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这个夏天》 第1章 讣告 萧亦风看到顾妍工作室公众号发出的讣告,一时发愣。 他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的确是顾妍的名字无误。 “顾妍女士因车祸不幸于202x年7月31日22时逝世,享年39岁,遵照顾妍女士遗愿丧事从简。 今定于202x年8月2日9时,于星辰殡仪馆20号厅举行告别仪式。 谨此讣告。” 这……上个礼拜看她朋友圈还定位在佛罗伦萨和几个意大利少年共饮香槟,怎么今天就…… 所以真是应了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好歹是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萧亦风因宿醉而刺痛的太阳穴又似乎被这则消息插入了根银针,肆无忌惮地翻搅。 他带了些莫名的烦躁把手机丢至床头柜上,边角撞上银色金属烟灰缸,当啷一声,半满的烟灰雪崩般凹陷。 这烦躁倒也不是因为他对顾妍还有念念不忘和耿耿于怀,单纯只是得知曾经认识的一位朋友逝去而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力感罢了。 萧亦风挠了挠前两天刚剪短的头发,毛毛刺刺的手感依然让他还不太适应。 他昨晚喝了一长排野格炸弹,飘着魂儿回到家想垫点什么再睡觉,翻遍厨房,才发现前晚也是豪饮一排之后他吃了最后一袋方便面,最后只好挠挠咕咕叫的小肚腩睡下。 睡到这会儿他早已是前胸贴后背,低血糖的警铃在脑内震耳欲聋地响,额间有冷汗颗颗冒出。 萧亦风赶紧扒开床头柜抽屉,谢天谢地,在烟和打火机围剿中找到了两小块可怜巴巴的巧克力。 等待巧克力在舌尖融化,他靠着床头闭起眼,竭力忽略心悸的恶心感,和顾妍的陈年旧事也在这一刻冒了出来。 可真的是陈年了,九年的时间足以让回忆泛黄,后面在他生命里也出现了其他人,关于顾妍的故事自然也遗忘了些。 零零碎碎的片段拼凑,只记得他对顾妍说过一句没对其他女人说过的话,毕竟他也只和顾妍这么一个带着孩子的人妻相好过。 大概是什么,如果你离婚了,我会照顾你和你的孩子。 现在想想真是年少无知,凭顾妍的收入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照顾,他连后来想约她都得拿着爱的号码牌。 待心跳平稳了些,他掀开被子跳下床。 唔,可能是最近吃青菜太少了,坐在马桶上玩了快半小时消消乐的萧亦风如此想着。 随后他随意洗了个澡,抹开镜子上白茫茫的雾气,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个有黑眼圈且胡子拉碴的男人。 要刮吗?他拎起刮胡刀。哎,算了,麻烦。 刮胡刀被丢回透明玻璃杯里,轻轻弹跳了一下,终是归于平静。 从衣柜里抽了条内裤穿上,他把昨晚丢在地上的衣物用脚尖勾起,浓重的烟酒味让他也忍不住皱了皱鼻,抱着脏衣朝洗衣机走去。 “嘶——” 有什么东西硌了他赤着的脚,疼得他原地狂跳,低头看了眼那罪魁祸首,弯腰捡起。 内裤脏衣一股脑塞进滚筒里,洗衣液的瓶子倒转了好久,实在一滴都磕不出来了,萧亦风这才想起来,好像有好几天洗衣服都没用洗衣液了,自己有多久没去超市了? 他把空塑料瓶子丢进垃圾桶,算了算了,再用清水洗一天的衣服吧。 冰箱里除了酒还是酒,空空荡荡凄凄惨惨戚戚,亮白的灯光晃得他脑瓜子疼。 他不禁想,如果现在出了什么事没法出门,他应该会饿死在家中吧。 回房间套了件t恤穿上条短裤,他抓起手机给余曼发信息:“你上次说弄丢了的耳环找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发完信息,萧亦风抓起烟和门禁卡,出了门。 “牛肉米粉,做二十块钱的吧。”萧亦风对着店老板下单。 “好,禁烟哦,你在门口抽完再进来。” “知道啦,烦死了。” 阿杰的店做学生生意,为了保护祖国花朵,在店里挂上了禁烟标志。 抽完了一根万宝路,把烟头按熄在垃圾桶上方,萧亦风走进店里。 中午人多,店里全都是刚放学的学生,只有一张桌子还空了个座位。 “这个位子有人坐吗?”他向另外三个小孩问道。 “没有,叔叔你坐吧。” 萧亦风如鲠在喉,连二十块钱的超豪华版牛肉米粉都食之无味。 他才三十一岁而已,就要被叫叔叔了,等他四十一,岂不是要被叫爷爷了? 这时进来了条信息,本以为是余曼回复他了,点开竟看到是“顾妍”发来的,吓得他差点儿把嘴里的牛肉碎喷到对面小男孩脸上。 颤颤抖抖点开信息,发来的是一小时前已经看到的讣告,以及一段话。 “您好,我是顾妍的女儿夏依,家母生前有说过,希望告别式上能有曾经的朋友们见她最后一面,希望您能抽空前来吊唁,本人将不胜感激。” 第2章 黑白 八月寒蝉凄切,萧亦风匆匆忙忙走进殡仪馆,比室外低了近十度的冷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睡过头了,昨天下午刚到羊城就被几个同行拉去吃饭喝酒足疗一条龙,闹钟重复响了好多次才把他吵醒。 自然是没来得及吃早餐的,恶心感一泛起来就没完没了,似乎随时能有酒精从他的鼻孔里直接流出来。 萧亦风想着交了帛金就先行离开,说实话自己的身份也挺尴尬的。 灵堂摆放着顾妍笑得明艳动人的巨幅相片,现场摆放着许多书迷粉丝送来的花圈。 现在的吊唁花圈也不再古板无趣,粉丝们似乎都很清楚顾妍的性情喜好,定了很多造型特殊的花圈,白紫相间的百合星星,白黄相间的菊花爱心,还有花朵拼成的巨大“妍”字。 萧亦风把帛金送出,环顾一圈,几个顾妍后期公开过的小男友都来了,他一想到等会儿要和小鲜肉们站在一起,又尴尬了几分。 他往走廊走去,想跟家属说一声就走,自己也算是心意到了。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他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向宾客鞠躬答谢。 小姑娘一袭黑裙及膝,两条麻花辫于倾身时在半空中划出美好的弧线。 她侧身对着他,白皙的颈侧和姣好的侧颜,在冷艳阳光中被镀上了一圈光晕。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缩短,入眼是右臂上的绣着白色显眼“孝”字的乌黑袖纱,是盖住脚踝的白棉袜和泛着蜡光的黑玛丽珍小皮鞋,是耳边可爱精致的白雏菊发夹,是自动转化成慢动作的睫毛微颤。 一切非黑即白,如四五十年代的黑白映画。 “夏依,如果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一位看着跟顾妍差不多年龄的女士噙着泪花抱了抱女孩。 “嗯嗯,没事的周阿姨,您别哭,妈妈希望看到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女孩也回抱了泣不成声的女士。 萧亦风站在一旁,等着女士哭哭啼啼地走开后,才上前打了声招呼:“您好,请节哀。” 他倾身鞠躬,再次抬起头时撞进女孩一双湿漉漉的鹿眸里。 和刚刚的从容不迫相比,女孩似乎忽然之间紧张了几分,“您好,我、我是夏依,感谢您愿意前来……” 萧亦风也没太在意,正想开口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先离开,突然一阵晕眩袭来。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抵住身后白墙,举手捏着自己刺痛的眉心,艹,没吃早餐真的有点饿过头了,脑内的警铃声再次响起。 “这个给你。”一只小巧白嫩的手举起至他眼前,掌心放着块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 “谢谢……”萧亦风拿下糖果,火速拆了包装纸就往嘴里塞。 微苦包裹着香甜,舌头的温热很快晕开巧克力的丝滑,尽管生理上还没有缓解,可心理上他舒服了些。 这时候也想到了什么,萧亦风看向夏依,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低血糖?” * “我母亲以前曾经在一篇文章里面说过,我在小时候问过她人死了是不是会成为星星,她很现实地告诉我,人死了推进火化炉,再出来就是一捧灰,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还说我听到之后哭到鼻涕都出来了。” 本来该是无比悲痛的告别式现场,难得响起阵阵欢笑。 少女站在母亲的遗照前致辞,声音如三月暖风和煦拂过。 萧亦风发现她微笑时和顾妍有着三四分的相似,尤其那双笑眸的眼尾会微微下垂,像某种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小猫,小狗,或者小仓鼠。 他见过太多模特,或冰冷美艳,或性感火辣,或清纯可人,可是像小姑娘这样素着一张脸,在这样本应悲伤的场合还能笑得如此鲜活夺目,萧亦风从来不曾碰见过。 他回了回神,继续听夏依的发言。 “母亲还说过,人类太脆弱了,没有可以抵御外力的甲壳,没有可以振翅高飞的翅膀,没有可以躲藏水底的鱼鳃,可能一个微乎极微的细菌病毒就能使人类丧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活得格外认真。在这里的大家应该都知道,我母亲有很多段感情,还把每一段感情经历都写成了文章,有人喜欢她的文字,就一定有人讨厌她的文字。” “网络上有过一段时间有人发起了‘抵制顾妍’、‘顾妍滚出文学圈’之类的话题,我也问过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她说,怎么可能后悔,每段感情她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她很感恩每一位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顾妍早期写青春疼痛言情小说,离婚后转战自媒体,是很早期崛起那一批情感公众号,也就是萧亦风收到讣告的那个号。 顾妍离婚后的每一任男友都有文章专栏,谈恋爱的点点滴滴都会写成酸甜苦辣的故事,成熟稳重的精英律师a先生,闷骚高冷的心理医生c先生,可爱黏人的大学生f弟弟,风流倜傥的小纨绔j先生……简单来说,顾妍把自己活成了一部部小说。 萧亦风看过顾妍的文,这也是他尴尬的地方。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在公众号拥有代号的男人了,因为顾妍跟他在一起时只是和前夫分居中还没正式离婚,他想,可能是涉及出轨题材不适合写吧。 他揉了揉有点泛酸的鼻尖,隔壁的不知道是f弟弟还是h弟弟,已经哭成了泪人,可惜萧亦风身上没纸巾,不然真想递给他一张。 夏依也缀着泪珠,欲掉不掉挂在眼尾。 她继续发言:“我在母亲身上学到,要诚实对待自己的心,要保持真实。我想今天来跟她道别的,一定也是喜欢她这一点的人,是见证她真实存在过的人。” “虽然母亲说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可我依然愿意相信,她会在夜空中注视着我们。” “感谢诸位今日愿意前来。” 少女似沾染晨露的铃兰,微微倾身,有晶莹剔透的露水不经意间坠落。 萧亦风体内那潭丢什么都不会溅起水花的死水,咕噜一声,冒了个气泡。 他有点恍惚,一股他陌生的感觉从脚底爬起上升,有些什么漫过他的胸腔,堵住他的喉咙和鼻腔,眼角似被蚂蚁咬了一口,酸且疼。 等他回过神来,抬手一揉,脸旁竟有一行湿热。 第3章 遗愿 夏依回到家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虽然有殡葬公司和顾妍工作室的阿姨姐姐们帮忙,可是亲属方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着实把她忙得晕头转向,连饭都没吃一口,连躲进角落里舔舐伤口的空隙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把泛着清冷光芒的骨灰坛放到餐桌上,说了声,妈妈我们回家啦。 本来还有跨火盆、洗柚子叶水等等步骤,夏依全部省略了,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晦气的事。 她解开麻花辫,发丝有了形状记忆没有立刻散开,她一边抓散头发一边走向浴室,米白色的拖鞋在光亮的木地板上轻踩而过。 小雏菊发夹安置在白瓷洗手台上,黑裙和白袜褪下后安静躺在洗衣篮深处,还有素净无花的内衣。 氤氲而起的雾气湿了眼,当一切真的尘归尘土归土,夏依还是忍不住再哭了一次,泪水混着热水被下水道无情吞噬。 明明七月中旬妈妈还带她去了意大利,说是庆祝她终于从十二年应试教育中解脱。 “要么旅行,要么读书,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既然你已经读完书了,那我们就去旅行吧。” 在圣三一教堂下晒太阳背罗马假日的台词,被几个意大利少年搭讪,在布拉诺岛数着房子们究竟有多少种颜色,在米兰大运河边挑中了枚钟意的古董胸针…… 明明31日晚上两人还一起吃了饭,因为那天收到了s大录取通知书。 而几个小时后,她却见到了躺在太平间的妈妈。 “……为了躲避闯红灯的行人……撞上电线杆……送来医院的路上,人就已经不行了……”警官的话断断续续钻进她耳内。 夏依拨了夏峻在非洲的电话号码,不通,不通,永远都是不通。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她没有再和夏家的老人,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有过联系,她知道,爷爷奶奶一直都不喜欢她和母亲,而且他们两老人在澳洲,她也联系不上。 夏依连叹气的声音都夹着颤抖,不再理会她的亲生父亲这次又得消失多久,很快在手机里查到了家殡葬公司委托其全程处理后事。 她伸手抹开镜子上白茫茫的水汽,看着镜子里鼻尖眼角都红透了的自己,加油吧夏依,她给自己打了打气。 少女套上珍珠白的灯笼袖绸面睡裙后,提着洗衣篮走至阳台,将衣服分别装进相应的洗衣袋里,再放进洗衣机内。 内衣是手洗,仿佛茉莉花在她指间盛开,悠悠香气飘进没有星辰的夜里。 一个人的屋子格外寂静,可夏依早已习惯了这份独处,母亲在世时也并非每天都在家里,她高中读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家一趟,有的时候不巧碰上顾妍出国,得有一两个周末没法见到她。 手机连上餐边柜上的蓝牙音响,随机播放着她常听的老歌歌单,有些年代感的旋律和女声很快飘出,她跟着比自己年龄大一轮的音符轻声哼唱。 她走进厨房,冰箱里还装着她早上多做的半碗沙拉,她拿起油醋汁在玻璃碗里淋了几圈,放上银叉捧到餐桌。 “妈妈,我吃饭咯。”她对着骨灰坛说道。 几个月前有人挑起了“顾妍快点去死”的话题,听说公众号后台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恶意辱骂,于是顾妍真的写了篇文《如果当我死去》来回呛喷子们。 顾妍写了一个她所期望的葬礼,要有a先生到z先生都前来吊唁的葬礼,要大家不痛哭流涕的葬礼,要她女儿写一千字致辞的葬礼。 顾妍还写了,她希望火化后能够海葬,最好是s市的海。 妈妈前面的遗愿她都尽量做到了,就剩下海葬。 夏依的脑海里闪过早上在殡仪馆走廊里发生的事,唔,自己真是沉不住气,尽管有想过他这么早起床应该会有些低血糖,提前在口袋里准备了巧克力,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怎么突然剪成寸头了呀?之前的长度不是还能扎起个小辫子吗? 夏依挠了挠右手掌心,今天递糖时萧亦风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过,她似乎还能记住那时的触感,像被春日里爬出湿土的蚂蚁啃了一口,酥酥麻麻的。 s市吗?那她可以再麻烦他一下下吗? * “……黑皮波斯得吐油~黑皮波斯得吐则辰~黑皮……” 舒岚夹杂着些许s市口音的生日歌在烛光摇曳和掌声中欢快地飘荡。 萧亦风被迫戴上买蛋糕时送的小尖礼帽,不情不愿地海狗式鼓掌,竭力抑制着自己的白眼不要往后翻。 舒岚关了餐厅里的灯,只剩若干红黄光斑在一室昏暗里闪烁跃动,萧家使用年份最长的红木餐桌上,搁着被十八根蜡烛挤得快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奶油蛋糕。 成堆烛火带起的热气,使萧则辰清秀帅气的年轻脸庞变得朦胧迷幻,他闭着眼,等母亲唱完生日歌后才睁开眼。 他倒吸一口气,嘟着嘴吹蜡烛,一次没能吹完,他又鼓了气再吹一次。 “我们家的则辰十八岁,是个小伙子咯。”在旁边默默拍掌的萧青山走去把餐厅的灯打开。 “是啊,不知不觉就过去十八年了……”舒岚不知想起什么,有着细纹的眼角溢出泪花,似蛋糕上未干的烛泪滑进蜡烛身上起伏的沟壑里。 萧亦风把滑稽的帽子摘下,掏出手机看起短短几分钟里已经多达五十几条的未查看信息。 两老每年都要伤春悲秋一次,他对母亲的伤感早已麻木。 萧青山走回卧室里拿出藏了好多天的礼物,沉甸甸一个大白盒子,黑色苹果标志很是醒目。 回到餐厅时舒岚已经把蛋糕切好正往纸盘上装,最大的那一块,自然是给萧则辰的。 他把礼物递给萧则辰,“来,今年的礼物,也是恭喜你上大学的礼物。” 萧则辰眼睛一亮,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喜悦:“哇!谢谢爸爸!” macbookpro,他之前只是和爸妈提起过一次自己喜欢,没料到他们真的会买给他。 第4章 催婚 “你爸不懂那些什么型号,研究到头都大啦,正好茶铺里有个客人是搞电脑的,你爸托他给挑的。”舒岚把第二大块的蛋糕装盘后放到萧亦风面前。 “谢谢爸爸妈妈!”还未脱去稚气的少年笑得明眸皓齿。 萧亦风从手机里抬起眼,嚯,他爹还真是舍得,想当年他上大学的时候,萧青山只给了他一部老人机,只能发短信打电话。 父母疼爱这个比他小十三岁的弟弟他早就知道,可他时不时还是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阴阳怪气地啧啧啧了好几声,萧亦风正准备开始享用蛋糕,猝不及防又被点了名。 “亦风,你没有准备礼物吗?”舒岚瞪他一眼。 萧亦风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囫囵吞下一大口蛋糕,才站起身走去客厅,回来时在亲弟弟面前放下一大黑塑料袋子。 “送的什么东西啊,怎么用垃圾袋装啊?”舒岚皱了皱眉,扒拉开那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塑料袋。 “对对对,我送的就是垃圾,不要就还给我呗。” 萧亦风抬着杠,坐回自己位置上继续吃剩下的蛋糕,嗯,这家蛋糕还可以啊,不会过甜过腻,奶油口感刚刚好,等过几天余曼飞回来时也订给她吃吧。 垃圾袋刚打开一角,萧则辰又睁大眼睛,惊讶道:“哥,你真的买了?!” 斜睨了他一眼,萧亦风声音懒散:“嗯哼。” “我的天啊……谢谢哥!” 萧则辰赶紧从舒岚手里接过银灰色纸盒,包装封口下的一片纯黑色块上印着一部白线条相机,左上角是如血一般的小红圆点。 徕卡qtyp116,他不过是在朋友圈转发过一次开箱评测而已。呜,他有些感动了,亲哥果然还是亲哥啊。 “相机啊?很贵的吗?”萧青山背着手站在萧则辰身后,看他哆嗦着手开箱。 “嗯!比爸你的礼物贵一倍!” “哇塞,你哥今年怎么对你那么好?”萧青山摸了摸下巴。 “切,你也不想想前几年他送了什么,也就发了个微信红包意思意思一下,有一年居然还提了盒过期月饼过来!” 舒岚嘴上嫌弃,可还是把多余的蛋糕拨多了一块给萧亦风,她这个大儿子糙得要命,就爱吃甜食这点还稍微精致一些,但又好像娘了一些。 “全画幅的机子先玩玩吧,如果之后真想碰单反,再来我工作室挑部机子试试看。”萧亦风没抬头。 “好!”萧则辰已经小心翼翼地从防护海绵里取出相机,捧在手心里爱不释手。 “对了,哥,我学校报道那天,你陪我去吧?” “你把时间发我吧,我得看看那天有没有工作。” “好哦。” 吃了甜的自然得喝点茶解腻。 客厅家具为器型端方的红木系列组合,萧青山的喜好常年不改,只是明式直棂围子上搭着两三个炫彩民族风刺绣靠垫,整体风格有些跳脱。 靠垫的绣花局部脱了线,是好些年前他和舒岚去云南旅游时舒岚带回来的。 茶几的电磁炉上,不锈钢水壶盖微微跳动,热烟成形,从细嘴壶口袅袅而起。 指腹捻起茶米,纳入白瓷茶碗,高悬的滚汤于碗口绕圈倒入,刮走浮起的茶沫,第一遍茶水洗杯,再一次注入沸水,循环斟入茶杯,至茶汤将尽时,再点滴分注进杯中。 功夫茶过程繁复,可萧亦风没什么品茶的心思,萧青山给他再好的茶也是一口闷。 萧亦风正回复着老伙伴们今晚的酒局安排,突然怀里被舒岚丢进了一包什么,透明塑料袋装着红彤彤的布料。 “什么啊?”他还没解开袋子,一整包鼓鼓囊囊在手里掂了掂。 “我请素年大师给你算了,你今年时运不济,我今早在菜市场看到有红内裤,就给你买了一打,辟邪。” 舒岚手叉着腰,脸色无比严肃,“对了,素年大师还说,你如果明年再不成婚,之后就会孤、老、终、死。” 萧亦风逃了,舒岚一旦催起婚来他就没法待在家里。 他晃悠着刚刚装礼物的黑垃圾袋,往巷子最深处的露天停车场走,他的“小老婆”停在那。 袋子里头装着那一沓红内裤,还有从他妈妈储物柜里顺来的洗衣液。 飞蛾在昏黄的路灯下扑腾,他走进停车场内,鞋底踩在砂石地上咔嚓作响。 看车场的阿伯正躺在门卫室门口的躺椅上,身旁的老木头凳子上搁着小小的黑色收音机,阿伯摇头晃脑,跟着收音机里飘出的戏曲嗯嗯啊啊哼唱着。 萧亦风掏出烟盒,抽出一根丢给阿伯。 阿伯坐起身,把烟挂在右耳上,笑着开口:“怎么才来那么一会儿就要走了?你妈又催你结婚了?” “对啊,有哪次不催的?”萧亦风掏出手机往门卫室窗口贴着的二维码一扫,付了五块钱停车费。 “哎,你妈也是盼了好多年,你看老邻居里面跟你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孩,有哪个跟你一样整天吊儿郎当的,个个都结婚成家了。” “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谈什么结婚呢。”萧亦风给自己点了支烟,对阿伯扬扬手,“走啦。” 萧亦风的ktm790duke改装了颜色,他嫌原车身的橙色太抢眼了,改成磨砂黑拼橘色迷彩,轮胎也换了,火橙色的轮毂似在冥河上燃烧的鬼火圈。 他把垃圾袋挂到左把手上,长腿一跨坐上黑色坐垫,右脚踩地,左脚往后一勾踢开边撑。 插上钥匙启动,突起的引擎声盖住在空旷停车场上空回荡的戏曲声。 嘴里的烟还没抽完,他也不急,李驰他们约的是十点半,他现在回家放下东西,还能看会儿电视再出门。 他俯身握住车把,右手转了转,如战鼓般的声浪瞬间轰起。 狭长的双眸微眯,侧脸啐开还剩一截的香烟,烟蒂落地时依然带着细微火光。 细碎火星在砂石上弹起,机车也如光剑出鞘。 阿伯还没来得及骂他怎么又不带头盔,萧亦风已经驶出老远,只能看到那台怪兽的尾灯在黑暗中溅出火红光线。 第5章 档期 s市没有禁摩,可沿着海边八公里的海滨路严禁机车驶入,他只能左右穿梭于老市区中,避开密密麻麻的红绿灯和可能会有交警驻守的危险路口。 他从时间总会慢一拍的西区,开进流光溢彩、日新月异的东区。 这个城市很小,小到随时都能遇上认识的人。 萧亦风在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红灯停下时,他隔壁的车子降下副驾驶的车窗,驾驶位的男人探过头来跟他打了声招呼:“风哥?去哪呢?” 他一看,男人脸有点熟悉,不知是李驰还是张腾的朋友,名字他是记不住了,反正之前在几次酒局上都有碰到过,摇过几次骰子。 副驾驶坐的是一年轻姑娘,一头亚麻色卷发加上水蓝美瞳,整得跟混血妞儿似的,从他的角度,视线无法避免地落在她略微故意挤出的沟壑上。 萧亦风移开视线,“现在回家,晚点在606约了李驰他们。” “诶,怎么驰子没约我啊?” “那要不你今晚也来?” “行啊!我能带人来吧?” 他眼角能感受到伪混血姑娘投来的目光,于是他转头看向正在倒数的交通灯。 “随你啊。” “好呢,那等会儿见!” 倒数三秒时萧亦风开始催油门,绿灯一跳,他已经冲出几米远,车尾灯左穿右插,很快不见踪影。 * “所以你前几天去了羊城是为了参加前女友的告别式?”李驰将薯片抛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嗯,很前前前前前……的女友了,她女儿都十八岁了,我以前见过几次,那时九岁的小姑娘,差不多到我腰那么高,小小一个,我也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她。” 萧亦风喊了声“开”后掀开骰盅,张腾喊五个5,他这边没5也没1,结果张腾开了盅,两个1三个5。 “啧,你这把真的是……”萧亦风不赖帐,大半瓶啤酒下肚。 李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酒吧门口走进来的人,“诶?吖旭来了。” 萧亦风抬眸,是不久前在等红灯时遇到的那个卡宴男,旁边依然跟着那个假混血姑娘,两人走在一起时,才发现姑娘比卡宴男快高出一个头,这身高,估计是个模特没跑了。 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身高没假混血那么高,穿衣风格倒类似,小吊带背心加牛仔短裤,几条大白腿在烟雾缭绕里显眼得很。 “风哥!”叫吖旭的卡宴男分别和几人打了招呼,萧亦风的卡座一下子坐满了人。 吖旭也豪爽,私人要了几瓶洋酒,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开始跟萧亦风嘚吧嘚地介绍自己的小女朋友:“莉莉是个模特,不过没什么成名的作品,刚刚她一直说你拍的照片有多好看,上过多少杂志什么的……那个,想问问有没有机会,请风哥您帮她拍一组相片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萧亦风扯起嘴角,眼皮都没撩起,摇头道:“抱歉,我今年的档期都满了。” “我可以等的!萧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拍的人物照。”莉莉急迫示好,前倾露出深邃的事业线。 萧亦风在业界的名声不小,再平平无奇的姑娘经过他的镜头,个个都是世界级topmodel,张张都是时尚度极高的大片,就算素颜他都能拍得触动人心。 大家都说,萧亦风的镜头能直接和模特的灵魂交谈。 “抱歉,私人时间不谈公事。”萧亦风直接起身,不再搭理那两人,径直往洗手间走。 “喂,吖旭,你来这种场合谈这种事情就没意思了吧?”张腾撞了他一肘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自己罚自己哈。” 吖旭也脸色不好看,来之前还信誓旦旦跟小女朋友说一定能给她要到一个机会,现在可好,脸丢大了。 “其实……我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在杂志和网络上看过他拍的作品了啊。”跟着莉莉来的一姑娘靠在她旁边小声咬耳朵。 “对,好像最近他微博偶尔发的也只是风景照和静物照,没怎么见他发商业作品。”另一个也低声说道。 “谁知道呢……”莉莉皱着一张小脸,狠狠掐了一把吖旭的大腿。 在洗手间里,萧亦风坐在马桶盖上,逼仄的隔间里飘满呛人的白烟,指间的烟自点燃后就没抽过一口,火星烧啊烧,烟灰落啊落,不算干净的地板上又蒙了一层灰。 就像他的镜头,总是灰雾一片,怎么尝试都拍不出自己想要的相片。 他拒绝吖旭,不是因为档期满了。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拍人物照了,似乎每个模特在他面前都看不清五官,看不清表情,看不清灵魂。 自己可能是江郎才尽了吧,萧亦风想着,长吁了口气。 “噔噔噔——”手机铃声划破了他灰蒙蒙的思绪。 看到“顾妍”的来电页面,萧亦风着实又被吓了一把,突然脑里浮现出某部和手机有关的鬼片,头皮倏地一麻,猛抽一口气,结果把自己呛出了眼泪,不过下一秒他又想起了那朵黑夜铃兰。 “咳、咳咳——你好……”他接起电话,挤眉弄眼地拨散眼前的迷雾。 “啊!”似乎没料到他会那么快接起,电话那头有些慌乱,有不明物体碰撞声和小姑娘闷哼声,嘶了几声,才传来声音:“萧……你好,我是夏依,就是……” 萧亦风发现在厕所里网络讯号收得不太好,一段话听得断断续续的,他把快烧尽的烟头丢到地上碾灭,拉开门走出隔间,“不好意思,夏依,我刚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夏依揉着刚刚不小心撞着椅角的膝盖,听着萧亦风念出她的名字,耳朵痒了痒,像飞进了只小虫子。 她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一遍:“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那个,有一件事和妈妈的遗愿有关,不知道萧老师现在有空吗?如果在忙的话我等明天再联系你。” “没事,现在可以,你说吧。”萧亦风把手机夹在脑袋肩膀中间,开了水龙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洗手,刚才自己并没有如厕,甚至还挤了点洗手液,指缝间搓出了细腻清香的泡沫。 第6章 蛋糕 夏依说得不急不缓,每一句话都在重点上,简洁而明了,萧亦风刚把泡沫洗净,已经知道了夏依的请求。 “海葬这方面我倒是没了解过,你等等我,我帮你问问人,有消息了告诉你好吗?”他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倚靠在洗手台旁边,没急着往外走,外面的音乐太吵了。 “好的,那麻烦你了。” 听着这句话,在告别式上的画面一闪而过,萧亦风一时鬼使神差,问了句:“你现在是不是正对着空气鞠躬?” 夏依的心一慌,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时竟忘了起身,“……你怎么知道?” 萧亦风怎么知道?萧亦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回事! 他甚至都没法去解释那天为什么会哭,要追溯至上一次哭,记忆里可能是小学不知道几年级数学考了两分被萧青山从巷尾追打到巷口那次了。 对于太陌生的感觉,萧亦风选择了忽视逃避。 他只能将其归结于自己对画面太敏感,一副好看的画,总会在他脑内占据很长一段时间。 “没事……我乱说的,不用在意,我等下问到了答复你。” “好的,谢谢你,那我先挂了。” 萧亦风喊住了她:“对了夏依。” “嗯?” “你用你自己的微信号加我吧,别用你妈妈的号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吓个几次很可能会心梗而亡。 挂了电话后,萧亦风还特地看了眼自己微信号通讯录的人数,嗯,4995人,还能加人。 他拉开洗手间门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萧老师。”莉莉在洗手间门口等他有好一会儿了,白皙纤瘦的手臂在身前快扭成麻花。 萧亦风停下脚步,蹙眉道:“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莉莉急着朝他走了几步,几乎撞到他身上,她举起右手食指,“求求你嘛,就这一次机会好不好?不要商业的也行,私人的我也可以……拜托嘛,多大尺度我都可以哦……” 萧亦风真的觉得这一年多来自己佛系了好多,整个人被磨得没了往日的脾气,如果是以前的他可是会一百句脏话不重样地把模特骂到把妆都哭花的,可这个时候他只觉得处理这种事情好心累,连多说一句话都累。 而且,别说是他现在这种颓靡不振的状态,就算在巅峰时期,他也不是个来者不拒,他也是很挑食的好吧? 这位小姑娘底子是可以,微整的地方也不算多,只是那过分精致的妆容他实在欣赏不来,像华而不实的蛋糕,堆砌着甜得发齁的色素奶油,内里却连蛋糕胚子都没用心做好。 他还不如吃他父母家楼下菜市场口那家面包店里刚出炉的古早味蛋糕,绵密松软,口齿留香。 谁是那块古早味蛋糕?他心里瞬间浮起了个名字。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想起余曼,可脑内冒起的竟还是告别式上那帧定格住的画面。 怎么就过不去了?真是见鬼了。 莉莉不知道萧老师心理活动如此活跃,正想再上前一步,却被萧亦风一把推开,她打了个趔趄,再抬眸时只看见男人绷紧的下颌线和不耐的斜睨。 “够了啊,再说就没意思了。” 萧亦风回到卡座,直接问李驰和张腾:“你们知道海葬要怎么搞不?” 两人对视一眼,李驰摇头,“没研究过。”张腾也跟着摇头。 结果是吖旭插上话:“我知道,我奶奶前两年海葬的,要去民政局报名,一年有一次还是两次集体骨灰海葬的活动。” “这样啊,那我查查看。”萧亦风有来有往,给吖旭丢了根烟,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不过我们这边接受外地骨灰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得问问民政局那边。” 萧亦风点了点头,按开微信,最下方的通讯录没有好友申请,倒是有几条新的讯息。 余曼来了信息,说她排了大后天的航班回s市,萧亦风让她把航班号发来,到时候去接她。 莉莉回来卡座坐回吖旭身边,萧亦风没再看她一眼,他心想着怎么那小孩还没给他发好友申请呢。 这时页面上方跳出了一条新的聊天。 萧亦风的微信实在是太多人了,除了这个号,还有另外一个工作号交给他的助理打理。 合作过的明星、模特、经纪人、厂商、杂志编辑、化妆师、道具师、灯光师、平面设计师、家人、朋友……单单自己这一个号已经快满人数上限。 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联系人里面竟然有一个“依”。 依:萧老师你好 依:我是夏依 依:这个是我的微信号(太阳) 夏依抱着抱枕陷进沙发里,膝盖撞到椅子的那一块已经不痛了,却火烧火燎地烫,烫得她骨头酸软。 她把脸埋进蓬松的棉花,像小土拨鼠钻地似的来回蹭着抱枕,对曝露了自己在萧亦风微信里潜伏已久的事情感到无比忐忑不安。 他会怎么想她啊?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孩?他如果问到更详细一些的细节,她应该怎么回答啊? 啊,好丢脸啊…… 夏依把鼻尖磨得泛红,按开手机守着对话框,等待萧亦风的回复。 这时的萧亦风也满脑子疑问,他想着难不成他醉了?怎么三个绿色小气泡在他眼里不停旋转? 他确实很想问一些事,譬如你这小孩是什么时候加我的?加我干嘛? 他回想着告别式那天早上吃到的那块巧克力,那时事发突然没有细想,可现在一回想,那巧克力还是他常吃的牌子。 所以这小孩一直悄咪咪地看着他朋友圈?! 他赶紧点开自己朋友圈看有没有些儿童不宜的内容,他平时发东西懒得分组,都是全世界能见到的模式,不过他也不怎么爱发,一个礼拜能发一次日常就算不错了。 手指飞快上滑,还好还好,近期他就只是发发风景照而已,而最后发的是张路边小野花的相片,配文r.i.p,是他在顾妍告别式之后,站在殡仪馆门口等着网约车时随手拍下的。 第7章 旧稿 没等到萧亦风的回复,夏依返回手机桌面,看着那朵从萧亦风朋友圈“偷”来的白色小野花,发起呆来。 如果萧亦风觉得她奇怪,她也不意外,她确实很奇怪。 当她的同龄人喜欢着学校里好看的男孩、韩团里俊美的欧巴、电视上帅气的小鲜肉时,她喜欢的却是一个纸片人,从十四岁的那个夏天开始。 夏依想过自己小时候应该是有见过萧亦风真人的,但那时的她可能年纪太小了,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再次见到“萧亦风”,是初二暑假,那时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交楼,那几天她帮着妈妈收拾家里的杂物准备搬家。 蒙尘的纸箱从书柜上拿下,锋利刀片割开封口的胶带,夏依站在妈妈身边看她检查里面乱七八糟的物品。 “哇,这些是我以前写的小言情,没发表过的。” 顾妍盘腿坐在地上,拿出一沓稿纸随意翻了翻,念了几句矫揉做作的词句,硬是把自己酸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她有个习惯,自己在电脑里写的文字最后都会打印出来做备份。 顾妍没耐心翻完全部的陈年旧稿,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把艰巨的任务交给夏依,“小依,你帮我把这些都拿去碎纸机碎了吧,我去收拾其他东西。” “好哦。” 在顾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夏依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看小说,别的小孩在聊动画玩具游戏时,她都插不上嘴,如果你问她有什么好看的小说,推荐什么作者,她倒是能聊上大半天。 各种风格类型的书她都会看,言情耽美武侠悬疑……对于一些自己那时候无法理解的字眼词汇她就会上网查明,这也使她的词汇量比同龄人丰富许多。 六年级小学生的作文写六百字得靠东拼西凑,而她随便下笔就可以写上千字,作为模范作文是家常便饭,上了初中后她的笔力更精简成熟不少,每篇作文都能有几句文字能令人眼前一亮。 妈妈的作品她自然也都看过,如今一见还有自己没看过的书,便多瞧了两眼。 女孩坐在碎纸机旁,每浏览完一张就往机子里塞一张,滋啦滋啦声传遍面积不大的书房。 纸箱越来越空,碎纸机的雪花越来越满,午后暖阳推开百叶窗帘从女孩的左肩慢悠悠走到右肩,等到夏依发现室内没了阳光,她才撑起自己发麻的腿走去开灯。 再回来时,纸箱内只剩最后一份稿子。 这本连暂定的书名都没有,男主角叫“萧亦风”,是个才华横溢却没有得到很好发展的年轻摄影师,而女主是如星辰般闪耀的一线女明星,这个人设让夏依有点兴趣,于是往后多翻了几页。 “……萧亦风额间渗出细汗,滑落的汗水从散发诱惑的喉结往下,淌过结实精壮的胸膛,滚过他肌肉线条明显的腹肌……” 短短的一段烧烫了女孩的脸,她瞪大眼再三确认没有眼花,那感觉似被人拿着长柄羽毛四处撩拨。 原来是一本……这样风格的小说啊…… 顾妍其实并不会详细描画亲密场景,基本上都是一笔带过,夏依虽然会在别的文章里偶尔看过稍微露骨一些的词语,但也没有这篇描写得色气满满。 她仿佛无意之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着魔似的往后又翻了几章,几乎每三章就会有一段令人脸红心跳的描写。 “小依,你那边收拾好了吗?”顾妍从走廊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夏依粉红旖旎的幻想。 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稿纸藏到身后,像个把考了鸭蛋的试卷藏匿起来的小孩。 “快、快好了!”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微哑的声音。 “那你换件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吧!”顾妍的声音飘远,似乎是转而走进了卧室。 “好好、好的!”夏依捏紧身后的稿纸,有汗珠从她耳后蜿蜒而下。 那一晚她第一次反锁了自己的房间门,躲进被子里看那一行行文字。 初次窥探成人世界一角的少女,是掉进迷幻七彩兔子洞的爱丽丝,她跟着兔子先生跑啊跑,身边漂浮萦绕着许多一戳就破的粉红泡泡。 最后她被兔子先生拉着跑到海边,海浪一层推着一层,来到她的脚边时,那泡沫是美丽的粉紫色,是梦幻独角兽的颜色。 有些什么在她心中发酵,夏依年纪还小不曾喝过酒,可她觉得自己体内好似灌满了樱花花瓣酿成的啤酒,淡粉色的气泡咕噜咕噜从杯缘流下。 她提起裙摆,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着背对着她站的男人:“兔子先生,我好奇怪啊。” 戴着兔子长耳朵的男人回过头,逆着光,夏依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他低磁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被浪打湿了哦。” “萧亦风”这个名字,在那一晚的梦里,就成了她埋在心底的兔子先生。 萧亦风最终没有把脑子里的问题问出口,虽然一切都过分巧合,可是人家小姑娘也没有纠缠骚扰过他,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把刚刚问到海葬的事情发给她。 萧亦风:你妈妈不是本市户口,具体情况我明天早上帮你打电话去民政局问问看 依:好的,麻烦你了 萧亦风:客气了 夏依没再打扰他,压抑着满心欢喜打开微博。 除了微信,萧亦风的微博她也有关注,不过微博他已经挺久没更新过状态了。 他好久没发过新作品了,夏依想着。 萧亦风的每条微博她都点过赞,她又查看了最近几条微博下方评论有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萧亦风的微博头像还用着他以前的相片,穿着白锦唐装的男人侧身垂首,侧脸线条刚毅如刀削,薄唇轻吻着手中的黑色相机。 那时他的头发还挺长的,能在后脑勺扎起一小撮辫子。 夏依难免又想起那天,唔,寸头的萧老师也是好看的。 她切回自己的微博页面,这段时间因为忙母亲的事,她在微博上消失了快一个礼拜,堆积的评论和私信多如雪片。 第8章 博弈 夏依的微博早期发她自己的读书笔记,无心插柳柳成荫,到今时今日已经变成了知名读物博主,每天都会接到无数求文求推的私信。 她最后一条微博表示家里有白事,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再看书了,请大家包涵谅解,上千条评论里清一色的都是蜡烛。 她放在手机,离开沙发,走到餐边柜旁的餐椅坐下,对着骨灰坛聊着海葬的事。 顾妍祖籍s市,她的双亲,也就是夏依的外公外婆,在夏依读幼儿园时双双离世,顾妍处理后事的时候遵照老人遗愿进行了海葬,这些事夏依听母亲提起过。 夏依对s市的印象不算深,小学时,每逢清明顾妍会带她回去给外公外婆献花。 她能记得,渡海游轮极浓的机油味,湿热海风的咸腥,耳边有她听不懂的方言,她的身高只到渡轮生锈的栏杆处,身旁是有些脏兮兮的橙红救生圈。 她低头看着螺旋桨在海面上搅起白沫,抬起头问妈妈:“为什么这里的海不是蓝色的呀?” 妈妈解开包着花束的包装纸,温柔的声音夹在引擎轰隆声中,“这里是内海,没有外海那么漂亮,海水会偏黄一点。” 她没听懂,只点了点头,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花束,学着妈妈把花朵撒到大海里。 白的黄的菊花连着翠绿的枝叶,被卷进翻滚的白沫之中,老渡轮拖着白色小尾巴往前悠悠走着,夏依看向刚刚祭花的位置,流水托着落花,轻轻摇晃。 妈妈摸着她的发顶说过,无论是花朵还是灵魂,都会在大海里再次生根。 “妈妈,你想念s市的海吗?”夏夜凉风裹着她轻缓的声线,她自己回答了自己:“我想应该是吧,我也想去看看它。” * 机场到达大厅人来又人往,萧亦风坐在长椅上玩着消消乐,没去等候接机的人群中挤着。 一波乘客鱼贯而出,人群顿时热闹起来,萧亦风看了看时间,机组人员没那么快出来,他还可以再玩几局。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他才站起身晃了过去,接机口挂着几个大屏幕可以看见候机走廊里的实时画面,当他看到余曼和身边机长打扮的男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时,萧亦风抿了抿嘴角。 怪不得余曼今早说了不用他接机,看来自己这“惊喜”要变“惊吓”了。 当余曼看见出口前方比别人身高高出一截的男人时,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笑容。 陈权生走出几步,见余曼没有跟上,回头发现她停在原地,便折返问她:“怎么了?有东西落在飞机上了?” 余曼收拾好表情,对他笑笑,“没事,我见到一个熟人,你先在去门口等我一下,我跟他聊几句就过来找你好吗?” 陈权生往接机人群看了一眼,没和哪位的眼神对上,他点点头,拉过余曼手中的工作箱,“那我先过去,你聊好了就过来。” “行。” 余曼穿过人群,往大厅旁侧的长椅走去,萧亦风已经坐在那,翘起二郎腿看着手机。 这人怕是又在玩消消乐了。余曼捏紧了肩膀上的工作包,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她在萧亦风旁边的空位坐下,萧亦风不看她,她也没看他,“早上不是跟你说不用来接机吗?” “想说给你个惊喜呗,刚那个是你新男朋友?” “还不是,但他在追我。” “我看着这个挺好的,比你之前那些都好。”萧亦风语气淡然,手指在彩色方块上来回移动。 余曼蹙眉,不该说的话也脱口而出:“那比起你呢?” 手指停顿一秒,他很快继续操作着方块碰撞,“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没法比啊。” 原本心里因为萧亦风特意来接机而燃起的小火花,被毫不留情地扑灭。 “萧亦风,我已经二十九岁了。”余曼转过头,看向站在大门边的男人,英气逼人的机长制服惹得每个经过的路人都会多看他两眼。 陈权生也看着她这边,对她比了个ok手势,意思是“一切还好吗”。 余曼隔空回了个手势,回过头继续说:“这次我可能会很认真谈恋爱了,以结婚为目的。” 没在限定步数内完成任务,手机跳出游戏结束画面,萧亦风看着“重新再玩”的按钮,选择了按灭手机。 “那挺好的,我妈前段时间还在说,阿姨又跟她讨对象介绍给你相亲,你这次就好好去谈恋爱,别总想东想西的。” 萧亦风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站起身,大掌随意揉了一把余曼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顶,“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知道吗?” 一抹红唇勾起没有温度的笑容,余曼倏地拍开他的手。 她也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酒红色空姐服,头也不回地往候机楼大门走去。 她把背挺得笔直,黑跟皮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声。 萧亦风不是善男,她余曼也不是信女。 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现在烂泥一般的萧亦风既然没办法给她她想要的,她也不会陪他一起陷进泥潭中。 这场博弈里她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萧亦风也转身走向另外一侧大门,他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那边。 经过垃圾桶时,他掏了掏另外一边口袋,把之前余曼掉在他家的耳环丢了进去。 傍晚的夕阳将世间一切都抹上浓郁的橙光,被烈日烘烤一天的叶子微蜷着,闷热的大气里漂浮着细微灰尘,尘埃浸在余晖里,似从天空簌簌抖落的金色面粉,加点火星便会产生巨大尘爆。 萧亦风靠着微烫的车门抽了根烟,烟雾漫起时他陷进了回忆里。 舒岚和余曼的母亲蔡丽娟是当年下乡时的农友,不过两人等到前几年有农友发起聚会才重遇,一来二往两人也成了老闺蜜。 两家住得也近,每天早晨两人都相约坐渡轮到一海之隔的风景区爬山,下山后坐船回到市区,两人又一起去菜市场逛完再各自回家。 萧亦风是在重阳节被舒岚逼着去爬山时认识了同样被逼上山的余曼,两位老母亲似是有意要撮合两人,他们在监视下无奈地交换了联络方式。 第9章 宝宝 两个年轻人健步如飞,将中老年妇女抛在后头。 余曼擦着额头沁出的细汗说:“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有男朋友的,只是我没有打算结婚,就没跟家里说,免得他们老催我带男朋友回家。” 萧亦风挑眉,汗水从他眉角滑落,“巧了啊,我也是。” 余曼一时误会,瞪大了眼睛,“你也有男朋友?出柜了?” “……我指的是女朋友。” 之后他和余曼便是互相打掩护的好兄弟,余曼依旧隔三差五换男朋友,他也有着自己的交往对象。 而在某一个共同的空窗期里,两人有了越界的亲密行为。 互相都没打算结婚,萧亦风觉得这样知根知底的倒是方便,如果两人都有共识,这样子的相处模式也许可以长久保持下去。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察觉到余曼对他的感觉变了,时不时会问他现在有没有改变不结婚的打算,时不时透露出自己又被蔡丽娟逼去相亲了。 萧亦风先喊过停,可余曼第二天就找了新男朋友,说还是保持原来的关系就好,两人就这么牵扯拖拉着也走过了一年。 他的事业遭遇瓶颈开始,他连谈恋爱都没心情,也就偶尔等余曼有飞回来的时候约个小会。 估计是自己颓废的样子实在太讨人厌,有一次余曼连他家都不愿意来,问他要不直接去酒店算了,那次不欢而散。 如果余曼这一回能谈好恋爱,那他自然还是祝福她的,真给他递请帖的话,他也会给她包一封大人情。 这样就好,就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萧亦风把烧到尽头的烟蒂弹到远处,拉开车门上车。 他侧过脸看副驾驶座皮椅上的透明蛋糕盒,刚刚来机场之前去取的蛋糕卷在车里闷到,夹着芒果的白色奶油融化后淌了开来,像一坨黏糊恶心的呕吐物,而失去支撑的海绵蛋糕也被顶面的奶油裱花和草莓压垮,无力地耷拉着头。 这一切就像现在他的生活状态,一塌糊涂。 萧亦风启动车子,往停车场出口开去,想着等会找个垃圾桶把蛋糕丢了,这时手机进来了个微信语音通话。 * “为什么要加价啊?不是按软件上面的价格算吗?” 