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 第一章 未婚妻 “吁——” 马车突然停下,停得十分急促,路旁的百姓摊贩围了过来,看着那个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拦下马车的女子指指点点。 “秦公子,小女原本不想打扰你的,但是小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女子面容姣好,看身上的衣物家境想来也是不错的,就连驾车的秦府护卫都愣了一下,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他跟他家爷这么多年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这眼看着在家门口被人拦下了,守门的赶紧去找了管家来。 这箱,女子正在哭诉她出现的理由。 “一月前秦少主在酒馆同友人吃多了酒,眼见着身边无人,其他人又都喝多了,便只好由小女送秦少主回了房间,大抵是酒性烈了些许,少主喝不习惯,拉住了小女……小女虽对秦少主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是小女没想过要高攀秦家,便趁着天未亮自己离开了,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找你……我坏了孩子……我求秦少主收了我吧,求少主留下这个孩子,我无父无母纵然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秦郎不要不管我……” 说完人便倒了下去,管家终于姗姗来迟,可惜女子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一时之间,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管家见此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车旁无动于衷的护卫,便知马车里坐的是谁了。 “爷,老太爷让您把人带进去。” “祖父今日在府中?” “是。” 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润如寒水的声音,还是一位年轻的男子。听管家说老太爷在府中,马车里才悠悠地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修身玉立,肩上披着墨色的大氅。 “管家把人带进去吧,我去见祖父。” “是。” 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秦长川下了马车直接往府里走去。围观的人群自马车里的人出来以后便安静了,等人走了以后才敢小声念叨。 “那不是二公子吗?听说是去塞北求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刚刚还以为是大少爷呢。” “我也是,二公子出门怎么就带这么几个护卫啊?这身子骨不好还是要多带几个人才是。” “诶那你说刚刚这女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问吗?肯定不能是真的呀,这年头想战二公子光的还少了?二公子是多么高尚的任务,那哪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亵渎的!” “你说的也对……” “……” 府门口热闹纷纷,书房里静得连杵在门外的管家都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祖父您是认真的?” “长川啊,带你未婚妻先下去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你看好时间抽空把人三媒六聘走齐了娶回来,你也是时候成个家了。” 等到走出会书房以后,秦长川仍有些茫茫然。 他就这么多了一个未婚妻?还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未婚妻?!这身材,这声音,他祖父难道是没看出来这是一个男人?秦长川不信。但要说这是他祖父跟人合谋故意这么做的,秦长川也不相信。转过身看向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女子”,眼里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秦少主,往后还请多怜惜妾身。” 瞧瞧,多么上道! 那人袅袅婷婷,风情万种地福了福身,温和低沉的嗓音雌雄莫辩,秦长川木然着脸,心情难以言喻。 “咳!咳……” 还未说话,只开口一股子晚秋的风便灌进口腔,秦长川用袖子掩着唇,止不住地咳了半晌。原本苍白的脸上倒是多了一抹浅浅的红润,只看着不见得好了多少,还是那副孱弱不堪的模样。 鹿棠深深地怀疑,秦家老爷子是不是想让他给他孙子冲喜才接受他的?! “来人。” 对上鹿棠递来的略显担忧,但是也不知道是在担忧他自己还是他自己,亦或是他自己的目光,秦长川清了清嗓唤人,只闻他波澜不惊地吩咐着下人,道: “送这位小姐回……清雅院,着府医开几副安胎药好生养着,让院儿里的人好生伺候,莫让这位姑娘离开院子受了惊吓。八个月后本少主若是见不着一个平安降生的孩子,院子里一干人等便都给了少夫人陪葬去吧。” 管家还来不及理清哪来的二少夫人就听秦长川一顿安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应下,瞟了一眼一旁比秦长川还高出半个头的“二少夫人”,心里叫苦,这差事可不好办呐…… 同样脸色铁青的还有鹿棠,他本以为挑了权势滔天的秦家,可保他无虞,可好死不死撞上的是秦家二公子这个心狠手辣的病痨鬼,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呐!想他刚出来狼窝就进了虎口,还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短命大白虎! 世人皆传秦家二少温文尔雅,博学多识,素有君子的美称。可惜先天不足,生来体弱多病,后天还患上不治之症,常年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早亡之相。公子好姿色,再是个药罐子,可背后是秦家,想嫁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如过江之鲫,能一路从江南排到雪山去。 只是秦二少曾对外言,自知短命之身,不愿连累人,便是如今二十有四仍是孤家寡人,他兄长大他三岁,如今秦大夫人第三胎都怀上了。 只是秦二少体弱多病不假,世间却仍少数人知道,秦长川此人手里掌握着整个楚国最大的地下势力,连秦家面上的势力都有一半是掌握在此人手上的。其人智多近妖,手段高明,更兼心狠手辣的程度不亚于修罗在世。 而恰巧,鹿棠便是知晓此事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于是看着秦长川温声细气地安排人软禁他,他不敢说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院子他可以住,药他可以喝,人他可以嫁,但是!半个月后他去哪给他变出一个孩子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八个月后他要是“生”不出个孩子来,园子里一干人等都得跟他一块儿去死了!? 但是被那人轻飘飘一眼看得后背发凉的身体反应告诉他,他最好别去计较这些,不然等不到八个月,他怕是连明天的日出都见不到。 看着鹿棠安安分分的跟着管家走下去,忽略对方朝他头投来的极其控哀怨控诉的一眼,秦长川在院子里站了半晌,仍是忍不住回到会书房。 而秦老太爷秦镇仿佛早预料到一般,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他进来,等秦长川朝他行完礼后,他挥挥手让秦长川坐到边上。 “祖父,孙儿不明白,您让这么个人留在孙儿身边到底是为何?此人同孙儿素不相识,更是毫无交集,一上来便空口白牙污蔑孙儿,就连刚开蒙的黄口小儿都能看穿他拙劣的谎言,他到底是有什么可取之处您非要让孩儿娶了他,甚至……甚至连那腹中来路不明的孩子也一并认下。” 秦镇看了一眼秦长川微蹙的眉心,端起桌上热茶吹了口气,却没喝,而是又放了回去,道:“你不觉得此女居心叵测,放在身边看着更为保险?” 秦长川闻言一笑,笑容清浅,一触即散。 “祖父莫不是在跟孙儿说笑?这大着肚子拦下孙儿车架,谎称与孙儿有染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孟浪者比比皆是,咳!咳! 难道都要将他们接回府上,甚至娶了不成?这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孙儿又岂会看不出来?如往常一般打发了便是。何以今日这人祖父非要让孙儿娶进家门来?莫不是那一番钟情孙儿,至死不渝的大话真叫祖父听进去了……咳!不成?” 秦镇沉吟良久,等秦长川说完后端起茶杯悠悠道: “此女月前自西门入城,这一个月内已经有两波不弱的势力暗中造访,两处都来自皇宫大内,更是有着一股来自塞外的杀手盯着此人良久,已经组织了两次刺杀直到今日这人缠上你的车架,他们才消停了下来,而自始至终,你留在陵城的暗线都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存在。” 看秦长川陷入深思,秦镇也不催促,自顾自饮着茶水,顺手还多倒了一杯递给了秦长川。 接过秦老爷子递来的茶水,秦长川深吸一口气后喝了下去,道:“孙儿明白了。不过祖父,”秦长川话音一转,道:“他若是有可取之处,我就是将秦令交给他都无妨,可要是让我发现此人但凡有一丁点的心思会对我秦家不利,可莫怪孙儿扒了他的人皮做天灯。” 秦镇闻言笑了,道:“你高兴就怎么着都行,别让自己太累了,该休息还是得休息才行,在家呆两个月吧,陪我吃几顿饭,你大嫂又怀上了,你哥娶了媳妇不要祖父了,你可得多花点儿时间陪我逛逛,把你大哥欠的那份给我补上。” 秦长川低着头咳了两声,抬起头来浅浅地小。 “是是是,大哥那份我这个做小弟的先给他补上一半,剩下一半等孩子出生了您让他自己给补上。” “哈哈——你个小兔崽子,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第二章 鹿棠 自同老爷子谈过之后,秦长川便清楚,鹿棠这个麻烦他甩不掉了。自他府门口拦下他又装晕被他捡回府之后,暗处的人自然是把他跟鹿棠这个人联系到了一处,解释还是把鹿棠送走都无济于事了。 秦长川脸色不好,鹿棠这人太过没脑子,逃避追杀知道给自己找一身女装,怎么就不知道易容?顶着那样一张脸整天大大咧咧在街上晃荡,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只是…… 秦长川按了按眉心,看着下属清理院中残留的血迹,浓重的血腥气裹在周身,秦长川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产生了仿佛有把肺都吐出来的冲动,站立不稳几欲跌倒。 一股温暖的触感抚上胳膊,秦长川借着来人的力慢慢稳下来,转头便看到一张紧皱着眉的脸。 这是秦长川第二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 如今凑近了方知,这人竟还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去。这年头只要脸长得好看,是男是女都能蒙蔽人心么?只是一张脸属实有些阴柔,无怪会让人坚信他的女儿身,进府一月了仍未被人拆穿。 这一月里,偷偷摸进秦府的人不计其数,外围打探的更是几波人相互打起来几回,只是秦府固若金汤,尤其秦长川原本居住的清雅院和他外院所住的书房更是被护得如同铁桶一般,那些人连内院的门都摸不着就被处理了。 今日也是凑巧,秦长川突然想起来了被自己丢院子里不闻不问的“未婚妻”了,心血来潮就来看看,顺便套套话摸清这人的身份。毕竟他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了楚,越两国的皇室和塞北隐世的世家。 能同朝廷和江湖同时结下仇的,只要不死,都能成为他手上一把有毒的匕首。 