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愁环》 第一章 千香采花 江南，扬州城中，万香楼。 一个白衣俊朗的男子坐在二楼上喝酒。靠窗，喝的并不快。 他叫宇文凡，平凡的凡。 名字虽然是平凡，但无论谁有了他这样俊俏的脸后，都绝不会平凡。 他也不例外。 万香楼并不小，但现在楼中已经坐满了客人。 这些客人中有一半的人都是少女，这些少女中又有一半的人长得很好看，但她们今天都只是来看宇文凡的。 而剩下一半的人，则都是为了来看少女们的。 或者是少年有心，或者是家中的管家仆人随同。 能在万香楼的六月初六订好位置，这些少女的家世当然不会差。 一个家世不差的少女，有着青春的年龄，美丽的脸庞，大方的打扮，一个男人能不动心，那就很难了。 更何况，这些少女还将心中的爱慕之意写在脸上。 若是旁边再有一群争风吃醋的少年，一般的人，便更要忍不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魅力。 可是宇文凡没有，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直到现在，他几乎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人一眼。 他成名很早，所以他现在的年龄虽然不大，但这些事情，却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从他十四岁那年被花楼中的姑娘们捧上天开始，他就明白，你越是冷漠，别人就会越关注你。 相反，你若是热情对人，那你的身价就会在别人心中变得便宜。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一点并不对每个人都适用，但对宇文凡来说，的确如此，他有一张天生的绝美脸庞。 甚至近些年来，他俊逸公子的名气，已经盖过他另一个身份——“百花剑客”的风头。 是的，他还是一位剑客。 而且他的武功还并不弱。 死在他手下的至少已经有二十九位江湖好手，其中甚至包括横霸秦、淮一带的紫铃女水盗。 今天晚上，又有人约他见面。 是否他的剑下，又会多出一条亡魂？ 太阳渐渐落下，夜风，已经开始吹了。 ······ 已经入夜了，那个约他的人，还没有来，这比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时辰。 宇文凡还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杯子很小，他喝得也很慢，一抬手，一落杯，都很优雅。 他居然坐在这里，让人看了整整一天。 他实在很沉得住气，因为一个人要同时忍受这么多人的目光，还要坐在原地不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齐良策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实在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齐良策走上二楼来，不慌不忙，不论是衣着还是语气，都显得十分大方。 宇文凡终于抬起了头，看了看那人。他知道，约他的人终于来了。 “不知小生犯了什么事，劳驾捕头大人亲自光临？” 齐良策面色微微一动：“你怎么知道我是捕头？” 宇文凡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齐良策的脚下。 脚下有一双鞋子。 官鞋。 普通的江湖人士是不会穿官鞋的，因为它太笨重，也太显眼。 混江湖的只有一个行业的人才会穿这种鞋子——捕头。 “看来你是一个观察很仔细的人。” 宇文凡道：“无论谁发现自己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封邀约，都绝不会不仔细一点的。” 齐良策笑道：“那不过是我与‘百花剑客’开的一个玩笑。” 宇文凡的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可是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无论谁发现自己家里能被其他人随意出入，都不会觉得很好笑的。 “我其实是来找你帮忙的。”齐良策忽然道。 “可是我并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找人帮忙的法子。” “那你听说过哪种？” “这种。” 宇文凡的手已经放在剑上。 这把剑并不重，甚至比一般的剑还要小几分，但没有谁会怀疑它的锋利。 齐良策淡淡道：“可是我听说过的却是另外一种。” “哪种？” “这种。” 齐良策将怀中的一张纸递了过去，放在桌子上。 宇文凡用左手拿筷子，将纸轻轻翻了个面，露出上面的内容。 纸上没有写字，而是胡乱地画了许多东西。 有一个紫色的铃铛，和一个爱心，一把剑，剑旁边还有许多花。 这简直不能算是一幅画，因为根本看不懂这是在画什么。 但宇文凡的脸色却忽然变了，一失之前的优雅，显得有些惊慌。 “你是怎么知道的？”宇文凡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的。 齐良策笑道：“身为捕头，总会知道得多一些的。