夏依站在高铁出站口旁的小角落,边举着手在眉前挡开直射的刺眼阳光,边质问着电话里的网约车司机。 高铁站不在s市内,而是在与旁边c市的交界处,距离有点远,得走挺长一段高速,在软件里显示的价格是一百二,已经挺贵的了,可司机打来说不按软件上的价格收,全程收一百八。 “小姐啊,不是只有我这么收,高铁站这边的车都这么收的。”司机的普通话带着口音,周边又嘈杂,夏依得多几分认真才能听清。 她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加收费用,又问了几句,司机觉得她这单难赚,直接挂了她电话并单方面取消订单。 夏依皱着眉,也没想去投诉司机,又重新下了单。 可连着几个订单都是这个情况,最后一个司机说得比较明白:“我们不是s市的车,等会去了s市基本是空车再回来高铁站这边,平台还要抽我们佣金,按照软件里面那个价格划不过来的。” 看着最后一个订单也被取消,饶是夏依平日里这么温顺乖巧的性格也忍不住跺了跺脚。 额头被大太阳晒出了汗水,她也顾不上拿出纸巾擦,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拉着行李箱往出租车站走。 还没走到,沿路就有不少黑车司机迎上来问她要不要坐车,她没忍住,问了其中一人价格多少,结果价格比网约司机还贵,收两百! 夏依拒绝了,想说坐出租车按跳表算总不会乱收费了吧,正准备继续往前走。 黑车司机可能见她一个小姑娘,“好心”地提醒了她一下:“出租车喊价更贵哦,如果你不会砍价的话还不如坐我的车,千万别说按表计费,那些表都私下调过的。” 夏依之前也不算一直呆在深闺中的小孩,去过的城市和国家都不少,可这次算是她第一次在没有顾妍陪同下出远门,以前和母亲去别的城市时,旅游计划都是母亲负责,交通方面更不用她操心,她万万没料到刚踏出高铁站自己就吃了瘪。 黑车司机见她犹豫,更是自己砍了价,收一百八就好。 可夏依又想起前段时间有单身小姐姐坐网约车遇害的案件,网约车都有危险,更何况是黑车? 潮湿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烘得头昏脑涨,良好的家教又让她连一句恶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停说着“抱歉我不需要了”。 司机见她是个软柿子,态度也有点强硬起来,一直堵着她的路缠着她,甚至探过手想帮她拿行李,“哎呀,你就坐我的车啦,你看你一个小姑娘的,我也是见和你有缘才降了价,我一般都不让砍价的,来啦,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很近的……” 夏依急得手心都出了汗,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拉紧了行李箱死死不放。 “不用了,我决定还是叫男朋友来接我就好!”情急之下,夏依用了拒绝搭讪第一招,假装自己有男朋友。 她见司机还不愿意走,赶紧按了微信出来,脑子一热,便给萧亦风打了过去,她人生地不熟,能投靠的只有这位萧老师了。 呜呜呜,萧老师对不起,帮帮我吧。 电话很快接通,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竟带了点哭腔,她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说道:“喂,宝宝啊,我偷偷来s市了……我现在在高铁站,你能不能来接我啊?” 夏依耷拉着脑袋坐在米黄色行李箱上,红格纹百褶裙下两条小细腿打得笔直,黑皮鞋在水泥地面上磨蹭着,行李箱一来一回地滑动,两根麻花辫也随着一摇一晃。 萧亦风远远的就已瞧见这株被晒蔫了的小雏菊,呵,刚刚喊他“宝宝”的勇气去哪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称呼自己男朋友的? 第10章 冒失 一开始接到电话时萧亦风吓了一跳,这小孩冲谁叫宝宝呢?随后从她微颤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萧亦风没多问,让她现在往人多的地方走。 “正对出站口那儿,常年会停着巡逻警车,你在那里等我。电话别挂,就这么拿着,我现在过来。” 也是赶巧碰上他人在机场,机场离高铁站只有十公里,萧亦风开过去飙个车也就十分钟的事。 他塞了耳机陪着她,没怎么说话,只听话筒里传来窸窣声、喘气声、滚轮声,似乎小姑娘小跑了起来。 “别跑,慢慢走,不着急。”萧亦风说着,踩下一脚油门。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喘气声才稍微平复了些,周边的声音也开始热闹起来。 “……萧老师,呼……抱歉,刚才我乱说话了,因为有个黑车司机一直缠着我,我一时着急就联系你了……” 萧亦风静静听她讲着从高铁站出来后发生的事,时不时应她一句。 女孩的声音带着些潮湿,仿佛清凉的泉水灌进萧亦风耳里,一滴两滴,打在被烈日晒蜷了叶尖的绿叶上。 直到高铁站进入视线范围了萧亦风才挂了电话,他把车子靠边,熄火下了车,走向蔫巴巴的小姑娘。 夏依直到被阴影笼罩着才抬起头,一看到是萧亦风,慌张着起身,忘了自己坐在会滑动的箱子上,用错了力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仰。 一声“啊”还没冒出口,她的小臂就被拉住了。 萧亦风也觉得奇怪,那天明明告别式上觉得这小孩挺成熟的啊,致辞说得头头是道,还会安慰长辈,怎么在他面前就总冒冒失失的? “小心一点。”他见夏依站稳了,便松开掌中纤细白嫩的小臂,“走吧,这里不让停太久车。” 他拉过夏依的行李箱往后备箱走,对她说:“你先上车。” 夏依背着手,温度熨在和萧亦风肌肤相触的位置,金桔色夕阳将一日里最后的余温洒在她染上绯色的脸颊。 男人颀长高瘦的背影和被热风鼓起的黑色衣角,被牢牢刻画进她的眼眸。 不可言说的小秘密在胸腔里燃起点点旖旎闪烁的七彩光斑,她看了一眼副驾驶位,还是往后排走,可拉开车门后发现后排座上堆满了摄影器材和相机。 “你坐前面吧,后面的杂物太乱了。”萧亦风把轻飘飘的行李箱放好,关上后备箱。 夏依打开副驾驶车门,没料到这里还放着盒蛋糕。 “啊,我忘了这东西了。”萧亦风长臂一伸,把蛋糕盒提了起来,正想找个垃圾桶丢了,身后就传来大声公广播:“接客车辆禁止停留过久!请马上驶离!” 啧了一声,萧亦风把蛋糕盒递给已经拉好安全带的夏依,“你先拿着,等下再扔掉。” “好的。”夏依赶紧接过盒子,多瞧了里头的蛋糕两眼,看起来还蛮好吃的啊,萧老师干嘛要丢掉呢? 深棕色suv驶离接客车道,融进排队离场的车龙里,夏依率先打破了安静的僵局:“谢谢你啊萧老师,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正好我在这附近,开过来很快。” “怎么突然就一个人跑过来了?”前面的车动了动,萧亦风跟上去。 “想来看看海。”夏依答道。 萧亦风噎住,因为海葬的事吗?他问:“你后来和殡葬公司沟通好了吗?” 那天萧亦风去民政局咨询了海葬的事,四月一次,十月一次,只需亲属身份证和先人骨灰存放证报名即可免费报名,但仅限先人骨灰存放于s市的合法殡葬服务场所的市民参加。 夏依点头,“好了,还是找之前帮忙办后事的那家公司,他们会负责把骨灰运到这边来,寄存到十月再参加集体海葬。” “那就好,手续不麻烦吧?” “不会,妈妈一个律师朋友陪我去办的,后面一些事情他也会帮我跟进,也是他帮我跑遗产房产那些手续……”车前玻璃正对着如血残阳,夏依抬手挡了挡过分刺眼的光线。 萧亦风探手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下,“那你这次来几天?住哪里?” “住两晚,周五傍晚的高铁回羊城,住在会展广场那家喜来登。”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萧亦风进场不到十五分钟,不用付车费直接开了出去,往高速方向开。 夏依从斜挎小包里取出手机,按开自己的备忘录,“没有具体的行程呢,就列了几个要点,去看看妈妈小时候去过的公园,住过的老房子,还有几家老铺,以前和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带我去吃过的小吃,不过有些名字我没记住……” 萧亦风听着女孩认真的语气,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她,却差点儿无法把视线收回。 窗外是绵延至地平线熊熊燃烧的晚霞,少女清秀的侧脸在火橙色幕布上勾勒出绝美的剪影,车前空调轻轻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微翘纤长的睫毛是掉进琥珀蜜糖里的蝴蝶,翅膀微颤着,扑腾起令人无法抵挡的狂风。 咕噜一声,那潭沼泽又冒了个泡。 萧亦风双手握紧方向盘,顷刻之间,他有了拿起相机的冲动。 车子追赶着转瞬即逝的晚霞,驶进了慢慢点亮星辰的夜幕。 路程将近四十分钟,萧亦风觉得不可能一直都有话聊,于是在开上高速之后便连上手机播放音乐。 没想前奏才刚响起,隔壁的小孩就惊讶出声:“《一生何求》!” “这么老的歌你都知道?”萧亦风有点讶异,这歌的年龄比夏依得大十几岁吧。 “我听老歌比较多,陈百强好多首我都有收藏,《等》、《涟漪》、《喝采》……都好听的,萧老师你也喜欢听老歌吗?” “新的老的我都有听,不太挑,合耳缘的就可以了。” 萧亦风把车子提速到110,顺着话聊下去:“不过陈百强的我也就听过两三首,比你还少吧,还有哪一首是你觉得好听的?” “啊,有一首,比较冷门但我很喜欢,叫《再见puppylove》,你听过吗?” 萧亦风摇头,他右手摸起丢在扶手箱的手机,拿到方向盘上对着自己扫脸解开了锁,递给夏依,“你找一下,播来听听看。” 第11章 关注 夏依努力掩饰着自己瞬间失控的心跳,赶紧双手接过手机,顺势偷瞄了一眼萧亦风。 高速路上无灯,只有斜对面相反方向车道一闪而过的一道道车灯,光线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至下巴处略带颓废感的胡子,最后消失于线条分明的喉结处。 她曾在一本英文小说上看过,那时她以为是“亚当的苹果”,直到最后才知道是指男人的喉结。 她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甩开,从软件里搜到歌曲,很快,八十年代经典迪斯科风格音乐从音响流出,是陈百强极少有的男女合唱作品。 “是陈百强和林姗姗合唱的歌曲,萧老师你知道吗?林姗姗中学的时候已经很崇拜陈百强,她还专门在学校舞会上跳舞跳到陈百强身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后来没想到啊,陈百强会给她做歌,那首叫《恋爱预告》,后来还能跟他一起合唱歌曲……” 萧亦风自认小怪癖挺多,譬如,开车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讲话。 他以前的女朋友都走高冷路线,包括余曼都不是会经常说话的类型,大部分一上车要么刷手机要么自拍修图,很少像这小孩会聊这么多话。 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载过异性了,以前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开车挺好,但像现在这样车里飞进了只春天里的小麻雀,似乎自己也并不讨厌。 萧亦风只留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肘撑在车门处,嘴角微勾起,“你年纪小,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萧老师!”夏依打断了他:“高速上要双手握方向盘。” “放心啊,我可是老司机了。”萧亦风笑道,没改变自己的动作。 单手开车是他的习惯,而且目前和前后方车辆也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知道,可是,我妈妈也是老司机,车龄应该不比你少。” 女孩突然转变的语气里流露出的认真,让萧亦风怔了怔。 一颗颗飞逝而过的流光里,萧亦风眼角瞥见她把手机握得极紧,手机屏幕变了黑,所以他没瞧见女孩是不是连指腹都泛起白。 “嗯,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萧亦风把搭在车门处的左手收回,两手握紧方向盘,腰板也挺直了些。 “抱歉,是我多话了。”夏依懊恼着,头也垂低了几分。 萧亦风看她一眼,右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方向盘,“不会。” 一时之间,车厢里只剩音乐。 “……凝望你含情眼眸,如今记起情怀已旧……” “要不,你把刚刚说的那首,恋爱什么?” “恋爱预告?” “嗯,也放进我歌单里吧。” 刚才萧亦风的手机已经锁屏,夏依想把手机递回给他解锁,想起一分钟前自己才要求萧老师得双手握方向盘,手机停滞在半空中。 萧亦风说:“你直接解锁吧,密码是901021。” 他手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直觉相信小姑娘不会在手机里乱按。 “哦,是你生日啊。”夏依解锁了手机,轻声嘟囔了一句。 萧亦风听见了,猛地转过头看她,但很快回过视线望向前方路况。 车头灯照着前方不大不小的一寸方圆,可萧亦风觉得,怎么突然那么晃眼啊,看什么东西好像都亮了好几个度。 “……爱神也有苦恼,问他可知道……” “夏依,我问你个事啊。” “嗯,你说。” “……爱情常向窗边低诉,恨他不知道……” 夏依见萧亦风没了下文,扭过头看他,“萧老师?” 萧亦风察觉到目光,他没回头看她,可车厢的空间就那么大,眼角边缘总避无可避地晃进那像小动物般的一对黑眸。 他心中暗叹一声,真是要命,他可能知道了啊。 萧亦风觉得自己似乎窥视到一丝少女心事,从告别式当天包着金色锡纸的巧克力,到不知何时加了好友的微信,以及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无一不在提醒他,这小孩在悄悄地关注着他。 可一来夏依没有明确表达些什么,二来他们连朋友关系都谈不上,满打满算,夏依也只能算是故友之女,九年前他似乎还受过夏依喊他一声“叔叔”。 只是现在让他直接跟夏依划清界线拒绝到底,他也没法立刻开口。 本来他已经决定了这两天陪夏依到老市区走走看看,做做导游司机,尽尽地主之谊。 这下可好,他还得保持点距离才行。 “嗯,我问你啊……” 夏依点了点头。 萧亦风咬了咬牙,终是开口:“你……等会晚饭想吃什么?” 萧亦风想着小孩一个人出门在外,自己怎么着也得当一回长辈。其他的事情,装作不知也好,说清楚也好,等夏依回羊城了再处理吧。 “吃什么都可以吗?”一听到吃饭,夏依的肚子很配合地响起一阵咕噜声,在密闭空间内很是明显。 见她表情一僵,萧亦风不禁笑出声来。 哎,还是个孩子,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先带她这两天好好玩一下吧,也算给顾妍有个交代。 “嗯,吃什么都可以,你那备忘录上有钟意的餐厅吗?”萧亦风道。 夏依把萧亦风的手机放回去,扶稳了一直搁在膝盖边的蛋糕盒,“我想吃海鲜大排档。” 萧亦风倒是没料到她会选大排档。 这两次见夏依,小姑娘都穿得素雅文艺,从裙摆上每条干净利落的百褶,到擦得锃亮的牛津小皮鞋,每一个细节看似简单,可无处不显示出夏依平日生活习惯是多么一丝不苟。 她怎么都不像是个会去吃街边大排档的主儿,她应该在洒满阳光的拐角咖啡馆里,翻着英文原著小说,享用着英式红茶和精美茶点。 “之前你妈妈带你去吃过吗?去的哪一家?”萧亦风问。 高铁将这个沿海小城市的旅游业推上了高峰,地理优势使这里海鲜种类繁多极其丰富,各种档次的大排档更是遍地开花。 夏依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家炒海瓜子特别好吃。” 这个线索可太模糊了,没炒海瓜子的能称得上是海鲜大排档吗? 第12章 梦境 萧亦风思考了几秒说:“我带你去一家我经常去的吧,那家味道做得不错,不过环境就很一般了,你可以吗?” “嗯嗯,我可以的,我做过功课,很多人说店铺环境越差的苍蝇馆子越好吃。” “行,那你休息一下吧,下高速后还得再走一段路,没那么快能到。” “好。” 夏依确实累了,第一次一个人坐高铁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都保持着高度戒备心,后来打车的事还折腾了那么久。 悬了许久的心在见到萧亦风的那一刻已经轻飘飘地落了地,像被裹进阳光晒透了的蓬松被子里,满心满怀都是安心的味道。 萧亦风的车内没有用额外的扩香,阖上眼的夏依能将鼻腔里嗅到的气味仔细拆分开来,是淡淡的皂香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男人从浴室走出来时身上还弥蒙着蒸汽,她猜想应该是橙花气味的香皂,清爽干净里裹着一丝甜。 香烟被轻衔于薄唇之间,借着打火机虚晃的火焰,夏依看清楚了男人的脸。 “萧老师……”她喃喃出声。 “嗯,过来。”沙发上的男人有一半陷进黑暗里,漫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深眸里极强的攻击性。 夹揉着橙花的话语,被包裹进湿润的烟草香气,一同飘至她的面前。 夏依视线失去焦距,只能跟随着气味往声源处走。 那沙发就在斜前方不到五米远,然而那朦胧不清的烟雾在她面前扭曲了空间,她怎么走都走不到萧亦风那里,每往前走一步,那沙发就往后退几寸,暗色也蚕食着仅存不多的光明。 她的心乱了,焦急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我走不到你那里去,怎么办啊,萧老师……”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像浸了薄荷水。 迷茫无助的时候,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小臂,将她猛拉到身旁。 一片幽暗中夏依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战鼓擂动,大脑被黏稠浆糊搅和得无法正常思考,男人的呼吸带着苦橙叶和尼古丁,手掌和胸膛都是温烫的,似是炽热海滩上吹来的阵阵热风。 她就在浓烈且苦涩的气息里燃烧了起来,温度烫得她晕眩,在黑暗里她依然能看见男人眼里毕露的锋芒,她被苦甜交织的巨大漩涡裹得无法呼吸。 “夏依……”藏在锋芒之下的是星星点点的挑逗,掩在清冷烟草烟雾之下的是性感轻佻的呢喃。 黑影压了下来,夏依阖上微颤的眼皮。 “……夏依……” “夏依……我们到了。” 夏依猛地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停稳在路边,车内音乐的音量十分微弱,冷气也没刚上车时那么强了,她还没从梦里的晕眩中完全清醒过来。 玻璃斜上方亮起一盏街灯,街灯旁是一株比它还要高的大树,粗枝密叶均被染上昏黄,夜风轻轻拨弄树叶起舞。 有一团团的细蚊在光晕内飞舞冲撞,无规律的飞行路线仿佛在夏依瞳孔上划着刀。 她低垂着头,没敢看向驾驶座的方向,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界线被相同的气味抹去,她生怕看到萧亦风时会再次陷入幻想之中。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糟糕。 原本只存在于她夜梦里的那些暧昧,随着和萧亦风接触得越多,如今都有了具象化的画面。 * 大排档这个时候已是一桌难求,铺着好几层一次性塑料薄膜桌布的圆桌摆满了店门口的小空地,一张张廉价感的红色塑料凳子像飘在暗湖上的一盏盏莲花烛火。 墙上攀爬着错综复杂的电线,尽头是时不时跳闪一下的白色灯管,单薄的乳白色光线把每个客人的头顶打得极亮,筷子在菜肴上落下残影。 海鲜鱼缸旁围满了点菜的客人,夏依手里拎着蛋糕盒跟在萧亦风身后,听着他用方言和一个满身大汗的中年男子交谈,可注意力总被开放式厨房里大厨颠锅时腾起至半空的炉火吸引了去。 “麻烦你啦阿叔,挪张桌子给我嘛。”萧亦风给男子递了根烟。 老板拎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接过香烟,喊住身旁一个服务生小弟:“你去仓库里搬张小桌子出来,摆去后门那边,带这组客人过去。” 年轻男孩点了点头,对萧亦风说:“跟我来。” 萧亦风替他翻译:“夏依,你跟他先过去。对了,能吃辣吗?除了海瓜子,你还有什么要吃的?” “可以吃辣,其他的萧老师你安排就好。” “好,那你先过去吧。” 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萧亦风叹了口气,回过身,摸出打火机给老板点上烟。 “好久没见你来了啊,今晚吃什么?”老板叼着烟,拿起记菜单龙飞凤舞写上桌号和人数。 “今晚的薄壳肥吗?”萧亦风给自己点了一根,没看琳琅满目的鱼缸和贴在墙上蒙了层油烟的菜谱。 “肥!这个时候的能不肥吗?” “炒薄壳,嗯小象鼻蚌……再要份虾……” “小象粉丝蒸?虾白灼?”老板写得极快,基本上萧亦风还没说完他就记上了。 “对,然后素炒个青菜,油都不要下太多了……再要个糕烧番薯芋。” “好好好。生腌膏蟹今晚不吃啊?” “我问问。”萧亦风按开微信,给夏依发去语音聊天。 “……对,生腌的你能吃吗?……好。”萧亦风跟老板点点头,“再加一只腌蟹。” 老板记上后,意味不明地看了萧亦风一眼,“今晚难得还有腌蚝,要不要啊?晚上可以虎虎生威哦。” 萧亦风听出老板隐晦的话,一失神,竟呛了口烟。 “说什么呢,朋友家的孩子。”他扬了扬手,往外走了几步,“就这些,咳咳,记得别太油了啊。” “知道啦。” 萧亦风站在街灯下把剩余的烟抽完,抬头看那些扑着灯火的飞虫,思绪难得凌乱破碎。 鞋底碾灭带着微弱火星的烟头,他用力拍了拍自己毛毛刺刺的后脑勺,想把刚刚在车里听到的那几声软糯甜滑的“萧老师”拍出脑袋。 第13章 说谎 萧亦风走到临时添加的桌子前,见夏依跟服务生讨了热水正涮着碗筷,那盒经历了高速半日游的蛋糕被搁在一张红凳子上。 他用脚勾开塑料凳,坐下后接过夏依递来的餐具,瓷碗被烫得温热,他看了眼夏依湿漉漉滴着水的指尖,给她递了张纸巾。 “这蛋糕怎么还在这?我以为你拿去丢了。”萧亦风把餐具拆出来的塑料袋和塑料膜揉成一团,丢进装着涮洗过水的塑料盆里。 “别丢啊,它还能吃呢。”夏依擦完手,学着萧亦风把纸团放进盆里。 “奶油都化了,还能吃?” “应该还行吧,我看它也不是全部都融化,还有大半截是好的,萧老师你等会儿拿回家时放冰箱冷藏,明天还能吃。”夏依拨开蛋糕盒上的红缎带检查一下,认真说道:“看着这蛋糕挺好吃的,别浪费啦。” 萧亦风见她眼巴巴地盯着蛋糕看,勾起嘴角,“那送你吧。” 夏依耳朵动了动,“真的吗?” “骗你干嘛呢?你酒店有冰箱,这两天可以当点心,如果不想吃就丢了。”萧亦风回头喊了个服务员,问夏依喝不喝什么饮料。 夏依问服务员:“有凉茶吗?” 服务员点头,“有,还有要别的吗?” 萧亦风把盆递给服务员,想着自己开车,便答道:“我跟她一样吧。” 店里太忙,服务员也没多好的耐心,把饮料和酱油小碟一股脑全搁上桌,就忙着去招呼其他桌客人了。 夏依见服务员没给吸管,便抽了张纸巾,把易拉罐罐口沿着边缘擦了一遍,她把擦好的这罐递给萧亦风:“萧老师,请喝茶。” 小孩毕恭毕敬的认真模样惹得萧亦风笑了笑,他接过,垂眸问她:“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叫我萧老师?” 夏依擦拭着另外一罐,“不是大家都这么叫的吗?” “大家?” “嗯,微博上的粉丝,大家都喊你萧老师嘛。” 啪嚓一声,易拉罐打开。 “哦?你还有关注我微博?”萧亦风顺着问道。 夏依咕噜咽下嘴里的凉茶,心跳快了一拍,她眨眨眼,偷瞄了一眼对面的男人,见他脸上没有异色,才点头说道:“是啊,我很喜欢你拍的照片。” “所以你才加了我微信?” “嗯,有一次听到妈妈提起你微信朋友圈发的日常相片,我才知道妈妈和你认识,之后偷偷记下了……” 夏依眼眸低垂,把之前想好的借口尽可能地表达得完整自然:“那时候我挺好奇你平时是什么样子……不好意思啊,没跟你提前打过招呼就加了你。” 墙上私装的灯管离他们很近,把在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灰尘颗粒照得无所遁形。 女孩的头顶笼上一层白蒙蒙的光,睫毛在下眼脸投下微颤的影子,沾了水色的嘴唇抿了又松,松开时,那两片像用新鲜草莓制成的果冻晃了晃。 萧亦风虽然自己的生活过得糙,可他习惯了去观察每个人的小动作,再去分析对方此时的心理活动。 他看得出小孩的紧张,瞧,要不是手里是坚硬的易拉罐,这会儿估计得被她捏出个坑。 “没事,别放在心上。”萧亦风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时正好有服务员来上菜,夏依趁机往外一丝丝地泄着气,胸腔里被膨胀的气球顶得实在不舒坦。 她确实不擅长说谎,尽管她说的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譬如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有关于萧亦风的一切,无论是明面工作上的,还是私下生活中的。 那时候母亲公众号的文章已经写到了f先生的故事,她把让人脸红耳赤的小说藏在书柜光线照不到的隐蔽角落里,开始好奇起“萧亦风”是否也有原型。 不停涌出的好奇让她开始搜索起这个名字,没料到,第一行跳出的竟是百科词条。 依然躲在被窝里,花了十分钟阅览了萧亦风的公开信息,有部分资料顾妍用在了小说里,看着那串生日日期,夏依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 而词条附着的个人相片,让她梦里的兔子先生走出了逆光,眼耳口鼻,连嘴边勾起的弧度都能看得清楚。 夏依那几天魔怔了,键盘只要按“xyf”,就会自动跳出来“萧亦风”三个字,搜索引擎里记录的关键词一串串都是他,“萧亦风相片”、“萧亦风作品”,哪哪都是萧亦风。 她总对自己说,夏依啊,你只是对这个人好奇而已。最多,只是觉得萧亦风拍的相片很能抓住她的眼睛。 直到高一有男同学和她告白,她认真拒绝后,男生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她摇着头,可春风捎着青草香和那人的名字扑面而来。 顾妍那本压在箱子最深处的书,最终也成了她压在心里最深处的名字。 * 琼浆凝脂般的蟹膏红彤发亮,成块切开的蟹肉晶莹剔透,水灵青翠的芫荽撒于顶面,夏依夹起一块带着橙红蟹膏的蟹肉,先凑到鼻尖下嗅了嗅,她原本以为会有海鲜腥味,但入鼻是咸鲜微辣,洒在上方的香菜更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连着膏,一整块吃啊。”萧亦风没动筷,单手握拳抵着脸侧,看对面那小孩像猫儿一样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蟹肉,提供了“食用建议”。 生腌蟹冰凉咸香,在这样潮湿闷热的夏夜里吹起一阵海风,蟹膏丝滑稠糯,蟹肉紧致弹牙,萧亦风看着夏依眼眸里掉落细碎星芒,尾指不自觉地挠了挠发痒的唇边。 上菜速度很快,每一样都让人食指大动,夏依食不语,萧亦风也不主动提起话头,两人就这么默默吃着菜肴。 滚油大火爆炒过的海瓜子壳薄肉多、肥嫩鲜甜,加上九层塔和红辣椒丝辅佐提味,夏依一吸一吐,骨碟里的空壳慢慢堆成小山。 “跟之前你吃过的,味道比较起来怎么样?”萧亦风手里剥着虾壳。 “其实吧,以前吃过的味道我已经记不住了,但我觉得现在这个很好吃。”夏依停不下嘴,一颗又一颗小小的贝壳让她意犹未尽。 第14章 异性 一时吃得快了些,夏依不小心把辣椒也吞下喉,连续咳了好几声。 她拿起凉茶,却忘了自己刚刚已经把饮料喝光了,喉咙这会好像黏住了辣椒皮,怎么咳都感觉有点异物感。 萧亦风拿着自己还剩大半罐的凉茶,手伸到半空时觉得这样做不妥,但是看夏依难受的模样,也没办法多想,倾斜罐体往她面前的空玻璃杯子倒了大半杯,“你先喝着,我帮你再多要一罐。” 夏依咳出了泪花,没顾上细想便端起杯子猛灌了好几口,总算是抑制住了咳嗽。 她觉得从下午见到萧亦风开始整个人就不在状态,总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好一些,却把慌张冒失的那一面展现出来。 在偷偷喜欢的人面前,连吃饭不小心呛到这种糗事,都会希望自己能拥有黑衣人们的记忆消除棒,一丁点儿出错都能让她懊恼不已。 “别着急啊,我不跟你这个小孩抢,一整盘都是你的,慢慢吃哈。” 他们坐的位置偏,萧亦风扬了扬手见服务员没留意到,便站起身亲自去加单。 夏依撅了撅嘴,心想着,我不小了,都十八岁了。 她双手捧着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才突然想起,刚刚杯子里倒的是萧亦风喝过的凉茶?四舍五入,她这是和萧老师……亲亲了? 萧亦风买单的时候又和老板聊了半支烟的天,走回车子时接到张腾的电话。 张腾也不拐弯抹角,“有人在老五海鲜那看到你的车了,你今晚去那吃饭?” 萧亦风停住脚步,想把烟抽完了再上车,“怎么,谁又跟你打小报告了?” “上次我带去吃火锅的那个王东,他以为我和你一起在那吃,打过来问我呢,你跟谁一起吃饭呢?” 张腾那头有小孩嬉闹哭喊声和他老婆训斥怒喊声,萧亦风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萧亦风回想一下,对他说的这件事印象不深,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就、不、告、诉、你。” “去你的!”张腾骂道:“这么神秘,看来是和异性朋友一起吃饭咯?” “怎么?我一个未婚单身的,还不让我和异性吃饭了?”萧亦风回问。 “让让让,也就剩你一个人未婚单身,我们这种已婚老父亲只能在你身上瞧瞧有什么八卦嘛……哎哟哎哟,祖宗别扯我裤子啊……” 张腾很早结婚生子,老婆二十岁时就嫁给他,如今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小崽子。 萧亦风啐了他一句挂了电话,往车子走去,女孩站在车头前方等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眸在路灯下灼灼发光。 “好了,上车吧。”萧亦风错开了本有可能相交的视线,解锁车门。 张腾的电话提醒了他,就算夏依年龄再小,她也是异性。 海鲜大排档也在老城区,只需过几个路口就能到他父母家,四车道的小马路中央没有护栏,只有一条斑驳的白色虚线,萧亦风直接掉了头,往沿海马路方向开。 “旁边就是海了。”导游萧亦风介绍。 海边长廊堤岸太高,夏依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瞧见一线黑海,倒是有一块不算大的霓虹灯牌在她眼前一划而过。 “啊!刚刚经过的是轮渡码头吗?”她急着问道。 “对啊,你之前来过?” “嗯,我外公外婆也是海葬,小时候妈妈带我来献花时搭的就是轮渡。” 车速不低,夏依在后视镜里看着红黄交织的光斑逐渐变小,“上初中后我的学校清明假期都安排了事情,很难请假,就只有妈妈一个人回来了。” 萧亦风往右变了车道,减了一点速度,这条路全路段禁停,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之前说的要看海,就是来这里看看?” “是啊,之后我也要一个人来看妈妈。”夏依回答。 心脏像被蚂蚁咬了一口,萧亦风握紧了方向盘。 “萧老师,我能开车窗吗?” “可以。”萧亦风帮她按下了车窗。 淡咸的海水幻化成温热夜风,伴随着海浪轻拍堤岸的声音涌进他和夏依之间。 萧亦风这些年走过许多国家和城市,见过更为广袤的大海,闻过千变万化的海风,依然觉得s市的海风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仅此一份家乡的味道。 可对夏依而言,这股海风,将来会是寄托着思念和哀伤的气味。 一路绵延至大道尽头的路灯洒下柔情暖光,微风夹带着水汽一层层推来,抚起少女额前的刘海和缭绕在她肌肤衣服之间的白茉莉香气。 女孩偏着头望着窗外,后颈在昏黄中白得发光,几根小碎发在风中飞舞,在萧亦风眼角跃动,撩拨着被蚂蚁咬破的那一处小口。 老城区为头,东区为尾,夏依的酒店恰好在尾巴处左拐不到五百米处。 车窗后来也没有关上,萧亦风干脆熄了空调,让湿热的夜风伴他们一路。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稳,门童很快上前帮夏依开了门,萧亦风没熄火,下车后径直走到后方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拿下来交给门童。 “谢谢你萧老师,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你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夏依拎着那盒蛋糕,给萧亦风鞠了个躬。 “行,你进去吧,明天一个人在外面玩也小心点,注意保管好财物。”萧亦风拍了拍手上的灰,车子大半个月没洗,下午又沾了些灰。 萧亦风后来没再问夏依明天的行程安排,也没问夏依需不需要他做一日导游。 要跟小孩保持距离,他心想。 夏依没有再说起自己备忘录上的功课,也没试探问过萧亦风明天有没有空。 会给他添麻烦的,她心想。 “那我走了,萧老师再见。” “拜拜。” 一声道别飘散在夜里,夏依跟着门童走进明亮宽敞的大门,萧亦风坐回自己昏暗的车厢内。 他没有立刻开车,拿起扶手箱内的烟盒叼起一根,不知是不是因为海风带来了过浓的水汽,打火机按了好几次都打不出火,只有零星火花在单薄的出火口处一瞬即逝。 最后一次终于亮起的火苗,却在离烟头不到一厘米处停下。 第15章 约会 萧亦风仍然能隐隐约约闻到那丝透明清澈的茉莉香,像极了萧青山店里七窨一提的白龙珠。 他的小学就在萧青山茶铺斜对面,中午放学他便在店里的躺椅上打个盹,店内那时没有装空调,只有吊在天花板下有气无力打着圈的乳白吊扇。 炎夏把小小的店面晒成蒸笼,他在躺椅上翻来覆去,椅子上粗糙的布料在他身上磨出汗渍和红痕。 萧青山见他热得睡不安稳,就会放下手上的茶叶,搬张小木头凳子坐在他身边,拿蒲扇给他扇风。 虽然风依然是热晕晕的,可萧青山身上的茶香抹去了他身心的焦躁,他问爸爸,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是白龙珠。”萧青山说。 “白龙珠?我只知道七龙珠,集齐可以召唤神龙的那种。” “每年夏季入伏之后的茉莉花经过严选,与精挑出的大白毫茶花拌合,茉莉吐香,白毫吸香,经过七次窨花,最后一次提取出不带花朵的茶珠,是上乘之选的白龙珠。” 父亲声音微哑,和茶香拌合,经由热风烘出睡意,少年时代的他就这么沉沉睡去。 火机被未灭的火焰烧得滚烫,也烫了萧亦风的手,他一时吃疼,倏地松开手指,火机滑落到脚垫上。 萧亦风没想过,自以为早已被遗忘的画面这时会像涨潮海水一样,窜进他的脑海里。 他转过头,看向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内,那抹纤瘦的背影还在前台办理着手续。 萧亦风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着,一个声音说萧亦风你做个人吧那可是个小孩,另一个则说这小姑娘孤零零的这么可怜你怎么能忍心。 就一天吧,多带她一天。他胡乱挠了一把头发,再次开门下了车,往酒店大堂走去。 一个门童急着拦住他:“先生,你的车窗还没关,另外酒店里面禁止吸烟的!” “啊,车你帮我看一下,我就和朋友说两句话,说完就出来。”萧亦风把嘴里未被点燃的香烟拿下,想绕过门童。 小耳朵动了动,夏依似乎听到什么,她回过头,看见被门童拦住的萧亦风。 “夏小姐,麻烦你核对一下房间信息……夏小姐?夏小姐!” 夏依把前台小哥哥的呼唤甩在脑后,麻花辫在半空中欢愉跳动,皮鞋鞋底在大理石瓷砖地面上敲出圆舞曲。 萧亦风绕开门童,正准备推开大门时,看到了迎面向他奔跑过来的小姑娘。 厚重的玻璃门由门内的门童拉开,把微甜的茉莉香气送到他面前。 “萧老师你还没走啊?”夏依在他面前站稳,澄澈的眼眸里装着掩饰不住的欢欣。 “嗯啊,我就问问你……”萧亦风挠了挠头,“明天要不要我做你导游?” 破天荒的,第二天早上萧亦风不到九点就起了床,虽然闹钟重复响了三次他才努力撑起身。 昨晚他推了李驰的约,早早就洗漱好上了床,可已经固定下来的生物钟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没睡着的时候他翻看起夏依的朋友圈,他微信那么多人,朋友圈经常一秒变一个样,萧亦风也没那时间刷别人的动态,有那时间都被他拿来玩游戏了。 话说回来,这小孩和他近些年接触过的女生真的挺不一样。 吃饭不拍照,也不会总拿着手机刷社交软件,文字里用的表情还是系统自带的。 萧亦风逛了一圈,夏依朋友圈里没发过个人照片,小年轻喜欢的网红物品一件没有,杂七杂八的校园日常倒是有一些。 高中运动会优胜的班级奖杯,黑板上字体加粗的高考倒数日期,下过雨后在地上蹒跚前行的福寿螺,攀爬在教学楼旁侧的三角梅,趁着阳光正好在宿舍外晒着的被子。 哎,真是年轻啊。 最后一条朋友圈是7月31日的,“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啦![耶]” 附的相片也不是自拍,而是在阳光下被拉长的影子,比了个剪刀手。 可是7月31日,也是顾妍逝世的日子,在那之后夏依就没有发过朋友圈了。 萧亦风洗了把脸,看着自己的黑眼圈也不禁嫌弃起自己,他剃去了下颚线杂乱生长的胡子,只保留了嘴唇上方和下巴的胡子。 他在衣柜前挑了好一会儿,等等……挑什么啊,又不是去约会,萧亦风你醒醒,只是做一日导游而已! 换好衣服的萧亦风看了眼时间,他跟夏依约好十点,现在过去十分钟就能到。 可当车子打不着火的时候,萧亦风懵了,怎么没电了?! 试了快五分钟,萧亦风最后放弃,他又看了下时间,这下要迟到了。 萧亦风出电梯后给夏依打了电话,还没响两声就被接起了。 “喂,萧老师,你已经到了吗?我这就……” “还没,那个夏依啊,我的车子突然没电了。” “啊这样啊……”夏依正在浴室对着镜子调整连衣裙领口的蝴蝶结,听到后停下动作。 “我换辆车来接你。” 萧亦风打开家门,在玄关鞋柜上的钥匙盘里换了把车钥匙,忽而想起小姑娘的衣着,赶紧问了句:“不过你行李里面有带裤子来吗?” 他另外那辆车穿裙子可不太方便。 “有的,我有带一条牛仔裤。”夏依一边回答着,一边往衣柜走,虽然她不明白这事和裤子有什么关系。 “那就行,你换一下衣服,不着急,因为我会晚一点到,大概十点半到你酒店门口。”萧亦风捧起手边头盔往屋外走,心里盘算着去一趟车行后再去酒店的时间。 “好的,萧老师我不着急,你路上小心。” “行,挂了。” 萧亦风买这套房子的时候要了两个车位,一个停汽车,一个停摩托。 他对ktm790的待遇比对那台代步用的suv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不时就拎着水桶抹布亲自去给小老婆擦身子,不许车身蒙上一颗尘埃。 轰油门的声浪在地下停车场产生巨大回响,声音在空气中荡起涟漪,水面还未平静下来,车子已经开出了停车场。 第16章 头盔 最近s市白天交警抓得严,司机和乘客都得戴头盔,不戴的话被抓到就遭殃了,轻则在斑马线那穿个荧光小马甲当志愿者,重则扣车拖车。 晚上萧亦风还能钻空子躲大路口的排查,现在得载个小孩他也不好做些违法乱纪的事,可他没有女孩用的头盔,家里收藏的那些都是自己的尺寸,给她戴太大了。 樊皓刚刚开了店门,车行内闷了一晚上的浑浊空气还没散尽,就听到了轰鸣声,抬眼一瞧,哎哟喂,这太阳是打西边升起了? “你这是……睡醒了?还是昨晚都没睡过?”樊皓咬着烟走到店门口,看长脚一跨便下了车的萧亦风向他走来。 天太热了,萧亦风戴的是掀盖式头盔,面罩掀起在头顶好让自己凉快一点,他赶时间,直接让樊皓给他拿顶女孩用的头盔。 樊皓觉得不止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他还觉得等会儿要下红雨。萧亦风的车子要载人了?还载女人?! “快啊,愣着干嘛,我赶时间呢。”萧亦风见樊皓没跟上,烦躁地喊了他一声。 “你还真是位爷,架子上那些你自己不会挑?”樊皓开了店里的射灯,货架上一个个头盔顿时锃亮发光。 萧亦风一眼瞧中个奶白色的复古半盔,他指着它,“就要这个了。” “这个样子还蛮适合女孩,头围多少你知道?” “不知道呢,大概,就这么大?”萧亦风回想着小姑娘的小脑袋瓜,两手在空中比划着。 “姑娘多高啊?” “差不多到我肩膀,一米六?”那小皮鞋也有两三公分矮跟,估摸着实际身高还不到一米六,萧亦风在自己肩膀处又比划了一下。 “拿m码吧,等等,我给你找个新的。” 樊皓很快从仓库找了东西出来,萧亦风拆开繁复的包装,拎起头盔直接往外走,“多少钱你发我微信,我今晚忙完再转账给你,走了。” 一根烟还没抽完,门口的黑色小怪兽轰地一声就跑了。 樊皓急忙打开微信,把“老少爷”群里面除了萧亦风之外的另外十来个兄弟拉进一个新建的群里。 他在群里只发了一句话:“萧亦风刚来我店里买了个女生用的头盔,姑娘不高,就到他肩膀处。以上。” * 夏依换完衣服就下了楼,一直在大堂沙发等着,一收到萧亦风的信息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她对帮她拉开门的门童道了声谢谢,走到门口车道旁左右张望。 轰隆声先传来,当黑色机车在她面前停下时,夏依还没反应过来。 萧亦风两脚踏地稳住了车,看女孩一脸呆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突然感觉鼻头暖烘烘的。 他揉了揉鼻子,把挂在把手的那个崭新白色头盔递给她,“上车吧。” 夏依双手捧住了被阳光染上暖意的头盔,才渐渐回过神。 “坐、坐……坐你后面吗?”她变成了个小结巴。 “要不然你还想坐我前面?”萧亦风微勾起嘴角。 夏依猛摇着头,阳光也在她脸上染上暖意。 她罩上头盔,大小正好,就是下巴带子的双d扣有点难调。 她凑到车镜前对着镜子调整,萧亦风见她总调不对方向,指节敲了敲那颗白色小脑袋,“转过来,我帮你弄。” 戴了头盔后其实隔开了一部分声音,却好像一个装了海水的瓶子,把萧亦风的一字一句都牢牢锁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她漂在海水里载浮载沉,透过波光粼粼看那个被磨砂黑头盔遮去大半张脸的男人,夏依一时忘了呼吸的方法。 萧亦风手法熟练,没一会就替她绑好了安全扣。他很小心,小心地避开会触碰到女孩皮肤的机会。 “对了,刚刚我把风镜收起来了。” 萧亦风探手到她眉尾处,从头盔里层拉出一块透明风镜,“你看看需不需要,我不会开太快,如果觉得太闷就把它收起来。” 萧亦风每个细微的动作在夏依眼里都被放慢了速度,指间的烟草味漫至她鼻尖,肌肤上散出的热气烘在她下巴。 他离她,那么、那么的近。 “……好。”女孩憋着呼吸,连声音都变了,像在奶油里又加入了一勺焦糖。 夏依自然没坐过这种重机,连要怎么上车都没搞懂。 萧亦风刚刚已经帮她放下后面的脚踏,他这一辆从提车之后还没有载过人,今天脚踏是新开张了。 他拍拍自己左肩,“扶着我肩膀,左脚踩脚踏,右脚跨过来就好。” 光是搭上萧亦风肩膀都花光了夏依大半份镇静,她压抑着上蹿下跳的小心脏,按照萧亦风说的步骤坐上了车。 后座的高度比前座高出一些,夏依坐下后视线正好能穿过萧亦风的肩膀看到前方。 小皮鞋鞋底踩紧脚踏,双膝向前弯曲,腿前侧微微蹭过萧亦风的大腿后侧,粗细不同的牛仔裤面料摩擦时发出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在少女心湖上荡起圈圈涟漪。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啊,要直接抱住萧老师吗? 萧亦风指着自己腰的两侧,对着车镜里的女孩说:“你可以扶我的腰,不想扶的话抓着我衣服就行,反正我会开得挺慢。” “好、好的!”小结巴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赶紧在t恤下摆擦了擦,她没敢直接扶上萧亦风的腰,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他烟灰色的衣角。 依然是淡淡的橙花皂香,漫进了头盔里,在她鼻前飘荡。 “好了吗?可以就出发了。” “我可以了。”夏依点了点头。 萧亦风把头盔面罩放下,收起踩在地上的左腿,只给了一点油,车子便缓缓开了出去。 他没有加速,80的重机被萧亦风开成了15的小绵羊,仪表板上的时速就没超过40,被人按喇叭超车时他也没着急,就这么慢悠悠地开着,更有外卖小哥回头扫了眼他的车子,给了他个眼神,哥们,你这车就这能耐? 萧亦风心里暗呲了声,怎么,没见他后面搭着个小孩吗?遵守市区交通规则懂不懂? 第17章 肠粉 萧亦风稳定匀速的驾驶让夏依绷紧的腰杆慢慢放松了些,她收起风镜,走走停停之间,这座城市的轮廓在她眼前逐渐清晰明朗,高楼遮不住湛蓝的天,树叶挡不住湿暖的风,白色头盔掩不住蝉鸣鸟叫。 “萧老师,我们现在去哪里啊?”又一个红绿灯时,夏依身子探前一些,靠近他头盔侧边问道,她怕萧亦风听不到,还加大了一些音量。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脖侧,也带来那股让人心安的茉莉茶香,萧亦风微微回过头,“先去吃点东西吧,肠粉可以吗?” 他记得昨天夏依有提起了小吃,恰好她想去的地方都在老城区,正好可以顺路安排上。 “可以呢,我早上只吃了个水煮蛋和一杯橙汁。” “怎么吃那么少呢?”萧亦风昨晚发现小姑娘胃口挺大的,他点的菜量几乎是三人份了,最后都光了盘,连最后几块被糕烧番薯他都让给夏依了。 年轻就是好啊,那么能吃还这么瘦。 “我得留着肚子,准备今天一顿暴吃。”夏依笑道。 车镜里的女孩徜徉在八月明媚的阳光里,笑容美好到可以扫去一切阴霾。 机车在暖流中穿梭,越靠近老城区,身后的女孩话开始多了起来,萧亦风看着她左顾右盼,像在努力着调出记忆里沉睡的片段。 “以前是不是还有那种人力三轮车啊?我没坐过,只记得妈妈有提起过她小时候的事。”夏依问。 “对,但现在几乎绝迹了吧,城市变大了,人力的踩不动了。现在可能老城区里偶尔能见到一两辆,但也不是人力的,都改装成电动的了。”导游萧亦风尽责地介绍着。 他也掉进回忆里,高一时他和一群老少爷大半夜偷偷在海滨路飙车,结果车子打滑,把左腿给摔折了,在医院时后脑勺差点被舒岚揍出个大包。 可舒岚揍归揍,因为她和萧青山没办法接送,最后跟一个三轮车车夫谈好了包月的价格,每天上下学都由三轮车接送他上下学。 不过那几个月他也没了零花钱,舒岚说要扣下来缴车费。 又是一段萧亦风以为已经忘记了,却一下子窜到眼前的记忆。 笨重的石膏,累赘的双拐,生锈漏光的三轮车伞蓬,颠簸不断的石板路,和李驰张腾樊皓借钱买的红双喜,同学们在石膏上签下的大名,舒岚每天都炖的黄豆猪蹄汤。 奇怪的是,萧亦风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坐下来好好喝一碗舒岚的猪蹄汤是什么时候了。 机车拐进一条小巷里,萧亦风慢慢降速,稳稳停在一家肠粉店门口。 他还没开口,夏依已经按照刚刚上车的方法下了车,蹬蹬蹬地跑去看老板做肠粉。 店面很小,四五张桌子都坐了人,连门口的肠粉机旁都围满了打包的客人,夏依站在人群外踮着脚尖张望着。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阿伯,可手速特别快,白色蒸汽从烟囱里不停往外冒,蒸屉一抽一关,一条冒着热气的肠粉便出炉了。 旁边的阿婶负责下一步,晶莹剔透的粉皮裹不住内里丰富的肉馅和青翠生菜,焦糖色的酱油从铁勺里倒落淋在肠粉上,最后撒上一颗颗菜脯粒,夏依光是这么看着已经快收不住自己的口水。 “你看看,是吃牛肉、猪肉、还是海鲜?”萧亦风抱着头盔站到她身旁。 “你吃什么呀?”夏依抬眸问他。 “我只吃牛肉的。”他可以天天吃牛肉肠粉都不会腻。 “那我跟你一样可以吗?” “行啊,你先去找张桌子坐吧。”萧亦风看了眼店内,“没位置的话就等一等,应该很快会有人走。” 等前面的顾客走开之后,萧亦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到老板面前,“明伯,两份牛肉肠粉。” 明伯抬眼见是萧亦风,一下子就乐了,“你小子终于肯来了啊!我以为你搬去东区后就把我们两老忘了!” “我哪敢啊?东区都没有几家像样的肠粉店,我天天挂念着你们呢。”萧亦风掏出烟盒,习惯性地递了根烟给他,可老板摇着头不收。 “他戒烟啦,去年生了场大病,怕死咯,现在可不敢抽烟了。”老板娘笑着搭腔。 萧亦风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老板瘦了许多,两鬓白发丛生。 他收回烟,自己也不抽了,“那您现在身体还好吗?” 明伯哈哈大笑,把奶白的粉浆倒进蒸屉里,“我觉得还行,至少还能给你们做几年肠粉!” “诶,你妈妈刚刚也来买肠粉,才走了十来分钟吧,你弟陪她去买菜。”他对着萧亦风说。 萧亦风心里咯噔一下,还好晚来了一点,要不然碰上面了得被舒岚缠住不放。 他看了眼夏依,小孩已经坐下,还拿着纸巾擦着桌子。 老板娘突然感慨起来:“你们这群小孩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感觉不久前你弟还跟在你身后光着屁股跑,现在他都和你差不多高了,一转眼,现在都要准备上大学了。” “s大是吧?怎么他不考去其他城市的大学啊?”明伯抽出另一屉已经成型的粉皮,倒入腌制搅拌好的牛肉,再次推回到蒸炉里。 “我妈哪舍得让他离家千里远?巴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天天看着。”萧亦风笑笑,“不聊了,您忙,我先进去坐。” 老板娘看了眼男子坐下的位置,手肘猛地撞了一下老伴。 “诶诶诶,痛!干嘛呢?”明伯两手都忙着,没法抽出手揉腰。 “那小子带一小姑娘来的……”老板娘压低声音。 