《武庶人》 第一章 林中道观 正月二十三。 大煞日,危。 值守天牢神,四绝。 诸事不顺。 黑云翻滚,风雨欲来,林中狂风大作,眼看一场暴雨即来。 风,愈发地大了。 吹得满林的树叶簌簌作响。 林正提着灯笼,狼狈地在山林中迅速穿行。 意图在这暴雨降临之前寻觅到可供避雨的地方。 陡然—— 轰隆! 紫电闪映,雷声轰鸣! 乌云下陡然蹿出一道暴雷,悬垂天地,那紫电短短一瞬,便将山林尽皆映成了惨白。 林正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树枝摇曳与雷光临至的刹那,他恰好瞅到了不远处的屋檐。 他抬到半路的脚步生生停下,大步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拨开茂密的草叶,视野当即豁然开朗,灯笼柔和的光亮映照过去,刺穿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座道观模样的门户孤零零地呈现在眼前。 林正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暗暗庆幸在这暴雨将至之际寻到了避雨之处。 他快步走了过去,用力扣动了门环。 “咚咚咚!” 不消片刻功夫,他听到门内传出了动静,一阵窸窣之后,只听“嘎吱”一声,大门缓缓支开一条缝,一个浑浊木然的眼睛藏在门后,死死地盯着林正。 林正面带微笑,和善道:“道长,荒郊野外,夜深无有住处,眼下大雨将至,不知可否容在下借宿一晚。” 那门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正,好似在判定林正是不是歹徒。 许久,从里传出了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 “嘎吱”一声,那大门终于打开。 灯笼的光亮洒落进来,林正这才见到这藏在门后的人。 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道人,身子略微佝偻,头发花白,皮肤褶皱,身着道袍,此刻正一手支着蜡烛,一手护着烛火。 林正进了道观,连忙作揖道谢。 “无妨,你且随我来吧。” 老道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领着林正,缓缓走入道观。 林正则跟在老道人身后,一脸好奇地四处观望着。 这建在山林中的道观不小,三清殿、放生池、左殿、右殿……一应俱全。 只是让他诧异的是,这么大的道观,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观望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道长,这么大的道观,只有您一个人吗?” 老道人举着蜡烛走在前面,头都没回,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还有两个师弟,他们一般都睡得早,现在这个时候,估摸着应该是睡着了。” “听说这林里最近闹鬼怪,道长您难道不害怕吗?” “不害怕。” “那道长您可见过那些鬼怪?” “没有。” “果然,我就说那些人框我的,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怪。” 林正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房间亮着灯光,隐隐传出一股扑鼻的炖肉味,脚步立马就停了下来。 “道长,那是何处?” 老道人也停下了脚步,木然的目光落到了林正身上,解释道:“是疱屋。” “难怪有一股肉味。”林正若有所思,摸了摸肚子,郝然道:“说起来,走了许久的山路,鄙人还没吃晚食,现在肚子闹得厉害......” “居士可先到客房歇息,晚些贫道会将晚食送上。” “多谢道长了。” 林正面上一喜,连声道谢。 不过是去客房的路上,这雨便落了下来,初时只是淅沥小雨,转眼便演变成了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屋顶,又沿着拱斗滴落下来。 老道人给林正安排了一间客房,转头就出门准备晚食。 老道人一离开,林正鼻子嘴巴猛地皱作一团,不停地往鼻下扇风,好似无缘故地闻到了什么臭味。 “他娘的,看来这鼻子太灵敏也不见得是甚好事。” “臭死了。” 林正一脸嫌恶地嘟囔着。 很快,老道人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了屋,放在了林正的面前。 “面来了,趁热吃吧。” 那面上撒着葱花,又加了一些肉片,被热汤一浇,热气混着香气扑鼻而来,使人食欲大动。 “居士先吃着,贫道锅里还炖的有东西,需要人守着,就先行告退了。” 老道人离开之后, 林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感到香味从鼻子直冲脑门,香气扑鼻,提着筷子,搅拌了两下,却又放下了筷子。 “啧……” 寂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了他满是嫌弃的声音。 那碗面,就放在那里,再也未动分毫。 …… 暴雨始终不见停歇,天边时而亮起闪雷,将漆黑的屋内也映照成了惨白色。 林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对屋外的风雨声充耳不闻。 在惊雷亮起的瞬间,一道模糊的黑影陡然出现在窗户外面。 那黑影趴在窗户上,好似在透过窗户纸往里窥视。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黑影终于转过了身,缓缓走了过来,最后停在了门口。 嘎吱! 门缓缓打开。 林正却似乎并没有被这开门声惊醒,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黑影缓缓走入屋,停在了床前,一动不动。 滴答! 滴答! 滴答! 屋内悄然响起了一种水滴落在地的脆响,那水滴声的频率越来越快,声音亦是愈发清脆。 忽然—— 轰隆! 惊雷陡然将屋内的场景照亮。 是老道人! 他穿着破旧道袍,双目赤红,那脸色一如刚才所见的僵硬且毫无表情。 那嘴巴微微张着,腥臭的涎水沿着嘴角缓缓流入下颌,滴落在地。 现在的老道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浑身透着股邪异阴森。 只见他僵硬地弯腰、俯首,那微张的口中,犬齿迅速拔长,变尖。 那身子如同鹰隼扑食一般,迅速朝着床上正酣的林正俯瞰而去。 就在这时—— 鼾声戛然而止! 电光火石之间, 原本酣睡的林正倏然睁开了眼,那漆黑的双目中好似有一团烈火在汹涌燃烧。 几乎是同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一张血符印上了老道人的额首。 “你这老鬼!” “等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 第二章 诛邪 …… “啊!!” 血符映上额首的瞬间,赤色的火焰陡然升起,老道人捂着脸退后数步,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很快,火焰熄灭,老道人缓缓放下手,一张无比渗人的鬼脸映入眼帘。 暗褐色的干枯皮肤紧贴在头骨上,高度腐烂的眼球在眼眶中胡乱打转,肥蛆不断从眼眶里钻出来。 然而就是一张恐怖渗人的脸,林正却怡然不惧,他猛地翻身而起。 铿锵! 细长的刀刃从灯笼把手中抽出,横刀身前,震鸣不断。 刀光如雪,映照眉眼。 面对这等邪物,林正毫无惧色,目色冷凛。 “让你现出真身,可是废了我好大的劲儿。” 整个屋子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仿佛一瞬间遭受了几十年时光的摧残。 原本整洁的墙面变得斑驳发霉,大块墙皮已经剥落下来,在那墙角的地方,长出了黑绿色的霉菌青苔,桌椅摆设变得腐朽不堪,有些甚至已经烂成了一堆破木头,那房顶上甚至还破了个大洞,雨水正顺着大洞倾泻而下。 那近乎怄烂的木桌上置着一副碗筷,里面满是不断蠕动的蛆虫和几片散发着恶臭的腐肉。 呼呼呼! 夜风夹杂着山里的阴冷湿气吹入屋里,显得异常冰冷。 炸雷骤然在天外响起,那雷光将屋内映出了大片的惨白。 雷光闪动的瞬间,老道人突然动了。 他的身形犹如鬼魅,倏然间出现在了林正身后,一对干瘦乌黑如鸡爪的手掌猛地伸出,就要去抓林正的脖子。 林正面沉如水,原地轻点,身腰一转,细刃回身狠狠劈斩上那对干枯手掌。 铿锵! 昏暗的房间里,乍起金铁交吟声。 林正脚下连连退后两步,手掌微微颤抖着,虎口处隐隐可见血迹。 空气中弥散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滴答! 滴答! 似是被这股鲜血味所吸引,老道人嘴里滴落的涎水愈发多了起来,在这雨夜之中,显得异常清脆,原本木然的脸上有了几分渴求的意味。 林正眼中闪过一缕讥讽,坦然展开虎口,将上面潺潺流出的鲜血抹在刀刃上,随后双手持握刀柄。 脚下由静到动,迅如雷霆,突冲而去。 老道人如同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倏然间,他伸出了手掌,意欲直取林正心脏。 却不想林正陡然间脚下一弹,歪向一侧,只是简简单单地调整,瞬息间便出现在了老道人的身侧。 挥刀直劈,“嘶嘶”裂空声中,在老道人肩膀上劈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痕。 煌正的鲜血留在伤口之中,竟是如同火焰灼过一般,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而下一刻,他脚下错过数步,竟是一闪身出现在了老道人的身后,刀刃正欲斩下。 谁知—— 老道人倏然间转过身,对那柄刀刃全然无视,干枯如鸡爪的手掌朝着林正心脏狠狠抓去。 林正脸色一动,身形犹若翩然蝴蝶,近乎极致地躲过了这只干枯手掌,陡然出现在了老道人身后,一刀狠狠捅出。 刀自背入,直刺心脏。 “死!” 随着他厉喝出声,双手合握,猛地用力,细刃再入两寸,刺穿心脏,自胸而出,将老道人死死订在了墙上。 老道人姿态凶厉,然而却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努力挣扎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道狰狞凶厉的嘶吼。 林正退后几步,望着不断挣扎但未呈死态的老道人,眼眸微敛,面色冷硬。 他从灯笼中取了些灯油,撒在老道人身上,用火折子一引,火焰瞬间从老道人身上燃起。 老道人如同未觉一般,那对高度腐烂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林正,好似在嘲讽眼前这人无用的行径。 林正也不恼,从怀里摸出一枚血符,丢入了火焰。 血符一丢入火焰,就好似添了猛油一般,火势猛地大涨,转眼就遍布了老道人全身。 直到此刻,老道人终于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那盯着林正的脸上满是怨毒,好似要将这张脸死死记在魂魄之中。 然而,他注定没有机会了。 望着这直欲冲天的熊熊火焰,林正面无表情,眼中是没有情感的冷漠。 眼见那火势渐小,哀嚎声彻底消失,化为飞灰,林正霎时脸色一白,身体摇晃之际,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将邪尸抵拄在墙上已是耗尽了他的气力,让他的双臂酸疼,浑身各处提不起一丝气力。 黑暗中,只听得他不断粗重的喘息声。 并没有表面的风光与镇定,他现如今又累又怕又庆幸。 若非猝不及防之下被血符所伤,仅凭这一身的阳气与武艺,林正想要诛灭此獠,绝不会这般轻松。 这邪尸不仅具备僵尸的力大无穷,还与普通僵尸有所不同,身体灵活异常,看这模样尚有几分灵慧。 在这种邪物面前施展蝶步,犹若万丈悬崖走钢丝,稍有一丝差错,便会被之抓住机会,丢了性命。 …… 休息了不知多久,这场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展目通过房顶的破洞望去,却能望见漫天的星辰皎月,估摸着后面应是没雨了。 林正靠躺在墙角,正阖目休息,忽然只听噗通一声,只见一只乌鸦从房顶大洞中降落下来,停在了他的肩头。 他敏锐地睁开双目,一挑眉,从乌鸦的脚上取下密信,展开查看,上面却只写着两个大字。 “汭县。” 望着上面的两个字,林正沉吟片刻,取来纸笔,伏案写了几个字,便将密信重新卷好,又塞回了乌鸦的脚上。 完成职责的乌鸦扑腾着翅膀自行飞离,短短片刻便没了踪迹。 林正倚坐在墙边,精神略一恍惚,意识便涌入了一个满是白雾的浩茫世界。 随着他心思一动,那雾气如同布帘般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掀开。 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中,一座庞大熔炉正旺盛燃烧着,袅袅烟气从炉顶缓缓升起,散入四周,成了这遮天蔽日的浓浓白雾。 炉身写着几行小字。 “我辈庶人——” “不修仙,不长生。” “不求神,不问佛。” “炼血镇邪祟,刀斩不良人!”” …… 一道灰白之气从那老道人殒命之处缓缓升起,落入这方大炉世界。 随着一缕灰白之气涌入大炉,一道光明正大的赤阳之气从炉顶缓缓升起,重新反哺到林正的体内。 疲惫的身体霎时间暖热起来,如同被一团温热火焰包裹一般,通体舒泰异常,隐隐中,林正感觉到精神清明了一些,浑身的气力好似也添了一分。 许久,他双目微微凝神,从那满是雾气的大炉世界退了出来,轻吐了一口气。 “汭县。” 第三章 狐妖?狐仙! 山间林茂,微风轻缓。 正是阳春三月,风光正好。 芳菲满目,蝶飞燕舞。 “叮铃铃!” 在这寂静和谐的山林中,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铃铛响,霎时间惊得蝶儿群起纷飞,四散而开。 绿草如茵的地平线尽头,跳出了一个侧骑驴儿的少年郎,一个铃铛挂在驴儿脖子上,每动一下都是叮铃作响。 少年郎好似哪家出行踏春的富家公子,提着根细竹杖,迎风而行,时而轻巧地探出,俯瞰着春日的美景。 自然,这少年郎便是林正。 忽的。 他鼻子一动,嗅到了一丝与花香迥乎不同的香气。 他一拍驴儿屁股,指向一个方向。 “蠢驴儿,改道咯,咱们去那里看看。” 那驴儿侧目看了眼林正,猛地打了个响鼻,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朝着林正所指的方向吧嗒吧嗒走去。 随着那股香气愈发浓厚起来,林正已经隐约听到了一阵孩童的读书声。 这山野之中,哪来的孩童? 林正心有疑窦,担心铃铛声惊扰了孩童,远远便将驴儿绑在了一颗齐腰粗的大树上,又添了些草料,提着一杆竹杖,独自一人循声摸了过去。 山间绿茵纷飞,溪水潺潺作响,如此胜景依旧无法掩盖那些稚子的朗朗读书声。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 清脆的读书声愈发清晰。 林正在山林间悄然穿行。 倏然。 他脚步停下。 一座破旧不堪的痒序伫立在眼前。 朗朗的读书声正是从这座痒序中传出。 林正脚步放缓,行走之际悄然无声,缓缓靠近痒序,通过一个墙上的破洞往里瞧去。 