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妻途》 1、两座城 女人一生中要经历几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男人?可能是两个,一个是让女人肉疼的,一个是让女人心疼的,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曾经有个宁橙已经想不起姓名的男人说过:“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天使,一个贱人。” 宁橙嗤了一声,心想:“那女人心里也都有一个英雄,一个无赖。” “你找到你心里的无赖了吗?”这话是曲烨问的。 对面的宁橙恍如初醒,茫然的看了曲烨一眼:“怎么?” 曲烨耸肩道:“不怎么,只是好奇要是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无赖’,会不会放弃已经到手的‘英雄’?” 宁橙向左撇撇嘴,这个动作代表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知道曲烨了解她的小动作,对于一个了解自己的人,通常是懒得去掩饰的。 一个小时前接到曲烨的短信时,宁橙刚测了体温,三十八度半,本想吃了药就休息,却因为短信里最后的三个字“出事了”而改变了主意。 有的人是生来喜欢没事找事的,找完事了却还不知道自己找了什么事,还有的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一旦登殿便不是小事。至于曲烨,应该算是有事没事都喜欢登殿的人,这种人通常是反复无常的,你算不准他下一步会找点什么事,脾气一时风一时雨,就像天气预报永远不能预测天气却仍坚持预测一样,宁橙也不能预测曲烨,但总免不了会计算一下,尽管他们已经认识十几个年头。 宁橙和曲烨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已经半个小时了,她的右眼一直没有停止运动,令她觉得若是曲烨不将“出事了”的前因后果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她的右眼还会一直跳下去。 这么想着,宁橙又看了一眼手机,念叨着:“其实邵承的班机快到了,你能不能捡重点的说?” 曲烨摆出很正经的表情:“我刚才不是说了?要是你遇到了‘无赖’,命中注定的那种,你会放弃身边的‘英雄’吗?诶,不对,你的‘英雄’不在身边,他总是‘嗖嗖’的飞来飞去。” 曲烨说的英雄就是邵承,是宁橙那位常年出差奔波生意的丈夫。 宁橙说:“你今天吃错药了?好久没见了,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翻我的旧账?” 其实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吃错药的人,好像是吃错了退烧药,临出门时吃了两颗,药劲儿已经上了头,也许很快就会将她撂倒。 曲烨低头看表,嘴里说:“也不算很久,十一天零三个小时四十六分二十五秒,二十六、二十七……” 宁橙撇开脸看向窗外,极力克制着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又回过头看了曲烨一眼,顺便瞄了一下周围环境,桌上靠近自己的咖啡杯里还有一口咖啡,旁边的促销牌上登着“每日下午茶”精选优惠,她手边有个包,包里有一小瓶便携式香水。 她想若是曲烨继续磨磨蹭蹭下去,她绝对有能力在怒火达到临界点时做点什么,比方说将那最后一口咖啡泼向他的白衬衫,再用促销牌砸向他的脸,或者对着他的眼睛喷香水等等。 然后她会告诉曲烨:“不管一个女人是否在生病,都是不能惹的。” 不过就在下一秒,曲烨顺手拿起了促销牌,好似很感兴趣的研究起来,振振有词说:“情侣到店八八折优惠,他们是怎么分辨是不是情侣的?”然后左顾右盼一番,倾身对宁橙道:“你说要是我对他们说咱俩是情侣,应该不会检查结婚证书吧?” 宁橙没好气道:“我和你的结婚证不是一套的,可能你要出示通/奸证。”撇撇嘴,正式宣告耐性破产,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女人么,你和筱萌过的不是挺好么?” 曲烨陷入了沉默。 这样凝重的表情总共在他身上出现过三次,前两次都和筱萌有关。而要是一个男人最糟糕的表情都只和一个女人有关,多半会是他妈,或是他老婆。 “过的是挺好的,所有人都这么说。”曲烨吊儿郎当的咧嘴一笑:“你看,你又把话题岔开了,我今天的主题很明确,你只要回答我是选择‘无赖’还是‘英雄’,我就放你早点回家。” 宁橙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再问我多少遍也是一样,对我来说,这个答案就像是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改不了好色一样根深蒂固。” 对于一个曾经只坚定“命中注定只是传说”的女人来说,能打破这个传说的邵承就是让她心甘情愿沦陷的另一种坚定。 可能在爱情里谁先沦陷谁就输了,婚姻也是一样。宁橙不知道别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只是觉得婚姻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她和所有女人一样希望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同时又希望对方爱自己更多。其实婚姻本就是一场折腾,可就算再给宁橙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邵承。因为她宁愿自己被邵承折腾,也不愿意看着邵承折腾别的女人。 能想通这点的女人,通常都有豁出去的决心,既然愿意豁出去,自然会把丈夫和家庭摆在第一位。 宁橙决定不再和曲烨耗下去,将手机放回包里,拉上拉链,又端起杯子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清清又燥又热的喉咙,正准备离开,却在她将杯子放下的同时,被曲烨横过桌子的手牢牢握住腕子。 宁橙还没来得及挣扎,胳膊便被拽过了桌面,曲烨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仔细审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大拇指轻轻滑过戒面,嘴上挂着讥诮的笑容。 “假如我就是你的无赖呢,你能不能为了我离婚?” 宁橙脑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颗蘑菇弹,第一个想法是“我烧糊涂了“,第二个想法是最后那口咖啡怎么被她咽下去了,假如泼在曲烨身上,那不是物尽其用么。 曲烨又问了一遍,这一回他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宁橙,还补充了一句:“你的手心怎么这么烫?” “筱萌又给你气受了?难道今天是愚人节你特意拿我寻开心?” 曲烨答非所问道:“我有房有车,不像邵承常年出差让你独守空房,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宁橙抽回手,手腕上印着几道红印:“你有房,有车,邵承也有。我也没觉得自己独守空房,还是你觉得我脸上写着‘欲求不满’?再说,你也不了解我,就像我刚刚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一样,认识十几年还这么陌生,真不知道是你失败,还是我失败。” 宁橙站起身,曲烨也站起身,将她拦住:“当初拆散筱萌和邵承的事你没忘吧,要是邵承知道了真相,你还留得住他吗?你别忘了,你们能在一起,可是多亏了我。” 宁橙绕开曲烨走了两步,又被他扯住。 曲烨瞅住她:“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另一手就要覆盖上她的额头。 宁橙连忙闪开:“再过几天源源就满三岁了,你们准备怎么庆祝?” 这话让曲烨收了手,宁橙趁机跑出了咖啡馆,要制止一个男人的冲动行为,最好提起他最顾及的事。 曲源是曲烨和筱萌的女儿,小名源源,今年三岁。 当初起名时,筱萌坚持要将女儿培养成屈原一样的浪漫主义诗人,于是很关注源源的成长,并且坚持每天叫她读诗经,但源源只记住了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令筱萌不得不怀疑这是源源继承了曲烨商人本色的缘故,用木瓜换琼瑶,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值得一提的是,源源最喜欢亲近的人不是曲烨,也不是筱萌,而是邵承。 这一点让宁橙耿耿于怀。 刚认识邵承时,宁橙刚毕业并找到第一份工作,那天被公司的几个女同事逼进了公司后巷的死角,正巧邵承经过,顺手英雄救美,成为了宁橙心目中的英雄。 只可惜英雄都是不孤单的,邵承那时候的女朋友是他大学时期学校里公认的校花,还是一个不招人讨厌且人缘极好的校花。 单凭这一天,校花就足以招人讨厌了,就算她是曾经的校花。 群众们都认为,要获得邵承的青睐就要先战胜校花,因为就算邵承愿意舍弃校花而选择硬件条件不如校花的灰姑娘,群众们也不会允许。要驾驭英雄又要得到舆论的普遍承认,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宁橙竟然做到了。 但按照曲烨的说法是:“这可是多亏了我。” 一转眼,四年过去了,曲烨还是这句话。 2、02 修 无暇理会曲烨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宁橙急急忙忙的坐上出租车往家赶,她撑着眼皮看着窗外的不断闪过的建筑物,想到筱萌曾经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筱萌说:“男人心里最美的女人是得不到的那个,女人心里最帅的男人是已经占有的那个。” 宁橙先是觉得筱萌是个把男人看的很透的女人,尤其看透了曲烨,但同时也害怕邵承也是这样的男人,于是又想可能男人们都曾经试过娶那个最美的女人,只是结果往往令人沮丧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找一个虽然不是自己心中的最美,却是别人心中的最美的女人,安慰自己的同时也能刺激别人,这并不妨碍他们心目中最美的位置被撼动。 只是不知道心里的和身边的,哪一个是天使,哪一个是贱人。 出租车司机从后照镜瞄了一眼宁橙,说:“您没睡着吧?” 宁橙说:“没有。”然后坐直了身子。 到了目的地,宁橙晃晃悠悠的下了出租车,眯着眼睛穿过已经走了上千次的小马路。这条马路实在很小,连个人行横道和红绿灯都没有,所以行人经过时,汽车是理应停下来的。 仗着这点认识,宁橙没有抬头看车,以至于当她还差几步就过完马路的时候,听到一道刺耳的喇叭声也不为所动,因为她很快晕倒在那辆私家车的面前,临晕倒前侧首看了一下车身,隐约见到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于是男人也很快将宁橙抱进了车里。 你看,社会新闻也经常说单身女子酒醉后被侮辱,然后警惕女性们不要深夜不归,尤其不要在喝醉了以后孤身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 其实关于这种现象,曾有位刚被妻子离婚的□□犯也表示过压力很大,他表示当时他正需要一个女人,这么巧又有一个女人正好在自己面前晕倒,她的衣服看上去是那样好脱掉,人又昏迷不醒,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他若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社会,不想在做完并伏法之后才醒悟,他对不起社会正是因为他做了些什么,而不是一无所获。 道德和理智的考验永远这么别出心裁,于是言归正传。 十几分钟后,宁橙被肇事男人抱进了一间复式住宅里,她睁不开眼,只好听声辩位。 男人似乎是用脚踢上门的,抱着她的双手很平稳,在门自动锁上的同时,她感觉自己被他带进了另一个房间里,接着安全着陆在床上,直到和卧室相连的浴室里传来了流水声,男人的气息才暂时消失。 男人迅速洗了澡,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宁橙眯着眼动了一下。 “吃药了么?”男人低声问着。 宁橙发出几不可闻的嘤咛声。 男人又搂紧了几分:“出点汗就好了。” 宁橙缓缓翻过身来:“你回来的真早。” 男人不知是揶揄还是讽刺,说了一句:“你可是给我准备了大礼啊,我一回来就成了撞到自己老婆的肇事者。” 哦,对了,这个男人就是邵承。 宁橙轻咳一声,试图搪塞过去:“当时忽然觉得晕,怎么想到被你逮个正着。” 换句话说,要不是邵承经过,她可以掩饰得很好。 邵承“嗯”了一声,食指轻轻滑过宁橙的耳垂,她一说谎那里就泛红。 这一点宁橙自己也知道,是以前邵承告诉她的。 她当时反问邵承为什么不发挥绅士风度不要拆穿,邵承轻笑着告诉她,“绅士都是耐心还没有被磨光的狼,现在我的耐心磨光了,请你扮演好一只待宰的小绵羊,不要这么多问题。” 宁橙缩缩脖子,无奈道:“好吧,应该是退烧药的作用,不过幸好捡到我的是你,要不然一觉醒来还要和一个陌生人重新认识,很麻烦。” 邵承很给面子的笑了几声:“然后呢?你还想说什么?生病了还到处乱跑。” 宁橙抬眼看着他:“都是曲烨,他说有急事……” 话到半路刹住了脚,想到曲烨之前的行为,宁橙又垂下眼,往邵承怀里埋着。 “什么事?”邵承问。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被涮了。” 邵承不答,低头看着宁橙悄悄抖动的睫毛,这一次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其实要拆穿宁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但又总会存在很多复杂过程的事,因为宁橙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这要归功于邵承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换句话说,就是因为邵承复杂的基数太大,和他相处就自然而然的要学会怎么讲一件简单的事变复杂。 将复杂的事变简单是本事,将简单的事变复杂是找事,可是女人爱上男人,和男人让女人爱上,这本就是没事找事。 比方说他们结婚那年,邵承陪宁橙看婚纱杂志,宁橙表面没有直接反驳邵承的提议,却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他提议的款式恰恰也是筱萌曾经喜欢的。邵承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因为他知道有的事能找,有的事不能找。 许久不见邵承有反应,宁橙望去正见他一脸若有所思,说道:“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邵承垂眼一笑:“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不怎么回家似地。”他往下沉了沉身子,又说:“再说吧,睡吧。” 宁橙嘟囔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不爱回家啊。” 话音落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你能不能不要在翻旧账的时候给我下套?” 宁橙没答话,再次闭上眼,不愿意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怨妇。她时常觉得自己是时候交几个朋友了,却又觉得真心交朋友势必要先付出真心,却又不能保证这种投资可以换来等价的报酬,于是便又瞻前顾后迟迟没有行动。就像她曾经很理智的告诉自己盲目崇拜英雄是不切实际的,同时又期盼英雄的出现,到最后只是将自己困在矛盾的泥沼中。 然后,她遇到了邵承,从上一个泥沼中跳了出来,却又陷入“如何让这个英雄也爱上自己”的另一个泥沼里,只是幸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一觉醒来,宁橙已经被汗水包围,她踹了踹被子,正听见卧室外邵承的声音:“我知道,所有事都交给老陈处理,我最近都不回公司,有事就找老陈。” 邵承挂了电话,走进卧室,从地上捡起被宁橙踢下去的被子又将她裹了起来。 宁橙倒没挣扎,偎进他怀里,说:“公司出事了?” 邵承淡淡道:“那帮孙子要抬价,我叫老陈顶着。” 宁橙调侃道:“真是辛苦你了,老公,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你要整日周旋于孙子和孙子的孙子们。” “我被调侃了?” “不,我是真心的赞美。”这话成功的逗笑了邵承。 邵承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回忆道:“我记得以前你是很排斥和孙子们打交道的,你说就算你是个大爷,也不喜欢被孙子们围绕。” 宁橙嘟囔道:“是啊,可是你也说过,没尝试过当孙子的憋屈,是不能体会当大爷的乐趣的,我一向为你是从,你是知道的。” 认识邵承一段时间后,宁橙才明白这世上本没有真正的大爷,也没有永远的孙子,任何曾经大爷过的人一转眼都可能要沦为孙子,就像她分明鄙视着和人虚与委蛇,却又额外欣赏着邵承和孙子们勾心斗角的一面,并开始学会如何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微笑,以及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话似乎令邵承很受用,他说:“你突然变得这么听话,我很害怕。” 宁橙轻笑着:“放心,这不是美人计。” 邵承斜了她一眼,胳膊一圈,将人搂的更紧:“嗯哼,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用得着美人计么?” 宁橙眯着眼,笑的并不真诚,并学他的语气:“我说,我能不能洗个澡?” 邵承一手伸进被窝在她背后扫了一圈,另一手去探她的额头,说:“汗还没出透,喝点水,把药吃了,再睡一觉。” 就着邵承的手吃了药,宁橙用脚去勾他的腿:“你要是有事忙,就先去吧。” 又是一句口不对心的话,邵承作势看了一眼手机,说:“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也困了,来睡吧。” 关了灯,宁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刚才说最近都不回公司?” 邵承说:“刚请了年假,老婆生病了,当老公的哪能专心工作。” 宁橙凉凉道:“哦?是么,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某人该出差还是出差啊。” “你翻我旧账?” “我只是想提醒你……算了。”宁橙顿了顿,十分无奈:“男人找机会推卸责任的时候,借口里都少不了女人的。” 邵承不语,经验告诉他只要是宁橙认定的真理,就算及时出现了扭转真理的事实,也会被她巧舌如簧的解释过去,就像她坚定地认为官商一定会勾结的,他是商人,不结交当官的就是他的无能,还有女人永远比男人忠诚,即便出轨也都是男人造成的,诸如此类。 其实,和宁橙相处比官商勾结更费神。 宁橙是被自己笑醒的,一睁眼正迎上邵承的视线,他的脸色很古怪。 他说:“你刚说梦话了。” 宁橙“哦”了一声,问:“我说了什么?” 邵承反问:“你做了什么梦?” 宁橙一边回忆着,一边拉进被子缩进他怀里:“我好像梦见自己去卖身了。” “有人买么?”邵承露出一抹坏笑。 宁橙白了他一眼:“有的,一个夜总会的老板,和你一个姓。” 邵承似乎来了兴趣:“那他给了你多少钱?” 宁橙愣了一下,说:“他好像没给我钱。” 3、03 修 第二天,宁橙退了烧,坐在餐桌前托着腮,正对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邵承,脑子里晃过一句话:“理想的路总是为有信心的人准备着,有潜力的男人总是为有野心的女人所征服。” 宁橙拿不准邵承现在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可能很复杂,也可能让她难以理解,而她的理想就直接得多,大抵是征服邵承吧,可能征服了邵承就等于征服了整个世界,这种征服并非“婚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野心。 宁橙突然道:“你小时候有过理想么?” 邵承没有回头:“你不是知道么,在市区买一套复式的房子,再通过合法途径找一个女人跟我一起住。” 宁橙接话道:“这个理想已经达成了,以后呢?” 邵承端着一锅热汤面和两个空碗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手里舀面,嘴上说:“那咱们可以换一个大点的房子,再靠市中心近一点。” 宁橙直勾勾的望他:“就没有别的么?” “比如呢?” “比如,再养一个情人?” 邵承“呵呵”乐了:“那得养在别的城市,你太精了。” 宁橙撇撇嘴:“你不会真的养了吧?” 邵承放下碗,伸手过来盖住她的额头:“不烧了,怎么老说胡话。” 宁橙仿佛很认真的建议道:“要是真有那么一个人,你能不能藏在心底不要让我知道,不要去行动,行么?” 邵承停下一切动作,正色的看着她:“你觉得有那个人么,还是你……” 不远处响起的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邵承的话,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便挂断,折回来的时候,宁橙已经换上了笑脸。 “对了,源源过生日,咱们送什么好?玩具?蛋糕?要不直接包个红包吧。” 邵承耸耸肩:“你拿主意吧。” 宁橙没和任何人说过,她是非常讨厌曲源的。她甚至想过,要是曲源是邵承的孩子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讨厌她,欺负她。可惜,曲源是曲烨的孩子,货真价实。宁橙是曲烨最好的朋友,是筱萌唯一的闺蜜,所以当在大家面前,她要当曲源是自己的孩子,曲源开心,她要跟着开心,曲源不开心,她还要想方设法的去逗她开心,尽管心里不断地骂脏话。 其实宁橙讨厌曲源的原因很简单,她长得太像筱萌了。 可是这世上很多人和事并不会因为你的个人喜好而改变,当你提心吊胆时,他们会短时间的消失,却又在你认为风平浪静的时候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就像宁橙一年当中最恨的就是参加曲源的生日聚会,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盛装出行,挽着邵承的手臂,对筱萌的每一个亲人和朋友微笑,其实她知道,她的假笑很难看,居然没有人指出来,这简直比假笑更假,令她觉得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假面舞会。 但不管她如何抗拒,这一年的这一天,也终于如期而至。 曲源生日的当天晚上,宁橙先一步来到曲烨和筱萌的家,开门的人正是筱萌。 筱萌,这个名字不管是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让人觉得温暖,没有棱角,又可爱又有萌点,而且她的外形也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最可气的是她没有遭受过同性的攻击,相反她们都很喜欢她,认为她没有架子,温柔,可亲。所以,她绝对是一个从名字到外形,再到性格,都让宁橙十分讨厌的女人。 何况这个女人曾经还是个校花,在宁橙出现以前,她一直都是邵承的女朋友。 屋里传出很多人的笑声,小可爱曲源又再卖萌了,这是宁橙的第一个想法,然后看向背光站立并对她笑着的筱萌,心说:“眼前还有一个大可爱,我得对她微笑,就算再磨损我的脸部线条也要微笑。” “宁橙,你来晚了。”筱萌拉宁橙进了屋,发现她的手很冰,回头一看:“邵承哥呢?” 宁橙说:“他去取蛋糕,一会儿就到。” “可是我们已经有很多蛋糕了。”筱萌好似很苦恼,指了指客厅里那三个大盒子,看来大家都同样苦恼着要送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什么样的礼物。 筱萌家里来了很多生面孔,她说那些是远房亲戚,有的连她也不认识,但是她却能做到最每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展开笑容,他们都夸她孝顺、乖巧、持家有道。 宁橙陪笑着坐在筱萌身边,被迫欣赏他们的谈话内容,因为筱萌一直拉着她的胳膊,令她难以走开。 一个有些四川口音的亲戚夸奖着曲源,大抵是说有乃母风范,将来必定不输给筱萌。 筱萌很兴奋,抓着宁橙的手用了几分力,宁橙却在想从一个三岁的小屁孩脸上也能看出日后的成就么,于是盯着曲源看了几眼,曲源也正盯着宁橙,用她那双很像曲烨的眼睛。 筱萌突然说:“源源,叫干妈了么?” 曲源低下头,宁橙扯扯嘴角,觉得曲源真是可怜,自己更可怜。 筱萌拉过曲源,逼着她叫了一声“干妈”,宁橙笑道:“乖。”然后掏出红包,塞进曲源胸前的口袋里,口袋上绣着一只hello kitty,那只没嘴巴大傻猫。 筱萌埋怨宁橙好端端的干嘛又给孩子钱,宁橙说:“礼多人不怪,穷养儿子富养女儿,谁叫源源是小公主呢。” 筱萌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宁橙你真可爱。” 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宁橙在心里说。 筱萌的父母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门铃声再次响起,筱萌突然放开了宁橙的胳膊,很快的跑到门口,赶在她父母之前打开了大门,然后扑进一手拿着蛋糕一手拿着花的邵承的怀里。 曲源也很快跑了过去,抱住邵承的腿。 亲戚们也纷纷凑了过去。 宁橙暗叹一声,也只好起身向人群走去,挨近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筱萌可真有福气啊,老公又帅又体贴,我们家姑娘要是能找个这样的,我真是谢天谢地了!” 筱萌接过鲜花和蛋糕,回身的同事,漾出一抹晨曦般的笑容:“邵承哥哥可不是我老公,是我移情别恋了,找了一个不输给他的男人。” 筱萌的父母和所有亲戚都很尴尬,这种时候只有筱萌不觉得尴尬,她真是个奇葩。 在筱萌父母的介绍下,群众们终于搞清楚了宁橙和邵承的关系,然后有人问筱萌的丈夫去哪儿了,筱萌解释说:“他有点事,可能赶不回来了。” 邵承被筱父拉到一边嘘寒问暖,筱萌起身到阳台去接电话,宁橙借口去厨房帮筱母的忙。宁橙从客厅到厨房来回了五次,最后一次时,筱母终于忍不住叫宁橙去阳台看看,假如筱萌在接工作电话就打断她,并提醒她今天是曲源的生日。 宁橙领命去了,走进阳台正听到背对着自己的筱萌说:“于总,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挂断电话,筱萌吐了口气,一回身,正撞进宁橙若有所思的眼神里。 两人都是一愣。 宁橙走了过去,和筱萌一样双手撑在半墙的台子上:“于总找你?” “嗯,工作的事。” “你和他……” “我和他没什么。” 宁橙顿了顿:“我不是说于总,我是说曲烨,你们吵架了?” 筱萌端起一旁的红酒杯,抿了一口:“何以见得。” 宁橙皱皱眉:“少喝点。” 筱萌呵呵乐了一阵,收敛笑容的同时说道:“我们是吵架了,吵得很凶,你猜为了什么?” 筱萌侧头笑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宁橙。 宁橙下意识的感到心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问心无愧,说:“床头吵床位和,过几天你们又会和好的……难道就因为这个,曲烨连自己女儿的生日也不回来庆祝?” 筱萌笑的阴阳怪气:“是啊,他真是不应该犯这种错误,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比起平日热情好客的那张脸,宁橙更筱萌现在这副德行,但是明明已经这么讨厌了,她为什么还要回以微笑,她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能你知道为什么,但是你不会告诉我的。”筱萌自顾自得下了结论,一口喝光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喘了口气说:“宁橙,我以前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 宁橙接不上话,这种感觉真糟糕。 但这种糟糕的感觉很快就被转移,因为筱萌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昨天看了一本书,上面提到要是当平日不怎么送礼物给老婆的老公突然带回了昂贵的礼物,当老婆的一定要小心了,那应该是老公心虚的表现,很可能是出轨了。而且这种礼物一般都是钻石,因为钻石代表永恒,或许男人们希望谎言也可以永恒。” 话音落地,筱萌调转了视线,突然扬起手对着阳台下摇了摇,宁橙这才看到曲烨正站在楼下亮灯的私家车前。 曲烨送了个飞吻上来,接着熄了火,向住宅楼这边走来。 筱萌指着曲烨的方向,问道:“你喜欢过他么?” 宁橙一怔,侧头看她:“什么?” 筱萌又笑:“他喜欢过你么?” “你喝多了。”宁橙握了握拳。 筱萌的声音凉凉的:“那你们相爱过么?” 这时客厅那边引起一阵骚动,是曲烨回来了。 筱萌没再看向宁橙,回身走出了阳台,走进客厅正迎上曲烨的怀抱,虽然离得有点远,但宁橙还是听到了这么几句。 “不是说不回来么?”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然后在亲戚们的惊呼下,曲烨为筱萌戴上了一条钻石项链。 宁橙木然地看着那一切,觉得此时此景衬着筱萌方才的言论真是讽刺的相得益彰,不由的替她悲凉起来。 直到邵承走了过来,一手摸上她的脸:“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宁橙软进他的怀里:“我想回家。” 她很少这样,尤其是在公开场合尽力做到最好最足,可能她觉得挣回来的面子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邵承。但是今天晚上,她想暂时抛开妻子的头衔,离开这出闹剧,只当个简单的女人。 邵承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搂着宁橙静默了几秒,就在她将将要打消提前离场的念头时,邵承拉着她走出了阳台,向筱父、筱母道别,然后对筱萌的关心问候解释着,直到走出筱家大门,前后只用了三分钟。 4、04 修 宁橙的“虚弱”在她坐进车里的刹那间便烟消云散了,侧身坐在副驾驶座,眯着眼欣赏邵承开车时专注的侧脸,兴致盎然。 拐过一个弯,邵承第三次提醒道:“别这么看我,我在开车。” 宁橙说:“你也做了亏心事么,干嘛怕我看?” “也?”邵承抓住问题的关键:“有谁‘也’做了亏心事么?” “筱萌的意思是曲烨。”宁橙尽量平和的陈述这件事:“筱萌说,男人突然送女人钻石,是为了掩饰出轨的心虚表现,结果曲烨今晚就送了筱萌一条钻石项链。” 邵承说:“钻石不是代表爱情么?” “筱萌说也可能代表谎言。” 宁橙低头玩着手指,宣布了结论,这才注意到手有些干,于是打开身前的储存箱盖,伸手进去摸索上次扔进去的护手霜,却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形盒子,拿出来的时候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邵承仿佛很犹豫:“嗯……你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他难道不知道越是这么说越会引发女人的好奇心么? 宁橙很快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条项链,钻石吊坠,几圈碎钻围绕着一颗不低于两克拉以上的圆型钻石。 已经不知作何感想的宁橙只能愣愣的看着它,她相信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是绝对有代沟的,就像她相信筱萌所说的那本书是女人写的一样,因为筱萌和她都不加思索的在第一时间认同了那个真理,而男人们却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假如男人们意识到了便不会做一些看似表达爱意实则自打嘴巴的行为。 这时,邵承缓缓将车驶进小区里,停进车位里,解开安全带,这才扭头看向呆了好一会儿的宁橙。 “出差前就订做了,今天取的,本想回家再拿给你,没想到……你倒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邵承揉揉太阳穴,好似很为难:“要是我说我没出轨,你相信么?” 宁橙将钻石翻过来一看,底座上果然刻着一个“橙”字,心里松了口气。 当宁橙挽着他的胳膊来到电梯前等候,他还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和同样在等电梯的一对夫妇打招呼,那是他们的邻居,这个小区里的模范夫妻。 可能在别人眼里,邵承和她更加模范,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号,感觉“模范夫妻”就像是强加的贞节牌坊,除了诅咒自己并不能娱乐他人。她总会在娱乐新闻中读到这四个字时撇撇嘴,幸灾乐祸的等着当事人什么时候被这四个字拆散,因为事实证明,至今为止被拆散的例子远远比硬撑下去的多得多。 四个人一起走进电梯,邵承依旧在和邻居闲聊,食指却有意无意的滑过宁橙的手心。 宁橙从镜门审视自己,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她甚至还透过镜子对邻居太太相视一笑,两人又一起颇具默契的看向自己身边的男人,同样幸福的依偎过去。 借由这个动作,她不动声色的抽回被邵承调戏的手,穿过他的胳膊,在他腰间轻轻一掐。 邵承的说话声也如期的顿了一瞬,接着只听“叮咚”一声,目的地到了。 他们双双道别,并且相约下个周末一起去野餐,却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他亲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宁橙接到两通电话,第一通来自她现职公司的老板于本生。 于本生,三十五岁,元骅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是宁橙和筱萌的顶头上司,长相属中等,但气质出众,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自信,致使他在生意场上无往而不利,但凡见过于本生的人,都会说“这是一个成功人士”。 但换句话说,这种无往而不利的男人是必定很难缠的。 这世上有的男人耐看,有的耐用,有的空有表象,有的仅剩内涵,也有的内外兼具,但内外兼具的大多不属凡品,非一般人生活中可见。严格来说,于本生应该算是耐用并富有内涵的一类,也幸好他没有太过招人的外貌,倘若有那真是女人的灾难。 于本生年少时也曾失过恋,他暗恋上一个大自己十岁的女人,并且在十五岁生日那天目送她上了喜车,当时隔壁邻居哥哥拍着他的肩膀说:“她嫁的男人比你我加起来都有钱,咱们都死心吧。曾经也有个兄弟这么跟我说过,他说,女人就是一条狗,谁有钱谁就能拉走。” 于本生低头擦了一把眼泪:“她不是狗,她是我喜欢的女人。可是我没钱。” 于本生没有完全肯定邻居哥哥的说辞,也没有完全否认。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直接成为了他奋斗上进的动力,他想,可能有的女人真的只将机会都留给了有钱人,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有钱。 十年后,于本生娶了老婆,因为他有钱了,他还找回了他的初恋。 宁橙接到于本生的电话时,还在被窝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抱着枕头趴睡邵承,一手将被子拉高到腰部遮住他翘起的臀部线条,一手掀开自己这边的被角,蹑手蹑脚的走到客厅。 “于总,我在休假。” “我知道你在休假,可是这次出差非你不可,对方坚持要提出这只广告创意的人亲自去解说。”于本生语气很强硬,可能成功的人都会恰到好处的运用强硬。 宁橙沉默了三秒钟:“那好吧,我下午出发,明天返回。” “不。”于本生截断她的话:“你中午就上飞机,往返的机票公司已经办好了,小陈在机场等你交接。” 挂断电话,宁橙喘了一口气。她相信如果于本生愿意离婚,一定会有不下十个以上的女人等着补上,就算让她们以发胖十斤为代价也会前仆后继,但她也相信假如于本生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抄起烟灰缸对准他的脑门砸去。 这种被成功追加了优越感光环的男人,虽然惹女人爱,也更招女人恨。 十分钟后,宁橙冲完澡,从床头柜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包,打开又检查了一次,化妆品、保养品、一次性内裤、洗漱用品都齐全,然后把布包、方案书、一条浅灰色连衣裙一起塞进户外用的大帆布包里,放下湿漉漉的头发,又换上一身便装,一摸脖子,愣了。 邵承是被一些的声音吵醒的,半夜里打雷、下雨他听不见,却总能察觉那种常常被人忽略的细小声音,尤其敏感那种有规律有节奏的声音。 他半撑起身子放眼一扫,正见到宁橙弯着腰趴在地上,爬来爬去。 邵承“咯咯”笑了两声:“你在干什么?” 宁橙狼狈的抬起头,正对上邵承半真半假的笑容。 “那条项链呢?”宁橙爬上床,把单手撑着头的邵承推到一边,继续翻找:“我马上要去机场,明天回来。啊!你别捣乱……” 邵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干嘛去?” “于本生突然叫我出差,你别闹,我要来不及了!” 宁橙叫着躲闪,伸手在被窝里一摸,摸到了项链,拽出来塞进邵承手里:“你收好了,我要出发了,车我先开走,你不用起来送我了。” 推开纠缠不休的邵承,宁橙伸长胳膊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它又在响了,这个铃声是她为宁父、宁母设定的。 邵承抓着她的脚踝,张开手掌在她脚心比划,竟然是一样的长短。 宁橙踹了他一脚,对着电话说:“好的我知道了,我正要赶着出门,叫邵承回去陪你们吃饭吧……是啊,他回来了,这次可能要多呆几天……放心吧,邵承从不关机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这样,拜拜。” 宁橙回过身又用脚踢了踢瘫在床上装死的那人:“你今天别忘了回家陪爸妈吃饭,他们老跟我念叨你。” “你放心的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二老的。” 邵承有气无力道:“反正你人也到手了,项链也到手了,你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样吧。” 宁橙剜了他一眼,嘴上挂着笑。 在去机场的路上,宁橙的电话又响了一次,不过不是早上来电的那支手机。她将车暂时停到路边隔离带,从包里的最底层翻出另一支同型号不同颜色的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曲烨的声音:“你这个号还没取消啊?”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宁橙没好气道:“我会取消的,等我不再需要它的时候。” 曲烨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来意:“哦,昨天你和筱萌在阳台……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宁橙犹豫了一下,决定撒谎:“没什么,闲聊几句,怎么了,你们真吵架了?” “什么都没说?”曲烨好似不信的重复了一遍。 “那你觉得她应该跟我说什么?”宁橙试探道。 曲烨说:“哦,没什么,没说什么就好,不过你这支电话还是早点取消吧,夜长梦多啊。” “我知道了。”宁橙翻了个白眼。 曲烨毫不客气的将她拆穿:“这是你第十七次这么说了。” 就像有的人是注定要等别人的,有些人是注定被人等的一样,有的人是生来喜欢难为别人的,有些人是生来喜欢难为自己的。宁橙就是后者。 就拿一个女人拥有两支手机的动机来说,她可能是为了偷情方便,可能是为了区分工作和家庭,可能是为了经济,却绝不会像宁橙这样,是为了要将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关起来。这只能说自扰的未必是庸人,还有那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正是因为考虑得比别人多,所以烦恼也多,永远都要生活在自娱自乐、自寻烦恼的玩笑中。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最高境界很快就被宁橙验证。 宁橙此行出差很顺利,顺利的让她不禁怀疑这是于本生和她开的一个玩笑,对方客户根本不在乎提出广告创意的人是谁,而且早就决定签订合同,她根本没机会开口,只是在机场和小陈交接的时候接过已经拟定好的合同书拿给对方过目,等对方签字盖章以后再带着合同原路返回。 换句话说,她只是当了一次付费昂贵的快递员。 宁橙越想越不对劲儿,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还在琢磨这件事的疑点。若是换做别人,宁橙并不计较,可偏偏这是于本生亲自交代的事,他有多难缠,他交代的事就有多难缠,这是宁橙为他打工五年以来得出的真理,所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来自经验的预感通常都很准。 直到第二支手机响起,打断了她宁橙思路。 来电人显示是“曲烨”,宁橙毫无戒心的说了一句:“曲烨,有事?” 但电话那头却不是曲烨。 5、05 修 来电人显示是“曲烨”,宁橙毫无戒心的说了一句:“曲烨,有事?” 但电话那头却不是曲烨。 “果然是你,宁橙。” 这分明是筱萌的声音:“我就知道,除了你不会是别人。” 宁橙惊住了,下意识将车停在路边,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语言,脑中浮现三个以上的可能性,最想落实的想法是即刻挂断来个死不承认,而最确实的想法是筱萌拿走了曲烨的电话,并且已经知道了很多她不该知道的事。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相比宁橙,筱萌的声音透着无比的轻松。 宁橙张张嘴,声音很哑,但总算决定开口了:“筱萌,要不咱们坐下来谈谈吧?” 说这话的时候,宁橙腹部又抽痛了一次,从昨天下飞机开始到现在已经抽痛了几十次。 她一直有慢性阑尾炎,但只要平时维护得好并不需要做手术,通常只有在她情绪过度紧张或是愤怒的时候才会反复发作。 按照宁橙的理论是,阑尾和盲肠就算再没用,也是她身体力的一块儿肉,非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割舍掉任何属于她的东西的。 筱萌笑道:“好啊,我也这么想,要不你来找我们吧。我正和你老公、我的邵承哥哥在一起,地点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给你个提示,四年前你和邵承哥哥一起去过的那家酒店,房间号码不变。你总不会忘了吧。”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宁橙都很清楚的记得,她从没和邵承一起到酒店开过房,唯一的一次同行也是别有目的,并且直接改变了他们四个人的命运。 当然,还因为那第二个号码。 第二个号码很少被用到,除非宁橙一个人在外面或者一个人在家里时才会开机,并且在每次接到曲烨的电话时都会说“我会取消它的”,这话说了四年,她一直在食言。 曲烨也总劝她“赶紧取消吧”,然而每次都会先打这支手机,好似为了验证她是否在食言一样。 宁橙曾经得过一段时间的抑郁症,也曾经找征信公司的人调查过筱萌,因为筱萌和邵承的出差时间常有吻合,那令她寝食难安,慢性阑尾炎也时常因这种焦虑而复发,然而令她吃惊的是,那些调查结果清白如水,更让宁橙认识到自己的丑陋,于是陷入更深的内疚和痛苦中,甚至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否希望调查出她最害怕的事,更不知道若是调查出了蛛丝马迹又该如何处理。 于是周而复始,邵承和筱萌若在同一时间段里出差,她的病情便有机会反复,但若遇到邵承在家的日子,她又忍不住怀疑邵承会翻看她的手机,甚至假设当他看到上面有很多来自曲烨、心理医生以及征信公司的来电时又会作何感想。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经营着这段婚姻,决不允许任何外力干涉,所以她将这些她最见不得的秘密和最不想提起的人统统藏在第二支号码里,它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平日并不常常被打开,但是一旦打开过一次便难以抵挡那种诱惑,若是一段时间没有启动,她就会感到不安,心想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已经逼近,而因为她没有及时开机而被蒙在鼓里?可是开机以后,她又不希望通过它得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宁橙如此缜密和矛盾的心思,就像一张网,却只困住了她自己。所以说,快乐是单纯、易碎的,唯有痛苦绵长而坚固。 在开车飞奔到那家酒店的路上,宁橙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她忽然忆起昨晚邵承似乎问了她些什么,但是又不确定那是幻觉,是梦魇,还是事实。而她最害怕的是筱萌是否已经将她所发现的一切告诉了邵承? 宁橙都在拼命的告诉自己,“减速,减速,静而后能定,定而后能慧。不要被骗,这是个圈套。”然而当她第三次拨打邵承的电话,仍被告知该用户已关机,她刻意营造出的“冷静”终于土崩瓦解了。 宁橙甚至开始怀疑于本生突然将她支开一整天的动机。于本生一直对筱萌有好感,但筱萌始终坚守阵地,扮猪吃老虎,所以两人只维持着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并未逾越。但是宁橙也相信,只要筱萌愿意,以她的魅力是绝对可以让于本生赴汤蹈火的。果然老板都是利益当先,关键时刻必定会出卖些人,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心仪的女人,这是商人本色。 宁橙本不想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这么多巧合同时发生,便不再是巧合。 来到酒店,宁橙第二次面对着这个门牌号,她想,“419”这么有趣的组合在她人生里出现居然显得额外讽刺,好像这个数字就是专门为了偷情准备的,又好像走进去的人若不准备偷情便对不起它的寓意一样。无论如何,宁橙是不希望在里面看到邵承的,但是不进去,她又不能说服自己忘记这件事,很有可能也将它也并入梦中,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时的从记忆里找出来温习,再一次加深她对邵承的怀疑。 这间房就像是宁橙的第二支电话,神秘,危险,充满了禁忌。 前来开门的人是筱萌,她没有衣衫不整,也没有双颊绯红,她正常的微笑,只是笑的冷酷,眼里写了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会来。” 宁橙每向房间内走一步,心里都往下沉一分,她已经基本确定这是个圈套了,是筱萌编导的独角戏,现在再加上她,连东风都具备了。 筱萌撑坐在床上:“你不坐么?” 宁橙缓缓坐下,这个动作加深了腹部的抽搐,她已经开始冒冷汗,但是却不愿将这种肉体上的痛苦表现在脸上,最起码在这间房里,在筱萌面前不行。 筱萌举起两支手机:“你看,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多疑,只要我用曲烨的手机打给你,你就不敢不来,因为你一点都不相信邵承哥哥,你也不相信我。” 筱萌忍了忍,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你既然只相信曲烨,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然而话到嘴边,筱萌又想,可能宁橙连曲烨也是不相信的,她甚至从没有试着相信过任何一个人,也包括她自己。 “宁橙,你真可怜。”筱萌轻声说道。 宁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低着头,要不是腹部的疼痛在提醒她清醒,她实在很想就地昏过去。 “当初,你就是用它通知邵承哥哥来捉奸的吗……”筱萌站起身,环顾四周,好似看到四年前的她和曲烨在这间房里嬉笑怒骂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哽咽,她虽然怨恨宁橙,却更加怨恨自己当初的心甘情愿。 筱萌跌坐在床上,右手一按,正按下曲烨手机上的重播键,几秒钟后宁橙的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筱萌拿起手机一看,又是那个号码,仿佛触电一般立刻将它按掉,然后一脸荒唐的看着宁橙:“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我要是你早就把它毁尸灭迹了!难道你就是想等我发现它再趁机打击我吗?还是你想用它来提醒曲烨他曾经有多卑鄙?不对,是你们曾经有多卑鄙!” 宁橙的确不止一次的幻想筱萌拨打这支电话质问她的场景,她想那样或许就可以获得解脱,却从未料到过谈判的地点会选在这里,甚至想不到筱萌会用曲烨的手机拨打那个号……这样的出其不意。 “对不起。”宁橙艰难的开口,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宁橙本想再说点能让双方都好过的话,最起码将伤害降到最低,却不防筱萌在听到这三个字以后就像被点燃引信的炸弹,“碰”的一声,爆发了。 筱萌叫道:“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说罢伸手一甩,将曲烨的手机朝宁橙扔过去,正砸中她的头部。 宁橙惊喘一声,连尖叫的力气都没了,被这股力道冲击在床上,整个身子仿佛虾子一般蜷缩起来,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 筱萌这才注意到宁橙的脸色,衬着她嘴上过分红艳的唇色,仿佛墙灰一样的暗淡、苍白。 “你……你别装了!”筱萌紧张的站起身,倾身过去查看她红肿的额头,却不敢触摸:“我打的那下有这么疼么!” 筱萌这才发现宁橙捂着腹部的双手十指深深地陷进肉里,痛苦的喘着气声也越来越密。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宁橙你别吓我!”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筱萌也急哭了。 宁橙倒在床上虚弱无力的叫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找人……帮……” 筱萌在原地毫无头绪的打转,分别用两只手机不停地重复拨打邵承和曲烨的电话。这样一分多钟后,筱萌才反应过来曲烨的手机正拿在自己手里,当然拨不通,而邵承的电话也始终关机。 “怎么办!怎么办!”筱萌没了主意,抖着手指翻着电话簿,翻到于本生的名字时顿了一瞬,很快略了过去,终于找到邵承和宁橙家里的座机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筱萌对着电话哭喊着:“邵承哥哥,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要弄坏你的手机的,我只是想和宁橙谈判,可我……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快来……快来……宁橙她出事了!” 宁橙曾不下一百次的问过自己,假如没有那第二支号码,她会不会发那条短信。即便是现在,身体的痛苦这样强烈,精神逐渐消散,这个问题仍在她心里不停地回荡。 会,还是不会? 她想,还是会的。不管给她多少次机会重新选择,她都会选择邵承,那是她活了二十几年一来唯一想得到的,她的心不允许她说谎。 宁橙哭着,笑着,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发出任何足以震动声带的响声,那只会让她更痛不欲生。 她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过活,若是她能更狠心一点,没有人有机会追究她的责任,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彻底,她不是一向这样处理工作上的事务么,于本生也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他说她是他见过做是最滴水不漏的人。 宁橙还记得第一次和筱萌一起喝酒被追问对感情的态度时,她说:“做自己能做的事,追自己能追的人。”只可惜她们都混淆了“能”和“该”的意思,她们都在做自己能做却不该做的事,追自己能追却不该追的男人。 她想,她们真是很傻。 6、城外眺望 筱萌再一次靠近宁橙,小心翼翼的将她脸上被泪水和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开,望着她好似已经失了焦距的眼睛,终于崩溃的哭出了声,眉毛、眼睛、鼻子全都皱在了一起,曲烨曾经取笑过她是他见过哭的最丑的女人,所以她后来只学会了微笑,渐渐忘了怎么哭。 “宁橙……你是不是很痛苦……” 筱萌话音才落,右手便被宁橙一把抓住,筱萌惊喘一声,自牢牢被扣住的手腕处泛起的战栗立刻遍布了全身,筱萌惊恐的看着宁橙,从宁橙的力道上可以感觉到她有多痛,她的手心充满了汗水,手指的温度却像是死了般的冰冷。 宁橙好不容易攒了一些力气,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筱萌凑过去一听,隐约分辨出她是在说:“我们没有算计你,曲烨是真的爱你的。” 曲烨那张充满愧疚的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还有那些被他珍藏的照片…… 筱萌崩溃的挥开宁橙的手,双手捂住耳朵大叫:“你骗我!你到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他根本就不爱我!” 有人说,“假如你得不到所爱的,就要学会爱已经得到的。” 筱萌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便觉得那是最无奈的爱。然而当她得到了所爱,并且爱着已经得到的一切时,却发现“得到”才是这世界上最无奈的手段,“所爱”也可以是单向的。而最可悲的是,因为得到,所以痛苦,得到了再放手,便不如从未得到。 想到这里,筱萌泣不成声。 宁橙再也能力攒足一句话的力气,逐渐陷入昏迷。 邵承赶来时,便是见到这样的场景,筱萌哭的接不上气,一句话要分四五次才能说完,而宁橙,摊在白色的床单上,气若游丝。 邵承在来的路上已经叫了救护车,他什么也没有说,抱起宁橙就往外跑,筱萌慌乱的跟了上去。 在救护车上,筱萌急切的解释着来龙去脉,把脸埋在膝盖里,始终不肯抬头,邵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坐着。 筱萌又急又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曲烨被她赶走了,宁橙只剩下半条命,邵承又什么都不说,好似眨眼之间,她成了最孤立无缘的可怜虫。 她想,宁橙真可恨,可恨的不再只是陪衬,就像宁橙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女配角,只是还没有遇到男主角。”在她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好哥哥和一个好老公的这四年里,一直从未质疑过自己女主角的地位,却不料她只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主角,以及宁橙身边最称职的女配角。 临到医院前,宁橙曾经醒过来一次,意识仍旧恍惚,她知道有人握着她的手,那个感觉是邵承的,既陌生又熟悉,她还知道,有人擦掉了她的泪水,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睛,嘴唇很冰,在她的睫毛上轻微的抖动着。 宁橙试着开口,他的耳朵离自己很近。 “你要说什么?” 宁橙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一直埋着头的筱萌却稍稍抬起了脸,露出红肿的眼睛,声音闷闷地发出:“我想,她是在说……对不起。” 宁橙好似很安心有人替她开口一般,再一次昏了过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邵承低声的呢喃着。 再次醒来,手术已经结束,宁橙虚弱的看着趴在病床前的邵承,又看了看在不远处沙发上睡着的筱萌,意识回到了四年前的一天,那天同样阳光明媚,也是邵承将她抱上车,她痛苦的□□着,又在医院任性的哀求邵承不要让医生割开她的肚子,拿走任何东西。 想不到这个折腾了她四年的慢性阑尾炎还是被根除了,就像她和邵承一样,似乎早就注定了,强扭的瓜是不甜的,抢来的爱情也是要还的,该发生的始终是要发生的,该失去的也终归是要失去的,没有人能逃得了。 曲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惊动了邵承和筱萌,宁橙缓缓闭上眼,好似闻到了一股酒精味儿,接着便是筱萌的哭声:“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曲烨说:“你为什么偷我的手机……宁橙她,怎么样了?” 筱萌低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接着就是一阵捶打声。 直到邵承吼了一句:“够了!出去!” 病房里寂静几秒,接着是曲烨和筱萌的离开关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邵承叹了一声,恢复温度的大拇指擦过宁橙的眼角,说道:“刚做完手术,不能哭。” 宁橙睁开眼,那里深深地埋着绝望。 “你都知道了。”宁橙无声的吐出一句话,但她知道邵承可以依据她的嘴型分辨出。 邵承沉默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她空荡荡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又从裤兜掏出手术前取下的婚戒,缓缓套上她的无名指。 邵承的吻,再次落下,温热的呼吸拂过婚戒和无名指,令宁橙终于难以面对,闭上眼,好像又见到了四年前的自己,以及邵承。 那年,宁橙二十四岁,她将当年的五月十五日定为人生中最美的纪念日,不是因为纪念自己找到第一份全职工作,也不是因为曲烨终于有机会参加摄影展,更不是因为新同事筱萌要和她做朋友,只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单凭眼神就足以令她脸红的男人。 若要给这件事加上人物、时间、地点,宁橙会说,那是在她最美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最对的人,虽然缘分开始于在她刚入职的公司后巷。 &&&&&&&&&& 任何一个感情生活始终空白的女人都可能会这样说:“我要是想嫁,有的是机会。”但女人都是矛盾的,找男人结婚容易,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生活却很难。 “吃饭、睡觉、□□,那叫生存,饭吃得香,觉睡得安,爱做的尽兴,那才叫生活。” 当然,这只是宁橙一厢情愿的想法。 对于宁橙来说,找工作比找男人难得多,尽管她连个初恋也没试过,甚至早就过了初恋的年纪,但是她仍认为女人找男人是不难的,最起码她可以用找一份工作的时间找到十个男人。 宁橙说,恋爱不能多谈,否则越谈越没法谈,挑来挑去最后只会挑着最差的那个。 但是认识宁橙的异性都认为,像宁橙这样的女人还能保持单身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有人当了看门狗,二是她太过心高气傲。 女人心高气傲那定是有本钱的,没本钱怎么傲呢,至于看门狗,那大抵是因为她最无话不谈的朋友恰恰是个男人吧,社会上给这种人起了个颇文雅的名字,蓝颜闺蜜。 宁橙的蓝颜闺蜜本名曲烨。 曲烨,爱好摄影,但不是职业摄影师,虽然他一直想办个个人影展,但没钱也没关系,所以始终停留在想的阶段。 曲烨喜欢偷拍,光明正大的偷拍,你若是被装进镜头里了可千万别恼,恼了也是白恼,不过大多数被偷拍的人也不会恼,因为很快就会发现藏在镜头后面的那张脸是很撩人的。 曲烨拍照的时候喜欢嘴里叼根烟,不往肺部吸,只是用来污染空气的,而且他会皱着眉,很不耐烦的看你一眼,假如你打搅了他。 你问他,你叫什么? 他心情好时会说,“曲烨,曲烨的曲,曲烨的烨。”连个名片也没有。 或者他心情不好,就会说,“曲有误,周郎顾的曲,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的烨。”让你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曲,哪个烨。 女孩们都叫曲烨“坏男人”或“无赖”,她们说她们就喜欢这种气质坏坏的男人,只要不是长坏了的。 可是这样一个看似很坏话又不多的曲烨,在宁橙面前却像一只哈巴狗。 为什么呢? 因为宁橙说话太噎人,典型的ab型血批判家。 倘若用印象派的表现手法描述宁橙和曲烨,那多半会是一个闭着眼睛却仰头看天的女人,牵着一只哈巴狗吧。 曲烨问宁橙,怎么一直不找男朋友,是真的相信命中注定,还是对他有意思不好开口? 宁橙笑道:“对你我可下不去手。” 曲烨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就算你对我下不去手,总得找人练练手吧,恋爱可不能光靠本能。” 宁橙斜了他一眼,看向窗外:“你当这个是人才市场招聘么,找工作要看经验,越丰富越好,交朋友、结婚可不能一回生二回熟,经验越多越不值钱。” 然后她指了指周围环境:“你看这附近怎么样,路不算太宽,也不是主要交通干道,但是走几步路就有地铁站,整排写字楼下还有美食街,中、西、日、韩餐都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对面楼的后巷很少有人经过,又没有路灯……” 曲烨顺着宁橙的讲解扫了一圈:“你的新工作在这附近?” 宁橙掏出笔记本在上面画了几笔,然后递给曲烨:“按照这个路线,我每天只要用四十分钟,从公司走到地铁站五分钟,入站、出站、等车十分钟,只要坐三站地,再走一百米就是我家” 宁橙这种将任何事都能规划的完善妥贴的女人,对曲烨来说是很可怕的,他是浪子,是b型血射手座的浪子,除非是想不开了才会找这样一个女人过日子。就像他新换了一部手机,托朋友从香港带回来的最新款,刚上手就向宁橙展示,宁橙却冷冷的扫了一眼说:“手机不就是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么?” 曲烨笑出一口白牙:“这部手机听歌音质好,玩游戏带电时间长,还有导航系统……” “哦,想听歌的话可以买张正版cd,你听的那些流行歌曲还分音质么?玩游戏?一个整天玩电脑的人会玩几个小时手机游戏?导航系统……你是有多路痴?花几块钱买账地图全北京都能走到,要是连它都不能帮你,导航系统也不能。” 曲烨心想,他真是疯了才会和宁橙讨论这些,但他却没把握下回不会和宁橙说。 所以说,关系最好的朋友通常是最爱损你的,还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7、07 修 元骅股份有限公司创意部策划助理,是宁橙找到第一份全职工作,说是助理,其实就是打杂小妹,就像是美发店的洗头小弟一样,辛苦的熬一段时间兴许能升职,当然还要看个人天赋和领悟能力。 几个月前宁橙也曾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就因为那老板的一句话:“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奔波辛不辛苦啊,要不要我照顾照顾你?”宁橙辞职了。 辞职没几天就听说老板在公司里养情人的事惊动了老板娘,老板年一闹就把公司大换血,宁错杀莫放过,因为女人的疑心病是很极端的,正室捉奸看谁都像是第三者。 这家元骅股份有限公司的老板也是个男的,同样也结婚了,但这世界上男老板实在太多了,宁橙总不能以此为筛选标准。 索性,老板于本生看上去很正派,还因为他娶了一个大自己十岁的女人为妻,他追妻的故事还上过某谈话性节目,感动了不少人。 冲着这一点,宁橙觉得这家公司是有前途的,虽然数来数去还不到二十个员工,但她依然肯定留在这里是比去一些大公司有发展的。 面试的最后一关是于本生,公司里每一个员工要进门都要和他谈上半个小时,他不问你工作经验,也不问你学历,那些都写在简历上了,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吹嘘过的。 于本生会让你讲故事,在你讲述的过程中他会不断提问,便是要看看你的思路被打断时还能不能自己找回来,或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或是看似被他牵着鼻子走实则讲故事更丰富的延展下去。 按照于本生的用人标准,一个人的故事里包含了他的经历、学历和能力,而能看出这些的于本生,也必定是有阅历的。 于本生问宁橙第一个问题时,她的故事正说到从她家到公司是需要四十分钟,她很有时间观念,在这附近求职也是为了避免迟到。 “可我这家只是个小公司,我看你在我这里屈就不了多久,美女都是眼高手低的。”于本生说这话时,顺手点开了windows自带的空当接龙,并不避讳宁橙。 宁橙扫了一眼,说:“大公司练人,小公司磨人,我没经验,还没有被练的资格。” 这时,于本生叫了一声:“哎呀,这步走错了,又死了。”然后看向宁橙:“这个游戏叫空挡接龙,我和一个朋友比赛,玩一百局统计一次,看谁的赢率最高,我就没赢过,他有时候连一盘都不输。” 宁橙笑笑:“我想他是用了秘籍的。按住ctrl+shift+f10键,可以终止死局,而且不会被记录。” 于本生半信半疑的试了一次,果真如此。 看似屈就不了多久的美女第一天就帮于本生解决一个难题,但外面那些员工都没做到这一步,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意识,虽然这根本就不算个问题。 那么,他为什么不暂且留下这个人呢? 宁橙正式报道的那天,于本生不在,她坐了一天的冷板凳,听说有人坐过三天。 一个同事说,她的工作要等一个叫筱萌的人来安排,筱萌现在正在上海出差。 宁橙四周看了一眼,有人在睡觉,有人在看小说,有人在讲电话,听说这些人里资历最老的待了五年,最轻的来了一个月。 刚来一个月的躲在电脑后面假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确定平安无事再继续睡。 来了五年的正一边讲电话一边剔牙,又笑又吹牛,好像于本生不在他便是最大的管事者。实际上他也的确是,他叫张力,据说是个花花公子,最近刚换了女朋友,正打得火热,说不准就要婚了。 宁橙突然觉得,她之前所谓的小公司磨人是有些一厢情愿的,这就好像是珠宝打磨一样,好的宝石要交给好的技师打磨,倘若找错了师父,那就要磨坏了。 临下班前,那个交代过筱萌去处的同事又告诉宁橙,筱萌明天从上海回来,然后话题一转:“你会玩牌么?升级,拖拉机。” 宁橙还没说话,那人又说,“不会没关系,我教你,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中午吃饭前先来一轮,输的两个负责跑腿买当日的午饭。” 宁橙的回答是:“我不会玩,我就不参与了,我自己带饭了。” 那人说撇撇嘴,好似宁橙很不上道:“我知道你带饭了,要是输了也一样,不能不玩。”说完回头一看其他人:“我说的对吧!”立刻招来两三声应和的。 这个顶着板寸头提到以牌会友的人叫方艳,不说她的名字宁橙还以为这是个男人,但是早上听她捂着肚子叫唤“当女人真辛苦”时,才醒悟过来这是一个月月有亲戚来的女人。 一天熬下来,宁橙对这家公司的印象很不好,从早上报道开始到下班打卡,她一直在暗中扣分。 同样,公司里的同事们对她印象也不好,这姑娘又冷,又傲,又不会笑,不合群,不聊天,还不会偷懒,除了突显她自己的绝世而独立,也突显了别人的庸俗而抱团。总而言之,在宁橙眼里,这些人是乌合之众,而在乌合之众眼里,宁橙是需要提防的,因为不和同事打成一片,就很有可能发展为老板的眼线。 第二天一早,宁橙按掉闹钟,眯着眼躺在床上考虑了三分钟,还是决定如期上班,就算是最后一天,也要和于本生打个招呼。就算于本生不在,也可以和那个筱萌说。 在上海采风的曲烨,从电话里得知做事周密谨慎且只上了一天班的宁橙即将要辞职时,他说:“怎么这世界上的姑娘们都当自己是公主吗?” 言下之意,她很娇气。 宁橙声称自己从来不相信“公主”的存在,她只相信自己,却很快被曲烨打断。 曲烨说,一个老盼望着英雄会从天而降的女人是没资格说这话的,自古以来英雄都被公主招赘了,宁橙给自己定的目标就说明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宁橙不和曲烨辩解,这个话题已经被他们讨论过无数次,依然是他讽刺他的,她坚信她的,根本不会有结果,就像天底下所有最好的朋友一样,当被对方说中了心事,她也只会选择轻哼一声来个死不承认。其实,在宁橙坚信这世上有英雄的同时,也知道英雄是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不过后面半句是没必要告诉曲烨的。 于是,宁橙抱着“这是最后一天”的心情再次走进了元骅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却没想到这一进就是四年,而早上那短短三分钟竟然改变了她的一生。 承曲烨吉言,宁橙很快遇到了她的英雄。 宁橙一到公司,就听说那个筱萌已经来了,在最角落的办公室里。宁橙敲了三声门,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她进去,屋里的女孩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在几个大纸箱子里奋力找资料。 “你好,你是新来的,宁橙?”筱萌回过身,仰头笑着。 宁橙左右看了看,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只好站在门口说:“你是筱萌么?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筱萌站起身,宁橙这才将筱萌看清,身材比自己矮一点,白一点,瘦一点,五官清秀,乍一看也就十六七岁,嘴边有两个酒窝,笑不笑都显得很亲切,这种女孩在人际交往中总是占着优势,即便生气也不会咄咄逼人。 “我是来跟你打招呼的,我想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筱萌呆了一瞬:“可你不是刚来吗?” 筱萌越过宁橙将门关上,走回来将椅子上的资料抱到桌上,宁橙见状,也如法炮制,两个人终于可以坐下了。 “你找到下家了?” 宁橙摇头。 “哦……那你今天能不能帮帮我,我会跟会计说给你开两天的钱,你看行吗?”筱萌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只要帮我把这些东西分类。” 宁橙盯着那几个纸箱子看了一会儿,在筱萌已经开始后悔提出请求的时候,说道:“我想一天是干不完的。最快也要三天。”对于分类工作,宁橙很有心得。 听筱萌发出了一声哀嚎,宁橙问:“你怎么不找其他人帮你?” 筱萌摊摊手:“这个公司最大的特色就是大爷多,外面那些人都是请不动的。” 也不知道是筱萌没心机,还是她看准宁橙不会泄密,很快将公司现状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全公司上下十八个员工,有三个已经递交了辞职信,剩下的也都处于“我真不想干了”的状态,其中最招摇的就是方艳。 方艳是个高调的人,三个月前就嚷嚷着要辞职,到现在还没登陆过任何招聘网站的页面,一周前就宣传说男朋友要带她去吃日本料理自助,至今却只吃过超市里的寿司外卖。不过据可靠消息说,方艳的男朋友欠了笔巨款,每个月都要她补贴才能过活,所以方艳在短时间内是不会辞职的,因为像她现在这样又有钱赚又不用干活的职位,除了当二奶也实在难以找到更合适的。 第二招摇的非张力莫属,张力的业务能力很强,口若悬河,有一种可以将小事扩大一百倍宣扬的能力。假使他正在谈一笔价值二十万元的单子,他会说只要谈下来五十万到手不成问题,假使他已经拿到了这张单子的合同,他又会说他已经给公司赚到了两百万,等等。可能就是这样,他才能追到现在的女朋友吧,听说那姑娘之前的男朋友是个金领。 宁橙问:“难道这家公司的存在就是为了养一群米虫么?” 筱萌点头:“目前是这样的,不过养不了多久了。” 这份工作是筱萌的朋友介绍的,刚来的时候筱萌也心存疑惑,觉得这家公司岌岌可危,很可能连下个月工资都付不出来,更保不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于本生哪天就会突然消失。后来才从朋友的口中得知这家公司是于本生刚接手的,所有员工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只除了刚来两个月试用期还未满的筱萌。也就是说,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处理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管是最了解公司账目的财务,还是元老级人物张力,或是正处于经济危机中的方艳。 筱萌说:“咱们都是于本生亲自面试进来的,和他们不一样。”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她们不同流合污,早晚有当家做主的一天。 当然,这些也有可能是筱萌个人乐观的想法。 不管如何,宁橙决定今天暂时留下帮筱萌折腾那些资料,最起码将分类的技巧教给她,等下班后回了家静下心来,才考虑筱萌话中的可信性。 8、08 修 和筱萌相处了一上午,宁橙露出三次笑容,第一次是因为筱萌讲了个笑话,宁橙心不在焉的顿了三秒钟,笑了,第二次是筱萌接了一通电话,挂上以后说,“我男朋友,中午接我一起吃饭”,第三次是到了午休时间,筱萌问宁橙是否要一起去,宁橙笑着婉拒。 宁橙刻意在屋里多消磨了半个小时,确定外面那些人已经玩上了牌才推门出去,然后疾步离开公司,迎着日头走到对街的银行里,拿了号找了个位置坐下,琢磨着到底是先穿过那条小巷子到对面的7-11买个三明治,还是等取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再过去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正是笑的灿烂的筱萌,以及一个陌生却同样看着她的男人。 “宁橙,真巧。这是我男朋友。” 宁橙和男人彼此点头,扯扯嘴角。 男人的眼神并不冷,却很漠然,这让宁橙松口气,她很怕那种第一次见面就表现的很热络的异性,这样最好,谁也不用费心思找话题。 宁橙排的号很快被叫到,她快速取了钱塞进包里,想了想,又拿出三百块放进裤兜,走的时候正看到筱萌靠着她男朋友的肩膀上玩手机。 穿过公司大楼后面的巷子,宁橙在7-11里快速解决掉午餐,却在再次返回巷子里的时候,被三个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是方艳,另外两个女同事宁橙叫不出名字。 “宁橙,借我点钱应急吧,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 只是一句话,就令宁橙脑中浮现无数的可能性。对认识还不到两天的人借钱,这个方艳应该是习惯成自然,要不就是被债逼得有恃无恐。 宁橙说:“我没钱。” “得了吧,我看到你从银行里取了一千块,你先借我用用吧?” 宁橙皱起眉,左右看看,又看向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同事:“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知道和方艳这种人讲理是讲不通的,方艳既然敢当街拦人,就根本不会讲理。 两个同事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要不我们给她当个担保人,签个欠条。” 方艳很快接话:“都是同事,还用得着欠条?” 宁橙和开口的那个同事对视了一下,了然道:“我真的没钱,我还有事……” “见死不救啊?”方艳一把扯住宁橙的胳膊,力气很大。 宁橙低头看了看方艳那只瘦的骨骼分明的手,关节和男人的一样大,要是方艳硬抢,她是斗不过的,那两个同事也始终抱着围观的态度,不见得会帮她。 宁橙半垂着眼,正考虑着是不是踹方艳一脚,再趁机冲出巷子。 方艳也仿佛看穿宁橙的念头:“同事一场,你合作点,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宁橙轻叹,一手摸向书包,只好在挂彩和主动破财消灾中选择后者。 但就在方艳三人都屏息关注宁橙拉开背包拉锁的动作时,身后却响起“啪”的一声,清脆而突兀,方艳下意识的放开宁橙,顺着宁橙的视线看过去。 男人正合上打火机,吐出一口烟,透过烟雾看向抿着嘴的宁橙:“我等了你一个小时。” 宁橙微讶,在脑子正常思考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忠实的反应,一手合上包,强迫自己挪动有些僵硬发直的双腿,目不斜视的越过方艳三人,走向男人。 男人将右手插/进裤兜,左手拿着烟,缓缓垂下,宁橙仿佛习惯成自然一般的用左手勾住男人的右臂,然后半侧着脸,垂下眼,不再有勇气看向任何人,低声说:“同事正好找我有事。”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睛竟是淡淡的褐色,又对方艳三个人点点头,接着迈开步子,往巷口走去,宁橙也只好顺着他的力道,镇定自若的并行。 宁橙的手指更用力的嵌进男人的胳膊,她知道方艳三个人就在身后不远,而且正缓慢的跟着他们,好似只要他离开,她们就会随时冲上来——因为他们实在不像是情侣。 但是到了巷口,宁橙也不好意思不放手,只好站住脚,在男人回身看她的同时,微微仰起脸说:“谢谢。”尽管她的余光已经瞄见十步以外的方艳。 “一会儿再说吧。”男人淡淡道,面容沉静,眼底带着笑意的看了宁橙一眼,然后侧身又一次将右臂空了出来。 宁橙心口漏跳了一拍,伸手又抓住那片留有她手心余温的布料,脚底像是踩着棉花,走进了对面的快餐店。 在见到筱萌的刹那,宁橙才如梦初醒,筱萌坐在快餐店的角落里对他们招手,快速点了三杯饮料,解释道:“刚才我和邵承看到你被方艳那几个拦住了,我本想冲过去的,不过邵承说这种事我最好不要出面的,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你们。” 宁橙下意识的看向邵承,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又别开眼看向窗外,原来这个位置可以将巷子一眼望到尽头,而方艳三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谢谢。”宁橙顺了顺齐肩的头发,心跳的飞快。 “客气什么,他从小就特别有正义感。”筱萌一手挽着宁橙五分钟前挽过的位置,介绍道:“哦对了,他叫邵承,这是宁橙,不过你们同音不同字,一个是‘雨后荷花承恩露’的承,一个是……”筱萌妙语如珠的形容着,没注意到两人神情都很古怪。 宁橙连忙接话说:“我的橙是橙子的‘橙’。今天真是多谢你们……” “你已经谢过了,不用客气。”邵承说。 这天下午,天气很热,阳光照进小办公室里,令空气中的粉尘无所遁形,密集的浮在空中,不过宁橙和筱萌却托了方艳的福,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很快熟稔起来,对吸进去多少灰并不在意。 筱萌兴奋地表示,其实他们今天并不打算去那家快餐厅用餐,只是她突发奇想的想去试一试,她又正巧喜欢靠窗的位置,还可以看到路的两边以及一条巷子的全貌,是她认为视野最占便宜的最佳选择,而且他们早就看到了宁橙,也注意到当宁橙第一次穿过巷子的时候,方艳三人已经等在另一端,嘀嘀咕咕的不时往里张望。 宁橙心想,幸好,真是幸好,幸好筱萌突发奇想,幸好她喜欢靠窗的位置,也幸好他们愿意伸出援手。 筱萌突然道:“不过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不是我,是邵承。他说方艳那三个一直跟着你,问我是不是上次跟着我的那几个。其实邵承第一次在路口等我下班的时候,就从后照镜里看到她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听说这里每个新来的女生都要给她们点好处,我爸妈叫我换份工作,可我不服气就是不换。后来有一天邵承替我叫了几个肯德基大桶请她们吃,可能因为这个,方艳没再找过我麻烦。” 筱萌的故事正说到一半,宁橙的手机响了,是曲烨打来的。 曲烨的声音难掩兴奋,语无伦次的叫道:“我要办画展了,有人肯花钱,不过不是个人的。” “恭喜。”宁橙还没来得及说更多,曲烨就将话接了过去:“等我从上海回来,请你吃大餐!” 曲烨噼里啪啦的汇报着上海之行的点点滴滴,直到宁橙将他打断:“曲烨,我在上班,晚点再说吧。”她看了筱萌一眼,筱萌笑眯了眼。 “你不是要辞职了吗?”曲烨阴阳怪气道。 “这事以后再说。” 挂断电话,宁橙迎向一直专注的望着自己的筱萌。 “你男朋友啊?” “不是,只是朋友。” “哦。”筱萌眼里闪烁着好奇:“他叫曲烨啊?其实我也认识一个叫‘曲烨’的。他是哪个‘曲’,哪个‘烨’?歌曲的‘曲’,叶子的‘叶’?” “是一个火,一个华那个‘烨’。” “一个火,一个华?”筱萌咬着嘴唇顿了两秒钟:“啊!是不是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的‘烨’。” 宁橙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自然也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很微妙的。但她的脑子转的也很快,她还记得曲烨说过,只有面对那些令他不耐烦的女人作自我介绍时,他才会说“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虽然这话听上去很像是花花公子的自负言论,但是曲烨也从避讳过他换女朋友的次数。可能男人都会引以为豪? “你也认识曲烨?就是那个‘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的曲烨?” 宁橙说完这话,感到很惭愧,就像曲烨永远记不住前女友们的名字所以将她们统称为“宝贝儿”一样,关键只是分为以前的宝贝儿和现在的宝贝儿,宁橙也永远记不住那句“华才方烨烨”,通常只会茫然的说“那什么烨烨”或是“那烨烨什么来着”。所以当筱萌顺口说出这一整句时,令宁橙开始意识到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 筱萌眨眨眼:“我只是正好想到这句诗词,烨烨不是形容灿烂和光亮的吗,你认识的曲烨也是这样的吗?” 宁橙想起曲烨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是灿烂的晃眼,有时候甚至是碍眼。 筱萌又说:“你认识的这个曲烨,是做什么的?” 宁橙想了想:“哦,他是电影放映师。” “电影放映师!就是可以天天不用花钱看电影的吗?”筱萌颇感兴趣。 “哦,是啊,可惜每部电影都要看上无数次,直到电影档期结束。” 宁橙撒谎了,主要是不知道如何实话实说。 人有时候要将事实说出口是很难的,就像人永远都不希望自己生病一样,尽管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生病的。 曲烨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因为按照他的理论,他是要随时随地准备出现在任何地方的,然后用镜头记录下每一时刻,所以正常的职业都不适合他。 宁橙还记得当第一个女生问她曲烨的职业时,她说他是个摄影师,结果对方一直央求宁橙介绍曲烨给她认识,又不停地追问他的技术如何,找他照相有多少种服装可以选择,收费多少等等。宁橙不胜其烦,只好将她打发给曲烨,几天后,她成了曲烨的宝贝儿,几个月后,曲烨甩了这个宝贝儿。 没多久,宁橙告诉第二个来追问曲烨的女生他是个化妆师,希望这个看上去很娘的职业能杜绝麻烦,但不想对方不停地追问他会多少化妆技巧,他又化过多少明星,宁橙后悔之余又不得不将曲烨约出来介绍给对方,接着历史再度重演。 然后是第三个,宁橙又将曲烨刻画为发型师,却依然不能避免新一代的“宝贝儿”被制造,以及被淘汰。 9、09 修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宁橙终于忍无可忍的警告曲烨,希望他放过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女性,因为曲烨每多了一个宝贝儿,宁橙就会失去一个朋友,她们都曾因为宁橙和曲烨的友谊而敌视宁橙,让宁橙一次又一次的验证自己是造成曲烨情路不顺的罪魁,而曲烨也是造成她友谊难以地久天长的祸首。 “算我求你了曲烨,就算你拿换女朋友当做闯荡江湖,经验越多越好,也请你远离我身边的朋友们,好么?”宁橙憎恨同样的剧情在她身边不断上演,更加不相信那句“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是真的巧合,那令她的生活变得荒唐、可笑、狗血、俗不可耐。 曲烨说:“她们是你的朋友吗,你心里也当她们是朋友?我只要随便表示对她们有好感,她们就转化立场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 宁橙哑口无言,因为当时曲烨话音刚落,她就见到不远处就有个女人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那也是她的朋友,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曲烨!你竟然在这儿!” 这让宁橙突然意识到,其实不该在这儿的人是自己。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这句话对宁橙永远有效。 对着筱萌露出一个看上去很真诚的微笑,宁橙生怕筱萌早已认识曲烨,虽然她永远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曲烨每一任的宝贝儿都和她有些交集,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橙不得不防。 宁橙说:“因为‘曲烨’要过着长时间看同一部电影的生活,所以他连做梦都是电影剧情,最近一年已经有了精神分裂的症状……医生说只要他换份职业,一切都会好的。” “那他换了么?” “还没有。”宁橙努力杜撰道:“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去学击剑,将自己分裂出来的极端人格用来攻击对手。” 筱萌的眼睛睁得更大:“这太酷了!” 宁橙拧起眉心,生怕筱萌开口求她介绍他们认识,立刻说:“那你呢,你认识的那个‘曲烨’是做什么工作的?” 宁橙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不要是摄影师,不会是摄影师,不能是摄影师! “哦,他是卖票的。”筱萌说。 宁橙愣了:“卖票的?” “是啊,卖游乐园的票,卖公共汽车的票,卖黄牛票,最近在卖电影票。” 宁橙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半信半疑地看着筱萌。 筱萌却笑得极其自然:“下次我请你看电影,他能给咱们优惠价。” 下了班,筱萌拉着宁橙有说有笑的离开公司,经过方艳的办公桌时,宁橙强烈的感受到方艳敌视的眼神,背后突然窜起一片鸡皮疙瘩。出了公司大门,宁橙才松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正想对筱萌道别,却被筱萌抓住了胳膊,一路拽到路口处停靠的灰色私家车前。 贴了膜的黑色车窗摇了下来,邵承戴着墨镜,遮住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他对她们笑笑,然后下车替她们打开后座的门。 筱萌率先坐了进去,对宁橙招手。 宁橙有丝尴尬:“我就不进去了,我坐地铁回家。” 邵承侧身,宽阔的肩膀正挡住宁橙右侧的一半视线,他一手搭在车门上,一手将墨镜拉低到鼻尖的位置,半真半假道:“中午那个找你麻烦的同事就在后面,你确定不用我们送你么?” 宁橙眼皮一跳,快速坐进车里,透过后座和车身之间的缝隙看向前面,果然看到方艳。 车开出去几十米,筱萌突然道:“宁橙你家住哪儿?”但还没等宁橙回答,筱萌又向前倾着身子:“要不你先请我们吃饭吧。” 邵承从后照镜里看了一眼两人,宁橙好似并不情愿,筱萌则歪着头,他说:“我晚上还要见个客户,先送你们回去。” 筱萌“哦”了一声,又回头看着宁橙:“宁橙,那咱俩自己吃吧?” 宁橙匆忙的看了一眼后照镜里邵承的脸,对筱萌笑笑:“恐怕不行,下次吧,我得赶紧回家,我答应了爸妈一起吃饭。” 筱萌无比失落的跌坐回座椅:“那你明天还会来上班么?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些资料,你能不能多帮我几天,直到你找到新的工作,我还可以帮你在网上投递简历,好吗?” “哦,当然可以。” 筱萌又恢复了笑容:“太好了,那咱们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咱们两个人,不怕那个方艳!” 宁橙一边笑一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后照镜,正对上邵承的笑容,她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的答应筱萌请求了,她是个让人说不出“不”的女生。 快到宁橙家的时候,筱萌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宁橙的手机,手机里开着“对对碰”,宁橙专注的看着路,说:“就停在前面路口吧。” “你住这里?”邵承将车停稳。 “我家在下一个路口,不过前面不好走车。” 宁橙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微微弯腰,说道:“谢谢您,邵先生。” 邵承突然抓住她的手拉了一把:“小心!” 一辆自行车正从宁橙身后急促驶过,车主还回头比了一下中指:“靠!别挡着路!” 宁橙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身体还紧贴着车身,顿了两秒钟才发现邵承还握着她的手。 邵承拉下墨镜,翻过她的手肘看了一眼,然后回身的同时伸长手臂打开车载储物柜,宁橙连忙将手垂下,这才觉得手肘又疼又刺。 邵承再回过头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创口贴,印着皮卡丘卡通图案的创口贴:“给,筱萌上回落下的,我一个男人用不着这个。” 宁橙接过:“哦,谢谢,邵……” “叫我邵承行了。”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迎着光,清晰地映出一道剪影。 宁橙低头笑笑,脸上发热,又看向后座,可惜隔着黑色的膜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再次对邵承道谢,便急忙拐进了路口,心口跳得飞快,令她一路都在默念:“冲动是魔鬼,男人是祸水。” 回了家,宁橙摘掉隐形眼镜,快速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又贴上创口贴,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冰箱里只有几根黄瓜和一包挂面,她随便下了点面,食不知味的吃着,顺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演着不知名的泡沫剧,女主角得了绝症,刚接受了一次化疗,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坐在轮椅上看着夕阳,男主角趴在椅背上,贴在她耳边规划着未来。 宁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想转台,座机电话突然响起,这部电话很少有人打,朋友多半会打她的手机。 宁母在电话那头数落着:“你手机落在朋友那儿了吧?不是妈说你,你这个丢散落四地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叫你回家跟我和叔叔一起住,你非要自己住,一个人在外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东西还老乱丢……” 宁橙这才想起手机仿佛在筱萌手里。 “你朋友刚才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告诉他你那边的地址了,还把你的座机电话留给人家了,他说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哦,谢谢妈。”宁橙生疏的道了谢。 “母女俩说什么谢……你怎么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难怪你要搬出去住。” 宁橙一愣:“什么男朋友?” “你可不要告诉我,给你送电话的男的是普通朋友。” 一个女人的电话落在一个男人的车上,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宁橙也不信他们是清白的。可宁橙实在不想多解释什么,尤其是对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的宁母,她们母女之间很少聊得深入,话题永远点到即止在最安全的范围里,好似从宁母改嫁后就一直如此。 而宁橙也一直没说破,她之所以搬出去住,并不是因为想独立自主,而是不习惯每天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还要叫他“爸爸”。 于是,宁橙只好说:“哦,下回我带他回去看你们,不过最近都没时间,我刚找到新工作,周末还要上几个学习班,有法语,有手语,还有希伯来语……” 宁母插话道:“你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语言有用吗?” 宁橙深吸一口气,顿觉无语。 和宁母结束通话后,过了不到五分钟,宁橙等到了邵承的电话,顺手将他的手机号抄在电话机旁的便条纸上。 “喂,请问是宁橙么?”邵承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哦,我是,邵……我听我妈说了,您不用特意跑一趟了,叫筱萌明天带给我就行了。” “没事,我已经快到了,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可能你的朋友是有急事找你。五分钟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宁橙对着忙音出了好一会儿神,看了看表,立刻冲进卧室,换下睡衣,再带上框镜,踏着布鞋走出了门,很快跑到楼下,站定,就着昏暗的路灯望着路的尽头,心里犹豫着是多走几步走到路口去等,还是原地不动。 手机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送回来,这种事确实很尴尬,而且很暧昧,宁橙说不出是不好意思更多一点,还是郁闷更多一点,甚至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真是莫名其妙。 宁橙原地来回走了几步,这才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私家车旁正靠着一个男人,侧身看向别处,正在讲电话。 宁橙向前走了几步,刚要开口,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得尖叫出声,下一秒便被人扯进怀里。 “你是特意下楼接我的吗!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曲烨叫道。 宁橙震惊的瞪着曲烨,脑子里嗡嗡的,一天以内受到了三次惊吓,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任何突发事件了,她茫然地看着曲烨那张放大的脸,以及脸上欠抽的笑容,思想已经呈现大罢工状态。 曲烨一口亲在宁橙的脸上:“我刚下飞机就跑来找你,你怎么不接手机?”说着,他匆忙的从脚下的大背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我有一连串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会和我一样兴奋的!” 曲烨边说边将照片塞在宁橙的手里:“快看!你肯定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宁橙张了张嘴,眼神再次瞟向不远处的私家车,那个男人已经结束了电话,转身坐进驾驶座,并不是邵承。 曲烨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着宁橙的手,一张一张的翻着,并且进行解说,眉飞色舞的运用了他知道的所有形容词,但是宁橙一句也没听出去,频频看向路口。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曲烨终于发现了宁橙的不对劲儿:“你在看什么?等人?” 宁橙刚要说话,不妨曲烨的手正好抽回,顺便带掉了一张照片,还没落地,就被风吹远了几米,曲烨大叫一声,宁橙连忙将所有照片塞回给他,回身追上去。 胶纸被风弄出颇有质感的声音,宁橙一直追出十几米远才赶上它的速度,因为它被一只皮鞋挡住了去路,并且被皮鞋的主人先一步拎了起来。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钟才抬头看她,语气带笑:“拍的真不错。” 10、10 修 宁橙头晕目眩的看着邵承伸出将照片递到自己眼前。 照片里有两个女人,一个仰头大笑,眼睛眯成了缝,眉毛和头发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褐色,另一个靠在她的肩膀上,一样笑的很开心,半睁着眼,妩媚的看着自己。 宁橙清楚的记得这一刻,那时候的她正和这辈子最好的一个女性朋友在一起,对方讲了一个笑话,笑话的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们都因此而笑不可仰,甚至笑出了眼泪。 接过照片,宁橙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谢谢。” “你今天一直在说谢谢。”邵承的声音很低。 “谢谢,再谢谢,为了中午的事,为了下午的事,也为了你帮我捡回了它。” 宁橙扬扬手里的照片,视线正落在邵承缓缓勾起的嘴角上。 邵承说:“这是我的名片。” “我有你的电话。”宁橙下意识插嘴,但还是接过了名片:“就是刚才你打我家座机的时候,我存了。” 邵承没有接话,略过宁橙,看向她身后逐渐走近的曲烨。 曲烨拿走宁橙手中的照片,用手拂过上面的尘土:“这可是我给你照的最好的一张,还好没丢。” 宁橙忽然觉得头疼,但是曲烨已经跟过来了,她只好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曲烨,这张照片的摄影师,这位是邵承……” 宁橙顿住,实在不知该给邵承冠上什么样的头衔,总不能说“这是我一个同事的男朋友”吧,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被注册“某某的男朋友”这样的商标。 “邵承,宁橙的朋友。”邵承率先伸出手,化解了宁橙的难题。 曲烨也伸出手,两人握手的姿势无比和谐:“嗨,我是曲烨,也是宁橙的朋友。”无形中却将关系复杂化。 宁橙横了曲烨一眼,她知道曲烨是故意的,每一次当有异性接近她的身边,曲烨都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场合出现,当着她说“我是宁橙的朋友”,背着她却又说“你要是追她得先过我这关”。 宁橙不止一次的斥责过曲烨,请他不要像只看门犬一样不分好歹的咬向所有人,曲烨却说:“我这是帮你鉴定,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男人都是天生的骗子,女人都是天生的傻子。” 不过这一次,曲烨却表现的额外友好:“我这里还有很多作品,你要看吗?” 曲烨自顾自开始解说,也不管在场两人是否愿意参与。 “这张是我偷拍的,不过角度很好。” “这张也是我偷拍的,幸好偷拍了,表情太生动了!” “这张倒不是偷拍的,笑的很勉强,宁橙一看镜头,就会紧张得……” 宁橙握紧了拳头瞪着曲烨,她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他了,上一秒钟还以为他变得善良了,却在下一秒中又发现他只是变得更不要脸了。 宁橙说:“好了,曲烨,这么晚了,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些照片了好么?” “那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欣赏?”曲烨看着邵承。 宁橙不耐烦道:“你没完了是吧!” 顾不得邵承望着自己的神情是那样的忍俊不禁,她觉得她的脸已经被人丢光了,就在曲烨不经过她同意就偷拍她还将它们展示出来的时候,并且还附赠了口头评论。 曲烨沉默的耸耸肩,意思是: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很可惜不能继续欣赏。”邵承低头看了看表,将照片还给宁橙,很快为话题划下结局。 “嗯,是啊,是很可惜。”曲烨说。 邵承和宁橙交换了一个眼神:“改天一起吃饭。” 宁橙点点头:“好,改天我请客。” 宁橙也对邵承扯出一个笑容,目送他离开,直到他走出了小区的拐角,她才面无表情将照片丢给曲烨,头也不回的往家走,走出没几步,曲烨赶了上了。 “我说,你到底生什么气,不就是看看照片吗?” 宁橙站住脚,直视前方:“曲烨,你能不能不要每一次都这么发神经,你几乎得罪光我所有的朋友了。” “是我的错吗?”曲烨的语气也很不好:“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我和朋友一起欣赏朋友的照片,我也错了?” 宁橙无力的闭闭眼,几乎提不上气:“你是故意的。” 曲烨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宁橙停了几秒钟,继续说:“曲烨,如果你再这样,我只好和你划清界限了。” 她的声音冷得让人发抖,口才油滑的曲烨竟然一时接不上话。 宁橙也没打算等他的回复,她从不曾后悔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她从不轻易的用语言伤害别人,就算她有这个能力,也不愿意轻易支付。换句话说,一旦宁橙决定用语言伤害一个人时,那便不是无心的,是发自内心的伤害。她只是想让曲烨明白,任何人都是有脾气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伤害任何人,而任何人也没有义务去承受任何人的羞辱。 “你就这么看我?”在宁橙又走出几步后,曲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因为刚才那男的?” 宁橙顿了一秒,又继续向前走。 “你喜欢他。” 宁橙再次顿住,这一次不止一秒。 曲烨冷笑:“他肯定有女朋友,我敢和你打赌。” “那关你什么事?”宁橙轻声说:“又关我什么事?” 心情五味杂陈的回了家,宁橙跌坐进拼布布面的双人沙发里,茫然地看着电视里上演的家庭情景剧,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座机电话刺耳的铃声掠夺了她发呆的权力。 “是我。” 宁橙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是邵承。” “哦,你好。”宁橙连忙顾左右言他:“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那个朋友,他……” 邵承将话题接了过来:“没事,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你的手机还在我这里。” 宁橙愣住,这才想起她还有个手机,刚被电话吓走的五味杂陈又跑回来找她了,仿佛还多带了几种味道,她回忆不起刚才都发生过什么事,更加想不起为什么邵承专程来送手机,到最后他们竟谁也没提到过那部手机,仿佛手机只是负责打酱油的工具。 “明天中午,我把手机送到你公司。”邵承说。 “哦。”宁橙想了想:“如果不麻烦的话。”其实她可以建议他将手机交给筱萌,再由筱萌转交给她,不过她没这么做。 “不麻烦。”邵承笑道。 临睡觉前,宁橙不服气的想,曲烨那个混蛋只会说混话,曲烨说她喜欢他,他到底是用哪只狗眼看到的事实?于是她对自己说,她不喜欢邵承,他们才只认识一天,见过三次,她可以对自己证明,她只是不适应和异性单独相处,除了曲烨,因为这都是曲烨害的,是曲烨害得她失去了很多谈恋爱的机会。 宁橙翻出抽屉里的另一部手机,这是她妈改嫁前淘汰给她的,因为号码里含有三个“4”,她妈认为这不管对新婚的人还是对改嫁的人来说,都是不吉利的。 开机以后,宁橙收到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都是来自曲烨的:“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也许刚才的事是我错了。” 宁橙回道:“那件事不要提了,以后你还是打我这个号吧。” 也许,这个号是最配曲烨的。 第二天,邵承没有如约归还手机,但是到了中午,宁橙收到一个快递,盒子里躺着一部新手机。 筱萌见到后,解释说:“都怪我,昨天我一朋友从外地回来,他说他很想念北京三里屯的酒吧和酒,我就带他去我一个学长开的酒吧试试,后来邵承哥哥来接我的时候,我……我不小心碰掉了你的手机,还不小心把酒洒在上面……宁橙,真是对不起!我本想亲口和你说的,再趁中午休息的时候买一个新的给你,可是邵承哥哥说是他没有及时把手机还给你,他也有错……” 宁橙茫然地看着筱萌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这才发现她确实有宿醉的迹象,说道:“哦,没事,真的没事,我正好想换部手机,这部还是最新出的,真好!” 她是真的觉得很好。 宁橙将手机打开,发现已经充好了电,里面除了以前的电话号码,还多了一个新的,是邵承的。她将电话拨过去,却处于关机状态。 到了中午,曲烨来了电话,宁橙很快将它按掉,然后用第二支电话回了一条短信说:“有事的话,以后还是打这个号吧。” 曲烨没再打来,可能是生气了。 宁橙想,他生气了也好,他们都需要冷静,还有,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并不想用这部新手机接听曲烨的电话。 这时,邵承回了电话。 宁橙说:“谢谢你的手机,很漂亮。这支多少钱?我一会儿把钱汇给你?” “不用了,是我弄坏了你的手机,我应该赔给你。”邵承的声音并不清晰,他那边环境很吵,仿佛在机场或是火车站一类的地方:“你稍等。” 接着,他好像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我人在机场,临时有事要离开几天,只好找快递公司送给你。” “没事没事,真的非常感谢!” “不要再谢了,改天你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宁橙应了,又连着说了几次“谢谢”,然后很快找借口挂断了电话,一抬头,正对上筱萌的笑容。 “宁橙,你真不用不好意思的,都是我的错。” 宁橙笑笑,她觉得谁都没错,邵承没错,筱萌没错,曲烨没错,错的都是她自己,就从她踏进这家公司开始,好像所有事都变得很错。 但是宁橙没有想到,她认为的错只是刚刚开始,并且以下午的一场人事变动为延续,令她很快认识到,她的生活正在不受控制的被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人事变动,包括方艳在内,公司一次性开除了十五位员工,是于本生亲自下达的指示。 所有劫后余生的同事都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幸运,也很难不去怀疑,自己将会是下一个被裁掉的。正如筱萌所言,于本生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太过早了些,竟然就在宁橙入职的第三天。宁橙是最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因为前一天她还决定辞职,甚至还被方艳三人要挟。 更要命的是,第二个人事变动正是关于宁橙的,她被通知顶替方艳的职位。宁橙这才知道,原来方艳之前是负责广告创意策划的。也许方艳挡路劫财的行为确实很有创意,只可惜她太不懂得站在公司的立场考虑事情了,公司又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留下呢。 宁橙担心的是,原本就看她不顺眼并且正面临财务危机的方艳在得知被她顶替后,会不会失去理智。 11、11 修 宁橙一直很相信一句话:假如朋友令自己生气,那说明她很在意这份友情,但若这个朋友持续让自己生气,那只会加速透支友情的额度。 曲烨就是这种总会让宁橙生气的朋友,虽然她的朋友一向不多,却也不代表她愿意承受同一个朋友永无休止的无理取闹。 比方说,几天后的中午,曲烨突然约宁橙吃饭,当然,他是严格按照宁橙的规定,打了她第二支手机才约到她的。吃饭的地点在一家不算太高级,但也可以让顾客享受到伪高级的西餐厅。 宁橙跟着曲烨,曲烨跟着带位的服务生,一路来到餐厅的最隐秘的位置。 所谓最隐秘,就是你不走到桌前便看不清是谁坐在宽大的沙发座里,所以当宁橙终于看清已经坐在那儿的那个女人时,她的笑容僵住了。 同样,那个女人也变得哑口无言。 宁橙和筱萌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起半个小时前她们给对方的借口。 “筱萌,我约了个朋友,今天就不陪你吃饭了。” “真巧,我也约了个朋友,那就下午上班再见吧。” 然后,她俩不约而同地看向曲烨,一同用眼神表示疑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曲烨半真半假的介绍:“这位是宁橙,这位是筱萌……咦,你们认识?” 宁橙和筱萌都没有言语,主要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无语是最完美的状态,因为她们都觉得很尴尬,也觉得很丢人。 几分钟后,曲烨自顾自替三人点了菜,宁橙和筱萌也决定打破沉默。 宁橙说:“原来,你说的那个卖票的曲烨,就是这个曲烨。” 筱萌也是一脸荒唐:“是啊,原来你说的那个精神分裂的曲烨,也是这个曲烨。” 两个女人都笑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曲烨插嘴道。 宁橙白了他一眼,对筱萌说:“他是我的发小,坏习惯太多,除非必要的话我是不愿意把他介绍给其它朋友的。” 筱萌也决定开诚布公:“去上海出差的时候,我发现有个人偷拍我,我就上前打招呼,就这样认识的。” 宁橙颔首,这的确是曲烨的作风。 整顿饭吃下来,气氛很祥和,不过三个当事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但到底暴风雨会降临到谁那里,这还是个未知数。 宁橙想不通筱萌为什么将曲烨塑造成一个卖票专业户,就像筱萌想不通为什么宁橙要将曲烨描绘成精神分裂者一样,其实在整件事里,她们更像是精神分裂者,也更像是卖票的,卖消费自己并娱乐别人的票,各捧各的场。 言而总之,今天中午上演了一出闹剧,导演是曲烨,编剧是宁橙和筱萌,主演是他们三个。 这样的演出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那个下午宁橙和筱萌除了工作上的事,没有说过一句废话,气氛突然变得令人窒息,但她俩都还在呼吸,没有被对方憋死,也没有被自己憋屈死。 宁橙不得不将曲烨约出来吃晚饭,对付曲烨这种人,最好是单刀直入。 曲烨很快赴了约,脸上的笑容别提多讥诮了,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是中午那顿饭,你还不会主动约我呢吧?” 宁橙悠闲地晃晃还剩半杯果汁的杯子:“你老实交代吧,你到底要干嘛?” 曲烨果然老实交代了,他诚实的让宁橙感到害怕。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的那些伎俩,曲烨的意思是想再一次基于朋友的立场帮宁橙测试一下筱萌,看她到底会不会成为他的下一个宝贝儿,以及下一个重色轻友的女人。 那天晚上,曲烨和宁橙不欢而散后就开始翻手机号码簿,无意间翻到注名为“上海妹”的号码,便随便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但还不到一分钟就接到了回信,并不是回复他的,只能说是他们不约而同的给对方发了短信。 “你说的酒吧在三里屯那儿啊?” “你回北京了吗,别忘了我学长开了一家不错的酒吧。” 就这样,曲烨被筱萌带去了她学长开的那家酒吧里,和她的同学们一起狂欢,暂时忘掉了在宁橙那里受到的奚落,他甚至还大大方方的从背包里掏出作品给在场的人欣赏,所有人都夸照片里的筱萌就像是落入凡间的天使,筱萌开心极了,直到宁橙和朋友的那张合影落入众人的视线,众人都不言语了。 筱萌也看到了,她问她们是谁。 曲烨说:“一个朋友,和朋友的朋友。” 有人鼓动曲烨打电话叫照片里的两个美女一起来喝酒,曲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真的当着众人的面拨打了宁橙的电话,然而就在这时候,包厢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真是两个小时前曲烨见过的男人,邵承。 伴随邵承走进包厢的,还有一首来电铃声,曲烨很熟悉的那首。 邵承从身上掏出手机的同时,曲烨正按了挂断键,手机铃声也跟着停了。 筱萌问:“怎么手机还在你这里?” 这句话令曲烨明白,筱萌是认识宁橙的,虽然她刚才还在问照片里的人是谁。 邵承说:“瞧我这记性,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有人嚷嚷着要姗姗来迟的邵承自罚三杯,邵承走过去,将手机放在桌上,筱萌抢在曲烨前面拿起了手机,很快找到“对对碰”,玩了起来。 后来,谁也没注意手机是怎么掉在地上的,谁也没注意酒是怎么洒在上面的,当邵承发现时,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有趣的是,在场有三个人认识宁橙,彼此之间却都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仿佛那是禁忌。 听到这里,宁橙陷入了沉默,她难以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理活动,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有戏剧性。 曲烨耐不住性子:“你倒是说话啊,我可都老实交代了,你还生气啊?” “我和筱萌是同事。” “我猜到了,你才上班几天,手机怎么会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开始我还以为你开窍了,不过昨天听说那男人和那个筱萌是一对,那个筱萌上班的地址又正好是你带我去过的那条街,我就明白了。你看,我早说了,他是有女朋友的。”曲烨好似突然具备了侦探的才能,条条是道地分析着,而且分析的极为精准。 宁橙很反感他这种行为:“你今天中午真不该那么做,在你好心的帮我测试她是否值得成为我的朋友的同时,你也让我失去了一个好同事,还有,你明知道她有男朋友,干嘛还要做这种测试,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曲烨忽然笑了,笑的宁橙直发毛:“那你知道么,她喜欢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她指着你的照片问我你是谁的时候,就说明她是在试探我和你的关系。” 宁橙直愣愣的看着曲烨:“你真让我觉得陌生,还有点可怕。” “你也让我觉得陌生,宁橙。”曲烨用一种连他自己也觉得发憷的语气说:“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有女朋友了,可是他的女朋友在上海的时候就看上了我,其实你也不是全无机会的,只要我稍微做点什么。” 曲烨的建议不可谓不诱人,就像宁橙才说他陌生一样,这会儿她也觉得自己有些陌生了,她竟然觉得这个建议是可行的,但是这样的念头仅仅闪现了一刹那,便被她抛诸在脑后了。 “除了你,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新的朋友了,我不想失去这一个,所以我希望……”宁橙低着头,闭了闭眼,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似地:“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也希望什么都不要被改变,要是你连我这个朋友也连根拔起了,我也会很难再拿你当我的朋友。” 曲烨冷笑:“你不会是因为怕失去她这个朋友,也一并失去和那个男人相处的机会吧?我真搞不懂,那个男人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虽然曲烨前半句的结论是太过阴谋论了,但后面的问题还是把宁橙问住了,就像她永远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曲烨一样,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对邵承留有深刻的印象。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英雄吗?”曲烨提醒道。 宁橙怔怔的看着他:“是啊。只可惜,没有人告诉我英雄都是有女朋友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曲烨突然明白了,他认识宁橙十几年,都没找到机会英雄救美,主要是宁橙就像座冰山,太难攻破,也太难被恶人刁难,却没想到在他离开北京的短短几天内,被别人钻了空子捷足先登了。 这能怪谁? 这只能怪缘分。 几分钟后,宁橙面无表情的告别曲烨,招了一辆出租车,头一次奢侈的让司机在街上多绕了几圈,才返回到自家小区附近。 本是二十元的车程,宁橙付了五十元,心情却依然处于麻木阶段,难以回温。 她搞不懂分明是四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何凑在一起会让彼此都变得神经质。她和曲烨一直相安无事,邵承和筱萌之间也是顺风顺水,这样的单打原本很和谐,可怎么发展成双打以后,所有的程序和步骤都乱套了呢。真是活见鬼。 下了车,宁橙正准备往家走,却在即将要拐入最后一个拐角前,撞见了真正的鬼,方艳。 方艳的脸色是铁青的,双眼是愤怒的,她瞪着宁橙,很显然宁橙就是目标。 更糟的是,方艳身边还有一个抽烟剔牙的男人,一手搭着方艳的肩膀,一手拿着烟,说道:“就是这臭娘们儿?” 这家伙想必就是方艳那个如雷贯耳吃软饭,兼欠外债的男朋友了。 宁橙掉头就跑,他们似乎没料到宁橙反应得这么快,但追的仍旧很及时。 宁橙很少落荒而逃,人生又不是小说和电视剧,不需要随时随地做拔腿狂奔的准备,但是在遇到危险时,该有的条件反射还是都齐备的,这说明,她还是个年轻人。 但是宁橙穿着半高不高的细跟鞋,再年轻腿力也比不过男人,所以她不敢往小路上跑,只好奔向大马路,也不管会不会被车撞到,仗着这附近的马路都不宽所以车速都不高的特定条件,愣是硬着头皮冲到马路中央。 只听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宁橙应声尖叫,弓腰摊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引擎盖上,停了一秒钟,滑向地面。 她并不是被撞着了,而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在跌坐在地的瞬间,已经脱了力。 方艳两人在马路的另一边刹住了脚,他们都不敢确定宁橙是不是被撞伤了,只好静观其变。 车上很快走下一个男人,他摘掉墨镜皱着眉走过去,蹲在脸色苍白的宁橙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怎么样?我是不是撞着你了?” 宁橙虚弱抬起脸,在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的时候,视线便毫无准备的撞进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 “是你。” 12、12 修 邵承的视线落到宁橙的小腿上:“我送你去医院。”扶在肩膀的手微微使力。 “不用。”宁橙刚开口拒绝,手就被他抓住,只好撑着他的力量,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方艳两人的方向,轻声说:“你没撞到我,只是刚才有人追我,我没办法才……” “就算没办法也不能往马路上冲啊。” 邵承将话接了过去,一手搂住宁橙的肩膀,另一手仍抓着她的手,往方艳那边望去,回过头来,带着她往车上走。 邵承的力气很大,不容拒绝的将宁橙塞进副驾驶座,伸长手臂帮她系好安全带,宁橙刚要开口拒绝,却听他说:“你不会是现在还想回家吧,不怕那那两个上门堵你?” 宁橙噤了声,无力的瘫倒在座椅里,对上车坐定的邵承说:“那该怎么办?” 邵承利落的发动引擎:“我先赔你一双鞋再说吧。” 宁橙疑惑的动了动脚,往下一看才发现鞋带断了一根:“哦,没事,只是一双鞋。” “难道你还想穿着它到处走?”邵承从后照镜里看了她一眼:“给我个机会赔罪吧,只是一双鞋。” 宁橙笑笑,托着腮望向车窗外:“又要让你破费了。” “荣幸之至。” 宁橙不再搭话,眯着眼思考,想到方艳和混混男朋友不请自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偷看到了她留在公司应聘简历上的地址。可能方艳肩负着男朋友的债务压力所以度日如年,不得不将这种压力转嫁给其它人,破事不相干的人帮她分摊压力,但是不管是宁橙还是任何人,都没有义务承担。但是宁橙可以理解方艳的是,方艳为的是她男朋友,而且这时候面临公司裁员,又被自己最看不顺眼的人顶替了职位,换做是宁橙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车被堵在了二环路上,邵承也靠着另一边的车窗,侧脸看向宁橙:“那个方艳恐怕是盯上你了。” 宁橙有气无力道:“是啊,她就像是蚂蚁见到了蜜糖一样让我连家都不敢回了。而我就像是老鼠遇见猫,连命都不要了,差点成为车轮下的亡魂。” 宁橙突然地出口成章,吓了她自己一条,邵承在一臂以外的地方轻笑,令她感到羞赧。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感而发。” “我相信,你口才不错。”邵承说。 “只是突发性的。” 邵承继续笑,拐了个弯,将车驶进某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是不是有很多女人都像方艳一样。” 宁橙解开安全带,在光线并不充足的空间里,看向邵承那双仿佛变成深色的眼:“是像她一样为了男人不顾一切么?” 闭了闭眼,宁橙觉得透不过气,倒不是因为密闭的空间,而是因为心理上的压力,她说:“可能女人的一辈子注定要为男人而折腾,但是女人还是有权利选择为什么样的男人折腾的,找一个靠谱点的就那么难么?”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方艳,还是在借喻其它人。 “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算靠谱?”邵承顺水推舟道。 “我不知道,但决不会是方艳找的那种,我可以理解她,但是不同情她。” 虽然一手挽着邵承的手臂借力,宁橙走起路来还是别别扭扭,左脚脚面支撑力不足,一拐一拐的跟不上,邵承刻意放慢步伐,却依然不能改变这种现状。 