秦长川来的时候恰好在院子里认出了不属于他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这才有了对方鱼死网破的一场杀戮。 倒是一群武功不错的死士,可惜他低估了秦长川身边人的身手,鱼是死了,网没破。 但……秦长川蹙眉不语,那个丫鬟虽不是他清雅院的,却仍旧是秦府的,还是家生子。秦家不能再待了,不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未婚妻,把秦家卷进更深的漩涡里。 “你……没事吧?” 秦长川摇了摇头,借鹿棠的手站稳,拿帕子拭了拭唇角,然后擦了擦手。 “这院子是没法儿待了,姑娘随在下去书房暂歇一宿吧,待明日再给姑娘另寻一处院子。” 说完秦长川也不顾鹿棠反对与否,举步便朝外走去这染了血腥的院子,他反正是留不下了。 一直走到院门处,都不见身后的动静,秦长川疑惑回头,只见那人巴巴地瞅着他,一身水蓝的锦衣在月色下显得清润温和,倒是极衬他白皙的肤色。 甚至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要不是身材确实是魁梧了些,说不定还能有怆然欲泣的柔弱感。 “那个……能不能……不换?我……挺喜欢这个院子的。” 要换个院子?鹿棠想想就怵的慌,好不容易摸到一条可传递消息的线,还没来得及用就要放弃了?他进秦府一个月,连个院子都出不去,甚至连一只蚊子飞进院子里,秦家的人都知道它扇了几下翅膀。 来一个生人不出一个时辰,关于这人的信息就摆上了秦长川或者是秦老爷子的书桌。 上面别说是人家祖宗十八代当过什么官,坐过什么牢,就连对方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裤衩都查的一清二楚,他愁啊。 话音刚落,秦长川转移视线落在地上仍未抬走的几具尸体上,再看了看凌乱破败的院子,有些凝眉,就连专心搬运死尸的护卫都朝着鹿棠投去了诡异的一眼,这院子……他说他喜欢? 刚说出口鹿棠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摆手道:“那个,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咳咳……”秦长川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姑娘既然不想挪动,便还是住清雅院吧,只是这会儿姑娘还是先随秦某离开此处,等天亮了再送姑娘回来便是。咳!咳……下人们要清理一下院子和屋内,重新规划整理,姑娘留在此处怕是不大方便。” 秦长川自然是知道鹿棠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也正想看一下这人有什么目的,便没有坚持。 况且再找个院子确实不容易,秦府虽大,空余的院子却是不多,尤其得把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能选的几乎就没有了。 当初就是顾虑到这一点,才直接把人安排进了自己的院子里,他则跑去书房住了一个月。 话已至此,鹿棠便只好不情不愿地随秦长川前往外院的书房,两人一路无话。 从一开始的秦长川在前带路到后来并肩而行,再到后来鹿棠走着走着隐隐超过了他。只是耳边传来秦长川压抑的咳嗽,鹿棠有意无意的放慢了步子。 只是还是会不经意地想着:这狐狸看起来奸得不行,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这狐狸体弱多病的事情传的有模有样,到底是真是假? 秦长川察觉到鹿棠放慢的脚步以后,闪了下眼神不动声色地走着。等到鹿棠随着秦长川走到书房的时候,鹿棠直接人都傻了,指着面前三进的独栋阁楼问道: “这是书……房?” 秦长川点了点头,自有人上前开门、掌灯、斟茶……秦长川自如地走了进去,坐等一旁等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喉这才说道: “这是在下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咳!咳!这段时间也都一直歇在此处,三楼是在下休息的地方,一楼也置了榻。如今距离天亮还早,暂且委屈姑娘在这里歇一歇了。不过姑娘放心,秦家家风清正,秦某绝不会对姑娘有什么非分之举。” 鹿棠闻言看了一眼秦长川脱了大氅露出的略显单薄的身子,嘴角抽了抽,想道:真要有什么非分之举,还指不定是谁对谁呢。 鹿棠自然地坐到秦长川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顶尖的雪芽,味清回甘,色浅养神,倒是适合秦长川这病秧子。 “姑娘进我府中一月有余,尚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有一丝诡异在屋中漫延,书房暗处的暗卫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二人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月,还顶着未婚夫妻的头衔,只见了两面不说,连对方名字甚至都不知道,传出去何其贻笑大方。 鹿棠喝茶动作都停了下来,理了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后艰难地开口,道: “姓鹿,单名一个棠字。” “陆唐?不知是哪两个字?可是光怪陆离,不老冯唐?” 鹿棠摇了摇头,秦长川又问道: “难道是路遥知马力的路?糖果的糖?” 鹿棠再摇了摇头,指尖蘸了蘸茶水,想也未想在桌上划拉出两个字,言:“是呦呦鹿鸣的鹿,棠梨煎雪的棠。” 最后一笔划完,鹿棠深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看了一眼秦长川点了点头后平淡饮茶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一时便没去在意。 殊不知秦长川低下的眸子里好一片惊涛骇浪。 识文断字,下笔有神,极擅书法;身怀武艺却屡遭追杀,杀手来自两国皇室和塞北江湖势力;姓鹿,借道西城门入,实则来自北边……塞北关外,南岭鹿氏,机关世家,鹿家三少,鹿棠珏!听闻鹿三少一年前出门访友,不慎跌落深谷,尸骨无存。 鹿棠珏本是鹿氏嫡子,鹿氏第一顺位继承人,可惜人一死,鹿氏剩下的人谁也不服谁,一年过去了鹿氏还是一盘散沙,内斗不断。更听闻,楚国皇室曾向鹿氏示好,有意联姻,可惜被拒了,而出面拒的人正是鹿氏那位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的鹿三少…… 这要是扯上鹿家,事情可就有点儿意思了……若是保下这人,保不齐要直面上楚,越两国的皇室和鹿氏其他继承人,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不过秦长川突然倒了杯茶给鹿棠。 “下次不要沾茶水写字了,那是用来喝的。” “哦。” 对上就对上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等秦长川转身上楼洗漱去了,鹿棠都没想明白他刚刚在秦长川眼睛里看见的一抹寒光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让他有一种被什么盯上的感觉,秦长川的气势比秦老爷子来得更内敛更恐怖。 他不是只狐狸么?什么时候还可以跟豺狼挂钩了?他留在这人身边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小命就嘎嘣儿一下没了…… 但是要让他现在离开……鹿棠咽了口唾沫,他还是与虎谋皮吧,至少还能赌一把。 等秦长川沐浴更衣出来后,鹿棠迫不及待地问起了秦长川。 “秦少主,若是我想与你合作,不知道有几层可能你会考虑一下?” 秦长川没有坐到茶桌前,而是直接坐到了相隔一扇屏风的书桌后面,听到鹿棠的话只是研磨的手停了一下。 “那得看姑娘想要什么,又能给什么,不过秦某提醒一句,姑娘现在的命可攥在秦某的手上,我能让你活着走进我的书房,也能轻而易举让你横着出去。” 鹿棠无所谓地笑笑,转到一旁的卧榻上大刀阔斧地坐着。 “我不知道秦少主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但是我能给的,一定是对秦少主有用的。” “那你想要什么?” “命。” “命?”秦长川挑了挑眉。 “对,命,我要活着,在我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时,我要活在秦家的庇护之下,不管是以秦少主未婚妻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身份,我要活着。” 鹿棠说完看向屏风,屏风后白色的人影在书桌后慢慢坐下,看姿势似乎在写着什么,只影影绰绰一个影子,依旧是如此赏心悦目。 “这个要求很简单,可以。” 秦长川答应了。 “那秦少主想要什么?还是看我自己给?” “自然是有想要的,暂时你不需要知道,等你活下来了我会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只要不违背道德底线,不违背天下大义,我都可以答应你。” “咳咳……一言为定。” 第三章 回光返照的秦长川 等鹿棠一觉睡醒,他还在书房里,躺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墨色的大氅。屋中香炉里还残留着安神香的最后一丝余香。走过屏风在屋里扫了一圈后,在书桌后找到了撑额睡着的秦长川,走近了见手上还拿着笔,只是笔上墨迹已干。 看着秦长川苍白如纸的脸庞,要不是尚有浅浅呼吸可闻,鹿棠差点儿以为这人已经死了。把大氅盖到秦长川身上,无意间触碰到对方手腕,寒凉入骨。眉心一蹙,仔细观察对方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袖子一抬,三指押上脉。 脉象滞涩无力,寒毒入骨,经脉俱断,腑脏呈衰弱之势,若是人还能醒过来,说是回光返照也不差了。 这明明该是个死人了,可身体里却被硬塞了一股生机,吊着一口气的同时也让人不堪重负,如今不过日渐败落,怕是撑不过…… 鹿棠收回手,又替秦长川把大氅掖了掖,秦家二公子,何其惊艳绝伦的人物……鹿棠转身出了门,天边鱼肚白渐显,秦长川身边没有丫鬟,守在一旁的护卫理都不理他。 鹿棠再一次体会到,在秦家要是秦长川不拿他当回事,他就是死在大门口都只会有人嫌他脏了地。理了理袖口压出的褶皱,他只好借着记忆自己走回了清雅院去。 院里已经恢复如初,要不是刚翻新的地面上新种的记住海棠,根本看不出来这会是个昨夜被打斗的余波震成废墟的地方,鹿棠舔了舔唇,他手下要是也有这样一群人就好了。 等脚步声渐远,原本沉睡着的人睁开了清亮的眸,哪有一丝睡过的样子?放下手里不久前刚取下的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他比鹿棠早醒半刻,不过做做样子罢了,鹿三少,聪明归聪明,却不够聪明,也一如传闻的心软,难怪他压不住家族里那几个兄弟,自己灰溜溜地被赶出了鹿城。 就凭这心智手段,要想把鹿氏拿回来,不够!据他对鹿氏现在那些人的了解,鹿棠钰太过手软了,至少现在在他眼里的鹿棠钰是这样的,而鹿氏需要的是一场血的洗礼。 走出房门时,日头把第一缕阳光倾洒进院子,可惜院外的梧桐毫不客气地遮住了大半,只依稀留下几朵斑驳的光点漏在了秦长川墨色的大氅上。 闻着晨露带来的第一缕干净的气息,秦长川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秦长川收好染了红的帕子,面不改色地喝完下人递来的药。 “安排一下,明日戌时以后我带鹿姑娘回她虞城的祖宅提亲,府中之事一切交由你了,拿不定就找老爷子。大嫂下个月临盆了,到时我若是赶不及回来,便将我库房中那件羊脂白玉的压襟送过去吧。” “是。”管家应了后又说道:“二爷可是现在用膳?” 秦长川揉了揉不甚舒服的喉咙,一夜未睡,他其实现在很困了。不过沉吟片刻后才道:“备水沐浴,就摆清雅院吧。” 管家愣了一下,嘴角隐隐有笑意流转,不敢让秦长川看见了,“是。”管家不清楚鹿棠的身份,不过他是知道这是老爷子给秦长川定下的妻子人选的,昨日见这二人相处还算愉快,秦长川孤孤单单半生,如今能有个说话的人管家也是乐见其成。 