只见一个灰色的老狐狸人立起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抓着书卷,正在堂下踱步巡视。 那堂下的,自然也不是人。 而是一只只毛色各异的小狐狸。 他们如人般手捧书卷,正襟危坐,摇头晃脑。 那朗朗不绝的读书声正是从这些小狐狸口中传出。 林正瞧着里面的光怪场景,眉头微蹙,冷眼顾视,手底悄然握紧,寒芒悄然在竹杖间闪动。 倏然间,那老狐狸抬起头,与林正对个正着。 老狐狸的动作只是一顿,随后便仿若未见般低下了头,继续督促着小狐狸们的诵读。 细刃无声归鞘,林正就地坐下,安静等候。 痒序之外,繁花似锦,直及膝部的杂草随风摇摆,隐隐可见一条直抵痒序的青石板小路。 过了片刻,那朗诵渐临尾声,沉寂下去,随即便听那老狐狸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 “回去都莫要懈怠,明日我可要抽人背诵。” “好了,今日的课便到这里了。” 老狐狸话音刚落,欢叫声、吵嚷声乱做一团,一个个小狐狸背负着小包,飞似地跑了出来,吵吵闹闹,俨然一副寻常痒序下学的热闹场景。 一群小狐狸刚出痒序,便注意到了盘膝坐在那里的林正,一个个脚下驻足,狐脸上满是惴惴不安,怯生生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有客临至,有失远迎。” 痒序内传出了老狐狸的笑声,只见老狐狸拄着拐杖,正缓缓从痒序里走了出来。 老狐狸一扫众小狐狸惴惴不安的面容,严厉道:“都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众小狐狸如临大赦,连忙四肢拄地,飞也似地钻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老狐狸瞧着小狐狸被吓得四肢着地狂奔消失,脸色微沉,冷哼道:“兽性难驯!” “老先生为何训导狐狸两肢行走?”林正好奇地望着老狐狸,笑道:“狐狸本就是四肢而行,若是悖乱兽性,可就不是狐狸了。” 瞧着眼前这人对自己没有敌意,老狐狸微微摇头,喟然叹息。 “阁下有所不知。” “我等兽类,最要不得的就是兽性!” “老狐儿这辈子见过太多的妖类遵循兽性,放任自流,结果堕了魔道,愈行愈远,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林正微微颔首。 妖亦有善恶仙魔之分。 那些喜食血食的妖是为魔,妖气腥臭异常,浑浊不堪。 而眼前这位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仙”,妖气清而纯正,且伴有清香。 “小子途径此地,偶见老先生教导学生,老先生之举让小子心生敬佩。” “过奖了,这荒郊野岭,看阁下模样应不是踏青游玩的吧?” 林正摇了摇头,反问道:“老先生可知汭县如何走?” “汭县?” 老狐狸初时微愕,脸色颇为怪异,手指西方。“由此西行十里,便是汭县了。” “多谢老先生。” 林正毫不犹豫提着竹杖,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却倏然传来了老狐狸悠然的声音。 “奉劝阁下切莫往西而行了。” “为何?”林正猛地驻足,回目诧异。 “近日,老狐儿观汭县风气,隐有腥气起伏,凶意渐涨,此为凶灾渐起之相。” “阁下此时入汭县,只是给汭县将起的凶灾平添一副骷髅罢了。” 林正眼力微挑,抱拳道:“多谢老先生提点。” “但此番汭县我入定了。” 老狐狸眼神微凝,“入那儿作甚?” “斩妖除魔。” “平不正。” “好!”老狐狸眼睛一亮,连声道:“既然阁下执意入那汭县,老狐儿我也有一事相求。” “直言无妨。” “老狐儿这痒序中有只小狐狸贪玩,误入了汭县,如今汭县凶灾将起,若只是老狐儿我一个,老狐儿我定然是要进去寻的。” “可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么多的小狐儿……既然阁下执意入汭县,还请阁下顺带帮老狐儿找一下那只误闯人境的小狐狸。” 林正没想到这老狐狸竟是在这里等着,恐怕早就有这般打算,若有所思瞧着老狐狸,略一沉吟,颔首算是应了下来。 “可以。” “只是不知那小狐狸如何寻到?” “还请阁下稍等。”老狐狸转身入了痒序中,不出片刻,他拿着一个碧蓝色小珠子走了出来。 “这狐珠中封了那只小狐狸的一缕妖气,老狐儿我在上面施了法术,一旦那小狐狸出现在十丈之内,便会做出警示。” 言尽于此,老狐狸退后两步,满脸严肃,如人一般规规矩矩,俯首作稽。 “阁下此行汭县凶险异常,还请万般小心。” 第四章 盗匪 辞别了这座狐仙痒序,林正骑着驴儿,一路西行,刚下了山。 忽地。 他鼻子一动,嗅到了不远处隐隐传出了一股血腥气。 林正眉头紧皱,一拍驴屁股。 “蠢驴儿,跑快点,前面有事情!” 驴儿不情不愿地跑了起来,吭哧吭哧声中,林正已经隐隐听到了前方的厮杀声。 “你个蠢驴儿!如此懒散,怎么跟我一起斩妖除魔!?” “早晚被妖魔给吃了!” 林正嘴里抱怨,一拍驴背,猛地从驴儿身上飞起,落地之际,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 只见“唰”地一下,蹿进了草垛之中,消失不见。 眼见主人独自上了前,驴儿也停下了奔袭,驻足原地,低头悠哉悠哉地吃着野草。 …… 小道上,两辆满载了货物的马车被迫停在了小道中央。 一群浑身煞气的亡命匪盗正与护卫们搏命厮杀着,一个中年男人横刀胯坐在马车前,镇守中央,亦是在护卫着车里的人。 只是那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盗匪,面容紧绷。 战局糜烂,情况不容乐观。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汉手提大砍刀,一刀将护卫的脑袋生生砍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他的脸上。 信手抹去脸上的鲜血,他往直挺挺躺下的护卫尸体吐了口血唾,仰目望着那满载货物的两大马车,满是狰狞的脸上忽而闪过一缕贪婪。 “弟兄们!”他高举大砍刀,忽然大喊道:“今天这趟成了,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众盗匪怪笑不已,手下战法愈发凶厉,在全然不要命般的攻势下,一众护卫难以支撑,有一个甚至直接被盗匪一刀劈开了肚皮,肠子混着鲜血流了一地,惨叫了一声,当场倒地身亡。 一直固守在车架前的中年男人脸色愈发阴沉。 “三当家的!方才我还看到这商队里有娘们!”一个尖嘴猴腮的盗匪尖声嚷道。 “什么?!还有娘们!?”胖汉满脸横肉堆在一块儿,狞笑道:“听到了没!弟兄们!” “有娘们啊!老三我对弟兄们可顶好的啊!” “娘们抓出来,弟兄们一起享用!” “弟兄们可得抓紧了!” …… “兀那狂匪,休得猖狂!” 厉喝乍起,如风平地扫出,原是那一直驻守在车架前的中年男人出手,刀光凛然,风声赫赫,竟已袭至身前。 胖汉聚目一瞧,微微撇嘴,不屑道:“软绵绵地,我以为你能有几分本事,原也是个酒囊饭袋。” 说着,手中的骇人大刀已经举起,竟是无视中年男人的横扫,一刀呼啸风声,自上狠狠劈下。 中年男人眼皮一跳,看着这胖汉人高马大,又皮糙肉厚,那大刀厚刃气沉,若是遭了这么一重,恐会一刀劈成两瓣,不由心生惧意,手头攻势略缓,脚下一错,竟是又退出了转圈。 几乎是他抽身出来的瞬间,大刀拖动着残影狠狠砸下。 轰! 犹如惊雷平地而起,耳侧炸响不断,尘土飞扬之中,传出了胖汉嘟嘟囔囔的低骂声。 “娘希匹!” “酒囊饭袋也就算了,还是个怕死的怂蛋!” 中年男人瞬间脸色臊得通红。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盗匪高昂的声音。 “三当家!娘们跑了!跑了!” “快!快抓住她!” …… 胖汉虎目圆瞪,往那马车瞧去,只见一个女人正跌跌撞撞地往更远处跑着。 “娘们罢了!” “纵是让她跑又能跑多远?” 胖汉粗着嗓子道:“弟兄们,这娘们谁先捉到,谁就先行享用!” 众盗匪兴奋地嗷嗷乱叫,活像一只只发了情的公狗,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朝着女人狂奔而去。 那中年男人有意阻拦,然而胖汉已经手持大刀迎了上来,二人战做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众盗匪的举动骇得那女人大惊失色,奔走起来愈发急促。 她跌跌撞撞地极力往里跑去,然而却始终无法拉远与这群盗匪的距离,反倒是越来越近。 猛地! 那女人终究是个金贵人,匆忙间一脚踩空,一屁股栽在地上,灰头土脸。 还没等她爬起身来,一个麻子脸盗匪已经到了眼前,正欲俯身伸手去抓,女人忽然转身,面色狠厉,一柄锃亮的匕首猛地刺出,就朝着盗匪的胸口狠狠刺去。 “我滴个乖乖!好烈的女人!” 麻子脸身形一闪,轻松缴过匕首,抬目望向这女人,眼睛蓦然一亮。 “弟兄们!” “这娘们好生漂亮!” “这头筹老子拔了啊!” 说着,他手已经探出,就准备抓向女人。 没了护身的器物,女人面露绝望。 忽地! 在一旁的草丛之中,冷不丁地伸出了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麻子脸的腰上。 随后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他被猛地踹飞了出去。 身后那些精虫上脑的盗匪们可不管这些,胡咧咧地冲了上来,朝着两位女眷飞扑而来。 几乎是同时,草丛之中簌簌乱动,一道身影从中猛地蹿了出来,一柄细竹杖拖动残影,狠狠地抽在了这些盗匪的脑袋上。 转瞬功夫,便有三五个领头的被放倒在地,哀嚎不断。 尾随而上的盗匪终于清醒过来,眼瞧着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踌躇不前。 “我等黑熊寨之人,不长眼的赶快让开!” 一个盗匪往前踏了一步,无比嚣张地喊出了名头。 黑熊寨? 林正心里回味了一下,冷凛的目光轻飘飘扫过眼前众人,单手负握竹杖,斜指右下,护在女眷身前,默默表明了态度。 众盗匪面面相觑。 “点子扎手!” “并肩子上!” 不知何人突然说了一句。 众盗匪应声而动,提着刀刃,齐齐而上。 林正面无表情,脚下一踩,整个人猛地蹿了出去,迎面手中的细竹杖就狠狠砸下,当头便将一个盗匪敲晕了过去。 人群之中,那根细竹杖挥舞地虎虎生威,拖动道道残影,挥使如臂。 根本无人能够近身! 他每一棍落下,便有一个盗匪应声倒地。 那不远处的女人瞧着这简直犹如话本中的身影,朱唇微启,似是忘了合上。 凤眼瞪得滚圆。 第五章 入城 片刻之后,遍地被林正敲晕的盗匪。 以一敌多,哪怕林正武艺再好,身上也难免添了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衫。 信手将一个盗匪敲晕,在那盗匪噗通倒地的瞬间,一道魁梧的身影陡然从那盗匪身后冒了出来。 赫然正是那三当家胖汉子。 大片阴影陡然洒下,胖汉一脸狰狞,挥舞大刀,朝着林正当头劈下。 刀势狂猛,风声啸啸。 气大力沉,威势不俗! 女子心头一紧,下意识喊出了声:“恩公!小……” 一个“心”字还没说出来,林正目光微抬,不紧不慢地瞥过胖汉,手中的竹杖如灵蛇一般绕了过去,当头朝着胖汉脑门砸了下来。 然而半空之中,那竹杖生生停了下来。 胖汉已经一手捏住了竹杖,满脸冷笑。 另一边的大刀狠狠砸落,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林正却微微摇了摇头。 那身子如游鱼般扭过了这当头的一刀,几乎是同时,一点寒芒陡然间在竹杖间闪过,面对那呼啸着风声狠狠劈下的大刀,身体不退反进,如燕归巢般迎了上去。 下一刻! “噗嗤!” 闷响乍起,刀入左胸。 透体而过。 大刀举在空中,再无握力,沉闷落地。 胖汉狰狞的面容霎时一滞,他微微抬头,看着身下这个少年,满脸不可思议。 那眼中的光芒缓缓黯淡下来。 噗通一声,倒地不动。 满场寂静! 所有盗匪面色恐惧。 …… 中年男人从昏迷中幽幽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 “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幸而性命无虞,最好还是待进了城,寻个郎中看看。” 林正自顾自将一个小瓷瓶塞回了怀里,表情平淡。 我……我这是被人救了? 中年男人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心头升起了一丝羞愧。 自己是活了下来。 可是小姐呢? 那群盗匪一看便不是善茬,若是将小姐捉了回去,不知又会怎么折磨小姐!? 愧对老爷重托啊! “那便多谢少侠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了一道翠若黄鹂的女音。 中年男人眼睛陡然睁大,回头望去,自己小姐正直直盯着自己。 “小姐,你没事?” “还得多谢恩公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女子惊魂未定道。 搭救? 中年男人眉眼微动,没有说话。 他想要站起来,忽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一低头。 右臂处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扬。 黄护卫霎时间犹若雷击,念及方才这少年的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怔怔发楞,脸色很是难看。 一旁的女子面色担忧。 “黄护卫?你真的没事?” 黄护卫眼神恍惚,强笑道:“不过是一只手臂罢了,能有甚事?” 他单手勉力撑了起来,举目四望,见得是一地盗匪尸体,一脸震惊地望向林正。 “这些都是恩公的手笔?” “黄护卫,恩公好生厉害,若非恩公出手,我们可就真的遭了。” “那胖汉子呢?” “死了,恩公出手诛杀的。” 黄护卫闻言肃然起敬,他与胖汉交过手,这只右臂便是被胖汉砍下来的,自然知晓胖汉的难以应付。 “在下黄正天,这位是我家小姐杨巧儿,还未请教恩公名讳?” “林正!” 林正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随后提着砍刀到一具尸体旁,手起刀落,将那脑袋生生砍了下来。 女子眼睛蓦然瞪圆,脸上浮现了一抹恐惧。 黄护卫却一脸严肃。 “黄护卫,恩公这是作甚?” “领赏。”黄护卫若有所思道:“这些盗匪为祸一方,不知堵截了多少行路商人,临近的郡县无暇与这些杂鱼纠缠,索性便会颁布悬赏。” “只要将这些人的脑袋斩下来带去临近的郡县,一般都能换取一笔不菲的赏银。” “看来恩公可没少做这等义事!” 说着,他用仅剩的左臂拿起一把砍刀,走到一具尸体前,狠狠将脑袋砍了下来。 “恩公,某来帮你!” ……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 遥远的地平线上,忽而出现了一支商队。 这支商队说来也怪,足足有两队马车,人却只有三人。 一个独臂的中年护卫,一个女人,还有一个骑着驴儿悠哉悠哉的少年。 守在城门前的军士大步上前,仔细查探了三人来历,确认无误之后,却还不让进城,反倒是各自端上了一碗水。 “喝下去!” 林正瞧着水面漂浮的点点黑沫,眉头微皱,没有动作。 黄护卫瞧出了他的心思,将呈递到他面前的水一饮而尽,朗笑道:“林兄弟尽管喝便是了。” “这是符水,辟邪罢了!” 辟邪? 林正心思微微一动。 …… 刚入城,林正便瞧见了张贴在城门边上的一整排悬赏。 他一一循望过去,发现其中好些面孔都眼熟得紧。 可不眼熟么? 这些人的脑袋正在马车货物里压着哩! 其中以那个满脸横肉的胖汉悬赏最高,足足悬赏八十两。 林正双眼亮晶晶的,目光在一连串的悬赏令上不断巡睃。 在所有悬赏中,胖汉“小弥勒”只能算作排行第三的悬赏,在此人之上,还有“黑熊”和“血狼”,分别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二当家。 其中“黑熊”最高,足足有二百两之巨。 林正瞧着那个眼神阴翳壮硕无比的“黑熊”画像,心里默默盘算着是否要去黑熊寨走上一遭。 锄强扶弱是一方面…… 既有几分本事,少年意气在所难免。 “不知林兄弟作何打算?”黄护卫寻了过来,笑问出声。 “可能要在汭县呆上一段日子了。” 林正随口回了一句,忽然想起了进城的那一茬,问道:“方才你说那是驱邪的符水,好端端的,为何要喝符水?” 黄护卫面色讶异,“原来林兄弟不知。” “林兄弟可知此去向东十里是何地?” 向东十里? 那岂不是狐仙痒序? 林正心头微动,面上却毫无波澜,轻轻摇头。 “一概不知。” “那是狐山。”黄护卫好似惊惧于那些妖物,声音不由压低了几分。“据说那里盘踞着好些狐妖。” “食人饮血,残忍至极。” “这符水便是防止那些妖狐混入城中,祸乱凡间的。” 第六章 夜游 喝符水防妖邪? 闻言,林正微微愕然。 要知道那痒序中的可是一尊狐仙。 又岂是简简单单一碗符水可以使之现形的? 妖无伤人意,人有戒备心。 果然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林正暗暗摇头。 “林兄弟。”黄护卫话音一转,询问道:“不知可有安身之处?” “随便寻家客栈便是了。” “那怎么使得,我家小姐早早便派人准备了上好的客栈,林兄弟若不介意,不妨与我等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林正若有所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笑容略有几分深意。 “恐怕不仅如此吧?” “林兄弟果然聪明。”黄护卫也不臊,坦然道:“林兄弟也看到了,当初出行时小姐带了些护卫,路上遇到了盗匪截杀,眼下只有我这一个残废。” “若是小姐遇到什么不测,老黄我愧对老爷的重托。” “所以就需要我来护持一下你的小姐?”林正打断了黄护卫的话,“可是我这人懒散惯了,恐怕没法天天跟在你家小姐身边。” “无需林兄弟天天跟在小姐身边。”黄护卫苦笑道:“我与小姐已经商量好了,小姐这段时间会尽力减少外出,林兄弟只要适当出手护持便是了。” “再说了,这是县城,虽无县外那般凶险,但危险这种东西,谁又说得过去呢?” “实不相瞒,方才我已经托人向老爷发出密信,一来一去,不出十日,新的护卫便会抵达汭县,届时林兄弟尽管逍遥离开便是,老黄我绝不阻拦。” 林正沉吟不语。 黄护卫见此,知晓眼前之人已经有些动摇,连忙继续道:“自然,也不会让林兄弟平白干活,小姐已经为林兄弟备了些金银,待此事结束,金银立马奉上。” “我以我老黄的信誉保证,我家小姐出手一向阔绰,绝不会让林兄弟失望!” 黄护卫将胸脯拍得咚咚作响,可谓是穷尽了辞藻。 眼见银子给足,林正终于不再踌躇,点了头。 “可以!” ...... 黄护卫显然并非第一次来到汭县,在街道上熟路得很,很快便领着三人寻到他所说的客栈。 吃过了丰盛的晚食,黄护卫便提议出门夜游一番。 “已经过了戌时,汭县难道没有宵禁么?”林正一脸地意外。 “以前是有的,但最近一段时间自然就解开了宵禁。” “哦?这是为何?” “林兄弟可知我等千里迢迢来这里作甚?” “自然是跑商。” “那可知我等跑得是什么货物?” 林正迟疑,摇了摇头。 这倒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黄护卫与自家小姐对视了一眼,双双嘴角含笑。 “如此看来,林兄弟定然是第一次来汭县。” “待过两日启酒,林兄弟可要好生喝喝这汭县远近闻名的狐不语。” “狐不语?” 林正微微蹙眉。 又是狐狸? “那是什么?” “是酒,美酒佳酿!”杨巧儿掩嘴轻笑,“整个汭县的酒家都在酿一种酒,便是狐不语。” “每年三月十八,便是狐不语的启封之日,每当这时,整座县都是股酒味儿,光是闻着味儿,都能让人醉个一遭。” “我们杨家商队千里迢迢来此,便是为了采买狐不语。” 林正顿时恍然。 好酒本就趋之若鹜,无可厚非。 “如此说来,每年临近三月十八,便是整个汭县最热闹的时候。” “难怪要解开宵禁。” “那便出门游上一遭!” 林正顿时恍然,洒然一笑,神色轻松。 ...... 虽已是黑夜铺底,月挂中央,星辰正好。 但这小小汭县却热腾非常。 行人络绎不绝,彩灯高悬,映照四方,各式摊贩沿街相连。 杨巧儿以纱巾掩面,四处玩乐,颇显好奇,黄护卫一脸紧张地跟在身后。 林正眉头微蹙,心不在焉地走在喧嚣夜市。 太干净了! 哪怕他提着鼻子将这整个汭县逛了个遍,可就是没有嗅到任何妖邪气。 这很奇怪。 痒序中的狐仙明明说有只小狐仙误入了汭县,怎么会就连那一丝妖气都嗅不到? 不多时,一伙人便便到了城隍庙门前。 很多摊贩团围在城隍庙前,叫卖着自家的香烛。 “小姐,可进去敬神?”黄护卫驻足笑道。 “汭县的城隍很灵验的。” “是吗?”杨巧儿略一踌躇,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乍起一道冰冷的哼声。 随后一股微风轻轻吹过。 竟是林正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杨家小姐只一错愕,旋即抿嘴一笑,跟了上去。 “那便进去吧。” ...... 有阴气?? 林正心头一动,嗅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忽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人来人往的城隍庙深处。 好大的胆子! 阴气竟出自仙神役身之处! 林正冷哼一声,毫无惧意,大步走了出去。 循着那股阴气,他走过人数众多的前厅,穿过了巷道,径直走入了后院,最终驻足一块极不起眼的石碑前。 许是因为这阴气浓厚,后院冰寒莫名,一股股冰冷如针般深刺髓骨。 石碑上满是青苔,隐约可见下面黝黑的碑面,历经了岁月的摧残,虽依旧巍然屹立,但却给人一种很古老沧桑的感觉。 阴气竟出于此? 林正一脸意外。 他蹲下身子,取出刀子,尝试剥落这石碑上覆满了的青苔。 一点点、一寸寸地剥落。 小心翼翼,生怕刮花了碑面。 覆掩浑浊的黑石碑慢慢变得清晰干净起来,积尘已久的碑文一点点在眼前揭开。 “林少侠,你这是作甚?”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黄护卫的声音,紧接着几对脚步声开始靠近。 林正头都未回,专心致志地剥落着青苔。 直至黄护卫走上前,林正才沉闷地开了口。 “黄护卫,你可知这是什么?” 黄护卫微微摇头, “某从未来过这后院,并不知这是什么。” 略一迟疑,他怀揣着困惑开了口。 “林少侠,这石碑有什么异常么?” 林正抿嘴不言,微微摇头。 忽地,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在那里!?” “不知这后院从与不向外客开放么?” 林正猛地回头。 一个驼背老者手持灯烛,遥遥站在一片昏暗后,目光浑浊,面无表情,定定地望着这边。 林正身子本能一僵,不自觉扶住了竹杖。 身侧的黄护卫并没有察觉到林正的异常,不卑不亢道:“老人家,我等不小心误闯此地,还请海涵。” “不过在此之前,烦请告知一下这石碑究竟是何物?” 第七章 豺吏 老人家目光浑浊,定定地瞧着这边。 没有回话。 一时间,氛围有些凝滞。 黄护卫眉头一挑,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林正已经越众而出。 “我等不小心误闯此处。” “叨扰老人家了。” “我等这便离开!”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沿着原路返回。 黄护卫张了张嘴,心底的疑惑却没有发出,朝着身旁的巧儿打了个眼色,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 方一走出幽静黑暗的后院,犹如一下子回到了人间,热闹鼎盛,人来人往。 林正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他紧蹙眉头,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后院,缄默不言,目光闪动。 “林少侠?”身侧传来黄护卫的探询声。 林正松开眉头,转目望向一脸困惑的二人,故作轻松:“应是无事。” “我们且去其他地方玩玩吧。” …… 入夜已深。 室内一灯如豆。 林正掩上了汭县风物志,挠了挠脑袋,颇有些无奈。 “远冶七年……” 这是他匆匆从那石碑上剥落下来看到的字样,再然后,便出现了那阴气强横的驼背老鬼。 很明显,这驼背老鬼不想让人看到那块石碑记载的内容。 驼背老鬼阴气极盛,却无伤人之意,若非迫不得已,林正不想开罪对方。 至于这个“远冶七年”...... 距今已有一百余年。 可惜他手中这册风物志是后人赘述,根本没有记载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他今日乘夜巡游,几乎将半个汭县都逛了个遍,可除了那座城隍庙,却没有查出任何疑点。 要想继续追查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恐怕只能调取汭县县志了。 县志向来是官家亲订,事无巨细最为详尽。 想来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也能查到。 林正微微蹙眉,有些犹豫。 他向来不习惯与官家打交道。 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官如狼,吏似虎,加之衙门约束不严,多的是中饱私囊敲骨吸髓之辈。 他本是想待明日天明,让黄护卫帮忙把那些首级送去县衙领赏银的。 若是那些吏员要盘剥一番,便让黄护卫随手打点了。 可既然要查探县志,恐怕就需要他亲自跑一趟了。 心不甘情不愿,但却不得不去。 …… “少侠好身手,竟能剿灭一干匪患。” “其中竟还有黑熊寨的三当家!?” 汭县的主吏是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精明老头,瞧着那布囊里的十几颗首级,脸上露出一抹意外,眼中闪烁不定。 “路上偶遇,前来领赏,还请大人换赏。”林正微笑道。 “领赏的啊……”主吏老头微微颔首,慢吞吞地起身,取来了一册簿帐,打开,与那些首级一一比对。 不一会儿。 “拢共是一百二十两,还请清点。” 主吏老头点出了银子,推到林正面前。 “一百二十两?” 林正微微蹙眉,当初入城时他可清点过的,这些恶贼首级起码值一百七十两。 主吏老头竟然一口气砍了五十两。 这可不是算错那么简单! 看着主吏老头一副精明模样,林正知晓,剩下的五十两八成是被盘剥了。 他心中低叹了一口气,只收起面前的一百两银子,将剩下二十两银子又推回到主吏老头跟前。 “小子初来乍到,想要多了解一番汭县,不知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览汭县县志。” “县志?” 主吏老头悄无声息地将银子揽入袖袍中,脸上笑容愈发热情。“好说好说,小兄弟请随我来吧。” “多谢大人。” 主吏老头领着林正出了门,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堆满书籍的库房。 站在门口,主吏老头打着哈欠,指着临墙的书架道:“汭县的县志尽藏于此,小兄弟尽管阅览,老夫我公事繁多,先行忙去了。” “多谢大人。” 林正拱手谢过。 看着这主吏老头懒散离去的背影,他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陡然收敛,冷冷地瞧着主吏老头消失在拐角。 嘴里猛地怒哼了一声。 狐鼠擅一窟,虎蛇行九逵。 果然如此! 直至小院里彻底空荡无人,他立刻走到书架前,动手翻阅起来。 只是随着一册册县志翻阅而过,那眉头已经紧紧锁起。 不知过了多久,林正终于合上了最后一册县志。 没有! 根本没有! 说来也怪,这县志只有远冶七年之后的诸多详尽记载。 偏生没有远冶七年之前的。 这可就怪了。 远冶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连县志上都没有记载? 林正只觉得好奇就像只小猫般在心底胡乱抓肆。 好奇地紧啊! 走出库房,忽地心头一动,寻到了主吏老头所在的库房,眼见对方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大人!大人!” 林正轻轻摇了摇对方,后者立马就醒了过来,美梦被惊醒,神色颇为不满。 “若要离去,直接出门便是了。” “大人,我并非想要离去,只是有事想要询问。” “不知道。” 主吏老头硬梆梆地回了一句,转过身背对着林正,一副将要继续睡去的模样。 林正早知这些豺狼的秉性,伸手探入袖袍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对方面前一闪而过。 主吏老头身子一僵,一屁股坐了起来。 笑容满面。 “何事?” 豁! 果真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林正心中暗暗冷笑,面上毫无异色,道:“我方才查阅县志,发现这县志只有远冶七年之后的,那远冶七年之前的记载怎会没有?” “原来是这事情。” 主吏老头微笑道:“此事你若问外人,外人定然是不知的。” “放眼整个汭县,知晓其中缘由的绝对不超过五人。” “而老夫我,便是这其中之一。” 主吏老头说到这里,后续便是戛然而止。 他挑着眉瞧着林正,闭口不言。 林正当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银子塞进了主吏老头的怀里。 “还请大人明示。” 银财入怀,主吏老头笑得嘴都合不上,总算是开了口。 “那是因为,远冶七年,这汭县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林正面色微凛。 “地龙翻身。” 林正心头一动。 主吏老头肃然道:“那一年,这汭县遭了一场地龙翻身,那地龙整整持续了两日,别说房舍了,就连这城楼都被生生震塌了。” “死伤惨重,几无生者。” “那等情况下,以往的县志悉数被埋入了废墟之下。” “所以眼下小兄弟所见的县志皆是远冶七年之后重新修撰的。” 第八章 灭门 临近晌午,食肆之中,生意红火,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一位说书先生站在台上,穿着青色大袍,手持折扇,说着最新的话本。 底下人们听得是如痴如醉,连连叫好。 林正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桌上腾腾升起白雾的茶水怔怔出神。 没想到汭县竟还有过这么一桩往事! 据那主吏老头所说,那充满阴气的石碑,则是后人为那些枉死之人铸建的往生碑。 如此说来,那驼背老鬼,八成也是心有遗愿不愿往生罢了。 念及此处,林正倏然皱起了眉头。 可既然城隍庙中的往生碑不是祸患,那老狐仙口中的“凶灾”究竟是什么呢? ...... 