明伯回头瞥了一眼,“这有什么稀奇的,他高中时候不就经常带女同学来吗?” 老板娘把打包好的肠粉递给客人,扁扁嘴,她直觉这次不太一样。 夏依一直留意着店门口的萧亦风,不过肠粉机轰出的蒸汽声音太大,她没能听清萧亦风说什么。 “你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吗?”她问。 “对啊,我爸妈家就住这附近,我从小在这吃到大。”萧亦风回过身,指了指门口斜对面,“呐,我的高中就在对面。” 夏依噌地坐直了身子,探头探脑地望着店门外。 萧亦风坏心地也坐直身子,正好挡住她的视线,“怎么?很想看我的学校?” 是啊,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啊。可夏依说不出口,她摇摇头道:“只是想象不出你高中是什么样子的。” 今天的阳光那么灿烂明朗,可她却得把这份光明驱逐出暗室,不愿让人窥得她这份有些古怪的迷恋一分一毫。 只有自己藏得越隐秘,萧亦风才不会感到困扰。 第18章 回忆 “我的高中?”萧亦风想了想,“就普通的高中生咯,坏学生那种,打篮球、逃课、打架、约会……反正除了读书,其他的事情都做了吧,是不是跟你的高中生活很不同?” “嗯,我高中是住宿的,学校管得严,同学们都只知道读书考试,周末回家了也是宅在家里看书,我是不是很无趣?” “那没法跟我比啊,大部分小孩都是这么过来的吧,你们现在的考试压力也大,我弟跟你一样大,也和你一样乖得很。” 萧亦风想到昨晚的朋友圈,觉得其实这样简简单单的高中生活也挺好啊,和无趣挂不上钩。 夏依第一次听到萧亦风聊起家里的事,正想接着问他的弟弟考的是哪所大学,这时两盘冒着热气的肠粉在他们面前搁下。 老板娘多看了水灵灵的小姑娘一眼,用方言问着萧亦风:“这是你女朋友呀?” 萧亦风和夏依用的是普通话对话,他一时忘了转换语言频道,摇头否认:“不是,只是朋友家的小孩而已。” 看吧夏依,他来高铁站接你,今天当你导游,给你戴机车头盔,都只是因为你是顾妍女儿而已啊,所以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别总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筷子挑破水晶般的粉皮,裹住咸香多汁的牛肉,刚做好的肠粉热气滚滚,烫了夏依的舌尖,她忍住了痛,没出声。 “好吃吗?”萧亦风吃得快,铁盘里的肠粉已经少了大半。 夏依让自己咧开嘴,要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嗯,好吃的。” 结账的时候夏依想扫码支付,老板娘笑嘻嘻地说那小子已经付好钱啦。 “走吧,我们去下个地点。”导游老萧跨腿上了车,像手里举着隐形的小旗子吆喝着。 夏依套上头盔,两手在下巴处调整着安全扣,萧亦风问:“要我帮你弄带子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她还是对着车镜,这次她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穿带子,没一会儿就弄好了。 这次上车时她避开了搭住萧亦风的肩膀,改为扶着后椅垫借力,一踩一跨就上了车,她没抓萧亦风衣角,往后坐了一些,只虚扶着她和萧亦风中间一小块坐垫。 “我好了萧老师,可以出发了。”她说。 萧亦风察觉到什么,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跟老板夫妇道了别,准备往下一个地点开。 夏依还是看了一眼萧亦风的高中,透过围墙上的铁杆能瞧见一角篮球场,和她学校的篮球场没什么差别,斑驳的草绿色,被砂红跑道包围着。 夏依想着,如果萧亦风和她同龄,或者高她一两个年级,那她便能在放学后混进人群中,在篮球场边看他如何娴熟地运球上篮。 也可以在下课时找机会经过他的教室偷偷寻找那抹修长的身影,在他即将回过头的时候,撇开视线快步离开。 运动会上为他奋力呐喊助威,课本空白页里写满他的名字再擦掉,和同学聊着喜欢对象时,可以勇敢说出是几年几班的萧亦风。 或者,她和萧亦风同龄,她可以学会冷静沉着,学会堂堂正正看着他的眼睛,她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不再青涩幼稚。 夏依想,抑或这样的她能更有勇气把自己深藏的心事说出口,也无需等待他的回答,她可以洒脱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她和萧亦风离得依然很近,橙花是干净清爽的,阳光是耀眼明亮的。 只可惜萧亦风不是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她也不是想象中无所畏惧的成熟版夏依。 * 从肠粉店离开后,萧亦风先带着她去了中山公园。 顾妍一些文章里有出现过小时候的回忆,夏依便按照着那些文字线索去找寻母亲生活过的轨迹。 迂回穿梭在怪石嶙峋的假山里,夏依能看见四五岁的顾妍,拉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的模样,那是现在挂在她家里墙壁上泛黄的老相片。 经过开着门却空无一人的溜冰场,夏依能看见十四岁的顾妍和男同学手牵着手学旱冰,最终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是母亲的初恋。 被磨得光滑的大象石头滑梯,售票员昏昏欲睡的儿童乐园,散发着八十年代气息的动物园贴画,夏依用手机记录下画面,也偷偷将萧亦风的背影存放进相册内。 夏依原本只是计划一个人完成这趟旅程,没曾想,她找到了母亲存在过的痕迹,也给自己增添了一段新的回忆。 明年今日,也许手机会智能地提醒她,她有一段202x年属于夏天的记忆。 站于琉璃碧瓦的九曲桥上,夏依趴在朱红木栏杆上看湖中成群的红锦鲤和三三两两的青头鸭,她接过萧亦风特意去买来的鱼食,阳光把她的眼角烤得发烫,她轻声说了声谢谢。 萧亦风拎着一黑一白俩头盔,弓着背也倚在栏杆上,看绿湖里的鱼儿们争先恐后抢夺着食物,胖鸭子也来分一杯羹。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夏依,他估计也没机会再踏进公园,真忘了上一次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他家里也有他穿着白背心黑凉鞋,站在假山顶端当“山大王”的泛黄相片,应该是萧青山拍的吧。 他也在旱冰场滑过冰,他拉起女生的手,像立下山盟海誓一般对女孩说,别怕,我会一直牵着你的,张腾他们还在场边起哄,可他现在连那姑娘的名字都忘记了。 萧亦风那些被厚厚灰尘蒙住的画面一点一点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如果不是身边这个女孩,可能他会选择让它们继续尘封下去。 他看着夏依往湖里抛着红色颗粒,或许是对着鸭子说,也或许是自言自语,哎呀别抢鱼食啊,你们是鸭子来的。 正午的公园没几个人,九曲桥上的凉亭下有几个老伯听着戏曲冲着功夫茶,一直在身边缭绕的茉莉淡香揉进了茶香里,被艳阳煮熟,是杯刚沏好的香茗。 茶汤本该烫口,但萧亦风入口时发现,温度刚刚好。 第19章 老街 从公园出来后,一日导游萧亦风带了夏依去这两年刚修缮保护好的老街。 顾妍笔下的老街还处在破落凋敝的废墟状态,夏依不禁想,如果母亲能看到重新繁华起来的老街该有多好。 老街不通车,阳光在这里穿越过了年代,连风都变得温柔。 修葺一新的重檐攒尖八角亭为核心,环形放射出一整片骑楼区,街道两旁是风格中西合璧的骑楼建筑。 夏依站在盘绕着浅浮雕的梁柱下,把对面七彩玻璃糖般的格子窗收录进镜头里,想着那拱廊上的小露台里曾经种过什么花。 老街已经成了必打卡的旅游景点,暑假里的游客摩肩接踵,萧亦风没带她走大路,他们避开人群穿进了阴凉的巷弄里,这里很多老屋还没进行修缮,有些被盖上了“危房”的红色印记,房子里头早已人去楼空,连墙上的油漆都掉了色。 此处繁华褪尽,却更深得夏依的心。 破旧木门上黑锈的锁头,斑驳墙脚处顽强生长的小花,爬满绿蔓的残垣断壁,黑且密集的电线割开湛蓝的天,安静得能听见鸟儿亲密的对话。 “萧老师,你小时候也经常来这里吗?”夏依不太能认路,但她从开车的距离能大约推算出这里离萧亦风父母家并不远。 “也不算经常,不过,我拿到第一台相机时也是来的这里拍照,那时候这里虽然也挺破的,但也住着人,不像现在这样。” 萧亦风回想着,他是2009年买的相机。 那时候他大学一个月饭钱不到一千,硬吃了几个月的白水咸菜配馒头,连女朋友都没敢谈,才存钱买了第一台单反。 买的佳能300d,而那一年还有售价好几万的佳能1dsmarkii,这样的天价让才刚刚大学二年级的他望而却步。 那部小佳能陪伴了他接下来的两年大学时光,他推开新的一扇大门走了进去。 寒假他带着相机回家,过年时给还是个小孩子的萧则辰拍了不少相片,萧青山夸他拍得好看时,他记得自己鼻头酸了一下。 他并不是科班出生,对摄影纯粹出自热爱,一些天赋,一些幸运,再加上不少努力,让他从圈子小白摸爬滚打到大神。 不停烧钱去升级新的相机设备和各种昂贵的镜头,当年买不起的相机在毕业一年后他收入了囊中,当然,那一年他买的是markiii了。 “啊,我大学也想开始学摄影呢,不过我还没选好相机。”夏依蹲在地上拍着野草野花,“我一直都只用手机拍照,你有什么相机可以推荐给我吗?” 萧亦风垂头,见她像白天鹅般的后颈上沁出了汗,跨了一步站在她身后帮她挡住阳光,“得看你需求了,如果只是出去玩儿时想拍拍吃的喝的,也不必直接买单反。” “那买微单吗?” “全画幅数码相机也可以,挺多选择的,例如索尼黑卡贵一点的那几部,不过机子也不轻啊,我看现在小女孩都拿理光出去扫街,胜在轻便,价格也合适。” “理光我也有考虑过,想说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选择……”夏依站起身时有点用力过猛,一时眼前晕眩出金光。 萧亦风见她踉跄一步,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自己先动了,一抬手便扶住她的肩膀。 但他很快松开手,问:“怎么了?低血糖吗?” 夏依回过身摇头,“应该只是蹲太久了,然后……”后面那半句话她撅着嘴没说出口。 “嗯?” “我饿了……” 萧亦风嘴角勾起,“早说啊,走,带你去吃蚝烙。” “好啊!”夏依眼里瞬间发亮。 以前她总以为蚝烙就像蚵仔煎那样,后来吃了才知道两者完全不同,捣散的鸭蛋裹住饱满圆润的蚝粒,摊成饼状煎至两面金黄相酥,上碟后撒上香菜,夹起时蚝粒依然嫩生生水润润的,蘸上一点鱼露提味,那味道真是绝了。 “你有带糖果或者巧克力吗?有的话先吃一块,别等会半路上饿晕了我可扛不动你。”萧亦风走在前头带路,打趣道。 夏依在斜挎小包里掏出一纸盒,往外倒了两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是她之前告别式上给萧亦风的那一款。 她走上前拉了拉萧亦风的衣角,“萧老师,给你一块。” 萧亦风放慢脚步,从她手里接过,看看那眼熟的糖纸,抬眸时对上夏依的眼眸。 他拆了包装纸把巧克力丢进嘴里,“谢啦。” 巷子错综复杂,萧亦风太久没来这地儿其实也不太认得路,走着走着便走到死胡同,两人兜兜转转了一圈结果又回到原地。 夏依站在巷口等着萧亦风,她拿出随身湿纸巾擦了擦汗,重新补了一层防晒霜。 男人正在巷子里头向一位阿伯问路,她觉得只要给萧亦风足够的烟,他应该能跟全世界的人聊上天,这会儿他正帮阿伯点着烟,用方言和阿伯聊着什么话。 夏依不会s市方言,她的外婆老家在北方,所以顾妍以前回s市基本只说普通话,夏依没有耳濡目染的机会,所以对她来说,s市的方言听起来很像一门外语。 像在说日文,但偶尔又有一两个音和粤语相近。 夏依低下头,把脚旁的碎石轻轻踢开。她觉得说方言的萧亦风格外迷人。 “哇……这队伍也太长了吧……” 夏依把风镜收进头盔里,看着在店门口排成蛇形的人龙目瞪口呆。 这家古早甜汤老店是她难得有印象之前妈妈带她来过的,没料到今日竟成了网红店,这可一点都不比当年喜茶正火时排的长龙短,估计怎么也得排个半小时才能轮上。 重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收获许多注目礼,萧亦风踩地停稳,没太在意举着手机偷拍他车子的路人。 甜汤店在居民楼底层,逐渐往西落的日光正好晒着店门口一小块空地,不少人打着阳伞排队。 “萧老师,要不算了吧?也不知道得排多久。”夏依直觉萧亦风并不爱排队这件事。 “那不行,好不容易你有一间店能记住名字,萧导游使命必达。” 第20章 喜欢 萧亦风往前开出一点,把车停在路边,陪夏依站到队伍尾巴处,没一会儿后面也排上了人,许多游客准备以一碗冰凉入心的甜汤作为旅程终点。 他取下头盔,庆幸自己剪短了头发,如果还是之前长发的话这个时候得像洗过桑拿一样了,不过现在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见着空气的脑壳迫不及待地流下汗来。 夏依见他满脑门汗,赶紧掏了张纸巾给他,连纸巾都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 萧亦风接过后把汗擦了,平日他糙惯了,烟头纸巾都随手丢,可今天他不太好意思这么做,左右看了眼没看见垃圾桶,便把纸团塞进裤袋里,想着等会儿再丢。 人龙缓慢前进,夏依忍不住问出口:“萧老师你什么时候剪短的头发啊?” “前几个礼拜吧,和人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在酒吧里直接被剃短的。” 萧亦风看着微信里一堆的小红点,筛选着哪些是必须得回复的,樊皓把头盔价格发了过来,萧亦风顺手给他转了钱。 既然提到酒局文化,他也顺道跟小姑娘提醒一声:“你上大学后要多留个心眼,应该会有各种联谊活动,酒吧夜店这种场合吧,能不去就尽量别去,真有避不开的要留意着自己的杯子,一旦离开视线,这杯饮料就不能喝了,知道吗?” 小孩挺不容易的,亲爹那边不管不顾,顾妍又走得早,一夜之间被拉扯着长大,他想到了这事就顺便提了一嘴。 夏依点头,“知道了,妈妈以前也跟我说过,不过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没喝过酒呢。” 顾妍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和空间任其发展,可她从没想往黑夜里生长,她也不是不谙世事,毕竟各种类型的都看过了,都市猎奇暗黑纪实的也没少看。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光,背后就会有多大的影子。 “怎么顾妍能把你养得那么乖啊?我以为她会亲自带你去酒吧呢。”萧亦风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 顾妍是无酒不欢类型,公众号还不时有接红酒香槟评测之类的软广。 “有的,上个月去意大利时妈妈有问我要不要试一下喝酒,我没要。”夏依也跟着走了两步。 “怎么不试试看?说不定你会爱上微醺。” “唔……可能是因为我很清楚我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吧?” 斜射的阳光有些刺眼,夏依抬手到额头前遮挡了一下,萧亦风站在她外侧,垂眸时能看见女孩被晒出淡粉的脸颊,是一颗沾着晨露的水蜜桃。 他没出声地侧了侧身,将大部分扰人的光线阻挡在自己背后,问道:“那说说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年代久远一点的东西,像昨天说的,我的歌单里吧基本都是老歌,现在流行的那些歌曲我都没怎么听过,同学们在追的那些偶像我也没关注过。” “喜欢纸质书多于网络书,不过这点挺难平衡的,毕竟大环境基本是以网络文学为主了,但如果是喜欢的作品我是一定会购买纸质书的。” “喜欢自己做饭多过于外出吃饭或叫外卖,喜欢泡一壶热茶多过于喝一杯加冰的珍珠奶茶……反正吧,我高中室友都说我活得更像个老人。” “刚刚跟你提起摄影的事,其实我比较想玩胶片机。” “……我还喜欢……” 队伍虽长,但也缓慢地往前走走停停,队伍转了个弯时,太阳又晒到夏依另一边侧脸。 很快有人替她挡住了光,她被苦橙叶味道的影子笼罩着。 她说话时没敢直接看着萧亦风的眼睛,目光停留在他嘴角微翘的薄唇上三秒,停留在烟灰衣领下的锁骨五秒,停留在被阳光晒得透着红光的耳垂上十秒,停留在胸膛前口袋边的红色logo标签半分钟。 萧亦风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让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臆想,她在心里已经上演了一场精彩的独角戏。 一方面按捺不住地想着向他再走近一步,一方面又会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和入戏太深。 夏依说到最后说不下去了,潦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怕一时拉不住自己脱缰的语句,会忍不住在喜欢后面加上了“你”。 * 冰镇五果汤上结起了冰花,对口干舌燥的夏依而言是恰到好处的甘露。 银耳软糯、百合粉嫩、银杏弹牙、绿豆瓣绵滑、蜜枣香甜,一碗澄澈透明的糖水没一会儿就见底了。 夏依后悔没再多要一碗,可是现在没办法加单了,加单还得重新排一次长队。 小孩的表情全都挂在脸上,好懂得很。 萧亦风身前的那一碗一直没动过,他往夏依面前推了过去,“给你吧,我没吃过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够了。”崩了一个小口的白瓷碗又被推过去,清透的冰碴在碗里轻轻摇晃几下。 “我肚子还饱着,老人家不像你们年轻人,新陈代谢速度慢好多。”萧亦风自嘲道。 桌面洇开一道水痕,夏依捧着碗壁搅了搅里面的果子,黑眸也转了一圈,“那我分你一半行吗?” “行,你分吧。” 不锈钢勺来来回回把甜汤一分为二,萧亦风拿起搁在碗边的勺,又把自己碗里的大多数果子拨过去夏依的碗里。 夏依垂着头,把黏在脸庞的发丝挽到耳后,嘴角静悄悄地绽放开温柔的小花。 店里大部分都是游客,光是粤语,夏依就听到好多种不同口音。 他们旁边坐的一桌是大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夏依猜他们应该是情侣,两人分着一碗甜汤和两盘小吃。 女生大概来自羊城,声音甜甜软软的,把勺子递到半空,男生也笑眯眯地牵住她的手往自己嘴边送。 女生让男生教她用s市方言介绍桌子上的这几道小吃,男生耐心着一个音一个音教着。 夏依耳朵竖得老高,默默地跟男生学着发音。 萧亦风挑眉,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偷听人说话呢? 夏依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吃起自己眼前的甜汤,但心思还是不由自主飘到了隔壁桌上。 “你再教我说几句你们这的方言啊。” “你想学什么?”热恋期的男生嗓音里仿佛也含着糖。 “你教我……唔……我想想啊。”女孩声音在笑:“‘钟意你’要怎么说呀?” 男孩捏着她有些肉的脸颊,笑着反问:“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教你说过了吗?” “还要再说嘛~”女孩软糯地撒娇。 男孩纵容地又说了一遍。 那拗口的几个音节,夏依在心里默读了好几次,牢牢记住。 第21章 眼泪 夏依还是攥紧了萧亦风腰侧的衣角,把风镜也拉了下来,因为萧亦风加了点车速。 轮渡那段路禁止机车进入,车子寄存在别处再往回走也不方便,萧亦风干脆提出带她去其他的海边。 s市近郊就有几个海滩,也有人工填海填出的一道新的海岸线,不想踩得一脚沙子的话去那看看落日升月也是不错的选择,夏依说没问题。 其实她这两天已经很满足了,能霸占了萧亦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这事搁一个月前她想都不敢想。 她原本是打算上了大学后再慢慢向他靠拢,没曾想一场告别式让她提前踏上了这条路。 车子往东边疾驰,想把如火烧的落日残阳甩在身后,炎夏渐渐失去光芒,无垠的画布上绀紫逐渐推散开橙红,空气里还存留着太阳蒸烤过大地的证据,傍晚蒸腾的暑气潮热涌动,久久无法消弭。 宽敞大道上车少,人影更是稀疏,夏依不知道自己会被萧亦风带到哪儿去,不过,哪里都好,能跟萧亦风去的地方,都会是美好的地方。 扑打到身上的风都是热的,夏依安慰自己,自己双颊异常的滚烫是因为风的关系。 这恼人的风鼓起了心上人的衣摆,也往夏依胸腔里灌着气,她放任自己偷偷往前倾身了些,不多,只是超过了那个安全距离。 她用目光一寸寸描绘着萧亦风的背影,她让眼睛成为快门,每一次眨眼都把这一切收进自己的小暗房里。 小黑房里亮着安全灯是酒红色的,像装着勃艮第红酒的不透光玻璃樽。 银盐胶片经过显影、停影、定影、水洗、遮光、放大若干步骤,使这两天的记忆在药水里相纸上逐渐变得清晰。 相片里有着胶片独特的颗粒质感,和速成的数码冲印有着道不明说不清的区别,夏依想,颗粒之间是有温度的。 夏依之前对重机的画面,停留在九十年代的港片里。 古惑仔敲碎婚纱店橱窗玻璃,剥下了人形模特身上纯白洁净的婚纱,穿在千金小姐身上。 他们是飞鸟和游鱼,在无人的黑夜里凭着一腔孤勇,义无反顾私奔到城市的尽头。 飞鸟鼻里狂流出猩红鲜血,滴在游鱼绣着小白花的蕾丝手套上,所以游鱼揽得更紧了。 隔着屏幕,夏依似乎都能闻到鲜血的味道,也尝到了眼泪的咸涩。 而夏依如今脑海内对重机的画面已经更新。 是这个夏天她在萧亦风身后一直闻到的苦橙香和烟草气息,是满眼的烟灰色,是愈来愈湿润的空气,是自己躁动的青春荷尔蒙,是不知目的地赤脚狂奔。 她不希望萧亦风是飞鸟,也不希望自己是游鱼,因为那部港片的结局是悲剧。 * 来到海堤边,夏依才发现前来追赶一场日落的人还蛮多,不少人带了野餐垫在堤岸上伴着海风喝着茶。 s市人爱喝茶这一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似乎每个人的车尾箱都有一组便携茶具和一罐茶叶,只要逮着地方能烧水,便能喝上四五泡茶。 海边的黄昏总是会让人忘了呼吸,夏依沿着海风在堤岸旁漫步,海浪击打着混凝土,溅起咸腥的水雾贴附在女孩脸侧。 萧亦风从下车之后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夏依把自己的心思藏在翻腾不息的海浪里,偷听着萧亦风的只言片语。 其中一个应该是他的母亲打来的,萧亦风语气不太耐烦,一个劲“哦哦啊啊”的搪塞着,最后以“催也没用,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结束。 还有几个似乎是朋友打来的吧。 “在东海岸呢……艹,是不是樊皓那小子说的?……不是,就是上次我和你们说,我那个去世朋友她家的小姑娘……嗯啊,就是一小孩子啊,樊皓想什么呢想,嘴那么碎,早知道我头盔钱也不还他了,妈的……今晚?等回市区我看看几点吧,有时间再过去……” 夏依走快了几步,她不想让“小姑娘”、“小孩子”这些话语剧烈撞击她的耳膜,让这几个小时里做过的独角戏瞬间成了粉色泡影,被海风一吹,消失在挂起白色月亮的傍晚里。 她什么都还没做啊,连喜欢都还没能说出口,这十三年的差距便已经硬生生地把他们分隔到天涯和海角。 头顶渐暗的天空里有巨大的海鸟飞过,那鸟是灰黑色的,扑腾着翅膀,在这片橙红与深蓝混沌的苍穹中肆意地飞。 夏依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那只飞鸟在上空盘旋,鼻子酸,眼睛热。 海洋的湿气似乎加速着她眼泪的酝酿,她暗骂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啊,夏依,你这么幼稚可笑,连一句小孩都听不得,他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上你呢。 她为什么要哭呢?矫情给谁看呢? 可她为什么不能哭呢?她确实觉得难受啊,心脏一揪一揪的疼啊。 她庆幸这次偶然重遇,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看见萧亦风私下的模样。 可又无限后悔着这次重遇,这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直接把她心里的患得患失展露无疑,像个哑巴一样喜欢一个人太累了。 她是可以不管不顾地告白,但只会得到极大概率的拒绝,在这之后,她可能会被萧亦风疏远,光想着也许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就已经心脏痛得发慌。 所以她只能守着这个被捂得严实的秘密,绝口不提。 “夏依!”萧亦风急跨两步,拉住了快踩空掉下防浪堤的女孩。 他一把猛拽住她的手臂,冒出的想法是她怎么那么瘦,就像随时都会折断花骨的铃兰。 他拔高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在想什么呢?眼睛长脑袋上了?走路不看……” 铃兰的露水又一次落下,这一次,滴在了他的手腕上。 女孩的眼眸是纯白花瓣里镶嵌了黑玛瑙,花朵里酿起剔透晶莹的露水,也是星光跌进深海里,荡起银波细浪。 夏依匆忙地抹去自己的泪水,呢喃着:“我想妈妈了……” 瞧,她多么可笑,像个走着钢索的跳梁小丑,战战兢兢地走着每一步,还得让自己保持着微笑。 笑不出来怎么办?没关系,把妆化得更浓一些,掩盖住她的惊慌失措就行。 第22章 大学 整个防浪堤分为三层,从马路下来后就是低平的堤岸,堤岸边缘往下是凹凸不平的防浪石,如果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马路边的路灯扑闪了几下之后亮起,天还未全黑,朦胧不清的灯光被海风温柔地包裹着。 萧亦风咬紧牙关,脖侧的青筋鼓起绷紧。 他拉着手里那株仿佛稍微用点力都会捏出汁液的纤细手臂,疾步往连接着马路的阶梯处走去。 张腾打来的电话还在通话中,萧亦风直接按了挂断。 他没办法发出声音,脑后勺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开始感觉到姗姗来迟的后怕。 夏依愣愣地被拉着往前走,这时候也顾不得暗自欢喜与萧亦风又肌肤紧贴着肌肤,只懊恼着眼泪的不争气。 “我、我没事了萧老师……” 她并不是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只是一时没看管好自己的眼泪而已,就像看电影看到煽情片段时触及泪点的那种哭,泪珠滴了几滴后便停了。 爬上阶梯,两人在路灯下站稳,借着暖色灯光,萧亦风见她眼中退了潮水,才吁了口气。 “用纸巾擦擦,别用手擦,不干净。”他皱着眉说。 “哦……” 茉莉花瓣一般的纸巾把眼角多余的水分吸干,夏依见萧亦风依然蹙紧眉头,再说了一遍自己没事,只是一时没调整好情绪而已。 “那要不回去吧?已经看过了,也就算是尽了心意了。”萧亦风提议。 “再待一会儿可以吗?我难得来一趟海边。”夏依问。 女孩用水洗过的黑玛瑙看着他,他哪能说出拒绝的话。 墨水一点一点地倒进夜里,褪去酷暑的风把人吹得心神荡漾。 他们没再往下走去堤岸,夏依就坐在马路边半人高的水泥挡墙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铮亮的小皮鞋在空中荡着秋千。 脚下就是刚刚她没忍住泪水的地方,入夜后来往的人不减反增,散步的、遛狗的、约会的、夜跑的,一个个,一双双。 她看看卷起银波的海面,看看几近全圆的白月,看看底下相拥而立的恋人,看看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手里燃起一簇一簇的火花。 渺小的火花一瞬即逝,连淡淡的烟也很快被海风吹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萧亦风抱臂站在她背后,就这么紧盯着她被海风吹起的衣摆,生怕她一时没坐稳从水泥挡墙上掉了下去。 他顺着夏依的目光望去,年轻男女的嬉笑声随着海风一起飘来。 “你想玩吗?”萧亦风开口问她。 “啊?”夏依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时带着疑惑。 “仙女棒。”萧亦风抬起手指指着那几个后生,“你想玩吗?” 夏依点点头,“这附近有卖烟花的店吗?” “没有,市区早不让卖这些了,他们应该是从别处买了带来的。”萧亦风掏出微扁的烟盒数了数,再提醒了一次夏依:“你退后一点坐,别真的掉下去了。” 说完他便往阶梯走去,没等夏依给出反应。 夏依往后退了退,把腿盘起坐,目光跟随着萧亦风移动。 他走下堤岸,走近那群玩烟火的年轻人,夏依见他把香烟分给里头的几个男生,原来萧老师是想要“以物易物”。 萧亦风回头看向她,那群年轻人也望了过来,夏依看着萧亦风扬起好看的手指,指着她,似乎是和年轻人们介绍些什么。 距离不算远,但男人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应该是在笑吧,连被夜风吹起的衣角都透露着轻松惬意。 很快,萧亦风从其中一个男生手里接过细且长的物品,跟一群人道别后转身朝她走来。 “下来吧,来这下面玩。”萧亦风站在她下方,举着手里两根仙女棒对她挥了挥。 夏依像被喂了口冰镇了一晚的西瓜,入口微凉,一直沁入心底。 连牛仔裤沾了灰她也没在意,跳下矮墙,小跑着奔向萧亦风。 “不用跑啊,不着急。”萧亦风把仙女棒递给跑到他面前的小姑娘,用自己的背脊挡住海风。 “对了……刚刚那几个小孩居然喊我叔叔,我现在看起来年龄那么大吗?”萧亦风低头掏着打火机,一边碎碎念着。 夏依把头摇成小拨浪鼓,“不会,一点儿都不老。” “他们也就大你两岁三岁吧,都在外地读大学,暑假回来……”萧亦风只是去要根仙女棒,差不多把人的基础资料都给问出来了,他勾勾嘴角,“这么说,你也可以喊我叔叔了。” “我才不要。”夏依小声嘟囔,把仙女棒凑到火机前。 萧亦风用的还是昨晚那个打火机,今天一天都能用,偏偏这时又打不着了。 难得有火苗窜出,又被不知从哪里涌来的风吹熄了。 他调整着方向不停尝试打火,“奇怪了,刚刚还可以的啊……话说回来,你大学考到哪里?……啊有了,快过来。” 这个问题他一直忘了问,刚刚和后生们聊了几句,突然想起这件事。 夏依赶紧凑过去,“我考上了s大。” 可仙女棒晚了一步,微弱的火苗再次熄灭。 不知道是被海风扑灭,还是萧亦风松开了手指。 萧亦风有点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哪个大学?” 夏依还在扼腕着消失的火苗,没留意到萧亦风语气的转变,认真重复:“s大。” 火苗没有再次燃起。萧亦风垂下了手,他忽然之间觉得浑身发酸发软。 s市的经济发展没办法和北上广深相比,估计也就只能和乌龟蜗牛比比,萧亦风一群老伙伴一直自嘲着s市是十八线城市,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 萧亦风前两年回s市时有些同行说的酸话传到他耳里,说他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夹着尾巴回的老家。 他没有气急败坏地去辩驳争论,他觉得他们说的不完全是错的。 倒也不是说s大不好,但应该不会是大部分考生心中的第一选择。 s市有能力的家庭一早就把小孩送出国了,高考是其他那些并非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往一线城市走的机会。 抓紧机会走出去,去好好看看这个花花世界,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不再想坐在井里观着那一小块天空。 第23章 选择 萧则辰之所以会考s大,有很大部分是因为父母要求,而且身体原因他没办法离开家里太远,舒岚和萧青山也对他要求不高,不求他能功成名就赚大钱,只求他能健康平安就好。 萧亦风不相信夏依会考不上其他更好的大学,上海北京的不说,羊城那么多所高校,离家近,口碑又好,顾妍虽然人走了但大部分人脉资源都在羊城,可夏依偏偏选择了背井离乡。 也别说她是因为顾妍选择了这个城市,她高考时顾妍还没走,夏依一早就安排好了自己接下来人生中最宝贵的四年要在什么地方度过。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萧亦风你自己说说,这是为什么? 胸腔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的喉咙被海风掐得死紧,海浪剧烈翻涌起的白沫堵紧了每一个音。 萧亦风一直觉得夏依对他只是孩子气的崇拜,也许还有丁点什么情愫,但应该等她看过世界之后就会将这些幼稚单薄的感情慢慢忘却。 说不定若干年后她再想起还会自嘲一下,看看,当年你崇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她前面的路还那么长,长得一眼望到尽头,她头顶的天空那么低,低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浩瀚星海。 可她偏偏不要,不要路尽头的彩虹,也不要手掌心的星辰,她选择了一条连路灯都没有一盏的羊肠小道,脚底下尽是潮湿泥泞。 “萧老师?”夏依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总算是看清了他阴暗不明的脸色。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难道萧亦风不喜欢s大吗? 萧亦风刚刚去讨仙女棒时还剩一根香烟,他摸出烟盒,垂首咬住烟嘴。 透明塑料和硬纸皮在他的手掌里揉得极皱,萧亦风太用力了,仿佛要把不同材质的两者糅合在一起。 刚刚一直打不出火的打火机,现在只一下便窜出了红黄火焰。 烟雾从薄唇中缓缓吐出,弥漫遮盖住萧亦风的鼻尖和眼角,夏依疑惑不解,又唤了他一声。 “夏依,我问你个问题啊。” 这个开头有点似曾相识,夏依点点头:“嗯,你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耳朵里仿佛涌进了海水,咕噜咕噜几声,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夏依像是一条忘了怎么游水的鱼,由得自己坠进深且黑的海底。 张开嘴,竟只能咕噜出几个气泡,沉在海水里的声音沉闷喑哑,像喝下了海底女巫那瓶泛着荧光绿的毒药。 慌乱,忐忑,无措,混乱,空白,这些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装满宝石的袋子划破了一道口子,五彩斑斓的小石头们叮呤当啷洒落一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细节里泄露了自己的心事,是在高铁站自己红了脸吗?是在酒店门口太过雀跃地飞奔向他吗?是在公园里偷拍他被他发现了吗? 她下意识想否认,想把袋子上的破口堵上,用针线重新缝好,收口的时候还要把线尾打上几个死结。 可里面的宝石太重太多,一颗接一颗,迫不及待地从裂口中拼命地挤出头,宝石上锋利的尖角把破了口子越划越大。 男人面前的烟雾被海风吹散,露出幽深且长的眼睛,瞳孔被路灯染成浓郁的棕色,是认真的,不含半分戏谑。 夏依没办法否认,蹩脚的谎言在这样的萧亦风面前是无所遁形的,越是想掩盖,越会露出马脚。 可她也没办法回答他,只能当个一直在暗中窥探着心上人结果被抓了个现行的小哑巴。 萧亦风不是没看到夏依的表情从瞬间僵硬转变至分崩离析,小脸一时变得煞白,似那轮挂在黑夜里的皎白月亮,眼里的暗湖也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 女孩毫无修饰的反应告诉了他一切,可他只能蒙住自己的双眼,他想要快刀斩乱麻。 “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点?羊城就没有一家大学想去读的吗?填志愿的时候,难道顾妍就没有劝过你吗?” 萧亦风没再追问她之前的问题,他不是非得知道答案的,他觉得夏依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太任性了,口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长辈式的说教和咄咄逼人。 他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得到回应,指间的香烟也沉默地燃烧着,缕缕飘烟无声地流进风里。 那支烟萧亦风没有再吸过一口,在暗处闪着时暗时明的猩红光点,苟延残喘地想延续自己的生命,却终是走到了尽头。 萧亦风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鞋底沾上了掉落一地的烟灰,淡声说道:“夏依,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的,无论是城市、大学,还是其他的事情。” “你太年轻了,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非常多,你实在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后的话化成一声短叹。 夏依越是沉默,他越是不安,这些不安犹如往烦躁里又丢了一把柴火,迸出了噼啪声响的火星。 他挠了把后脑勺,咬着牙问:“你说,你这小孩儿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的生日是五月五号。” 萧亦风等了大半天,结果只等来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有些懵,“什么?” “也就是说,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夏依撩起眼帘和鸦睫,眼角像被砂纸打磨过通红,声音好似刚从海里捞了起来,湿漉漉的滴着水。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为我自己做的决定负责。” 她不想补那个已经破成碎布的袋子了,由得那些闪着碎光的宝石摊开在大地上,在静谧微凉的月光里晒着晾着。 “读哪间大学去哪个城市我都可以自己决定,妈妈说只要我不后悔就行,她支持我的决定……而且s大也很好,我选择它,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萧亦风咽了下口水,女孩脸上的认真和坚定是他之前没见过的。 萧亦风看着她抿了抿柔嫩的朱唇,黑眸里的那一圈圈涟漪已经平复下来。 “喜欢你,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夏依说。 第24章 雏鸟 只要萧亦风想,他可以说出更多直白残忍的话来撕裂少女的梦,但他并不想。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叉着腰,瞪着这说起话来一套套的小姑娘。 什么叫做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才多大的人,要怎么给自己的决定负责?萧亦风觉得自己活到现在还没能学会给自己的决定负责! “夏依,十三年,我大你十三年。” 萧亦风左手比“1”,右手比“3”,两手在胸口抖了两下,嘴角扯起无奈的弧线,“说句不好听的,你本来应该尊称我一声叔叔的!” 夏依把视线往上移,飞过萧亦风的喉结和下巴,嘴唇和鼻子,最后降落在他眼睛里。 “我没在意过年龄,有人规定说不可以喜欢比自己大十三岁的人吗?” 夏依反问,她的胸口起伏明显,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她的身高看着萧亦风得微微仰起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萧亦风一噎,哟嚯,今天是谁夸她乖来着?这就是只伪装成兔子的小刺猬! “刚刚我妈打来给我,说明天要我去相个亲,我不去的话就叫我别进家门了。”萧亦风收了点烦躁,淡声说道。 又是一个海浪扑面拍打而来,夏依倏地膝盖骨发软,无力地往后踩了一步,她知道她害怕的那些话要来了。 “我今年三十一了,夏依,我要面对的是我妈无穷无尽的催婚,我没办法像小年轻一样再去谈‘你猜猜我在想什么’的恋爱。” 萧亦风脚动了动,微侧了身,移开视线。 他不看夏依咬得发白的下唇,不看夏依泛起红晕的眼角,不看夏依死死攥紧的拳头。 “可能,明年我就会从相亲对象里找个人搭伙,我可能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两人就这么过下去。夏依,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少女没有掺入任何杂质的喜欢,对他来说是过份夺目的宝石,摆在他眼前晃得他心神不宁。 像个爷们吧萧亦风,你自己的情况是怎么样心里没点逼数吗?自己像白菜叶烂在泥里就好了,不要让她也陪着你踩进这潭沼泽里。 “对不起夏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萧亦风说。 “喂喂喂——你们在干吗?这里不让放烟花爆竹的!” 突然响起的大声呵斥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两名巡警一边下着楼梯,一边怒斥着那群已经摆好阵准备放冲天烟火的年轻人。 夏依酝酿了一半的泪水,咕噜一声硬是给憋退了回去,心脏的每个角落都还被萧亦风的“对不起”攥得死紧,但她来不及悲伤,赶紧把手中还揪着的两根仙女棒藏到身后。 萧亦风转过头看了一眼,几个小年轻来不及收拾好东西,正准备撒腿就跑,结果被巡警大声震摄在原地,像几只小鹌鹑。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女孩今晚潮起潮落的眸子,暗叹一声,这只也是小雏鸟啊。 萧亦风开口:“我该说的都说了,之后路该怎么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进大学之后你就会理解我的意思了。” 夏依一直紧蹙眉头,她觉得萧亦风小看了她的感情,他还是总把她当孩子,但她不想跟萧亦风在这样的场合下进行无谓的争论。 萧亦风有他这个年龄层要考虑的问题,她是知道的,可是,就不能给她多一些时间吗? 其实现在的夏依也不知道,给她多一点点时间她能做出些什么。 也许还是像现在这样,把喜欢的人藏在心里好久好久,藏上三年四年,在他发出婚讯的时候,在他发小孩相片的时候,忍住心里的酸涩给他的微博点个赞。 但她就是想试试看,走出舒适圈,走近萧亦风一点点。 她的一腔孤勇全用在了填报志愿的那天。 高三时顾妍得知她的志愿是s大后其实沉默了一段时间,母亲问她为什么不选择本地的大学,她用了在心里演练很久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了过去。 顾妍没有立刻给她回应,直到隔天晚上才拉她谈了一晚上话。 “妈妈不想说那些什么,我吃过的盐多过你吃的米之类巴拉巴拉的话,只问你最后一次,你自己考虑好了吗?” 夏依看着母亲,认真地头,“考虑好了。” 可夏依怎么也没想到这半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也没料到过会这么密集地和萧亦风碰上面。 原本设想的节奏被带跑扰乱,心里的麻绳缠缠绕绕,只因萧亦风的一句话就被搅成一团乱麻,线头被掩埋在哪儿都没法找到。 如果时间可以随意调整,她想把时针回拨两圈,回到二十几小时前,她大概不会再给萧亦风打那个电话。 “走了,我送你回酒店。”萧亦风越过她往阶梯走。 他上到马路,发现夏依还站在原地,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的发顶在路灯里染成深栗色,百合般的手臂垂在两侧,胸前的麻花辫也静默着,像只被海浪扑湿了翅膀无法再飞上天的小夜莺。 他想抽烟,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边缘和夜空模糊了界线的黑暗的海,什么都没有。 夏依动了,萧亦风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总算吐了出来。 她把仙女棒放进斜挎包里,仙女棒细且长,在斜挎包外头还露出了一截。 萧亦风看着她踏上石阶,一步一步,在她走上马路的时候,他转身往停机车的地方走去。 巡警还在大声训斥着那群小孩,围观路人熙熙攘攘,萧亦风没有回头看夏依有没有跟上,他走得不快,脚步也放轻了些。 他摒除开一切杂音,只留意着有没有小皮鞋敲打在步道上的声音。 萧亦风套好头盔时,夏依才走到车旁,他把白色头盔递给她,她接过。 仅此而已。 他再次把重机开成了小绵羊,甚至还不如小绵羊,有几个骑着共享电动车的小孩从他身边呼啸超过。 身后的女孩依然一声不吭,小夜莺不再飞,也不再歌唱了。是他折了她的翅膀,是他扼住了她的歌喉。 小雏鸟动了动,萧亦风像躲在草丛里观察飞鸟的猎人一样,瞬间绷紧了背,他的衣角被抓住了。 第25章 告别 衣角而已,就让她抓着吧。萧亦风想。 但夏依不仅仅抓住衣角,她探前了身子,用手臂圈抱住那份晾晒在月光下的缱绻迷恋,用手指在他腰间缠上细软的缎带,用鼻尖亲吻他的背脊。 她阖上酸胀的眼皮,她还没来得及问萧亦风他用的是哪款沐浴露,抑或是哪款橙花香皂,只能在有限的嗅觉记忆里牢牢记住今天萧亦风的味道。 被扎开了小口子的心脏,随着一趟趟的深呼吸上下起伏,在海水里翻滚,任由盐分极高的海水从空隙里灌入。 原来被人拒绝的心痛是这样的,夏依深刻地明白了。 萧亦风搭在刹车上的手指差点猛地一抓,只差一点点,就要急刹车了。 “夏依……”萧亦风磨着后槽牙,连带着磨碎了女孩的名字。 夏依侧过脸缩紧手臂,让上身往萧亦风背上贴得更密实,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高原上的积雪,想隔着头盔听到萧亦风的心跳。 “你别说了,反正你都拒绝我了,最后让我抱一下吧。” 少女无宗教信仰,可她这时想祈求上天做十分钟好人,别让那人掰开她的手,她只想要拥有萧亦风多十几公里。 女孩淡淡的悲伤从背后传来,每一个字都像石头,往他那潭沼泽里扑通扑通跳。 一个告别的拥抱而已,给她吧。萧亦风想。 他狠狠拧下油门,电子仪表板上的数字开始往上窜,40,50,60…… 沿海公路依然空旷寂静,他很快超过刚刚那几辆电动自行车,把小年轻的羡慕惊呼刹那间抛在车后。 波澜起伏的双缸声浪在夜色里肆意驰骋,萧亦风希望它能掩盖住自己如鼓擂的心跳声。 沁凉潮湿的海风从领口灌入,萧亦风希望它能给灼烧的肌肤降点温。 妈的,太热了。萧亦风咬着牙想。 来时半小时的车程,让萧亦风缩短成不到十五分钟。 车刚在喜来登门口停稳,萧亦风便感到背后一轻,夏依松开了他,下车后熟练地把头盔解开塞到他怀里。 “萧老师,您明天忙就不用来送我了,我自己叫车去高铁站就行。这几天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夏依给他鞠了个大躬,九十度的那种。 再次仰起脸时,萧亦风觉得自己看到了告别式上那个能安慰母亲好友的、沉稳干练的女孩。 夏依没等他开口,道了声“再见”,转身往大门走。 明明带着头盔,但萧亦风觉得脸被海风刮得极疼。 明明没有流汗,但萧亦风背上湿了一小块,那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把她推得远远的,别再靠近自己了。 萧亦风把白色头盔挂到手把上,迅速驶离酒店门前,他要去买烟,他要去喝酒,他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颓废下去。 背后传来突突突的发动机声让夏依的泪水绷不住了,一滴两滴从眼角渗出,她一边在包里掏着房卡,一边跑向电梯。 房卡没有掏到,却摸到了那两根仙女棒,还有躺在斜挎包底部的一个塑料小袋子,那是白天在公园喂鱼时萧亦风买来的鱼食。 她没有全部撒完,偷偷地锁进小小透明的夹链袋,把剩余的鱼食藏进包包里,她想带回家放进自己的小宝箱里。 可是啊,仙女棒太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戳破了那脆弱廉价的薄膜袋子,一颗颗鱼食撒了出来,红色的,细碎的,带着鱼腥味的。 夏依突然觉得自己的喜欢或许不是闪闪发光的宝石,可能只是这普通平凡、三块钱一包的鱼食。 她不知道成年人的崩溃应该是怎么样子的,她蹲下抱住膝盖,哭得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 很快有大堂工作人员走过来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夏依把丢脸的自己埋在手臂里,摇着头嘟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想起一段问答,一时记不住是在哪里看到的。 提问: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是什么感觉? 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夏依一个个看了下来,想着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人呐。 而有一个回答像陨落的流星一样坠落在她心上,让她至今都还记得。 回答:是夏天结束了。 这个夏天对夏依而言,是高考结束,是母亲的葬礼,是与萧亦风的初次见面,是美味的辣炒海瓜子,是冰镇后透心凉的五果汤,是没来得及点燃的仙女棒,是她无疾而终的暗恋。 * “夏小姐,您的退房手续办理好了,欢迎您下次再来。”酒店前台工作人员把账单放进白色信封里,推到两眼肿成小核桃的女孩面前,继续问:“夏小姐需要我帮您叫车吗?” “谢谢,我已经叫好了。”