秦长川其实懂管家的想法,只是他更明白秦家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安稳度日的秦二少爷,而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秦少主。 等秦长川回到清雅院时,鹿棠还在补觉,而鹿棠现今休息的正是秦长川原本的屋子。秦长川想了想后转身去了另一个屋子,让人把水给他抬到那个屋子去沐浴更衣,等一切整待后膳食已经摆上了餐桌。秦长川无奈只得让人去把鹿棠叫醒,他一边转身随手拿了架子上的书翻看着,一边等人。只是打开看了两行后顿觉内容不对劲,翻过来一看封皮,《禁欲公子强撩妻》?他院中何时来的话本子? 回过身在书架上随意翻了翻,清一色的话本子,《权臣要娶我》《凰色》《三世侯夫人》……随意翻了翻,竟是一本比一本香艳露骨。 恰好管家带人送上最后一个清汤来,见秦长川皱着眉头翻看架子上的书,心里咯噔了一下,道:“那些书都是姑娘差府中下人在市集书坊买来的,二爷的书已经收进了内院,可是有何不妥?” 眉头微微挑了一下,鹿氏还有书坊?看来这女儿家的身份倒是适应得很好嘛!怎么在他面前时演技变得那么差?秦长川深吸一口气,道:“无事。” 便当真状若无事地转过身坐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册书,甚至开始一目十行地看着,管家见此倒是没多想,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些书的内容,只是听买书的小厮提过是些话本子,如今闺阁女儿都爱看这些,正常。于是管家领着人退下了。 等到菜热了两遍,鹿棠总算姗姗来迟。 鹿棠进屋后一屁股坐到秦长川身边,也没跟秦长川打招呼。举止粗俗引来屋中下人侧目,鹿棠丝毫不觉,被人扰了梦他可压着火呢。看了眼桌上丰盛的菜肴,知秦府没有布菜的规矩自己就动手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后也没见秦长川动筷,问道: “你不吃啊?” 秦长川也不看他,翻了页道:“姑娘先吃吧,在下把手里这页看完。” 鹿棠又夹了两筷子后才发现桌上全是他爱吃的,只秦长川面前摆了几道素菜,便问道:“你吃素?” “家中忌日,食素一日。” 鹿棠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他顶多是个“未婚”,不用跟着吃素吧? 念及此,秦长川刚好合上书放在手边,拿起了筷子,看鹿棠面色纠结,似是知他所想,抬手夹了块醋溜细笋在他碗里,压着咳了两声后温声道: “你只管吃你的,不用跟着我。”说完自己就着面前的清粥淡菜细嚼慢咽。 “哦……” 鹿棠略有些不自在,这男人给他夹菜太自然了,他都没反应过来。不过嚼了两口后恍然瞥见秦长川放在桌上的书,手里彻底停了下来,咽下嘴里的菜后道:“这书……” “姑娘若是喜欢,一会差人再上街买一些,正好你带着路上解解闷。” “路上?去哪?”鹿棠扒拉一口饭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虞城。” 秦长川说话间喝了口汤,瞥见鹿棠腮帮子鼓鼓的拧了下眉,好蠢……这人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鹿三少吗?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二十多岁还没长大的小孩儿……秦长川觉得手里的青瓜汤有些噎人,就喝了一口后又放下了。 “虞城挨着塞北,千里迢迢的去那干嘛?你谈生意?还有,我为什么要去?”鹿棠不解。 秦长川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这人真的是有些蠢了,要想依靠他自己把鹿氏收回来,怕是他到死都看不到那一天了。 “秦某谈生意从不带女人,哪怕你是我未婚妻也不行。鹿姑娘的祖宅不是在虞城吗?如今虽父母双亡,但是成亲这么大的事还是亲自回去告知先祖一声,明日便启程。” 原本秦长川在过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鹿棠几日准备准备的,看他跟手下的人联系得艰难,还想看看他有多少本事,如今想想还是省了吧,这脑子估计也是做不到哪一步了。 “我祖宅在虞城?我怎么不知道!”鹿棠懵了,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不然鹿姑娘告诉我,在哪?”你倒是说一个来听听?秦长川倒是很想知道鹿棠钰奥怎么给鹿棠这个一看就是随口编的名字变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祖宅出来,他要是真能编出来他还高看他一眼。 鹿棠想说鹿城,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女儿鹿棠”,她的祖宅可不能在塞北的鹿城,但是现在随便说出一个地方来秦长川肯定是要去查的,以秦家的实力,他随便说一个地方肯定禁不起查。 但是鹿棠本就是他随口说的名字,他上哪去一句话搞出一个祖宅来?思来想去鹿棠还是觉得顺着秦长川的话走的好,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已经准备妥当了的。 “……虞城。”说完鹿棠明显地看出秦长川面色有些失望,他深觉自己七尺男儿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但是嗫嚅半天发现他说不出一句反驳来,但是还想争取一下。 “我能拒绝吗?” “不能。”秦长川面色淡淡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还怀着孩子,母凭子贵,不能长途颠簸。” 鹿棠说得非常自然,倒是引得秦长川看了他一眼,“母凭子贵”?秦长川眼神望向鹿棠一马平川的胸膛的小腹,禁不住冷笑,他倒是有脸说! “无妨,秦家的香火有我大哥传承,不缺我一个,何况哪日我要是死了留你们孤儿寡母岂不可怜?不如一道去了也干脆。” 秦长川说出口,莫说鹿棠了,就连守在门外的小厮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悄悄往树后打了个眼色,一道黑影朝着秦老爷子的书坊跑去了。 “……你够狠。”鹿棠瞠目结舌地给了个评价,秦长川一脸自然地收了。 “那你现在还去吗?” 鹿棠还想说不去,对上秦长川的眼神,话到嘴边掉了个字儿。 “去。” 第四章 母凭子贵 一顿饭完,秦长川和鹿棠莫名地被秦老爷子请去了后花园儿。 去了之后鹿棠看秦老爷子抱着个小孩子正在逗弄,旁边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在耍鞭子,鹿棠就觉得秦家的画风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祖父,大嫂。” 等秦长川对着两人行礼,鹿棠才知道了这妇人的身份,原来是秦大公子秦子义的夫人,听闻是个江湖武学世家的大小姐,这倒解释的通了,江湖儿女嘛,不拘小节。 于是在秦大夫人一脸自然地挽上鹿棠的胳膊,伸手往鹿棠肚子上摸的时候鹿棠突然就想他可能对“不拘小节”有什么误解?也可能是他对“江湖儿女”有什么误解? “哎哟,这就是弟媳吧?听说你有孕了?可有什么不适?害喜严不严重啊?” “大嫂,鹿姑娘不是江湖中人,您吓到她了。” 秦长川不动声色地挤到两人中间把两人分开了,秦大夫人的手便一巴掌按在了秦长川的腰上,随即秦大夫人就立刻被转移了目光。 “二弟你怎么又瘦了?这两日可有好好吃东西?这腰细得我一把都能掐了。” 这话说的……秦长川苦笑一下,鹿棠也顺着看向了秦长川的腰,只是身外大氅巨厚,他完全看不出来。他听说过有女子腰身不及盈盈一握地说法,记忆中倒是有个白衣的身影是这样的,不过那是十多年前了。一个男人也会有这样的腰身?鹿棠都想伸手试一下了,但是那人是秦长川的话,算了,命要紧。 “大嫂,祖父看着呢,一会儿大哥要是知道了又该找我谈话了,说我纵着你了。” 秦大夫人摸了下鼻子讪讪地笑了,赶忙松了手。想当初她嫁入秦家后初见秦长川,被对方惊为天人的容貌勾起了色心,当着秦子义的面儿在秦长川脸上摸了一把,秦长川一个月躲着她走,直到一个月后她怀孕了…… 秦大夫人四处看了一下,确保这里都是秦老爷子身边的小厮和秦长川带来的两个护卫,稍稍舒了口气,她腰疼…… 鹿棠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你们聊,你们聊,走,我带弟媳去花园儿里逛逛。” 秦大夫人是个及其爽利的性子,说干就干,拉着鹿棠就走了,一边嘟囔着这弟媳太高了也太壮了些,一边堵回了秦长川和鹿棠拒绝的话。 鹿棠也看出了些,他只是个幌子,秦老爷子有些话要对秦长川这个二孙子说,也许是跟他有关的,所以把他也一道叫过来。鹿棠转头看向秦长川,他背对着他走向秦老爷子,在石凳上坐下。 秦大夫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对他道:“你别看二弟孱弱的样子,他虽然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他才是秦家最说一不二的一个,凡是他说的话就没有不会兑现的。你也不用担心什么,祖父最是宠爱这个孙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安心心跟嫂子去逛逛,看看花儿,啊?” 虽然鹿棠担心的其实是秦老爷子打算灭口,但是听到秦大夫人这么说还是安了下心,毕竟秦长川也是答应过他的,在他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前秦长川会保证他的生命。而秦大夫人爽快的性子还能说出这么安慰人的话倒也是个巨大的反差,鹿棠都笑了出来。 转头却发现秦大夫人仰着头盯着他发呆,鹿棠不禁摸了下脸,道:“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倒不是,就是我突然发现弟媳在容貌上倒是跟我家长川相配极了,弟媳美得比较张扬,甚至有些妖媚,我家长川也是个精致的,却是冷的不像话,如此一看,你二人倒是天生的一对。” 秦大夫人说的兴起,却没发现鹿棠已经冒出了冷汗,希望这话不会传到秦长川耳朵里,跟秦狐狸天生一对?他疯了他! “母凭子贵”的鹿棠第二天还是被请上了前往虞城的马车。 而秦长川也信守承诺给他买了一大箱子的话本子,甚至春宫图都找来了几本,内容极其香艳,看得人面红耳赤。秦长川还准备了不少红枣山药做的糕点,美其名曰他看书辛苦了给他好好补补。 虞城路途遥远,秦长川又是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于是这路程便格外地长了起来。而鹿棠的身份更是个“孕妇”,于是赶路一事更是急不得。四个月的路程,硬生生拖出了大半年。 夜深人静时,鹿棠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看了眼旁边靠着马车壁睡着的小丫鬟,鹿棠眸色深深,他现在有些后悔找上这个病秧子了。他就像一尊玉观音,高贵美丽又易碎。 秦长川这身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掉了,如今还被他拖累得背井离乡的……这人再是个玉面修罗,可他身贵体弱也是事实啊。 鹿棠有些懊恼,当初他被那些人逼得走投无路急需找个庇护所,首选便是陵城秦家。他看好的是义薄云天,但是脑子简单的大公子秦子义。而不是狡诈如狐,黑白两道通吃的二公子秦长川。得罪了秦子义得罪的是这个人,得罪了秦长川得罪的是整个秦家和整个六国的黑白两道。比得罪了阎王还要可怕。 当时他听得下人管马车里的人叫“爷”,还有“少主”,又观马车上大大的秦字,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可这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你越是不想发生什么就越是有可能发生什么。谁能想到秦家被称作“少主”的人居然不是嫡长子秦子义,而是嫡次子秦长川?得罪了秦家会下地狱,得罪秦家秦长川会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发现找错人的鹿棠只能咬牙认怂。就凭他现在这点伎俩,想脱离秦长川都做不到,而且如今看来,跟着秦长川安全问题确实是一点不操心,起码连他鹿家静心培养二十年的隐卫都龟缩着连个消息都送不进来。 除非秦长川心情好给他放了水。 在秦家的一个月,清雅院里就是飞进去一只苍蝇,秦家的人都知道它扇了几下翅膀。