路过几个柜台的时候,柜台小姐还用暧昧的眼光瞅着两人,宁橙更加窘迫,直到来到一家女士品牌店里,她松了口气,坐在最中央的软垫椅上,左右环顾。 “邵先生。”店员主动和邵承打招呼,看来邵承是这家店的常客,这不能不说明点问题。 邵承绕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裸色的细跟鞋,坐在宁橙旁边,盯着她的左脚:“试试吧。” 宁橙从没试过裸色,但在邵承催促下,只好硬着头皮换上。 不得不说,裸色是一种很神奇的颜色,尤其是对皮肤稍白的女人来说,有时会比黑色或红色更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邵承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脚面:“嗯,难怪筱萌喜欢这家店,确实不错。” 他站起身的同时也顺便抓起了宁橙的左手,拉着她走了几步,两人对面就是试衣镜,毫不留情的将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呈现出来。 “如何?” “挺好的。” 邵承扯扯嘴:“那就这双吧。” 店员又拿来一双全新的,这一回邵承没有插手,始终坐在软垫椅上观望。 宁橙来回走了两趟,努力保持平衡,但不管如何也不能抚平腰间的扭动。 透过镜子,宁橙注意到邵承的视线也一直定在她腰部以下的位置,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眼神若有所思,她捏了捏手心的汗,连忙回过神解释:“可能是刚才那一下摔得,左脚还是使不上力。” 宁橙的意思是,她的走路姿势如此怪异并不是因为鞋子。 “感觉如何?”邵承又问了一次。 “挺好的。” “就是它了。”邵承站起身,正要往款台走去,却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见邵承到店外接电话,宁橙叫住店员:“这双鞋多少钱?” 店员说了一个数字,宁橙倒抽一口气,然后又看了看脚上的鞋,犹豫了一秒钟,从包里掏出一张卡:“一会儿刷这张吧。” “不好意思,邵先生是记账签单的,稍后我们会将账单送去他的公司。” 返回车里后,宁橙忍不住开了口:“过几天我把鞋子的钱……” “又说给我钱?”邵承笑道:“你好像欠了我很多钱。” “鞋子太贵了,请你吃一顿饭远远不够。” “那就请两顿。” “两顿也不够这双鞋钱啊。”宁橙生怕邵承提到第三顿,又说:“那吃饭的地方你选吧,尽量选的贵一点。” “那就改天吧,我先送你回家。” 车停在上次停靠的位置上,宁橙说了一句“谢谢”便推门下车,却见邵承跟着走下来。 邵承说:“我送你回去。也许那两个人还没走。”不等宁橙拒绝,邵承一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宁橙别扭的挺直腰板,努力平衡脚下,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知道邵承是好意,假如方艳两人还在,这就是最好的保护姿态,可这并不代表她的肩膀被一个男人握着而毫无感觉,更何况他身上散发的男性魅力一直不容小觑。 “你很紧张。”邵承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极轻,极沉,波澜不兴的形容一件实事。 宁橙努力为自己辩解:“咱们这样戒备,我很难不紧张。” 话音落地却感觉到邵承的手在肩膀上缓缓滑动,他安抚道:“别紧张,就快到了。” 这话简直是为了其反效果而存在的,宁橙连忙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下午的事还没谢谢你,你赶到的真及时。” “哦。正好路过。” 这话骗傻子,傻子都不信,宁橙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信。 邵承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补充道:“其实是我觉得有点饿了,想找个人请我吃饭。” 宁橙笑出了声,肩膀上下抖动着。 邵承抓了抓她的肩头表示警告,轻咳一声:“我应该没记错吧,我记得在机场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有人答应了要请客的。” “嗯哼。”宁橙学他的口吻:“你没有幻听,先生,你只是来得太凑巧了,饭没蹭到,还赔了一双鞋子。” 听到这话,邵承脚下顿住,两人已经走进了小区,灯光依然昏暗,只有一盏路灯,就着这样微弱的光,他低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女人。 宁橙脸上很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哪里挑拨他了,让他这样看人。 通常这种情况下,要不就是男人吻下去,郎情妾意,要不就是被第三者打断,好事多磨,而此情此景,邵承吻下去是不太现实的,所以气氛很快就被第三者打断。 “哎呦,小腰够会扭得!带劲儿!” 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两人,一个是方艳,一个是她男朋友,刚才口出调戏的就是后者。 方艳拧了他男朋友腰部一把:“说什么你!” 宁橙连忙别开脸,脸色煞白,总不能立刻对邵承解释,她每次穿上刚买的高跟鞋都会被人吹口哨或语言调戏吧,至于原因,那是她最难以启齿的。 邵承侧身一挡,将宁橙拉向身后,方艳见状立刻叫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筱萌的男朋友,干嘛,一脚踏两船啊?” 方艳的叫嚣很快被她男朋友制止,邵承上前几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走到一旁谈判,看架势好似很顺利。 宁橙不反对和方艳单独相处,但是很反感她看自己的眼神,同样是盯着她腰部以下的位置,邵承的眼神带着欣赏,方艳和她男朋友一样,带着□□。男人用□□的眼光看女人,或使用□□的眼光看女人,都是出于生理上的最直接反射,但是一个女人要是这样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就难免带着鄙视或轻视的意思。 宁橙心神不宁的看着邵承那边,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方艳,却还是没防住方艳一把拍在她屁股上那一下。 方艳的嗓门极大:“够有弹性的!”见两个男人都望了过来,又放低了音量:“你这个女的真不能小看啊,够骚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走路是怎么扭腰的?连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宁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没有,我是……” “是什么?”方艳冷笑:“白天见你还不是这双鞋,晚上换了一双新的就像变了个人,怎么着,穿名牌就能抖骚?还是你们刚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忘了,他可是有主的,你就算再怎么……也不好吃窝边草吧。” 方艳的挑衅成功的让宁橙的沉默宣告结束,她可以忍受男人和女人为敌,但绝不能忍受女人将同类当做攻击目标,而且大多是因为男人。 宁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着邵承的方向,见他又开始交涉,这才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方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艳,你不过就是想帮你男朋友嘛,作为女人我很理解你。” 方艳皱眉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我真替你担心,你这样为你男朋友,万一他有一天跑了,你怎么办?”见方艳将要发火,宁橙连忙安抚:“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讽刺你,我只是认为你应该给自己想点后路,女人身边不能没有钱,男人是靠不住的。要是他真能靠得住,也不会让你为他这么奔波了。” 方艳不语,宁橙眼神一转,继续道:“我以前有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为了男人把自己毁了的。她就像你现在一样,不明白一个道理……你有没有发现,男人在和女人交往的时候,就算是穷的自己没得吃,也要让女朋友吃饱,可是一旦结婚就会掉转过来,妻子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要让丈夫风风光光。你和他,还没到结婚那步吧?你这样为他,图什么呢?就算你俩结婚了,会比现在的境况好么?” 方艳抿着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主要是软肋被宁橙牢牢地抓住了。 “希望你不要像我那个朋友一样,把所有东西都赔进去了,还是被甩。” 方艳刚要接话,可能是要问宁橙她朋友的具体情况吧,你知道,女人八卦和好奇的心理是可以随时随地复苏的。 不巧的是,邵承那边也正告一段落,两人走了回来,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低声下气。 方艳的男人很快拉过方艳,没有注意到方艳的神情不对,对邵承奉承了几句,就半拉半哄的把方艳带走了,两人很快闪过小区的拐角,声音也渐行渐远。 “请我喝杯咖啡吧。”邵承突然道。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令宁橙的好口才又一次罢工了:“什么?” 他指了指身后:“保不准他俩会随时回来,请我去你家里坐会儿。” 见宁橙还是一脸恍惚,邵承只好举起双手:“我向柳先生保证,我没有心怀不轨。” 13、13 修 邵承举起双手:“我向柳先生保证,我没有心怀不轨。” 宁橙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边走边想柳先生是哪位。 她在前,邵承在后,来到单元门前又走上几节台阶,宁橙终于决定不耻下问,可惜回身的同时有些急切,脚下一空…… “啊!”宁橙轻叫,下一秒,双臂被邵承牢牢抓住。 “看来我是买错鞋了。”宁橙连忙站稳抽身的同时,邵承这样调侃着。 她尴尬的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好低头继续带路,邵承也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又接踵而至。 整个单元楼里唯一一栋电梯正处于故障维修中,宁橙目瞪口呆的看着电梯门上贴的告示,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 “我住八楼,要不你还是……” “没事,走走吧。”邵承率先迈开步子。 这一回两人改变了队形,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在后面吃力地跟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耍她,先报废了她一双半高跟鞋,又赐给她另一双更需要姿态优雅才能驾驭的细跟鞋,接着又为了磨练她而安排八层楼给她练腿,这对于一个平时运动不多的上班族来说是要命的折磨。 宁橙走走停停,到了第六层,终于有些力不从心,站住了脚,看向高她两节台阶的邵承的背影,邵承也正回头看她。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宁橙的脑子有点空。 邵承提醒道:“刚才你突然回头,是要说什么?” “哦。”宁橙拍了拍脑门:“对,我是想问,你说柳先生……他老人家到底是……” 邵承笑出了声,一手扶着扶手,侧身向上走,宁橙也一步一步的跟着,很缓慢,很配合。 “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邵承清清嗓子:“知道柳下惠么?” 宁橙一呛:“你说的就是他?” 她本不想笑,但联想起事情的前后经过,终于也笑出了声,学他一样靠在扶手上。 “有这么好笑么?柳先生坐怀不乱,是值得学习的典范。”邵承佯装严肃。 宁橙的幽默细胞也被勾了上来:“哦,其实也有可能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可能他喜欢男人,也可能是有人想找个违背自然法则和人性的反例教育后人而杜撰了故事。” “嗯,有道理。”邵承半真半假的说:“看来你不相信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 宁橙耸耸肩,用表情告诉他答案。 邵承见状,也学她之前拍脑门的样子拍了自己一记:“哎呀,遭了!你不相信他,我还以他的名义保证过,这下我可不敢去你家了。” 宁橙也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清楚情势是如何逆转的。 两人继续往上走,最后两层楼梯竟然不怎么费力气就走完了,可能思想还没跟上脚步吧,也可能有想不透的事所以顾不上生理上的疲累,总之宁橙连个大气都没喘,再一抬眼,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我到了。”宁橙指了指身后,却不知道该不该问他是否还对咖啡感兴趣。 十分钟前,她不觉有异,十分钟后,柳先生的故事警戒了她,她有些着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滋味儿的感触,很难在短时间内捋清楚,除非有个清醒的旁观者能帮她抽丝剥茧。 邵承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我在下面再站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回来就走。” “那多不好意思,要不你还是进来喝杯水吧。”宁橙突然间做了决定,仅仅是为了过意不去。 但是邵承仍然很坚决,又催促她两次,看着她进了门,然后站在楼道静了一会儿,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便再不沾嘴。 这时,门又响了一声,光线照进楼道,邵承一回头,正看到逆着光隔着防盗门看着他的女人,心里一动。 “怎么了?” “你还在。”宁橙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并不惊讶:“你好像不会抽烟。” “看得出来?确实不太会,不过应酬的时候多少来几根。做做样子。”邵承安息了烟:“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你拿烟的手势,还有,你身上没有烟味儿。我小时候经常看我爸爸抽烟,他是个老烟枪。” “哦,那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找他请教,以免经常被拆穿。” “他去世了,肺癌。”宁橙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告诉他,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冲动,话已经到了嘴边,好似找不到任何不说的理由,就这样说了。 邵承不再言语,好一阵沉默,宁橙也一动不动,直到楼道的声控灯又一次熄灭,他说:“对不起。” 宁橙笑笑,逆光的笑容很模糊,但是有种无与伦比的美感,他形容不上来,就像她也形容不上来照他脸上那道光线的颜色一样,可以说是晕黄色,但不够准确,也可以说是晨昏的颜色,但还是不够贴切,只能模糊的形容那是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颜色。 “进去吧,我走了。”邵承将掐灭的半支烟放回兜里,转身下了楼。 透过窗帘,一直目送邵承走出小区,宁橙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今天做对了一件事,也做错了一件事,对的是她没有打开防盗门的门锁让邵承进来,错的是她之所以没有打开防盗门的门锁也是因为他决定留在门外,这说明她对他言听计从了。 宁橙没让任何异性走进过这件小房子里,包括曲烨,这是她父亲生前单位分的房子,房改的时候已经买下了,他去世前将房子过户到她名下,好似已经料到了宁母迟早是会改嫁的一样,到底是相处多年,宁母一张嘴,他心里就有了往后三步的对策。就像很多给日记本上锁的小学生一样,门锁就是她的日记锁,能让她心甘情愿打开锁放行的人必定是有特别意义的,只可惜这个有特别意义的人,并没有将它付诸现实。 宁橙闭上眼,心想,幸好他没有进来,幸好,虽然跨过这道门并不意味着要做些越轨的事,其实心理上防线的突破才是最致命。 可能,邵承也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天,宁橙穿了一双旧鞋去上班,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浪漫固然很美,但它就像是那双裸色的鞋子一样,高级、奢侈、唯美、珍贵,却不可能每天都穿着它。 宁橙见到筱萌时也没有任何不自然,在心里像擦粉笔字一样将前一天的事抛诸脑后,她这样对自己暗示:“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再过几天连幻想都会消失了。这样最好,没有改变最好。” 筱萌也没有宁橙她任何关于邵承的事,倒是突然提起曲烨开摄影展的计划。 “可惜,不是个人的。”筱萌念叨着:“这年头办点什么事都要讲关系,讲社会影响力,讲钱,讲人,才华是最后的。” 宁橙不答腔,筱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其实我倒是可以找点关系,我有个同学就是做这行的,认识不少名人……不过,我怕曲烨不领情。” 宁橙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很骄傲吗?他这么骄傲可能会直接拒绝我。”筱萌一语惊醒梦中人。 宁橙自然知道曲烨是个骄傲的人,是个人就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曲烨的或许比一般人多了一些,还有自负,但是经过筱萌这么一形容,令宁橙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看透曲烨,最起码不如筱萌看得透彻。 筱萌说:“我挺想帮他的,真的。要不,宁橙你去说说吧?可能你说了,他会愿意?” 宁橙很犹豫,她想到曲烨之前的那番话,害怕曲烨真的会做些什么,他的无心和贪玩往往会让女孩子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伤害的延续性是可怕的,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宁橙不敢确定此时正望着自己的筱萌会不会是下一个,可能帮忙搞定摄影展的事就是造成伤害的敲门砖,但她更愿意往好处想,希望曲烨在能达成多年心愿的同时,不要搅局或伤害这个帮他垫砖头的女孩。 想到这,宁橙拨通了曲烨的电话,当着筱萌的面,约他出来谈他的“梦想”,并在心里做了私下里再警告曲烨一次的打算。 曲烨很快应了,声音很亮,宁橙能想象得到他一定是兴奋地睁大了眼的,就像对面的筱萌一样。 然而兴奋过后,筱萌却又变得落寞:“宁橙,其实我很喜欢他,我是说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见宁橙一脸惊讶,筱萌补充道:“我说的不是邵承哥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能替我保密么?说完这一次我以后都不想再提了。” “我鼓起勇气想告诉他,你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子,和邵承哥哥不一样。但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后来我又想,不就是一句‘我喜欢你’吗,无外乎就是两种结果,一种接受,一种是拒绝,还会有更糟糕的可能吗……可是那天,我看到你也来了,我是真的傻眼了。” 宁橙想起那天三人在尴尬气氛下用餐的场景,心里一凉:“你是说,你那天是准备跟他告白的?你……你和邵承不是……” 筱萌不答,继续说:“后来我实在鼓不起第二次勇气了,就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哪知道他回我说,‘你开什么玩笑’……” 筱萌低下头,哭出了声。 14、14 修 宁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思觉失调。 很显然,筱萌是个情绪敏感的人,细腻,脆弱,这样的人通常看上去随和好相处,但保不齐会因为别人的某一句话而变得多愁善感,又或者因为别人的无心之过受到伤害,可怕的是你根本抓不住这种规律,不知道如何避免。 宁橙很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就算是让自己这个唯一的旁观者看上去不再像是一个摆设也好。但是话到嘴边,她又畏惧了,因为说什么仿佛都不恰当,她不能说“曲烨这个人不值得你喜欢”,也不想说“你的男朋友比曲烨要好,你只是一时的迷惑”,她的立场难以鲜明的站立,这是最闹心的。 然而,就在宁橙踯躅不前的时候,筱萌吸了吸鼻子,主动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宁橙非常非常讨厌给人出主意,她的确想把脑海中的无限idea奉献给广告创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也愿意当别人生活中的指明灯,连她自己也正站在三岔口上左右为难,又凭什么给别人意见,万一一个闹不好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改变了对方的后半生,这个责任是任何人都负担不起的,就像你去相亲结婚造成了日后的婚姻不幸,便会先入为主的也将当初的介绍人也划分为责任负担人一样。 筱萌目不转睛的望着宁橙,企图从她脸上抻出蛛丝马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屏息以对。 她本来很有信心曲烨也喜欢自己,这种信心没有经过客观分析,却是经过从小到大的实例中得出的结论,身边的男同学十个有九个会偷看她,私下里也以能将她约出去而沾沾自喜,不过她很少将这些作为炫耀的工具,只是不免懊恼为什么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 就像很多女生羡慕和嫉妒筱萌一样,筱萌也或羡慕或嫉妒宁橙身上的特质,但是她说不好那些都是什么,直到曲烨带着宁橙一同出现,她想到了,那些特质就是曲烨喜欢的东西,宁橙具备了,而她却沾不上边,甚至学不来。 而现在筱萌最迫切想知道的,莫过于宁橙的态度,她想曲烨是喜欢宁橙的,否则以他的性格是不会甘愿和一个异性朋友相交十几年的,但是这种喜欢是不是爱,她不敢确定,却很想先试探宁橙对曲烨的看法,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尤其像是宁橙这样看似随缘实际上执拗的人。 “宁橙,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没希望,所以不想给我意见?”筱萌决定逼宁橙表态,有时候逼别人就等于给自己机会。 “哦。”宁橙一脸为难:“主要是我从没问过曲烨这些感情问题,他也不和我说。不过他女朋友换得很快,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你知道吗宁橙,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想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破记录。” 宁橙知道,她也是女人,明白女人都想成为心爱男人的终结者的那种心理。但有意思的是,筱萌想终结的却是曲烨的感情故事,而不是邵承的。 “筱萌,你和邵承……他知道这件事么?”宁橙试探道。 “我没告诉他。”筱萌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我爸妈一定会骂我不懂事的。” 宁橙眨眨眼:“什么?这跟叔叔阿姨有关系么?” “你不是我,你不懂,我谈个恋爱要经过他们的筛选。当初我也觉得邵承哥哥是最好的,他的爸和我爸是大学同学,他妈和我妈在一个单位上班,家长们都说这是天注姻缘,说邵承哥哥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人,还叫我一毕业就嫁过去好了,关上门一家亲。” “那你喜欢他么,他也喜欢你么?你们真打算这样父母之命?” 宁橙在脑中措着辞,但是话一出口却发现不管怎么措辞,这句话也不会变得更有艺术性,不如直白一些。 筱萌说:“我不想父母之命,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结婚,我喜欢曲烨,可我又觉得曲烨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男人。要是曲烨也说喜欢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接受了他又被他甩了,到时候可能连邵承哥哥也不要我了。” 宁橙很能理解筱萌这种留条后路的心理,但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可惜她没有立场表示不满,她谁都不是。 筱萌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很想试试真正的恋爱,又害怕爱过以后什么也没得到,最可怕的就是我爸、我妈,他们一直很心疼邵承哥哥,要是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不会说什么,我爸、我妈就会先出头了……” 宁橙说:“你们两家的关系真是一道难题。” “是啊,以前他爸妈还在世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他一个人了,无依无靠,我们家要是知道我有二心,肯定觉得是我不懂事。” 宁橙心里一惊,但很快掩饰了,没有表现出来。 “算了,不说这个。”筱萌也适时的转移话题:“对了宁橙,曲烨以前的女朋友都是什么类型的?” “什么样的都有吧。”宁橙按耐住好奇心,努力回忆着曲烨的过往,这才发现曲烨真是荤素不忌,肥瘦不挑。 “哦,那我这样的有么?” 宁橙琢磨着筱萌的话是否有别的意思,然后说:“好像没有。” “那太好了!”筱萌一笑:“没有我就放心了,这说明我这个类型的还是有机会的。” 宁橙刚松了一口气,又听筱萌追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宁橙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她发现筱萌是深具谈判技巧的,出其不意她用的极好,而且自然的一点痕迹不留,让她哪怕是多想一点都像是小人之心。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要遇到了才能说得清楚。”宁橙选择了安全牌答案。 筱萌微笑着,笑涡就像是招牌一样显眼:“是缘分对吧,你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不像我,我从小就习惯听爸妈的话了,所以他们说邵承哥哥最适合我,我就要努力去学着适合他。你比我有个性,你一定是那种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说也没用的人。” 筱萌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宁橙的保护色,她感到不安,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于本生将筱萌安排在公司最重要的公关职位,可能只有像筱萌这样外表无害内在犀利的人,才能有可能创造惊喜。 在曲烨赶赴三人约会之前,宁橙先打了一个电话给他,并在脑中反复思考筱萌的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让女人很容易就陷入爱情的男人,因为他危险、浪漫、不按牌理出牌,这些都符合女人对于爱情的条件,换句话说,未必见得是曲烨,其它一个外形出色的男人若是也兼具了这些内在,也一样是见血封喉的。 可惜,宁橙这种贱骨头偏爱□□,而不是瞬间的窒息感。 “我想你之前说得是对的,她确实喜欢你。可是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样回那条短信,你太伤人了。”宁橙的开场白带着指责,虽然她很想心平气和,但是情绪上的迁怒往往是不受控制的。 “我早说过了。”曲烨的声音透漏着满不在乎:“可惜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只好那么回,虽然是伤人了点,但是有效呗。” 宁橙不由自主的皱眉,不想接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骂人。 “我知道你在生气,可这个能赖我吗?” “你可以选择不要招蜂引蝶,你要是不招惹她,会出这些事么!”宁橙终于忍不住了。 曲烨也大叫:“拜托,怪得着我吗?我什么都没干啊!” 宁橙在心里骂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干,有些女孩才受不了,女人就是恨男人什么都不干!”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个道理,宁橙懂,曲烨也懂,大家都是明白人,只不过在揣着明白玩糊涂,糊涂通常都是聪明人最游刃有余的把戏,只是很多人在不知不觉间入了戏,到最后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 通话结束前,曲烨又问了一次:“我说,我再问你一次,到底用不用我帮忙?” 宁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闷声道:“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行啊,你可以以后回答,我可能还会再问你第三次,事不过三,你每放弃一次回答的权利,她就会失去一次机会,你看着办吧。”说罢,曲烨切断了电话,这是第一次。 宁橙有些懵,不知道曲烨话里是否有话,也不知道倘若真的过了三次的权限又会发生什么事,曲烨设定的“三”仿佛成了禁忌数字,也仿佛成了筱萌得到救赎的期限,可笑的是,这个决定权为什么落在她的手里,她招谁惹谁了? 当晚的三人约会进展的很顺利,曲烨和筱萌就好像老朋友一样相处融洽,反倒显得宁橙像是一个局外人。可能,她一直是局外人,也可能,她学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明入了戏却还可以随时随地装作“我已抽身”。 他们是主角,她是跑龙套的。 谈论结束前,曲烨的个人影展的事已经基本敲定,被筱萌半路叫来的学长果然见多识广,身边的关系户都是能人,随便两个电话就把曲烨多年的梦想尘埃落定了。 这个学长叫阮齐,虎背熊腰,声如洪钟。据筱萌说,他以前并没有这么壮实,也没这个肺活量,自从和他大学时期的室友一起开了酒吧开始,嗓门也逐渐练出来了,没事的时候也有闲情逸致去练肌肉了,因为这样看上去很不好惹。 阮齐说:“这个嗓门不是故意练的,都是听力越来越差逼出来的!”天天在嘈杂的环境中摸爬打混,总会有点职业病。 “诶,美女,咱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这是阮齐对宁橙说的第一句话。 一直保持沉默并保持微笑的宁橙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怎么去酒吧。” 筱萌接着说:“我说学长,你能不能不要一见美女就拿这句话当开场白啊?你每天见那么多人,记得住谁是谁吗?” 阮齐一唑牙花子,一手撑着太阳穴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肯定见过,真的,我真不是空穴来风……这样,要不然咱们问邵承怎么样?” “干嘛问他?”筱萌说。 宁橙眉头一紧,心口漏跳了一拍,不自觉地抿抿嘴,垂下眼吸了口气,再抬眼的同时正对上曲烨讥诮的笑容。 阮齐说:“我记得应该就是上学那会儿的事,邵承那会儿跟我一个宿舍啊,他肯定也见过,问他没错!” 阮齐奇特的直觉让宁橙忐忑不安,倘若他说的是真的,为什么邵承从没有表现出来和她似曾相识,倘若是假的,宁橙又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感到失望。 阮齐当着另外三个人的面打通了邵承的手机,可惜隔音设备太好了,除了阮齐以外谁也不知道邵承在那头说了些什么,电话挂断后,筱萌忙不迭的追问,阮齐只是模棱两可的说:“这小子忽悠人的功夫越来越高了,我什么也没问出来……对了,今儿晚上我那酒吧有钢管舞表演,怎么样,去不去?” 筱萌和曲烨不约而同的应邀了,宁橙还没机会表态就被捎带上了,令她觉得自己像是买二赠一的一,而且直觉告诉她,阮齐已经有了答案。 15、15 修 几个小时后,宁橙便可以验证这个看钢管舞的决定是危险的,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怎么让情况发展到这步田地的。 阮齐介绍的摄影展投资商也来了酒吧,筱萌和曲烨一直在那桌和那些人谈论梦想,筱萌就像是一个为爱无条件付出的最佳女友,甜美的笑容和幽默的谈吐帮曲烨加了不少分,整桌人都很买她的账,照那个架势来看别说是一场摄影展,可能还有巡回。 宁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滴酒不沾,阮齐陪她聊了一会儿,对宁橙透露她坐的这桌通常是留给邵承的,筱萌喜欢包厢,邵承则喜欢这个外场最角落的位置,通常他一来,别人是不能来拼桌的,不管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带着客户一起来。 阮齐还说,邵承早就入了股,还是在他们经营最初期最困难的阶段,一分红利没要过,也没提过撤资,就冲着这个他也绝对有资格享有特权。 宁橙放眼一望,果然,拼桌的不在少数,更显得这边独具一格。 但是这样聊了一会儿,宁橙又觉得尴尬了,她相信不是自己敏感,阮齐好似一直在向她推销邵承,话题的中心过分切题了,痕迹外露。但她尴尬归尴尬,又不能找借口离开,倒不是不愿意找,而是阮齐离开前说了一句:“邵承很快就来,他叫你们先别走,他送你们。” 后来宁橙翻看了手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酒吧外面太乱,你在里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宁橙没回复,也没走人,可能就是因为他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吧,脑中始终萦绕着筱萌所说的邵承父母已经不在的那回事。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十几分钟前酒吧的另一个老板老赵凑到宁橙身边,宁橙终于坐不住了。 老赵和阮齐都是邵承大学时期的室友,但性格和行为有天渊之别。 阮齐看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尘,举止规矩,跟宁橙聊了一个小时一直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其实在这样隐秘的角落里,三组沙发圈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外人不走进是看不清里边的人在干什么的。 而老赵,打一坐下来就瞅着宁橙看,亮出身份以后又叫了一瓶酒,一边喝一边搭话,眼神古怪,让任何一个良家妇女都招架不住。 宁橙几次想借故离开,都被老赵巧妙地挡了回来,他提到上次见识过曲烨镜头下的宁橙,觉得她眼熟,又提到这个酒吧是他和阮齐一起凑钱开的,创业多么艰难,人情多么冷暖等等,反而和阮齐所说邵承曾经伸出援手的说辞大相径庭,几番下来,宁橙终于坐不住了。 宁橙刚要站起身,却不防原本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老赵先一步凑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手也搭上她的肩膀,伸手一撩,将她肩膀上的头发拨到一边:“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老赵的呼吸就喷在耳边,宁橙惊得往旁边一躲,老赵也就势倾身半压过去:“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宁橙低声警告道:“麻烦你坐过去点,要不然我就叫……” “你叫吧,你试试有没有人理你?” 宁橙往吧台看去,却见阮齐在吧台的最里端背对着众人讲电话,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手机,而其他人也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将这里与世隔绝似地孤立出去。 “怎么样,叫啊!”老赵嚣张的叫了一声,吓了宁橙一跳,却在下一秒,更瞪圆了眼睛看着身材矮小的他被人拎着领子扯回了原位。 老赵叫了一声,回头看去,邵承正双手撑着沙发背看着他:“我说,你干嘛呢?” “没干嘛,和美女聊会儿天。”老赵朝宁橙的方向暧昧的努努嘴,又仿佛献媚似地对着邵承耳边说了两句。 宁橙皱着眉看着老赵的举动,不敢看邵承的眼睛,心里急得上火,更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然也编排不出中听的话,她抿了抿嘴一把抓起包站起身,再也没脸留在这里受人侮辱。 与此同时,老赵也突然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被打翻在宁橙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宁橙愣在原地,对自己的行动失去了支配能力,直到有股力量抓住她的手将她往酒吧外面带去,越过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在阮齐、筱萌和曲烨毫无所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吧。 邵承手上不自觉的用力,目不斜视、目中无人的往前走。 宁橙跟的辛苦,踉跄了几次,手腕很疼,但是喉咙很紧,不知道是不是该大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叫才是最恰当的时机。 直到看见邵承停靠在路边的车,离着十几米的距离,宁橙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等等,等等!邵承!” 他停住脚,宁橙来不及反应又向前跄了几步,他回身的同时也正好伸出双臂将她稳住,眼里全是火,低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她,胸膛起伏不定。 宁橙有些着慌,幸好周围还有不少酒客,全都醉眼迷蒙的也不会太注意他们,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也适时的缓解了尴尬。 宁橙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刚才那个人,和你说什么了?” 邵承不答,抿紧了嘴,手劲儿却放松了,一手拉过她走向车子。 宁橙追问着:“到底说什么了,你生这么大的气?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走到车边,邵承拉开车门:“我先送你回去。” “那他们呢?”宁橙指的是筱萌和曲烨,她也没有说“她”,而是“他们”,只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这种单数和复数的转变,不过邵承却因此而软化了情绪,微妙的转变。 “我一会儿再回来接他们。” “等等!”宁橙拉住邵承的袖子:“刚才的事,和我有关?” “没什么,走吧。” 一路上,邵承看似专心的开车,实际上心不在焉,宁橙看似专心的欣赏沿路的灯景,实际上七上八下。 车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已经一分钟了,宁橙这才鼓起勇气,旧事重提:“我说,刚才发生的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嗯。”邵承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看样子并不打算主动延续这个话题的下文。 宁橙扭过脸来看着他,好一会儿不说话,想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虽然她从没和任何一个人男人之间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却不代表她不在意被人诽谤和侮辱。 “要是和我有关,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不用替我不好意思。”宁橙的语气有些迁怒,她觉得刚才遭到调戏的人是自己,凭什么邵承表现的比她还愤怒,就好像她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丈夫或情人捉奸在床一样。 邵承握紧了方向盘:“该不好意思的人不是你,是老赵。”他将车驶进一条小路,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个混蛋。” 宁橙惊讶地看着他,这条小路很暗,她并不能十分确定邵承面上的表情到底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厌恶多一些。 “别这么看我。”邵承说。 宁橙没有收回目光,仿佛为了挑战他的底线,也为了挑战自己的极限一样。 她说:“给你出道题。a先生和b小姐结婚了,但是a先生又爱上了c小姐,并且闹出一段婚外情,b小姐发现了这件事,和他离了婚,但最终a先生也没能c小姐在一起,c小姐远渡重洋去了美国镀金,甩了a先生,a先生在兜兜转转之后又结识了d小姐,再婚,而d小姐则傻傻的对a先生的过去一无所知。你说,a、b、c、d四个人到底谁比较幸福?” 宁橙默默地等待邵承的答案,始终没有挪开眼光,可能这样昏暗的氛围也是一种保护色,令她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而邵承,他虽然在开车,却已经有些心猿意马:“我想是b小姐吧,她虽然被a先生背叛了,却能及时抽身,长痛不如短痛。” 宁橙说:“我选的是d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被伤害,也不用为了以前那些和她无关的事困扰,不是说难得糊涂,傻人有傻福么?” 宁橙歪着身子缩进椅背里,心想倘若换做是曲烨和筱萌,会选择什么答案呢? 筱萌看似天真,却有很深沉的心思,她习惯了被人捧在手心里,多半是会选择c小姐吧,因为c小姐不仅可以为了爱情成功的拆散了a先生和b小姐,又可以为了梦想甩了a先生去了美国,也许到了美国,还会认识更多的字母先生,这样任性妄为总能达到自己目的的c小姐,是幸福的。 而曲烨,依照他在女人堆中无往而不利的历史来看,他绝对是a先生,令b、c、d三个女人先后为他颠倒,虽然最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只会是一个女人,却不能改变他让女人又爱又恨的事实。 邵承觉得她的话有些意思,不禁勾起嘴角,缓解了脸上绷紧的线条,分析道:“a先生太过自私,对于这样的男人,女人是不能采取强行攻占策略的。” 宁橙同意:“是啊,恋爱是两厢情愿的事,又不是殖民主义者占地盘。” “也许循序渐进的方法更有效?”邵承反问。 “你是男人,怎么问起我了?”宁橙轻笑,不知是不是在酒吧里待得太久,人也被熏的有些醉意:“循序渐进,怀柔政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这对男人真的有效么?” 邵承似笑非笑:“可以试试。” 这话带有鼓励的意味,宁橙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尤其是他的话里没有主语,这更加让人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对号入座。 “好,有机会的话。”既然如此,宁橙也选择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邵承果然有些好奇:“什么有机会?” 宁橙装傻道:“你不是说建议试试么?我说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找个人试试。” 邵承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但那一眼中透露了太多情绪,复杂难辨,他说:“爱情可不是游戏。” “我知道,我这个人很认真。” 邵承眼皮一跳,不知道她是在火上浇油,还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但是不可否认才压下的火气又有些反弹的趋势。 他沿路看了看地形,找了一个不阻碍交通的角落将车停下,熄了火儿,让两人彻底陷入了黑暗。 解开安全带,邵承半侧过身,盯着她亮的出奇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宁橙学他的样子,微微挑眉:“我什么都没想。” 邵承眯起眼:“就因为我不告诉你老赵和我说了什么,你就这么大反应?” 他果然不是个笨人,宁橙想。 “是啊,我是想知道,但是说不说决定权在你,你要是不说,咱们可以继续聊点别的。” 宁橙不太认真的威胁道,表面看似轻挑满不在乎,心里却打着鼓,耳根已经开始发热,但却庆幸自己认识曲烨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学了一些调侃人的态度,说实话,用起来真的很爽,并且足以气死人。 邵承的呼吸越显浓重,宁橙能感到他肾上腺素正在直线上升,但越是这样刺激他,她越觉得兴奋,说白了,大家都有些贱骨头。 16、16 修 耳垂突然被一根食指轻轻划过,宁橙难以自控的抖了一下肩,自被他碰触的位置升起了一股战栗,很快蔓延至全身。 “你一说谎或是紧张,耳朵就会泛红。”邵承轻声道,并不挪开那根不礼貌的手指头,不厌其烦的上下移动,好似在恶意提醒她耳垂上那极不正常的温度。 宁橙红透了脸,虽然他看不见。 她向后挪了挪身子,躲开他的骚扰:“阮齐说,他以前见过我,他说你也见过我,到底是在哪里,连那个老赵也说见过我,你们……” “别提他。”邵承突然打断,声音极沉,接着叹了口气,好似妥协了:“咱们确实是见过,不过是你忘了。” “哦,在哪里?” “我上大学时的宿舍。” “我怎么会去你们宿舍……”宁橙奇道,然后又顿住,声音有些抖:“你在哪所学校上的大学。” 邵承沉默了几秒钟,报出了母校的名字。 宁橙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屏住呼吸僵直了身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直到她终于有了行动能力,却只是转过身子,背对着邵承缩进椅背里,窝藏在体内的情绪也终于达到了沸点,迫使她咬住嘴唇极力控制着。 宁橙当然记得,虽然她忘记了邵承、阮齐和老赵,但那天的事就像梦魇一样难以从脑海中驱逐,每次想起都倍感恶心。 宁橙曾有个极其要好的女朋友,叫明明,大她三岁。 明明是个恋爱至上的女孩,第一次爱上一个的男孩,几乎倾尽了所有。明明学了十四年的舞蹈,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那段时间正为了导师特意安排的一场演出积极备战。导师的意思是,演出当天会有一位重要人物前来观看,以往被这个重要人物看中的苗子后来都大红大紫了。这是明明梦寐以求的机会,因为空有才华而没有机遇,最多也不过是怀才不遇,有时候运气远远比能力重要。 可偏偏,就是在演出当天,明明接到了紧急电话,赶赴医院去看据说出了车祸受了重伤的男朋友,却不想那不过是一场价值一千块的赌注。为了证明在这世上真有一个女孩愿意为了他放弃梦想,那个男孩和几个校外混混朋友打了赌,漂亮的赢得了面子,却令她埋葬了梦乡。 导师对明明很失望,明明对自己也很失望,然而这种失望却只是开始。 几个月后,她被那个男孩甩了,自暴自弃的将梦想也抛诸于脑后,从此人生灰暗。当所有同学都在为前程奔波时,明明参加了援藏计划,宁橙苦劝无效,哭着将她送上了火车。 那一天,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明明最终死于肺气肿,听说她求生的意志并不强烈,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求援,仿佛放任自己自生自灭。 刚考上大学的宁橙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冲到了那个男孩的学校宿舍,告诉他,曾有个女孩为了他选择了慢性自杀。然而,宁橙又很快被男孩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头一次失控的对一个人拳打脚踢,完全不顾这个人只要一拳就能将她打晕。 宁橙被推开以后,再没机会反击,她被刚返回宿舍的三个男生的其中一个驾开几米,更被那人从身后偷袭,一把抓上她的胸前。 她完全顾不得尖叫,伤心和惊吓夺走了她所有的语言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捂着胸口蹲下身去,环住自己的肩膀,涌出更多的眼泪。 直到另一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她才有了下一步行动——夺门而出。 宁橙清楚地知道,那先后的两双手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但她根本没有看清他们是谁,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往事无情的被回放,宁橙就像那时候一样,颤抖着环住自己。 肩膀上又落下一双手,邵承靠近她:“对不起,我那时被挡住了视线,并不知道,直到刚才……” 宁橙捂着耳朵,哭出了声:“别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橙在撒谎,她始终忘不了那双袭击自己的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以及后来将自己扶起来的力量。 她知道,后来的那个人,一定是邵承。 而之前那个,是老赵。 脊梁骨一阵发凉,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老赵看她的眼神会那样下流,甚至开始后怕假如邵承再晚来一会儿,她是否会再次遭受恶梦的洗礼,令她每次想起都不免作呕。 邵承伸长手臂,一手将她紧紧环住,一手抚上她的脸拭去眼泪,嘴唇贴在她的耳垂后,不住的轻吻,不住的道歉。 宁橙哽咽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凭什么道歉。”话了,又补充道:“刚才真该打死他。” “上次在银行我就认出你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邵承小心翼翼的措辞。 “行了!”宁橙打断他:“我没事,不用你管!” 宁橙挣扎着要下车,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然而越是这样越是无地自容,已经没脸再赖在这里,便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再趁机打开车门跌跌撞撞的栽了出去。 右腿一个麻筋儿,宁橙跪在地上,扶着车身爬起来,一拐一拐的往车头方向走,邵承也从另一边赶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扯进怀里。 “宁橙!” 宁橙低叫了一声,疼的拧起了眉,下一瞬间已被他托起腰抱到引擎盖上。 “别动!”宁橙想要跳下来,被邵承低声喝止了。 邵承很快将她右脚的鞋子脱掉,一手握住她的小腿,一手沿着脚踝缓缓向上按摩,纾解她右脚上的痛苦。宁橙不太合作,一个劲儿的缩脚,但没有成功,邵承坚定地继续自己的动作,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没事了,真的!” 邵承停下手,放开她的腿,看她仿佛要证明似地甩了甩脚,确实灵活了。 “等等。”他按住她的膝盖,低头捡起她的鞋,两手拎着扣带,摆出邀请的姿态。 宁橙盯住他的眼,脸上的温度已经蹿升到顶点,但矜持已经不能阻止这样的蛊惑,她就着他的手将脚伸进鞋子里,眼神迷蒙,好似身体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脚上。 邵承系好鞋带,却没有将她的脚放开,低头审视她的鞋跟。 宁橙不再挣扎,好似宣判自己死刑一样,说道:“你早就发现了吧,其实我有点长短腿,平时看不出来,但是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 邵承抬头看她,她笑着叙述,眼泪再次流了下来:“那次要不是腿不争气,我也不会摔倒,让那个流氓有机可乘,还有上次你带我去买鞋,我很害怕被你看出来,所以努力保持平衡,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想保持越是走不好。穿着平底鞋是没事的,我会踮着脚尖走路,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右鞋的磨损程度还是会比左鞋的大……还有,我每周都会去一个舞蹈班拉筋,这一年来已经改善了很多,老师说再坚持一年,就会像普通人一样了。” 眼泪被他用拇指抹去,她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继续说:“我的每双鞋都要穿一阵子才会变得合脚,或者干脆将右边的鞋跟磨去一点。” “我是一个有残缺的女……”宁橙的最后一句话,被邵承吻住。 他贴着她的气息说道:“你一定不知道玛丽莲.梦露和高跟鞋的秘密。她将自己的所有右鞋跟磨去了四分之一英寸,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将腰臀扭摆的那样迷人……吸引住所有男人的目光。” 邵承将她从引擎盖上抱下来,并未沾地的抱进车里,替她扣好安全带,返回驾驶座。 “以后该怎么办?”宁橙问,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 “我会想办法。” 又啄了她一记,邵承抽身发动引擎,这瞬间的功夫,宁橙开了口:“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好。” 邵承应了一声,将车驶向主路,并在后照镜里望着她:“所以呢?” “所以……”宁橙不自觉地撇开脸,看向车窗外:“所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忘了。” “嘶”的一声,邵承踩了急刹车,低声咒了一句,扯开安全带,俯身靠过去,呼吸浓重的喷在她的颈子上。 “你什么意思!”他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宁橙一眨不眨的盯着映在窗户上邵承的影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啊!”话音才落,宁橙尖叫了一声,耳垂就被人硬生生咬了一口。 宁橙捂着受到袭击的部位,震惊的扭过脸。 邵承挑衅道:“你做人的弹性太大了,你不会是要告诉我,现在你正为了下一次失忆做准备吧? 他的姿态就像吃得半饱的狮子一样,满意的用爪子拨了拨体无完肤猎物,并不着急再下口,但若是有人阻挡他进食,他会迅速变得凶猛,毫不留情。 17、17 修 宁橙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了里面的火光,可惜来都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虽然她总会在不该畏缩的时候畏缩,却也有在不该强出头的时候强出头的蠢劲儿,这会儿,就是她犯蠢的时候。 她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邵先生。” “关系?你在和我讨论关系么?”邵承眯起了眼,怒极而笑:“你说咱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要和你创造点什么关系,关系这种事,可是想变就能变的,你可以试试。” 宁橙喉咙一紧,这才警觉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狠角色:“你不要忘了,你还有筱萌。” 她故意咬重“筱萌”两个字,借由它们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警钟早该敲醒了,只是敲钟的人方才意乱神迷的忘乎所以了,但是现在敲也不算晚。 “我会和她说的。”这个人完全是一副无视警钟的口吻。 宁橙追问:“你怎么说,你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她?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邵承闭了闭眼,火儿又在往上拱了,他发现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气人存在的:“你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要和我划清界限?可笑。我说,你划的清的么?”说话时,又伸出一根贱招的手指,指尖不停地骚扰着她锁骨上的牙印。 宁橙接不上话,锁骨又疼又痒,她一边躲一边生闷气。 不会儿,邵承又说:“放心吧,我会处理的非常好。” 宁橙仍是半信半疑,但是已经不再争辩。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口头之争”最终只会被他从根本上扭转变质,这样下去根本没有结论,与其这样,不如暂时保持缄默,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她也有的是策略以退为进,见招拆招。 前提是,她必须先好好想想。 邵承并不知道宁橙此时的想法,却也知道此时放松警惕是不智的,他又亲了亲她,坐回原位,重新发动引擎。 邵承依旧把车停在宁橙所住小区外的前一个路口,然后又同样拉着她走进小区,一路来到单元门门口。 宁橙说:“我到了。”然后要抽回手,邵承不放。 “电梯修好了么?” “修好了。”宁橙低着头说,又试了一次,手还是被握着。 她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却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捉住,只好抬起头,警告他:“我好困,我要回家了,你还得回去接她吧。” 这一次,宁橙只说“她”,不说“他们”,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可惜,邵承耳朵的过滤能力真是油盐不进,装作根本不懂“她”和“他们”之间的区别,也装作不知道宁橙别有暗示一样,半拉半扯地将人带进单元门,来到电梯前,果然见到电梯已经恢复了作业。 “真可惜。”他凉凉的说。 宁橙斜了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我打电话投诉了物业,希望他们以后将修理时间放在周一至周五的白天,不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免单身女人在自家的楼里让流氓有机可乘。” 邵承轻笑:“你遇到过么?” “嗯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宁橙又在太岁上动土了:“这流氓跟了我好几天了,如果我不让他送,他就对我动手动脚。” 说话的同时,宁橙始终没有让手成功的脱离魔掌,他的手指就像是专门为她编织的蜘蛛网,一根一根的被她绕开,又一根一根的缠了回来,这样的十指交缠真是永无止境。 邵承“咯咯”笑出了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引起淡淡的回音,笑声停止时,声控灯也恰巧熄了。 “你是在撒娇么,暗示我没有在这里对你动手动脚么?” 黑暗中,他悄无声息的凑到宁橙的身后,虽然无声,却压迫感十足。 “你是不是还欠了我一杯咖啡。” 话音方落,“叮”的一声,电梯来了,声控灯也亮了,宁橙急忙走了几步,逃进电梯里,低着头按下“8楼”键,并用手不停地戳关门键。 邵承歪着头,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笑,笑的她发毛,就在两扇电梯门间只剩下一道缝的距离时,他突然伸出手,阻断了它们的相会。 宁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退进角落。 邵承走了进来,不看她,又重新按下关门键,然后才回身,盯着同样盯着自己并小心戒备的女人。 “我说,你是不是还欠了我一杯咖啡。” “我家没有咖啡豆。” “我喝速溶的也行。” “我家也没有速溶的。” “哦。”邵承一手揣进兜里,再伸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包速溶咖啡,上面还印着阮齐那间酒吧的logo。 他说:“真巧,我有,我到你家借点水?” 宁橙瞪着他:“你别得寸进尺。” 邵承逼近她,将她困进角落:“我也说了,我会和她说清楚。” “那就等你说清楚了再说,我讨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宁橙拿走他手里的咖啡包,绷紧了下巴将他推开,走出电梯。 邵承跟着走出电梯,来到上次那扇防盗门前,宁橙手指不稳的开了锁,走进门里,正要关上,却被邵承用手挡住。 这时,他的手机电话响了起来,接起一听,正是筱萌,她的声音额外明显,连宁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筱萌的意思是,她和曲烨跟那几个搞摄影艺术的人去唱ktv,给邵承发过短信他没回,后来曲烨把她送回了家,她这才想起邵承所以打电话来问问。 邵承说:“哦,有事耽误在路上了,早点睡吧,晚安。” 挂上电话,他又说:“其实,我和筱萌相处,大家都觉得很累,我没碰过她,她也从不粘着我,他父母对我有恩,都以为我们会结婚。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们早有了共识,分手是迟早的事,所以我需要一段时间去解决我和她家里人的问题……” 宁橙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 她心口狂跳,兴奋不已,邵承的话令她重获新生。 宁橙很怕在感情上欠了一个人,金钱和物质可以弥补,但人情债却难以解释的清楚,她宁可自私的杜绝所有人情债,也不愿意无私的背负这种压力,倘若邵承所谓的“和她说清楚”指的是感情上的愧疚,那么她可能会选择伤害他。 幸好,真是幸好。 看着宁橙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邵承笑了笑:“这下不担心了?” 她白了他一眼:“嗯。” 邵承说:“哎,你可真难琢磨。其实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不过这些事三言两语扯不清,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宁橙点点头,攥着手里的咖啡包,正考虑着要不要请他进屋补上那杯咖啡。 邵承却先表示道:“早点睡吧,咖啡先欠着,我走了。”然后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好梦。” 宁橙不动声色的瞅着他,见他收回了手,脚也没有踏进来半步,这才明白他所说的“欠着”是当真的。 宁橙扣上门,透过防盗门的缝隙目送他离开。 她本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发挥土匪精神冲进来,她有些彷徨,又有些期待,不知道倘若他要求进来,她是否真的有能力将人轰出去,也不知道她那样做算不算正确。 然而尘埃落定后,宁橙的理智又渗了回来,她又想,这样也好,感情来得太快总是容易让人迷失的,迷失的同时自然难以衡量,唯有沉淀、沉淀才有暇考虑后果。也许他们开始的还是太快了,是需要沉淀的。 宁橙收了收心,合上门,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做事完全不顾后果似地跟着他的步调飞奔。 按照她的人生规划,她应该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谈恋爱,可能是找熟人介绍,可能是去婚介所征婚,不管是谁只要相处的融洽便可以试试,也不用担心“爱”的问题,因为爱和婚姻是可以脱离的。这样交往大约三年,知根知底并确定双方性格足以互补后再结婚,贷款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再争取在三年之内要个孩子,此后的人生便是为了房子和孩子而奋斗,一家三口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一辈子很快就能熬完了。 但是现在全乱套了,他们还没正式开始,她已经有些担心和他能否幸福,他们距离婚姻问题还很遥远,她已经展开极度实际的联想,不知道他们将来在一起生活是否合适。 宁橙捂住脸,陷进沙发里,害怕他们只适合恋爱和创造火花,却不能携手搭建遮风挡雨的避风港,最终只能看着那灿烂却微弱的火花奄奄一息。 这个男人让她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另一个疯狂的灵魂控制了她的行为,让她静下来以后感到非常的困扰。有人说,好男人会让女人认识自我,坏男人则会让女人颠覆自我,她想到今晚邵承对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不敢确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只能说,她似乎更深刻的认识了自己,也颠覆了自我。 第二天,宁橙若无其事的去上了班,但这种若无其事只是虚张声势,她知道已经被掀起波澜的心是很难平息的,整个上午都在心不在焉中度过,筱萌每次叫她都要重复三声,直到临近午休前最后一次,筱萌也忍不住问了,是不是前一天带她去酒吧引起了宿醉。 宁橙笑笑,刚要回话,筱萌又说:“其实我也有点不舒服,我妈说给我顿了汤,可以解酒,叫邵承哥哥中午给我送一趟,要不你也喝一点吧。” 宁橙眉头一皱,心情跌落谷底:“不了,我找个地方睡会儿就行。” 她对自己说,她和邵承之间什么都不是,现代男女就算搞个一夜情第二天都能云淡风轻,何况他们只是嘴碰嘴的亲了一下,这要是放在西方国家只能算做礼仪范畴,她犯得着生气么,爱谁谁。 筱萌上下扫了宁橙一遍,若有所思:“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有么?”宁橙眨眨眼。 “啊!我知道了”筱萌指着她的脚:“你的鞋子,哎呀宁橙,原来你穿了新鞋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穿这双鞋走起路来很好看,怎么说呢……哦,摇曳生姿。” 宁橙脸上一热,想到前一天被那人困在引擎盖上亲吻的一幕,连忙打哈哈:“哪有,还不是和平时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筱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正是已经抵达公司门口的邵承。 宁橙脸色一变,指了指门口,先出去了,离开公司的时候,却不见公司门口有人,心想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哪知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抓住了胳膊,拽向路边。 18、18 修 除了邵承还能有谁,宁橙没好气的目视前方,见他挂上电话,才小声说:“我要去吃饭,筱萌在公司里等你呢。” “我叫她出来了,我是来送汤的,等等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吃街口那家……”邵承说着话,抓着她手肘的手也逐渐往下滑,直到缠住她的手指头。 宁橙汗毛一竖:“你别这么得寸进尺,筱萌随时会出来!” 邵承却笑了,看着她一根一根地掰开自己的手指,背到身后又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你用的着像防贼似地防我么?我一会儿就和她说。” “说什么?”宁橙右眼皮跳了几下:“你别乱来。” 宁橙正打算再警告几句,却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更有力,只好怒瞪着眼前的无耻之徒,并且被无耻之徒用眼神调戏着。 她相信,她随时都会落荒而逃,可能再过几秒钟。 好在这样的对峙并不长久,筱萌笑嘻嘻的打断了正在交缠的气场。 “嘿,我的汤呢!”筱萌说。 邵承将手里的保温壶递给她:“中午打算去哪里吃?”然后转头笑看着宁橙:“有什么忌口的?” 宁橙心说,我忌口的就是你这幅嘴脸,脸上却皮笑肉不笑:“不用客气了,邵先生,我约了人。” 筱萌问:“约了谁啊?” “哦,曲烨。”宁橙将跃入脑海的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主要是她也没什么朋友。 不料,筱萌上前一把勾住宁橙的胳膊:“那就一起吧,我也打算约曲烨,不,是我已经约了曲烨。他可真是的,又想向上次一样玩突然袭击那一套吗?看我怎么拆穿他!” 宁橙呆若木鸡的被筱萌拉着走,筱萌一路都在爆料前一天晚上的趣事,宁橙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不停地对筱萌另一边的邵承打眼色,意思是:“你就不能阻止这一切么?” 邵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地,要笑不笑。 宁橙只好借口说:“筱萌,要不改天吧,其实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昨天喝了酒……” “不舒服,那你帮我喝点汤吧,对宿醉特别有效。” 宁橙又要回绝,筱萌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今天都怎么了,大家都不舒服,我不舒服,你也不舒服,老赵也不舒服。” 宁橙呼吸一窒,白了脸。 筱萌恍若未觉的继续念叨,她今早给阮齐打电话,前一天晚上要离开时见他正在忙,老赵又不知所踪,只好和几个朋友不告而别,阮齐则取笑说老赵不是不知所踪,而是喝多了去调戏人家的女朋友,结果被人揍了一圈,顶着熊猫眼不敢见人。然而筱萌追问老赵调戏了谁,阮齐却神秘兮兮的不吐一个字。 宁橙紧张的手心直冒汗,接不上话,也笑不出来,觉得现在搂着她胳膊的筱萌简直就是一个□□,也不知道是筱萌分明知道事实而话里有话,还是阮齐真的只字未提,总之,她不想成为这种泡沫剧的女主角,任人宰割。 而邵承,对这件既没表示关心也没表示好奇,只是好像局外人一样,对宁橙眨眨眼,令她真想当即抄起筱萌手里的保温壶扔过去。 三人在一家餐馆里坐定后,曲烨也前来会合,果真如筱萌所说,他们一早约了。 筱萌笑问曲烨是不是约了宁橙,起初,曲烨看也不看宁橙一眼:“是啊,是约了,不过没说定。”这时才看向她:“你不是不想来吗?” 宁橙松了口气,极其感谢曲烨的默契:“哦,我这不是来恭喜你么,听说你参与的那个画展变成个人展了?” 曲烨笑眯了眼:“我保证,到时候你们两位会是最受瞩目的。” “什么?”宁橙有些茫然。 “曲烨的意思是,你和我的照片都会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加大版。”筱萌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然后又突然朝服务生挥了挥手,要了两个碗。 看着被推到眼前的解酒汤,宁橙也不好意思拒绝,意思的喝了一口,正要道谢,筱萌的手机却响了,还是前一天的那些界内的权威人士,筱萌说了几句,就急急忙忙的叫曲烨一起走,并请宁橙帮她请半天假。 “邵承哥哥,保温壶你帮我拿回去吧,我晚点就回家。” “别忘了给家里去个电话。”邵承嘱咐道。 筱萌和曲烨前脚走,邵承后脚就打开了菜单,悠闲自得的看了起来,口里还不忘了问宁橙的意见。 “吃辣么?” “要是解酒汤喝不惯,咱们再点个汤。” “这家菜不错,不咸不淡。” 宁橙有些坐不住,正要挪出去走人,却见邵承伸长了一条腿,正横过她的必经之路。 “我不饿,我想走了。” “吃完再走吧。”邵承又翻过一页菜单:“就算不饿,也陪我吃点。” 宁橙冷道:“邵先生,我一点胃口都没有,麻烦您高抬贵手?” “宁小姐,别这么急躁,生气对身体不好,气坏了你,邵先生可是会心疼的。”邵承面无表情的亮出这句话,宁橙先是一愣,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邵承抬起眼:“不生气了?” 宁橙看向一边,但是肢体语言已经有所表示。 邵承叫了服务员下了单,接着又挪了个位置,坐到宁橙出入必经的椅子上,坐下的同时顺势抓起她的一只手,在骨节的位置捏了捏:“你的脾气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到底气什么?” 宁橙转过头来:“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你这样脚踩两只船很有意思么?” “我会和她说的,你着急了?” 宁橙翻了个白眼,努力深呼吸压着火儿。 哪知邵承也转了话题:“鞋子合脚么?” 她不答,邵承便又凑近了些。 宁橙一躲,发现已经无处可躲,憋红了脸低声警告:“你放尊重点,邵、先、生。” “我对你不尊重了?”邵承显得很无辜。 宁橙很想反问他,那样对她也叫尊重么,但碍于他有前科在先又不敢在此时挑衅,只好说:“你怎么这么无赖!” 他挑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人?” 宁橙一噎,简直不能沟通。 这段饭吃的宁橙极为憋屈,还没开吃几口,盘子里已经堆满了菜,耳边老有一道声音不停地叮嘱:“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宁橙食不知味,等到终于将盘子里的食物消灭干净,才歇了口气:“我要回去上班了。” “歇会儿,刚吃饱就走会胃下垂。” 邵承盛了一碗汤:“这个汤不错。” 宁橙依言刚喝了几口,曲烨却打来了电话,她拿着手机推推邵承:“我去接电话。” “这里接。”邵承擦了擦嘴,侧头看着她:“我怕你跑了。” 宁橙的确有拔腿狂奔的冲动,他猜得一点都不错,可能她早把心思写在脸上了,但她嘴上还是选择死不承认,因为她知道和这种人谈判,首先是要学会如何装,虽然她只是入门级别。 有的人是伪君子,有的人是真小人。 邵承是前者,老赵是后者,这世上根本没有真君子,这就是宁橙此时此刻对男人的界定,但是她并不否认内心正处于冰火两重天,不知道该屈从于哪一边,倘若理智是对的,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可倘若情感是对的,她又做不到无愧于心。 两人正在僵持,铃声告一段落,但还不到十秒钟又响了,邵承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仍是曲烨,便按下接听键,然后在宁橙不敢置信的瞪视下,将手机凑到她耳旁。 “喂,怎么不接电话?”曲烨声音很小,好似并不敢张扬,也许筱萌就在不远处:“我说,你还和那小子一起呢?” 宁橙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因为拿着手机的始作俑者正将头凑了过来,靠在她肩上一起听,呼吸平缓,拂过她耳边的发。 听到“那小子”三个字,邵承挑了一下眉。 “没有,我去吃饭了,一个人。”宁橙屏息道,腰边被人掐了一记。 曲烨不疑有他:“哎,不是我说你,你和他……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胡说什么呢?”宁橙烧了起来,脸色通红。 “别装了,他我是不知道,可是我了解你,今天你古古怪怪的,我一看就知道有鬼,承认吧,你是不是和他有点什么?放心,我不会告诉筱萌的。” 靠在肩上的人正在闷笑,吓得宁橙大气不敢出一个:“你多心了,什么事都没有,我正急着去上班,我……” 曲烨抢白:“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这边的事还没完,找机会再说。” 挂断了电话,邵承的笑声也不再遮掩,响在她耳畔充满了讽刺意味,好似在无情的提醒她,女人与生俱来的真实便是谎言,仿佛撒谎是不需要任何技能培养的本能体现。 “真是个谎话精。”邵承低声说。 宁橙无地自容,攥紧了手机,脑海里只有两种想法,一是为什么曲烨打得是恰好没有被她戴在身上的第二支手机,却偏偏要在这时候逼得她做一个两面派,二是幸好邵承调侃的不是“小骗子”而是“谎话精”,若是前者她想她会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都是败了她看了太多言情小说所赐。 午饭结束后,邵承坚持送她回公司,宁橙没有拒绝,与其说是妥协了倒不如说是她知道拒绝是没用的。对付邵承这种人不能讲求逻辑,因为他的逻辑都是歪曲的,其他人的逻辑到他那里也会被歪曲。 就好比说在回去的路上,宁橙小心的建议他不要将小事扩大,言下之意意思便是希望他能先解决一边再惦记另一边,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然而邵承却认为,遇到喜欢的女人不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就不能以解决小事的态度去面对,他要慎重,接着又表示,他不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而是情难自禁。 宁橙真是哑口无言,觉得里外不是人的不是他,是自己。 下午由于筱萌的缺席,于本生请到公司的客户只好让宁橙接待,宁橙头一次和客户打交道,她搞不懂为什么于本生坚持由她顶替,难道就是因为女人面对男客户更加好说话么? 宁橙尽职尽责的将她提出的广告创意向客户讲解了一遍,不过对方却好似心不在焉。宁橙觉得力不从心,却不得不坚持到底,一面在白板上画出示意图,一面试图将口才超常发挥。 讲解结束后她坐到客户对面,却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无关预算,无关演员,无关宣传,而是关于她。 19、19 修 讲解结束后她坐到客户对面,却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无关预算,无关演员,无关宣传,而是关于她。 “宁小姐贵庚?” 宁橙不懂她的岁数和她的创意是否有直接关系,条件反射的认为可能由于她年纪过轻,所以说服力不足。 “二十四。” “你看上去只有二十。” 宁橙笑笑:“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看上去都差不多。” “不,你保养的真是不错,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客户露出友好的笑容,打从他进来,这是第一个,令宁橙搞不清楚藏在他笑容下的目的,因为单纯就这个笑容来说,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哦,其实也没用什么……”宁橙努力在脑中挤出几个护肤品的牌子。 客户接话道:“假设我们公司请宁小姐来拍这个广告,你看如何?” 宁橙心里一紧,这才有些悟出他的用意。不是科班毕业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是那块儿料,她相信任何一个投资商也不会愿意将钱花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再说这世界上的美女多了去了,并不是非谁不可。 难道对方觉得年轻女人都心存明星梦,所以不会拒绝吗? 宁橙对于对方的言下之意没有兴趣深究,只好婉拒:“我没学过表演,只是负责广告创意的,恐怕并不合适。” 客户也不坚持,只是并不真诚的夸宁橙太过谦虚,然后又闲聊了几句,忽然又将话题转到生活上,再次让她摸不着头脑。 “生活辛苦吗?有男朋友吗?” “还行,不辛苦。”宁橙想到邵承,又补充道:“有男朋友。” 客户又问到工资,宁橙不愿透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便说了一个大概其的数字。 哪知客户的结论却是:“要是生活有困难需要照顾,可以随时打给我。”这样明显的暗示,宁橙就算是个聋子,也能从对方的面部表情判断出他脑子里正装着不怀好意的想法。 女人都是敏感的,再迟钝的女人在男女关系上也需要变得敏感,敏感不是神经过敏,而是一种保护色,要是连自己和男士之间的暧昧气场都意识不到,这个女人多半是在装傻。但是很多时候,像宁橙这样的职场女性是需要装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扮猪吃老虎的不二法则。 可惜,宁橙还扮的不够好,她脸上一白,敷衍道:“哦,如果有需要的话。” 送客户出门的时候,对方意味非常的道出宁橙脚上高跟鞋的牌子,然后暗示以她的工资是断然不会穿着这样一双鞋上班的,除非她的男朋友将她“照顾”得非常好。 宁橙接不上话,主要是不知道如何接话才能不得罪对方并且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是令人心虚的是,她的鞋确实不是自己买的,她没有底气强撑,也没有义务向对方解释这只是一件赔偿品,甚至在接受赔偿之后真的和对方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最后一次握手时,宁橙急忙抽了手,手心又痒又麻,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 客户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公司。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于本生返回公司后询问了情况,宁橙委婉的将事实叙述了一遍,于本生却不当回事,认为宁橙大题小作了。他说,对方的岁数足以当宁橙的父亲,大概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所以拿话逗她,并没有真打什么坏主意。 然后,于本生又反问宁橙对方是否在肢体上不轨。 宁橙难以界定手心上的那一下骚扰算不算不轨,她自己都不确定,便说没有。 于本生就像是抓住了话把儿似地,趁机劝说宁橙不用太过介意职场上的你来我往,并且透漏对方和自己一样上过某个出名的谈话性节目的,那个节目的主打恰恰正是针对成功人士的婚姻问题,而他们都是模范夫妻的男方代表。 于本生的话,让宁橙对男女关系有了重新认识,她想可能真是自己太过单纯,这种单纯是指她在处理男女危机问题上的单纯,她似乎是有些小题大做,一开始就不该将这件事告诉于本生。 于本生是老板,是商人,他要赚那个客户的钱,就绝不会为了维护一个试用员工而损害自己和公司的利益。但是一时之间,宁橙又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妥当的方法让小事化无。 也许,她需要累积的不光是工作经验,还有在职场上人际交往的经验。 回到办公室,宁橙发呆了很久,她不得不怀疑于本生提到“模范夫妻”的背后意义,只是想暗示她就算对方别有所图,也不会将这种行为摊在台面上,更不会让她抓住证据。 宁橙点开网页,搜索到这个客户做客的那期谈话性节目,耐着性子看完了一整集,才脱力似地跌回座椅内,盯着被定格的视频屏幕说不出话。 她想,除了男女关系,她又对成功男士有了新的认识。可能不分男女,成功人士们都是需要正面包装的,有谁愿意以自己最差的一面示众呢,对外形象越好,越有助于提高办事效率,所有人都希望和正人君子来往,又有谁会理会正人君子曾经小人过呢,只要他大多时候都是君子,偶尔小人却不为人知,也是可以忍受的。不过她不知道这些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逢场作戏”。 当然,还有些人是永远以弱者姿态示人的,自诩受害者、白莲花、可怜虫,好似出了事自己全无责任,全是对方的错,这种人相比前者,宁橙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更厌恶那一种人。 临下班前,邵承打来了电话,宁橙并不意外,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意外。邵承约她一起吃饭,宁橙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倒换做邵承有些意外了,他自我调侃说,打电话以前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那要是我拒绝,你就会放弃么?”宁橙反问,但是并不热衷于得到答案。 邵承的答案是:“下来吧,我已经到了。” 她真是低估他了,他早就准备堵住她的退路,就算她口头拒绝,也会被化为无形。 坐进车里,宁橙想到了下午的事,又从后照镜里打量着邵承,并不确定的提出问题。 “你送我的这双鞋,只是单纯得想赔个不是,还是从那时候起就打了别的主意?” “你这么直接,真让我防不胜防。”邵承勾起一抹笑:“我做的还不够明显么,要是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何必大费周章带你去买一双鞋,直接问清价钱赔给你就是了。” 宁橙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那后来……那天晚上……也是预谋好的?” “哪晚?哦,那晚。”邵承的语气起伏恨不得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那晚真是个意外,但是既然碰到了就没理由放过。”邵承单刀直入:“要是你觉得欠了我什么,不如今晚你请客。” 宁橙想到一句话,男人吻女人是一时兴起,女人吻男人才是别有图谋。但是却没有人告诉她,一时兴起也要视乎男人的临场发挥水平,所以一时半刻,宁橙很难从他那套“趁火打劫”的理论中醒过闷儿,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哦,好啊,我请,去哪儿吃?” “你的手艺如何?”邵承将话题拐了个弯:“要不你来掌勺,我给你打个下手?顺便补上那杯咖啡。” 前一个结还没解开,第二个结又来了,宁橙这才醒悟自己险些引狼入室了。 “你能保证只是吃饭和喝咖啡么?”她小心翼翼道,尽管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邵承笑着扫了她一眼:“你说呢?” 宁橙当机立断:“不行,我看咱们还是在外面吃吧。” “为什么不行?难道你不相信我?”邵承又丢过来一个反问句,倒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毕竟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直接表示吃过饭后将会“做”点什么。 “就算是吧,总之不行。”宁橙别开脸看向窗外,他是辩论高手,她却可以选择弃权。 邵承也不再执着,专心开车,但是心情不错,跟着电台里的音乐哼起了歌。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宁橙接到了阮齐的电话,以为他找错了人,但是阮齐很快将事情说了一遍,才令她明白这是在对症下药。 阮齐透露,邵承打算给老赵一笔钱,将他手上酒吧的另一半经营权买下来,若是老赵不肯,便必须在短时间内还清曾经向邵承借的所有资金。老赵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他花钱如流水成了习惯,不负债已属万幸,可他也不愿意转让经营权。 实际上,在酒吧刚开业的那年,老赵还算勤快,但是最近两年,所有事情都是阮齐在处理,老赵经常玩失踪,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对于如何经营酒吧根本就是个二把刀。若是没有了那一半的经营权,老赵就等于失去了稳定的生活来源,不出一年就会败光手里的钱,一无所有。 老赵心知肚明自己的境况并不乐观,但是邵承开出的价格比市价高出了百分之二十,老赵理亏在先,又清楚邵承的脾气,知道求情是没用的,只好拜托阮齐出面。阮齐问老赵到底哪里得罪了邵承,老赵支支吾吾的说,那天晚上喝多了跟一个女孩逗了逗,并不知道邵承早就看上了人家。 阮齐猜到是宁橙,却不知道别有内情,于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特意打电话请她出面,希望她大人不计小人过。 宁橙当着邵承的面,对阮齐表示了立场:“这事我恐怕管不了,别说我根本不想管,就是想也没有立场管。你们不要忘了,筱萌才是他的女朋友,就算出面也不该是我,你们现在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再说,你们生意上的事也跟我没关系,为什么非要说的好像是因为我而破坏了一切?” 挂断了手机,宁橙有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错觉,将通话内容一五一十的重复一遍,又问:“他说的是事实么?” “我承认,因为上回的事,我已经对这个人忍无可忍,不过之前已经看他不顺眼了。” 邵承很坦白,他的态度令宁橙受宠若惊,但是心中五味杂陈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认清立场,她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却是整件事爆发的导火索。 她既算不上邵承台面上的女朋友,也算不上他私下的情人,不想因为一件小事就毁了他和朋友之间的友谊,或是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但这个人偏偏是老赵,她即便觉得过意不去,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更别提帮忙了。 宁橙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又浮现了别的担忧:“假如将来咱们没有在一起,你会不会怪我让你失去了一个朋友?” “你怎么会这么想?”邵承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伸了个懒腰:“就算不是因为你,我早晚也会把他的一半业权买下来的,他干了不少让我看不过眼的缺德事,又不只那一件。还有,我说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么,为什么你觉得咱们之间没有未来?” 20、20 修 邵承提出了问题的关键, 令宁橙又想起下午的事。 那个客户凭一双鞋就可以判定她被一个有钱的男人“照顾”着, 说好听点是交往,难听点就是傍大款,现在想想也是有理的, 这年头穿着一身名牌却领着低微薪水的女孩不在少数,看在外人眼里多半是不会往好处想的, 更不要说阮齐只见过她一面,并听邵承提起过几句, 就已经断言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甚至认为她说话的分量远远超过了筱萌。 而宁橙分明意识到了这一切,却没有办法将自己从这种尴尬的境地解脱出来。 宁橙一直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直到额前的头发被他拨开, 才正视眼前的男人。 “最近筱萌都在帮‘那小子’搞影展, 等影展一结束,我就郑重其事的去她家里一趟, 跟他父母道个歉, 告诉他们我不能照顾他们的女儿了,我有了心上人了,以后我的未来就要和我的心上人一起绑定了。你看,这样成么?” 宁橙被他口中的“那小子”逗笑了:“你是不是怕老人家们会伤心?” “是啊,他们对我有恩。而且很多时候和一个人交往, 不单单是一对一的,还要和这个人的所有人际关系交往。我和筱萌则恰恰相反,先是有了我们两个家庭之间的关系才有了我和她的交往, 想要分手,可不能只说一句‘对不起’。” 宁橙这才感到她以往经历的人生是过分单纯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家门,这样的演变摆在她今天的遭遇面前,似乎也不再是那样难以置信了。 宁橙想,邵承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所谓和恋人的所有人际关系交往的言论,其实是可以套用在任何时候的,就像她的母亲改嫁,她也要和那个陌生男人以及他以前的人际关系交往一样,只不过她选择了远离。 “你能和我说说你的家庭么?”宁橙说。 可能是因为母亲改嫁的事又浮上心头,让她想找个精神上同病相怜的人,可能是因为她早已从筱萌口中得知邵承父母离世的消息,却更想亲口听他说,也可能因为他们正在“交往”。 邵承闭上眼,好似回忆又好似在伤感,他面上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却足以诱惑任何一个看客,那是一种无关“性”的吸引。 “我们家的结构很简单,三口之家,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父母和筱萌的父母是十几年的朋友,他们还在世的时候就和筱家订了亲,当时我和筱萌还在上大学,我大她两届,她刚上大一就被评为新一届的校花,性格开朗,人缘不错,我们又是青梅竹马,所以我想就算和这个女孩共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他的语速很慢,仿佛被人催眠。 宁橙听得专注,脑中突然有了某种幻想,倘若她和邵承念得是同一所大学,那么现在的关系会不会被改写? 邵承继续说:“后来我父母出了车祸,去的突然,我和同学正在毕业旅行,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在那两天里,筱家的人真是帮了大忙,就连后来的葬礼,也是他们在帮我忙前忙后。我当时就想,好在有他们,让我不至于一个人。” “你的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么?”宁橙问,不过问完就后悔了,要是有或者来往过密,邵承父母的葬礼也不会假手于筱家的人。 邵承说,他父亲是孤儿,当年母亲坚持要嫁给父亲,和南方老家的所有人断绝了关系。在接到他们去世的消息后,南方的亲戚派了几个人过来,是素未蒙面的舅舅们,听说他的外公、外婆早在前几年就去世了,不过在去世前他们仍不愿意承认那个让祖上蒙羞的女儿,床边跪着的只有儿子。 “毕业后,我用父母留下的钱开了一家公司,但当时发生了很多问题,一些关键文件批不下来,生意被耽搁在半路,需要很多资金填补,筱萌的父母又在这时帮了我一次,他们的人脉很广,我当时的问题到了他们手里简直就不是问题,所以很快的,资金有了,文件也顺利下发了,让我顺利度过事业上的第一个难关。这都多亏了他们。” 邵承睁开眼,看向她:“上大学那会儿,我有个室友在校外找了个女朋友,他拿照片给我们看,我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认识她,有时候做梦也会想起。” 宁橙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缓缓描绘五官的线条,眉毛,眼睛,鼻子。 “那为什么你没有去认识她……” 邵承的手指正划过她的嘴角,打断了她的话。 “因为,她很快就出现在我眼前。那天我一回到宿舍就看到一个女孩哭着蹲在地上,我过去扶她的时候才看清是谁。她哭得真是一塌糊涂。我本想安慰她几句,不过她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一把推开我就跑了。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我那个室友甩了那个女孩最好的朋友。我想这下坏了,我和她完了。” 宁橙垂下眼,握着邵承的手腕,她这才想清楚一切,就像有句话说的“幸福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样,当时的他们或许是对的人,却相遇在错的时间,注定不能开始,但是她又难以分辨现在是否就是最对的时间。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梦里见到她,梦见她在我怀里哭的样子。”邵承笑笑,凑过去亲了她一记:“然后我就这样亲她,让她破涕为笑。” 宁橙果然笑了:“无赖。” “嗯,她也是这样说的。” 宁橙一怔,剜了他一眼:“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父母去世后,我没有任何心情想女人的事,但是没过多久,筱萌的父母就向我提起我和筱萌的事,我说我要给父母守孝三年,他们同意了。我也以为三年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只是没想到那天我又看见了她,回家以后我想了很久,我到底该不该追求她,还是在今年结束以前和筱萌结婚。结果,我选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假如她身边已经有人了,我就退出,假如没有……” “别说了。”宁橙说,低垂着头,眼眶红了:“这世上没有假如。” 他在耳边低语:“是啊,没有假如,只有幸好,幸好我选择成全自己。” 耳垂一疼,宁橙倒吸一口气,转眼间,身前的安全带已经被他挑开:“我饿了。” 晚饭吃的无比融洽,宁橙不再像中午那样抵抗他殷殷布菜的举动,她想她需要享受,不管是享受男人的服务,还是享受美食,或是享受恋爱的感觉,她想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在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并且也为自己心动的男人后。 但是晚饭结束后,宁橙仍旧坚持楚河汉界,不让邵承送她上楼。 “你是怕我进去?还是怕自己忍不住让我进去?” 宁橙一恼,他就不能用词准确一些么,什么叫进去,加个“门”字有这么难? “是我‘家’太乱了,改天吧。” 邵承笑笑,并不勉强:“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让我进去的。” 宁橙也在笑,心中却羞赧着:进你妹。 宁橙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的冲进单元门,邵承没有追上去,靠在墙边平复。 宁橙没有立刻回家,她腿软脚软的靠在电梯里,瞪着镜墙里那个眼神茫然的女孩,她觉得自己野了,人野了,心也野了,野的就像是河里的鱼,滑不留手的让人抓不着,所有来打渔的渔夫都不能摸到她的腮,直到有一双比她的顽抗还要野蛮的手将她捞了起来,她不驯服就会被那双手一点一点的蚕食,甚至剥光她的鳞片,看着她露出皮肉软绵绵的摊在砧板上,却并不急着下锅,欣赏她最后的挣扎。 宁橙有种预感,那个男人很快就会进来,或者是自己很快就会忍不住让他进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家门,还是心。 一切都太快了。 宁橙走出电梯,从楼道的窗户里看着邵承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还在计算他们到底认识了几天,结论是,真的是太快了。 “你们果然开始了。” 是这句话唤醒了宁橙的意识,响在黑暗里,激醒了声控灯,以及宁橙脖颈后的汗毛。 她下意识瞪大眼回头看去,曲烨的身体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晒在灯光下,让人难以形容他此时的神情,大抵只能归类为高深莫测那种。 “我拿摄影展的照片小样给你看,还有请柬。” 曲烨带着一种尽量克制的莫名情绪走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那叠东西放在离宁橙不远的窗台上,然后说:“你看看吧,一定要来。” 宁橙没有任何表示,剧情转折的太突兀,她跟不上。 “对了。”曲烨转身走开几步,又顿住,再次惊散宁橙好不容易凝聚的呆滞:“筱萌说,她喜欢我,这是第二次,我没有回答她,她说她还会提第三次,就当做给她自己一个机会,但是事不过三,三次之后她将只当我是陌生人。” 宁橙发现自己给不出任何回应,因为这件事她没有立场发言,也不知道如何在别人的十字路口上当指路明灯。 曲烨却不想放过她的意见:“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事不过三’,要是我现在问你第三次,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呢?只要我接受筱萌,你和那小子就能顺顺利利,不用再偷偷摸摸的。” 宁橙绷紧了下巴,难以忍受“偷偷摸摸”这四个字,尤其是出自曲烨的口里。 “你要是真的喜欢筱萌,你们能在一起,我绝对为你高兴,可若是你不是真心的,你只是想玩玩,就像对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一样,或者是为了什么‘事不过三’的约定而帮我清除障碍,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会毁了她的,她经不起的。”宁橙酸涩的说。 这一刻她竟然替筱萌感到伤感,脑海里突然浮现筱萌红肿着眼睛对她说“我喜欢他”时的样子,那样绝望,那样生动,好似活着,又好似快要死了。 她想,在感情上,唯有女人才能懂得女人的痛苦,但偏偏为难女人并与女人为敌的永远也只会是女人,男人是女人的战场,男人是女人开展的理由,男人却未必愿意乖乖的当个战利品。 曲烨的笑声透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喜欢她就要拒绝她?就算你和那小子不能在一起?” “我们会在一起的。”宁橙说,语气坚定:“他们没有感情,否则她不会喜欢你,他也不会……” “他也不会忘不了你。”曲烨接话。 宁橙哑然,惊讶的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忘了吗?今天中午我打过电话给你,我说我稍后再打给你……你的手机占线,我只好打另外一支,不过关机了。后来你回了过来,却没说话。” 宁橙这才想起今晚吃饭前的情景,当时她正在和邵承通电话,他说他就在她的公司楼下,她匆匆下楼,正想起曲烨中午才说还会再打电话给她,于是顺手开机,正看到几通未接来电,又顺手回了过去,而那时,她已经看到了守在公司大门外的邵承,只好将立刻手机塞回包里,顾不得电话是不是仍在拨打中,心想依照曲烨的急性子,等不到回应就会很快挂断的。 “我没有挂断,你没想到吧?” 曲烨的声音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终极boss,阴森,透着玄,他回过身来,一脸讥诮:“我一直在旁听你是怎么偷情的,还有他又是怎么对你一往情深的,为了你不惜得罪多年的朋友。” 宁橙难以自控的愤怒着,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你怎么这么下作!” 曲烨却好似没听见,轻松自在的自说自话:“你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是你寻找多年的英雄,不过后来你的手机没电了,我只听到他说他经常梦见你在他怀里哭的样子……然后呢,然后你就……情不自禁了?”曲烨的食指和中指在半空中交错的比划了几下,想到前几天筱萌无意间提起她和宁橙认识的经过,以及邵承如何英雄救美。 至于那个然后,是宁橙说的:“无赖。” 21、21 修 至于那个然后, 是宁橙说的:“无赖。” 不过宁橙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然后”, 她气得说不出话,曲烨却恰恰相仿,仿佛成了代言人。 “我记得明明离开没多久, 我帮你打听到了那个负心汉的学校名字和班级,我叫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去, 不过你还是自己去了,原来那个负心汉就是那小子的室友?我说, 你们怎么不去拍电视剧啊” 曲烨呵呵笑了好一阵, 然后上前几步,宁橙连忙后退,曲烨又是一阵冷笑, 手却伸向窗台:“你怕什么?” 宁橙也说不上自己怕什么, 但她又觉得要是此时还能镇定的毫无畏惧,多半是不可能的, 难道曲烨今天的行为, 还不够让人害怕么? 曲烨从那叠东西的最下方抽走了一个摄影本,塞进背包里。 宁橙盯着他的动作:“那个不是要给我看的小样么?” “现在又不想给你看了,不行吗?”曲烨不甚在意:“那天记得准时来啊。还有,那小子的请柬,我已经让筱萌转交了, 我想你们还是暂时收敛收敛,别一起出现。” “等等,曲烨。” 曲烨停住了脚, 回身看她的同时,也按下了电梯按钮。 “曲烨,我还是那句话,别伤害筱萌,假如你对她没有……” “行了,你烦不烦!”曲烨没好气道,顷刻间又恢复到玩世不恭的态度:“她喜欢不喜欢我,和我喜欢不喜欢她,那都是我和她的事,关你屁事?” 宁橙被噎个正着,曲烨又说:“那个‘事不过三’的权利我还是收回了,我不打算帮你了,帮了你还要牺牲我自己,不值得,我想我得为自己的利益做点什么了。”撂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等宁橙反应,曲烨走进了电梯。 摄影展当日,宁橙低调的出现,一个人。 所谓宁橙式的低调,就是穿着黑色的裙子,搭配着那双裸色的鞋,让头发随意披在肩上,不带任何配件,除了一条装饰性的丝巾。 她这样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些人的指指点点,令她不解。 但是很快的,她找到了答案。 个人摄影展现场有两张巨幅作品,分别占据了场馆的左、右两端,围绕它们的小幅作品都沦为了陪衬。 不用说,这两幅作品的主人公便是宁橙和筱萌,就如同曲烨保证的那样,她们果然成为了全场最性感的焦点。 宁橙后悔自己没有戴上墨镜前来,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戴着夸大的墨镜只会更加显眼,只好假装对旁人的窥视视若无睹,直到邵承、筱萌和曲烨先后发来了短信。 “我已经到了,正在看。” 宁橙将□□给三人,很快就听到有人叫她,回身一看,穿着一身白色连身裙的筱萌正顶着阳光般的笑容向她走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位男士。 走到半路的时候,邵承掏出手机,向几人摆了摆手,走到一旁角落。 “嗨,宁橙,你来晚了!”筱萌脸色微红,左右看看,又小声凑过去说:“咱们被围观了,从我一进门大家就盯着我看,要是早知道会这么尴尬,我就不来了。” 宁橙抿嘴笑着,视线瞟向面无表情的曲烨:“恭喜大摄影师。”然后又对筱萌说:“大家看你是因为这里你最漂亮。” 筱萌说:“哪儿啊,你看你笑的多好看啊,其实你真该多笑笑,你的笑容有种……让人屏息的美!”她指着眼前巨幅作品中的宁橙。 宁橙脸上燥热,这还是头一次被同性夸得无地自容,连忙将话题岔开。 不过不管宁橙如何打哈哈,筱萌都能在三句话以内将话题转到“摄影技巧”、“摄影展”以及“摄影师们”上,宁橙极其佩服筱萌这一点,因为筱萌虽然看似随和却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她目标明确敢爱敢恨,想得到的什么就会努力去争取,不勉强自己,即便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然这些“理解”并非出自筱萌的自白书,而是宁橙此时忽然而来的感悟。 看着眉飞色舞的筱萌,宁橙竟然在一瞬间读懂了眼前她的快乐,就如同昨晚读懂她的痛苦一样,这依旧是来自女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不需要演讲,只需要心有灵犀。 筱萌的口才引来了几位男士的围观,大家都带着愉悦的笑容看着她,包括曲烨。 宁橙看向曲烨,曲烨也仿佛察觉了似地礼貌回视,眼神陌生的好似他们刚刚认识,哪里还包含了十几年友情的半点成分。 宁橙心里一凉,但转瞬又松了口气。她凉的是自己竟然料不准曲烨下一步的行为,但按照以往经验的推断,曲烨古怪的开始就是灾难的开始。至于松口气,那是因为她相信对于自尊心大于一切的曲烨的来说,他暂时还不会做出让自己丢人也让现场任何一个看客丢人的举动。 而下一秒,宁橙对筱萌和曲烨的观察便嘎然停止,她来不及发表意见,就见筱萌看了看手机,然后与曲烨交谈,原来是参与这次投资的某位同行决定将曲烨介绍给一些大人物,两人匆匆离场。 宁橙微笑相送,心想,就算她看透了他们又如何,有些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既然不能,就要懂得适时发挥沉默是金的艺术,毕竟他们正身处一个只谈艺术与风月的场所。 邵承在这时也结束了电话,走过来时,正好替宁橙挡掉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骚扰——对方提出和宁橙合影的要求,并且要求交换电话号码以及在摄影展后去喝一杯。 宁橙正婉拒道:“对不起,我只是来捧朋友的场,并不打算在这里寻求任何艳遇。” 对方说:“别这么认真,只是认识、认识,我认识不少人是广告圈的,别说照片了,就是广告片也能拉来不少。” 这又是一个本着成全少女明星梦的款爷,宁橙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相貌莫非看上去真那么单纯易哄么,她按耐着脾气,不想因为一个陌生人无谓的一句话而触动自己的火儿,甭管是在什么场合。 宁橙客气的说:“不好意思,我……”声音却被突然揽住她腰部的那只手打断了。 “我想这位先生只是在对我的眼光表示赞美?”说话的这人简直老奸巨猾,宁橙不禁自问以前怎么从未发现。 没给她反抗的机会,邵承又说:“我的女朋友真这么上镜么?”接着又看向墙上那副巨型照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真是不错,不过以后这种照片还是不要展览了,就当是给我省省心?” 宁橙也学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边去捏住他的手背,一边说:“看,我男朋友吃醋了,真是对不住。” 那人悻悻然走了,宁橙也很快脱离了魔掌,瞅着那个老神在在的家伙说:“你的‘女朋友’刚刚确实在这里,不过几分钟前她已经离开了,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带你去。” 邵承作势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用疑惑不解的视线将她锁定:“我的女朋友离开了?那你又是谁。” “我是……”忽然涌上的恶作剧的兴致让宁橙换上一副表情,看上去很接近狡猾,她说:“i\''m just a stranger,sir. (我只是个陌生人)” 邵承轻笑:“stranger?我还以为是sweetheart.(心上人)” 宁橙别开脸,却别不开脸上的燥热:“请你注意点场合,先生。” 邵承刚要反击,电话又响了,只好比划个手势,走到一旁。 宁橙趁机离开,漫无目的的转着。 说是漫无目的,其实也只是一种借口,宁橙走走停停,总会被被照片抓住的瞬间吸引住。就好比说她和明明,她从不知道明明可以笑的那样开怀,可能自从她死于肺水肿后,宁橙对她的记忆便只停留在爱情和被骗上了。又比方说筱萌,或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女孩儿们,还有那些曾经和曲烨“在一起”过的女主角们,她也从不知道她们有这样美的瞬间。她们的美是多样的,而并非是顶着浓妆优雅的对着镜头便是美。她们或笑或闹,甚至有的面部扭曲,却都能在瞬间抓住看客的眼球,生动而具体。 宁橙不得不承认,曲烨很善于发现各种女性的优点,还懂得运用技巧把它们记录下来,他的确是个天才,还是广大女性的理解者和知音。 不知过了多久,邵承发来了一条短信:“你在哪儿?” 她说:“你猜?” “站住别动,等我找到你。” “你觉得可能么?”宁橙又换了一个地方,站在一面墙后,紧张的左右观望。 “那好吧,你可以移动,看我怎么找到你。” “除非你在我身上安了定位系统。” “我就是定位系统。” 宁橙没再回复,她不信自己会被找到,于是换位的速度更加快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邵承并没有找到她,而是她找到了邵承,或者说是她主动送上了门。 她必须得承认,当时她是难以离开的,因为邵承正站在右边展馆的巨幅照片前,照片里是似笑非笑的筱萌,妩媚多姿,好似只是为了诱惑着摄影师的感官而笑,却令所有看客都怦然心动,是很容易就会引发爱情的那种骚动。 那幅照片面前,占了很多人,都是男人,这足以说明一切。 当然,今天来的大多数都是男人,还有一些对曲烨感兴趣的女人,和照片里德女主角们。这就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大型晚会,各种的人,各种的面貌,五花八门,云集于此,有抱着看新锐摄影师笑话的,有来以美会美的,还有希望和曲烨旧情复炽的,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筱萌才是这场摄影展的女主人,而且毫无疑问她名花有主,因为她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曲烨,或者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将曲烨介绍给各型各色的人物,所以在外人的眼中,筱萌和邵承可能是不相识的。 不过这些都不关宁橙的事,除了邵承的言行。 邵承和那些男人一样,驻足在筱萌的照片前,她也不得不凑过去,哪怕用“好奇心”当借口。 “她真美,不是么?”宁橙小声说,幸好邵承离那些人还有几步距离,他们的声音还不至于盖过其他人的。 “她一直都很美。” 宁橙牵强的笑笑:“和这样的美女分手,不可惜么?” 话音一落,宁橙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种吃醋拈酸的口吻真是要不得,最起码不该以她现在的身份去诠释,她开始贪心了。 邵承拉住她的手,她象征式的挣了两下没挣开,于是被他拉着向左走了两步,腰部又被他轻轻托起,令她可以轻松的踮着脚尖,透过前面几个人的肩膀交错的缝隙里,看清庐山真面目。 在筱萌的巨幅照片下竟然还有一张尺寸迷你的作品,那上面有个正在专心哭泣的女孩儿,她紧紧抿着嘴,脖子上的筋也绷得很紧,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她正处于极度伤心的心境里,她没有看向镜头,却很轻易的牵引住看客的情绪。 这个女孩儿就是几年前的宁橙。 邵承搂着几年后的她离开了左边的展馆,向中间错落分割的一个个小展馆走去,边走边问那张照片的由来。 宁橙说,那天是接到明明死讯的日子,在曲烨偷拍之后她曾要求过删除照片,但是却在看到成品后打消了念头,为了纪念明明,也为了纪念她失去了明明。 然而曲烨却说:“这张照片不能叫‘失去’,要叫‘得到’。” 宁橙不解,曲烨又解释:“因为明明,你得到了‘心痛’。能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心痛的人很难,你比很多人都幸运。” 听到这里,邵承说:“要是每个人都能时刻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是失去了什么,那么会快乐很多。” “知足常乐。你做得到么?”宁橙反问。 “做不到,我做不到。” 邵承停下脚步,侧首对她微笑,视线却不巧略过她身后不远处的角落,愣住。 宁橙也下意识回过头去,和他一样,顿在当下。 角落里有一对男女正在激烈的拥吻,还是他们的熟人,摄影展的男、女主角——他们成功的成为摄影展上最妖艳的一道风景,虽然隐秘,却变相的彰显了高调。 邵承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宁橙退开,他们成功的画下配角戏的终场。 然而宁橙回身的前一秒,却分明看到早已入情的曲烨半挑开了眼,望着他们的方向。 一吻即罢,筱萌两手捧着脸平复心情,躲在曲烨身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又简单补了妆,这才推了推曲烨的腰。 “没人看见吧?” 就算曲烨说没有,估计她也会半信半疑的以为,可能有人看见了,只是曲烨也不知道,她只是自欺欺人地想求一个口头上的安抚。 曲烨说:“没有,这边是死角。”然后回身瞅她,笑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筱萌微愣,脑子还处于半罢工状态:“啊?” “我什么时候可以改朝换代?”曲烨更直白道。 筱萌皱着眉,陷入苦恼。 她苦恼的原因和邵承苦恼的方向基本一致,解除他们之间关系最大的障碍不是爱情,而在亲情。 她自小就是出了名的乖乖牌,按时上学,到点下学,从不逃课,功课从不马虎糊弄,按照父母的安排和规划,按部就班的一路上到重点大学。曲烨之于她,就像是个异类份子,却恰到好处的挑起她所有按耐多年的疯狂,筱萌从没有这样对一个人牵肠挂肚,她想就算是婚姻生活也不过是关上门一家人过日子,吃喝玩乐,养家生育,每个人都要经历,没有特别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样是自然规律罢了,直到曲烨的出现翻了她的乖乖牌。 在积极筹备摄影展的日子里,筱萌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是和曲烨结婚会如何,若是曲烨也能因她而疯狂又会如何,那一定是令人着迷并为之上瘾的快感,那是征服和被征服的过程,也正是因为不可预料,所以就算来临的是痛苦,那也是鲜活的,而非死气沉沉的人生计划。 也许,能激发出女人另一面的男人,都是毒品,也是蜜糖,就像一个从不谈爱的男人可以突然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一样,能将爱情带来的那个人,自然是最独特的存在。 筱萌的苦恼反而成为了邵承的解脱,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和上次一样跟着音乐哼着歌。 宁橙看了他三次,终于忍不住了,将车载收音机转台:“我从来没听说过女朋友出轨了,当男朋友的居然像中了头彩。” 邵承说:“我也没想到我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次。” 宁橙没好气道:“你当她是什么,包袱还是累赘?” “不是包袱也不是累赘,是报恩。”邵承匆匆看她一眼:“咱们又要吵架了么?” “是我想吵架么?是你的态度!” 宁橙深呼一口气,又说:“那我呢,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只是见过我的照片,却能记住这么多年,你的一见钟情来得太容易了。” 邵承不语,缓缓减速,在路边找了一个收费停车的空位。 宁橙还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太容易来的东西也会太容易的失去。” 她杞人忧天的毛病又犯了,但是难以自控,这主要是因为她得到的东西很少,所以额外害怕“失去”的接踵而至。 “你不知道什么叫执念么?”邵承说。 他将车窗关上,打开冷气,一手扯松领带:“看到照片的最初,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要是换做现在我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是当时我正处于很容易冲动的年纪,嗯……后来还梦到过照片上的女孩,彻夜难眠。我想要是那女孩一直没有出现,再过不了多久我会忘了她的,只是她突然蹲在我面前哭,真是把我吓坏了,又惊又喜。” 邵承说了这么多,宁橙却只注意到一个重点。 她脸上滚热:“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邵承转开脸,趴在方向盘上:“你们女人不会做的梦。” 宁橙悟了,也别开脸,暗骂:“不要脸。” 邵承自然没听到:“越是得不到的,越会惦记,这就是我的执念,我错了么。” 宁橙想,她可能是有些懂了,但是懂得还是不够具体,因为她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强烈的坚持,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赞同,就好像她也曾经为了半夜突然惊醒只为了想喝一杯可乐而已,便也顾不得别的冲到楼下打车找到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只为了当场开一罐可乐,听着易拉罐“啪”的一声想起,心里涌起无比的满足感,可乐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她却并不急着擦拭反而迫不及待的去灌上几大口。但是相比邵承,她明显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说得好像全是我的责任,是我要出现在你的梦里么,是我要跑到你面前大哭么,是我……” “好了好了。”邵承见她有些激动,只好说:“你没责任,都是我的责任,你就是我的责任,喜欢你也是我的责任。” 他简直就是在玩文字游戏,变相的强词夺理,宁橙又一次哑口无言。 邵承也没再坚持“责任谁属”的问题,只是在送她回家的时候,将话题升华到家庭问题。宁橙虽然总是提醒自己面对这个男人要提防一些,却总是做不到,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是她的意愿,有些人就是可以让你防不设防,而防不胜防的同时,这也代表了信任,因为信任,所以防不住。 “我几次送你都没见到你家里人。” “我爸去世了。” 宁橙想起母亲的脸,竟然有些模糊,她到底有多久没回去过了:“我妈改嫁了,那个男人我不想接近,更不想被他讨好。他让我连在自家穿着睡衣走来走去都成了不得体的举动,所以我就搬出来。” 邵承轻笑:“怎么不去试试相处?” “不想试,我为什么要试?”宁橙反问:“你怎么不试着喜欢筱萌?” 反问的同时,宁橙也觉得自己有些死心眼,虽然曲烨也曾这么说过,但是她一直不为所动。看来只有自己发现了问题,才会引起重视。 只是她一时搞不清楚死心眼和执念的区别,它们好似是两种概念,又好似是亲戚关系。 回到家里,宁橙仍在想这个问题,这直接导致了她有意要疏远邵承的一段时间的决定,冷却有利于思考,这就是她一贯坚持的原则,虽然她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爱情,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电流是不是来源于爱情。 宁橙很快用短信的方式通知邵承,她想回家看看她妈,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天突然提起便突然有些想念,再突然把这种想念转化为突然的行动。 邵承自然不信,他叫她留在家里等他,他很快返回。 这又一次吓着了她,她连片刻都不敢待,说不上是为了害怕还是为了不要这么快就被征服,最起码不要在她极度迷惑的时候被征服。 22、22 修 在半个小时后邵承打来的电话里, 宁橙再次庆幸她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可能爱情本来就需要冒险。 邵承问她:“你来真的?我就站在你家门口,快开门。” “我已经离开了,咱们还是凉几天吧, 我想请几天假陪陪我妈。”说这话时,宁橙确实正窝在宁母的怀里, 将久违的撒娇权利找了回来。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已经猜到这是她玩的小把戏, 为的就是不让他在她心目中的影响力升华的太快, 但是他又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第一次面对爱情而自然而然产生的担惊受怕,害怕深陷, 又害怕不深陷, 没有办法,只好一边挣扎一边深陷。 宁母将丈夫轰到小屋去睡, 搂着宁橙聊了小半夜。她们的谈话第一次这样深入, 上一次是宁橙的亲生父亲去世后,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几年。 “他想征服你,这就是爱情。”这是宁母的结论。 “征服就叫□□情?妈,叔叔对您也是征服么?”这个结论带给宁橙的新的疑惑。 “假如你叔叔没有现在这些稳定的条件, 以我这个年纪我敢冒险吗?爱情和婚姻都是冒险,所以我们要找一个值得自己冒险的男人。” 宁母改嫁的男人和前夫一样也姓“宁”,这是缘分, 也省的在称呼上改口。他是个国企的干部,单位分房,单位分车,单位分福利,过日子柴米油盐的问题等于被解决了大头,至于小头就要看贤内助的本事了,这对于婚姻生活经验丰富的宁母来说,游刃有余。他们彼此看中了对方的优点,也愿意包容必然会遇到的缺点,所以一拍即合就并不突兀了。 “那您的意思是,假如他长得丑陋,又没有钱,又没有性格,还有一身令我难以忍受的臭脾气,我就不会爱上他么?”其实宁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仍在较真儿,或者说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为了反驳而反驳。 宁母说:“你这是在为他的好条件找借口么?”言下之意是,宁橙在为自己被好条件的邵承所吸引而找借口。 “爱情是不平等的,假如他任何方面都不如你,就不能吸引你,也不会令你对他产生好感,你只会对他感到失望,爱情是经不住失望的打击的。”这是宁母最后的结论。 这个结论令宁橙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一个已经有答案的疑惑。 这种疑惑在三天后完全转化为优越感和成就感,倘若爱情真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谁强谁就占上风,谁先妥协谁就是弱者,谁更爱对方谁就是被动的话,宁橙还是头一次在她和邵承的关系上尝到了胜利的果实。 这种胜利,是逐渐累积的。 一连三天,邵承短信不断,因为她拒绝接听电话。 在打字的过程里,邵承的耐性并没有被磨光,他采用半哄半强迫的语气,甚至带着撒娇的意味,不停地骚扰宁橙,令她倍感得意。 “我想你。” “想想就不想了。” “你怎么能这样?” “我好久没见我妈了,我想陪陪她错了么,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我可以陪你一起陪你妈,要不我晚上去看看你们?” “我妈内向,怕见生人。” “我也内向,但是再内向的人,家人也总要见吧?” 宁橙想,比律师还能说会道的,这世上只有商人了,口若悬河,花言巧语,或许男人天生就是当商人的材料,商人是男人最容易获得成功的职业,同样,男人之所以在女人身上也容易获得成功,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把行商的策略运用在爱情上了。 “我不在乎你,我一点都不在乎你,随你怎么想,想死你最好。”宁橙说。 “我不在乎你的不在乎,我就只在乎你的在乎,这样行么?”邵承妥协的回应。 答案是:不行。 虽然邵承的言论再一次验证了她对于男人和商人的评价,但她也是个女人,是对这个男人有吸引力的女人,所以她并不是完全被动的。 征服与被征服,与性别无关。 在这三天里,邵承也对宁橙有了些新的认识,虽然并不突出。 宁橙躲他躲得额外彻底和用心,甚至敢在新工作的试用期间就连续请了三天的假,她就不怕被炒鱿鱼么,还是她觉得工作可以找错,男人却不能找错,人生比职业更加重要? 邵承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套不出她口中的只字片语,他有些挫败,却同时又感到兴奋,心里很痒,抓不着的痒,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乐此不疲。 邵承躺在床上,再次尝到了那年彻夜难眠的感觉,在梦里出出入入的女人总是让人抓不着摸不到,他好不容易将她压在身下,却又会在下一秒被她滑溜出去,于是越挫越勇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是伴着汗水和“下水”醒来的,还有失落感和空虚感,让人又爱又恨。 邵承这才明白,他喜欢的女人是个表面的软柿子,她有和他一样的执念,他的是隐性的,她的也是隐性的。 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将一个男人折磨致死而没有一点自觉性。 他不能吓跑她,她有能力永远不让他找到。 幸好她不是他的敌人,因为她连让他攻城略地的机会都能随时拿走,这样的敌人谁敢招惹,难道就不怕对方突然冒出来再出其不意的把自己拿下么? 而邵承,就是在刚意识到攻克心上人的难度系数时,反被心上人出其不意的冒出来,并且拿下的。 邵承接到心上人主动打来的电话时,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她,却没料到这是一通求救电话,更加没有料到宁橙只有第一天待在宁母身边,之后的两天都躲在自己家里,跟他仅仅一门之隔,玩着猜心游戏。 宁橙是在她躲避邵承的第三天傍晚开始感到异状的,上午她草草叫了外卖,狼吞虎咽地吃了,中午就开始发烧,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胃部一下下的抽痛,到了傍晚她已经预感到要是不提前结束躲避战并打出这通求救电话,她很有可能痛苦一整夜。 邵承赶来的时候,她虚弱的掉下床,缓慢的扶着墙,移动到门边,打开门后连站立的勇气也失去了,顷刻间倒进邵承的怀里。 邵承将她抱上床:“你在发烧。” 他还清楚地记得半个多小时前,她虚弱的话音:“邵承,救命。” “走,我送你去医院。”邵承打开她的衣柜门,找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就要将人抱走。 “等等。”宁橙半睁着眼,身体虽然很痛苦,但是她还没糊涂:“拿着我的包,包里有卡和身份证,还有,我想我是肠胃炎,到了医院只要打个针就行了。” 邵承打断她:“行了,先去医院再说,你留点体力。” 他随手拿起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又将包塞进她的怀里,将人抱起走出门口。 “靠着我,我锁门。” 宁橙依言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淡淡的一时想不清是什么牌子的香皂味,心里尘埃落地,忽然又觉得这只是一场小病,没有她开始想的那样严重了。 瘫坐在车里的时候,宁橙不知道是哪根筋儿搭错了,开玩笑道:“和你认识以后,我一直在遭殃,我遇到的都是意外,没有意内。” “男人遇到女人或是女人遇到男人本来就是意外,咱们要有随时处理意外的准备。”邵承险些闯了一个红灯。 “慢点开,我可不想因为一点小病出车祸。” 他吐了口气,将手放在冷气出口上试了试,又将她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其实你不应该吹空调。” “再不让我凉快凉快我会中暑的。” 宁橙是身体外的中暑,邵承是身体内的中暑。 倘若宁橙能切身了解一个男人的中暑情节,可能打死她都不敢向一个因她而中暑的男人求救,但她又不愿意让宁母担忧,毕竟她一直向宁母和那个男人展现自己多么的独立和自主,其实那只是变相的固执和逞强。 宁橙的固执和逞强还表现在对抗疾病和医疗上,邵承又一次对她感到震惊。 那个将她确诊的医生一手按住她的肚子,用力的按到最底端,又连招呼都不打得突然放开了手,伴随着一声尖叫宁橙从床上弹了起来,接着又倒下去,打滚、哀嚎。 医生解释,这就是弹跳疼,病人确实是肠胃炎,却一并患了急性阑尾炎,所以她才会上吐下泻并发烧。而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就是做手术。 宁橙坚决反对,她拉着邵承的手说:“我不做手术。” 医生说:“也可以不做手术,还没到化脓的地步,慢慢调养可以治好,打个点滴吧。” 宁橙还是持反对意见:“我也不打点滴。”然后对邵承说:“都说打点滴对血管不好,我想自然康复。” “你的白血球都这么高了,不打点滴怎么行?”医生训斥了一句。 “总之我不打点滴,您给我打一针吧,再开点药吃,就让我自己慢慢调养。” “你这样我没法给你医治,你找别人吧。” “不治就不治。”宁橙也来了脾气,抓着邵承的手就要起身。 邵承又将她按了回去,将医生叫出诊疗室出去谈了会儿。 她相信,邵承会给她善后的,要是不能,她会继续他的找茬儿。 那个医生是陌生人,过了今天就忘了此事了,邵承却躲不开,算他倒霉。 他们的谈判结果果然让宁橙感到很满意,她一针都没挨,只是拿着开好的药回家调养,但是医生仍不忘嘱咐,身边一定要有人照顾,病人不要随便移动,躺在床上先养一星期,不要沾荤腥。 回家的路上,邵承还不忘替代医生的工作,将数落进行到底,但是宁橙不为所动,双手按着胃部,就像快死了一样的皱着眉,是不是反驳一两句,都是足以气死人的话。 “庸医,他就是想多赚点钱。” “动不动就打点滴,到了真有大病的时候,点滴还有用么?” “给我打个消炎针不就没事了么?白血球高就消炎呗。” 邵承说不过她,主要是在这件事上的逻辑没法共通,所以他很快就选择了缄默。 回到家里,邵承忙里忙外的将所有事安排妥当,换床单、找换洗的睡衣、倒水喂药、煮粥等等,抽空的时候还会和宁橙拌几句嘴,并调侃她:“我看你没什么大碍了,你还有心情吵架。” 邵承忘了一句俗语: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而所谓俗语就是让大家传诵的真理,他连真理都敢挑衅。 宁橙不愧是女人,也不怕当一次小人,她打算过河拆桥,就算是因为他的调侃而报复吧。 “我没事,你关了火就走吧,我躺两天就好,那个庸医小题大做了。” “你赶我走?”邵承愣了。 23、23 修 “这是我家, 我不能下逐客令么?”她瘫在床上, 却还有用唾沫星子噎死一个人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又摊摊手:“ok, 你先休息。”然后不动声色的拿着东西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宁橙松了一口气, 放心的入睡,当了一回典型性的白眼狼。 可是再典型的白眼狼也会有遭受报应的一天, 而报应也有典型和非典型, 宁橙不知道她糟的报应算哪一种,她只觉得五雷轰顶,这可能就是天打雷劈吧——醒来后, 她又见到了邵承, 以及署名“邵承”的笔记本、衣服、日用品。 也就是说,邵承搬家了, 落脚点就是她的小窝。 “你趁我没力气轰你的时候跑来我家, 你这是趁人之危。”宁橙指责道,不敢牵动情绪,因为她一旦生气,阑尾就会阵阵抽痛。 邵承的理由永远充分:“我这是来照顾你,你最少要静养一星期。” “你不会又配了一副钥匙吧?” “我没找到备用的, 只好配了。” 宁橙不再说话,就像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她噎邵承那时一样,此时的邵承也让她有种逻辑不通的感觉。 也就是说, 她的战斗力对他的伤害仅仅是口头上的,并没有实质上的侵略,而他的战斗力竟然发展为军事扩张了,顷刻间就将她家化为殖民地。 不过殖民者向来都是野蛮的,所以她的反抗也无效。 宁橙试图将这个男人当佣人使唤,物尽其用的行使权力。 她让他抱她去客厅的沙发上躺着,理由是她想看泡沫电视剧,几分钟后,沙发上安置了一个女人,女人身上安置着被子,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抱枕,手里拿着遥控器,面无表情的反复换台。 又过了十几分钟,行使权力的女人躺不住了,因为侵略者来来回回的走动得很是碍眼,简单地说,他太抢镜了。 邵承进屋收拾了床铺,从柜子里找到备用枕头和备用棉被,又将自己的行李分门别类,暂时占据了被清空的柜子,再从善如流的走进浴室,洗澡,刷牙。 宁橙的脸上有了些许表情,她惊讶并且不悦的看着他穿着便服走进卧室,又穿着家居服顶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再走进厨房,端着一杯水折回,将她上半身微微抬起,用他的屁股填满曾被她上半身占据的空位,最后将她的上半身安置在他的膝盖上,理所应当。 宁橙的阑尾又开始抽痛了:“你这算什么意思。” 邵承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吃药了。这个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它讲的就是一对到了发情期的男女在街头碰上了,然后交往了,结婚了,又离婚了,再婚了。”宁橙没好气的说。 “大街上都能撞见那么多恋情?”邵承笑道,好似忘了他们也是大街上撞见的一样。 “可以啊,一个巴掌拍不响。”宁橙没发觉自己掉入了话题陷阱,也没发现她将自己代入了角色:“要是男人感觉女人也有意思,就会一拍即合,要是女人没有意思,男人是感觉不到的。” “所以,咱们也算是郎情妾意了。”邵承总结道。 宁橙皮笑肉不笑:“放狗屁的郎情妾意。” 她是病人,她有权利情绪暴躁,她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听不惯的话他可以滚蛋——这就是宁橙的潜台词。 但是邵承既然已经踏进来了,就像他所说的“总有一天你会让我进去”一样,好不容易侵略成功又怎么会轻易退出呢,征服的过程只是刚开了头。 宁橙继续看电视,邵承也继续陪她看电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讨论剧情,主要是他,没话找话的发问,她不想回答却总是给予最标准答案。 邵承指着剧中的一对男女,试探她有没有在大学校园里碰到艳遇的经验。 宁橙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一次在校门口被不认识的男生拦住,非要开车送我回家。我没那个意思,当然就拒绝了。要是我上车了,不就等于给对方希望了么?我同学还埋怨我说大热天的应该上车,她也能沾光,她就不想想上车以后,我以后该怎么拒绝人家。” “我记得你上我的车的时候,可没这么挣扎过。”邵承总有种随时随地可以将话题转移到自身上的能力,也可能他一开始就做了原地打转的主意。 宁橙本想说:“那是姑奶奶我愿意给你这个脸。”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该在口头上太过嚣张,毕竟她还要仰仗这个人照顾,更不希望他借故照顾之名行非礼之实,所以她稍稍收敛了些。 “当时不是有个方艳虎视眈眈么?” “那你的意思是,要是那时候也有个方艳在,你很有可能成为那个男人的女朋友?”邵承真是不留缝隙,步步紧逼的同时又不让对方感到压迫感。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我要睡了。”宁橙适时结束话题,她没力气争辩,也不想争辩。 吃了药,再次被邵承抱上床,盖好被子,宁橙微微闭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天之内两次被男人抱上床,两次都无事发生,这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感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床铺另一端深陷的震荡感,又令她竖起了汗毛。 “要我帮你捂捂肚子么?” “我这个只是加大尺寸的单人床,不是双人床,多一个人半夜不好翻身。” “我知道,你睡着了我就去客厅,我保证不动你。”邵承保证道。 宁橙发出一个鼻音,表示知道了,她想他也不敢动自己,她这会儿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挪动,除非他要谋杀她。 “明天帮我买几本书吧,我不能整天躺着无所事事。” “想要什么书?” “让人不用伤筋动骨的书。”顿了一秒钟,宁橙解释道:“就是看了不会让人情绪波动太大的书,我现在经不起。” 邵承会意了,这种会意直接导致宁橙第二天收到一堆看了会让人昏昏欲睡的纯历史小说,她坚持不到第五页就能找回困意——这是后话。 第二天早上,宁橙被手机铃声吵醒,抬眼一看,邵承正拿着她的手机却没有接听,他说来电显示是筱萌,然后在宁橙的同意下按下了接听键,又将听筒凑到她耳边,就像上次对待曲烨的那通来电一样。 宁橙简短的和筱萌报告了情况,筱萌也保证会替她将病情对公司的人事部夸大一些,以保她不会被于本生开除。 宁橙道了谢,又问起筱萌的近况,病情并没有让她变得痴呆,她还清楚的记得曲烨和筱萌的那场香辣的表演秀。 筱萌的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任何人都听得出来她犹如沐了春风般的滋润,不过她没有透露半句关于“曲烨”的消息,只是说:“我很开心,等你病好了一定要陪我大吃一顿,我需要一个女性朋友分享我的喜悦。” 宁橙想,可能筱萌也并非像表面那样看似不愁朋友。筱萌的秘密总不好告诉邵承,更不好告诉任何一个不认识曲烨的同性,因为她们不能给予筱萌可以套用在曲烨身上的意见,而认识曲烨的那些女人又不可能会成为筱萌的朋友。只有她,她既不会和筱萌抢曲烨,又了解曲烨,她是筱萌的最佳军师、同盟和理解者。 当然,这只是宁橙的想法,她甚至不敢确定筱萌所谓的“分享”就是关于曲烨的,这只是一种女人的直觉。 临挂断电话前,筱萌提到了“邵承哥哥”,她说他这几天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甚至还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他下岗了?” 这句话让宁橙的情绪七上八下,原因是什么不言而喻,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筱萌,筱萌也不是真心提问的,所以她们很快结束了通话。 邵承没有问宁橙通话的内容,宁橙也没提,她不是不想提,只是搞不清楚提起的用意,更不知道在提起之后如何漂亮的收场。 邵承换了便服出了门,两个小时后返回,带回了一大堆食物,还有一些书,他坐在床前的小桌子旁用笔记本处理工作,她靠在床头看书,需要解决生理问题时他会扶她去洗手间,再关上门出去,等她解决完了再扶她躺下。 邵承早上煮一大锅粥,分三餐给她吃,配上咸菜。 宁橙觉得只有一天功夫,她已经开始瘦了,连同邵承也跟着一起瘦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提议:“要不你去上班吧,我想再过一天我就能自己走了,你总不能陪我窝在屋子里一星期吧。” “最近不忙,等你好了再说。”邵承连视线都没有投过去,专心看着笔记本屏幕,却可以分心计算着在她康复以后自己会得到什么回报:“要是你觉得欠了我,就让我在你这里上岗吧。” “上什么岗?”宁橙愣了一会儿,即刻质问:“你偷听我们的电话内容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邵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她本不应该惊讶的,只是没想到身边的男人一个个都是专业窃听员。 “你们那么大声,我要是想听能听不见么?”说得好像他是被迫的。 “那你就不知道回避啊!” “我干嘛回避。”邵承坦然自若,就好像正在自己地盘上剔牙的小地痞。 宁橙又被他的话噎的找不到任何可以启下的回答了,她在他身上得出的经验是,男人和女人就是斗智斗勇,相比谁更无赖,更不要脸,智商更高,以及谁最能抢占先机先声夺人的关系。 “你现在还没住进来呢就这么不尊重我的隐私,我看你还是换个地方上岗吧,爱找谁找谁去。”宁橙来了火儿,捂着肚子又被阑尾折腾了一会儿。 邵承默默的将药和水放在床头柜上,又返回小桌子前奋斗,用无声表示谴责和反抗。 宁橙吃了药,看了会儿书,开始觉得恶心。 “如果觉得恶心就喝点水,那个药有副作用。”邵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缓慢的舒展身体,然后坐到床边,一手从她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说:“出了这么多汗。” “我想换衣服。” 邵承将内裤放在睡衣的最上端,递给宁橙,并在她喷火的瞪视下悠闲地晃出了卧室,虚掩上门。 “我靠!”宁橙骂了一声,然后泄愤似的扯开身上睡衣的扣子,迅速换上,并将内裤藏在枕头下。 邵承礼貌性的敲了三声门,不等回应就开门进屋,视线从埋在被窝里装死的宁橙转换到地上那滩彷如死泥的睡衣上,拾起来的时候神情一顿,又坐回床边,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双正斜着他的眼睛。 邵承轻笑:“贴身的呢,没换?” “不用你管,你把脏衣服扔进浴室洗漱台下的篮筐里就行了,等我好了会自己洗的。” 宁橙试图用最淡定平和的语气叙述这件事,却又不得不躲开他别有意味的打量,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宁橙额头上又泛起一层薄薄的汗,眼神里藏着倔强,他知道她又开始痛了。 在放她返回被窝的同时,邵承妥协的靠在床头却没有抽回右手仿佛随时准备进攻:“我给你揉揉。”他不需要等到回应,好似这事他说了算。 肚子上贴着一只不怀好意的手,稍稍缓解了阑尾的躁动,宁橙扭了扭没能摆脱,半眯着眼觉得体力又恢复了些:“我困了,我再睡会儿。” “睡吧。”邵承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宁橙是被门口的交谈声吵醒的,她凝神听了几秒钟,确定那是曲烨的声音,于是又考虑了几秒钟,撩开被子,披上外套,扶着墙走了出去。 邵承刚打开了大门,和曲烨一起走进客厅,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沙发上,又听到身后趿拉拖鞋的声音,回头一看,神情憔悴并有些慵懒的宁橙正靠在卧室门口。 曲烨站在客厅正中间,这是他头一次走进这里,他按耐着心里的不适感,极力想忽视仿佛以这间屋子的男主人自居的邵承。 曲烨从筱萌那儿听说了宁橙的病情,他用一天时间连着处理了三天的摄影工作量,终于腾出两天的空闲,买了一些食物,并在小区外的药房里问清了患了阑尾炎的人应该吃些什么药,一样买了两盒。 在宁橙家楼下撞见邵承以前,曲烨自然不知道邵承早已置办了食物和药品,只看到邵承手里提着的购物袋上清楚地画着一个内衣品牌的logo,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承问他是不是要找宁橙,曲烨只是勉强笑笑,稍后又见到邵承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单手打开宁橙家的防盗门和木门。 曲烨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他知道这里已经有主了。 “曲烨?你怎么来了?”宁橙还有些云里雾绕,刚睡醒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更加不会意识到这句疑问是在曲烨心头上落下的第二个重击。 “听筱萌说你得了阑尾炎,来看看。”曲烨试图轻描淡写,将食物和药放在茶几上,视线再次扫过沙发上的购物袋,险些刺痛了眼。 宁橙捋了捋头发:“谢谢你。”然后看了一眼邵承,邵承会意的挑着眉,拐进卧室,在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别聊太久,小心着凉”,接着将专属于他的气息关进了卧室。 宁橙上前几步,指着沙发:“坐吧,我给你倒点水,其实我好多了,再过几天就能上班。”她也意识到自己和曲烨之间的气氛有些生疏,这是头一次。 “不了,我就是顺路看看你,还有点事要处理。”曲烨几乎是立刻拒绝,转身走向大门。 宁橙并未强留,送到门口的时候,脑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曲烨,等等。你……其实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24、25 修 曲烨跨出门口, 根据十几年的交情, 他瞬间就明白了宁橙的意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筱萌的,告诉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宁橙尴尬的低头, 顺着他的话茬儿说:“那天画展我正好有事先走了,后来顺利么?” “很顺利。展览一连十天, 等你哪天没事了再来看看。”曲烨将所有用来形容摄影展盛况的词汇吞回肚子里,又说:“顺便通知你一声, 我和筱萌也开始了。你不用担心她被我骗, 也不用担心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还会有什么障碍。” 他用了一个“也”字,让宁橙无地自容,又用了“障碍”两个字将气氛彻底弄僵, 他和她都记得那天发生在角落里的事, 也知道对方知道。 “咱们非得这样说话么,曲烨。” “我一直是这样的, 你现在才觉得碍眼了?” 曲烨还是那个曲烨, 只要软肋被人戳中就会立刻变脸,甭管是多少年的交情,他的尊严都不允许他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所以在撂下这句话后,他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曲烨的阴阳怪气让宁橙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她在想是不是因为邵承出现这间屋子里让曲烨觉得尴尬了,还是因为那个她隐约感觉到却并不敢肯定的原因? 宁橙关上门,走回客厅跌坐进沙发里, 这时候手边摸到一个纸袋子,拽起来一看,这不就是她最常穿的那个牌子的内衣包装袋么? 邵承正巧也走出卧室,倚在门口:“看看喜欢么?” 宁橙不敢置信的瞪着袋子里的衣物片刻,又快速合上:“给我的?” 窜进宁橙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尺寸?随即又想起他翻看她衣柜的样子,有了答案。第二个念头则是因为一句□□至理名言:女人送男人内裤说明他们已有了实质关系,而男人送女人内衣则说明他想和这个女人建立关系。而第三个念头是,曲烨也看见它了么?她发现真是太低估这个男人的破坏力和攻击性了。 “这几款都是新出的,你试试,要是不合适我再拿回去换。”邵承走了过来。 愣愣的看着他悠然自得的走路姿势,她简直难以想象他去内衣专柜选购内衣的样子,能不要脸到这个境界也算是奇葩了。 “你去买的,你一个人?”宁橙希望听到其他答案,却又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尺寸,或者臆测她和邵承的关系。 “买这些哪能假手于人。”邵承一屁股坐到她身前的茶几上,顺手将茶几上的食物推到一边,从袋子里掉出几盒药,不过他们都没在意。 宁橙怎么听怎么觉得“假手于人”四个字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却又说不出反驳的理据,只好将身体缩进沙发里,又抬高腿将脚撑住沙发的边缘,希望这样可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却依旧摆脱不了笼罩自己的阴影和突如其来的压迫感。 她这才意识到那通求救电话打错了,她只是将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需要救援的困境中,可怕的是她也并不是真心的想摆脱这样的困境。 宁橙将购物袋扔得老远:“等我病好了再试,我又开始不舒服了,我想休息。” 邵承二话没说,倾身将人抱起,一路走回卧室,边走边说:“那就等你好了再试吧,贴身衣物是不能凑合的,万一穿了不适用的尺寸,可能会变形,影响发育,或者……” “停。”宁橙将他的话半路拦截,人也回到了床上,滚进被窝里捂着耳朵:“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给我出去。” 邵承态度妥协的表示投降,但是道歉的语气却半真半假,坐回小桌前启动笔记本电脑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这怎么会是你自己的事。” 宁橙憋着鼻子发出浓重的呼噜声,邵承果然闭了嘴。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宁橙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倒不是她忽然掌握了清心寡欲的要领,只是当一个女人存心要和一个男人真心冷战时,她的发挥是绝对可以超常的。 而邵承,也依旧陪她窝在小屋子里上演着不咸不淡的剧情,态度暧昧,却又有迹可循,令一向敏感并胆小谨慎的宁橙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之所以可以做到短时间的妥协,并不是出于纵容或体贴,他只是在等,等她什么时候闹够了,便是他反客为主的最好时机。 宁橙忐忑不安并强装镇定,她在想如何将侵略者轰出去,又在想如何在将他轰出去之前令自己毫发无伤,她开始为过河拆桥做铺垫,尽管这样看上去很自私。 事发的前一天晚上,宁橙睁着眼躺在床上,身体很累,头脑却很清楚,接连三天的补眠已经给了她足够养精蓄锐的时间,只要在给她一支笔、一张纸,她就可以即刻画出战略示意图,但是对付邵承这样的人,她是不敢将计划落实在笔头的,所以只好反复在脑中猜想各种可能性,在针对他个人作出战略计划。 她明白,她和邵承都是极有耐性的人,但是他们也都有弱点和软肋,就像她害怕两人的关系太过接近一样,邵承也一定有他害怕的东西。 可能,他怕的东西和她刚刚好相反。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她站在圈里对圈外的他摇尾乞爱,却又害怕他跨进圈内。而在他看来,只有跨进圈里才能成全爱情。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对立的。 宁橙又感性又理性的分析了形势,仿佛看到自己画的圈已经开始模糊,心里涌上某种不知是恐惧还是杞人忧天的感觉,也可能两者都有。 她想,她还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 曲烨成就了这个理由。 第二天一早,宁橙在手机铃声的骚扰下率先清醒,接起电话的同时,她还不忘竖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隐约听到邵承起身的声音。 每天这个时间,邵承会早她一步起身,到厨房开火煮粥,倒水备药,接着走进卧室,抱她去浴室洗漱,直到所有的事都告一段落,他又会端着小桌蹭到她床前,道貌岸然的对着他的笔记本一坐就是一整天,她甚至不知道隐藏在屏幕里的是三级片还是word文档,也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客厅的茶几可以借他办公,不过事实证明,邵承只会对他自己决定的事展现贯彻始终的决心。 曲烨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憔悴,却充满了成就感,他告诉宁橙,那天他确实正巧有急事赶着离开,其实他当时就想说,他的作品正在被媒体争相报道,各种工作邀约已经可以排到两年以后了,甚至还有不少人想通过他认识宁橙和筱萌,认为她们很可能就是明日之星。 对于曲烨在态度上的转变,宁橙已经司空见惯。曲烨总是一阵风一阵雨,宁橙也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凉凉他,过几天他总会自己再跑回来道歉。 “你终于达成梦想了,我很替你高兴,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宁橙的意思是,一个梦想既然达成了,便会有下一个更难以实现的梦想诞生。 “我想开个影楼,现在正好有人出资,我只需要入股,等我把影楼的生意做大了再将它接手过来,我想只要五年,我就会成为国内最大牌的摄影师。” 曲烨的规划还算实际,好在他提出的不是什么冲出亚洲走向国际的宏伟蓝图,因为筱萌即使再交游广阔,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和国际接轨。 宁橙本想对曲烨说:“你真的要好好谢谢筱萌。”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人的事是她不该插手的,于是话题就变成:“我好的差不多了,我想下个逐客令,你说我该怎么做?” 曲烨没有问宁橙为什么要赶走入侵者,就像宁橙了解曲烨一样,曲烨也知道宁橙是什么样的人,她一个人独惯了,她害怕和任何人太过接近,就算是认识多年的曲烨也一样,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融合时,她可能会突然间和他保持距离,但是一段时间后又会恢复到友谊的升温状态,套句老话说“距离产生美”,宁橙是这句话的最佳信徒。 “男人都好面子,你可以让他下不来台,激怒他。”曲烨提议道,同时又发现自己骨子里的坏心眼又复苏了,本来他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重修旧好的,却又在宁橙提出询问后被打回了原形。 “怎么刺激他才能让他下不来台?”曲烨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她不敢轻易冒险,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曲烨说:“他和筱萌不是还没有正式分手么,我和你是地下的,他们才是台面上的,除非他一点道德观都没有,否则就……” 宁橙打断他:“你是不是想我逼他早点和筱萌分手,然后你就可以浮上台面?你也太狠了,拿我当枪子儿使。” 尽管这样说,宁橙还是基本赞同曲烨的提议的。 当邵承像使唤丫头一样推门而入时,宁橙也挂断了电话,自己下了床,在他的注视下走进浴室,用行动向他展示她的身体已经走向康复。 洗漱过后,宁橙对着镜子梳头,顺便看着靠在门边欲言又止的他。 “我好的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住?” 宁橙屏住呼吸亮出开场白,并且戒备的观望他的下一步举动。 “我正想和你说这事。”邵承顺水推舟的回答让她一惊,他说:“我要出差几天,明天出发……” 在大脑做出正确指示以前,她已经开了口:“哦,那你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宁橙以为自己应该感到松口气,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失落感接踵而至,瞬间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情绪。 放下梳子,宁橙走出浴室:“这次出差去几天?”话一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出差几天关她什么事,她何必以一副妻子式的口吻试探他的行程,她不该在这时候迷失自我。 “两天,我保证。” 宁橙斜了他一眼,刚想发火又憋了回去,因为那样会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怨妇,一个对丈夫出差表现出无比不舍得怨妇。 “那好,我再等你两天,等你回来了把东西拿走,把钥匙留下。”宁橙钻回被窝,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翻了一页,又突然道:“你不会配了两把钥匙吧?” 邵承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消炎药把你吃傻了?” 不是消炎药把她吃傻了,是这突兀而来的“出差”把她想了一整晚的计划打乱了,她战战兢兢绞尽脑汁,又追问了曲烨的意见,连“倘若计划失败又将如何应对”的后路都想了不止三条,却根本来不及落实就被掐死在开头阶段了。 宁橙这才发现,其实她并不是很在乎结果是不是如她的愿,因为这个结果令她如鲠在喉。 一直到晚上,宁橙都没再主动开口说过话,仿佛手里的书突然变得额外有趣,她一口气看完了半本。 她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提起筱萌,也不知道在这时候应该提起谁,这样的心情额外复杂,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样的化学物质在发酵,总之很酸,很涩,很憋屈。可是这样沉默了大半天,宁橙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闹脾气,她努力为自己找借口,却依然摆脱不了她确实有些失常的事实。 吃完了晚饭,他们就像前几天一样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有所不同的是,她没有躺在邵承的膝盖上,而是抱着抱枕歪在另一头的沙发扶手上。 宁橙头一次这样怨恨广告的插播时间比电视剧的播出时间还要长,她无聊的玩着指甲,不防邵承悄然靠近,直到他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令她想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宝贝儿,你都和我闹了一天的别扭了。” 邵承的一句“宝贝儿”惊出了她脖子后方的鸡皮疙瘩,他还用食指去蹭那片皮肤,就像逗猫一样:“别闹了,我明天就要出差了,我要一连两天都见不到你。” 宁橙侧头斜了他一眼:“我要是说我不是在闹别扭,你一定不会信吧?” 邵承挑眉的神情给了她答案。 宁橙推了推他:“你先坐好。” 然后就着邵承腾出来的空当,她也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的说:“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说,我肯定、绝对、完全没有闹别扭,一点一滴都没有。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搬回自己家住了,这几天我实在没办法,但是你这样出出进进的邻居看到了也不好,再说咱俩也没进展到那一步,为什么要让周围的人误会么?你在这时候出差也好,咱们都冷静冷静,在你回来之前,我保证会帮你把东西收拾好,到时候你直接拿走也不用费事整理了……” 宁橙的话尾被他的脸色吓得没了踪影,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仿佛要将他惹急了,于是连忙向后缩去,并伸长了手臂撑住他靠过来的前胸:“算我话说重了,你别激动!” 邵承没有更近一步,握住她右手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挪向胸口的位置。 掌心下就是他稳健的心跳声,宁橙蜷起手指,有些抵触,好似她窃听了他的心声一样。 “橙橙,你到底在怕什么?”邵承皱起眉,有些迷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泼我冷水,还是你希望我离你远远地?” 宁橙不敢看他,将脸埋进膝盖里,抵死挣扎着说:“要是我说是呢,你会离开么?” “不会。”邵承的答案一如既往的坚定:“就算你不愿意,就算是强迫你,我也不会放了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宁橙发现她的心并没有死,反而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欢快无比。但是同时又有些后怕,倘若她没有对他产生好感,也没有喜欢上他,那么她一定会活的非常痛苦,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见宁橙没有任何反应,邵承顺着手腕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这一次没有抗拒,五指就像融化了似地被他捏在手里里把玩,他知道,这是她无声的妥协,而女人的妥协通常只会让男人更加蹬鼻子上脸。 “橙橙,今天晚上我陪你一起睡吧。” 宁橙“蹭”的一下抬起头,努力瞪大眼,却看得并不清晰,眼前有些发花,视线里正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色块。 “你说什么?” “我睡了好几天的客厅了,腿都伸不开,你也忍心。”邵承得寸进尺的更近一步,向她撒娇。 25、26 修 “我睡了好几天的客厅了, 腿都伸不开, 你也忍心。”邵承得寸进尺的更近一步,向她撒娇。 “又不是我让你睡的,你可以回你自己家去。”宁橙脱口而出这句话又有些后悔, 连忙补充道:“要不今晚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邵承继续耍赖:“那就换做我不忍心了。不是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那你能保证不敢任何坏事么”宁橙说完, 又追加了一句:“你保证不了吧,保证不了就免谈。” 她学精了, 知道先给点希望再立刻掐灭星星之火了。 邵承意识到这一点, 吁了口气,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说:“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一起干坏事么?” 说这话时,他以为她一定会像往常一样手足无措, 其实他也没有抱任何希望, 纯属是没事逗逗闷子罢了。却没想到这句话的后果是宁橙的一声尖叫,以及她攒了几天的气力在瞬间爆发, 邵承醒过闷儿来的时候, 已经被她一把推开,并且由于猝不及防而令后脑勺撞到了身后的沙发扶手,“咚”的一声,眼冒金星。 而始作俑者早已跑进了卧室,连阑尾炎也不能阻止她逃命的脚步, 最后还不忘将卧室的门反锁。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邵承准备离开时,宁橙都没有打开卧室门,只是靠在门边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宁橙又等了半分多钟,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打开大门往外一看,果真没了人,心里顿时蒙了尘,却也松了口气。 回到工作岗位以后,宁橙又见到了另一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女人,筱萌。 筱萌的脸上放着光,夺目耀眼,宁橙简直移不开眼,羡慕的听她如何将爱情描述的那样美丽,筱萌用尽了一切最美好的形容词,为她的演讲锦上添花。 “你知道么宁橙,曲烨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想冲破自己的原则,他想……”筱萌收住了后半句,双颊滚热。 宁橙却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不是她有读心术,而是她明白所谓“曲烨的原则”。 曲烨曾经说过,他认为艺术是一种暧昧的颜色,不需要全/裸和太过直白,半遮半掩才是最朦胧和最能体现人体美感的不二法则。 他还说,任何人的身体都有一些令自己感到不满的部位,它们需要被遮掩,而不是曝光在众人的视线下接受批判。但若是将来可以遇到一个愿意为他宽衣解带展现在镜头下的女人,而他也愿意为这个女人奉献他的胶片的话,他或许会打破固有的原则,沉沦一次。 宁橙试图找一些比较含蓄的字眼替筱萌讲完后半句,但是在说出口的同时她又发现不管是多么委婉的形容,都很难修饰这个太过奔放的事实。 “其实摄影师这个行业很容易接触到女人的身体,裸/女也应该看过不少,但是曲烨却一直坚守阵地,其实他除了不想浪费自己胶卷以外,也是害怕那些模特会纠缠他。”宁橙这样说道,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律师,或是医生。 “是啊,他的担心是对的,他那么迷人。”筱萌笑眯了眼。 宁橙也被她感染出了笑意,同时想,难道筱萌不知道她自己也很迷人么,她的迷人全绽放在提到“曲烨”的刹那,瞬间激发出光和热,美不胜收,也许曲烨选择筱萌当是有对的。 同样身为女人,考虑的角度往往是比较契合的,女人的想象力和考虑问题的角度,和男人总是有很大出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筱萌才会告诉宁橙,而宁橙也愿意提醒筱萌。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其他问题……曲烨拍照的时候是不是要清场,你们必须要找一个密闭的空间,还有,这些照片你是打算展览么,还是……”宁橙不敢再往下说,她相信一直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筱萌,就算再渴望离经叛道,也是不敢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在众人面前的。 “当然,清场是一定要的,我也不会将它们拿给别人看,我疯了么?”筱萌笑嘻嘻的,又说:“曲烨说最好找一家酒店开一间房,先喝点酒培养出一点气氛,他怕我紧张,我也觉得自己会放不开……他保证,这些照片只有他一个人会看到,哦不对,还有我。” 也就是说,这将会是一种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的行为艺术。 宁橙有些接不上话,支支吾吾的比划着:“那拍完以后呢,你就不怕……”宁橙的意思是,在纯艺术之后会不会延续出不纯的艺术。 筱萌愣了一下,然后陷入沉默,她回答不了宁橙的问题,不知道倘若换做别的女人能否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她想,她是有些不顾一切了,她分明料到了后果,却又自欺欺人的将那些旖旎的桥段抛诸脑后,径自沉浸在她将会是那个冲破曲烨原则底线的女人的成就感当中。 而宁橙的话,则将那些东西点破了。 “你说得对,宁橙。”筱萌不是很确定的形容:“是不是假如我真的去了,我就要做好那个准备?我成为打破他底线的女人,他是不是也有权利要求当那个让我打破底线的男人?” 筱萌的话太有玄机,就像是绕口令,但是宁橙理解了:“我想,这个可能性很大。”然后别开脸,有些心虚的说:“那邵承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真的和曲烨去了酒店,你和他……” “邵承哥哥出差了。”筱萌很快道,接着又发现自己像是为偷情找借口似地,补充道:“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我决定和他分手,反正我是受不了和一个像我爸妈那样什么事都要讲究计划和步骤的人生活。你懂我么宁橙,那种感觉就像是我找了一个亲人当丈夫,那还是爱情吗,我时常有种乱/伦的感觉。” 筱萌的话把宁橙吓了一跳,她用了很重的字眼,但是宁橙也分不清楚在这件事里,偷情、出轨,哪个更难听。 筱萌没给宁橙消化的时间,又提出了一个让她更措手不及的要求:“宁橙,在我和邵承哥哥谈判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么?” 这句话简直堪比核危机了,宁橙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就像是站在城市里却看到已经窜升到十层楼高的浪尖正向自己铺面而来的感觉,她只能傻站在原地等待灭顶的瞬间,连拔腿狂奔的念头都抛弃了。 “你让我陪你?那我该说些什么?”宁橙虚弱的应声,她希望筱萌可以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是奢望。 事实上,宁橙很想反问筱萌,难道她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连谈判分手也可以相扶与共的程度了么? 筱萌轻描淡写说:“你不知道么,邵承哥哥对你很有好感,我们每次提到你,他都是和颜悦色的,可是对我他就像是我第二个爸,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古板死了。我想有你在场事情会好办很多——我想让他去和我爸妈说,是他想和我分手,不是我移情别恋。要是我爸妈知道是我爱上别人,可能会和我断绝关系的。他们拿邵承哥哥当亲生儿子一样,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对我,我真的很嫉妒,只是不敢反抗。” 用“和颜悦色”四个字形容邵承,宁橙觉得哭笑不得,她无力的望着筱萌,就像是无力的望见一发不可收拾的未来一样。 当天晚上,宁橙主动拨了邵承的手机,但是她并没有转告筱萌的意思,只是拐弯抹角的和他谈论“男盗女娼”的问题,甚至还举了几个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例子,包括陈世美,也包括潘金莲。 而邵承的意思则是,在有婚书的前提下,陈世美抛弃糟糠是很可耻的行为,而潘金莲毒害亲夫更是十恶不赦,所以他们的下场才让人大快人心。 宁橙反问:“那咱们呢,那筱萌和曲烨呢,这又算什么?”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其实你打来就是想问我这件事吧?怎么了,等不及要我给你个交代了?”邵承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对筱萌的父母开口。” 邵承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稍显沉重的语气说:“其实,中午的时候,筱萌的妈妈来了电话,他说下个月的十五号是今年最吉利的日子,他们瞒着我和筱萌已经暗中印了喜帖,还发出了一部分,说是让我们先订婚再……” 邵承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啪”的一声,断了线。 宁橙将手机恶狠狠地摔向对面的墙,又将脸埋进沙发里,然而那部手机的生命力太过顽强,不出几秒钟又响了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直到它呼叫超时自动切断。 但是没过多久,它又响起了第二次。 宁橙知道,他是不会妥协的,她只好走过去捡起手机,瞪着来电显示,就像瞪着仇人一样,准备一接起电话就破口大骂,但是骂些什么她还没想到。 而这一次,邵承也明智的先声夺人,没给她发挥的余地:“你再挂我电话试试,别逼我今晚就飞回来当面和你说清楚。” 听着他严肃而深沉的恫吓,宁橙心里一凉,这才想起他那里还有把备用钥匙。 “你也别逼我今天换锁或是搬家!” “ok,咱们不要吵,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邵承不想这件事吵架收场,只好先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语气软化很多:“我回来以后就会找时间去一趟筱萌家,不管她爸妈是否接受,也不管他们是否觉得我忘恩负义了,我都会告诉他们我有别人了,只可惜不是筱萌。但是现在请柬已经发出去了,很多他们家的亲戚朋友都知道这件事了,现在我只能先说服他们将日子延期……就算要对外宣布我们分手的消息,也要再等几个月等大家的热情都冷却了再说。我可以当一次负心汉,但是筱萌和他爸妈丢不起这个人。” 宁橙轻声说:“其实还有个办法你没说。就是你和筱萌订婚,几个月后再宣布取消婚约,这样就可以让她爸妈把面子暂时圆过去,可是你是不忍心几个月后再告诉他们事实,令他们空欢喜一场,对么。” “橙橙,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邵承恳求道。 宁橙说的对,他确实想将对筱家的伤害降到最低,却更害怕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宁橙会用“人间蒸发”惩罚他。假如说爱情就是斗智斗勇的过程,那么宁橙就是一个看似很容易让人放心的对手,但是在每次放松警惕之后,她又会露出让他捉摸不透的一面,险些打乱他的步调,逼得他不得不及时改变计划。她喜欢循序渐进,他便循序渐进,她喜欢偶尔出奇,他便出其不意,但是前提是,有她参与 “我理解你。”最后,宁橙这样保证道。 这句话让邵承松了口气,也给了他鼓励,然而他却不知道,宁橙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件事里,宁橙不怪邵承,不怪筱萌,更不怪曲烨,是她出现得太晚了,是曲烨出现得太晚了,是筱家的父母动手太早了,他们这四个主角粉墨登场,各自布局,想好了一切对策也为前景铺路搭桥,却被两个打酱油的老人家阴错阳差的抢占了先机,这又能怪谁呢? 邵承想一力承担,当这个罪人,筱萌也希望他能出面揽下一切责任,而形势仿佛也这样进展着。 可是宁橙却陷入彷徨,她宁愿不知道筱萌的打算,也宁愿不知道邵承的安排,可偏偏他们都希望“下一步”有她参与,有她分担,却没有人替她考虑过她这叶扁舟是否容纳得下这么多乘客,因为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刚走进这间门牌号为“419”的房间时,筱萌还有些抗拒,主要是她没想到酒店会安排这个号码给他们,就像是早已看出他们真的会来个一夜情似地。 筱萌有些不满,因为在她还没将一夜情落实之前,就被人定了罪名。 一进屋,曲烨就开始整理仪器,他从一并带来的两只大箱子里掏出所有器材,不紧不慢的安装,背对着筱萌,嘴里吊着一根烟,含糊不清的说:“你先去洗澡,换洗衣服带了么?” 筱萌关上门,向房内走了几步,站在过道上,胸前抱着随身的包,环顾四周,指着窗户说:“能不能拉上窗帘?” 不等曲烨起身,筱萌已经走过去,将厚重的落地窗帘牢牢合上,转过身来时,背部靠在窗台边,却没有因室内陷入昏暗而感到丝毫的放松,她反而更紧张了,因为这样密闭的氛围将她的不耻凸现的更彻底。 曲烨依旧在装器材,他正将支架的一段插进类似关节的东西里,右手摆动关节,灵活的转动,接着又将另一根支架插进关节的另一端,这样简单的动作被他驾轻就熟的进行着,仿佛已经做过了几百次。 所以,他没有盯着手上的动作,而是将眼光投放在颤颤发抖的筱萌身上。 筱萌依然靠着窗台,脚上像是被灌了铅,又或者是被曲烨用眼神钉在了原地,她头一次发现曲烨的眼神这样有侵略性,他上下打量的样子就仿佛在用眼神脱她的衣服,但是她又并不敢确定自己的臆测,因为在这样光线不足的空间里,他们是看不清彼此的眼神的。 “你怎么还不去?”曲烨催促道。 装完了支架,他又将另一个箱子打开,低头翻弄。 筱萌欲言又止,却见到曲烨身后的手机“嘶嘶”的震动着,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宁橙”。 “宁橙找你。” 曲烨手里正忙:“问她什么事?” 按下通话键,筱萌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橙便抢了先:“曲烨,你在哪儿?” “我是筱萌,曲烨正在忙,他叫我问你什么事?”筱萌说,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宁橙一愣,心底浮现不好的预感,压低声音说:“筱萌,你们在哪儿?” “在拍照。”筱萌低声说,一分钟前的紧张感竟然因宁橙的一句话而消失殆尽了。 不知道是因为嫉妒宁橙和曲烨的关系,还是出于不想被宁橙破坏自己和曲烨关系,这通电话都算是给筱萌带来了些许勇气,越挫越勇的那种。 筱萌将电话贴在曲烨的耳朵上,曲烨也抽出一只手接过,没说几句站起了身,绕过她走向过道,声音也越压越低,筱萌没法不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里仿佛长了刺。 她走过去,刻意踮起脚尖,对着曲烨的耳朵轻声说:“我去洗澡,等我出来。” 她知道,宁橙一定能听见。 她只是在宣誓主权,针对在这个时候打搅他们的任何女人,并不一定是宁橙。 筱萌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走进浴室,竖着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他们说话,直到曲烨收了线,她才转身打开淋浴间的水龙头,心情起起伏伏难以平复。 其实他们本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的心魔在作祟。 心魔可以让一个人真正的迷失,就算面前摆着铁证如山,被心魔操纵的人也不会相信分毫,就如同此时的筱萌一样,她将脸高高抬起,对着莲蓬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怎奈脑中的各种猜测却没有因此而挥发。 26、27 修 曲烨看了她一眼, 按灭了烟蒂, 并没有对她的着装表示看法,而是将茶几上的茶杯递给她,又用手拨了拨她蓬乱的湿发, 看到她肩膀上已经泛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紧张吗?” “不紧张。”筱萌扯着嘴角,明显是在撒谎:“可以开始了吗?” “别着急, 你先吃点东西,紧张过度会引起胃痉挛, 你先垫垫底。”曲烨从背包里掏出三明治。 筱萌没再坚持, 坐在椅子上开吃,她吃得很慢,一直关注着曲烨的动作。 曲烨并没有回以注目礼, 这样令筱萌越发放松,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才决定成全自己的好奇心:“宁橙找你干嘛?” “没什么事, 她想看上次摄影展的所有作品。” “她不是去过么, 还没看够?” “没看全吧。” 这是一个没什么进展的话题,筱萌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心里犯着嘀咕。 等曲烨摆好所有摄影器材,又调好了灯光,筱萌没等催促便坐到床上, 盘着腿,一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又去翻背包里的梳子。 “别梳头, 就这样。”曲烨提醒道,然后站在摄影机后面,盯着她潮红的脸:“你可以和我说话,随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些让你高兴快乐的事。” 闪光灯“啪啪”的响了两声,将筱萌呆滞的坐姿存了证,筱萌却还没有准备好,连忙摆手说:“先别照,我还没准备好!” 曲烨不听,又连着抢拍两张:“我要的不是死气沉沉的pose,我拍的是你这个人。就算你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在我眼里也是美的。” 筱萌要笑不笑的斥了一句:“你才龇牙咧嘴。” 很快的,筱萌开始舒展线条,逐渐放松了身体上的每一块儿肌肉。 曲烨抢拍了数张,却很快发现她背部两端的肩胛骨有些不对称,左边的更为突出,于是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眯着眼伸出一只手指比划着,试图找出最对称的角度。 “怎么了?”筱萌见他停下来,一手下意识摸向后背。 “你两边的肩胛骨不一样高?” 筱萌转过身来,有些紧张:“是啊,每个人都有缺陷的。” 然后,她皱着眉咬唇,又补充道:“宁橙还是长短腿呢。” 曲烨一愣:“长短腿?” “是啊,你没发现她左右脚的鞋跟子不一样高么?”筱萌别开脸,不想被曲烨看穿心思,尽管她在这时候小人之心了。 “你观察的还挺仔细。”曲烨又回到镜头后,抓拍这个角度。 筱萌却以为曲烨是在讽刺她,扬高声音:“女孩子对这些本来就很敏感,是你没有注意。” 曲烨不接话,迅速的按下快门。 筱萌不想提起宁橙,就像她不想宁橙再一次成为他们之间的话题一样,尤其是这个时候。她渴望她和曲烨之间只有彼此,没有旁人,反而忽略了爱情从来都是与旁观者有关的道理。 筱萌盯着镜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将旁观者驱逐出境的办法,于是缓缓露出笑容:“我可以擦护唇膏吗?” 不等曲烨答复,她从包里拿出护唇膏对着镜头涂抹着,眼神柔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筱萌不需要曲烨的回答,也知道自己的唇形有多完美,更加知道此时她不需要任何化妆品就足以诱惑一个男人,护唇膏只会锦上添花。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上海见面的场景么,当时我跑到你面前问你‘你在干什么’,你就像现在一样只会按快门,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你说‘我在拍你’。” 筱萌向前挪动了存许,继续说:“我又问你‘我值得让你拍吗’,你说,‘太值得了’,然后我问你叫什么,你说你叫曲烨,‘曲有误,周郎顾的曲,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的烨’。记得么?” 曲烨的眼睛掩藏在镜头后,筱萌难以窥伺,但是通过小小的镜头而四目相交,这更能激发她身为女人的优越感。 此时此刻,她不需要被男人深情的注视,也不需要男人对她说“我爱你”,她便可以从曲烨按快门的频率来判断自己是否迷人,他手指的速度越快就说明他越兴奋,这就是对她的肯定。在曲烨的世界里,眼神和镜头是一回事。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不是邵承哥哥,虽然他很优秀,也不是阮齐、老赵那样的人,虽然他们都喜欢逗我开心。我喜欢你,你从不哄我,也无所谓我的存在,你让我觉得我就是一块儿贱骨头,可是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你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活的很真实,我不需要再为了爸妈、邵承哥哥、朋友们、长辈们的几句赞许和点头微笑而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完美。人有完美的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不完美的活着,我却要为了这两个字挣命?” 这是筱萌头一次在曲烨面前袒露心声,或许对于女人来说,当身体都可以袒露时,心声也无所谓保留了。 “曲烨,你就是我的不完美,我喜欢你,就喜欢你是曲烨。” 她左右甩了甩不停滴水在肩膀和胸前的湿发,又向前挪动了几步,耳边响起的快门声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好听的交响乐,而她就是最有身价的女高音,这是她的专场秀,没有爸妈,没有邵承哥哥,更不会有宁橙。 …… 筱萌清楚地记得,在后来那件事发生的同时,自己那样问曲烨:“我是你第一个女人吗?” 她期待又恐惧,她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她改变不了历史,但还是问了。 曲烨说:“当然不是。你在乎吗?” 望着天花板,筱萌很想说她不在乎,但却问出了另外一句:“那我能当你最后一个女人吗?” 筱萌知道,她在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同时,也得到了另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她得到了喜欢的男人。 筱萌就势趴在他胸口上,闭着眼,眼角还挂着泪痕:“曲烨,我爱你。” 话音方落,门铃声急促的响起。 门铃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拍在门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越来越大声,那个拍门的人手一定很痛。 曲烨和筱萌面面相觑,他刚走几步就听筱萌在身后喊道:“别开门!” 然而曲烨却说:“没事,可能只是找错人了。” 筱萌看着曲烨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屏住呼吸听着开门声,以及门口突然响起的另一道声音:“真的是你。” 筱萌还来不及躲起来,就见抢在曲烨前面冲进来两个人,正是她的邵承哥哥,和宁橙。 而筱萌唯一可以做的,只是用被单裹住自己,不敢直视来人,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次。 曲烨走回来坐在床沿,挡在筱萌身前,他不需要发言,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而邵承的第一个动作,只是走到旁边,将灯关掉,然后背对着两人叹了口气:“你们收拾收拾,我们去外面等。” 宁橙随邵承出了门,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她的脸色仿佛比受过惊吓的筱萌还差,一走出门口便无力的靠在墙上,眼前发花,直愣愣的盯着地面,手心里全是汗。 宁橙不知道她做的到底对不对,即使她现在已经感到了后悔,她却依然难以以此判断在这件事里,她到底是审判者,还是告密者。 她想起一句英文对白:“there are things thatdon\''t wanthappen but haveaccept,thingsdon\''t wantknow but havelearn,and peoplecan\''t live without but havelet go.” 意思是:“总有一些事,我们不愿它发生,却必须接受;总有些东西,我们不想知道,却必须了解;总有些人,我们不能没有,却必须学着放手。” 她想,能做到这几点的人都是过来人,因为倘若这句话能提前半小时被她记起,她可能不一定会发出那条短信。 当时,宁橙正和刚出差回来的邵承正在外面享用午餐,他们都吃了七分饱,正准备到马克西姆蛋糕房买点蛋糕回家,回她的家。她已经把他的生活用品打好了包,就等着他去取,只是她没有在午餐时间提起这件事。 宁橙是有备而来的,她事先想好了三种接口准备在关键时刻告诉他。 她的开场白是:“距离产生美,我不想在你那里留下蛛丝马迹,也不希望你的所有物侵占我的地盘。” 如果邵承反驳,她会说:“在你之前我就是个独立的个体,咱们在一起的前提就是不要触及对方的底线,否则你只是逼我躲开你。” 按照邵承以往的行为,他一定还有借口,所以她这时候还可以说:“咱们刚开始你就开始强迫我,我没法和一个不尊重我的人交往。” 宁橙反复默念着这三句话,已经达到了倒背如流的境地,但是她不敢保证自己可以义正言辞面无表情,所以结局很可能是以她失败为告终。 哪知,就在宁橙去洗手间之前,邵承突然擅作主张的改变了他们的行程,顺便将宁橙摊牌的计划打破。 他说他打算先去筱家一趟,筱家的问题一天不解决,他就不能安心,他还计划让宁橙先在筱家楼下马路对面的水吧里等他,可能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会带回一个好消息。 宁橙茫然的问道:“这么快?你自己一个人去么,要不要叫筱萌一起。” “她?我记得她说今天要去拍照。”邵承说着拨打了筱萌的电话,关机状态。 宁橙眉梢一抖,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于是连准确的答复都没来得及给邵承,便借故去了洗手间,邵承还以为她是因为要面对“摊牌”而紧张。 宁橙在洗手间外的过道上来回打转,一边念叨着“接电话”,一边听着曲烨的手机彩铃,在接通的刹那,她想也没想的问道:“曲烨,你在哪儿?” 她的语气很急切,她也准备好了接下来立刻问他是否和筱萌在一起。 然后电话那边给予的回答,也正巧回答了她将要问出口的第二个问题:“我是筱萌,曲烨正在忙,他叫我问你什么事?” 宁橙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越发的糟糕:“筱萌,你们在哪儿?” “在拍照。”筱萌的声音,比宁橙的还要低。 她们都不自觉地将声音降低到最无害的频率,可能这样听上去会显得更平和。 当听筒里终于传来曲烨的声音时,宁橙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却可以根据对他的了解从他的冷静的声线中得知,他正在工作中,而不是深陷激情。曲烨习惯了叼着烟摆弄器材和拍照,在烟草的刺激下,他更有热情,作品更出神入化。 但是同时,宁橙又想到邵承曾经靠着她的肩膀偷听她讲电话的毛病,不免将这种恶习也对号入座的套用在筱萌身上,于是将声音压得更低:“曲烨,我有事问你,你先走开一下,我不想让筱萌听见。” 事实证明,曲烨也刻意降低的声音正说明了筱萌离他很近,直到他说道:“我很忙,有事长话短说。” 这是他和宁橙的默契,言下之意则是:“我不方便说话。” 宁橙稍稍稳住了声音:“你们是不是在拍照?” “嗯。” “正常的照片?” “正常?那什么叫不正常的?” “我的意思是……筱萌那天说你要给她拍那个……裸/照。”最后两个字被宁橙含糊带过,吞进尾音后,她将脸转向墙壁,闪过刚从男洗手间走出的一个男人好奇的视线。 “她没说错,我们正在进行。” 宁橙倒吸一口气:“听我说,曲烨。筱萌不是你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她受不起伤害的,她从小都没遭受过打击,她真的经不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曲烨的声音很不耐烦。 宁橙知道他又要发怒了,当众出丑或是被人说教都是曲烨的大忌,但是宁橙没法在此时搞迂回劝说的那套了,她只有单刀直入。 “曲烨,如果你不爱她,或是你不能确定以后不会伤害她,就请你今天什么都不要做,她……”宁橙试图用“女人是爱情至上的动物”的理论说服曲烨浪子回头,但是很快被曲烨打断。 “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她不是明明,我也不是……”打断宁橙的同时,曲烨的声音又被另一道声音所取代:“我去洗澡,等我出来。” 宁橙听得一清二楚,浑身血液倒流,她无力的靠在墙上,等到那边传出了关门声,才气若游丝的说道:“你会毁了她的。” 她的语气就好似已经面临了世界末日,很快挑起曲烨的火儿。 “我不会的。”曲烨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然后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我想象的那么下流,难道我和她就不能是相爱的吗?还有,要是你真想和那小子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你可以带他一起来捉奸,只要你敢。” 宁橙也不知道曲烨说的是气话还是别有深意,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当然,你也可以带着那小子来阻止这件事,不一定是捉奸。我告诉你,不管是阻止我们,还是来捉我们的奸,你一个人都做不成这件事。我们就在xx酒店419号房,看你是自己来还是带那小子一起来,都随你的便。”曲烨很快报了地点,接着挂断电话。 宁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返回座位的,更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用第二支手机发这样一条短信给邵承:“你的女朋友和一个男人去了xx酒店,419号房,若你不希望他们铸成大错请尽快赶去。” 短信发出后,宁橙仍靠在墙上待了好一会儿,她想,幸好她有两支手机,也幸好她带在身上,她不愿意面对邵承的询问,更不愿意对邵承解释她和曲烨的电话内容,所以用一个邵承全然陌生的号通知他,就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邵承和她及时赶过去阻止一切,那么今天去筱家摊牌的计划便宣告破产,很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她了解曲烨,她知道曲烨对同一个女人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耐性,曲烨极有可能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疏远筱萌,那么失去曲烨的筱萌最大的靠山和最近距离的肩膀,便只可能来自邵承。宁橙相信,女人在伤心痛苦时寻找的替补永远是最近在咫尺的那个。 反之,要是他们去晚了,那么邵承是否就不用在筱家人面前独自背负罪名了?筱家的父母只会以为是筱萌的错,与邵承无关。 一正一反的想法同时充斥着宁橙的思想,她不知道哪种更乐观,哪种更消极,她觉得自己很傻,又觉得自己很坏,她痛恨自己是ab型血,就像她受不了自己自相矛盾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一样。 她清楚的知道,当她发出这条短信时,也等于给自己种下了一个心魔。 但是宁橙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回到座位以后,分明见到邵承在看手机,眉毛不自觉地拧起,好似正在分辨某个惊人消息的真伪,但是当她小心翼翼的问他时,他却笑得波澜不兴。 “只是骚扰短信。” 宁橙愣住。 宁橙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顿了两秒钟才勉强撤出一个微笑:“走么?” 宁橙本想趁着邵承起身买单的时候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查看,却见他顺手将手机揣进兜里,几分钟后他折了回来,宁橙还沉浸于自我的纠结中,一时没了主意。 “怎么了?”邵承碰了碰她的发梢,见她仿佛震了一下抬头看着自己,拉其起她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冷气太冷了。” 上了车,宁橙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邵承放在车载储物格的手机上,邵承几次叫她都没反应,直到那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宁橙才醒过神。 邵承缓缓减速,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新短信,顿了几秒钟,豁然踩了刹车,神情凝重。 宁橙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又看向手机,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怎么了?” 只见邵承二话不说,放下手机后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原地调车,一步到位,幸好前后暂时没有车经过,否则依照这样的冒险驾驶非出车祸不可。 “怎么了!”宁橙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握住侧上方的扶手。 “筱萌可能要出事,咱们先不去筱家了。” 宁橙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再也无暇顾及早先那通短信是什么内容,只是瞪着前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 一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邵承都没有再开过口,仿佛如何避过红灯成了他最值得关注的事。宁橙自然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她很想知道,但是她发现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猜测,都会在下一秒钟被自己推翻,她不敢确定邵承是愤怒的成分更多一些,还是焦急。 下了车,宁橙才觉得有些脚软,邵承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欲言又止眉头仿佛解不开的皱着。 “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都别说话,保持冷静,我会处理。” “到底怎么了?”宁橙嘴上问道,心里却很清楚不是邵承怎么了,而是筱萌和曲烨怎么了。 他们从餐厅赶过来已经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心底有个声音正告诉她“一切都晚了,一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就如同邵承这句话里的含义,然而另一道声音也在安慰她:“没事,也许曲烨什么都不会做,他最怕的就是被束缚,他放浪不羁惯了,又怎么会给自己下套。” “可曲烨是个男人。”最初的声音又反驳。 27、28 修 宁橙白了脸, 不知道该听谁的, 只有紧紧抓住邵承的手,任由他一路领到短信中提到的房间门前。 宁橙有些缓不过气,有些晕眩的盯着门板, 邵承不停地按着门铃,然后大力敲打门板。 门被打开时, 从门里透出的光线就像是剪断胶片的剪刀一般,使门外两人的动作停滞在那一瞬间, 四双眼睛一起盯着站在门里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的男人, 果然是曲烨。 “真的是你。”邵承吐出这句话,越过他走进房间。 宁橙匆匆看了曲烨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不可置信和失望, 穿心似地的将曲烨的思想全部抽离, 他愣在门口,看着宁橙也走进屋里, 仅仅是数三个数的功夫, 才反应过来就势关上门。 曲烨绕过两人,一屁股坐上床,全然没有被捉奸在床的羞耻感,他盘着腿的样子无比挑衅,就差补充一句“你们能怎么着”了。 宁橙很想移开眼, 看着恨不得就地消失的筱萌脸上的表情,她也为她唏嘘,但是屋里的光线实在太亮了, 把每个人的表情都清晰地印在对方的眼里,其实此时此刻,不管是捉奸的还是被捉奸的,一样都不自在,所谓自在都是装的。 邵承关上摄影灯,宁橙却并没有感觉到视觉上的舒服,从光亮跳到昏暗,她难以适应,眼前全是光圈,跟着邵承走出房间的这几步,越发的头晕目眩,终于在房门外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缓缓蹲在地上。 她想起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些对白,她曾经倒背如流—— “总有一些事,我们不愿它发生,却必须接受。” 它发生了,他们当事四个人却正处于震惊和消化状态,还没有人能接受。 “总有些东西,我们不想知道,却必须了解。” 说实在的,宁橙不想知道,更不认为自己有需要了解,但她却是最先知道的,也是最先要被迫做出痛苦决定的。 “总有些人,我们不能没有,却必须学着放手。” 放手,真能能做到么,可能只有不得不放手的人才有底气说这句话,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放手是在“学着”的状态,可能永远也学不会。 而邵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他的叹气声,他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又放了回去,好像他也感到很烦躁并且需要借助外力帮他解脱,但是同时他又能够自控所以不想对任何外力造成依赖。 曲烨再次打开房门后,屋里已经被收拾整齐,但是尽管如此,几个当事人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在,更显得这样的收拾只是为了掩饰。 筱萌一直低垂着头,头发很乱,却足够覆盖住她的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她也不用去面对别人。 而曲烨,已经抽了两根烟。 宁橙离他们三个最远,视线落在神情严肃的邵承脸上,在调整呼吸的同时,不停地抿着她有些干燥的嘴,她不知道邵承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却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可能用“处理”这两个字比较严重,但是恰当。 邵承的开场白让人一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筱萌的肩膀机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依旧不敢抬头,但是她已经清楚的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受到一味的迁怒,她依旧会被她的邵承哥哥保护,而“嫁给曲烨”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在此时也变得有些真实了,她感到兴奋,攥紧了拳头揪着床单。 “结婚?”曲烨将烟拿在手里,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觉得现在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吗?” 邵承掏出手机:“那你说什么时候,用不用我把筱萌的父母叫来?” 筱萌惊喘的抬头:“别!”然后又红透了脸,再度低头,小声说:“先别让他们知道。” 她用了一个很微妙的字眼,“先”,其余三个人都能理解里面的含义。 “你是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有人’对你负责。”邵承看着曲烨,这样说。 曲烨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别开脸,将视线投向宁橙,眼里的意味还来不及散去,他的眼神让宁橙明白,他非常不屑邵承,以及他的话。 宁橙斜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比曲烨的不屑程度更深的不屑,她绷紧了下巴,虽然她希望自己从表面看上去并不像心里那样的气愤。 “邵承哥哥,我和曲烨的事,能不能让我们自己解决。”筱萌向曲烨的方向挪了几分:“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你怎么处理?”邵承板起脸反问,忽然话锋一转:“你爸妈找了你一天了。” 筱萌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何直接关系,但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关了机,于是说:“哦,我关机了,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事?” 邵承不语,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橙却代言道:“他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印了订婚的喜帖已经发出去了。” “什么!”筱萌叫道,脸色比方才更白,下半身的不适越发明显。 曲烨也有些惊讶,看了看宁橙,又看向筱萌:“你们要订婚?” “没有,我不知道这件事。”筱萌瞪大了眼向曲烨无助的摇头:“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曲烨向上吹了口气,拂过额上的发,同时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他不知道,邵承知道,他说:“今晚我送你回家和他们说清楚,这件事可以暂时隐瞒,但是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找到了真心要结婚的男人,希望可以将订婚的事延期,等那些亲戚朋友的热情都淡化了,再……”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宁橙打断他的话,站直了身子,向前一步。 三个人都看向她,一时之间谁也猜不到宁橙的办法是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不难分辨那将是一个两全其美并且会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他们都这样相信。 尽管相信,曲烨心底却浮上十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是出于他对宁橙的了解。 宁橙对筱萌笑笑,然后对邵承开了口,可能在她看来邵承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可拍板定案的人。 “订婚的事不需要延期,只要对大家说准新郎是曲烨,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宁橙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她莫名的亢奋了,她将邵承从责任中解脱出来了,同时又将曲烨推向筱萌,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宁橙这样对自己说:“我早就劝过曲烨了,可是他非要叛逆到底,他做事不顾后果的毛病只会害了他,现在就是他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时候。”这个时候,她体内那些“胆小怕事”的细胞又突然消散了,她突然有了惩恶除奸的勇气。 “什么!”抢在筱萌之前,这回换成曲烨惊讶了。 曲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能相信站在眼前的女人是最了解他的那个,她的提议就像将他推进了一座死牢,而她还蹲在铁栏杆外对他微笑,就像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一样,好像说出那句话多么令人欢欣鼓舞似地。 可能这句话让另外三个人都能松一口气,然而对于曲烨来说,这就等于将另外三个人肩膀上的压力卸掉,再统统堆给他一样,他从最无所谓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负担最重的人。 筱萌是最高兴的,她因邵承的“出面保护”而感觉到的真实感,在此时更加的明确了很多,她感激的对宁橙回了一个微笑,又看向曲烨,却发现后者并不看她,他绷着肩膀和讽笑的样子都一再告诉她,他是排斥这个提议的。 所以,筱萌又只好看向邵承,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一种期待的却又不敢将兴奋太过显露的语气说:“真的可以这样么?可是请柬上是不是已经写了名字了?”就好像只要邵承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一切都会尘埃落地,她也会得偿所愿。 然而此时的筱萌,是难以分析清楚自己的心理的,她是想为自己的身体找个合法负责人,还是想为自己的爱情找个合法落脚地,到底哪个成分更多一些? “没有,上面只写了‘筱家千金订婚之喜’。”邵承说。 “哦。”屏息得到答案后,筱萌又不自觉地咧嘴笑了,她庆幸自己是有惊无险的,再一次松了一口气。 然后下一秒,曲烨的回答又将她的那口气塞了回去:“我有答应吗,别弄得好像你们说了就能算数似地。” 曲烨站起身,环顾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我没想过这么快订婚,你们开什么玩笑!”他指着旁边的筱萌,却看向邵承:“她是你女朋友,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你一点都不生气?你们没有感情?还是你也有人了?” 曲烨意有所指,宁橙有些紧张,比筱萌还紧张,不自觉地瞪着他。 “我和邵承哥哥根本就不相爱。”筱萌拉着曲烨的手,突然有种将要被人始乱终弃的无力感,血液也仿佛被抽干了:“你什么意思曲烨,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其实筱萌想问的是:“你想玩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吗?”但是又怕听到类似于“咱俩是你情我愿”这样的答案,因为依照曲烨的性格,这个答案极其符合他的作风。 “那你们呢,你们想用订婚绑住我?”曲烨反问。 筱萌被噎的说不出话,他们僵持着。 然而就在眨眼的功夫,这样的对立便被一道清脆的响声打破,曲烨的脸歪向一边,耳朵嗡嗡作响,脸上麻麻热热,他震惊的回过头时,正迎上宁橙的冷笑。 “你也算是个男人!” 这是曲烨从她嘴里听过的最狠的话,也是最伤他的指控。 套句俗语说“最狠毒的话永远是对最亲密的人说的”,因为陌生人的话是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陌生人的话自然也是陌生的,只是任何人在遭遇这种境地前,都不会预料到终有此报,就像现在的曲烨,因为在乎,所在在意,在乎这个她,在意她的话。 “曲烨,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说出这些不负责任的话的时候,你将会对筱萌造成多大的伤害?”宁橙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可以说是低迷,在她指责曲烨的同时,也可以清楚的看到从未出现过在曲烨脸上的凝重。 可能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没错,他们也都不对。 曲烨很想大吼大叫,或者抓住宁橙使劲儿的摇晃,他用无言表示对眼前三座大山的反抗,并不意味着他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他有很多话想说,想控诉,但是他没有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曲烨心里的台词是这样的:“我不过就是按照我的生活方式谈恋爱,我和以前那些女人也是这么过来的,大家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分手的时候还都是朋友,她们还很愿意来看我的影展。我从来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我不想勉强别人赞同我的爱情观,但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去迎合大众口味。” 但是曲烨终归还是没有将这番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邵承和筱萌不能认同,就连对他知之甚多的宁橙也不会认同,他就像是被这个四人小集团排斥的个别分子,他求救无门,就像是抱定独身主义的人要和催促他结婚的父母斗智斗勇的那种感觉,爱情观有本质的区别,怎么沟通都是枉然的。 “那你是觉得我该负责了?”曲烨最后吐出这句话,他语气的重点落在“你”字上。 宁橙反问:“那你自己觉得呢?” 撂下这句话,宁橙往房间外走去,她被曲烨的话气的有些糊涂。 她害怕参与接下来的事,邵承和筱萌是否决定押着曲烨回筱家坦白并且商讨订婚男主临时换角,她都没资格过问,也不知道如何安插自己的角色。 但就在这时,宁橙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口,却被身后筱萌的声音挽留。 “宁橙,你别走。”筱萌的声音很急切:“你能陪陪我吗?” 宁橙很想装作没听到就这样走出去,可是她还是转过了头,心情沉重的走了回去,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出来混的迟早要换”的心情。 曲烨正坐在床角,双手插进头发里,埋着头,邵承也走到窗边,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尽管那里只有高楼幢幢。 宁橙走到筱萌身边,看着筱萌将脸贴在自己的腰间,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还听到她小声说:“宁橙,怎么办?” 宁橙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木然的看着窗边的邵承,邵承也适时回头,背着光和她对视。 他们都是两难的,包括曲烨和筱萌。 28、28 修 宁橙不知道曲烨为什么要上邵承的车, 其实他本可以选择独自离去, 带着他那些助纣为虐的摄影器材。可是当曲烨和筱萌一起坐进后座里时,宁橙茫然了,她只好当着那两人的面坐在副驾驶座上, 尽管她已经坐过很多次了。 宁橙不敢通过后照镜看向后座里两人的眼神,也不敢看邵承, 她知道他们将去筱家父母面前,再次将这件事无情的摊开。 她如坐针毡, 但对于事情的发展却无力阻止。 筱萌没有注意到宁橙的异状, 她仍旧在持续不安,她的情绪没有因为身边有人相陪而变好,她时不时问着驾驶座上的邵承, 一会儿到了家应该怎么开口, 她的父母会不会当场把她打死云云,邵承也不停地劝她, 并且对她保证他会尽一切可能的维护她。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 宁橙不由自主地看向邵承的侧脸,然后再收回视线时,又不经意的从后照镜中瞄到曲烨的视线。 宁橙想,可能就像自己和曲烨的默契一样,邵承和筱萌的默契也是不容抹杀的, 筱萌的烦恼可以在邵承的三言两语里被化解,他深知如何用最少的语言安抚她。 在抵达筱家前几分钟,筱萌终于恢复了平静, 却在车停稳的刹那,又陷入了纠结,她双手紧握不住的搓着,当另外三人都已下车后,她崩溃的哭出了声,这一回连邵承的劝说都不能奏效,三人在车外沉默了片刻,最终决定让宁橙出马。 宁橙毫无把握的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一言不发的递出一包纸巾。 筱萌的话匣子就像是眼泪一样决堤而出,她不看宁橙,专心的哭着:“如果一会儿曲烨当面拒绝,按照我爸妈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再让我们在一起了。可若是曲烨是被逼的,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他也会恨我的吧。” 宁橙很想说“不会的”,但那是违心之论,她只好说:“他愿意跟你一起回家,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要是他不清不愿,他大可以直接走人,干嘛跑这一趟呢?” “真的吗,他会同意吗?”筱萌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不是还有我们在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女人的敌人永远是女人,因为女人深知女人的弱点,而最能真心理解女人的也是女人,男人对于女人的理解永远带着□□的隔膜。 宁橙靠过去,搂住筱萌的肩膀,乐意在此时充当一个表面淡定的支柱,虽然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相信,一个人,不管是有牵动别人开心或难过情绪的能力,还是被人牵动你的开心或难过,这个人都是幸福的,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在你能选择伤害对方或帮助对方的时候,你选择了帮助,你便是个生活中的强人,你可能会拥有更多的朋友,反过来,你只是个弱者,是个跳梁小丑,是个守财奴,你可能会因为一步伤害而换回一步地狱。 筱家的父母见到女儿红着眼睛被送回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是过来人,一下子就能想到能让女儿哭泣的原因,不会是出自于最先进门的邵承,邵承神情坦荡,倒像是来护航的,也不会是被筱萌靠着的那个陌生女孩,她就像是在老鹰捉小鸡游戏里老母鸡的扮演者,反而令他们二老成了最该防范的人,所以跟在最后进门的那个眼神闪烁的陌生男人,才是问题的关键。 走进客厅里,筱萌刚被安置在沙发上,便被放在茶几的那叠散开的请柬刺痛了眼,她瑟缩了一下往宁橙身后躲去。 筱萌从厨房端出水果盘,宁橙正要站起来帮忙,却被筱萌拉着跌坐回去,邵承见状,立刻接过果盘,顺手将果盘挡在请柬前面。 筱家父母和邵承一起走进书房,他们谈了很久,从外面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坐在外面的三人都有种坐在受审席上面临审判的感觉。 宁橙随手拾起一张请柬,打开一看,上面果然没有印着“邵承”二字,她拿起的这张的收信人处正写了一半,只能分辨出这个人姓“张”,第二个字只来得及画下一竖,可能是“张国”,也可能是“张同”。 筱家父母利用下午的时间整理余下的请柬,两人有说有笑的商量着将来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再腾出一间婴儿房,让小两口生一男一女。然后,筱父开始夸奖邵承,他们都认为邵承是最佳的女婿人选,可以将娇生惯养的筱萌照顾得非常好。但是这样的蓝图仅仅畅想了不到一小时,他们便将四个神情各异的年轻人迎进了门,他们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蓝图泡汤了。 邵承和筱父走出书房的时候,里面还隐约传出筱母的啜泣声,筱萌浑身一抖,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筱父仿佛利剑一样的眼神。 筱父盯着曲烨,又看了看邵承,走到躺椅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 邵承让宁橙陪筱萌去书房里找筱母,他则和曲烨一起留下,如此分工,可能是准备逐一击破,宁橙猜不透他们在书房里的谈话重点,但是她相信邵承有化解危机的能力,所以她心里并非全然的无底。 走进书房后没多久,宁橙有了答案。 筱母问:“你叫宁橙?”见宁橙颔首,又说:“你和邵承真是男女朋友吗?” 宁橙一惊,抓在她胳膊上的筱萌的手也一紧,她们都没想到话题会落点于此。 筱母擦了擦眼角,话锋一转:“其实我和她爸都看得出来,你和邵承没什么,真正有事的是我们筱萌和外面那混小子,你们是为了他们掩饰吧。” 筱萌又是一抖,再度被筱母的用词刺激了。 “邵承跟我们说,其实他和筱萌都背叛了对方,他找你做女朋友,筱萌找外面那个曲烨做男朋友,只是一直没告诉我们,怕我们伤心。我就是不明白,邵承这孩子这么好,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筱母的问话冲着筱萌而去:“你要嫁给外面那个曲烨就没想过我和你爸的感受吗?他能给你幸福吗,他像是个能当丈夫的人吗!” 筱母突然站起身,伸出食指向筱萌的太阳穴戳去,宁橙眼疾手快的挡住:“阿姨!”但是挡的住筱母的手,却挡不住她的嘴。 “我问你,你和那小子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筱母的直觉简直比针还要锐利。 与此同时,筱父也通过和曲烨并不友好的谈话中得知,筱萌最近一阵子忙里忙外的帮人筹备摄影展,全是为了曲烨,筱父颓然的明白筱萌是真的对这个男人上心了,她从未这样对过邵承。 筱父问曲烨对将来有什么规划,曲烨提到有人愿意为他出资开影楼,筱父便把话接了过来:“你要开影楼,我们家里也可以帮你,只要你对我们的女儿好,就是对我们好。” 话音方落,筱母从书房冲了出来,将泣不成声的筱萌拉了出来,推到筱父面前,指着曲烨说:“你们马上结婚!” 曲烨镇住了,他看着不敢抬头的筱萌,以及一脸焦急的宁橙,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被筱母再度抢白,但是枪口依然对着筱萌:“你怎么这么不知道自爱,从你十几岁开始住校我就教你,叫你不要经受不住诱惑,你就是不听!” 筱父连忙上前阻挡住筱母对筱萌的攻击,筱母哭闹的说:“女儿都是人家的人了,不结婚以后可怎么见人!” 这句话就像空投在城市中心的□□,凡是在场的人都不能幸免,或多或少出现不同程度的症状,筱父要揍曲烨,邵承上前去拦,筱母要打筱萌,宁橙连忙去挡,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无比混乱,就在筱父闪着腰的瞬间,筱萌也“咣当”一声跪在地上,曲烨当场傻住。 这一跪,是历史性的一跪,它就像是突然钉在十字路口上的指示牌,改变了四个人今后的选择。 大势已去,尘埃落定。 在那之后的谈话里,六个人共同参与,但是拍板定案的人只有筱家父母,他们虽然一直掉转枪口指责筱萌,却也不忘了将曲烨按在砧板上。 筱母的意思是她会给所有人补发一份结婚请柬,而筱父也再次提到影楼出资的事,可能在他们眼里,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他们虽然也曾经资助邵承开公司,却没能套着邵承,因为邵承没有耍流氓,所以他们只能用同一个办法套住已经犯下过流氓行径的曲烨。 曲烨一改叛逆的态度,可能也是被今天的阵仗吓住了,也可能他的叛逆只对同龄人奏效,对付长辈他依然是稚嫩的。他将家底一五一十的交代了,父母都在上海定居,他在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一直到现在,他的事业在北京,并不打算回上海定居,这一点让筱家父母很满意。 筱家父母的适应能力令宁橙圣瞠目结舌,一段时间前他们还在埋怨,一段时间后他们已经规划出筱萌和曲烨的远景,妥当的就像是事先打过草稿一样,甚至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些许对曲烨才华的赞许,虽然他们依旧板着脸。 再看曲烨和筱萌,他们就像是被家长说教的小学生,安分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好似对他们的安排没有半点怨言。 宁橙这才有些明白了,筱家父母一直想为筱萌找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丈夫,可惜筱萌看中的确实和自己一样的情人,所以走进这个家门的第四个人,只会是另一个筱萌。 离开筱家的时候,筱萌将宁橙送到门口,邵承先一步下楼挪车,曲烨留在屋里和筱母说话,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宁橙,今天谢谢你。不管你和邵承哥哥是不是向他对我爸妈说的那样,我都很感谢你们……”筱萌低着头,声音已经沙哑,没说一句话喉咙都疼得像刀割:“邵承哥哥人很好,可惜我没福气。” 宁橙及时接话:“你就别想这些了,多操心你和曲烨的事吧。”她真怕筱萌的下一句是“你和邵承哥哥很相配”,于是半路拦截。 宁橙再一次拥抱了筱萌,拍着她肩膀说了些鼓励的话,转身下楼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每走一步都在想一种可能性,假如没有自己,筱萌会不会和曲烨在一起,假如没有自己,邵承和筱萌是否会幸福等等。 直到坐进邵承的车里,她都没有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可能爱情这回事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若是靠理性的分析就能说得清是非对错,这也就不是爱情了。 宁橙没有让邵承送她上楼,也没有提议让他把东西拿回去,她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此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上楼以前,邵承抓着她的手,又将她的头发拨开,本该降在唇上的吻却因她巧妙地闪躲而落在面颊上。 他说:“别想太多,早点睡,好梦。”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再没回过头,没看到邵承从兜里抽出下午的那根烟,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口。 回到家跌坐进沙发里,宁橙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被座机电话惊醒的时候,还尚未回魂,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一道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的后父。 他说,宁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腿部骨折。 宁橙奔到楼下的时候,没想到会看见坐在台阶上的邵承,看着他脚下的那烟蒂,也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还没走,只是不自觉地抓着他的手:“我得赶紧去一趟医院,我妈出事了。” 当邵承拉着她向小区外跑的时候,宁橙才感觉到踏实,奔跑也令她找到了发泄渠道。其实她坐出租车去医院,或是坐邵承的车去,路程都是一样的,但是这时候的一个人和两个人,意义却有天渊之别。 邵承问清了是哪家医院,趁着开车的功夫已经替宁橙规划好了宁母的康复计划。他认识这家因骨科而闻名的医院的护士长,不用排号可以即时安排病房,若是不想住院,他也可以找老实可靠的护工回家照顾宁母。 宁橙挑不出半点毛病,她的思维还停留在“要请几天假回家照顾宁母才不会被于本生开除”的计较上,邵承便提出了最妥善的安排。 “骨折应该不用住院的。”宁橙婉拒,然后又好奇的问:“你怎么会认识护士长,还有你怎么知道哪个护工老实可靠?” “筱萌的妈妈上次也因为差不多的问题去过这家医院,当时试了十几个护工。那个护士长是我妈生前的朋友,看着我长大的。” 宁橙不再言语,她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假如这世界上真有上帝的存在,那么上帝一定是眷顾邵承,并且无时不刻在为他考虑的,这么巧宁母就在这家医院,这么巧邵承就认识护士长,这么巧他事先累计了选用护工的经验,又这么巧她毫无头绪一头撞在无所不能的他手上。而事实上,也确实是他在她的楼下守株待兔,而她自投罗网了。 赶到医院的时候,宁母、宁父已经在大门外等候了,路上接到宁橙的电话,二老已经有了坐顺风车的准备。 宁母和宁橙坐在后座,宁父在前面指路,脑子里徘徊的正是几分钟前才看到过的邵承的名片。 作为宁母人生里的第二春,宁父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虽然宁母住在他的房子里,但是一个家庭若只有两个人组合,这对于无儿无女又即将步入六十岁门槛的宁父来说,是有些寂寞的。 宁橙性格内向,不太喜欢与人交流。在国企摸爬滚打多年的宁父也见过不少牛鬼蛇神,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社交准则,然而在宁橙面前却有些力不从心,宁橙表面看似随和,实际上颇有主心骨,但凡是她不愿意的事,没有人能强求,对于不喜欢的人或是不愿意接近的人,她更有一种油盐不进的毅力。 宁父和邵承搭着话,话题仅仅围绕着生活里的琐事,但是不难看出这个小伙子对宁橙是极为上心的。 其实男人更了解男人,虽然女人总将“我算是将男人看透了”这样的台词挂在嘴边,却依然比不过男人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要是这小伙子对宁橙没有意思,何必这么晚了车接车送,更为了宁橙不用请假而将安排护工的事及时落实。男人都很现实,对于没有兴趣的女人,约会过后连个电话也不会多打,可要是上了心,不等人家进门就会追着邀请下一次的约会时间。 所以很显然,宁橙正在被殷切追求着。 29、29 修 有了这层笃定, 宁父将话题引到邵承的家庭关系上, 邵承也不避讳,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但是后座的宁橙却坐不住了, 时不时将话题岔开。 宁橙对一切出现在生活里的男人都有种排斥心理,包括宁父, 也包括曲烨,所以宁父对于她是陌生的, 而曲烨对于她的十几年友情要是换做别人身上早就水乳交融了, 但是宁橙依旧可以随时画地为牢。 宁橙反感宁父像探照灯一样的追问邵承的前史,好像他们的关系已经定了。 “叔叔,先别聊了, 让他专心开车吧。” “没事, 聊聊怕什么。”宁父这样说。 宁橙忍了忍,将反驳的话憋了回去, 低头一看, 宁母已经昏昏欲睡。 宁橙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宁母胸前,邵承正好从后照镜看到这一幕,顺手将冷气关小了,宁父跟个人精似地注意到这一切,又问起两人的关系。 宁橙说:“他是我朋友。” 邵承说:“我是她男朋友。” 两人同时一愣。 宁父明显更相信邵承的话:“交往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邵承从善如流的说。 接着两个男人又说起企业文化和国家政策, 宁橙完全插不上话,好似他们男女朋友的关系只是小问题,不需要再追究了。 半个小时后, 邵承被宁父请进了家门,宁橙别扭的认为那只是因为邵承将宁母背上楼,于是对宁父更加不满。 宁母再婚时就说她这把年纪已经不再期望爱情,结婚是为了找个伴儿,出了事能有个依靠。可是眼下一看,宁父根本指望不上,要是这世界上没有邵承这个人,宁母就会看清老来伴的本质和单身区别不大了。 但是关上卧室门后,宁母却拉着坐在床边的宁橙这样说:“那孩子不错。” 宁橙自然知道她指什么:“我们没什么,普通朋友,他就是顺路……” “普通朋友会这么上心?我刚才没睡着,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你叔叔这人眼光高,他老嘱咐我,说你长大了,找对象可不能马虎,可你看刚才他那个刨根问底的劲儿,这孩子绝对不会错。” 宁橙叹了口气,没有将这个问题扩展,替宁母掖好了被角走出卧室,对着那两个坐在沙发上聊得不亦乐乎的男人说:“我回去了,明天一早再过来,先见见那个护工。” 邵承站起身,被宁父热情的送出门口,宁橙板着脸,一言不发的瞪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虚伪,心里不是滋味。 回到车里,宁橙学宁母一样将头扭向一边装睡,邵承叫了她两次,她没应声。但是当车再次停稳后,宁橙又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即刻摘掉安全带,只匆匆说了一句“不用送了,我走了”便下了车。 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哔哔”两声,那是汽车电子锁的声音,宁橙加快了脚步,依然摆脱不了追上来的邵承。 “你怎么不等我。” 宁橙很想回一句“我干嘛等你”,但最终却说:“很晚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路灯正洒在邵承的身后,邵承拉起宁橙的手:“再留我过一晚吧。” 宁橙一惊,急忙要挣脱,她看不清邵承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正在笑,还在撒娇,极尽不要脸。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我怎么不知羞耻了,咱们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住嘴,什么不是第一次。” “难道不是么?你……”邵承的嘴被宁橙用手捂住,光线打在她脸上,映出了一抹红霞。 邵承抓着她的手腕,对着手心吻了一记:“我是真的累了,今天忙活了一天,现在都凌晨了,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的,难道你……” “好了好了。”宁橙抽回手,不肯承认心底的一角已经融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这是最后一次。” 邵承乐呵呵的跟了过去:“我保证!” 鬼才信他的保证。 邵承安安分分的在她的客厅睡下,临睡前也没有一如既往的对她动手动脚,宁橙感到疑惑,总感觉他留了一手,所以一直到返回卧室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后来她躺在床上时仔细一想,这可能是因为早几分钟他看到了已经打包好的生活用品吧。 宁橙并不肯定那一瞬间在他脸上呈现的表情算不算僵硬,只能用“微妙”两个字形容。 这一夜是辗转反侧的一夜,宁橙睡不着,脑子里很乱,她想到白天在酒店的桥段,此时历历在目却有种不真实感,好像他们并没有撞破什么奸/情,只是看了一部法国伦理剧情片。 她想,要是等筱萌从这团揉乱的线球里寻到了起点,她又该如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呢?她可以装傻,就说是邵承带她去的,还叫她什么都不要问,但是又不确定自己演技是否有说服力。 接着她又想到曲烨,忽然又开始担心曲烨会不会将实情和盘托出?曲烨和筱萌就快是一家人了,她只是外人,曲烨没有理由维护这个秘密。 宁橙越想越怕,越想越乱,于是越想越找不到答案。 事实证明,胡思乱想只会将失眠的症状加深,这个道理在宁橙身上得到了验证。 若你失眠了,就喝上一杯水,不是为了将会被尿憋醒,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为了转移注意力,宁橙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到厨房倒水,却在返回的时候被窗边站立的人影吓了一跳,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你也睡不着?” “你大半夜不睡觉吓什么人!”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宁橙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沸腾,顾不上想太多,但也不敢走上前去,只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也正看着自己的男人,虽然她相信他什么都看不清。 “橙橙。”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沉闷:“别让我等太久。” 宁橙轻轻一抖,拿着杯子的手捏紧了几分。 “你看,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很快就能步入婚姻。这个办法倒是挺好,虽然会伤害一些人……除非必要,我是不想这么对你的。”邵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恫吓,每吐出一个字,都足以引起她的战栗。 然而,对于邵承来说,这是一种宣告:“我知道你观念传统,洁身自爱,但若是只有像他们一样才能得到你,我也会考虑。” 宁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洁身自爱”也成了缺点,她不顾一切的跑回屋里“碰”的关上门并落下门锁后,手脚冰凉跌坐在门口。 宁橙扔掉杯子,用手捂住脸,隐约间还听到客厅里沙发的响声,她知道他再度躺下了,也知道她今晚注定要失眠。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像是没事人一样早起梳洗,邵承依旧煮了一锅粥,宁橙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果酱,双双坐下就餐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眼睛下的阴影。 邵承问:“今天上班么?” “请假了。你呢?” “先送你回你妈那儿见见护工。” 接着又是沉默,邵承垂下眼,宁橙却小心的抬眼看他,想从他的面无表情中窥伺出一点端倪,但是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她便宣布放弃。要从一个善于掩饰心思的人脸上看到他的心思,除非自己是一个比他更善于掩饰心思的人。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这个男人征服,这个过程既快速又漫长,既折磨又享受,她分明可以选择逃跑,却又发现双脚早已经踩进泥泞里,正被一种带着宠溺和安抚的力道向下拖拽,她向上挣扎却又莫名的沉浮于脚下的漩涡,就像是犯毒瘾,对毒品又爱又恨,既知道它会要了自己的命又不得不沉迷。 “邵承,等我办完了家里的事,咱么能好好谈谈么?”宁橙说。 “好,你想谈什么?” 邵承料到了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换做任何一个理智的人在经过昨天一连串的变故后,又被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进行了威胁,都会选择动口不动手的方式把问题掰开揉碎的,宁橙更是少数理智的女人,她也会如此。 和女人“谈谈”不止一次,第一次是邵承和他的母亲,那时候她希望他和筱萌能在一起,两家的家长刚背着两个年轻人达成了共识,在分别做他们的工作时,邵承没反抗也没质疑,他甚至也觉得娶一个熟悉的女人,总比娶一个陌生的女人来的有保证。 第二次是和筱萌,她约邵承出来先坦白了自己的看法。和邵承一样,筱萌也认为两家结亲没什么不好,能嫁给一个熟悉的男人总比要在人海中寻寻觅觅来的安全,但是他们也都希望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于是达成口头协议,若双方都遇到了那个虽然陌生却能让自己不顾一切的另一半,便好聚好散。 而宁橙,将是第三个。 邵承喜欢用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动手是莽夫的行为,能通过口头交流或是通过金钱解决的问题,通常就不是问题,尤其和自己的女人谈,他更是期待的。他知道这种期待意味着什么,男人和女人的交流不一定要在床上,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这都是拉近两性关系以及打开对方心结的途径,无论如何,他得在谈判中取得胜利。 宁橙不知道邵承心怀了什么鬼胎,假如她知道,一定会打消谈判的念头,因为以她目前的实力,就算照着草稿念也未必能占据半点上风,她原本只是打算用怀柔政策为自己争取时间,哪里想得到这将是自投落网,还是由她先开的头。 30、30 修 邵承介绍的护工果然尽职尽责, 只是要价不明, 因为邵承已经给了钱,宁家人并不知道他给了多少,而宁父、宁母也乐于邵承出钱, 不是他们出不起,这只是一种认同, 承认他一脚已经跨进了宁。 一家人谈钱是伤感情的,这是宁家人的观念, 但是宁橙不这么想。 宁橙得知了一切, 立刻跑到银行取了一千块钱交给邵承,她知道一千块钱绰绰有余,但她宁愿多给。 邵承把钱塞回她的皮包里:“要是这么算, 咱们之间的账可算不清楚。” 宁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不是咱们之间的账, 这是我们家和你之间的账,要是只有‘咱们’, 我就不跟你算了。” 邵承眯起眼, 一脸愉悦,好似很满意她用了“咱们”,这是一种无形的蛊惑,没有什么比她偶尔的妥协更柔软。 他伸出食指挑了一记她的下巴,语气轻佻:“咱家的事也不用算得这么清楚, 早晚得关起门过日子。” 宁橙拍下他的手,倾身嗅了嗅:“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不多。”他的意思是还能再喝。 邵承就像大多数喝醉的人一样, 骗自己也骗别人没喝多,就像只有意识清醒的人才会说“我喝多了”一样。 宁橙起身到厨房沏了一壶茶,倒出一杯,端着茶壶和茶杯回到客厅里,见到邵承已经换好了拖鞋,一脚翘在茶几上,一脚垂在地上,歪歪斜斜的靠近沙发里,一手撑着头,斜着眼打量正站在沙发边穿着家居服的她。 “你这样真像是我老婆。”邵承迷蒙着眼,笑的就像是做了一个世纪春秋大梦。 宁橙眉梢一挑:“起来喝茶。” “哦。”他应了一声,懒懒散散的撑起身,端起茶杯就往嘴里送,她刚要说“小心烫嘴”, 就听他“嗷”的倒抽一口气,捂着嘴将茶杯放回茶几上,皱眉的样子十分苦逼。 宁橙不防有诈,连忙蹭了过去弯下腰拉下他的手:“我看看。” 邵承突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扣进怀里,身体向后倒的同时,将她的重心也带向自己。 “你松开手。” “不松,就是不松。”他痞痞的笑。 邵承的这副嘴脸让宁橙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在身体上趋于弱势的同时,试图和男人进行口头交涉,男人都潜在着兽/欲,对匍匐在利爪下的动物有种欺负和摧毁的心理,在这种优势下他们绝不会和你讲理。 就像邵承理解的那样,宁橙是少数理智的女人,她醒悟的很快,几秒钟的时间就琢磨出问题出现在哪里。 不知是她忽略了细节,还是她太专注于今晚的谈判上了,总之她早该在邵承进门时就看出异象,或者在他扯松领带扔在沙发上,接着整个人也陷进去的同时,从他眼中看到醉意。可是,她只想着一会儿要谈的重点,以及如何说服邵承收下那一千块钱,完全没想到他竟然醉醺醺的跑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现在有酒又有人,宁橙意识到危险了。 “我叫你来是要和你说事的,不是要你来动手动脚的!” 其实邵承本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扣回来,但是他偏偏只用了三分力道,让她可以撑起足够的空间,因为这样的姿势只会更快蚕食她的气力,直到她支撑不住自己松懈,他只需在下面等着享受胜利的果实。 “我又没堵住你的嘴,不影响你说话。” 他这个举动又验证了一个真理,男人看似理智实则冲动多变,女人看似感情用事却会在关键时刻看清事实。 宁橙知道,要浇熄一个人的冲动的最好办法,就是用他最厌烦听到的话题提醒他。 “在筱萌和曲烨结婚以前,我想说出实情。” “什么实情?”邵承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句话分散了。 “不是她先背叛了你,咱们也背叛了她,四个人都有责任,没有人是对的,大家都有错。之前你和筱萌爸妈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还以为你只是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但是现在过了一天了,我想大家都冷静的差不多了,所以……” 宁橙努力在脑海中搜寻适当的字眼,却又无力的发现任何字眼都不够恰当:“我想让自己良心上好过点。” 邵承不接话,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宁橙说:“你和筱萌条件都那么好,为什么你们没有爱上对方?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的人相处一辈子也培养不出爱情。” “可我相信日久生情。” 邵承笑出了声:“日久生情?那得日复一‘日’,才能生情。” 宁橙顿了好一会儿,才反映出他话里的暗示,脸上开始窜热,这样的坐姿更让她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紧接着冲入脑海中的成语竟然是“一日之长”和“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清喉咙,宁橙连忙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找上我,筱萌那么出色都不能让你……我又凭什么?” “她条件出色和我没关系,我是找老婆又不是找条件。” 宁橙一点都不相信爱情和条件无关,她紧追不放:“是不是你们男人都觉得结婚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女人,她却不一定要出类拔萃?又美丽,又聪明,又有性格的女人是不是只能远观,可以当同事,当朋友,当情人,但就是不能当妻子?” 换句话说,宁橙的意思是:“是否妻子太过出色,男人只会感到压力,只有妻子的不出色才能烘托男人的出色,而且方便管制。” “橙橙,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么?”邵承不温不火的说,但是他肩膀绷紧的线条却告诉她,他已经有些情绪了:“你是这么看待咱们之间的?为什么你觉得你不如筱萌?” 邵承就像大多数被现任女友比较过前任情史的男人一样,面对女友和前女友之间的比较无力招架,他不懂为什么她们要攀比谁更漂亮,谁更有身材,谁更温柔贤淑。可能只有现女友的条件超越了前女友,现女友才会有安全感? “在我眼里,你们没有可比性,筱萌再好也是曲烨的事,你再不好也是我的事。”邵承这样说。 但是宁橙却不买账,她讨厌自己被归为“事”,她说:“我问你,你们男人上厕所的时候,会不会选择和别人紧挨着的小便池?” 邵承一愣,没料到宁橙将问题延伸到生理问题。 宁橙解释道:“听说男人上厕所,都会先选择最里面的位置,假如被占了,也会选择相隔一个的,就是不会选择靠近门口的,以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人‘一较长短’。我告诉你,女人也是一样的。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晃过你和筱萌在一起的画面,你抱着我,你吻我的时候,我也会胡思乱想,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对过她。在我还不能摆脱这些问题之前,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什么,我觉得……还是太快了,我接受不了。” 