目光漫无目的轻扫了一圈,落入窗外,却是陡然一凝。 外面不知何时支起了个摊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摊子上,面前摆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长物。 周围来往的行人对此也也是司空见惯,权当没有看到,根本无人留步关注。 “客官,请慢用!” 恰逢小二上菜,正在忙活着的时候,林正忽然喊住了小二。 “小二,那是在作甚?” 小二抬目往窗外瞧了一眼,陪笑道:“客官,是卖刀的。” “卖刀?”林正愕然。 “摆摊的是牛家那小子,两个月前就开始摆摊卖祖传宝刀,这么长的时间,就是没有卖出去过,依小的看来,恐怕这辈子都卖不出去了。” “此话怎说?” “客官有所不知,牛家那小子整天说他那把刀是他太爷爷留下的,当初还斩杀过大妖怪。” “可客官是没有见过那柄刀,锈迹斑斑,还没有我们厨房的菜刀锋利,偏偏这刀还贵得要死,那小子要价足足十两银子,说什么都不改口。” “你说这样的刀,哪个冤大头会买?” 林正恍然,当即收回了目光,对那卖刀的牛家小子不再关注。 一番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他正倚在窗边休息。 突然,窗外闹出一阵嘈杂动静。 “快!快点!” “衙门办案,闲人速退!” 屋内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伙官差腰挎兵刃,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朝着街道尽头狂奔而去。 路上行人见此阵势,纷纷靠边避让。 “怕不是又出了什么命案。” 一个坐在不远处的老夫子摇头叹息,唏嘘不已:“不知这次又是哪家遭了罪。” 又? 不是第一次么? 林正微微蹙眉。 看来这汭县远没有表面看得那般安宁。 瞧着那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官差,他轻抚下巴,沉吟片刻,一枚银子拍在桌子上,随即快步走出了食肆。 …… 城西一户人家的院落门前,眼下已经围满了人。 人们面色恐惧,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衙门办案,闲杂避退!” 随着一声高调的呼喊,围拢的人群霎时一静,随即让出了一条走道,一伙官差单手按刀,大步走入院子,消失在了厅堂深处。 尾随而来的林正自然是跟不进去,混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这才摸清楚大概。 原来是这户陆姓人家遭了灭门。 上下五口人,尽数殒命。 “这次竟是陆老头儿家遭了灾,上次衙门不是说抓到凶手了么?” “屁儿!这年头信官差还不如信自个儿,今晚我就回去把仔细修缮加固一下。” “他们都说害人的不是人,你说你修缮有个屁用。” “你看见了那害人的东西么?那万一是人呢?” …… 林正混在人群中,低垂脑袋,耳侧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响,微锁眉头,目中略含思索之色。 忽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出,正欲冲入院子,却被守门的官差生生拦了下来。 林正定睛一看,竟是那在路边摆摊卖刀的少年。 少年挣扎一阵,嘴里突然喊道:“我是陆老头家的女婿!我要进去!” “我要进去!” 没喊上两句,院里传出了一道喝声。 “何人喧哗!?” 人未至,声先到。 一个中年官差从内院走了出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年,旋即目光一凝,厉喝出声。 “拿下!” 原本只挡在门前的官差齐齐出手,轻松将少年摁在了地上。 中年官差走过来,蹲下,饶有兴趣地瞧着少年,问道:“你是这陆家的女婿?” 少年被死死摁在地上,一张嘴泥土便往嘴里灌,根本说不出话,只有呜呜乱叫。 中年官差朝着那羁押的官差打了个眼色,后者这才放松了一些。 “是……” 少年话还未说完,一道苍老的爆喝陡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你这个孽障!” “平日里不好好干活也就算了!怎么又跑到这里惹麻烦!” 外头一阵骚乱,不一会儿,便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拨开众人,勉力挤了进来。 看着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少年,老者眼中闪过一缕心疼,朝着中年官差躬身作辑。 “大人,牛侃这娃儿父母去得早,向来是小老儿我代父管教。” “还望大人放过这孽障,待小老儿我回去,一定好生管教。” 中年官差笑盈盈地瞧着老者,揶揄道:“我倒是想放,可是这家伙方才说了他是陆家的女婿。” “你道这陆家一下子全都死绝了,唯独这外家的女婿还活得好好的,怎么都说不通吧?” 老者脸色一下子僵住了,他侧身瞧了眼外面的众人,低声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 也不知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很快二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中年官差负手而立,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朝着羁押的官差打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松开了手。 老者忙去瞧少年身上的伤势,确认无甚大碍后,转身朝着中年官差作辑。 “多谢大人网开一面。” “回去可要好生管教你这干儿子。”中年官差微笑道:“若是再这般犯糊涂,日后你可不一定兜得住了。” “大人说得是。” 少年直勾勾地瞅着院落,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个情况,中年官差有意识地一个错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少年身前。 “还不带回去么?” 少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老者猛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伙同一旁同行的乡亲们,连拖带拽地将这执拗的少年拖出了院子。 眼见此事结束,中年官差朝着门口众人狠狠一瞪眼。 “散了散了!”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再不离开,待会全部抓回衙门!” 众人连忙散开,唯恐被这恶吏抓回了衙门。 第九章 夜袭 一回到家里,牛侃就被锁进了屋里。 牛侃努力推攘着木门,将门锁震得哐哐作响。 “石爷爷!放我出去!你把我锁在里面作甚?” “锁你作甚?我要不锁你,你又要去衙门送死了!”门外传入了老者的冷哼。 “要不是给周捕头送了银子,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 “什么?你给周扒皮送了银子?”牛侃闻言,情绪愈发激动。 “不然怎么办?就这样看着你被周捕头抓进衙门?” “那衙门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算了算了,你且在这里面好好待着,冷静冷静,待晚些时候,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便放你出来。” 门外石姓老者的声音愈行愈远,很快便听不到那脚步声了。 牛侃空嚎了两嗓子,见无人应答,只好颓然坐在地上,一脸沮丧。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低叹在房间里轻轻荡起。 “让我瞧瞧……这不是牛家那小子么?” …… 牛侃身子一震,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展目四望。 四面皆是墙壁,根本无人。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只见那本用束好的茅草铺就的房顶,不知何时竟然被扒拉开一道小缝,一只眼睛正透过小缝往下瞧着。 何时这房顶上竟然藏着一个人? “你是谁?”牛侃警惕道。 “路人。”房顶那人回道。 “你在房顶作甚?” “事有蹊跷,仗义助人。”房顶那人笑吟吟道:“观这形式,小哥可需帮助?” “帮我出去!”牛侃大喜过望,连忙喊道。 房顶那人轻轻摇头,道:“帮你出去可以,但在下需要知晓这灭门案各中细节原委,还请小哥告知。” “原委……” 牛侃略有踌躇,沉吟片刻,这才沉着面色轻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 …… 重新燃起油灯,本就不大的屋子里霎时间变得格外明亮。 牛侃在床上躺了下来,仰目瞧着房顶的房上客,眼中如蒙着一层雾气般,一一赘述开来。 “灭门案由来已久,最开始只是始于一个月前。” “第一个死得是巡夜的老鳏夫,打了一夜的更,第二天被发现剥了皮,死在自家的酒缸里。” “那时还未曾意识到是灭门案,可当第二起、第三起命案出现,所有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宗不折不扣的灭门案。” “而且,这些案子都出奇得一致。” “那些死者皆是死在酒缸里,浑身皮肤尽剥,死相残忍。” “整整一个月,共犯下多少灭门案?”房上客探询道。 牛侃回道:“算上陆家那起,应有六起了。” “如此多的命案,为何外乡人却无一得知?” “眼下“狐不语”新酿将启,这是汭县一年一度的盛事,亦是那些官吏大人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会将这等龃龉事公之于众?” “万一骇得那些大商人不敢来了,那些大人们又去哪里赚银子?” “在他们心底,别人的性命,哪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 “可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索性将此事了结了?” “你以为他们不想了结?”牛侃忽而冷笑道:“那些衙役豺狼性子,县尊大人下了死命令,据闻此前却有行动,但不知怎得,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所谓的灭门案,也就囫囵办了。” 究竟是什么玩意,竟是逼得衙门都放任自流? 房上客有些困惑,左思右想,脑中油然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思绪。 是妖鬼么? 他在这里想着,底下的牛侃却是有些着急了。 “喂!详尽过程我都说完了,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放你出去作甚?送死么?” 牛侃立马回过味来,脸色一变。 “你骗我?” 那房上客低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性格太冲动了,多听你石爷爷的,好好在这里冷静冷静吧。” 说完,房顶的茅草被重新铺上,却听一阵极细微的窸窣声在房顶迅速远离。 牛侃气得脑门青筋暴起,朝着房顶破口大骂。 …… 年少意气是好事,可若是气盛冲动且不加节制,便是作死了。 既然是人家爷爷的一片好意,林正自然不可辜扰。 不过也多亏这个牛侃,正是因为气盛冲动,才能将汭县官家严令禁止谈论的灭门案吐露出来。 持续了一个月的灭门案,就连衙门都对之莫名忌惮……种种怪异之处,无不指向“妖鬼”之流。 林正仔细回味了一下,便觉得老狐仙口中的“凶灾”极有可能起于此处。 可是……如何才能抓住这只作祟的妖鬼? …… 夜色已深。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遮掩了皎月,天地间一片昏暗。 万籁寂静之中,隐约可以听见打更人的梆子声。 “嘎吱!” 一道极细微的开门声突然响起。 客栈的后门缓缓打开,一个客栈小厮隐约露头,引入了好几道黑影。 “饭菜里下了药,人早早便睡下了。”那小厮压低声音道。 “好!待此事成了,赏钱自会托人送到你家。” 小厮顿时满脸笑容。 “诸位好汉,请随我来!” 小厮引着几人走入客栈,轻慢无声地上了二楼,掩身在门边。 一道黑影朝着小厮打了个手势,后者当即会意。 小厮轻扣了两下门,低声问道:“公子,睡了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一个黑影凑上前,取出竹签在门缝鼓捣了一会儿,只听咔嚓一声,门栓应声打开。 一众黑影不约而同从怀里抽出明晃晃的刀刃。 轻轻推开房门,摸着黑直奔床边,毫不迟疑地乱刀砍下。 并没有刀刃入肉的触感,入手坚硬无比,甚至震得虎口生疼。 “不好!” 一人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低喝出声。 而旋即,门突然关上。 一道声音从身后慢悠悠传来。 “你们是谁?” “为何要杀我?” 众人齐齐回身。 只见林正堵在门口,面无表情,轻按着腰间的竹杖。 众人互相对视,手中的刀刃攥得愈发地紧,空气悄然变得凝重起来。 突然,为首的男人猛地喝出了声。 “上!” 一众身影齐身迎上。 第十章 循妖气 五六柄刀子摸着黑迎了上来。 林正微微蹙眉,自竹杖中抽出短刀,两步并做一步,往前大步一踏,冲入人圈,当头朝着其中一人狠狠劈下。 “原来是个莽人!” 那人嘴里低骂,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怕就怕对方且战且退,他们此行是买通了守城官兵悄悄进城,万一引起了城里人的注意,恐怕难以收尾。 也幸而这人托大。 纵然这人身手再好,五六柄刀子迎上去,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只熊,也给他绞成肉泥! 心中这般想着,那人双手合握刀柄,平撑刀刃,想要抵御迎面的挥劈。 却不成想。 那细且短的刀刃仿佛有着灵性一般,迎入刀锋之际倏然一转,贴着刀身回转而过,如一只灵活无比的鱼儿,须臾间便将那人的腕间划伤,手中的兵刃也随之走脱。 那人吃疼,正欲喊出声,却不想那刀柄迎面而来,狠狠砸上了脑门。 脑袋晕晕乎乎,意识模糊不清。 那人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钻进了怀里。 紧接着三四股刺痛从身上各处传来。 那人不由痛呼了一声,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然而这片须臾黑暗中,耳边却是一阵阵金铁相交的脆鸣。 “点子扎手!” “风急扯乎!”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本就昏暗的屋内猛地生出漫天的石灰。 听着耳侧连滚带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林正收刀入鞘,并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倚在窗边,瞧着外面一片漆黑安宁空无一人的街道,眉头紧紧皱起,鼻翼轻轻耸动着。 