夏依回答,正好司机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到酒店门口,夏依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藏蓝色的酒店纸袋,往酒店外走。 司机见乘客只有一个人,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车厢,指了指她手中的纸袋,“这个要放后备厢吗?” “不用了,我手提着就好。” 夏依坐上后排,问司机是不是要现在把钱转给他,司机爽朗地说到了车站再给就行。 她把手中的纸袋轻放在大腿上,双手虚拢。 师傅的车窗有些脏,她有点走神,想到其实萧亦风的车窗也有点脏,车内也乱糟糟,但她那时一点都没在意过。 对于萧亦风的事,自己的眼睛就像自动加上了滤镜,让所有一切都变得梦幻旖旎,边边角角都吹着粉红泡泡。 泡泡一旦戳破,肥皂水糊得画面黏黏哒哒的。 s市城市道路分布简单,几条主干道贯穿东西南北,这两天萧亦风带着跑,她多少能记得几座比较明显的建筑物。 夏依看着对自己而言称得上陌生的街道,心想着下次再见时希望自己能调整好心情,只是,短时间内都不想吃炒薄壳和五果汤了啊。 她都记不得昨晚是怎么回的房间,扑倒在床上哭得脑壳疼,本来想就这么哭到无力接着昏睡过去,终是过不去没洗澡这关,硬是撑起身子进了浴室。 第26章 行李 夏依洗了个热水澡之后,脑袋也清楚了一点,还记得自己没收拾行李,便吸着鼻子拉出行李箱。 她原本买的是傍晚的车票,改签了时间,改成了早上最早的那班车。 该吃的吃了,该看的看了,没打算见的人也见了,他还施舍给你一个拥抱,没什么好遗憾的。 改好车票,夏依把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先简单收拾一下,看向刚刚换下的衣服。 她捧着今天穿了一天的t恤,微微俯首,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回忆里,布料上面还残存着些许萧亦风的味道,不多,和自己的味道交织着。 嗅觉是记忆在呼吸,把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指间闪烁的火星,细长的眼睛缀着午后艳阳的光斑,那些她听不明白的方言,通通烙进她的脑海里。 她把仙女棒留在了酒店,因为高铁不让带烟花爆竹。 把洒落在小包里的鱼食拾起来,从洗漱包里取了随身带的止血胶布,贴住破洞的塑料袋子,再把鱼食一颗颗装进去。 东西不多,夏依收拾好后给服务中心打了个电话,讨了个餐厅打包外带用的塑料饭盒。 她从小冰箱里拿出萧亦风给的蛋糕卷,把融化坍塌的那一半切掉,还完好的那一半装进了饭盒里。 她就这么一手行李一手蛋糕走进高铁站,行李安检过机时,安检人员提醒她手提袋也要过机。 “我袋子里头是块蛋糕而已,能不能不过机呀?”夏依看着行李箱从另一端东倒西歪地掉落地面,她不想蛋糕再受到什么磨难。 安检人员让她打开纸袋检查了一下,摇摇手让她过去了。 她买的一等座,早班车人不多,旁边的座位空着,斜对角的中年男子从一上车就开始闷头补眠,后两排的婴孩在母亲怀里哭闹。 夏依掰开塑料盖子,因为饭盒太小,蛋糕上的奶油和草莓都只能刮掉,装进逼仄的空间里搞得一塌糊涂。 夏依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半截蛋糕而已,她都不愿意放弃。 黑色塑料叉子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一会热一会冷折腾了两天的奶油早已过了最佳赏味期限。 她嚼着没了水分的蛋糕,含着尝不出是甜是酸的奶油。 哎,真讨厌,是咸的。夏依擦掉流进嘴角的泪液,又挖了一勺。 * 汪汕转进接客车道,对着蓝牙耳机说:“我已经转进来了,你站在原地……啊,我看到你了。” 夏依拿着手机,认出了汪汕的车,对着他挥了挥手。 汪汕打了双闪,下车后往车后走,帮夏依把行李箱放上车。 “谢谢你汪叔叔,麻烦你了。” “没事,正好你妈妈的事情有两份文件得你签个名,上车吧。”汪汕扬了扬下巴。 汪律师的车干净整洁,一直萦绕着新鲜木质香气,夏依靠在后排座椅椅背上,看着窗外熟悉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 窄长的后视镜里,汪汕看了一眼那失了魂魄的女孩,开口问:“你这几天在s市玩得怎么样?” “……唔,就那样吧。” “你几号要去学校报到?”汪汕没追问,换了个话题。 “28号。” “到时候你怎么去?第一个学期应该要带不少东西吧?” “高铁吧,学校好像会安排车去高铁站接新生……” 夏依想到行李的问题也觉得头疼,自己的生活习惯没办法立刻改变,一样样生活小物件零散琐碎,本来顾妍是准备开车跑一趟高速送她过去,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只能从清单里划掉一些东西,尽量缩减至一个行李箱才好拿一点,不够的生活用品,到学校那边再买就好。 汪汕趁着红灯的时候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的行程,“要不我送你去吧,有辆车还是方便一点。” “啊?”夏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礼拜我暂时没有固定好的行程,可以陪你跑一趟s市。” “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这段时间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事情了。” “没事,我也好久没去过了,早上去,下午回来时顺便带些当地菜市场的牛肉丸回来,家里有小孩爱吃。” 汪汕想着上次有朋友带回来一保温箱的牛肉丸,他的老婆孩子都喜欢得要命。 夏依自然是感动的,这段时间妈妈的朋友们都在她面前伸出援手,除了汪律师帮她跑妈妈去世后各种遗产手续,还有其他阿姨叔叔都让她随时有事都可以找他们。 “谢谢你,汪叔叔。”夏依诚挚地道谢。 车子到了夏依家小区门口,汪汕还要回律所,就直接在这里把文件递给她,“你先看看,没问题再签。” 夏依一行行看着,听到驾驶座上的汪汕接了个电话。 “嗯,我送完夏依就回律所……你中午吃了什么?……下午没客户,你有空吗?我陪你去做头发?……好,你约好了告诉我……” 夏依之前也见过汪律师像现在这样瞬间“变脸”,一接到这个电话,他的语气就会变得温柔到不行。 那人也会对别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夏依垂下眼,收好自己乱飞的心绪,认真核对着文件。 * 萧亦风被舒岚甩在肩背上的巴掌拍醒。 “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魂不守舍的。”舒岚把手上的三根香递给他:“轮到你拜了。” 地主神牌面前摆着香炉和流泪的红烛,周边已经插了几根佛香,丝丝烟火袅袅升起。 地上一个个朱红圆盘上摆着供品,有卤鹅烧鸡和乌鱼,有五果斋菜,有叠成金元宝模样的纸钱。 萧亦风接过舒岚的香,跪在地上磕了几下,把香插在香炉里。 他完成任务,给舒岚让了位,舒岚还得陪土地爷再聊一下天。 萧青山刚洗好茶盘家伙,问他:“想喝什么茶?” “随便……”萧亦风瘫躺在红木椅背上,他这两天都睡得不好,整宿整宿地做梦,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到有天光。 做的梦他一个也记不住,破碎的,凌乱的,像撕碎的相纸又被风吹到地上,浸在泥水里又冷又脏。 “哥,我们28号去学校报到哦,你那天有工作吗?”坐在他对面的萧则辰问。 “应该没有吧。”萧亦风也不用想,其实他这几个月都没有接工作。 舒岚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问:“你报完到就回家吧?等开学再过去。” 萧则辰一脸不情愿:“啊……我不要,我想住宿舍啊,想和舍友们先熟悉一下……等到开学再过去,都晚了好几天了。” “你的身体情况跟他们能比吗?乖乖的啊。” 萧则辰没再回应,低着头刷手机。 第27章 失眠 清透的茉莉茶香飘至萧亦风鼻下,他吸了吸鼻子,是白龙珠啊。 “今天刚到的新茶,试试看。”萧青山把小杯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茶杯烫手,萧亦风两指捻住杯缘,先闻了闻茶香,再让馥郁的茶汤入口。 萧青山问他怎么样,他点点头,“还行吧。”跟那小孩的味道有点像。 舒岚还在劝着萧则辰,萧亦风摸出手机按开微信,看着那一串红点心烦气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夏依回去好几天了,没给他发过信息,朋友圈更加是一条都没发过,他想窥探下小孩这几天过得好不好都没办法。 萧亦风不时点进去夏依朋友圈看看,看到可见内容没有变成一条灰直线就安了些心,还没把他拉黑呢。 舒岚碎碎念完萧则辰,又来念萧亦风:“前几天相亲那个女孩有没有再联系你?我问过兰姨了,她说女孩没说你不好,你要积极一点啊!” “没有没有,你别老去跟你那些朋友说我娶不到老婆好不好?搞到我好像哪里很不行……”萧亦风呲声。 “什么不行?哪里不行啊哥?”萧则辰笑着插嘴。 “小孩子别管。”萧亦风瞪了他一眼。 舒岚也瞪了萧亦风一眼,“别教坏你弟弟了!” 茶喝了几泡,红烛也流干了泪,舒岚准备捧着纸钱到楼梯间的铁桶里烧,“亦风,过来帮我点火。” 被岁月熏得焦黑的铁桶吐着火舌,吞噬着献给神明的金银元宝。 舒岚一边撒着钱纸,一边念着保佑萧则辰身体健康,保佑萧亦风不要孤独终老,保佑萧青山事事顺心。 萧亦风也撒了几把元宝,他在热气缭绕里跟天上的老爷讨了个愿望。 你要开心啊,小孩。 * 海水湮没卷走了那些或璀璨夺目或普通平凡的情感,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 浪花把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海螺推上岸,被磨得光滑柔软,安静地陷在沙里,等着有哪个路过沙滩的赤脚小孩把它拾起,把它贴近自己耳畔,听听它将别人的故事讲给你听。 八月底的南方小城午后闷热依旧,今年夏季连暴雨天都少了些,说要直面而来的台风转了个弯,到别的城市遛弯去了。 进校门后才刚走了一小段,不宽且长的车道像华容道一样塞满来自各地的车。 现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宝贝,上个大学,家长们差点儿把整个家都给他们搬来,一个个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每个又都想往宿舍楼下停。 学校特地给外来车辆规划了停车点,但车辆实在太多了,有些家长直接在路边随意把车停下占用了半条车道。 车多,自然就多碰撞,前面就有三四辆车接连亲密接触了一下,直接把狭窄的道路给堵死了。 萧亦风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空弹着,看着前方有轻微刮蹭的司机们吵架。 “要不你们先下车吧,现在完全走不动,等会儿到了还不一定能有位置停。”萧亦风侧过头对后排的舒岚和萧则辰说。 萧则辰作为萧家的宝贝,舒岚自然要号召全家陪同。 “行,那我们走去报到处。”副驾驶的萧青山解开安全带。 萧亦风目送着三人在步道上远去,见前方还争得脸红耳赤,干脆把车窗天窗都打开,叼起根烟抽起来。 打开微信看了眼,夏依还是没有回复他。 他猛抽了一口后憋着没吐气,烟在肺里跑了几圈,才像气球漏了气,嘶嘶声从齿缝渗出。 萧亦风现在觉得,是不是自己七月半鬼节那晚烧完钱纸还跑出去喝酒,结果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附了身? 他的睡眠质量之差直接体现在肉眼可见的黑眼圈上,连李驰他们都不敢再邀他,让他晚上不如试下泡泡脚、喝喝牛奶,说不定能改善失眠。 他在群里发了一堆骂人的表情包,打开淘宝买褪黑素,顺便捎带了个二十九块九的泡脚盆。 褪黑素吃了,脚泡了,牛奶喝了,十点不到萧亦风就躺床上了。 其实他身体是困倦的,眼睛又酸又胀,但胸口总被一团烟雾压着,压得他骨头血液都焦躁沸腾,翻来覆去的什么姿势躺着都不舒服。 只要一闭上眼,整个人总感觉被海浪推着抛着,不踏实,那一晚的画面总是跳帧似的在脑内卡顿。 夏依从背后贴上他时的那前后几秒在大脑里来回播放,少女的柔软和倔强都同时存在于这个拥抱里,用带着暖意的藤蔓把他圈紧。 萧亦风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在心里勾勒出她那时的眼耳口鼻。 睡不着的时候更是如此,眼皮上总播放着无声黑白的幻灯片,把那一天眼睛拍到的相片一张张投映在黑幕上。 真是魔怔!他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大半夜抓着手机刷起来,黑暗里的白光把他的脸照得清冷惨白。 夏依朋友圈依然一条状态都没发过,萧亦风记起她说有关注他的微博,他便从粉丝里开始找,在大海里捞着一根绣花针。 他不知道自己找来干嘛,也没想过真的能找到。 只是萧亦风发现,重复着点进粉丝页面这个操作能使自己有了几分睡意,经常点着点着,就能昏睡过去,像是萧青山和舒岚有时看着看着电视睡过去一样样的。 终是没忍住,前几天他一咬牙给夏依发了信息,问她是不是28号来学校报到,用不用他去高铁站接她。 很快夏依回他一句:“不用了,有人开车送我去,谢谢您。” 得,他受她一声“您”,该尽的心意尽了。 萧亦风安慰自己,这是他仅存不多的良心。 只是刚刚他帮萧则辰把行李箱拿下楼,满脑子想着那小孩也没个家人陪,这么重的行李箱她那小身板怎么扛上宿舍楼啊。 便在开车前又发了条信息问她用不用帮忙,正好今天他会送弟弟去学校。 s大不在市区内,从萧家的老房子那边过去不塞车大约半小时车程。 这三十分钟里萧亦风一逮着机会停红灯就会拿起手机看一眼,直到舒岚碎碎念他好几句才罢休。 一根烟抽完,华容道也没开始挪块,萧亦风把手机丢开,加入其他司机的按喇叭阵容里。 萧亦风本想着快刀斩乱麻,没想自己成了一团乱麻,就和这糟心的华容道一样。 第28章 新生 夏依按指示找到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报到点,排了一会儿队,她走上前递上资料,报上自己的名字和专业:“你好,我是网络新媒体专业的夏依。” 报到点是两个师姐负责的,后排站着三个男生,身上都挂着工作证。 “夏yi……师妹是哪个依啊?”戴眼镜的师姐在笔电里翻查着资料。 “单人旁的依。” “行,找到啦。” 夏依填好表格领了新生礼包。 石头剪子布赢了的学长赶紧走过来,“学妹,我带你去宿舍区那边。” “好的,谢谢师兄。” “我叫蔡泽明,广电学大三的哈。” “夏依,网络新媒体。” “诶,你的行李呢?”没有行李,学长准备献殷勤的第一招落空。 “我叔叔去找停车位了,我们先走过去吧,稍后再给他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夏依肩膀被狠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收进文件袋的资料和身份证洒落一地,新生礼包里的小物品也滚了出来。 萧则辰赶紧蹲下身子捡拾起地上的纸张,“抱歉抱歉!是我刚没看路!” “没事。”夏依也蹲下收拾自己的东西。 清幽的花香飘到萧则辰面前,他悄悄瞧了一眼面前的女生,捡起脚边的身份证时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给你,真的不好意思啊。”萧则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女生。 “没关系。”夏依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不停道歉的男孩,眨了眨眼。 她觉得自己过份了,竟然恍惚间觉得看到了少年版的萧亦风。 “则辰!这边这边!”不远处的舒岚打着阳伞在帮儿子排队。 萧则辰回头应了一声,转过身时女孩已经跟着学长走远了。 他鼓了鼓腮帮,心里默念了几遍自己看到的名字,夏依…… 蔡泽明想帮夏依接过那袋轻飘飘的新生礼包,但夏依拒绝了,献殷勤第二招失败,只能给她介绍了一路学校建筑。 “新盖的体育馆在另外一边的国际学院那边,不时会有篮球赛和演唱会在那里举行……喏,湖边就是咱们大学引以为傲的图书馆了……饭堂有五个,分别在……” 系里还做了一份手绘地图附送给新生们,夏依用文件袋做支撑,听着学长的介绍在地图上备注上一行行小字,时不时抬头问问蔡泽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冠间隙,在简洁明了的地图上撒落糖果大小的光斑。 他们走在步道上,蔡泽明忍不住吐槽起今年的接送车辆未免也太多了,车道竟然塞成这样。 夏依给汪汕打了个电话,汪汕说他停好车了,但也搞不懂自己在哪,发了个定位给夏依。 她把定位地图放大递给身旁的学长,问他从这里要怎么走到宿舍区。 手机屏幕有点反光,蔡泽明低头往女孩身边站近了一步,凑近手机前看清那个小红点,在夏依手里的地图比划着位置,“你让他往前走,见到运动场就往左拐,我们就站在这等着他,汇合后我们再一起往……” 萧亦风紧盯着斜前方的那对男女,指节不自觉地用了力,在方向盘上留下不明显的痕迹。 有股许久未出现过的酸胀从左胸口漫起,淹过了左肩,麻了他一边的脸。 一分钟前夏依出现在他右侧后视镜里时,萧亦风就已经留意到了,车里随机播着歌单,也是巧了,正好播到《恋爱预告》。 他看着女孩踏着阳光和歌声向他走来,在镜片方寸之间的身影愈来愈近,他的心跳也一点点加速,就是女孩身边的那个小男生有些碍眼了。 萧亦风的手指一直搁在车窗按钮上,想着不知道夏依一会儿经过旁边时会不会看到他。 他的车窗贴膜颜色不深,夏依如果对他的车子颜色品牌或者车牌号码还有印象的话,应该会留意到吧。 如果真看过来了,就跟她打声招呼,萧亦风想。 可是女孩没有看过来,没有留意到他半分,就这么随随便便走了过去。 他那一瞬间头脑是空白的,什么都没能想,歌声传不进耳里,手指僵着动弹不得。 夏依和男生站在树荫下,萧亦风有点埋怨自己过分优秀的视力,连女孩发顶抖落的光影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能看清男生往女孩那靠近一些,还凑在她耳旁说着什么。 好在夏依很快往旁退了一步,萧亦风卸了卸肩膀上的重量,眉间的皱褶也松了些。 他见两人站着没再走了,像是在那等人,便想等会车龙动了的话能往前走时,就降下车窗唤她一声。 卡死的华容道还没动,夏依等的人先一步来了。 男子高大英气,宽肩窄腰,拉着萧亦风也拉过的那个行李箱,一脸春风和煦地笑着走到夏依身边。 夏依也笑了,仰着小脸对男子说话。 刚刚褪下的酸麻又一次涌上喉咙,麻得萧亦风咬紧了后槽牙。 这又是哪位?!他没熄车,钥匙也不拔,就这么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时,萧亦风瞬间顿住。 不是,他下车干嘛?! 他越过车子望向夏依,那边几人已经准备往岔路另一边走。 萧亦风蹙眉咬着牙,大步流星走过了几辆车,他没往夏依那边走,而是走向一直争吵不断的司机那边。 萧亦风身高比那几个司机高出不少,人光站在那就让争得脸红耳赤的他们气焰小了点。 他瞥了眼几辆车子分别被刮蹭的部位,再扫了眼车牌,两辆是s市的,两辆是隔壁c市的。 手已经习惯性地把烟一根根分出去,萧亦风说话时还自动带了点c市的口音,他朋友多,周边城市的口音都能学上几分:“几位大哥,今天大家都是来送孩子上学的,你们看,后面排的车也是。” 萧亦风拇指往身后方指了指,拿火机给大哥们一个个点火,“别让这么好的日子搞得不开心啊,我看车子也没什么大事,不如几位大哥各退一步?别弄到学校保安去报了警,那就不好看了啊,你们说对吗?” 第29章 戏精 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刮蹭事故只要有外人递个台阶,就会有人顺着走下,几人又争论了几句,萧亦风又说了几句好话,有一个司机先摆摆手转身回自己车子,另外三个也陆续说就当自己倒霉。 僵持了快半小时的堵塞让萧亦风用几根烟给解决了,帮忙调停的保安也面面相觑。 萧亦风再往那片苍郁树荫下望了眼,女孩已经不见身影。 他狠拍了一下最近开始长头发的后脑勺,转身回自己车上。 堵塞的源头解决,他也很快启动车子。 岔路往左是学校腾出的临时停车位,往右是夏依走去的宿舍区,萧亦风本想往右开,但保安拦住了右侧路口,在空中比划着“往那边开”的手势,他没办法,只好转动方向盘。 夏依说有人开车送她来s市,就是刚刚那男人? 萧亦风回想着男人的样貌,那人身材样貌出众,把休闲服装穿出了模特感,萧亦风觉得他有一点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前面正好有一车子空出车位,萧亦风一扭方向盘当机立断抢到位置,停好车后他给萧青山打了个电话问他们弄好没有。 萧青山正跟在小队伍最后方,舒岚和萧则辰随着学校的师兄走在前方,舒岚拉着师兄仔细询问着大大小小的事项,萧青山让大儿子拿上行李到宿舍区等他们。 毕竟是本地人,萧则辰的行李倒是不多,舒岚让他没课的时候回家吃饭喝汤,四舍五入几乎和走读差不多了。 萧亦风拉着行李箱往道路另一端走,想着等会如果和夏依面对面碰上了自己要如何开口。 ——诶,怎么这么巧?你今天也来报到? 不对,他不是一早就知道夏依今天来学校吗?这句太假了。 ——你今天很忙吧?怪不得我刚刚发了微信给你你没回呢。 这个好像也不妥,搞得他好像一直在盼着回复似的。 他排练了好几个剧本,又一一推翻,直到看见宿舍区挂着“欢迎你们来到新的大家庭”大红横幅才回过神。 艹,萧亦风你戏精上身了吧!想这么多干嘛呢,见到了面打个招呼,正常点不就行了。 他帮萧则辰把行李提到宿舍,父母留在那给萧则辰打点一切,他自己走下楼在外边等着。 下午烈日当空,可萧亦风再热也没站树荫下,他怕树上会掉下毛毛虫。 无论是天上飞的树上爬的土里钻的,只要是只虫子萧亦风都怕,算是他为数不多害怕的事了。 他就站在大太阳下左顾右盼,继续在脑内排练着“突然偶遇”的场景。 萧亦风真的想太多,宿舍区那么大一片,而且他来的是男生宿舍这边,人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等到萧青山打来告诉他宿舍已经整理好了可以回家了,萧亦风也没碰上那女孩。 车子停的地方没有遮挡,萧亦风告诉父亲自己先去打空调,不然暑气太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大太阳底下晒得太久,萧亦风整个人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总感觉走路时脚抓不住地,软趴趴浮飘飘。 他有点出神,“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这个表情包的意思他算是亲身领悟到了。 萧亦风走到自己车旁,正想开车门时发现刚刚帮夏依拉行李箱的男人在他身后走了上来,对方正讲着电话,说的是粤语:“好,那我回去了,你慢慢收拾行李吧……知道了,我会小心开车的……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男人越过了他往自己的车子走,萧亦风视线跟过去,扫视了眼男人的车子。 嚯,又是个卡宴男。 卡宴车身打了光蜡,玻璃和轮毂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像跑了长途的模样,萧亦风回看自己的小脏车,他都忘了多久没到车房送洗过了。 因为他经常去的加油站只要加满两百块油就送自动洗车券,他图方便,加完油就直接在旁边洗了,但那种自助机子只能洗洗表面,干净程度自然比不过人工洗车。 卡宴很快离开车位并从他身边经过,萧亦风突然感觉有点糟糕,如他自己犯低血糖时那般胸口发闷欲呕。 他觉得夏依可能已经遇到了他自己说的,“更好”的那些人。 * 夏依幸运地分配到四人宿舍,还带独立卫浴,她觉得很满足,高中学校的住宿环境不怎么样,那时还是个八人间。 她居然是第一个到的,汪汕和蔡学长离开之后,夏依先拿出拖把将整个房间拖了一遍,再拿抹布把四张桌子和铁梯擦干净。 在她铺好床垫正整理着床单时,来了两个室友,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吴菲和小脸蛋肉肉圆圆的赵莹莹,两人都是周边城市的,戴着眼镜的样子稚气未脱。 夏依把带来的手信送给她们,是羊城酒家的蛋卷,两人的母亲都连声道谢,说这小姑娘真是太乖了。 吴菲和赵莹莹的母亲帮她们铺床搞卫生,两人在床下把行李箱的衣服装进衣柜里。 夏依拿出新买的床帘安装到床架上,复古墨绿绒面帘头缀着蕾丝花边,一层遮光布一层蕾丝白纱,连床下书桌也有遮蔽帘,瞬间让廉价感的铁架床变了个模样。 吴菲和赵莹莹少女心泛滥,赶紧问夏依哪里买的,夏依加了她们微信,把链接发给她们。 夏依继续整理行李,另外两个小姑娘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整理好了,便坐在自己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夏依把自己的“家当”一样样拿出来。 大半个书架的、装进透明收纳盒的一卷卷纸胶带、看不出品牌的瓶瓶罐罐、首饰盒、两三个相框、便携手持挂烫机、电热水壶、茶罐、小盆绿植、蓝牙音箱……甚至一个可折叠的电动泡脚桶。 夏依一边收拾一边道歉:“抱歉啊,我这个人生活上的东西多了点,你们别介意。” 宿舍里几人都被她脸上的懊恼模样逗乐了。 赵莹莹笑说:“没关系啊,只要你有好吃的分我一点就行。” 第30章 来电 “这个水果茶很好喝,是独立包装的,里面还带水果干片,你们拿去喝喝看……”夏依把两盒茶包递给室友,“如果你们需要烫衣服的话就拿我的挂烫机去用就好了,电热水壶也可以用我的。” “你们真是幸运哦,有这么一个设想周到的舍友。”吴菲妈妈边理着床铺边夸赞。 “夏依你的父母呢?已经回去了吗?”赵莹莹妈妈想着见见夏依家长,家长们可以加个联络方式好沟通。 夏依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她们,迟早都会知道的事,没必要遮遮掩掩。 宿舍的气氛沉重凝固,别说两个小姑娘没经历过这种事,两位成年人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反而是夏依安慰她们自己没事,而且身边有很多叔叔阿姨都在帮她。 吴母赵母给她留了电话,让她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她们。 宿舍还有个小阳台,几人商量了一下,想凑钱买一台洗衣机放这里,但因为还有一个室友没到场,只能等她到了再讨论。 夏依婉拒了两位阿姨的晚餐邀请,拿着校园卡和手机还有那张地图去逛校园。 大学西北角尽头有一片水库,从饭堂出来的夏依扫了辆共享单车迎着风踩了过去。 夏季的傍晚是甜橙的味道,学校每个角落仿佛都沉浸在新鲜压榨的橙汁中,湿润多汁且酸甜可口。 登上几层楼高的堤坝,上面人不少,多是今天来报到的新生,一家几口相互拍着照,也有人递手机给夏依麻烦她帮忙拍个合照。 温热的风吹起湖面金色鳞片,树叶沙沙作响,给小鸟的咏唱加上和声。 夏依沿着湖边走着,她从t恤领口处摸出一条项链,细软的小金链缀着颗海水珠,珠子不大,圆润光泽,是顾妍生前经常佩戴的链子。 指腹在珍珠上轻轻摩挲,夏依给妈妈讲着今天发生的事。 这里很美,可惜你不在。夏依在心里说道。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是几个小时前加上好友的蔡泽明。 学长问她吃饭了没,有没有什么地方不习惯不适应,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他。 夏依认真地回复了他,吃了,没有,谢谢。 然后夏依便看到了萧亦风那条问她“用不用帮忙”的微信。 信息刚来的时候她正忙着留意报到点位置,之后忙着整理宿舍,看到信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她心里泛起酸麻,摸不清看不透萧亦风是什么意思,前几天问要不要来高铁站接她,今天又问这样的问题,是以长辈身份关心晚辈吗?那她宁可不要。所以她一直没回萧亦风信息。 夏依心里憋着股气,就当自己漏看了。 当风里隐隐带了些冷意时,夏依走下堤坝,刚刚骑过来的共享单车被别人骑走了,她环顾四周没见到有单车,便按着地图听着歌慢悠悠走回去,《恋爱预告》前奏刚响起她就切歌了。 爱神有没有苦恼她不知道,反正她有。 中途她去了趟学校超市按清单补齐了一些日用品,回到宿舍时天上已经挂起弯月,两位室友还没回,宿舍的灯暗着。 她先去洗了澡,因为没有洗衣机,换下的衣服需要手洗。用的洗衣液也是从家里带来的,她用了好些年,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 别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手劲却不小,能把牛仔裤拧得不再乱滴水。 衣服挂在夜空下,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她走回座位,准备登微博处理一下今天的信息。 拿起手机看到有一个未接来电,几分钟前的,是萧亦风。 夏依还没想好要不要回拨,这时电话又重新打进来了。 手机在她心脏上剧震,夏依想,萧亦风连着打了两个电话,难道有什么着急找她的事? 她塞上耳机走到小阳台上,按了接听。 “喂,萧老师。”她先开的口。 “……艹!”那边却传来一声脏话。 夏依皱了皱眉,她不喜欢的事情还有粗口,就算是萧亦风,她也不愿意听到他说。 “抱歉,我刚刚闯了个红灯。”萧亦风没料到夏依会接电话,一时没留意到信号灯变了。 “您有什么急事吗?不着急的话,等您停车了再打给我吧?”夏依说。 顾妍的事让她有了阴影,萧亦风开车习惯太随意了,她实在担心他某一天会不小心出事故。 萧亦风窒了窒,夏依普通话发音标准,没带口音,那个“您”字说得格外好听,但也格外刺耳。 “没事,就是,你没回我信息,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给你打个电话,毕竟我和你妈妈也算是朋友,还是得看着你……” 夏末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可在夏依胸腔里却是寒风过境,连捏着手机的指尖都好像冷得没了知觉。又是担心故人之女,是吧? 她仰起头望向月亮,那细细的一道弯线像夜空咧开了嘴,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浅浅一笑,“我没事,只是今天太忙了,没及时给您回复是我不对。谢谢萧老师的关心,如果没什么急事我就挂了……” “夏依。”萧亦风喊住了她,可之后又哑了声。 夏依喜欢萧亦风唤她的名字,又不想他再唤她了,她心里那口湖本来就还没有完全平复,萧亦风一唤她,湖面又泛起圈圈波澜。 男人的沉默使她挫败,她有些无奈地发问:“您到底找我干嘛啦……” 萧亦风手指摩挲着方向盘,“我下午在学校看到你了。” 夏依眨了眨眼,她没印象有看到萧亦风,“……然后呢?” “可能你认不出我的车吧,你从我车旁走了过去,那时候我堵在车道上,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夏依想起下午拥堵的车道,她确实没有留意车子,那时候蔡泽明正给她介绍学校。 “对不起,我下午没有留意到。” “你别总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萧亦风叹了口气。 一时双方都无话,宿舍楼倚着后山,夜晚山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第31章 送汤 夏依转过身靠着栏杆,抬手拨了一下挂在上方的湿润裤管,夜风把她未干的发梢拂起,她捻着指腹上带着花香的水分,轻声开口:“萧老师,那您还有什么事吗?” 萧亦风已经可以看到学校建筑群隐在夜幕里的绵延轮廓线,再等一个交通灯往前走一段就能到学校正门了。 他慢慢在红灯线前停下,看了眼副驾驶位上用安全带绑着的两个保温壶。 保温壶还是不同款式,一个是最常见的那种不锈钢提罐,另一个则是稍微可爱一点的,清新草绿色缀着些萌黄的小波点。 当夏依又说了一次没什么事她就先挂了,萧亦风问她:“你要喝汤吗?” * 萧亦风今晚在父母家吃的饭,萧则辰跟舒岚争取了好久才能留在学校,可宝贝小儿子第一次离家,舒岚自然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儿操心他能不能吃饱,一会儿又他担心会不会洗衣服。 “他都已经十八岁了,你就别把他当小孩子了,我当年宿舍大半年都没买洗衣机,还不是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萧亦风夹起巴浪鱼背脊上的鱼肉,往豆酱里蘸了蘸。 “什么摸爬滚打,那是因为你们宿舍那时候总没商量好凑钱的事,才拖了一个学期买洗衣机的。”舒岚帮他把鱼肉剔起到盘子一边。 萧亦风没料到舒岚还能记得这么久之前的事,他自己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那时候衣服都攒着几天洗一次,倒上洗衣粉,丢桶里踩个几脚就捞出来晾。 他夹了箸芥兰炒牛肉,“我认识一个小孩跟则辰一样大的年纪,但人家今天一个人去报到的,什么事情都自己来,则辰真该跟她学学。” 舒岚瞪了他一眼,“你才应该好好学学人家,你都活到三十多了,不也只会煮个泡面吗?” 萧亦风咬着鲜嫩可口的牛肉,声音囫囵:“我能赚钱啊,赚了钱请钟点工不就行了。” 舒岚没好气,把鱼头和鱼骨夹了下来放自己碗里,“那等你老了呢?身边也没个人能照顾你,等我们走了你该怎么办?也用钱请个看护?” 萧亦风咧开嘴笑,“对啊,要不就把房子卖了,住老人院也行啊。” “萧青山,你看看你儿子!皇帝不急太监急!”舒岚埋怨。 一直默默吃饭的萧青山往老婆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哎,亦风自己的生活他自己把握,你别总管着他。” “他一没老婆二没女朋友,再没个人管着他,他怕是要上天喽。” 今晚的汤是海带炖排骨,汤水奶白香气四溢,排骨炖得软烂,轻轻一吮便骨肉分离。 舒岚中途给小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今晚吃什么,萧则辰正在饭堂吃着饭,干脆拍了张相片发到家庭群里。 老母亲一看那碗汤就一片青叶子,连块肉都瞧不见,立马又心疼了,让萧亦风跑一趟给弟弟送汤,草绿色的保温壶装满了一大半,沉甸甸的。 若是平常的萧亦风早就撒腿跑了,可今天的萧亦风没多想就应承了下来。 “妈,汤还有多吗?” “有啊,还剩了一碗多一点,你要吗?我给你盛。” “你帮我用保温壶装起来吧,我带回家喝。” 萧亦风也不留下来陪父亲喝茶了,拎着两壶汤就往外走。 防盗铁门开了一半,他突然回头,对着舒岚说:“妈,你下次炖黄豆猪蹄汤吧?” 舒岚正收拾着餐桌,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大儿子。她点点头,“那我下次买猪蹄回来。” 萧亦风在那一瞬鼻尖泛酸,他别过头,说了声走了,推开铁门。 * 结束和夏依的对话后,萧亦风先给萧则辰打了个电话。 “哥,妈跟我说啦,你到哪啦?”萧则辰这时正和室友们在超市买零食和日用品,一群男孩子嬉闹着。 “我到学校正门了。”s大不设车禁,外来车辆登记好车牌就可以进,萧亦风排在车队里等着保安一辆辆登记。 “那你等会儿直接开来超市吧?我还没回宿舍。” “你发个定位给我。” “行嘞。” 超市门口站着几个少年,萧亦风停稳后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向他跑来。 他把不锈钢的那一壶从车窗递出去给萧则辰,唠叨了几句:“别玩游戏玩太晚了啊,喝酒吸烟这些都别碰,你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 “知道啦,你怎么变得和妈一样唠叨了。”萧则辰站在超市灯牌红黄交织的逆光里,笑得灿烂,他看到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保温壶,随口问道:“那一壶是什么啊?” “也是汤啊,妈让我带回家喝的。” “哦,你现在要回家吗?要上去我宿舍坐一下不?” “不要不要,你宿舍有什么好玩的,我走了,你和同学们也早点回去吧。”萧亦风对几个大男孩扬了扬手,跟萧则辰道别后开走了车。 宿舍区分成好几块,萧亦风按照路牌指示开到了夏依那一区,刚刚和夏依约的是十五分钟后楼下见,他早到了十分钟。 他有点后悔没去自助洗个车,只好喷了点水刮了一下玻璃。 他打开副驾驶的手套箱翻找,记得许久之前助理好像有包湿纸巾留在了他车上。 手套箱是真的乱,一大堆有的没的乱七八糟,他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包薄薄的湿纸巾,可抽出来时发现棉巾早就没了水分。 哎,总比没有好。 他把车头和中控都擦了擦,副驾驶的出风口也擦了一下,纸巾上沾了薄薄一层灰。 扶手箱储物盒也乱糟糟,数据线、香烟、打火机、钥匙、口香糖、喉糖……他把不着急用的东西拣出来丢进手套箱,反正盖上就看不到了。 一抬头,萧亦风觉得车窗有点脏,便下了车把副驾驶的玻璃和后视镜都擦了一遍。 他正撅着屁股擦后视镜时,身后传来一声:“萧老师?” 萧亦风猛地直起腰,转过身的同时,迅速把手里的纸巾悄咪咪塞进自己后裤袋里,冒冒失失的人变成是他了。 第32章 想要 萧亦风是第一次见夏依没扎辫子的模样,少了一些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乌发泛着水光,后侧方的路灯在女孩发顶倒上丝滑蜂蜜,香甜的暖光顺着在夜风里飘起的发丝,流淌至她的肩膀和手臂。 就算逆着光,那双总含着水的眸子也在夏风吹拂里荡起一片波光。 萧亦风一恍惚,竟觉得她长大了几年。 夏依也看向萧亦风,她直视着男人的眼,没忍住皱了皱眉。 萧老师最近那么忙吗?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夏依十几分钟前本来在电话里是想拒绝的,可萧亦风说他人已经快到学校正门了,把汤拿给她他就回去。 夏依越来越觉得萧亦风有话要对她说,可他偏偏吞吞吐吐的,硬是不说。 送汤这又是什么套路啊?干嘛拒绝了她,又总对她那么好? 少女一边埋怨,一边赶紧换下身上的睡衣,她从衣柜里随便抓了一套衣服穿上,头发也来不及吹干整理,拿起宿舍钥匙和手机就往外跑。 继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其实认真算下来,这次也只是他们俩第三次碰面。 可萧亦风和夏依心里都同时觉得,两人好像已经认识了好久。 起风了,山风总是阴凉一些,凉风挠过鼻尖,夏依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搓了搓上面的鸡皮疙瘩。 “先上车吧,别着凉了。”萧亦风帮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车座上放着个保温壶,夏依拎起它,坐上车后抱它在怀里。 夏依本以为萧亦风只是想在车上说说话,没想他启动车子,她只好拉过安全带扣上。 “要去哪里呀?”她问。 “随便开开吧,毕竟在这里停着的话,如果被你同学看到了,会不太好。”萧亦风心里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都没怎么经过大脑。 夏依蹙起眉,“为什么会不太好?” 萧亦风笑笑,“觉得你和社会人士交往过密吧。” “如果有人问起,那我说您是我叔叔就好了啊。” 萧亦风顿了顿,“……你不是说,不要叫我叔叔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啊,萧叔叔。”夏依撅着嘴,语气刻意地喊了他一声。 女孩的声音像打翻了小熊的蜂蜜罐子,萧亦风觉得车内也像被路灯倒进了浓稠甜腻的蜜,和身边的清新茉莉花香混在一起,牵扯出一种让他欲罢不能的甜气。 甜到他想……闪进萧亦风脑内的念头让他瞬间竖起汗毛。 “你还是叫我萧老师就好了。” “我不要,我现在要叫您萧叔叔,您可是长辈。” “夏依……”萧亦风有点无奈。 “萧叔叔,萧叔叔,萧叔叔!”夏依心里的小气球扑哧扑哧一点一点涨了起来,一声声唤得可起劲了。 这一声声却是把萧亦风喊得头皮发麻,夜色误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心里被喊出了一团火,他皱眉,“你今晚怎么了?你在生我的气吗?” 砰!气球迸裂,跑出来的气体一股脑涌上了胸腔喉咙,直窜上脑门。 夏依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她不喜欢这个在萧亦风面前总会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这个患得患失、冒冒失失、发小脾气的自己。这个总想触碰他,却又收回手的自己。 她深呼吸后开口:“您先停车。” 萧亦风没踩刹车,他不想停。 “萧亦风,停车。” 刹车声划破静谧的夜空,原本的车速不快,夏依只是往前倾了倾身。 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脸看那把下颚线咬得极紧、眼神复杂的男人。 “我当然生你的气,气你给我发信息,气你给我打电话,气你还给我送汤,送什么汤啊……” 夏依生气的模样认真且严肃,声调没有拔高,只是加快了一点语速:“萧老师,你到底想要干嘛啊,都已经拒绝我了,要不你就拉黑我吧?这样我也好死了这条心。” “你总是这样子在我面前出现……要我怎么忘了你啊?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光是、光是要忍住不去想你,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你知道吗?” 夏依胸口起伏,双眉越蹙越紧,声音里快下起雨来。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暧昧不清”,是的话她不想要,太难受了。 她宁愿回到自己的小暗房里孤独地舔舐伤口,或许总有一天小暗房里的相片会收集成一本相册,那她就存放在心里的角落里,等她未来也有自己的爱情和家庭时,偶尔翻开来看看就好了。 夏依宁愿她从未认识过萧亦风。没见过他,就不知道他能有那么柔软的一面。没抱过他,就不知道他肩背上的温度和味道。 “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周到。”萧亦风道歉,是他没控制住自己。 他心里的石头是动了,可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多得像藤蔓般把那块石头又缠绕在原地。 “所以萧老师,你到底想要干嘛啊?”夏依第三次问了这个问题。 萧亦风张合着口,像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一双眼眸在暗处仍像流光溢彩的琥珀,夏依帮他回答:“萧老师,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自己很清楚,但你不是,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 “……你……”萧亦风盯着她的眼,一时出神,竟说了出口。 他声音低且暗,夏依没听清,回问了声:“什么?” 萧亦风改口,反问她:“你想要什么?” 车旁有学生踩着单车嘻嘻哈哈经过,车子停在步道旁被老榕树挡去了一半的光。 虫鸣依旧,树影摇晃,睫毛微颤,心跳渐快,仿佛四周都被蜂蜜包围,把昏暗空间内的空气搅得可以牵起一道银丝。 单车铃声和嬉闹声消失时,夏依把自己怀里的保温壶塞到萧亦风怀里。 她按着扶手箱撑起上半身,仰起脸伸长脖颈,看着僵住身子没动的萧亦风。 夏依眨了眨眼,视线也有点模糊,声音和眼睛都同时下起了雨:“我想要这样啊……” 少女献上了自己的初吻,夏依想把自己心里的花,种在萧亦风唇上。 第33章 主动 唇间被种上了一簇茉莉花,鼻息里填充满了甜润的花香。 树影簌簌地在少女脸上摇曳着光影,晃动的影子像一条条小鱼,从她额头游到鼻翼,从眼角躲进睫毛下方的阴翳里。 小鱼钻进萧亦风眼眸里,扰得他眩晕模糊。 女孩闭着眼,眼皮上的血管微透,像极了藏在白色花瓣里的经脉。 黑色羽睫似蝴蝶翅膀轻轻扑腾着,在萧亦风胸腔里卷起风暴。 萧亦风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蜜糖裹住脚的蝴蝶,飞不开了。 连沼泽旁的贫瘠灌木丛也开出了花,洁白,细小,被风吹着会摇摇晃晃。 你以为它下一秒就会被吹落花瓣,它却总能紧紧抓住泥土,坚韧,极富生命力。 萧亦风曾经觉得“中年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在心里认为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上了,一切事情都可以得过且过。 钱不用赚得太多,够买烟买酒吃饭玩车,够给舒岚家用,够请钟点工,就够了。 连某些生理需求都可以不那么必要,爱情就更加无所谓。 没有想追求什么的心,觉得,反正都到这年纪了,追求了也没什么用。 放纵自己醉,放纵自己懒,放纵自己对一切都失去乐趣和勇气。 但是,心有不甘啊。 连这么小的花儿都能努力向着光生长,踩着烂泥的自己是不是也有再次追光的权利呢? 萧亦风抬起手,想扣住女孩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可鱼儿下一秒却往后逃开了,只让他的指尖轻触到微微湿润的发丝,一瞬而过,像不小心探进金鱼池的碧绿海藻丛里搅了一下。 夏依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唇,一双清澈纯真的鹿眸慌乱地眨着,看着隐在稀疏树影里的萧亦风,刹那间她再次觉得梦境和真实搅在了一起,没办法再分离开来。 原本梦与真实之间,只差一寸。她自己缩短了这一寸距离。 胸腔里一直下着雨,雨水滴滴答答的,在她身体里积聚着无处可宣泄的汹涌潮水,夏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夏……”萧亦风才刚从火烧般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没料到,夏依竟转身咔一声拉开车门逃下了车,车门关闭的声音和一声“萧老师晚安”同时响起,后视镜里的小鱼迅速往宿舍方向游。 萧亦风腿上搁着那个保温壶,手也凝固在半空中,连胸前的安全带都还没解开。 他吞咽着口水,想缓解自己喉咙被烙伤的灼热感,停在空中的手收回到,拇指碾过刚刚被轻吻住的嘴唇,眼角不自觉地已经挂上了笑意。 好啊,小姑娘撩完就跑。 萧亦风捞起烟盒和火机,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车厢里还残存着少女的花香,他不愿意破坏。 他倚在车门上,点燃了烟,抬头望向夜空,那弯弯月牙在笑着,和他嘴角的弧度一样。 他没去追夏依,现在的他不成个模样,等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时候,换他主动吧。 汽车、单车、行人,在烟雾里影影绰绰。 萧亦风想着抽完这根烟后给小姑娘打个电话,看她回到宿舍没有,还喝不喝汤,喝的话他把汤壶放在宿管那,她只要下楼拿就行。 只是烟雾还未散尽,心里正想着的人儿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女孩迎着路灯的昏黄,向他伸出了手。 夏依跑了回来,小脸红成晶透的苹果糖,小嘴微喘着开口:“给我。” 萧亦风无法掩住嘴角的笑意,拿烟的手垂在身旁,问她:“给你什么?” “汤啊,你不是给我送汤吗?”夏依皱眉,萧亦风笑得有点太好看了啊。 “哦,你只想要汤啊?”萧亦风又问了一句,手指一松,未灭的香烟从他指间掉落。 男人的声音像被烟熏过的黑胡桃木,醇厚且迷人,夏依被隔在两人之间的暖黄烟雾迷了眼,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那个在萧亦风车上做过的梦。 烟头未灭的火星点燃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暧昧,夏依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他,摊在空中的手就被抓住了。 萧亦风钳住她的手腕,只是稍用力地一拉,她便被带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夏依像踩在云朵上,在月光下跳着舞,萧亦风引导着她转了个圈,婴儿蓝的裙摆在空中扬起后落下,后背轻轻撞到微凉的金属,她被萧亦风抵在车门上。 比小孩多活了十三年的经验和魅力在此刻开始显山露水,夏依第一次在萧亦风眼里见到了侵略性,令她捉摸不透的视线把她钉在原地,仿佛此时连呼吸都需要得到他的批准。 她被男人半圈在怀中,失序的心跳撞得她胸口酸胀不已,萧亦风身上的烟熏香气传到她身上的每一处神经末梢,让她每一个细胞都躁动不安。 她的下巴被抬起,男人的手指干燥微烫,在她肌肤上盖上无形的烙痕。 女孩失去了反应的能力,萧亦风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笨小孩,闭上眼睛啊。” 可夏依被他这一声唤得膝盖骨头都软了,大脑一片空白,连闭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控制。 萧亦风看她那张似乎快喘不过气的小脸,笑着叹了口气,“啊,算了。” 