邵承一言不发的望着她,无暇追究她是怎么知道男人上厕所的习惯的,心中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他眨眨眼,在这个瞬间做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若是他不能坦白,他们的关系将很快宣布破产。 “我确实吻过筱萌。” 即便宁橙早已料到,心里却仍是一抽。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嫉妒已经晚了,他们不可能了,他是自己的男人,她不能在这时候使性子将他推开,有些外国人甚至用接吻当打招呼,这有什么的? 邵承说:“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从不吻她,于是我们就试了试,感觉很糟,从那以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起过,反而有好一阵子的疏远。” “那除她以外呢?你不可能只吻过筱萌。”宁橙直觉道。 “对,我也吻过别的女人,她们是谁我已经记不清了,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是我人生里最荒唐的时候,你要我一一坦白么?” 宁橙下意识说:“不用了,我不想知道。” 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是假的。 “我累了,我想休息,我得好好想想。” “别这样,橙橙,以前的历史我改变不了,你不能因为那些荒唐事就判我死刑。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也愿意许诺我的未来,可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 宁橙这般阴晴不定的脸色让他莫名心慌,她背上背了一个坚固的外壳,她的伸缩性极好,她每次探出头都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心,跃跃欲试,但是一接触到外界的刺激又会立刻缩回去。 没人知道她下一次探出头是什么时候,也没人知道她还会不会探出头,她太不可预测了。 “你愿意许诺未来。”宁橙喃喃自语,不自觉地钻起死胡同:“有谁能证明?” 她知道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任何人都不能许诺任何人的未来,更不能保证许诺不变,有时候人变了,自己也料不到,甚至幡然回头时只会看不透以前许诺过的自己,而绝不会质疑已经变化了的自己。 但问题再愚蠢,有时候也会这样问。若非要为“愚蠢”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将问题归咎在情人身上。女人最大的烦恼就是情人,就像男人最大的烦恼是妻子一样,因为烦恼,所以时常愚蠢,愚蠢是不可避免的,谁都有急中生蠢的时候。 宁橙急中生蠢了,但她愿意将蠢就蠢,除非邵承愿意变得更蠢,否则他永远不能说服她,他只会有理说不清。 “你要什么证明?你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照办。” 出乎宁橙意料之外的,邵承没有讨价还价,他全然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表情,虽然看上去还带有三分玩世不恭,好似只是为了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宁橙也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坐地涨价,她更不是待价而沽,所以她得说清楚。 “我不是计较你的过去,我想我可以接受,但是我做不到现在就接受,我需要想想清楚。” 这一倒,击溃了邵承心里微妙存在的底线,他渴望将宁橙拉进他的世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她。 “等等。我总觉得你这一想对我很不利。” “怎么会呢,你多心了。” 然而这时候,近在咫尺的座机却响了起来。 电话连续响了六声,邵承叹了一口气,伸长手臂勾住听筒,塞进宁橙手里。 “喂……”宁橙喉咙沙哑,清了清嗓子又说:“妈,怎么了?” 宁母语气平和,和宁橙正相反:“没什么,就是今天躺在床上想了一天,想通了很多事。我这腿一摔,连脑子也摔得清醒了,想想还是要和你说说。” 宁橙应了一声,对邵承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边去。 邵承不听,宁橙抬起一只脚踩在他的脚背上,邵承倒抽一口气的功夫,被听筒那边的宁母逮到了蛛丝马迹。 “什么声音?你那里有男人?”宁母顿了一秒,又说:“就是那个叫邵承的?” “没有,我这没人。”宁橙试图镇定,剜了始作俑者一眼:“妈,你到底想通了什么了?” 宁母放弃和宁橙争辩她那里是不是藏了男人,将话题带入正题:“我想了一整天,觉得以前是我这个当妈的太苛刻你了,也太不关心你了。你在外面交了一个那么体面的男朋友都不愿意告诉我,要不是我的腿骨折了还不知道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妈,您多心了,我们也是最近才开始的,我新工作刚有着落,一直忙着没顾得上说。” 宁橙有个小毛病,别人不知道,宁母很清楚。只要宁橙开始对一个人生出防备心理刻意拉远距离,表面也会突然变得客套起来,平日说话她会对宁母称“你”,可是一旦涉及到敏感话题,宁橙虽然不会闭口不谈,却会将“你”转化成“您”。 这个字一出口,就意味着宁橙准备撒谎了。 “你别骗我了,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跟你抱怨,我就是想劝你一句,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始终不安全,还是少了一个依靠,那个邵承要是各方面都让你喜欢,我这个当妈的还是很愿意支持的,你叔叔也说他年纪轻轻就开了自己的公司很了不起,思虑周全,处事周到,谈吐不俗……你叔叔在国企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他说好啊应该没错。” “行了,妈,我知道您什么意思了,可是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 宁橙皱起眉,歪了歪肩膀甩掉邵承,站起身走到座机旁边:“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我和他能像一家人一样相处,但是人和人是要讲缘分的,您别逼我,再说这是两件,您怎么老喜欢混为一谈,我和邵承能不能在一起,和我和叔叔能不能好好相处有直接关系么?” 宁母在电话那边抢白:“我是在劝你,怎么只要我和你叔叔说好的,你都说不好,男朋友还不是你自己找的吗?” “我不想和您争辩,你们说好就好吧,很晚了,我想睡了,晚安。”宁橙挂断电话前又补充了一句:“您好好养着,尽量别挪动,过两天我就回去看您。” 宁橙放下听筒,看也不看沙发上表情无辜的男人一眼,转身回了卧室,半分钟后再走出来时,内衣也归了位,体恤衫外还罩了一件外套。 宁橙靠在门边,不愿再上前一步:“你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酒后驾驶太危险了。” 邵承眼神一亮,险些晃着她的眼,他一个跃身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宁橙也闪回屋里,“砰”地关上的门将他拒在千里之外。 宁橙靠在门的内侧,耳朵贴在门板上,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刚才谢谢你……但我还是得想想。” 邵承翻了个白眼,仿佛早就料到了似地跌回沙发里,双手插进头发里:“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宁橙是谁,宁橙是“柏林墙”,任何威逼利诱或是糖衣炮弹都不能试图翻越。 邵承知道今晚的主要问题出自那通电话。虽然是一面之缘,邵承也看得出来宁橙排斥宁父,宁母却喜欢把宁父挂在嘴边,于是将她和宁橙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而他也在这次通话里成了炮灰。简单地说,这通电话就像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还坏了他的一夜春宵。 第二天一早,不见邵承的人,茶几上压了一张字条,内容大概是说筱萌将和曲烨一起回上海见曲烨的父母,希望邵承能作为她的哥哥陪她走一趟。 宁橙将字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面无表情的梳洗完毕,又平静的吃了早餐,一如既往的去上班了。 筱萌果然不在公司,据说请了两天事假。 宁橙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送佛送到西吧,前女友兼青梅即将要嫁给别人,做前男友和竹马的总要尽责到底,邵承陪他们走一趟也好,曲烨的家人可不是筱萌能对付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筱萌下了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给宁橙,简短迅速的将她的现状说了一遍,接着问起曲烨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宁橙脑海中浮现出那对几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上海夫妇。曲母是地道的上海人,说话嗲声嗲气,为人精打细算,头一次见到宁橙时手上正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顺便问清了宁橙的家底,总体评价只有一颗星。再说曲父,曲父是南京人,在上海定居三十年,和南京的亲戚越走越淡,近十年来已经不太往来,反而在上海发展的人际网颇为火热,生意做得挺大,但自曲烨上大学后开始逐年下滑,直到最近几个月已经岌岌可危。 曲家人找媳妇不外乎一个宗旨:不拖累,添补家计。 宁橙自然不符合,但是宁橙也没想高攀,在她看来,就算将来她和曲烨的感情路都不顺利,需要将就着一起过日子,前提也必须是远离上海的曲家父母,别说她对曲母当年那一“扫”记忆犹新颇为介意,就算没有前史,以她目前的家境也是匹配不起的。生父去世时只留下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宁母改嫁的后父再有钱,也不是宁橙的钱,就算他愿意给宁橙,宁橙拿在手里也膈应,她并非视金钱如粪土,只是在视后父的金钱如粪土罢了。后父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以财取人的曲家父母了。 思及此,宁橙这样形容:“他妈妈喜欢黄金、翡翠那类东西,最好是黄金,越黄的越好。至于他爸爸,嗜好挺多,尤其喜欢喝酒,洋酒。” 简简单单一句话,筱萌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这和她预计的差不多。曲烨很少对外提起他父母的事,从小就在北京的亲戚家里蹭吃蹭喝,好似和他们并不亲厚,只是偶尔透露他的父母比较看重物质和表面的东西,一到晚上,曲母就要穿得光鲜亮丽到街上逛一圈,平日约了几个牌搭子闲聊也都是围绕着“谁订做了新衣服”,“谁的戒指比较闪”等等,即便这样时时刻刻将“攀比”形于色,家里却从不出资支持曲烨的梦想,按照曲父的意思,那是不务正业的梦想,艺术家都是没有前途的,死后成名,作品就算值了天价也是别人腰包里的钱。 31、31 修 这些是曲烨表面的阐述, 但是筱萌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自然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有父母舍得错过孩子的长大,对亲骨肉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仅仅是每个月寄给北京的亲戚一笔钱作为养育费。这跟无父无母孤儿又有什么区别,曲烨整日看着同住的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 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筱萌这才有些理解曲烨以往放浪不羁的行为,他孤独惯了, 害怕付出, 也不会付出,他缺乏安全感,所以在他心里人都是不可靠的, 只有赚到手的钱才是自己的, 因为就连亲生父母都像是陌生人,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 有人说孤单是心里没有人, 寂寞是心里有人却不在身边。一时之间, 筱萌有些搞不清楚曲烨到底是孤单,还是寂寞。 其实哪一种她都不希望。 邵承离开上海的这两天,宁橙也没闲着,她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位同事,被于本生派去出差, 差事不复杂,她负责讲解创意,男同事负责在酒桌上护航, 另外一个女同事则暂时替代筱萌的公关工作,虽然她的能力有些稚嫩。 这男同事不是别人,正是令宁橙印象深刻的侃爷张力。 现在的张力和前阵子春风满面的他大相径庭,听说他发现了新婚太太的诸多情史,还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撞见太太的前任男友,有口难言,面子上挂不住,头上飘着绿。几次争吵以后,两人已经准备协议离婚,原来张力的情史也并不光彩。 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友好协商,这样的平静只有在结婚前才有过,他们都一致向对方坦白自己千帆过尽,本想找块儿清白如水的另一半洗尽自己身上的铅华,没想到却是老千遇到了老油条,半斤八两。 在前往杭州的路上,张力一直在向宁橙和另一位女同事周末大吐苦水,不仅将他和即将离婚的妻子的故事添油加醋讲了一番,还不忘顺便提起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们,大有将自己渲染成风流才子的意思。 宁橙和周末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打了同一个主意,直到入住酒店后关上门,两人一拍即合。 周末是宁橙认为的“爱情字典”,周末恋爱经验丰富,却非滥交,她是理想主义者,立志要找一个足以满足她一切硬件要求的另一半,所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一次分手多半都是她先提出——在她发现对方身上有自己难以容忍的缺点时。 宁橙对“爱情字典”周末抱怨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些女孩为什么会看上张力,他那么自大。”她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些女孩听不出来他快要吹破大天了么?” 周末说:“可我看你挺感兴趣的。” “我只是好奇,在男人的世界里,前女友是怎样的,爱情又是摆在什么位置的。” “你恋爱了。”周末眯笑了眼:“你笑的时候嘴角含春,一定是热恋中,你瞒不了我,否则你不会对张力的情史这么感兴趣。” 宁橙不承认也不否认,但这对周末没有区别。 宁橙反问:“那你呢,你恋爱这么多次,就不怕挑花眼么,你到底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周末凝神想了一瞬,眼神迷蒙:“要嫁就嫁我准前夫那样的。” “准前夫?”宁橙呆了一秒。 “所谓准前夫,就是差一点结婚的前夫,就差一点。”周末语气惋惜:“可惜,他做了一件我难以忍受的事,他犯了我的大忌。于是我把他甩了,虽然我到现在还觉得心很痛。” 宁橙接不上话,主要是不知道该说几句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场面话,还是该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其实我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认识一个前辈,她简直就是‘爱情百科全书’,我对男人的经验多半都是从她身上模仿来的。”周末将话题带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宁橙的好奇心被挑起:“有机会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 女人最好的老师是女人,实习的对象和提高水平的试炼场是男人,任何女人都希望在其他女人身上获益良多,尤其是当她们情路坎坷时,就像宁橙求教周末,而周末求教她口中的“爱情百科全书”一样。 两个女人想谈甚欢,周末尤其有当探子的潜质,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宁橙的恋爱实习对象套了出来,并且给予了很多宁橙想也不曾想的宝贵意见。具体说很复杂,但总结来说只有三条:不要知无不言,不要俯首贴耳,不要跟进跟出。 宁橙谨记于心,觉得自己取了真经了,并不知道这将会对邵承造成多大的困扰,或者说周末这样的女人,本就是男人最大的困扰,又爱又恨。 两个女人小憩了两个小时,和换上西装领带的张力碰头,三个人粉墨登场,在饭局上和客户们短兵相接,五位客户有两位是女人,都是“家属”,对外的“家属”,对内的情人。 张力和对方两位女士喝酒划拳,将她们伺候的心花怒放,而周末则不温不火的将其余三位男士哄得心悦诚服,宁橙发现自己小看了周末,她的公关能力一点都不输给筱萌。 对于宁橙的疑惑,周末解释道:“业务嘛,只要差不多就行了,女人赚钱再多也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我那么拼工作干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认识几个单身王老五么?” 生意谈的额外顺利,宁橙不虚此行,她由衷的佩服周末,也发自内心的鄙视张力,倒不是因为他口若悬河自夸自大,而是因为在回城的飞机场候机室里,张力突然躲到她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并凑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猜我是谁。” 宁橙当场拉下张力的手,受惊过度的回身瞪他:“你干嘛?” 张力也没料到宁橙这般不解风情:“不就是和你玩玩吗,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宁橙的反应是,坐到假寐的周末的另一边,躲得张力远远地。 后来趁着张力离开时,周末才睁眼小声说:“知道为什么张力不敢对我下手么?” 宁橙不语,她知道周末一定有答案了。 “在男人眼里啊,你就是小白兔,别看你跟不上男人调情的脚步,但就是这样他们才觉得你勾人,像我这样一眼就能看透男人的女人,张力是不敢碰的,因为再滥情的花花公子也会喜欢天使般纯洁的女人。” 宁橙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来不及消化,以及来不及琢磨自己到底哪里纯洁了,她怎么觉得“纯洁”不是个褒义词呢? 这时,周末又说:“过几天我把我的前辈介绍给你,她叫秦如是,名字美,人更美。”说罢,周末神秘兮兮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就是咱们于总的老婆,大了他十岁,却把他抓得死死的,这才是高人!” 回到家里,迎来了一室漆黑。 宁橙打开客厅的灯,迷迷瞪瞪的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睡衣,折回来时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行李,没有整理的打算便顺手关灯转身走进卧室。 她准备向疲劳投降了,但是身体投向的却不是宽慰疲劳的床铺。 宁橙没有一如预期的陷入柔软,却被一双有力且火热的胳膊困在同样高温的胸膛里。 宁橙惊呼一声,醒过闷儿来时已经被人翻了个个儿压在身下,嘴也被堵住,一股浮躁而急不可待的情绪通过唇齿传递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趁着换气的时候,宁橙急忙质问了一句。 “那我该在哪里?” 宁橙不知作何感想,双手捂住眼睛,将要哭出声。 邵承很快察觉这一点,他虽然激动却在无时不刻的关注她的感觉,好似只要她向自己妥协了,那么今晚就是一杆进洞的最好时机。 可惜,宁橙的恐惧剥夺了他满贯的权利。 “别哭。” 邵承擦拭着她脸上冰凉的泪水,声音依旧低不可闻,沙沙哑哑,他将抗拒着自己的宁橙关在怀里,胸膛和她的背脊之间留了一指的距离,她的发尾因肩膀的抖动而不断瘙着他的脖颈。 “你去客厅睡。” 这不是命令,却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邵承挫败的叹了口气,将人翻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我等了你一天,从昨晚开始。我还以为你在你妈那儿,没想到他们却告诉我你出差了。我打你手机,你关了机,我不知道你坐哪班飞机,只好在这里等你,抱着你的枕头,心里害怕你今晚不回来了。你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你消失了两天一夜,结果从头到尾一句交代都没有,是不是你觉得我不该介入你的生活?” 宁橙本想说“我只是觉得工作的事不需要对你交代”,但是她又怕这将会引起邵承新一轮的激动。 既然邵承一心忙活上海曲家的事,多半是无暇理会她出差与否的,按照他在字条上写的行程,他本该乘明天清晨的飞机赶回,而她早已结束了出差工作,时间上并无冲突。最主要的是,宁橙并不认为要对任何人交代她的工作安排,就算是宁母也一样,若然不是宁母腿部骨折,宁橙也不会提起这趟行程。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宁橙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脸靠进邵承怀里,明显感受到他肌肉的放松,她知道这个动作已经安抚了他。 宁橙声音又软又轻的说道:“你只留了一张字条,告诉我你去上海了,还是为了筱萌去上海的。你本可以在那天早上亲口告诉我,或者上飞机前打电话给我……其实,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会说什么,咱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算不上正当,现在又没浮出水面,我有资格问你什么么?”言下之意便是:“你也没资格问我什么。” 宁橙的肢体是驯服的,口气却是充满了火药味的,作为听众也作为男人,邵承都应该生气,但是他却“咯咯”低笑了好一会儿,将人困在胸前。 “你是在吃醋么?” 宁橙却在想,周末是对的。周末说当男人认定了女人的罪名时,就是爱情消失的时刻,这时候不管女人拿出什么证据又或者如何巧舌如簧都没有用,爱情没了,男人的信任也可以收回。 解释的多了,牵绊和矛盾也会增肥,缩减的只有信任,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要解释。所以,她刚才什么都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将责任推卸给邵承,就像邵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大刑伺候只是因为要她对他的焦虑负责一样。 而就因为邵承对她的纵容,他便会对她的指控表示愧疚,宁橙通过实践学到了一课。 “我没吃醋,我只是觉得,咱们还是先把各自的事情处理好再继续吧,在此之前,先过上一段中场休息的日子。”宁橙这样建议着。 “你再说一次?” 宁橙眨眨眼:“我说,我希望你先处理好你前女友的事。”她换了个方式表达,再次令邵承收敛。 宁橙拉下他的手,凑上前轻轻吻了他下巴一记,表示回礼:“我保证一切不变,等你回来,我还会在这里。”她继续安抚,同时心虚的发现,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撒谎。 “我不接受。”邵承慢悠悠道:“你觉得你是要将我推开,我不接受。” 宁橙不答,她料到了邵承不会相信,就像料到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判一样,女人和男人在床上进行的谈判,都是行为艺术,他们错漏了那个环节,谈判自然不会有结果。 她说:“不接受就不接受。我今天奔波了一天,累的要散架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宁橙没有一点愧疚的翻过身去,用背对着他,将被子拉高到脖子,闭上眼很快专心投入睡觉。 宁橙不算是聪明的女人,但她和大多数女人一样需要一个心灵导师,需要一个提点的过程,她有一点就透的理解力,在和周末的长谈中她逐渐了解到抓在自己手里的邵承的弱点是很丰富的,犹如宝藏。比方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强迫她,但是又害怕强迫将会造成的后果。 果然,邵承挣扎了很久,不想起身,又不想和她一起委屈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不是因为尺寸有碍睡姿,而是和一个自己幻想过很久的女人睡在一起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是对他的折磨。 邵承拒绝折磨,最终起身返回了客厅,带着比上一次更深的怨气。 32、32 修 第二天到了公司, 宁橙见到了刚刚结束上海之行的筱萌, 但是她脸上并无喜悦,反而愁容满面。 筱萌很快对宁橙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她和曲烨之间的障碍,她说, 邵承代她准备了两份非常到位的见面礼,曲家父母对东西很满意, 却对她这个媳妇不满意。 当然,按照邵承的分析, 这种不满意只是一种坐地起价的策略。 曲家父母声称他们已经为曲烨物色了一位端庄优雅家世丰厚的未婚妻,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曲烨早把从小到大受到的漠视告诉了筱萌。 而筱萌明知曲家父母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也不能当场拆穿谎言,眼下, 她正陷于左支右绌的尴尬境地。 在铺垫之后, 曲家父母已经明码实价的亮出底牌,曲父的公司需要两百万的资金援助。其实, 那家公司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子, 就算给他两千万也很快会被掏空,蛀虫藏在内部,外表的光鲜全是浮华。 接着,曲母又开始说起她的关节炎,肩周炎, 腰间盘突出,以及从没犯过的隐性心脏病,她将自己塑造成为了这个家而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老耕牛, 实际上她一直是好吃懒惰的肉虫,筱萌知道这又是一番竞标拍卖的前期杜撰。果然,曲母开始提到现有房子的潮湿和简陋,又提到上海的房价如何吃人不吐骨头,再提到他们这些本地上海人占据的土地还比不上外来富商家的一个厕所的面积等等。 这样陆陆续续亮招子,邵承现场粗算了一下,筱萌要想“娶”了曲烨,最少要花上两千万。 两千万,这是一个让人不禁嗤笑的价位,可能人都是有价位的,但是曲家父母未免自视过高了。 第二天返程前,邵承又陪着筱萌、曲烨去了一趟曲家。 邵承当场将筱家认为曲家应给予的聘礼金额捋了一遍,包括房,车,资助影楼的钱,人脉关系费等等,加加减减和曲家开出的价格一折算,曲家还要倒给五十万。 曲家父母当场变了脸色,将筱萌和邵承轰了出去,五分钟后,两人在曲家楼下等到了被后脚踢出门的曲烨。 曲家父母想卖儿子,虽然他们并不喜欢这个儿子。他们觉得曲烨胳膊肘往外拐,在男大当婚的当口领进门一个刁妇,还有刁妇背后的军师团。 他们没有反思过是否尽过为人父母的义务,便开始声讨权利。 从头到尾,曲烨都没发表过什么看法,态度上没有站到任何一边,甚至是冷眼旁观的看待这一切,好似只是在等待审判结果,谁在价格上赢了,他就归谁。 筱萌不停地跟曲烨抱怨,曲烨都无动于衷。筱萌有些焦急,回家以后和父母连忙召开了紧急会议,筱家父母当即怒了。怎么,他们的闺女被人占了便宜却还要倒贴钱给对方当遮羞费吗,曲家人未免欺人太甚,曲烨也未免太置身事外了,他们不能接受,却也不能劝女儿和曲烨分手,虽然这怎么看都像是一条贼船。 筱母发表了阴谋论,她认为这是曲家布好的局,曲烨看重筱萌的家底,先上车后补票,在帮着家里要一大笔资金补仓,而且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曲家将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掏空他们。 筱父比较关注曲烨的态度,将曲烨叫到家里来,面对面的进行二人对话。半小时后,谈话结束,筱父将他的看法告诉了筱母,认为曲烨也是被动挨打的,他也习惯了承受曲家父母常年来的各种刁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支持他们的。筱父甚至肯定就算筱家拿不出一分钱,曲烨和筱萌注册登记也能顺利进行,麻烦的是纸包不住火,保不齐曲家父母日后找上门算账。 筱萌将所有细枝末端晾在宁橙跟前,让宁橙帮她想想后路。 宁橙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提出一个听似异想天开实则又有迹可循的疑问:“我很少听曲烨提到他爸妈,他们一年都见不上一面,你说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吧?” “我很少听曲烨提到他爸妈,他们一年都见不上一面,你说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吧?” 筱萌愣了愣:“曲烨不会不是他爸妈生的吧?” 宁橙耸耸肩,这事换做是谁都会往歪了想,因为按照曲家父母视财如命的行事作风,本该一早就将曲烨拍卖出去,也不会等到女方找上门,这只能说明他们平时并不关心曲烨,自然也不清楚他的交友情况。 筱萌托着腮帮子靠在桌边沉思了好一会儿,其实宁橙的推测她也不是没想过,但人性有时候是古怪多变的,她自己推测时只会觉得那是胡思乱想,可当同样的观点经由旁人的嘴说出来时,又觉得那样确实。 “我……我不知道这种事如何问曲烨,要是我直接问他,他会不会讨厌我。”筱萌烦躁的捂住脸,声音从手掌中发出来:“我快要疯了,怎么我想结个婚就这么难。” 事实证明,筱萌最终也没有疯,因为代替她试探曲烨的人正是宁橙。 宁橙深知曲烨的弱点和软肋,她也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和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讨得曲烨的欢心,尽管她也是最多次数激怒曲烨的人,不过这一次,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态度和措辞便额外的柔软。 当时,对面的曲烨点燃了一根烟,却很快被餐厅的服务人员制止,有意将他们安排在吸烟区,曲烨想了想又将烟掐灭,留在无烟区。 一阵沉默后,曲烨开门见山道:“是筱萌叫你来的吧。”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但这是你的家事,我不方便过问。”宁橙解释道,意思是我是来帮你们调节问题的,不是来八卦的。 曲烨斜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久到宁橙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稍稍坐直身子,神情疲惫的说:“我爸妈没有亲口跟我承认过,不过我表哥说漏过嘴,他也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他爸妈嘀咕的——他们说,当初是我出生的那家医院的护士大意,搞错了两家的孩子,连我爸妈也不知道他们的亲生儿子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提起这件事,曲烨心里堵得慌,他连自己是不是孤儿都搞不清楚,连出生日期也是曲家父母亲生儿子的,他本该姓什么更加无迹可寻,这种无根的感觉很不着地,就像是孤魂野鬼。 宁橙瞪着曲烨足足五秒钟,好似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然后她说:“你是说真的。” “我是说真的。”曲烨一眨不眨的回望着。 “那你有没有回去那家医院找那个护士问过?” “等我得知以后,那护士早就癌症死了,死无对证。” 宁橙不语,这是天意。 那之后的半个小时,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宁橙默默将眼前的意大利面吃光,曲烨则喝了第二杯咖啡,发了几条短信。 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多么要好的朋友,都很难找出让对方感到轻松的字眼,要安慰一个人,其实是很难得,难就难在切入点。 宁橙和筱萌事先猜想的可能性如今成了事实,她反而不知如何面对,因为她在有意识的得知了曲烨的隐私,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更加不知道该采用什么方式告诉筱萌,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是当面告知还是说服曲烨自己告诉筱萌,怎么别人结婚为难的却成了自己? 宁橙在努力消化事实,这已经超越了她的接受能力。 “你在想什么?”曲烨先打破了沉默:“想着如何告诉筱萌?你放心吧,我自己会和她说。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和你爸妈之间。”宁橙隐隐松了口气。 “每个月寄给他们一笔钱,和以前一样,可能等他们真的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再多给他们一点钱。” “就这样?”宁橙质疑。 “那不然呢?”曲烨一脸冷笑:“二十几年来,他们也是这么对我的,每个月给大姨一笔钱,当做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其实好多钱都是大姨家贴补的,虽然我后来一点一点都还上了,可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非常糟糕……我只不过是按照他们对我的方式归还他们而已,我有尽为人子女的责任,还要我怎么样?” 简单地说,大家都想“眼不见为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橙叹了口气,声音软化:“我不是怪你做错了,只是……” 曲烨靠回椅背里,似笑非笑的欣赏着宁橙的欲言又止,心里一半悲凉一半温热。 他也放柔了声音,说:“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了,你会同情我吗?” 宁橙反问:“那你需要我的同情么?” 曲烨别开脸,嘴上说:“不需要。”然而心里却又在意的要死。 如果他需要,他一早就会说,他不仅会说,更会借此博取宁橙的同情,再将此转化为爱情。他知道宁橙有多妇人之仁,也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她可怜自己,但是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错过。 曲烨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声音古怪:“你知道吗,男人都是需要救赎的。” 宁橙不知此话何来,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静等下文。 曲烨继续说:“我换了那么多个女朋友,不是我不够专一,我只是在找一个能救赎我的女人,当我发现这个做不到时,自然会去投奔下一个。其实筱萌……我也不是心甘情愿要把这个机会给她的,我一早就看出她喜欢我,这我跟你说过。我没有拒绝她,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像有的女人那样说一套做一套,而最可笑的是,眼下能救赎我的女人居然也是她。这是天意?还是缘分?原来缘分也是可以在被动中产生的?” 33、33 修 曲烨本想说, 其实他曾经想把这个机会交到宁橙手里, 只要他将这种荒唐的身世添油加醋润润色告诉宁橙,宁橙就会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将他救赎。 只可惜,他是曲烨, 她是宁橙。 救赎不会降临在他们之中。 当筱萌得知以后,她兴高采烈的约宁橙出来吃饭, 对她表示再三感谢,她说, 要是她能获得幸福, 宁橙就是她最大的恩人。 宁橙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诠释“恩人”的角色,她一点都不想有恩于人, 怎奈生活总是波浪起伏, 让人不得安宁。 筱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说话更加坦白, 她将藏在心里好几天的疑问一并问出了口:“宁橙, 那天你和邵承哥哥到酒店,你们……” “酒店”二字含糊其辞的带了过去,但是宁橙还是听得很清楚。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筱萌红着脸看进宁橙的眼睛里。 宁橙心想,幸好筱萌不是fbi, 不会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她的心虚。 “是邵承突然把车开去酒店的,我到了那里以后才知道你们……”宁橙轻咳两声,垂下眼。 “邵承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他说他也不知道是谁发短信通知的他。” 宁橙心里凉了半截,她没想到筱萌已经问过了邵承,同时也庆幸她竟然禁住了考验和邵承一致口径。 筱萌仍在犯嘀咕:“到底是谁呢,曲烨也说与他无关,我也知道不会是你的。” “虽然在那之前你才和曲烨通过电话。”——这是筱萌藏在心里的后半句。 约会结束后,宁橙仿佛逃难似地一路奔回家,止不住的冒冷汗。 筱萌跟个人精似地,令她难以招架,她当初怎么会以为筱萌其实很单纯呢,为什么她竟然相信这世界上有人是不懂得试探和怀疑的呢?其实有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往往就是出自让你意想不到的人的手笔,筱萌就是那个“意想不到”。 宁橙跌坐在沙发里,闭上眼开始回顾以往种种——从初相识筱萌求她在公司多待一天,又从一天变成了几天,筱萌提到曲烨又古道热肠的帮他完成梦想,然后是摄影展,他们拥吻,几天后他们去了酒店,被捉奸在床,回到家里接受筱家父母的审判,筱萌当场跪下惊住了曲烨,然后邵承出面对付曲家父母,筱萌心存对曲烨身世的怀疑又回头找到了她,再经由她和曲烨的友谊套出了曲烨的秘密…… 正如曲烨所说,他并非是心甘情愿的将救赎的机会交给筱萌的,但是最后救赎他的女人却只有筱萌。可能这就应了那句话,“对于某个人来说,你是他的全世界”,曲烨就是筱萌的全世界,她为了他的世界奔波,这本没有错。 这是天意,也是缘分,更是一个女人为了爱情而耍尽心计的典故,值得借鉴。 宁橙不得不承认,她是佩服筱萌的,并且羡慕,成功永远是为这样的人准备的,筱萌实至名归。 邵承回来时,就像前一天宁橙晚归时的情景一样,一室漆黑,有所不同的是当他打开客厅的顶灯时,见到的是趴在沙发上要死不活的宁橙。 宁橙揉着眼睛翻过身,一手扶着沙发靠背歪坐起身,懒懒散散的窝在那里,衬衫皱皱的贴在身上。 邵承走了过去,没料到宁橙顺势靠了过来,在他怀里蠕动了一会儿,很快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的握着宁橙的肩膀,还没从受宠若惊中醒悟过来,嘴上问道:“怎么了?” “我受刺激了。”宁橙半眯着眼,一手挑起他的领带盖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 邵承拉下领带:“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能受刺激?” 听到这话,宁橙将他瞪住,被这句调侃噎个正着:“我怎么铁石心肠了?” 她的注意力彻底被邵承的调侃转移,先前的刺激还不他的一个反问句来的震撼。 “你看看你对我,再看看你对别人,你在别人那儿受刺激,我却整天在你这里受刺激。”邵承来了劲儿。 “我……”宁橙把后面那句将要骂出的字咽了回去,好半响才吐出一句:“那都是你活该。” 邵承也瞪大了眼睛,宁橙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接着又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别惹我。” 经验告诉邵承,平时看似温和的人发起火来也是可以玉石俱焚的,所以他很快噤声。 宁橙也不言语,看着他眼睛里装满的畏惧和无辜,清楚的知道,丫是装的。 他们那样对峙很久,都试图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点令自己惊喜的东西,但是直到对视结束,他们也都不确定对方眼中闪烁的成分。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单纯?”宁橙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问。 “那要看和谁比。”邵承这样作答。 宁橙抿着嘴:“哦,那和筱萌比呢?” “你干嘛总和她比?”邵承关心的重点偏离了。 “我和你都认识的朋友只有筱萌和曲烨,我知道我没有曲烨复杂,那么筱萌呢?” 宁橙尽量表现的平静,但是僵硬的嘴角出卖了她。 “我得承认,筱萌有时候确实很老练。” 宁橙恍然的挑挑眉,接不上话。她很想听到邵承说她比较单纯,筱萌太过复杂,但是当他说出和她预想的差不多的答案时,她却并不觉得高兴,老练的反义词是什么,稚嫩么,这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怎么了?”邵承将她整个人托起放到自己膝盖上:“你受刺激和筱萌有关?” 宁橙敷衍笑笑,摇摇头,萎靡不振的靠着。 宁橙的嘴和乌龟、王八、鳖有一拼,咬住了就不放,软磨硬泡是掰不开的,不说就是不说,说了也未必全说,简单的形容,就是固执。 眼下她就固执了,邵承哄了几句套不出话,明知道刺激她的人和筱萌有关,却难以追寻下去。邵承自然也不知道,宁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原本她还可以照旧将生活酿造的苦水吐给曲烨,但是自从生活里多了邵承和筱萌,她的朋友变多了,吐苦水的选择却少了。 宁橙在公司也属于埋头苦干型的,她的努力上进有目共睹,有时候却比不过筱萌和客户的几句寒暄,筱萌深知说话的艺术,时常做些利人利己的好事,美名远播,几乎没有敌人。 但是没有敌人,却并不代表没有人对筱萌有敌意。宁橙笃定这一点。 “对了,我今天见过曲烨,他说了很多让我十分意外的话。”宁橙将话题岔开,接着叙述曲烨的宗旨:“曲烨说,他以前不停的换女朋友,只是因为要找到救赎。他还说,男人都需要救赎。” 邵承说:“筱萌不就是他的救赎么?” “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你的救赎了?”宁橙耸耸肩,敏感的抖掉“筱萌”二字,笑容不变:“曲烨经历那么多女人才找到,你呢,你要不要也多相几个?什么都要货比三家。” 其实宁橙是想问:“你到底有什么需要救赎的?曲烨需要找个让他精神停泊的地方,他连自己的身世都弄不清楚,总要找寻别的依靠,那么你呢?” 邵承发现坐在自己怀里的不是个女人,是个谜团,他每解开一道谜题,接踵而至的却是环环相扣的下一关,他不能忽略任何一细节,因为它们都有可能是关键。 他握住宁橙的手,捏在手里把玩:“和十个女人交往或是和一个女人交往,结果有什么不同么?我最后都要选择一个和我过完下半辈子,难道这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准备中途下岗么,何必折腾别人的人生也折腾自己。我以后都不准备喜欢别的女人,我只想和你共同经营咱们的人生,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愿意浪费时间在不停的恋爱上,比起这个,我更希望日子过得踏实些,心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住一个人就够了。” 邵承的话说的实在,让人觉得踏实,然而宁橙的疑问又来了,就像她身上的谜题一样,总会因变而生。 “你不多试几次,怎么知道谁和你最合拍?” 邵承半真半假的凑过脸去,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和我在床上合拍的女人,生活里也多半不会错的,咱们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合拍不合拍你还没数么?” “去,咱俩不熟。” “谁说不熟,都住在一起了还叫不熟?” 宁橙硬着头皮狡辩:“住在一起是因为你耍手段!再说,咱们没上过床,你怎么知道咱俩在床上就一定合拍!”话音一落,她就恨不得咬掉舌头。 这像是吵架么,简直是调情和暗示。 果然,邵承蹬鼻子上脸了:“那咱们上一次,就知道了。” “啪”的一声,宁橙双手分别拍在邵承的左右脸,接着又将他脸颊上的肉向里挤压:“你清醒点,别做春秋大梦!” 听到这话,邵承眯起眼,龇着牙,硬要伸脖去亲她。 宁橙捧着他的脸不敢松手,一个劲儿的往后推,两人玩起了脚力,不过很快以宁橙的失败而告终。 她说:“你不要趁人之危!” “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不可能有柳下惠,我想你是对的。”邵承肯定完毕,继续投入开垦。 宁橙明知故问道:“你要做什么?” “因为你,我今天患得患失,你得补偿我。”她拍在脸上的那两下好似给他长了脸,他厚着脸皮重操旧业。 “分明是你气我,别说得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 “那好吧,是我不对,我现在就补偿你……” 宁橙气喘吁吁的忙着抵御外敌,隐约间好似听到门禁听筒那儿传来忽远忽近的响声,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平时刺耳的门禁声今天怎么这么微弱,像是从隔壁透过来的声音,但又不像是隔了一道墙。 直到一分钟后,大门那儿响起来开锁声,宁橙手忙脚乱的从邵承腿上跌下来的同时,门也被推开了,门口站着宁父,以及坐在轮椅上面色青黑的宁母。 宁橙端坐在宁母对面的时候,已经体会到当初被捉奸在床的筱萌和曲烨的感受了,她庆幸自己还穿着衣服,却又不幸自己是被亲生母亲撞见的,但是让她将两者调换,她也是不愿意的。 宁母突发奇想的决定来看看女儿,这很罕见。 在宁母活蹦乱跳的时候,她没时间来,现在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却有兴致坐着轮椅驾临——宁橙觉得这就是天意,是上天注定不让她干坏事的。 也顾不上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会不会被卧室里的惊天动地惊扰,宁母发了好大一顿火儿,也记不清最初激发她前来的导火线是什么了,她只是庆幸自己早来了一步,阻止他们丢更多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叔叔在外面能听见屋里的所有动静?”宁母这才想起上次打电话也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多半就是邵承,想来他们不是第一次,否则方才的谈话里也不会提到“同居”和“上床”了。 宁橙惊讶的回视,脑子里仿佛长了草,第一反应就是走出卧室来到大门门口,拿起门禁电话时才发现,听筒没有挂好。 低垂着头返回卧室,宁橙不敢看那两个男人,将卧室门紧紧关上后,惭愧的对宁母说:“我太大意了。” 34、34 修 “天还没黑, 你就带着男人回家谈情说爱……现在可能整个单元楼的人都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 宁橙僵在原地,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时间,陆续回家的上班族不在少数, 出入单元门的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心情欣赏他们说的那些肉麻话的?她怎么将自己陷入了比筱萌更尴尬的境地?她宁愿是被宁父、宁母两个人捉奸在床,也不愿意被整个单元楼的人监听她如何情不自禁。 宁橙脑子里在不停的倒带, 却根本想不起一星半点,只记得那些都是不为外人道也的荤话。 她崩溃的将脸埋进双手里:“怎么办?” 宁母没好气:“还能怎么办, 你俩快点结婚!” 宁橙震惊的坐直上身, 瞪圆了眼睛:“什么!” “事情都这样了,你们不结婚,以后你可怎么见人!你张不开嘴, 妈去跟他说。”宁母仰脖喊了一声:“老宁!” 不会儿, 宁父敲门进来,将宁母推了出去。 宁橙也只好跟着出去, 手足无措的站在卧室门口, 和从沙发上站起身的邵承遥遥相望,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下糟了。 宁母很有谈判技巧,一上来就问邵承打算怎么处置她女儿,邵承连忙说他们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宁母满意的点点头, 又盘问邵承的家底,比上次宁父的打听还要巨细无遗,邵承也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并时不时回答宁母插进来的问题。 宁橙红着脸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谁也不敢看,她不知道上一次筱萌是怎么熬过去的,又不禁想到自己到底用不用效法筱萌下跪等等。 直到邵承拉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郑重其事的对宁母保证时,宁橙才从自我世界中清醒过来,她左右看了看,宁父、宁母都是笑眯眯的,邵承也在笑,只有她自己笑不出来,她想,她必须说点什么。 “我……” “行了。”宁母打断她:“这事就这么定了吧,下半年你们就结婚,先订婚,平时多来家里走动走动,你们再多看看房子,结婚以后也不用接我们一起住,够你们和孩子的就行了。” 宁母一言定乾坤,连宁橙往后的生活轨迹一拍砖定案。 宁母、宁父走后,宁橙久久难以成言,摊在沙发里,对邵承的诱哄视而不见。 邵承腻歪在她后背,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你爸妈以为咱们同居了,还叫我临睡前注意关门关窗……” 宁橙浑身一抖,扭过头来:“你没澄清么?” “怎么澄清?这是事实。” “那只是因为前阵子我生病了你照顾我!”宁橙坐起身。 邵承歪着头乐呵呵道:“那也是事实。” “你怎么这么无耻!”宁橙一把推向邵承的肩膀,反被他拽住了手拉进怀里。 她就势掐着他胸膛,发泄似地叫嚣:“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接着又把脸埋起来:“我连我妈都没脸见了!” 邵承笑的胸膛震荡起伏:“你怎么好像被人始乱终弃一样,我不是都说要娶你了么?” “难道你觉得这是对我的恩典么!”宁橙抬起头,头发蓬乱。 “不,不是恩典。”邵承眯着眼亲着她的嘴:“是承诺。” 宁橙瞬间软化了,手就贴在他的胸口,此时掌心下有力的心跳是她觉得最动人的节奏,但是她依旧不忘继续发问:“那我妈还和你说什么了?” “嗯?你刚才不是在场么?”邵承心不在焉。 “我没长耳朵听。” “哦。” 宁橙将左耳贴在邵承心跳处,右耳听着他叙述宁母的交代。 当宁母问邵承对婚姻的规划时,邵承说小时候他就有一个梦想,买一套复式房子,和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一起住,但是要合法登记的。宁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复式的,他说小时候去亲戚家玩,很羡慕他们那座复式结构的房子,后来父母也总念叨换一套类似的,结果一直没机会实现。 邵承建议道:“过几天等我手头忙完了,咱们就去看房子?” “着什么急?”宁橙依旧在抗拒和“结婚”有关的一切事。 “还要跑建材,装修,散味儿,一堆事儿呢。”邵承顺了顺她的头发,又说:“你妈还提到曲烨。” “曲烨?”宁橙一怔:“关他什么事?” “你妈说,她以前一直以为你会和曲烨在一起,虽然你嘴上不承认,但是曲烨这孩子还是靠的住的,后来你和曲烨去了一趟上海,回来讲了讲他们家的事,你妈才打消念头。” 邵承话锋一转:“我说,你什么时候跟曲烨回过家?” 宁橙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解释:“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去他们家做客的,本来只是想去上海玩一圈,长这么大都没去过什么地方……我也想不到他们家人以为我是曲烨的女朋友,对我百般刁难。” 邵承挑起眉:“嗯哼,关系够亲密的。” “我们真没什么,你能不能别这么多心!” 邵承翻了个白眼,不语,宁橙见状,将他别开的脸扭过来,说:“我保证我和曲烨是纯友谊,真的,比真金还真……还有,还有,我妈后来还说什么了?” 邵承见她一脸紧张,话题也转的生硬,心里半信半疑:“你妈还说,孩子最好生一男一女,成就一个‘好’字。” 宁橙眨眨眼:“你胡说,我妈不喜欢女孩。” 邵承作势拿起手机:“不信你打过去问问?” 宁橙泄气的倒了回来,不与他纠缠,邵承还以为她妥协了,不料不会儿她又心血来潮的建议道:“我不拦着你看房子,但是咱们的关系先别公开行么?” 邵承也茫然的眨眨眼:“全单元楼的人都知道了。” “哎呦我知道,你别提醒我。”宁橙捂住耳朵,脸色泛红:“我是说不要对筱萌和曲烨说。” “为什么?”邵承撇嘴的样子透漏着不满。 “你想啊,他们就快结婚了,筱萌还一直以为是他们先背叛了咱们,咱们怎么能在这时候公开关系,跑到他们前面宣布结婚?这太荒唐了!” 邵承撩起她一撮头发,神情轻慢:“也就是说,我还得委屈一阵了。” “你想都不要想。”宁橙伸出手去捏他的脸:“我告诉你,我反对婚前性行为,就算以后对外宣布了婚期,你也别想先上车后补票!” 邵承的反应是一把将她推开,歪倒进沙发里,一手盖在脸上,好像被医生宣判了癌症末期时日不多的重病患者。 接下来的事发展的速度令宁橙始料未及,速度快得就像是“噼里啪啦”坠打在雨伞上的雨滴,应接不暇,一直到筱萌和曲烨摆喜宴的那天,才算放晴。 这还要从宁母拆石膏的那天说起,宁母特意打电话叫邵承开车来接,仿佛他们已经是丈母娘和女婿的关系,可以随意使用。 不巧的是,宁橙临出门的时候崴了脚,鞋跟断了一只,只好一瘸一拐的回家换鞋,赶来医院时,宁母已经坐在后驾驶座上,宁母拉下车窗对她数落,中心意思是女儿还不如女婿靠得住。 宁父在一旁陪笑,不停的使眼色给宁橙。 宁橙一言不发的坐到副驾驶座上,扫了一眼旁边那个“靠得住”的家伙,头一次觉得他有些碍眼,这种碍眼的直接结果换来的是一路沉默。 返回宁家后,宁母没有回卧室休息,而是叫邵承到宁父平日办公的书房里谈话,留下宁橙和宁父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找不着话题。 宁父也有些局促,喝了第三杯茶后,终于起身到卧室的柜子里翻出一张存折,返回客厅放在茶几上,再推到宁橙眼前。 宁父说,这是他这个后父的一点心意,还说现在房价不便宜,这就当是贴补他们买房的钱。 宁橙没有收下:“我不能要您的钱。” “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宁父很失望。 “不是。要是我们的钱不够,我还以把我爸生前留下的房子卖了贴补,您的钱还是留给您和我妈吧,你们身边也不能没钱。” “这你放心,这折子上的钱只是一部分……” 这时,宁母和邵承走出了书房,宁父趁机叫宁母帮腔,宁母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随手合上放进兜里,对邵承说:“大家是一家人,说句不见外的话,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绝不能看她受委屈,你宁叔叔又是个好人,他的心意大家也都看到了,到时候你们结了婚,宁橙的嫁妆该有的也都有,你们买房子的钱,我和你宁叔叔拿个首期,这样你们也能减轻点压力,还能在市区寻摸一个大点的房子。” 宁橙对那存折耿耿于怀,这会儿也听懂了宁母的意思,便说:“妈,你们身边也需要钱,那存折我不能……” “这事我说了算。”宁母快速打断她,又对邵承说:“找时间你们赶紧去看房子,现在房价一天一个样,有好的还是要早点定下来。” 邵承连连应了,和宁母一来一往一搭一唱的让宁橙插不上话。 不会儿后,宁母声称累了,便叫宁父送两人出去,宁父笑呵呵的将两人送到楼下,邵承一口一个“叔叔”叫的宁橙心里不是滋味,先一步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盯着车外两人的寒暄。 宁父回去后,邵承春风满面的发动了引擎,宁橙这才不阴不阳的说:“怎么你一来我们家,倒显得我像是个外人,你才是亲生的?” 邵承斜了她一眼:“你连你爸妈的醋都吃?” “那不是我爸。”宁橙立刻反驳,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又缓和了语气道:“刚才你们在书房,我妈说了什么?” “哦,也没什么。”见宁橙一脸狐疑,邵承打开音响缓和气氛:“就是给我看了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和我念叨你小时候的事,其实你小时候挺可爱的,逢人就笑。” 宁橙眉毛一抽:“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令人生厌了?” “怎么会,你现在是……”趁着等红灯的功夫,邵承侧首上下瞄着她双手环胸的姿势,在被托高的胸脯上停留了一秒,笑道:“风情万种。” 宁橙一怔,下意识别过脸去,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讨厌,好好开车。” “是,遵命!” 邵承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宁橙却没有释疑,她想了一路,再以她对宁母的了解断定多半是宁母又将某些丑话放在了前面。 35、35 修 邵承将车停在距离宁橙公司不远处的街边, 宁橙解开安全带, 一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顿了一瞬,又回过头将疑虑道出:“我妈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她就是嘴快脾气急,没有恶意。其实她也是怕我过了你这个村就找不着下一个了, 她也是为了我好……那个房子的事,要是钱不够, 我现在住的那个一室一厅, 也能脱手补贴补贴。” 邵承伸过来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他将她鬓角的发别在耳后:“房子的钱我一早准备好了,但为了让二老安心, 他们愿意给首期就让他们给, 以后咱们再找别的名目还上。” 宁橙的断定没有出大圈,在书房里谈话的那半小时, 宁母也确实将丑话半真半假的委婉道出, 但说是丑话也并不客观,更准确的说那出自一位母亲的担忧。宁母始终担心在房子一事上若是让邵承一力承担,宁橙住着便没有底气,但若是宁家出了首付,这房子就算是两家共有的, 就算是将来他们不睦,宁橙也不至于被人扫地出门,纵然离婚, 房子也是双方共有的财产。 当然,这番道理虽不假,却不能直接说出口,而宁母的深谋远虑以及绝佳的口也恰恰应验了老一辈人比年轻人更老辣。 宁橙回到公司销了半天的假,正准备回办公室,却被从门里冲出来的筱萌吓了一跳。 筱萌没顾得上打招呼,推开宁橙就向洗手间冲去,宁橙和不远处的周末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也跟了过去。 筱萌正靠在马桶边喘息,看样子已经吐过了。 “中午吃了什么,你饭后吃凉的了吧?”宁橙接过周末递过来的矿泉水扭开瓶盖,递给筱萌,见她灌了两口,又说:“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别是胃痉挛。” 筱萌摆摆手,扶着墙站起身:“我没事了。” 她晃晃悠悠的走出洗手间,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见周末已经走远,这才对宁橙招招手,轻声喊:“宁橙,来!” 宁橙不动声色的跟着进了屋,一关上门,就见筱萌脸上的若无其事被瞬间打破,她慌了神的抓着宁橙的手,低声叫道:“怎么办,我这个月那个没来,我怀疑,会不会……” 宁橙也是五雷轰顶,僵在原地,手指和筱萌的一样冰凉,她们都知道这是惊吓后的正常反应,任何人在受到惊吓时,手上的温度都会比平时低几度,她们也都清楚,这种惊吓从何而来。 “我……我……我该怎么办……”筱萌手上用力,眼睛无神:“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要是真的怀孕了……” “别慌,你先别慌!”宁橙搂着筱萌的肩膀将她带到桌子前坐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口吻问道:“你有没有告诉过曲烨。” 筱萌眼神一闪,摇摇头,好似此时才想到“曲烨”。 宁橙松了口气:“那不如这样,咱们打电话给他,让他下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或者去药店买个验孕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是假如真的证实了,嗯……还是要留下的。其实,曲烨很喜欢小孩子。” 听到这话,筱萌竟然逐渐恢复了平静,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望着宁橙脸上的笑容,自己也不由得抿嘴微笑。 起初,筱萌只联想到怀孕的痛苦,养育的辛苦,以及在她还没有准备对人负责时就要被迫成为人母,这让从小就被父母亲朋宠大的她难以适应,她自私惯了,除了曲烨她还从来没有对谁付出过什么。 直到刚才,宁橙的话点醒了她,才令她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孩子,还是一条纽带,它可以将她和曲烨牢牢的绑在一起,给他一个完整的归属,妻子,孩子,这不正是一直漂泊无依的曲烨最希望拥有的么,最主要的是,他的渴望里有她,他的渴望是她给予的。 有了这层认识,筱萌总算安抚了内心的恐惧,笑容也变得真诚:“曲烨很喜欢小孩子吗?那他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宁橙也笑弯了眼:“这个问题不是该你们自己讨论么?” 筱萌一阵傻笑,一手捂着肚子,好像她已经确实怀上了。 宁橙看着她的动作,不想说些扫兴的话,于是很快建议去药房走一趟。 筱萌也是个行动派,兴致冲冲的拉着宁橙摸出公司,并没有选择公司附近的那家,而是特意打车到两公里以外找了一家,最后到附近商场的洗手间里进行测试。 测试结果:两条线。 筱萌惊喜的大叫,兴奋地搂住宁橙,然而大叫过后她又有些失落。 “可是我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每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遭的。”宁橙说,眼神瞟向正推门走进洗手间的中年女人。 筱萌也噤了声,笑容却抑不住,可能她并不是真的失落,只是需要在这时候身边有人能给予她安慰和肯定。 不知是不是所有孕妇的情绪浮动频率都很难以捉摸,下午临下班前,筱萌兴致又起,神秘兮兮的叫宁橙打电话给曲烨,先问清楚曲烨人在何处,再问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工作。 宁橙依言照办,很快得知曲烨正在朋友的摄影棚里帮忙,再拍几组照片就可以收工。 曲烨反问宁橙是否有事,宁橙在筱萌比划的手势下连忙说确实有些急事,并且问他要了地址,说一会儿就赶过去。 挂上电话,筱萌宣布道:“一会儿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宁橙勉强陪笑,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这种惊喜对于男人来说,到底是惊多,还是喜多。 一直到下班前,筱萌都抓着宁橙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下了班,宁橙本想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发条短信给曲烨示警,但不知是谁占用了洗手间很长时间,筱萌等不急的建议宁橙去摄影棚那边的洗手间解决,宁橙只好妥协,本打着上出租车以后再做打算,却不料又被筱萌拉到后座喋喋不休。 筱萌说,在曲烨的影楼正式办起来前,他都会在朋友的摄影棚里练手,接的案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回头客都会带自己的熟人来捧场,再加上上次影展的宣传效应,曲烨在这行里已经小有名气,基本是站住了一方天地。 筱萌兴高采烈,宁橙却意兴阑珊,她苦无机会通风报信,耳朵里又被灌满了筱萌忽高忽低的笑声,这样忍耐了十几分钟,目的地终于到了。 两人下了车,筱萌和前台打了招呼,两人一起来到最后方的摄影棚,大门虚掩着,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宁橙忽然止步,轻声道:“我看还是再等等吧,万一他还没忙完呢,再说你们两个……我也不好进去当电灯泡。” 筱萌也不自觉的放低声音:“没事,没事,来吧,我让曲烨给咱们拍几张合照,咱们就地取材,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天!” 诚如筱萌预言,这果然是历史性的一天,它的开篇源于一个陌生的女人。 就在筱萌和宁橙僵持不下时,从虚掩的门里传出一道声音,音频稍高,声音轻细柔媚。 “曲烨,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宁橙明显感到筱萌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微一用力,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会将这句话往好处臆测,宁橙心里一沉,拉了拉筱萌,筱萌却不走,往门边又靠了几步,都过门缝看进去。 宁橙只好也凑过去,正见到曲烨低头摆弄相机,并且一如既往的烟不离嘴。 那个女人就站在曲烨身后不远:“你要娶的女人就是上次影展上的那个?” 曲烨“嗯”了一声,并不回头,女人有些不满:“她那里让你觉得好?还是哪里让你觉得省心了?” 这个女人的意思是,男人多半都会娶一个并不是很聪明却在持家相夫上应付有余的女人,关键是让男人省心。而她和曲烨以前那些女人都太过敏感、尖锐,不够省心。 女人上前几步,伸长双臂沿着曲烨肩膀的线条向前滑去,停在他的胸膛上又来回抚摸了几下,直到被曲烨一手拉下。 她说:“你还没回答我。” 曲烨将烟灰弹在地上,又将相机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回过神看向那女人,臀部正靠在桌沿,女人顺势又向前倾斜几分,抬高下巴将唇迎向他正吐出来的烟雾,仿佛沉迷于毒品的老烟枪。 她半睁着眼,声音又柔了几分:“说话啊。” “任何人都是要结婚的,这和她是不是‘省心’无关。”这就是曲烨的回答,站在门外的筱萌机不可见的抖了一瞬。 “那些任何人不是曲烨,你是个浪子,你怎么能结婚?” 女人这才意识到,女人聪明与否并不重要,聪明的未必不省心,不聪明的也未必省心,聪明和省心本就是殷勤关系,男人才是关键,但是曲烨却不是一个能让女人省心的男人。 曲烨半响不语,门外的女人屏息等待,门内的女人翘首以盼,然而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当局者和旁观者都失望了。 曲烨站直身子,将女人扶正,绕过她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拿起资料看了看,头也不回的说:“等你的照片洗好了我会通知你,你该回去了。” “你现在还住那里么?还是住她那儿?” “我只住我自己的房子。” “那我晚上去找你?” “我没心情。” 女人良久不语,仿佛料到了这就是他们的结局:无疾而终。 她知道曲烨以往的情史有多辉煌,更知道曲烨是从不会和女人说“分手”的女人,他只说“我没心情”,并且在这句话上加个日期。倘若他说“我今天没心情”,那就意味着他当时很烦躁,需要当即的眼不见为净,倘若他说“我最近都没心情”,可能说明了他已经想对方保持距离了,但若是拿掉了时间,比方说现在,便只是“分手”,他们以后都只是摄影师和模特的关系,壁垒分明。 “我一直以为就算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也是那个叫什么宁的。” 平地一声雷,这下换做宁橙浑身一震了,她分明感觉到筱萌缓缓移向她侧脸眼神,却没有勇气回望她,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凭空消失,或者突然有人将她掐醒,再告诉她这只是一场噩梦。 “关她什么事?”曲烨的回答及时打破这种僵局,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维护,他掏了掏兜,又点起一根烟:“她……” “她……”曲烨猛吸了一口烟,不知是在想如何措辞,还是因为抽烟而抽烟,烟雾吐出后才继续道:“她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我看到他们在摄影展上手拉手。那个男的条件不错。” 曲烨不答,女人又说:“那要是她没有男朋友呢?” 女人的话又让门外的宁橙倒抽了一口气,宁橙不禁怀疑这是否是故意安排的陷阱,她想她必须出声阻止,因为她实在料不准曲烨会说些什么,她承认她心虚了。 宁橙将要推开门的手被筱萌一把按住,宁橙下意识看向筱萌,正抓住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宁橙怔住。 “那也不可能。”曲烨这样说。 因为这句话,宁橙的手被筱萌放开,她如释重负。 门内好一阵沉默,曲烨和那个女人谁也没有动,两人看着对方,仿佛正在衡量形势,然而这样的对峙又很快被女人的下一句话打破。 “可我看得出来,你也不爱那个女人?”女人弯起嘴角,补充道:“就是你要娶的那个。” 曲烨顿了一秒,忽而冷笑摇头,张口欲言。 没有人能猜得到曲烨的下文,它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谜题——这时突然从筱萌和宁橙身后响起的声音令这一切戛然而止,就像是戳在气球上的银针,释放了所有被囚禁的空气。 “你们怎么不进去?” 她们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正是方才和筱萌打过招呼的前台。 接着,门里响起轻微的走路声,仅仅是三四秒钟的事,摄影棚的门便被从里拉开,曲烨就站在门口,一时难以掩饰面上的不可思议。 而站在曲烨身后神情讥诮的女人却没有一丝愧疚,幸灾乐祸的笑着。 曲烨快速扫过宁橙,对筱萌笑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筱萌上前两步,将手放进曲烨手里,在将头靠在他肩上,同时对他身后的女人淡淡的笑着:“见到你有朋友在,没好意思打搅。” “我们已经谈完了。”曲烨带着筱萌侧身让开一步,对女人说:“照片洗好了我会通知你。”他下的是逐客令。 女人却笑眯了眼,走出门口时,意味非常的看向宁橙,宁橙从她身上闻到一抹浓郁的香水味,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她想,她敏感的一定不止香水。 筱萌没有按照预先计划将怀孕的事告诉曲烨,也没有让曲烨用相机帮她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摄影棚又脏又污秽,四处蔓延着那个女人的香水味,混合着曲烨吸惯的香烟味,难以忍受。 也正是因为这种味道,筱萌捂着嘴冲出摄影棚,宁橙见状急忙追过去。 曲烨双手插袋的等在洗手间外,见筱萌苍白着脸被扶了出来,刚要上前,就听她说:“我可能有了。”语气清淡。 36、36 修 曲烨一脚前一脚后的愣在原地, 幸好宁橙及时提醒道“你被吓傻了么”, 曲烨才连忙晃神,上前将筱萌搂进怀里。 宁橙适时的退开一步,恰好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咱们尽快结婚。” 筱萌双手抓上他后背的体恤衫, 十指的关节泛着青白色。 宁橙不知道为什么筱萌还要邀请她去筱家做客,尤其是在下午才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一幕之后, 她到底应该以什么立场去? 筱萌给了她理由:“我爸妈对你的印象很好,我怕这件事又会刺激到他们, 你能不能再陪我这一次, 求你了宁橙。” 宁橙看进筱萌眼里自己的倒影,虽然不愿还是答应了。 之后在回家的路上,筱萌表面依旧笑颜如花, 仿佛之前的事不过是蜻蜓点水, 不值得记住,就连曲烨也表现的若无其事, 对他和那女人之间的暧昧毫无解释的意思。 但是宁橙却忐忑不安, 她觉得他们都在演戏,演技如火纯青,她实在自愧不如,便找了机会发短信给邵承,委婉的告诉他, 她今晚会去筱家。 邵承意会了她的暗示,回道:“我这边离得近,一会儿就到, 晚上送你回去。” 吃了一剂定心丸,宁橙松了口气,抵达筱家后,果然见到坐在客厅里正和筱父下象棋的邵承,她不自觉地和邵承相视一笑,正被不经意回过头来的筱萌逮个正着。 这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筱萌让她觉得胆颤。 准备晚饭的时候,邵承被筱萌叫到楼下,宁橙在厨房里帮筱母的忙,筱母的笑容慈祥友善,和上次截然相反,她时不时提起邵承小时候的顽皮,又提到他长大后如何上进,接着语气惋惜的说“我们家筱萌没福气”等等,宁橙不搭话,只是礼貌微笑,不时地点头。 直到筱母忽然说:“听邵承说,你们也快了是吗?” 宁橙握在筷子上的手顿住:“邵承说的?” “邵承这孩子不错,你可要把他抓紧。” 宁橙不再接茬儿,再次低下头专心搅拌碗里的肉馅,心却飞到了楼下。 临开饭前,筱母让宁橙去阳台上看看,还说筱萌只要一有心事就会叫邵承去楼下花池边坐会儿,只要在阳台上吼一声,不出两分钟,两人就会回来。 宁橙怀揣着不知什么滋味走进阳台,果然看到他们,筱萌仿佛很落寞的坐着,双手托腮,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嘴里正在说话。 邵承站在一旁看着她,一言不发。 然后,他好像插了一句话,筱萌只愣了一下便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眼神越过邵承的肩膀,正看到二楼阳台上的宁橙。 宁橙直觉的开了口:“吃饭了!” 邵承转过身对她招手,率先往回返,筱萌茫然地跟在后面。 这天晚饭的座位安排有些微妙,筱母将筱萌安排在曲烨身边,又将宁橙安排在邵承身边,开饭后笑容可掬的对筱父念叨,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双双对对了。 筱父也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子们都成家了,他们老两口的责任也算卸下了一半。筱父指的是他们替代邵承父母的责任,筱母听后有些哽咽。 宁橙始终保持沉默,她知道这时候公开他们的关系是最恰当的,但她却不敢看筱萌的眼睛,嘴里食不知味。 饭后,筱萌宣布了怀孕的消息,神情平和,她的手就抓在曲烨手里,十指交握,但是不知怎的,宁橙却感觉到她的落寞,宁橙不解,又直觉的认为这和他们关系公开的事有关。 宁橙看向筱家父母,他们虽然称不上欣喜若狂,却也不若筱萌先前担心的那般,这又令她不禁猜测,筱萌将她叫来是否有别的目的。 不过一直到邵承牵着她的手走出筱家,筱萌也没表示出异状。 返家的路上,邵承尽职尽责的担当司机,两人正说到宁橙大学时期考了驾照却至今没机会上路,邵承趁机要求当陪练,还提到下半年他再买一辆车的计划。 这时,宁橙收到来自朋友的一封短信,内容如下。 “一个男人如果能够:1.把qq 密码告诉你。 2.银行密码告诉你。3.冬天允许你把手放到他身体里。4.可以让你随时翻他手机。5.过马路时拉着你的手。6.不先挂你电话。7.不大声对你说话。8.介绍他所有的朋友给你。9.陪你逛街不说累。10.把你的相片放在手机屏幕上。11.在街上为你系鞋带。那么,你就嫁给他吧!” 宁橙不由得对号入座的想到她和邵承之间的片段,忽然说道:“你邮箱密码是多少,还有银行密码呢?” 邵承目视前方:“昨天都改了,你的生日。” 宁橙讶然:“你没哄我?” “你可以试试。”邵承将手机递给她:“连手机密码也改成这个了。” 宁橙半信半疑的将生日数字输入手机,果然开了锁,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摄影展上的巨幅照片。 她抿着嘴角故作严肃:“那你能把你的所有朋友都介绍给我么?” “可以啊,以什么身份?我老婆?”邵承笑嘻嘻的接话。 宁橙白了他一眼,又对照短信上的其他几条,记起他曾经帮她穿鞋的那一幕,心里一热,望向窗外,嘴里道:“那个……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邵承料到了她有此一问,说:“哦,我说等筱萌结婚了,我也要结婚了,她一会儿就来。结果,几分钟后,你就和筱萌一起进门了。” “那在花池那边呢,筱萌都和你说了什么?”宁橙将话题转移,有些生硬,有些后怕,这似乎显得她太多疑了。 “她说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我说,我正准备把你娶进门。她很吃惊。” 宁橙想起筱萌当时震惊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无名的冲动被激发时,她未经大脑的说了一句:“那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邵承一脚踩了急刹车,将车靠向路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她,声音几不可闻:“你刚才说什么?” 宁橙闭了闭眼,缓缓转过头,扬起笑容:“你还没跟我求过婚。” 她之前到底在怕什么呢,宁橙如此自问,疑惑一扫而空。 邵承睁大眼,一手捧起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接着从车载储物箱里掏出一个盒子:“下午买的素圈,这个是让你平时带的,过阵子再补一个有钻的给你。” 在宁橙默许的眼神下,邵承拿起戒指,拉起她的右手,彼此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颤抖,直到戒指套上的那一刻,他的吻也随之印在无名指上。 右手仿佛触电了似地轻轻一抖,电流一路抖进心间,宁橙红了眼眶,主动亲吻了邵承,睫毛轻微颤抖,瘙在他脸上,抓心的痒。 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宁橙又主动的将手从他衬衫的纽扣间伸进去,她听见他在耳边说:“别惹我。” 宁橙轻声的笑了,非常得意。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筱家父母亲自去了一趟上海,面对面和曲家父母谈了三个小时,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他们,不仅接受了筱家父母拿出的二十万的支票,也同意曲烨留在北京,住进筱家。 筱萌和曲烨很快领了证,大摆宴席的当天,宁橙被安排在主桌,邵承的左手边,她吃了筱萌亲手包的糖,邵承也吸了一口曲烨亲手点的烟。 宁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心情澎湃,将筱萌的似笑非笑归咎为她只是不愿破坏脸上的妆,所以始终笑不漏齿,浅浅淡淡。筱萌曾经多么渴望嫁给曲烨,如今她得偿所愿了,理应是快乐的,宁橙如此对自己说。 宁橙并不知道,就在婚宴后的当晚,筱萌和曲烨大吵了一架,曲烨被她轰出了新房,在客厅将就了一晚,筱家父母劝说无效,筱萌死活不开门。后来问起吵架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大家都认为是筱萌小题大做了。 筱母已过来人的立场告诉曲烨,孕妇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的,妻子再闹,当丈夫的也要一哄再哄,这不仅是为了妻子好,也是为了孩子好。 第二天,曲烨哄了筱萌一上午,两人和好如初,下午,筱萌去了超市,又在厨房忙活了三个小时,做了四菜一汤慰劳全家,虽然她的厨艺差强人意。 蜜月过后,筱萌回到公司,听说宁橙请了几天假,后来一问周末,才得知宁橙也要结婚了,新房步入装修期,正在四处看家具。 奔波的这几日,筱萌却突然对周末推心置腹,将自己和曲烨之间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可能这就是出于依赖心理吧。 客观的说,周末的人缘不如筱萌,但周末有个特点是筱萌望尘莫及的。周末从不在背后议论和自己无关的事,最起码公司里的同事们是没听过的,令平日狡黠聪慧的她更显得可靠,很多同事都会选择向她吐露心事。可以说,周末知道的秘密是最多的,但是至今没有同事能撬开她的嘴。这一点,为她的人格魅力加了不少分, 但是换句话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周末是这句话的忠实信徒,也说明她在某种程度上是自私的。当然,这种己不劳心还要排除男女关系的事,周末对此深具八卦心理。 筱萌逮住周末,和她抱怨身为人妻的痛苦,但说来说去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周末听着腻歪,却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笑着,心里腹诽的台词非常精彩:“她还有什么不满的,闪恋,闪婚,衣食无忧,丈夫还是入赘的,靠着她娘家的钱建立事业,被她死死地吃定了,相比起自己,她简直是一帆风顺了,居然也有这么多可抱怨的。” 周末对筱萌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排斥,经验告诉她,筱萌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就是别有目的。 筱萌不知道周末的前史,更不知道在周末眼里,自己正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无形中刺激了周末而不自知。换做平时,筱萌一定会敏感的发现异状,但是接连几天的心理不平衡,已经让她对拿捏人性失了准,她只想着要抓住一根浮木,对它吐露自己所有的心声,而周末不会说出去,她跟浮木没有区别。 只是,连筱萌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她对周末的求救心理。 她们的谈话里多次提到宁橙,筱萌说过三次“凭什么”,潜意识里表现出介乎于嫉妒和羡慕之间的情绪。在出身和后天的条件上,筱萌高于宁橙的优越感,但是在最近一连串变化中,筱萌对宁橙有强烈的自卑感——自然,这都是周末的看法。 而当周末将这些分析告诉宁橙后,宁橙是受宠若惊的,她自然想不到一向活在高处的筱萌竟然会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些举动是和曲烨以及邵承有关的,与其说是在意她,倒不如说是在意他们。 周末说:“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两年,做事的原则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下礼拜就要离职了,本来是不该在临走前告诉你这件事的,不仅让你犯嘀咕,也给我这两年的‘清白’抹上了污点,不过我就是和你投缘,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她,她已经开始‘在意’你了,你成了她的假想敌,但是斗心眼的话你又不是她的对手,所以……” 周末的意思是:好自为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橙自然明白周末的苦心,感谢再三,说话时喉咙已经有些沙哑,数日来的奔波令她体力透支,如今又在心理上收到无形的压迫,宁橙生扛了几天的感冒终于在当晚一发不可收拾。 晚上,宁橙泡了一个热水澡,靠坐在浴缸边胡思乱想筱萌的言行,她感到失落和沮丧,对于和筱萌的交往她感到愈发的无能为力,她还以为她们共同经历的事会加深友谊,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她甚至搞不清楚筱萌介意她的具体原因,因为那都是女人在情感上的计较,理性难以分析这样的化学成分。 当宁橙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时,才意识到水有些凉,扁桃体也开始肿大,扶着池子边缘要站起身的时候,胳膊肘打了软,立刻灾回了水里,呛了一口。 这口水没能让她变得清醒,反而加重了气管和咽喉的不适,鼻腔到咽喉的那一段连最简单的咽口水的动作都感到剧烈的疼。 宁橙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头晕目眩的走出浴室后,测了体温,三十八度。 她找出上次吃过的退烧药,胡乱塞了一颗,瘫倒在床上。此时,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吃过的药,正是朋友告诫过会影响神经系统的几种之一,过量服食引起神志不清,浑身无力虚脱的副作用。 宁橙只想到再过三天就要婚前检查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需要延期,本想打电话通知邵承改期,但曲烨却先打了过来。 “听筱萌说,你们也要结婚了,恭喜。” “谢谢。”宁橙的嗓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个核桃,又胀又噎。 “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喝水呛着了。” “哦。”曲烨沉默了一会儿,更在意自己心里的不悦:“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张喜帖。” 宁橙关掉客厅的灯,走回卧室,扭开床头灯,钻进被窝:“我们不宴客,就注册结婚,到时候再去外面玩一圈就行了。” 曲烨忍不住嘲弄:“这么寒酸?” “每个人追求不同,我不认为这很寒酸。”发烧令宁橙情绪不佳,她看了看时间,下了逐客令:“很晚了,我要睡了。” “好。”曲烨率先挂断电话。 宁橙关掉了手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鼻子像是被塞了棉花,张着嘴喘着气,嗓子灼烧的疼,就连后腰也开始酸软,她眯着眼扭开台灯,爬起来找出刚才吃过的退烧药,完全不记得临睡前才吃过,又就着水塞了一颗,跌回床铺里,扭动着将被子缠在自己身上。 而另一方面,曲烨刚挂上电话走回卧室,就面临了筱萌新一轮的盘问——她才将宁橙要结婚的消息告诉曲烨,曲烨便迫不及待的打电话追问,她再次质疑了她和曲烨之间的信任。 37、37 修 筱萌红肿着眼睛胡搅蛮缠的问他是否喜欢过宁橙, 那天在摄影棚里的对话令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一直强忍到结婚后,再加上怀孕引起的胸闷燥热感,终于忍不住在今天爆发了。 曲烨再三保证他和宁橙清清白白, 然而筱萌却认为表面的清白并不代表心里有鬼,便让曲烨当着她的面删除宁橙的手机号, 曲烨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将手机递给筱萌, 让她亲手删除。 动手以后, 筱萌总算安静了会儿,殊不知宁橙有两个号,并且被曲烨分别设定了不同的称呼。 曲烨进浴室洗澡后, 筱萌还在查看他先前的通话记录, 她的理智告诉她那短短几分钟说不了什么惊天秘密,但是情感上又过不去那道坎儿, 于是她跑出卧室到阳台透气, 想也不想的打给了邵承。 邵承正在饭局上应酬,被人连灌了几两白酒,又搀着喝了一杯不知是啤的还是红的,咕噜下肚后上了一回厕所,靠在走廊上清醒时, 便接到了筱萌的诉苦电话。 筱萌哽咽的将那天在摄影棚外听到的事讲了一遍,语焉不详,但邵承还是听懂了。 他和正从包厢里走出来的部门经理招了招手, 示意他先进去顶着,然后烦躁的揉乱头发,又扯松领带,沉着嗓子说:“筱萌,曲烨和橙橙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太多疑了。” “我怎么多疑了,那个女人亲口说的,要不是她知道些什么干嘛那样说,难道她事先知道我会在门外所以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那也有可能是她误解了,我相信她,你也应该相信你的丈夫,他是你自己选的。你想想结婚前为他做的那些事,别老钻死胡同。” 说到这里,邵承已经忍到极限,吐了口气:“行了,我还有事,你想通了就赶紧睡吧,很晚了,晚安。” 通话结束没几秒钟,筱萌又打了过来,邵承咒骂了一声,按掉,又将她的号码设成拒接来电,靠在墙边平复着燥意,最后还是拨打了宁橙的电话,哪怕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只是求一个安心。 不料,宁橙手机关机,座机也无人接听,邵承想求得安心却换来了更深层的不安。 邵承试了几次,皆未果,心情已经糟糕透顶,返回包厢后又喝了几杯,便叫助理司机送他到宁橙家楼下,一路上,他用自动重播功能不停地打她的座机电话,而一遍又一遍的忙音却告诉他,宁橙没有回家。 她去哪儿了?他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猜不到。 性格使然,邵承不见棺材不掉泪,被助理司机扶上楼后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回身关上门,摸着墙找客厅顶灯的开关,却怎么都摸不到脉门而作罢,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进卧室,隐约见到床上起伏的人影,半跪的栽倒在床边时,听到细微的喘息声,这才松了口气。 邵承扭开床头灯,将灯光调到最微弱,迷蒙着眼盯着熟睡的宁橙,她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皱着眉,双颊酡红,模样越发迷人。 酒精已经上了头,邵承将宁橙拽进怀里,心跳却未能因此而平复,反而逐渐急促。 宁橙被一团火包围着,此时又加了一团火,她动弹不得,似梦非梦,呼吸也有些急促,想扯开睡衣的衣领透透气,却发现好像有种力量抢在她前面做了这一切。 邵承原本还是心乱如麻的,生怕她像上一次出差一样不告而别,再加上筱萌说的那些话,令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能力终于土崩瓦解,他需要尽快见到她,想也没想就赶来了,更加没有设想过假如屋里没人又将如何。 幸好,人还在,就在床上,在他怀里。 邵承凑过去,唇就靠在她的嘴角:“橙橙。”好似呢喃,并不是真的想叫醒她。 “别离开我,橙橙,我爱你。” 一切都在今晚尘埃落定…… 天蒙蒙亮的时候,邵承率先醒来,是生理上的苏醒,因为得到过一次纾解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疑惑的看着怀里的女人,手臂收紧的同时,一手探向她的额头,这才惊觉怀中异常高热的温度是怎么一回事。 邵承叫了几声,没人应声,他又试了几次,宁橙才半睁开眼,微微张嘴,眼神涣散。 邵承僵住了身体愣了几秒钟,立刻翻身下床,顾不得遮掩奔到客厅,但由于血液还未完全畅通,他的步子有些不稳,头晕来袭的那一瞬间,手肘不慎撞在茶几的玻璃板上,“咚”的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拉倒了玻璃板,玻璃摔掉了一块儿,割破了他的手臂和手心,钻心的痛。 邵承顾不得安抚手臂上的麻筋,用另一只手拿起茶几下隔层的医药箱跑回卧室,迅速拿出酒精和棉花,缓缓擦拭宁橙的腋下,后背,胳膊以及腿上、脖颈等处的脉搏,然后从柜子里找出新棉被将她裹住,再走进浴室接了一盆凉水,从冰箱里找出冰块倒了进去,拧干浸在凉水里的纱布再折叠成三层平铺在宁橙额头上。 宁橙半抬起眼看着他,邵承意会,用棉花沾了凉白开擦拭着她干裂的嘴唇,想了一下又从医药箱中找出枇杷膏口味的口含片塞进她嘴里。 “对不起,对不起。”邵承跪在床边,双手捧着头,懊恼的语无伦次。 宁橙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流下眼泪,从未想过会有一个男人跪在床边祈求她的宽恕,而她却惜字如金。 邵承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别哭,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邵承宁可她说两句重话,也好过这样无声的指控,然而,当宁橙的嗓子被口含片滋润过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流血了。” 顺着宁橙的眼光审视自己,邵承这才发现右小臂一半的皮肤已经被染红,他用手一抹,伤口被手上的酒精滋扰,犹如乱针扎过一样疼得发麻。 邵承“嘶”了一声,扭曲着脸望向宁橙,正逮住她眼中的担忧,心里顿时松了一半。 他凑上去吻了她一下:“我去冲冲,你睡会儿。” 邵承起身离开,宁橙的眼神落在棉被上一抹红色,此时看在她眼里无比刺目,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恨不得钻进棉被里永远不出来见人,但是她连动弹的能力都被剥夺了,病毒已经侵蚀了她的每一根骨节,脑子也昏沉的仿佛灌了铅,一时之间还拼凑不齐事情的全部经过,只有下身传来的酸痛在提醒她,她在生病,而且就在几个小时前和他发生了关系,只是不知道这种酸软的感觉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那回事。 宁橙的视线又投向地上的棉被,那上面还残留着汗水和一些液体,她知道那些是什么,足足瞪着它一分多钟,难以想象它们由来的过程,终于不忍再看,索性闭上眼视而不见,脸上的温度一瞬间攀升了顶点,心里也憋闷的恨不得疯狂大叫。 邵承走出浴室后捡起地上的棉被,扯掉被套,扔进浴室的洗衣篮里,扭开相连洗衣机水管的水龙头,靠在洗衣桶边出神的看着里面缓缓被注满的水,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邵承擦净了手,又快速收拾好床边狼藉的衣物、棉花、纱布、血渍,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浴室,来来回回穿行了五六次,洗衣机也宣布完成了任务,他甩干了床单晾在阳台,望着它又出了一会儿神,折回卧室用宁橙和自己的手机分别向两人的公司请了假,又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宁橙又一次睁开眼睛。 “你需要什么?”邵承倾身拿掉她额头上的纱布,重新换了一块儿。 宁橙说:“我想喝水。” 邵承倒了温水,将她半扶起身喂她喝了半杯,说:“我看到你的药箱里都是西药,不能再吃了,你家里有没有中药。” 按照宁橙的指示,邵承又从客厅里找出几种家庭常用中药,根据说明喂她吃了几颗,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去医院吧。” 宁橙微微别开脸:“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样。” 邵承知道她在指什么,愧疚感击溃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对不起,原谅我,我昨天一定是疯了,我禽兽不如,我伤害了你。” 这话就像是□□,再次惹出了宁橙的眼泪。 邵承耐心的擦拭她的眼角,又用护唇膏涂在上面:“别哭,对眼睛不好。” 邵承从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会让人尝到凌迟的痛苦,仿佛正在一刀一刀割掉他的血肉。他扭曲着脸,颤抖着指尖轻抚她的眼角,希望她能饶过他,也饶过自己。 然而宁橙的眼泪愈发的汹涌,邵承知道她需要发泄,和她指控的眼神对望了一秒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拉开她身上的棉被钻了进去,不顾宁橙的挣扎将棉被重新缠在他们身上。 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拂过她的耳后:“别用眼泪伤害自己,如果你需要发泄就咬住我……” 未等话落,宁橙尖厉的牙齿便刺进他的肉里,她的腮帮子都在咯咯酸痛,可能下一秒牙根就会折断,她尝到了血腥味,却更刺激了破茧而出的愤怒,牙齿在肆虐,所到之处徒留一片血肉模糊。 从头到尾,邵承都没有吭一声,心甘情愿的领受惩罚:“橙橙,我错了,可我不后悔,你是我的了,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他想小孩子抢玩具一样将所有成人式的理智驱逐出境,怀抱着心爱的战利品又瞬间化作最卑微的鸵鸟,虔诚的将脸埋进沙丘里,祈求流沙的抚慰。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完全得到你。我知道你一直在犹豫咱们的关系,你总是为及时抽身做准备,你在给自己留后路,你不确定和我能不能走下去,这些我都知道。” 可我无能为力。邵承心里说。 “我不许你走,你可以恨我,但是你再也离不开我。” 邵承每说一句,胳膊上的齿痕就更深了一分,他们的肉体和精神都留下永久的伤痕,谁也不能抹灭这些,他们都残缺了,只有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才能圆满,没人能改变。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宁橙的心肉上,眼泪滑过脸颊,流进嘴角,刺激着她的味蕾,和他的血同样的咸,血和泪用这样的方式结合就如同昨晚的疯狂,象征了他们更加的密不可分。 宁橙痛苦的发觉邵承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他看穿了她的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在此时无情的揭发了她自以为掩藏的极好的小心思。 她虽然整日都奔波于装修和家具,然而心里却并不确定是不是要拥有它们,她每选一件心仪的物件,都会有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好似它们并不是为她准备的,好似他们最终不会结婚,然后她回归安静宁和的生活,他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连日来,她的心和她的双腿一样,从未踏实过,颠簸起伏总是患得患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正视这一点,却被邵承三言两语的道破了。 他说他不许,到死他都会留在她的生命里,她赶不走他,肉体上的沦陷远远比不过精神上的承认。可能,在历经这一场天翻地覆的轮回之后,他已经化作了泥沼中的水草,绵密缠绕住她的双脚,永远困在湖面之下,自此她的精神再也不允许她逃开,她的后路在心里被人生生掐灭了,生命里强制住进了另一个人。 38、38 修 “橙橙, 别恨我, 我爱你。”最后,他这样说。 宁橙松软了牙根,视线模糊的看着眼前一片血肉, 终于哭出了声。 抚摸她小腹的手掌轻如微风,她后背的汗水渗进了他的前胸, 如同昨晚一样,他们成了被汗水粘合在一起的两叶浮舟, 千帆过尽, 牢不可分。 在她再度昏睡前,隐约感到肩膀上凉凉湿湿的划过些什么,她闭上眼, 脑中浮现邵承将脸埋在她肩膀上默默流泪的一幕, 他的睫毛抖动的拂过那片皮肤,令她急欲逃开, 然而心中的堡垒已经轰塌, 被强硬而无形的力量从废墟里拔出一座新的城池,稳固如山的屹立着,这样绝望的意识最终控制了她的言行,她没有躲闪,仿如软泥的依偎着新的城墙。 她不知道男人悔恨的眼泪能不能洗刷掉一切,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妥协,说不出“我恨你”,更不能想象在说这句话时心会不会被撕成两半。 灵魂被烙上烙印, 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中午醒来,宁橙已经恢复了味觉和嗅觉,双眼却肿成一团,只能半睁。 她闭着眼靠在窗边,每当邵承用手里的瓷勺轻触嘴唇,便会张嘴缓缓咽下勺里的米粥,这样周而复始,不出十分钟已经消灭了小半碗。 宁橙抿紧了嘴再次滑进被窝里,几分钟后,清洗过身体的邵承也钻了进来,再次用他的身体包裹住自己。 她没求证过用人体当退烧药是否科学,只知道身体里的汗水因此得到了宣泄,意识也远离了混沌。 “橙橙,你跟我说说话吧。”邵承恳求着。 “说什么?”宁橙应道,神情木然。 邵承收紧了双臂:“说……你能不能原谅我。”末了,声音又放轻了几分:“求你。” 宁橙不语,感到她背后的身躯逐渐绷紧。 他从没试过这种感觉,当你渴求一个人的原谅时,连她的呼吸都可能成为救赎,他宁愿她用行动践踏他的世界,只要她在里面,总好过视而不见。 最终,宁橙轻叹了一声,转过身主动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背,依旧不愿睁开眼。 在邵承屏息以对时,听到她这样说:“我不恨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粗重的喘息声就响在耳边,清晰可闻,犹如羽毛的吻轻轻拂过宁橙的面颊,她知道,这是她心甘情愿的走进了他亲手打造牢笼里,同时也将他救赎。 再一次醒来时已是天黑,楼下路灯的微弱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宁橙揉了揉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 邵承的呼吸响在耳畔,下半身压着她的腿,可能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一个人的行动,但是眉宇间的皱褶则告诉她,他其实是不自信的,软弱和无助的。 宁橙伸出手,食指按向那个“川”字,感到他身子一震,连忙出声:“别睁眼。” 邵承平缓了眉宇,嘴角微微翘起,睫毛轻轻抖动,果然没有睁眼。 他轻声说:“橙橙,我很开心。” 宁橙滑向他嘴角的手指顿住:“为什么?” “一觉醒来,你还在身边,没有逃走。” 邵承如释重负,鼻下的呼吸扫过宁橙的手背,热热的痒,她正要收回手,却被他抓住,贴在脸颊边,求道:“我想看看你。” “不许睁眼。” 宁橙还是那句话,然后缓和了语气:“我还不想看见你。” 她说了一个病句,她已经看见他了,只是不许他看见她而已。 宁橙另一只手悄悄摸上脸颊,发现上面有些粗糙,油脂也分泌许多,被泪水冲刷过的两颊沙沙痒痒,再加上发烧过后的体力透支,现在的她一定很憔悴。 宁橙撂下这句前后逻辑不符的话,就起身将那个闭着眼微笑的男人留在床上,走进浴室,路径客厅时,甚至没有找一件衣服遮体,哪怕是内衣也好。 宁橙没有打开浴室的灯,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她迅速的刷牙,然后走进淋浴间,没有拉上浴帘,将停留在温水格的开关打开,仰着脸迎向花洒,先是冷水,激起了浑身的战栗,直到水温逐渐变暖,她双手环胸的立定好一会儿。 宁橙缓慢的洗头,头发只是齐肩,她却花去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打了两遍洗发水,一遍护发素,连手指都变得又软又白将要起皱。 走出浴室后,宁橙问道:“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邵承松了口气,释然的笑道:“我没事。”好似她的关心远远胜过任何甜言蜜语,其实关心本就是一种情话。 “沾了水,会感染的。”宁橙垂下眼,意识到自己又心软了,表情别扭:“你去给我倒杯水。” 宁橙跪坐在床上,接过邵承手里的水杯,喝了几口递还给他,然后说:“坐上来。” 邵承立刻挨了过去,盘着腿,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宁橙被看得低下了头,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从手边拿起酒精棉沿着伤口周围的牙印擦了一遍。 听到邵承倒吸了口气,她问:“疼么?” “不疼。”邵承心窝一暖,瞅着她笑。 宁橙不语,又拿起红药水涂在上面:“先别沾水了。” 等处理好他胳膊上的所有伤口,又收拾好散落在床上的棉花和药水,宁橙再一抬头,见他的眼神依旧锁在自己脸上,不禁恼怒抓下脖子上的浴巾向他扔去:“你到底在看什么!” 邵承的上半身被罩在浴巾下,传出带着笑的声音:“橙橙。” 宁橙不语,听他继续道:“你能抱抱我么?” 在她拒绝之前,邵承又追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乱来。” 在浴巾笼罩的黑暗中,鼻尖萦绕的是和他身上同样的沐浴液香味,好似还多了一种乳香,邵承闭着眼享受这被一双纤细的胳膊拉进温暖漩涡的感觉。 宁橙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滚进了被窝,仿佛成了在母体中相互依偎的双胞胎,她蜷缩成蚕蛹状,他从后面将她包围,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 如果邵承是个渴望爱的孩子,那么她愿意给他爱,因为她也需要遮阴的大树舒展树枝,绵延茂密的树叶,替她遮风挡雨。爱情不是数学题,可能只是男人找到女人,包容对方,相互取暖,令生活变得更好。 她不知道这次的蜕变算不算是一场重生,如果是,她希望它的外壳足够坚强。 病愈之后重归工作岗位,宁橙亲眼见识了周末口中“不一样的筱萌”,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日里,筱萌是否像她一样经历了心里或是肉体上的变故,令她蜕变,她只是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筱萌的笑容。 筱萌虽然在笑,却透着嘲讽和凄凉:“病好了吗?” 宁橙回以微笑:“你呢,怀孕辛苦么?” 筱萌耸耸肩,然后双双无语,视线瞥向两个方向。 这样的疏离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筱萌没有约宁橙一起吃午餐,她约了周末,而周末却敲响宁橙办公室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同去。 宁橙看着站在门外一脸漠然的筱萌,委婉的拒绝了周末。 她独自到街边的拉面馆囫囵了几口,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直到余光瞄见桌对面落下一个黑影,才茫然的转过头,正对上邵承迷人的笑容。 宁橙愣了不到一秒钟,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惊喜,这是发自内心的第一反应,成功的取悦了邵承。 他说:“我来陪你吃午饭。” “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车?”宁橙看了看窗外,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车停后面那条街了,来的路上碰到了筱萌和你们的一个同事,她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宁橙收起了笑容:“哦,筱萌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你们吵架了?”邵承一针见血。 那算吵架么?那只能算是冷战吧。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宁橙这样暗示。 “我相信,一定是她又闹脾气了,过几天就好。别担心。”邵承安慰道。 宁橙淡笑,高兴他站在自己一边,同时心里又因他对筱萌的了解而泛酸,但是她却说:“可能怀孕的女人情绪都会波动吧,我能理解。” 午饭过后,她目送邵承的车里去,返回公司,木然的投入工作,一整个下午都没和隔壁屋的筱萌说上一句话,倒是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和周末寒暄了几句。 周末说,她约了秦如是明晚见面,问宁橙是否愿意共同前往,然后不等宁橙表态,又道:“中午你就拒绝了我一次,这次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筱萌不去吧?”宁橙问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问出这句话。 “你很在意她是么?”周末果然观人于微,尤其是对同类,她说:“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她和我说过些什么了,我很抱歉。” “不管你的事,问题已经出现了,就算你不说,它也已经在那儿了。” 两人相视一笑,很微妙,她们竟然因为这件事产生了心心相惜之感,应验了那句上帝关上你的门还会给你留一扇窗的话。 然而在临下班前和筱萌擦肩而过时,宁橙又想起另一句话:“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她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女人之间的友谊。 带着一肚子的无可奈何和负面情绪,宁橙直接打车回了家,进了门发现邵承已经在家了,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欢迎自己的不是一室空荡,于是立在门边愣愣的看着他卖力地擦着新茶几。 “回来了?”邵承拍拍裤子站起身,走过去将她拉进来,再关上门:“怎么了?” “没事。”宁橙抽回手,坐进沙发里:“你新买的?” 邵承不疑有他,凑过去坐下,明显感到宁橙错开了一点距离。 “怎么了?还发烧么?” 宁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我没事,我去洗澡。” 她逃难似地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撑住洗手池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橙橙,你怎么了?”邵承在外面拍打着门板,持续了半分钟,门才从里面被拉开,宁橙湿着脸站在门里。 “你到底怎么了?”邵承捧起她的脸,认真的审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宁橙不言,偎进他的怀里:“你别碰我,让我靠一会儿。” 邵承只得放下搭在她肩膀的手,垂在两边,感到胸前湿漉漉的,望向镜子里的他们,才发现镜子里的男人一脸茫然,他看不到靠在胸前的女人是什么表情,但是她抖动的肩膀却说明了问题。 当宁橙被他抱坐在沙发上后,终于愿意抬起脸,眼睛微红,神情萎靡。 她不禁自问,是否失去筱萌这个朋友真值得她如此消极?她并不确定,然而同时又发现,她是有些舍不得的。 一手揪着邵承衬衫上的纽扣,宁橙又问,要是没有那一夜的颠覆,她会不会选择对邵承吐露她和筱萌之间的误会?多半会的。她想。 现在的她,很想找个了解内情也了解自己的人说说话,这个人原本应该是邵承,但是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对他产生了排斥反映,她既想靠近他,又希望他能暂时消失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很想靠着他睡过去,却又怕他的双手会再度环上来,然后像那天晚上一样撕扯她的衣服,她想和他分享她的一些想法,却又担心敞开心扉以后接踵而至的是又一次疯狂的掠夺。 她陷入了死角,不知道如何摆脱。 她不知道,邵承却知道,他的话不仅强行将她从死角拉了出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同时又将一个新的烦恼扔给她。 “橙橙,要不……咱们明天就去注册吧。” 宁橙难以掩饰惊讶的望进他眼里,那里面的女人同样又呆又傻,她说不出话。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原本如胶似漆的情侣兴许就会在下一刻撕破脸,而原本连呼吸都未曾出现过在同一个城市的陌生人,也兴许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水乳交融。 邵承对注册的提议,很难令宁橙不往“那一夜”去想,周身的血液一股脑的朝脸上拥,她连爬带滚的翻下邵承的膝盖,推退开了七八步远,直到背部靠上了墙才站住脚,瞪着依旧呆坐在沙发上的毒蛇猛兽,好似在他脸上看到了风云变幻,黑暗中一点依稀的光芒忽而沉坠,融入深处,很快就被湮灭了。 “你在怕什么?”邵承声凉如水,依稀很远,飘进她的耳朵里。 宁橙紧贴着墙壁:“用得着这么着急么?”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伤人,更加不知道眼中流露出的怀疑刺痛了他。 邵承站起身,脚下坚定并沉重的,一步步走近,将局促瞪眼的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你怕我么?”他自行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宁橙维持原判。 “咱们总要结婚的,早一点有什么区别?” 邵承抓着她的下巴求吻,像蜜蜂采蜜似地急迫,直到细碎逐渐化为绵长,趁她深呼吸时,他说:“万一已经有了孩子呢?” 39、39 修 邵承的手掌就贴在她的小腹上, 她推着他的胳膊却难以撼动:“你是为了孩子才这么着急?” “我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邵承强调“咱们”两个字:“如果是别的女人, 那就不是‘咱们’了。” “咱们”就像是一道符咒,奇迹般安定了宁橙焦灼的情绪。 一个男人说“咱们的孩子”,就等于对他的种限定了孕育的母体, 换一个母体是不行的,而就算没有孩子, “咱们”也依然是“咱们”,不是“他们”, 咱们要先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才能有咱们的孩子。 宁橙收到了这层暗示,身体柔顺的被他揽入怀里,而不再靠着那堵冰冷的墙。 她虽然在情感上投向了, 然而理智还在垂死挣扎, 她讷讷说:“我还要先和我妈说,不能背着他们……” “我已经请示过了, 他们没有意见。”邵承做得滴水不漏, 将他亲手打造的城堡的最后一扇窗也封死了。 连她最后的借口和阵地,都被邵承在不知不觉间挖了墙角,接下来的事就像是打了生长激素般瞬间丰满,她节节败退。 第二天,邵承替她请了假, 顺便监督她推掉了当晚相约周末和秦如是的约会。 从注册到搬家,前后不过只花了三天时间,邵承说到做到, 对于宁橙的拖延计策采取了敌退我打的战略方式,她说“别看屋子不大,东西可不少”,他便不知从哪里找了十个人帮她一起收拾,她说“很多东西都要小心轻放,大件的好收拾,关键是小的整理起来怎么也要三五七天”,他便又从公司里叫了三个心细如尘的女职员帮她“整理”,如此一来一往,不出四十八小时,宁橙的所有柜子就被搬空了。 宁橙坚持要留下一些生活用品和电器,邵承却说:“电器家具就不用拿了,我那里都有,再说等以后新房装修好了,咱们还要买新的。我看这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租出去,你还能多点零花钱。” 邵承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大家长姿态,断绝了宁橙“要是吵架了还有个疗伤的防空洞”的想法,连她故意落在床下一本书以便当返回的借口,都被当场翻出来一起装了箱。 宁橙不愿意这么快就住进邵承的屋子,其实原因颇多,但这些心思九曲肠回,男人再心细一时半会儿也是捋不顺的。 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宁橙是地头蛇,就算是上次让邵承借酒装疯行了凶,事后也是对她恳求居多,再没靠武力解决过问题,她甚至还这样自问过,如果那天她没有发烧动弹不得,邵承是否会看在她努力挣扎的份上停手?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她是地头蛇住进了强龙的窝儿,连他走过自己身边,都让她呼吸局促,战战兢兢,更何况是和她讨论他们的生活用品应该如何摆放了。 宁橙打开他的衣橱后才发现,早已有两个空柜子等她自投罗网了。他将她的内衣裤和自己的放在一起,一左一右,看着他细心地将一个个罩杯按照颜色渐变错落有致的收拾妥当,宁橙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我自己弄。” 邵承“哦”了一声,意味不明,转眼又去折她的裙子和牛仔裤,宁橙再次将他推开:“行了,衣服我都自己弄。” 邵承没有退开,从背后将人搂住咬耳朵:“你的衣服我来收,我的衣服你来收,这样不是很好么?” 宁橙脸上一热,挥开脑中帮他折叠内裤的那一幕,顺便挣了出去:“你别捣乱。” 等邵承退出了屋子,宁橙依旧难以平复。 邵承帮她整理东西的每一个动作看在她眼里,仿佛都成了性暗示,他将他们的牙刷和漱口杯靠在一起,还有浴巾、内衣、鞋,他是故意用这些东西对她进行侵略的,还是仅仅为了表示他们是夫妻了? 宁橙自问她做不到这一点,倘若换做在自己家,她是绝对要壁垒分明的,一人一个柜子,一人一条棉被,一人一个鞋柜等等。她有轻微的洁癖,也以为大家都如此,但是邵承却表现的过于乐意分享,令她很难不臆测。她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了,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形容又不恰当,他们已经注册了,应该说是他终于找到了遗失的肋骨了。 当宁橙将肋骨的看法告诉邵承,他正在厨房煮大虾烩意大利面,腰间围了一条纯白色的围裙,上身套着肉色背心,老远一看像是赤身围了一条浴巾,宁橙连忙将脑中的黄色肥料清了出去。 邵承却说:“肋骨?肋骨是装在肚子里的,我首先要把你拆卸入腹,你才能成为我的肋骨。” 他太直白了,宁橙傻在当下。 这顿饭宁橙吃得很少,她眼睁睁的看着邵承将意大利面吸进嘴里,实在难以想象他将自己也吞进肚子里的摸样。 “不好吃么?”邵承注意到她的失常,指着盘子问。 “好吃。”宁橙连忙低头。 “哦,那是面好吃,还是虾好吃?” “面好吃。” “那是虾好吃,还是洋葱好吃?” “虾好吃。” “那是我好吃,还是洋葱好吃?” “你……”宁橙急忙踩了刹车,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幼稚!” 收拾完大半衣物,宁橙和宁母简短的通了电话,宁母的意思很简单,嘱咐她嫁人之后注意自己平日的小毛病,不要一开始就带进生活里,最起码先装一阵子。宁橙反问宁母,她到底有什么毛病,宁母笑了一声,信手捏来的例子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说的宁橙一阵头痛,脾气就像是被扎破的车胎,瞬间疲软了。 换做外人,宁橙不予理会,换做宁母,宁橙难以反驳,就想她了解宁母一样,宁母对她也了如指掌。 她想起宁母和宁父送她来邵承家时的样子,再回味宁母的谆谆叮嘱,真是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像是两国外交谈判签订的协议书,盖戳论定,从此以后她虽然还是宁家的女儿,却也是邵承的妻子。 收拾了一天屋子,又被人收拾了一整夜,第二天宁橙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恍如隔世,她试了几次都没起来,肚子饿的发出抗议声,被邵承搂着坐起喂了一碗粥,再度睡了过去,直到半夜再次清醒,精神恢复了七八成。 她在黑暗中推了推邵承,很快被他拽进怀里亲了一口:“醒了?” “为什么你要用那个?” “哪个?” “保险套。”宁橙想起昨晚情动时,好似见到他拆开保险套的一幕。 “哦,咱们刚结婚,应该先过几年二人世界,孩子不着急。” 宁橙半抬高身子,居高临下,连声音也扬高几分:“前几天你才说为了‘咱们’的孩子要尽快确定身份!” “我是说了。”邵承坦言,却又狡猾多端:“可现在不是还没有么,咱们得注意点,等过几年稳定下来,再要也不迟。新房子装修完还要散散味儿,咱们大人能住了,小孩子可不行,再说,现在化学产品太多了,不提前做准备怎么行。” 宁橙说不出话,主要是他说的太头头是道了,简直像是经验谈。 她跌回被窝里,一手扶着额头想了会儿,终于恍神,原来从头到尾“万一有孩子”只是他用来谈判的筹码。 但是宁橙并没来得及细琢磨,当邵承再次将领带塞进她手里时,她就知道这又是一次性暗示,等她蒙上他的双眼,他的双手就要开动了。 可能每对夫妻之间都会有性暗示,可能是丈夫的一声轻咳,可能是妻子暧昧的一瞥,也可能是她突然握着他的中指,性和爱本来就一对冤家,有爱无性,性不答应,有性无爱,爱不满足,但是有性有爱也要分个先来后到。 宁橙想,她和邵承应该算是先爱后性,但却是先性后婚。这对于观念守旧的她来说,无疑是自打嘴巴的,就像是她原本想去吃水晶虾饺,却在抵达目的地后发现常去的那家饭店关张倒闭了,后来虾饺虽然吃到了但毕竟不是心仪的那种,于是索然无味。 宁橙不得不承认,恋爱,结婚,上床,要改变这三者顺序在她脑中沉淀了二十几年的顺序,就像让她放弃双脚改换双手倒立行走一样,虽然最终结果都是“婚”。 还记得被上一个说她太过保守的大学室友取笑时,她说:“我这不是保守,我只是不想改变顺序。” 室友颇有哲学素养的反驳:“那我问你,什么叫出轨?难道只有已婚的人搞外遇才能叫做出轨么,未婚的要是找了第三者,就不需要受到道德和良心的谴责么?可能是先出轨,连婚也不能结,也可能是先结婚再出轨,再离婚,顺序不是必然的。男女交往总会经历肉搏,发生在婚前还是婚后也不是必然的。” 室友的分析让宁橙很赞同,但是她却说:“你说的都对,可我还是坚持先恋爱,再结婚,新婚之夜再发生关系的顺序,而且我一定会这么要求自己,绝对不犯戒。” “那要是对方越了雷池呢?” “那他就是不尊重我,必须分手。” 宁橙回想起这些,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几天后,宁橙回到公司,先被于本生叫去谈话,谈话的宗旨围绕着她频繁请假一事。 于本生说她还没过试用期,又是病假又是事假接连不断实在不像话。宁橙只好开诚布公,说自己这次既不是事假也不是病假,而是婚假。 于本生愣了会儿:“你……接下来不会是要告诉我,很快就有产假吧?” “不不,我们没打算这么快要孩子,我是想告诉您,现在我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于本生半点不信这种口头支票,但他又十分满意宁橙的广告创意,只得暂时按兵不动,很快提出为她提前办理转正的提议,希望将人尽快稳住。 宁橙和筱萌在同一天提前转正,公司里议论纷纷,两人一起到人事部办理了手续,一个春风满面,一个志得意满,却在人事部主管不经意一句话后,瞬息万变。 “你们这两个新来的丫头真是不得了,筱萌闪婚了,现在又荣升了准妈妈,宁橙也闪婚了,不会也是奉子成婚吧?” 筱萌下意识看向宁橙:“你们结婚了?” 宁橙腼腆的笑道:“刚注册,可能不请客了,改天我们再送喜糖过去。” 她说“我们”,她说“喜糖”,筱萌白了脸,险些问出“怎么没听邵承哥哥提起”,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这是一句将自己趋于弱势的问句,索性咽了回去。 “哦,那我以后要叫你嫂子了。”筱萌不愧是做客户门面工作的,转得极快。 宁橙也不好不笑:“不用,咱们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她又用了一次“咱们”,发现这两个字可以创造奇迹。 从这天开始,宁橙和筱萌的关系也发生了起死回生的转变,可能她们之间本没有“死”过,也不需要“重生”,但不可否认,在宁橙成为宁家和邵家之间的纽带后,邵承也成为了宁橙和筱家的桥梁。 当晚,邵承带宁橙去筱家用餐,筱家父母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对宁橙无微不至,筱萌也笑如春光,面面俱到,就在饭桌上,筱萌宣布将宁橙划入闺蜜兼姐妹的范畴。 “以后谁要是欺负宁橙,我就跟他过不去!”筱萌半带威胁的看着邵承,又讨好般的对宁橙道:“但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可也要救救我啊!” 宁橙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一个朋友总比树立一个敌人来的保险,何况她们还是同事,免不了将来会有利益冲突,于是连声说好,两人交杯换盏,握手言和。 望着邵承和筱家父母的笑容,宁橙愿意忍一时风平浪静,既然筱萌做得到笑意妍妍,她怎么不能呢? 然而这时候曲烨却沉着一张脸返家,令气氛一下跌落谷底。 40、40 修 曲烨也是始料未及的愣在门口, 没料到迎接自己的是一室温暖。 在几次三番的争吵和不谅解之后, 曲烨和筱萌已经冷战了七十二小时,筱萌质疑他早出晚归奔波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影楼,她怀疑曲烨外面有女人, 就像她不相信没有女人会不爱曲烨一样,曲烨很想为以往的情史解释, 但是力不从心,历史就是历史, 历史之后衍生的往往是教训。 到了今天傍晚, 曲烨回到小区,又故意在花池边磨蹭了半个小时,抽了两根烟, 又吹了会儿风才踩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临进门前还嗅了嗅胳膊上是否残留了烟味儿,以免因此遭到筱萌的指责——结婚前她从未说过他身上的烟味儿很臭, 但是结婚以来已经说了四次。 筱萌片刻不放过曲烨表情的变化, 打从她说“邵承哥哥和宁橙也结婚了”开始。 筱萌不得不承认,曲烨很会演戏,但是他演的还不够好,他的脸上分明写了别扭,却刻意粉饰太平, 筱萌强忍着从胃部反上来的酸水,强咽了几下口水,继续微笑。 没人注意到筱萌的古怪, 大针指到八时,邵承和宁橙起身告辞,回家路上,邵承先将车开进加油站,这时宁橙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看了一眼,是曲烨的短信:“别忘了是咱们联手拆了他们。” 宁橙下了车走出一段距离,回了电话,劈头就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曲烨的声音听上去很远,周围很空旷,应该不是在室内:“就是想提醒你,当初是我发短信通知你,让你带他来捉奸的,没有我的帮忙,你们结不成婚。就算你们凭自己的力量在一起,筱萌也永远会在你们中间,你丈夫心里永远有愧疚,愧对筱萌,愧对筱家。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筱萌说出真相的,我相信你也不会跟你丈夫坦白,一句话,你欠我的,宁橙。” 宁橙默默地听着,四肢冰冷,仿佛正在接受上帝的审判,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揣进地狱,她没有反驳或者指责曲烨,更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平静的说:“这次就算了,别忘了以后找我请打另外一个号。” 宁橙那边挂了线,曲烨坐在花池边发了会儿呆,然后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删除“宁橙”那条,他想宁橙的提醒是对的,他不该再打这个号,筱萌随时会查勤。 对着天空,曲烨吐出一口气,他用玩世不恭当做保护色,就像宁橙惯用严谨冷漠伪装她的脆弱敏感,他依旧相信筱萌是那个唯一可以救赎他的女人,然而却没有人告诉他在蒙受救赎的同时,也将毁灭的权限一并奉献。 曲烨相信,筱萌绝对有让一个人上天堂再让一个人下地狱的能力,比起地狱,任何人都更愿意活在天堂。 在精神上遭受曲烨的打击后,宁橙决定暂时不取消第二支手机号码,因为它是否存在都不能改变前史,前有狼后有虎,有或没有它,曲烨的威胁都一样存在。 当晚,宁橙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和曲烨用电话调情反被邵承查了勤,惊醒的时候天边已经蒙蒙亮,约莫是凌晨四五点钟,自这以后再没睡着过,便起了大早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迎来邵承的一句调侃:“你这么殷勤,我有些受宠若惊,不会是为了报答我昨晚的卖力‘付出’吧。” 宁橙啐了他一口,然后生平第一次给男人打了一次领带,似模似样。 强忍着倦意,宁橙第一个走进公司,坐在位子上发呆,周末是第二个。 这是周末最后一天上班,她依然没有迟到,保持住全勤的记录,有始有终。宁橙对周末刮目相看,她虽然平日嘻嘻哈哈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是在工作上的严谨态度,令请假频繁的宁橙望尘莫及。 趁着四下无人,周末说:“我这两年之所以从不迟到,全是因为跟我的前准未婚夫赌一口气。分手前,他总说我对生活,对工作,对他的态度太过轻慢,我就是要证明给他看,我也是可以对生活,对工作,对男人无比认真的,最起码我这两年谈的对象都对我一致好评,分手了大家还是朋友。” 宁橙提出质疑:“你的前准未婚夫又不知道你每天按时上班,除非他监视你,否则你怎么跟他证明?” “他怎么没有监视我?我就住我对门,我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隔着餐桌跟他说‘拜拜’。” 宁橙半响没缓过来:“你是说……你们住在一起?” “我们一直在同居,不过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我的工作和交友从不瞒他,他也不避讳我。” 宁橙不明白周末和她的前准未婚夫如此较劲儿图个什么,但她深知自己做不到这一步,倘若她和邵承分了手,有朝一日狭路相逢,她是断然做不到一笑泯恩仇或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更别说是日日相对了。 周末的豁达,是自己毕生要研习的科目。宁橙想。 这天中午,宁橙、筱萌、周末三个不同类型的女人共进了午餐,周末对她二人的相敬如宾并未产生过多的好奇,好似女人之间的吵架、和好对她来说司空见惯。虽然大家年纪差不多,但是周末更像是个过来人。 当晚,宁橙像邵承请了假,跟周末去见了如雷贯耳的秦如是。 对于宁橙来说,能让自己佩服的周末所佩服的女人,必然是个高人。 初见秦如是,宁橙从外观到内涵都受到了巨大洗礼,她不知道如何形容秦如是的品味,若仔细分析,秦如是的装扮应属于让人自惭形愧的低调和淡然,仿佛任何女人在她面前,都像是为了应验钱钟书所说的“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而存在的。 周末向秦如是引荐宁橙时,用了这样微妙的一句话:“宁橙,挖了公司第一美女墙角的伟大女性。” 宁橙愣在当场,连握手礼都忘了。 周末进而补充道:“秦姐,您还记得于总公司的‘第一美女’么,就是连我前准未婚夫都说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的那位,大学时期还是校花。她的前男友现在是宁橙的丈夫,可见女人光有外表也是不够的。” 当着秦如是的面,周末漏了陷,原来她对筱萌忌讳颇大,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前准未婚夫”上。 其实那位连面都没照过的前准未婚夫不过是老远见到周末和筱萌走在一起,晚上闲来无事和周末提起,用了这样一句:“她左右脸的比例非常接近,五官挑不出毛病,什么时候介绍给我。” 听在外人耳里只会觉得是“前准未婚夫”故意激怒周末的说辞,然而周末却只想得到他当初对自己的形容:“嘴巴稍微大了些,皮肤不够白,眼睛倒是又大又亮,但是一瞪眼实在吓人。” 换句话说,他在周末心里的地位依旧居高不下,只不过当事人不愿承认。 听完事情的始末,宁橙得出一条结论:“在爱情上,周末和自己没有区别。” 秦如是笑道:“你俩都折腾了两年多了,还不肯妥协么?” “我为什么要妥协,错在他不在我,他不道歉我就跟他耗到底。” “女人的青春可没几年。” “我知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宁橙保持缄默,视线不离秦如是,发现平日仿佛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的周末,此时就像个小姑娘在对自己的母亲撒娇,而秦如是就是等待溪流汇入的大海,来多少装多少,有容乃大。 不过宁橙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秦如是将她的观察尽收眼底,很快将话题引到她和邵承身上。 宁橙简短的讲了她和邵承的事,准备聆听前辈的意见。 秦如是画龙点睛道:“男人总会找比自己弱一些的女人,靠女人起家的例外。不过我听周末提起过你的平日为人,感觉你也是个倔脾气,并不会向男人妥协和屈就,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别让婚姻改变你对男人的坚持。等有一天让他发现你不再难以捉摸时,你们之间就只剩下感情了。” 秦如是的话不难理解,但是却很难做到。 宁橙说:“您的话很有理,来前我想都没想过,现在才发现周末跟我形容的一点都没错,我在您这里确实受到了很大启发。” 秦如是笑道:“不要抱太大希望,不光是对我,对任何人都一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望着秦如是淡如水的笑容,宁橙忽而又觉得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秦如是,并未意识到这只是因为她对秦如是抱了太大希望所致,直到秦如是提到“于本生”三个字,惆怅自脸上一闪而过,令宁橙再次顿悟方才在周末身上验证的道理。 但是周末却没发现这一点,依旧对秦如是俯首帖耳,可能在周末心里,秦如是就是她的希望,假如连秦如是都被爱情打败了,她便失去了唯一的寄托。 听了秦如是讲述她和于本生之间的波折,宁橙脑中只浮现两个字:传奇。 秦如是年长于本生十岁,今年将要四十二岁,她是于本生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时的梦想,也是于本生的初恋。在于本生二十五岁那年,秦如是和前夫分道扬镳,才对男人伤透了心,转眼又发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男人对自己执着了十年。她对自我魅力重新做了评估,抱着反正不过是再离一次婚的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允许“于本生”三个字入住了配偶栏。 秦如是说,嫁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男人是为了图安稳,嫁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男人是为了图刺激,前者她经历过了,失败收场,所以才有勇气迎接后者带来的风险。倘若要她以云英未嫁之身等候于本生出人头地,她是万万不敢的。幸好她千帆过尽,他也一如既往,单单冲着他对感情的坚持,她愿意再赌一次。 秦如是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周末接到了前准未婚夫的电话,他人在某酒吧,喝得烂醉,等她去赎,周末骂骂咧咧的离场了,嘴角挂着甜蜜。 或许对于女人来说,能让男人在出事后第一个想到自己,就是一种幸福。 周末走后,秦如是的故事也急转之下,她说,近两年她已经有些担忧,担忧于本生如日中天后将会抛弃糟糠,虽然她是他的梦想,并且这个梦想已经达成了七年而余温犹存,可她毕竟年长了十岁。女人的十岁是要命的。她宁愿于本生不是个死心眼,宁愿他早已放弃对初恋的坚持早早娶了别人,总好过将来有一日当他终于醒悟,在她已经老的无力再找第三春时,投入比他年轻十岁的小姑娘们的怀抱中。 这便应了那句话:“上年纪的最好大好处就是,年轻时得不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了。” 秦如是也是人,自然也会害怕终将沦为于本生的“不想要”。 宁橙有些惶恐:“秦姐,这些话您没有对周末说过么?” “这些话我是不会对周末说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宁橙微挑双眉,当下悟了。就像是当她得知宁母将要改嫁时的心情,她很难想象若是周末发现偶像不再崇高时将会如何失望,最主要的是,周末会陷入对生活的迷茫中而不知自拔。 “周末拿我当她的精神支柱,要是我垮了,也会影响到她。”秦如是说。 宁橙笑笑,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她本想说,其实偶像也怕让粉丝失望而被粉丝抛弃,偶像生存的依据就是粉丝,少了周末的崇拜,秦如是的精神也会垮。 “那您为什么要对我说呢,咱们是第一次见面。” “缘分吧,人和人相处是要看缘分的。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听说你的事,我很喜欢你。还有,在婚姻这条路上,我也坚持的很累,我也需要找人倾诉,不能一味的扮演别人的指路明灯。就算将来我失败了,我还可以寄希望于你。” 秦如是的话半真半假,却瞬间博得了宁橙的好感。 任何人都需要前人引导,也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指路明灯,照明的能力和人生经历没有直接关系,关键是投缘。 秦如是开诚布公的将自己展露在宁橙面前,宁橙却越发喜欢她,她想这或许就是“朋友”,只有朋友将你看透还能一如既往的喜欢你。 晚上十点钟,宁橙还没从结识良师益友的兴奋感中平复,在用钥匙打开大门的那几秒钟里,她还在想如何与邵承分享她的喜悦,然而进门后却始料未及的迎来更刺激的挑战。 筱萌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婚纱杂志,邵承不知所踪。 宁橙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门,顿了几秒钟,筱萌先对她露出抱歉的笑容。 “对不起宁橙,这么晚还打搅你们,邵……他还在书房里忙,我……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筱萌本想说“邵承哥哥”,却瞬间改了口。 宁橙刚想板起的脸瞬间软化了,她又给筱萌蓄了半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取暖,趁着去卧室里换睡衣的时候,发了一条短信给曲烨,折回来时筱萌已经平静了些。 “这本影楼的婚纱杂志给你做参考,价格都挺公道的。”筱萌还没消肿的眼眶又红了。 几个小时前,筱家父母提议让曲烨为邵承和宁橙拍几组婚纱照,曲烨声称最近太忙不如请他的熟人帮忙,筱萌一时没忍住便当着父母反问曲烨是不是心中有鬼,筱家父母还以为筱萌指的是曲烨介意她和邵承曾经的关系,并不知道筱萌所谓的鬼是“宁橙”,遂站在曲烨的立场上教训筱萌几句。 41、41 修 筱萌脾气一上来, 拿着包跑出了家门, 走了半里地又想通了,认为确实不该让曲烨揽下这个事,摸了摸包发现影楼送的婚纱杂志还在, 便打了车往邵承家去了。 邵承安慰了筱萌半个多小时,又给筱家父母报了平安, 正准备送她回家,不想客户突然来了电话, 筱萌只好等在客厅里, 一直到宁橙进门。 宁橙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但她认为通知曲烨前来摆平筱萌是正确的,总好过劳烦自己的丈夫, 毕竟现在不同婚前了, 她的心境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从注册登记到现在,不过是几天的光景, 宁橙竟然有勇气点燃心中闲置许久的火炬了, 也可能是因为才受到秦如是的洗礼,令她斗志蹿升。 她想,难道他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曲烨和筱萌么,她偏不信这个邪。 坐在筱萌身边,宁橙想到秦如是的告诫, 她说男人都需要女人在外人面前帮他们树立自信心,而女人只需要在伤心难过时找个朋友靠一会儿。 宁橙将手搭在筱萌的肩膀上:“你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多半是和曲烨有关,女人心烦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情。 筱萌避重就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次吵架都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生气的不是事情,而是这个人,他从不站在我的立场安慰我替我着想,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无理取闹,而我呢,我要一次又一次的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只要我反对他,他就说我变了。” 主动久了会很累,橡皮筋拉得太紧了也会断,筱萌认为她厌倦了迁就,但是曲烨已经将它视为家常便饭。 宁橙劝道:“等过几天,你再回想今天的事,可能就会觉得微不足道了。我就经常如此,曾经最耿耿于怀的事,多年后再想起却发现早就无所谓了。” 筱萌扯扯嘴角:“会这样么?” 宁橙用笑容回答了这个问题。 几分钟后,曲烨匆忙赶到,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筱萌苦恼的表情就像被熨斗烫过的褶皱,瞬间抚平了,她扑进曲烨的怀抱里的刹那,眼泪也刷的下来了,仿佛之前的争吵不过就是为了小别胜新婚准备的催化剂。 宁橙看着他们,搞不懂筱萌为什么会自怨自艾,筱萌太低估自己拥有的幸福了,她简直拥有了很多女人们都艳羡的一切幸福,却因为她的永不知足,所以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转念一想,宁橙又不禁在心中自嘲:“大道理谁都会说,只是说的时候超然于世,真轮到自己身上却一样难以自拔。” 送走了曲烨和筱萌,宁橙随手打开那本婚纱杂志,每逢边角被折起的页面都会多看上两眼,她知道筱萌有将印象深刻的书角折页的习惯,再一细看这些页上婚纱的款式,风格确实带着筱萌的影子。 宁橙记得那场婚宴上筱萌总共换了三件礼服,唯有一件是纯白的婚纱。但是对于宁橙来说,婚纱和婚纱照都不过是娱乐自己的一次性产品,无论你当时怀揣着怎样梦幻的心境去看待,在不远的将来都难免会觉得它们过时了,尤其是照片上笑容僵硬的男女主角,她简直不能想象邵承涂脂抹粉后的样子。 邵承走出书房时,正见到宁橙对着婚纱杂志发呆,以为她正为此烦恼,用食指敲了敲被摊开那页上的某个款式:“这件不错,哪天陪你去试试?” 宁橙不自觉地蹙眉,她相信邵承一定不记得这件就是筱萌在婚宴上穿过的那件,她说:“这件一般,换一个。” 邵承挑着眉,随手一翻:“那这件吧?” 那件也是筱萌的风格,宁橙的眉毛纠缠的已经化不开了:“若是筱萌的话,一定很合适。她皮肤白,身材好,这种款式最能突出她的优点。” 邵承合上杂志,将她圈进怀里:“那不如等我回来再说?过阵子我得去一趟澳门。” 宁橙脸上降了温:“公事么?” 她将心中的微词按捺不讲,本想质问他就是这样对待新婚妻子的么,却又不想在他们刚结婚还不满一周时挑起导火线,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太薄弱,并不适合质问和审判,当然,任何关系不薄弱的婚姻关系,都经不起质问和审判,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公事,不过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去,这次我要见的客户是今年的重点对象,要是把他拿下,咱们的新房就不用供了,一次性付清,在未来几十年里咱们还会有第二套房子。” 男人愿意用“未来”承诺女人的栖身之所,这对女人来说是一种魔咒,而大多数中国人都有安家落户的观念,房子自然是不嫌多的。 宁橙就受到这种魔咒的蛊惑,她只是盯着邵承的笑容几秒钟,便下定了陪他一并出差的决定,她忘了白天才跟于本生保证过全身心投入工作而换来了提前转正,也忘了提醒邵承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次结伴外出,竟然不是蜜月旅行。 宁橙不得不承认,无论男人将生活安排的如何面面俱到,都会在最不该出错的小事上伤了女人的自尊心。 直到睡觉前,宁橙的情绪都处于低迷状态,她每将视线投向邵承一次,心口都会莫名一抽,那不是绝望,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化学成分,并不凄凉,却延续着痛苦,同时又发现她对邵承的关注并未因此而减退,越是不想被他牵动情绪,情绪却往往因他而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爱邵承多一些,还是更爱邵承带给她的痛苦。 然后,宁橙又想到了曲烨的警告,不禁自虐的认为这或许就是报应,她抢占了公主的王子,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越级挑战的女配角,都要承受应得的苦果。 半个月后,宁橙陪邵承去了澳门,临走前她回了一趟娘家,宁母火眼晶晶的看穿她的不快,以过来人的口吻开导她凡事要学会忍让、迁就、配合。 按照宁母的形容,男人都是孩子,他们找妻子除了是想找一个能发挥英雄主义的女人保护,也是为了私底下随时随地的撒娇耍赖,女人要享受被宠爱的优越感,也要学会付出母爱。 于是,宁橙将澳门之行归为“她付出母爱”的范畴。 然而从他们那天赶赴机场并被请进贵宾候机室开始,一切都不对劲儿了,宁橙很难不注意邵承的言行,因为那实在很反常。 半个小时内,他到角落里接电话三次,借故去洗手间两次,满面春风,眼中仿佛容纳了排山倒海般得兴奋,倒不像是去见客户,更像是去见情人。 宁橙还记得临走前,他特意嘱咐自己将两身三件头的西服装进行李箱,他还自选了三条不同花纹的领带,连领带夹和袖口都精心配过。 宁橙满腹疑惑,很难不去设计阴谋论的细节,脑中甚至按照这些线索浮现出巨细无遗的桥段,可能就在澳门的威尼斯人酒店里,正有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脱光了衣服等他去抚慰,可能那个女人就住在他们隔壁,只是为了让他尽情享受隔着一道墙偷情的快/感。 胡思乱想耗费了宁橙许多心力,她心不在焉的被邵承拉上飞机,陷入短暂的睡眠,下机后依旧混沌茫然,一直到入住了酒店,还来不及细细打量房间的布局,她已经忍不住的将话题引了出来。 “邵承,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她单刀直入道,站在房间门口,不肯越雷池一步。 邵承回头冲她眨眨眼,一手推开房间门,牵起她的手:“先进来说好么,宝贝儿。” 宁橙难掩抗拒的跨入门口,瞪着他:“你来澳门真是为了公事么?” “自然是假的。” 邵承又拉了她一把,她脸上震惊的表情着实有些呆傻,令他忽然萌生一种恃强凌弱的冲动。 宁橙这才注意到卧室内的布置,梳妆台上摆放了几十朵圈成心形的玫瑰花,十几分钟前因承受不住折磨而被她扯开的枕头下竟然还有七八个小雨伞,以及一件说不清是上衣还是短裤的布料。 “你要我穿上么?”宁橙将它举在手里,望进他氤氲迷蒙的眼里。 邵承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含糊:“这不是我让他们准备的,不过我不介意你试试。” “没有公事,没有出差,对不对?” “嗯。” “你让我患得患失了半个月,你怎么这么可恶。” 翌日清晨,宁橙虚软的被邵承拉起身泡了个热水澡,之后房间里进来几个陌生女人,邵承暂时的回避,留下宁橙和三个女人的缠斗。 她们剥光了宁橙的浴袍,将她按在床上按摩、美容,接着是上妆、选礼服、挽发,几个小时后,宁橙终于逃离了战场,正迎向懒坐在沙发里邵承的眼神,在他轻佻且挑逗的口哨声下,她甚至怀疑自己又要被剥光。 然而他只是从怀里掏出钻戒,套在她手里,并附耳轻语:“我真想成为这件衣服。” 十分钟后,在酒店的某个包厅里,宁橙和本该在北京的宁父、宁母重逢,就在前几天,她才和宁母抱怨过邵承先工作后婚姻的行为。 宁父再次拿出存证包在红包里双手奉上,宁母也应景的将一只羊脂白玉手镯套在宁橙的手腕上,并且说:“这回足够惊喜了吧?” 这是从小到大收获最丰盛的一天,宁橙已经失去了表达喜悦的语言能力,表情也难以放松,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再粗枝大叶的男人也懂得耍浪漫,这本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手段。 借由在赌场里输掉了三万多块而发泄掉情绪,宁橙得出一个结论,她没有赌运。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一天后在澳门塔上,宁橙痛哭出声,埋在邵承的怀里,不敢从233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她宁愿一辈子都当爱情的奴隶,也绝不向恐高症妥协。澳门塔是世界上最高的蹦极场所,全塔高达338米,她本以为他们是要去塔顶喝咖啡看风景的,然而邵承却将她带到在233米高处设置的蹦极跳外围,这里不像其它地方的蹦极会有人推你下去,全凭自愿。 邵承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哭成这样。” 宁橙一句话都接不上来,上气不接下气。 此后一天,他们足不出户,邵承关上了所有窗户上的双层窗帘,连一盏灯也不留。 宁橙红肿着眼睛躲着他,就像是预感到危险来临的小猫害怕被主人找到强压着做节育手术般得敏感。 屋子很大,人很小,但是不论她如何躲避,最终都会被他找到。 澳门之行呼啸而过,随着飞机在北京降落,宁橙的心情也回归原位,她告诉邵承,她暂时不想拍婚纱照了,又告诉邵承,她很幸福。 邵承的吻,在迎来北京的第一个清晨时,落在她的额头上,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邵太太了。”连他们登记注册的那天,他都没这样说过。 宁橙抬起双臂缠住他的脖子,感觉自己是从他怀里刚出生的婴儿。 在去上班的路上,宁橙坐在副驾驶座里翻着手机早报,无名指上的素圈发出盈润的光。 她看到这样一篇报道:《牛津大学新研究称:恋爱的“代价”是失去两个朋友》。大概内容是说,经过人类进化研究专家邓巴的分析,每个人的脑容量只能装下150个人,不管你曾经认识多少人,都会维持在这个数字左右,每当你认识一个新的朋友,就意味着你要忘记过去的某位为新人腾出地方。而当你找到亲密恋人时,就要先从脑中剔除一个亲密好友,在你和恋人如胶似漆时,你又会因为减少和其他人的联络而再失去一个亲密好友,所以恋爱的代价是失去两个朋友。 宁橙回想起她和邵承在澳门的点滴,不得不承认在那七十二小时内,他们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他们和宁父、宁母分开活动,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一对情侣,如今回归人间,她才逐渐想起公司,筱萌、曲烨,周末,秦如是。 在公司门口,宁橙抬眼看着车窗外的建筑物,这才有了重返人间的感悟,她用吻和邵承道了别,面带微笑的走进公司,发现原本属于周末的座位已经换了新人,张力殷勤的打听新来小妹妹的生活作息,几分钟后,她听说张力已经离婚了,又过了几分钟,筱萌敲响了宁橙办公室的门,聚在她身边打听蜜月八卦的同事们一哄而散。 “玩的开心吗?都去哪儿了?” “澳门。”宁橙注意到筱萌眼窝浮肿。 “澳门?那你们去澳门塔了吗,那个蹦极相当的刺激。”筱萌双眼一亮,手舞足蹈的形容她如何飞跃而下翱翔天际的二十秒钟。 “我没敢跳。” “太可惜了,邵承哥哥很会玩那个的,你应该多跟他学学。” 这句话就像是个棒槌,又险些宁橙打进了无底深渊,她扒在悬崖边苦苦挣扎,接着又联想起邓巴的分析,心道若是找到一个亲密恋人的代价就是失去一个“筱萌”这样的朋友,其实也并不可惜。 那天中午,宁橙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筱萌和曲烨的现状,筱萌虽然笑容依旧,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却不容忽视,她仿佛迁怒似地将“男人”数落了一遍。 她说,男人都是不负责的自私动物,永远只会将自己的事情摆在第一位,妻子和孩子都是后卫。 她还说,男人总说他们需要女人的关怀和爱护,却不反省当他们的女人脆弱无助时,他们到底在哪里。 这些“男人”的罪行,都是用来控诉曲烨的。 筱萌的婚姻就像是一本深奥繁冗的法典,她每翻过一页,曲烨的罪状就会被记录在案一则,日积月累下来,她仿佛已经看透了婚姻也看透了曲烨,其实他们才相处了几个月的光景。 最令人惊讶的是,筱萌所说的一切就像是重新□□了一个曲烨,并且被灌输了宁橙从不知道的特点,千变万化。 好比说,在筱萌的高压政策下,曲烨竟然戒了烟,最起码是在家里戒了烟,不管他白天在影楼里如何烟雾缭绕,只要他进家门以后身上和嘴里清清淡淡就行了,这是筱萌的最基本要求。 为了这件事,曲烨和筱萌曾大战了三百回合,他们每天争吵,连筱父和筱母都嚷嚷着家里就像是战场他们要出去住几天躲避风头。 宁橙不知道筱萌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家里设定为无烟区的,并且还能让曲烨乖乖照办,她只是依稀记得曲烨曾经这样说道:“要我戒烟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但是筱萌也相信,让曲烨戒烟的女人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宁橙返回公司的这一天,在此后的两个月里被不断复制,粘贴。 两个月,六十天,宁橙在筱萌身上摸寻到一条规律,和平相处的规律。 虽然她一时之间还做不到心里装着她和邵承的未来,却可以完全遗忘邵承和筱萌的过去,但既然邵承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又不能像擦掉粉笔字一样的抹去筱萌的寻在,那么她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逃避不是办法,可在找到其它办法前,逃避就是最好的办法。 宁橙从不在筱萌面前提起邵承,倘若筱萌提起,也会在五句话以内被宁橙将话题转移——转移到曲烨身上。筱萌一提起曲烨,就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并且又爱又恨的语气细数家珍。这样,有关邵承的痕迹仿佛逐渐被宁橙淡化。 宁橙发现,谈到曲烨的筱萌,是那么的可爱,如果说恋爱就是女人的化妆品,那么曲烨就是筱萌的化妆师。 筱萌用了许多宁橙不知道应该用在哪里才恰当的形容词去形容曲烨的言行,诸如天赋异禀,巧舌如簧,鬼斧神工,这说明,在筱萌心里,曲烨还是那个可以创造奇迹以及让她大放异彩的男人,就算她对他的埋怨日新月异。 可如果一个话题总被人提起,就算它再值得讨论,也终会过时。 直到最近一星期,宁橙已经有些听腻了“曲烨”,甚至偶尔在书里翻到这两个字都会觉得头晕,但是除了曲烨,她和筱萌便没有共同话题,哦,对了,还有“婚姻”。 可惜,筱萌的婚姻和曲烨携手缔造的,而宁橙的婚姻则和邵承息息相关,所以除了曲烨,也再难创新。 宁橙又耐着性子听了几天“曲烨”的如何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筱萌终于转移了话题——经过医学证实,在筱萌肚子里安家落户的果然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在照彩超时,她蜷缩着不肯让人看到她的脸,她是曲烨的掌上明珠。 “你猜他知道以后怎么说?”筱萌兴奋的笑着,怀了女儿让她的皮肤重获新生,新鲜的就像是刚上大学时的状态:“他把我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的告诉我,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一个人和他骨血相连,他们有一脉相承的dna,她继承了他的性格,他也会给她永远的爱护。” “一脉相承”,一个没有历史找不到出处的人,通过结婚生子延续了他的未来和基因,宁橙试着想象那种感觉,却发现自己难以感同身受,但是筱萌充满了心疼的语气,却让她的心窝柔软了一角。 身为女人,是可以很快体会一个即将升格做母亲的女人的感受的,也会被这个女人的情绪波动所感染,就像女人之间的经期也会受到脑电波的影响一样。 42、42 修 当筱萌开心时, 宁橙也会感染到这份快乐, 替她高兴,当筱萌抱怨时,宁橙也想被烦恼蒙了尘, 想方设法的开导她,好像只是为了看到筱萌重获笑容的刹那, 当筱萌唉声叹气时,宁橙的心情也会即刻土崩瓦解, 虽然她并不愿意看到自己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怀孕的筱萌, 情绪就像是七月的天气,一时雨一时晴,宁橙逐渐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找出了规律。每当筱萌神情萎靡的走进公司后, 都会第一时间找到宁橙, 告诉她前一天晚上曲烨又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宁橙耐心听完,也会在得空后的第一时间发短信给曲烨。曲烨有时会应酬一下宁橙, 打个电话哄筱萌两句, 有时候会反过来指责宁橙多管闲事。 宁橙也自觉扮演着拿了人家耗子的狗,对于曲烨的反驳总是无言以对,直到有一天他说了一句重话:“以后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宁橙也急了,跑到公司外面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以为我爱管么!你们家的事你们就在家里解决!你既然娶了她就该对她好,她怀孕了你就该迁就, 你让她情绪低落,受到影响的却是我,我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没完没了的为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操心!” 吼完了这句,宁橙靠在公司外走廊的墙上,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她想,惹不起躲得起,她必须换一个工作,越快越好。 当天晚上回了家,宁橙本想将白天的想法告诉邵承,不想却看到一个将卧室变成战场的他,破坏力令人称奇。 她靠在门边哑口无言的望着狼藉的地面:“你在找什么?” “我那件黑色的西服呢?” “你有很多黑色的西服,你说的哪一件?” “就是……”邵承拨开额前的头发,又妥协的摊摊手:“算了,我也说不清楚,等到了上海再买一件好了。”他的翻天覆地竟在这句轻巧的话里画下句点。 “你要去上海?” 宁橙正琢磨着从哪里开始收拾,邵承已经迈过地上的障碍物,低头亲了她一记:“就去两天,有个项目很着急,我必须赶过去,你想要什么礼物?” 宁橙想了想,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临进门前才准备说的话:“没有想要的,你早点回来就行了。” 邵承的反应是,双手拉着她的双手,撒娇状的摇了几下,头低垂,在她耳边轻声邀宠:“那咱们今天晚上……去沙发上怎么样?” “沙发太窄了,不舒服。” “那我让你在上面?” “去你的,你想的美!” 邵承想的是很美,他很快就将她带入美不胜收的感官世界。 几个小时后,他们一同窝在沙发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她提议回到床上去,他却以懒得动为借口将人困在这一方天地,然后将话题带到新房上。 邵承订做好的家具将在一周后运到,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摆放样图,书房旁边的屋子依旧没有着落,他建议将那间房子改成客房,方便亲朋来访。 宁橙疑惑道:“咱们不是给我妈还有叔叔留了房间么?” “不是还有筱叔叔他们么?他们老惦记着到咱们新家参观参观,我哪能扫他们的兴。” 宁橙不再言语,邵承总是有理的。 嫁给邵承的时候,宁橙就有了“嫁给他所有的社会关系”这层认识,他的社交圈子也应该是她的,但是说的容易做的难,不说远了,只说筱家,那简直成了她生活中的肿瘤。 宁橙难以设想倘若邵承的父母还在世,她会不会像对待宁母一样的对待他们,但是对于筱家父母,她是力有余而心不足的。 为了在新房里留出一间客房给筱家人的提议,宁橙耿耿于怀了一整夜,第二天送走邵承后,在公司里见到筱萌,又不禁联想到她在他们的新家里出出入入的镜头,然而这种想象却只会增添她自己的烦恼,筱萌依旧乐此不疲的大谈曲烨。 就在邵承出差的第二天的下午,宁橙接到了筱萌的紧急电话。 筱萌正在出外勤,刚见过客户正准备返回公司汇报情况,肚子却隐隐作痛,她着了慌,打给曲烨电话无人接通,又不敢打电话回家以免父母担心,只好找上了宁橙。 宁橙赶到后,筱萌正坐在附近的永和大王的店面里,喝了一杯热豆浆后肚子不再作痛,身体其它地方也没有任何不适。 但为了保险起见,宁橙还是陪她走了一趟医院,检查结果一切如常。 虚惊一场后,筱萌又开始数落起曲烨:“真不知道女人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时候指望不上老公,什么时候指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哪里像是我老公,简直就是不相干的人,照样我行我素各过各的。我真后悔支持他开影楼,现在影楼倒成了他的亲生孩子了,我女儿是领养的,都是累赘!” 等筱萌吐净了苦水,宁橙陪她回了家,又跟筱母在厨房里学习包饺子,仅仅是因为筱母的一句话:“邵承这孩子从小就爱吃我包的韭菜猪肉馅的饺子。” 其实筱家父母都明白,邵承和筱萌之间只有兄妹情谊,邵承迁就的辛苦,筱萌骄纵的牵强,他们对对方都有所保留,将这样两个孩子强拉在一起,筱家父母心里也是别扭的,私下里交流过不下十次,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条:“以前的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吗,日久生情,邵承是可以尽心尽力照顾筱萌一辈子的。”不想他们的私心却因为曲烨和宁橙的出现而被打破了。 相比起邵承,曲烨处处令他们为难,他好烟,好酒,脾气别扭,平日也不爱笑,入了家门没几个月,和筱萌之间的争吵就像是吃宵夜一样的准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筱家父母开始还劝劝架,多数站在曲烨一边,就怕女婿觉得生分,然而时日一久,他们也懒得掺合了,只是私下里唉声叹气念叨女婿的次数越来越多,筱萌喜欢他,可是喜欢不能当饭吃,结婚靠的也不是喜欢,怕就怕这种喜欢终有一天会被岁月磨平。 在这样的对比下,宁橙就显得额外投缘,筱母觉得她温柔、虚心,筱父觉得她深具传统女性的美德,他们一致认为邵承找对了妻子,她是可以给邵承细水长流的婚姻生活的。平日里,他们也不会多注意宁橙,但是最近时有发现,只要有她在,家里的气氛就会显得祥和,邵承紧张她,筱萌依赖她,就连脾气倔如牛的曲烨,也会暂时收敛脾气。 这样的宁橙是很难不招长辈喜欢的,只是站在宁橙的角度上来说,她并不想参与筱家的家长里短,却被迫融入。 听说邵承出了差,筱父也找到了和宁橙之间的共同话题,他和筱母看法一致,都急于和宁橙建立长久关系,就算是为这个家找一个平衡关系的秤杆。 筱父嘱咐宁橙时,不似宁父的讨好,也不似宁母的语重心长,他很直接客观的提到男人在生意场上的周旋是如何的劳心劳力,暗示宁橙作为妻子应该学会体谅和支持,这些话的本意和方才筱母在厨房里念叨的中心思想如出一辙。 十几分钟前,筱母才将老理融会贯通的归纳总结一番,并且用筱萌做正面教材,意思是别看筱萌如何任性骄纵,但是对外还是大气大方大度的,对于曲烨的事业鼎立支持不说,还从行动出发帮忙拉拢客户,从不为了他的早出晚归而借题发挥。筱母借此不忘提醒宁橙,做女人的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不能对外一把抓,也要做个贤内助。 宁橙点头微笑的听着,并未当着二老的面拆穿筱萌和曲烨之间的矛盾嫌隙,任何人都是需要表面功夫撑场面的,尤其是老一辈人。 开饭前,筱萌再次打给曲烨,问他下午为何不接电话。 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的曲烨解释道,他正在陪一位重要客户,这位客户有四五条关系链,只要把他哄好了就等于为影楼拉到一年的生意。 筱萌本想就下午肚痛一事指责曲烨,有时间哄客户,却没时间哄老婆,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碍于宁橙也在家里,不好发作。 饭桌上,筱家三人都没提到曲烨是否回家吃饭,宁橙礼貌性的问道:“不用等曲烨么?” 筱萌勉强笑笑:“他今天不回来吃了。”末了又补充道:“男人啊,在外面奔波劳碌,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孩子将来的生活。” 筱萌的话就像是为了自打嘴巴而准备的,一个小时后,宁橙正在厨房帮忙削水果,大门那边就传来惊天的动静,将筱萌刚建立起的泡沫外壳瞬间击溃。 曲烨又吵又闹又叫又唱的被两个影楼的员工拖进了门,顶着关老二的红脸喷着冲鼻的酒味儿,反比筱家人苍白的脸色,他就像是横冲直撞的二愣子,走错了门,上错了台。 眨眼之间,筱家就成了车祸现场,所有清醒的人都像是急忙躲避醉驾汽车无辜路人,但是又不得不插空的上前去搀扶。 宁橙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令漫无目的醉驾司机找到了谋杀的目标。 曲烨力大无穷的挥开周围的障碍物,无比精准的朝她倒来,不禁打翻了水果盘,还将宁橙撞开了几步,她被迫后退躲避战祸,顾不得他坠落在地上将会有多狼狈。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伴随着铿锵的巨响,曲烨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筱家父母的脸上都露出厌恶和无奈的神色,筱萌的视线却分毫不差的落在宁橙身上,好像要将她看出一个窟窿。然而这样的尴尬局面,前后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紧接着,曲烨就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抬进了卧室。 宁橙匆匆告别筱家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一路冲回了家,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捂住脸,脑中已经刻画出翌日筱萌那张抱怨的嘴脸了,这意味着她也会受到影响。 宁橙想到了墨菲定律:“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它简直就像是为了诅咒她而存在的,她越向往简单直接的生活,生活越会背道而驰,而且永远让你在永无止境的绝望中等待结束,她害怕出错,尤其是在感情上,却总是有错,仿佛这些都是错的,所以早晚会错。就想她担心筱萌的抱怨会再次发生,而她的抱怨也确实突破了多次的“再次”。 紧接着,宁橙又想到了尔能提定律,怀揣着比对墨菲的怨恨多了十倍的情绪咒骂尔能提,心想这些专家真是神经病,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就知道总结规律,而且都该死的准确。 尔能提定律:“有些事情,只要一提起:如果是件好事,肯定错过;如果是件坏事,必然发生。” 而就像是为了再次应验这些定律是真理一样,那些被预料到的坏事也如期而至。但这些坏事并不仅仅指筱萌的牢骚,还有自筱家席卷而来的巨大连锁反应——永远不要小看一个人,也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家庭,若一个人就可以制造悲剧,那么一个家庭就足以发动世界战争。 43、43 修 邵承乘坐傍晚的班机返回北京, 一上车就睡了过去, 夜幕落下时才将将来到三环路附近,被发生在前方半里地的交通意外耽误在高架桥上,此时正巧筱母来了电话, 邵承被司机叫醒,意识尚来不及归位的接了电话, 不到三句话就被惊醒。 筱父的高血压又犯了,瘫在床上缓不上气, 筱萌已经叫了救护车, 筱母急的坐在沙发上哭,而全家唯一能指望的曲烨又联系不上,邵承抬头一看此处正离筱家不远, 连忙叫司机换到先去筱家救援。 抵达筱家之前, 邵承还不忘电话通知宁橙。 宁橙了解了情况,本想在家里等, 但忍了几分钟还是出了门, 赶到医院后,邵承和筱家人已经抵达数十分钟,邵承忙着联络住院处的熟人办理住院手续,筱萌担当筱母的精神支柱,筱母也怕筱萌动了胎气而寸步不离, 宁橙的出现无意令筱母松了口气,将陪伴筱萌的工作暂时移交给她。 见筱母离开,筱萌才放任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宁橙, 我想离婚了。” 宁橙一惊,来不及掩饰她最直接的反应望向筱萌,连忙说:“别说气话,我看你最近也太累了,不如请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吧。” 筱萌哽咽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情绪难以平稳:“假是一定要请的,我爸身边不能没人陪着,我也不能让我妈两头跑,曲烨是指望不上了,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事业,我愿意成全他而牺牲自己的一切,他却只想着成全自己,从来没把我和我爸妈当做他的家人,结婚这么久,我已经受够了。” 靠着宁橙的肩膀,耳朵里听着宁橙的劝慰,筱萌无声的流下眼泪,视线瞟向走廊的尽头正向她们走来的男人,那是她一直信赖的邵承哥哥。因为她和父母一样坚信他会对他们不离不弃,所以总是仗着这份笃定任性下去,可现在,她已经感到了后悔。 筱萌想,为什么她要坚持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呢,为什么当初不听从父母的意见先婚后爱呢,就算她和邵承哥哥永远不能培养出爱情,永远的相敬如宾,那又如何呢,最起码不会在父母脆弱的时候身边连个依靠都没有,令她始终坚持的所谓“爱情”在此时显得无比渺小、可笑、滑稽,那就是个空壳子,连她自己也不愿意再自欺欺人的以为婚姻有多美满,眼下,她甚至连口头上的死撑都做不到了。 见到邵承已经来到眼前,筱萌真想对宁橙说:“宁橙,我真羡慕你,你是幸福的。”但是她的自尊心却不允许。 邵承说他已经办妥了住院手续,这时坐在筱萌的另一头,眼下的疲倦好像他才是重病患者:“我先叫司机送你们回家,今晚我留在这里守着。” 宁橙心疼皱起眉,却又不好当着筱萌的面露出不悦:“你才下飞机,一定很累了,不如我留下吧,你赶紧回去睡一觉。” 筱萌也明白让外人值夜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抢白道:“哪能让你们留在这儿,一会儿我再联系一下曲烨,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也必须给我赶来,他是我爸的女婿,怎么能把责任推给你们!” 她的要强又突然跑了回来,好似已经忘了几分钟前才提到的“离婚”二字。 曲烨赶来时,带了一身的汗,脸上还挂着极少流露出的慌乱,先到筱母面前承认了错误,又搂着哭出声的筱萌安慰了几句,再对邵承道了谢。然后,他和筱母以及筱萌商量了值夜倒班的问题,又和邵承找来的护工讨论了几分钟,终于定下往后两周的作息安排。 筱母总算放下胸口大石,数分钟后,在宁橙和筱萌的陪伴下坐进车后座,邵承早已摊在副驾驶座睡了过去。 筱母心里过意不去,小声的跟宁橙解释,希望她不要往心里去,以往他们家出事,邵承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帮忙,他们家又没有儿子,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他们拿邵承当儿子看,邵承也拿他们当父母孝顺,本以为筱萌结婚后能指望曲烨而不再麻烦邵承,却没想到曲烨如此不争气。 筱母连声叹气,恨铁不成钢,筱萌也不言语,将脸别向窗外。 宁橙扯扯嘴角:“阿姨,您别这么说。当年我公公婆婆出事的时候,也是您和叔叔一直帮着邵承,他从小又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对他没少费心,这时候用他也是应该的,我不会介意的,再说,他也一直当您和叔叔是亲生父母看待。” 场面话说的体面,三言两语说进了筱母的心坎,宁橙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还是那个理儿——筱家父母毕竟不是邵承的亲生父母,她刚荣升妻子,首先孝顺的不是公公、婆婆,却将余热发挥在筱家父母身上,自然是力有余而心不足的。 到底是谁说的“找丈夫要找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 曲烨和邵承,他们都具备了这样的硬件条件,然而生活有时候,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诚如筱萌,诚如宁橙。 望着窗外的筱萌不动声色的将眼角的眼泪擦干,苦笑着眯着眼,竟然有些想不起曲烨情动时的迷人摸样了。 而宁橙,她五味杂陈的看向后照镜中邵承的睡脸,心道:“这就是她的城。” 宁橙很快就意识到,她的城,不仅仅守卫了她一个人,还守卫着筱家四口,再加上筱萌肚子里的那个小祖宗,便是五口。 接下来的一周,邵承身兼数职,隔一日便到医院看一次筱父,宁橙和他倒班,还不忘从网上将高血压病人的护养细节抄录在纸上,一条条念给筱母听。 筱母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租了间房,方便就近到医院照顾筱父,筱萌在家安胎,筱母请了保姆陪她,每天电话联系情况。 反观曲烨,出现次数不多,但这也不赖他没有孝心,近日正逢生意旺季,影楼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等着他大展宏图。 然而曲烨实行抱负的事到了筱萌嘴里,便成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不是亲生的。” 宁橙并不接茬儿,连日来的两头奔波将要熬干了她的热情,晚上再见到邵承眼下的阴影,更觉得心理不平衡,好似邵承生来就欠了筱家,她也欠了筱家,他们要一生一世的还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宁橙在和秦如是通电话时,将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的吐给了她:“好在最近我妈和叔叔没什么事,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忙活谁了。” 秦如是声音温暖:“别说这些,好的不灵坏的灵,千万别念叨。其实我很理解你,要是自己的亲生爸妈,伺候久了也难免有怨言,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都说养儿防老,我看筱家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养个干儿子也能防老。” 这时候的宁橙,尚不知道秦如是也遇到了巨大变故。 真是应了秦如是的话,怕什么来什么,宁父也赶在这个嗓子眼儿出了事。 就在筱父即将出院的前两天,宁橙接到了宁母的电话,赶到家里后,宁母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经过宁母的叙述,宁橙大约明白是宁父得罪了身边小人,上级受到挑唆下达了处分,不仅开了大会当众批评,还因此罢免了宁父的铁饭碗,提前内退回家,晚节不保。 宁父在事业单位尔虞我诈了几十年,临老出了这档事,眼瞅着还有两年就可以退休,还能凭着工龄分到一套不错的四室一厅,结果却因为这件事赔了夫人又折兵,事业名声双双失去,得不偿失。 宁父栽的这个跟头,比起伤筋动骨还要严重,回家的第二天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经过医生检查证实是轻微中风。 宁父的存款有一大半当做礼物送给了宁橙,余下的一小半也不够他常年住院医疗,宁母思量再三决定在家护养宁父,幸好发现得早,只要日后调养得当,心平气和,也是可以痊愈的。 宁橙安慰宁母的同时,顺便将存折送了回来,她明白老人家的心里,身边没钱,心里就不踏实,不想宁母一见存折里分文未动,脸色大变,当下气的大骂宁橙因小失大。 “万一将来你和邵承各自飞了,你俩买的那套房子你可分不到一分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叔叔不争气遭人陷害,你也不争气,也不知道为自己铺条后路!” 宁橙本就着急上火,此时还要端茶送水让宁母先消气,再加上接连几天的操劳,智齿已经肿了半高,说话口齿不清,却还要耐着性子解释:“妈,您别老把人想得太过现实,要是邵承将来真的会变,我要那半套房子也是添堵,要是他不会变,就会一辈子都对我好,您的担忧就显得小人之心了。” 宁母又要骂宁橙实心眼,结果一个怒火攻心,整个人都脱了力,瘫在沙发里半天缓不过来,气若游丝道:“我这是不是小人之心,你以后就明白,算了,反正房子已经买了,我再让你撺掇他去改户主,估计你也不会照办……”宁母心里虽然气恨自己生了个缺心少肺的女儿,却也明白此时她绝不能倒下去,于是连忙顺了气,心里宽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万不能因一时之气赔上半条命。 可对于宁橙来说,宁母的话就像是插进喉咙里的鱼刺,不上不下。 宁橙离开娘家,又去看了牙医,医生建议她动手术才能根治,但一来一回开到缝合拆线又少不了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宁橙和宁母的看法一致,此时她不能“生病”,也生不起病,于是只好先暂时开了止疼消肿的药,正准备折回家休息,却接到了秦如是的电话。 宁橙正想找人诉苦,便应邀前往,和秦如是在某私人俱乐部的包间里碰了头。 听秦如是说,周末又一次决定为爱釜底抽薪,今天早上已经随她的欢喜冤家移居外地开疆拓土,但是宁橙的电话一直不通,只好请秦如是代为转告。 宁橙这才想起早上确实看到周末的来电,但由于她正赶着回娘家,心想着来日方长,不料却阴错阳差的擦身而过。 宁橙觉得可惜之余,也一并注意到秦如是双眼微肿。 哪知才一开口询问,秦如是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应接不暇的淌了一地,她断断续续的将委屈吐了出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于本生。 自嫁给于本生起,秦如是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早年丧夫的于母本就看这个大龄媳妇不顺眼,就用孩子一事借题发挥时常刁难,偏偏于本生是个孝子,非要和母亲一起住,他忙起生意早出晚归,留下母亲和妻子大眼瞪小眼,两看生厌。 生来好强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磨练的,要不就是被生活折腾的,都说女人要经历了让人幡然醒悟的情伤,对男人死透了心恨不得出家为尼,日后才能坚忍不拔,刚毅不屈。 秦如是就是这样的女人,或者说她正在往这条路上发展。年轻时,她身边围绕着狂蜂浪蝶好不风光,后来万里挑一的选了前夫,看重他的才能,却看错了他的真心,前夫没有辜负她的眼光一飞冲天,却辜负了她的感情很快加入保养二奶的流行大潮中。 秦如是痛定思痛,决定自己做自己主宰,给予自己新生。 离开前夫,秦如是选了既有能力又有真心的于本生,以为自己终于双赢,很快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不料又摊上一位凶婆婆,整日讽刺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都说棒下出孝儿,慈母多败儿,秦如是嫁给于本生之前也听闻了于本生母亲的恶名,却对自己的交际手腕和人格魅力自信非常,所以并未太过在意,才有了日后的窘境。 44、44 修 直到三年前, 秦如是意外怀孕, 喜得麟儿,这才让婆媳之间那碗满的将要溢出的水归于平静,婆婆弄孙为乐, 注意力离开了秦如是,然而时日一久又生出了别的事端。 秦如是相信按照于母的教育方式是可以让孙子成才的, 但是由于她和婆婆都过分热衷于下一代以及为了教育方式时有分歧而争吵,反而忽略了于本生的异状。 近一年来, 于本生的生意忽然增多, 表现方式就是从早出晚归变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三、五日不归家已属平常,到了近三个月, 已经发展到半个月回家一次的趋势。 秦如是请了征信公司调查于本生, 顺藤摸瓜的追踪到他养在外面的金屋,对方和秦如是预料的一样, 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年轻女人。 秦如是本以为不会再一次被打倒, 就在亲眼看到照片的前一秒钟,她还对自己说,这没什么,然而当照片被捏在冰冷的手指上时,心肉就好像被人揪住三百六十度的拧着那种感觉, 真真实实的疼入了骨髓。 疼痛之后,秦如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头一个跳到脑海里的想法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暗恋她十年的于本生也是男人,只是在黑心外面包裹了一层糖衣,用来麻痹女人的糖衣。” 就在宁橙前后忙活筱家的事时,秦如是也终于对于本生的女人下了手。 姜到底是老的辣,对方扛不住秦如是的进攻,很快鸣鼓收兵,第二天于本生就回了家和秦如是摊牌,这和秦如是预料的一样。 前一天,秦如是已经想好了退路,她想过提出离婚,但她不忍心看着儿子叫另一个女人妈妈,或是被虐待,于是打消了念头。而既然不能离婚,她就要捍卫自己的围城,尽管这座城已经破败不堪,却依然不妨碍她大唱空城计。 支走了于母,于本生坦言他是受够了秦如是和于母之间的琐碎争吵,所以才到外面避祸,只是暂时找个温柔乡逃避现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出轨。 秦如是相信于本生若是有意离婚断不会等到今日,她的情绪极为平和,大出于本生的意料,反而摸不清她的底牌,后怕秦如是会不声不响的带儿子离家,便提出了约法三章,希望借由安抚和补偿挽回劣势。 除了经济上的补偿,其中有一条还提到于本生将会按时回家报到,再不生出外心,但是也请秦如是不要再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既然是夫妻,就要相互信任。 这席道貌岸然的说辞听在秦如是耳中,无比讽刺,她是彻底凉了心,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地看着已经半个月没见着面的丈夫:“信任一旦摧毁了,是很难修补的,不过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她深知男人食髓知味的心理,一旦尝了鲜,是很难一戒到底的,所以对于于本生不再生外心的条款,只是笑笑。 和平谈判后,秦如是收回了对丈夫的“爱”,将这份关注投注在于本生给她的定期存折和给孩子储备的教育资金上,并在于母面前粉饰太平,尽管她预感到于母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因为女人之间的默契和惺惺相惜而隐忍不发。 有一就有二,就在周末离开北京的前一天,秦如是再度拿到征信公司提供的调查资料,并又一次亲眼看到了于本生的最新情人,原是公司的女员工,两个月前已经离职了,转职当了第三者。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遵循条款,也不惜透支已经破产的信任。 这一次,秦如是不再像上次那样万籁俱灰,只是平静的托征信公司的人出面将对方打发走,进展顺利。 而今天早上,秦如是才送走周末的班机,就接到了于本生的指责电话,他们都用最平和的语气道出了最毒、最狠的字眼,两败俱伤。 她开车离开机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私人俱乐部要了一个包间,痛哭一场,然后相约了宁橙,希望宁橙能暂时充当她的垃圾桶。 宁橙没有秦如是人生经验丰富,提供不了更有建设性的建议,秦如是的处理方式在宁橙看来已经是出神入化,换做是她只会忍气吞声。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过秦如是亲生经历的洗礼,宁橙又学到了一课——错待女人的罪魁祸首不是男人,是女人的选择。 秦如是说:“以前我老恨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我前夫,并且还因为嫁给于本生而炫耀过好一阵子,现在想想真是可笑,那些冷眼旁观的看我演戏的人,一定都在等着这一天吧?” 她的话令宁橙想到一些整日在媒体面前大秀幸福恩爱的明星们,到底有几个是表面无限风光,背后唏嘘凄凉的,谁也说不清楚,宁橙暗自警惕自己莫要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等秦如是情绪稳定后,宁橙告别了秦如是,临走前才吃了止痛药,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接到了曲烨的电话,约她在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宁橙这才体会到什么叫“祸不单行”,好事从不会扎堆找你,唯有坏事最喜欢凑热闹,生怕漏了谁。 两人见了面,椅子还没做热,曲烨就张嘴借钱,开口就是一百万,宁橙连喝凉水都觉得智齿生疼,此时更被曲烨的话吓了一激灵。 “你怎么不问筱萌要,她才是你的妻子。”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在北京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也只有你最能明白我的难处。”曲烨的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却成了话唠:“筱萌一直对我有意见,他怪我不拿她的家人当回事,说我没心少肺,说我是白眼狼。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不习惯去孝顺别人,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没孝顺过一天,突然让我对两个陌生人付出爱心,我真的做不出来,那太假了。” “他们不是陌生人,是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宁橙提醒道,一手按住腮帮子:“你办摄影展,开影楼,二老给你出钱,筱萌为你出力,这些事你都忘了么?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应该的。我告诉你曲烨,没有人是生来就欠了谁的,凭什么你们家的事要麻烦我和邵承,就因为你的自私,邵承整天要跑医院,我也不得闲,这时候还要听你的这些废话!” 宁橙反观她和邵承的连日奔波,曲烨却是这种态度,便从牙缝里逼出这些狠话,准备起身就要走人。 曲烨一把抓住宁橙的手腕,反被她甩开。 “宁橙,我求你了,你先别生气,我是真的求路无门了才会找你!” 宁橙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撑着太阳穴,眼睛不看他。 曲烨保证道:“我不会忘恩负义的,只要我抓住这次的机会,以后就有钱还给他们了。我知道筱萌和她爸妈为我付出很多,所以我才急于向他们证明,不希望他们看扁了我,我要让他们知道筱萌没有看错,我是有能力让他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的,真的,只要再给我一百万,我就能做到。” “曲烨,你清醒点吧,给人幸福不在钱的多少,当然钱也不能没有,但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你那一百万,而是筱叔叔的病。你扪心自问,这段时间你去过医院几次?你知道筱萌有多难受么,你知道筱阿姨整天唉声叹气么?你晚上能睡得踏实么?” 看在宁橙眼里,曲烨和几年前的秦如是一样也被冲昏了头脑,不过秦如是是为了爱情,而曲烨是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才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事业里,将筱家人抛诸脑后。可能对于曲烨这样漂泊无依的浪子来说,手里有钱心里才能踏实,因为残酷的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向他证实了“亲情”是不可靠的,一时之间,他难以扭转过去二十几年形成的人生观,也是无可厚非。 宁橙又想起筱萌的曾经信誓旦旦要给曲烨幸福的话,又想起曲烨所谓的“救赎论”,她苦笑着,只觉得一切前言都像是为了被打破而立下的,不堪一击。 她说:“不瞒你说,我家里也出了事,叔叔中风了,我妈也正需要钱救急,早上我才把手头里的存款送了回去,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有心无力。” 从上午到傍晚,宁橙不过才出门了八个钟头,此时回到家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体累,心更累。 匆匆冲了凉,又连着吞了几个冰块儿,连止疼药都不能安抚她的智齿,反而有了加重的趋势,只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偏头疼也在这时宣告了主权,和智齿双管齐下的将她折磨的大汗淋漓,直到耗尽她最后一丝气力,摊在床铺里无力动弹。 邵承回家时,屋里黑着灯,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开灯一看,宁橙正将脸埋在枕头里。 他扯起一条薄被盖在她背上,宁橙动了动:“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邵承还以为是姿势所致,侧身靠上床,一手搭在她的背上,轻声说:“我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嗯,你说吧,我听着。”宁橙的太阳穴也在一抽一抽的跳动,却又不得不命令理智守住即将冲溃大门的洪水猛兽。 “刚才筱萌找我借钱,她要一百万,我手里还有八十多万的富裕,还差了二十万……上次叔叔不是给了你一些钱么,能不能先帮我垫上,等三个月就还你。” 宁橙愣在当场,浑身僵硬,血液一股脑的向头上冲,手脚冷的直发抖。 邵承见宁橙没反应,手心下的身体却越发僵硬,连忙解释:“我是想,筱叔叔、阿姨现在有困难,咱们能帮就帮。我知道那些钱是咱妈和叔叔留给你的嫁妆,我只是暂时借……” “那些钱,真是筱叔叔、阿姨要用的么,不是筱萌要拿给曲烨投y影楼的么?” 打断邵承的话,宁橙缓缓翻过身,用没有肿起来的那边脸对着邵承,眼神冷得令人生寒:“她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的眼神片刻不离邵承的脸,她相信在他脸上出现的惊讶是因为他的毫不知情,是因为筱萌的编造蒙骗,此时心中的愤怒直逼沸点,她已经厌恶透了有关筱家的一切。 宁橙憋了一肚子的难听话,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偏头疼在鼓噪她发泄出来,智齿痛也在起哄架秧子,就连一个冷笑都那么力不从心。 “投资影楼?”邵承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她没跟我提到是为了影楼,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也跟你提了?”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凭什么告诉我呀?再说,她肯定以为要是我知道你要借钱给他们一定会阻止吧,她何必自讨没趣?”宁橙坐起身子,乱发披在肩膀上:“今天曲烨也说要向我借一百万,我告诉他,我不是开银行的,叫他去找筱萌,没想到筱萌又来找你,真是救夫心切,结果,绕了一大圈这个问题还是回到了我身上,真是讽刺。” 邵承皱起眉,张口欲言,不知道作何感想。 宁橙却无暇分析他的心路历程,一手按住腮帮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今天早上我妈才告诉我,叔叔中风了,恢复期很长,长时间住院治疗她负担不起所以把叔叔接回家照顾,她怕我担心,之前一直忍着没告诉我,可是这些话听在我这个当女儿的心里,就像是有人拿把钝刀割我的肉一样的疼!” 45、45 修 “后来, 我把叔叔之前给我的存折还了回去, 这事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知道你今天要去医院看筱叔叔,但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筱萌和曲烨会在这时候横插一脚, 是不是他们那个破影楼才是正事,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的贪婪, 完全不考虑别人家的难处!我今天已经将我家里的事告诉曲烨了,可他倒好, 完全不知道体谅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撺掇筱萌来找你借钱!邵承,我问你, 你是不是已经答应借给她了?” “我确实答应了, 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内情。”邵承说。 宁橙将话接了过来:“那好,现在你知道了, 我明白的告诉你, 我不答应,我不仅不会借,也不答应你借,再说,我妈那里也需要钱, 咱们两人的钱最好还是先留着,万一叔叔有个意外,也能及时应付, 至于筱萌,她那儿是个无底深渊,你也应该拔脚了。” 邵承沉默了半分钟,沉着声音提出他认为最能两全其美的办法:“橙橙,我希望你明白,筱家对我有恩,当年要不是他们帮我料理我爸妈的后事,我真不知道如何熬过去,现在他们家遭了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算了,我看这事这么办吧,我借她五十万,剩下的留给宁叔叔,怎么样?” 宁橙咯咯笑了一阵,一手撑在床上:“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还真是想忠孝两全啊。”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憋得要炸开了,她想,他还是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他哪里像是宁家的女婿,分明是筱家的走狗,他被筱家困死了,就算知道这是无底深渊终将万劫不复,他还是会选择站在筱家一头的,他的人和她结了婚,心里却住着筱家一家子人,嫁给他就意味着将来几十年都要和筱家一家人分营养,这仅仅是刚开始。 想到这里,宁橙缓缓下了床,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头痛欲裂。坐在床沿,她低垂着头,真想就此昏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时地球已经毁灭,那么她就不必再承受这些莫须有的烦恼。 徘徊在崩溃边缘,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筱叔叔、阿姨做人真是太成功了,筱萌被教育的出类拔萃,一有事就找人做挡箭牌,找了个老公也是一丘之貉,只知道揩油简直就是貔貅转世,还有你,你不觉得你都快成了他们家的奴才了么?我是跟你结婚,还是跟筱家一家子结婚?你要当奴才,我就要当奴才的奴才?既然你的心在那边,我看不如你的人也过去吧,我不留你。” 宁橙没吐出一个字都像是□□射出的枪子,一下下打在邵承心头。他不是没有听过比这个更恶毒的话,却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的三言两语打的溃不成军。 宁橙的指控全都有道理,但是站在邵承的立场上,却成了自私和不够体谅,他得不到枕边人的支持,反被一口咬定罪行,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于是,邵承也从床上站起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盯着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的宁橙,握紧了拳头,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你再说一次。” “再说十次也是一个意思。”宁橙不再笑了,也浑然不知山雨欲来,当眼泪将眼眶染红时,强颜欢笑只是对她的嘲弄,她不愿自我悲悯,宁可毁灭。 “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心里有你,虽然我从没说过‘我爱你’,可我以为你知道。邵承,你就是这么伤害一个爱你的女人的么,是不是你觉得我处处都依着你就是我的本分,还是你已经习惯了宠筱萌和以筱家惟命是从的生活了?我告诉你,你愿意改姓筱我都不拦着你,但是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你爱受虐我却犯不着陪你受虐!我想……咱们还是暂时分开吧,大家都冷静的想想到底还适不适合在一起,趁着新房还没装修完,一切都好反悔。” 邵承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听到比这更可怕的言论,她说他伤害了她,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像被人剜去了一块儿肉。 邵承脚下踉跄两步,醒过神时,正见宁橙绕过床的准备脱离战场。 宁橙脚下虚浮,晃晃悠悠的往门口走,人还没沾上卧室门把的边儿,就迎来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后已经被邵承居高临下的压回床铺,挂着泪水肿的老高的半张脸也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你的脸怎么了?”邵承刚要发难,却见她这副鬼样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请抚她的面颊,立刻听到她“嘶”了一声。 “智齿肿了,你别碰我。”宁橙挥开他的手,皱着眉难掩一脸嫌恶。 邵承就是被这个表情激怒的,手上不自觉的更加用力,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却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 “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你是我老婆!” 宁橙大吼着:“你滚开!”她手脚并用的挣扎,锋利的指甲更划破了邵承的脸。 邵承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俯下头去吻她的嘴,难以忍受可能会从她嘴里吐出的更伤人的话。 “你滚开,我要离婚!”宁橙哭闹着,理智彻底向愤怒妥协:“我恨你,我恨你,我不要你了,你去找筱萌,以后都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宁橙就被他堵住了嘴,他发恨似地啃咬着她,双目充血的瞪着她,同时也被她瞪着,他们在彼此的嘴里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也分不清是自己伤的重一些,还是对方,他们只是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离婚休想。”在她几乎要窒息时,邵承放开了他的牵制,靠在她唇边喘息 宁橙隔着水雾看着他,轻声说:“你又要强/暴我了么?” 邵承浑身一震,握着她肩膀的手关节泛白,青筋外露:“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我说错了么?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我了,我习惯了。”宁橙笑的凄凉:“来吧。” 她摊开双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摸样,然而接踵而来的却不是掠夺,邵承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摊在她身上,脸就埋在她胸口,肩膀轻微颤抖着。 胸口感到了湿意,宁橙才惊觉到他也哭了。 她浑身僵硬的愣在原处,动也不敢动,只听他的声音从胸口传来,呼吸急促而温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说过,你不恨我,你也不会离开我……” 这句话唤醒了宁橙的记忆,她的理智和情感再一次做着天人交战,想起那一夜她在他胳膊上留下了牙印,想起他摆出求饶姿态的为自己疗伤,心里的一角酸的软了下去。 “橙橙,求你别这么对我。” 和邵承有关的一切片段在脑中走马灯似地穿梭不息,筱萌、筱家父母、曲烨、秦如是、周末等人的面孔层出不穷,她想起秦如是昔日的选择,又想起秦如是今日的后悔,想起周末昔日的选择,又想起周末今日的沉沦,最后想起筱萌的选择,又想起筱萌的痛苦,她想,她和所有女人一样,只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品评别人的功过,却不知道自己深陷泥沼该如何自拔。 宁橙动作极慢的弯曲双臂,缓缓在邵承的背部交握双手,感觉到他肩膀突然一抖,心里也跟着一抖。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收拢双手的动作,已经说明了原谅。 “对不起。”她轻声说。 下一秒,他的嘴再次堵了上来,混合着血液,他们拥吻在一起,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般得绝望,在彼此怀里寻求最后的慰藉。 但愿,救赎,但愿,相濡以沫。 这一次的结合,比任何一次都要痛,也比任何一次都快乐,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邵承身上烫的灼人,像团火球纠缠着宁橙的四肢百骸,在他身下痛苦的□□,迷蒙间望见他同样扭曲的脸,感觉自己将要被吞噬殆尽。 他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仿佛急于要证明什么,快感来临时他伏在她身上剧烈地颤抖,自喉咙深处发出深沉的呼叫,他吼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重重落在她的心口。 他们都知道,经此一事,有些伤痕已经形成,有些快乐将永远埋葬。你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的为你哭泣,并且在你的利刃之下匍匐哀求,你冲破了对方的底线,那么有些东西也会永远的被改变,就在你的不知不觉时。 皮肉的伤害可以靠医学拯救,心上的伤痕可以靠爱情抚慰,但若是爱情也被磨平了呢?宁橙茫然的如此自问。 她摊在邵承的怀里,闭着眼,感觉到他起身过一次关了灯,又躺了回来,将她重新揽回怀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大黑,她微微一动,自身后搂着她的双臂立刻收紧。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地狱里蛰伏了一圈:“醒了?” 宁橙应了一声,身后人又说:“听我讲个故事。”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人在外地,本来定了和同学一起搞个跨越三省的毕业旅行,结果没想到接到的第一通电话,竟是报丧的。听筱叔叔说,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遭受太大痛苦,车子被撞凹了大半个车身,还好没有烧起来,帮他们保存了全尸。往北京赶的时候,我也在路上出了车祸,腿骨骨折,轻微脑震荡,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还在想,可能是我父母舍不得我,想叫我去陪他们。” 邵承的呼吸就贴着宁橙的耳后,他说的极慢,呼吸平缓,仿佛说的并不是他的切身经历,不过是从媒体上看来的新闻。 越是痛苦的事,越要掩藏。宁橙深知这一点,不由得更往身后的怀抱里靠了靠,一手来回抚摸扣在她胸前的手臂,那块皮肤正是她上次咬过的地方:“都过去了。” “等我见到他们的遗体时,已经是在殡仪馆里了,化妆师已经给他们化了妆,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筱阿姨推着我坐的轮椅走过去送了他们最后一程。到场的人不多,全都是他们单位的同事,至于亲戚,就是老家来的那几个,他们看我陌生,我看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人活着的时候没见过一面,等到人死了才赶来相送,握手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他们的抗拒,其实我也不愿意在那种场合和老家的人相认。” 邵承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挖掘出来,将自己的最后一层坚强也撕裂了,露出里面的软弱,暴露在宁橙面前。自父母离世后,宁橙就是他最信任也是最爱的人,她的一句话远远比外人的长篇大论来的珍贵,他甚至不能想象要是没有再次遇到宁橙,此后他会否成为行尸走肉,就那样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过完一生,娶筱萌,传宗接代,赚钱养家,无谓的活着,仅仅是为了无谓的等死,生存,而不是生活。 “对不起。”宁橙说,牙床子刺骨的痛,声音含糊不清:“之前的话,是我说重了。” 邵承向下滑了存许,将冰凉的鼻头贴上温热的肩胛骨:“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都别再提那两个字。” 宁橙知道他指的是“离婚”,对于他来说,那不仅仅是签字和分道扬镳,更是“抛弃”。 此时的邵承就像是街边的弃猫,无助的□□,心头被人牢牢握在手里,稍一用力就会将它粉身碎骨,只盼着握着这个生杀大权的女人可以重拾温柔。 他听见她说:“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提那两个字,真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也不再说离开?” “不说离开。” “再也不说恨我?” “不说恨你。”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邵承的手机发出清脆的铃声,他嘟囔了一声,抬手将它调成了震动,但是这种震动和木质床头柜摩擦出的嗡嗡声并不比铃声好到哪里,一样的扰人。 邵承看也没看的关了机,一翻身,又将触手可及的温热身体搂进怀里,喉咙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么早,是谁?”宁橙闭着眼,将微凉的鼻头贴进他的肩窝。 “管他是谁,睡觉。”失而复得的温存感觉令他额外珍惜,前一晚的折腾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智齿还疼么?” 感觉到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在后脖颈按压,宁橙舒服的叹息:“我好多了。”不知道是止疼药终于奏了效,还是经过一场情绪上和身体上的发泄泄了火儿,智齿的确消肿了大半。 “今天请假吧,咱们都在家休息。” 宁橙“哼”了一声,大梦初醒,记忆还在混沌阶段,她有种错觉,好像昨天只是看了一场男恨女虐天翻地覆的爱情电影,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然而不过是一分钟的事,宁橙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反被邵承快一步拿起,他看了一眼,敛眉顿住。 “是谁?”宁橙凑过去看,上面显示着“筱萌”。 不好的预感随即而来,宁橙犹豫了一秒钟,将手机抢了过来:“喂,筱萌。” “宁橙,怎么办,我出血了!”筱萌的哭声断断续续。 宁橙因这句话而完全清醒,半坐起身:“你叫救护车了么?” “保姆叫了。” “曲烨呢?” “曲烨……”筱萌哭声渐浓:“昨天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跑出去了。” 话到嘴边,筱萌适时住了嘴,将吵架的原因咽了回去。前一天晚上,曲烨再次开口借钱,在这个节骨眼上,筱家处处要花钱,筱萌已经听够了“钱”字,再次发作喊道“怎么又要钱啊”,两人一吵不可收拾,最终以曲烨摔门出走画下句号。 但是吵架归吵架,不敢在这时候对筱母提起借钱的筱萌,前思后想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鼓足勇气打给了邵承,却不想因此引发了另一场战争。 46、46 修 叹了一口气, 宁橙安排道:“你先别慌, 这样吧,你告诉我是哪家医院,我和邵承一会儿就到, 你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劝了几分钟, 筱萌的情绪已经逐渐好转,宁橙又交代了保姆几句, 这时, 救护人员也赶到了。 折腾了一个早上和一个上午,筱萌的情况终于稳定,经过确诊, 这次的出血并没有给胎儿和母体造成巨大影响, 也不用做手术,只需要按时补充黄体素, 再住院观察几天, 幸好有惊无险。 筱萌在病房里安顿下来后,由于先前的情绪紧张和大哭过一场,已经耗干了她的体力,很快睡着了。 直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曲烨终于开了机, 回了宁橙的电话,这才知道筱萌被送进了医院,同样一脸憔悴的赶来, 正见到斜靠着长椅的邵承和枕在他腿上小息的宁橙。 邵承看了他一眼:“她在病房里,我们先走了。” 曲烨对他扯出一个笑容,再看看皱着眉缓缓睁眼的宁橙,讷讷道:“谢谢。” 宁橙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第二次在曲烨脸上认识到何谓“曲烨式的凝重”,此时心中尤为安宁,相比起前一夜筱萌和曲烨的战争,她突然获得了平衡。 曲烨走进病房的动作极轻,门上的合页却不合作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动了睡得并不安稳的筱萌,保姆窝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住的点头,睡的正香。 筱萌看向几个小时前还生生盼望看见的人,不知为何此时却变得陌生且碍眼,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下意识的别开脸望向蓝色的窗帘。 曲烨试着握着她的手,每一次吵架过后,他都会用这个动作表示求和,筱萌会挣扎两下然后任他握着,再任由他掰开攥紧的拳头,直到她的骨节全都被抚平融化,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在他的虎口咬了几下,连血丝都没见,她便心软了。 而这次,筱萌仅仅是木然的摊平了手指,双眼无神的大睁,指尖上的热度像是徘徊不定的漩涡,难以顺着血液淌进心里。 “我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你?” 筱萌在自问,心里一片空白,她突然感到婚前坚定非曲烨不嫁的决心竟然从未在婚后出现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和旁人说过了无数次的“我后悔了”,甚至超过了她对他说的“我爱你”的次数,多的连她自己都将要被那四个字催眠了。 “我已经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筱萌又问,她依然没有看向曲烨,也没心情理会曲烨此时的表情,换做以往,她还是很希望从他脸上看到类似伤心的表情的,那说明他的情绪总是被她牵引。 曲烨的呼吸停留在她的掌心里:“对不起。” 他闭上眼,在她掌心印下个一吻,忽然变得口拙,不知如何传递他的懊悔:“我昨天晚上关了机,如果我……”话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这种解释于事无补,因为筱萌的手指正在抗拒的蜷缩,本就分明的骨节上泛起了青筋。 他连忙抓紧她细长并有些膈手的手指,被她的指甲用力插进手背的肉里:“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筱萌指尖用力,关节已经格格作响,又麻又酸,心中却依然在纠结刚才的问题。她到底为什么嫁给曲烨,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爱曲烨呢?她为了曲烨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不是值得的?倘若爱情只是一味的付出,不求回报,那么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可以坚守一辈子这样的不平等? 一个问题带出另一个问题,仅仅是几秒钟,筱萌已经被缠进一团乱麻中。她牵出一条线,顺着线头向深处摸索,细想起来,她对曲烨的感情来的炽烈、迅速,前后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就有了偃旗息鼓的苗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保质期将要宣布灭亡了?要是还有爱,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她却不再像以前一样感到心动,就好像前几天他们吵架过后,她还幻想过曲烨为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才觉得好受些,哪里会料到几天后的此刻,她已经开始幻想“假如没有嫁给曲烨,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曲烨是不知道的,连筱萌自己都解释不清,又如何宣之于口。 十几分钟后,被层出不穷的疑问困扰的筱萌再次陷入了梦境,曲烨依旧守在床边茫然无措,后悔没有在吵架的最初及时忍住冲动,或是在吵架之后做出忏悔,总好过现在这样,好似一个活死人望着另一个活死人。 任何变故都是来的既迅速而凶猛的,可是过了高/潮期,它们又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仿佛从未到访,顺其自然的被解决掉了。 继筱父病愈出院后,宁父也能下床了,宁母将存折再次交给宁橙,邵承也颇有默契的再也不提钱的事,这一点和曲烨不谋而合。筱萌被曲烨接回家后,他请了三天假在家陪她,寸步不离。宁橙前后跑了七次牙医诊所,拔掉了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智齿,代价就是一连瘦了四斤。 这样风平浪静的又过去了十几天,好像什么都没被改变,但是又好像有些比尘埃还微不足道的东西变了,没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它藏在最深处的阴影里,你不触动,它也不会扑上来咬你,但你却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别的因素诱发出来。 筱萌气色红润的回了公司,笑容依旧,眼神却失了人气,在当日和宁橙的共进午餐时,她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话题。 “宁橙,你说一个不到三十岁,但是离了婚又有孩子的女人,还会遇到爱情吗?” 宁橙停下筷子,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如果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离婚的好,婚姻需要经营,谁能保证下一段就会比之前的好?” 宁橙竖起警惕,不知道别人是否经历过这种场景,对面坐着一个你并不是完全喜欢的人,但是这个人偶尔的神情却能让你产生一种想拉她一把的冲动,她分明是在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她分明对你敞开着,却又好像关闭了某些东西。 筱萌笑道:“有人说女人一旦过了某个阶段,离过婚的比一直单身的要来的有身价,好像是因为在男人眼里,长时间单身的女人多半是身体上有问题或者性格孤僻的,而离过婚的女人则过尽千帆,脱胎换骨,吸取了经验和教训,将会更加珍惜以后的缘分。” “那孩子呢?”宁橙已经有八分明白筱萌的暗示和打算了,她希望那只是一时冲动,但是又害怕以往一意孤行的筱萌以后也会一意孤行下去:“面对喜欢的男人,她怎么告诉对方其实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还没结婚的男人多半不会接受,离过一次婚的男人也不见得没有别的问题。” “但要是被孩子束缚了手脚,等到年纪大了再找,不是更难了吗?再说,她有房,家里也有点钱,不用花男方的一分一毫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男人不是怕被女人骗钱么,她不骗男人的钱,彼此经济独立,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一切都可以aa制。” “生活不是这么简单的,也不是aa制算得清的,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都难免摩擦,何况是和另一半?爱情可能会意乱情迷,生活却要细心调/教,毕竟她还有个孩子,孩子不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长大以后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她能忍心么?” “占便宜”,筱萌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如此形容曲烨了。 宁橙本想说:“如果因为一段婚姻的不顺遂而离婚,那么万一下一段婚姻也不能顺遂呢,是否还要用离婚解决下一段婚姻的问题?” 筱萌不语,“孩子”二字触动了她的情感,她垂着眼沉思了许久,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也恍然不觉,宁橙催促了她两次才醒过闷儿来,拿起手机一看,又随手合上,起身道:“走吧,到点了,回去上班。” 以前的筱萌,总盼望看到来电人是“老公”,现在却对这两个字额外犯怵,大有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后怕感,不敢肯定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影楼还是为了钱,但就是不会想到是为了她或是孩子,尽管这些天他的话题一直围着她们母子转,却依然不能改善已经日积月累形成的恐惧感,反而令她以为这只是有所图谋的前期铺垫,尤其是面对一个张口就是“钱”的丈夫。 曲烨打不通筱萌的电话,只好来骚扰宁橙,宁橙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将声音降到最低,有种做贼心虚的不踏实感,生怕隔壁屋的筱萌长了顺风耳。 “曲烨,这几天你有没有和筱萌好好谈一次?我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我不该管,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太大而化之,万一等到真出了问题再补救,就晚了。” 曲烨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解释,以前三句话就能噎死人的技能一度离他而去,但大概意思宁橙是听明白了——筱萌对曲烨的赔礼道歉一直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只要他一摆出恳求的姿态,她就会找借口躲开,这几个晚上更用医生交代的不能受累为借口,特意让保姆在书房支了一张行军床留给曲烨。筱萌的意思是,曲烨有打呼噜的毛病,身上又有烟味儿又有酒味儿,对胎儿不好。 “这阵子我滴酒未沾,烟也不抽了,我忍得特别辛苦,就是怕她闻见了不好受,而且我也知道我没有打呼噜的毛病,可她就是挑我的茬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曲烨抱怨道。 他不解为何婚前声称偏偏就喜欢他身上混合型的男人味儿的女人,此时成了洁癖症患者,嫌弃他的发型,嫌弃他的味道,甚至嫌弃他上厕所时间太长,时常叫保姆进去打开排风扇,待过了十几分钟才肯捏着鼻子踏足,这些小动作不分轻重的刺伤了曲烨,一日接一日,伤口已经逐渐扩大。 曲烨百思不得其解,宁橙却能体会,她心中一个咯噔,越听越心惊,生怕筱萌先前的那番话不是随便说说。就像在她才和邵承大吵过一架后,对筱萌感同身受一样,身为女人,她同样深知一旦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死透了心,便永远不会回头的觉悟和真正意义上的绝情,那不同于男人做错事再吃回头草的心境,有些女人的决绝,永远不会建立在复合的基础上。 但是这番道理是不能对曲烨说的,说了他也不会懂,还很可能会像有些男人一样抱怨女人太狠心,却不会先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因为他认为只要认了错,就该得到原谅。 “曲烨,我还是那句话,趁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挽回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你再不耐烦也不要放弃,她现在怀着孩子,情绪起伏不定,你再委屈也要多体谅一点。”宁橙言尽于此,不敢再往下多说。 大道理曲烨都懂,可他听着明白,做着糊涂,暴躁的脾气一触即发,每次事发后才想起退一步海阔天空,经过连日来的折腾,也不禁怀念起婚前备受筱萌迁就的日子,谁曾想婚后来了个大反转。 婚姻难处,别的情意却见缝插针。女人之间的友谊奇特而变化多端,就像爱情一样难以预测。许多年不见的朋友可能会突然打电话给故友,只是因为突然的想叙旧,而本来如胶似漆的朋友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大吵一架,双方都不肯退让而渐渐疏远,直到最后一年都不通上一次电话,甚至忘记了对方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就在筱萌疏远她一直坚持的“爱情”时,开始对宁橙额外依赖,宁橙将她现在的情况规划为“她累了,她需要依靠”的范畴。 筱萌嘴里提到“曲烨”的次数越来越少,一直到最近几天几乎不再提起,令宁橙心神不宁。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和曲烨怎么样了”,换来筱萌的一记冷笑:“还那样,先凑合着呗。” 筱萌的转变既突然又顺理成章,过程绵密紧凑,一环扣着一环,但是翻翻日历一数,这个过程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光景,相比起有些要自我折磨三、四年才能走出来的女人,她的“痊愈”实在太过迅速。 宁橙开始怀疑筱萌是不是患了产前抑郁,她翻了一些资料后又发现但凡在感情上受到创伤的人,恢复期都是冗长而循序渐进的,从震惊到悲痛,从悲痛到接受事实,再逐渐走出阴影,逐渐恢复乐观。大部分人的悲痛都是漫长的,快乐易逝,然而筱萌却恰恰相反,这像极了一些人患心理病的前期症状。 可是怀疑归怀疑,宁橙不敢问出口,私下里和邵承商量了一下,邵承的意思是,先从亲朋好友开导开始,以免筱萌对心理专家起逆反心理,但如果长此以往情况不见好转,只好请教专业人士。 邵承找出做心理咨询的朋友的名片,将联系方式个抄了两份,一份留给筱母,一份留给宁橙。 这一老一少都是心细的人,对于女人来说,敏感就是心细,直觉就是经验和学问结合的产物,她们时常因为筱萌的事聚在一起互相交换情报,不到一星期,终于引来筱萌的怀疑。筱萌问了筱母,筱母三缄其口,筱萌又去问了宁橙,宁橙不如筱母的老道,口风虽然严谨,但是表情却做不到严丝合缝,被同样敏感和同样懂得善用直觉的筱萌看出了端倪。 筱萌对症下药的找到了邵承,相约在他们还在交往时常去的一家西餐厅。最开始来这里是为了图省事,餐厅的位置在邵承和筱萌两家中间地段,来往交通便利,刚开张时人又少,菜量大,环境安静,筱萌曾一度爱上这里,并且因为成了常客而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只要陷进餐厅最里面的那角沙发座里,她甚至可以放心打个盹儿。但是后来,慕名而来的款爷多了,她最喜欢的位置经常被一些老烟枪占据,沙发座也不再柔软,她时常怀疑深紫色的沙发巾里掺杂了多少油渍,此后,随着菜的品质下滑,餐厅还加收了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令筱萌一度拒绝再听到它的名字,一转眼,已经一年了。 故地重游,久别重逢的熟悉感让筱萌晃神了一阵,不由得想起曲烨,心里说不上是涩还是苦,再看着对面专心研究菜谱的邵承,鼻子也不禁一酸。 “邵承哥哥。”筱萌喉咙发紧,以前喊得顺口的称呼现在也变得磕磕绊绊。 邵承抬起头:“我实在不知道孕妇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自己看吧。” 筱萌接过菜谱,看见已经吃腻的菜色,顿时没了胃口,只要了一杯水见服,抿抿唇决定开门见山:“最近我妈和宁橙都怪怪的,你知道她们在干嘛吗?我觉得和我有关。”筱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邵承的笑容,暌违的温暖重拾心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有病?” 邵承没有作垂死挣扎,可能是因为了解,所以单刀直入的额外自然:“如果你需要帮助,我这里有个朋友可以帮你。” “呵,我一猜就是你,那天我在我妈的记事本里看到那个‘心理专家’的电话了,肯定是为我准备的。”筱萌话锋一转,语气硬了几分:“我可以正视自己的不正常,情绪受困扰我自己也不好受啊,但是你们这样鬼鬼祟祟让我觉得更不舒服,怎么,当我是怪物吗?” 撂下这番话,筱萌站起身就往餐厅外冲,埋头走了三十几步到了大门口,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又想起什么似地折了回去,站在桌边瞪着等她回来的邵承。 “名片给我,我自己去找对方。”抢过邵承放在桌上的名片,筱萌身子一矮,不着痕迹的拽起落在沙发上的包,正准备离开,邵承也站起了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听到“回去”,就想到曲烨,筱萌逃避现实的说:“我还不想回去,能不能先去你那儿?” 筱萌谨慎的问,邵承却仿佛被正中了下怀:“好啊,欢迎。” 邵承先打电话给宁橙通知她到楼下饭店买几个菜,接着方向盘一打,车滑入了主干道,很快汇入车群,前后还不到三十分钟,筱萌已经站在邵承家的门口,迟来的局促令她不安。 宁橙一早就在阳台张望,开门前还捏了捏两颊,试图让自己表情自然,然后笑容可掬的打开门:“等你们好久了,进来吧,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几分钟后,饭店的服务生送菜上门,吃饭时三个人话都不多,宁橙不停地往筱萌的盘子里夹菜,又和邵承互换了眼色,直到筱萌放下了筷子。 宁橙认真的看着她,主动提道:“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咱俩说会儿话,前几天我还买了几本讲怀孕和生育的书,你看看吧。” 筱萌望着宁橙的笑容,就像再次不小心撞进刺目的阳光里,她看看宁橙,又看向邵承,他们之间流窜着细水长流般的默契,刻意坐开一段距离,仿佛是为了怕她看了触景生情,于是她又一并想到了曲烨,以前看着千般好万般好死乞白赖要占有的男人,已经成了她感情上的累赘,她开始斤斤计较着筱家给曲烨花过多少钱,突然很想找个本子一一列举,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拿给曲烨看。 宁橙跟筱家交代过后,将客房收拾干净,又陪筱萌聊了会儿,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试图做的更无微不至,但眼下就好比不善言辞的老人忽然领养了一个小孩子,她走不进这个孩子的内心,这个孩子也拒绝让人走进。 又过了一会儿,筱萌将要被宁橙的耐性打败了,生怕被她什么,连忙催促她回去休息,自己靠坐在床头,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育婴书,没过五分钟就感到眼睛酸累,很快在客房里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肚子饿醒,叫了几声没人应声,这才想起来她是在别人家里,不会一声令下就有人在床边送水送零食。 开了灯,筱萌用手遮掩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动作缓慢的起身下床,站在地板上,心中忽然蒙上一层悲凉,自嘲的体会到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 筱萌木然的走到厨房,随意找了点零食胡乱吃了几口,又喝了一杯牛奶,准备返回客房再次迎向空洞的梦境,却在经过客厅时听到身后主卧室里发出细微的动静。 筱萌回过神走近几步,这才后知后觉的分辨清那是什么。 细腻的□□声混合着剧烈频促的喘息,他们缠绵悱恻,热情四溢,几乎要冲出那道门一股脑的涌出,将她吞噬。 傻站在黑暗中,无声的流下眼泪,筱萌只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凌晨四点钟,浅眠的宁橙被卧室外的动静惊醒,她推了推邵承,邵承嘟囔着又要把她压在身下,嘴里还说着不知道是梦话还是荤话:“乖,等天亮了再说……” 宁橙轻叫,头依旧昏沉:“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关门声,是不是筱萌?” 邵承一动不动的沉默几秒钟,然后睁开眼,人也清醒了几分,上扬弧度的唇角不自觉地抿起,他和宁橙相视一眼,接着起身出去查看大门的门锁。 宁橙到客房转了一圈,出来时一手抓了抓头发:“刚才真是她,她这么早要去哪儿?” 两人迅速套上便服,一个开车四处转悠,一个打电话给筱家。 蜷缩在半边温热的床铺里,一手搭向另一边的微凉时,曲烨接到了宁橙的电话,连忙弹坐起身,穿上衣服就跑到楼下小区口张望,不停地拨打筱萌的电话,直到那边传来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喂,曲烨,是我。” “筱萌。”曲烨呼了口气,下一口气又提了半高:“你在哪儿?” “我现在在出租车上,一会儿就到家。” “好,好!我在门口等你。” 晨间的空气流进肺腔,好像兴奋剂贯穿了全身,曲烨裹紧外套,搓着手,哈着气,望着寂静的街道尽头,头一次有了望穿秋水的感觉。 那天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筱萌不再对宁橙抱怨曲烨,曲烨也不再夜不归家,他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去影楼,晚六点准时回家陪筱萌,不碰烟,偶尔陪筱父小酌。 曲烨的蜕变大跌外人的眼镜,却没有如愿的换来筱萌的温暖,筱萌好像在一夜之间大彻大悟了,专心胎教,不再轻易动气,同样,也没再让曲烨回卧室睡,她这是在冷战,理由冠冕堂皇,声称自己已经去看过医生,还拿回了医生证明,确实她“精神衰弱”而导致睡不安寝,所以身旁不能有一点翻身或打呼的动静。 筱萌近日迷上了爱情小说,她遵循心理专家的意见转移她的生活重心,以免再钻死胡同令自己的精神受到困扰。 她发现百分之九十的爱情小说里,男主都是巨人形象,女主大多头脑简单和大而化之,偶尔看到聪慧的也是颇富心计的,做了不少坏事却还能获得出场男角色们的一直爱戴,既童话又神话,还出神入化。 尽管看了开篇就能预料到结局,筱萌依旧乐此不疲,废寝忘食,一连看了二十三本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女人们之所以沉迷于爱情小说,那是因为生活中得不到,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向往,生活中不能被满足的愿望,就靠小说带来的臆想令自己感动、心动。” 筱萌不禁反问自己,她是否愿意成为那种粗神经却又万人迷的女主角?答案是肯定的,谁不希望荣宠一生呢。任何人都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角,却忽略了其实身边没有那么多观众,都是看客,都是路人。 想到小说中屹立如山的男主角们,筱萌在幻想中得到了快乐,但一想到那只是被虚拟出来的人物,此生都不会遇到,不禁又觉得落寞。女人总会给幻想中的人物加上一层光环,依自己的喜好设定“值得爱的男人”的一切特质,而当这些特质在和现实激烈碰撞的粉身碎骨后,女人又会变得无比现实,说自己已经看透了男人,殊不知那并非是看透了,只是刚摘下蒙蔽视线的假象,却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再戴上。 “高大英俊的外形,浓眉,深邃的双眸,薄唇,挺鼻,倒三角的上半身,修长的双腿和强劲有力的双手。” 这样的形容在筱萌手边的那摞书里层出不穷,本本不落空,但是尽管看腻了这些字眼的组合,每逢再见这些对男主角的描述时,她依然觉得向往,因为这完全符合了她的期望,曲烨不能给的期望。 曲烨的外形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但他缺少了无所不能的硬件条件,他不能替她扛下烦恼,反而成为她烦恼的起源,莫非她当初爱上曲烨只是因为要解开他身上的“谜题”吗,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吗? 筱萌看到一段和自己有强烈共鸣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孩爱上了那个唯一不买她账的男人,他的目中无人令她感到挫折,更加促使她的日思夜想,然而当男人终于对女孩投降后,她对他的爱情反而开始淡化,她开始发现他弱点和缺点,在不知不觉中抵消了她对他的崇拜和热爱,直到她只记得他的毛病完全忘记了他的迷人之处后,她觉得自己瞎了眼,怎么会挑了一个废物。 在这段故事后,作者附注了一段解释:“当爱情遭受挫折,被忽视和被遗弃的人就会产生对对方的挫折吸引力,爱得更深,欲罢不能,除非得到对方,否则会造成永远的遗憾和情伤,但是当目标达成了,挫折吸引力也会开始步入消退期,直到在这个人身上再也找不到挫败感,索而无味,平淡无奇,于是产生对自己眼光的强烈怀疑。” 将书盖在脸上,筱萌不知道自己是醍醐灌顶了,还是被人当头棒喝了,对号入座的开始反思她和曲烨之间的关系,然后将注意力投放在“小说中的男配角定义”上,发现百分之九十的男配角都是温柔的,对女主角无怨无悔的付出,总能在男主角负心时第一时间出现填补女主角的空虚,女主角心疼男配角却又放不下男主角带来的挫折吸引力,往往会在男主角浪子回头后对男配角说一句“对不起,我不爱你”。 思及此,筱萌埋进了枕头里痛哭,她多么想劝告全世界的女孩儿们,千万不要放弃自己身边的“邵承哥哥”,也千万不要被“浪子般的曲烨”模糊了视线,爱情爆发出的一时璀璨不能成为永恒,花开必定花落,烟火绚烂也必然融入黑暗,而女人的幸福却输不起。 她想起宁橙曾经调侃过的一句话:“男人在和女人交往的时候,就算是穷的自己没得吃,也要让女朋友吃饱,可是一旦结婚就会掉转过来,妻子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要让丈夫风风光光。”那时,宁橙正和她分享遭遇方艳的事,这是用来讽刺方艳的,现在却同样适用于自己身上。 “不要把崇拜当□□情,也不要将别人对自己的好视为理所应当,它们会随时消失的。”这是被“挫折吸引力”理论刚刚点醒的筱萌,再见到宁橙后说的话。 宁橙心里一惊,拿不定筱萌是在自喻,还是已有所指。然而筱萌的下一句,更加令她肉跳。 筱萌说:“宁橙,我真羡慕你。” 让一个条件比你好长相比你出色的人羡慕你,这不是什么好事,她已经开始觊觎你身上她所没有的东西了,她没有看到自己得到的,总是盯着别人拥有的,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 宁橙将头发拨到耳后,用来遮挡筱萌照在她身上的视线:“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任何女孩都希望像你一样。你没发现么,你总能心想事成,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 没有理会宁橙的转折,筱萌自顾自的说:“其实婚姻不需要爱情,婚姻需要的是互相照顾,找一个有默契又愿意照顾自己的男人共度一生多难啊,多少女人盼都盼不到,我却视如敝履,偏偏去玩什么爱情游戏,不但把自己玩进去了,还让我爸妈担心。他们不求什么,只求我幸福,我现在也不想求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我只求另一半可以像我一样孝顺他们,孝顺他们就是爱护我,你说呢?” 宁橙右眼皮轻跳,被筱萌的话架在了半路,她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不能说“邵承确实很适合你”,更不能说“曲烨确实配不上你”。 或许在筱萌眼里,邵承对筱家是无所不能、义无反顾的,但是他身上的这些特质只有在宁橙嫁给他以前才体会过,比如那几次的英雄救美,结婚后的英雄反而更愿意救“旧爱”,这还真是各花入各眼,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一件事,立场也变得迥异冲突。 “曲烨会变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改变他。”宁橙劝说,除了劝说她简直无能为力。 “他已经变了,变好了。”筱萌皮笑肉不笑道:“可惜,我现在一点都不稀罕。”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婚姻不需要爱情,就算你不爱曲烨了,他也会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的……” 筱萌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不稀罕了。你听懂了吗?我、不、稀、罕。” 宁橙的表情僵在原地,不想筱萌接下来的言论更加触目惊心。 “如果让我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告的密,我一定饶不了‘他’,只可惜,连邵承哥哥也不清楚对方是谁。”筱萌面无表情的陈述着:“是那个人毁了我,逼得我不得不嫁给曲烨。就算我和邵承哥哥准备分手,也不一定要嫁给曲烨,他根本不值的。” 为了证实自己是正确的,筱萌将包里的小说拿了出来,翻开折页的边角,指着上面的话:“看,我对曲烨的感情就是这种害人不偿命的‘挫折吸引力’,这根本就不是爱情,只是一时糊涂。我真是瞎了眼了!” 遭受完筱萌的刺激,宁橙脚步虚浮的走出筱萌的办公室,靠在自己办公室的门框上喘气,脸色白如纸。突然席卷而来的晕眩感令她痛苦的闭上眼,缓缓滑坐到地面,耳朵里嗡嗡的伴随着筱萌最后撂下的那句话:“宁橙,要是将来你发现了告密者是谁,一定要告诉我。” 47、47 修 宁橙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被拆穿或是被怀疑了, 正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恐慌, 她恨不得筱萌尽早发现真相,拆穿这件事的西洋镜,可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被渔夫套上圈环的鱼鹰,即使叼到肥美的大鱼也吞不下去, 唯有交给渔夫换取小鱼的施舍却又不情不愿。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就像筱萌约邵承在熟悉的西餐厅见面一样, 宁橙约了曲烨见面, 首要选择也是在老地方,可能在老地方可以降低她的恐惧,或者找到归属感。 在这家咖啡馆里, 曲烨的手已经第三次去掏烟盒了, 最后都作罢。 “这里是吸烟区,你可以吸烟。” “我知道。”曲烨烦躁的左右看看, 鼻子不听话的去嗅邻座飘来的烟草味:“但是一旦我吸了, 戒烟就失败了,再说,筱萌鼻子很尖,闻得出来……咱们还是换个位子吧。” 两人换到无烟区,宁橙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曲烨, 说:“你变化还真大。” “没办法,筱萌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孩子好,我也该戒烟了。” “名字想好了么?” “曲源, 饮水思源的意思。” 不知道“饮水思源”是不是代表曲烨对筱家的感激。宁橙想。 然后她笑笑不语,垂下眼努着嘴,身体前倾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曲烨,我想求你一件事。” 被她突然转移的话题吓了一激灵,曲烨不自觉地产生警惕:“你可是从来不求我的,准没好事!” 宁橙耸耸肩,承认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话已经说到这步也没理由不说下去,她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一口气说完:“我希望筱萌永远都不要知道当初告密的人是谁,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世界上就没别的人知道,就算筱萌疑神疑鬼也没有实质证据。” 话一说完,宁橙如释重负,好像十恶不赦的罪犯已经申诉完毕,只等着法官的宣判。 “行啊,我答应你。” 曲烨太过痛快,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宁橙反而不安。 “你答应了?没有条件么?” “哈!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恶劣?”曲烨脸上染了薄薄的一层怒意:“前两天,我特别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只鸡回来给筱萌炖麻油鸡汤,结果她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影楼的资金又周转不开了’。” 宁橙能理解筱萌的心理,就像她有时也会疑神疑鬼一样,任何一个女人在面对有过前科的男人时,都会不自觉地竖起防备,这不能怪筱萌,也不能怪曲烨,只是那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人提起的次数太多了,并且总被事实验证。 “那能怪谁,谁叫你以前……我想筱萌只是脱口而出,并不是有心那么说的。”宁橙想到筱萌之前挂在嘴边的“挫折吸引力”,决定欺骗曲烨一次:“你忘了她原来对你多用心了么,现在有了孩子情绪又受到困扰,她压力太大了才会说错话,你怎么又不体谅她了?” “我怎么不体谅了?我当时一句话都没说。”曲烨反驳道,接着冷笑:“其实第一反应都是最真实的,最不自觉说出口的话也都是真话,可能我以前真是太过分了,才让她对我失去了信心。” 曲烨脸上写满了落寞:“还有,你也可以放心,既然现在关系都定了,我也没必要把当初那件事拿出来说,我难道还不知道筱萌的脾气吗,她现在对我这个态度,我是最想息事宁人的!” 得到曲烨的保证,宁橙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在回家的路上,她又将这其中的没一个细节反复琢磨了几遍,基本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她虽然担心曲烨不会守口如瓶,却也不能杀人灭口,为了让自己安心,只有选择相信他不会想不开的自毁他和筱萌的婚姻。 当晚,邵承亲自下厨,宁橙收了心正准备提出她有意辞职另谋高就的打算,却被邵承放在餐桌边的手机发出的剧烈响声噎了回去。 “宝贝儿,帮我看看是谁?” 电话是筱母打来的,她约了人明天上门修理空调和通下水道,但是刚才刚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提醒她和筱父不要忘了明天出席婚宴。筱母这才想起她和筱父一早就答应为一对晚辈当证婚人,却因为近日发生太多变故而将其抛诸脑后。筱母担忧留下筱萌一个孕妇在家监督工人会出什么意外,又不敢轻信小保姆,再加上先前在筱父出事时曲烨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筱萌至今还在和曲烨冷战,她和筱父都不敢再劳烦这位“上门女婿”,以免小两口在家大眼瞪小眼又吵得不可开胶。此时唯有邵承值得依赖,这是筱家三口的共识。 “嗯,我问问他吧,他正在厨房忙,一会儿我叫他给您回个电话?”宁橙勉强笑着说了活话。 晚饭后,邵承问起电话内容,宁橙心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就说:“明天你公司那边忙么,要是不忙的话去一趟筱阿姨那儿吧。”宁橙道出将事情的经过,笑容不改。 邵承说:“一会儿我回绝了吧,这些事以前我还能管管,现在不是有曲烨么,我再插一脚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不知道筱萌正在和曲烨冷战,再说筱阿姨对咱们挺好的,你去一趟怎么了?”邵承一拒绝,宁橙又不踏实了,心思一转,又说:“你不会怕我往心里去吧?你放心吧,我早想开了,上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我不是让你和他们划清界限,你去吧,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邵承见她平和而笃定,不答应反而显得自己有问题,哪敢承认自己真是有些后怕,只是因为被宁橙说中了不好意思承认,于是答应道:“那行。”然后又加了一个保证:“我早去早回。” 宁橙笑容扩大,心里却并不喜悦,她想,就算是换了工作也只是换汤不换药,筱家已经在那儿了,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已经在了。 邵承确实说话算话,他不仅早去早回,还顺便买菜回家做饭,又当了一回二十四孝老公。 宁橙自我反省到,身为妻子,她的厨艺远远不如事事亲力亲为的邵承,于是当晚就在网上一连买了二十几本烹饪书。在浏览其它书目的时候,想起筱萌推荐的几本小说,特意搜索出来一并买下。 之后的那个月,筱家人时有电话,邵承每次前去都会提前问过宁橙,宁橙开始厌烦自己掌握了生杀大权,便说:“以后你想去就去,不用老问我,显得我好像多么□□。” 邵承去筱家帮忙的时候,宁橙就翻翻那几本爱情小说,其中恰有令筱萌对号入座、身临其境的那本,宁橙脑子里徘徊着筱萌的说辞,也不由得先入为主的怀疑这本书的作者是否认识筱萌,故事的流程和女主角的心理变化简直和筱萌的经历如出一辙,但是看到故事的最后三分之一,宁橙开始心慌。 最后那几万字的内容主要是讲女主角是如何出轨另谋发展。女主角厌倦了家里丈夫那张冰冷的脸,厌倦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一个以前并不来电的客户产生了暧昧,她和客户都没有更进一步,但是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却令她重新燃起对爱情的希望,即便这位客户和她一样顶着已婚人士的头衔,却依旧不能削减他散发出的男性魅力。 女主角有这样一段自白:“这段日子我重拾快乐,回家后面对他的那张脸也不再烦躁,我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最近几乎没有。我和家里他的关系和谐,和外面的他关系微妙,虽然这种移情的方式是对婚姻的不忠诚,但是这样的我已经不再抑郁,这对所有人都好。” 在故事的结局里,女主角如同宁橙预料的那样的失去了婚姻,也没有得到那位客户的任何承诺,她孤身一人,以“离异”的身份再次踏进单身女人的阵营里。 