眼中困惑。 哪来的妖气!? 那夜袭的一众黑影暂且是顾不得了,眼下这股微弱但依旧腐臭不堪的妖气隐约传来,第一时间便引起了林正的注意力。 他毫不犹豫,踏上窗台,一跃而下,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疾奔而去。 …… 黑天之下,万籁寂静。 一道身影迅速穿梭。 林正脚步不慢,每跃出一步就好似离弦之箭,死死咬着那股妖魔气。 他脚步逐渐放缓,捏紧竹杖,停步在一座虚掩着门的院落前。 他能清楚嗅出,那妖气在此聚集! “嘎吱!” 破落的门户缓缓推开,门轴转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院内一片平静。 未见任何异样。 林正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安。 他再入厅房、寝室、庖屋……他将这院落里悉数检查了个遍,却未见一人。 是那妖魔离去了么? 可那股妖气却依旧浓厚,迟迟没有散去的迹象。 明明四下无人,然而这妖气却挥之不去…… 林正眉头紧皱。 不多时。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入庖屋,寻到了地窖。 只一凑近地窖口,那股令人作呕的妖气便扑面而来。 林正脸色有些凝重,眼神却是陡然变得冰冷起来。 不只是因为他发现了那妖魔之所在,更是因为他从这刺鼻的妖魔气中嗅到了一丝极轻微的血腥味。 他精神高度集中,一手持着短刀,另一只手按住地窖,缓缓将之打开。 地窖中一片漆黑,无法望到尽头。 林正掌着灯烛,尝试往地窖深处探视。 倏然!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漆黑的地窖深处刺出,朝着远处飞离而去。 几乎是这身影出现的瞬间,短刀已经狠狠劈下,然而对于那身影来说,这刀还是慢了一步。 劈过空气,未伤分毫。 对方脱身而去,只是去势略有减慢。 一击不中,眼见对方即将远去,林正眉头一挑,手中的灯烛猛地丢出,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背上。 对方脚下一个踉跄,速度也被拖累,现出了真形。 这是一个掩着面的黑衣人,背后负剑。 毫不犹豫,林正持刀迎上。 听着耳边啸啸的风声,黑衣人也是毫不犹豫抽出了剑,意图阻挡,伺机挣脱。 然而这黑衣人很明显托了大。 他明显没想到对方刀术如此精湛,那一手短刀犹若灵蛇般灵敏,次次从刁钻处探出,直劈要害。 勉力格挡了几个回合,黑衣人便现出了颓势。 身形忽地退了数步,勉强躲开战围,黑衣人猛地撒出好几粒豆子,口中念出几个晦涩音节,那落地的豆子便生根发芽,迎风涨大,变成了一个个金光闪闪的金甲神将。 横生在林正面前。 “撒豆成兵!?” 林正心中一怔,手中的刀却没有任何变慢,持刀便劈。 哗啦! 刀刃劈在金甲神将身上,根本不废吹灰之力,轻松将之劈成两半。 化为一枚被劈斩成两半的豆子。 “原来是个样子货!” 林正心中大定,短刀挥斩如烈风,瞬间将这些金甲神将绞回原型,再瞧上那黑衣人原本所处的位置。 空无一人! 果然已是伺机逃走了! 林正当即提着鼻子一嗅,想要寻到那黑衣人的位置,然而那脸上却满是错愕。 明明那黑衣人已经逃走,可为何院里的妖气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难不成…… 林正心中倏然生出了一丝大胆的想法。 他捡起灯烛,用火折子点亮,在地窖边四处寻找着。 忽然,他眼睛一亮。 烛光照耀之处,一块巴掌大的黑布安静躺在那里。 林正脸上不由浮现出一缕笑容。 那第一刀并非一无所获。 起码斩落了对方的衣角。 他闻了闻这块黑布,并没有嗅到残留的妖气。 果然这妖气并非出自那黑衣人。 既然如此! 妖气的源头便还在地窖中! 林正目光重新落到一片漆黑的地窖中。 他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鼻子用力一嗅。 豁! 好大的妖气。 腐臭味近乎让他忍不住想扭头狂呕。 屏气下到地窖,入目便是密密麻麻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酒缸。 林正走到一个酒缸前,揭开酒封。 瞬间,酒香扑鼻,令人神醉。 橙红色的酒液浑浊不堪,难以见底,安静置在酒缸中。 林正却眉头紧蹙,脸色甚至还有些难看。 他缓缓靠近酒面,眼睛死死盯着里面酒液,那脸与酒面只有一指之隔。 好似想要透过那浑浊的酒液,看到更为深层的东西。 四下无风。 平静的酒面却生出了一缕涟漪。 那涟漪越来越大,如同水底浮出表面的一颗小气泡,只听啵地一声,一张血肉模糊的男人脸猛地从底层浮了上来。 那双目瞪得滚圆,如同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直勾勾地瞪着酒缸外的人。 而紧接着,四肢、肚子……一整个人都从浑浊的缸底浮了上来。 清一色的血肉模糊。 皮肤已经被剥开,一寸不剩。 鲜血正缓缓从这人体表不断渗出,与橙红色的酒液融在一起。 随着酒与血混在一起,橙红色的酒液愈发地红了。 酒香好似也盛了几分。 林正脸色顿时一变。 他终于明白了这妖气的源头。 第十一章 妖酒 林正自诩见过不少妖魔。 但如眼前这般怪异的,却属头一遭。 人死在酒缸中,那妖气浓密的,竟是浸泡死人的酒液? 奇也怪哉! 难不成说这酒液便是妖魔? 然而, “快点!快点!” “此处方才有动静!” “定有歹人作祟!” …… 杂七杂八的呼喊声乍然响起,朝着这边快速靠近,方才那番打斗的声响在寂静深夜中格外清亮,显然已经惊动了巡夜的官兵。 事急从权,林正也顾不上缸中的死人,从一旁拿了个酒葫芦,咕噜噜灌了一整个葫芦,从酒窖中钻了出来,看了看不远处映得通红的火光,选了个相反的方向,纵身越过了墙桓。 …… 回到客栈,一切如离开时那般,并无人发现他暂离客栈。 屋内一片狼藉。 眼下随着那伙歹人落荒逃窜,终是尘埃落地。 人之事不足为虑,眼下最重要的是妖魔。 林正取来一盏空杯,从酒葫芦中倒了一盏橙红酒液。 瞬间,满屋酒香,好似要将人的酒虫勾出来。 林正却满脸严肃。 他能清晰感受到,这酒液中正不断逸散着腐臭的妖魔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酒液明明只是死物,为何会不断逸散出妖魔气?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了那块黑色的碎布,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虽然味道已经变得淡不可闻,但林正还是勉强嗅出这是檀香的味道。 那黑衣人是何人? 虽然那一手撒豆成兵根本不值一提,但确是一门实打实的法术。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 汭县往南五里,有一座帽儿山。 哦,曾经叫帽儿山。 眼下被一伙盗匪占了去,自名“黑熊山”。 山中建了个野寨,房舍建起,仔细修整一番,便成了臭名昭著的“黑熊寨”。 虽已是深夜,可这黑熊寨依旧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寨子里此刻正开着一场宴会。 十几位当家的正在案几上大快朵颐,那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杯盏交错,煌煌烛光灯影下,却是一片杯盘狼藉。 不知从何处掳来的舞姬美艳动人,赤足踏在兽毯上,裸露出的那截腰肢如玉般光洁,晃得诸多当家的直吞口水。 但他们哪敢揽这舞姬入怀? 这可都是大当家的美人。 曾有一位头领朝这美姬伸了手,结果当夜便被摘了心肝佐酒。 很快,一曲舞毕。 那舞姬如蛇般,轻柔钻进了上首的魁梧大汉怀里。 轻抿酒水,以口相饲。 直瞧得下面诸多当家的口干舌燥,偏又不敢放肆。 美人度酒,甘甜回味。 这位黑熊寨寇首只是浅尝辄止,一手揽着美艳舞姬,一手举起面前的酒坛,敬请众人,声若洪钟。 “诸位!” “今夜请诸位小聚,实有两事宣布。” “第一件事,相信诸位也有所耳闻,老三死了。” 他顿了一下,面上没有任何情感,目光轻轻扫过在座众人。 “老三这不争气的东西,竟是死在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手上。” “我一向与老三关系甚好。” “眼下老三死了,定是要给老三报仇的。” “今日,我黑熊在此放言,三日之内,无论是谁,但凡能提着那娃娃的首级来祭奠老三。” “我便让他坐上三当家的位置。”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一片哗然。 “大当家放心!” 靠后的侏儒第一个站了起来,拍着胸脯道:“根本无需三日,明日某便取其首级!” “呵!”一道冷笑声恰时响起,是一个穿着文衫的儒雅士子。“人家躲在城里,你如何取其首级?怎么?拿你那双板斧砍那城门?” 那侏儒被噎得脸色涨红,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嘴巴嗫嚅了一会,强撑道:“莫非你有甚办法?” “确有办法。” 儒雅士子胸有成竹,朝着上首的寇首拱手道:“大当家放心。” “三日之后,余自当奉上首级。” “以慰三当家在天之灵。” “好!” 魁梧大汉大笑出声道:“当饮此酒!” 言罢,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其下众头领随着一起饮尽。 饮毕,一个头领忙问道:“大当家,你方才说有两件事,那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自然是好事。”魁梧大汉笑道:“天大的好事。” “如何天大的好事?” “这两日商旅过行,你们着实是赚了不少。”魁梧大汉醉意惺忪,轻声道:“可是你们难道没觉得太慢了吗?” “太慢了?” 众头领面面相觑,俱是一脸茫然。 “告知下去,让小的们好好筹备,过几日来一票大的。” 魁梧大汉微微睁目,如虎醒目,煞气渐生。 “这次干完,这里便不能再呆了,咱们要去他处打秋风了。” 众头领纷纷愕然。 “不知大当家,此言怎说?” ...... 宴会很快结束,获悉了密要的众头领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离去。 微醺的魁梧大汉倚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便晃荡着身子站了起来。 支使开闲杂人,独自入了后院。 几个黑衣人正跪在后院,见魁梧大汉走了出来,眼中纷纷露出了希冀之色。 “大当家。” 其中一个黑衣人正欲开口,却见魁梧大汉脸色唰地一下冷了下来。 “一群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黑熊从不养废物!” “倒不如拖出去喂狗!” ...... 翌日清晨,当林正推开门时,外头已天色大明。 门外便是庭院。 黄护卫赤着上半身,正极为认真地挥舞着刀。 他此前擅使右手刀,如今右手被斩下,正极力练习左手刀。 只是练武这种东西,若没有什么玄奇助力,如此年纪重头再练,恐有什么大的成就。 以黄护卫的资历,自然是知晓这种情况的。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直至挥舞得浑身热汗气喘吁吁,黄护卫才逐渐收刀,笑着望向林正。 “林兄弟,时间还早,怎不再多睡一会儿?莫不是我练武的声音惊扰到了林兄弟?” “自然不是,我本就不是什么嗜睡之人。” 林正好奇地瞧着对方。“这两日练习左手刀,感觉如何?” “林兄弟也习武,应当是知晓,这练武,一两日可看不出什么成效。” 第十二章 再遇 “黄护卫,我记得你此前说过,这汭县人每年都会酿一种叫“狐不语”的美酒。” 黄护卫眉头一挑,颔首称是,“却是如此。” “黄护卫可知这“狐不语”如何酿制?” “这我怎生知道?” “这里行商如此之多,难道没人想独占这“狐不语”的生意?” 黄护卫踌躇片刻,叹道:“林兄弟所言不差,初时却有人心念着独揽生意,但渐渐地,便没人敢了。” “为何?” “这“狐不语”的酿制方法不祥。” “哦?”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当初这“狐不语”刚传开时,有几个富商及此,花了大价钱买了“狐不语”的酿制方法,准备自己回去酿制,却在归途中悉数遇到了意外,死在了路上,而那些兜售“狐不语”的本地人也一般活不过七日。” “后来有些不信邪的富商也买了酿制方法,雇了许多护卫,可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一旦酿制方法外泄,谁都逃不过殒命的下场。” “如此说来,这“狐不语”邪乎得很啊。”林正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可不?” 黄护卫犹豫了一下,道:“林兄弟,难道你没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太对么?” “不太对?”林正微怔,“有什么不对?” “老黄我虽然不擅长酿酒,但护卫走商这么多年,多少也是耳濡目染。” “这酿酒,是需要粮食的。” “这汭县粮食耕作少得可怜,只能堪堪供给吃食。” “汭县人究竟用什么酿酒?” 被黄护卫一提醒,林正倏然反应过来。 确实如此。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此少的耕作物,如何能供给全城的酿酒? 总不可能平白变出来的吧? 奇了怪了! “难道此前没有外人对此作问么?” 黄护卫苦笑道:“有了前车之鉴,谁敢泄露这“狐不语”的配方?” 林正恍然。 ...... 今儿,城南醉香居来了一怪人。 大清早地,还未来得及清扫屋子,连门面都只开了一扇,掌柜的正在柜台整理昨日的帐簿,便见一个少年走入了店铺里。 开口便点了一壶“狐不语”。 小二勤快地擦着桌子,正准备记着下面的饭菜,却久久没有听见下文。 “客官?没了?” “没了。” “就点一壶“狐不语”?” “怎么?不行么?” “自然是可以。” 小二连忙告罪离开,临到了柜台一说,掌柜的看着那少年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了。 原来是大清早来了个酒鬼。 只喝酒不吃菜,看来不止是个酒鬼,还是个穷鬼。 很快,酒便送了上去。 可到此,这少年才真正地怪了起来。 他只是细细瞧着酒杯里的酒,足足看了许久,这才凑近闻了闻,正当掌柜的以为这怪人端起酒杯准备喝时,却不想他只是将酒水洒出一些摊在桌子上,细细地看着桌上的酒水。 什么时候酒鬼中还出了这么个人才? 难不成靠看便能一解酒瘾么? 渐渐地,忙活了起来,掌柜的也没再关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小二提着一壶酒送了回来。 “有人退酒?” “哪来的退酒?就早上那怪人,也不知怎的,点了一壶酒也不喝,直勾勾地盯了半天,这不,人刚走,我寻思着那人也没喝,便又送了回来。” ...... 光是闻着味道,林正觉得那葫芦里的妖酒便是“狐不语”。 可是方才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那酒肆中卖的“狐不语”,却并没有嗅出丝毫的妖气。 如此说来,为何昨晚那一大缸的“狐不语”妖气冲天? 