他俯首,去吻那朵不知何时悄悄在他心里绽放开来的花。 掉落在地上的香烟还残喘着一口气,少女却早已无法呼吸。 夏依总算反应了过来,颤颤巍巍地把眼睛上的幕布拉起,躲在舞台后方让烟熏火燎过的气息把她笼罩。 苦涩和香甜在她嘴边交织着,如同品尝到了被烟熏过的香橙奶油蛋糕。 这是女孩的第二次接吻,而且发生在十分钟前的初吻如蜻蜓点水一般,所以萧亦风不想一上来就太狠,原本只是准备一触即离,可女孩的唇太软太甜,他没忍住,多了几分缠绵的深入。 女孩“唔”了一声,犹如在萧亦风心上开了一枪。 他退开一点,拇指推开夏依唇上洇开的水迹,哑着嗓子说道:“这次先放过你。” 放过她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刚刚一开始没闭上眼,会有影响吗? 第34章 等我 夏依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条被丢在锅里的金鱼,在温水里咕噜咕噜煮着,脑子糊成浆糊,浑身发烫。 “还没回过神来?”萧亦风捏了捏她微烫的脸颊,“嘿,小孩,醒醒了。” 夏依直到被送回宿舍楼了还没回神,手里捧着沉甸甸的汤壶,嘴唇上还残存着被胡茬刮过刺刺的触感。 她捂着嘴走回宿舍,吴菲和赵莹莹已经回来了,赵莹莹正拿着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哇了一声,“夏依,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啊……”夏依用手背给自己脸降温,“那个……我刚刚去跑了一圈……” 赵莹莹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穿着连衣裙小皮鞋去跑步? 夏依走回自己位置,跟在阳台讲电话的吴菲打了声招呼,坐到椅子上打开了保温壶,排骨汤的香气一下子飘入鼻腔。 她拿出调羹喝了一口,本来晚餐吃得挺饱了,但现在还是好想把汤都喝完。 萧亦风发了信息进来:“回过神了没有?” 夏依嚼着排骨回他:“嗯……” “夏依,你有时间吗?”萧亦风问。 “现在吗?”夏依不明白他问题的含义。 萧亦风连续发了三条信息。 “不。” “我指的是,你有没有时间等等我。” “等我追上来。” * “哎,买个饭跟打仗似的。”吴菲端着餐盘在餐桌旁坐下。 饭堂里冷气不强,人一多便挤得一身汗,夏依给她递了纸巾。 坐在旁边的赵莹莹咕噜噜猛嘬着西瓜沙冰,声音含糊:“今天是真的热,我从教学楼走过来出了一身汗……啊,这种天气只有二饭的果汁冰能拯救我了。” 吴菲看着她手中那杯冰凉的果汁冰咽了咽口水,转头看了眼卖果汁冰的窗口,那里已经排着一条长龙。 她和夏依赵莹莹不同专业,上的课也不同,今天正好又拖了一会儿堂,来到食堂的时候夏依她们都快吃完饭了,现在她是又饿又渴又热,想喝上杯冰饮,却又放不下眼前的午餐。 “我去帮你买,你赶紧先吃饭吧。”夏依站起身,“你想喝什么呀?” “芒果冰!谢谢夏依大宝贝!”吴菲送了个飞吻给她。 “你呢?我帮你一起买啊。”夏依问赵莹莹,赵莹莹喜好冰饮,一般得连喝两杯才能满足。 “呜呜,敢问哪里来的小天使小可爱?我要草莓!” “好哦。” 夏依站到队尾,果汁冰每杯都是新鲜水果现榨,看样子不排上个十几分钟都轮不上,于是她摸出口袋里的耳机戴上,准备边听歌边等。 “有了你顿觉增加风趣,我每日每天都想见你,哪惧风与雨,哪惧怕行雷,见少一秒都空虚……” 她抿着嘴唇,嘴角悄悄勾起,似吃到了心仪已久的糖果。 手指在手机上划动几下,夏依看回上个礼拜的聊天记录。 她给萧亦风的回复是:“有的。” 夏依还能记得当时打出这两个字时的心情,从手指到肩膀漫上脖侧,像注入了细微电流,一整片泛酸发软,那电流伴随着肌肤之下的血液奔跑而过,扩散至全身。 她盯着发光的小屏幕,连牙齿都忍不住颤了颤,吴菲打完电话后走进寝室时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入耳,用微抖的手敲打下了那两个字,末尾的句号也代表了她的决心。 夏依没问萧亦风要等多久,她不着急。 她也没继续那个话题,只让萧亦风开车小心,到家了可以的话便告诉她一声。 “好。”萧亦风回。 夏依喝完剩余的汤,把保温壶洗净,换回睡衣洗漱好,攀上床藏进自己的小空间里。 枕头旁的白墙上用纸胶带贴着三张相片,一张是萧亦风的那朵野花,一张是偷拍萧亦风的背影,还有一张是那一晚的海。 夏依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哎,痛的呀。 她把脸埋在薄被里,深嗅了几口,脚丫在被子里蹬了几下,心花怒放。 吴菲和赵莹莹洗漱完也熄灯上了床,三个刚踏进人生新阶段的年轻姑娘,在沁凉冷气中聊着天,渐渐的,寝室安静下来。 夏依也是困的,一大清早不到六点就从家里出发,晚上还经历了那么跌宕起伏的事,这时眼皮也撑不住往下耷拉。 她按亮手机,准备跟萧亦风说一声她想睡觉了,这时页面跳出一条信息。 是萧亦风发来的,还是段语音。 她揉了揉眼,赶紧从枕头旁摸出耳机戴上。 “到家了,你在干吗?”萧亦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仿佛在她耳畔吹着气。 夏依没忍住,又把脸埋进被子里深呼吸,发软的膝盖相互磨蹭着,似乎有电流四处乱窜。 明明已经拉上床帘,但夏依还是躲在被窝里,用文字回复他:“准备睡了,室友们都睡着啦,我没办法给你发语音。” “没事,那你也睡吧。” “晚安。” 夏依此时还是得感恩一下科技的进步,让那一刻的声音可以保存下来。 她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步,暂停音乐,按着那句不到两秒的语音来来回回地听。 “晚安。” “晚安。” “晚安。” 夏依垂下头咬着唇笑,突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一瞬间来不及收起自己的笑容,倏地抬头看向来人。 于是,萧则辰毫无防备,被那张比阳光还明媚的笑脸直截了当地撞进眼里和心里。 夏依看清来人时怔愣一下,她认得男生,是报到日那天撞到她的男孩,因为他长得和萧亦风有点像。 她收起嘴角的弧度,取下一边耳机,柔声问他:“你找我?” 萧则辰挠了挠像被太阳晒到发痒的脸侧,“嗯,那个,你要买水吗?我们排在前面,就快轮到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一起下单。”他指了指队伍前方,“这样你不用排队排那么久。” 夏依侧身探出头去,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前方队伍的长度。 萧则辰绷紧背往后退了一步,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女孩黑羽般的睫毛和白百合般的脖颈,鼻子里也若有似无闯进一丝丝花香。 第35章 恋爱 队伍前端有两三个男生回头看过来,与她对上眼后又飞快移开视线。 夏依拒绝了男孩的好意:“没关系,我再排一会儿就好了。” “但是好像有些水果快用完了,今天天气热,卖得也快,怕你等会儿排到了没办法买到你想要的。” 今天气温骤然升高,确实排队的人多了不少。 “这样啊……”夏依考虑一下,点点头,“那麻烦你了同学,我要一杯草莓和一杯芒果。” 萧则辰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眯起了眼,“行啊,那你也别排了,到旁边等等我,我们买好了再拿过来给你。” “好的,谢谢你了。” “则辰!快回来,轮到我们了!”队伍前的男生高声呼唤。 萧则辰应了一声向他们走去。 夏依走出队伍站到柱子旁,等了一首歌的时间,看男孩拎着一红一黄两杯饮料向她走来。 “给你。”萧则辰把塑料杯子递给她,冰沙在杯壁上挂上细细密密的水珠,他还跟店员讨了纸巾包着。 “谢谢。”夏依接过后,想起付款的事,把其中一杯又递给男孩,“麻烦你先拿一下,我拿手机转账给你。” 萧则辰急忙接过,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夏依按开微信扫一扫,“你给我个收款码就好了,我扫你吧。” 萧则辰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哎,怎么会有收款码这么“人性化”的设计啊,如果不是收款码,他很可能已经加上她的微信了…… 既然夏依提起,他也不好再强硬“推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只好乖乖掏出收款码。 “一共多少钱呢?” “二十……” 转好账后夏依从男孩手里拿回饮料,再次表示谢意:“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哦同学。” 萧则辰笑笑,“客气了,夏同学。” 夏依一愣,“……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上次撞到你那次,我不小心看了一眼你身份证,抱歉啦。” “哦。那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夏依觉得礼貌上应该问一声。 “等下次,你愿意让我加微信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男孩双手插裤袋,笑着说。 “那是萧则辰啊。”吴菲着急说话,把口里的一团青菜囫囵吞下,结果差点被噎住。 “谁?”赵莹莹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往后望去,见一个高瘦男生站在夏依面前,把手机递给她。 距离隔着有点远,吴菲眯了眯眼确认后说道:“萧则辰,跟我同班,广播电视学专业的。” 赵莹莹也推了推眼镜,“他干嘛?搭讪夏依啊?” “不知道呢,等下夏依回来时问问她……啊!她回来了回来了。” 吴菲没来得及开口,夏依刚放下两杯冷饮就进来个电话:“对的,是我……好的,麻烦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过来签收。” 她给赵莹莹她们做了个手势,“我去拿快递”。 吴菲也回了个手势,“去吧去吧”。 夏依踏着树下斑驳的影子往快递点走,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小方纸盒,拆箱验货后没问题便签收了。 她最后还是买了台理光gr3,黑色小机子在她手里只比手掌大了一些,方便她轻松扫街用。 她在前两天的社团招新里填表加入了摄影协会,社团通知这周末有一场海边烧烤迎新会。 社团没有硬性要求大家的器材,只要喜欢摄影就行,拿手机拍照都可以,不必非得带相机,不过夏依本来就有买相机的打算,便把一直放在购物车里的订单结算了。 她蹲在步道旁,把sd卡和电池装进相机里,开机,操作盘很傻瓜,她仰起头,拍了张蓝天白云。 sd卡自带热点,可以连进手机里下载相片,她把新相机拍的第一张相片导进手机,给萧亦风发了过去。 “萧老师,新相机第一张相片[太阳]” 萧亦风正在阿杰店里和一群玩王者的小学生搭台,嘴里边嗦着粉边按开小姑娘的相片。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粉都吃完,抹了把嘴就往店外走。 九月揪着夏天的尾巴不放,仿佛仍处在炎夏的天空是块刚洗涤过晾在阳光下曝晒的湛蓝桌布,一团团棉花糖错落有致撒在上方。 萧亦风举起手机也拍了张相片给夏依发了过去。 “我这边的天空啊。”他说。 阿杰刚忙完最后一单,见暂时没有客人了,便抽个空走到门口抽烟,顺手给萧亦风递了根。 阿杰抽的烟没那么讲究,而萧亦风这人有一点好,他从不嫌烟的牌子,只看是谁给他的。 他接过后衔进嘴里,给两人点了烟。 “你谈恋爱了?”阿杰笑问。 萧亦风猛地瞪大了眼,“有那么明显吗?” 阿杰不是第一个说起这事的人,这个礼拜他听到这句话得有好几次了。 他那群狗朋友就不用说了,自从他在樊皓那买了个头盔,已经被他们默认成为交了个小女朋友。 之后barbershop的阿虎、车房的朱老板、钟点工王姨、健身房bobo教练、工作室修图师小青都这么问他,现在可好,连米粉店的阿杰都能看出了?! “太明显了,看你一脸傻不拉几的样,吃个饭都吃得满脸春风,那不是谈恋爱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中双色球了?” “啧,说得我跟个傻子似的。” “差不多啊,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我免费请你们吃一顿,米粉保证超多料的那种。”阿杰咬着烟打趣。 “哪跟哪啊,八字还没一撇,都没正式谈呢。”萧亦风扬扬手,抬脚往家里走。 萧亦风摸了摸还有些泛酸的腹部,高抬了两回腿,今天肌肉总算没那么酸痛难忍了。 他这个礼拜没去找夏依,不是他不想找,而是刚从健身房里虐完的第二天,他差点儿连床都下不来。 微信进来条信息,他以为是夏依的回复,但不是,是李驰问他今天下午去不去monster。 monster健身房是李驰投资的,但胖胖的李驰不健身,他只负责出钱收钱。 之前一听萧亦风说要办张卡和请个私教,李驰激动地在樊皓新建的群里狂嚎,喊家人们快去收衣服,天要下雨啦。 第36章 自私 说实话,李驰觉得萧亦风在他们这群中年男子里面身材算很可以了。 这人仗着身高够高,年轻时新陈代谢好怎么吃也吃不胖,打球时篮球衣一撩起来还能看见几块带着汗水的腹肌,羡煞了他们这群旁人。 也就是这两年萧亦风放纵了些,肌肉转化成软肉,但李驰摸了摸自己二师兄一般的肚子,也没什么立场说萧亦风,至少萧亦风穿上衣服还是能骗得了小姑娘的,不像他,衣服码数一直增加。 李驰问萧亦风怎么忽然之间那么上进了,不再做一条咸鱼了吗? 刚做完卷腹深蹲开合跳波比跳外加一百趟摸地往返跑的萧亦风,大字型躺在擂台上,喘着气回答:“咸鱼做久了,还是想下海游一游啊。” “为了你给她买头盔的那个女孩吗?”李驰问。 萧亦风稳了稳心跳,想了想,回道:“算是吧,她是契机。” 夏依的出现给跌坐在井里的他递了根稻草绳子,告诉他,就算是这样浑身泥泞落魄不堪的萧亦风,也有人愿意亲吻你的唇。 萧亦风觉得,夏依值得拥有更好的。 * 夏依敲了敲门,唤了声:“王老师。” 王清媛闻声抬头,“啊,夏依,你来啦,过来吧。”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位专业老师,夏依一一打过招呼,才走到辅导员办公桌旁。 “之前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就是一直没来报到的那位室友……嗯,她确定要休学一年,你们宿舍暂时只住三人。”王清媛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轻声说道。 夏依皱眉,“休学?为什么啊?这才刚开学……” 王清媛摇头,“这个问题涉及到那位的同学,学校不方便透露。” 夏依心里有疑问,但既然辅导员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再追问。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的。” “我?”夏依眨了眨眼。 “你母亲的事情学校领导也知情了,如果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夏依点点头,“好的,谢谢王老师。” 王清媛往她面前推了张纸,指了指上面的空白处,“但是学校还是得对你负责,你看,这一栏能不能有办法填上?” 夏依垂眸,眉头锁得更紧了,空白的地方是“家长联系方式”。 “你还是没办法联系上你的父亲吗?”王清媛问。 之前回收资料时王清媛已经找夏依谈过话,夏依说和父亲断联很久,只在其他联系人那里填上了一个姓汪的律师的联系电话。 学校之前也有收过父母双亡的贫困生,但那孩子还是有其他亲戚能联系上。 夏依不一样,以她本人的说法是母亲这边没有亲戚了,有一两个远方亲戚也没有联络,父亲那边断联。 仿佛在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人,孑然一身。 夏依摇摇头,把资料退回王清媛面前,“没有,没办法联系上。” 夏依的父亲夏峻,一直投身于无国界医生这件事上。 童年的事情她记忆不算深,多得靠顾妍复述给她听,夏依懂事以来,家里长期都只有她和顾妍两人,夏峻甚少出现。 顾妍也很难联系上夏峻,联系上了也是掩上门对着电话吵架,小小的夏依站在门外,觉得父亲是个坏人。 长大后夏依懂得了夏峻投身的事业。 她从顾妍的老相簿里想寻找夏峻的影子,她找不到自己和夏峻的合照,可顾妍保留了几张夏峻和非洲小孩的合影。 晒成古铜色皮肤的父亲站在几个明显营养不良的小孩中间,几人都笑出一口分外洁白的牙齿。 她记得父母离婚后,母亲有一次翻着相簿说,你爸爸啊,就不应该移民去澳洲,他应该直接移民去非洲啊。 她抬头看母亲,虽然母亲在笑,但夏依觉得,她在哭。 你要说父亲他自私吗? 偏偏不是,他的爱太大,大得她们这种凡人承受不起,相比之下,等待丈夫归家的顾妍,等待父亲归家的自己,显得格外自私。 夏依走出办公室后往洗手间走,她捧起冷水浇在脸上,眼睛竟有些刺痛。 她对辅导员撒了谎,其实在母亲告别式后的两天,夏峻联系过她,她难得发泄怒火,想通过电话把这愤怒烧到非洲大陆上。 她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但她没有喊他爸爸,而是直呼其名,说,夏峻你真的没有心,妈妈连去世了都等不到你回来。 而前两天她也接到了夏峻的电话,夏峻说他刚从萨赫勒地区回到布基纳法索,准备收拾好东西后回澳洲了。 夏峻说想来中国看看她,还问她,要不要去澳洲跟他们一起生活。 夏依听着电话那边嘈杂混乱的背景音,反问他,你不再追求你的梦想了吗? 夏峻回答,如果夏依来澳洲,他会定居下来。 * “嗨,夏同学,又见面啦。” 夏依正和另外几个新加入摄协的大一新生彼此自我介绍,闻声回过头,眼前站着之前在食堂帮她买果汁冰的男生。 男孩黑发蓬松,笑容灿烂,黑色相机斜背在胸前,衣领上清爽的皂香随着风吹至夏依面前。 “你也加入了摄影协会?”夏依抬手挡住斜上方直射的阳光,问道。 “是啊,我们最近好像经常在学校里见到面?” 夏依想了一下,“也不是很经常啊,算上这次,就三次而已。” 萧则辰笑得眯起眼,“哇,没想到夏同学你这样都能记得呢。” 夏依一愣,唔了声没再回答。 “你们已经聊起来啦?”郑明宽走向新生们,笑着指指身后,“人齐了,我们出发吧。” “好的师兄!” 参加这次活动的接近五十人,年轻男女跟着郑明宽走,新生们走在队伍后方,听着大二大三的学长姐和郑明宽的对话。 “师兄,你今年还留在学校吗?听说工作室那边生意很好啊。” “没课没活动我就不来了,那边真的挺忙,我们准备开第二家分店了,最近刚选好址,在装修了。” “哇,太厉害了!新的分店也是以儿童摄影为主吗?” “会以个人写真为主,最美证件照那些热门项目都会涉及,航拍也会有……” 第37章 啤酒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校门口,本来大家应该是摇晃着公车去海边的,但郑明宽自掏腰包租了辆大巴,连今天迎新会的烧烤费用也全部由他承担,对于在校大学生来说,郑明宽可以说是金主爸爸般的存在了。 “诶,来几个人坐我的车吧,不然我一个人开车好孤独哦。”郑明宽已经买车了,笑着对几个走在队尾的新社员道:“就你们几个吧,则辰是吧?还有,夏依?” 除了萧则辰和夏依还有另外两个女生被点名,便没有上大巴,郑明宽对着站在车旁的副社长交代:“梦雅,你跟大巴车吧,其他人就交给你啦。” 许梦雅把被风吹乱的长发挽到耳后,点了点头。 夏依正准备跟着郑明宽往停在旁边的suv走,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她回头,见那时在招新摊位上见过的副社长正看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许梦雅弯起嘴角,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夏依随即也回了个微笑。 萧则辰坐在副驾驶上,夏依和另外两个女生坐后排。 郑明宽和萧则辰聊着天,另外两个女生也有加入话题,只有夏依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s大地处位置远离市中心,周边环境并没有那么繁华,还有道路围蔽施工,空气被上了一层黄晕晕的滤镜,但不影响夏依借景回忆。 她在脑海里播映了一遍暑假和萧亦风吃吃喝喝的那二十四小时,想想也是奇妙,本来打算之后都只是偷偷摸摸喜欢着他就好,哪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真是比古早台言还要奇幻的剧情展开。 回忆刚播放到萧亦风把五果汤推到她面前那一幕时,包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她拿出来一看,是萧亦风问她今晚几点回学校。 她和萧亦风这些天一直只用微信联系,发发问候,发发相片,她没怎么报备行程,只有给了萧亦风一份课表,萧亦风会避开上课的时候给她发信息。 倒是萧亦风去干什么事情会跟夏依报备一声,起床了,吃饭了,健身了,睡觉了。 “现在还不知道呢,萧老师你今晚要来学校吗?” “嗯,要吗?” 少女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蛊惑,一回想起一个礼拜之前的那晚,夏依耳朵泛红,整张脸发烫。 她轻咬着唇,垂着头敲打屏幕:“好啊,但我不知道活动要到几点,怕你等太晚了。” 萧亦风抹走手机屏幕上被滴上的汗珠,汗湿的指腹在屏幕上留下水痕,“你们在哪里搞活动?要不然,今晚我来接你?” 夏依笑得像吃了颗甜甜的水果糖,找出社团群里给的地点发给萧亦风。 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运动饮料补充水分,萧亦风把手机塞进运动包里,拿起毛巾擦了擦汗。 他眼前浮现出女孩的脸,现在应该是咬着下唇笑着的模样吧。 萧亦风也跟着笑,放下毛巾,站起身往已经在战绳区等着他的bobo教练走去。 夏依看着那个“好,今晚见”,抿抿嘴掩住溢出眉梢眼角的笑容,正准备按灭手机,看到通讯录里有一个好友申请。 申请人头像是美国队长的盾牌,名字是小辰辰,申请语是“夏同学,无聊的话我陪你聊聊天?” 上了郑明宽的车后,萧则辰总留意着后排的动静,见夏依没参与聊天,怕她无聊,便从社团群里添加了夏依的微信。 之前刚被拉进群时他就留意到“依”这个名字,只是没见到人之前他没敢乱添加。 他等了好一会儿,手机开了又关,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师兄的话题,眼睛飘向后视镜,总想看看夏依有什么反应。 哥哥教他多观察女生的小动静,遇上真喜欢的女生就主动点出击,萧则辰想着这个办法可能不适合夏依吧,自己果然还是鲁莽轻率了。 直到看见大海,萧则辰也没有收到通过信息。 大巴车也到了,一群大儿童脱了鞋子嬉笑打闹着准备往沙滩上跑,郑明宽喊住几个男生帮忙把车里的饮料啤酒抬到沙滩边的烧烤摊。 他们人数多,郑明宽直接租下了半个场子,店家备了七个炭炉,火星在黑炭上像猩红的跳跳糖般噼里啪啦跳动。 社团男女生比例五五开,分成了几个小团体,许梦雅和几个大三的女生帮忙布置烧烤食材和工具酱料,郑明宽拿出自己的大疆无人机给社员们玩,夏依和几个大一新生提着鞋子沿着海浪走走拍拍,萧则辰也和另外几个男生玩在一起。 橙红火焰般的太阳追赶着西边的海平面,巨大海鸟追赶着自己投在波光粼粼上的倒影,如啤酒气泡沸腾的年轻荷尔蒙追赶着弥足珍贵的日落,男孩的镜头追赶着女孩映在余晖里的身影。 “再一次欢迎我们今年新加入的成员,希望大一新生们接下来四年开开心心度过!” 活动接近尾声,郑明宽举起手里的红色铁罐,赤脚站在沙滩上,身旁的几个炭炉滋滋地烤着所剩不多的肉串和生蚝。 “谢谢郑师兄!”大家都举起手里的饮料,夏依也举起手里的凉茶。 航拍机在夜风中缓慢飞行,记录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夏依看着桌子上快被清空的盘子,准备给萧亦风打个电话,这时身边飘来一阵甜果香。 她看向站到身边的学姐,许梦雅给她递了罐啤酒,“喝吗?” “谢谢师姐,我喝凉茶就好。” “等会儿我们大三大四的准备去唱歌,你们要一起来吗?现在在统计人数。”许梦雅开了啤酒喝了一口。 夏依有点意外,她觉得许梦雅的气质和啤酒不太符合,她摇摇头,“我不去了。” “学姐,郑师兄会去吗?”旁边的一个女生举手发问。 “会的哦,是郑师兄组织的。” 几个女生商量一下,决定大家一起做个伴,“那我们都去哦,师姐!” “夏依,你真的不去吗?”一个女生在师姐走开后又问了次夏依。 夏依点点头,“嗯,我对ktv没什么兴趣呢。”更何况她今晚还约了人。 第38章 胡子 萧亦风回家换衣服耽误了点时间,来到父母家时天快黑了,一进门就赶紧呼唤老母亲:“妈,我随便吃点就好,一会儿约了人。” “怎么你也要着急走啊,今晚则辰临时说不回来吃饭,我早上还专门去斩了个卤鹅头!”舒岚从厨房探出头,有点生气。 “则辰怎么了?第一个周末就不回家,乐不思蜀了?”萧亦风趿拉着拖鞋走到饭厅,从饭盒里偷了块卤鹅先嗑了起来。 “他说去参加社团活动了。”舒岚走回厨房开始盛饭。 “他参加什么社团?”萧亦风最近忙着捣腾自己,没怎么留意弟弟的动态。 “好像是什么摄影的,说下午去海边烧烤。” 萧亦风停下嘴里的咀嚼,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s市很小,s大更小,萧则辰是很有机会和夏依碰上面的。 他没料到这么巧,萧则辰和夏依都在同一个社团。 不知道为什么,萧亦风不太想这个时候让他俩见面。 舒岚把饭碗搁到红木桌上,定睛看了看自己大儿子,有些惊讶,“你把胡子剃啦?” 其实萧亦风没有把胡子全剃光,阿虎给他修了胡型,只留了下巴上的一小撮。 “嗯,修了一下而已。”萧亦风不想扎了小姑娘的细皮嫩肉。 “脸色也好了些啊,一个礼拜不见,怎么好像变化挺大的……”舒岚摆着筷子,一直打量着萧亦风研究。 “可能最近睡得比较好吧。”萧亦风把手里的骨头丢下,抽了张纸巾擦手,拿起筷子开始扒饭。 “诶诶,我菜还没端上来呢,你今晚约了谁啊,那么着急!”舒岚一转身,见萧青山从厨房出来,帮她把蒸鱼和炒菜端了过来。 萧亦风嘟囔着:“就朋友。” 他莫名地着急起来,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准备走人。 “哎哎,哎!厨房里还有汤,你上次说要喝的那个黄豆猪蹄!”舒岚拦住他。 走到客厅的萧亦风又折回饭厅,进厨房装了碗汤,还捡了块大蹄子。 汤水一直搁在炖锅里保温着,入口着急烫了萧亦风的舌。 火急火燎喝完汤,他走回饭厅,从身后抱了抱舒岚,也不算抱,就是手掌搭在舒岚肩膀上,说了句:“妈,谢谢你。” 舒岚直到萧亦风走出去关上防盗门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看向萧青山,也在萧青山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他大儿子这是被鬼上身了? 怪兽红色尾灯如红色金鱼在周末拥挤的车道里穿插游动,萧亦风没给夏依说他出发了,他只想开快点。 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明明小孩总是叫他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萧亦风到了海边的停车场才给夏依打去电话,只等了几分钟,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郁郁葱葱的树影遮住月光,只投下零星银白色光束,女孩像颗藏在墨色阴影里的宝石,萧亦风看不清她的脸和眼,但他知道是夏依,小皮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音符,像冰块掉落进薄荷叶下打在水里的声音。 他笑着摘下头盔,觉得自己瞬间灌进一杯冰水,降下了恼人的燥热和焦急。 他等着女孩跑出树影,等着月光牛奶般倒在她身上,等着摇曳的铃兰和夏末的海风一起来到他的眼前。 夏依远远看见坐在重机上的萧亦风,庆幸自己今天穿了牛仔裤,她压住自己乱蹦的心跳,小跑到机车前。 “萧老师。”她轻声唤道。 停车场的白炽灯无规律地跳闪着,夏依借着白光看清了萧亦风的脸,鹿眸眨了眨,“你把胡子剃掉啦。” “嗯,你上次不觉得扎吗?”萧亦风笑笑。 夏依烫了烫脸,很认真地点头回答:“是有一点点。” 萧亦风伸手握住她的小臂,带着她往自己面前走了一步。 “那现在再试一次。”他声音里含着笑意。 萧亦风坐在车上,使两人的身高差变得刚刚好,他只需微微倾身垂首就能吻住她微凉的唇。 他啄了一口,正想退开时,发现夏依自己往前踏了一小步,五根手指悄悄攀上他的肩膀,把布料抓皱。 萧亦风心里暗呵了一声,松开她的小臂,手指往上捧住她纤细光滑的后颈,轻松攫取那张犹豫着不知应该张开还是闭合的小嘴。 空气戛然而止,夏依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她心里上演过这场戏,可真当正式上了舞台却忘了剧本上的台词和动作。 周围全是萧亦风的气息,柔情的,强硬的,苦橙叶的,尼古丁的。 呼吸被打乱,一发不可收拾。 萧亦风感受到肩上的手指把他抓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就会跌落到地上。 令人迷乱的情愫在昏暗停车场里如野蔷薇肆意生长,根茎上的短小尖刺扎得夏依浑身酸软酥麻,满脑子只能想着,她在亲吻着萧亦风。 身体里的蝴蝶闻到蔷薇花香,在黑夜里胡乱扑腾着翅膀,从小腹到胸腔,再从喉咙飞出,化成一声缱绻的嘤咛。 萧亦风缓下攻势,转为轻柔厮磨。 他抵着女孩的额头,呼吸也重了一些,问她:“扎吗?” 男人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鼻翼和脸颊,把她烘得极软。 夏依眨了眨眼,眼眸上漫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让她看不清萧亦风的眼,所以也错过了萧亦风眼里深藏的渴望。 她摇摇头,一个“不”字刚从嘴里渗出,又被萧亦风堵住了口。 萧亦风贴着她的唇,哑声道:“不知道吗?那就再试一次……” 萧则辰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夏依不在人群里了,烧烤的时候他没坐在夏依那一桌,他左右张望一下没见夏依在附近,最后决定走过去问人。 “夏依?她刚刚才走的,有人来接她。”一个女生回答。 萧则辰皱眉,有人来接她?谁?他接着问:“她刚刚往什么方向走啊?” “应该是停车场那边吧。” 从沙滩往上爬几阶楼梯,再走过一条小径便能到停车场,小径被树影笼盖,萧则辰按开手机照明道路,白色亮光像幽灵一样在黑影里游荡。 第39章 告白 萧则辰走到停车场,环顾四周,没人,只有附近食肆养的几只走地鸡踩在砂石上喀嚓作响。 有重机的声浪渐渐消失在远方不知何处,周围只剩下海浪声和树叶婆娑声,萧则辰压下心头极淡的酸意,转身往回走。 此时的夏依趴在萧亦风背上,蒙在白色头盔里的小脑袋还嗡嗡作响。 如果不是心脏在胸口依然剧烈跳动,她会以为自己是块被炭火烤融化的棉花糖,黏黏糊糊的。 萧亦风第二次吻她时愈发凶狠,仿佛一颗流星在漆黑夜空里飞逝而过,当陨石飞速坠落在她心脏时,炸裂开的星星碎片掉落至四肢百骸,连紧闭的眼皮内侧都挂上了夺人心弦的星光,一整片白茫茫。 夏依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会糟糕的。 顾妍是个很特别的母亲。她告诉夏依,喜欢一个人和有生理需求都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不用刻意压制,但要学会爱护自己的身体,只有爱自己,它才会给你更多妙不可言的反馈。 不自卑,不害怕,不逃避,不隐藏,每个女孩的身体都是美好的。 她和顾妍的关系说起来是母女,但实际上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姐妹闺蜜。 顾妍还说,如果上高中后有遇到喜欢的男生可以试着交往看看,她不反对所谓的早恋,但最好到大学再有进一步的发展,只是夏依那时候已经开始偷偷喜欢萧亦风,对学校里的青葱少年没有一点兴趣。 夏依不是一无所知的年纪,她对生理知识有充分了解,不像曾经的梦里那样懵懂不安,她会在夜里潜进那片大海里,探索着海浪的卷起落下。 尽管她觉得自己理论知识挺丰富,却没料到实际操作起来会是这么惊涛骇浪。 她没和人深吻过,没被人卷进大海漩涡中央,没真实触碰到成年人的情爱。 可她没想退开,没想松开抓住萧亦风领口的手指,她想要萧亦风继续,想要向萧亦风学习,想要他做得更多,做些更加粉色旖旎的事情也可以。 萧亦风不知道身前的女孩快要不济事,但他知道自己要糟糕。 女孩虽然青涩却又大胆,让他也随着沉沦,真是应了狗兄弟们说的那一句,他这棵老树怕是要开花了。 被黏糊糊的棉花糖贴在背上的萧亦风现在也不太好,一双小手在他腰间若有若无地揪着衣摆,他无法预料到什么时候手指会在他泛酸的腰肉上或轻触或划过,他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火花。 更要命的是,背上不轻不重紧贴着的触感也令他无法忽视。 萧亦风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今天的活动好玩吗?” 夏依也平静了一下心湖,软声回答:“还行,认识了几个新的朋友。” 朋友?萧亦风想到什么,试探着问:“男生还是女生啊?” “都有哦,今天参加的人蛮多的,也有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 夏依回答完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萧亦风回应,她抬起头,下巴轻搁在他的脊骨上,问:“怎么啦萧老师?” 萧亦风刚刚差点儿脱口而出,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萧则辰的男生。 他们两兄弟都遗传到了萧青山的身高和样貌,萧亦风年轻时能收多少小女生告白,萧则辰必然也不会比他差。 可最后萧亦风没有问出口,他觉得自己太荒谬了,怎么会脑补了一幕年轻男女在沙滩上追逐落日的电影。 “没事……那有……唔,有男生想加你微信不?”他换了个笼统模糊一点的问题。 夏依想起那个叫则辰的男生,还有另外几个以不同理由想加她微信的师兄,如实回答:“有哦。” 萧亦风微微皱眉,“那你给了?” “没给,我一个都没加,我让他们如果要找我的话,在社团群里艾特我就好啦。”车速不快不慢,但今晚风挺大,夏依怕萧亦风听不清,把自己音量调大了些。 暗暗吁了口气,萧亦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看吧,这小孩多乖,太省心了。 他忍不住继续试探:“那如果以后有男生跟你告白呢?” 话说出口,萧亦风觉得怎么自己跟青涩的小毛头似的,问的都是些什么酸呼呼的问题? 夏依倒是没察觉到萧亦风的别有用心,依然认真回答:“我会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回答时她收紧手臂,圈紧了她喜欢的那个人。 萧亦风之前想过自己动心的原因,是告别式上的那滴泪?是橘色余晖里的剪影?是那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少女心事?是车里那一声梦呓?是她隐忍着泪水的告白?是装在透明玻璃罐里叮呤当啷、折射着阳光七彩斑斓的“喜欢”? 或许以上都是。 而萧亦风觉得在他这棵老树上拼命浇水灌溉至开花的,还是那个被他拒绝后的拥抱。 就像现在一样从背后拥上来的温度和味道,让他舍不得再次拒绝和推开,他怕真的错过这样的美好。 沿海公路笔直且长,海浪拍打礁石激起的雾气模糊了公路尽头,萧亦风看不清那尽头有什么,但是他知道,头顶的夜空里有月亮有星星,身边有温柔相随的海风,而他身后有个纯粹又勇敢的小姑娘。 既然一时半会儿还看不清终点,那就先好好享受这趟车程的沿路风景吧。 他怕海风掩盖住他的声音,放慢车速,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这个拒绝理由不行啊,你得说你有男朋友了。” 夏依听清楚了,心跳突然加速,小小声道:“谁是我男朋友啊……” 她也不知这句话是问句呢还是陈述句。 声音大概从面前的肩胛骨处传来:“你现在抱着谁,谁就是你男朋友。” 夏依已经不太能够正常呼吸,心跳得实在太快了,声音沿着脖侧的动脉传到耳内,噗通,噗通…… 她深吸一口气,额头隔着头盔抵在萧亦风的背脊上,“唔”了一声,表示她听到了,她了解了。 萧亦风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快被女孩扯变形了,怎么那么可爱啊? 第40章 情愫 萧亦风想腾出一只手去牵夏依的手,让她别再乱揪着衣服了,但怕单手开车会让小孩担心,干脆在路边停下车熄了火,有些话还是需要面对面说。 他拍拍夏依的手,“你先下车。” 夏依刚颤着腿跨下了车,头盔还没摘下,就被也下了车的萧亦风像提拎小鸡一样抱到椅座上。 她侧坐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发现无处可落脚,只好赶紧攀住萧亦风胸前的布料避免自己失去平衡往后仰。 萧亦风两臂撑在她身侧,低声笑道:“再这么下去,衣服真的要扯坏啦。” “我不是故意的。”夏依抬眸看他,声音软得可以捏成任意形状,但话是这么说,手指还是没放开萧亦风。 女孩的眸子似是一片倒进星星的湖泊,萧亦风从湖面处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夏依,我这一两年的状态不太好,生活和工作都挺糟糕的。”萧亦风坦言说道。 夏依点点头,“你很久没发过工作类的微博了。”而且看得出萧亦风很明显睡眠质量不太好。 “嗯,差点儿忘了你是我的小粉丝了。”萧亦风笑笑,“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回状态,可能很快,也可能会一直碰壁。也不像小年轻谈恋爱那样,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能陪你。这样子一个大你十三岁的老、男朋友,你还想要吗?” 夏依没考虑太久便回答他:“萧老师,你之前说你没办法谈‘猜猜我在想什么’的恋爱,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说,你可以不用猜我在想什么。” 萧亦风那晚在堤岸说的话没怎么过脑子,而且大部分是为了让小姑娘放弃胡诌的,想了几秒才回忆起这件事,他没料到夏依会在此时提起。 夏依接着说:“你想知道什么,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至于时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时间,我也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所以你慢慢调整状态,不用着急啊。” 白皙的纤指紧紧抓牢那已经快变形的领口,萧亦风觉得不止衣服,心脏和喉咙都被她拽得死紧。 “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这一科我可以拿多少分,但我会好好学习的。我这样子的小、女朋友,你想要吗?” * 萧亦风在自己的车位停好车,拍了拍夏依的手背,“到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境地? 半小时前夏依问他想不想要这样的小女朋友,他也不回答她了,直接低头就想去亲那张说话特别一本正经的小嘴。 可萧亦风忘了两人都带着有点笨重的头盔,一白一黑两个头盔猛地相互撞击,砰地一声,伴随着女孩哎哟呼痛。 他今晚真是有点急,摘了自己的头盔,抬起夏依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高高的街灯把两人交融的影子拉得极长,跌宕不已的海浪声掩盖不住漫溢的情浓,有汽车按着喇叭从他们身后飞驰而过,尖锐刺耳的声音也没办法让这个夏夜里的深吻按下暂停键,恼人的湿热感再次从尾椎漫起笼罩住全身。 萧亦风其实没那么喜欢夏天,南方的夏季太过漫长,黏人的汗水和扑腾翅膀的大虫子都让他难以忍受。 不过他现在觉得夏天也没那么糟糕,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茉莉花香。 直到女孩难受得拍打着他的胸口,萧亦风才肯停下。 真是把她亲得狠了,嘴唇眼红,眼角都缀着水滴,映在路灯下着熠熠发光。 萧亦风突然从夏依的头盔里拉下风镜,夏依不解,边喘着气边问:“干嘛拉下来啊?” 他戴回自己的黑色头盔,回道:“我等会儿开得快,还是拉下来得好。” 当然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那双眼明明纯真清澈,却又过分诱人,直生生勾得他起了火。 后来的车程里萧亦风没怎么说话,注意力都用来压制那把火,不停地骂自己不是人。 而女孩一句话又让他功亏一篑,夏依说,她今晚不想回学校。 嚯……这小孩还挺大胆。 萧亦风顶了顶腮帮,哑着声问:“你刚刚活动里喝酒了?” “没啊,我没喝酒。” “那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下一秒萧亦风的腰被那双小手轻抓了一下,身后女孩轻飘飘的嘟囔像根洁白羽毛飘落在他心尖,“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说了。” 于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一手勾着两个头盔,一手牵着女孩往电梯走。 夏依也觉得提出要求的自己简直疯了,可她今晚只想要和萧亦风在一起。 电梯从地下车库上升到一楼时打开了门,一位阿婆推着坐在藤编车里的胖娃娃走了进来,一见萧亦风,笑着打了声招呼,还一直让孙子喊声叔叔。 胖娃娃不到一岁,把自己肉嘟嘟的手指吃得水光粼粼,嗯嗯呜呜发着奶音。 阿婆留意到帅小伙旁的小姑娘,随口问道:“这是你妹妹呀?之前没见过呢。” 萧亦风举起两人相握的手,“不是啊,是我女朋友。” “那要叫阿姨咯,宝宝来,叫阿姨啊。”阿婆蹲下身逗着自己孙子圆乎乎的脸蛋。 阿婆先下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夏依才撅着小嘴喃喃道:“我怎么就变阿姨了啊……” “嗯,真是辛苦你了。”萧亦风笑得开心。 上升的电梯继续催生着空气里某些香甜味道的情愫,到了二十层,萧亦风拉着小人儿往家里走。 掩上的大门隔开走廊里的橘黄灯光,只留一室昏暗不明的暧昧旖旎。 萧亦风连灯都没开,摸着黑把手里的头盔挂到玄关墙上的衣挂上,可没摸准,其中一个头盔跌落到地上,把地板砸出一声闷哼。 夏依被突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视网膜还没能适应黑暗,就被面前的男人抵在门板上。 她突然觉得现在这个才是萧亦风,她无法从微博和朋友圈里了解到的萧亦风。 她被极强的侵略气息完全包裹禁锢,昏暗使她的感觉更加清晰,温热急促的呼吸在两人之间来回推攘。 两人都有点着急,仿佛都在急着通过一些事情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身高的距离,年龄的距离,人生阅历的距离,所有的距离…… 第41章 不急 脚尖在地板上像跳芭蕾般踮起,好学的女孩开始学着萧亦风的方式回吻。 萧亦风一僵,该死,这小孩学得真快。 他往后退开一点,用拇指指腹轻按着她红润湿软的唇瓣,声音像琴弓在大提琴上刮过:“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喊停吗?” 夏依沿着声音和气息寻找着萧亦风的方向,视线在黑暗里失了焦,她也不管萧亦风能不能看到,摇着头问:“我想先洗个澡可以吗……” “好,你先闭上眼,我开灯。” 萧亦风开了客厅的灯,等着夏依适应光亮后领着她进了主卧。 他找出浴巾和一件宽松t恤给她,等夏依关上浴室门后,萧亦风走回玄关把那磕破漆的黑头盔捡起挂到挂钩上,把刚刚女孩着急褪下的皮鞋和自己的运动鞋摆好。 钟点工今早上刚来过,地板干净,但萧亦风还是从鞋柜里翻出来一双新的拖鞋。 他自己在家里习惯光脚,只备了客人的拖鞋,但他之前懒,平时来家里的也就只有那群狗兄弟,干脆把拖鞋全部买成男码,钟点工阿姨和舒岚来他家也都是穿男码拖鞋。 他看着那双比小皮鞋长出一截的蓝黑色拖鞋,想着这小孩的脚怎么那么小啊。 他把拖鞋放到浴室门口,没听见里头有水声,折回自己床边把皱成一团的被子拎起后甩了甩,心想着不知道刚刚女孩有没有看到自己凌乱的狗窝。 走进厨房想给夏依拿瓶矿泉水,发现中午煮了个泡面的小锅还在水盆里躺着,急忙把锅给刷了。 拿着水回到卧室,发现还是没有水声,他想了几秒,上前敲了敲门,“夏依,你没事吧?” 等了几秒,才从里面传出回应,萧亦风一咯噔,怎么回事?怎么说话还带了点哭腔? 马桶上的夏依看着内裤上的红色痕迹,恼得脸也红了,“萧老师……我来例假了……” * 萧亦风双手各拿一包一次性女式内裤,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夏依是xs呢还是s码,这小姑娘看着瘦,但该有肉的地方也还挺…… 他咳了一声,甩着头把脑袋里的画面赶跑,干脆一个尺码各拿一包放进小铁筐里。 夏依说她包包里有备卫生巾,只需要买内裤就好,萧亦风想了想,还是走到卫生巾区,日用夜用各拿了一包。 最后他从冰柜里拿了根红豆冰棍一起去结账,从小超市走出来后拆了冰棍袋吃了起来,得吃点凉的降降火。 让你着急,着急什么啊?家里一团乱还敢带人家上来,丢不丢人? 萧亦风忿忿把冰棍最上端的炼乳部分一口咬下,平时吃着挺甜的冰棍这时却觉得有点乏味,是因为今晚吃了更甜的东西啊。 萧亦风回到家时,夏依还躲在浴室里,他把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敲敲门,“夏依,东西我挂在门把上,我去客厅,卧室的门我关上,你慢慢弄啊,不着急。” “好……谢谢萧老师……” 听着小鹌鹑有气无力的声音,萧亦风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他走到阳台点了根烟,抽没几口,夏依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耷拉着脑袋像株蔫了的百合,脚丫踩在那双尺寸不合的拖鞋里蜷缩着。 把还剩一截的烟在烟灰缸里碾灭,萧亦风走向她,伸手把她带进怀里,手掌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今晚是我着急了,我们慢慢来好不好啊?” 夏依埋在他胸前,“唔”了一声。 “收拾一下东西,我送你回学校。”萧亦风松开她,两指捏了一把她洗过的小脸,“我们才刚开始,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 “嗯。”夏依被他捏着扯起嘴角,抿着唇笑了。 宿舍门禁是十一点,两人捣腾了这么些时间也才不过九点,萧亦风改成了开suv,九点半已经把人安全送到宿舍。 他一整晚都没看过手机,微信都快被炸号了,他先给夏依发了条语音,“洗完澡早点休息,到家了我再告诉你。” 停红灯的时候他滑开滑朋友圈,见萧则辰发了相片。 九张相片,萧亦风一眼就看到了右下角的那一格。 他咬了咬牙,按开。 令人微醺的夕阳余晖里,是女孩踏着海浪的温柔背影,没露脸,但他知道是夏依。 他看了看其他八张相片,都是风景和静物,只有这张带了人物。 虽说第九张也勉强能和风景照扯上边,可萧亦风直觉,萧则辰想拍的是那个女孩。 留意到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的人,不止他一个。 * s市没有过多披着霓虹衣裳的大厦,夜景谈不上绚烂缤纷,可如银河般的万家灯火也分外迷人。 郑明宽没有兴趣去欣赏背后落地窗外的迷人夜景,他倚在电脑椅椅背上,右手轻触鼠标,把电脑屏幕上的相片放大。 航拍机把今晚沙滩上的年轻脸庞尽数收进同一个画框中,放大后的相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女孩清秀的五官和嘴角勾起的弧度。 跪在他腿边的女人这时正为他按摩,郑明宽忍不住喟叹一声,他松开鼠标,摸了摸女人乌黑的发丝以示赞许,而他左手拿着的手机正打开一段香艳的画面,屏幕里是许梦雅靓丽脸庞的特写。 视频保存到秘密相册中,郑明宽准备晚一点传到群里。 “梦雅,你不觉得她和当年的你很像吗?”郑明宽移动着鼠标,箭头光标在电脑屏幕里勾勒着女孩的轮廓。 “你不是说不碰学校里的女生吗?”许梦雅淡声开口。 “是啊,学校里的太容易出事了。”郑明宽屈起手肘托着下巴,看着电脑里夏依的一双明眸,“但她实在太乖了,像还没盛开的花,真是吸引人。” 许梦雅背着手攥紧拳头,“你想怎么做?” “还是老方法吧,你去探探风,跟她先做朋友。”郑明宽瞥了一眼许梦雅藏在身后的手,“这样吧,你再做完这一次,你那些相片和视频的源文件我就全都还给你,怎么样?” 许梦雅倏地瞪大眼睛,“你说真的?” “嗯,真的,你把她带过来,之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郑明宽笑笑。 许梦雅看着郑明宽那张称得上帅气可又丑陋无比的脸,咬牙道:“成交。” 第42章 夏花 “迷、j?!” 赵莹莹瞪圆了眼,差点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捂着嘴左右看了一下,见周围没人看过来才低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啊?” 爆料人吴菲也压低声音:“这事在我们j市的cosy圈传开了,说是暑假发生的事。” 