宁橙生怕筱萌会效法这个女主角用移情来治疗婚姻和感情的极端方法,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诫,只能自我安慰是她多想了,以筱萌的聪明是断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搬家的忙碌让宁橙渐渐淡忘了这份担忧,站在她和邵承的新家里,她有一种以后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幸福感。 只是在这间复式结构的房子里,邵承分配了书房、卧室、浴室、洗手间、客房、娱乐室,却偏偏没有一间是留给“孩子”的,当然他们还没有孩子,但是在规划里也删除了这一项,令宁橙有些郁结。 收拾完最后一间房,宁橙又一次问邵承:“咱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邵承拉着她的手,低头靠向她的耳垂:“我还不想和人分享你。” 宁橙脸上一热,别开脸斜眼望他,看在邵承眼里却是别样的风情,他情不自禁的靠上去求吻,宁橙半推半就的躲了几次,最终还是妥协,和他在属于他们的屋子里水乳交融。 一觉醒来后,宁橙晃神的回顾上一次经期来临的具体日期,保守估计她已经有四十五天没有来过,顿时没了底。 看着身边趴睡并且发出淡淡鼻音的邵承,她心里软的如水如云,他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个愿意不问理由就敞开心怀接受的男人,不用事先考量,也不用计划从交往到结婚的所有步骤,他的眼神就像密而柔软的网,将她从头笼罩到脚,然后她又爱上了被他触摸时过电的感觉,虽然那已经不再是她,陌生的令人羞赧,她却摆脱不了这种蛊惑。什么计划,什么观察,什么按部就班,通通因他一再打破,他破了她爱情的戒,又为她戴上了婚姻的戒,虽然他的形容有颠倒是非的嫌疑:“是你闯进我的生活,就别想出去了。” 宁橙想,可能爱情本就不能计算、估量、规划,它是不可预测,不可订造,也不可经营规划的,若是邵承按照她步步为营的方式循规进展,她不能想象他们会不会有今天。 一手按在小腹上,宁橙靠向邵承,再次闭上了眼,心道,还是先去做个检查再告诉他吧。 第二天,宁橙赶在第一个去了公司,翻开抽屉,找出上次帮筱萌多买两支的验孕棒,取出一支,按照说明在洗手间里反复试用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条红线。 宁橙又喜又忧的叹了口气,将它小心包好,扔进纸篓,不想一踏出隔间门,却和镜子里女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筱萌也有些惊讶,回过身来极为精准的捕捉到宁橙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你今天真早,怎么了?” “没事。”宁橙看向镜子里涨满心虚的脸,再看向筱萌狐疑的眼神,只好妥协:“好吧,我……其实是我这个月那个没来,可是验孕结果只有一条线,我想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经期紊乱吧。” 筱萌沉吟了一会儿,迟疑的说:“还好是虚惊一场,要是真怀了就不好办了。” 见宁橙如她预料的露出震惊的表情,筱萌又说:“我上回在你办公桌上看到了止疼药,那种药有种什么激素,要是怀孕期间吃了生出畸形儿的概率会很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等我回去查查资料再告诉你。” 筱萌空投下的□□令宁橙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上午,午休时她到附近医院做了一次详细的检查,结果证实验孕棒并没有骗她,她只是经期紊乱。宁橙如释重负的拿着医生开的催经药返回公司,顺便告诉筱萌不用再查资料了。 催经药有效的让人又爱又恨,宁橙当晚疼得死去活来的在床上打滚,邵承又是哄又是劝的搂着她摇晃,将她的眼泪纳入怀里,嘴里却说:“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要孩子,还是先养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这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和邵承的结论彻底打消了宁橙怀孕的念头,小睡过后,她半梦半醒的被汗水淋漓包围,昏昏沉沉的听到邵承讲电话的声音,好像又是筱家的谁叫他过去。 邵承返回来的时候,又往她嘴里喂了几口水,她干热的嗓子受到了滋润,问道:“刚才是谁的电话?” “筱萌,她担心筱叔叔、阿姨出了什么事,叫我过去看看。” 曲烨的朋友送了他们夫妻一张酒店套房享用券,这天晚上他们留在酒店享受五星级服务,也是曲烨用行动表示对筱萌的讨好,两人关系因为身在浪漫的氛围下而稍有好转。但是在临睡前,筱萌抽空给家里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筱母关了手机,保姆也不知去向,她不由得担心是否家里出了变故,就想到了邵承。 “那你过去看看吧。”宁橙无力地闭上眼。 邵承的拇指就在这时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眉上,声音轻如棉:“我哪儿都不去,咱们都忘了刚才的电话吧。” 心头涌入一股暖流,宁橙睁眼的同时,眼眶再度湿润:“真的么?” 眼前罩下黑影,上唇被他张口衔住,几秒钟前还在心里徘徊的落寞一扫而空,宁橙伸长了手臂将他拉下,直到手机再度响起。 邵承随手关了机,又回过身和她相视一笑,低喃:“我很想继续,可我怕你告我虐待。” “那你今晚要去书房睡么。”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睡你旁边,这是我的合法专利。” 邵承钻进被窝,从后面将她包围,借由这样来安抚自己反应太过诚实的身体,鼻息间发出满足的叹息。 筱父和筱母并没有失踪,他们放了保姆一天假,一同到天津走亲戚,筱母手机没电后自动关机,不料筱萌在临睡前有此一举,第二天返回时,筱萌正对着压在茶几上的留言字条生闷气,见到二老就开始数落,曲烨在一旁陪笑着当和事老,换做以往筱萌一定会反咬曲烨一口,但是这会儿却默认他的掺和,很显然他们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48、48 修 筱萌提到“邵承”时, 邵承也正巧打电话过来, 将前一天宁橙身体不适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并没有将具体原因和盘托出。筱母和筱父的都表示体谅,但是听在筱萌耳里, 不免有另外一番猜测。她知道宁橙“怀孕”只是一场空欢喜,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不适”, 只觉得是宁橙故意绊住邵承。 关起门后,筱萌将她的看法告诉曲烨。 曲烨蹙着眉, 本想替宁橙说几句话, 却又怕因此激发筱萌的反弹,只好说:“以后咱家的事,咱们自己解决吧, 别老麻烦外人。” “什么外人, 我爸妈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怎么能算外人?” 曲烨没有接话, 在几天后的一通电话里, 不经意的跟宁橙透漏,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可以合作经营两家的关系。宁橙好奇曲烨所谓的“合作”是否别有洞天,后来一听细节,不由得火冒三丈——曲烨决定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好女婿, 请宁橙再多想点计策留住邵承,莫要喧宾夺主。 曲烨的精打细算换来宁橙的反驳:“我那天晚上确实不舒服,不是你所谓的‘计策’, 请你别用你的小人之心猜度我的!还有,你以为你们家的事他就那么爱管么?不管就会被人说忘恩负义,管了也未必多讨好,要是你真的能尽职尽责,他们找他的机会自然少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反省你自己!” 宁橙负气的撂下电话,气恨曲烨的先声夺人,却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他的建议。 宁橙并没有考虑多久,无心插柳柳成荫,曲烨的建议很快就得以实现。 邵承的公司和一家大型企业谈下了一项长期合作,为期三到五年,利润可观,但这家企业远在上海,从北京到上海坐飞机不过是两个小时,相比起北京的上下班高峰期,两个小时真算不上什么。 这对宁橙却是一个摆脱困境的机会,她想,只要邵承出差,就算筱家致使他也要向距离低头,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就不信筱家人舍近求远,放着女婿不用,偏要用邵承。 邵承曾经为了这笔生意烦恼许久,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和对方企业磨合交涉,此时终于敲定合作协议却又半喜半忧,他担心自己两地跑会忽略了宁橙,就建议宁橙辞职,他们可以在上海租一套房子,方便他们随时过去,不用总住在酒店,白天他去谈生意,晚上回来陪她。 为此宁橙思虑很久,一来宁母那边不能无人照料,在北京她还能一周回去一到两次,这要是过上北京上海两头跑的日子,保不齐会在宁母有需要时无人可依,原本还有宁叔叔可以担当一家之主的重任,可是自从他轻微中风后,宁母开始担惊受怕,家里的事不敢让老伴儿插手,宁愿自己多辛苦一点也好过再把人折腾进医院,这样一来宁橙自然不敢离开宁母太远。 二来年纪轻轻就成为全职主妇,宁橙难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的事业刚刚起步,提出的广告创意也受到客户们的广泛赞赏,这种成就感是在任何领域都不能获得满足的。再说好男人志在四方,宁橙尝过工作上胜利果实的滋味,自然懂得邵承对事业的渴求,她不希望自己像个老妈子一样跟进跟出,更不能将邵承束缚在自己身边耽误了他冲刺的步伐,不如放他出去大刀阔斧,以免将来徒留遗憾。于是基于这些考虑,宁橙决定鼓励邵承去上海,她留守北京做他背后的女人。 她没有告诉邵承,其实她也担心若是真的过上如影随形的生活只会消磨他们之间的感情,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夫妻两人若是没有个人的空间,也是危险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邵承和上海客户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基本稳定,第一笔合作款项顺利入账,他们在北京的新房也提前还清了房贷,宁橙考了驾照,很快熟悉了路况,来往于公司和娘家、筱家,以及机场,邵承的意气风发也成为宁橙的自豪,成全了丈夫的梦想,就等于又一次证实了她的眼光是对的,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她贡献的广告创意均被卖了好价钱,满足感和成就感双管齐下,宁橙度过了一段她人生里最开心的日子。 年底,曲源的出生取代了筱萌的位置,成为筱家的新宠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刚刚满月就收到堆满半间屋子的礼物。 宁橙代邵承出面,送了一座纯金打造的摆件、一只金手镯,一个金吊坠,和在家休养的筱萌闲聊时,筱萌时而问起公司的变化,宁橙只捡重点说,也看得出来筱萌不会安于在家多久,就会回归岗位。 至于曲烨,宁橙听说他的影楼生意蒸蒸日上,虽然因为资金问题和几个月前的那笔生意失之交臂,但他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后来也不乏许多小生意的日积月累,巩固了影楼的基础,总好过自不量力的一口吃下那笔买卖却消化不良,反而得不偿失。 曲烨难得的豁达还因为他在筱家的地位日渐升高,家庭事业两得意令他如沐春风。这个转机起因于筱母连着几次向邵承帮忙都赶上他人在上海,最后反被女婿自告奋勇的漂亮解决,这和他刚进门时只知道伸手要钱的态度大相径庭,再见曲烨和筱萌也相处的和乐融融,二老对女婿信心倍增,宽慰了不少,最近半个月也很少提起邵承。 一转眼,已经是来年三月,筱萌做完了月子,也过完了春节,回到公司正准备一展拳脚,这时人事部下达了人事调动,宁橙被升了职,职位和工资都高出筱萌一级。 宁橙的晋升瞬间提高了筱萌的战斗指数,仅仅用了三天时间,筱萌就和以前所有的关系户重新建立了联系,每晚半醉的返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囫囵脱了衣服瘫在床上一梦到天亮。 筱父、筱母连连摇头,推说曲烨去劝劝自己老婆,曲烨坐在床沿阴沉着脸等着床上不醒人事的她,这才感受到什么叫风水轮流转,本想组织好语言再好好数落筱萌一顿,哪知刚说了第一句开场白,就被她抢白的“别忘了你以前也这样,没资格说我”顶了回来。 这句话半硬半软,筱萌的语气也不轻不重,但导火索本就不需要威力十足,等在后面如山高的积怨才是正题。 曲烨接连几个月的郁卒已经积攒了十成十,又被这句话一激,眼瞅着就要决堤,连忙深呼吸咽了回去,到了楼下蹲坐在花池边,和久违的香烟老友再次接了头。 吸完一根,曲烨嗅了嗅身上的味儿,慢步折回家,刚来到卧室门口就被迎头扔出来的被褥和枕头砸了正着,门里的女人依旧酡红着脸,眼神涣散,但并没有降低她的攻击性:“又抽烟了吧,你去书房睡。” 曲烨吃了个闭门羹,进了书房独自发呆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立刻发了条短信给宁橙。 “白天在公司,筱萌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她今天很不对劲儿。” “没看出异状啊,不过这几天筱萌在拼业绩,可能是忙晕头了。”宁橙回道,然后将自己升职的事告诉曲烨:“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感觉她对我升职的事很不平衡。” “难怪了。”曲烨很能理解筱萌的心理,这就跟龟兔赛跑一样,本来领先超前的兔子被晃晃悠悠的乌龟打败了,自然如鲠在喉。 得知了症结所在,曲烨又问起宁橙的近况,听说邵承又出差了,曲烨调侃道:“他在上海的时间快比北京的久了,你就不怕他在外面养个女人?”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身边没了女人就活不下去?我相信他不会的。”宁橙快速回道,全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用“再见”做了结束语,前一刻他们还像地下接头的战友,此时又成了阶级敌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邵承在外面的动向,但是想归想,担心归担心,又能如何,总不能追去上海查勤,为了让自己好过些,也为了让邵承早日实现梦想,她也是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男人要是有意出轨,是不是在妻子身边都一样会出。 邵承的梦想是拥有一件复式结构的房子,贷款付清,再拉着喜欢的女人的手建立合法关系,不忙的时候,他们关上房子里的所有双层窗帘,相拥而眠睡上一整天,不管他离家多远并且在外遇到多少挫折,房子和女人都会在这里等他,她手里永远牵着风筝的线头,令他归家时就像是落叶归根一样,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而宁橙则将婚姻看的实际得多,就如同她婚前的规划一样,她会找一个看着顺眼却不一定热情相爱过的男人结婚,爱情如火未必经得起岁月的打磨,细水长流更加难得可贵。表面上看,她并不认同宁母再嫁,但是潜意识里却又羡慕宁母再婚是因为要找一个伴儿,而不是因为在一个男人身上再度找到了青春。太多相濡以沫的爱情在相守相望的婚姻面前显得那样渺小,宁橙瞻前顾后的性格不容许她行差踏错一分,她宁可瓦全也不为玉碎,直到邵承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一切计划。不说爱情,邵承完全符合她细水长流的条件,她也时常自问,若是他不具备她理想中的条件,她会否抛除成见对他产生爱情?她发现自己难以解答。 这样一看,他们的愿望和梦想似乎并不冲突,但是在这看似不冲突的婚姻里,宁橙却撞见了一件额外冲突的变故,起因就是从曲烨的那句玩笑话开始:“你就不怕他在外面养个女人?” 为了冲业绩,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和人分工多了提成也要分成,眼下得了红眼病的筱萌是经不起的,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钱倒是其次。 筱萌正迫切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求功心切,从复职的第二个月起,不仅应酬多了,连出差的次数也逐渐叠加,由于她时常要接触酒精,早已经断了母乳喂养,孩子交给二老代管,二老对她的本末倒置颇有怨言,但筱萌的一意孤行就像铁造的碉堡,靠言语攻势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反而徒增她的逆反心理。 一家人相处,总要有人□□脸,有人唱白脸,还要有人唱黑脸,筱父、筱母败下阵来,又推曲烨上场,曲烨力不从心的试过几次,下场皆是被轰到书房去睡,时日一久也不敢再提了。倒不是曲烨怀念软玉温香的感觉,自他和筱萌结婚后,性生活的次数屈指可数,曲烨也不再奢望筱萌能变回婚前的娇俏小女人,虽然他并不喜欢女人太过要强,却也不愿意自己的长手长脚屈就于行军床。 事实证明,筱萌用拼搏换来的回报率是很可观的,年中盘点完毕,宁橙听到了人事部传出的小道消息,听说筱萌即将被升职,不仅统管大客户部,上头还为了照顾她的出行便利特意配了专用轿车和司机,只等她从上海出差回来就能走马上任。 宁橙不得不甘败下风,她奋斗了大半年才有的成绩,被筱萌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迎头超过,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的最佳证明。 当天下午正好公司断电,公司允许大家提前下班,宁橙回了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的说话声,以为是邵承提前返京,心里一喜,急忙开了门。 “你回来……”宁橙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瞪口呆的愣在门口,就是打死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本该远在上海的筱萌会出现在她的客厅里,脚上踏着她最喜欢的一双拖鞋。 筱萌正在讲电话,见到是皱着眉盯着她脚下的宁橙,并未在意,伸手扬了扬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回身走到窗边,声音放低的继续讲话。 宁橙心神不宁的关上大门,耳朵里全是筱萌趿拉着拖鞋的声音,眼不见为净的走向另一边敲响书房的门,果然听到邵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走进去一看,邵承正埋首于一叠文件中,见到宁橙的下一秒松懈了有些僵硬的脸部线条,站起身绕过书桌,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提起那回来了,这次要多待几天。” 宁橙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将家当成免费歇脚处的口吻,将书房的门掩上,直到筱萌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问道:“筱萌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多买点菜。” “哦,机场碰到了,她一会儿就走,等车来接。” “她怎么不回家?还有工作?” “好像是,听她的意思是晚上还要见客户,不想中途回家面对筱阿姨的念叨,所以来咱们家待会儿。” 宁橙笑笑不再多言,一时之间难以放下芥蒂,更加想不到第一个到访他们新家的朋友竟然是筱萌。 埋在邵承温热的怀抱里,她没有将这几个月她和筱萌之间的良性竞争告诉他。严格说起来她们不算冲突,一个负责广告创意,一个负责向客户推销,本是合作无间的关系,但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之间的共事,有都写难以言说的微妙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多一起共事的人甚至会为了利益反目为仇,宁橙深谙这其中的得失厉害,也明白如今的筱萌已经杀红了眼,于是只好小心的克制自己的情绪,更在谈到双方提成时尤为退让,不想为了钱而撕破脸,那对大家都不好。 筱萌果然如同邵承所言,结束电话后和宁橙打了招呼,匆匆离去。 宁橙走到阳台目送筱萌的背影,却震惊的窥见前来接送的车竟然是于本生的座驾,她不敢确定的眨眨眼,紧接着就在于本生亲自下车为筱萌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坐实了猜测,两人有说有笑,肢体上没有接触,却莫名的流窜着暧昧。 宁橙笃定曲烨是被蒙在鼓里的,否则以他的性格一早就爆发了。 她还记得曲烨结婚前曾交往过一个试图要和他平分秋色的女人,他花心几次,她便效法几次,结果是曲烨根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醋意,反而很快和对方说了“拜拜”。 自那件事后,宁橙就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可以沾花惹草,但绝对不该为了男人自甘堕落,到头来最受伤害的只是自己,无关痛痒的是男人,更何况任何男人的度量都不足以忍受女人的不忠,就像男人的出轨也是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用“爱情”刺激对方,受益的永远是旁人。 宁橙不敢确定邵承是否看出端倪,她走回书房后,旁敲侧击的问邵承是否看出筱萌的变化。 邵承轻描淡写的说:“好像她现在爱工作胜于一切。” 他的一针见血和宁橙的怀疑不谋而合,她有几分认定筱萌是为了在工作上大放异彩而允许于本生的接近,另外几分则认为筱萌是为了逃避婚姻而四处奔波企图用忙碌填补自己的空虚。 “如果有机会,你劝劝她吧,别为了工作忽略了家庭,我前几天去看过筱叔叔、阿姨了,他们对筱萌将重心放在工作上很不满,还有源源,好几天才见妈妈一面,有点可怜。” “好几天才见一面?你之前没劝过她么?” “我怎么好开口?”宁橙抿抿嘴:“我和她在公事上接触太多,又经常去看筱阿姨,要是由我说让她顾忌一下家里,筱萌难免会以为我们私下说过她什么。” 最令宁橙担心的还没有说出口——筱萌的业绩正屡创大捷,可能还会将这种良心的建议当做是阻碍她事业发展的绊脚石,难免猜测宁橙的动机。 邵承似笑非笑:“她从小就这样,觉得对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还是少管吧。” 邵承疲倦的按按眼角,不愿在这时为了无关痛痒的事费神,轻车熟路的贴上她的唇,话音模糊:“好几天不见,你就不想我么?” 邵承精神很累,体力却十分充足,在久违的大床上分批分拨的释放了连日来积攒的存货,用热情将她吞没。 翌日清晨,宁橙一早起身梳洗完毕,动作利索的备了两份早餐,返回卧室叫邵承起床时,却见他将脸埋在属于她的枕头上,半个身子也蹭了过去。 “干嘛呢,别懒床了。”宁橙过去拍了拍他的臀部。 邵承探出半个脸,眯着眼瞄了她一下,伸手一拉将人拽回余温犹存的被窝,又迅速腻了上去,嘟囔道:“我在闻残留的肉香,不过还是没有本人好闻。” 宁橙红着脸喘息,双手忙乱的抵挡他的进攻:“快起来,要上班了!” “别去了,请假吧,我陪你出去玩一天。” 宁橙沉迷于这样的蛊惑,几分钟前还准备及时到岗的念头竟然被他的一句话击溃,她半妥协半拿乔的推着在她腰间探索的手,眼波流转,声音低迷了几分:“你能保证陪我出去么,我可不希望在床上虚度一天。” 在她半真半假的调侃中,邵承不禁想入非非,心尖酥了一半:“这个建议挺好。” 最后,他们的建议都实现了,上午在床上一晃而过,下午两点钟才懒散的出门闲逛,傍晚的时候一同到筱家蹭了一顿晚饭,顺便探望时常享受不到母爱的曲源。 曲源一见邵承就笑,筱母说这就是缘分,还说曲源和小时候的筱萌长得一摸一样,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宁橙有些不是滋味,不妨筱母又突然问:“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 “邵承要两地跑,可能这两年顾不上。” “我可以帮你们带啊。” 宁橙用笑容回答了筱母,接着问起筱萌,筱母说她去见了客户,不到十二点是回不来的,言语间又见愁苦,宁橙的思绪被这个消息拉回到前一天的筱萌和于本生身上,这才想起有一阵不见的秦如是,上一次见到秦如是,她透漏他们已经分床睡了,碍于于母的面子和孩子的未来,暂时还没提到离婚。 宁橙顺其自然的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倘若于本生有一天和秦如是分道扬镳,宁橙不希望筱萌成为那个原因,就算于本生只是为了逃避家庭而接近筱萌,利用筱萌,筱萌也不该是那个罪魁祸首。 返回公司后,宁橙开始观察筱萌的一举一动,时常约她一同外出午餐,但是十次有九次筱萌会利用午餐时间约见客户,连休息时间都利用进去,不放过任何机会。 当宁橙又一次敲响筱萌的办公室门时,被正从身边经过的同事告知筱萌已经赶赴上海了。 又是上海,宁橙今早才送走了邵承飞往上海的班机。 她自嘲的笑笑,告诉自己只是凑巧,然而三天后回家时,她又一次在自家的客厅里见到了筱萌,这一次,她一早就接到了邵承报平安的电话,电话中没有提到筱萌,而此时剧情重演,她竟然不感到惊讶。 筱萌在宽大的拐角沙发上熟睡,身上搭了一条薄被,眼下青紫,嘴唇干裂,很像是宿醉或是熬夜后的摸样,手腕上有一圈晕红,衬着她本就偏白的皮肤,触目惊心。 邵承后脚回家时,手里拿着一口袋的药,有解酒的,还有治疗外伤的,见到宁橙换了居家服从卧室里走出来,比划了个“嘘”的手势,又将她拉进卧室。 “她刚才哭着跑来,好像是和家里吵了一架,我劝了她一会儿,总算安静了。” “我记得她出差了。” “嗯,中午和我搭同一架班机回来,我下午才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她吵醒了。”邵承说着揉了揉太阳穴:“我看他们夫妻真有问题了。” “我上次就说过,他们这样各忙各的不对劲儿,放着孩子一个人在家……”宁橙声音不自觉的扬高了几分,却被客厅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两人走出卧室一看,筱萌正跌坐在地上苦着脸揉着胳膊肘,见到他们一同出现也有些愣,然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连忙爬起来坐回沙发上,有些无措。 邵承和宁橙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分道扬镳,宁橙扶着筱萌去了书房,邵承回了卧室。 换了一个相对更小的空间,筱萌紧绷的情绪也逐渐被安抚,她捧着玻璃杯低着头,眼泪刺破了水蒸气沉了进去,宁橙见状正要给她换一杯,却被筱萌拉住了手。 “不用了,你听我念叨念叨就行了。” 宁橙又坐回原位,将纸巾塞进筱萌手里,筱萌抹了把眼泪,说:“刚才回家,我和曲烨吵了一架,其实就是为了一点小事。曲源哭个没完,我哄了她也不听,曲烨在旁边说风凉话,说这孩子不认娘是因为娘先不认的她,我没忍住就吼了回去,正巧我爸妈从外面回来,一见这样就不分青红皂白骂了我一顿,曲烨还在一旁敲锣边。我气得要走,曲烨抓着我不让走,还差点对我动手,你看我手腕上的伤,就是他抓的。” 宁橙盯着那抹淤痕,怔怔难以成言,旁观者的立场也不容许她品头论足,她不敢说筱萌确实有责任这种话,对于一个情绪跌落谷底的人说任何重话都可能引起难以估量的反弹,但是也不能站在筱萌的立场上说一些抨击曲烨的言论,那只会火上浇油。 宁橙左右为难的沉默了一会儿,筱萌却沉不住气:“你倒是说句话啊,随便说点什么。你说,曲烨那话是一时气话还是他真的是那么看我的?我真的做错了吗?” 筱萌的眼神里含着期待,几乎要看穿了她,她耐不住这样的注视,沉吟道:“不如你适当的抽出点时间陪陪孩子,让他无话可说。相吵无好言,吵架的时候说的话自然都入不了耳,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两口子双头吵床尾和……” 筱萌打断道:“什么床尾和,他已经好久没碰过我了。” 宁橙愣在当场,被筱萌冷嘲出口的秘密压得透不过气,恨不得洗洗耳朵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话匣子一打开真是很难止住,筱萌赞了一肚子的委屈好像在一天之内全部吐尽,再一身轻松的返家,而宁橙越听越头疼,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铺面而来的家长里短灭顶了。 49、49 修 筱萌的话题从胸部里长了肿块儿起了转折, 由于母乳喂得不多, 她尝到了乳腺肿起来后钻心的疼,不得不去医院打通乳腺,经历了一番好像从鬼门关走过一圈的折磨。然后, 她又不止一次地提到不出一个月就会谈下一个大项目,足以抵过公司半年的盈利, 但是由于对方企业财雄势大,没有点人脉光靠她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但不管最后是大捷还是大败, 等熬过这个阶段,她将有充裕的时间照顾孩子。 宁橙的注意力被筱萌提到的项目吸引过去,她的直觉告诉她越让筱萌轻描淡写的事情越不可小觑, 于是问起是什么项目, 却被筱萌很快搪塞过去,没过几分钟就宣布打道回府。 筱萌走后, 邵承问起她们的谈话进展, 宁橙表示再找时间和曲烨谈谈,哪知邵承持反对意见:“他们夫妻俩的事,外人管不了太多,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最多是当个聆听者, 要真是插上一脚,只会费力不讨好。要是他们分了,参与其中的人就成了挑事的, 要是和好了,劝架的人也讨不着半分好,里外不是人。” 邵承的话正中问题的核心,然而他的下一句又令方才的话显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再说,我也不想看到你和曲烨走得太近。” “为什么?” “站在男人的角度,我看得出来他曾经喜欢过你。”邵承别开脸,醋意十足。 “那你结婚前怎么不说?”宁橙凑过去硬要和他面对面。 邵承扭了过来,面带不善的瞪她:“结婚前咱俩关系还没定,我有话语权么?” 他孩子气的举动远远比十句甜言蜜语还能取悦她,宁橙掩不住得意的笑出了声,笑倒在他怀里,直到一道黑影笼罩下来,将她源源不绝的笑意吞了进去。 在筱萌第三次不请自来的翌日,宁橙约见了秦如是,临出门前还特意画了唇膏,生怕颜色过浅的唇色衬得脸色太过苍白,不想和秦如是一照面反被她灰白的气色震在当场。 秦如是面带疲态,宛如昨日黄花,以往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但从她的笑纹里还能隐隐窥见昔日的魅力以及丰富的人生阅历,它们已经刻在脸上成为她栩栩如生表情的一部分,这是改变不了的,只是当风华不再,那些痕迹难免只会沦为唏嘘的装饰品,倒不如从来就平淡无奇,免于遭受昨日今昔的强烈对比。 秦如是嘴里说“我算是看开了”,但宁橙明白将这句话挂在嘴边的,都是被心结困住的人,就像人们总会说“我才不在乎”却恰恰说明了在乎,说“我真的没事”也是越强调越象征了反话。 但是宁橙没有将她拆穿,笑容依旧不深不浅的维持着,悉数容纳秦如是的苦水,心境和那天面对在筱萌时天差地别。 秦如是将一家征信公司的名片递给宁橙,这是她最好的一个女朋友的丈夫开的,近一年在帮她调查于本生的交友情况,并依照秦如是的委托在家里安装了针孔摄录机,幸好于本生还没胆大到将人带回老窝偷情的地步,也算是对秦如是的尊重,尽管他已经出轨。 掂量着名片,宁橙也搞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仿佛交杯换盏一样也将近日的事脱口而出:“到昨天为止,我已经是第三次发现我老公的前女友来我家……做客,事先我都不知情,幸好他们关系一向很透明,我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心里还是别扭。” 秦如是冷笑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孤男寡女也难怪你别扭。”她拍拍宁橙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安抚:“听我一句,女人的直觉是很玄妙的,假如你觉出了不对,就不要轻易放过,很多事都是从直觉里看出端倪再拆穿的。” 宁橙很快被秦如是说服,可能是因为她眼中的坦荡与落寞,可能是因为极少有人单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她,而不是出于其他目的,也可能是因为秦如是是过来人,对男人的认识远远比她高明,无论如何,宁橙都决定遵循秦如是的意见,哪怕是为自己买个定心丸也好。 几天以后,宁橙也请人在自家客厅里安了针孔摄录机,并且出钱调查筱萌在上海的行踪,结果是筱萌和邵承确实在上海有过接触,但每次见面身边都有旁人参与——于本生和几个商人打扮的陌生男人。 宁橙怀疑这就是筱萌所谓的“大项目”,筱萌不愿透漏上海的客户名字,还说没有人脉是行不通的,这恰恰说明了他们很有可能是经由邵承牵线的客户,幸而在几次会面之后,筱萌都和于本生一道离席,和邵承之间却表现的彬彬有礼。 但是人往往是自相矛盾的,表面证据越是清白如水,满腹怀疑的人越不会知足,更会像是中邪了似地继续调查,好似非要查出了子丑寅某才善罢甘休,只是每次在获悉不过又是虚惊一场后,仍会如释重负。 于是基于这种心理,宁橙没有结束调查,反而将调查延续到长期行为,一时之间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对定心丸吃上了瘾。 数日后,公司公布了新消息,由于筱萌的不懈努力,她拿下了一单价值不菲的合同,某上海企业愿意将未来三年的广告案都交给他们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令宁橙带头的广告创意部如获至宝。 不算筱萌,全公司最大的获益人就是广告部创意部,因为这家企业曾经七次枪毙了他们的广告案,原因不是创意不足,只是因为对方企业信不过小公司,更没理由将这个利润可观的项目送给陌生人,多少关系户正等着这块儿肥肉呢,除非是下下之选,否则他们毫无胜算。 宁橙曾为了这单生意连续加班两周,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决定将工作带回家,不仅熬出了黑眼圈还又一次引起经期紊乱,到医院打了几天吊瓶才见好转,而这些波折她是从没和邵承提过的,她不愿意枕边人给自己开后门,说穿了也是为了争一口气。 现在,眼瞅飞走的鸭子竟然又送上了门,公司众人无不兴奋,奔走相告,不出半天时间流言已经衍生出十几个版本,有人说是筱萌出卖了色相,有人说是筱萌家里有背景有地位,还有人说是筱萌走了狗屎运,流言之多却没有一个版本是褒意的,可见得了红眼病的人不在少数,且筱萌的人缘并不如表面的那样顺坦。 尽管宁橙早有预感,但是在亲眼见到合同副本后,心里仍是凉了半截,这家上海企业果然是和邵承公司有合作关系的同一家,她没有见过对方企业的负责人,所以难以从征信公司提供的照片上判定真相,然而此时见到合同副本上的公司名称以及印章和代表签名后,再也按耐不住被真相一波波冲击过的燎原大火。 于是,就在邵承返京的当天,宁橙决定向他宣战。 当晚,宁橙没有拐弯抹角,将合同副本摔在邵承眼前的桌面上,食指敲打在桌面清脆有力:“我问你,这单生意是不是你帮筱萌拉拢的?别对我说谎,后果你付不起。” 邵承还是头一次看到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宁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打量自己,心头一个抽搐,已经二十七个小时没有得到休息的精神仿佛被一下子打醒了,太阳穴上的神经也起了劲儿的跳动。 “是,是我牵的线,她来找我帮忙,起初我告诉她无能为力,后来她说你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忙活了三个月,还被对方打回来七次,所以我……” 邵承顿住,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他本想坦言他曾经担心过一旦让宁橙知道真相可能会接受不了,却又不忍看她被工作折磨得体力透支,这才决定暗中帮忙。但是邵承却想不透为何宁橙言之凿凿是他伸出援手,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征信公司盯上了。 “所以你是为了不让我太过辛苦才这样做的对么?你可真是无微不至!”宁橙吼道,脖子上的青筋也显了出来。 “你根本不懂我的难处,你只会用你的方式表达善意,就是从来不会问我是不是愿意接受!没错,我是为了这个案子拼了很久,最后对方不满意也不是因为我们的创意不够好,对方根本没有翻开企划书。最后一份企划书被送回来的当天,我发现原本塞在第三页的那根头发竟然原封不动,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我们的创意有多好也没用,对方根本不会垂青。当时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可是就是再难受我也没有跟你提过半个字,我不想让人说闲话说我走后门,也不想人家在背后里奚落我还不是靠关系拿来的么,就算是创意再完美也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一句话就抹杀了一切。所以我宁愿输,也不愿赢得这么不光彩!可是你倒好,你和筱萌瞒着我暗中进行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根本不是在帮我,你只是帮筱萌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一口气吼完,声音已经沙哑,心里的痛就像是□□,宁橙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面,扭曲着脸泣不成声。 她恨得不是对方企业的有眼不识金香玉,恨的是自己的煞费苦心却比不上筱萌的投机取巧,她们同时出发,分别在两条路上拔腿狂奔就只为了用自己的方式向对方证明实力,结果对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她打的溃不成军,显得那些她曾经视为珍宝且屡败屡战的广告创意不值一钱,再出色也不过是一叠废纸,怎么抵得过关系换关系的水涨船高。 这是她入职场以来头一次遭受剧烈的打击,凶手之一正是她的枕边人,一时之间难以承受,这时脑海中又浮现出筱萌得意的笑容,胸口闷闷的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眼前忽然一黑,身体下滑的同时落入那副一如既往温暖的怀抱里,耳边听着他焦急的呼唤,精神仿佛被这种最亲密的伤害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昏迷前的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秦如是的一句经验之谈上:“别老想着什么山盟、海誓天崩地裂的伟大爱情,这世界上的繁华和伟大都是为了掩盖丑陋和卑贱的虚假光环,只有最平凡的爱情才是最不平凡的,那些所谓的轰轰烈烈最后只会剩下一层风化皮,斑驳的惨不忍睹。” 苏醒以后,宁橙一整天都没有开口,睁着大眼盯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什么。 邵承哄过、劝过、求过都不能撬开她的嘴,直到晚上宁母来了电话,打给宁橙手机关机,又打给邵承,邵承将手机递进宁橙手里,她面无表情的接过,清了清嗓子,像是没事人儿一样和宁母聊上了。 宁母担心宁橙嫁人后受委屈,邵承又不时常跟在身边,电话里难免念叨邵承两句,邵承连眼睛都不眨的坐在床边盯着宁橙的反应,本以为她会趁机向宁母诉苦,哪知一开口竟是护着他。 “妈您又来了。邵承这不叫不关心我,他在外面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为的是谁啊,还不是我么?我一早就给他定了目标了,三年之内,他必须再给我买一套房子,以后我俩就可以提前退休了,把我爸和邵承他爸妈留下的两套房子租出去,然后把您和宁叔叔接到我们的第二套新房里,再把您和宁叔叔的房子也租出去,咱们一家人光吃房租就能偷着乐了!” 要是宁橙抱怨两句还是人之常情,但是眼下她骂也不骂,哭也不哭,里外里一点大吵过后的痕迹都没有,邵承瞅着眼皮子直跳,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宁母一听宁橙的话茬儿,又站在邵承那边:“那你也不能太折腾他,钱是赚不完的,也要叮嘱他适当的休息……” 宁橙连声应好,几分钟后结束了通话,看向邵承。 “你压着我的被角了。” 邵承纹丝不动:“别生我的气了。” “你先让开。” “你先消气。” 宁橙瞪着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我早就消气了。” “我不信。”邵承说。 宁橙又笑了一记:“我说你怎么贱骨头啊,我生气你让我消气,我消气了你又不信。” 邵承盯着她半响,忽然逼近将她抱进怀里:“我真怕你又要说离开我。” 宁橙双手摸上他的脸,手下的皮肤有些扎手:“你没刮胡子。” “我一会儿就去。”他努嘴去亲她的手心:“你真的不生气了么橙橙,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 “骗你?我骗人的功夫有你高么?我虽然不生气了,但我要和你约法三章。”宁橙撑开两人的距离,轻声说:“要是你做不到……” “我保证做到!” “你还是先听完了再说吧。”宁橙推推他:“去,离我远点,坐那边去。” 邵承一脸狐疑的挪开,严阵以待。 宁橙说:“第一,我不许你再和筱萌来往,就算你们要见面,也必须有我在场,还有,她求你办事,你必须推掉,别跟我说什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别说能帮就帮的废话,就算她在你面前掉眼泪,也不许你心软帮她。如果你能答应这条,我再说下一条。” 话音落地,宁橙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神情,深怕错漏任何细节,也怕自己的霸王条款引起他的反弹,幸而邵承很痛快的答应了。 宁橙心一狠,又说:“第二,我知道你欠了筱家很多,没事,你欠的我帮你还,这辈子还不清我下辈子接着还,你在上海工作不要分心,北京这边的事我全担了,就算我再不乐意也会尽力把他们都伺候好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们尽早能放过你。欠人恩惠是你活该,嫁给你是我活该,我忍了,既然嫁给你我就要把你从这种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里解脱出来,否则你一辈子都是别人家的奴隶,我就是奴隶的奴隶……” 宁橙话还没说完,邵承也笑了出来:“好,我答应你以后那边的事都交给你管,我保证我再也不指手画脚了,我心甘情愿的当你的囚犯,你就是我的监狱长,以后我工作完了就回家,回了家就关机,对外的所有事都由你全权处理。” 50、50 修 邵承先前的担惊受怕一下子放晴了, 宁橙真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这种聪明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的学习能力,甚至还加上女人的天性。他的结论是作为男人永远不要伤害女人, 尤其是一个和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女人,因为女人一定会将这种伤害归咎为男人的错, 并且在疗伤的过程里潜移默化的有样学样,再举一反三的伤害男人, 一旦出师了, 她们会想尽一切的可能让男人痛苦、自责、生不如死,还会不厌其烦的乐此不疲下去,而这种速成能力是男人没有的, 所以古人也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由此可见这个古人是男人,还是一个被女人反复折磨过的男人。 宁橙满意的点点头:“说得好听, 做得到么?要是你做不到, 我就……” “我不离婚。”邵承抢白道:“别的我都能答应,我就是不离婚,你不能离开我。”说着,他又向前靠去,被宁橙一把推开。 “先等我说完!”宁橙吼道。 “第三, 就是我要说的离婚的问题。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准备和你死磕到底了。离婚?想得美!离婚那是便宜你了!咱们不离婚, 你欠别人的,我替你还,你欠我的,要由你自己还,你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到死都不放过你,你别想再把时间分给别人。你说暂时不要孩子,我想过了也确实不能要,有了孩子最后还不是折腾我么,我不能让你过得比我舒坦,以后你再为了别人的事气我,我就从你身上讨回来……” 宁橙的话再度被电话打断,她抬手一看来电显示,正是约法三章中的筱萌,扯扯嘴角笑了,将电话塞回给邵承的同时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不是才答应我前两条么?” 邵承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秒立刻关了机:“老婆大人说的是。”然后穿过宁橙的抗拒靠了过去,将人搂进怀里心里才觉得稍微踏实了些:“我喜欢你为我吃醋的样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宁橙将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心想,秦如是在婚姻里跌倒了两次都有勇气爬起来,那正是因为她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了男人,既然秦如是可以,她也可以,坚强不分年纪,不分阅历,她要做给筱萌看看什么叫越挫越勇,如果筱萌要讨债,要记恨,要找人一起万劫不复,就尽管放马过来好了,她绝不会让任何试图毁掉她的婚姻的人如愿以偿,国家领土不允许侵犯,她的爱情也一样,她宁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自私,忘恩负义,小人之心,也不会再退让一分一毫,没有人可以干扰他们追求幸福的脚步,敢出来当绊脚石,就要有挨踢的准备。她受够了只为别人着想委屈自己又得不到别人半分感谢徒增埋怨的日子,她不占别人的便宜,别人欠她的也迟早要还。 事后,邵承又问起她怎么不在宁母面前诉苦,宁橙轻描淡写道:“要是我动不动就找我妈说你的不是,这就不是咱俩之间的战争了,是两个家庭的战争,只会激化矛盾……哦,也不对,不是两个家庭的战争,是我们家三口对你一个人的战争,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啊,再说,你是我挑的,不是我妈帮我挑的,就算是我瞎了眼也不能让她担心,她忙活宁叔叔一个人就够了。” 邵承再一次瞠目结舌,每当宁橙向他展现独特的另一面,都会让他有种错估的感觉,她生气的时候像刺猬,像河豚,像黑寡妇,就是不像她自己,现在她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半点火药味儿不让他闻见,他又不适应了,不适应她连刺猬、河豚、黑寡妇都不像了,因为他已经熟悉了对付她的套路,她却突然转了风向,说风就是雨,连天气预报都不能预测。 宁橙的不可预测也不仅仅是针对邵承,还直接表现在面对筱萌时。 第二天,筱萌状似不经意的问起她前一天邵承手机打不通一事,宁橙的反应极其平淡。 “哦,手机坏了,最近都不好联系他了,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转告他。”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既然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改天再说吧。” 宁橙匆匆撂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办公室,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细胞一下子死灰复燃了,就像第一次跟大人顶嘴的小孩子那种心理,兴奋,胆颤,又期待。 第一次用冷漠对付筱萌宣布告捷,宁橙沾沾自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能因此脱胎换骨,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宁橙这一次选择将软弱暴露在秦如是面前。 就像秦如是那天的失常一样,宁橙也在当天的旁晚找秦如是痛痛快快的倾诉了一次,这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此后的半个多月,宁橙简直将秦如是当成无底洞,仿佛在她面前就能找回自己,反观秦如是,再没失常过。 秦如是又将一张名片递给宁橙:“我最近一直在约见这位专家,你也可以去找她谈谈,把你的烦心事都告诉她,她很会开导人。我每次去都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也变了,其实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相比起男人,女人的忍痛能力是非常强的,战争可以杀死所有壮丁,却灭不绝女人。就说生产吧,男人见了十个有九个会晕过去,他们根本不能体会女人面对生育的勇气,他们都是女人生的,女人赋予他们生命,怎么能为了他们放弃生活。” 秦如是的话又一次的解救了宁橙,基于信任,宁橙也效法秦如是的自救方法前去见了那位心理专家,经过前三次的短暂治疗,对方已经基本确认宁橙患了轻微的抑郁症,但这种病就像是伤风感冒一样常见,尤其是在大城市,女性在生活、工作、□□上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男人小,别说是双面胶了,简直就是三面夏娃,一体三面,能熬过来的都是人生里女强人。 在心理专家的帮助下,宁橙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摆脱了大部分的阴霾,就像“过眼云烟”这四个字的含义一样,回头再一看那些她曾经为之烦恼、寝食不安的琐事,如今竟然都不值得一提,她甚至搞不清楚当初为何会被难倒,换做现在只会一笑置之。 但是尽管如此,宁橙依旧不能对当初告密短信的事释怀,主要是因为曲烨的时刻提醒,除此之外,她还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翻看摄录机里的内容,就当是为了满足她对邵承一个人在家时的行为表现的好奇心吧。 直到他们的婚姻步入第四年,宁橙都没再和邵承吵过一次架,和筱萌也保持在不温不火的同事关系,她很少选在筱萌在家的日子去筱家探望,主要是不想同时面对筱萌和曲源的夹击。 筱萌就像失忆了似地,果然如她保证的那样收了心,将重心放回家庭,很快取得了曲源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小孩子忘性很大,曲源又怎么会记得尚在襁褓的半年如何被冷落呢。但是尽管如此,筱萌和曲烨的关系也没有因此好转,他们已经走进了冷藏期。 筱母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小两口的关系,甚至担心他们终有一天会一起来到她面前宣布离婚的消息,于是请宁橙帮她开导筱萌和曲烨。 宁橙思考再三,最终婉拒。 后来,趁着春节邵承返京歇了一次长假,和宁橙一同到筱家拜年,筱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扑进邵承怀里,筱母笑骂她越大越不懂规矩,筱萌却反驳说“小时候不一直这样吗”。 吃饭时,筱萌又冷不丁的提议让曲源认邵承和宁橙当干爹和干妈,宁橙还来不及说话,曲源就如法炮制的抱住了邵承,如此骑虎难下,宁橙生平第一次扛上了干妈的责任。 宁橙起先还以为这次筱萌和曲源只是偶然抽风,哪知却在日后不断重复上演,她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冷眼旁观,竟然没有因此迁怒于人,尽管越发看她们不顺眼。后来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摸透了筱萌故意气她的动机,她越生气,筱萌越解气,仿佛非要在“气死人”这件事上找回自己的存在感。这样一想,宁橙就好受了许多。 另一方面,已经成为宁橙的忠实盟友的秦如是也再次和于本生达成了新的协议,就像于本生没有遵照“再不生出外心”的约定一样,秦如是也没有停止对于本生的监视,并且在此时让新一批的调查照片曝了光,于本生为了息事宁人,同意每个月往她的户头多打五万块钱,条件是他依旧不同意离婚。 秦如是说:“所有人都讨厌被人监视的感觉,于本生这种面子大过天的男人尤其受不了,他不想和我离婚也好,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宁橙右眼轻跳,已经预感到在那些精彩的照片里是谁出演女主角,于是问道:“秦姐,您调查的那些证据,能不能给我看看?” 秦如是笑的胸有成竹:“是因为那个女人你也认识,想在我这里得到证实对么?” 宁橙默认了,但是当照片摊在眼前时,她却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这些哪是什么证据,每张照片里的筱萌都和于本生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他们没有亲吻,没有拥抱,甚至没有牵手,若是严格追究,这充其量只能称为是关系密切的朋友。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于本生会因为这些算不上出轨证据的照片对我妥协吧?”算计就像是秦如是与生俱来的特质,此时她简直掌握了于本生的所有命脉:“因为我认识于本生所有的朋友和客户,只要我将消息散播出去,就算他们没见过真凭实据也会相信了七八分,没办法,这就是人性。再说,虽然这两年于本生确实没再在外面养女人,和这个筱萌之间也算清白,但是这也不能代表他们以后不会出事,毕竟他是有前科的。”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宁橙深刻地体会到这两句话的含义,眼神不自觉地又瞟向那些照片,他们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却更像极了在享受暧昧的恋爱关系。 谁说男女出轨目标就是那张床?“暧昧”远比爱情更致命,它比“争吵”和“贫贱”更能击溃一对夫妻之间的信任。 宁橙相信大多数男人出轨都只是因为一时冲动,但是这种细水长流的暧昧关系却让人捏不准,她想起筱母的担忧,也不由得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可能筱母出于了解早就看出了端倪,也可能筱萌和曲烨的关系真的已经发展到相见不如怀念的地步了。 临分手前,秦如是突然提议让宁橙待她监督于本生和筱萌在公司的动向,宁橙大感意外,这才醒悟不管多么胸有成竹的女人在面对枕边人出轨一事上,都很难做到表里如一。 宁橙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秦姐,其实我两年前就想换个工作环境了,但是后来就是因为要争一口气才一直忍到现在,可能下个月我就要递交辞呈了,我……” “你先别为难,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就当做帮我一个忙,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把你认为不同寻常的事告诉我就行了,如果你觉得一切如常自然就不用说话,我也可以对你保证,不出三个月,我就会想办法把她调走,你就不用调换工作了,难道我会放心让这样一个女人从早到晚的在我老公身边晃悠么?” 宁橙说不过秦如是,只好勉强笑笑并对自己说:“但愿什么事都没有,但愿我不用鸡蛋里挑骨头。” 几天以后,不停告诫自己莫要多管他人闲事的宁橙,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约了曲烨,依旧在老地方,他们分别点了各自熟悉的咖啡,一个沉默的等对方开门见山,一个绞尽脑汁分不清什么样的开场白才能达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境界。 于是十几分钟过去了,咖啡杯也见了底,宁橙才支支吾吾的问道:“你和筱萌,是不是出事了?我是说,其实筱阿姨很担心你们现在的关系……” “我想离婚。”曲烨不耐烦的打断宁橙的解释,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然后,他动作并不流畅的点起一根烟,用缭绕的烟雾作为遮掩,好像已经忘记了前两年也是在这里,他言之凿凿的说要戒烟,甚至拒绝被换到吸烟区。可能,曲烨离婚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它已经发了芽,除非有外力将它连根拔起否则将会一路茁壮成长,就像他重拾香烟的决定也不过是这一瞬间的事,更像是为了“离婚”二字加注了筹码。 宁橙连喝了几口咖啡压惊,试图用穿过味蕾的苦涩液体疏通塞住喉咙的惊讶,她本不该说话,只需等着曲烨继续揭开谜底再适当的规劝,然而却没能管住涌向嘴边的好奇心一股脑儿的冲甲而出。 “是因为你们感情淡了,还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宁橙问出关键。 “还是你了解我。”曲烨的声音不显温度,仿佛只是在陈述旁人的丑闻,无关自己的痛痒:“女为悦己者容,要是身为丈夫的每天看着自己老婆涂脂抹粉,将妆点成妖精,却不是为了向自己展现热情,一转身就登上了另一个已婚男人的舞台,可笑的是那个舞台并不是为了她而搭建的。你说,她的丈夫应该怎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大发慈悲放她一条生路?” 曲烨的比喻坐实了宁橙的猜想,她不能想象眼瞅着自己的爱人和旁人喁喁情话是什么心境,就像她不能切身感受秦如是和曲烨的痛苦,只能站在道德的底线上摇摇欲坠一样。 若仅仅是旁观者,她大可不负责任只为了同个痛快的说一句“这种人,离了吧,我支持你”,可惜她不是旁观者,不能在此时火上浇油,人总说“劝和不劝离”,“宁拆十座庙莫拆一桩婚”,她的大脑做出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两句话。 51、51 修 “曲烨, 我很了解你, 我知道你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别说实质性的出轨了,哪怕是筱萌看别的男人一眼, 你都觉得自己的领域被人侵犯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这样要求筱萌的时候, 是不是也同样的回馈她呢?再说,你现在还处于口头说‘离婚’的阶段, 八成是因为筱萌还没在行动上出轨吧?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试着挽回呢?” 宁橙盯着挂着两个黑眼袋的曲烨, 不禁自问是否女人的挫商值真的高于男人?在面对另一半出轨的时候,为何女人可以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男人却容不得半点错? 曲烨的灰心丧志真像是为了衬托秦如是的坚强而存在的, 宁橙不知道当初亲眼目睹证据的秦如是是如何一步步熬过来的, 想那每一步都该是如履薄冰、痛彻心扉吧,她由衷的佩服。 宁橙说:“你只看到现在筱萌的变化, 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当初是谁在筱萌大肚子的时候只一心忙活自己的事业, 她在情绪上受到困扰,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要去分担她父母的难处。筱叔叔住院,你三、五天才出现一次,筱萌半夜出血, 你第二天才赶到,可能你觉得那些不是什么大病,可我告诉你,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你一句关心的话,筱萌都不至于埋怨到对你心灰意冷的地步。你俩走到今天这步,不是筱萌一个人的责任,她就算找了别的男人,也是因为你总让她失望,在你身上她找不到安全感……” 见宁橙越发激动,曲烨连忙插话:“我说你是在说筱萌,还是在说你自己?” 宁橙被这话架在半空,难以理直气壮的反驳。 她确实代入了自己的主观情绪,想到两年多来邵承的注意力已经被事业转移,心中就堵得发慌,她不是担心邵承不再爱她,他们偶尔的相聚依旧热情如火。她只是介意她被排在第二,最呕的是当初是她亲手将他推出去的,更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力支持,如今回首,简直是自打嘴巴。 “我只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说话。”宁橙重新组织了语言,声音也不再咄咄逼人:“我很能理解女人得不到丈夫关心的那种空虚感,这时候要是有人趁虚而入,丈夫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还会反过来指责妻子水性杨花。我告诉你,女人娶回家是要疼的,不是用来伤害的。” 这番话换来了曲烨好一阵冷笑:“那你们女人又明不明白男人在外面打拼的压力?二十几个小时不能阖眼,又当孙子又当碎催,喝酒当吃饭,抽烟当吸氧,在厕所里吐到胃痉挛还得继续回去喝,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在这个社会站占据一席之地吗?结果呢,我们好不容易拖着臭皮囊回了家,正想听妻子说几句体己话,喝上一杯热水,再洗个热水澡,可是一上来就是没玩没了的唠叨,说我不够关心,说我忽略了她,说我心里没有她,还要把我轰到书房去睡。我累得跟孙子的时候,谁来关心我,我在外面哄着一帮大爷,回家还要哄一个姑奶奶?没错,责任是双方的,我是有责任,我也补救过,但是事实证明她根本不屑一顾。我忍了这么久已经快要崩溃了,我不是贱骨头,也不想再耗下去,既然她心里有了别人,大家也好聚好散。” 曲烨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宁橙自问从未站在男人的角度上考虑过男人的问题,她和筱萌一样,在遭受感情和婚姻挫折后的第一想法都是“男人变了”,“娶了妻子就不当一回事了”,“男人都是自私的,根本不顾在背后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女人”,只有少数的几次看到邵承终于累得趴在桌上睡着,连陪她看个电影也能哈气连连时,她才感觉到他是真的累了。 宁橙愧疚的垂下眼,简直不能想象在她大发雷霆时,邵承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精神状态哄她的,心乱如麻。 每个人都有精神崩溃的时候,都有忙的没时间沾枕头的时候,但是这样的辛苦唯有自己承受,别人不能成为你感官上的替代品,所以在遭受消极情绪的冲击时,人们往往只会期待在自己脆弱时有亲人支持,却想不到也许对方也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一样需要安抚,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容。 宁橙看向邻座的几对情侣,他们眼下都挂着或深或浅的黑袋,那简直已经成为了现代都市人的标志物。要是有谁眼下白白嫩嫩,那必然是少不更事的米虫,尚未踏足社会并有大把时间投入睡眠的小孩子,或是衣食无忧、遭人嫉妒的幸运儿。 收回视线,宁橙又看向曲烨那双憔悴的眼睛,语气也软了几分:“我很惭愧,你的话让我终于明白了邵承在外面的辛苦,以前我总是自私的认为他好不容易回一趟北京就该好好陪陪我,却很少问他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委屈了,每天睡几个小时,有没有按时吃饭喝水……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我总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巨人,不需要关心也能撑起一片天,因为他永远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这让我有了依赖,要是他偶尔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我就会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其实,谁对谁好都不是‘应该’的,夫妻原本是该互补的。” 宁橙突如其来良好的认错态度让曲烨受宠若惊,不甘人后的他简直羡慕起邵承的幸运,一时之间难以自我平衡,犯了大多数家长都会犯的错——用自己孩子的短处和别人家孩子的长处比较,总也想不通既然同时上学为什么第一名总是花落别家。 曲烨也想不通为什么都是女人,宁橙总护着自家的男人,筱萌却只看得到伴着其它女人的男人的优点,难道真的是别人家的饭更好吃,别人的男友更有魅力吗? 思及此,曲烨真是不吐不快,原本还想保持神秘,此时却不堪再忍,很快将他、筱萌和于本生之间的短兵交接悉数交代。 曲烨说,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确实证据证明筱萌的出轨,全凭直觉,然而这种直觉是有依据的。他曾见过几次筱萌公司的老板于总,对方也是个摄影发烧友,技术不输给职业摄影师,更因为他的财雄势大供得起入手最顶级的摄影器材,甚至可以用大把的时间到环境恶劣的天然风景区采风,这也直接造就了他将这些见闻分享给身边的朋友后换来的崇拜和向往。 反观曲烨,他实现了梦想办了摄影展,开了影楼,却在此后的几年只能窝在影楼里赚钱,反复累计存折里的数字,成为了金钱的奴隶,逐渐失去了对艺术的追求,拍出来的照片形成了制式化的流水线,只是机器作业的赚快钱,而非精益求精。 两相比较后,筱萌越发崇拜于本生,并且接连的发现于本生的其它优点,高尔夫球、马术、国际象棋等,这些曲烨都不会。人外有人的道理筱萌自然懂,她本没有将于本生超越曲烨的技能放在心里,更知道那都是被钱堆出来的,不是曲烨的错。 令筱萌第一次意识到于本生的温柔,是因为一次挡酒。曲烨不会在筱萌和客户寒暄时替她挡酒,而于本生却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有于本生在,筱萌可以滴酒不沾的全身而退,这时回到家里却见到瘫在床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曲烨,难免觉得他们是一对可怜虫夫妇,在外面都是苦哈哈的孙子,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是大爷呢? 筱萌从于本生打造的暖炉里一下子滚进了颇具曲烨本色的冰山,很快在心里分出了高下,连那些用钱堆砌的令她不以为意的技能也变得炙手可热,为于本生大大加了分,更衬托着他时而展现的温柔仿佛连空气都能净化成春天,将筱萌带入色彩斑斓的世界。 女人一旦踏足婚外情,甭管是肉体的还是精神的,都像是温水煮青蛙,在沉沦重生的甜蜜时自然料不到水终有一刻会沸腾,届时她将没有能力跳出去。 后来,曲烨不止一次被于本生当面用“曲烨最擅长”的技能比下去,人比人气死人,于本生没有胜之不武,却更让曲烨无地自容。他和筱萌也不仅一次为了这些琐事争吵,因为早有比较,也令她不自觉地总将于本生“如何罩得住”挂在嘴边,等于在曲烨破败不堪的自尊心上又踹了一脚,催化了曲烨“各行各路”的打算。 到了近半年,曲烨已经将筱萌当成了透明人,笑容都懒得施舍一个。筱萌受到丈夫的漠视,出门的时间就越来越长,和于本生天南海北的聊着,寸步之间就开阔了眼界,用于本生出神入化的口才满足自己对外面大千世界的向往,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遗忘现实,像恋上毒品的瘾君子,在虚幻中享受被快乐灭顶的感觉。 而曲烨却在地狱,像深埋令他最恶心的东西一样埋藏着这个秘密,此时又不惜自捅一刀,将它挖掘出来,更恨不得一刀见底将这种藏在内部的腐烂彻底刨净。 宁橙战战兢兢的听着,从没在脑中刻画过这段故事的细节,不敢置信筱萌和于本生真的发展到精神恋爱的地步,但是转念一想,这也确实很像筱萌的作风,就如同她当初对曲烨的崇拜和着迷一样。 宁橙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想她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那不是爱情,是崇拜,等她清醒以后就会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宁橙深知女人的想象力有多么致命,平日看似美好的东西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扑,就像从小养大的蟒蛇突然将自己吞进去的那一刻。筱萌也只是被表象迷惑了心智,看似实际的活着,脚下却是悬空的,随时有坠毁的可能性,等她清醒过来就怕大势已去。说穿了,爱情幻灭不能怪男人残忍或是女人恶毒,那只是因为男人永远满足不了女人童话般的想象力,不甘于平凡,却又没有遭遇并驾驭宫廷侯爵、富商老板的能力。 曲烨打断了宁橙的冥想:“可我没有耐性等她清醒了,我也明白像她那么骄傲的女人,什么都要求是最好的,她肯定不会甘心沦为那个于总的情人,更不会愿意给人当后娘,所以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曲烨的清醒和冷静令宁橙为之一震,他显然已经走出了痛苦的误区并开始理智的思考。 “既然你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婚,她早晚都会回……” “她回不回是她的事,和我无关。”曲烨轻巧的笑了,极为冷酷,好似目前最令他感兴趣的不是等妻子回头,而是等妻子后悔时再归还那一脚,尝尝报复的快感。 眼前这个看似还会理性分析的男人已经濒临疯狂,转眼间就可能化身为毒蛇猛兽,带着战利品一起滚下悬崖——这是宁橙此刻唯一的感受。 她警惕的等着曲烨,别看他懒懒散散的窝在软椅里,却让人莫名的胆颤:“你毁了她,也等于毁了你自己,离婚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们联名的影楼怎么办,曲源怎么办,筱叔叔、阿姨的苦心怎么办?你能忍心放弃这一切?” 成人用斗争衍生的悲剧,永远只会报应在孩子身上,有的孩子是债主,有的孩子本身就是债,还要负担一辈子的高利贷。宁橙不懂,从小就被亲情抛弃的曲烨,怎能忍心让自己的骨肉沦丧在同样的命运里。 “这些都好办。”曲烨声音渐低:“影楼抵押出去,这两年赚的钱足够还他们当初在我身上的投资,剩下的我会带回上海,重新开始。曲源……归筱萌,我爸妈不认我自然也不会认我的女儿,留给筱萌对她最好。至于二老,他们对我不错,可我总不能因为他们就和筱萌凑合一辈子吧,再说,他们对我好多半是为了替筱萌弥补。” 在提到“曲源”时,曲烨难掩愧疚,若说他对这个家还有一丝留恋,多半是源于这个女儿,“饮水思源”,那是他一脉相承的寄托。 “不过,我还是打算等源源过完三岁生日再说。”曲烨痛苦将脸埋进掌心,声音闷闷的透出指尖。 “你……”宁橙刚要爆发,又怕一吵起来没完没了,于是说:“别意气用事,你规划的那些后路简直荒唐!你和筱萌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放下一切就能山高水远了?你会背负一辈子的自责,以后源源长大了也会恨你的。” 曲烨抬起头,神情已经恢复,唯有眼角残留的苦涩显现了端倪。 他被宁橙的话再次激出了冷笑,此时突然调转了风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你才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和她不是。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撮合了你们,这是你欠我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还的,也不会用这个要挟你跟我走,我算是看明白了,要是女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要个躯壳也没意思。” 这话也不知道是借宁橙讽刺筱萌,还是随口说着玩的,曲烨也不等宁橙从震惊中醒悟,遂轻佻的撑着桌面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甩在桌上,顺手拾起桌上的烟盒,转身阔步离开了咖啡厅。 脑子嗡嗡的瞪着曲烨有些驼的背影,宁橙通体透凉的跌回座椅里,瞬间失了声。那还是她所认识的曲烨么,他简直就是个□□。可怕的是,她不是拆弹专家,他也不是一颗为了预备被拆除而制造的炸弹,无论你剪断哪一跟线路,都只会加速引爆的时间,只等着陪葬品一一凑齐,再玉石俱焚,集体为他陪葬。 宁橙在咖啡店里多留了一个小时才打道回府,她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曲烨和筱萌正因她而摊牌。 曲烨没有直接回家,那本不是他的家,是筱萌的家。 女人一旦有了离婚的念头,可能是因为经期来临情绪低落,也可能是因为受到刺激一时消极,等冷静下来多半是不舍的,除非真的遭遇了让自己大彻大悟的感情挫折。比如筱萌,多次提到离婚却没有一次付诸行动。 然而男人一旦有了离婚的念头,多半就是认真的,可能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规划好了离婚以后的所有未来。 既然曲烨已经不拿妻子当妻子,自然也不会当那个是他的家。 52、52 修 离开咖啡馆, 曲烨徒步走了三公里, 就像长途旅行归来的流浪汉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狗窝。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构想再监督施工队一寸一寸打磨出来的,是他的心血和结晶,一想到即将卖掉这里就像亲手遗弃自己的孩子一样, 心里堵得犯慌。 曲烨提前放了所有员工的假,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然后折回里面的摄影棚专属于自己的休息间,翻箱倒柜的从架子的最下端拿出蒙上一层厚厚灰尘的纸箱子, 又从堆满废照片的纸箱子的最深处挖出两本影集。 上面的那本封面写着“我的妻子——筱萌”。里面的很多照片只有他们夫妻俩看过, 珍藏了四年前最美好的一切。其中一些照片的底片已经受损,曲烨花了几个昼夜的时间修复它们,总算凑足了所有最有代表性的精彩瞬间一并洗出来, 再压制成册, 时至今日已经半年有余。 他本想趁着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送给筱萌,作为挽救他们婚姻的最后筹码, 哪知道就在相册做好的那天, 筱萌却将于本生介绍给他,本意是他们是有同样嗜好可以互相切磋,结果于本生不仅从气焰上将他打败,还有摄影技术。 曲烨将影集收到箱子里,自此再没有拿出来过, 后来偶尔想起只觉得那是用来提醒他这段婚姻已经无需挽救的自嘲。 被这本相册带入久远的杂乱无章拼凑在一起的回忆里,独自舔舐着心里最见不得人的疮疤,直到脸上传来湿湿凉凉的感觉, 曲烨伸手一擦,灰尘融入咸涩的眼泪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他心里一阵抽搐一阵挤压,实在分不清眼泪为什么而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反驳他声称对这段婚姻再无留恋的证据,用如此赤/裸而难堪的方式。 曲烨放下这本让他五味杂陈的相册,露出下面那本的真正面目,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动静,右手拇指轻抚着封面上的字迹,刚要翻开却不妨被半路杀出来的另一只手拦截。 相册被那股力道抽走,曲烨下意识的随着手的主人看去,来不及擦干脸就让自己这幅脆弱不堪的摸样撞进一双怒瞪的眼睛。 筱萌的表情远远比曲烨的更加灰败,脖子上的青筋抽动着,耳廓里嗡嗡作响,她盯着那行陌生又熟悉的字眼,仿佛要亲口确定什么似地念了出来:“tolove——宁橙。” 那声音听上去真不像她的,发麻的指尖也险些托不起任何重量,但是当筱萌凭着本能翻开相册后才发现,封面的打击不过尔尔,内容才是亮点。 宁橙的笑,宁橙的哭,宁橙的愤怒,宁橙的平静,这本相册的存在恰恰说明有关宁橙的一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随着光阴的推移,记录了有关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间的点点滴滴,它是只以宁橙为主角的纪念册,也是一个男人的心意。 就像是宁橙难以否认筱家人的存在一样,筱萌也不能否认在她还来不及遇见曲烨以前,宁橙就已经在他心里了,凭她如何紧追慢赶也难以超越那个遥遥领先的位置。 筱萌心知自己是这段婚姻里最自私自利的一方,用她的一意孤行一味强求,一味坚持己见,一味用自己的不快折磨对方。反观以前对追求者们的不屑一顾,她生平第一次将心机花在一个男人身上,在怀疑他暗恋宁橙的同时将他抢了过来,然后结婚,生女。可惜幸福却未如期而至,争吵、冷战和互相指责就像是为了惩罚她的私心一样,见缝插针进生活里的每一个空隙。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同时,也曾不止一次的怒吼“离婚”,对每一个人说“我后悔了”,但是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能忍受和曲烨擦肩而过的遗憾。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她不止一次的对于本生叫“曲烨”,甚至越发觉得他们长的很像,总有种他们是一个人的错觉。 来前筱萌才和于本生摊牌,希望于本生不要得寸进尺的扩张侵略版图,放彼此一条生路回归正常的婚姻生活,就像是在海上漂泊太久渴望重新踏上陆地的感觉。 筱萌思虑很久决定和于本生快刀斩乱麻:“我和你的惺惺相惜互相理解,不过是建立在双方婚姻都不顺遂的基础上,可是对于‘离婚’你我都不愿意,既然这样就该回头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争取让它重新开花结果。你和你老婆能不能挽回我不知道,我是很想和我丈夫重新开始的,要是你真的缺女人就去找别人,我不适合这种游戏,我已经后悔了……” 他们交涉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于本生依旧坚持原判,但很显然筱萌已经决定抽身到战场之外。 筱萌明白一时半刻之间难以解决暧昧这段已久的不正当关系,但是主意已定就该身体力行,所以也没多想其它就打车向影楼赶来,眼见“暂停营业”的牌子被挂在门口也没多想,直觉正催促她尽快进去找曲烨为这段时间的冷战而道歉。哪知当她像丛林探险一样终于寻到宝箱时却发现里面没有瑰宝,而是伺机等待反噬她的毒瘤。 疯狂的念头却战胜了忏悔的打算,筱萌也终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的眼泪滴在照片上,照片里的倩影逐渐化成了两个、三个,晕在眼前仿佛活了一样。 曲烨缓缓站起身目睹着一切,静等筱萌从头到尾看完一遍才拿回相册,轻描淡写道:“别弄坏了我的照片。” 筱萌的肩膀剧烈一震,她透过水雾直愣愣的瞪着眼神同样微红,神情落寞的曲烨,喃喃轻语:“你爱她?” 曲烨不答,只是笑,报复的快感让他莫名亢奋,他竟然有些喜欢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原来你真的爱她……”筱萌头晕目眩的重复这句话,接着说:“你一直在骗我,你心里爱她,嘴上却骗我说爱我。” 曲烨冷哼,太阳穴兴奋跳动,被筱萌反复重复的话耗去了耐心,理智也正离他而去:“对,我是爱她,我从小时候就爱她,我说爱你都是骗你的!” 筱萌轻轻晃悠着身体,膝盖发软,她一把揪住曲烨的袖子,终于吼出了声:“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啊?” “是你先勾引的我!”曲烨的声音盖过了她的,遏制了她的动作:“别忘了,当初是你对我告白在先,也是你倒追的我!” “对,是我倒追的你,你可以拒绝我啊!” “我怎么拒绝?你都跟宁橙说过些什么,让她三不五时的叮嘱我不要骗你,好像我真的对你做了什么,我百口莫辩,我能怎么办!” “你!”筱萌气得脚下一晃,深吸一口气说:“你放屁!我说帮你办摄影展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我?我说可以找人帮你开影楼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我?你还对我说什么要和我一起突破你的‘原则‘!你有很多机会跟我摊牌,却一直骗我到现在!你简直……” 筱萌将曲烨推的后退几步,被他脸上的冷笑刺激的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刚要扑向他的同时,脚下却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个踉跄,急忙稳住自己,低头一看,一脚正踩在那本“我的妻子——筱萌”上。 筱萌抖着手将它拿起来一看,里面正是各型各色的自己,从穿着衣服的,到衣衫半解的,再到□□的。在她愤怒宁橙才是曲烨生命里唯一的女主角时,这本相册就像在原本就溃烂不堪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每颗盐粒都带着锋利的棱角,恨不得在模糊的血肉上制造更多的切口。 羞辱感瞬间侵袭了筱萌的每个细胞,“我的妻子”从她手中脱离出去,在空中划过抛物线,正中曲烨的脸,他叫了一声捂着额头喊道:“你疯了!” “我的妻子!my love!你根本就是在羞辱我!” 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些□□,时时刻刻的提醒她“我的妻子”是这样一个行为不堪的女人,而“my love”才最圣洁无暇。 “我问你,你是不是只看重我家的钱才娶我,是不是打算等你翅膀硬了就把我一脚踹开,再和你的‘最爱’双宿双栖!” “对,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告诉你筱萌,我已经受够了你,我忍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要看你怎么耍大戏!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曲烨口不择言道,惊讶自己的嘴怎么可以说出和心背道而驰的语言。 “你太过分了,你忘恩负义!我为了你生了女儿,我爸妈给你钱开影楼,我们一家人对你这么好,你就是铁打的心也该融化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筱萌缓缓蹲在地上,脸埋进膝盖,扯着嗓子哭的惊天动地。她只是他的妻子,他的爱早给了别的女人。这个认识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订造的毁灭,筱萌终于崩溃了。 “我忘恩负义?我他妈的要是忘恩负义早就和你离婚了!你和那个姓于的整天眉来眼去,你爸、你妈就一天到晚的念叨我不会哄你,你一个不顺心就把我哄书房睡,你说不许我抽烟我就不抽……” 曲烨语无伦次的念叨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找烟,然后又胡乱的摸着裤兜,这才发现烟就在兜里,抖着手掏出一根恶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告诉你,我想抽烟就抽烟,你管不着,你爱管谁管谁去,我不拦着你!” “那你呢!”筱萌扬声反问,却发现声音受困于这样的蹲姿,于是她一下子站起身,双手握拳的嘶吼:“我怀孕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见红了你第二天才赶到,我爸住院你三天两头出现一次,你只有跟我要钱的时候才摆好脸色,你根本不拿我当你的老婆,你只当我是银行,你扪心自问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要不是这样,我干嘛和……于本生是对我很好,可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今天我还跟他说清楚了,结果你却用这个回报我!” “你就欠这个回报!犯了四年的贱,我早犯够了!” “你怎么黑白颠倒?你没爸没妈,我爸妈拿你当亲生的一样,给你家庭温暖,难道他们也是犯贱?” “我没爸没妈不用你提醒,你别老觉得是你们家收留了我,没了你们,我更自由!” 两人不停地翻对方旧账,越说越摘不清,直到筱萌哑声说了一句:“你只是在玩弄我,我还白痴的自己送上门。” 曲烨仿佛被她刺激了软肋:“你不也拿我当你的玩具吗!你高兴了就给我点甜头,不高兴了就一脚把我踹开,你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我还必须低声下气的先跟你道歉,一吵架就说你们家给我花过多少钱,没事就把‘忘恩负义’挂在嘴边!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拿我当你的丈夫还是你的奴才?” 将地上的杂物踢开,曲烨抹了把脸:“你不是老想离婚吗?行啊,我成全你!” 曲烨绕过筱萌负气的往门口走,筱萌急忙追上去单手将他拦住,抬头望进他眼里:“我问你,要是你当初没和我结婚,你会不会娶……” 话到末端,声音越显轻细,最后一个字几不可闻的湮没在筱萌的舌尖,又咽进喉咙里,曲烨只能从筱萌的口型中分辨那是个“她”字,更知道“她”指的是宁橙,他就像是受到莫大的鼓舞似地,要将苦苦扒在宣言边上的筱萌踹进无底深渊。 曲烨声音扬高:“对!我告诉你,要是没有你和你那个该死的邵承哥哥,我早娶了宁橙了!” 然而话音落实,曲烨才言不由衷发现这个念头早已远他而去,此时不过是一抹昔日的残念,爱情从未舍得降临在他和宁橙之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曲烨嘴里每一个字都宛如下刀子,片刻间将筱萌支离,她缓缓垂下手,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不再阻拦他急于退场的脚步,只感觉打了一场旱天雷,闪电直劈而下,守护她的城终于池毁城陷,此后只有断壁残垣可以证明他曾经来过。 那天之后,曲烨三天没有回家。筱父、筱母问起,筱萌不忍道出真相以免又将筱父的高血压激出来,只好随便找了借口说他去外地采风。 当晚,曲源突发高烧,一家人急忙奔去了医院,兵荒马乱之后情况稳定了,医生通知家属曲源还要留院观察几天。筱父、筱母被筱萌劝回了家,又用短信通知了曲烨。 半个多小时后,曲烨同样一身狼狈的赶来,在听到筱萌冷淡的说了一句“女儿睡了,已经没事了”之后,才虚脱的跌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 两人一个看地上,一个看天花板,谁也不愿先打破沉默,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53、53 修 筱萌依旧靠墙站立, 神情木然, 好半响才放任自己叹了一口长气,心想在这场维持四年战争里,本就没有赢家, 她又何必介意再当一次输家呢? 她强迫自己从喉咙里逼出声音:“这两天我想得很清楚了,你说你要离婚, 我同意,但是孩子归我。还有, 你把我爸、妈这两年借你的钱都还上, 影楼随便你。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做爸妈的工作,我不想现在就告诉他们。等女儿三岁生日以后咱俩就办手续,我再告诉爸妈你去上海开分店了, 等过一年事情淡了, 我再慢慢跟他们交待。” 结婚四年,筱萌还是头一次这样爽快的成全曲烨,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离婚。 曲烨张张嘴, 难以成言。他们不过相隔数米,却好似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他曾经非常希望获得解脱,甚至想象过当自己提出“离婚”时的胜利者姿态,然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水到渠成, 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酸痛的就像是当年得知自己并非父母所生时一样,无能为力的看着生命中的另一块儿土地被人挖去, 他只能残缺到老到死。 “你想的真周到。”曲烨说。 “还需要你的配合,要是我爸妈打电话给你,你别忘了告诉他们你在上海。” “那孩子呢?”曲烨垂死挣扎着,这是他拒绝再次被命运分成两半的最后借口:“要是像今天一样病了怎么办,还有过年过节……” “我还以为你只紧张你自己。”筱萌笑道。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紧张!” “是吗,那位什么每次女儿出事,你都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曲烨被反驳哑口无言,满心心虚,筱萌也没再咄咄逼人,沉默又一次在他们中间沉淀,形成透明的界限将走廊划分为两个世界。 之后的十几天,曲烨就像是重获新生一样整日在家陪着曲源,可能他想抓住这最后的一丝相处的机会。筱萌对此没有意见,和曲烨再没吵过一架,简直破了纪录。筱父、筱母欣慰许多。 可惜,这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宁静,却被曲源无心的打破了。 曲烨出去买东西时将手机落在家里,曲源拿在手里玩耍不小心将电话拨了出去,筱萌发现时,那边正传来宁橙的声音:“喂,曲烨?” 筱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将它挂断,哪怕问一句“你是宁橙吗”也好。 她对着电话薄里那串陌生的数字怔怔发呆,直到脑中灵光一闪,竟然将它和邵承提过的“被一个陌生电话发短信通知前去捉奸”联想到了一起,然后又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难以遏制心里正一寸寸扩大的恐慌。 曲源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筱萌,胖乎乎的小手又要去抓曲烨的手机,筱萌急忙删除了这条通话记录,就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它扔给了曲源,接着站起身在屋里不住的打转。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算着爸妈还有三个小时才探亲归家,正在犹豫要不要趁此机会把事情问了水落石出时,就听到大门那儿传来钥匙开锁的“咔嚓”声。 曲烨不疑有他的进了屋,将东西放在桌上:“怎么了?想什么呢?” “在想那天是不是你告诉了宁橙我正和你在酒店里拍照。”筱萌脱口而出。 曲烨愣住,脸上闪过不自觉地僵硬,更加坐实了筱萌的猜测:“是你说的对吧,我记得当时她打电话给你,还是我替你接的。” 曲烨不答,一脸凝重,看了一眼曲源,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选在此时坦白。 筱萌却自顾自下了结论:“果然如此。”声音很轻,不着痕迹。 伸手拿起小汽车,右手手指在车轮上滑过,看着车轮“嚓嚓”的飞快转动,筱萌对着曲源笑了笑,坐回床沿很快加入了曲源的游戏世界,好像曲烨的答案是不是肯定的并不重要,也不值得惹怒她一样。曲烨的担忧倒显得多余了。 筱萌利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将这四年发生的点滴串联起来思考,她在纸上画了线路图,将他们两对夫妻四个人的关系好好整理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有色眼镜的后面。她习惯了惯性思考,这太可怕了,习惯是会骗人的,被自己的习惯所骗更加可悲。 在曲源的生日会上,筱萌刻意当着宁橙的面,表现出对邵承的亲密,她偷偷窥见宁橙的面无表情,心道,宁橙怎么就不生气呢,是不是表面越平静心里越在意? 当着众人的面,筱萌说:“邵承哥哥可不是我老公,是我移情别恋了,找了一个不输给他的男人。”心里却在滴血。 这是她决定最后一次用自己的习惯骗自己,用享受生日宴会的热闹氛围来逃避现实,只要一会儿就够了,过了今晚她将重回人间。 直到于本生的电话将筱萌提前拉了回来,她只得避开人群走到阳台,刻意压低声音警告于本生,不想于本生却用他思虑再三的决定又将她解脱了。 于本生说,他已经和妻子复合,这通电话只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筱萌松口气的同时,说道:“那我能不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过后我就辞职,从此消失在你和你妻子面前,你看成吗?” 于本生欣然应允,却没想到筱萌是让他用特权将宁橙调开一天。 筱萌透过身前的窗户望见正向自己靠近的人影,在于本生挂断电话的同时,刻意扬声道:“于总,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回头的瞬间,果然如她所料的望见宁橙疑虑颇深的脸,宁橙问:“于总找你?” 筱萌深知如何做才更像是欲盖弥彰,于是眼神飘开道:“嗯,工作的事。” 见宁橙又要追问,筱萌及时打断,刻意坐实了“做贼心虚”那四个字:“我和他没什么。” “我不是说于总,我是说曲烨,你们吵架了?” “何以见得。”筱萌话音落地,宁橙劝她少喝点,她从善如流的将宁橙引进圈套:“我们是吵架了,吵得很凶,你猜为了什么?” 此时的筱萌尚自然不知道曲烨已经耐不住性子找宁橙摊过牌了,甚至反常的叫宁橙离婚,但是凭着直觉,她猜曲烨一定会忍不住找宁橙诉苦,所以此时才故布疑阵。 宁橙规劝了几句,听在筱萌耳中显得额外虚伪,她清楚地感觉到宁橙对自己的排斥,也不愿掩饰自己对宁橙的敌意。她想,这样一对彼此都厌恶对方同时也令对方厌恶的闺蜜,为什么偏偏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相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都虚伪惯了,这依旧是拜“习惯”所赐。 筱萌一口气喝光余下的红酒:“宁橙,我以前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然后话题一转,提到近日看过的一本小说,书中提到若是丈夫一反常态的突然送妻子钻石,那多半是是为了掩饰出轨。钻石代表爱情的永恒,婚姻的坚固,这说明男人又想借由钻石欺骗女人相信这样的谎言,也希望谎言可以永恒而坚固。 然后,筱萌看到阳台下刚刚停稳车的曲烨,他们在私下拟定离婚协议以后再没吵过架,此时见到曲烨,也不再那么刺目。 筱萌回头阴阳怪气的问:“他喜欢过你么,你们相爱过么?” 宁橙的无奈看在筱萌眼里像是为了避重就轻,她知道从一向嘴严宁橙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却忍不住一再挑衅。这时,曲烨进了门,她越过宁橙,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投入已经结婚四年并且准备好聚好散的丈夫怀里。 拥抱短暂而礼貌,他们都很抗拒当感情已经不复存在时还要这样当众亲热,只好用话题逃避尴尬。 “不是说不回来么?”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当曲烨亲手将钻石项链戴在筱萌的脖子上后,冰凉的感觉引起一连串的战栗感,她扯着并不真诚的笑容揣摩它的意义——显然他也希望在“分手”的基础上附加“永恒”和“坚固”。 第二天,宁橙顺利被于本生以工作当借口支到外地,筱萌接到于本生的电话后就整装待发,先到四年前那家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酒店定下419房间,为期两天一夜,然后赶到邵承家。 筱萌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告诉邵承,她已经和曲烨达成了共识,不久就要分道扬镳。 邵承拧起眉:“你想好了么,别又是一时冲动,事后后悔可没人救你。” “不用你救,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筱萌将抄在纸上的电话号码放在邵承眼前:“你知道你老婆有两支手机么,一支用来和你联系,一支用来和曲烨联系。四年前,你是不是接到这个号码发的短信,才去的那家酒店?我告诉你,短信就是你老婆发的,她是故意让我难堪的。” 邵承看也不看那张纸,一手托着下巴:“那又怎么样?你想让我说什么?” 见邵承处变不惊,反倒是筱萌被打乱了阵脚:“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你老婆背着你做了这么多小动作,你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地……哦对了,还有,曲烨那天亲口跟我承认,他爱的人是宁橙,他娶我只是为了我们家的钱,等我和他离婚以后,他就准备放开胆子追他的旧爱了,到时候有你烦的。” 筱萌顿住了话,半信半疑的打量对面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男人,这才醒悟道:“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点都不生气?” 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 邵承露出一抹道不清意味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筱萌,其实人要是能糊糊涂涂的活着是最幸福的,你干嘛非要活的这么明白?” 然后,他双手交握,抿了抿嘴措辞道:“宁橙有几支手机是她的事,她知道我不喜欢她总和曲烨联系,只好用这个办法,再说要不是你们家曲烨总拿酒店告密那件事要挟她,她犯的着留个把柄给自己么?至于曲烨喜欢不喜欢宁橙,那是他的事,宁橙是我老婆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宁橙也不喜欢曲烨,也就是说曲烨和宁橙永远不会扯上别的关系,这有那么难理解么?等你和曲烨离了婚,曲烨的事也和你再无关系,他追谁爱谁你还管的着么?要是等曲烨也走了出来,你还愿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知道向前看非要活在过去,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筱萌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勾勾的瞪着邵承,眼神却找不到焦距,好像透过他看向别处。 邵承仿佛也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顿了一秒钟就继续说,声音放得很低:“酒店那件事纠缠了咱们四个人整整四年,都赶上一届奥林匹克了,就算是还罗圈债也该还到头了。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算你追究出整件事的所有细节,对你的婚姻也没有任何帮助。如果你是为了和曲烨斗气而离婚,站在大哥的立场上我劝你一句‘不要意气用事到头来悔不当初’,如果你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抛开以前所有的阴影重新开始人生,并且有信心过的比现在要好,我同样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有事你随时可以跟我开口,也不用和宁橙再玩什么心眼儿了,她心比你重,也玩不过你,在她身上你找不到任何成就感。” “你什么意思?”筱萌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在咱们四个人的关系里,我是自作自孽了?难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受到过伤害?怎么听你的口吻好像责任全是我一个人的!宁橙就是最无辜的,曲烨是唱独角戏的,你成了判官,我倒成了罪魁祸首!” 邵承叹了口气,接着无奈的笑了,神情一转,眼神锐利了几分:“到现在你还在钻死脑筋,真是没救了。为什么你非要在这件事里争个高下和谁是谁非?就算让你证明了你是最对的那个,我们都错了,又能怎么样?你的婚姻是被这些摧毁的么,还是可以靠这些挽救?我没说过宁橙做得对,我也不赞同她的一些做法,还有她总不让我知道她的难处,这一点我很生气,可是我能怎么样,总不能一天到晚的盯她的梢吧?四年前那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我应该一早告诉你我和宁橙已经交往的事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她,她只是太没安全感了,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一个人耍猴戏。” “不过这次出差回来,我发现了一些真相,可以说是好的,让我彻底明白了很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宁橙她很脆弱,又爱疑神疑鬼,可能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她难受好几天,这一点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也一直在找办法和她一起磨合这段婚姻。可是再看看你和曲烨,你有没有对你的生活、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父母,还有你的朋友们妥协过?别人两口子过日子都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不甘寂寞、唯恐天下不乱的制造问题。你和曲烨结婚四年,其实是各过各的,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一直在背道而驰,将婚姻经营的貌合神离么?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只知道哭诉你多么后悔嫁给他,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也后悔娶了你,甚至没有反省过为什么会后悔。这些能赖谁?赖宁橙,赖我,赖曲烨,还是赖四年前那次捉奸?你赖这么多人就是不会赖你自己。你善待自己,亏待别人,到头来别人也会反过来亏待你的。” 邵承一鼓作气说完这番话,自己也喘了一口气,或者说是透了一口气,在他生平头一次将自己从小维护到大的小女孩一步步紧逼到死角时,也等于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救赎,他越狱成功了,外面的空气新鲜而稚嫩,天是蓝的,阳光是暖,雨后将现彩虹。 而坐在他对面的筱萌,已经泣不成声,从最初无声的落泪,到后来不自觉地咬住手不愿发出哭声,再到现在终于趴在膝盖上的大哭,这种感觉就像在四年前得知邵承和宁橙结婚的消息时一样,连她认为除了父母以外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城墙都轰然倒塌了。 彼时,她还可以将责任推给宁橙,甚至安慰自己还有曲烨。如今,时过境迁,城毁了,墙塌了,池水干涸了,她用四年的时间透支光了本来拥有的一座宝库,此时已经负债累累。 “原来你对我这么不满,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筱萌语无伦次的说。 邵承沉吟良久,终是说道:“有些话除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说的。你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你没坏心眼。你这么聪明,要是你想害人不会只做到这地步。我不想说你的是非,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数,我也不愿意老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帮你的同时,我还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们家很多,以前我一个人还债,现在还要多拉着一个人和我一起还债,其实还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身体累,心更累。所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不会总想着我欠了别人什么,只想着我还了什么。还有,于人积德,就是于己基德,我不盼望别人遭受什么报应,那是别人需要承担的,我只希望自己能避免遭受这些报应,因为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承担。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婚姻,我看到了,你却没有,这是咱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54、54 修 将纸巾盒塞进筱萌手里, 邵承起身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折回来看着筱萌一口气喝光,又去厨房倒了一杯。 这一回,筱萌已经逐渐回神儿, 她看着手里的水杯怔怔出神,接着再看向邵承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不禁自问,这最后一步到底要不要走? 就在她还没全然拿定主意时, 双手却像不受控制一样打翻了水杯, 一下子扣在手机上。 邵承连忙要抢救,手机已经先一步自动关机,他拿起餐巾纸擦拭着, 眉毛不自觉地皱起, 不敢在此时开机,正想着要如何处理手机内部的水渍, 根本无暇将筱萌的道歉听进去。 筱萌很快起身告别, 一路狂奔到小区外不远处的咖啡馆里,灌了一杯黑咖啡,这才顺过气,脑子里轰轰作响,眼泪不自觉地又掉了下来, 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孤独。 这时,曲烨来了电话:“喂,我已经到酒店大堂了, 不见你人。” 筱萌这才想起她约了曲烨:“哦,我……我路上有事耽搁了,我马上到。” 哪知到了酒店大堂,曲烨劈头就问“约我来这里干嘛?故地重游,旧梦重温,重拾旧好?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破镜重圆是不可能了,你最好……” 筱萌打断他,声音哑的像是病入膏肓:“我没那个意思,你的成语练得挺好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筱萌舔舔嘴,鼓足勇气:“既然咱们是在这里开始的,就该在这里结束,房间我已经开好了,今晚是最后一晚,你就当成全我吧,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你看行么?” 曲烨笑的讥诮,没有在口头上答应筱萌,却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决定。 在从大堂到酒店房间里的那段距离,他们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指甲嵌入了对方的手背,恨不得就此永远粘合在一起。 可能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可能明天就是新的一天,谁知道呢? 曲烨眼前出现一片幻觉,将他带入美好的海市蜃楼里。 婚后的亲热总是草草结束,好像那只是为了例行公事尽责任和义务,并不是为了结合而结合,这一次却额外疯狂,筱萌眼泪和汗水和在一起,脑海空白一片。 他低声问:“你快乐吗?” 绝望的叹息融合着她的声音飘进他耳里:“谢谢你曲烨,还有……对不起。” 翌日清晨,筱萌在曲烨的怀里醒来,恍如隔世,望着从厚重的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脑子里一片浆糊,径自沉浸在久违的温暖中,舒服的又要昏昏欲睡。 “我去洗澡。”原本埋在她脖颈后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苏醒,就在筱萌的眼皮子垂下来的瞬间,他吐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毫无眷恋的起身走进浴室。 筱萌坐起身,只来得及捕捉曲烨的背影。他背部上横梗着几条昨晚被她抓伤的红痕,包围着一道肉白色的伤疤,那是一年前他们大吵一架后被她用摄影器材划伤的,她的丰功伟绩通过这种方式留给了她最爱的男人。 最后,筱萌视线落在曲烨臀部上,左侧边有块儿黑色的胎记,形状像是英国地图——马丁靴。 被一个冲动驱使着,筱萌追着“马丁靴”的足迹一路跟进浴室,硬生生挤进狭小的淋浴间里,透过水帘看向深深拧起眉毛的曲烨。 曲烨抹了把脸,将头发向后拨去:“要不你先洗。” “我就要两个人一起洗。”筱萌拉上门,推了曲烨一把,换自己站在莲蓬头下。 曲烨只当筱萌的举动是要制造最后的回忆,伸手将房间附赠的洗发水倒在她手上,在她洗头的同时,又用浴液擦拭着自己。 他们自觉的闪躲着对方的动作,她抬胳膊,他侧身让开,他要冲洗,她就稍稍换个位置,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更显得是默契使然。 一前一后的走出浴室,他们面对面坐在床沿,看着对方忽然都笑了。 “你笑什么?”曲烨问。 “那你呢?” “我笑……没想到相处的最融洽的时候,居然是在分手前。” 曲烨自以为幽默的调侃让筱萌嘴角一僵,她收起了笑容,抿抿唇干涩道:“要是我说,只要你……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追究呢?” 曲烨挑眉,一时间搞不懂筱萌话里的前后逻辑:“不再追究?不再追究什么?” “不再追究你当初通知宁橙找邵承哥哥来这里的动机,我可以一辈子都装作视而不见你以前的想法,就当做你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没有别人,以后也不再因为这个借题发挥。”这是筱萌最难以启齿的心病,此时却自揭疮疤。 曲烨也敛了笑:“你是认真的吗?” 筱萌刚要说“是”,曲烨又说:“又拿我开涮是吧?咱俩在一起都已经变成什么样了你忘了?就算这次不分,日子也不会变的好过。就算你真的做得到你说的条件,那你能做到不想吗?” 筱萌张了张嘴:“可是,我是真的觉得要是咱们分开了……会比在一起失去的更多。”其实,她本想说:“要是真的分开了,彼此就残缺了。” 曲烨笑了:“要是你真的犹豫,不如这样,我先搬出去,咱们先不签字,等你想好了再签?” 筱萌怔怔看了他半响,实在不知道怎么求人,眼眶微酸,低头的同时小声说:“就没别的可能了吗?” “没有。”曲烨不由分的脱口而出,为了将自己的说辞再确凿些,又补充道:“除非你跪下求我。” 筱萌震惊的抬头,见到曲烨半真半假的笑容:“看,做不到吧,那就算了。” 这是一句戏言,曲烨自然不当真,也心知筱萌做不到,倘若做到了……自然不可能,曲烨挥开这层想法,起身穿衣也不避讳筱萌直勾勾的眼神,他以为她只是在用眼神拍照,再传输进脑海留个念想罢了。 然而筱萌却像是心口被人撕裂了,狭长的大口子就像是曲烨背部的血痕,一条条的错落有致的昭然存在着,触目惊心。 她在想,曲烨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她现在跪下能算数吗? “什么叫现实?”筱萌手脚冰凉的坐在床沿,这才体会到什么叫现实,现实就是男人说拿乔就拿乔,一拿乔就不再放下,睡完了人再说几句风凉话,甩甩屁股就走。 筱萌膝盖僵硬的抖了几下,垂下头看向脚下的地毯,衡量着要是她真的向“现实”低头了曲烨会不会说到做到,下跪不过就是膝盖碰地,比栽跟头轻多了,可是为什么如此难以履行。 这时,t恤套了半截的曲烨,回过身推了她一下,打断了她对膝盖的心里说服。 “发什么呆?让让。”曲烨一把抽走筱萌屁股下的牛仔裤,边蹬裤腿边说风凉话:“快中午了还不赶紧收拾?再不走要算两天的房钱了。” “哦,你先走吧。”筱萌心不在焉的搭话,脑中却在想已经被于本生调开的宁橙,反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这最后一步——如果曲烨愿意回头,她乐于悬崖勒马,真的“不再追究”。 “曲烨。” “嗯?” “就当是为了女儿,咱们再试试吧?” 筱萌生咽下已经拱到喉咙的憋屈感,心道,就算是为了曲源,就算是为了将残缺重新粘合起来,她再开一次口挽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曲烨这种曾经一穷二唯有尊严当定期存款的男人,面子就是他的第二生命。 而背对着筱萌的曲烨,正被对面穿衣镜中自己脸上挂着的苦涩吓了一跳,脑海里漂流沉浮的不是一夜销魂的细节和快乐,却是过去四年的折磨和折腾,他们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发愁,却比贫贱夫妻哀更多的事,争吵和大打出手成了他们最本能最与生俱来的手段,他们面对彼此忘记了什么叫正常的语言交流和微笑。甚至到了最后这几个月,更有种一见到对方就必须吵架的条件反射,要是不吵个脸红脖子粗就心里不安,总觉得会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后面一起迸发。 “不是试过了四年吗?不合适。”曲烨在心里对过去做了告别式,用一句话蜻蜓点水的总结了这磕磕绊绊的四年,真是雁过不留痕,可以表现的好像连曲源的存在也不深刻。 “再说……”曲烨整好了衣领,回头说:“再说女儿不是有你和爸妈吗,要是咱们继续吵吵闹闹的过日子,对她的影响也不好,倒不如你再找一个懂得迁就你的男人,等你找到了咱们立刻签字,我一定不耽误你的幸福……” “我和于本生已经说清楚了,以后都不再见面,我也要辞职了。” 曲烨一怔,又很快恢复吊儿郎当的本色:“嗯,你的决定也对,他毕竟有家室,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心口落下一个重锤,筱萌下巴一抽一抽的跳动,眼泪险些就要决堤,只要曲烨再添一句。 可是曲烨却没有下文,将手机塞进随手包里后,走进了浴室,然后浴室里传来“唰唰”的刷牙声。 筱萌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等眼泪倒流回去才起身对着穿衣镜一笑,镜子里映照出一个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的女人,这副鬼样子有哪个男人愿意跟她重新开始?她自己看着都讨厌。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抱着这种自暴自弃同归于尽的想法,筱萌悄悄拉开背包的拉链,将手机偷了出来,按下关机键,又若无其事的坐回床沿,甚至欲盖弥彰的躺回被窝里。 曲烨毫无所觉得走出浴室:“怎么?你还真打算再睡一天?” “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你下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叫客房服务。” 曲烨不疑有他,也没说一句“再见”,和来时一样挥挥衣袖走出房间,看似对这间房和这间房里的女人没有半点眷恋,却在门板阖上的瞬间彻底颓废了,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一动不动的像是石化了。 停留了短短几分钟,曲烨终是离开了这个改变他命运的门口,脚步虚浮,身体被掏空了,心也被掏空了,灵魂也被锁进了那扇门里,四年就像过了一辈子,他来人间走了一遭终于要转世投胎了。 听到关门声,筱萌才哭了出来,又哭又笑,并不忘告诫自己:“别做梦了,筱萌,曲烨不要你的梦,你可以成全他的梦想,却又用四年的时间磨光所有,这是报应。所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唯一,是曲烨生命里的女主角,你只是个路人,是个凶手,杀了他,也杀了自己。你是别人生活里的观众,然而自己生活里的观众却相继离席,纷纷赶赴自己的舞台,以后,曲烨还会找到别的女主角,那个女人会帮他实现以后的梦想,只是梦想里不再有‘筱萌’。” 一门之隔,两个人被这道门板分成了两半,身体上的痛最多是曲烨被后的几道纪念品,心里的痛看不见摸不着,确实实在在的跟到死。 门铃声打断了筱萌的眼泪,她整整浴袍让客房服务进门收拾,自己走到浴室里换好了衣服,出来后打开曲烨的手机,怀着这将是整个巡回演出的最后一场最高潮的心情,迅速找到了宁橙的第二支号码。 一个小时后,曲烨的手机从筱萌手里飞了出去,正中宁橙的脑门儿。 筱萌本想打电话给于本生求救,不敢面对邵承,他的警告和劝告仍历历在目,但是念头一转,筱萌仍是略过了“于本生”,宁可再被邵承痛骂一次,也不要重蹈覆辙。 宁橙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说:“曲烨真的是爱你的。” 这话若是换做前一天,就算是谎言,筱萌也一定宁愿永远活在这样的谎言里,然而这房间里还残留着曲烨希望她尽早找第二春的“祝福语”,便显得那个“爱”额外讽刺。 筱萌挥开盘旋在脑海里的前一夜的温存,对着宁橙大吼:“你骗我!你到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他根本就不爱我!” 邵承赶到后将宁橙报上了救护车,筱萌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眼瞅着邵承一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却又立马稳住自己,承载宁橙重量的双手将人抱的更紧。 上了救护车,筱萌将自己好像永远也流不完的眼泪掩盖在双膝里,被宁橙的话萦绕着四肢百骸,就像中了捆仙索动弹不得。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女配角,只是还没有遇到男主角。” 就如同这句话的含义,邵承是宁橙男主角,在邵承的城池里,宁橙永远是女一号,筱萌如此苦涩的自嘲,发觉自己对他们真是深深嫉妒到骨子里了。 在救护车里宁橙曾清醒过一次,但是疼痛已经夺取了她说话的能力,筱萌替她向邵承解读道:“我想,她是在说……对不起。” 借由宁橙的唇语和自己的声音,这句话听上去顶过了千言万语,筱萌不知道她是在替宁橙表达,还是在自我忏悔,真恨不得这句话是自己对曲烨说的,只是邵承呢喃的“我知道”却是曲烨永远不会给她的答案,曲烨只可能会说“省省吧”。 一想到曲烨,眼泪又像是阀门腐化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筱萌这才稍稍清醒,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凭一己之力将局面推到这个地步,更不知道她该如何挽回。曲烨若是发现手机没了一定会想到是她,还有爸妈,他们也不会再站在她这边,这次伤害的还有邵承和宁橙,波及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她只知道如何制造危机,却不知道怎样化解,因为以往帮她化解的人也都被拉了进来。 自责和后怕占据了筱萌的大部分思绪,从走下救护车到站在医院的长廊里等待医生对宁橙的宣判,再到邵承签署了手术同意书前去交费的那段时间,她终于崩溃软了宁折不弯的膝盖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她想,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就算真是宁橙发了那条短信又如何,她已经失去了曲烨,失去了邵承哥哥的信任,失去了对整件事情的是非判断的能力,她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多。 “你还有脸哭。” 筱萌被这道疲惫且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哭声,她茫然的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的长椅上,颓废的看着屋顶,眼神落寞,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 宁橙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邵承的精神得以虚脱,这才想起一路跟过来的筱萌,回到最初经过的那道走廊里,果然看到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见她的哭声他竟然找不到半点同情心。以前的筱萌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的筱萌却有孩子的脾气,成人的心计,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也不知道她发作起来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她的脾气无孔不入,渗透力太强了,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昨天你从我那儿哭着跑出去,我还有些愧疚。没想到你是早有后招在这儿等着呢,故意弄坏我的手机,然后将宁橙骗去找你……她的阑尾炎这四年都没这么严重,却被你折腾出来。这下你赢了,你一个人就能让七八个人跟着你收拾残局,怎么还有脸哭呢?” 邵承怒极反笑,笑的筱萌心里发毛,她扭过身子半跪在长椅前:“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弄个清楚。” “现在你都清楚了?把这些事都闹清楚到底你能得到什么?好啊,你非要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邵承攥了攥手机,看向筱萌时,心里也豁了出去:“那条短信我一直没删,就怕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你自己看看吧。” 筱萌愣愣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以及发件人姓名:“筱萌和我在xx酒店419号房间,曲烨。” 曲烨,这两个字就像是天外飞来的陨石,轰隆一声正中筱萌这块儿地球表面,硬生生在胸口砸出一个窟窿。 “知道了吧,这件事和宁橙没有关系。” 邵承快速收回手机,靠回椅背里,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接着说道:“当初宁橙是发了条短信给我,不过那个号码我不认识还以为是恶作剧,就没理会。后来看见这条才想到可能是真的。宁橙没有对不起你,就算这件事和她有关,和曲烨无关,那也不能赖她。我那时候正想着怎么和你爸妈开口说分手的事,宁橙也是怕我背负‘负心汉’这三个字,在你爸妈面前抬不起头……哎,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谁能料得到就为了这点事,你能闹腾四年?” 55、55 修 邵承的话, 筱萌没有听进去半句, 脑子还停留在才被陨石轰炸过的灾后状态,现在就是打死她,她也想不透为什么变成了“曲烨”。她埋怨了四年那个始作俑者, 每次和曲烨争吵过后就要将那人翻出来痛骂一次,她左思右想除了宁橙不作旁人, 却怎么也想不到这里面九曲肠回竟还包裹了这样一层戏,原来枕边人才是祸根, 才是阴谋者。 “你们两口子的事, 我是不想再管了,以后你也少找我给你收拾,你爸你妈那儿我什么都不会说, 只要你自己别说漏了, 今天的事他们不会知道。我倒不是为了你,只是他们年岁大了, 经不起这么吓, 万一吓出个好歹也不知道算谁的。” 