而鹿棠也看得清楚,秦家真正掌权的也是秦长川。哪怕秦家明面上还有一部分的权利分到了秦子义和秦老爷子手里,而实际拿捏着银钱流动的依旧是秦长川。 在某些时候,秦子义的存在更像是秦老爷子为秦长川静心安排的盾。 鹿棠躺回了马车里,开始谋划着能不能替秦长川续个命啥的?他如今羽翼未丰,还不能缺了秦家这个避难所,秦长川这只狐狸最好是能活得久一点。 在秦长川天马行空的时候,秦长川已经听完了暗卫的回禀,暖热的茶水入口强行压下了喉咙的不适。神色淡淡的,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出秦府不过月余,就已经联系上残部了? 不愧是让皇室都忌惮的鹿三少,不枉他特意给他放了片海,还是有抓住浪花的本事。 “莫要惊动,且看看,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要是事情有趣,他有生之年里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 后半夜,鹿棠被兵戈声惊醒,马车被人叩响,小丫鬟也醒了过来,死死把她挡在身后。 “姑娘,爷请您过去马车,来人太多无法两头顾及,马车太大不好移动,只能冒险带姑娘去爷那里躲避,爷的身体不便,只能麻烦姑娘了。” 护卫的话并无不妥,鹿棠听完点了点头带着小丫鬟下了马车,并没有耽搁就朝着秦长川的马车走了过去。 走到半路却见秦长川在护卫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了,鹿棠紧走两步,刚迈出去就察觉到了身后吹来的冷风,掀起了耳后的发吹过肩头。 鹿棠回过头就见小丫鬟被人一刀抹喉,而他往前跑的两步恰好躲开了劈下来的一刀。来不及考虑鹿棠紧急退了两步躲开了上挑的刀身,护卫是假的?! 余光瞥见一支箭矢射向他,鹿棠一矮身又躲了过去,箭矢扎向马车,溅出了一点火星后落到了地上。 箭矢落地,马车完好,而马车门是特制的,一旦上锁就只能从里面打开。难怪,难怪这人要把自己先骗出来,原来这马车竟然是特制的?早知道就不出来了,但是他哪知道…… 半刻之间,鹿棠已经与假护卫交上了手,鹿棠赤手空拳不敢跟人硬拼,身上女子的着装又实在是施展不开,后退时被裙子拌了一下没退开,便眼看着假护卫高举着刀劈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银白的箭矢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一箭射穿了假护卫的喉咙,假护卫顿时倒地抽搐,不多时便直接断了生机。鹿棠看着还有些愣,回过头去就见秦长川将手里的弓放到护卫的手上。 秦长川转过头就对上了鹿棠看过来的眼神,鹿棠发现秦长川的脸色更差了,就像一个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 “回去。”秦长川说。 鹿棠没听清,他只看见秦长川嘴唇翕动了两下,好像是说了什么,然后就听见秦长川又说了一遍: “回马车上去。” 鹿棠这回听清了,呐呐地点了点头,便有秦长川身边的两个护卫走过来,护送着鹿棠回到了马车里。 等人进了马车关上门后,秦长川温和的眉眼顿时冷了下来,话里没有一丝温度,“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一波阴冷的暗色在四周汇聚过来,朝着混战处飞奔而去。在他们落地后,秦府的护卫像是得了指令般退出了战圈,眼观鼻鼻观心,耳边传来刀剑入体和不断有人倒下的声音。 不过片刻,来人再如潮水般褪去,除了满地的尸体不留一丝痕迹。秦府护卫们这才抬起头来,熟练地开始了埋尸的后续工作。秦长川身边有一支隐秘的铁卫,杀人如麻,一直守在秦长川的身边,分出一部分替秦家处理一些暗处的事情,这批安慰只有秦长川和他随身携带的“秦令”可以调动。秦家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批人,但是他们一年也见不了两回。 外面静了半晌后,马车被敲响了,“鹿姑娘,秦某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扣开暗锁,秦长川打开门弓身走进了马车。 等秦长川坐下后,鹿棠眼尖地看见了他衣袖下颤抖的手。对了!鹿棠这才想起来,秦长川筋脉俱断,是怎么把弓拉开并且那么准确地射穿一个成年男子的喉咙的?秦长川应该会武,而且武功肯定不弱,但是如今能发挥出来的不到十之一二。 “你可有受伤?”异口同声。 第五章 病情加重 同行大半年,秦长川后来还是又换了马车。两人一道用膳,偶尔遇到风景不错的地方也停下来歇歇脚,凑在一处说说话,气氛倒也融洽,只是…… 鹿棠看了看秦长川身上厚厚的墨色大氅,他的身体好像是越来越差了。自上次出箭过去了两个月了,他如今尚且连个茶杯都端不久。鹿棠也知道,凭秦长川的本事,自己的身份大抵也暴露得差不多了,于是在秦长川面前便越发无所忌惮,感觉挺新奇也放松。 “鹿姑娘,还穿着裙子呢,注意下仪态吧,把腿收收。” 秦长川翻了翻面前的账册,他们行至此已是至虞城的最后一座城池了。刚过驿站遇到一处清澈的湖泊,就在边上的凉亭里休息了一个时辰了。 秦长川放下手中笔杆揉了揉酸麻的手腕,见鹿棠依言收回了过于豪放的坐姿,余光扫一眼无人注意到这里隐隐松了口气,暗道这人太过胡来,既然有心做女人的打扮就该学一学大家闺秀的仪态,万一他的身份被识破了,他的名声可是要跟着受牵连的。 “你……当真要娶我啊?” 秦长川闻言浅浅地笑了,抬头看向鹿棠,眼神十分清澈。 “这话不该问,鹿姑娘如今怀着秦某的子嗣,又当着陵城父老乡亲的面坦言情根深种,非我不嫁,便是为奴为婢都要跟在我身边。我秦二一无家室二无心上人,既然酒后毁了姑娘清白,自是该承担起应尽的责任,怎可让我秦氏子孙流落在外?又怎好负了姑娘一腔情义?唯愿姑娘不嫌弃秦府二夫人的位置。 吾诚心聘汝为妇,更愿托掌中馈,如今临到姑娘祖宅不过两日路程了,姑娘反倒迟疑了?” 有一位路过的老者听到了这番话,捋了捋下巴的胡子,点了点头,然后走了。 “怎么会……呢!愿意,愿意……” 鹿棠讪讪地笑了笑,摸了下肚子,这里面足足塞了三件衣服……他热…… 秦长川也不揭穿他,暗处的人也走了,接下来该是一路太平了。 手里账务也处理地差不多了,秦长川命人收好便唤鹿棠起身上路了,跨出摆了三个火盆的亭子,寒风吹进领子,秦长川好不容易捂好的脸色一瞬煞白,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咳!咳!——” 鹿棠先两步走出亭子,被身后剧烈的咳嗽声惊住了,猛地回过头就见秦长川扶着亭子倾倒的身姿,一众人惊惶万状奔过去。 “爷!”“主子!”“二爷!”……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暗处跳出两个青衣的暗卫将秦长川半搀半抱送回马车去,府医也第一时间上了马车。 鹿棠看着秦府下人混乱又有序地处理好场面,怔然地看了眼地上残留的殷红,手心一阵发麻,愣愣地跟人走回自己的马车,却在马车边上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后转身朝着秦长川的马车走去。 “鹿姑娘,少主现在不方便见您,您还是先回马车上吧。” “秦长川!” 被拦下的鹿棠一阵烦躁,直接冲着马车嚎了一句,护卫脸色顿时铁青,一时都没人注意到鹿棠声音变了。 “鹿姑娘,莫要为难属下。” “我不为难你,可你拦不住我,秦长川!” “……” “让他上来吧。” 马车里传来声音,两个人都松了口气,鹿棠临上马车时余光瞥见护卫眼角的水光愣了一下 回头扫了一圈才发现这一群人平和的脸上是紧皱的眉,看来秦长川这次情况,着实不大好。 刚进马车同医师打了个照面,医师看也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下去了。鹿棠似是听见了对方一声叹息,是错觉吗?回过头见秦长川一身白色里衣靠着引枕假寐,面色再是苍白无力也挡不住眉目如画给人带来的冲击,秦家当真是不负容冠六国,惊才绝艳之名。 “姑娘打算就这么跪着?好端端地朝我行礼做什么?” 鹿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单膝跪地的模样,可不是行礼么。鹿棠揉着鼻尖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秦长川闭着眼着马车上敲了两下,马车突然行驶起来,鹿棠还站着,一个不稳扑了下去,面前就是闭目养神的秦长川!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热气,秦长川睁眼就见鹿棠朝他扑了下来,下意识地后退却退无可退,便伸手挡了一下,由于惯性太大,秦长川直接被鹿棠按倒在身后的卧榻上。 秦长川只觉得脑子都快被摔碎了。 鹿棠从秦长川肩窝撑起头来,余光却见秦长川没了意识,来不及爬起来直接从腰间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来,倒出一枚血红的药丸,隐隐药香萦绕,却发现秦长川牙关紧锁喂不进去!指尖触到对方身上的冰冷,鹿棠打了个寒颤,别是死了吧? 鹿棠双手探上对方脖颈,脉象全无!又俯下身凑近秦长川心口……衣服太厚…… 褪下对方里衣到肩头再次俯身,手按着腕,半晌才感受到了微弱的心跳,可以用! 鹿棠眼神凌厉了起来,偏过头看见秦长川胸前被他扯出来的一角绷带,绷带?受伤了?来不及多想,鹿棠伸手把秦长川衣服合拢穿好,却没注意到衣袖下的手指动了一下。 把人搂进怀里,拇指和食指在秦长川下颚靠近脖颈的地方轻揉,一会儿后指尖一捏,见秦长川松口另一只手把药丸塞了进去,抬下巴却不见咽。 倒了杯水过来发现也喂不进去,鹿棠急了。 等秦长川咽下水后鹿棠狂喜,把一杯都给秦长川渡了下去才给他把大氅盖上,赶回自己马车去了。 等半晌回过神来,鹿棠伸手摸了下尚有些湿润的唇,他怎么就……那可是个男人啊!但是怎么他感觉他好像……不亏? 而等鹿棠下了马车,秦长川坐了起来,睁开的眸子十分清明。袖子擦了下嘴角残留的水渍,放下时手腕被硌到。翻手拿出鹿棠遗落的瓷瓶,瓶口凑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雪莲和人参香萦绕鼻端。秦长川看着指尖拇指大小的瓷瓶,瓶底有一朵红梅,紫玉玲珑血,世间只有两枚,十多年前他吃了一枚,世间便只剩下最后一枚。如今这最后一枚又进了他的肚子里。 秦长川看着药瓶凝眉,半晌无语。 “祖父知道你不想给秦家惹麻烦,所以打算把人带出去,但是你如今想来也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你既然没有将他丢出去,就说明他的身份对你有用,既然对你有用那就是对秦家有用。你不能把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祖父不能让你真的把命都搭上。” 秦镇抱着两岁的重孙,看着的是脸色苍白,唇色惨淡的秦长川。 秦长川听完只是笑了笑,道:“祖父多虑了,孙儿能拥有秦家这样的战场和后盾,能拥有您这样开明又护短的祖父,孙儿很幸运了。” “川儿……”秦镇老泪纵横,秦长川身边的医师是他亲自前往神医谷请过来的,秦长川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他当然在清楚不过。 秦长川这些年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地为秦家谋划,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身子更是差不多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这些年因为思虑过重,他的精神也已经是站上了一个临界点了。脱下这身厚重的大氅,一阵风都能将他掀走。 “祖父在担心什么?”秦长川给秦老爷子续上了茶,还是笑眯眯的。 “你这一去,还回来吗?”秦镇知道是劝不了他了,也只是叹了口气,他一直都准备好了,秦家也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大抵是明年春天吧?若是明年陵城的春风吹进了瀚海的风沙里,孙儿就回来了。”秦长川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听得秦镇心里一堵,结果秦长川这个不看眼色的孙子还在往他心头上丢刀子。 “若是孙儿没回来,就让我留在虞城的大雪中也挺好的,孙儿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大雪纷飞的样子了。 