吴菲在高中时开始接触cos,扮起男性角色的英气模样一秒便俘获了赵莹莹的少女心。 连夏依也被这个八卦震了震心脏,蹙眉问:“确定是原本要住我们宿舍的那位女生吗?” “哎,我也不知道呢,传言里也没提起那女孩的名字,只说是刚考上s大就因为这事要休学一年,姓林的,这不刚好我们宿舍也有个没来报道的,我就对号入座了。”吴菲拿筷子戳着米饭。 听到这种事情谁都会心情不好,赵莹莹连最爱的卤鸡腿都觉得不香了,“那这件事怎么发生的啊?” “那女生刚开始玩cos的嘛,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个摄影师被约去拍照,然后就被下药了。” “又是摄影师啊?前段时间不是也有这类案件吗?什么拍私房,诱导你穿一些暴露的衣服……还美曰其名是人体艺术,真是恶心死了。”赵莹莹涨红的脸像颗小番茄。 “嗯……之前参加漫展的时候,总有一些摄影师紧贴着我们社团几个穿裙子的女生拍照,有时候那些拍摄角度真的很让人觉得难受。我帮女生们挡,还被吐槽说是不是因为我没被人拍所以心里不平衡……” 吴菲说起自己的经历时也是啼笑皆非,她把跑掉的话题拉了回来:“听说那个女孩被拍了不少不雅的照片和视频,相片被传得到处都是,心理崩溃了,听说……还尝试过自杀,她家人现在带着她在看心理医生。” “她没有报警吗?那个摄影师呢?” “应该是有的,但就算抓到那个男人又有什么用,女孩已经……唉!” 吴菲面前的米饭被戳得乱七八糟,赵莹莹的卤鸡腿也凉了,几人一时都没话说,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吴菲重新扒起饭,“吃吧吃吧,你们知道传言这种东西带夸张成分的,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呢?是我乱想的,说不定不是那位未曾谋面过的室友。” “所以拍写真这种事情真得找靠谱的店或着工作室,现在的人呐,但凡买个单反就说自己是摄影师了。”赵莹莹夹起鸡腿咬了口。 两人又聊了几句,发现一旁的夏依一直没出声,也没吃饭,呆呆地盯着餐盘。 吴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夏依眨眨眼,摇头,“没事,我……我想起有点事得做,我先回宿舍,你们慢慢吃。” 说完她站起身,有些着急,跨出餐椅的时候差点被绊倒,赵莹莹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小心!” 夏依走出饭堂,迎面吹来的秋风溜进领口在后颈激起一阵战栗。 今天降温了,夏天好像真的快要过去了。 她小跑着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陆了自己公众号的后台。 除了微博,她还经营着一个公众号,不过她只开号的时候在微博说过一声,结果那条微博还被限流了。 关注公众号的人数远远没有微博粉丝那么多,但夏依也不在意,时不时佛系发些自己的心情随笔和文章在上面,倒也积累了一些固定读者。 夏依按开消息管理页面,有几条新的私信消息,她扫了一眼后按开已收藏的消息。 顾妍告别式后,夏依把自己的致辞修改了一点内容发在公众号上,那几天她一直忙着母亲的后事,等忙完才有空打开公众号后台回复信息。 在众多留言中她看到这样一则,来自一个叫“夏花已逝”读者:“你说你依然相信人死后会成为星星在天上注视,可是我不想成为星星啊,我只想一死百了,不想再看这个肮脏的世界。” 那时夏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消极厌世的留言,思索了一下回复:“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情,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跟我聊聊?” 但她没有再收到对方的来信,而公众号的消息只保存五天,她只好把这则消息先收藏起来。 刚刚吴菲说的事情让她突然想起这条留言,她打开回复页面飞速敲下了一行字。 “夏花你好,我还在这里等着你,你最近还好吗?” * 萧亦风走进张腾店里时,张腾和他老婆姜玲正忙着分装鱼胶,一袋袋黄橙橙的鱼胶在地板上堆起一座小山。 张腾招呼他先到茶几那边坐,“等我一会儿,我出完货再过来。” “要我帮忙不?”萧亦风弯下腰,抱起在他脚边乱蹭的孟加拉猫,豹子一样的猫儿在他臂弯里很快找到舒适的位置。 “不用,你先逗逗猫,很快就好。” 茶几旁坐着等取货的客人,萧亦风坐到主人位帮张腾招呼着客人,见茶汤颜色浅了,便倒了壶里的茶渣重新装入新的茶叶。 张腾说一会儿还真是挺快,萧亦风刚斟完第一壶茶,张腾就走过来对客人说已经打包好了:“三十斤本港赤嘴胶,二十斤黄花胶,你清点一下。” 一边说着,他从货架上拿下一包鱼胶,“这个新西兰鳕鱼胶也不错,送你两斤,你拿回去先尝尝看,觉得口感不错的话可以跟客人推荐一下。这款我这边还有挺多存量,你们下个月不是要双十一了吗?可以做做活动,如果量多的话我再给你优惠批发价哈。” 萧亦风看着张腾口若悬河的模样心里颇有感慨,谁能料到当年整天只会打架斗殴的小流氓现在这么会做生意了呢。 送走客人的张腾走回店里,抬头一看,萧亦风竟用慈祥老父亲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看什么呢你?” “当年的‘腾少’变化真是大啊,想当年……” “打住打住!别再提当年了好吧,谁还没个年少轻狂时啊。”张腾捏起茶盘上的茶杯一口饮尽,接着说:“萧亦风你的变化难道不大?最近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交了个小女朋友就是不一样啊,神清气爽的。” 第43章 哀怨 “风哥,你真的谈了个十八岁的小女朋友啊?”张腾老婆姜玲看了看客户转账的数目,也加入了话题。 “对啊。” “你这是认真谈恋爱呢,还是……” 姜玲没有说得直白,但萧亦风听懂了,收拢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豹猫的软颈,“认真的。” “哇噻,那你有考虑和她结婚吗?” 萧亦风手指用了点力,猫儿有点不满地咕噜一声,在他大腿上蹭了蹭。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张腾插了一嘴:“他们才刚谈啊,哪能那么快聊到这个问题……你刚刚不是说你困了吗?去阁楼睡吧。” 姜玲撇撇嘴,上楼去了。 等老婆走开张腾才道:“别在意,她不知道你不喜欢婚姻。” “没事,不过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不需要而已。”萧亦风往旁边挪了个位,把冲茶的任务交给张腾。 “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你的小女朋友没问起这件事?现在的小孩不都很喜欢秀恩爱吗,动不动就老公老婆地喊,好像真的结婚了似的。” “她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萧亦风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夏依下课还有半小时。 他语气淡淡:“她不让我在上课的时候给她发信息,上周我多去了两趟学校还被她嫌弃,说让我要好好安排自己的空闲时间……约会一周有一两次就够了,朋友圈也没发过我的事……” “停停停,你这是在埋怨吗?”张腾看着一脸哀怨的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啊,她到现在还叫我‘萧老师’,虽然我也不喜欢老公老婆那样喊,但萧老师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会啊,这不是你们的小情趣吗?”张腾笑得拿不稳茶壶,茶汤在杯旁乱洒。 萧亦风叹了口气,自从他跟夏依说不着急之后,夏依还真的不着急了,现在搞得他好像个恋爱脑中年人,整天盯着手机看女孩有没有找他。 “不过,其实我们都没料到你是认真谈恋爱,你们差了那么多岁,她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就三十五了,而她才二十出头刚踏进社会……萧亦风,我们以前觉得三十岁已经很老了,现在不知不觉都过了。” “是啊,我也还没想好以后的事,所以谈结婚还太早了。” 萧亦风又叹了口气,拿起眼前的茶杯,“指不定小姑娘过两年遇上个年轻帅气又多金的男孩,把我给甩了呢?” “自信一点啊,你现在也不比小年轻差吧?就是没那几块腹肌而已。” 萧亦风转头,看着玻璃窗外被风吹落的树叶,淡声说道:“可是我总不能阻止她追求更好的人事物吧。” 萧亦风不知道自己能伴这个年轻的灵魂走多远,也不知道女孩对他的喜欢能坚持多久,如果两人之间终有一天停了电呢? 他想,如果夏依有朝一日想飞的话,他会放她飞走。 到那时他应该就是泥塘里的乌鱼,只能仰望着羽翼丰满的夜莺越飞越高。 张腾打断了他的哀怨,从椅子后的矮柜里摸了两瓶东西搁在萧亦风面前,瓶子里装着棕黑色的液体。 “什么鬼东西?”萧亦风问。 “虎鞭酒。”张腾笑得挤眉弄眼,“我把自己的份都贡献给你了啊,你可得给我们中年人争争气。” “艹!我什么时候需要用这东西。”说是这么说,萧亦风还是拎起瓶子打开闻了下,极浓的酒味惹得他皱了皱鼻子。 “你别说这种话,这叫有备无患好吧。” “……这东西真有用?” “那是啊,要不我那三个小崽子怎么来的?” 萧亦风把瓶子转了几个圈,“行吧,那我收下了,还有什么好东西,一起给我呗。” 他探头看张腾身后的矮柜,见柜面放了几个粉红粉蓝色的盒子,他扬扬下巴,“那几盒是什么?” 张腾回过头,取了盒粉红色的递给他,“早上有个客人送来的,给我家那几个小孩,说如果好用的话帮她在朋友圈宣传一下,喏,她还送多了一份。” 萧亦风接过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仔细盯着上面的产品优点研究起来,末了他咧开了嘴,“那这个也一起送我呗?” * 后勤人员攀着梯子把祝祖国生日快乐的朱红横幅取下,夏依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加快了跑步的速度,她小心避开校道上的铁梯,皮鞋踩进泛黄落叶里发出喀嚓声。 她来到操场边,红色跑道上有同学绕着圈跑步,也有同学排着队听体育老师安排任务。 夏依一眼看到在一众女生中鹤立鸡群的吴菲,边跑边对着她挥手。吴菲也看到她了,举手跟老师说了一声,从队伍中走出来疾步迎向她。 夏依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片卫生巾塞到她手里,“赶紧去洗手间吧。” “嗷,爱你啊。”吴菲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夏依完成临时跑腿任务准备走回宿舍,听到有人从斜后方喊了她一声:“夏同学。” 她沿着声音望过去,男生斜着身子倚靠在铁网上,双手插在运动衣口袋里。 “你好。”夏依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萧则辰站直了身子向她走了几步,“你和吴菲认识呀?” “嗯,我们住一个宿舍,你和她同班?” “对呢。” “好了!男生四圈,女生两圈,快快快快,跑起来!”体育老师声如洪钟。 夏依转过头,见吴菲的班级开始跑起圈,无论男女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如同今天阴沉的天空。 她回头,发现身旁的男生认真注视着操场上跑步的同学,神情略带严肃,和前几次碰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没去上体育课。”夏依问。 萧则辰淡淡勾了勾唇,“我没办法上,我天生心脏不太好。” 夏依一怔,“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们班上的同学都知道。”萧则辰把视线移到女孩脸上,笑了笑,“下周郑师兄的新店开张,请大家去吃饭唱歌,你会去吗?” “应该会去,梦雅姐说希望全部人都能到齐,给师兄撑撑场面。” “那太好啦,前几次活动你都缺席呢。” “嗯……刚好都碰上事了。” 第44章 书迷 摄协几乎每两个礼拜就会举办一次集体外拍活动,一般是在周末,但前几次夏依都和萧亦风约好了出去玩。 光是火锅就吃了好几顿,牛肉火锅,石螺鸡火锅,最罪恶的是卤水火锅,一大块粉鹅肝丢进香咸卤水里烫了烫,夹出来时还滴着卤汁,入口即融,齿间瞬间散发开内脏脂肪的浓郁香气。 就是没法多吃,胆固醇指数高得不行,她再贪嘴也只能吃一两片,还得提醒着萧老师也不能多吃。 “对了,夏同学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萧则辰觉得挺好笑,都怪自己说要等夏依同意加微信才告诉她名字,拖了这么长时间。 见过好几次面,又在同一个社团里,萧则辰觉得怎么好像和夏依之间依然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知道你叫‘则辰’。” “嗯,那我现在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萧则辰。” 夏依眨眨眼,鸦睫扑腾了几下,“xiao?是哪个……xiao?” “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男孩笑着说道。 * 夏依把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刚走过走廊拐角,便看到在宿舍门前站着的许梦雅。 “梦雅姐抱歉,刚刚临时有点事走开一下,让你久等了。”她走到许梦雅面前,掏出钥匙插进门锁内。 “没事没事,我也是刚来。”许梦雅跟在夏依身后走进宿舍,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她的桌子上,“这些是那时我选修意大利语的参考书和做的笔记资料,都给你啦。” “嗯嗯,谢谢师姐,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泡杯茶。” 许梦雅笑道:“你真的太客气了。” 夏依拿起马克杯往洗手间走,“应该的,喝花茶可以吗?” “可以呀。” 看着小自己两年的女孩走进洗手间,许梦雅收起了脸上的亲和笑容,打量起夏依干净整洁的书桌。 郑明宽说夏依像两年前的自己,确实是,她刚进大学的时候也是像她这样对任何人都毫无戒备,对谁都是捧着一颗赤诚真心。 她落进今日这样的难堪泥沼里,她怪的是自己没带眼识人。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童话里的美好?披着人皮的恶魔比比皆是。 所以夏依你也不要怪我,你得怪自己太过善良,太过轻信。 许梦雅咽下苦涩的唾液,在夏依回来之前收拾好了表情,她指着夏依的书架说:“原来你也是顾妍的书迷呢。” 夏依打开茶罐,茶勺舀了几颗茶珠倒进杯中,点头回道:“嗯,顾妍是我妈妈,师姐你也喜欢她的书吗?那几本都是好久之前的言情了。” “顾妍……是你母亲?”许梦雅顿时睁圆了眼,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夏依竟会是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女儿。 “对的。”夏依拿起热水壶,壶嘴里倾倒出温烫的开水。 捧着微烫的马克杯,许梦雅垂着头,看在杯中遇热后缓缓绽开的茶叶,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天看到公众号里的讣告,我愣了好久,明明前一天,顾阿姨还发了在意大利时的趣闻,谁都没想到第二天……” 顾阿姨是许多顾妍的铁粉给她起的昵称。 “嗯,妈妈出车祸的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吃饭庆祝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夏依凑近杯缘呼了呼水蒸气,轻啜一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许梦雅捏紧杯壁,头又往下垂了一些,零碎地念叨着“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啊,别这么说,我很开心能遇见喜欢妈妈文字的读者。”夏依笑着放下杯子,拉开抽屉,在首饰盒里取出一枚古董胸针。 她把胸针递给许梦雅,许梦雅心里想着事,本能地摊开手接过。 五十年代的胸针小巧而精美,金色雾面的枝叶托着若干颗浑圆细小的巴洛克珍珠,是株精致的铃兰。 “这个是那时候妈妈在米兰买的,本来说想拿来做公众号福利,但后来一直没有送出去,难得能在这碰上妈妈的读者,送给你呀。”夏依笑道。 许梦雅盯着在手掌心静躺着的珍珠花朵,过了很久,说了声抱歉,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 阴了一个白天,傍晚时终是下了场雨,地面积起一滩滩水洼,树叶从枝干上被雨水打落,飘停在水面上是一叶摇摇晃晃的轻舟,下一秒被经过的路人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雨珠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夏依跟赵莹莹道别后往学校东边的大门走,东门有很多食肆和奶茶店,不少学生下课后都会在这边聚集。 人多车杂,夏依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洼和车子溅起来的污水,往萧亦风停在奶茶店门口的车子走去。 萧亦风正研究着手里的说明书,把激活了的手表和手机app连接上,听到车窗被敲了敲,抬眸见是夏依,赶紧伸手按开门锁。 夏依把车门往外拉开了些,人坐上椅子后把白色折骨伞收叠起来,在车外甩了甩雨滴再拿进车里。 萧亦风接过湿漉漉的雨伞丢到后排地垫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出到一半时顿住,改为直接帮夏依拭去她额角沾上的水珠,顺手捏了一把女孩的小脸,软声说道:“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关上车门的夏依微微蹙眉,“我没有生气啊。” “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啊?”捏了两下,萧亦风觉得夏依皮肤有点冷,牵过她的手抓在掌心里捂着。 “我上课呀萧老师,今天下午连着上四节课呢。”夏依两手都被他握住,没办法拉上安全带,“我没生气,就是没想到那么巧,萧则辰是你弟弟,有点被吓到了。” 他们兄弟长得像,加上萧亦风说过他弟弟今年大一,一听是同样的姓,她便发信息问了萧亦风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萧则辰真的是他弟弟。 “我弟弟是会吃人吗?吓到什么啊,胆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萧亦风笑道。 他手大,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两只,便用空出了左手帮她拉过安全带,喀嚓一声,还顺便偷了个吻。 第45章 手表 夏依微撅着唇,“那不是四舍五入等于见家长了吗?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说一声啊,害我对他态度一直不怎么好。” 萧亦风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问:“你对他态度怎么不好了?说说看。” “就他之前想加我微信,我没给……” “就这事?不给是对的啊,小姑娘的微信哪能随便给人啊?”萧亦风暗暗松了口气,勾起嘴角轻笑。 “那之后我见到他要用什么态度呀?我跟他一个社团呢,下周有活动又要碰面了。” 之前萧则辰是普通同校同学时她可以不那么热情,可现在萧则辰变成是自己男朋友的家人,总不能见到他还摆起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吧。 “唔……要不这几天我找机会跟他说这件事吧?然后正式介绍你给他认识,好吗?” 夏依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好哦,听你安排。” 从一上车夏依就留意到萧亦风大腿上搁着一盒子,粉红色的,还有些说明书包装袋什么的,她朝那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呀?” 萧亦风顺势拉起她的左手,掏起盒子里颜色粉嫩的手表戴到她手腕上,夏依手腕细,戴上后显得表盘老大一块。 天色阴沉加上车里没开灯,夏依一开始没看清以为是iwatch,等萧亦风给她戴好了她才拿到眼前看,“这是儿童手表?” 手表已经充好了电,夏依轻轻一触,表盘亮起,显示屏跳出来一只小兔子笑着问她要用什么服务。 夏依被逗乐,笑得花枝乱颤,“怎么……怎么会送我这个啊?” 萧亦风觉得自己借花献佛还送这种礼物真是太荒谬,但看着夏依笑,心里头就像吃了一瓶蜂蜜那般甜。 “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啊,我朋友那多出来一份,被我顺来了。” 萧亦风拉好自己的安全带准备开车,笑道:“他说他家小孩一人一个手表,那我想我家小孩怎么能输呢,必须也得有一个。” * 萧亦风不知是第几百次按开手机紧盯着那地图上的定位看。 张腾把茶壶里的茶水滴尽,依次拿起茶杯放到几个男人面前,“萧亦风,你快变成一块石头喽。” 眼皮一直抽跳的萧亦风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张腾,“什么石头?” “望、妻、石。”张腾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坐旁边的李驰和樊皓都笑得瘫在沙发上。 “你什么年代的?说话土死了。”萧亦风揉了把蜷在大腿上的豹猫脑袋,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 店门被推开时卷进了一阵凉意,挂在门口的海螺风铃响了几声,茶几旁的几人同时回头。 姚光没撑伞,下车后小跑着进来,他拍了拍肩头的水珠往屋里走,“抱歉抱歉,局里最近太忙。” “忙什么案件呢?我们的姚大警官,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你了,怎么约都约不动。”张腾从桌下摸出个茶杯,搁到茶盘上用热水冲烫。 姚光坐到萧亦风身旁的位置,伸手想从他腿上夺过猫儿来撸一把,萧亦风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先来后到懂不懂?” “是是是,还得尊老爱幼。”姚光摸出烟盒给各位老大哥派烟。 他们这群人里头变化最大的得算是姚光了。 姚光比萧亦风张腾小一岁,高一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这群“大佬”身后当小狗腿,什么抢篮球场,什么为学校“名誉”而战,打架这类的事情也没少参与,直到高三时姚母改嫁,姚光竟在继父的影响下最终选择了警察这条路。 “两个月没见,风哥和小女朋友发展得怎么样啊?有没有被小姑娘嫌弃你不中用?”姚光斜咬着烟,拿打火机准备给萧亦风点上。 萧亦风摆摆手,把指间未燃的烟放到茶杯旁,没好气地说:“滚,一个个的都等着看我笑话。” “你风哥,应该到现在还没机会被小姑娘嫌弃。”樊皓插上一嘴。 “这不能啊,我们当年迷倒万千女生的流氓校草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姚光收回打火机,摸出一直有信息声在响的手机。 “你们也就三十出头,一个个说话都跟老大爷似的,嗯……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旧时代气息。” 腿上的猫突然睁开了眼,或许是被接连不断的叮咚声惹毛,不安地扭动着身躯,萧亦风把它像小孩一般抱起,搁在胸口上顺着背。 “那你教我们几个说说现在小朋友用的词?”李驰捏了块绿豆沙饼丢进嘴里。 “‘阿伟死了’,知道什么意思吗?”萧亦风问。 几人面面相觑,摇摇头,樊皓傻傻地问:“阿伟是谁?” 倒是姚光回答得快:“啊我死了,awsl,是吧?” “唷,不愧是网警,对网络用语就是熟悉啊。” 怀里的猫儿还在焦躁地扭着身子,萧亦风想它是不是渴了饿了,想把它放到地上,可豹猫竟亮出了不长的爪子钩住他肩背处的衣服。 似乎被猫儿的脾气给传染了,萧亦风心头的焦躁又多了一分,他轻拍一下豹猫的脑袋,“怎么呢?安静一会儿。” 自从夏依一小时前发信息跟他说活动差不多结束了,后面就没了音讯。 没接他的电话,也没回他的信息,他只好打开那儿童手表的定位看看她到了哪,却发现定位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亦风开始想东想西,想她是不是被同学灌酒了,是不是玩儿嗨了,是不是那手表定位不准了。 他又按开手机,这次是准备给萧则辰打电话。 “嗯……”姚光刷着微信群里几百条信息,眉间的皱褶越来越多,拉到最上方时看到张相片,他赶紧点开,接着骂了句脏话:“艹他妈的,今晚怎么临时要开直播了……” 坐姚光身边的樊皓凑过头看了一眼,“什么直播?姚光你不会知法犯法吧?” 听他这么说,萧亦风也下意识往姚光手机瞄了一眼。 “不是,我们最近在抓一个搞色情传播的网络团伙……” 对着十几年的兄弟姚光也没法透露太多案情,他准备喝多一杯茶就赶紧回局里,右手刚拿起白瓷茶杯,左手的手机就被抢走了。 第46章 昏迷 窗外突起一阵狂风,雨水倾斜噼里啪啦撞击在落地玻璃上,树枝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一直乖顺的猫儿炸起了毛,爪子在萧亦风手背上飞快刮了一道痕,挣脱开男人的桎梏跳下跑到门口,弓起背脊竖起尾巴,对着门外嘶哑低吼。 褐红的茶水泼洒到牛仔裤上,姚光顾不上烫,重重摔下瓷杯伸手想抢回手机,“哥!干嘛呢!” 萧亦风啪一声挡开姚光的手,把手机里的相片放大到最大化。 相片里只有拍到女孩腰部以下,衣服还完完整整,上面打了一行字“22:30-start”。 白色裙摆掩不住洁白纤细的双腿,犹如黑夜里的鲜切百合,被萧亦风放大的是小腿往下的部位,黑色棉袜及踝,以及那双他十分眼熟的棕红皮鞋。 * 许梦雅手肘撑在膝盖上,被手掌挡住的脸庞惨白如灰土。 在她身旁躺着夏依的小包,里头的手机没开声却一直在震动,每次震动都仿佛机关枪在她心脏上扫射。 她不停念着“别怪我”、“对不起”、“我也不想的”,破碎且凌乱。 她不是第一次帮郑明宽干这种事,可这次却是最难受的一次,她就像条被丢在铁锅上的鱼翻来覆去地煎烤着,身上的皮没有一块是舒服的。 许梦雅咬住自己的手掌肉,咬得用尽了全力,尝到了血腥味。 她用疼痛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之后郑明宽就会放过她,因为郑明宽找到新的玩具了。 她没办法在留在这,她抓起自己的包,把一楼的灯都关了,反锁上门跑了出去。 * 夏依躺在黑牛皮沙发上,她没有完全昏迷,大致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是有印象的。 只是她浑身发烫无力,嗓子烧得发不出声音,尽管思绪没有混乱,可头晕得很,脑子像被放进了榨汁机里搅拌,有强光穿透了眼皮如针扎着瞳孔。 隐约间她听见郑明宽说着什么“十点半”、“新玩具”,还有相机快门的声音。 她集中精力尝试着找回声音和力气,耷拉在身后的右手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既然郑明宽现在还没碰她,就代表现在还没到十点半。 夏依努力从晕乎乎的脑袋里捋顺今晚发生的事情。 原本今晚郑明宽订好包厢请大家唱歌,但突然下起了雨,郑明宽干脆取消预定,叫了许多外卖到店里开派对,摄协一群人玩到八点多才陆续离开。 许梦雅和几个女生叫车回学校,车子开到半路,许梦雅突然说自己的相机忘拿了得回一趟郑明宽那,夏依见时间不早便主动提出陪她回去。 她们下了车,重新叫了一辆车折回,到店的时候郑明宽还在清扫着今晚的杯盘狼藉,一脸无奈地问她们能不能帮忙整理,整理完他可以送她们回学校。 夏依本来觉得时间有点晚了想拒绝,可许梦雅说要留下帮忙,她也只好陪着。 今晚的外卖口味有点重,夏依一直觉得喉咙发痒,咳了几声。 许梦雅指着长桌上今晚喝剩的瓶装乌龙茶,让她拿一瓶去喝。 那茶夏依今晚也有喝,大家都喝了,她看剩下的每一瓶都是没开封过的,便随便抽了一瓶打开来喝了一两口。 再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了,眼前朦朦胧胧,腿一软便跌到地上。 趴在地上天旋地转时,她听到许梦雅和郑明宽吵了几句。 具体的她记不得了,只模糊记得许梦雅说了句“录视频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直播”,之后有巴掌甩到脸上的声音,郑明宽说了句“你是不想要你那些照片了吗?现在才来心软太虚伪了吧许梦雅”。 夏依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中间意识薄弱了一段时间,意识再归位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抱到沙发上了。 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能看见男人不停来回走动的鞋子,踏踏声撞得她耳朵发疼。 她闭上眼继续保存体力,想着藏在包包深处的儿童手表应该没有被郑明宽发现吧。 * 舒岚看着发愣的小儿子,唤了他一声:“怎么了?刚刚是你哥来的电话?” 萧则辰听着手机里急促的嘟嘟声出了神,舒岚又喊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回了一句:“嗯,是哥打来的。” “他跟你说什么呢?我听他好像喊得很大声。”好像还有个人名,但舒岚没听清。 “……没事,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人而已。”萧则辰没打理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回自己房间。 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的相片是几张今天的社团合照,还有他悄悄偷拍的夏依。 萧亦风刚刚打来问他夏依今天是不是穿着白色裙子和棕红色皮鞋,一时把他问懵了,脑子里想着为什么哥哥会认识夏依,还没问出口,被萧亦风吼了一声:“快回答我!” “对,是穿白裙子和皮鞋……哥你怎么……” “你们今天去的那什么师兄的店,是在这个地址吗?”萧亦风念了一个路名。 “对……” 萧则辰没机会发言,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他蹙眉看着相片里弯着嘴角和他人聊天的夏依,左胸口一阵抽痛。 他揪紧卫衣,压住发疼的心脏。 萧则辰想起上一周在学校东门看见熟悉的车牌,以及哥哥说想介绍一个人给他认识。 心脏抽痛得更厉害了,比他发病时还疼。 * 姚光不知道多久没看到萧亦风暴怒了。 上一次应该是萧则辰初中的时候了,小孩从小身体不好,瘦瘦小小一只,在学校整天被霸凌勒索,直到舒岚发现萧则辰身上的淤青才知道了这件事。 那时候萧亦风事业如日中天满世界飞,一听家里出了这事,丢下工作转了两趟机飞了回来。 姚光那天正好轮休便去机场接他,萧亦风不回家,直接冲到萧则辰初中把那几个欺负他弟弟的小孩追得满操场跑,要不是他拦着,萧亦风怕是得进局子里蹲上一天。 眼前的雨刮来回扫开水帘,姚光咳了一声:“风哥,等会儿你稍微克制着点,我同事很快就到。” “别废话,你快点开,你同事来之前我要打他一顿。”萧亦风看着姚光手机里不停刷新消息的群,气得太阳穴抽疼。 第47章 拳头 近五百人的“分享群”,里头全是见不得光的照片和视频,萧亦风查看了群相册,看着预览图有些还是凌辱类的,他一个都没点开。 姚光说这是最高级的会员群,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的,得由老会员做担保才能带新会员进去,会员费门槛很高,资料还得经过严格审查,而且进群的都得“奉上”一段实时直播作为入会“诚意”。 他所在的网警支队与x警支队合作,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潜进这个群里。 而像这样的高级会员群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因为这个群,是“七群”。 姚光其实心里是觉得有点庆幸的,发直播预告的那个“gardener”是团伙中的骨干成员,但他没敢在萧亦风面前说这事,很会被萧亦风打断腿。 群里的信息几乎每秒都有新的,有几个号一直在倒数。 “awsl这双腿我已经受不了了!大大求直播不遮脸!” “能不能提前点时间?我今晚十点半约了人开黑。” “是未成年吗?园丁大大上哪找来的花?” 萧亦风看不下去了,熄了屏幕把手机丢进扶手箱里,哐啷一声,姚光被吓得咽了下口水。 从张腾店里到定位的位置不算太远,萧亦风再次觉得城市小有小的好处。 车子在那家叫“星映摄像馆”的店门口停下,车还没停稳萧亦风已经拉开车门,长腿迈了几步跨上台阶。 店门口没有拉起铁闸,招牌熄了灯,一楼也是一片昏暗,大门被前台挡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构造,但以萧亦风的经验,一楼是会客展示区,二楼应该搭了几个棚。 张腾几人的车跟在后面停下,下车后问姚光:“要冲进去?” “我觉得不好,怕打草惊蛇了啊,毕竟女孩在他手上。”他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同事。 萧亦风没办法等那么久,走回姚光的车从后车厢摸出个小型灭火器准备砸门,李驰和樊皓拉着他让他冷静一点。 “我他妈怎么冷静?那是我女朋友!”萧亦风急红了眼,大力推开两人往玻璃门走。 “你是夏依男朋友吗?” 突然身后传来的声音使几人动作停下,萧亦风猛地回头,见一个女孩被雨淋得披头散发,满脸湿漉漉的都是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许梦雅没等他回答,捏着郑明宽配给她的钥匙越过几人走到门口,声音断断续续道:“她在二楼……你们快点,快到十点半了……” 萧亦风直觉这女孩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但他没有时间了,女孩一把店铺射灯打开后他便往二楼楼梯跑。 姚光觉得要糟糕,让张腾他们跟着上去,他留在一楼等同事以及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帮他们开门的女孩。 他回车里找了条运动毛巾,折回店里递给女孩,“你先擦擦头发。” 可女孩没接过,双手垂在身旁颤抖得像风中落叶,口中细碎地念着“我尽力了”、“我自己的照片怎么办”、“许梦雅你这下全毁了”。 姚光皱起眉,很快想到这位也是重要证人和受害者。 他把毛巾搭到女孩头上,揉了一把,“先擦干吧,别感冒了。” * 郑明宽这人极具仪式感,觉得今晚下雨不见月亮,便挑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当作背景音乐。 男人沉浸在第三乐章暴风雨般的急板里,右手手指愉悦得在空气里挥舞着,调试确认着最后的灯光和手机镜头。 一直控制住了许梦雅和其他“玩具”的郑明宽从未吃过瘪,渐渐地也自大自傲起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所以当摄影棚里闯进怒气冲冲的一群人时,郑明宽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着,许梦雅没在楼下帮他把风吗? 愤怒狂暴的拳头随着沸腾煽动的乐章高潮砸到郑明宽鼻梁上,只一拳,郑明宽已经倒下。 夏依是看着萧亦风走进来的,她已经能挪动手臂了,只是她怕郑明宽发现后又给她下重药,一直假寐,想等腿也恢复力量时找机会逃跑,直到摄影棚的门被踹开,她才睁大了眼睛。 萧亦风冲进来时对着她喊了一句话,可郑明宽的音乐太大声她没听清楚,耳朵像进了水,咕噜咕噜的,水从耳朵进来,又从眼睛漫起。 她不可能不怕的啊,只是当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的资格。 眼里漫起的水汽很快凝结成珠子滑落,此刻见到萧亦风了她才敢哭出来。 萧亦风长脚一跨,坐到那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的渣滓身上,郑明宽想反抗,又被萧亦风往他太阳穴捶上一拳,瞬间整个身子又瘫了下去。 樊皓过来拉他,“别打太狠了,把自己弄进去了,我们还得想办法去把你搞出来。” 几人都很久没见过萧亦风出拳头了,不过今天这事如果发生在他们老婆或者孩子身上,他们也不见得会多冷静。 夏依还不能发出声音,只能默默流着泪,见萧亦风一拳拳地挥,想着萧老师这样会手痛的。 一个有点胖的叔叔走到萧老师旁跟他说了句什么,萧老师突然收住了拳头看向她。 愤懑激荡的钢琴曲终于在激烈的重音里结束,夏依也听清楚了萧亦风说的话。 “笨小孩,闭上眼,别看。” 闭上眼睛,夏依能听到心脏猛撞着胸腔的声音,听到郑明宽口齿不清像含着一口血在嘴里求饶,听到萧亦风一句句不怎么好听但她现在觉得无所谓了的脏话咒骂。 不知道是哪位叔叔说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夏依挣扎着想起来,可下半身还是虚弱无力,只能挪动着手臂想撑起身。 突然小臂一阵酸软,她撑不住身子直接跌落在沙发旁的米白羊毛地毯上。 “哎呀,别打了,快去看看你家小姑娘吧,摔到地上了。”李驰拉住萧亦风沾了血的拳头,樊皓也过来帮忙。 萧亦风看了眼夏依,站起身后睥睨着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话的男人,起脚往他肋骨上又补了一脚。男人像条濒临死亡的鱼一样弹了弹背,捂着肚子继续低声哼唧。 第48章 陈皮 萧亦风疾步走到夏依身旁蹲下,把手上的血都抹到那块羊毛毯子上,抱起女孩,让她靠到自己身上借力站起。 “我、我没力气站着……”夏依经这么一摔竟可以发出声音了,就是嗓子沙哑了点。 她觉得自己这模样太丢脸了,像个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娃娃,眼眶里的泪水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那就别站着,我抱你。”萧亦风拉起她的手臂,挂到自己肩膀上,捧住她的膝弯一把轻松抱起。 萧亦风帮她押好裙角以免走光,盯着她哭得快流鼻涕泡泡的脸,一直绷紧的神情总算挤出了一丝笑容,“别哭了,我这不是已经帮你打了他一顿了吗?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就喝了几口乌龙、茶……没有,我、就是、没力气而已……” 夏依埋在他温暖的肩侧,嗅着那令她安心的气味,竟又再次起了睡意,“我困……想、想回家睡觉……” “好,那我带你回家。” 萧亦风见夏依只有疲倦,没有出现迷乱幻觉或情潮涌动的症状,心想她应该只是摄入了麻醉剂。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夏依已经阖上眼皮。女孩是真的抵不住困意,能撑到现在已是尽全力了。 萧亦风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想咬一口她软绵绵的脸蛋,但碍于场合不对终是作罢,只低念一声“小笨蛋”。 他随即收起笑容,见那人渣还在地上闷哼着,想了想,叫了张腾:“帮我再踹两脚,我不方便动手。” 张腾翻了个白眼,抬腿送了男人另外一边肋骨几脚。 “我带她先走了,这里你们看着,证据那些别动,等姚光他们来处理。” “知道了,但你怎么回家?”张腾问,刚刚出门时着急,几人只开了两辆车,萧亦风的车子还在滋补行门口停着。 “我叫个车回去就行,车子先停在你店门口,明天有空我再过去开。”萧亦风抱着夏依往外走。 姚光见萧亦风走下楼梯,赶紧迎上去,“她还好吗?” “嗯,暂时没什么大碍。” 萧亦风走到那个喃喃自语的女孩面前,问:“你们给夏依吃了什么药?” 他还是怕夏依被灌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想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许梦雅瞬间紧张起来,眼睛瞥向桌上的乌龙茶,又折回来看着昏睡过去的夏依,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 她耷拉着肩膀说:“我放的是口服麻醉剂,医用的……放心,她应该只喝了一点点,没什么副作用,睡上一两个小时就好了……” 萧亦风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对女子动粗的冲动,转头对姚光道:“夏依说她喝了乌龙茶,你等会让同事把那些饮料带回去做一下检查,我要带她先走。” 姚光急了,“不行啊哥,嫂子得去录口供啊。” “你没听她说得睡上一两个小时吗?明天我再带她去局里找你,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我带她去医院了。”萧亦风管不上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事,只想让夏依尽快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姚光叹了口气,自知拦不住萧亦风,还好他现在有了一点点话事权,只好再三提醒萧亦风明天早上醒了一定得过来找他。 * 夏依醒来的时候闻到柑橘皮在阳光下曝晒过的味道。 小时候暑假和妈妈去姥姥家,种满花的阳台边总会晒着一筛子陈皮,七八月的闷热空气被淡淡的柑橘清香揉碎。 陈皮在滚水里浮浮沉沉,姥姥会给她再加一勺白砂糖,不锈钢铁勺在搪瓷杯里搅动时撞出当啷声响,水烫得她得吹一会儿才能入口,酸酸甜甜的,缓解了她因为晕车而犯呕的难受。 夏依睁开眼,从床上缓缓坐起,屋内留了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映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杯缘,闪烁起点点光斑。 她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发现自己脸和手都被擦洗过,没了那些黏糊糊的泪痕。 杯子底部沉着几片泡得稍软的陈皮,她伸手拿起,杯壁上还留着不烫不凉刚刚好的温度。 她浅浅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比姥姥家的甜了一点,是因为萧老师喜甜的原因吧。 床边放着双女码拖鞋,超市经常会看到的款式,大红色不怎么好看,但很新。她穿上,尺寸正好。 夏依尝试着站起来,感觉小腿还有一点点酸软,可也能正常行走了,也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她松了口气,用半杯陈皮水浸润干渴的喉咙,试着轻轻喊了声萧老师。 她拉开卧室门走出房间,客厅没有开灯,阳台外的光线透进来铺满一室清冷,隐隐可见长沙发上睡着人的轮廓。 这人的腿太长了,比她大好多的脚丫还耷拉在沙发扶手外面。 夏依踮脚踩着雨声走了过去,可刚走两步,沙发上的男人忽地坐起身来。 萧亦风半小时前结束了和姚光的通话,进卧室看了下夏依的情况,把杯子里已经凉掉的水倒掉重新装了一杯,安心洗了个澡后躺在沙发上静静想后续的事得怎么处理。 雨水声是催眠的白噪音,躺着躺着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夏依在喊他,声音有点小,像一声淡淡喟叹,像花瓣轻飘飘落在他心上挠了挠。 他从无内容的短暂梦境里走出来,坐起身,睁眼看到女孩就在他眼前。 一身白裙,乌发及胸,黑白分明的眸子,萧亦风一时分不清自己醒过来没有,怎么看到了那些失眠的夜里总在梦里跳舞的小人。 他伸出手,对她说:“过来。” 真的向他走来了,女孩的手指像在雨水里浸泡了许久,泛着凉意,轻轻落在他掌心,握紧了才能分辨出这是现实。 夏依想,可能是雨水驱散了烟雾和那无形的墙,让她能走到萧亦风身旁。 男人的手掌总是温烫干燥的,把她捂得极暖。 她踢开拖鞋,攀到萧亦风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鼻子埋进他脖侧汲取着安心的暖意,深深吸了几口,化成一声满足的叹息。 第49章 腻歪 刚从危险中脱离不久的夏依急需得到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想要抱紧萧亦风,想要想要,很想要。 萧亦风用手摩挲她微凉的后颈,轻笑,“怎么了?像小狗一样。” 夏依亲亲他的颈侧,“没啊,就想着,能抱着你真好。” 萧亦风皱眉,轻拍了一下她的腰间,“干嘛呢……别乱撩,叔叔年纪大了,经不起撩的。” 夏依见他忽而绷紧了肌肉,又吻上他的耳垂,凑在他耳边柔声道:“我没乱撩,我是认真地撩。” 萧亦风感觉热气拂过耳廓,半边脸都麻了,他不想在小孩面前丢脸,咬着牙侧脸避开一点,“现在太晚了,而且你今晚……” “萧亦风,你是不是嫌我太小了?是不是我不够吸引人?我可以学的……” 夏依从他颈旁撤开,看向男人半明半暗的脸。 “想什么呢,我就是怕你今晚太累了。”萧亦风又落下一掌,这次拍的是女孩软弹的臀。 “不是,你就是觉得我、唔……”女孩没说出口的撒娇被男人吞进嘴里。 “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觉得自己没吸引力?”萧亦风叹了口气。 夏依像软了骨头似的靠在他的身上,充满依恋。 “真的考虑好了?你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萧亦风不希望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发生第一次。 “嗯,我很清醒,但我想先洗个澡。” 萧亦风又叹了一声,勾起唇角,“好。”他想,今晚的小孩无论跟他索取什么他都会给。 “还有,我想一起洗。”夏依软声说道。 萧亦风没跟夏依说自己已经洗过澡,浴室门没锁,他推门进去,温热的水汽氤氲了满室…… 许多个夜晚里的梦境和幻想终于成了真,夏依一遍遍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女孩吐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花香,萧亦风被她绽放开来的模样迷得有些目眩,他突然想起了萧青山那一段话。 “每年夏季入伏之后的茉莉花经过严选,与精挑出的大白毫茶花拌合,茉莉吐香,白毫吸香。” 萧亦风想,他应该已经喝到了最香浓的那杯茉莉花茶。 固定的生物钟使夏依依然早早醒来。 窗外没了雨声,有光从窗帘缝隙处透进来,她抬头,看微光在萧亦风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额头抵在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呼吸跟随着那炽热的心跳声跃动,夏依想沉溺在这个怀抱里赖会儿床。 她只要一闭上眼,脑里就开始回放起昨夜的旖旎缱绻,唔,这就是里省略几千字的一夜放纵呀。 她偷偷地摸上一直搭在她腰侧的小臂,指尖跳起芭蕾,一直跳到了随着均匀呼吸一起一伏的肩膀。 她知道萧亦风这段时间都在健身,好奇地戳了戳他练得微微鼓胀的手臂肌肉。 这时男人动了动,夏依赶紧收回手指,咬着唇不敢再乱动。 过了几秒,夏依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又开始东摸摸西碰碰。 其实她没那么在乎有没有肌肉这件事,里那些又冰块又巧克力的腹肌她都没什么兴趣呀,只要萧老师身体健康就好。 夏依捏捏戳戳一会儿,正想拿开萧亦风的手下床去洗漱,突然屁股被拍了一下,发顶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去哪?” “去洗漱……”她想上厕所了。 “好,再抱一会儿……”萧亦风没睁开眼,现在应该还挺早,他还犯着困,大掌往熨在少女的软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痒……”夏依扭着腰想后退,却被萧亦风揽得更紧。 夏依羞红了脸,赶紧提醒他:“我们等下要去警局的。” 萧亦风“啊啊”应了几声,可手里没放。 夏依撑起身,看他闭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便也趴在他肩膀上由得他把自己当成只大毛绒兔子又搓又揉。 “有没有不舒服?”萧亦风慢慢清醒过来,开始回想起昨晚最后有些莽撞了,他怕她细皮嫩肉的被他给伤了。 “没有,就是有一点点酸酸胀胀的。”多少有点不适感,可夏依没觉得太难受。 萧亦风低呵了一声,“这样啊……那我帮你揉揉。” 夏依听出了一点狡黠的意味,不甘心地咬了他锁骨一口,“不用了,谢谢萧老师的好意。”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萧亦风才放过她,夏依进浴室解决完生理问题后准备刷牙。 