邵承一个脏字都不带,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噎人噎到了软肋上,说的筱萌大气不敢喘一个,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怎么也跟不上邵承嘴里的那本账。 怎么原来的“筱叔叔、阿姨”一转眼就成了“你爸、你妈”了, 筱萌如此自问,然后又自答道:“是因为我。”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筱萌问。 “如果我早说了,就等于拆散你们, 我知道你忍不了这个,所以一直保密。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 邵承自我安慰道:“是啊,不说不行了,再不说指不定她还会干出什么更难以挽回的事。说了也好,最起码以后她要跟曲烨怎么闹,怎么追究,都和我无关,和宁橙无关。” 筱萌再见到那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曲烨,是在宁橙的病床前,见到曲烨后脑海里第一个形成的想法就是“那条短信”。 曲烨劈头就问:“你为什么偷我的手机……宁橙她,怎么样了?” 筱萌叫道:“都是因为你,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卖力的捶打曲烨,很快被邵承的一声喝令轰了出去,曲烨将她拉出了病房,又离开门口十几步远才吵了起来。 “你偷我的手机,就为了折腾宁橙?” “我……我还没问你呢,当初那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你骗了我四年都没告诉过我,你晚上睡的着吗,你就不觉得亏心!我要是早知道是你暗中搞的鬼,我犯的着折腾宁橙吗!” 曲烨没接话,他以为隐瞒了四年的秘密可以就此隐瞒一辈子,怎么料得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被穿了个孔,语言能力在顷刻间丧失。 “我问你,你发那条短信的动机是什么!”筱萌指着曲烨的胸口继续逼问,双眼盯死了他。 “动机?早不记得了。” 曲烨有意遮掩的别开脸,那动机恰恰是他一箭三雕最见不得人的心结。一是激宁橙让她明白他不是没人要,二是给邵承这个处处都威胁到他的男人一个下马威,三是他当时虽然没打算结婚却也不乐意只当筱萌的地下男友这么憋屈。 也不知道最后是被哪一条刺激到了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他想也没想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快速打了那行字,又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将信息发了出去。 一秒钟,足以改变很多事。 “你不记得了?我看你是心虚不敢说!”筱萌压低声音吼道:“你是不是为了激怒宁橙,还有为了我们家的钱,所以决定牺牲我!你明明喜欢的是宁橙,却还将这件事告诉她,她虽然发短信告诉了邵承哥哥,但是邵承哥哥根本没理会,反而是被你的那条短信引了过来,你就是知道他是不会放任我被人欺负而坐视不理的,所以就趁着他压着你到我家挑明的时候把咱们的关系定了!你真是太恐怖了,结婚以来你就知道问我要钱,从来没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你的爱都给了宁橙,给了一个你得不到的女人,却把你最可怕、最龌龊的一面留给了我!” 筱萌绕开曲烨走了几步,又转身折回来:“你的一条短信,让我搭上了四年的时间!我告诉你,这个婚我不离,我不能让你称心如意。” 筱萌这边剑拔弩张,负气离院,曲烨也没再返回病房,不知道宁橙那边也正处于最难以面对的时刻,耳边听着邵承的温言细语,手里攥着拳头感受婚戒在指尖的磨动,心里关了四年的心魔被筱萌在顷刻之间挖掘出来,此时正承受着愧疚感的洗礼。 数天后,宁橙出了院,不知道筱萌和曲烨那边的进展,也无暇顾及。在医院里,每当宁橙挑头提起筱萌的名字,还来不及提到酒店的事,话茬儿就会被邵承当场截断,她想道歉,却抓不到道歉的机会,这样一拖就拖到了出院。 直到出院后的第三天,宁橙终于逮住了机会,可能邵承也意识到是时候坦诚了,所以当她将邵承叫到床边坐下时,也并没浪费什么口舌。 邵承憔悴了不少,气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嘴唇干裂,眼神萎靡,眉毛杂乱,下巴上长了不少胡渣。 “今天还没刮胡子吧?”宁橙挑起话题,被他的模样刺痛了,不敢一上来就把气氛搞僵。 “嗯。”邵承握着她的手凑到嘴边轻啃:“等你康复了给我弄弄。” 宁橙抽回手,眼角一勾扫了他一眼,身体上的病痛令她好几天没功夫体会这样的脉脉温情,此时却因为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动了心扉,眼眉不自觉地尽显风情。 结结实实的挨了这记眼神,邵承的心头就像被人挠了一下,立刻塌陷了一半,半个身子也心甘情愿的服软在床上,将头枕上宁橙的膝盖:“这几天真是担心死我了。” “你现在就去打盆水。”宁橙领受到邵承的撒娇,心头也软了:“我给你刮胡子。” 邵承吆喝了一声,激动地跑进了浴室,不会儿就端着刮胡的工具和一盆水折了回来,躺回原位,闭上眼享受了一回。 指尖在他脸上一点一点的跳舞,邵承心里的肉也翩翩起舞,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宁橙将他的脸拾掇的干干净净,连点青色的渣都不见,见膝盖上的男人像是被人整酥了似地漾着笑,不由得也跟着笑。 “好了,起来吧。” 邵承微微睁眼,不想这么快就重归人间:“亲一个吧。” “等会儿再亲,我有话跟你说。” 这下,邵承的眼睛算是全睁开了,被整的飘出去的魂儿又顷刻间回了原位,缓慢的爬起身靠在床头的另一边,和宁橙的眼神对视着。他心里有数,今天要是不让她把藏了四年的底牌一一翻个遍,那些心结只会继续蔓延渗透,等积攒成不治的毒瘤就晚了,倒不如趁现在做个手术将它连根拔起。 “如果现在不说,我会难受一辈子。”宁橙说,扯着嘴角漾出一个笑容:“你有时候对我太好了,总让我觉得我并不值得这些。” 宁橙垂下头,试图将盘旋贼脑海中数日的线团捋出一个头,顿了半响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只好向现实低头——既然一切问题都源于那场捉奸,那么就不允许她避重就轻。 “四年前的那条短信,是我发的。当着你的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条短信会改变很多事,也因为它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当时,我还建议让曲烨替代你和筱萌订婚,除了是不想你在筱叔叔、阿姨面前难做,还因为我的私心。我很不满为什么筱萌和曲烨很早就开始了,却要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就算是你们互相背叛对方的婚约,也应该两个人分担责任……我承认我很自私,筱萌恨我也是应该的,我这么不喜欢她,又何必强求她的喜欢呢。” 宁橙不敢看邵承的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她一锹一锹铲土填满的坑,此时却又要寻着当初填满的痕迹再挖掘出来,将邵承所不知道的她不堪的另一面暴露出来,即便他已经从筱萌口中得知了部分事实。 “我知道筱萌一定和你说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她一定不知道我做的不仅这些,我……”宁橙舔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亲手执着钝刀插进胸口,再残忍的将伤口扩展。 就在眼泪险些要夺眶而出的刹那,宁橙自问:“我还有什么脸摇尾乞怜。”这样的想法就像是一种自我催眠,只要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日光下无情的鞭挞,那么纵然事实再残酷,也不过尔尔,没有什么人的放弃比得上自我的放逐。 “前几年,我一直在怀疑筱萌会和你旧情复炽,说白了,我不仅是不信任筱萌,也是不信任你。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问题,那时候我常常被情绪困扰,后来看了医生才好转。但是在那之前,由于我对你们的怀疑,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算现在认识到了错误,也没有将它改正——我找了征信公司调查过筱萌,后来事实证明这是我小人之心。另外……我还请人在家里装了……针孔摄录机。” 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的沉没于叹息中,秘密就像是阴魂不散的索命鬼,附着在宁橙身上,它宁静而祥和的一声不吭,冷眼旁观她日以继夜的承受这种不兴波澜的侵蚀,它看似漂泊却将根扎进了肉里,以血当养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茁壮。 直到有双温热的手臂刺破充满荆棘的包围,将宁橙拉进了另一个世界,她这才从深深地自责中清醒,上半身已经伏在邵承的胸膛上。 这是她对这场婚姻最眷恋的位置,甚至曾经怀疑过总这样靠着,百年后会不会靠出一个烙印,就像人总才这一块儿地面就会令那儿行程一对脚印一样,令她向往的是这样的烙印是属于她的痕迹。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邵承的声音轻的好似弥漫在空气里的款款□□,宁橙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肩膀僵硬到一个角度不敢再动,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生怕看到类似于失望或轻蔑的东西。 “这次出差回来正好赶上你发烧,我本来还很自信的以为这两年来你再没病过,后来在我想帮你请病假的时候,又发现了你的第二支手机。出于好奇,我看了里面的内容,这才知道你不仅病过,还被它折磨了很久。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才让你总处于不安的状态……” 邵承滑下身子,从居高临下的保护者立场沦为匍匐在宁橙怀中的求饶姿态,嘴里的声音就像是被她的心跳声过滤过一样,逐字敲进她的心脏。 “在外面出差的时候我总在想,你一个人在北京在做什么,会不会因为筱家那边的麻烦而对我再度失望。可是我又不能不出去奋斗,我要为你撑起一片天,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以后就算再想离开我,也会因为在和别的男人比较后,不得不重新回到我这里。我还自私的认为,只要我每次透支光所有精力滚回你身边,你就会心软的放下一切不快,陪我睡上一整天,在那一天一夜里,没有别人的骚扰,你只在我身边,我也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知道,你比谁都心软,嘴上说讨厌筱萌,厌烦筱家的麻烦事,可是你总是说到做不到,所以我也这样无耻的向你示弱,我知道你一定不忍心推开我。” 宁橙彻底被这番话打乱了阵脚,她慌了,惊了,怕了,甚至是心动了,久违的被爱、被追、被宠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震颤了每一个细胞,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麻痹了中枢神经。 宁橙这才有种从天堂坠入了人间的感觉,心中尤为踏实,双手一寸寸揪住他的衣襟,柔韧的骨节将布料攒成一团皱在手心。 “其实在你养病的那几天,我曾经按照你手机记录的地址和电话,去过那家征信公司,我给了那个负责人一笔钱,他就把和你之间的交易卖给了我。刚知道你调查我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生气,却又高兴,我一直以为在你的心里,所有人都是可有可无的,知道你这么在乎我,会为了我而不安、吃醋、嫉妒,我竟然觉得窃喜。” 邵承说着笑出声来:“我还知道,那个针孔摄录机里的内容你按日期分类存档在电脑里。你那部电脑我本来并不好奇,但我实在找不到以往的存档,于是才想到打它的主意。然后,我又猜了很久那电脑的解锁密码,试过你的生日和你的幸运数字,都不对,后来试了我自己的生日才进去。在那些录影带里,我出现的次数很少,多半是你的,这一点我要检讨,看来我真是太少留在家里了,才会让你有时间胡思乱想。不过,我却又因为你有存档的好习惯,看到了你一个人在家时的样子……” 邵承意犹未尽的念叨着监视与反监视的点滴片段,如数家珍:诚如宁橙睡眼惺忪的趿拉着拖鞋撞到柜子上;她穿着整齐地走进卧室却又在十几秒钟后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声急忙跑出来,原本套在身上的裙子已经不翼而飞;还有她累得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却因此睡过去,直到滚下去的瞬间才被惊醒。 正是因为针孔摄录机的双重间谍作用,邵承还一并得知宁橙的生活简单的已经形成了两点一线的模式,除了去公司就是回家,偶尔会通过电话和宁母以及朋友闲聊,或是和心理医生汇报最近的状态。 在取回为宁橙订做的钻石项链的当天,邵承还惭愧的自问,是不是因为他的处理方式才将宁橙逼成这样,还是因为频繁的短暂分离令她陷入孤单。 “上海那边的工作就要告一段落,我打算把余下的部分交给老陈跟进,以后我都留在北京,哪儿也不去。”话题一转,邵承将他浏览短片的话题告一段落,承诺了以后,好似已经下定决心洗清她所有的病症。 宁橙怔怔低头回望他,才经历过热情的洗礼,又遭受到被目标人物反监视的真相冲击,一时间难以跟上邵承的思路,只是懊恼着自己有将文件分类归档按日期划分的好习惯,本想窥视邵承一人在家的一举一动以防筱萌的不请自来,不想却给自己挖了个圈套,将累积了四年的硕硕果实双手奉上。 想到此处,宁橙绝望的闭上眼,发觉自己竟然想不起来独自在家时的样子到底有多么邋遢,终于意识到什么叫自掘坟墓,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开这个头。 然而,邵承的下一句话又将她从懊恼中拉了出来:“其实当初我并不是看了你那条短信才去酒店的,在那之后我还接到了曲烨的短信,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恶作剧。” 宁橙睁开眼:“曲烨的短信?” 既然曲烨已经决定发短信刺激邵承,又为什么要借用她的手告密?宁橙因曲烨的前后矛盾而困惑。 她茫然的眨着眼,大脑应接不暇的涌入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却莫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讯息,一下子就涨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此时见到邵承张口欲言的摸样,连忙抬手阻止道:“你先等等!不管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都请你让我缓缓……” 宁橙挣脱双手捂住脸,逃避似地□□着:“我需要时间消化。” 此时若有人问宁橙“不是你想坦白从宽么,争取从轻处理么”,怎么变成了他急于跟你坦白央求你心软的认同和谅解了?这个问题也是宁橙想自问的,她发觉自己根本不是搞地下小动作的料儿,论心机她比不过筱萌,论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她比不上曲烨,论使唤人她比不上筱父、筱母,连论感情战术她也比不过邵承,他步步逼近,她节节败退。 邵承本想再补充两句,但见宁橙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全然一副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态度,就知道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邵承难以想象遮蔽在枕头下宁橙的表情,想来是纠结的。他不动声色的扯住枕头一角向外拉扯,却总会在半截被宁橙一手打在不怀好意的手背上,几次三番下来,邵承也放弃了,斜靠在一旁试图从缝隙里窥伺她的摸样,宁橙别开脸,鼻子里发出哼哼声,打定了主意掩耳盗铃。 渐渐地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宁橙才终于放松了警惕,沉沉陷入睡眠。但即便如此,邵承抽走枕头的时候仍费了一番周折,她在睡梦中也好似有意识的攥住枕头的一角,邵承只好拆下另一只枕头的枕套,和她尝试交换,心中一阵好笑,觉得自己真是幼稚。 宁橙睡得极不安稳,邵承每次尝试下床都会听到她细微的□□声,只好妥协,小心翼翼的挪进被窝里,再将人圈入怀中,这才令她稳下呼吸,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睡得额外香甜。 一觉苏醒,宁橙半睁着眼看着眼前沉在昏暗光线中的脸,枕边人呼吸均匀,上唇微张,好似回归了婴儿时代,她伸出食指去戳他的嘴角,但见他睫毛轻抖了几下,仿佛就要醒来。 “you are a stranger,sir.”宁橙说。 邵承眼睛未开,笑声已从喉结咕咕溢出,声音低不可闻:“no,iyour sweetheart.” 宁橙也笑了出来,想到彼此在四年前曲烨摄影展上的那一幕,心境迥然。 “这两年,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邵承缓缓睁眼,将她的食指握在手心,一路拉到胸口贴上自己的心脏处:“对不起。” 邵承这般神态,如同祈求,哀伤莫名,令宁橙再度四年前的某一夜。 他说:“橙橙,我很开心。一觉醒来,你还在身边,没有逃走。” 还有婚后的某一天,她被他举高摔在床上,声音支离破碎:“橙橙,求你别这么对我。” 如今时过境迁,那些片段历历在目,宁橙轻声回应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调查你,不该监视你,但是我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做了。对不起。” “都怪我。”邵承说。 56、56 修 他扯出一个笑容, 试图安抚宁橙的自责, 却连自己心里的恐慌都难以安抚:“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让你产生了怀疑,也没尝试过跟你解释。我以为, 只要我是清白的,就不用解释什么, 却没想到,误会总是越积越多……我想给你买房子, 想给你买车子, 想让你衣食无忧,还想买份保险,在受益人那栏里填上你的名字。哪里想到, 就算我让你衣食无忧, 也不能让你心里无忧。” 宁橙笑笑不语,神情平和, 令邵承顿住了话, 越发不安,心里鼓动着必须要补充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表达才不会越描越黑。 这时,宁橙的手机响了,在她眼神的催促下, 邵承不得不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在她接通的刹那又要伸头去听,反被宁橙一手拍在额头上推出一臂的距离。 电话来自秦如是, 听她声音分外轻松,好像才解决了什么天大的难事。宁橙知道,在秦如是的生活里,只有于本生的事才是难事。 在发现于本生的第一桩外遇前,秦如是风光无限,意气风发,周身撒发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好像所有女人最期望的特质都已经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简直就是命运的宠儿。然而于本生肉体的出轨将这种镜花水月的生活彻底打碎了,秦如是忽然醒悟以往不过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被自己美化过的想象欺骗了,不是于本生错待了她,只是她自己的眼睛暂时迷了。 宁橙亲眼见着秦如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困境,甚至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脚步,看心理医生,找征信公司,自我暗示。相比之下,秦如是比宁橙坎坷许多,宁橙的不安是有惊无险,秦如是面临的却是土崩瓦解,再被她用水泥和抹子不厌其烦的补上所有断壁残垣,处理危机的心理素质之强大让宁橙望尘莫及。 宁橙简直不能想象,假使于本生没有出轨或是出轨的事没有东窗事发,秦如是也不需要处理任何婚姻里的障碍物,那么她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活的意气风发?若是连“于本生”这件难事都不存在了,秦如是生活的重心又该偏向何方? 可惜,没有“假使”,现在秦如是嘴边挂着的不是诉说自己如何幸福,而是“居安思危”,比如现在,她们说了不到三句话,话题就被秦如是单刀直入的带到“丈夫”身上。 宁橙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秦如是仍是意气风发的,这种意气风发主要是因为她才收复了失地,正处于批判式的得意当中。 秦如是说:“其实男人都是贱骨头,尤属我们家那位。以前我逛街买衣服给他买的最多,就怕他出去谈生意丢了面子,我这边花钱也从不手软,什么好买什么,领带、衬衫、西服全都搭配好,就连他出去骑马、打高尔夫球的衣服都精心设计。可是呢,我把他拾掇的体面潇洒了,吸引的却是外面的那些小姑娘,其实她们长得还不如我年轻那会儿,可偏偏人家正处于风华正茂的花样年纪,脸上什么都不画已经足够水灵了,我瞧着都喜欢,何况是男人。” “现在,我也想开了,以前该怎么给他置办行头,现在就怎么给自己置办,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没必要光鲜了别人委屈了自己,虽然以前我也很讲究吃穿,可那显然是不够的,我得补回来。当正房的怎么能比当情人的寒酸?我的第一段婚姻,只是为了验证我辛辛苦苦耕耘的地最终还是被后来人收获了去,然后才有了现在的我和于本生。我怎么能在这种事上再摔一次?虽然这回是他再次让步了,可是谁又知道在这个筱萌以后还会有多少个筱萌等着我?我不能懈怠,就算将来累了、垮了、认输了,我也要将他的钱都捞到手,再把一个半残的于本生留给她们,让她们就算是得到了也吃着不香。到最后,我还会教育我的儿子,告诉他,只有愿意陪他一起熬、一起苦、一起受累的女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那些在他步步高升、功成名就后才找上门的女人,都不会甘愿陪他一起到老,等到他走不动路的时候,后来的女人只会拿着钱跑去找小白脸,谁还会搭理他?” 秦如是的话真是听得宁橙心惊肉战,宁橙从来没想过这些,就像她从来不认为所有男人都会像于本生一样,比如邵承。但是现在秦如是将话一撂,等于是强迫宁橙提前面对十年、二十年以后的危机,还没学会走路先去学跑步,经验尚浅的宁橙怎能和千帆过尽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秦如是媲美。 这会儿,不光是宁橙心慌,连一旁隐约能听到三言两语的邵承也越发不是滋味儿,索性抢先一步抽走了宁橙手里的电话,当即挂断。 邵承沉声呼出一口气,靠在床头,一双眼愤怒的瞪着天花板:“这种朋友不会教你好,只会教你如何防着自己最亲密的人,以后还是少来往。” “她只是婚姻出现危机需要别人听她倾诉,你多心了。”宁橙还来不及计较他的蛮横行为,如此说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管是不是我多心,还是保持距离吧。” 宁橙顿了几秒钟,声音也沉了几分:“我的事你能不能少管?” “我是你丈夫,我管不得?” “那过去这两年你管过我几次?我还不是什么都靠自己?” 邵承被噎了个正着,张口欲言,不防手机又响了,宁橙眼疾手快的了过来,并不忘对他说:“我就说几句,你别太过分!” 电话一接通,宁橙连忙道歉,秦如是那边却说:“没事,忘了告诉你个正事,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手里这些照片,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绝不会因为他们断了往来就不记前嫌……” 秦如是话还没说完,邵承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够了。” 手机再度被他抢走,宁橙惊喘一声,见到通话已经被他切断,叫道:“不行,快打回去,我觉得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 “她……好像要对付筱萌。” 宁橙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始末,只好快速解释:“这个人是我们公司于总的太太,筱萌和于总……总之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被人掌握了证据,我怕于总的太太会用这些证据对付筱萌,筱萌不是她的对手,再说她也和于总分手了,肯定是想和曲烨好好过日子的,没必要再……” “行了,这件事点到为止。” 邵承顺手关了机,把有些激动的宁橙压回床铺里,额头抵着额头,轻声说:“咱们别再为了外人吵架好么,为了筱萌,为了曲烨,为了筱叔叔、阿姨,咱们吵了多少回了?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次?听我的,这趟浑水你别耍忝鹊穆凡荒茏芸勘鹑颂嫠唐剑约褐窒率裁垂透盟约菏埽勖悄芪捕嗌俅危恳敲挥性勖牵约壕凸幌氯チ耍俊 “可是……” “别可是了,就当这个人没存在过,我是不想再管她了,你也差不多该收了。这次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挨那一刀。” 邵承声音越发低沉,含着懊悔和愧疚,慢慢压低身子,轻啄她的耳垂、颈子、锁骨、胸口,最后隔着睡衣吻着她愈合不久的刀口,呼吸浓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多问题,我以前没想到当我的妻子还要处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以后不会有,所有事都交给我,你需要休息。” 宁橙轻叹:“你说的倒轻松,可是我已经在里面了,只要是和你有关的,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顾?既然我是你的妻子,就难以袖手旁观。” 这句话就像遭受重击后横插进内脏的肋骨,邵承听着胸口一阵抽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以往都是他在无意间造成对宁橙的伤害,宁橙步步退让直到终于累计太多怨愤火山爆发一次,那样的宁橙就算残忍,最终也会软化。 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宁橙升华成了死火山,还是她的承受能力越来越深,原本该爆发的事却不爆发,反而令邵承心里没了底,这种感觉就像是将小猫逼近死角的洋洋得意猎豹,却突然被猫反扑抓出一道血口,令他不敢再小觑这个看似弱小却蕴含着爆发力的女人。 “你说你想给我买房子、车子,还有保险,想让我衣食无忧,提前进入退休状态,你只是把我当你的宠物。” 宁橙这时的补充等同迎头痛击,声音依旧轻如棉絮,却不着痕迹的让邵承心中一恸。 他说:“我为你在外面奔波,累了就乖乖回到你身边,只要你对我笑笑我就觉得值得,其实是我想当你的宠物。” “是么,是这样么?” “不是么?” 邵承抬头含住她的话尾,成功结束了关于“谁宠谁”和“谁向谁邀宠”的话题,就当他们是彼此的宠物好了,受伤了也好互相舔舐伤口。 大多数女人都要走入一座城,少数女人还要经历入城、出城、再入城的过程,或者永远兵临城下连城门都没踏入过。宁橙和筱萌属于前者,目前已经走入了一座城,将来会不会弃城投降改换城池,此时是说不准的。 四年前,她们摆脱了城外眺望的状态,一转眼已经坐守城中。只是她们的两座城因她们而时常严阵以待,有时还冰火相容,就如同宁橙在养病期间曾因筱萌的是是非非和邵承意见不合一样,筱萌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和曲烨在家中大眼瞪小眼。 这样的境遇有些可笑——前些年总是邵承更紧张筱萌,如今他已放手,宁橙却拿的起放不下了;同样,以往对宁橙颇为在意的曲烨如今对她只字不提,筱萌却还将她挂在心上。 宁橙不知道就在她养病期间,筱萌和曲烨的关系也因她逼近了悬崖。这得从筱萌托筱母去探望宁橙一事说起,愧疚感令筱萌总放不下宁橙被送进医院那的一幕,又不好登门造访,只得委婉的告诉筱母,“宁橙做了手术,这阵子正在休养”,筱母一听立刻张罗着去看一趟,哪知筱萌却支支吾吾的不肯动身。 后来母女俩关在屋里小声嘀咕了一个多小时,筱母才明白了始末,但站在母亲的立场上总是倾向于保护女儿的,于是向筱萌保证绝不将这件事告诉筱父,自然也不忘斥责筱萌。 最后,筱母问:“那你和曲烨,到底怎么样了?准备离了?”话没说完,老泪纵横:“你们要是离了,源源怎么办,你们怎么就不为孩子考虑一下?” 筱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我还想绝对不能成全他,可是这几天看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又想还不如离了,难道真让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过一辈子吗?” 筱萌说出了心声,一下子舒畅了许多,因为和于本生的和平演变,如今的她又被不阴不阳的曲烨折磨了许多天,有种累的很想大睡一觉一睡不醒的感觉,这回再次萌生出的“离婚”念头比上一回冲动下的产物更加确实。 筱萌想,她还是得和曲烨谈一次,心平气和的谈一次,就算离婚也要为前史做个收尾。 于是就这样,接连数天持续冷战的筱萌、曲烨两口子故意支开了筱父,又让筱母抱着曲源到公园去玩两个小时,趁着这个机会家务事家里了,并且双双觉悟到,这将是最后一次“了结”,也是最后一次“了解”。 筱萌还是头一次在家里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曲烨:“我知道你心烦,这回不用顾忌了,女儿不在,你就抽几根吧,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曲烨也不客气,点了就猛吸了几口,然后夹在指间,透过朦胧的烟雾看着烟雾中朦胧的人影,真应了那句“雾里看花”,心情也因为这样柔和的美而软化了一大半。 “其实我就三件事想弄清楚,只要你都交代了,我就签字。”筱萌说,然后也不给曲烨讨价还价的机会,故作漫不经心的接着说:“第一,影楼你打算怎么处理,第二,你是回上海还是留在北京,第三,你会不会回过头去破坏邵承和宁橙的婚姻。” 曲烨的指间被烟头烫了一下,他嘶了一声,将烟放进烟灰缸里,他呼了呼指间,一脸嘲弄的说道:“你还是放不下是吧,怎么,要是我回头找宁橙,你还打算怎么折腾大家伙儿?” 筱萌脸色被这句话拉沉了:“我没打算再折腾谁,我只是觉得既然咱们已经完了,你就不要再把这种伤害延续到别人身上了。” “哈,这可有意思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筱萌白了他一眼,别开脸:“我妈说的对,我要揪着过去不放只会苦了自己,再说宁橙也没对不起我,我也不该把这些事都算在她一个人头上……”最主要的是,一想起以后被宁橙疏远,被邵承怪罪,被曲烨厌恶,身边再没可以吐苦水的人,心里就空落落的只余下一抽一抽的痛。她不止一次的自问过,以前争得那些到底值不值得,为什么当初那般执着如今回首,却觉得无关痛痒,这是否就是人们常形容的年轻时候追求的东西老了以后不想要了? “反正,连我都能想开、放手,你有什么不能的?就算你回去找她,她也不爱你,你不会成功的,别再把自己弄了一身伤。”筱萌清清喉咙,鼻头一酸,知道曲烨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难堪的难以回视。 “影楼那边,我和我妈也商量过了,她说他们就要回以前垫的本钱就行了,其余的都留给你日后创业。我这里也不多要,最好是在银行开一个联名户头,以后每个月咱们都忘账户里存点钱,当做是女儿以后的教育经费,我保证会把每分钱都用在女儿身上。还有,我妈认识的朋友里有人正想转让房产,因为对方着急所以价格比市价低了一些,要是你看着满意可以买下,现在北京的房子越来越贵,这种机会不多,再说地方也不远,以后你接女儿出去玩或是过去跟你住几天,也方便……” 曲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谈判会是这种发展趋势。本来筱萌突然打电话叫他回家谈离婚时,他还准备全副武装的打一场硬仗,心道,筱萌就算大发慈悲也不会让他好过,反正鱼死网破、头破血流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也不怕在这段婚姻的结尾再添上壮烈的一笔。怎么想到,这会儿的筱萌不但脱胎换骨,还替他铺好了后路。 57、57 修 “你不会是有别的打算吧, 你今天这么说话我真不习惯, 我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曲烨干干的撂下这句,又干笑两声:“说吧,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求?或者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保证今天一定坦白从宽, 决不隐瞒你。” 筱萌转过脸,眼神苦涩的看了他一眼, 笑笑:“也没什么想知道的,至于要求, 现在我也不指望还能要求什么, 你只要早点把影楼的事办好,就行了。” 她那心灰意冷的神态倏地刺伤了曲烨,胸口贴着的两本存折也有些烫人, 曲烨僵着手指将它们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 曝光在筱萌的视线里。 “影楼的事我已经办完了。这本是爸妈当年给我的本钱,你帮我转交给他们, 这本是这几年影楼利润的三分之一还有转让后的钱, 是……留给你的。” 筱萌一惊,瞪着上面的那串数字,脑子蒙的竟然数不对到底有几个零,心乱如麻。 就在她听了筱母的劝说以后准备和曲烨好聚好散并为他安排后路的同时,不想曲烨也正在为她的将来奔波。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证明, 没了对方自己也会将生活经营的很好——用这种为对方打理将来的办法证明,也是用坚强伪装痛苦的逞能。 “那你呢?”筱萌轻声问道,顿时如鲠在喉。 “我也给自己留了三分之一的钱, 剩下那三分之一都投进这几年影楼的开销里了。你放心,我那些钱也够用,我一个人还能花什么钱,以后到了别的地方再重新开始扎根也够。” 筱萌楠楠问:“别的地方?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反正是不会回上海,也不留北京,漂到哪儿算哪儿。”曲烨故作轻松的说,眼角一热,又拾起被烧掉一大半的烟头吸了两口,然后按息在烟灰缸里。 筱萌搅着双手垂下头,头发披在肩头,适时掩盖了滚落下的第一行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没事,我用不着这么多钱,你拿回去当重新开始的本钱吧。以后,等你找着了落脚地,再通知我,什么时候回来看女儿,提前说……” 如同珠玉落盘,话音和眼泪和在一起坠了地,筱萌终于哭出了声,却用一种告别又不舍得心情撑起笑容,用泛着青色的指间将存折合上推回曲烨跟前:“这个时候,咱们就别计较钱了,要是你不愿意,以后联名户头你就多给点,女儿我一定好好养大……” 眼泪滴在温热的手背上,惊心的凉,曲烨一抹脸,这才明白什么叫心酸到身体其它感官都被冻结的境界。若是这会儿问他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他也答不出来,好像前面无路可走唯有这一个出口。 可能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走到死而活着,可能在精疲力竭的前一刻还能笑语嫣然,不到咽气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像他和筱萌以往总是一前一后步调不一的走在同一条路上,这样为对方着想又被对方逼的相对流泪,也是头一遭,当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时又可曾料到了? 曲烨没碰存折,也没再继续存折的话题,又抹了一把脸,笑道:“其实还有个事,我得跟你坦白,以后过了这个村夜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行啊,你说。”筱萌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抖着手点燃了一根,递给曲烨。 这是她头一次为曲烨点烟,曲烨恶狠狠吸了几口,尼古丁瞬间打通了他的五脏六腑,只是心痛的毛病落下了根儿。 筱萌依样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凑到嘴边吸了一口呛出了眼泪,曲烨要去抢反被她挥开手:“你让我试试,我从来没站在你的立场上想过,到底为什么你这么爱尼古丁,现在我想试一次,这也是过了这个村夜没这个店儿了。你继续说你的,别管我。” 见筱萌又被呛了一口,呛红了脸,曲烨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半响,嘴角一勾,声音却颤如琴弦:“我得告诉你,我……爱过你。” 指尖一顿,烟头掉在茶几上,但听一声惊喘,她还来不及安抚被烫伤的指间,眼泪已汹涌。 下一秒,曲烨拉过她的手,轻轻含进嘴里,盖在她手背上的四根手指就像刀子似地将要刺穿她的手背。 而她,早已无颜面对,另一手抵住胸口,弓腰蜷缩进膝盖里,泣不成声。 可能多年后,再有人问起他们“什么叫心痛”,或者“你尝过心痛的感觉吗”,他们嘴上只会挂着苦笑形容不出什么叫不形于外的内伤,只知道它会跟自已一辈子,负隅反抗却不能根治,尤其是当自己独自躺在床上病恹恹时,午夜辗转被梦魇惊醒时,走在街头看着一对对叠在一起刺目的影子时,它总会出来打个招呼吧。 嘴里尝尽了咸涩的眼泪,筱萌的声音闷闷的从膝盖中发出来:“曲烨,对不起。” 她反手抓住曲烨的手,循着记忆中的轨迹摸索到他曾经戴着婚戒的无名指,声音尤为无助:“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 曲烨垂下眼,心口钝痛,不答反问:“现在,还重要吗?” 不重要吗?筱萌在心底反问。 按照以往的脾气理应在此时保持沉默的曲烨,回答了筱萌心里的疑问,可能因为他早有了“分手”的觉悟而想抓住最后的坦白机会吧? “现在,这里依然还在跳。” 指尖被曲烨带向前,碰到他胸口的布料,筱萌抬起头来,隔着水雾极力要看清楚。 “我一度以为伤害可以抹杀一切爱过的痕迹,只要总想着曾经爱过的人的缺点,就可以借此洗掉她留在心里的所有优点。真的,我曾经一度这么以为。但是后来,我发现不管将这个人想象成多么十恶不赦,就算把她做过的所有让自己最无法忍受的事都翻出来每日温习一遍……都不可能否认曾经爱过的事实。因为爱过,所以才恨,如果要将爱擦得一干二净,除非我同时也将恨擦掉,把她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无关痛痒的陌路人,才有可能切断所有联系。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只要我还是个人,就做不到……” 依旧把筱萌的手抓在手里,却已经离开了心口的位置,曲烨半抬起头和筱萌对望,将她这幅狼狈、凄苦的摸样永远的刻进骨髓,铭记于心,就像是抛开蚌壳,将肉剥开再降珍珠植入蚌中的过程,痛苦,却弥足珍贵。 “我告诉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每当咱们吵得不可开胶,吵得你爸你妈都头痛的出来劝架,吵得街坊邻居都跑来投诉的时候,我都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还对自己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是我欠你的,欠你们家的,谁叫我当初玩世不恭非拿爱情当游戏过把瘾,非要发什么破短信找人来捉什么奸,还非得留着那两本我一看到就想哭的相册,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谁都不该赖,我就赖我自己贱,这都是我自己作的’!可是你知道吗筱萌,两年前,我曾翻出过那本我亲手为宁橙作的相册,当时的我心里竟然无痛无痒,甚至庆幸当初自己原本送出去了又拿了回来,那说明什么你知道吗?那说明我并不爱她……” 顿了一瞬,曲烨喉结上下吞咽着,又说:“前阵子,我又翻出了要给你的那本相册,就是被你撞倒的那次。我看着它,哭了,这又说明什么你知道吗?” 曲烨咯咯笑出了声,眼泪也不听奔流,不会儿他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好一阵又哭又笑:“这说明我并不爱宁橙,那根本不是爱,因为我爱的人……是你!” 筱萌终于崩溃,抓着曲烨的手站起身,绕过茶几跪坐到他跟前将头埋进他怀里,另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所有思想都在片刻之间被曲烨的话驱逐出境,本来能言会道的她,也头一次尝到了什么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曲烨仰起头,眼神木然的望着天花板,眼泪却流不回眼眶,好像唯有将这辈子所有的话都一次道尽,才能弥补眼泪的缺失。 “我总是对自己催眠,我爱的女人就是这样任性,我行我素,这是她的本性,我要是不爱她的本性怎么能说爱她,我总不能一边说着爱,一边还在这个‘爱’上加个‘我只爱她好的一面’这样的附加条件吧?然后我又催眠自己说,‘她之所以被别的男人吸引,那是因为我不够好,因为我曾经伤害过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只顾着看到自己的利益,我活该,我自找的’。可是后来我又发现,我受不了,真的,我一点都不能忍受我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那儿寻求温暖,脑子里只要一想到你在于本生的怀里如何如何,我就特别恨自己,恨你。我根本不可能做到不在心里唾弃你,诅咒你,更加做不到在面对你的时候,对你摆好脸色,对你微笑,甚至是哄着你说‘咱们好好过吧,别闹了’我说不出口。我不可能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明知道咱们已经回不去了还用什么‘重新开始’欺骗自己。破镜难重圆,咱们圆不了,我一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 “反正我以前做过的混蛋事也不少了,也不怕再说句混蛋话——亲爱的,我不能对你保证将来不会再娶,因为我现在才明白所有当时信誓旦旦的话都是放屁,早晚都会被打破的,就像我当初不停告诫自己‘我爱的是宁橙,我并不爱你’一样,竟然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不敢说我将来不会再娶,咱们都还这么年轻,你再嫁,我再娶,有谁能说没可能?咱们回不去了,却不代表不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就算我将来再娶了,你依旧是那个伤的我最重,最不敢回头去看的女人,这个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别的女人都没这个能力……” “别说了!”筱萌哑声大叫出来,扑上去拉下曲烨的头,发狂的咬住他的唇。 曲烨的手也狠狠地钳住她的脖子,太阳穴青筋暴露,表情扭曲尝着嘴里的血腥味。 许久许久以后,当他们终于累得连呼吸的力气都使不上时,一切否仿佛回到了最初最宁静的时刻。 曲烨跌坐在地上,仰着头靠着沙发木然的笑,而筱萌就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不停消失于抽搐的嘴角。 58、59 修 “我是真的累了。”曲烨说。 筱萌不敢说“我也是”, 闭上眼, 发出她这辈子最沙哑,最难听的声音:“求你了曲烨,别放弃我, 别放弃你自己,试着……再来一次, 行吗?” 曲烨不语,胸膛震动几下, 喉咙里发出无声的苦笑。 筱萌急忙又退让一步:“我可以签字, 离婚以后,咱们再重新试一次,行吗?” 这一回, 连他的笑都感受不到了。 半响, 筱萌听到了回应“还有这个必要吗?” 曲烨抓住筱萌的肩膀将她拉离胸膛,眼睛肿的睁不开, 瞪着同样萎靡的她:“你能做得到吗?” “能。”她说, 试图微笑。 “可是我不能。” 这声判决轻飘飘的在筱萌的耳廓里回荡着,就彷如死神手里的镰刀,轻微一挥,尘埃落定。 下一秒,曲烨已经将她推开, 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拖着酸麻的双腿往门口走。 筱萌见状连忙要站起身追,却踉跄在地上, 磕中了膝盖,她大叫:“曲烨!” 曲烨神情古怪的回头望着地上的筱萌,傻呆呆的看着她狼狈的爬过来,抱住自己的腿哭叫着,身体蓦然震动。 记忆再次重回四年前发生在这个客厅里那一幕——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筱萌,为了他,跪在她父母面前,她说:“爸、妈,求你们成全我们。”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震撼了他的生命线,他们交握双手,看着生命线交错于彼此的手心中,温暖而冰冷的携手了四年,如今,竟然要生生将它撕裂、扯断。 “曲烨,你就成全我吧。”筱萌说,相比起四年前的坚韧,如今的她,脆弱不堪。 然而曲烨,只是微微张着嘴侧过身体,借由四指深深陷入掌心而要截断生命线的轨迹,望着近在咫尺的门口,缓缓挪动双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两步。 “放手吧。”他说。 边走边哭,曲烨就这样一路到门口,手抓在门把上,骨节泛白,裤管却依旧被筱萌牢牢抓在手里,她一路相随,不肯起身,不愿松手,也不能放弃。 “求你了曲烨,就算是可怜我,求你了!” 曲烨用尽了力气克制自己别低头,别心软,别内疚,却仍是莫可奈何的向下望去,握在门把上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大响的门铃声,打碎了门里两人的一切决定,震断了所有悔意。 “请问,是筱萌的家吗?”门外女人的声音陌生而清晰。 曲烨又是一抖,弯曲膝盖将筱萌半抱着带起身:“是,请问你是……” 筱萌平静的埋在曲烨怀中,顾不上理会门外是谁,她找到了如水的祥和,虽然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却因曲烨的动作而喜悦——只要他留下,一切都好。 “我姓秦,是于本生的太太。” 这声惊雷一下子在筱萌那块儿才被抚平的湖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也劈醒了曲烨,他正要抚摸筱萌头发的手愣在半空,身体瞬间作出了最直接自然的排异反应,那只才放下的手毫无犹豫的按下门把将它扭开,另一手也正缓缓地,不容拒绝地将依附在他怀里的温暖推开。 门外的女人艳丽而笃定,在见到两张震惊且满脸泪痕的脸时,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们好。我是秦如是,于本生的太太,想找筱萌谈谈……谈谈她和我先生的事。” 曲烨肩膀一缩,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侧身让开,用力抽回正依恋在自己无名指上的筱萌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她,只是望着门外空荡荡的楼道,在秦如是踏进门里的顷刻间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抬起灌了铅的腿一脚踏出门外,然后是另一脚,背对着大门,只顿了一下就头也不回的拐出两个女人的视线。 而筱萌,也再无挽留,她靠在门框上,已心如死灰,看向秦如是时嘲弄的笑了:“你赢了。” 秦如是沉静不语。 筱萌合上门,虚脱的靠在门板上,垂下头:“这真是我的报应。” 秦如是实现了她的誓言,找回了因于本生而流失的尊严,并且高姿态的出现在已经跌入人生谷底的筱萌面前。正如同筱萌所说,秦如是确实赢了,因为她一出马就摧毁了被筱萌护在怀中岌岌可危的沙丘城堡。 一个女人的城池修修补补残败的维系着,另一个女人的城池已经彻底崩塌,废墟之上烟雾弥漫。 筱萌给秦如是倒了一杯水,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清醒的维持待客之道,更惊讶于秦如是面不改色的喝光了那杯水,好似已经笃定了筱萌是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再愚蠢一次。 身为女人,她们都清楚,在这场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血肉横飞的战争里,她们都是牺牲品,是失败者,表面的风光无限或艳丽娇媚都是伪装和假面具,男人才是赢家。 可是谁又能改变现状呢,她们所能做的仅仅是竭尽所能的维系所能维系的,去除该去除的,倘若不能,就要学会放手,就算代价是一辈子的时间。 筱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她的手被曲烨推开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死了一半,面对秦如是本该有的愧疚感,也显得不那么明显了,麻木是她现在仅有的情绪。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来声讨我的,我愿意向你道歉,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向我发泄。我……虽然没有和他开始过,但站在你们夫妻的立场上,我确实对不起你。” 说罢,筱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眼睛干涸的抬不起来,就好像垮台的堤坝,存水流的一干二净,余下的只有燥热的疼,仅仅是半睁着也成了一种痛苦。 “我本来是想先小人后君子的,但是刚才见到你们……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了。” 秦如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厚厚的一层,她看了筱萌一眼,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额外烫手。 同为女人,秦如是第一眼就看出刚才那一幕的背后意义,结果是那样鲜明,过程无需细究也可猜出七七八八,就只说曲烨在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的表现,便说明了一切。 秦如是不得不承认那句“谈谈她和我先生的事”是自己故意后缀的,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促使她在那个瞬间说出了那句话,仿佛就是为了要报复,或是为了在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总之,她就那样说了。 而现在,秦如是也打消了前来奚落并威胁筱萌的念头,试图和她和平演变。 “这个信封里装的都是我曾经派人调查你和我先生的记录,有照片,有文字,我连底片一起带来了,就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是真心诚意的和你交换条件的。我愿意补给你二十四个月的工资,作为请你离职的条件,当然,再加上这些。” 秦如是将信封推到筱萌跟前,又说:“我看得出来,你丈夫已经知道了一切,是吗?身为女人,我能不能劝劝你?” “请说。”筱萌笑笑,有些艰难。 秦如是也回以微笑:“我想说,每对夫妻之间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精彩和坎坷,那是两个人的世界,就算将来还有后人替代,也不能将那些历史像粉笔字一样完全擦掉。好比说我和于本生,我就算再恨他,却不会离开他,因为他给了我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有痛苦。我为了他尝试过试管婴儿,失败了,没想到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怀上了。哺乳期我得了乳腺炎,痛哭的时候却几天等不到他出现。后来我想,我是不是欠了他的?因为他暗恋了我十年,所以我也要以痛苦十年作为回报?” “于本生第一次出轨时,我就像你现在一样,万念俱灰,我当时想,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必结婚呢?可是后来又想,人们都说女人可以为了男人而变傻,或变聪明,我为什么就非要当那个变傻的呢?我想了很久,竟然想不出一个还能延续婚姻的理由,连当初要嫁给他的原因也忘了大半了,更想不起我到底爱他什么。后来,是我婆婆说了一番话开导了我,她说‘女人找个男人过日子,和男人找个女人过日子的意义是一样的,年轻的时候花花草草自然吸引人,可是年老了玩不动了,除了守着身边那个人走完人生的最后阶段,还能蹦q到哪儿去,比起老无所依,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她还说,要是离了这个婚,我能有把握过得比现在更好,有把握不再爱,不再恨,那么她乐见其成。于是,我把她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决定不离这个婚。” “于本生比我小十岁,很有可能在将来我已经老的走不动道的时候,他还在幻想外面的小姑娘。男人嘛,能做到思想和实际行动都不出轨的,我还真没见过。我可以为了一时之气和他离婚,但是再过十年呢,我的孩子那时就十岁了,我却五十五了,一个将要步入老年的女人,我怎么带他?我还有能力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么?与其那样,我为什么不守着现在这个家过一天是一天?往好了想,爱情在生活的别处,更不是生活的唯一追求,它只是和我无缘,我是过日子,不是谈恋爱。往坏了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的孩子就绝对享有这个家的一切继承权,别的女人进不来,就算她们有了孩子,那些孩子也进不来,她们苦苦巴望着,等到我终于将于本生耗到油尽灯枯,她们也没指望了。” “比青春,我曾经赢过,如今尝到了输的滋味,以后还会继续输下去。比爱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谁没爱过,谁的爱情没精彩过?现在赢了我的女人将来不见得不会输给后来人。比生活,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那些小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未必能拥有。于本生的钱已经有一半交给了我,他生意上的伙伴也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和他周旋几年的结果,也是我要和生活谈判的筹码。因为这些,他不敢轻而易举的离开我,除非他想身败名裂,那么我也愿意成全他鱼死网破的决心,将这碗残羹剩饭留给后来人。” “我不吹嘘曾经如何陪他一起创业,为他铺关系网,又要独自守他的大后方这些过程多么辛苦,每个女人都有自己蜕变的过程,我的不是唯一的范本。但是我却很想将心比心的让别的女人看看,偷摘别人胜利果实或是半路截胡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负担的起的。我的这些话不是在向你示威,如果你还爱你的丈夫,请你不要放弃,如果你已经不爱了,看在你们之间的情分上,不要轻易沦为离异的一族。当然,我要是像你这么年轻一定敢结敢离,但是你可以看看现在的我,在我经历过第一次的失败后,要经历第二场婚姻的难度和关卡,远远要多于第一次的,不仅要承受新的考验,还要承担旧的遗留问题。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无路可走,但是后来想想,如果当初坚持,或许也并不比现在差多少。” 59、59 修 秦如是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木鱼上的锤子, 而筱萌就是木鱼, 她好几次都被秦如是的用词震动,为秦如是的辛酸而心酸,甚至和秦如是的遭遇产生了共鸣。筱萌也曾经遭逢过被乳腺炎折磨的恨不得死去却无丈夫可靠的日子, 深切跨过那种痛不欲生的境地,经历过那一线的女人, 就如同死过一次,对于身体上的其他病痛竟可以淡然许多。 而就像秦如是所说, 筱萌也确实尝到了插足者的代价, 她和于本生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出轨,却也因为她的任性而失去了曲烨,失去了那个存在令她痛苦, 离开却更令她痛苦的男人。筱萌这才明白, 什么叫做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她是宁可城池残败, 也不愿走出围城。只是她们都只知道“城外的人想进去, 城里的人想出来”,却没有人告诉她们城池也是有情绪的,它可以阻止你进去,也可以随时判你出局。 “其实男人出轨都只是为了刺激,为了寻求在妻子那里得不到的感觉, 一时冲动。就算不是对张三动心,也会迷恋李四,他们会和张三、李四谈情说爱, 许诺发誓,却不会为了她们离婚。维持婚姻,或是张三、李四再婚,对这种男人来说区别不大,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女人,却没把握以后不再换,既然如此,又何必折腾呢,不如和现在这个能忍受自己徘徊于张三、李四之间的女人继续维系这唯一一次的婚姻。所以说,男人外遇并不是因为婚姻不幸,也不是因为婚外的女人更值得爱,他们爱的只是那个感觉,换一个人也一样培养的出来。我只是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将于本生塑造成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的摸样,放任他一身缺点不好么。现在他的确让我看着顺眼了,也顺便顺了其他小姑娘的眼,我这不是自作自受么?我能赖谁?我就赖我自己,看错了人,付错了情,就要承担后果,自作孽,自己尝。” 这是秦如是最后念叨的一番话,然后她就起身离开了筱家,临走前和刚回家的筱家父母以及曲源照了面。 筱家父母并不知道这里才经历了两场巨变,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又一同望着呆坐在沙发上的筱萌,直到曲源上前拉着筱萌的衣角:“妈妈,你怎么哭了?” 筱萌这才醒过神儿,对曲源笑笑,又向筱母使个眼色,在筱母将曲源抱走后,筱萌轻声的向筱父宣布了她将和曲烨分手的决定。 筱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亲耳听到仍是忍不住一声长叹,以他对筱萌脾气的了解,她此时的平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再难挽回。 宁橙病愈后返回公司,正准备工作交接,却未料听到筱萌已经于三日前辞职的消息,她即刻拨打了筱萌的手机询问原因,开口时脑海里还残留着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不免尴尬,第一个念头便是:筱萌或许是因为上次酒店的事而躲开。 筱萌说:“我也想找个时间约你出来吃饭道歉,但是之前一直在忙离婚的事,所以没顾得上。等我安排好家里的事,再去见你,好吗?” 宁橙怔怔道:“离婚?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主要是我的责任……算了不说这些,宁橙,以前的事很对不起你,我也实在没脸再待在公司,想重新开始,也想挽回你这个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宁橙没有再在他们离婚的事上再揭一次疮疤,她惊讶于筱萌的转变,没想到一笑泯恩仇竟然如此简单,快的她还来不及思索,口中已经应了筱萌,然后她听到筱萌的笑声,也受了感染,心情终于得到这阵子以来的第一次放松。 然后,她又打电话给曲烨,却发现曲烨的手机已经处于停机状态,连曲烨上海的父母也不知他的去向,这还是他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人间蒸发…… 当天返回家后,宁橙几乎是立刻的条件反射的将目光投向安装了针孔摄录机的位置,她犹豫着要不要请人把它拆下来,闭了闭眼,又看过去,却发现那块儿位置已经变得有些不同。 这时,邵承从卧室里走出来,上半身睡衣大敞,下半身只着了一条白色四角裤,身上还有些湿漉。 “那玩意儿,我找人拆掉了。”邵承顺着宁橙的视线看向同一个角落,在宁橙撤离视线时又被他的眼神半路拦截:“我想咱们之间以后都不需要那个。” “筱萌和曲烨离婚了。” 邵承微讶,随即收敛了些:“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爱情和生活总是难以两全吧?” 邵承挑起眉:“这个说法太消极,咱们不是两全了么?” “咱们两全了么?”宁橙靠近沙发里,迷蒙着眼:“你所谓的两全,就是一方做错了事向另一方道歉,令另一方心软,仅仅是为了下一次再做错事再道歉么?” 邵承没敢接话,靠近宁橙坐下,心里跟明镜似地,知道宁橙在玩文字游戏,要是此时不能一击命中她的死穴就只会被她打击的一蹶不振,他不能冒这个险。 “你不这么认为?”宁橙催促道。 “好吧,我认输。”邵承讨好的笑了,舔着脸凑过去,矮了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却并不用力,方便自己侧着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亲爱的。” “你上海的工作真的不去了?” “全交给老陈了。” “那北京公司这边,我也没见你上班啊。” “我请了长假,也就一个月。” “那你是打算每天都在家呆着?” “我在家陪你不好么?” 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渐渐接近了重点,宁橙却在此时顿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不适应。 这一次邵承的返京是赶在她病怏怏的时候,接着没几天又经历了手术的折磨,如今体力还没恢复以往的一半,体重已经下滑了七八斤。早上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看到一张憔悴不振的脸,双颊轻微凹陷,双唇惨淡无色,双眼萎靡无神,这样的状态竟然还要日日面对自己的枕边人,她觉得不管是自尊心上还是虚荣心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威吓。 宁橙委婉道:“可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找点事做?咱们总不能每天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吧?” “你身子这么弱,我怎么好一个人出去风流快活?”邵承话绕话的绕了回来,这才顿悟了她的暗示:“你不想天天看见我?” “也不是。”宁橙词穷了,不善言辞的她总是难以习惯在邵承的面前袒露心声,其实她本可以习惯的,却因为四年来的不时分别而匮乏练习,不似别的夫妻那样总能无时不刻得将甜言蜜语挂在嘴边。 “那是为什么?”邵承追问,故作装傻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他像是演技精湛,却刻意露出破绽的找抽戏子。 宁橙垂眼看了他一会儿,清清喉咙别开脸,心里有了觉悟——要是邵承打定主意不再当“解语花”和“代言人”,除非她自己坦白,否则这件事无论被她搬出来多少次都会被糊弄过去。 “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你并不时常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不是嫌你烦,只是不习惯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你。这几年你远在上海,我虽然也整天忙公司里的事,却总会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你,回味上一次你离开北京前咱们之间的甜蜜,当它是催眠曲和安眠药,只要想一会儿就能睡个很踏实的觉,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了生活里的必需品。直到你下一次回京,我也再次有了新的回味题目。这样的模式一过就是四年,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你要在这时突然宣布你不再去上海了,等于打破了这种习惯,我……” 宁橙顿住了话,难以将这种听上去很不可理喻的言论再继续下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何况是听众。 邵承愣愣的听着,第一反应就是展开双臂缠了上去,声音软了三分:“原来你是喜欢若即若离、若有所失的恋爱感觉,是不是觉得两个人日日相对太腻歪了?” 宁橙本想说“不是”,可是话到嘴边都觉得“是”。 “知道么亲爱的,我在上海的时候也总在想,我老婆一个人在北京的家里在干什么呢?有没有穿着我的衬衫光着屁股里屋外屋的乱窜,还是埋在被窝里吸着鼻子想象我残留下的肉香?” 邵承的声音软糯糯的好似调情,又不慎透漏出他曾经在脑中划过的恶趣味和性幻想,此时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口,令宁橙又尴尬又羞赧,仿佛要是她想歪了就是她不纯洁了,人家可是大大方方的。 然而,邵承的“表白”仍在继续:“其实我也爱死了这种恋爱的感觉,可咱们毕竟是夫妻,总要过回正常夫妻的生活。听说过么,现在社会上有三种畸形恋,网恋、姐弟恋,和远距离恋爱。你不觉得咱们该矫正一下么?” 宁橙依旧接不上话,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常态,她说,他听,然后软硬兼施的让她无话可说,或者他说,她听,然后力图找出突破口却最终被牵着鼻子走。 “我也必须检讨自己,我倒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除了智齿、偏头疼、慢性阑尾炎、发烧感冒,还有什么趁我不在的时候就时常出来骚扰你的病。这两年,我发现你柜子里的衣服大多变成了黑白色,偶尔会出现蓝色和灰色,是不是你觉得生活就是这些颜色组成的,还是你心里的颜色渐渐变了?我甚至没问过你,你是不是还像结婚前那样爱我,还有,你总想要个孩子,我却一直反对,我也没问过你是不是埋怨我……” 60、60 修 宁橙被这样的情话塞满了耳朵, 冲击来的太绵太密, 不疾不徐,恰好控制在使她刚消化完上一条再迎接下一条的速度,却再也没有空隙塞进自己的见解。 她望进邵承的双眼, 心里被感动充盈,明知道这是他惯用的灌米汤计量, 却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因此麻痹。 她不确定近日邵承的殷勤和感性,是否因为她找了征信公司对他的调查和在家里安装了针孔摄录机的缘故, 所以才换得他如今的体贴用来消除她的疑虑和不安。她相信, 这两者之间多少是有关联的,她也愿意往好处去想,认为这是邵承用来赎罪和自清的表示, 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不需要外力的监视。 但偏偏, 女人都是又傻又精的, 并且这种时傻时精的轨迹和男人的总不会在一条轨迹上,按照男人的理解就是该傻得时候不傻,不该精的时候却精得可怕。 宁橙就正处于这种状态,她知道她和邵承之间的问题并非来自有型第三者,而是来自无形且飘忽的信任感, 也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投资在他身上,却总是克制不住的反思,是不是因为距离感而造就了她的半信半疑, 倘若他每天都睡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就真的信任了? 宁橙想不通,但她想到了一个她自认为很实际,很聪明的办法。 她说:“我想搬回以前的那套房子住一段时间。” 邵承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就像是领地被人侵犯的凶猛动物,摆出反击的架势准备将任何不利于他的因素驱逐出去。 “不好。” “为什么不好?” “夫妻俩应该住在一起,要不然结婚干嘛?” “我也没说不回来住啊,我的意思是一段时间,就几天?”宁橙抿嘴微笑,不惜动用了美人计在此时凑上去亲着他的嘴角。 邵承眯起了眼,狐疑的打量怀中的女人,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几天?具体点。” “三天。” 他笑了:“就三天还有必要么?” “那五天。” “你先跟我说说理由?”邵承依旧不肯松口。 “哦,是这样的。你看,我不习惯你总出现在家里,我也需要重新找回咱们之间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循序渐进的拉近距离。咱们每天出来吃吃饭,再慢慢恢复到同居的状态,否则你就这样突然的睡在我身边,我真的觉得不习惯……” 宁橙努力措着辞,试图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争取“短暂分居”,其实她本可以很犀利直接的说:“我实在是不习惯自己的生活被人突然打断,就像领地被敌人入侵一样,虽然是夫妻却并没有日夜想见的熟悉感,你总需要让我适应一下突然和另一个人长期分享同一张床的夜晚吧,我不想每天都失眠,也不想每晚闭上眼想象和你在一起的点滴,却一睁眼就看到你的脸在眼前晃悠。” 心里话虽如此,但宁橙胆小怕事的本性依旧盘踞上风,尤其此时她正被邵承禁锢在怀,就等于肉在砧板上,这番理论要是说出口一定会引起邵承的反弹,她的馊主意也不会获得批准,所以她得温水煮青蛙,用迂回的方式麻痹他的痛觉神经。 宁橙的话成功的换来了邵承的沉默,她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和慎重考虑了。 邵承沉吟良久,才说:“我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咱们聚少离多的模式已经固定了,这时候我又要你适应我的存在,这倒让我想起了咱们结婚前那阵子……” 邵承的形容很恰当,宁橙也因此想起婚前那段猫捉老鼠,你追我跑的生活,他越是步步逼近,她越慌张,他发挥土匪强盗的精神强行进驻她的小窝,她无处可躲却仍是顽抗挣扎死守最后阵线,这样的游戏曾经令她有种无措的期盼,既亢奋又担惊。 “哎,看来我是又把你逼得太紧了?”邵承突然转了口径,令宁橙始料未及:“就三天?” “就三天,我保证。”她仿佛如获大赦的囚犯,晕眩的不能置信天降的恩赐。 “那我能去你那儿‘坐坐’么?你总不能不让我见你吧,就当再重温一下婚前偷情的那段日子?” 宁橙斜了他一眼,警惕道:“偷情?” 邵承脸上流露出一种退一步海阔天空般的大仁大义,虽然宁橙将此理解为“假仁假义”,但这依然无碍于他发挥演技。 他说“不合法的同居,不都是偷情么,我愿意再当一回流氓,只要你喜欢。” 宁橙瞪着他,呼吸不稳,她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才发觉自己低估了他的蹬鼻子上脸的精神,被生活的安逸洗脑了,居然一并将枕边人的劣根性也漂白了。 在邵承的注视下,宁橙开始收拾行李,他靠坐在床头双手环胸的看她忙里忙外,脸上的笑容虚伪到了家。 “我说你不能帮我收拾收拾?”收拾完一个箱子,宁橙坐在床沿歇了一会儿。 邵承慢悠悠地说:“我老婆要搬出去住,我还得帮忙打包?” “我就住几天。”宁橙嘀咕着。 “你就住几天干嘛收拾两个箱子?” “女人用的东西就这么多,没办法。” 邵承一个懒驴打滚横躺下身子,舔着脸将头枕上她的膝盖:“那你也把我打包吧。” “咱们说好的。”宁橙叹气道。 “可我后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想当君子,我就当你的男人。” 宁橙不接话,她说不过他,但行动上他也拗不过她的倔劲儿,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最后,邵承还是拖着身子懒懒散散的将行李帮宁橙扛上了车,甚至还担任了一回司机,将人顺利的送到婚前曾频繁出入的单元楼下。 熄了引擎,他们无言的坐在车里,一同看着车前,不知是不愿从各自对过往的回忆中清醒,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邵承将视线移向单元楼的楼口,在七八个台阶下左侧隐藏的角落里,他曾将宁橙压在墙上索吻,至今仍有股毒品一样滋味夹在唇齿间。想着想着,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瑰丽的雾,邵承想起自己原来也是这样坐在车里,看着隔着一条街的对面,总盼着令他的中枢神经感到无限快乐的那个女人,能从那里走出来。当时,小区外的路还没有拓宽,他的车也开不进来,现在开进来了,却是将人送回来,而不是掠走。 而宁橙脑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她追着一张自己和明明的合影向前跑,结果竟然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中,他捡起照片交给她,笑的深藏不露:“拍的真不错。” 而当他们婚后再提起这件事时,这个男人正搂着她躺在属于他们的床上:“当时看过那张照片,晚上我回去就开始幻想怎么把你的衣服一件件扒光,再和你在床上翻滚,听你在我耳边叫着讨饶,双手在我背后留下抓痕,就像现在这样。” “什么照片?” “你和明明的那张,你笑的妩媚多情,好像在勾引我……” 从那天起,宁橙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男人偏好买美女的写真集,偏好收集美女画册,甚至是泳装照的明信片,色不迷人人自迷,色的不是男人的本质,而是他们的思想。心仪的女人可能仅仅是含蓄一笑,也会让他们肾上腺素直线攀升,这能赖谁? 一只花色的野猫从车旁路过,来到车前,另一只仿佛踏雪的野猫跟了过来,趁着花猫低头的瞬间,两只前腿利落的搭上它的背,腰部以下快速而灵活的前后运动,令花猫发出让人难为情的叫声,好像痛苦,又好像享受的凄厉。 这一幕声色俱佳的表演将车里两人拉回了现实,却没有一并驱逐因遐想而制造出的生理反应。 宁橙吞咽着口水,清清嗓子道:“别在这儿耗着了,快搬东西。” 她别开脸不去看那两只猫,既羡慕动物之间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纵,又怨恨它们在这个时候出现,用实际行动嘲笑他们这对道貌岸然的人类。 邵承没搭碴儿,他一言不发的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再将背包交到宁橙手里,两人分工有序的走进单元楼。 电梯口巧遇了昔日邻居家的大娘,大娘极其热心和八卦的探听道:“这不是小宁嘛,好久不见,怎么小两口回家住几天?” 宁橙干笑着应酬着,余光瞄向邵承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没底。 进了家门,宁橙站在客厅里环顾着:“真够脏的,今天有的忙了。”然后回头看了眼邵承:“要不你先开车出去转一圈吧,我得收拾会儿,你就别跟着吃土了。” 邵承既没有出去,也没有掳袖子帮忙,他的反应只是看了看表,不到五分钟就接了一通电话,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迎进来几个熟悉的面孔,全是他公司里的员工,一个个抄着家伙不由分说的就进屋大干了起来。 宁橙成了闲人,被邵承拉到阳台上看风景,视线却不免总落在那两只猫的身上,也不知道它们大战了几个回合,这会儿已经有些累了,一起趴在邵承的车下打盹儿。 “一会儿你开车的时候看着点,别轧着它们。”宁橙笑道,心想可能下一次再回来,它们已经儿女成群。 邵承无辜道:“我没打算走啊,不能让你一个人住这儿,还真成了分居了?” 宁橙一怔:“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邵承耸了耸肩,撇撇嘴:“我是答应让你回来住三天,没说我不跟着。” 宁橙瞪了他几秒钟,刚要说话就被堵了回来:“你要是不让,我就让他们停手,你今天就跟我回家。” 还是那句话,口头上宁橙不是他的对手,她是顽固的行动派,但是邵承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行动派再能干又能如何,他虽然一贯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但要是把他逼急了,最吃亏的只能她。 两人僵持的同时,屋里的几个人也收了工,隔着玻璃跟邵承打了招呼,快速退场。 宁橙放弃和邵承争取独处的机会,走进屋里转了一圈,连地板都被拖的光泽照人,她要是此时再拿乔说“你还是回家吧”或者说“咱们还是回家吧”,心里到底是不舍,还有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可以呼风唤雨的差人为自己赴汤蹈火,哪怕就是收拾屋子,虚荣心也膨胀的像是被美酒灌饱的酒鬼。 邵承跟出了阳台,从身后将人圈进怀里,下巴就靠在她肩头:“看在我为你做牛做马累了一天的份上,别赶我回去了吧。” 宁橙哆嗦了一下,被他软硬兼施的技巧拿捏得服服帖帖,声音也软了:“分明是你使唤别人收拾的。不过看在你有这份心上,就准了吧。” 这晚,宁橙掌勺,简单的做了三菜一汤,这还要感谢邵承手下那批心细如尘做事滴水不漏的好员工,连菜都买齐了,刚刚好堆满了冰箱。 邵承很赏脸,三菜一汤吃了个底朝天,饭后还主动洗了碗,再和宁橙一前一后的洗了澡,舒舒服服的养在沙芳上泡脚。 “这种日子挺好,希望以后每一天都这么充实。” 宁橙将电视换了个频道,转到某个家庭伦理电视剧:“今天充实么,不就从北京的一端挪到了北京的另一端么,然后我煮饭,你洗碗,我再伺候您泡了脚。” 邵承一拍脑门:“我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滋润了,结婚这么久你还是头一次给我倒洗脚水,颇有古代大户人家小丫鬟的素质,贵在坚持啊!” 宁橙目不斜视的又转到某个娱乐节目上:“屋里就一张单人床,两个人睡挤不挤啊?” “挤,当然挤,可我就喜欢跟你挤。高素质的丫鬟都是要侍寝的。” 61、61 修 宁橙撂下遥控器:“我怎么觉得回来这里, 你就成了土皇帝了?” 她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不理邵承的叫声,甩下一句:“自己倒洗脚水。” 宁橙窝在被窝里半眯着眼,手里攥着绑行李箱的绳子, 开始回忆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她在邵承离京去上海的日子里回味他留在北京的点滴一样, 这已经成了她每天入睡前的必备功课。 宁橙清楚又模糊的记得,邵承最无赖的日子就是在这间一室一厅里, 如今故地重游他也好像灵魂重新归位了一样, 变得轻浮,不似在“家”里那样一肩扛的稳重了。 她搞不明白自己更喜欢哪一个邵承,好像两个都喜欢, 更觉得此时的自己不像是□□, 而是趁着丈夫不在家跑到蜗居和小白脸厮混的孤独女人。 邵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我真庆幸四年前的那天, 你出于心软而答应筱萌在公司多留一天, 要是你不是那么好心,我也不会在那条巷子里遇到你。” 宁橙笑着阖上眼:“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也会找个男人结婚,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爱上对方,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心动的感觉就被已经培养出了患难与共的感情, 细水长流,到老到死也不会感到遗憾自己没有爱过,因为没尝过, 自然也不会羡慕。” 邵承的反应却不似预期中的情意绵绵,反而收拢了双臂,骨头膈的她生疼:“你的意思是,你也会让那个男人这样搂着你,还一搂就是一辈子?” “你别激动,我的意思是,我很庆幸你没让那个人出现。” “那他要是出现了呢,要是没我呢,你就跟别的男人睡?” “你……”宁橙已经涌到嘴边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声音放柔:“现在不是没这个人么,你计较那些莫须有的干什么,现在跟我睡觉的不是你么?你至于生这么大火儿么?” 邵承说不出话,他想说的话只会凸显他的蛮横,索性拉长了脸闷声不响,这一晚竟然再没开过口,脑子里全是乱如麻的念头。 他明知道那不过是宁橙的“假设”,却发觉自己竟然连“假设”也不能容忍,胸腔里被塞满的不是之前的旖旎风情,而是燎到半高的怒火,以及后怕。 他后怕要是当初没有死缠烂打的将人弄到手,今日会不会是另一番境遇,比如心上人结婚,却没自己的份,或者他任命的一早娶了筱萌而不是拖延了那几年,再以有妇之夫的身份遇到宁橙,那么以她的个性她就算多爱自己也不愿冲破底线,到那时他又当如何?他会否甩了已经是自己妻子的筱萌离婚再娶宁橙? 妻子和女朋友远远不同,筱萌爱上曲烨,或筱萌没有爱上曲烨的结果也绝不相同。他之所以敢追求宁橙,因为他不爱筱萌,筱萌也不爱他,也因为他们没有结婚,彼此之间没有责任和义务,尤其是没有被“恩情”灌上光环的责任和义务。 到底是恩情加上婚姻重要,还是爱情更重要?邵承发觉自己竟然不会取舍了,最起码不像以前那样胸有成竹。 这样“假设”了一整夜,直到怀里的女人沉睡过去,邵承也没有阖过眼,好似患了忧郁症的极端患者,被这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假设”绑缚了手脚。 宁橙那番就算没有邵承也会结婚生子幸福一生的理论,成了邵承的一个心结,翌日邵承醒来时,宁橙已经穿戴整齐,急忙凑到他嘴边亲了一口:“我回一趟公司。” 邵承“嗯”了一声,还没起身就听到了关门声,便又倒回床铺里,怀里空空凉凉的,半醒半梦的一躺就是两个多小时。 他本可以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回公司处理公事,而不是把什么都推给老陈,自己却窝在这间小小的一室一厅里百无聊赖。 中午,老陈来了一通电话,除了汇报工作还有抱怨:“我说兄弟,公司你是大头,好多事都等着你处理,你却连个面也不露,让我全权处理,我说你就这么相信我啊?我可告诉你,我要涨工资啊,我还要申请大假,等你一回来我就歇个把个月……” 邵承半闭着眼打断他:“假期延后,这半年都不准,等我歇够了才能放了你,我过去都忙了四五年了也没放过大假,凭什么你才接受几天就要求放假?” “公司是你的,我是给你打工,又不是给自己打工,这能一样么?” 邵承“哼”了一声,挂断电话,用被子蒙上头,鼻息间流窜着他和宁橙前一天残留下的沐浴乳的香味,思绪又飞到九霄云外,渐渐地又要昏昏欲睡。 这时,门铃响了,邵承茫然的起身,拖着千斤重的脚来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竟是送快递的。 “是宁橙家吗,送快递。” 邵承接过包裹,扫了一眼,是从南京发来的。 他签了名,关上门,走回屋里将包裹仍在茶几上,盯着它足足五秒钟,始终对上面的寄件人“曲先生”三个字耿耿于怀,终是忍不住将它拆开。 外包装一层层的被剥开,足足包了九层,也不知道这位曲先生是故意考验拆开它的人的耐性,还是故作玄虚,当那九层外包装终于沦为残骸被扔在地上后,呈现出来的却不是庐山真面目,而是又不知有多少层的内包装。 邵承眯起眼,觉得自己被人耍了,瞪着眼前这个曲先生邮寄的“玩笑”,视它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x光的眼睛将它看穿。 这倒不是因为邵承斤斤计较,也不是为了东西本身,而是那个曲先生。根据邵承以往的经验,但凡是沾染了姓曲的人的事,就准没好事,尤其属曲烨。 宁橙就是在这个氛围里回了家,迎接她的不是枕边人沉浮在床上呼呼作响的打呼声,却是一地的狼籍和一张大黑脸。 “你干嘛呢?怎么不穿着点衣服啊,着凉了怎么办?” 宁橙从里屋拿出外套披在邵承的肩头,扫了一眼桌上的快递单:“哦,曲烨寄的吧。早上我接了一条他的短信,说是有些以前的照片要寄给我,还说自己现在在南京,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了,等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关机了。” 宁橙叹了口气,将头靠向邵承的肩膀:“你说,我要不要跟筱萌打个招呼?可是他俩已经离婚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好好的两口子怎么闹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照片?”邵承的手指依旧留恋的摸索着包裹的内包装,关心的重点不是人,反而是物。 “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我有事跟你说。” 邵承转头看她,正见她抿抿嘴,小声说:“我今天去办了辞职手续。辞职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因为公司里好多同事都知道我和秦姐的关系了,大家都觉得我是上头的眼线,是异类,什么事都防着我,我觉得这样下去很没意思。还有好多人猜想是不是我挤走了筱萌,再加上我之前刚做了手术,想再休息几天,暂时不想去理工作了,等过阵子再找个新的,你看怎么样?” “依我看,你不工作最好。” “不工作我干什么呀,也不能老闲着。” “生个孩子?”邵承轻描淡写的建议。 宁橙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想要孩子了?以前你不是说怕孩子影响咱们的二人世界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你不是老嚷嚷着一个人在家孤单么,你不是不适应突然有人和你同吃同住么,那咱们干脆要个孩子吧,让你适应适应集体生活。”邵承避重就轻的说,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有点虚,就怕宁橙半信半疑的戳破他的花花肠子,他总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因为昨天那些话心神不宁感到了不安全吧,所以打算用孩子把她拴在家里,让她没机会也没空隙去琢磨假设没有他的日子。 “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古怪。”宁橙嘀嘀咕咕隔开一点距离,看了他几眼:“这件事我想想,以后再说吧。” 宁橙转身走进屋,边走边脱衣服,打算换上睡衣补个觉,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怎么从她突然辞职的事情转化到他们概要一个孩子的提议上了。 以前邵承反对要孩子,她总觉得没有孩子就只是一对情侣的合法同居而非一个家,可现在邵承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换成她不适应了。但是她又不能说是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心理上还没有准备迎接一个新的同居者吧,连丈夫一反常态的夜夜睡在身边都令她觉得领域被侵犯了,何况是孩子。 这一觉,宁橙睡得很沉,无梦无魇,周身愉悦且舒畅的沉浸在温暖中,轻飘飘的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连邵承蹑手蹑脚的下床也不知所觉,不似以往浅眠的习惯总会被一些细微的动静惊醒,一旦醒来就很难再度入睡。 邵承将被角掖实了,又回到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开了一盏落地灯,眼神又瞟向那个包裹上,他本是因为夜里做了一个四处找水却怎么喝也喝不够的梦而惊醒,于是起身想到厨房倒杯水,却傻站在客厅里像是中邪了似地将那个刺眼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掂在手里不沉不轻,硬邦邦的,方方正正的,令他首先就联想到那是本痴情日记。 原因无它,只因邵承念大学的时候,也曾在班里某个文艺范儿的男生桌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里面记录的都是那男生暗恋同班女生的心路历程,酸腐词一个不落,让同班的男身大呼好冷、好肉麻,却把那个女生感动的直掉眼泪,竟然很快就答应了暗恋者的追求,一拍即合。 邵承一个冷战,连忙抖掉往事带来的无稽揣测,手指灵活的扒着内包装,不多会儿就拆的一干二净。 那倒不是一本日记,却比日记更惊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也记载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真心。 在相册封面上的凸起字上充满了划痕,像是用刀磨过一样,但是只要将手指在上面摸索一番,在透过灯光侧面打量,不难看出那是一串英文字母——“toloxx.” 邵承眯起眼,心底浮现的答案伴随着一腔怒火一股脑的冲上了脑瓜顶,连傻逼都猜得出来那是字母lo后面最常跟的是ve。至于中间的两个字母,那痕迹不像是he或she,倒更像是my。 “tolove”,谁是my,谁是my的love,答案不言而喻。 62、62 修 任何人都不能体会邵承此时的心情, 连他自己也分析不出具体的化学成分, 好似是惊奇的,惊讶的,又好似是震怒的, 憋屈的。他分明把幸福牢牢抓在手里了,却不懂为何此时又觉得幸福仍在遥远的地方对他招手, 就像宁橙分明是睡在他身边的,相册里的她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且是通过另一个男人的镜头和敏锐的触觉抓住了那些精彩瞬间, 他对她了如指掌,于她的枕边人却是陌生的。 邵承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熟悉的照片上,宁橙靠着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明明, 一个笑的向迎着太阳的向日葵, 把悲伤留给背后的影子,一个笑的含蓄却温柔多情, 勾引着他的灵魂。这就是那张她曾经追着跑, 却被他亲手拾起来的杰作,创造它的人正是曲烨。那么,曲烨也被这样的笑容勾住了么? 还有那张以眼泪为主题的照片,曾在四年前曲烨的个人摄影展上公开亮相过,蛰伏在筱萌的巨幅照片之下, 在所有看官都为筱萌的笑容着迷时,邵承却因为这张小小的不起眼的照片而驻足,一下子就被它吸了进去。 邵承每翻过一页, 心里就被惊喜和憋闷交融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牵动一次,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人揪住了他的心口不让他喘息。 而宁橙,就如同白天返家时的茫然,在这时闯入了气氛诡异的客厅里。 她揉着眼睛靠着门框看着沉沉不说话的邵承,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东西,表情隐藏在阴影中,肩膀却紧绷着,很显然他并不高兴。 “怎么不睡觉?”宁橙轻声问,只见他手上一抖,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复杂。 宁橙走过去,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以及散在茶几上的碎纸、碎布,然后将它抽走:“这不是曲烨寄给我的相册么?” “你以前见过?” “有的见过,有的没有。”宁橙胡乱翻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手指在摸到封面上斑驳的痕迹时愣了一下,翻过封面皱着眉看着。 宛如一道闷雷劈中了她的脑子,宁橙半信半疑又似恍然大悟的等着那串模糊的字迹,邵承阴恻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tolove,他爱你真够深的。” 宁橙眼前一阵发话,将视线移向邵承的脸:“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是他个人行为,他……” 话音顿住,四年前的那一幕再度涌回脑海。 当时的她刚和邵承分手,就在这间小套房的门外楼道里,被隐藏在阴影里的曲烨吓了一跳,曲烨阴阳怪气的在窗台上放下一叠东西,说是摄影展的小样和请柬。 “我拿摄影展的照片小样给你看,还有请柬。” 然后,曲烨道出那天下午才通过手机偷听了她和邵承的对话,邵承对她告白,令她头一次尝到被人珍视的感动,如获至宝,却不料还有别的听众。 她骂曲烨:“你怎么这么下作!” 曲烨被她的话震在原地,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反驳,更不是给她一拳,而是抽走了那叠东西啊最下端的一本册子,塞回背包,等她问起时,曲烨说:“现在又不想给你看了,不行吗?” 往事幡然涌出,宁橙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当时被曲烨遮遮掩掩的东西就是它,因为她和邵承的开始,因为她不屑的斥责,彻底打击了曲烨的自尊心,曲烨怎能忍受自己的一腔心意展露在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之后。 “这些……这些是四年前的事,曲烨没拿给我看过。你看他现在不是把这行字划掉了么,这说明早就没这回事了。再说,要不是底片找不到了,他也不用把照片原本寄给我啊。” 邵承冷嘲道:“你要这些照片干什么?” “就是想留着当个回忆,不是因为曲烨,这里面毕竟记录了我原来的样子,还有明明,我要回来不应该么?” “回忆?回忆有第二个男人也当你是‘他的爱’?” “你有完没完!”宁橙被这句话刺激的涨红了脸,将相册摔在地上,扬高声音:“你不喜欢就扔了它,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讨伐我!” “我讨伐你?” 邵承一跃而起:“我已经够大方的了,我早看出他对你有意思,也没干涉过你们来往,你用另外一只手机跟他联系,我知道了也没追究过吧?还有,怎么他和筱萌有什么事,他都是最先告诉你的,你想过没有?当初我跟筱萌去上海见他家里人,为什么他当时不告诉我们他的身世,还是事后筱萌从你嘴里问出来。他对你的这份信任感你就不觉得奇怪?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放着一个爱你到骨子里的男人在身边一点都不心动!” “你什么意思?” 宁橙怔怔的退后几步,邵承也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样,愣在原地,隔着三米远两人无言相对,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宁橙想不到四年前看似不值得注目的一件小事也会掀起滔天巨浪,想不到曲烨隐藏的极好的心意会在此时用一种令她最难堪的方式浮出水面,甚至是邵承的质问,她更想不到。筱萌和曲烨走散了,筱萌浑浑噩噩,曲烨没于人群,可她和邵承之间的障碍却没有因此消弭,他们心里都有个魔鬼,靠着旁人制造的误会寄生在最阴暗的角落,此时外力虽然被掐断,魔鬼却已经培育成熟,破茧而出。 “你太过分了。”终于,宁橙红了眼眶,喃喃出口。 情绪就像是洪水猛兽冲向堤坝最薄弱的部位,宁橙的理智瞬息溃坝:“既然你怀疑我,你猜度我,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用合法的身份审问我?要不是因为你小气,因为我怕你不高兴,我犯的着办两支手机么,一个明着用,一个暗着用,我又没做贼我干嘛心虚?他什么事都先告诉我,的确是他对我的信任,因为我们是朋友,他是明明去世以后我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可以无话不说,我没跟他做过任何超越友谊的事,心里坦荡的很!” “还有,他告诉我他的身世,就像筱萌一有事就找你帮忙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会儿筱萌什么都要靠着你,还不都是你惯的?你帮了她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你有求必应,你无所不能,你都成了她的主宰了你,还大老远跑到上海去帮她料理家务事!你临去前和我打招呼了么?凭什么你想干嘛就干嘛,却还要反过来问我曲烨跟我的关系?别忘了,那会儿我和你还没结婚呢,我跟曲烨怎么着,发生过什么,有没有暧昧,你根本没资格管!你还少在时过境迁之后再来翻我的旧账!” 宁橙一鼓作气的吼完,脑子也懵了,精神被炸的七零八落,却听邵承不敢置信的抖着声音说了一句:“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你逼我的。” “你这么想我?” “是你先把我想歪的!” 邵承晃神的点点头,脚下错了几步:“好,我没资格管,我走……” 大门被他拉开,冷风灌入,冻醒了宁橙的理智,她张张嘴望向他半驼的背影,眼泪滑落的瞬间,就听“碰”的一声。 转眼间,只留一室孤冷。 宁橙孤零零地站在卧室里许久,直到她捂着脸软下身子跌坐在地上后,依旧没有哭出声。 嘴唇被她咬出了血丝,在这座属于她名下静谧的屋子里,她这个主人宁可尝着自己的血也不愿惊扰屋子里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灵魂。 不知哭了多久,宁橙愣愣的望着一处发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然后她看向透过窗帘的蒙蒙亮光,又听到了几声鸟叫,这才意识到已经凌晨了。 搂着双臂,宁橙打了个喷嚏,走回卧室拿起手机一看,四点半。 她偷偷来到窗帘前,掀开一道缝向下望去,邵承的车果然还在那里,车下的两只猫也睡得很沉,车窗上的双层黑膜遮住了车内的动静,宁橙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里面,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打了一封短信,删删改改了四、五次。 “我想了很久,觉得咱们的问题全都是因为大家的标准不同。你以为你要求的高度,我只能够达到一半,但是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你的要求,但是每当我追到一个程度,就会发现你的要求又升高了,这条路好像永无止尽,力不从心……” 打着打着,宁橙又哭了出来,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她望着那几行字出了神,迟迟没有发出去。 理智一点点回归,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不能发,你这等于是将分裂扩大了,只会加深矛盾,你们还得好好过日子,别闹了,不管是谁总要有个人先退一步。” 于是,宁橙又一点点将它删除,不留痕迹。 几分钟后,宁橙倒进床铺,趴在上面找不到一点睡意,冥冥之中想到了前一天也是这样,她面部朝下的向疲劳投降,她的男人鬼鬼祟祟的潜了进来,压在她身上,他说:“你先吃了我吧橙橙,吃饱了再睡。”却想不到,早就习惯了独自入睡的她,再次独自迎接清晨凉如水的空气,竟然开始觉得不适。 宁橙一只手覆上双眼,将心底的坚持提起又放下好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手机拿到眼前,打道:“别在车里睡,上楼来吧。” 短信发出去不到十秒钟,一阵清脆的响声从客厅传来,宁橙一下子坐起来,那正是邵承的短信提示音。 宁橙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爬下床看向窗外,见到隔壁的隔壁的邻居大姐正从单元楼走出去,那两只猫听到脚步声纷纷抬起头张望,凑到大姐脚下喵喵叫。 大姐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又撒了点猫粮上去,两只猫吃的极香,直到大姐在它们旁边耍完了一套太极,返回单元楼时,那两只猫才又钻回车底下打盹儿。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门外映出大姐的慈眉善目:“宁橙,我没打搅你休息吧。” 宁橙轻弯眼眉:“没有。” “哦,是这样的,楼门口坐着个男人,我看着眼熟,好像是你丈夫吧?或者,是我看错了?”大姐迟疑的措辞。 宁橙愣住:“啊,他在楼下?” “是啊,外面怪冷的,我昨天就听你俩吵架吵得很凶……夫妻俩床头吵床尾和,有什么事先让人回来再说,别冻坏了。” 63、63 修 宁橙连声道谢, 一手抓起钥匙就往楼下冲, 气喘吁吁的跑到楼梯口,果然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宁橙想,她何苦让自己的男人委屈至此, 连车里都不肯回去,非要在这里受冻受寒, 还要给秋蚊子当养分。 她在屋里哭,她在屋里等, 他在屋外蹲守, 他在屋外受虐,屋里那么小,她不敢哭出声, 屋外这么大, 他却不肯走,他们将彼此赶出自己的世界, 自己却又不能过得更好。 邵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辗转从朦胧中醒过来,他以为又是那个练太极的女人,没有回头。上一次,当他等来地一阵脚步声时的失望还没有消散,如今已经累得不忍再自我欺骗。 脚步声没有越过他, 而是顿在旁边,熟悉的气息缓缓沉淀,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邵承一惊,不敢抬头,他意识到这次是谁,这是他从昨晚到凌晨一直期盼降临的恩赐和温暖,如今实现了,竟然有些不真实。 “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车里睡?” 不知是因为宁橙沙哑的声音,还是因为她的话,邵承的肩膀机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但是他肩膀上的手却因此受到震动。 邵承受伤的抬起头,眼底充满血丝:“你管我去哪儿,我乐意在这里。” 宁橙抿抿嘴,没跟他对着来,放低了声音:“那就上去睡会儿吧。” “我不去。”邵承缩了缩肩膀,向旁边躲。 “这个时候咱们就别吵了,你先跟我回去,在这里要着凉的。” 宁橙用手推了推他,见他不吭一声,双手便使劲儿拉他的胳膊:“你身上都是冰的,快跟我上去!” 宁橙低叫的催促,反被邵承挣扎的推了出去,她又返回来继续拉车:“你别闹了好不好,就算你不愿意上去,也可以去车里啊。” “车下那两只猫太吵了。” 邵承突兀的答案令宁橙愣住,她依稀记得昨晚楼下此起彼伏的叫声,好像要告诉整栋楼的人宣告它们的恩爱。 可能,邵承也不愿意待在这车上,和车下的这对爱侣对比他的凄冷吧。 宁橙心口软了一角:“那你不会把它们赶走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残忍,看谁不顺眼就赶走谁?” 宁橙鼻头一酸,几乎要忘了他永远比她更有噎死人的本事,在这场婚姻里,他始终是主宰般的存在,她俯首帖耳的跟随,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了让伤口慢慢结痂,仅仅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摔倒。 眼眶微热,宁橙的手缓缓滑落,却见他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眼底的脆弱和迷茫又一次让她哑口无言,手上的动作也顿在半空,他嘴角的轻讽,眼下的青黑,仿佛都昭然若揭的控诉着,这是她造成的。 “是我不对,等你有力气了再指责我好么?” 宁橙深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顺着喉咙流进肚子,也一并压下了眼泪,她一手握上他的手,抓在手心里搓了几下,感觉到他抗拒的攥住拳头又放开,接着牢牢地用力反握。 “回家吧。”宁橙低垂着头缓缓站起身,就势将他拽起来,哪知他人没站稳,膝盖一软眼瞅着就要再摔下去,她连忙眼疾手快的将人撑住,整个身子都靠近他怀里,温热的身体和他的冰冷融在一起,也不知现在是自己撑着他,还是被他抱着。 邵承就着她的力气活动着僵硬的膝盖,怀里的温暖更凸显了他后背钻心的冷,疲惫感一股脑的侵蚀了精神,他不再固执,顺从的被她拉着走进电梯,又一路默不作声的入了那道家门。 “我给你放水。” 宁橙将水温调的比平时高了几度,盯着渐渐充满整间屋子的水蒸气好一会儿,折回客厅后唤醒将脸埋在手心里的男人。 “去洗澡吧。” 邵承木着脸走进浴室,好一会儿没了动静。 宁橙坐在他刚做过的地方也出了神,直到十五分钟过去了,人还没有出来,她走过去推开浴室门,这才看到他衣服半褪的跌坐在角落里,湿漉的头发散在额头,遮住了眼睛。 宁橙走过去将他拉起,没费什么力气,这说明他是清醒的,尽管双眼紧闭。 邵承坐在浴室里的小板凳上,靠着墙壁上的瓷砖,懒散着曲着身子,配合宁橙的动作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艰难地褪下。 宁橙累的气喘吁吁,水蒸气炙热的让人透不过气,她关上了花洒,又拿起浴液胡乱的抹在他身上。 邵承微微睁开眼,愣愣的看着她,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水还是泪,只听她沙哑着嗓音问:“你身上有点烫,是不是发烧了?” 他不答,看着她又打开花洒冲刷自己身上的泡沫,缓缓闭上眼,不知道这一刻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梦境,但愿不要醒。 宁橙抹了把脸,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关上花洒将毛巾罩在他头上。 等邵承走了出去,她才迅速冲洗着自己,嘴里咬着毛巾“呜呜”的哭了。 几分钟后,宁橙返回卧室,却见邵承向她之前那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手将手机举在眼前,像是要瞪穿屏幕。 宁橙将他的手机抽走,又从柜子里掏出睡衣扔在床上:“快穿上,你想生病么?” 邵承依旧不动,宁橙矗在原地和他对望,然后一个箭步上前扯掉睡衣,又走到客厅翻出医药箱折回来,一屁股坐在床头,又一次将他半拉半抱的扶起身。 将酒精倒在纱布上,宁橙二话不说就贴向他的前胸和后背,来回擦拭。记忆也因此而回到了四年前,那时邵承也用他的方式软化她的坚持,她的心情就和现在一样一抽一抽的痛,始终不赞同这种精神受了刺激却要靠怜悯肉体而疗伤的方法,就算肉体痊愈了,精神也不能。然而现在,她竟然也不知不觉的效法着,尽管她强烈的排斥。 “别哭了。” 听到邵承的叹息,她才惊觉脸上的冰凉,右手下意识的去抹,却在半空被他拦住。 “你手上有酒精。” 宁橙蹭了蹭手,将被揉乱的被子重新抖开,又将他拽进被窝:“睡会儿吧。” “你呢?”邵承缓缓闭上眼:“也陪我睡会儿吧。” 宁橙钻进被窝,被窝里的温度缓缓攀升。 邵承身上越发滚烫,双手却不停地反复抓着自己的胳膊,宁橙低头一看,他的胳膊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红肿块,令原本光洁的肌理呈现不规则的凹凸。 “怎么咬成这样?”宁橙一下子坐起身,再次拿起酒精和纱布,一如方才的动作涂抹着充满指痕、血丝的伤口。 但是当宁橙停止了动作,邵承的指甲便又伸了出来,再次抓在伤口上。 宁橙拉下他的手:“别抓了!” 却见他眯着眼,皱眉道:“我痒。” 她咬了咬唇,从医药箱里拿出“好得快”不由分说照着伤口喷去,但听他痛得“嘶”了几声,她恨恨道:“叫你抓,叫你抓!” 邵承正想抽回胳膊,一抹冰凉却落在上头,动作一窒,抬眼看去,她已经哭得扭曲了脸。 宁橙发疯似地扔下“好得快”,推开他的手,一次,两次,三次,又挥舞着双拳不停地锤在他的肩膀上,直到一股力道将她猛地拽如怀里,她终于哭出了声。 “你就知道气我,你就知道气我!” 拳头落在他的背上,牙齿咬住他的肩头,邵承双臂有力的将她固定在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都躲不开这方净土。 邵承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直到她哭累了,无力的伏在他身上,他的双手也放弃再去制造更多的伤口,转而顺着她的腰线缓缓游动,按照熟悉的轨迹按压着最能让她放松的穴位,依旧无声的用他的方式诉说情意。 风雨过后总见彩虹,风平浪静后,精疲力竭的两人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像以往一样颇具默契的找到最舒适的姿势。 “下回你再用苦肉计博取同情,我一定不理你。” “你舍得么?” 她舍得么?宁橙闭上眼,答不出来。 和邵承和好后没几天,宁橙试着打了几通电话给秦如是和筱萌,却都石沉大海,后来碰巧联系上还是对方先给自己匆匆回了电。 这阵子,筱萌正为家里的事急的火烧眉毛,曲源高烧不退,她带着女儿连续跑了一个星期的医院,才将病情稳定。接着又是自己的胃因为周日劳顿而痉挛,肠胃炎也来凑了把热闹,她上吐下泻,又接茬儿折腾了五六天,不得不和女儿隔离开分别养病,筱父、筱母倒成了这个家庭的中流砥柱。 虽然筱父、筱母是关上门背着筱萌唉声叹气数落曲烨的不是,但是当女儿的多少也有些自觉,夜深人静的时候,筱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病情稍微平缓,脾气也顺从了许多,自此后再也不提“曲烨”二字,和刚办完离婚手续还总时不时念叨曲烨的她,大相径庭。 直到筱萌能下床走动后,才想起宁橙曾经来过电话,结果通话后两人还没说到三句,她就开始掉眼泪:“结婚是为了找个伴儿一起过日子,生养是为了老有所依,可要是这段婚姻戛然而止呢?靠丈夫,靠婚姻,靠朋友,真的还不如靠自己,关键时刻还是我爸妈最疼我,只有血亲才会对我不离不弃。至于别人,都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都是假的。” 宁橙听着筱萌在电话那头哭,自己也在这边湿了眼眶,除了同情,还因为自怜。 她想起邵承这几年一头扎进上海这座城市里的日子,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病,一个人睡觉,在精神最紧张的那段时间,还曾有一天到一个小馆子里点了两个菜,一碗饭,吃着吃着就哭了出来,眼泪滴在米饭里,很快就没于缝隙,但是那股子心酸却是实实在在的。 小饭馆的老板娘很热心,问她是不是感情出了问题,还说:“女人一个人在外面哭,不是为了亲人,就是为了男人,能为钱哭成这样的也不多。” 那一刻的宁橙真觉得自己活的太委屈了,然而回到家打开电脑和邵承视频聊天时,又有种如梦初醒的轻松。要她自己理清这段心路历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很多心里话难以落实在口头上,往往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词不达意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通话结束前,宁橙委婉的向筱萌透露了曲烨的去向,还将包裹上的电话和地址发了过去。 筱萌却漠不关心,淡淡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人在何处,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我只要每个月看到进账的教育费,知道他还活的好好地就足够了。万一有一天汇钱断了线,无非也就那几种可能呗——他没钱了,他不想管我们娘俩了,或者是他死了。” 筱萌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的宁橙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出筱萌的苦,却不能戳破,最后只能简单的劝了一句:“可能的话,还是联系一下吧,就当为了女儿,让他有时间多回家看看。” 64、64 修 同一时间, 突然消失许久的秦如是正在南京忙里忙外, 她将于本生的一部分钱投资在当地的一个名品时装店上,如今正忙得热火朝天。 电话里,宁橙问她怎么不做北京这边的生意, 在北京生活多年,地头蛇轻车熟路, 总能占点便宜。 秦如是笑笑,说她这是资金转移, 于本生已然同意用投资的方式换来这段婚姻的息事宁人, 那么她大可大刀阔斧的去做,去造。南京天高皇帝远,于本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盯梢, 更不可能查账, 他投进去的钱越多,她手里的资本就越大。店面大赚, 她自然高兴, 但若是店面亏损,输掉的也不过是于本生的资本。既然男人一有钱就学坏,那她就要把这个助长歪风的始作俑者拦腰掐断,看他江河日下之时还拿什么去花天酒地。 秦如是这一招釜底抽薪,比起原来那些真是因革命实践而升华了, 日新月异的速度之快,手段之跳跃,令宁橙瞠目结舌。 和对着筱萌的来电时同样的默不作声, 宁橙这一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免自我感慨她还是活的太单纯,太天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同龄人的筱萌已经对婚姻和男人有所觉悟,比自己年长的秦如是也已经脱胎换骨、如火纯青,可她呢,依旧这样不好也不坏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而这个头,还被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牢牢攥在手里。 几天后,秦如是返回了北京,依旧和宁橙约在那间私人会所里小聚。 秦如是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尽管她风尘仆仆,脸上早已遍布细纹,可是在宁橙看来,那只是岁月在她脸上平添的魅力,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藏着对生活的一种解读。青春固然好,但却只能是愣头青,皱纹固然丑,但那却是历练的象征,没有人能替你承担,也没有人能为你买单,这样的秦如是总比一些皱纹不比别人少,却依然是个愣头青的人来的有价值。 “秦姐,你这次回来我觉得你大不一样了。” 宁橙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秦如是也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如今又被点破一次,额外的淡定和优越。 秦如是说:“你也有点变化。” 宁橙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憔悴了么?前几天才和我老公吵了一架,闹了一整夜。” “不,是变得漂亮了。怎么,你们为什么吵架?”秦如是漾出鼓励的笑容,以她的经验之谈来看,这夫妻俩大吵之后准时和好了,否则宁橙不会红光满面,嘴角带笑。 “也没什么,两口子吵架还不就是为了翻旧账那些事么?哎,我发现我真是活的太傻了,好多事我吵过了就忘了,没想到他却一点一点都记在心里,等跟我急的时候全都翻出来说,一套一套的,真把我气蒙了,和着他的好记性就是为了在这儿等着我,拿话堵我呢。”宁橙托着腮,一手玩着手机链,又好气又好笑的翻了个白眼。 秦如是揉了揉太阳穴,陷进沙发里,扯过两个抱枕搂进怀里:“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你跟一个男人初次约会,约会过后他送你回家。在这天晚上,他发短信或是打电话给你的时间,就能说明他对你有多上心。若是你还没进家门,或者你刚进家门,他的电话就来了,忙着跟你敲定下一次约会的时间,那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怕你跑了,并且急于知道你对他的观感。若是第二天他才来电话,那多半是因为他对你有好感,但是却还有一些保留。但若是他三四天以后才来电话,或者根本不再跟你联系了,那这个人自然也不值得再放在心上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难受的不还是自己么。你老公对你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就像在他脑子里有个账本似地,这不正说明他心里把你装得满满的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说话真的挺伤人的。”宁橙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不过我也得检讨,当时吵急了我也没说什么好话,都是怎么伤人怎么解气怎么来的,后来他又用苦肉计博取同情,我又很快就心软了。” 秦如是如同承受过大风大浪洗礼的充满补丁的风帆,见怪不怪的下了结论:“男人都是小孩子,不管多大岁数,他们都有孩子气的一面。只要他愿意花心思记住你的事,那就说明他在意你,你要是个陌生人,他何苦搭理你呢?要是他不爱你,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才懒得管你呢。爱情面前,女人都是无私的,男人都是自私的,他记你的事比记他自己的还清楚,可能只是怕失去你。” 当晚回家,邵承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宁橙坐过去边吃边兴高采烈的说起白天的事,主题大多是秦如是在南京如何风生水起,筱萌又是如何大彻大悟的,倒是半点没提秦如是对“男人的上心”的说法,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让逮着话瓣儿蹬鼻子上脸,因为他多半只会说:“我翻旧账不就是因为我爱你么,再说了,你也没少翻我的旧账。” 当宁橙又一次提到秦如是如何将于本生的花心病制得死死时,邵承撂下了筷子:“你怎么总提她啊?就没别的可说的?” “怎么了?”宁橙纳闷儿道:“我就这么几个朋友,我不说她们说谁啊?” 邵承一脸阴阳怪气:“你不能扩大一下自己的交友圈子么,别老跟婚姻不幸福的人在一块儿,省的她们带坏你。” 宁橙这才听出点味道,也撂下了筷子:“她们怎么带坏我了!你老不在北京,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了?她们婚姻不幸福也不是她们的错啊,难道我就因为人家不幸福就跟人家断交?” “那她们整天跟你说怎么看透婚姻,怎么看透男人,对你有了影响怎么办?” 论吵架,邵承的理论是一茬接一茬儿的,宁橙险些招架不住,于是连忙转换重点道:“我说,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你们男人的错啊?再说了,她们要是真是坏人,能被你们男人害成这样么?” 邵承一愣,半响才接了一句:“你看看你现在,还说没带坏?” “没带坏就是没带坏,你总不能老要求我一个人关在家里吧,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一个月才和朋友出去几次聚会,都快憋出病了!” 气得胸口起伏,宁橙涨红了脸和他对瞪了好一会儿,终于眼酸的败下阵来,起身走回卧室,半途还不忘甩了一句:“又气我!你自己吃吧!” 躺在床上掀起被子蒙着头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感觉床铺的另一端陷了下去,然后热乎乎的身体靠了过来,接着是阴魂不散的声音:“真生气了?” 邵承双手缠上宁橙的腰,硬将她向里挤过去,自己整个身体也安全着陆:“我说这些道理还不是为了你好么?你没发现回来这里以后你的脾气变大了?是不是因为占在自己地盘上说话更硬气了,当自己是地头蛇了?” 宁橙一下子拉下脸上的被子:“你还敢说风凉话?我一回家你就指责我,还说是为了我好。说我是地头蛇,我还告诉你,我就愿意待在有自己署名的房子里,您那里太大了,我待着实在害怕,没有安全感,我不打算回去了!” 邵承心里一急,连忙稳住声音道:“那怎么成啊,咱们说好了三天的。” “我说成就成。三天?你跟谁立协议了?谁给你作证啊?” 宁橙的耍无赖精神成功打碎了邵承脸上懒洋洋的面具,同样,她这一次的起兵造反也坐实了邵承所谓的“她们把你带坏了”的说法,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将房子的署名改成了她的,连车的署名也一并改了。 有意思的是,这件事并没有经过宁橙的手,邵承鸡贼的花了点钱请了一家专门办这类事的咨询公司暗中移花接木,那家公司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人,偷偷摸摸的改房子的署名权不是为了纳财却是为了赠与,这哪来的傻子? 等宁橙得知后,自然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啊?” 然后她顿了半响,不由自主的往最坏的方向揣测,声音也凉了半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话没说完,声音就噎住了,顶在喉咙上不来,脸上也褪了色。 她生怕邵承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种闷声不吭、默默付出男主角,验出了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临死前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女主角的最后留恋,尽一切可能的令她后半生生活无忧。 宁橙只顾得上感性思考,却忘了事实是——若邵承若魂归天际,她都是第一顺位也是唯一一位的继承人,他倒犯不着因为这类原因提前改换户主。 果不其然,邵承的答案和她的猜想大相径庭:“你不是老觉得住在署我名的房子里是坐牢么,你不是不肯回去么?我也不跟你争那个房子到底是不是牢笼,我就当它是好了,我就是要你坐牢!现在它是你的了,你该踏踏实实的回去吃牢饭了吧?” 宁橙好一会儿没接上话,才担惊受怕不到一分钟就被他故意气人的话噎的不上不下,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心情真是冰火两重天,最后只能从牙缝里龇出一句话:“我看你是有病。” 他凉凉道:“对,我就是有病,你就死了别的心吧,你必须跟我这个病人过日子!” 经过这一役,邵承和宁橙的心境都变了,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变得更多一些,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上一次的争吵而令他们变得儿戏和孩子气了,更说不清楚他们是爱对方还是更爱折磨对方的快感。 这样的小打小闹,斗智斗勇持续了将将两周的时间,邵承依旧没有返回过公司主持大局的迹象,宁橙好几次催促他赶紧回去看看,以免公司被下面的人搬空了。 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邵承悠哉清闲的日日在家跟她大眼瞪小眼,没事就拉着她出门逛公园、看电影,偏偏就是不问公事,甚至还不阴不阳的说了这么一句:“你干嘛老轰我出去啊,你不是过不惯两人世界么,不是老怪我把你一个人扔北京么,我现在天天陪你还不行么?是不是你心虚了?等把我轰走了,你再出去撒了欢的玩?” 宁橙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 他却更为自得:“我就不知道好歹了,怎么着吧?” 宁橙又一次败下阵来,嘴上斗不过他,更做不到不心软,半个多小时后就被邵承连哄带骗的压在床上好一通折腾,等折腾完了,也没力气生气了,这段插曲也画下了尾声。 65、65 修 这样起伏不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天后, 邵承的封疆大吏老陈终于顶不住了, 前后来了十三通求救电话,足以媲美当年宋高宗赵构连发十三道金牌召岳飞回京的急切,老陈用尽了法子威胁利诱, 阴招邪招都用上了,终于成功的把邵承请出了家门。 邵承不清不愿的拿着机票, 被宁橙开车送到了机场,临走前还斜着眼疑神疑鬼的嘱咐:“我过几天就回来, 你一个人在北京可别生事啊, 小心我回来收拾你。” 