家中有大哥和祖父坐镇,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大哥这些年虽投身江湖,但是商场上的门道他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打算把秦令交给大哥,他不适合。 爹娘这些年在外奔走替我结下的人脉足够秦家再辉煌至少百年。” 秦镇吸了吸鼻子,“我倒是想让子义接你的班,但我也知道他是个不争气的,做不来,你能狠心被你大哥排除了我倒是很高兴,估计你大哥知道了更高兴。” 秦老爷子又看向秦长川,道: “你可有想好人选?” 秦长川沉吟不决,半晌才道:“倒是看上一个,心智谋略都属上乘,但是手段太过绵软,怕是压不住咱们家挑出来的人。” 秦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秦长川,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既能让一个大家闺秀变成市井泼妇,也能让一个小白兔拥有狼的气势。只要你把这件东西用好了,你想做的都信手拈来了。” 秦长川听得云里雾里。 “蛊毒?” 秦镇摇了摇头。 “国仇家恨?” 秦老爷子又摇了摇头,甚至白了秦长川一眼,秦长川扶额,“祖父您到底想说什么。” “是爱。”秦老爷子说完看向前方一株花树,摆出了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秦长川觉得他大概是冻伤了,快裂了。 “祖父……您是不是想祖母了?要不要我书信一封让爹娘回来陪您坐坐?” 这下秦老爷子的白眼儿都不带掩饰的了。 “你个不成器的,你让祖父说你什么好?你只要能让那个人爱上你,一切不就引刃而解了吗?”说到最后,秦老爷子甚至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祖父,对方是个男人,您想让人家绝后不成?” “你大哥生了仨,过继一个给他就是了!不就是子嗣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长川看得发笑,一时激动咳了两声,秦老爷子立马紧张了,干脆半蹲在了秦长川面前皱着眉看向他。手熟练地把上秦长川的脉,时间越久眉头皱得越深。 秦长川缓了口气儿,手腕一翻握上秦老爷子的手,把人扶到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对秦老爷子说道: “祖父,莫说我跟他两个男子不可能在一起。就说我可以谋人情,谋利益,甚至谋人命,但是我不可以去算计人心,算计感情。就算对方是个罪大恶极的歹毒之人,我也不可以去这么做。 祖父,我没有太多时间了,秦家处在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风口浪尖上,这是我放不下的,我必须选择一个可以让我完全放心的人去交托。而这个人不能是来替我守寡的,我良心不安呐。” “你这孩子……”秦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就是心软。你已经把秦家都交出去了,让人给你守寡又怎么样?最是财帛动人心,秦家这么大的家业,就是另起王朝,自立为王都足够挥霍百年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秦长川听得一笑,“能用钱财留下的人,不是我要的。我更倾向选择交易,我给到他最想要的,他也给我最想要的,感情不是长久的,但是利益可以。” “唉……罢了罢了,既然你有这个打算,那就放手去做吧,不过祖父我的意见保留。” 秦长川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心,不是茶杯,而是一枚瓷瓶。 雨过天青色的瓷瓶,拇指大小,瓶底的梅花红似血。 “感情啊,是我赌不起的东西。” 一句呢喃被风吹散在寒夜里,除了说出口的人,再无人听见。 第六章 虞城的暗流 所谓虞城的祖宅自然是假的,不过是座颇有年代的旧祠堂罢了,只是秦家暗中用来传递消息的一处站点罢了,不过秦氏少主提亲一事理所当然地被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进了虞城,受到了太守和边城的守将热情的招待,鹿棠才算是看明白了秦长川这一路走得拖拖拉拉是为何。 他在替秦家谋算人心,获得利益,而且还是不劳而获。 他一个“农家女”,还是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女,一看就是精心算计的一场婚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他想拿孩子去讹上秦家,但也因为一个孩子,秦长川说负责就负责,直接拉着十里红妆上相隔两个国的祖宅去提亲,告知先祖。就这装模作样的作为,谁不说一句秦长川有情有义?谁又不说一句孤女好命? 他们一路走得大张旗鼓,一路多少人算计他秦少主未婚妻的位置?又有多少人算计在此之前一向神出鬼没的秦少主的命?却在进入燕云后大道朝天,暗处不是没有人,而是有人替他们解决了。 燕云的帝君为糟糠之妻遣散后宫,发妻去世以后依旧不选妃不纳后,这样“情深”的人自然更看重“深情”的鹿棠和敢作敢为的秦长川了。 于是他们在目的地收到了盛情的招待和友好。 虞城是靠近塞北的边城,秦家却在这里有一座不小的别院,秦长川带着身怀六甲的鹿棠在虞城露面的第二天,小小的边城已经人满为患。更有好事者就为一睹秦氏少主的风华绝代千里奔赴,特意高价购买秦家别院附近的宅子,天天在门口晃悠。 摸着跟个大脸盆一样的肚子,鹿棠愁啊,按说这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该出生了,可他上哪找个孩子生出来?倒是能生出一堆棉袄来…… 鹿棠欲哭无泪,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编这么蹩脚的理由,苦了自己硬是喝了半年多的鸡汤,现在闻到一点儿腥味就想吐。 住了快一个月了,秦长川不是陪他吃饭就是带他逛花园儿,将一个“好丈夫”的人设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在他闻到腥味儿直接吐出来的时候给他拍拍背,然后递上一杯温水,等他缓过来之后又给他递上一碗鸡汤的动作,简直不要“太贴心”! 鹿棠想着想着磨了下后槽牙,那只死狐狸! “咕咕。” 院外突然传来了鸽子叫,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落到脚边不远处,鹿棠深吸一口气急忙转头,却见秦府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瞎子”模样。鹿棠噎了下,觉得秦长川真是太客气了!他这几天才回过味儿来,秦长川不是给他放了水,而是给他放了片海,看他自己能不能抓得住浪花的那种。 于是鹿棠也开始不带掩饰地联系自己的人,甚至当着秦长川的面儿开始回信,甚至虎着胆子询问秦长川的意见,有时候还真能得到秦少主的建议,的确是比他高明多了,就是不是有点儿损就是有点儿狠。 经过秦长川几个月的“调教”,鹿棠的手段也开始凌厉起来,不再有最初的那么绵软了。只是每次一看到秦长川批注过的账本或者回信,鹿棠觉得他需要学的还太多,跟秦长川这个阎王比起来,他连个鬼都算不上。 只是鹿棠来不及理解,为什么他会看到秦家被人惦记已久的账本,还是秦长川批注过的真实账本。 等鹿棠放走了回信的鸽子,久候在一旁的小丫鬟走上来道:“姑娘,爷在等您过去用膳呢。” “等很久了?” “有一会儿了。” “走吧。” 小丫鬟是在虞城买下的,秦府带出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死在路上了,只有产婆命大留下了,但是鹿棠宁愿全天下的产婆都死绝了。 小丫鬟觉得奇怪,按说鹿姑娘怀胎九月了,怎么顶着大肚子的人走起来比她还快?就因为姑娘长得人高马大?这胎有这么稳吗? “姑娘您慢点儿,可看着点儿小少爷……”小丫鬟看得胆战心惊的。 鹿棠顿住脚步,脸色僵硬了一瞬后一手撑上腰,一手扶上肚子,两步一停地踱起步子来,小丫鬟松了口气赶上去搀着。 秦长川正在喝茶,余光瞥见鹿棠扶着大肚子走进来,身边小丫鬟才及他半个身子高,苦着一张脸仿佛是挂在鹿棠胳膊上的。秦长川顿时愣住了,正在回禀事情的护卫顺着秦长川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这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组合…… 鹿棠刚坐下来就感受到了一屋子难以言喻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停在秦长川身上,公子如玉,白衣无暇,脸上平静,目光呆滞,手里还端着茶杯欲喝不喝的。 “怎么了?” 秦长川眨了下眼睛,放下杯子挥了挥手,屋子里一干下人全退了下去,秦长川坐到桌子旁边给鹿棠夹了筷子芦笋,“没怎么,吃吧。” 鹿棠懵着脑子吃了下去,味道挺好,夹筷子清蒸鲈鱼,还没入口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 秦长川放下筷子,眉心微拧。 “少主,外面有个女子求见,自称是越国小公主,态度及其嚣张,已经用马鞭伤了咱们两个人了。” 鹿棠嚼着清香味美的鱼肉偷偷觑着秦长川,这算不算烂桃花?听说越国小公主最近对外说秦长川救过她,她要以身相许,非君不嫁呢!这鱼是不是把醋放多了? “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无关人等不需要客气,再打扰到我和夫人用膳晚上就吃人肉包子吧。” 等护卫领命退下去之后,鹿棠看着一脸平静的秦长川瞠目结舌,“那毕竟是邻国最受宠的小公主,你这么做会不会出事?” “这里不是越国。”秦长川如此说道。 “夫人放心,秦某素来洁身自好,身边连丫鬟都不留一个,只有姑娘一个女子,也不纳妾没通房,断不会跟人不清不楚的,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鹿棠哽了一下,忙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几月的相处,秦长川对情话是越发熟能生巧,张口就来。他说得这么自然,他可是看到了门口小丫鬟耳根都红透了。 “是,是吗……” 饭后不过半个时辰,秦长川披着纯白的大氅匆匆进了鹿棠的院子里,挥退下人后在看书的鹿棠身边坐下,一脸认真,鹿棠看着秦长川的脸色,心里突地一跳,顿觉他又要找事。 “夫人。” “……”鹿棠不说话,停下手看着他,眉头拧得死死的。 “孩子,该生了。” “哈?!” 鹿棠闻言人都傻了,不等鹿棠理解秦长川的话,秦长川手一拍,窗户里跃进一个独臂的人来,怀里抱着一张襁褓,满身血腥,一脸悲苦。 武林北盟的一把手,秦府门客,鹿棠认识,他夫人也是身怀六甲即将出生。 “什么意思?” 秦长川没有说话,而是那个抱着孩子的门客冲着鹿棠“扑通”跪下了。 “姑娘,是我对不住您,可是我如今别无他法,我妻子已经难产走了,那些该死的人还在追杀着我,二爷是从来不管手下人私事的,但是我没得选择了。我虽然是秦家的门客,但是我是暗柱,这次来的是我自己的仇家,与秦家无关,我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更不能留在二爷身边。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如今得知姑娘流产,还未对外声明,所以我想将孩子留给给你,从此他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鹿棠转头看向秦长川,不管手下人的私事还将人带到他面前来?他什么时候流产了?秦长川难得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鹿棠嘴角抽了下,他就觉得这人有事儿!还是这么大的事儿! “这可是一个已经出生的孩子,瞒不过稳婆吧?” 秦长川转过头来了,道: “孩子是今天出生的,只要不带稳婆出去,把孩子带回来以后差那么几个时辰稳婆看不出来,只要你答应了,我现在就去安排。” 鹿棠扶了扶额,就跟这儿等着呢! “什么时候?” “马上,他要马上就走,孩子也要马上就生,越快越好。” “怎么生?” 