她拿起洗手台上的漱口杯看了看,杯子是pvc材质的,小小一个像给小朋友用的尺寸,上面印着傻傻的卡通布朗熊,印花还有点歪了,夏依忍不住笑出声。 昨晚萧亦风把她抱到浴室冲洗时她已经快昏睡过去,可还嘟嘟囔囔着自己要刷牙,萧亦风从镜柜里拿出这个杯子和一把没拆封的白色牙刷给她。 杯子容量小,她第一次漱口后杯里的水已经快见底,得再重装一杯才够她第二次漱口。 萧亦风拿毛巾帮她把下巴沾上的水渍泡沫擦干,皱着眉说,这杯子太小了,等下次一起去超市时你自己去挑一个吧。 她也没问萧亦风是不是在儿童用品区给她买的杯子,心里头暖呼呼的。 正往杯子装第二次水时,夏依从镜子里看着萧亦风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来,呜……还好他已经穿上裤子了。 男人从身后抱上来,微刺的胡茬在她脖侧蹭了蹭,夏依还能闻到他嘴边有巧克力的味道。 她听着萧亦风问:“要不你放几套衣服和内衣在我家吧?” 萧亦风简单淋了身,抹开爬上镜子的雾气,看着镜子里黑眼圈减淡了不少的自己,拿起刮胡刀把唇上和腮边多余的杂毛刮去。 昨晚看着女孩的睡颜,看啊看,自己也睡了过去,夜里没有乱七八糟的梦,睡得很是舒爽。 他在想刚刚自己算不算发出半同居邀请?是不是太快了? 可夏依好像也没被他吓到,很快地说了声好。 萧亦风这么多年来从没邀请过人同居,毕竟一进入同居,似乎就要往婚姻的方向走了。 对着夏依他却没想得那么复杂,只想着让女孩在s市也有个安心之所可以住下。 第50章 阿姨 走出浴室时萧亦风没在房间里看到夏依,但床笠被拆下来了,只剩光秃秃的床垫。 他在洗衣机旁找到了夏依,女孩正弯着腰研究上面的选项,她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下来了,连同床单放进滚筒内。 萧亦风倚在门框上看她旋开洗衣液瓶子,小鼻子凑近瓶口闻了闻,再倒了半杯放进洗涤剂盒里。 “萧老师,你的洗衣液要用完啦,去超市的时候一起买吧?”夏依喜欢他洗衣液的味道,想着自己宿舍要不要也买上一瓶。 “哦,那我们等会儿做完笔录,去趟超市吧。” 夏依选好模式,按了开始,“好,我刚刚想煮早餐,但你冰箱什么都没有,你平时早餐吃什么啊?” 萧亦风突然觉得自己像逃课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站直了身子,“唔……我一般都到楼下吃粉。” 其实是起床时早就过了早餐的时间,他一般等着午餐把两顿的量一起吃了。 夏依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走到水槽处洗了洗手,“那晚点在超市也买些东西回来吧。” 萧亦风点头,“好。” 周日的店里没那么忙,阿杰正陪着儿子做功课,小学三年的数学题已经把他折腾得心烦气躁,看见萧亦风从远处往店铺走来时赶紧把本子推回给儿子,“老爸要做生意,你自己先写着。” 等男人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侧牵着个小姑娘,阿杰笑着打开了煤气。 萧亦风看着阿杰嬉皮笑脸的模样也笑着呲了声,他没下单,直接带着夏依走进店里头。 “不用下单吗?”夏依问。 “不用,托你的福,今天我们可以吃免费早餐。”萧亦风笑着回答。 阿杰儿子看见萧亦风,喊了声“叔叔”。 萧亦风指着身边的小姑娘,“还要叫阿姨。” 话刚出口,小臂就被掐了一下不痛不痒,垂眸看女孩鼓着腮帮瞪他,萧亦风笑得露出白牙,想着阿姨这个梗能玩上好久。 他见小男孩愁眉苦脸,走过去瞧瞧他在干嘛,阿杰像看到了救星,“我儿子有一道题做不出来,你帮帮他。” 小男孩也赶紧把作业本推到萧亦风面前,萧亦风看了几眼题目,眉头蹙起。 现在小学的功课都那么难了?他怎么连题目都看不懂了?他只好求助正拿纸巾擦桌子的夏依。 现在的小学功课有的时候题出得拐弯抹角,用正常的思路去套没办法解,得换个切入点才能解开。 夏依坐在小男孩旁边想了一下,试着解答,倒是让她给解开了,她还把解题思路教会给小孩。 “谢谢姐姐!”小男孩脸上一下子拨云见日。 阿杰走过来,正往围裙上擦着手,“哎真是麻烦你了,粉刚做好,你赶紧去吃吧。” 夏依笑着说不用客气,回到刚刚的桌子旁,发现萧亦风盯着冒起热汽的米粉出了神。 “萧老师你怎么了?”夏依从筷子筒里拿出筷子递给他。 萧亦风接过,缓缓摇了摇头,“没事,吃吧,姚光刚又给我打电话了。” 他没告诉夏依,刚刚看着她教小男孩写作业的模样,竟让他觉得,如果和夏依有个小孩似乎也挺好的。 * 姚光接了杯水,走到坐在走廊长凳上的女孩那,把纸杯递给她。 许梦雅仰起脸,姚光看她一夜未眠的瞳孔无神涣散,眼皮眼角都泛着红,昨晚被郑明宽甩了一巴掌的脸颊已经肿起来了,嘴唇裂开细小血痕。 她接过纸杯后又垂下头,浸过雨水的发丝干涸后黏成一撮撮耷拉在耳畔,像黏稠浑浊的海藻。 “喝口水吧,你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姚光薅了把凌乱的后脑勺,还想劝几句,眼角见队里的小青拎着一大袋面包走了过来。 “姚队,早餐送来了。” “好,你拿进去分给大家吧。”见女警走出几步,姚光喊住她:“哎,等会儿,先给我一个。” 姚光从袋子里拿了个面包,塞到许梦雅另一只手里,“早餐也要吃。” 见许梦雅依然一副放弃所有生无所恋的样子,姚光气不打一处来,正好萧亦风来了电话,他把失了魂的女孩交给同事,到大门口去接人。 夏依昨天在那家店里睡了过去没见着姚光,萧亦风怕她想起些不快的事情也没多提,只在事后帮她冲洗时简单说了句姚光的身份和郑明宽做的事,女孩问了声,学姐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萧亦风嗯了声,但没把具体的威胁手段告诉她。 夏依也没有多问,萧亦风等她刷完牙把她抱回床上,女孩直到阖上眼皮之前才淡淡说了句,学姐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啊。 姚光在大门口接到了萧亦风和夏依,一口一句嫂子把夏依喊红了脸,忙说姚叔叔您别这么喊我。 “萧老师昨晚打了郑明宽,会被控告吗?”夏依问出了目前最担心的一件事。 姚光看了一眼萧亦风,见对方还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一晚没睡憋在胸口里的火气也蹭蹭冒了起来,“可能会呢,你都没看嫌疑人被他打得啊,哎呀,那叫一个凄惨。” “郑明宽验伤了吗?达到轻伤了吗?”夏依走快了几步抛下萧亦风,着急地询问着:“我需要现在给萧老师请律师了吗?” “姚光你别瞎逼逼,他哪里凄惨了,我都没往要害那打。”毕竟是在局子里,萧亦风也压低声音说得隐晦了些:“我本来想踩几脚他……咳,那里的。” 夏依回头瞪了他一眼,“嘘,在这里你别乱说话。” 萧亦风手插着裤袋怯了声,倒也闭上了嘴。 姚光看萧亦风难得吃瘪,瞬间乐了,萧亦风这个小女朋友倒真是有点意思,他们一群朋友一直以为是个娇滴滴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还有人说想开赌局猜萧亦风多久后会分手。 他也不逗她了,简单说了下:“轻微伤,折了半颗牙,那牙还被他自己不小心吞进去了,其他的就是脸部挫伤,要不要起诉就看郑明宽了,但我想他可能没空折腾这件事。” 夏依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如果是轻伤以上的话就麻烦了。 第51章 原谅 萧亦风不满了,“怎么才轻微伤?我可是用了力气锤的……” “萧亦风!”夏依小呼了一声,恼怒着想用小皮鞋去踩他的运动鞋,慌张地四处张望看会不会被别的警察叔叔听了去。 她压低了声音抱怨道:“你就这么想进去坐牢吗?那我怎么办?” 萧亦风站着不动,让她真踩了一脚,低头笑问:“轻伤的话要判多久?” 夏依比了个“ok”的手势,“最高三年呢。” 她来警局之前打了个电话给汪汕,简单咨询了一下斗殴致伤的刑罚。 “啊,那等我出来的时候你都快大学毕业了啊。”萧亦风忍着想把小姑娘搂到怀里揉脸的冲动,打趣道:“如果我去里头蹲个三年,你会不会甩了我啊?” 夏依摇头,认真地看着他,“不会,我会等你的。但最好还是不要坐牢,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的。” 萧亦风心头一震,觉得自己要糟糕了,要不是现在在局里他想要把她直接抵在墙上狂吻。 他心想着是不是舒岚去哪个庙里给他求了好姻缘,才让夏依来到他身边。 姚光觉得自己也要糟糕了,辛辛苦苦熬了一夜,现在还得空腹被狂塞了一嘴狗粮。 他想请教下萧亦风在哪求的这么好的姻缘,能不能下次去烧香时也把他带上? 三人直到看到许梦雅才收起了各自的小心思。 许梦雅站起身来,可没敢看夏依,一直垂头盯着鞋尖。 夏依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跟着姚光从许梦雅身边走过,没说一句话。 萧亦风不进去,斜睨着许梦雅好一会儿,才坐到长凳上。 录口供的过程十分顺利,很快就结束了,夏依把自己能记得的事情不偏不倚全都告诉了帮她做笔录的女警。 重回走廊时,许梦雅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萧亦风和姚光聊了几句,准备带夏依离开,“我们走吧。” “你等我一下,我跟学姐说几句话。”夏依对萧亦风说了一声,走到许梦雅身边。 许梦雅头垂得更低了,往后退了两步,肩膀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吐不出一个词。 夏依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会放弃追究你的责任。” 许梦雅猛地抬起头,瞳孔震荡着不可置信地看向夏依,“……为什么?” “因为你最后折返了,所以我不追究。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追究,还有其他受害者,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让郑明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不知道你们被留下了什么照片和视频,但该感到羞耻的不是你们,应该感到羞耻的是郑明宽这个罪犯。” 夏依直视着许梦雅,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在走廊里回荡着,一直传到萧亦风的耳朵里。 大雨过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细细碎碎掉落在女孩身上,萧亦风看得恍神,连空气里裹着光漂浮着的颗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学姐,我不追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我的原谅,可我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原谅你自己,心安理得、自由自在地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 夏依继续说着,从小包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许梦雅手里,“如果你真的需要找人倾诉或者帮忙,可以联系我。” 夏依没再停留,转身往萧亦风那走。 萧亦风也不顾场合,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姚光翻了个白眼,跟队里的女同事交代一声等会儿再跟许梦雅好好聊一下,之后领着萧亦风他们往外走。 许梦雅垂眸看着手里小巧的润唇膏,咬住了下唇,直到伤口再次疼得快要大叫。 她站了好久,转身慢慢走回长凳坐下,拿起那个警察给她的面包拆了封,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许是喉咙太紧,她被面包噎了一下,连灌了半杯水,咳出了眼泪。眼泪也停不住了,苦涩混着松软面包的甜香被一同送进嘴里。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和鼻涕,吸了吸鼻子,打开夏依给的润唇膏给自己疼痛不已的嘴唇抹上。 唇上的伤口会好的,心里的能好吗?会好的吧。 许梦雅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身,向一直等着她的女警走去。 * 萧亦风先带着夏依去张腾那边取回自己的车。 周日的滋补行热闹非凡,张腾的三个崽子也在店里,小孩子们在店门口踢着毽子,看见萧亦风来了纷纷打着招呼。 夏依给张叔叔鞠了个大躬,谢谢他的儿童手表,要不是这支手表,可能自己就是下一个受害者了。 张腾夫妻俩被女孩这么个大礼逗乐,姜玲更是笑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身。 萧亦风留下来喝了一泡茶,跟张腾说了早上的事,张腾问如果那些受害的女孩不愿意站出来,那渣滓没办法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怎么办。 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微烫的茶杯,萧亦风沉沉说了句:“那就让他在s市再也呆不下去。” 萧亦风是想要搞坏那人的,不止名声和店铺,连毕业证书萧亦风都不想让他拿到。 现在姚光控制住了郑明宽,说还想借由他的关系渗透进团伙里,现在郑明宽对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萧亦风没办法公开这件事。 不止为了夏依,也为了摄影师这个行业,再忍忍吧,他要让郑明宽的手再也拿不起相机。 夏依不知道萧亦风的想法,她正蹲着抚摸猫咪身上美丽的斑点毛发,三个小孩也围在她身边,给她介绍猫咪的名字。 “西西它肚子里有小宝宝啦。”年龄最大的小姑娘指着猫咪的肚皮说道,又指了指店里头的妈妈,“我妈妈也有小宝宝了。” 夏依瞪大了眼,“第、第四个?” 小女孩点头,“嗯,这次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你爸爸,和萧叔叔是一样大吗?” “对啊,我爸说他们是同学。” 夏依咽了咽口水,掰起手指算着什么,突然发顶被揉了一下,身后的萧亦风说了声“走啦”。 第52章 生日 临近中午,萧亦风带着夏依先去吃了碗牛肉丸粿条,再往超市开。 车上萧亦风接到姚光的电话,姚光告知了一声:“那女孩把事情都说出来了。” “那她会被当共犯起诉吗?”萧亦风问。 “会的,但她主动自首,手上也收集了一些郑明宽的犯罪证据,应该可以酌情从轻处罚。” “好,知道了。” 周日的超市人来人往,夏依在货架前挑选着自己的漱口杯,突然问起:“萧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容易相信别人啦?” 萧亦风瞥了她一眼,“你说呢?站你身边的不就是一个最佳例子吗?那么容易就上了我的车,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女孩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也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地方,萧亦风没问,想着总有一天夏依会告诉他的吧。 “哎呀谁说你了,我说的是学姐。”夏依拿下一个透明粉色杯子放到购物车。 “那也是他们有坏心思,你善良,那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我也没想过现在的小孩肚子里一肚子黑乎乎的水,真是坏得透透的。” 萧亦风在货架上拿了个同款蓝色透明杯子也放到购物车里,推着车子往洗涤剂区走,“你以后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多了一份戒备心固然好,但不能忘了自己初心。” 他们在货架上找不到萧亦风家里的那个品牌的洗衣液,夏依回想了一下,那牌子似乎真没在超市里见过,包装全是英文的。 萧亦风走开几步给舒岚打电话,问那瓶洗衣液是在哪家超市买的。 “那个啊,是我一个知青农友的女儿在朋友圈卖的,我捧捧小辈的场让她给我拿了几瓶,好像是外国什么牌子。” “哦,那你帮我再买几瓶吧。” “行啊,对了,你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明天?明天不是周一吗?”萧亦风一般周末回父母家吃饭。 “你这日子过得晕头晕脑的,连自己生日都忘记了啊?” 萧亦风这才想起来,明天是21号了。 他侧过头看正挑选着洗衣液的姑娘,应了声:“不回了,我和朋友一起过。” “哦,行吧,那你明天自己记得煮两个鸡蛋吃啊。” “行。” 正要挂电话,萧亦风被舒岚喊住:“等等等等,亦风,你昨晚和则辰吵架了吗?他跟你聊完电话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了,早上吃早餐时精神也不怎么好。” 萧亦风一怔,他昨晚被焦急怒火遮住了眼,给萧则辰打电话的时候态度确实不太好。 “你做大的就多让让弟弟嘛,两兄弟有什么争执,坐下来好好聊聊咯,知道吗?” 让?可这事没法让啊。萧亦风应了声知道了,挂了电话。 萧亦风本来想留夏依晚上在他家过夜,但夏依说周一早上有课,萧亦风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把人送回了学校。 “你明天除了上课,还有什么安排吗?”萧亦风在离宿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好车后试探问道。 “上课到下午,然后明晚学生会的媒体运营部要开会。”夏依看着手机里的行程表。 萧亦风偷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日历格子上标满了一行行小字,他正想再看清楚一点时,夏依退了出去。 嘶,相比行程满满的夏依来说,自己是不是太闲了?真得找点事情干干了,不然越来越像个无所事事的社会人士。 萧亦风原本还想接着问夏依明晚开会前能不能抽空陪他吃顿饭,他好多年没过生日了,每年都是张腾他们组个局吃顿饭喝喝酒就完事,今年倒是有点想正儿八经和女朋友一起,就算简简单单吃顿饭也好。 车前玻璃突然出现了两个往车里张望的女孩,打断了他酝酿着开口的话。 “啊,是我室友。”夏依跟她们两人招了招手,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边给萧亦风介绍:“高的女孩是吴菲,另一个是赵莹莹。” “哦哦,你跟她们介绍过我了吗?” “有哦。” “她们知道我的年龄吗?” “那我没说到那么详细啊,我就说年纪比我大。” 萧亦风扁扁嘴,举起手向两个女孩挥了挥,对上眼的姑娘们有一点慌张,高个子女生站直身子也向他挥了挥手。 有小朋友在场他也不好抓着夏依kissgoodbye,道别后目送三个女孩往宿舍走,等到看不见人了才开车离开。 今天阳光正好,萧亦风到家后晾在阳台的床笠和衣服已经干了,飘进了满室的橘子香气。 他把三个超市大袋子搁到餐桌上,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那个越看越蠢的漱口杯被萧亦风关回镜柜里,顺便把自己用了挺久的杯子也丢进垃圾桶,一粉一蓝两个新杯子放在洗手台上透着光。 冰箱被填满了,鸡蛋牛奶蔬菜水果,连冷藏柜里都放进了些肉类。 萧亦风本来跟夏依说他在家不怎么开火,他也不会做菜,让夏依别买那么多。 可夏依说了句,下次来可以做饭给你吃呀,于是萧亦风就随她买了。 他看着不再空空荡荡的冰箱,竟觉得胸口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宿舍里的夏依被室友们按在椅子上“拷问”了一番,纯情小姑娘们总是对这些事情充满好奇。 夏依烫红了脸说男朋友技术很好,所以自己并不会太难受。 说着说着赵莹莹开始吐起苦水,她有个高考后告白成功在一起的男朋友,但两人不同大学,国庆假期约会的时候男朋友想做,两个新手上路的司机折腾了好久都没成功,搞得两人最后都不太愉快。 吴菲也开始一脸哀怨,她喜欢上了动漫社团里的副社长,然而对方是个女装大佬,她也不敢去试探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少女心事一件一件从袋子里抖落出来,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烦恼,暗恋时有暗恋的苦恼,恋爱时也有恋爱的苦恼。 她们从糖果罐里摸出被华丽糖衣包裹着的糖果,得剥开层层玻璃糖纸,放进口才知道是甜还是酸。 直到寝室里的每个角落被浸上橙黄色余晖,少女茶话会才结束,三人收拾着茶杯和零食准备去饭堂吃卤鸡腿。 夏依没把昨晚郑明宽的事情告诉她们,一来姚光那边调查还未结束,希望她能暂时保密,二来她也不想在学校里引起舆论和谣言。 几人往饭堂走,夏依收到条微信,她回了“确定”,转头问吴菲:“明天下午你是不是没排课呀?” “对啊,怎么了?” 夏依双手合十拜托道:“明天下午的新闻学概论你帮我去上好不好?” 第53章 情敌 萧亦风在校门口排着队等保安登记车牌,手机一直叮咚叮咚响着。 昨晚一过了十二点微信就涌进了一堆祝他又老了一岁的信息,他看了看置顶的夏依对话框,从两小时前互道晚安之后就没有新消息了。 他想说女孩昨天发生了那种事,后来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一定是太累了,忘记了1021这件事。 一大早刚睡醒就抓起手机的萧亦风依然没等来夏依祝他生日快乐的信息,聊天框里只有一句“我去上课了”。 他骂自己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自己是十八岁小朋友吗?要大家带着生日帽拍手唱生日歌给他听吗? 他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蘸着酱油吃了,决定下午偷偷去学校给她个惊喜,如果夏依时间太紧迫,两人就在饭堂吃顿便饭也好。 嗯,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不能像小年轻谈恋爱那样斤斤计较患得患失,那可不成样子。 保安做了放行手势,萧亦风踩下油门,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夏依就下课了。 他往宿舍区开,经过运动场时无意识瞄了眼篮球场,回过头往前开出几米后突然踩下刹车,他倒了倒车,盯着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蹙起眉头。 棕红色篮球在铁框边滚了两圈最终还是掉出框外,又一次上篮不进,萧则辰弯背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结成一绺一绺的刘海往下掉,滴滴答答落在橡胶地面上。 汗滴流进了眼睛,疼得他眼角泛酸,这时眼前有一片黑影笼下,出现在眼前的鞋子有些眼熟。 “萧则辰你是不是疯了?你是逃课了吗?还敢打篮球?”来人的声音他也很熟悉。 他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对上那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语气不佳:“你来干嘛?” 萧亦风皱起眉头,“我来这里还需要得到你的批准?” 篮球滚到脚边,萧则辰捡起,转身抬手用力投篮,“那我打篮球也不需要得到你的批准!” 空阔的篮球场上有暗流在涌动,兄弟之间总有些默契,话不用说出口亦可心知肚明。 篮球在框边敲出一声巨响,像颗炮弹反弹到铁网边。 少年大步迈向铁网,可他晚了一步,萧亦风已经走到网边捧起篮球。 “还给我。”汗实在出得太多了,萧则辰用手胡乱揉了把眼睛。 “你别打了,心情不好可以有别的方法解决。”萧亦风稍缓了几分语气。 “没办法解决……你把球还给我。” “不还。” “还给我!”少年发出难得的怒吼。 萧亦风冷着眸子,轻轻摇头。 后槽牙一咬,萧则辰猛地冲向眼前黑衣黑裤的男子,伸长手想去抢他手里的篮球。 手臂往后一绕,球瞬间到了另一只手里,萧则辰也转了个方向去抢,萧亦风手往上一抛,球便到了半空,少年咬了一下嘴唇,起跳想去夺球。 可萧亦风跳得比他高出几寸,再次把球抱到自己怀里。 急红眼的少年落地,球鞋和橡胶摩擦出刺耳的叫声,他狠扑向萧亦风,两人哐地一声撞上青锈色的铁网。 骨骼分明的手指攥紧了萧亦风帽衫领口,把它当成块抹布一般扯着揪着。 “为什么偏偏是夏依?!”少年嘶哑的喊声在篮球场上盘旋。 萧亦风垂眸看着他涨红的脸,任凭他把领口扯得变形。他淡声开口:“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偏偏,就是夏依。” “你比她大那么多,身边那么多女生,还有余曼姐呢,为什么会挑上夏依?你别玩她了好不好?” 萧则辰是知道萧亦风和余曼事情的少数人之一,他觉得哥哥不过是又找了个床伴,但那人不应该是夏依。 “我没玩,我们很认真地在交往。”萧亦风眉头皱得极紧,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他在玩? “有多认真?你会和她结婚吗?你这么多年来都不结婚,我不相信你会突然改变想法!”萧则辰用力扯起他的领口,又狠狠把他压到铁网上。 萧则辰昨晚想了很多,哥哥是什么时候和夏依有接触的?他是不是还跟余曼姐保持着某些关系?是不是在贪图夏依年轻青涩?他要把余曼姐的事情告诉夏依吗? 可他想到最后想的是,夏依是不是很喜欢哥哥?连微信都加不上的他还有半点胜算吗? 萧亦风背抵着冷硬的铁网,哼都没哼一声,男孩过分绯红的脸色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萧则辰你成熟一点,冷静下来说话可以吗?你情绪不可以这么激动。” “呵!”萧则辰低笑一声,“萧则辰你不能跑、萧则辰你不能跳、萧则辰你不能情绪激动、萧则辰你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我他妈……现在连一个女孩都不能喜欢了。” 萧亦风没有打断他的话,由着少年发泄他藏在心里深处的不满。 “为什么!为什么情敌偏偏是你啊哥……” 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飘到深蓝与橙色交接的天空,又重重撞到萧亦风的心头。 萧则辰松开了他,也不抢球了,走到旁边的空地上靠着铁网坐下,把汗湿的头埋在手臂里。 萧亦风靠着铁网抬头看了看天,双掌用力捏着篮球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他迈开腿,右手拍着球往三分线走,站定,举起球。 投篮之前他问萧则辰:“你那么喜欢夏依啊?” 球划破微凉的空气,嗖一声从铁框中一穿而过。 萧亦风收回半空中的双手,叹了口气,“可我也挺喜欢她的呀。” 篮球弹了几下滚到另外一边,萧亦风走过去,弯腰,手指刚碰到篮球,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 医院走廊灯光淡凉如深夜里的海水,萧亦风坐在病床旁的木头凳子上,盯着覆在萧则辰背脊上的被子挤出深浅不一的皱褶。 病房里早没床位了,萧则辰被安排在走廊一张小病床上,正值饭点,整条走廊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各种味道,消毒水味混杂着各种饭菜气味钻进萧亦风鼻子里,难闻得他想吐。 “哎哎哎,萧青山,在这在这!” 萧亦风听到舒岚的声音,站起身来对着父母挥了挥手。 舒岚小跑着来到病床边,见小儿子面对墙壁侧躺着,焦虑得牙齿都打起了颤,“这、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 萧亦风给两老让了位置,安抚道:“医生说是因为突然剧烈运动了,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不过则辰有先天病史,才留院观察一晚。”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舒岚还是没法安心下来,一会儿摸萧则辰的额头,一会儿帮他拉好被子,嘴里反复念叨着“老天保佑”。 第54章 惊喜 萧青山去了趟护士站询问萧则辰的情况,再回来时对萧亦风道:“亦风,你跟我过来一下。” 萧亦风跟着父亲走到走廊外,萧青山取下老花眼镜放回外套口袋里,“你们两兄弟怎么了?昨天我听你妈说你们可能吵架了我还不信,今天怎么还弄到进医院了?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去了则辰学校了?” 心内科住院部在高楼层,萧亦风手撑着窗边,看高架桥上一道道车灯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他沉默无言,萧青山也不急,两父子就这么站着看窗外夜景。 过了一会儿,萧亦风才缓缓开口:“我的女朋友是则辰的同校同学,和他一样是大一新生,则辰对我有点误会,就对我发了火。” 他觉得迟早父母都会知道,没必要遮遮掩掩,干脆早点坦白算了。 萧青山倏地瞪大了眼,一巴掌重重拍在萧亦风肩背上,“萧亦风你有没有搞错?!那么小的孩子你都……” 萧亦风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前倾身差点儿撞上眼前的白透玻璃,他揉着慢慢泛起一片火辣的肩膀,呲牙咧嘴道:“哪里小了?都成年了,再过两年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那也相差太多了,你们的人生阅历完全不一样,能沟通得来?那么宽的代沟,不是说没就能没的。” “我知道,但年纪差不多也有可能沟通不来,至少我觉得我们现在沟通得挺好的,也有慢慢磨合一些东西。”各方面都挺契合,萧亦风如此想着,认真回道。 看萧亦风难得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萧青山也收回了手,又问:“那你有想过之后的事吗?” 萧亦风盯着窗外,点了点头,“有是有,但也没敢想太远,毕竟她的未来充满各种可能。” “行吧,你有想就行,我老了也没办法再管你,你自己心里有底就好,别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萧青山总算了解到了萧亦风突然认真过日子的原因,他看着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儿子,伸手搭上他肩膀拍了拍,“真是没想到,终于出现了个可以管住你的人了。” “嗯,这事你先别告诉妈吧,免得她又开始催东催西,到时候把人给吓跑喽。” 萧亦风左臂也回搭上父亲肩膀,手一落下,他才感受到萧青山这两年真的老了许多,年幼时的他坐在单车后座曾经觉得高大宽厚的背影现在日渐单薄削瘦。 “知道了,等时候到了再说吧。” “嗯。” 两老急着从家里赶来医院晚饭还没吃,萧青山拉着老婆去吃碗面,萧亦风和隔壁床的护工聊了一会儿,让他帮忙照看萧则辰一晚,费用按日结。 打点好一切的萧亦风坐回吱呀作响的木凳上,探手抚平被子上的褶皱,低声说道:“我知道你醒着。” 话音刚落被子里就动了动,萧亦风继续说:“爸妈等会儿回来我就走,你有胃口的话就尽量吃点东西。还有,我和余曼已经没关系了,现在是认真在和夏依交往,希望你能理解。” 病床上的少年没了动静,萧亦风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两下被团。 他掏出关了静音的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是夏依。 碍于萧则辰在场,他没有立刻回拨电话,等爸妈回来交接后他走出住院部再给夏依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喂……”女孩的声音像裹了层蜜蜡,尾音有些模糊。 “抱歉啊夏依,我刚刚不方便接电话,你开完会了吗?”萧亦风往停车场走,本来已经从裤袋掏出的烟盒和打火机又被塞了回去。 “唔……萧老师你在哪啊?你下午不是跟我说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家里吗?” 听着女孩黏黏糊糊的小抱怨,萧亦风立刻猜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夏依你现在在哪?” “我在你家门口啊,我进不去啊萧老师……” 萧亦风几乎是飙车回的家,看着黄灯在闪也狂踩一脚油门冲了过去,心想冲动驾驶这事不能让夏依知道,不然又要挨教训了。 在车位停好车,萧亦风小跑着进了电梯间,连续猛按了几下电梯按钮。 电梯上升,停下,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已经侧着身挤了出去,在自个家门口看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夏依,一双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像只偷偷跑出去玩、回家发现门被主人锁上了的猫儿。 萧亦风的嘴角从打电话时就没压下来过,他在夏依面前蹲下,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发顶,“怎么突然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生日。” “怎么会忘了呢,就想给你个惊喜……”夏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萧亦风的笑脸,又移开视线,有些赌气,“你不接我电话,我都打算回学校了。” “我刚刚在医院,手机静音了没留意到,对不起啊。” “医院?”小脸猛地从手臂里抬起,夏依抓住萧亦风的手背举到眼前检查,男人指关节上还留着因为打郑明宽留下的淡淡淤青,她皱眉问:“你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是萧则辰晕倒了。”萧亦风反手握住女孩微凉的手,入夜的电梯间阴凉,高楼风一直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也不知道小家伙在这等多久了。 “萧则辰?他怎么了?” “我下午去学校了,也想给你个惊喜……”萧亦风笑笑,把下午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不过自然没说两兄弟因为她而争吵的事,“他没什么大碍,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捂着握在掌心里的小手,“你是怎么进大楼的?我等会儿给你小区门禁卡和钥匙。” “我本来在楼下按门铃,等不到你开门,但碰到了上次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位奶奶,就是她孙子喊我阿姨的那位,她帮我开的门。” 萧亦风指着放在夏依身旁的方形纸盒,“那是什么?” “给你的生日礼物啊,我亲手做的。”夏依从他掌心抽出手,献宝似的把盒子捧到他面前。 第55章 生日 萧亦风没有打开,掂量了一下重量,有一丝丝奶油甜气从纸盒中跑出来,他问:“是蛋糕?你去哪里做的?” “学校旁边有一家甜品店开了蛋糕烘焙课,我在那做的。” “你下午不是有一堂课吗?新闻什么的。”萧亦风拎着盒子站起,同时去扶夏依。 夏依嗯了一声借着力站起来,同个姿势坐太久了脚有点麻,她单脚跳了跳。 萧亦风掏出钥匙开门,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你逃课了?” “我让吴菲替我去上课了……”夏依也是第一次干这事,现在想想还会心慌地咬住嘴唇。 她弯腰拎起刚刚拿来做靠垫的龙骧包,里面装了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跟着萧亦风往屋里走。 “你明天早上没课对吧?我记得要到下午才有?”萧亦风开灯后先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把里头的东西挪挪位置,给蛋糕盒空出一块地。 “对啊。”夏依换好拖鞋,刚把石墨色的饺子包放到沙发上,就被男人环住手腕拉进他的怀里,迫不及待的吻落下。 她缓缓阖上眼,踮脚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缠绵。 萧亦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些烧烫了的温度:“要不,你明天下午的课也叫吴菲帮你上吧?” 夏依喘着气细声问:“为什么?” “我怕你得一直睡到中午。”萧亦风亲吻她泛红的眼角。 许是夏依下午在蛋糕店里待了一段时间,身上萦绕着一股馥郁微甜的奶油香气,手腕处飘出顺滑奶香气息从萧亦风鼻尖轻轻掠过,闻起来像小学时校门口小卖部里卖着的那种牛奶片,含在嘴里没一会儿就化了,很快有香甜的奶味流淌进他的心里。 雪白墙壁上映着两人紧密贴合的黑影,美好得如同四五十年代的黑白映画,将旖旎的气息定格在这一刻。 客厅的落地窗被打开,初秋的夜风推起窗帘,却吹不散一室浓情蜜意。 事后两人依然腻歪在一处,萧亦风把裹着毯子的夏依抱在腿上,捧着一大块蛋糕一口口喂着最后时哭喊说肚子饿了的小姑娘。 夏依吃一小口,他自己吃一大口,没一会儿蛋糕便分完了。 女孩哑着声问他好不好吃,他把纸盘上的奶油都舔得一干二净,用沾满奶香的唇去吻她。 他把夏依辫子上的发绳取下,手指穿过发丝一下下给她捋顺长发,边摩挲着她后颈上柔软细碎的毛发,边问道:“昨晚你在宿舍睡得好吗?” 夏依拉开毯子往萧亦风身上披,想分一些暖意给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没在你身边陪你睡,怕你做噩梦,梦见那些不好的事。”萧亦风拉过薄毯往肩上随意搭着,手掌在毯子里揽住她软嫩的腰肢,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做的梦记不得了,但应该不是噩梦。”夏依双手绕到他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拉着那短短刺刺的头毛。 看到社团群里还在发那天晚上活动的合照,夏依依旧会泛起恶心,尤其几个和郑明宽较熟的大三师兄师姐总会开玩笑叫郑明宽是“爸爸”,她都要努力忍着那股想把郑明宽真面目公诸于众的冲动。 她在踏入成人世界没多久便遇上这么一个坎,以后也还会有其他的坎,这次她很幸运地跨过了,可之后呢?如果碰上更多的困难,那时候她还能保持初心,继续做她自己吗?她会成为另一个许梦雅吗? 萧亦风察觉她极少见的沉默,手指在她颈后软肉上轻轻揉捏,“有什么不舒服要说出来,不用憋在心里,这个时候你可以做个小孩,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 他总会想起告别式上微笑着和母亲说再见的夏依,是内心有多强大才能在那个时候挤出微笑? 夏依轻点着头,抬眸看向男人略带湿润的眼眸,“萧老师,你在超市时不是对我说,让我别忘了初心吗?” “嗯,怎么了?” “那我的其中一个初心,就是喜欢你。” 夏依希望多年后还能记得这份令自己心脏酸胀酥麻的喜欢。 尽管喜欢上萧亦风的原因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可如果没有一开始这份滑稽的喜欢,也没有今天能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她想记住这份初心,一直到老。 年纪大了真是听不得直白煽情的话,萧亦风一时哽住了喉咙 他吻着少女依然泛红的眼角,忍不住问她:“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啊?” 夏依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少女的秘密。她用吻封住了男人的唇,轻声道:“生日快乐。” * 夏依弯着腰系好黑皮鞋的鞋带,站起身时黑色裙摆垂坠落下,恰好遮住线条匀称的小腿,她拉了拉白色木耳边翻领,将领口的黑色蝴蝶结拆开重新绑了一次,今天的她有点强迫症,连垂下的缎带长度都力求一样。 耳朵上方别着小雏菊发夹,她今天没绑麻花辫,黑长的发丝安静地披落在肩背上。 周六清晨的校园宁静平和,连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都能听清,朦胧的晨光里缭绕着淡淡青草香。 吴菲和赵莹莹周末回了家,宿舍只剩夏依一人,她从护肤品旁拿起一根细小的白色软管,旋开黑色盖子,在手腕处挤出一小截半透乳色的香水膏。 两手手腕互相摩擦将软膏揉匀于肌肤上,从耳廓后涂抹至脖侧,是被蜂蜡包裹住的橙花香,带些甜味乳香,是适合秋冬的香气。 刚抹完香膏,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接起后萧亦风说他到宿舍楼下了。 夏依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拿起桌上的珍珠项链戴好,手边的行程本被风吹起纸张,她翻回今天的那一页,指腹轻点了一下上面的字——“妈妈海葬”。 她上车时萧亦风皱起眉,“怎么穿那么少?海风很冷的。” 十一月初的南方小城虽然降了温,可也不像北方城市那么清冷,风大时搭一件薄风衣就可以。 夏依用手背轻蹭男人的脸颊,“我手好暖呢,不冷啊。” 萧亦风握住她的手腕拎到鼻子前闻了闻,“嗯,是不冷,还香喷喷的。” 第56章 海葬 两人都没吃早餐,萧亦风开出学校后找了家肠粉店,拿纸巾擦着桌子的时候发觉夏依一直盯着他。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被我的美貌迷倒了吗?”他把纸巾丢进废纸篓,笑着问。 “并不是。”夏依已经习惯他没脸没皮的模样,“没看过你穿得这么正经,就想多看两眼。” 也不止两眼,她还打开手机拍照,现在不用偷拍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拍。 小店里的光线有些灰暗,初升的阳光从店门口肠粉蒸屉带起的层层蒸汽里钻过,在男人的肩膀镀上一层金黄色。 笔挺的黑西装在逆光里不怎么好调曝光,手指在曝光条上来回拉了几次才拍出一张,她看着相片里白衬衫纽扣认真扣到领口第二颗的萧亦风,抿着嘴笑了笑。 “嘿,我还在你面前,你不对我笑,对着相片笑是什么意思?”萧亦风觉得脖子还是有点太紧了,把领扣解开了一颗。 “好嘛,别吃自己的醋啦。”夏依放下手机,眨着眼看他,“不过,这个西装是不是稍微大了一些啊?” “这是前些年定做来参加那些什么杂志年会红毯、还有什么晚宴上穿的,我也没想过大了。” 萧亦风拢了拢衣襟,他昨天从干洗店取回来时试穿了一下西服,也觉得西装外套大了一点,连西装裤裤腰都松了一些。 他从衣柜犄角旮旯里努力地翻出条皮带来用,发现竟然可以扣到后面的皮带眼里。这两个月的运动私教钱算是没有白交。 两人有些隆重正式的衣着和清晨街边的肠粉小店颇为之不搭,店老板多看了他们两眼,把两盘牛肉肠粉放到桌上。 “那你今年需要去参加这些活动的话,得重新定做西装了吧?”夏依接过筷子问道。 “我也不想参加,一个一年多都没接工作的过气摄影师,去了还得假笑应酬。” “哦。” 夏依没问萧亦风工作上的事,在她看来只当萧亦风前几年全世界飞累了现在好好休息个一两年,而且他也不是放弃摄影了,只是没接工作而已。 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重新出发。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s市殡仪馆,参加今日海葬活动的家属们先在这里集合。 八点半集体告别仪式开始,肃穆缓慢的音乐在礼堂响起,夏依垂首默哀,右手一圈一圈摩挲着锁骨上的珍珠,每摸一圈,就会心里念上一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而左手被萧亦风一直牵着,十根手指似藤蔓交缠在一起。 九点开始刮起了风,把停靠在码头专用于海葬的小轮渡吹得摇摆不定,轮渡二层围栏上挂着的海蓝色飘纱也被风拂起,鲜花花瓣吹落满地。 风继续吹,似在思念着谁。 刚上船的夏依一时没法适应微晃的船身,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安乐盒”,下一秒就被身后的萧亦风揽住了肩。 今年的海葬采用了一款可降解的环保纸盒用来装盛先人的骨灰,工作人员称之为“安乐盒”。 活动分成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单场参与人数接近五百人,会送走三百多份先人骨灰。 轮渡缓缓驶出到外海,一批批家属们按顺序跟随工作人员将手里的盒子送进碧蓝大海里,夏依的号码排在较后,她便站在人群外围看护送盒子的亲属们或哽咽,或恸哭,或笑中带泪。 外海风更大了些,把女孩的发丝和裙摆吹起,把胸口的黑色缎带吹得凌乱。 萧亦风脱下黑色外套搭在她肩上,对自己来说不怎么合身的西装,在夏依身上更是大得惊人。 “等一下不要哭哦。”萧亦风见她一言不发,忍不住开口打趣一句,想缓解这种悲伤疼痛的大氛围。 萧亦风知道自己看不得夏依的眼泪,除了在床上的时候。 “嗯,不哭!”夏依站直腰板,自己给自己打气。 萧亦风忽又觉得不妥,她想哭就哭呗,硬憋着也不好,正想跟她多说几句,工作人员喊了他们的号。 蓝色小纸盒承载着不轻不重的骨灰,顺着专用于投送骨灰盒的通道滑落进大海,蓝色的海面翻腾起带着银边的浪花,灵魂和鲜花伴着思念一起跌进深海。 夏依没有哭,可萧亦风看她没哭,竟鼻头泛起酸。 船靠岸的时候太阳爬到正空中,两人跟在人群后慢慢走着,夏依把身上的西装取下来还给萧亦风,萧亦风接过后没穿,正午有点热了。 今天日子特殊,他想带夏依去吃顿好的。 小孩从没要求过他什么,跟他出去吃饭从没计较过餐厅的环境和卫生,可以吃城郊车程一小时的土窑烤鸡,也可以吃因为城市创文躲到小巷里的阿伯干面摊。 s市新开了不少私房菜馆,他平日一个人懒得这么隆重去吃一顿饭,但今天特别想带她吃点正经的。 上车后他给李驰发了信息,让他帮忙约一家,要今天中午或晚上的档期,李驰那个肚子可是吃出来的,凡是新开的餐厅都逃不开他的掌心。 李驰效率极高,他在第二个红灯停下的时候就接到他的电话。 “好几家都约满了,中午没有空席,不过今晚有一家有两个空位,要吗?” “嗯,帮我订吧。” 这种私房性质的餐厅提前预定需要先付定金,他把钱转给李驰,没一会儿收到预定成功信息。 晚上的解决了,中午的还得想法子,他问夏依想吃什么。 夏依没什么胃口,说不如回家煮个面吧。 萧亦风喜欢“回家”这个说法。 他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吃的,冰箱再次清空了,他们还约好了明天去趟超市。 夏依刚从冰箱里摸出最后两颗鸡蛋就被萧亦风请出厨房,挽起衬衫袖子说要亲自下厨煮个拿手的面给她吃。 萧亦风打开头顶的橱柜想拿一盒午餐肉出来,突然眼前飞过了一只黑乎乎的东西。 一晃而过速度很快,但他知道那是什么,脑子里亮起恐惧的警报,啪啦啪啦的翅膀声让他浑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起。 第57章 不怕 听到一声大叫的夏依急急忙忙跑进厨房,见萧亦风抱臂不停猛搓着,再看墙面瓷砖上爬着一只南方常见的大虫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了,弯腰拿起拖鞋,啪地一声解决。 萧亦风无法克制住对虫类的恐惧,小时候住的老房子周边环境不好,经历过的事情现在都没法仔细回忆,只知道自己从懂事起已经怕了这些东西,在大学狗窝一样的男生宿舍里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害怕,遇到了就让室友去处理。 可在女孩面前他也不想像个怂货,那声大喊是身体本能抗拒,自己还是努力想着有没有什么武器能解决掉这个天敌。 没料到夏依速度比他快太多了,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他睁大眼看夏依抽了两张厨房用纸,娴熟地包裹住虫子尸体走出厨房,随后传来马桶冲水声。 夏依走回来后,用厚纸巾沾了水和洗洁精擦干净灶台上的残余。 萧亦风顾不上丢脸,挠着还在发痒的脖子问夏依:“乖宝,你不怕蟑螂啊?” 夏依顿了顿,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开了水龙头洗手,“我以前也怕的。” “那为什么现在不怕了?”萧亦风也凑过去洗手,没想夏依下一句话让他僵了身体。 “因为妈妈她比我还害怕,家里只剩我和她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不怕才行。” 流水冰凉,但是女孩的话语更清冷。 萧亦风关掉水龙头,残余水滴从水龙头坠落到不锈钢水槽里。 啪嗒一声。 很快又有一声。 那是女孩眼泪的开关被打开了。 夏依用还没擦干的手背去堵住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喃喃道:“奇怪了……刚刚在船上都没哭,现在哭个什么劲啊……” 眼泪掉进水槽里,和自来水混合交融,慢慢无声地滑向下水道口。 萧亦风把哭到发颤的小姑娘抱到流理台上,一下下扫着背低声哄着:“我们不忍了,想哭就哭,好不好?” 夏依眼里还掉着泪,她仰起脸主动去吻萧亦风,有些笨拙,有点急切。 萧亦风依着她,直到察觉少女的这个吻变了意味。 被青涩胡乱的挑逗惹得冒火的萧亦风问她:“夏依,面还吃不吃了?” “晚点、晚点再吃……我……萧亦风,我想……” 女孩哭得上了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觉得得有另外一件事情来阻止她,阻止她回想过去那些和母亲几乎谈得上是相依为命的日子。 