林正百思不得其解,寻了个茶肆坐下,仔细听着旁人的闲散事儿。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黄护卫便着急忙慌地寻了过来。 “林兄弟,我家小姐临时要出趟门,还请林兄弟护持。” 看着黄护卫的焦急神色,林正讶异道:“怎突然要出门?我可不记得你家小姐今日有行程。” 黄护卫苦笑道:“实乃迫不得已,具体情况不便明说,还请林兄弟谅解。” “无妨。” ...... 杨巧儿所要前往的是城西的一家别院。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眼下这位杨家小姐眉头紧蹙,眉宇间多是化不开的愁绪。 刚下了马车,这院门便“嘎吱”一声打开。 头发花白的老者簇拥着一位中年商贾谈笑着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人走了出来,杨巧儿脸色明显阴郁了一些。 那中年商贾耸拉一下眼角,挑眉瞥了眼林正等人,与几人擦肩而过,旋即便在布衣老者的恭送下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林正远远瞧着那中年商贾疾驰消失的方向,眼中微微闪动。 耳边,恰时传来了杨巧儿的声音。 “林大哥,你先在这里候着,我进去谈些事情,一会儿便出来。” 林正收回目光,看到杨巧儿正随着那白发老者入了院子,点头称是。 “好。” ...... 马车跑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拐入了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中年商贾走了下来。 信手打赏给车夫一些银财,瞧着那马车消失在拐角,这中年商贾一扭身,钻进了巷道里。 确认四下无人,他脱去外衣,擦去脸上的妆容,又取出压在石头下的衣物换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举着幡的年轻道长。 整理了一下衣物,正欲摆步往外走去。 忽地—— “你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啧啧,不止擅使一手障眼法,易容术也是如此了得。” 年轻道长身子一滞,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只见郎朗晴空下。 那不远处爬满了绿萝的高挑飞檐上,挺立着个一袭青衣的少年。 腰间斜插着竹杖,双手负后,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你我可真有缘。” “昨晚打了个照面,今日就让我看到了你。” “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第十三章 清尘 随意寻了个路边的面馆,讨了一碗素面,林正自顾自吃了起来。 至于那年轻道人,心中也不知盘算着什么,脸色阴晴不定,直勾勾地盯着林正。 很快,一碗素面下肚,林正随意擦了擦嘴角的油腻,笑盈盈道:“昨日你跑得可真快,今日怎不跑了?” 年轻道人苦笑道:“小道那一手障眼法,在寻常人眼里是神奇,可在阁下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玩的玩意,一次能侥幸逃脱,可第二次第三次就不一定奏效了。” “既是无用,何必再跑?” “居士可真是折煞小道了。” “你是道士?” “难道看不出来么?” “我权当这是你的装束罢了,没想到竟真是个道士,小道长如何称呼?” 年轻道人沉吟片刻,讷讷回道:“小道祁山观清尘。” 林正仔细思索,并没有从记忆中寻到这支道观的线索,轻声问道:“烦请问一句,昨夜清尘道长在作甚?” 瞧到林正眸光中隐隐泛着的冷意,年轻道人连忙摆手道:“居士误会了,小道昨日也是被那妖气吸引过去,只不过比之居士早一步罢了。” “当时居士探查酒窖,小道只道是那作祟的妖患回来了,便连忙施展障眼法着急离开,并无其他敌意。” 林正狐疑地盯着年轻道人,沉默不语。 年轻道人轻叹了一口气,知晓若是不说及原委,恐怕难以逃脱嫌疑了。 “实不相瞒,小道此来汭县,实乃寻我师兄。” “我师兄清风一月前离观远行,据小道目前所知的线索,清风师兄便是来了汭县,再之后便没了音讯,小道此番便是为了寻师兄而来。” “可有道碟做证?” “自然是有的。” 清尘取来一张道碟,推到了林正面前。“居士请看。” 仔细比对了道碟上的信息,确认无误,林正这才全然放下心来。 脸色也好了一些。 “可寻到了你师兄?” 清尘神色一黯,摇头。 “并没有。” “眼下这汭县表面上昌平热闹,暗地里却邪性得紧,贵师兄会不会糟了不测?” “不会的,别看小道只会一些障眼法,我师兄道术精湛,是即将要接任祁山一脉的下任观主,掌祁山尊令,区区妖魔根本无法谋害清风师兄,眼下依我猜测,清风师兄应是被困在了哪里。”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小道一副笃定的模样,林正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将心中的话直言而出。 所谓凶灾,无论你道术如何了得,一时不慎都会丢了性命。 所以那老狐仙根本不愿踏足这汭县半步。 唯恐一辈子的修行在这凶灾中打了水漂。 “不知清尘小道长这两日可有什么发现?” “昨夜居士也在现场,应当发现了那酒液的异样。” 看着小道士神神秘秘的模样,林正眉头一挑,“那酒妖气浓厚,小道长难道知晓是何缘故?” “不过是猜测,居士不必当真。” “小道长直言无妨,在下自可分辨对错。” “据贫道猜测,或有妖物匿于酒窖新酒之中,那酒液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何说?” “此妖于酒中化形入魔,故而现身之处,染得酒水皆是妖气。” 林正深深蹙眉,陷入了沉思。 他见过的妖魔不少,可也算不得多,但如此奇怪的妖气场景,着实是独一份儿。 相比之下,这清尘出自祁山道,眼界自然比自己大得多,从目前所掌握的种种怪异中分析出的端倪,确实是一种可以自圆其说的说法。 只是...... 酒中入魔? 奇哉怪哉。 等等! 林正忽地脸色一动,瞧向小道士。 “所以你今日假扮商贾,进各家酒窖查探妖气,是怀疑那那妖物平日里藏于酒中?” 清尘颔首。 “极有可能。” “只是我已查清,这汭县各家各户皆有酿酒,几近上千户人家,若想一一查探,只我一人恐分身乏术。” 林正顿时回过味来。 “你想让我帮你一起查验各家酒窖?” 清尘却是摇头否认。 “许多人家有特定的商户供酒,岂会让你进人家的酒窖?此法根本查探不全。” “我只是提醒你。” “三月十八,这汭县所有酒水便会在这日悉数启封,届时酒香漫全城,便是我们寻妖最佳也是最后的时机。” “而一旦过了这日,那些妖酒被商贾运往各地,进了寻常人的口腹,恐会酿就大患。” 林正心头一震。 “狐不语”极为醇美,很受外面之人的追捧。 可寻常人怎么能察觉到妖气? 这妖气入了口腹,会出现何种变化,谁都说不清。 唯有断其根源。 可当下最难的是,如何寻到根源? ...... 杨家小姐回来时脸色极为难看,就连坐在马车上都是闷闷不乐,些许是因为林正的擅离职守,但依林正想来,更多的是因为与那白发老头的沟通不甚愉快。 也不知清尘小道士如何忽悠那白发老头,让其对自己如此信任。 不过想想待过了几日,清尘易容的中年商贾不再现身,这白发老头估摸着便知晓自己上当受了骗。 不过清尘这忽悠人的功夫,当道士可真的屈才啊。 林正心中暗暗感叹着。 一连登了好几户人家,足足洽谈了一日,迟暮之际,总算是踏着夕阳回到了客栈。 恰时杨巧儿脸色也好了一些。 “小姐。” 方一走入客栈,黄护卫便满脸关切地迎了上来,“如何了?” “寻到了新的酒窖,总算是将李家损失的“狐不语”补了上来。” 黄护卫顿时脸上一喜,“小姐第一次出门,就将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次回去,老爷一定会对小姐刮目相看。” 杨巧儿微微蹙眉,道:“过两日便是三月十八了。” “你明日便去准备马车,待我们的人一到,立马离开这里。” “不知怎得,我总觉得这汭县不太安宁。” “小姐,这汭县的县尊虽然浑了些,但这城里又会出什么事情?”黄护卫笑道:“总不能说那盗匪入了城吧?” 杨巧儿微微颔首,道:“话是这么说......总之你先去筹备吧。” 第十四章 贼窝 …… 一夜平静,再无枝节。 然而…… 天蒙蒙亮时,房门突然被敲得咚咚作响,一下子将林正惊醒过来。 “林兄弟!林兄弟!” 黄护卫敲着门,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正随意裹了件外衣,起床开了门,便见黄护卫疾步进了门,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好似在寻着什么,眼见一无所获,急切道:“林兄弟,不好了!” “我家小姐失踪了!” 林正微微一怔,诧异道:“昨夜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一大早便失踪了?” “这我怎知?一大早本想寻小姐商榷事宜,没想到小姐的门竟然是开着的,进去一瞧,小姐却不见了,桌子上却只有这个。” 黄护卫说着,递过来一张字条。 林正展开一看。 上面只写着三个小字。 “黑熊寨。” 这不是那贼窝么? 好大的胆子!? 做生意都做到城里来了? 林正眉头一挑,瞧向黄护卫。 “黄护卫觉得这是何意?” “小姐八成是被贼人掳走了。”黄护卫道:“贼人掳走小姐,肯定是想要咱们拿银子去赎小姐。” “林兄弟,要不我们报官吧?” “报官?贼人如此猖狂,你觉得报官有用么?”林正冷笑一声,“更何况你也不想想,城外的贼人究竟是如何进得城,又如何悄无声息地进了客栈?若说这其中没有内应,我说什么都不信的。 黄护卫焦急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正眼眸微敛,沉声道:“那贼窝恐怕要走上一遭了。” 黄护卫大吃一惊,道:“林兄弟你莫不是要去黑熊寨赎小姐么?那群盗匪根本不讲信用,若是给了银子,他们恐怕不只不会放小姐,就连你也要搭进去。” “那你道如何?”林正问道。 “黑熊寨匪患甚重,若想剿灭,需得上报县尊,请动府兵。” “打草惊蛇,不怕那群匪贼狗急跳墙,动了你家小姐?” 黄护卫一时语塞。 他虽知这林小兄弟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那整整一寨的匪患,林小兄弟总不可能一个人给挑了吧? 可一边是自家小姐的安危,另一边则是艺高人胆大的恩公义士,相较权衡之下,他不由有些难以启齿。 “林兄弟,某随你同去!”黄护卫毅然道。 “得了吧。”林正摆了摆手,“你去了也不过是拖后腿罢了,还是我独自去吧。” 纵然林正说得是轻描淡写,可黄护卫依旧是忧心忡忡。 眼下他只是个独臂的废人,护卫又迟迟未到,无奈之下,恐怕只能让林正独身涉险,许有生机。 “林兄弟,你说这歹人其他人不掳,偏偏掳走了我家小姐,是不是太巧了些?” 林正轻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前几日我也遭遇了袭击,那时不知歹人跟脚,今日来看,原是黑熊寨的贼寇。” “没想到此番贼寇不对我下手,转而将你家小姐掳了去。” 黄护卫眼睛倏然瞪圆,嘴巴半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兄弟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如此险事,竟从未与老黄我说及。” “不过宵小,不足挂齿。”林正冷笑道:“此前被诸事跘住了手脚,无暇顾及。” “可看今日,不走上一遭是不行了。” …… 黑熊寨中,却又是一场酣畅酒宴。 案几上,烤猪、炖鸡、牛羊肉……香气扑鼻,直将人的馋虫勾了出来。 群起喧闹,热闹非凡。 “老八,听闻昨晚你从城里掳了个姿色不错的娘们?” 席间,看不对眼的侏儒对儒雅士子突然发难。 姿色不错? 其他头领微微侧目,直勾勾地盯着那儒雅士子,等待着下文。 这黑熊寨什么都好,可就是缺女人。 哪怕是头领,一个个听到“女人”二字,就如同狼看见肉般,眼睛都冒出了绿光。 “确是掳了个女子。”儒雅士子神色淡漠,饮了一杯酒水,风轻云淡道:“可这女子动不得。” “既是女人,有何动不得的?”上首传来嗡鸣,竟是黑熊颇有兴趣地开口询问。 “大当家可还记得那杀了三当家的小子?” “和那小子有关系?” “二人同行。” 黑熊闻言,顿时明白过来。“老八你是想用这女人把那小子引过来?” “可明知此地是龙潭虎穴,他敢来么?” 儒雅士子抿着嘴,没有回话。 就在这时—— “大当家的!” 短暂寂静的席间突然闯进了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 “外头来了个人,说要寻大当家……” “……讨个人。” 宴上众头领面面相觑,就连黑熊都神色一滞。 儒雅士子老神在在,轻笑道:“果然是来了啊。” “老八真不愧是咱们黑熊寨的智囊,果然料事如神。”黑熊忍不住开口赞道。 “依老八看,我等如何做?” “大当家过誉了。”儒雅士子微微低首,道:“眼下人都送到了门口,大开门户,让他进来便是了。” “难不成进了咱们这黑熊寨,如此多功夫不俗的头领盯着,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 一个小贼将林正引入大厅,方一迈入大厅,一道道恶狠狠的目光便刺落在他身上。 如芒刺背。 林正只是淡然回望,面上却没有任何畏惧和惶恐。 大当家黑熊坐在上首,遥遥望着这面色平淡的少年,心中暗暗赞叹这少年的胆色。 换做是自己,是定然不敢只身闯虎穴的。 可惜如此好汉,今日是定然要折在这里了。 念及此处,黑熊声若洪钟,嗡嗡作问。 “好大的胆子,来我黑熊寨寻人?” “可不就是你们让我来的?”林正取出纸条,将上面的三个字呈给众人看。 一旁的儒雅士子摇了摇头。 “这位小兄弟,这话便不对了,上面只写了黑熊寨三个字,可并没有让你来黑熊寨寻人。” “这么说,我是来错地方了?”林正问道。 “可不嘛?”儒雅士子一摊手,“便是来错了地方。” “那我现在走?” 脾气暴躁的侏儒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拍案而起。 “大胆!你当我这黑熊寨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 “留下命来!” 第十五章 除恶 随着侏儒突然发作,现场诸多头领眼神愈发不善,舍下面前的酒肉,提着刀刃站了起来。 几个体型彪悍的匪贼也走了过来,将去路堵死。 图穷匕见。 满盈杀意。 “在下不知,究竟是何处招惹了诸位。” 林正只是清冷地瞥了眼缓缓朝着自己合围而来的一众盗匪,脚下一步未动,轻声问道。 “取尔首级,以慰三当家在天之灵!” 众头领之中,有人尖声喝道。 “三当家?”林正只是一寻思,立马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大泼皮领着一群小泼皮为一个小泼皮报仇啊!” “如此便好说了。” 说着,他从腰间竹杖中缓缓抽出细刀,刀指正前,语气迅速转冷。 “诛尔贼,领赏银。” 一群盗匪如听闻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顿时一片哗然笑声。 上首的黑熊面目狰狞道:“原以为你是个好汉,但眼下看来,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究竟如何,一试便知!” 