这倒是给秦长川问住了,之间在腰间玉佩上转了一圈,拇指不小心顶到腰封上一个硬物,秦长川压下喉间的不适,道: “来虞城一个月,还尚未出过门,门外有燕云帝君的人守着,府内才能平安无事,既然秦府外有人在等一个机会,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你要以身犯险?”鹿棠立刻理解了秦长川的意思,他们现在只要一出门肯定会遭到楚,越和他那些兄弟疯狂的反扑,不死不休。但是秦长川打算同往,鹿棠不答应,就他这身子骨,出去了还回得来吗? “非如此不可,我不去没人会信。” 秦长川缓缓道出了一个事实,他怀胎九月的未婚妻即将出门,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就是还剩一口气也得跟着去,否则让鹿棠一个人出了门,他这一个月的戏就白演了。 “秦家你不管了?” “管,我会安排好的。” “……好。”鹿棠不想同意,但是看着一脸悲怆的门客和他怀里的孩子,鹿棠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于是秦长川留下一句“多谢”就转身去安排了,门客也带着孩子去城外等待着他们。鹿棠看着桌上凉透的茶水,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这一次怕是没那么简单。 午时刚过,秦氏少主携未婚妻出城游玩,不料归途遇到刺杀,其未婚妻受惊早产,路边诞下一子,秦少主中剑,危在旦夕。 一时之间,虞城暗潮汹涌,波诡云谲,不过半日,远在陵城的秦老爷子和秦大少爷剑指楚,越两国皇室,两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连隐世已久的神医谷传人也惊动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虞城,立求保住秦氏少主的性命。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好消息,秦长川如果当真出了事,楚,越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秦氏的底蕴,不亚于一个凌驾六国的强国。 同时也让人痛骂两国皇室,脑子抽了去动秦家的眼珠子干嘛! 第七章 秦令托付 鹿棠歪在榻上,肚子上塞的棉袄取了以后一身清爽到有些不习惯,身上纯白的锦衣上是大朵大朵的海棠。 看着手上纯白的“秦”字令,鹿棠眼底一片阴霾。 早产是假,孩子却是真,遇刺是真,中剑亦是真……鹿棠想起秦长川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剑,指尖微颤,他看不懂秦长川这个人,他也欠不起这个人。 鹿棠想,他大概是入魔了,在秦长川那只狐狸推开他的时候,他心里那一股惊慌失措的感觉令他陌生,就连当年母亲病逝他都没有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才七个多月的相处,他兴许是要栽了…… “夫人,爷醒了……” 话音刚落,原本歪在窗下一副要死不活的人腾地跳起来,裙子一拎,推开人就冲了出去,快得小丫鬟连个背影都没看清。 小丫鬟嘴角抽了两抽,要不是她亲眼看见过乳娘手里刚出生皱巴巴的孩子,小丫鬟绝对不信现在这个健步如飞的会是一个还在月子的妇人!她甚至会怀疑这是个男人。 秦长川刚喝完药,“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护卫一把按上腰间的弯刀,被秦长川拦了下来。 “都下去吧。” 护卫复杂地看了一眼面色冷凝的鹿棠,无声地退了下去。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给爷生了个名义上的孩子,爷还将秦令都交给了她,她便是爷定下的继承者者。 “你什么意思?” 秦长川掀开被子,缓慢地走到一旁,扯下架子上的衣服自己穿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回鹿棠的话。直到身上还没穿好的衣服被人扯落,露出内里精致的锁骨和厚厚包裹的纱布,这才淡淡地瞥了鹿棠一眼。 鹿棠也愣了一下,他是想抓人的,怎么抓到衣服上了?对上秦长川意味深长的眸子鹿棠忙松了手,随后看着秦长川轻声咳嗽顺手帮他把衣服拉上去。 “鹿三少这扒人衣服的习惯是时候改改了,孩子呢?” “我扒谁衣服了?什么孩子?” 闻言秦长川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鹿棠一眼,鹿棠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猛然想起什么,忙道:“孩子在乳娘看着呢!” “你先回答我的!” 鹿棠没好气地道,说完把秦长川的话回味一下,他刚刚是叫的自己“鹿三少”而不是“鹿姑娘”,是他听错了? “你……”鹿棠突然戛然而止,犹疑地看向秦长川。 “你想知道什么?” 秦长川自顾自地推开窗户站到窗边,看着院中葱郁的万年青,脸上近无人色。他到底是被伤到了,他还是太过自负了。 看秦长川衣着单薄,独立寒窗的身影,鹿棠只觉得看一团烟雾缭绕,这人城府深沉,也不知道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爷哪里养出这么多的心眼子? 鹿棠走到秦长川身边并肩而立,从袖子里摸出秦令递给秦长川。 “还给你。” 秦长川偏下眸子看了一下,眼神无波无澜,“拿着吧,给你了就是你的,何况你现在正需要它。” “这不就是块贴身玉佩吗?还有什么用?” “它是我身份的象征,见令如见我,可以号令我手下所以的势力为你所用。” “……你有几块?” “独一无二。” “……”鹿棠觉得手里这东西无比烫手。“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 “婚礼就在虞城举行吧,孩子太小,不适合长途颠簸,委屈鹿三少,一切得从简,只要你以秦二夫人的身份正式对外过了门户,没人……咳!咳!敢动你。”随便咳了两声,胸口的伤如撕裂般的疼,秦长川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鹿棠顺手拿过身后架子上的大氅给秦长川披上,做完不止他,连秦长川也愣了一下,用手抓着领子又合拢了一些,道: “多谢。” “鹿棠钰。” 秦长川喊了一声,突然冲着鹿棠作了一揖,鹿棠蹙眉避开,“秦少主这是何意?” “鹿三少可还记得自己欠秦某两条命?” “自是记得。” “那好,留下这个孩子你已经还了一命。剩下的一条命,秦某今日携恩求报,以秦令相托,望鹿三少在秦某去世以后,能够以秦二夫人的身份保住我秦氏一门的性命与荣华。” 鹿棠久久无言,他自是知道的,医师说的话他都听到了,秦长川……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你为何不给你大哥,或者给老爷子?再不济,那外出游山玩水的秦老爷与秦夫人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为何不给他们反而给我一个外人?” “鹿三少要想保住鹿氏一门,你需要一个强力的后援不是吗?秦令之下满是血腥,不适合我大哥,爹娘若是有心接手,早在你这个未婚妻出现之后他们就回来了,从陵城到虞城,你可有见他们出现过?如今只剩下秦家是我放不下的,我累了,很想休息休息了,鹿三少可要想想?” 鹿棠钰不想接下来,但是在听到秦长川说他累了的时候,鹿棠心跳停了一下,恍惚间想通了什么,看着秦长川头上的一根白玉簪闭了闭眼,鹿棠伸手扶起了秦长川,叹了口气。 这一礼,他接下了,秦令,他接下了,秦家,他也接下了。 “夫君,请起。” 秦长川顺手站直了,脸上丝毫讶异都没有,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鹿姑娘。” 鹿棠钰转身准备离开时秦长川把他叫住了,鹿棠钰回过头去,那人立在窗边,窗外洒进的阳光给这人裹上了一层撕不开的孤寂,这寒冬的太阳,没有一丝暖意。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午后,暖融融的太阳撒在脸上,鹿棠一袭红衣张扬地铺在凉亭里,衣摆上暗线绣着一簇又一簇的海棠。自知道了鹿棠的名字后,秦长川给鹿棠准备的衣服大多都带着海棠花。眼眸微动,听到脚步声后,鹿棠眯着眼循声看过去。 靛青的大氅下是墨蓝的交襟,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白梨花,头上带着一只云纹的羽冠,逆光而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人色,但是依旧挡不住如画的五官给人的冲击。 鹿棠突然就笑了,许是眼光有些刺眼,他竟是眼眶泛了红,嗤道:“狐狸……” “你在说我吗?” 秦长川走近了听见了鹿棠的话,扫了一眼鹿棠身上妖艳的红衣,浅浅一笑回问道。 鹿棠靠坐在围栏上,把长腿往面前的凳子上一搭,没了碍眼的外人在,鹿棠十分随意,坐姿过于豪放秦长川也只是皱了皱眉,都不说他。 “说你也没错吧?狡猾地像只狐狸一样。” 秦长川也没有坐到凉亭中的石凳上,而是同鹿棠一般坐到了亭子的栏栅上,整理衣袍褶皱的时候,面前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说我是只狐狸,看来鹿三少是只成了精的狐狸,这都能看出来。” 秦长川抬头对上鹿棠深沉的眸子。 “怎么?”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倾国倾城?” 秦长川低下头专心理着袖子,不想理这个人。 “诶,你就说有没有?” “倾国倾城那是形容女子的。” 鹿棠觉得有趣,“那就是有人说过了?谁啊?”秦长川当真还想了想,道: “大抵是很小的时候吧,该是随父母去谁家做客,那家的孩子在背后这么形容过我,不过没到我面前来,虽然我听见了但是我与他并无交集。” 鹿棠一屁股在秦长川面前坐下来,惊奇道:“还是个小孩子就已经倾国倾城了?我小时候经常在外面跑,我怎么小时候没听说过秦少主的名头?” 秦长川手肘搭在栅栏上,望向亭外萧瑟的院落,半晌才说道:“小时候很少出门,就算我小的时候长得像只狐狸你也不会听说。” 鹿棠揉了揉鼻尖,明明是自己套在秦长川身上的词儿,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反而就不好听了呢? “狐狸,你有心上人么?” 秦长川挑了下眉,他没翻脸还真当是默认了?敢这么称呼他了? “鹿三少是在叫谁?” 秦长川说得慢,仿佛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吐清楚了一样,鹿棠一个激灵,顿觉不好。 “我,我,我,说我自己,我叫错了,我错了。”认错十分爽快,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下次还有机会他还是不改。 “那秦长川,你可有心上人?” 说话间,有丫鬟抱着棋盘棋盅走了过来,鹿棠赶忙将踩在座椅上的脚收了下来,熟练地并拢后用大袖遮住了膝盖处的褶皱。 等丫鬟摆好棋盘退下后,秦长川已经坐到了桌前了,相对的两只石凳上已经摆好了软垫。凉亭里也升起了炭火,四周帷幔和竹篾将热气包裹在亭子里,四周开始有了暖意。 “没有。” 鹿棠刚坐下就听秦长川说。他一时愣了一下,末了反应过来嘴角止不住勾了一下。 “秦少主天人之姿难道至今都没有遇到合适的女子?” “若是遇上了还有你什么事?黑子还是白子?” “说的也对,白子吧。可惜了那些对秦少主单相思的姑娘们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女抢走了心上人。” “你该执黑子。孤女与否我不在意,谁对我相思与否也与我无关,听鹿三少好像经验十足的样子,看起来相思过不少姑娘。” “怎么可能?我会犯相思?开玩笑!那都是别人对我犯相思好吗?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实在是想不通,就三少这棋品,你父亲是病到什么程度了会把家业交给你?就不怕你断了鹿家的后吗?” 棋子闲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鹿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长川,丝毫没有在意步步溃败的棋局。 “若是真断了,如何?” 秦长川哑然,捻起一枚白子结束了早就该结束的棋局,道:“别问我,问你自己,我秦家有我大哥,我身为老二就算没有子嗣有无伤大雅。