萧亦风见不得夏依的眼泪,叹了声气,抱起她大步往卧室走。 依你,依你,都依你…… 萧亦风想她又哭又发泄一通应该也渴了,起身去厨房倒水,再回来时夏依已经沉沉睡去。 他弄湿了毛巾帮她擦哭得鼻涕都冒了泡的脸,又简单帮她擦了擦身上的汗,拽过被子把她牢牢包裹住。 他随便冲了个澡,走回厨房看了下刚拆了包装的面和鸡蛋,挠了挠头。 回床上躺在夏依身边,他摸出手机给李驰又发了信息,说他今晚不去了,餐厅的名额给李驰和老婆去吃吧。 李驰问他怎么回事,萧亦风把夏依眼角处残存的湿润拭去,回李驰,“今晚我要在家煮面给人吃。” * 夏依把脸凑近碗边,用蒸腾升起的白雾烘自己哭成小核桃的眼。 萧亦风眉毛皱着,可嘴角却翘起,觉得用面当蒸脸器用的夏依怎么看怎么可爱。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天都黑了。”夏依一边烫着眼皮,一边闻着碗里的面香,肚子已经打起鼓。 “你睡得跟只小猪崽一样,哪敢叫醒你啊?而且我也睡着了,没比你早多少起床的。” 萧亦风往浴室走,开水龙头调到水温最烫,取了条毛巾浸满热水,拧得九成干。 他走回餐厅把热毛巾递给夏依,“用这个吧,哪有人用方便面烫眼皮的?” 接过时毛巾还烫着手,夏依摊凉了一些再往眼皮上敷,眼睛被温暖浸浴着,声音也烫得柔软:“醒了就不会错过预约好的日料了嘛……” 萧亦风拉开凳子坐下,筷子搅了几下碗里的面,两片煎得微焦的午餐肉沉进汤里,“我可太伤心了,你为了日料放弃了我的面。” “不不,面是最好吃的,尤其是萧老师亲手煮的。”夏依左手依然拿着毛巾捂眼睛,右手拎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发出歌颂祖国级别的演讲式赞叹:“啊,真好吃啊。” 萧亦风哑然失笑,把煎得不漂亮但至少不焦黑的煎蛋夹起盖到夏依的面上方,“再吃一个,给两只小眼睛补补蛋白质。” 两人自早餐的肠粉后都没再吃过东西,中间还进行了一场激烈运动,到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两大碗面一下子就见了底。 萧亦风把碗筷收走,夏依连了蓝牙音响放起歌,依然是八九年代怀旧老歌,歌曲里每个角落都带着年代感。 她从客房里拿出笔电准备完成今日份工作。 电脑是萧亦风闲置没在用的,这样就不用她每次过来都扛自己的电脑出门,资料互传同步就行。 萧亦风从厨房探出头问:“夏依,我能喝酒吗?” “可以啊,你想喝就喝呀。” “哦,那你喝茶吗?” “嗯嗯,还是茉莉花茶就好,谢谢。” 萧亦风拿着一瓶科罗娜和一只马克杯走到沙发边,冒水珠的清凉啤酒和飘热气的滚烫香茶搁在茶几上,距离很近。 他在夏依身边坐下,凑过去瞧她今天写什么“小日记”。 夏依的微博和公众号他都关注了,第一次看到她微博有十万多粉丝时萧亦风还震惊了一下。 微博主要内容基本都是读书笔记,萧亦风看不懂,公众号的内容则以个人生活散记为主,这个萧亦风能看明白,花了两天时间把上面的文章都读了。 “今天要写什么内容?”萧亦风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女孩的长发。 夏依把手腕举到他面前,“你闻闻,还香吗?” 嗅了嗅,清晨在车上的味道还有一丝残留,萧亦风点头,“还有一点香。” 第58章 手机 “这个是一个小姐姐店里代理的香水膏,送了好几个味道给我,我用起来觉得还不错,想帮她推广一下。”夏依打开昨晚已经编辑好的文章版面,进行最后一次校对。 “我家小孩怎么那么本事?已经开始接软广了?开始赚钱钱了?”把她的黑发撩到耳后,萧亦风勾着嘴角,俯首去找寻女孩耳廓后的那一丝丝香甜气味。 “别闹,等我先发完推送。”夏依怕极了痒,耳朵后方实在太敏感,男人只要微微一吐气她就酥了骨头。 她赶紧把脖子旁的大脑袋推开,两根手指继续在触摸区滑动,“我没收她钱,我只推荐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小姐姐挺不容易的,每天都工作到好晚,之前听她说过被骗了钱现在要拼命赚钱还债……我就想帮帮她,主要是香水膏我还能帮她推广,她卖的其他东西……我不太方便推……” “其他东西是什么?违法乱纪的?”萧亦风捏逗着她微凉的耳垂,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复,一看,白瓷般的小脸蛋上竟然泛起樱花色粉晕,这下他可更加好奇了。 夏依发完文章去了趟洗手间,萧亦风打开公众号看她的最新推送,文章拉到最后是夏依说的那家店的”。 他的微信又满了,随意清了个空位,加了那家店。 头像是朵玫瑰,如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烈焰,点进去刚看到第一条,萧亦风就挑起眉。 哎哟喂,小姑娘居然…… 夏依回来后正想查看一下公众号后台有没有“夏花”的回复,这些天她都坚持每天给那个微信号发去信息,有时是问候一日三餐,有时是发几句自己的日常和心情。 她刚抱回电脑坐下,就听身旁男人划着手机自言自语道:“……双马达共震……充电后可玩六小时,推荐给进阶玩家……” 少女起初没听懂,后来反应过来,脸皮薄,轰一声红成一颗小番茄,“你、你……” “摇滚猫爪?逗豆鸟?嚯……现在小玩具名字都那么有趣?夏依,你买过吗?”萧亦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个马卡龙色系的玩具,他不太研究这些,一直都是自力更生以技巧取胜。 “我、我……不告诉你啊……”夏依又变成了个小结巴,脸红的小结巴。 萧亦风拿起她大腿上的电脑丢到一旁,把小结巴抱到腿上,声音慵懒又十足诱惑:“告诉我嘛,乖宝买过哪一个?猫爪还是小鸟?嗯?” 最后那一声气音是塞壬的歌声吧?耳朵里仿佛钻进了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下挠着夏依敏感的神经。 刚出海的小水手抵挡不住海妖的诱惑,终是诚实回答:“之前买过小鸟……” 是她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买的,主要是玫瑰小姐姐的文案写得太好,“让每一个女孩都能掌控自己的美好时刻。” “那我和小鸟谁更好?”萧亦风放下手机。 夏依则努力思考着这个送命题要怎么回答,最终怕萧老师吃起玩具的醋,凑上去吻他的唇,“你啦,你好……” 萧亦风听出她有讨好的意思,狠捏了一下她的腰,“好孩子不能撒谎。” 夏依不敢再蒙混过关:“……都好。” 萧亦风嚯了一声,低笑着说:“怎么办,老叔叔生存环境好严峻啊,怕你们学校的小年轻们像苍蝇一样围着你转,现在还得跟小玩具们争宠。” 夏依委屈巴巴地开口:“刚刚我说是你,你又不信。” 萧亦风怕逗过头真惹恼了女孩,立刻示弱,“我这不是紧张自己的地位被代替么?” “代替什么啊……小鸟又不能……”夏依小声嘟囔。 萧亦风追问:“又不能什么?” 女孩睫毛微颤着抖落点点星芒坠进黑瞳里,趴伏到他耳边说了三个字。 萧亦风想,他彻底感受到了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感觉,身体里刚刚喝的几口酒精仿佛被这三个字瞬间点燃,火焰冲天,烧烫了他的眼角眉间。 他们接吻,他们拥抱,一弯明月悄悄躲进云里,卧室内节节攀升的温度似是可以烧融一切,把那相差的十三年的坚冰一般的距离融化成一汪春水。 客厅沙发上的电脑因为过久没操作进入睡眠状态,啤酒瓶底部攒了一圈水,茶已经半凉,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 茶几上的两台手机不约而同屏幕亮起,静音震动了大半分钟,之后停下,各自留下一个未接来电。 萧亦风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不用数,一眼就能看到里头就剩三个,得补货了,最近真有点儿太沉溺堕落了哦。 拆了片巧克力抵到夏依唇边,女孩正软乎乎陷在床垫里,眼睛一眨,酿在眼眶里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萧亦风也眨了两下眼,把这一幕又存进脑海里。 夏依张开嘴咬住一半巧克力,牙齿一用力,把巧克力咬成两半,萧亦风收回手,把剩下的巧克力丢嘴里。 他勾起她的下巴,吻上嫩红的嘴唇。 萧亦风突然莫名有点成就感,有种老树回春的感觉,什么虎鞭酒?他可不需要的。 自然不敢再折腾夏依了,他把她唇上沾着的巧克力酱吻去,女孩得再休息一会儿,他把被子给她拉到肩膀上,掖好被角。 萧亦风光脚走到客厅,拎起几乎回到常温的啤酒猛灌了大半瓶,手背探了下马克杯杯壁,凉了,他拿起杯子到厨房把凉去的茶水倒掉,重新灌上热水。 回卧室把茶杯放到床头柜上,他俯身,隔着被子拍了下夏依的屁股,“水刚倒的,有些烫,你喝的时候小心。” 夏依眨眨眼算回应了。 走回客厅,萧亦风拿起茶几上其中一部手机。 他们两人的手机型号一样,手机壳也用差不多类型的透明硅胶壳,夏依的背壳上印着朵白色小雏菊,他的则是无图案,正面看总会搞错。 他按开看到屏保才发现自己拿了夏依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有三个未接来电。 他拿回自己的机子,上面也有三个未接来电,扫脸解锁后一看,是余曼来的电话,分别是四十分钟前,二十五分钟前,十分钟前。 萧亦风拧着眉,走回卧室坐到床上,把夏依的手机放在女孩脸旁,“刚刚我拿错手机,见你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你看看用不用打回去?” “好……我再躺一下。”夏依翻了个身,手臂一伸,搭在萧亦风的肚子上。 “夏依,我得打个电话,然后对方是个女生。”余曼联系得那么着急萧亦风怕她遇上事,电话要回,但他也得先跟小姑娘报备一声。 “好啊,需要我走开吗?”夏依以为是工作电话。 “不用。”萧亦风揉了把女孩柔软的发顶,给余曼回拨了电话。 第59章 删除 电话很快有人接起,背景音不算嘈杂,所以余曼带着醉意的喊声显得特别清晰:“萧亦风!我被求婚了!你要不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肚子上的小细胳膊明显一顿,萧亦风暗骂一声扑街,垂眸对上夏依挤成川字的眉毛。 他一边对着夏依飞快摇头表明自己立场,一边拒绝余曼:“恭喜你啊,见面就算了吧,我在陪女朋友。” “……好吧好吧,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我找下一个!”余曼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大喊,之后挂了电话。 萧亦风举起双手作投降模样,“我发誓我很乖的。” 夏依掐了一把他腰间所剩不多的软肉,笑出声来,“知道啦,你是乖宝嘛。” 刚确定关系的时候萧亦风跟她坦诚过自己有不少ex,问她需不需要知道得清楚,需要的话他还得花时间捋捋。 夏依摇头,说不用知道了,以后的事情她也没多想,只需知道现在这段时间路上是他们两人相伴而行就可以。 在男人肚子上戳戳捏捏一会儿,夏依才捞过自己的手机,这时进来了个电话,她看到来电显示时皱起眉。 萧亦风听见手机震动声,侧过头见夏依皱着一张小脸,问:“谁打来的?” “我爸。”夏依坐起身来,深灰色被子从她肩头滑落,她按了接听,说道:“喂。” “小依?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我担心你……” 夏依打断了夏峻的话:“刚刚在忙,您找我什么事?” 萧亦风拽过被子尾端搭到女孩的肩背上,把她裹成颗小粽子,轻揉了一把她的发顶。 “慢慢说,别生气。”他在夏依耳边用气音安抚。 乖顺小孩仅有不多的叛逆,估计全给了她的亲爹,萧亦风在她面前提起过一次夏峻,见她脸色瞬间变了,之后便没再主动提起过。 他起身去洗漱,进了浴室才看到余曼还给他发了微信,是一家酒吧的定位,还有一句:“我想见你,你偷偷出来好不好?” * 余曼歪歪斜斜坐在吧台边,喝下了不知道第几杯酒保递来的赠酒,黑长的发丝在脸侧垂落,有种慵懒颓废的美。 她没再看手机,她骗陈权生今晚和闺蜜们出去庆祝,屏幕总跳出来微信收到新信息,她没敢看,不知是未婚夫发来问她在干什么,还是萧亦风发来的拒绝。 酒保又推过来一杯,说是后面不知哪位男人送的,余曼摇着酒杯,气泡上升的蓝色酒液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光在她眼里割裂切碎。 清吧音乐轻缓缱绻,余曼想着算了罢了,喝完这杯酒就回家,这时肩膀被拍了拍,有男人从身后唤她的名字:“余曼?” 她立刻迸发开来兴奋喜悦,在转过身后又瞬间偃旗息鼓。 “为什么是你来?”余曼看着面前的姚光,神色黯淡。 “嗯,风哥让我来送你回家。”姚光和她谈不上熟,见过几次面,萧亦风以前介绍他们之间是朋友关系,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没那么简单。 “……他现在陪着女朋友吗?”余曼拿好自己的东西跳下高脚凳。 “应该是吧,他没跟我说,现在晚上都约不到他。”姚光插兜走在她的身旁。 “你见过他女朋友了吗?”余曼想起那天看到萧亦风朋友圈发的晒恩爱牵手照,喉咙依然会哽住,心头依然会酸涩。 “见过了,挺可爱的小姑娘。”姚光帮她推开酒吧大门。 “哦……”余曼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秋凉钻进鼻腔沁进胸腔。 之后一路无言,姚光把余曼送到小区门口,女子下车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余曼,风哥让我跟你说一声恭喜,如果摆酒了他会托他妈妈给你送个大红包。” 余曼目送姚光的吉普远去,夜风把头发和思绪都吹得凌乱。 她按亮手机,陈权生还在给她发信息,她没回,而是点开了萧亦风的对话框,只有一句话:“恭喜你,之后好好跟男朋友过日子吧,要好好珍惜。” 余曼感觉到了什么,她点开萧亦风的朋友圈,这时页面上端只剩一道灰色的横线。 想想,现代人的关系单薄得可怜,删除好友和拉黑,就能宣告我要从你的生命轨迹里离开了。 她仰起头盯住夜空中的月亮,看啊看,等到眼里的潮水褪去,她才低头看回手机。 她把萧亦风删了,把其他今晚被她借酒意骚扰过的ex和暧昧对象也都删了,然后给陈权生回了个电话,说她现在回家。 * 萧亦风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时夏依已经打完电话了,他坐到她身边问:“要不要去洗一下?” “要,你抱我去。”夏依钻出被子,翻了个身把自己挂到萧亦风身上。 “我才刚洗完,要我陪你洗?”萧亦风抱起她往浴室走。 “不要,你抱我去就好,我脚软。” “好好好。” 那一晚萧亦风觉得夏依异常的黏人,说要去的超市也没去成,两人周日窝在沙发上看了几部老电影。 本来周日下午就要送她回学校,可两人黏着亲着又过了一夜,到周一清晨叫醒夏依时,抽屉里的计生用品全用完了。 他一直没问夏依跟父亲的电话聊了什么,就像夏依信任他一样,他也相信夏依可以自己理清楚思绪,想说自然会说。 夏依没让他等太久,超市里的萧亦风正把鸡蛋放进购物车时,就收到了她的信息:“我爸来s市了,约了我见一面。” 萧亦风问她用不用陪着一起去见,夏依说不用,她自己可以处理好。 夏峻那晚是在国际机场给她打的电话,说准备回国,因为s市没有直飞,他会先飞羊城再转高铁来s市。 夏依有些恼火,说您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您一来我就得见您。 夏峻解释说,这次回国主要目的是去上海见一见几个在非洲认识的同事和朋友,难得回来一趟,也想来看看她读书的环境,待上一晚就走,绝对不打扰她的生活。 听着中年男人的语气竟带了些紧张和卑微,夏依终是心软了一分,答应了和他见一面。 第60章 合照 夏峻住在市区里的酒店,两人约好了傍晚见面。 夏依走到校门口时,大老远就瞧见多年未见的父亲半蹲着,手里拿着手机对着大学门匾拍。 其实夏依有些认不出夏峻的样貌,眼前的男人和相册上与非洲小孩合照的样子已经相差甚远,他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可是他实在晒得太黑了,加上鼻梁上架着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的金丝框眼镜,所以夏依还是一眼就瞧见他了。 她站在原地没走过去,因为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是转过头看见她的夏峻先喊了她的名字:“小依。” 夏依咬着唇走到他身旁,放弃了称呼,直接说了句:“走吧,我带您去学校里逛逛。” “等等,先拍张照吧。” s大作为旅游景点不少游客在门口留影,夏峻找了个路人帮他拍照,他指了指门匾前的题字对夏依说:“跟爸爸拍张合照,好吗?” 夏依一瞬间鼻子窜起酸意。 她没和任何人说起,和顾妍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母女俩聊着到学校报道的那天要做些什么事,顾妍说,那必须先在校门口拍个照呀,比剪刀手的那种。 夏依怎么都没想过,今时今日会和久未谋面的父亲在大学校门口留下照片。 她站在夏峻旁边,夕阳余晖晃得她眼睛快睁不开,可她不敢眨眼,因为一闭眼,已然成型的泪水就会被挤出来。 她没有比起剪刀手,双手背在身后揪成麻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没有笑也好吧,可能笑起来会比哭还丑。 被逮来拍照的路人把手机递回给夏峻,夏峻连着说了好多句谢谢,忙着查看起这张极为珍贵的合照。 夏依背过身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再回头时,见微微弓着背的男人站在逆光里,指节托起了金框眼睛,似是也在抹去什么。 夏依想,这抹去的可能是一些她这么多年来对父亲的埋怨吧。 她带着夏峻逛了大半圈校园,自己一直离着几步远,夏峻也不介意,咧着一口大白牙到处拍照,在图书馆和湖边都逮住路过的学生帮他和夏依拍合照。 天空布上紫红色晚霞时,两人走到了二饭,夏依纠结了一路,还是问出口:“不介意的话我请您吃顿便饭?” 她看到男人脸上瞬间绽放开的喜悦。 夏依没留下和夏峻吃饭的回忆,问他想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夏峻沿着窗口走了几步,回来对夏依说:“都可以,看上去都太好吃了,跟我在非洲时完全没法比。”说完了还自己一人哈哈大笑起来。 喉咙一噎,夏依指了张桌子,“您先坐吧,我去买过来。” 她挑了好几样肉菜,还要了份炖汤,跑了两趟把桌子摆满。 夏峻断断续续问了好些问题,在学校生活习惯吗,有交到新的朋友吗,学费生活费有困难吗,未来毕业后的方向,等等。 夏依一一回答了,只是都没有聊得很深入。 这是一顿有些漫长却又很短暂的晚餐。 饭后夏依送夏峻去校门口,她在app上叫了车,等司机来的时候夏峻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考虑去澳洲?本科毕业后再去也可以的。” 夏依看着马路上一道道飞逝而过的霓虹,点点头,“是的,我不考虑出国,我在国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也有很重要的人在这边,我不想离开他。” 夏峻之前已经被拒绝过几次,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女孩斩钉截铁的语气,还是哽住了喉咙,沉默片刻才问:“是你男朋友吗?” “嗯。”夏依不愿多说,她对夏峻还没能完全敞开心扉。 网约车来了,夏依帮他打开车门。 夏峻上车前回头对她说:“爸爸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告诉我,好吗?” 夏依微微低着头,看着他有些宽松的休闲裤裤管被夜风灌得肥大,看着他垂在腿边长了厚茧的手掌,点了点头。 车子开走后夏依站了一会儿,再慢慢往回走。 今晚依然无月,影子在昏黄的灯光里有时长有时短,胸腔里仿佛揣着个气球也有时飘起有时落下。 终是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她拿出手机给夏峻打了个电话。 在车上沉默望着夜景的夏峻看到来电也难以置信,自顾妍逝世那晚之后,夏依没再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他赶紧接起,问道:“小依,怎么了?” “妈妈前两天海葬了,如果爸爸您的行程安排得下的话,可以去海边看看她。” 窗外霓虹照亮了夏峻满布沧桑的脸,和他眼角泛起的湿意,缓缓应了句:“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小依。” 挂了电话他擦去泪水,问司机:“小师傅,请问能不能改路线?” “可以,您在app里修改就行了,您要去哪?” “这样啊,但刚刚是我女儿帮我叫的车。我想去海边,这里最近的海边是哪?” “那要不我还是送你到酒店,然后我再送你去海滨路?您私下付我费用就行了。” “行,那麻烦你了。” 夏依不知道夏峻的决定,她也不顾步道上的灰尘,直接靠着路灯坐在路边,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叮呤当啷的单车铃声把她胡乱飞扬的思绪和回忆拉了回来,她捶了捶发麻的小腿,突然想起萧亦风从下午开始人就没了信了,没信息也没电话。 她摸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叮铃铃——叮铃铃—— 她猛地往传来手机铃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影里走出,走到橙黄色的路灯下,男人脚下的影子时长时短,脸上的神色时明时暗,夏依看着他踏着那团朦胧模糊的暖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那些乱飘的思绪此时都消失了,她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那个人,那个表面如刀锋尖锐却柔软似糖的男人。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子放她怀里,“哎哟,一定是今晚没吃鸡腿了,小猫走不动路了是不是?” 第61章 网暴 夏依隔着白色袋子摸着那还带着几许余温的卤鸡腿,一脸哭笑不得,“你怎么在这啊?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没吃鸡腿啊?萧亦风,你跟踪我啊?” 萧亦风下午就来学校了,人躲在宿舍楼下等着夏依出门,之后一路远远跟在夏依和夏峻身后,也是女孩今天心里装着事,横竖都没能瞧见他。 饭堂里他啃着自己的卤鸡腿,看夏依最后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了夏峻,便去窗口又买了一根打包带走。 不过他可不想亲口承认这种痴汉行为,笑而不答。 夏依把滴着卤汁的鸡腿从袋子里撸了出来,塑料袋包住鸡腿骨,往肉上咬了一口,“那你是不是听到我和我爸说的话啦?” “没有,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夏依笑笑,把鸡腿递到他嘴边,“我爸问我本科后要不要去澳洲。” 原本已经快要咬住腿肉的牙齿顿住,萧亦风倏地皱眉,“你要去澳洲?” “没有,我拒绝了,从第一次他问我时我就拒绝了。” 萧亦风舒了口气,咬下一大口鸡腿肉,“他就没再坚持?” “坚持也没用,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啊。”夏依拿回鸡腿再咬了口,嚼碎吞咽后才不急不缓道:“我跟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人在这边,我要留下来的。” 鸡腿重回萧亦风嘴边,夏依接着说:“会给我买鸡腿的男朋友在这,我还要去哪呢?” * “本市警方近日成功破获一起涉及全国多个省市的利用网络社交软件群组传播yhsq视频案件,其中更涉及多宗mj、qj、虐待等性质恶劣的案件。 今年十月,s市网安支队查获一名犯罪嫌疑人郑某。经讯问,郑某对自己的违法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交代了自己借由摄影师职业之便进行模特招募,在摄影棚等场所对受害者们实施qj,并录制了上百段视频于社交软件群组里进行传阅…… 郑某落网后,警方迅速掌握该团伙犯罪事实及相关涉案人员情况,对所有嫌疑人住处及作息规律进行摸排,此次统一抓捕行动共抓获主要犯罪嫌疑人十八名……”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准备跨年的时候,这则新闻如陨石坠落,把各个网络平台震得动荡不已,骇人听闻的字眼挑动着大众的神经,踩踏着大家的底线。 事件迅速在网络上扩散发酵,热搜一条接一条上榜,夏依征求了萧亦风和姚光的意见,当晚把自己已经写好两个月的文章发表上网。 文章内提到某大学大四学生郑某利用照片视频威胁控制若干个女生,自己也遭遇了qj未遂。 自己是幸运的,可在那些微信群里还有许多如鹅毛大雪般的受害者,她们选择了捂住眼睛、嘴巴和耳朵,由得自己安静融化后混入污泥,甚至成为了新的“加害者”。 警方抓获主要嫌疑犯十八名,那剩下没被抓住的呢?“观众”是无罪的吗?如果这次放过了这些人,他们多久后会卷土重来?又会有多少女生遇害?那些关注到这个案件的女生,如果发现被抓捕的人里没有伤害自己的那个人,会不会夜里再次做噩梦? 夏依不奢望每个受害的女生们都能勇敢地站出来,可依然存在期盼,声音再弱小也好,只要能发出第一个字,总会有人听见。 例如她,她能听见,那是踩踏上雪山的第一脚。 夏依的微博受众95%是女生,文章很快成千上万转发,连带公众号的文章也不停在朋友圈被转发,哗然,愤怒,悲伤,无奈,夹带各种情绪的评论和私信铺天盖地涌来。 可一开始也有些恶臭的评论和揣测,有人说“博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幸运能从虎口逃脱,当然可以站出来说话,可那些真实受到伤害的女孩哪儿容易在阳光下开口?” 更有键盘侠讽刺道,博主这是软广吧,只是想推广那款能定位的儿童手表。 萧亦风注册了个小号正想上战场和键盘侠博斗,却被夏依阻止了。 “不用解释太多,一旦引起话题口水战就容易转移大众焦点,也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网络环境和现实一样有明有暗,会被人误解质疑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我自己要表达的想法已经写得明确,身正不怕影子斜,总会有相信我的人存在,没必要为了一小撮质疑的声音动摇了自己的初心。” 萧亦风看着穿一身柔软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工作着的女孩,明明哪哪儿都软,唯独那颗心总是那么“硬”,坚定不会动摇。 夏依接着道:“以前妈妈遭遇了那么多网络暴力,被骂得更难听的都有,我有段时间实在受不了了,也挂了小号去和喷子们吵架,结果没捂好马甲被妈妈知道了。” “哦?然后呢?”萧亦风难得听她说起这些趣事,起了兴致。 “她骂我傻,有那空闲时间去吵架,不如陪她出去逛逛街、做做spa、吃吃米其林,这样她三次元里快活了,自然不会再去想二次元遭遇到的不开心。” 夏依笑笑,“其实我这次做的事情正好相反,我希望遇上这种事情的女孩们能说出来,想让她们把不开心不愉快留在二次元,这样她们现实生活中或许能过得舒服一点。总要有个地方可以让她们说说话,如果她们不敢自己公开,那就告诉我,我来帮她们说。” 吴菲和赵莹莹有关注夏依的微博和公众号,看到文章后开着三方视频骂了夏依快大半个小时。 得知郑某就是郑明宽后,吴菲一米七大高个抱着兔子公仔哭得眼皮都肿了,说夏依总爱自己一个人把事情放在心里,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她们说。 赵莹莹为自己曾经有过想去郑明宽店里拍青春写真的想法感到后怕和恶心,小姑娘把毕生所学的脏话都用在了郑明宽身上,听得旁边的萧亦风笑个不停。 陆续有女生发私信来跟夏依倾诉自己的故事,她看着私信哭得稀里哗啦,大骂怎么会有人录了女朋友的视频还传给朋友看啊都什么人渣啊! 第62章 聊天 萧亦风坐在夏依旁边陪着她,茶凉了添热水,腿冷了盖毯子,也会不时陪她一起骂那些败类,夏依没法说出口的脏话,他来帮她骂。 假期第二天微博开始被各行各业的大v转发,夏依没想过,一些之前经历过各种丑闻缠身的女明星都站了出来,更有勇敢的女性将自己在工作中遭受侵害的经历分享出来。 男性公众人物里也有不少人第一时间发声,包括之前发声反家暴的流量明星季星阑和人气漫画家宫云生。 不仅仅是女生,还有不少男生也遭遇了这些事,他们一样被留下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 他们比女生更难以启齿和无法发声,只能捂着结不了痂的伤口任其流脓发烂。 可当有人给了他们一点勇气,他们发出的嘶吼声会更加凶狠。 一跺一踏,雪山被踩得震荡,厚重的雪崩塌了。 事件发酵得极快,元旦假期第三天部分犯罪嫌疑人的资料被人肉出来,其中包括了郑明宽。 如果说官方公布的新闻是陨石,私下传播开的信息就是掉进了滚烫陨石碎片的湖泊,s大的各个学生群里瞬间沸腾,哗一声起了白茫茫的水蒸汽。 摄协的群也炸了,纷纷谈论说怪不得这两个月社团没再举办活动了,原来社长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些平时捧着郑明宽的人如今疯狂反踩,连带着和郑明宽关系一直有些暧昧的许梦雅也被艾特求解释,群里有大三的成员说十月份之后就没见过许梦雅了。 夏依知道许梦雅跟学校请假了,估计接下来会休学一段时间。 姚光简单提起过许梦雅约了那些被郑明宽威胁的女生们谈话,一开始还被几个情绪激动的女孩揪着头发打,许梦雅也不反抗,说如果打她能让大家站出来的话,那把她打毁容了都可以。 最后是姚光赶来阻止她们,并收获了几名有力证人。 看着一团乱的摄协群,夏依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回复微博的私信,屏幕跳转成来电画面,是个陌生电话,归属地是s市。 她接起:“喂,请问哪位?” 电话那边是一道男声:“喂,夏依吗?我是萧则辰。” 夏依一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萧则辰?” “嗯,是我,我跟吴菲要了你的电话。” 刚去厨房泡茶的萧亦风一走回客厅就听到自家弟弟的名字,眼睛猛地瞪大,疾步走到夏依身边坐下,耳朵几乎都快要贴上手机了,偷听得光明正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夏依把萧亦风的脑袋推开一些。 男人最近又开始蓄发了,不再是毛毛刺刺的小短寸,新生的头发手感微妙,她忍不住揉了一把。 “我有话想对你说,你现在在学校里吗?”萧则辰问。 “没有,我元旦在校外……” “是在我哥家吗?” 夏依眨了眨眼,张着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赶紧用口型向萧亦风求助。 萧亦风也不知道萧则辰要干嘛,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萧则辰单独聊天了,最近周末夏依都来他家,他也有借口可以不回父母家吃饭。 没等夏依回答,萧则辰先开口道:“如果你在我哥家的话,方便我现在过去吗?我不上去,在楼下和你说几句话就行,可以吗?” 夏依找不到理由拒绝,答应了萧则辰。 “那半小时之后,我在小区有小朋友滑梯的那里等你。” “好,等会儿见。” “对了,我只想见你,别让我哥跟着。”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夏依暗叹一声:“好……” 夏依见萧亦风表情凝重,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他见面?是的话我找个理由推了?” 萧亦风当然不想他们单独见面,可他没有借口阻止他们见面,而且他隐隐有种直觉,萧则辰应该是做了某个决定想和夏依说清楚,只是那决定究竟是什么他就无从得知了。 夏依见他不说话,便起身往卧室走,边走边说:“如果等会儿萧则辰告白,我会认真拒绝他的。” 萧亦风脑子空白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夏依说的什么意思,连忙跳起身也跑进卧室,“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 夏依瞥了他一眼,打开衣柜选着衣服,“萧老师,虽然你总说我是笨小孩,但我并不笨啊,谁对我释放出好感我还是能感受到的,况且,我又不是没被男生告白过。” “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我还一直想捂着藏着……”萧亦风倚在门框上啧了一声,注意力放到了夏依最后一句话上,“怎么?之前很多男生跟你告白过吗?初中还是高中?”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股酸味,夏依勾唇笑笑,“初中开始就有了哦。”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那么早熟啊。” “好啦,你不要老吃这种奇奇怪怪的醋,就快变成老醋坛子了。”夏依拿出件高领羊绒衫和格纹高腰裙。 “诶诶,你只是下楼聊聊天,不用穿得那么隆重吧?外头随便披件外套就好。”萧亦风夺过她手中的衣服扔回衣柜,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件厚牛仔外套递给她。 * “夏依。” 夏依正看着在滑梯上玩得高兴的小孩子们,听到声音回过头,萧则辰微笑着向她走来。 她觉得萧则辰的笑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灿烂了。 “好久不见。” 夏依自郑明宽事情之后就没参加过社团活动,也不在群里说话,和萧则辰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面了。 “嗯,真的好久不见。” 萧则辰自篮球场事情之后就刻意躲着夏依,刻意让自己不再去寻找那抹身影。 可是校园那么小,又怎么能每一次都完美避开? 有一次在图书馆避无可避的时候,萧则辰还急忙蹲到地上假装绑鞋带,头埋得极低,把鞋带拉松了,又重新系上。 他看到夏依身上披着眼熟的牛仔外套,移开目光,指了指游乐区旁边一红一黄两个弹簧木马,说:“我们到那坐着聊好吗?” 夏依点头,往红木马走去。她问:“你找我是要聊什么呢?” 第63章 再见 木马是给小孩儿玩的,夏依一坐下不自觉地想踩到脚蹬上,晃了晃发现动作有点蠢,又默默把腿放了下来,踩着地微微一摇一晃。 时刻关注着她的萧则辰将她的一举一动收进眼里,半垂下眼帘,问道:“十月份,郑明宽新店开张那一晚,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夏依停下摇晃,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文章为了保护许梦雅,没把具体的经过和地点写出来,一些私人讯息也做了隐藏。 “那天晚上我哥打过电话来问过我一些事情,他那晚特别着急,问你穿的什么衣服,还有郑明宽新店的地址,我想了一下,估计八九不离十。” 萧则辰苦笑一声,“抱歉,那天晚上我应该陪着你们回学校的。” “别这么说,谁都没想过郑明宽有这样的心思。”小红马再次摇晃起来。 萧则辰长脚踩着地,叹了口气,“那一晚我哥有及时赶到吗?” “有的,他还把郑明宽打了一顿。” “啊?他打人啦?那郑明宽应该被打得很惨吧?以前我在学校被欺负,我哥专门从国外跑回来打那几个小流氓,平时耀武扬威的几个男生被他追得校服裤子都快掉了。” 夏依哈哈笑出声来,“很像萧亦风会做的事情啊。” 萧则辰也扬着嘴角笑,“是啊。” 两只小木马一前一后安静地摇着,接近正午的冬日暖阳晒得人鼻头发痒,空气里飘着不知哪一户人家炖牛肉的香气,小孩嬉闹声沿着高楼一节节攀爬上旋,流淌进澄澈明媚的蓝天中。 “夏依。” “嗯?” “我……” 萧则辰看着小孩们轮流玩滑梯,其中有一对是兄弟,弟弟两条小肉腿走得直哆嗦,哥哥年纪大一点,大概已经上小学了,一直护着弟弟不让别的小孩碰倒他。 弟弟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到一条矮滑梯上,哥哥跑到滑梯底端,对着他说,来,你滑下来,哥哥在这接着你。 夏依没有说话打断萧则辰的思绪,身下小红马一晃一晃,晃走了一段时光。 晃到家长们呼唤着自家小孩回家吃中午饭了,夏依才听身边传来一句:“没事了,我要说的就这件事,你上去吧。” 夏依站起身来,“中午了,要不要上去你哥家吃饭?或者出去吃也可以。” “不用了,我约了同学在对面商场吃饭。” “好,那我上去了。” “嗯,再见。” 萧则辰没起身,听着脚步声远去,双手在木马把手上握得极紧,连指节都泛了白。 他垂头看着在阳光底下自己无所遁形的影子,狼狈地收拾着自己洒落一地的情绪。 脚步声又折回来了,萧则辰猛地背脊一僵,他胡乱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可夏依没有走近他,脚步声在距离他两三米远停下。 “萧同学,谢谢你。” 萧则辰背对着夏依,把腰板挺直,右手举起在半空中挥了挥。 “夏同学,再见啦。” 再见了,我初次喜欢上的女孩。 * “同学同学!请问你们对于贵校学生郑某涉足情色微信群的案件有什么看法?” 夏依拉着行李箱刚一踏出校门,就被守在校门口的记者拦住,她拉了拉鼻梁上的口罩,没有发言。 吴菲利用身高优势挡在她身旁,护着她往马路旁走,语气不耐:“怎么都放假了还缠在校门口,最近不都主要在播肺炎的新闻了吗?” “可那个案件还是很多人讨论,听说昨天又有一个受害者去报案了。”夏依已经看到萧亦风的车,因为前段时间记者太多,校园禁止外来车辆进入,学生们离校也要拉着行李走到校外。 “我妈妈的车在那边,那我们等下学期再见啦,寒假也要保持联系哦。”吴菲揽住夏依的肩靠了一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和莹莹,知道吗?” “知道了。”夏依回抱了下她。 萧亦风下车帮夏依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不重,也就是些不能长放在宿舍的小东西小零食。 上车后他把口罩扒拉到下巴,“晚饭要出去吃还是回家吃?” 夏依拿起车上的免洗洗手液挤了一下,接着把洗手液往萧亦风那边递,“在家吃吧,这环境就别出去添乱了,明天我们去趟超市和菜市场补一下货?” “确实要了,家里的肉和菜都没剩多少,你早餐要喝的牛奶也没了。”萧亦风摊开右手,等夏依在他手上挤了洗手液,突然想到什么,“还有一样东西得补货。” 夏依洗手液搓揉开,“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我们上个周末又用完了。”萧亦风笑得眼睛半眯。 真是只没羞没躁的老狐狸,夏依轻掐了他手臂一下,不搭理他。 萧亦风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聊点正经事:“顺便也买点糖果巧克力什么的,张腾他会带几个小孩过来拜年,还有其他小辈亲戚朋友也会来。” “好哦。”夏依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上。 夏依今年在萧亦风这过年。 舒岚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四个弟妹,萧青山这边也有两个妹妹,近几年每逢大节日几家人都不乐意在家里做,除夕都在外头酒家订的年夜饭,最大的包厢摆个三桌,大家也吃得开心自在。 哦,除了萧亦风,吃一顿饭得被姨妈舅舅姑姑轮着问一遍感情状况,他每次都匆匆吃两口就溜了。 萧亦风铁定是要留夏依在s市过年的,但又不想带夏依去吃这样关系复杂的年夜饭,这速度对两人来说都有点太快了,所以他和萧青山商量了一下,今年年夜饭他就不出席了,留在家里和夏依两个人过,舒岚那边得辛苦老爸帮忙应付几句。 夏依说,既然在s市过年,那还是要上门拜个年,不然礼数上说不过去,于是敲定了大年初一回萧家拜年,年初四萧亦风再陪夏依回羊城。 敲定好了这年要怎么过,萧亦风把女孩抱到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垂坠在睡裙上的发梢,“你考虑好了?真要和我回家?不觉得太快了吗?” “好像是有点快,那不去了?”夏依双臂挂在他脖子上,眸子里流光溢彩。 萧亦风挑眉,这招以退为进越来越厉害了啊。 “那还是要去的,我都跟我爸说好了,不去他又要说我谈恋爱不严肃不认真了。”萧亦风张嘴想咬她鼻尖。 夏依往后一撤避开他的牙齿,“你考虑好了?真的要带我回家?不觉得太快了吗?” 咬不到小鼻尖的牙最终咬住自己的下唇,萧亦风笑得胸口震荡,这小家伙脑筋转得可快了,随时随地给他挖坑。 扣住她后颈封住那张小嘴,吻到她双唇水光潋滟,才肯松开她。 “嗯,考虑好了啊。”萧亦风低笑着说。 第64章 烟火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全国各地确诊人数一路上涨,专家们呼吁大家春节不串门。 萧青山和舒岚在自个家族微信群里讨论一番,决定响应号召,除夕年夜饭都各自在自己家里吃,过年也不用串门拜年了。 吃完火锅的萧亦风把窗户都开了让屋子透透气,冷风拂面,他打了个酒嗝,转过身看着正收拾碗筷的夏依,萧亦风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和一姑娘在家里过年。 餐具不多,两人合作着没一会儿就洗好了碗。 萧亦风寻思着大环境这样,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拜年,干脆先给家里拨了个视频电话。 舒岚自打被萧青山告知大儿子在谈恋爱了就一直兴奋着,有天晚上睡觉睡到一半把萧青山推醒了,说是不是得给萧亦风准备嫁妆了。 萧青山哭笑不得,合着现在萧亦风成闺女了? 透过视频见着水灵灵的小姑娘给她拜早年,舒岚更亢奋了,拿着手机乱晃,大声喊道:“萧青山快来看啊!人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啊!” 萧青山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提醒她这可是视频通话,对面是能听到她大喊大叫的。 “叔叔,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登门,先给您拜个年,祝您和阿姨新年事事顺心如意。” “没事,之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萧青山眼角挤出笑纹,“夏依,也祝你新年万事顺心。” 夏依和萧亦风父母聊了几句之后把手机还给萧亦风,舒岚一直念着萧亦风你何德何能,真是老天爷保佑,末了还提醒他一句,记得红内裤要穿起来了啊,别不当回事。 萧亦风这才想起那包红内裤,也不知道被他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倒是夏依想起那天给萧亦风整理衣柜时看到一包红色布料,想着是萧亦风私人物品便没拆开,听阿姨提起,她跑进房间找了出来,找个脸盆把几条红彤彤的内裤拿洗衣液浸泡起来。 挂了视频的萧亦风看小姑娘来回跑,便跟进去洗手间看她在搞什么东西。 手指勾起脸盆里散着茉莉花香的内裤,萧亦风一张脸皱成苦瓜,“真的要我穿这个?” “阿姨不是说别不当回事吗?既然买了就穿呗。” “可是穿这个会影响我的生活的。” 夏依不解,“为什么会影响?” 萧亦风把内裤丢回脸盆里,把女孩抵在洗手台边,笑得没脸没皮,“我怕你看到这么土的内裤,然后嫌弃我,不和我做些爱做的事情,那不就影响我的生活~质量了?” 夏依被他的没羞没躁气得打了他不痛不痒的几拳,也红着脸顺着他的话说:“灯一关你穿什么不都一样吗?而且最后也是会脱掉的,有什么关系哦……” 萧亦风拉起夏依因为碰水而浸上凉意的手,牵着她往外走,“我不信,子弹内裤和这种菜市场买的红内裤能一样?走,我们去房间里再仔细研究研究……” 他们在年前补货的时候买了好些计生用品,本来萧亦风想着怎么都够这个假期用了,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假期会这么长。 大年初一,隔壁小区里一位大姐确诊,是s市首个确诊病例。 他们这边业主群也瞬间炸开了锅,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自行隔离起来,连出阳台晾衣服都得戴上口罩,小区封锁,核酸检测,买菜都成了难题。 疫情爆发后夏依给夏峻打了电话,让夏峻记得给自己和爷爷奶奶买好口罩,疫情是全球的,一时半会儿过不去,要做好准备。 好在他们过年之前囤了不少肉菜,而且快递也渐渐恢复了配送。 萧亦风不免想起几个月前的生活,那时候冰箱里除了酒还是酒,那时候还想着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没法出门,自己应该会饿死在家中闷臭整间屋子。 看着桌上冒着蒸汽的三菜一汤,看着把头发盘起从厨房捧着两碗白米饭走出来的夏依,看着她在黄铜吊灯下被暖黄灯光浸透的笑颜,看着家里逐渐增加成双成对的餐具和小物件,萧亦风心脏上有一个地方被撞得极软,可以任凭夏依将它捏成任意的形状。 鸟儿飞得再高再远,看过的宇宙再广袤再缤纷,现在也找到了回家的理由。 日子随着红色数字增长又渐渐回落而一天天过去,宅家的两人把大部分老电影都看完了,连《天若有情》都看了两遍,每次看到华仔和jojo沿着公路末日来临般狂奔时,萧亦风都得把哭唧唧的女孩搂怀里安抚上好一会儿。 夏依包着毯子窝在他怀里,轻飘飘说了声:“想你载我去海边了”。 手指插进她乌发之间一下下顺着,萧亦风回道:“好啊,等这年过完了,元宵节那天去吧。” 那晚饭后吃完小汤圆,萧亦风把白色头盔递给夏依,“走吧,华仔叔叔带你去兜风。” 口罩戴好,罩上头盔,萧亦风帮她把双d扣系好,拉下风镜。 时隔半个多月,夏依再出门时难掩心里的雀跃,当开到笔直空旷的沿海公路时,她松开了萧亦风的腰,双臂在空中张开。 萧亦风急忙降下车速,“笨蛋,很危险!” “就一会儿,反正没车嘛。”夏依撒娇道。 冬夜湿冷的风钻进她在风中飘扬的发丝,吹散从口罩边缘偷跑出来的白气。 后视镜里映照出女孩张开的双臂,一颗颗后退的路灯在她纤细指间成了闪烁的星芒,洒在冗长昏暗看不清尽头的公路上,影子长出翅膀,有橙花和茉莉的味道在流动着,再冷的夜风都无法吹散。 满月涨潮,白月在黑海上荡漾,恋人沿着堤岸散步,数着路灯有多少盏。 在夏依打了一个喷嚏后,萧亦风拉着她往回走,竟在快到楼梯的地方见到那个夏夜里被巡警教训的那群大学生,小年轻不长记性,这回又是偷偷摸摸地搬了一堆烟花准备燃放。 可能是萧亦风的样貌太有记忆点,其中一男孩竟还记得他,惊讶道:“叔叔,你今晚也来啦!” 萧亦风也懒得纠正他们,啊,随便啦。 “你们又玩烟花?等下巡警又把你们训一顿。”萧亦风一手牵着夏依,另一手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直接丢给男孩自取。 “这不是在家憋疯了,出来放个烟花乐呵乐呵一下嘛,人生啊,总要有点盼头。”男孩看了一眼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孩,转过头跟旁边的小伙伴要了几根仙女棒,递给萧亦风,“恭喜你啦,成功了!” 萧亦风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咽到,生怕男孩越说越多,急忙道谢接过几根烟花,拉着夏依走到一旁。 夏依捏了捏他的手指,仰着脸问他:“刚刚那个男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恭喜你什么?” 眼神飘移了一会儿,手指又被拉扯几下,萧亦风才缓缓开口:“上次我不是去和他们要仙女棒吗?我跟他们说,你想玩仙女棒。” 他松开夏依的手,把几根仙女棒递给她,手探进裤袋里掏打火机,“还跟他们说,我正在追你,请他们帮帮忙……” 睁大的黑眸,慢慢的变成了弯月,夏依笑出声来,“你不要脸,明明是我追的你。” “嗯,我臭不要脸。”萧亦风笑着打出火花,一手拢着火机挡住风,“没想到有免费的烟火玩玩,今晚真是幸运。” 夏依取出一根,凑到那摇晃着却光亮无比的火苗上。 一瞬间迸开的猩红火花照亮了两人身前的黑暗,细细密密的流星划进他们黑且弯的眼睛里。 萧亦风往后退了几步,看女孩在熠熠星火中绽开笑脸,尽管被口罩掩盖着,他也能描绘出她嘴角勾起的角度。 他一下下眨着眼,按耐不住,又偷偷摸出了手机。 透过镜头的画面似乎已经干净了不少,不再沾着一层抹不去的灰。 下一次带上相机吧,萧亦风心想。 今晚没有破坏气氛的巡警,只有圆月,烟火,路灯。 大学生们的烟花一朵朵升空,伴随声声巨响,如灿烂的夏花在浩瀚无垠的夜幕中盛开。 萧亦风在帮夏依点燃第三根仙女棒之前,唤了她一声:“夏依。” “嗯?”她抬起头看他。 又一朵花火咻一声升空,在男人身后爆裂开斑斓焰火,霓虹星火在他耳廓上一晃而过,男人的声音也是一晃而过。 可夏依听清了那句方言,她在心里默念过好多次并牢牢记住的方言。 火苗烧红了仙女棒的顶端,火花熨热了夏依的眼角,她的胸腔里也有绚烂的烟花朵朵绽放。 “我也是。”她回答了萧亦风。 那个夏天没来得及点燃的仙女棒,如今在黑夜里星星点点,璀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