林正冷哼一声。 猛然间。 他一跃而起,眨眼便迈出数丈,突入人群。 手上持刃暴起,狠狠挥斩而下。 一个头领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脑袋便搬了家,鲜血喷涌而出,那无头的尸体噗通一下栽在了地上。 “陈友胜,为财屠主人全家一十七人,恶贯满盈,杀之! “赏银二十两。” 声音随风涌入耳翼。 众人脸色大变,齐齐抄起家伙,就朝着那混入人群的少年狠狠砍去。 谁知。 林正身子一扭,躲过了这要命的袭击,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一个癞子头的汉子身侧,轻描淡写地挥刀,便将那汉子割了喉。 “杨绍明,屠邻家全家四口,而又***女,此罪天怒人怨,杀之。” “赏银二十五两。” 眼见林正在这须臾间如鱼得水,众人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 “须臾间施展不开,别让这小子浑水摸鱼!” “诸位且先退开,容我将他斩于刀下!” 众人如临大赦,纷纷退散开来。 留着中间一块空地。 唯独一个刀疤脸汉子站在那里,手持双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原来是二当家“血狼”。” 林正站在不远处,瞧着这汉子,声音轻慢,毫不紧张。“二当家,你的首级可值钱得很。” “足足一百二十两。” 血狼气得脸色发青,手中双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朝着林正砍来。 看着血狼这像模像样的刀法,林正轻轻摇了摇头。 这刀法看着是风声赫赫威力不俗,可在林正眼里,确是毫无章法的漏洞百出,毫无可取之处。 不过想想,偏安一隅占山为王罢了,能有什么精湛刀法。 林正站在那里,盯着血狼密不透风的刀围袭来,整个人好似被吓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直至那刀到了面前,他才终于动了。 身体一寸未动,手上却猛地持刀直刺,刀刃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那密不透风的刀幕,精准刺入了血狼的喉咙。 血狼手上一顿,手下动作顿住,眼神迅速黯淡。 再收刀时,那身形如大树般轰然砸落。 四周一片寂静。 无人说话。 所有人盯着林正的眼神满是怪异和忌惮。 只一个照面,黑熊寨的二当家便被送了阎王。 “吃我一斧!” 一道嗡嗡暴喝乍起,伴着身后凶厉的呼呼风气,林正脚下轻点,错步往前移走几步,身后随之传来一道巨大的轰鸣。 林正转身望去,那一直未动的黑熊不知从哪儿讨来一柄半身高的大斧,此刻竟是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狠狠砸裂开来。 眼见这小娃娃躲了开来,黑熊双目赤红,鼻腔呼出一片灼热气体,持着大斧便又是狠狠一砸。 可是…… “太慢了!太慢了!” “虽有几分气力,可不够灵活,就连那使双刀的都不如。” “就你也配当大当家?” 林正脚下只是移动几步,便是躲开了这恍若泰山压顶的砸击,嘴里却净是些不讨巧的话语。 黑熊气得脸色隐隐有些发黑,那大斧在手上挥舞得风压不断,好不骇人。 连续几个回合后,纵然是如黑熊那般巨力,也被累得后力不继,手底下的斧头不自觉慢了许多。 反观林正,却才刚刚起势。 他持刃护身前,刀光凛然,若霜寒雪。 面色平静,气息圆润,渐行刚猛。 突然向前踏步,刀锋势如雷霆。 察觉到这一刀的非凡,黑熊脸色大变,本能地收斧护身。 刀斧相交,只听“铮”地一声脆鸣。 已是收刀归鞘。 黑熊维持着那持斧护身的姿态,忽地踉跄退后,身躯晃了晃,一道血线从颈部逐渐出现,再然后,脑袋便整个落了下来。 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 至于那斧头,已经被斩为两半,掉在地上,成了两块根本无用的铁疙瘩。 所有人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渐渐地,已经有人错步往外溜去。 而更多人,则是被金银冲昏了头脑。 只听——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这一人不成?” “拿下他!为大当家二当家报仇!” 刹那间,厮杀声乍起。 如同发号施令一般,无数盗匪朝着他这里涌来。 林正轻抚竹杖,面容上是未曾有任何变化的平静。 一盗匪恰时冲至面前。 林正猛地紧握刀柄,身形如流风一般,与那盗匪错身而过的瞬息,那盗匪身形陡然一滞,那脑袋如皮球般咕噜噜滚落在地。 …… 首级横飞,白刃搏杀。 挥刀! 挥刀! 再挥刀! 枯燥无味的挥刀,在所有人眼中,却如恶鬼降世,恐怖至极。 这些盗匪一个个自诩杀人如麻,可见得这般场景,还是不由心颤胆寒。 近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短短片刻功夫,便有三四人如割麦子般倒了下来。 在这本就拥挤的大厅中,兵器不便施展开,倒是给了林正可乘之机。 人数多了打不过,人少了更是打不过。 呵! 武艺这种东西,可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 许久,林正终于停下了动作。 也再无人迎击。 举目四望,漫眼鲜血,伏尸遍地。 自然,绝大多数都被他骇破了胆儿,顾不得那么多,逃离了此处。 第十六章 归程 以杀止杀! 以恶镇恶! 果然是亘古不变的最快手段。 什么与人讲理,劝人向善,那是腐儒和秃头才会做的事情。 林正快步走出厅堂,便见外面已是一片空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想来是里面杀意浓盛的恐怖场景传了出来,骇得这些小喽啰一个个逃下了山。 可熟悉这贼窝的泼皮都跑光了,他又怎知杨巧儿被关押在了何处? 早知如此,方才就应该留个活口。 林正暗暗后悔,唯有硬着头皮四处搜寻起来。 这黑熊寨说大不大,但也算不得小,毕竟此前也驻了百来号人。 偏生这些盖房子的泼才也不知什么是审美疲劳,房子盖得简陋不说,还都一个样式,林正左转右转,人没寻到一个,倒是将自己绕了个晕头转向。 啪! 一脚踹开门,恶臭扑鼻而来。 是茅厕。 林正掩鼻离开。 再踹开一个门。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是炊室。 好嘛! 这炊室怎建在茅厕旁边? 林正一脸嫌恶,正欲退走,忽见炊室角落那一摞箩筐在微微打颤。 他心中一怔,悄然抽刀,缓步走了过去,厉喝出声。 “里面是何人?” “滚出来!” 箩筐簸箕滚落一地,一个布衣妇人从中钻了出来,伏地便是连连磕头。 “大人!别杀我!别杀我!” 女的? 林正微微蹙眉,盯视着这妇人面容,左右通缉令上并没有女人。 “你是何人?” “我是这炊室的厨娘,平日里负责那些贼人的伙食……大人,我不是盗匪,不要杀我……” 妇人盯着林正那明晃晃的刀刃,浑身打颤,畏畏缩缩,唯恐这一刀下一刻便砍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厨娘? 林正心中略一腹诽,收刀入鞘,道:“你且起来吧,我这刀只会斩恶。” “你既然是厨娘,可知这伙盗匪平日里都将人关在了何处?” 也不知这妇人听到了什么传闻,哪怕林正明确说明了来意,妇人依旧是畏惧非常,颤颤巍巍回道:“大人,平日里便由贱妇给他们送伙食,却是知道的。” …… “便是此处了。” 妇人将林正引入一个院子,林正瞧到这院里面的门户一个个都在外面上了锁。 “那些盗匪很少会关押人,一般都是当场打杀了,所以此处很少用的。” “有钥匙么?” 妇人摇了摇头。“平日里这里会有看押的喽啰,他们才会有钥匙。” “你且让开一点。” 林正抽刀,朝着门锁狠狠砍了一刀。 铿锵! 门锁应声断为两截。 当即推门而入。 入目便是一个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女子,眼下进来个人,全都是呆傻地目视前方,竟无一人对林正置之一眼。 林正微微蹙眉。 妇人悲愤道:“大人,这是那些盗匪掳回来的女人,平日里给那些头领们享用的。” 林正无怪地哦了一声,脸色是出奇地平静。 当初若不是自己出手搭救了杨巧儿,这位杨家小姐恐怕就是这群女子中的一员。 只是不知道杨巧儿昨夜被掳到这里,可曾遭了毒手。 “你先安置一下她们,待我寻到了人,便带你们回城去。” 林正在满屋子寻了一下,都未曾寻到杨巧儿。 随后便又斩断了旁边房间的门锁,打开门查看。 杨巧儿果真在这房间里,这位平日里极为注重仪表的杨家小姐眼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瞧着林正开了门,她大为意外。 “林大哥?你怎来了?” “还不是为了救你?”林正没好气道。 “林大哥为了救我独闯虎穴?”杨巧儿大为感动,道:“林大哥定然是偷偷潜进来的,方便带我出去么?若是不方便,那便先将我放在这里,那群匪贼不会对我怎样……” 那是你没看到隔壁的那群女人…… 林正心中腹诽,无意与杨巧儿细细赘述,只是回了一句。 “你且跟在我身后便是了。” 回到那关押好些女子的房间,经过那妇人的劝解,这些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摆脱了这地狱,一个个低声啜泣,满屋子的哀怨愁苦。 杨巧儿眼见这些女人的狼狈模样,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还未来得及享用罢了。 此刻一想,万般庆幸。 “你们且在这里哭会儿,我去去便来。” 林正摇了摇头,离开了此地。 杨巧儿一面安慰这些女子,一面向妇人询问事情经过。 “那可是个杀才啊!” “看着着实年轻。” “可听说那些个头领,都不够他一个人砍的。” “一个寨子百来号人,都被这一个人骇得屁滚尿流,逃出了帽儿山。” “我滴个乖乖,老娘我见过不少人,但像这样的凶人,绝对是第一次见。” “老娘我刚刚看到他时,都怕他杀红了眼,一刀把我给剁了!” …… 杨巧儿在一旁听得是一脸呆滞。 她着实听闻过一些猛士可以一当百,但那只存在于食肆话本中,平日里谁真正见过? 早知林大哥厉害,但不知竟是这般厉害。 这般猛士犹在眼前,而不自知? 恍若做梦。 很不真实。 ……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林正背着个极大的包裹跑了回来。 瞥了眼屋子里情绪安定下来的女人,他便招呼着众人启程赶路。 杨巧儿一路失神,频频望向打头的林正,而又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了目光。 “喂!”妇人不经意间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正背着的庞大包裹。“你说这杀才背着的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杨巧儿似有心事,充耳不闻,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是银子。”妇人自顾自道:“若是让我背负这么大的银子,就算是把我压死,我都愿意。” “你道这做侠士也是极好的,时而杀两个盗匪,这白花花的银子便来了。” “可惜我不是侠士……” 妇人倏然一怔。 “不对!林少侠杀匪贼已是不易,怎能让他搬这种重物?” 话音刚落,妇人便笑盈盈地追了上去。 “林少侠,你背的东西肯定很重,我帮你背一下吧。” “不用,这东西我背不了。”林正诧异地瞥了眼她,简单回了一句。 “不过是背个东西而已,有什么背不了的?” 妇人不以为意,一只手准备去接包裹,哪想那包得紧密的包裹被她弄得松动,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中滚落出来。 那是一颗人头。 第十七章 县尊有请 汭县城外来了一群奇怪的人。 打头的是一个腰间别着竹杖背着大包裹的少年,而在他身后,则是清一色蓬头垢面的女人。 引得路人频频顾目,窃窃私语。 “这是哪里闹了灾么?怎都是女人?” “打头的倒是个男人,但看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难民。” “难道是人贩子?” “怎么可能?哪个人贩子敢这般大庭广众地入城?” “那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 堵在城门口的官兵远远便瞧到了这支古怪的队伍,临到了城门口,两个官兵互相对视了一眼,脚下一错,便堵在了城门口。 “干什么的?” “进城。” “知道你进城,进城干什么?” 林正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降妖除魔的吧? “之前我进城你们可没这么问,这次怎会问得这么清楚?” 左侧的官兵睨了一眼紧跟在林正身后的一众女人,冷喝道:“县尊有令,时下非常时期,不得放难民入城。” 林正顿时一愕。 哪知在那身后的一众女人却不愿意了,纷纷开口不忿。 “谁说我们是难民?我们此前便住在城里!” “我父乃城西张员外,敢说我是难民?回头定要你们好看!” …… “肃静!” 右侧的方脸官兵暴喝一声,底下瞬间寂静。 只见他望向众女子,大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不是难民,那好,说明你们出处!” 一众女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被山贼掳走本就难以启齿,眼下让她们大庭广众说明出处,这若是传了出去,让她们日后怎么在邻里街坊面前抬得起头来? 恰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这方脸官兵,神色一怔,下一刻泪珠溢满眼眶,带着哭腔喊出了声。 “大哥?” 那方脸官兵看到那女子,也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小妹?” “你还活着?” “大哥,你跟我来下。” 那女子领着自家大哥走入城脚无人处,低语了一阵儿,便见二人齐齐走了过来。 那方脸官兵脸上满是喜意,朝着一同守门的另一个官兵打了个招呼。 “王麻子,你且在这里守着,事急从权,我先去请教一下县尊大人。” 说完,不等那同伴多问,径直往城里大步跑去。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便见那方脸官兵从城内跑了出来,捎带着那位汭县县尊的口令。 “奉县尊令,准予入城!” “尔等一一登记入册,不得有误!” 那些女子纷纷大喜,犹豫了一下,一个个走到了林正面前,行了个福礼,说了些感激的话语,这才走到城门下登记入册,准备进城的事宜。 “林大哥这番事迹恐怕是掩不住了。”杨巧儿站在一旁瞧着,掩嘴轻笑。 林正眉头微挑,道:“此事事关女子贞节,对这些女子来说犹如恐怖梦魇,怎会连带着将我一并捅出去?” “林大哥可真不了解女人。”杨巧儿道:“方才我已经看到好些女子在偷偷瞧你了,恐怕此刻你已经成了那些女子魂牵梦萦的如意郎君了。” 林正微微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遥遥指向人群中的妇人。 “像她那般么?” 那妇人似有所觉,展目回望,眼见林正满脸笑容地瞧着这边,脸色顿时一变,大为畏惧地躲在人群中,一个劲地拍着胸脯,好似想要压下那迟迟难以消退的惊恐。 