但是鹿三少的母亲怕是只有三少一个孩子,你就算无后也不是断你父亲一脉,而是你母亲一脉。” “说得对!” 鹿棠点了点头,笑得别有深意,秦长川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像只狐狸。 “你今日就为了这一局棋?” 秦长川闻言拈棋子的手停了下来,顺手指向棋盘,道:“一局?一局已过。” 鹿棠看了看手上的黑子,又看了看棋盘,脸色发苦。他觉得他昨天答应秦长川的“不情之请”就是个错误。谁能想到秦长川棋艺竟然如此高超?他在他手下连半盏茶都不到就死得透透的了。 就这样他还行赢?还得赢? 他这些年跟棋圣学的是个假棋吧?! “与人对棋,棋品见人品。对于不清楚棋路的对手,你在选棋色的时候就该开始布局,你第一颗子该落在哪,第二颗该在哪,你该步步引导对方去到你想让他落子的地方,这样你才有赢的机会。” 鹿棠待秦长川落下一子后拧起了眉,道:“若是布局被打乱了呢?” “那就顺着这个乱象来布局,布一个你能操控的局。”说完鹿棠眼前一亮,抬手落子。 谁料秦长川看也不看棋盘就落下一子,直接切死了鹿棠看好的那条路。 “若是遇到步步为营的对手,你所有的棋路都被对方看穿了该怎么走?” 鹿棠本以为秦长川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不料还是回答了。 秦长川说:“如果你的棋路被对方看穿了,那说明你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落入了圈套里,你的每一步都是对方静心替你准备预留的,你要想跳脱出来你就得站到对方的棋路去思考,走哪一步会让自己产生麻烦……” 第八章 我心悦你 一盘棋,一盏茶,幽幽坐了一下午,月升中天,凉亭里已经掌了灯,明亮如昼。 秦长川到后半夜伤口裂开了,二人才散去,回到屋子里的鹿棠仍旧满脑子都是今天一天的棋局,直到最后睡着了,梦里都是黑白的棋子。 第二日便是秦长川和鹿棠的婚礼,鹿棠被迫起了个大早。 他们的婚礼在虞城举行,鹿棠身为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不宜遮盖头,便同秦长川一般大咧咧地敞着脸。倒是令看到的人好一番惊呼,这新娘子也是容貌不俗的。 甚至在秦长川带着鹿棠花轿游街时,还有人暗中感叹他们二人天做一对。 二拜高堂时,鹿棠钰第一次看见了秦府的大少爷秦子义,的确是个一身正气的人物,一看就是个义薄云天的江湖中人。 但是也不像鹿棠所认为的,光看就知道是个没脑子的,反而是眼神里不经意地流露出精明。 眼含热泪,冲着秦长川笑得欣慰的还有秦老爷子秦镇,他也千里迢迢敢……把自己的画像让秦子义带了过来。 画面上的人及其生动,也笑得格外开怀,就是秦子义提着一张秦老爷子的半身画像站在上座,别说鹿棠觉得诡异了,就连秦长川也对着那张画像弯不下去腰。 最后还是秦大公子良心未泯地把画卷了起来双手捧着,这高堂才是拜了。 婚礼全开放,满城皆可参与,不少人第一次看见了一身清冷恍如神祇临世的秦二少爷。 可他明明一身鲜红,却仿若随时羽化登仙一般,于是这个婚礼很安静,除了门外传来的喜乐,耳边只有司仪在高唱着婚礼的步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紫玉玲珑血,世间只有这两枚,而如今三月之期已到,死劫不渡,秦长川知道,他该走了。 收好手里拇指大小的瓷瓶,没人敢让秦少主喝酒,因为谁也不敢保证,秦少主能不能活着走过这一场婚礼。于是秦长川只是略略陪坐小会儿,便清清爽爽地回了洞房。 只是进房间后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翻书的,高冠博带的“新郎官”,秦长川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房里连个丫鬟都不在。 “褪了凤冠霞帔着一身男式喜服,你胆子当真是不小。” 秦长川眸色深深地看着面如冠玉的鹿棠钰,新婚之夜换回男装,这是在提醒他什么吗?鹿棠钰挑眉,不做理会。端起桌上的合卺酒,一头递给秦长川。 “特意换一身男装就为了体验一把两个男人喝合卺酒?鹿三少失心疯了?”秦长川觉得不可思议。 “别人我没兴趣,就想跟秦少主喝上一回,秦少主可有这个兴致?” 秦长川看了一眼鹿棠递来的半个小葫芦,看来鹿棠是不知道这葫芦里装的是烈酒,他不能饮酒。 但是秦长川笑了一下,衣服的殷红映在脸上,一笑生辉。 “喝,舍命陪君子。” 于是这个新婚之夜,两个“新郎”交臂饮下了辛辣的合卺酒。 鹿棠钰偷偷觑了一眼秦长川身上的红衣,头一次见他穿艳色的衣物,也不知道是迷了谁的眼。 “咳咳……” 酒液过于辛辣刺激,秦长川喝完捂着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整个脏腑都咳出来一般。鹿棠钰吓了一跳,丢了葫芦扶着秦长川到床边坐下。 伸手在秦长川背上轻轻顺着,只是手下的触感让他不禁皱眉,这人,更瘦了,如今接触上去,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依旧觉得手下已经是个皮包骨。 “秦……长川,你没上班呀?” 秦长川咳得厉害,没听见他的话,听见了也回不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喝下鹿棠钰递来的温水,秦长川艰难地喘着气,递回去的空杯半晌不见人接,秦长川偏过头去,却见鹿棠钰低下头看着他直发愣。 “鹿姑娘,鹿三少,夫人……”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鹿棠钰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转身放好,嘴里嘀咕着“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什么?”秦长川没听清。 鹿棠钰撇了撇嘴坐回他身边,说是“没什么”,眼神却也不曾离开过。 “秦长川,你可有字?” 秦长川摇了摇头,道:“秦某天生体弱,压不住,只有名,没有字。” “那你……可有心悦之人?” “并无,你问第二回了,为何这么问?” “你看我如何?” 秦长川靠在床边,道:“鹿氏三少,大名鼎鼎,玉堂人物。” “就……就这样?” “不然呢?” 秦长川说话的速度总是慢悠悠的,好似一切都运筹帷幄一般。 鹿棠钰站起身来,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随后在秦长川面前单膝蹲了下来,支支吾吾半天。 “那个……你……不是,我……我想,就是……那个……” 秦长川也不催促,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越来越红,竟觉得有些新奇。恍然间抬头触及到秦长川宁静温和的眼神,鹿棠钰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 “秦长川,我心悦你。” 秦长川眼神闪了一下,不经意地抻直了脊背,蹙眉不语。 鹿棠钰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又说道:“秦长川,我心悦于你。我知道你命不久矣,我知道我的心思为世人所不容,我也知道你对我无意,甚至我们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心悦你。与你身份背景无关,与你姓甚名谁,是男是女无关,与你过去未来都无关,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所以我心悦与你。” 秦长川看着鹿棠钰潮红的耳坠和眼睛里一览无余的认真,许是酒意上来了,他眼前有些迷蒙,“你,咳!咳!咳……” 刚说完一个字秦长川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喉咙也是一阵发痒,他又一次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鹿棠钰坐到身边把人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后背,道:“你别说话,别说话……” 许久后,秦长川才慢慢停下来,但是鹿棠钰却觉得声音有些不对,等秦长川取下手后,手心和唇畔的殷红刺痛了鹿棠钰的心,不经意地,他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秦长川……” 话音刚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秦长川猛地一把推开他,“噗——”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后倒回了鹿棠钰怀里,人事不省,鹿棠钰看得肝胆俱裂。 “来人——” 守在院子门口的护卫闻声狂奔进了屋子里,见到嘴角渗血的秦长川后吓得一个趔趄。 院中各个黑暗的地方走出了青衣的影卫,迅速地控制好了慌乱的院子。有领头的进了屋子从满目迷茫的鹿棠钰手里接过人,打横放在了床上,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秦长川的外袍递给鹿棠钰。 “医师马上进门,请夫人套上爷的外袍去到院子里,一会儿医师替爷检查您不能留下打扰。” 鹿棠钰抖着手接过衣服穿在了外面,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里后一个不稳直接坐到了地上。 “他……怎么样?” “属下不知道,属下不会看,等医师的结果吧,但是请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大抵是早就准备好了会有这一日,暗卫的反应既压抑又平静。只是他转身看向屋子里,也忘了将鹿棠钰扶起来。 他心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等秦大少爷秦子义赶到的时候,医师已经进了屋子里,秦子义将鹿棠钰扶起来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自己则站在院子中间背着手看着屋子,一直站到天亮。 门开了,医师走出来,鹿棠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又坐了下去。秦子义看向医师没有说话。 “最多五日,少主若是能醒过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若是没有醒过来,该准备的都可以用了。” 交代什么?准备的是什么?医师没有明说,但是在场的都听懂了。 寂静了半刻,鹿棠钰起身向屋内走去,秦子义送医师出门,这一次,可以给医师结账了。 鹿棠钰坐到床边,看着闭目沉睡的秦长川,“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舍命陪君子?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是挺舍得的,你也先看清楚我是不是君子吧?” 鹿棠钰眼眶泛红地盯着秦长川的脸,不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手背碰上脸颊的那一刻,他所感到的只有无边的寒冷,来自手背,也来自心底。 俯身下去,在触到对方额头后又分开,一滴泪落在秦长川眼角,随即被鹿棠钰小心地拭去。 “罢了,既然你想,那我就做个君子。” 就在天色将亮,夜色最浓时,趴在秦长川床边睡着的鹿棠钰被暗卫叫醒。 “夫人,外面有两拨人摸了进来,一处是岭南鹿氏的人,一处是越国帝君的人,之前爷吩咐只有他们不靠太近就不用理会,现在是怎么处理?” 从臂间抬起的眸子一片猩红,也疲惫也有疯狂。 一块白玉的令牌被鹿棠钰从腰间扯了下来丢在床上,冷冽的声音像极了秦长川。 “一个不留。” 时过五日,秦长川在清晨醒了过来,守在床边的鹿棠钰第一个发现扑了上去。 寥寥几句打发了复诊的医师与秦子义,得知父母不日到达虞城,秦长川只是笑笑。直到房间里只剩下秦长川与鹿棠钰之后,房间里气氛莫名有些冷凝。 秦长川看了一眼鹿棠钰,见他依旧是大婚那晚的一身喜服,只是外面套了一件他的白色的外袍。鹿棠钰倒是高不了他太多,衣服还合身,只是脸色过于憔悴了。 余光瞥见了一旁桌上堆积的账本,秦长川支使鹿棠钰去睡上两个时辰再过来。