不知道我这种方法，是否也有用？” 宇文凡冷冷道：“有用。你想让我杀谁？” “不是杀人，我只是想要你帮我找个人。” 宇文凡有些疑惑道：“找人？” 齐良策点了点头，缓缓吐出几个字：“千香采花贼。” ······ 青楼，并不是每一个青楼都叫作怡红楼，这个青楼就不是。 这个青楼叫作小芜楼。 大小的小，荒芜的芜。 但这里却一点也不荒芜，更说不上小，这里已经是扬州城的第二大青楼。 这里并不卖身，只卖艺。 一个女人的衣服若是全部脱下，其实反倒没有那么漂亮了。 真正诱惑人不是这具身体，而是人内心的无尽想象。 这个道理，祝素素也很懂。 所以她这里一到亥时，便会立即关门，将小芜楼里面的一切，留给人们去想象。 但是今天，已到亥时了，青楼里面的客人都已经走光，可是她还没有关门。 只因又有一个人来了。 其他人可以不理睬，但这个人不行。 因为这个人是捕头。 齐良策，齐捕头。 他的旁边还跟着“百花剑客”宇文凡。 宇文凡一向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因为这会有损他的形象。 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来。 因为他知道，想要找到“千香采花贼”，仅仅凭他和齐良策的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说扬州城里谁作为他们的帮手最好，那就一定是这个人。 玉娇娘，祝素素。 —————————————————————————————— “你就是祝素素？”宇文凡问道。 面前坐在一张四方桌对面的这个女人，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是。” 这里是青楼，不是妓院。祝素素也不是所谓的老鸨，所以她并不老，她比这里大多数的姑娘都还要年轻，她不过只有二十来岁。 “那你听说过‘千香采花贼’吗？” “我帮你找。” 祝素素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道。 第二章 礼貌的祝素素 “我帮你找。” 祝素素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齐良策笑了笑：“那实在很好。” 像她这样的风尘中人，最是懂人心思，稍微一猜，便知道两人的来意。 而一个捕头的话，祝素素是没法不听的，她开的是青楼。 “齐捕头来找我，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位‘百花剑客’，却未必很好。” 齐良策皱眉道：“哪一点‘未必很好’？” “他的武功未必很好。” “好像从没有人觉得我的武功很高。”宇文凡缓缓道。 宇文凡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有些冷，他自小以来受到的这种质疑并不算少。 齐良策连忙道：“那只是因为人们觉得你长得太好看，所以忽略了你的武功罢了。一个人的优点太明显，便会掩盖掉另一些优点的。” 祝素素道：“是吗？” 齐良策道；“他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想杀他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祝素素道：“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武功很弱？” 当一个人觉得他的敌人武功很弱的时候，这个人离死就不远了。 齐良策这次没有说话，因为宇文凡已经将祝素素面前的酒杯拿到了手中。 他的出手不可以说不快，他的武功并不弱。 无论谁能在祝素素面前将她的酒杯拿走，这个人的武功都不能说弱。 祝素素似乎没有被他这一手吓到，还是继续道：“可是我听说他连最近江湖中才崭露头角的‘闲愁环’都没能打过。” 宇文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莫名其妙地笑了：“那不过是......”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说话。 “我就说，好好的一个青楼，晚上怎么可能不开门，果然是那些人骗我的。” 三人都朝门外看去。 一个人，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他的衣服上有不少污点，肩膀上已破了个洞，裤子被扯碎了一小半，鞋子也断了半截。 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这样一座装潢华美、牌匾精致的青楼门口，他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似乎满不在意。 “这里有饭吃么？” 祝素素道：“这里是青楼，不是饭店。” “青楼没有饭吃么？” 祝素素轻轻笑道：“当然有饭吃，可是现在已经打烊了。” 宇文凡忽然道：“这里没有打烊，这里有饭吃。” 祝素素很吃惊地看向宇文凡：“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闲愁环’！” ······ “他就是闲愁环，苏微云？” “想不到就连扬州城这大地方的人，都知道我这刚出江湖的人的名号了。” 