大杀贼! 简直比那些个匪贼还要残忍! 骇死老娘了! 哪有人金银财宝不背,背一堆死人头的? 不是变态是什么? 真是晦气! …… 妇人敏感的反应让杨巧儿笑得前仰后合。 约摸片刻功夫,女子都各自入了城去,杨巧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林大哥,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什么问题?” “那黑熊寨中明明金银不少,为什么那些东西不拿,偏偏就拿了这一大袋脑袋?” 林正微微颔首,直言道:“我可从不取不义之财。” “那些金银财宝不知染了多少常人鲜血,取这般财物,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原来林大哥还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行了,咱们进城吧,别让黄护卫多等了,眼下他可不知你已经脱离了险境,恐怕此刻寝食难安。” 二人到了城门口。 方脸官兵大为感激地朝林正抱拳道谢。 “多谢少侠救我妹子,方才我已经请示过了县尊,县尊大人对少侠很是看重,还请少侠移步县衙,县尊大人眼下正在县衙翘首以待。” “县尊大人寻我?” 林正只是微微一怔,旋即轻笑道:“也好,便去求见一下县尊大人。” “正巧某还有一兜子首级要拿去换银子。” 杨巧儿本想跟着,没想到林正却倏然转过了身,脸色平淡,语气也在同时变得异常生疏。” “某去县衙领赏,杨小姐便无需跟随了,还请自便。” 杨巧儿诧异地仰头看着一脸疏远的林正,只是神色一顿,转而如看陌生人一般,语气冰冷,如拒人于千里之外。 “知道了。” …… 入城还未走几步,林正身子猛地一滞,忽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好似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什么。 方脸官兵微微也停下了脚步,侧目回望,眼神诧异。 “少侠这是……” “无妨。”林正收回了目光,淡然地摆了摆手。“方才看错了人,你先引路便是了。” 第十八章 面见 …… 这年月官军可不是什么善词儿。 寻常人听到官军二字,避之不及,更有甚者,只听其名,便是拔腿就跑,疲于奔命。 虽不知这汭县县尊是个什么性格,可仅仅是窥得那城外猖獗肆虐的黑熊寨,便可知这县尊也不那么体察民情。 久在江湖爬打,林正自然知晓这些官军可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豺狼性子。 只是不知这位汭县父母官打得什么算盘,竟然要面见自己。 入了县衙,到了后厅,走过了几个大花园,经过了几个大池子,十多个圆门围墙的门户,紧跟在方脸官军的身后,入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总算是在这大花园中见到了这位难得一见的汭县父母官。 一桌山珍海味已经备好,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坐在桌前,一脸与人为善的笑容,眼瞧着林正入了门,笑眯眯地示意他坐了下来。” “这位想必便是林少侠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便可单枪匹马捣了盗匪老巢。” “寒舍简陋,仓促之下,便让庖屋准备了些简单小菜,还请莫要笑话。” 林正目光轻轻扫过满桌的酒菜,眉头微微一挑。 嚯! 就这还“小菜”? 蒸熊掌、乳酿鱼、葱醋鸡、五生盘、箸头春、仙人脔……整整十几样色样俱全的菜样呈现眼前,摆得桌子几无空处。 可惜,这满桌的山珍海味,桌前却只有两人。 就算是撑死,也决计吃不完这么多的。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得大抵便是这个了。 林正只是坐在那里,未动筷箸。 “既然大人见过了在下,在下现在是否可以离开了?” 县尊眉头微皱:“怎么?这满桌美味不合你口味?怎这么急着离开?” 再不离开,我担心我收不住刀,一刀把你砍了。 林正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县尊权当眼前这少年本就沉默寡言,目光落到了林正身后背着的大包裹上,眼中划过一缕难以察觉的贪婪。 “这位义士,不知你这背的是什么?看这模样似乎装了很多?” “这些东西?”林正心念一转,单手护住包裹,如护着什么宝贝一般。“这些可都是从那黑熊寨剿来的。” 那县尊瞧得眼睛一亮。 “剿来的?” 县尊腰杆一直,连忙开口问道:“是甚东西,可容本官一观么?” 林正却面露难色:“这可不便给人查看……” “有什么不便的?本官乃汭县县尊,什么没有见过,难道还能害怕不成?”县尊冷哼道。 “既然如此……”林正神色挣扎,许是县尊的话胜过本意,他放下了包裹,摊在地上。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县尊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凑近查看。 但见林正打开包裹,迎面便见到一个流着血泪怒目圆睁的狰狞脑袋。 乍见这般恐怖场景,县尊发出“啊”地一声惨叫,脚下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众衙役闻讯而来,七手八脚地将这位大人搀了起来。 县尊拂开众人,脸色阴沉至极。 再定睛一看,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整整一包裹的人头。 那搁在最上面的脑袋样貌很是眼熟,竟是那通缉令上排名第一的寇首黑熊。 “你怎背着这种东西?”县尊压着怒火,咬着牙问道。 “这些首级可值钱了,正巧县尊也在,那便在这里领了悬赏。”林正笑道。 县尊暗道晦气,喊了衙役将这一大包首级收了下去,嘱咐主吏好生清点,这才重新坐回了桌子上。 再瞧那满桌的山珍海味,仿佛那菜碟中呈着的是一个个恐怖惊悚的黑熊首级,霎时间食欲全无,唯有搁下了筷箸。 全无此前的热情,他冷冷瞧着林正,开门见山。 “此番寻义士而来,实乃本官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林正眉头微抬,生出了几分兴趣。 “近期这汭县出了几桩残忍命案,那犯案之人难对付得很,义士既然能够单枪匹马挑了贼窝,那么武艺定然是毋庸置疑。” “本官想请义士出手,诛杀此獠。” “那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人如此厉害,能让衙门吃了瘪么?”林正大为奇怪道。 县尊稍稍沉默。 “此獠残忍无道,生剥人皮,偏又武艺高强,县衙出了不少好手,但都让他脱身而去。” “无奈之下,唯有请奇人异士相助!” 残忍无道? 生剥人皮? 听着这些浅尝辄止的话语,林正猛地回过味儿来。 这县尊不是好人啊。 明明是妖魔,他却口口声声说是个极难应付的强人。 若非自己此前对此事颇有了解,而自身又有几分手段,恐怕此番极容易栽在里面。 不过…… 林正眨巴眨巴眼睛,忽而笑了起来。 县尊一脸懵地瞧着他,不知怎得他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但听他轻声说着。 “要我相助可以,我有两个要求。” “如何说?”县尊眉头微皱。 “其一,我需要县衙配合!” “此事好说。其二是甚?” “其二,此事算作悬赏,我要银子作添头。” “本该如此,待事成之后,有纹银三百两。” 然而林正闻言,却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此事是你寻我,那便要预付定金。” 县尊拂袖怒道:“荒谬!哪有县衙悬赏先给银子的!?”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向来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既然谈不拢,那便请县尊另觅强人了。”林正老神在在地回道。 县尊脸色青黑,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冒出了一句。 “定金一百两!待事成之后,剩下的部分悉数发下。” 林正顿时眉开眼笑。 “成交!” …… 捕头领着林正退了下去。 四周的衙役也被县尊遣散下去,整个大花园中只有县尊一人。 花园中瞬间冷清下来。 “出来吧。” 县尊朝着空气喊了一声。 那锦簇的花团婆娑晃动,紧接着从中钻出了个人影。 是那黑熊寨的老八,那位儒雅士子。 此时的他狼狈不堪,浑身沾满了草叶,匍一走出,便见一屁股坐上椅子,提着筷箸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十九章 好一副人皮儿 “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不出意外,此子必死无疑。” 县尊沉声说道。 八当家空出手擦了擦油腻的嘴巴,含糊不清道:“此人功夫极高,你确定那剥皮贼能杀了此人?” “放心,此子必死。”县尊无比笃定,眼见八当家一脸怀疑,连忙解释道:“哪有什么剥皮贼?那是一尊不折不扣的妖魔,你道这人终究是人,怎能胜得过妖魔?” “那妖魔可凶得很,此人胆敢触其胡须,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妖魔?”八当家动作一顿,抬头怪异看了眼县尊,而后又埋下了头,大快朵颐。 “是人还是妖魔,我不管,我只要此人死。” “此人一死,按照你我约定,我将黑熊寨这些年囤积的银财交给你。” “而我,重归黑熊寨,招揽旧部,重立山头。” “此前大当家允你一成,待我重建了寨子,允你两成。” 县尊顿时大喜,连忙答道:“一言为定!” …… 许是有着县尊亲自下令,此次主吏非但没有私自吞没赏银,甚至还将此前的银子一并吐了出来。 随后,便跟着一位唤名叫“李福民”的捕头走入了一个房间。 方一走入房间,阴森冰寒感便扑面而来。 房间中间,陈放着一张等腰高的长桌。 掀开上面的白布,却是一个血肉模糊根本没有人样的尸体。 李福民仔细讲解案情,时不时指点着尸体身上的伤口,林正侧目倾听着,目光不停地在这具无皮尸体上游离。 渐渐地,林正微微蹙起了眉头。 似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他眉头越皱越深,额头已经挤成了“川”字。 俄顷,李福民语毕。 看着林正紧皱眉头默然不语,他诧异开了口:“林少侠,你是如何看的?” 林正左右看了看四周,答非所问:“尸体只有这个么?” “倒是个灭门的案子,尚有其他死者,怎地,林少侠想要看看?” “不用。”林正摆了摆手,盯着李福民。“这些尸体都是没有皮么?” “既是剥皮案,自然是都没有皮。”李福民一脸地理所当然。 这当头,林正的眉宇间却忽而闪过一缕疑惑,摆了摆手。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些死者的皮都被剥了,那剥下来的皮又去了何处?” …… 妇人万万没想到,只是回了趟乡下,归来时便遇到了匪贼,整个儿被抓紧了贼窝。 幸而她为人机灵,与几个小头目睡了几夜,几经咬耳私语,这才从囚房里放了出来,成了掌管厨屋的厨娘。 然而世事无常,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和那些浑身恶臭的糙汉子睡一辈子时,她被那杀才救了出来。 然后随着大流进了城。 城门口的事情只能算得上是个小波折,可入了城,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住在哪里。 她记得她是住在城里的,可究竟是住在哪里呢? 我怎会忘了住在何处? 她一脸迷惑,脚下却极是娴熟地沿着小路入了巷子,停在了一扇贴着古旧门神的大门前。 她看着眼前这扇门,只觉得有股说不清的熟悉。 好似这就是她的家。 她犹豫了一下,扣响了门环。 “谁啊?” 门内传来了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脚步迅速靠近,只听“啪嗒”一声,门开了。 “小翠?” 一声惊喜的呼声,随后妇人便被男人揽入了怀里。 妇人看着屋内的陈设,觉得眼前似曾相识。 奇怪,明明我也离家没多久,怎会忘了自家住在哪里? 算了,反正我知道我叫小翠就行了。 “娘回来了!?” 屋内传出童音,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跑了出来,抱住了妇人的腿。 将妇人带入屋中,却听男人在厨屋自顾自说着。 “翠儿,你回一趟娘家,怎这么久都没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日后我一定对你们母子好,再也不冲你们发火了。” “路上没什么事情吧?” “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准备晚食。” “翠儿,我与你说一件大好事,前两日来了个大商贩,一下子把咱们那些新酿酒都预订了,已经付了定金,后天就是三月十八,到时候,我们交酒,他们给银子,现场点清,可就大赚一笔。” 酒? 小翠缓缓低下了头。 一股古怪的情绪从心底莫名生出。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瞳孔缓缓缩扁,如同狐狸般的瞳孔泛着冰冷且无情的微光。 “待这笔银子到了,咱们去翠居楼吃烤鸭,你不是最喜欢吃他家的烤鸭么?” “酒……”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幽幽响起。 男人从厨房愕然探头,望着妇人。 “小翠,你说什么?” 妇人低着头,发髻不知何时散落在了一旁,长发披落在眼前,看不清她的真容。 她幽幽开口,是原本的声音。 “酒……如何了?” “放心吧,这批“狐不语”顶好,整个汭县若说这“狐不语”,咱们家虽说不是数一数二,但也绝对是前十之列。” “你尝尝看,这是我前两天刚启的酒儿。” 一碗橙红色的新酿“狐不语”被男人端到了妇人面前。 妇人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橙红色的酒液,一动不动。 那掩盖在漆黑头发下的缩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如呼吸一般,轻微涨缩着。 那股莫名情绪正如这封存的佳酿一般,愈积愈厚。 咔嚓! 咔嚓! 极细微的翠音在这须臾间不断响起。 如同蜕皮的蛇儿。 那瞳孔陡然缩到极致,成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脸上的皮肤片片龟裂开,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腐肉。 她忽然想起来了。 呵! 我不是人啊。 …… 入夜,万籁寂静,人们都已经熄灯睡觉。 酒窖中却灯火通明。 “啵!” 无皮的怪物将酒重新封上,而后目光又落到一旁整整齐齐地叠好的三套人皮上。 轻轻捻起一副大人人皮,怪物仔细打量着人皮的每一寸,足足看了许久,这才放了下来。 雌雄难辨的声音在酒窖中幽幽响起。 “世人皆爱狐不语。” “唯吾独爱人不语。” “好一副人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