结果等他穿好衣服坐到窗下后鹿棠钰就回来了,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发梢还带着湿气。 走过来后不由分说把秦长川抱住了,秦长川挣了两下没挣脱,甚至感觉越挣越紧,骨头都快被他揉碎了,便由着他去了。 那天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依偎在廊下吃了一顿粗茶淡饭,陪着批完了堆积的账本,看了一场日落。 等到日落西山时,压抑了一整天的鹿棠钰觉得他快疯了,用力地抱着削瘦的秦长川,把脸埋进秦长川的肩窝里声声哽咽呢喃着。 “长川……长川……狐狸……” 秦长川偏了下头忍不住笑了下,抬起手在鹿棠钰脑袋上揉了揉,像揉着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眼神一片温软。 “我在。” 话音刚落,余音便被另一人吞食入腹,一声喟叹消失在混乱的呼吸里。 两道孤寂的人影交织,在余晖下毫无顾忌地缠绕着,鹿棠钰尝到了比白雪更严寒的蜜糖,秦长川也感受到了比烈日更灼热的气息。 等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入眼眸,随着眼角的一滴清泪一同在衣襟上开出了一簇热烈的海棠时,他狐狸一样的公子,也一并阖上了冷清的眸。 垂下的手撩动了一片衣角,一簇盛放的海棠落在手心。 陵城位于南楚之南,瀚海位于燕云之北,两国之间还相隔着一个中原大地,中原和燕云之间还有一座高耸的雪山。南楚的风吹不到燕云,春风越不过雪山。 当繁华的海棠遇上冷清的白梨,连香也带上了一抹寒气,但是相辅相成,浓烈地灼烫人心。 “我知道你累了,睡吧,剩下的,我来。” 有风拂过发梢,带来一丝清润的白梨香,大抵是听到了吧。 第九章 番外[南岭归氏] 一年以后的初春,塞北南岭,鹿氏老家主与世长辞,鹿氏由起死回生的鹿三少鹿棠钰完全接管,鹿氏迎来一场大换血。 一月以后尘埃落定,鹿氏宣布退出江湖,鹿氏族人从此不再入世。 一时间,江湖哗然。 陵城秦家,风光霁月的秦二少到底还是去了,楚,越两国毫无征兆地开战,已经打了整整一年,民间怨声载道。 越国小公主闻此消息后直接在驿站晕倒,后来在秦长川葬礼上见到了一身白衣的秦二夫人鹿棠后连夜离开,只喃喃着一句“我输了……” 三个月后小公主被越帝送去中原和亲,却是终其一生也没能忘掉秦氏长川,最后思虑过度,红颜薄命,但是至死也再没提起过那个令她一眼万年的公子。 有些人,早该忘了,却忘不掉,与其念着想着怎么忘,倒不如不想不念,便不伤。 秦少主去世后,手上势力尽数归了少夫人鹿棠之手,秦家无人异议。外界众人便纷纷揣测秦少夫人的身份,但是正主深入浅出如同当初的秦少主一般神出鬼没,对此事从未回应过。 南越京郊的一座荒山上,数百石碑林立着,一身白衣的鹿棠钰站在一处墓碑前,身后一个青衣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酣睡的孩子。 “南岭归氏嫡长女,归梨之墓。” 喃喃念出碑上几个字,鹿棠钰恍然想起记忆中有这么一个姑娘,一袭白衣仿若瑶池仙子,只是脸色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 她就静静地坐在窗边饮茶独弈,那孤寂的身影仿佛同另一个人重合了起来。 归梨和鹿棠钰,是有过婚约的。 虽两个人只是幼时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但是归梨之母同鹿棠钰之母却是金兰之交,于是他们见面那一日,家中长辈便为二人敲定了婚事,只待归梨及笄,鹿家便上门提亲。 后来归老将军被人诬陷通敌谋反,归氏所有男儿惨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归。本来越帝下旨归家满门抄斩,但是宣旨的宫人到了归府后却发现家中遗孀皆已殉情,包括那位年迈的老夫人。 唯有归氏嫡长女归梨穿着一身孝衣带着给自己准备的一副棺材敲响了登闻鼓,手持空白圣旨和丹书铁券,状告当朝宰相,一时间,六国皆惊,民愤迭起。 归家自南越立国便手持虎符佐护天子身侧,归家男儿满十岁上战场,及冠方回,一年以后回到战场,战死方归。归家女儿媳妇们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归梨更是在战场上出生,在战场上长大,后来直到归梨十一岁这才回了家。 结果回家不到两年,归家便出了事。 至此归梨不仅是归家最后的遗孀,同时也是随父上过战场,拿过军功的将士。为堵悠悠众口,天子终是下令替归家翻了案,还了归氏一门忠烈之名,越国宰相以诬陷叛国之罪午门处斩。 但是逝去的,都回不来了,就在宰相处斩的同一日,归家最后的未亡人归梨也惨死在大内的牢房里。 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在归梨的尸身被送回归家后,百姓自发地替女儿家收拾了行囊下了葬,南越国都和边境的将士们,自发替归氏一门着白了整整三个月。 更传闻越帝掀了十几张桌子,嘴起燎泡三个月方消,从此归氏乃至归梨二字,成了越国的一根心头刺,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禁忌。 时至今日,每至清明,仍有百姓在归氏一门的衣冠冢前烧香祭拜。 归,鹿两家的婚约,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只是没想到,十年以后的归梨和鹿棠钰在换了个身份以后,他们还是成了亲,只是嫁娶全然反了过来。 一个叫秦长川,一个叫鹿棠,想来那一身沉珂旧疾,便是在越国大内时留下的吧…… 归氏当年功高盖主,越帝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南越除了归家,没有一个能走上战场和燕云在雪山硬扛的,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中原大地。越帝连动手都等着归家替他守住了北方以后,归家一去,损失惨重的燕云无力翻过雪山,中原趁机垄断了雪山山脉,强横地插入燕云与越国之间。 但是鹿棠钰想,归梨最初最真实想状告的,其实不是宰相,而是身居高位的越帝吧?!但是归梨终究给越帝留了一丝颜面,不是为了君臣,而是为了归氏满门世世代代的那颗忠烈之心。 影卫抱着孩子站在鹿棠钰身后,他突然眯了下眼看着鹿棠钰的背影。他没有感觉错,这一年来,“夫人”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行事作风,就连如今站立时的一个背影,都像极了当初的爷,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鹿棠钰走后,碑上多了几个字:鹿氏三夫人归梨墓位夫鹿棠钰立 鹿棠钰回了秦家,从影卫手中接过孩子走进了秦镇的书房。 秦长川去世以后,秦老爷子一夜间头发全白了,他看着鹿棠手里的孩子默了半晌,道: “可想好了给孩子起什么名儿?” 秦长川的尸首没有送回秦家,而是依照秦长川的遗嘱,葬在了燕云之南,雪山之巅。那里曾是归家男儿战死的地方,也是归梨的午夜梦回。 鹿棠钰低头看着怀里兀自酣睡的孩子,凛冽的眉眼温和了下来,半晌才道: “大名秦子玉,小字……长留。” 秦镇闻言看了鹿棠钰一眼,道: “姓秦?你可想好了?” 秦镇是知道这孩子身份的,那位门客本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娶的便是鹿棠钰的一位庶妹。一次为了掩护鹿棠逃离南岭,她被赶出了鹿家,生死一线之际被秦长川路过救下。 后来与在秦府与门客相识相知相恋,再后来成了亲留在了秦家。只是府中遇袭,孩子早产,生母难产而亡,如今门客也重伤去了。 兜兜转转,秦长川当初的一时恻隐,倒是替后来的鹿棠钰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算来,这孩子其实该唤鹿棠钰一声舅舅。 “就这么定了。”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可好?可惜斯人已逝永不回,问也无人答。 忍下心头难言的痛楚,鹿棠钰抱着孩子在一旁坐下,虽是裙装,但是一身男儿的英豪毫不掩饰。 “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到秦家的?真正的秦长川呢?” “告诉你也无妨。” 秦老爷子停下手里的笔,靠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热茶,看向前方的虚空回忆起了往事。 “越国的那座碑你该是看见了,那是川儿自己回去立的。她到秦家差不多快十五年了吧,那时候正好是归氏满门俱亡,归家嫡女惨死大内的时候。 我带着我家小二路过楚,越边境时遇到了仇家截杀,被逼上了一处乱葬岗,等九死一生结束战斗以后,才发现小二只剩下一口气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她,归家的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去到边境上的。但是恰好我是认识她的,她当时浑身是伤,都已经看不出个人样儿了,也亏的我当时居然在死人堆里将她认了出来。 我见她身形同长川相仿,当时二人命悬一线的情况也相仿,于是起了恻隐之心,一并将她带了回来。 不曾想也正是这无心的一个举动,最后救了我秦家一命。 长川到底还是去了,他早已没了求生之志,所以我和他爹娘接受得也挺快。那女娃娃倒是硬撑了下来,不愧为将门出身,意志坚强。 为报救命之恩,她在六国向秦家施压企图吞并之际以长川的身份站了出来,以病弱之躯一力扛起了秦家这座大山。 本来长川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人就不多,她重伤的身体也符合外界对长川的印象,再加上她态度强硬,便也当真无人怀疑。 她很聪明,也有城府,更是天赋异禀,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看就会。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口口相传的秦二少,这一扛就是十多年。所以说起来差不多就是归家灭门以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到了秦家成为了秦长川。后来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 “那她身上的伤?” “大部分是在越国大内被凌虐留下的,虽然请到了神医谷的弟子,也给她服用了紫玉玲珑血,但是底子已经彻底坏死。从此不能动武,不能饮酒,更不能情绪出现大喜大悲。 后来她在秦家被秦家的仇家派人暗杀也留下了不少暗疾,也正是因此,我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他们夫妇俩也觉得对不起,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替她寻药,替她扩张人脉。 子义也拿他当自家亲兄弟对待,宠着护着。 我救她只是一时顺手,可她却救了我秦家满门,还将秦家经营到如此不可撼动的地步。这一点,我比不得她,不,该是天下人,都比不得她。” 鹿棠钰沉默了,归家出事之时,鹿氏忙着内斗,根本没人想起来他与归家的婚约,等想起来时,母亲已经去世,归家也已经没人了。 甚至当初得知他同归梨的婚约解除时,他还暗喜了一段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想抽那个时候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如今南岭事了,你有何打算?” “答应过一个人,在我有生之年,做好我的秦二夫人,守好秦家,养大这个孩子。” “鹿家那边呢?” “有几个不错的苗子,我已经在培养了。现在主要是把长留养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待我百年后下去找他。” “想不到竟是个痴儿。” 鹿棠钰听见了只是笑笑,给秦老爷子看得一阵恍惚,他好像在鹿棠钰的身上看到了长川的影子? 鹿棠钰抱着孩子走出书房,一路向清雅院走去,有春风拂过他的发梢,绕上了他发间的一根云纹白玉簪。 等到春暖花开时,故人天涯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