苏微云说着已经走了进来。 “既然我是‘闲愁环’，那想必这张桌子就还可以坐一个人是么？” “是。”这次祝素素还没有开口，齐良策就帮她说了。 苏微云叹了口气，道：“以前有人对我说过，江湖路险，不要轻易出来闯荡江湖，但现在看来至少还是有一点不错的。” “至少走到哪里都可以吃上饭。” 苏微云说着，已经毫不避讳地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桌上剩下的菜。 桌子上剩下的菜还不少，这三人本不是来吃饭的。 可是这不少的菜，不一会儿就大半都进了苏微云的肚子。 宇文凡道：“你好像看起来很饿。” 苏微云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支吾道：“你若是......也从秦淮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扬州来，你也会这样的。” 宇文凡道：“你有什么事情？很急？” 苏微云一口吞下一块西湖醋鱼，道：“我听说扬州是个好地方。” 宇文凡道：“然后呢？” “这个理由还不够？” 齐良策大笑道：“这理由实在很够。” 没有人能说这理由不够，扬州是个好地方，而人们总是愿意往好地方走的，这总比人们都想急着想要赶到青楼来要合理的多。 齐良策又严肃道：“可是这个好地方马上就要变得不太好了。” 苏微云问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来了么？” 齐良策摇头道：“因为‘千香采花贼’。” 苏微云又问道：“什么人？” 齐良策惊讶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最近江南一带的三件大案都是他做的。” 苏微云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吃着东西：“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齐良策道：“我是六扇门扬州分部的总捕头。” 苏微云道：“那你得去找他。” 齐良策道：“是，我必须得去找他，否则我的饭碗就要丢了。” 苏微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顿了一顿：“可是我现在的饭碗却是你给的。” 这顿饭本是用来招待齐良策的。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也不得不帮你？” 齐良策笑道：“如果你愿意帮我，那我实在不胜感激。” 祝素素却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本不该让闲人掺和进来。” 齐良策道：“可是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 祝素素冷笑道：“我就看不出来这小子哪里有本事。” 苏微云此时已经几乎将桌子上面的菜吃光，后仰在椅子上，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 “我觉得有很多方面我都比你强。” “比如说？” 苏微云笑道：“吃饭。” 一桌子菜已经全部入了苏微云的肚子，这一点就连祝素素也不能承认他不强。 祝素素又冷笑道：“还有呢？能说些有用的么？” 苏微云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吃饭还没用吗？吃了饭才能干活，吃了饭才能打架，吃了饭才能抓人，我觉得天下很难再找出一件比吃饭更有用的事情来了。” 祝素素突然道：“吃了饭就可以打架？” 苏微云道：“嗯。” 祝素素道：“你吃的是我这里的饭。” “所以，你也得陪我打打架！” 祝素素忽然出手，摸向苏微云腰间挂着的一双铁环。 从苏微云进门开始，祝素素便早已注意到了的这一双“闲愁环”。 一个江湖人赖以成名的武器若是被夺掉，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武功如何了。 显然，祝素素也有这样的打算，所以她准备夺环！ 齐良策这才发现，祝素素的出手，一点也不比宇文凡慢。 苏微云还是笑呵呵地，任由祝素素来拿。 齐良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大意了。 整个扬州城中，没人敢在“玉娇娘”面前这么大意的。 但苏微云可以。 因为他看见，祝素素去拿的并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环。 整个扬州城中，任何人来拿他的环，他都可以这么大意。 祝素素的手已经碰到那双铁环。 可是她的手突然又缩回去了，比来的时候更快。 齐良策疑惑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人家的东西，又没有请我去拿，我还是不要随便拿的好。” 祝素素虽然还在勉强地笑，但脸色已有些难看。 宇文凡似乎早已知道会这样，忍俊不禁道：“想不到玉娇娘是这样一个懂礼貌的女孩子，难怪可以将青楼做的这么大。” 苏微云也笑道：“无论谁碰到我这双闲愁环，都会变得懂礼貌许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