宁橙学他不阴不阳的口吻道:“我能生什么事啊,我要是想生事早生事了,用得着等到现在么?” 等到飞机起飞了, 宁橙确定这个男人不会突然从闸口杀出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被紧迫盯人的感觉实在是绑手绑脚,让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婚姻生活的她, 实在是眼花缭乱, 应接不暇,再加上连续几天的吵嘴,她也再没多余的力气应付旁骛,只想回家睡上一大觉养养神儿。 哪知,偏偏在此时来了一位程咬金——秦如是。 秦如是用于本生的钱在北京的郊区买了一栋小别墅, 上下三层总共256平方米的实用面积,花园和停车位另算,很适合年轻的小夫妻共享二人世界。 房子钥匙到手后, 从装修、散味儿到今天,已经过了大半年了,秦如是开着车请宁橙去参观,顺便在这小别墅里尝一尝造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别墅外的俱乐部里吃的玩的极丰盛,壁球、保龄球、网球,什么球都有,就是没有“混球”,自然这是秦如是的话。 宁橙犹豫了几分钟,动了心,她正想透透气,再顺便跟秦如是探讨一下她和邵承的关系,正巧就赶上了这个机会,于是赶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上了秦如是的车。 两个女人窝在别墅一层的壁炉旁,这个季节是不用开火的,但是却可以靠着小桌坐在纯白色的长毛圆毯上喝着红酒,就算红酒染了地毯也能潇洒的说一句“没事,这种东西跟男人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俩天南地北的聊着,聊着天南地北的男人。秦如是就像是宁橙的眼界和窗户,透过秦如是,宁橙可以放心的坐井观天,可以胜读十年书,她完全可以化身为一块儿海绵,不断吸取水流就像吸取养分一样充实。她愿意和秦如是频繁的来往,秦如是是她的坐标,是她心目中的高人,因为她更懂得人要跟比自己强的人多来往才会进步的道理。而秦如是,则当宁橙是自己的学生,是个培养皿,是块儿试验田,她没实现过的,她想实现却没有经历和冲劲儿去实现的,都可以寄期望于宁橙。就这样,她们的微妙关系始终用一种微妙的方式维系着。 话题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邵承”身上,“碰”的一声,秦如是跟宁橙碰了一下杯,说道:“你怪他把你扔在北京这么久不能陪你?” “怪,也不怪。”宁橙矛盾的皱起眉:“他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是现在多少女孩儿梦寐以求的老公典范啊,可是她们都只是天真派的世故,看不到现实的实际。要想自己爱的人无时不刻的陪着自己,还能吃饱穿暖,连那些皇室宗亲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普通人了?这样的丈夫要是总能陪着妻子,谁去赚钱啊,两口子总不能喝西北风吧?贫贱夫妻百事哀,当然,我也不图他的钱,可是男人本该以事业为重,他的事业做的大,给我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可是最近他老不去公司,我都开始有点担心了,生怕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出了什么岔子,结果他自己却一点都不急,让我白白为他操心。” 秦如是连笑容都流露着老练:“傻姑娘,别愁了,你现在的生活就够不错的了,知足吧。” 宁橙也跟着一笑,自然不敢在秦如是跟前说自己不幸,问道:“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没见过比你更天真的姑娘,那个筱萌就比你世故很多。” 说起筱萌,宁橙呼吸一窒,试探道:“秦姐,你怪她么?我是说筱萌。” “和你刚才的答案一样。怪,也不怪。”秦如是不假思索的说,好似早像看透爱情、婚姻和男人一样,看透了这个问题。 这一回,是宁橙跟秦如是碰了杯,秦如是将红酒一口饮尽,说道:“如果换做是我,在她这个年纪,这个位置,这个处境,我不会比她做得更好。设身处地的为她想想,她的丈夫在她人生里最关键的那一年对她不冷不淡,一见面就是吵架,再来就是要钱,换做别的女人肯定早就崩溃的离婚了。而我们家那位呢,生性就多情,怎样对女人体贴入微,怎样用最省力的方式攻陷女人的阵地,怎样让女人为他着迷的日思夜想、茶饭不吃,他可是个中翘楚啊。否则我当初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居然敢拿一辈子投注在他身上?你说,在女人人生最失意,最需要一个肩膀靠靠的时候,这样一个男人跑去别有用心的呵护她,爱护她,这个女人能不动摇么?一边是冷冰冰的老公,一边是温柔体贴的成功男人,哪个女人把持得住?哪个女人不想被人疼,被人爱,被人宠啊?” 这话真不像是出自一个老公出轨的女人口中,尤其还是秦如是,宁橙也有些始料未及:“秦姐,您是说真的么?” “自然。”又抿了一口酒,秦如是微微仰头,笑着闭上眼:“于本生本性如此,他在此之前就出轨不知道多少次了,就算没有筱萌,也会有别的女人,一个巴掌拍不响,责任不可能都归于女人。于本生坏就坏在,在一个女人最失意的时候趁人之危,就像当年他对我的手段一样,如果不是我当时刚离婚,正对生活感到迷茫,他突然跳出来对我示爱,还说什么我是他‘此生唯一的梦想’这种是女人就会感动实际上却狗屁不如连一块钱都不能兑现的废话,我会上当么?看看筱萌,就跟看见当初的自己,一个字,蠢。” 话音落时,秦如是又猛灌了几口酒,最后也不知道是她想喝醉,还是真的醉了,身体下滑的同时,她断断续续的念叨:“我上爱情的当太久了,上男人的当太久了,也该清醒了。”接着就醉倒在毛毯上,手边打翻的酒在白色的长毛毯上划出瑰丽的图案。 宁橙没有抢救那块儿地毯,放任的盯着毛毯上不知像是哪国地图的酒渍,分不清秦如是这句话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只知道秦如是所说的“该”可能将要到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来,而最主要的是,秦如是怕是仍在上当中,才会这样说。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宁橙也有些醉意蒙蒙,呆呆的望着远处的仿哥窑的瓷器摆设,脑子里好似缓慢的越过零星散碎的画面,又好似残留在空白地带不留瓦砾,直到手边的手机震动了半分钟,才从这种茫然懵懂的状态中半醒了一阵。 来电是邵承在上海用的号,这几年,他们夫妻俩早已习惯了凌晨还在视频,或是通个电话互报平安,简单说说一天的经历,作为前一天的结束,以及下一天的起始。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你在哪儿?” “在家呐。”宁橙想也没想,就这样说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这么顺嘴,若非要追究出所以然,只能说酒精已经上了头,她已经累得懒的交代和解释为什么不在家了。 “哦,在家啊,那你用座机给我打过来吧,那座机不是有每月两百的免费呼叫套餐么。”邵承的声音难辨喜怒,却透着玄。 宁橙从善如流道:“这个月透支完了,我手机也是包月的,就手机说吧,你上海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还行,挺顺利的。”他淡淡的交代了白天处理的经过,然后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对了,你去书房打开电脑,咱俩视频说吧,我想你了,想看看你。” “你忘了?电脑让你带去上海了。”宁橙心里一惊,死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早想好了说辞,她颓唐一句,他立刻就能接上下一句:“那你去书柜上帮我找一本书,那书里夹了一张纸,纸上有个地址,你念给我。” 她小心地问:“什么书?” 他胡乱想了一本:“醒世恒言。” “哦,那书里没有地址啊,我前两天还翻过。”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但是不知怎的,宁橙却好像听到他在那儿咬牙切齿的磨牙以及摩拳擦掌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眼前甚至浮现了他两颊用力咬合,太阳穴青筋暴露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他的声音却好似从阴间过滤了一遭:“你真的在家?” 她做出了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最后挣扎:“真的啊。” “我不信,你现在拍一张咱家的照片发给我看看。”顿了很久,长吐一口气,像是厌倦了这种游戏,邵承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将她逼近死角,结束了这场无间道。 宁橙悬在半空的猜想也得以坐实,被人查勤并当面戳穿的难堪感成了燎原的星火:“你怀疑我什么啊?我说你有病吧,我就不拍,你爱信不信!” 骂声方歇,“啪”的一声,她那端先切断了通话,接着关机,效法秦如是也恶狠狠灌了几口酒,颓力的在地毯上。 第二天上午,宁橙在返回的路上,又一次接到邵承的电话,他的声音依旧阴郁的不显温度,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在哪儿,宁橙说她在秦如是的车上,然后还不忘将电话凑到秦如是嘴边,让秦如是当她的时间证人。 不想,邵承并不知足:“那昨晚你不在家是去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宁橙声音一紧,右眼皮开始抽动,第一反应就是她被远程监控了,但转念一想,邵承也不太可能用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邵承那边顿了几秒钟后说:“我打电话让楼下邻居上去敲门了,你确实不在家。难怪我老觉得心神不宁,我前脚走,你后脚就给我戴绿帽子。” “你有病吧?我说你就不嫌丢人啊,子虚乌有的事,非要弄得连邻居都以为我出轨了是吧?”宁橙的火儿一下子窜了上来,也不顾秦如是在旁边,吼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吧!你哪只狗眼看见我给你戴绿帽子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北京几年不闻不问,吃饭、睡觉、看病都是我一个人,你倒好,现在倒想管我了?” 邵承也怒吼道:“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北京,也不是让你跟别的男人睡觉去的!” 他说一句顶她说一万句,永远可以用简单几个字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宁橙的脑子轰的一下被炸开了,耳朵嗡嗡的来不及消化,便又听到他的警告:“我现在在机场,一会儿就飞回北京,你最好给我想好了怎么解释!” 若要问让邵承印象最深刻的一夜是哪一夜,他大概会说,是发现老婆不在家跑出去不知道和哪个混小子厮混的那一夜,尽管这仅仅是他的猜想,但是这种猜想却像是毒药一样滋生着,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寸寸掐熄了残存的理智。 前一天晚上,当邻居告诉他家里确实没人后,他整个人都傻了,跌坐在沙发里胡思乱想,脑子里蹿出来的全是宁橙正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的画面,闪的很快又很清晰,心脏被嫉妒的火种恶狠狠地凌迟了一整夜。 彻夜失眠后,邵承倒在床上,木着脸看着窗外渐亮的天际,满腔的愤懑逐渐被疲惫打散,理智也悄悄回流,他想到一个实际的问题——户口。 结婚后,邵承的户口就落在了宁家,和他们一家三口牢牢的绑在一起。他那时说,这让他更有了归属感,这是他的根儿。然而此时,他又想,要真是因为这件事和宁橙离婚了,他的户口可怎么办啊?她要是跟了别人,他能去哪儿?他的根儿谁接受啊? 直到坐上了飞机,邵承仍旧沉浸在“假设他和宁橙离婚了”,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中,假设了不下十种以上的去处,一个比一个凄惨。 三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邵承坐着计程车回到家,拖着沉重的膝盖爬上了五楼,抖着手试了三次才将要是捅进门眼里,却不料门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宁橙就站在门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66、66 修 三个小时后, 筋疲力尽的邵承坐着计程车回到家, 拖着沉重的膝盖爬上了五楼,抖着手试了三次才将要是捅进门眼里,却不料门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宁橙就站在门里,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见人在家,邵承的底气又跑了回来, 像是被打了鸡血似地,推开她越过门槛走进屋里, 里里外外转了两圈, 猫着腰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还时不时的皱着鼻子用力嗅着。 “你干嘛呢?”宁橙又被他的行为拱出了火儿。 “我就是想看看这还是不是我的家。” “我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怀疑我什么啊!” “我问你,你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邵承站住脚, 然后迈开步, 瞪着立在客厅中央双手环胸的她,步步逼近。 “我和秦姐去了她郊区的别墅,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宁橙抽搐着下巴, 胸口微酸,觉得自己就像是接受审判的罪犯,完全得不到尊重和信任:“还有,为什么我不在家你就先想到是我出轨了?是不是眼里是屎的人见到的就都是屎啊?你在上海几年我从来没追问过你的去向吧,有时候打电话找不着你我也没有把你想歪, 只当是你工作太忙了。凭什么你对我不闻不问的好几年,这时候又开始管东管西了?难道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我就该每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等你回来?你不在我身边,我的日子就得过的浑浑噩噩?” 说罢, 宁橙终于抑制不住委屈流下眼泪,一把推开邵承就向门口走去,一边穿鞋一边还念念有词:“我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要干嘛去!”邵承跟了上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她,眼里充着血丝:“你又要去找哪个野男人,让我抓出来,我用硫酸泼他!” “你就这点能耐啊?”宁橙怒极反笑:“我还告诉你,我要是真想外遇分分钟就可以找到,你在上海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在北京干什么你也查不着,反正各过各的大家都习惯了,你要是喜欢没事找事就去找别人,甭找我!这日子你爱过就过,不过就离婚!” 邵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拽起来,眼瞅着她脚下一个趔趄扑向自己:“离婚?你想的美!等我把你那个奸夫揪出来我就剁了他!我不动你,但你也别想好过!” 宁橙还来不及反击,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悬了空,心口漏跳了一拍,脸朝下的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举在肩膀上,一路大跨步扛进了卧室,身体一颠一颠将要吐了,她不由得使劲儿蹬脚尖叫,生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邵承将人甩在床上,人也矫健的扑了过去,将她禁锢在身下,以为这样就能将她吓住,哪知却吓过了头,宁橙吓得没命的扑腾,双手不停地抓着,挠着,很快就在他脸上、脖子上制造出一道道血痕。 邵承七手八脚的将她的双手定住,这才有空舔舐手背上的伤口。 宁橙也稍稍清醒了些,愣愣停下动作,谨慎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上半身倏地一跃而起并顺着惯性将他推开,见邵承整个人都栽下了床,她又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卧室门口跑。 然而还没几步,连卧室门的门框都没摸到,拖拽的力量就拦腰袭来,宁橙双脚又一次被迫离地,被这股力道从后面举起,双手胡乱挥舞着却打不着目标,很快的又一次被压倒在床上,大面朝下。 “我看你往哪儿跑!”邵承恨恨道,气得脸都绿了,将她双手扣在身后,伏下身子凑到耳边威胁道:“说,昨晚你是不是找男人去了!” 宁橙哭叫着:“你才找男人去了,我真的跟秦姐出去了。” 宁橙一边蹬着腿一边哭着解释,越哭越大声,最后干脆吼了起来,哭叫声惊天动地,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嗓子终于顶不住了缓了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过了身子,又被他抱到床头,后背抵着床板,肿着眼睛和面色不善的他对望着。 看着那张阴沉的脸,宁橙哭声渐消,吸着鼻子接过纸巾,再没力气故技重施了,耷拉着胳膊蜷缩不动。 邵承的神情也已经平缓许多,又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脸,还不忘用遍布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紧迫盯人。 刚才那一遭,宁橙是真的被吓坏了,头一次和这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就只会武力镇压的邵承较量,一下子就被打乱了阵脚,脑子里空空的还搞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时,身体已经本能的吸取了教训,不敢再动弹了。 “哭够了么?”邵承右腿曲起,左腿盘着,右手就搭在右膝上,神情严肃:“我问你,你昨天真跟秦如是在一块儿?” “真……真……的……”宁橙抽噎着挤出两个字。 邵承瞅了她一眼,从她身上摸出手机迅速找到秦如是的电话打了过去,半分钟后得到了证实,心里缓了一口气,但要在顷刻间消除所有疑惑却很难。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说实话,还非说自己在家里?” 宁橙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半响吐出一句话,邵承见状只好快速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再亲眼看着她喝光:“缓过来没有,老实交代。” 宁橙肩膀一抖,没察觉自己在撒娇:“不为什么,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想查我的勤就查,我就不想让你如意。” 邵承喘了几口粗气,又瞪了她一眼后走到客厅,从旅行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折回卧室里开了机,将他发现的东西调给宁橙看。 “这段视频怎么回事,哪个野男人传给你的?”他声音不稳的问完这句,下巴又绷紧了,怒火再度上窜。 “什么呀,就是一个qq网友群发的,我都忘了是谁了。” “网友?你还跑去谈网恋?”邵承的声音扬高了几分。 “不是网恋,那个群都是一起玩游戏的人!”宁橙抖着手将视频关掉。 在邵承的怒瞪下,宁橙又不得不调出游戏和qq,并且交出账号和密码。邵承当着她的面登陆了游戏界面,并将其中的好友名一并记录在一个文档中,然后又审视了一遍聊天记录,指着几个时常跟她搭话的人问出了电话和住址,这才满意的合上电脑。 宁橙战战兢兢的见他将电脑撂在一边,又坐回床上,不由得往里缩了缩脚丫,却又被他一手抓住了脚踝,拽了回来。 “你一个女人在家里用的着看视频么?你和谁一起看的?” 宁橙脸上一热:“你吃顶了吧,我能和谁一起看啊,我就看了两眼就关了。” 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一个人看这个干嘛?万一看出点什么你还打算找谁解决?” 宁橙被这句话激得又恢复了精神,就着他的手劲儿朝他前胸踢去:“你还少拿你对付外面那些奸商的套路对付我,合着你在外面磨练了一圈就是为了回家那我开刀啊!真是越来越像黑社会了!” “我就黑社会了,怎么着吧!”邵承牛脾气一上来,又恢复了前一刻的蛮不讲理、无法无天的态度:“我还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真让我查出来你背着我找男人,我就让你净身出户!” 这道惊雷一下子劈中了宁橙,她跌坐在床上虚脱了力,连踢出去的脚也不再挣扎,呆了好一会儿才哭道:“我凭什么净身出户啊?你在外面的事我从来没过问过,结果你想查我就查我,连你每个月的银行卡账、几份保险全都是我给你跑银行还的,这会儿还要栽赃我!” 邵承一见她哭的白了脸,语气软化了几分:“你怎么没过问了?你都是偷着来的,你不是还找什么征信公司查我么,我跟你急过么,怎么一换到你身上就不讲理。” 宁橙抹了把脸:“我那是查你么,我查的是筱萌,我才懒得查你那些脏事儿!” “你说谁脏!”他竖起了眉毛。 宁橙一顿,不敢再硬碰硬,缩了缩脖子,别开脸小声说:“我倒忘了,你刚把房子转到了我名下,就算净身出户也该是你。还有,你户口还落在我妈那儿了,你不是老说我妈人好,我妈就是你妈么?我也告诉你,等你净身出户了,那就不是你妈了,你趁早把你的破户口调出去,你不是在上海混得好么,那就办去上海啊,没人拦着你。” 没被宁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刺激到,邵承凉凉道:“那怎么不是我妈了,就算咱俩分了,那也是我妈,我照顾我妈是我的义务。” 宁橙扭回脸冷笑:“我说你过糊涂了吧,那是我亲妈,怎么成了你的了!” “怎么不是,妈妈是婚后财产,就算离婚了,那也是我妈。” “我说你有病吧,连我妈都要买断啊!”宁橙又一次被邵承不凉不热的态度激的坐直了身子:“我还实话告诉你,我昨天没和秦姐在一起,我就是去找男人了,还是个小白脸儿,那小孩儿就住在东北,我特意跑东北去见他了!” “东北?”邵承一懵,转瞬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扬起下巴。 “去东北没这么快回来。” 宁橙嘴角一抽,险些笑出来,连忙又说:“我就是去东北了,你有本事就去大兴安岭查啊!以后我二婚再找的怎么也要比你有钱,身价最少要过千万!你还甭跟我来净身出户这一套,我告诉你我还就不喜欢穷小子,就喜欢找有钱的睡觉,你最好赶紧拿钱砸我,我就吃这套!” 愣了短短两秒钟,邵承憋不住笑出了声,方才还气的头顶生烟,这会儿竟然烟消云散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就作吧,作就是你的目的!” “你才作!”宁橙抽回了脚,趴在床上:“我累了,等我有力气了再吵。” 不会儿,身后的床位一沉,邵承靠了过来:“我也累了,等我有力气了再收拾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吵架耗费了太多气力,宁橙很快沉睡了过去,时间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才被一阵手机短信提示音吵醒,半睁着眼看了眼短信,是几条她从未见过的内容,短信内容提示她输入密码和验证码。 宁橙琢磨了好一会儿不知所以然,只好打电话给移动公司询问,客服说这些短信说明正有人在查她的通话记录,但由于防止外泄客户隐私,所以提示短信都是发回本机号码。 她一下子被炸醒了,气闷的坐在床头放眼一望,果然不见邵承,卧室外也没有走动声,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好事。 一个多小时后,邵承回了家,哼着歌像是没事人一样拿着买好的菜走进厨房,宁橙循声跟了过去,靠在门框上不咸不淡的甩了一句:“别跟这儿装蒜了,你是不是去移动公司查我了。” 邵承没有转身:“嗯。” “你还真以为我找男人了?” 邵承想了想,转过身背靠着橱柜,将她拉近几步,两人互相推了几下终于靠在了一起,他说:“我老婆一个人在家里看视频,然后彻夜不归,做老公的会怎么想?我当初就是出个差你都怀疑我和筱萌有一腿,我现在这样也很正常吧?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给你交个底,我不但去查了你的电话记录,还找派出所的熟人帮我调出你那几个网友的资料,你还别说,还真有个小孩儿家在东北,不过那孩子也就十六,正是单纯的年纪,估计也不会和你有什么。” 宁橙忙要挣扎:“你连人家家底都查了?我说你也太过分了,也不怕吓着那些小孩儿!他们都特单纯,我们就是一起玩玩游戏打发时间,也没认识几天能出什么事啊?我看你是做生意做成人精了,和黑白两道的人混得连混蛋都不如,做事太没分寸了!” “我就这样,反正你是我老婆,你就认命吧。”撂下了话,邵承又回过身继续摘菜,顺便捡起几分钟前的那首《希望每天都是星期天》继续哼唱起来,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轻松感是否因为他什么都查不到,所以才放宽了心。 吃过了晚饭,邵承起身去刷碗,宁橙回到卧室迅速洗了澡,又折回床上懒散着打游戏。邵承回屋后拿眼扫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浴室,几分钟后一丝不挂的走了出来,湿漉漉的上了床,一手抽走笔记本合上放在床头,顺手熄了灯,转身压了过来。 “你干什么呀,我没心情。”宁橙喘着气左闪右躲的失去了平衡,被他的力道压进怀里。 邵承抓着她的手腕带到自己身下,用力一按:“我有心情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宁橙指尖直发麻,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毫无实质用途。 邵承望着她眼里的氤氲,宛如梦呓:“你就没发现戒指没了么?” 宁橙弯了弯抓着床单的手指,接着就被他的手顺眼着肩膀一路向下抚摸,最终沿着她的手背将掌心摊开,似挠痒一般滑过上面的每一道掌纹,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 他的中指眷恋的在爱情线上停留很久,直到她的手心被刺激出了薄汗,才感觉到侵略者放过了这方阵地,转而去抓她的无名指。 邵承将一个金属触感的东西不由分说套了上去,白天他们大打出手时戒指也被打掉在床下,后被他捡了回来。 宁橙半睁着眼要起身去看,却再次被压了回去,以吻缄口。 而缠绵,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大清早,邵承就兴致勃勃的将她唤醒,说要赶着看中午场的电影,宁橙被折磨的恨不得死在床上,却最终耐不过他的决心,撑着眼皮子到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坐在梳妆台前,宁橙打开睫毛膏细心刷着睫毛,靠在床头瞅着她的那个男却又开始没事找事:“我看你是真的被筱萌还有那个秦如是带坏了,她俩一个琢磨怎么搞婚外情,一个整天想着整治自己的老公,现在想想,当初你在咱家安装针孔摄录机,八成也是跟她俩学的吧。” 邵承自顾自的下着结论,惊着了宁橙,手一抖睫毛膏就画了出去,她连忙用纸巾擦拭并不忘反驳道:“责任也不全在筱萌啊,就算在道德上她对不起曲烨,但是在感情上她是身不由己的。她爱的男人把她晾在一边不关心她,这时候又有一个体贴入微的男人天天对她关怀备至,就算是铁打的心也难免动摇啊。再说,女人出轨还都是你们男人逼得么?” 邵承哼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会这样了?” 叹了口气,宁橙放下睫毛膏,转身道:“我当然不会了,不管你去上海多少年,我这里都会给你守着一个家,我永远都会安分守己的在这里等你,绝对不会找别的男人。你也不想想咱俩认识前我就不太热衷这回事儿,结了婚更不会出幺蛾子了!朋友们都说我现在这样特别不容易,说要是换做别人没准早受不了找别人去了,你拍拍胸口问问自己的良心,别动不动就怀疑我。” 邵承张了张嘴,插科打诨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我这不还是因为爱你么,你长得这么好看,每天出门前又涂脂又抹粉的打扮得这么漂亮,别的男人见着了喜欢怎么办,万一趁我不在把你抢走了又怎么办?到时候我找谁去?” 宁橙眨眨眼,一下就被气乐了:“我怎么好看了,怎么涂脂抹粉了,我都被你气得长褶子了,出门也就画个睫毛膏,穿着t恤、牛仔裤和球鞋,整天破衣烂衫的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连出席那种高级的会所人家都不接待我,我还能去哪儿招蜂引蝶?” “你就是好看,怎么看怎么好看。”邵承笑的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宁橙热着脸别过头去,想也没想就拿起卸妆液抹去睫毛膏:“行行行,那我以后不化妆也不梳头了,蓬头垢面的出去行了吧?” 他又是一笑,撑着头说:“那也好看。” 接连两天的折腾,让宁橙实在提不起力气看完整部电影,进电影院不到半个小时就昏昏欲睡,头一歪一歪的频频点着,邵承叫了她几次都耐不住周公的召唤。 而这一觉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在回家路上,邵承不阴不阳的几句嘲弄:“你跟你那些朋友出去看电影不是挺兴高采烈的么,怎么一跟我看就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对我这个人没兴趣了?” 宁橙颓在副驾驶座的椅背里,百无聊赖的透过后照镜扫了他一眼,又看向车窗外:“我说你还没完了,昨天一天我别的没干光跟你吵架了,晚上又没怎么闭眼,光跟你‘睡觉’了,你不累我可累着呢,你别没事找事。” 邵承久久不语,又见她片刻间就睡死了过去,憋了几句话在心里迟迟找不到机会吐露,直到回到小区楼下停车场,才将人叫醒,见她茫然的揉着眼睛,再也不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一软,才说:“橙橙,其实我那天晚上是真的害怕了。从你挂我电话开始,每隔半小时我就打一次家里的座机电话,每次都等上一分多钟,你始终没有回家,一直到天蒙蒙亮,我的心也凉透了,特别疼。我的根儿就落在你这里了,你要是把我推出去,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外面的钱能赚的再多,我也找不着一个让我称心如意帮我花钱的女人了。” 说着,他抓起宁橙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你摸摸,现在还是凉的。” 宁橙怔怔的接不上话,此时了无睡意,愧疚感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好似要将她的心分成了无数块儿,撕心裂肺的痛瞬间就将她吞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红着眼眶讷讷承诺道:“那以后你别再不信我了,我也不再气你了,好么?” 邵承也妥协道:“嗯,那我也不再查你了,你也别再用刀子割我的肉了。” 不知道这一遭的分分合合算不算一次质的飞跃,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没有得以升华,他们只知道这一刻彼此心里额外的踏实,曾经犹如漫天飞絮随风摇摆难以着地,如今被一场倾盆大雨拍的严严实实,蹂躏在春泥中纠缠做一团,懒散的再也不想经受任何波折了。 宁橙破涕为笑,倾过身子迎上前一夜被她咬破的唇,气息胶着。 若再有人问邵承哪一夜印象最深刻,他会说,就是他老婆在车里吻他的那一夜。 这样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上人间的日子维持了一周,却像是过了一年,宁橙沉浸在只有爱情没有世俗的日子里,连电话也关了机,不看电视,也不看电脑,彻底的与世隔绝。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宁橙在邵承的背上踩来踩去并听他哀嚎着大叫“我想起一个事”时,才将这样的小日子画上了句点。 邵承翻坐起身打开手机,上面一百多条未接来电,几乎都是老陈打来的,回电以后就听到老陈心急火燎的大叫:“哎呦我的大爷您终于活过来了,我说你那天也不交代一声就不见人影了,上海客户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我四处找你后来托航空公司的人查了才知道你回北京了……” 邵承恍然大悟的歪着身子靠回床头,一手拍在脑门上,边和老陈解释边看向蓬乱着头发跪坐在一旁的女人,伸手过去拨开她两颊的发,嘴里说:“前阵子被我老婆气着了,公司那边的事就暂时搁下了,你先顶着,我三天之内就回去善后。” 宁橙一把抓住他的手,咬在虎口处,见他一抖,龇牙道:“你说谁气谁?” 邵承一手挡着她两手的攻击,忙和老陈匆匆结束通话:“两天不治你,上房揭瓦!” 宁橙哀叫了几声:“别,别,我那个来了,肚子正疼呢。” 邵承翻身下来,一手捂了上去:“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早。” “哦。”邵承叹了口气,声音跌落谷底:“怎么就来了呢,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 这段时间,邵承特意没用任何保护措施,就是憋着主意让宁橙怀上孩子。 个把个月前,在他和上海的几个客户应酬时喝开了,对方也教了他不少阴招,说他们的老婆都在怀孕以后就收了心,安安分分的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算心再野也不能放任孩子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 邵承表面没有在意,却不知不觉的把这话揣进了肚子里,紧接着就发现宁橙彻夜不归,不免怀疑这绝不是初犯。后来,他们虽然把话都挑明了,但是他心里的刺还是没有连根拔除,这几天关门用功图的无非就是这个。 “你什么意思?”宁橙回过头,一脸狐疑的看他:“你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这怎么能叫坏主意?夫妻俩要个孩子很正常啊。” 要不是被邵承拐带的次数多了,宁橙也不会多想,但只要一想到以往的那些事,她就立刻联想到这件事里没准藏着别的花花肠子。 她坐起身:“你上海那边的事不是还没处理完么,要是我在这个节骨眼有了孩子,你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一个人生,一个人带?” 他搪塞着:“哪有这么夸张。那边的事再有个小半年就完事了,到时候我不就回来陪你了么?” “小半年,小半年后的事现在能说得准么,要是你们合作愉快又续了几年约呢,要是你又开发出新的客户呢?小半年以后的事那就小半年以后说好了。” 话一出口,宁橙这才觉得后怕,不敢想象要是在邵承离开北京的几年间她怀了孕,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要它会不舍,要它又该如何养活,她会不会像筱萌那样一面担心影响工作,一面又分身乏术的教育孩子,她甚至不能效法筱萌将孩子交给宁母、宁父代管,毕竟他们不住在一起。很多的家庭往往都是三、四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尚且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是她一个人身兼数职了?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奇怪,没事就摸我的肚子,原来你在想这回事。”宁橙打掉他又伸过来的手,说:“咱们也不是不能要孩子,问题是家里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我还哪有时间管它?就算要也要等你处理完上海所有的公事,不要动不动就离开十天半个月的再说吧。” 邵承腻了过去,手心滚烫:“咱家我一个人赚钱就够了,我能养活你和孩子。你出去工作又辛苦又费神,我看着心疼,在家带孩子不是挺好的么?” 湿热的吻落在她耳后,他又一次试图用热情软化她的坚持。 宁橙气息不稳的推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是老不放心我出门啊,是不是还怀疑我,非要用孩子绑住我?再说了,要生孩子需要很多提前准备,这些你都想过么,咱们能不能不要为了置气要孩子?” 他连忙拉下宁橙要挣扎的双手,安抚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说。” 两人你来我往的纠缠作一团,直到等宁橙力气耗尽了,捂着肚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瞪着他,他才缓缓松了手,清清嗓子,靠过去老实交代:“我承认我是想用孩子把你拴在家里,但我也是真的想要孩子了,一个和你的孩子。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天晚上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到昨天晚上我还在做噩梦。我当时是真的急了,你手机关机,家里座机电话没人接,隔一小时我就打一次,看着天色渐渐亮了,我……也哭了。别人都说日出是希望,可我当时只觉得绝望,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你是我的宝贝儿,谁要是碰了你我就跟他拼老命。”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邵承陈述心境,但宁橙仍是被他惊住了,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眼睛开始泛红,好半响才伸出冰凉的双手将他的头搂进怀里。 记忆犹新的感觉反复折磨着邵承的情绪,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她胸前透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要是连你也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连户口都落在你们家了,要是突然有一天你把它翻篇了,我还能落谁家去。” 宁橙哽咽着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如鲠在喉,开口时嘴唇依旧在发抖:“橙橙,我爱你,你别不要我。” 宁橙哭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早说过了,永远不会推开你,你走多远,我都在这儿等着你,你是风筝我是线……噗,你看你又把我弄哭了,我连这么酸的话都说得出来,都可以给新还珠格格写歌词了。” 听到邵承的笑声从胸口传出,几乎要晕湿了心口,她凑到他耳边说:“总之,我不会离开你,孩子的事,你再让我想想吧……” “好,我不逼你。” 他安心的伏在那儿,口鼻掩于温暖中,肩膀的线条渐渐软化,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就算争吵的再激烈,就算意见如何分歧,只要她承诺不离不弃,他便会安于如此静好,即便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世俗认为的残缺,也是完美的残缺。 &&&&&&&&&&&&&&&&&&&&&&&&&&&&& 河蟹大潮来了,本文整体修整,还有两章就是网络大结局了,然后把实体书结局放上来。 如给您带来不便,请见谅。 67、67 修 几天后, 邵承赶去了上海, 这次的善后结尾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中间有两天空闲,他赶回了北京住了一晚, 又匆匆登上了飞机,人清减了一圈, 但是精神却很好,并兴高采烈的告诉宁橙, 那边的工作将要结束了。 宁橙明白他的意思, 但也免不了每次通话电话被他问起人在哪儿时,心里的不适感,仿佛他每次不经意的询问都更像是试探, 令她不禁怀疑这样的粉饰太平到底能维持多久, 甚至很想一个人逃到不知名的国家独自待几天,但是每日清晨独自醒来, 枕边空凉, 她又禁不住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心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岁月静好,形态各不相同,既然这是她的城堡, 她便要在此安身立命。 这样的反复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半个月后某个晚上的凌晨,宁橙接到了阮齐的电话。 几年前邵承结婚前, 已经将老赵手里持有的酒吧一半股权买了回来,独留阮齐的那份。老赵拿着那笔钱在外挥霍了一年多终于山穷水尽,便又回头来找阮齐。阮齐念在哥们儿义气的份上,留老赵在酒吧帮忙,并按月给他结算薪水。 平日里,宁橙和阮齐并不常来往,只有逢年过节互相拜个早年,或是跟邵承一起参加同学聚会时碰个面,所以在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里接到阮齐的电话还是头一次,更遑论是这个时间。 阮齐的语气很无奈,用极快地速度极大地嗓门讲了一遍来龙去脉。自筱萌结婚后就再没来过酒吧,今天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独自跑来点了一打啤酒。她的出现让阮齐和老赵也新鲜了几分钟,三人闲扯着上大学那会儿的趣事,话题也总难免转到筱萌离婚的事。 后来渐渐接近酒吧的黄金时间,客人纷纷站满了空位,筱萌轰走了两人,跑到吧台和酒保搭话,要了螺丝起子,深水炸弹,血腥玛丽等十几杯混合酒,在自己面前排了一整排,却不急着喝,只是每杯抿一小口沾沾新鲜。 阮齐瞅着担心,提醒酒保看着她,倘若有人来搭讪就帮忙挡一下,千万别让人带出场子。酒保连连应了,却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候,曾有三次才一转身就见筱萌的人已经被陌生男子拉离了座位,连忙跑去通知阮齐。 阮齐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遂翻出筱萌的手机,电话薄里就只有筱萌的父母、曲烨、邵承和宁橙的电话他认识,先给曲烨打了电话不通,再给邵承打仍是不通,不得已只好碰运气试试宁橙的,心道如果再不通就只好找筱萌的父母了。 宁橙一听完事情经过,连忙驱车赶了过去,路上还不免犹豫着若一会儿见到老赵又当如何面对。 因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这家酒吧惹出的那件事,老赵就被邵承整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这两年他们也将彼此划为了拒绝往来户。虽然阮齐也曾经透露老赵并不介意,只是抹不开面子主动联系,但是这件事换在别人身上想想,任谁都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这样七上八下的担心了一路,半个多小时后,宁橙尚没做好准备用什么态度面对老赵给她留下的毛手毛脚的不堪记忆,人已经来到酒吧门外。 里面人声鼎沸,乌烟瘴气,她走进去的时候顺着边一路来到吧台前,却不见筱萌,左右张望一番找到了阮齐,还没寒暄几句,宁橙就跟着阮齐来到后面的包厢里。 包厢里没别人,就只有筱萌和老赵,但是却和宁橙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老赵正捂着眼睛跌坐在沙发里。 筱萌晃晃悠悠的站着,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连我都敢动,看我打不死你!” 阮齐大叫一声,连忙上前拉开筱萌:“怎么了这是?” “你问他,流氓!”筱萌啐了一口,狠狠地说:“你敢说吗?” 阮齐一愣,看了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老赵,心里有了点数,但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不忘将筱萌拽开:“看在我的面上算了吧。” 又听一声哀嚎,正在纠缠的阮齐和筱萌全都吓了一跳。阮齐背对着老赵挡在筱萌面前,两人都没看清事情的经过,这时忙不迭的一同看去,只见老赵已经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嚎啕大叫。 而始作俑者手里的酒瓶子还在滴着酒,她一脸鄙夷抬起半高的鞋跟儿踩在老赵的脚踝上,怒道:“你就欠这个!” 几分钟后,筱萌跌跌撞撞的被宁橙搀扶离开酒吧,又在路边吐了两回才坐回了车里,上头的酒精已经消了大半,脸上也褪了红。 用宁橙递过来的矿泉水浸湿了毛巾擦了擦脸,筱萌又打了个嗝儿,说:“你干嘛打老赵?” “报仇,他欠我的。”宁橙就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了一样,整个人都舒畅了,按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扬声笑道:“谁叫他欺负我腿脚不灵活!” 筱萌也大笑:“我说呢,怎么邵承哥哥和他突然就掰了,我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想八成是因为你。哈,算他活该!” “那你呢,又是为什么?”宁橙弯了眉眼,头一次和筱萌如此合拍的一致对外,忽而感觉女人的友谊真是奇妙的东西。 筱萌半醉的歪着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有些大舌头:“我告诉你,老赵这人以前真不这样,他变了,真的变了!他以前别提多仗义了!上大学那会儿我被校外几个男生调/戏,不敢告诉邵承哥哥,就跑去找老赵和老齐,他俩二话不说就替我出头,最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向我复命。我当时就想啊,这辈子有这些朋友,值了!哪知到现在……” 话至此,筱萌也仿佛被卸掉了力气,靠在车门上叹气:“刚才我在包厢里休息,他走进来跟我搭话,问我现在身边没男人了晚上寂寞么,说要是寂寞晚上他可以过来陪我,还说他是当真的,让我先试试他的效果。” 宁橙咬着牙骂了一句:“不要脸。”脚下一踩油门,加了速。 “何止不要脸,简直就是杂碎,这是认识七八年的朋友该说的话吗!”筱萌大吼。 宁橙带着筱萌兜了一会儿的风,人也有些疲倦,索性将车一路开上了三环路,停在一个中转停靠的白线区,关上车窗,锁上车门,降下天窗的内遮盖,放倒座椅,和筱萌一起望着点缀着几个小星星的天空。 天色被路灯闪的泛红,彼时的针锋相对恍如昨日黄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从当初在工作上的勾心斗角,谈到婚姻里的磕磕碰碰,接着是生活中的生老病死,以及和心爱人之间的患得患失,几经周折。 她们边说边哭,哭出来就痛快了,聊开了就轻松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最初,纯净、美好。 前一个话题刚刚落于尾声,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筱萌却不知从何得出了结论,用一句宁橙想不到会从她嘴里道出的话,开启了新章。 “你知道吗宁橙,我很嫉妒你,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嫉妒的同类,我什么都想和你比,想超过你,可是我费尽心力在后面追着,你却轻轻松松就抵达了目标,真让我咬牙切齿了好几年。” 宁橙惊讶的看着她:“你在说笑吧,该嫉妒的人不是我么?” 筱萌也投来惊讶的一瞥,这眼神仿佛鼓励了宁橙,她说:“我嫉妒你家里的环境,嫉妒你身边的朋友都愿意帮你,嫉妒你虽然是独生子女却有一个比亲哥哥还好的哥哥,嫉妒你不管失去什么都能满不在乎的继续过日子,嫉妒你的聪明、乐观、冲劲儿,嫉妒你身上从小就培养出来的自信和优越感,那是我望尘莫及的,就算将来我再成功,也比不过你这种得天独厚的自信。更何况,我一直都很自卑,我总是怕被人抢走什么,怕眼前的快乐下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活的战战兢兢的,却又不敢拓广人脉,只情缘将自己憋在壳里胡思乱想。” 筱萌不可思议的笑出了声,又惊喜,又诧异:“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嫉妒我?你……”她用手比划着宁橙,措辞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发质比我好,皮肤比我滑,身材更是没挑了。还有,你再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臂,结婚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现在的手多糙啊,家务干多了手指也变粗了,人家都说要看一个女人是不是生活宠儿,不要看她的脸,不要看她的脖子,就只看她的手,答案就不言而喻了。还有手臂,抱孩子抱多了,我现在两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拎起十几斤重的东西了,肩膀也变厚实了,很快就能练出麒麟臂了,你居然还嫉妒我。” 喘了口气,筱萌一手盖住眼睛,又说:“那会儿在公司,我每天早上要画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妆上,力求它要完美、精致、无懈可击,然而一到公司看到你只画着睫毛膏的样子,战斗力就立刻被击溃了。你总是淡定从容的处理事情,而我呢,却要经常出差飞来飞去的和客户周旋,从签下来的一笔笔的合同里找到成就感。当我风尘仆仆的满载而归后,别的组同事都在恭喜我,只有你,不温不火的对我笑,平静的说一句‘恭喜’,那感觉可真像是你端着一盆凉水把我从头淋到脚啊。我当时就消极地想,我的成就感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那是因为你有一个能赚钱的老公,你当工作是体验生活,无论做的好坏都有个后盾。你还有大房子,也不用带孩子,更不用因为孩子病了老公不在身边而老公吵架。你的生活过的太滋润了,是我从小到大最向往的,可是我追求了这么久,却过上了曾经我最害怕的日子,反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你,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它。” 每个人都会羡慕别人拥有的而自己匮乏的东西么?筱萌一股脑掏出了装在心里多年的心里话,人一下子就轻松了,她想,说开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谁没羡慕过,嫉妒过别人呢,谁也不是宠儿,任何人都是自己眼里的女主角,别人眼里的女配角,计较得失的人,往往得到的少,失去的多。 “你错了,筱萌。”宁橙忍俊不禁的打断她:“我不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我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在暗地里我一直在和你较劲儿,你每次签回来的合同对我都是一种威胁。每次看你三两下就能把睫毛刷的漂漂亮亮,我就忍不住去学,因为我羡慕你有一双这么亮的眼睛。还有,我的皮肤底子很不好,北京天气又干,换季的时候总是过敏,这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你,不用像我一样费心保养它,就能维护的很完美,我甚至没见你起过痘痘。至于婚姻和老公,你敢爱敢恨,有什么不满都有勇气说出来,可我呢,只会藏着掖着,直到被逼到绝境才敢反抗。你总说带孩子烦,带孩子辛苦,可是话说回来,咱俩明明是同龄人,我连怀孕都不敢想,你却早就有了孩子,提前完成了女人的任务,不像我现在这样,一说起要个孩子就担心这儿,担心那儿。” “那你到底担心什么呢?” “担心孩子生出来我一个人带啊。” “哈,那简直就是一定的。”筱萌耸耸肩:“男人总说的好听,跟你一起享乐的时候说他会和你一起孕育孩子,教育孩子,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女人自己承受吗?男人不能替你怀孕,不能替你生育,更不能替你哺乳。你出去问问,谁家孩子晚上哭闹不是当老婆的先爬起来喂奶、换尿布的?男人只是说的好听,他们到底能坚持几次?有一段时间,每次当曲烨喝的烂醉如泥的回家,我都特别后悔当初对邵承哥哥的移情别恋,虽然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但是每次看到你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踏实,我都羡慕,心想如果不是‘背叛’,如果不是你和曲烨的出现,也许这份幸福就是我的了。” 筱萌遗憾的口吻听在宁橙耳里,又是另一种滋味,她想到前阵子和邵承的争吵,又看向筱萌,心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说这种话的不过是只拿自己失去的和别人得到的比较罢了。 “筱萌,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懂么,爱情本来就不需要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因为就算你想遵循,也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也许你排了一辈子的队都等不到一个人,这能怨那个插队的人么?爱情是双向的,不用论资排辈,后来想想,我和邵承确实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了这个我也有一阵子寝食难安,但是这并不是你和曲烨走到一起的借口,就算没有我们的开始,难道你就不会爱曲烨了么?难道邵承就不是在曲烨之前排队的那个人么?你最终,不是仍被曲烨吸引了么?” “可是我和曲烨,已经分开了。”筱萌擦拭着眼角,苦涩地笑道:“我非常、非常、非常后悔和于本生走得太近,我等于是直接将曲烨推开,再亲手毁了婚姻。” “可是你和于本生毕竟没有实质的关系,曲烨也太小气……” 68、68 修 “不, 宁橙。这回是你错了。”筱萌接道:“在这件事上, 任何男人都是小气的,如果他不是在乎我们的关系,就不会这样介意, 是我伤了他,我不该挑战男人的底线。女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人却不行,这是生理结构决定的男人的天性, 就算女人觉得不甘也没有用, 谁叫咱们生下来就有那层膜呢?” 一段时间不见,筱萌好像已经脱胎换骨,“豁达”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今日的蜕变, 但若要说她全都放下了, 也不尽然,毕竟能让她借酒消愁的理由并不多见, 唯有曲烨。 倘若真如筱萌所说, 在男女关系上男人都是小气的,那么邵承呢?宁橙在心底自问。 那天邵承的一反常态,是否也是因为被“出轨”的猜测气糊涂了呢?是否也是占有欲和劣根性作祟,因为太在乎,所以才痛苦么?尤其是当他将自己划入了他的世界, 也将自己的生命归到“宁”家开始,他们成为了彼此不能割舍的一部分,眼里早已容不得半点沙子了? 筱萌的话又一次挑起了宁橙倾吐的欲望:“其实前阵子我们过得很糟, 真不像你说的那样相安无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度的好男人,直到前几天他突然对我发火,我当时就想,这还是我所认识的邵承么,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我……我真不敢回头看,很怕一旦回头了就会后悔,半夜睡觉的时候甚至哭醒……”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沉淀了几秒钟,筱萌问道。 宁橙一怔,这才断断续续的将起因交代了一遍,筱萌却用一种“这算什么”的表情笑说:“你还觉得我完美呢,我说,你也别装完美了,谁也回不到过去了,环境变了,大家变了,只有你们两口子不变,不怕被淘汰吗?你也该学会向生活低头了,人是不可能自然而然的变成熟的,都要经受一些刺激。” 宁橙蜷起腿:“呵,我倒宁愿自己永远是个小孩子。” “谁不是呢?”筱萌也是一脸向往,然而话锋一转,又道:“可惜,爱情不是生活的养分,它只是调剂品、奢侈品,你能享受它一两年,但你不能沉浸一辈子,谁也消费不起。邵承哥哥是你的爱人,更是你要一起过日子的男人。谁不想找一个很爱、很爱、很爱自己的男人呢,但是你敢说邵承哥哥不爱你吗,依我看,你俩别提多相爱了,只是你要求的太高了,太纯净了。除非你俩去深山老林过日子,不受世俗的污染,否则就不可能漂白。” 宁橙叹道:“是啊。他现在变化太大了,都有些陌生了,沟通起来也有隔膜,不知道是不是老分隔两地造成的?” 筱萌嗤笑:“所以说你要学着长大了,你都快成古墓派掌门人了,我们人类都接触社会,就你还隐居。” “哦,那我也练玉女心经。” 筱萌“哈哈”一笑:“你真是我见过最完美主义的人,非要把爱情弄得清澈见底干嘛?老这么憋着自己,小心抑郁症又复发,没事看看喜剧片,吃点甜食,或者听听别人的故事,把自己的痛苦也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把眼泪存下来为别人的故事而流,这些方法都挺有效的。话说回来,你见过你要求的那种纯净的爱情吗?甭跟我说历史,就说你自己,你亲眼见过吗?反正我是没见过,我见到的都是不断变化的生活。你看赵四和张学良,张学良要不是被关着几十年不见天日,他俩能相濡以沫吗?他要是回归政界,相濡以沫个屁啊!我才不信。” 筱萌撑着太阳穴的手缓缓下滑到锁骨处,这里曾经戴过一条钻石项链,那是她和曲烨的分手礼物:“那个温莎公爵也是,生活太安逸了,不想劳烦国事,就跟爱人远走高飞了。要是他俩整天为生活发愁能相爱一辈子吗,见鬼去吧,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空想,温莎公爵多精啊,知道管理国家太累了,就让位了,谁都没他算盘打得响。大家都羡慕嫁进王室的,女孩子都渴望王子的降临,再不然官二代、富二代也行。哈,这些人是那么好爱的吗,他天天忙着世俗,才没工夫陪你一辈子风花雪月……” 宁橙接茬儿道:“还有茜茜公主。” 锁骨上留下一道指痕,筱萌的手无力地垂下:“对啊,还有茜茜公主。其实冷静想想,我挺理解那个王储的,那个时候正是领土扩张的年代,他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哪有时间儿女情长啊?要是有时间玩这个,便是又一个宋徽宗,崇尚爱情的男人,都是昏君,李后主爱得深,人家还不是娶了两个然后败了国家吗,这样的男人女人敢要吗?作为女人,我最害怕这种情深的男人,因为情深的男人都多情,这是人性,不可能分开说的。多情的男人必定不会只怜惜一个女人,所以你就知足吧,邵承哥哥就有你一个。” 宁橙撑着头嘲笑:“看来爱情都是给闲得蛋疼的人谈的。” “你们夫妻俩就是闲的蛋疼的人,我还把丑话放在前面,可是你要真离了这个婚,出了这个门,你还真找不到比邵承哥哥更好的了。” “你可别激我。”宁橙笑道。 筱萌啧啧有声:“我不是激你,是事实。你没发现么,你和他都是活在很天真的世界里的人,只不过他现在就和当初的曲烨一样,被他假设的出轨激出了隐性的一面罢了……我劝你一句,千万别挑战这个,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涮。或者你再想想,要是让你过我现在过的日子,或者让你过……过于本生和秦如是两口子的日子,你愿意交换么?” “当然不愿意。” 宁橙不假思索道,此时心中再无阴霾,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筱萌的灌输,她忽而觉得邵承真是不错,因为倘若要她过着筱萌和秦如是现在过得日子,或是恢复单身,她是宁可瓦全不为玉碎的。 “那不就得了?”筱萌笑眯了眼:“当然,这次他也有责任,多大点事啊就发这么大火儿,我是不能理解男人的占有欲的,就跟那首歌唱的一样,《囚鸟》听过吗?” 宁橙眨眨眼,伸手扭开了音响,音乐如划开的水波漾了出来,充满整个车厢。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对,就是这首歌,离开了这座城堡,你还能找到比它更好的吗?干嘛老想着它多么不好,怎么不想想别的还不如它呢?”筱萌轻拍着宁橙的肩膀:“我已经走出来了,你呢,这回可别落后了,要不然我真把你甩在后面了,到时候可别哭啊。” 宁橙怔怔的望着她半响,眼角湿润,语重心长道:“你变了,筱萌。” 筱萌落寞的垂下眼,撇撇嘴:“知道吗,宁橙,‘相爱’这两个字,每个人都会说,会写,却不一定都找得到,找到的也不一定都会做,而都会做的人又不一定都懂得珍惜,甚至是让它永远停留在现在进行时。我已经输了,我希望你不要输,要是连你和邵承哥哥也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那我还敢相信爱情吗?” 筱萌的话既充满了希望,又让宁橙感到无望。她一直搞不懂筱萌的想法,以前不懂,眼下更难理解,难道筱萌和曲烨真的已经走到终点了么,人生那么长,爱情这样短,以后还有几十年,难道连重来一次都是奢侈? 爱情,你真毒,你让一个男人放弃在一个城市里的成就,远走他方重新开始,又让一个女人中了你的毒,在清醒的过程里蜕变的越发无情。难道你非要逼的他们不再相信你的存在,将你抛诸脑后遗忘在尘埃中才肯罢休么? 宁橙苦笑的自问:“要是一个男人拥有连到手的事业都敢放弃的勇气,为什么不敢回头?如果一个女人连改变自己都能做到,为什么不敢去挽回?” “你为什么不敢再相信爱情呢?”终于,宁橙忍不住开口问道,见筱萌恍然初醒的震了一下,她又继续问:“我知道爱情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太不讲理了,但是人们追求它,不也因为如此么?你刚才说,你已经输了,却希望我不要输。其实,你没有输,你只是认输了。你和曲烨……你就真的甘心这样不了了之么?” “不然我还能如何?”筱萌下意识反问。 眼泪落在手背上,筱萌连忙抬起头,用手心盖住双眼,好似希望它能逆流进心里,然而它们却只是不停的从指缝中滑落。她想到那天最后一次伏在曲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就像灰姑娘听着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最后倒计时,心底就塌了方,破了深不见底的洞,无论流多少眼泪都填不满。 “我不甘心,我很想和他重来一次,但是你知道吗宁橙,在有些男人的字典里,没有‘重来’,他们宁可痛苦一辈子,也不愿意接受破败不堪的重修旧好。”筱萌痛苦道,也不知道这样的定论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宁橙。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宁橙伸出手将筱萌的流海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才多大岁数,不要这么就放弃,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曲烨也一样。你想想以前,不管工作上有多么困难的案子,你都不会气馁,干劲儿十足。我当时就特别怕你这一点,因为只要我稍有懈怠,一转眼就会被你超过去。我花了十几个昼夜苦思夜想的广告创意,可能抵不过你在酒桌上跟客户的几句寒暄,你知道我被打击的有多狠么?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谁叫我不懂说话的艺术呢?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为什么那些我们都认为不可能签下来的合同,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拿到手,但是在曲烨这件事上,你却要轻言放弃了?这还是你么?” 筱萌扭曲着脸,将哭声淹没在喉咙深处:“曲烨又不是我的工作,要是我在他身上不这么瞻前顾后,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宁橙拉下她的手:“怎么不是,婚姻和丈夫也是女人的事业,就像女人是男人的肋骨一样……你把曲烨弄丢了,就去找回来啊。” “要是失败了呢?”筱萌皱着眉,红肿的双眼一并弯着,眼泪融融,脸庞被昏暗的光线映出柔和的线条。 “失败就失败了,你也不是没失败过,不过就是在原有的数字上再加一个1。”宁橙学她刚才那样耸耸肩,语气轻松:“我这肯定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明白失败以后再爬起来有多难,可是你为什么不最后赌一把呢。赢了,赢得是一生,输了,不过是一把眼泪。” 筱萌“噗”的笑出了声,然后说:“不对啊,开始分明是我开导你,怎么现在变成你普渡我了?” 宁橙眨了眨眼:“你没发现么,咱俩已经好久没聊这么久了。”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筱萌也煞有其事的摇头,忽然将话题转移开:“其实有个问题,我也早想问你了。到底为什么咱们原来那么互相讨厌对方,却还可以维持这段友谊?” “哦,这大概是因为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请我帮你的忙吧。连心理学上都说了请人帮忙远远比帮助人更容易获得好感,帮过你一次的人,以后你再开口,只要对方力所能及,多半还是愿意再受一次差遣的。” “咦?这个有意思,是说一方向另一方求救,会让被求救的人心软,然后产生好感?” “我也说不清,大概是能满足人的英雄主义吧,帮助别人很有成就感,会获得很大的快乐,所以说‘助人为乐’?” “懂了,也就是说,当初我主动找你帮忙,满足了你助人为乐的快/感?” “难道你不觉得你找人帮忙,首先是因为对这个人有好感么?否则你为什么要开那个口呢?” 筱萌笑倒在椅背里:“咱俩可真够无聊的,大半夜不睡觉,在马路上探讨谁先对谁产生的好感!是不是这样就能证明谁又多赢了一次?” 宁橙扶着车门坐起身,摇起座椅,重新发动了引擎:“是啊,真够无聊的。那现在呢,我送你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筱萌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去你那儿吧,这么晚了,我爸妈都有点精神衰弱,吵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了。” 本以为这样的深夜不会再有别的变故了,毕竟连空气都在祥和的沉淀,任何响声都是突兀的。 哪知车开到半路,宁橙的手机却响了,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正是邵承。接起电话后,宁橙也不等邵承问起,就主动交代:“我还没到家,和筱萌在路上,今天带她会咱们家将就一晚。” “这么晚了?开车小心……”邵承话还没说完,宁橙的手机就被筱萌抢走:“邵承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老婆拐走的。” 电话那边传来邵承的笑声,筱萌也笑嘻嘻道:“这次肯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教育你了,趁我酒劲儿没退还敢犯上,你可要听仔细了啊!” 宁橙全当筱萌是开玩笑,也抿着嘴轻笑着,不想筱萌却半真半假的把她说哭了。 “记得当初你就是站在大哥的立场上对我说过‘不要意气用事到头来悔不当初’,现在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呢不要辜负宁橙,要好好对她,要珍惜,她就像你说的一样,玩心眼玩不过人,你气她是找不到任何成就感的,到头来还不是委屈自己么?你还对我说过,如果只是善待自己,亏待别人,到头来别人也会反过来亏待我的。我也希望你能善待宁橙,善待自己,你亏待别人没关系,可千万别亏待了她啊。我呢现在一切都很好,也不会总钻牛角尖儿去想象一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了,想象远远比事实要可怕,它是心里的魔鬼,事实却只是平淡的存在。前几天我还在想你那个‘于人积德,就是于己基德’的理论,我现在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盼望别人遭受什么报应,那是别人需要承担的,我只希望自己能避免遭受这些报应,因为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承担。” 筱萌说着已经泣不成声,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只见筱萌频频点头,嘴里说:“老婆不能这么气,气出抑郁症再气得她不要你了,你就哭去吧,到时候头撞南墙都回不去了……” 宁橙怎么也想不到筱萌会有此一招,她永远让自己惊讶,出乎意料之外,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做出很多别出心裁的事,甚至是和人讨价还价以及感性的说故事,都永远那么有声有色。宁橙还是头一次见到邵承被人用话堵得堵回去,可能真像筱萌说的那样,是自己不会玩心眼,所以总被吃定。 当电话重新交回宁橙手里后,邵承说:“我这里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坐一早的飞机回北京,你别来机场接我,等你明天一觉醒来,我已经到家了。” “好,我在家里等你。” 邵承深吸一口气,再也没有什么话能比得上这句,甚至比那句“我爱你”更为动人窝心,就像为晚归的浪子在窗口留一盏灯一样,外面风疾雨促,心也能找到落脚点,只要想到还有个人等自己回去,为自己洗尽铅华,那便是幸福。 或许,踏入家门,于他就是走进幸福的过程。 筱萌喜悦又落寞的看着宁橙脸上的笑容,在她挂上电话的下一瞬间,说道:“他虽然比你能说会道,但是在感情上,他比你爱他还要多。而我和曲烨,却是我爱他多于他爱我。” “可能吧……但是就算曲烨永远没有你爱他那么多,你也情愿和他这样两地相思,就不愿试着再去挽回一次么?” “挽回?我能行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你心里应该有决定了。” 当车终于驶进小区里时,筱萌却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这一夜她没少说话,此时正口干舌燥,只要她推开车门走下去,不出两分钟就能喝上一杯凉白开,将热燥的喉咙解救出来,然而她却没有动。 宁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半,摇摇欲坠的倾斜半边。她们都忘记了上一次看到一弯新月是什么时候,谁也不会特别注意月何时圆何时缺,不知不觉就错过了一辈子,等到孤老残喘在床上时再想重拾旧梦,却再没有年轻时的心境了,就算到那时再看到多少曾经令自己残酷、不忿、愤怒的事,也可以一笑置之。 筱萌笑着抹去眼泪,哑着声音说:“宁橙,你刚才说,正是因为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你开口请求帮助,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才会对我有求必应。助人为乐,这一点你永远做得比我好。那要是我现在再求你一次,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帮我么?” 彼时,此时,简单四个字,竟然已时过四年,宁橙望着筱萌朦胧不明的眼神,忽然感到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曲烨怎么舍得把这样一个女人丢掉,又怎么舍得用分手历练她的脆弱。 宁橙说:“会,我一定帮你,义不容辞。” 彷如春暖花开,在筱萌的脸上,宁橙看到了何谓瞬间倾城,她用眼睛记录下这一刻,并笑问:“你想通了?” “是啊,我……”筱萌抿抿嘴,试图掩藏声音里的迫不及待:“我想去机场,就现在。等到日出来临,我将会出现在曲烨的面前。就像你说的那样,赢了,是赢了一生,输了,不过又是一把眼泪。我还会对他说‘人只有活着,才能感叹不如死去吧,要是将来咱们谁先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就连感叹的资格也失去了,而留下来的那一方将会终身悔恨,与其非要耗到那一步,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就算抱在一起痛哭,也好过背过人群独自怅然’……可要是连这些话都不能把他拉回来,我想我就真的输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开导我啊,好吗?” 宁橙二话不说,手指又一次扭动车钥匙,听着引擎又一次划破空气的声音,莫名兴奋:“好,那咱们现在就走,要是你身上现金不够,我这里还有。” 再次驶进好似无限延伸到世界末端的公路上,听着那首《囚鸟》,筱萌打开车窗大喊道:“我爱曲烨!” 宁橙笑着将她按回座位,眼泪跟着滚下:“留着点力气,等见到曲烨再用力吼出来!” 筱萌哈哈大笑,继续叫:“我要和曲烨好好过一辈子!” 宁橙也喊道:“对,你们要一起一辈子!咱们都要幸福一辈子!” 越过畅通无阻的高速路,两个又哭又笑的女人一路杀到了机场,又一路小跑的办手续,买了最早一班飞往南京的飞机,怀揣着雀跃的心情坐在椅子上,肩靠着肩,头顶着头,分别看向左右两方穿梭的人群, “大家都在碌碌无为吗?” “可能他们正在奔向天南海北寻找爱情?” “如果曲烨还是不愿跟我回来呢?” “不会的,他的心在你手心里捏着,他的女儿是从你肚子里掏出来的,他插翅都难飞!” 筱萌大笑:“他要是不跟我回来,我就缠着他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在入闸之前,两个女人相拥而泣,筱萌牢牢攥住宁橙的手说:“宁橙,其实刚才在电话里邵承哥哥好像也哭了,虽然他在我面前强撑,可是我听得出来,当我说让他别老气你,小心把你气的抑郁症复发时,他是真的害怕了,连声音都在抖,他……是真的不能没有你。所以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又因为什么事情而争吵,也千万不要放开彼此的手,不要像我一样,非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知道吗!” 宁橙不住的点头,声音沙哑:“你也要幸福,追求幸福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颗心,成全你自己,也成全曲烨,不管他这次再怎么执拗,再怎么拉不下脸,你也要先退让一步。你还要将你那个‘宁可两人互相伤害,疗伤,再伤害,再疗伤也好过孤零零的活在异地’的想法讲给他听,告诉他只要心里还有对方,就有希望。” 又一次,筱萌搂住宁橙:“我会幸福的,我保证。” 看着筱萌头也不回的入了闸,宁橙笑了。她羡慕筱萌永远可以这样心无旁骛的前进,就算路途被迷茫遮住了眼睛,也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她羡慕筱萌的口是心非,即使将“我才不在乎”挂在嘴边,也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只是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脆弱罢了。甚至于,她羡慕筱萌对生活的执着,虽然分分合合几经周折好似所有人都在为她而折腾,但是他们都没有筱萌那种死而复生的勇气,就像筱萌要亲自找回曲烨一样,其他女人会后悔,也会想到回头,却不一定像她一样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 送走了筱萌,坐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宁橙一手撑着头,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将视线投向来往的人群,仿佛极有兴趣研究旁人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一个西装皱巴巴贴在身上的男人从闸口走出,正迎向前方不远处神色冷静的女人,不知道男人说了些什么,却只见他动了动嘴皮子,女人就忍不住漾出笑容,一圈打在男人胸口,被男人抓住手腕,带进怀里。 不会儿,又有一对痴男怨女相拥走了出来,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晨曦阳光,而是一个神情萎靡,眼神却很锐利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的三四个壮汉。这又是一场捉奸的现形记。 宁橙揉揉眼睛,起身越过那群人,到对面买了一瓶矿泉水,走回座位后已经不见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和被围起来教训的男女,继续漫无目的的观望。 这时,一个陌生女人走到她面前:“女士,刚才你买水,把手机落下了。” 宁橙一惊,连忙起身:“谢谢,我太大意了。” “它刚响过,你赶紧看看吧?” “好,非常谢谢。”宁橙忙不迭的低头看来电显示,正是“邵承”,心里漏跳了一拍,立刻回了过去:“喂,你在哪儿?” “刚出闸口,正准备坐车回家。” “你人呢?”宁橙下意识抬头望去,闸口处果然围满了接机的人,然后从闸口附近却没有邵承。 “机场大厅,怎么了?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宁橙听不太清,扬声叫道:“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你站在原地别动啊,我来找你。” 她逆着人群跑到大厅中央,不断和人碰撞,脚步不稳的躲闪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目光不时在闸口附近打转,不见人影,然而一转身,却又陷入茫然张望的空洞,人群运动的太快,她眼花缭乱的来回穿行,向左跑出去几步,又折回右边,画面总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只有心急如焚的频频喘气。 直到从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臂,将她揽入彼端气息温热的世界,耳边响着熟悉又兴奋的男低音:“我不是做梦吧?有个傻呆呆的女人在我面前走过三次,却没有仁慈的把眼光投注在我身上。我叫‘老婆、老婆’,她也不理我,我真这么不值得注意么,还是你在等别的男人?” 先是一惊,再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插嘴,宁橙已经笑出了声,泪腺也再一次的发挥了分泌功能。 她顺着线条却摸到戴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把手机落在小卖部了,幸好那小姑娘好心还给我,不然就要错过了……” 话音落地,身体在原地划出圆满的弧度,她被他的力道带的转了一个圈,迎上他湿热的吻。 不顾来往的指指点点和窃笑,邵承胸膛剧烈起伏的将她更紧的扣进怀里:“这两个字不好,以后别再说什么‘错过’了,既然是错的,就应该让它过去,只留下对的。” 她喜欢他嘴里的“以后”,那是日复一日的承诺,她勾起嘴角将声音埋进他的锁骨处:“你真是太会玩文字游戏了。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光哭了,刚和筱萌抱着大哭了一场,现在又被你吓哭了。” “我不对,我讨打,回家你好好罚我。回家吧?” 邵承拉过她的手,向机场外走去,路灯已经熄灭,日出刚刚升起,橘色的光映着对面的天空,他揉了揉后脖颈,笑道:“还是这里好啊,空气是熟悉的空气,人也是贴心的人。” 宁橙捏着他的手心:“贴心的人?嗯,邵心心这个名字不错,这说明你的心在我这里。” 见邵承茫然的看着自己,宁橙忍俊不禁的补充:“我是在想,等咱们有了孩子,男孩儿可以叫邵心,女孩儿就叫邵心心,好么?” 胸口跳动的是心脏,生命线划过的是掌心。心心相印不过是掌心相握,感受生命线的交错,而我们也占据了对方的每一次心跳。 她想,或许有人宁为瓦全不为玉碎,有人连玉都找不到就碎的七零八落,或者一辈子都无缘心碎一次,还有的人当瓦片是玉璞,当玉璞是残石。可这些都不重要,别人眼中的宝石未必是自己眼中的珍藏,自己视若珍宝的城池,也未必符合别人定义的价值连城。就像秦如是决心熬干于本生的财产和精力,筱萌要用后半辈子的光阴和曲烨耗到油尽灯枯,无处可逃为止一样,她和邵承也会这样彼此折磨一辈子吧? 她记住了这个让她饱受肉体折磨的男人,也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他心痛的女人,原来幸福不过如此,判他有妻徒刑,终身监禁,不得假释,永远看不见其它的花花草草。一转眼,就是一辈子。 试问,又有谁敢说爱情不能这样定义呢? 69、69 修 男人和女人结婚出于喜欢, 和女人离婚出于厌烦, 可是离婚后又恢复了对这个女人的欣赏,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得到过她。到底是男人贱骨头,还是女人? 你是否爱过, 你爱他多过他爱你的人,你还记得吗? 你是否爱过, 他有种真命天子般的人,你还记得吗? 你是否爱过, 让你日夜忘不了的人, 你还记得吗? 我们曾爱过,不同种类不同面孔的人,你记得哪个他。 相爱以后终于分手, 分手以后又想重来。 如果能重来诚实地去对待, 彼此都没疑猜,就没有理由分开。 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 心不曾被伤害, 就能无瑕疵地爱。 但是重来,却不能保证爱的成功或失败,要重来多少次后才会明白? 电台dj念完一个读者的留言短信后,开始播放黄小琥的《重来》。筱萌跟着哼唱起来,一手在方向盘上打拍子, 一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红绿灯跳到了左转灯,左边车道开始流动,一辆、两辆、三辆, □□、帕萨特、奔驰……筱萌努着嘴数着,直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跳入眼帘,又很快交错而过。 那是一辆bmw休旅车,筱萌最喜欢的车款,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驾驶他的男人。 下意识的,方向盘迅速左打,筱萌的车赶在变灯之前的最后一秒抢进了左转道,技术很好,只可惜运气欠佳。不仅追尾,还撞碎了前两一辆车的后车灯。 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前面车辆的司机也怒气冲冲的跳下车。 筱萌走下车,再次向身后望去,那两休旅车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从未经过,一切都是错觉。 她只好叹口气,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受害司机:“对不起,都是我太着急了,修理费多少我赔。” 等赶到和宁橙约好的饭店包厢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筱萌一脸怨气的走进包厢,正见到邵承附耳对宁橙道:“damn good.”宁橙出手极快的打了他一下,抑制不住笑意的别开脸,正对上筱萌的视线。 筱萌将包甩在座椅上,毫不掩饰的在他们面前表现脾气:“我今天真是太背了,应该看看黄历,肯定是不宜出行。” 连贯了两杯茶水,宁橙又要给她倒第三杯时,筱萌缓了口气,又道:“宝宝怎么样?” 宁橙一手搭在肚子上,笑眯了眼:“前天刚做的产检,一切正常,不过小家伙儿还有点害羞,不给照正面,所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希望是男孩,给我家源源做弟弟。” 恰逢邵承电话响起,他起身走到包厢外,筱萌问起宁橙:“他怎么一脸春风得意的?刚才你们说什么damn good?什么正合适?” 宁橙清清嗓子,从手机中调出一条短信传给筱萌,筱萌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秒钟,扑哧笑了出来。 “罩杯字母的含义:a罩杯—airport:机场;b罩杯—barely there:那里几乎没有;c罩杯—can do:凑合用;d罩杯—damn good:真合适;e罩杯—ecstasy:令人销魂;f罩杯—fake:假的吧?g罩杯—god:天!” 筱萌意味颇深的瞄了一眼宁橙:“难怪他会说damn good.” 这时,从宁橙手边的包里滑出一个纸盒子,筱萌弯腰去捡起,却见半开的盒盖下面躺着一条…… “这是眼罩?设计的真像是内衣。”筱萌拿在手里比划:“你睡觉还戴这个?” 宁橙将眼罩装回盒子里:“不戴,是邵承买的。” “他给你买这个做什么?” 筱萌说话间,邵承返回,截断了两人的话题。 他坐到宁橙另一边,从兜里拿出三张影展的门票,对筱萌道:“刚一个客户塞给我的,就今天的。要不一会儿你带源源去看吧。我们就不去了。” 饭后告别两人,筱萌给男友陆叙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环境很吵,幼儿园刚放学,陆叙正巧有空,接源源走出院子。两人简短的说了几句,陆叙提到离吃饭时间还早,不如先带孩子找个地方逛逛,筱萌这才想起兜里的几张票,于是便将地点约在影展门口。 见时间还早,影展地点也不算远,筱萌放弃了返回车里的念头,步行沿着商业街向目的地走去,途径一家婚纱影楼,顿住脚步。她还记得几年前在这家店的橱窗里摆放过她和曲烨的婚纱照,如今回想起来,他的面庞已经模糊,家里甚至再也找不到有关他的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为了怕她感伤特意收了起来。 只有一次,在哄源源午睡时,从她枕头下发现一张三人全家福,上面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就如同记忆中的刻板。只是这种刻板,唯有亲眼见到才会勾起怀念,失去了参照物,便只剩混沌,就连相关的往事片段,当事人也已经不太确定它们是真实存在,还是经过剪辑加工的记忆存档。 当年筱萌追去南京,只在脑海中设定过两种结果:一是成功,她赢回了源源的爸爸;二是失败,她要带着源源重新面对人生。然而他却给她第三种结果:失踪。听曲烨当时的房东说,他不知从什么朋友那里得到了亲生父母的下落,便急忙包袱款款赶去了,临走前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或新的联络方式,就连房东手里仅有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后也是停机状态。他用这种人间蒸发石沉大海的方式,告别了过去一切人际关系网,令筱萌始料未及。 然而始料未及之后便是重新面对现实,结婚四年,离婚后又是四年,直到今年年初,她才有勇气重拾感情生活,接受了一个追她三个月的客户——陆叙。 陆叙是个生意人,凡事都从生意角度出发,所以感情对他来说也可以投资。他之所以挑选筱萌,全因她现在根深蒂固的家庭观念,以及她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不会因感情空窗而交友混乱。而筱萌也看中陆叙这一点,既然她也想以结婚为前提找个男人过日子,而陆叙的条件又远远超出预料之内,那么为什么不给大家一个机会呢?最起码他们都是疲于感情淘汰赛的沧桑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外界诱惑而放弃触手可及的幸福,对以后的夫妻生活也多了一层思想保障。 影展地点就在几十步之外,路边有几个女生在派发传单,筱萌接过一张,随手揣进兜里,走了几步又接过一张,又揣进兜里,直到第三张拿在手里,她才低头看了一眼。 影展主题:《救赎与青睐》——如果你命中注定的救赎青睐于你,你是否会珍惜? 筱萌这才想起那三张门票,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回事。她摆摆手,拒绝了第四张传单,又一次打给陆叙:“门口人挺多,我先进去转转,等你们到了通知我,我再拿着票出来接你们。” “好,你先进去,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才到。” 挂上电话,筱萌心不在焉的走进影展,没有按照说明书上的观看顺序参观,也不知道走过几个展馆,偶尔视线会看向照片,但大多时候是在看人。 这是一场综合影展,出展照片不下二十位当红摄影师,这些名字在说明书上密密麻麻排满一页,只在最后挑选出其中五个做重点介绍,其中几个,还是当年筱萌帮曲烨举办摄影展时认识的朋友,只是后来淡了联系。 她拐进一间展室,发现这里的人比外面那几间多得多,脚下一转,打算先躲开人潮,稍后返回,却不慎撞到旁边的人,手机也掉在地上。 筱萌低头去捡,发现手机已经关了机,连按了几次开机键都打不开。正在着急时,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侧首看去,只听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的陌生人说:“诶,那个是不是你啊?” 她顺着指向看向身后高处悬挂的巨幅照片,不由得惊在原地——照片里的女人侧脸看着远方,飞乱的短发遮住了一段眉毛,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介于微笑和平静之间,阳光打在另一边,令对着镜头的这边脸透出层次分明的光影。 真的是她,时间应该是几个月前刚将头发剪短的那几天。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筱萌傻在原地,即便早已过了盼望惊喜和缘分的心境,也难免会因为这张照片产生诸多联想,尤其这张照片的题目正是《救赎》。 原来,它才是全场的主角。 那么《青睐》呢,又在哪里? 不顾身边人群的指指点点,筱萌走出展室,四处张望,找到角落里的休息区,逮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请问09号展室的摄影师是谁?” “是青来老师,这场影展就是以他的名字谐音和他的作品《救赎》为题,你……”工作人员这时发现筱萌有些眼熟,惊讶道:“啊!你不就是那个‘救赎’?” 筱萌不敢多待,更不敢坐实心里的猜测,条件反射的转身就走,一连穿过数个展室,来到大门口,正准备联络陆叙,然而手机还是不争气。她只好病急乱投医的拦住身边刚过去的男人:“对不起先生,能不能借您的手机用一下?” 男人瞅了她一眼,匆匆离开。筱萌又接连试了几次,下场一样,只好丧气的靠在一边,眼睛一直盯着入口处,希望能发现陆叙和源源的身影。 然而数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人,筱萌越发着急,却听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正是陆叙。 陆叙气喘吁吁道:“你真的在这里!” “怎么只有你一个,源源呢?” “你别急,听我说。”陆叙抿了抿嘴,眼神抱歉道:“刚才我们提早到了,有工作人员说已经帮我们准备了门票请我们进去,我还以为是你交代的,但是进来以后,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正想找人问怎么回事,就听源源大叫‘妈妈’,还以为她看见了你。结果我一回头,源源就不见了。我找了两圈也没找到,只好先出来看你是不是在门口,再和你一起进去找……” 筱萌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陆叙,朝室内奔去,毫不犹豫的将心理话脱口而出:“如果源源出事,咱俩也完了!” 陆叙理亏,没有反驳,领着筱萌来到和源源走失的地方,又问了几个工作人员,都说没见到小孩子出现,急的筱萌红了眼圈,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这时,一个面带微笑的女人出现,拦在筱萌身前:“两位别着急,你们的孩子正在后面工作区,由我们的同事代为照顾,请随我来。” 筱萌一喜,连忙跟上:“谢谢,太感谢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拐到展厅后方,越过游人止步的牌子,又穿过一条长走道,就听不远处的房间里,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筱萌大喊:“源源!”立刻听到里面回应:“妈妈!” 不出几秒,就见一个高瘦的男人将源源抱出来。 筱萌迎上前去,却在走到一半时,笑容僵住,脚步也停在半路。 陆叙不疑有它,上前刚要接过孩子,却被高瘦男人侧身越过,一路来到筱萌跟前,将源源放下,冷着脸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女儿交给你就这么马虎!” 筱萌一愣,接不上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下巴微有胡渣的男人,直到视线渐渐模糊,被一层渐深的水雾冲淡了画面。 陆叙走上前,看看筱萌,又看看那个男人:“这位是……” “是爸爸!” 源源的声音惊醒了筱萌,她立刻拉过女儿,怒道:“胡说什么,他不是你爸爸!” 曲烨冷笑:“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我怎么教用不着你管,你一走就是四年,凭什么……”意识到陆叙还在场,筱萌顿住,抹了把眼泪,矮身将源源抱起,转身就要走,却被陆叙叫住。 “等等。”陆叙绕到筱萌身前,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沉淀情绪,生意场上风急雨骤,已经司空见惯,更何况他早已预见过会遇到女友的前夫,于是低声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以后怎么对孩子交代。我想你们有话要说,还是我去外面等,只要你记得,给我一个答案。”转身间,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筱萌想阻止陆叙远去的脚步,却只是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再回过身去,那个脸露风霜的男人,已经率先开口:“对不起,刚才是我语气太凶了。” 眼泪又要掉下来,源源伸手去擦筱萌的脸,筱萌对她笑笑,心情豁然好转:“来,叫爸爸?” 后来筱萌才知道,当年曲烨赶往上海寻找那所谓的亲生父母,哪知到了以后才发现是误会一场,又一次从希望的天堂坠落地狱,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接着他又想到北京的家早已破碎,上海的养父母也不亲厚,便收拾了行李展开流浪,临走前在银行办理好手续,按照月结向筱萌的账户里汇一笔钱,并不知道筱萌当时正赶往南京。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走遍了西藏、新疆、宁夏、陕西,后来又去了缅甸和印度,四处采风,风餐露宿,渐渐冲淡了精神上的空虚,这才决定返回上海重新开始。也不知道是之前坎坷的经历改变了他的性格,还是因为旅行而磨圆了脾性,后来的他逐渐脱胎换骨,将很多事都看得很淡,此后的两年也很少动气。但是几次午夜梦回,都会被突如其来的心痛惊醒,那时候曲烨才明白,一切的安逸祥和都是他在自欺欺人,灵魂上的缺失,永难弥补。 几个月前回来北京,他听说,筱萌已经找到新的伴侣,对方不仅对她好,对曲源也好,连让人挑刺的借口都没有,于是他打消了相见的念头,而有关筱萌和曲源的一切,便只能靠“听说”。 听说你身边有新面孔 听说你不再寂寞 听说你提起我 听说我巷口你常经过 听说你厌倦寂寞 听说你问候我 我过得不错忙碌中还有感动 尝试爱过几个人面对爱也诚实许多 只能被听说 安排着关于你我的对的或错的 两个人曾经相似的却以为都变了 只能靠听说各自爱着 不需要证明当时决定是错的 想着联络不如心底远远问候 最美丽莫过于听说你还回忆 其实我也感激当我听说你还相信爱情 展厅那边的音乐声落下,筱萌听见他这样问:“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她笑道:“和以前一样,还是个傻瓜。总想活在自己世界里,奈何一直清醒,总想取到真经,奈何身边没有孙悟空,所以只能自修七十二变。” 曲烨也在笑:“其实孙悟空在清醒之前,也有过一阵荒唐的日子,也曾经错过,也受到了惩罚,后来也……获得了原谅。” (全文完) 番外 独家骗局 第一次遇到爱情,是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句话:“曲烨。曲有误,周郎顾的曲,华才方烨烨,王道正平平的烨。” 她愣在当下,不自觉的就将这句话刻在心上,尽管他语速很快,颇不耐烦。 那时候,她已经有个男朋友,是青梅竹马的大哥哥,事业有成,品行端正,她父母赞不绝口。 但可惜,她不爱他,反而一眼就被这个“华才方烨烨”的男人吸进漩涡。 所有人都能理解为什么女人会喜欢浪子曲烨,但却没有人能理解,女人为什么会舍弃大哥哥邵承,改选曲烨。他们说,她是丢了个西瓜,捡了个橙子。 她当时不以为然,不想此后生活里会有一个叫宁橙的女人,占据重要席位。 宁橙,是她一直以为的最佳女配角,是邵承的最爱,也是曲烨的初恋。听上去好似是宠儿一般的存在,于她却是梦魇。 她准备向曲烨告白的那天,特将地点选在一家餐厅最隐秘的角落,不想他却带着宁橙一同赴约。 热气涌上眼角,她强压下去,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三人话题上,生怕听漏什么。 看着宁橙嘴角挂着的笑涡,她觉得刺目,眼光不经意瞟向曲烨,曲烨也恰好回视,投放在宁橙身上的那抹温柔,瞬间灰飞烟灭。 冷,从指间流入,直攻心脉。 她想,也许这就是嫉妒,还有不服。 聚会之后,她改用短信的形式向曲烨告白,屏息等待答案,并不断对自己说,也许之前只是错觉,也许曲烨心无所属。 曲烨回道:“你在开玩笑吧!” 那一刻,她尝到了美梦破碎的感觉,一种新鲜的情绪。它不会破皮挖骨,也不会血流成河,只是弥留在连心电图也找不到的角落,靠啃噬精神而逐渐壮大,直到多年后在皮肉上刻下沧桑的痕迹,流露在每一条纹路中,人们看到你便会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听说,女人只要敢放下矜持,男人就会趋之若鹜。其实她不信,但是遇到曲烨后,她宁可信其有。于是那天,她用身体做出赌注。 就在曲烨破茧而入的瞬间,她尝到了蜕变的痛,心也拧成一团,再次感到刺骨的冷,后来仔细回想才知道,那只是悲凉。之后的数日,她甚至惧怕想起那些片段,更加憎恨用埋葬矜持换来的赢面。 也许在曲烨心里,已经将她和宁橙做出了比较。宁橙不屑他的爱,而她已经学会了利用别人逼他屈从,甚至在亲眼看到他结结实实挨了宁橙一巴掌后,心里竟觉痛快。 她知道,宁橙已经也将他的美梦打碎了。除了自己,他别无选择。 报应很快来了,他们的婚姻成了一场闹剧,父母为他们头疼,邵承和宁橙为他们奔波,连公司同事都在背后为她暗淡的脸色唏嘘。 她开始自省,开始怀疑,甚至每一次看到曲烨凝眉的样子,心口都会莫名一抽。那不是绝望,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化学成分,越是不想被他牵动情绪,情绪越会因他而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爱曲烨多一些,还是更爱曲烨带给她的痛苦。 她甚至自虐的认为,这是报应,她抢占了宁橙的守护者,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越级挑战的坏女人,都要承受应得的苦果。 身边的人都怀疑她有抑郁症,她觉得好笑。然而当她对比了抑郁症的判断标准后,冷笑变成了惊愕。 “兴趣丧失、无愉快感;精力减退或疲乏感;精神运动性迟滞或激越;自我评价过低、自责,或有内疚感;联想困难或自觉思考能力下降;反复出现想死的念头或有自杀、自伤行为;睡眠障碍,如失眠、早醒,或睡眠过多;食欲降低或体重明显减轻;□□减退。” 这九条里据说超过四条,便可判定为抑郁症。 她有几条?恐怕已经过了半数。 治疗抑郁症的过程并不如外人所见那般顺利,这得归功于她的演技。她蒙骗了父母、邵承、宁橙,还有曲烨,却骗不了于本生,她的老板。 于本生的眼神介乎于怜悯和怜惜之间,击溃了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他说:“女人一旦失去爱情,就会枯萎。你这样,很像我太太当年和我重遇时的样子。” 因为这句话,她对他们夫妻的故事产生好奇,他也不吝啬分享,声色俱佳的说了许多,用尽了让人汗毛竖起的赞美词,就如同她当初对宁橙念叨曲烨如何完美时一样。只是没想到,这种模样只有被别人演绎出来,才会发现效果多么可怖。当事人沉浸其中,毫无所觉,而旁听者却要永无止境的忍受。 故事说到近几年,于本生开始面露苦涩,辞藻不再华丽。他说,为了躲避家中的摩擦和矛盾,经常跑到外面借由其他女人的怀抱洗白现实,直到被他太太秦如是发现。 他们没有离婚,也没有和好,彼此约法三章。他用钱息事宁人,换得秦如是的保证,只是双方都没有遵守约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听到这里,她说:“为什么男人出去找刺激,家里的女人就会怪男人变心,或是外面的女人太坏。外面的女人又会觉得是家里的女人有问题,所以逼得男人不得不逃走。而男人呢,出走就赖家里的女人霸道,可是又不愿意离婚,贪恋外面女人的温柔,又害怕她们得寸进尺要求保障。为什么一出了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先指责对方,不会反省自己的责任?” 于本生笑问:“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她看向窗外,答非所问:“是不是比较和计较,会让一个女人变得很丑?” 于本生不答,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只不过她一直在这么做罢了。 和曲烨的决裂,起因于一本相册,名为“my love”,作者是他,主角却是宁橙。当时她还来不及追究相册的起始年代,便已经为他的用心而心惊、心痛。 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一个男人用心记录一个女人的十年? 他的妻子又该如何面对? “你爱她?”她问出了妻子本该问的话。 他承认了,还说之所以娶她,是因为那一场勾引。 原来报应还没有结束,她终于被当初的心计反噬,第一次尝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好像自从认识他,就不断发生“第一次”。他挥霍了她的所有“第一次”,却舍不得将他唯一的爱情留给她,总是不停地将她的心撕裂粉碎,又用柔情当缝合的武器将其修补,为的只是下一次伤害,周而复始。不过这一次,却一伤到底。 他们开始互相指责对方,用尽一切难听的字眼,逐渐将过去的赞美一一抹杀。她将对他的恩情摊在桌面上,彻底粉碎一个男人最后的自尊,而他也毫不客气的将她和于本生的关系无情揭露,击垮了一个女人最后的脸面。 嫌隙、隔阂,因他们共同的努力而衍生,无暇去想,到底这次撕破脸厚后,还能不能延续缘分。 她甚至遗忘了早先的疑问,“到底男人和女人谁对谁错,为什么一出了事,都会先指责对方,而不反省自己的责任?”却将“比较”和“计较”贯彻始终。 (番外完) 以上就是实体书结局和番外故事,本文由于河蟹而通篇调整,给大家带来不便很抱歉,现将实体书结局一并放上来,作为补偿聊表心意。 关于原来网络上连载过的《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推翻重写以后,2014年9月就会完成交稿了,到时候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故事。 另外,9月我还会开一篇古代正剧言情文《步步骄》,有兴趣的童鞋可以收藏一下~~ 70、不要买 这样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上人间的日子维持了一周, 却像是过了一年, 宁橙沉浸在只有爱情没有世俗的日子里,连电话也关了机,不看电视, 也不看电脑,彻底的与世隔绝。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早上, 宁橙在邵承的背上踩来踩去并听他哀嚎着大叫“我想起一个事”时,才将这样的小日子画上了句点。 邵承翻坐起身打开手机, 上面一百多条未接来电, 几乎都是老陈打来的,回电以后就听到老陈心急火燎的大叫:“哎呦我的大爷您终于活过来了,我说你那天也不交代一声就不见人影了, 上海客户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我四处找你后来托航空公司的人查了才知道你回北京了……” 邵承恍然大悟的歪着身子靠回床头,一手拍在脑门上, 边和老陈解释边看向蓬乱着头发跪坐在一旁的女人, 伸手过去拨开她两颊的发,嘴里说:“前阵子被我老婆气着了,公司那边的事就暂时搁下了,你先顶着,我三天之内就回去善后。” 宁橙一把抓住他的手, 咬在虎口处,见他一抖,龇牙道:“你说谁气谁?” 邵承一手挡着她两手的攻击, 忙和老陈匆匆结束通话,一转身就将她压回身下,喘着气说:“两天不治你,上房揭瓦!” 宁橙哀叫了几声:“别,别,我那个来了,肚子正疼呢。” 邵承翻身下来,一手捂了上去:“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早。” “哦。”邵承叹了口气,声音跌落谷底:“怎么就来了呢,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 这段时间,邵承特意没用任何保护措施,就是憋着主意让宁橙怀上孩子。 个把个月前,在他和上海的几个客户应酬时喝开了,对方也教了他不少阴招,说他们的老婆都在怀孕以后就收了心,安安分分的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算心再野也不能放任孩子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 邵承表面没有在意,却不知不觉的把这话揣进了肚子里,紧接着就发现宁橙彻夜不归,不免怀疑这绝不是初犯。后来,他们虽然把话都挑明了,但是他心里的刺还是没有连根拔除,这几天关门用功图的无非就是这个。 “你什么意思?”宁橙回过头,一脸狐疑的看他:“你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这怎么能叫坏主意?夫妻俩要个孩子很正常啊。” 要不是被邵承拐带的次数多了,宁橙也不会多想,但只要一想到以往的那些事,她就立刻联想到这件事里没准藏着别的花花肠子。 她坐起身:“你上海那边的事不是还没处理完么,要是我在这个节骨眼有了孩子,你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一个人生,一个人带?” 他搪塞着:“哪有这么夸张。那边的事再有个小半年就完事了,到时候我不就回来陪你了么?” “小半年,小半年后的事现在能说得准么,要是你们合作愉快又续了几年约呢,要是你又开发出新的客户呢?小半年以后的事那就小半年以后说好了。” 话一出口,宁橙这才觉得后怕,不敢想象要是在邵承离开北京的几年间她怀了孕,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要它会不舍,要它又该如何养活,她会不会像筱萌那样一面担心影响工作,一面又分身乏术的教育孩子,她甚至不能效法筱萌将孩子交给宁母、宁父代管,毕竟他们不住在一起。很多的家庭往往都是三、四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尚且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是她一个人身兼数职了?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奇怪,没事就摸我的肚子,原来你在想这回事。”宁橙打掉他又伸过来的手,说:“咱们也不是不能要孩子,问题是家里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我还哪有时间管它?就算要也要等你处理完上海所有的公事,不要动不动就离开十天半个月的再说吧。” 邵承腻了过去,手心滚烫:“咱家我一个人赚钱就够了,我能养活你和孩子。你出去工作又辛苦又费神,我看着心疼,在家带孩子不是挺好的么?” 湿热的吻落在她耳后,他又一次试图用热情软化她的坚持。 宁橙气息不稳的推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是老不放心我出门啊,是不是还怀疑我,非要用孩子绑住我?” 小心维护的窗户纸忽然一下被戳破,蠢蠢欲动的情愫也一并偃旗息鼓,邵承愣在当下,这样的反应更激发了她的不满:“我就知道你没憋好主意!” 他连忙拉下宁橙要挣扎的双手,安抚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说。” 两人你来我往的纠缠作一团,直到等宁橙力气耗尽了,捂着肚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瞪着他,他才缓缓松了手,清清嗓子,靠过去老实交代:“我承认我是想用孩子把你拴在家里,但我也是真的想要孩子了,一个和你的孩子。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天晚上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到昨天晚上我还在做噩梦。我当时是真的急了,你手机关机,家里座机电话没人接,隔一小时我就打一次,看着天色渐渐亮了,我……也哭了。别人都说日出是希望,可我当时只觉得绝望,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你是我的宝贝儿,谁要是碰了你我就跟他拼老命。”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邵承陈述心境,但宁橙仍是被他惊住了,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眼睛开始泛红,好半响才伸出冰凉的双手将他的头搂进怀里。 记忆犹新的感觉反复折磨着邵承的情绪,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她胸前透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要是连你也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连户口都落在你们家了,要是突然有一天你把它翻篇了,我还能落谁家去。” 宁橙哽咽着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如鲠在喉,开口时嘴唇依旧在发抖:“橙橙,我爱你,你别不要我。” 宁橙哭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早说过了,永远不会推开你,你走多远,我都在这儿等着你,你是风筝我是线……噗,你看你又把我弄哭了,我连这么酸的话都说得出来,都可以给新还珠格格写歌词了。” 听到邵承的笑声从胸口传出,呼吸炙热的贴在那儿,几乎要晕湿了心口,她凑到他耳边说:“总之,我不会离开你,孩子的事,你再让我想想吧……” “好,我不逼你。” 他安心的伏在那儿,口鼻掩于温暖中,肩膀的线条渐渐软化,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就算争吵的再激烈,就算意见如何分歧,只要她承诺不离不弃,他便会安于如此静好,即便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世俗认为的残缺,也是完美的残缺。 几天后,邵承赶去了上海,这次的善后结尾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中间有两天空闲,他赶回了北京住了一晚,又匆匆登上了飞机,人清减了一圈,但是精神却很好,并兴高采烈的告诉宁橙,那边的工作将要结束了。 宁橙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免不了每次通话电话被他问起人在哪儿时,心里的不适感,仿佛他每次不经意的询问都更像是试探,令她不禁怀疑这样的粉饰太平到底能维持多久,甚至很想一个人逃到不知名的国家独自待几天,但是每日清晨独自醒来,枕边空凉,她又禁不住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心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岁月静好,形态各不相同,既然这是她的城堡,她便要在此安身立命。 这样的反复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半个月后某个晚上的凌晨,宁橙接到了阮齐的电话。 几年前邵承结婚前,已经将老赵手里持有的酒吧一半股权买了回来,独留阮齐的那份。老赵拿着那笔钱在外挥霍了一年多终于山穷水尽,便又回头来找阮齐。阮齐念在哥们儿义气的份上,留老赵在酒吧帮忙,并按月给他结算薪水。 平日里,宁橙和阮齐并不常来往,只有逢年过节互相拜个早年,或是跟邵承一起参加同学聚会时碰个面,所以在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里接到阮齐的电话还是头一次,更遑论是这个时间。 阮齐的语气很无奈,用极快地速度极大地嗓门讲了一遍来龙去脉。自筱萌结婚后就再没来过酒吧,今天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独自跑来点了一打啤酒。她的出现让阮齐和老赵也新鲜了几分钟,三人闲扯着上大学那会儿的趣事,话题也总难免转到筱萌离婚的事。 后来渐渐接近酒吧的黄金时间,客人纷纷站满了空位,筱萌轰走了两人,跑到吧台和酒保搭话,要了螺丝起子,深水炸弹,血腥玛丽等十几杯混合酒,在自己面前排了一整排,却不急着喝,只是每杯抿一小口沾沾新鲜。 阮齐瞅着担心,提醒酒保看着她,倘若有人来搭讪就帮忙挡一下,千万别让人带出场子。酒保连连应了,却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候,曾有三次才一转身就见筱萌的人已经被陌生男子拉离了座位,连忙跑去通知阮齐。 阮齐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遂翻出筱萌的手机,电话薄里就只有筱萌的父母、曲烨、邵承和宁橙的电话他认识,先给曲烨打了电话不通,再给邵承打仍是不通,不得已只好碰运气试试宁橙的,心道如果再不通就只好找筱萌的父母了。 宁橙一听完事情经过,连忙驱车赶了过去,路上还不免犹豫着若一会儿见到老赵又当如何面对。 因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这家酒吧惹出的那件事,老赵就被邵承整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这两年他们也将彼此划为了拒绝往来户。虽然阮齐也曾经透露老赵并不介意,只是抹不开面子主动联系,但是这件事换在别人身上想想,任谁都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这样七上八下的担心了一路,半个多小时后,宁橙尚没做好准备用什么态度面对老赵给她留下的毛手毛脚的不堪记忆,人已经来到酒吧门外。 里面人声鼎沸,乌烟瘴气,她走进去的时候顺着边一路来到吧台前,却不见筱萌,左右张望一番找到了阮齐,还没寒暄几句,宁橙就跟着阮齐来到后面的包厢里。 包厢里没别人,就只有筱萌和老赵,但是却和宁橙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老赵正捂着眼睛跌坐在沙发里。 筱萌晃晃悠悠的站着,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连我都敢动,看我打不死你!” 阮齐大叫一声,连忙上前拉开筱萌:“怎么了这是?” “你问他,流氓!”筱萌啐了一口,狠狠地说:“你敢说吗?” 阮齐一愣,看了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老赵,心里有了点数,但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不忘将筱萌拽开:“看在我的面上算了吧。” 又听一声哀嚎,正在纠缠的阮齐和筱萌全都吓了一跳。阮齐背对着老赵挡在筱萌面前,两人都没看清事情的经过,这时忙不迭的一同看去,只见老赵已经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嚎啕大叫。 而始作俑者手里的酒瓶子还在滴着酒,她一脸鄙夷抬起半高的鞋跟儿踩在老赵的脚踝上,怒道:“你就欠这个!” 几分钟后,筱萌跌跌撞撞的被宁橙搀扶离开酒吧,又在路边吐了两回才坐回了车里,上头的酒精已经消了大半,脸上也褪了红。 用宁橙递过来的矿泉水浸湿了毛巾擦了擦脸,筱萌又打了个嗝儿,说:“你干嘛打老赵?” “报仇,他欠我的。”宁橙就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了一样,整个人都舒畅了,按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扬声笑道:“谁叫他欺负我腿脚不灵活!” 筱萌也大笑:“我说呢,怎么邵承哥哥和他突然就掰了,我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想八成是因为你。哈,算他活该!” “那你呢,又是为什么?”宁橙弯了眉眼,头一次和筱萌如此合拍的一致对外,忽而感觉女人的友谊真是奇妙的东西。 筱萌半醉的歪着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有些大舌头:“我告诉你,老赵这人以前真不这样,他变了,真的变了!他以前别提多仗义了!上大学那会儿我被校外几个男生调/戏,不敢告诉邵承哥哥,就跑去找老赵和老齐,他俩二话不说就替我出头,最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向我复命。我当时就想啊,这辈子有这些朋友,值了!哪知到现在……” 话至此,筱萌也仿佛被卸掉了力气,靠在车门上叹气:“刚才我在包厢里休息,他走进来跟我搭话,问我现在身边没男人了晚上寂寞么,说要是寂寞晚上他可以过来陪我,还说他是当真的,让我先试试他的效果。” 宁橙咬着牙骂了一句:“不要脸。”脚下一踩油门,加了速。 “何止不要脸,简直就是杂碎,这是认识七八年的朋友该说的话吗!”筱萌大吼。 宁橙带着筱萌兜了一会儿的风,人也有些疲倦,索性将车一路开上了三环路,停在一个中转停靠的白线区,关上车窗,锁上车门,降下天窗的内遮盖,放倒座椅,和筱萌一起望着点缀着几个小星星的天空。 天色被路灯闪的泛红,彼时的针锋相对恍如昨日黄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从当初在工作上的勾心斗角,谈到婚姻里的磕磕碰碰,接着是生活中的生老病死,以及和心爱人之间的患得患失,几经周折。 她们边说边哭,哭出来就痛快了,聊开了就轻松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最初,纯净、美好。 前一个话题刚刚落于尾声,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筱萌却不知从何得出了结论,用一句宁橙想不到会从她嘴里道出的话,开启了新章。 “你知道吗宁橙,我很嫉妒你,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嫉妒的同类,我什么都想和你比,想超过你,可是我费尽心力在后面追着,你却轻轻松松就抵达了目标,真让我咬牙切齿了好几年。” 宁橙惊讶的看着她:“你在说笑吧,该嫉妒的人不是我么?” 筱萌也投来惊讶的一瞥,这眼神仿佛鼓励了宁橙,她说:“我嫉妒你家里的环境,嫉妒你身边的朋友都愿意帮你,嫉妒你虽然是独生子女却有一个比亲哥哥还好的哥哥,嫉妒你不管失去什么都能满不在乎的继续过日子,嫉妒你的聪明、乐观、冲劲儿,嫉妒你身上从小就培养出来的自信和优越感,那是我望尘莫及的,就算将来我再成功,也比不过你这种得天独厚的自信。更何况,我一直都很自卑,我总是怕被人抢走什么,怕眼前的快乐下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活的战战兢兢的,却又不敢拓广人脉,只情缘将自己憋在壳里胡思乱想。” 筱萌不可思议的笑出了声,又惊喜,又诧异:“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嫉妒我?你……”她用手比划着宁橙,措辞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发质比我好,皮肤比我滑,身材更是没挑了。还有,你再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臂,结婚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现在的手多糙啊,家务干多了手指也变粗了,人家都说要看一个女人是不是生活宠儿,不要看她的脸,不要看她的脖子,就只看她的手,答案就不言而喻了。还有手臂,抱孩子抱多了,我现在两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拎起十几斤重的东西了,肩膀也变厚实了,很快就能练出麒麟臂了,你居然还嫉妒我。” 喘了口气,筱萌一手盖住眼睛,又说:“那会儿在公司,我每天早上要画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妆上,力求它要完美、精致、无懈可击,然而一到公司看到你只画着睫毛膏的样子,战斗力就立刻被击溃了。你总是淡定从容的处理事情,而我呢,却要经常出差飞来飞去的和客户周旋,从签下来的一笔笔的合同里找到成就感。当我风尘仆仆的满载而归后,别的组同事都在恭喜我,只有你,不温不火的对我笑,平静的说一句‘恭喜’,那感觉可真像是你端着一盆凉水把我从头淋到脚啊。我当时就消极地想,我的成就感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那是因为你有一个能赚钱的老公,你当工作是体验生活,无论做的好坏都有个后盾。你还有大房子,也不用带孩子,更不用因为孩子病了老公不在身边而老公吵架。你的生活过的太滋润了,是我从小到大最向往的,可是我追求了这么久,却过上了曾经我最害怕的日子,反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你,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它。” 每个人都会羡慕别人拥有的而自己匮乏的东西么?筱萌一股脑掏出了装在心里多年的心里话,人一下子就轻松了,她想,说开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谁没羡慕过,嫉妒过别人呢,谁也不是宠儿,任何人都是自己眼里的女主角,别人眼里的女配角,计较得失的人,往往得到的少,失去的多。 “你错了,筱萌。”宁橙忍俊不禁的打断她:“我不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我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在暗地里我一直在和你较劲儿,你每次签回来的合同对我都是一种威胁。每次看你三两下就能把睫毛刷的漂漂亮亮,我就忍不住去学,因为我羡慕你有一双这么亮的眼睛。还有,我的皮肤底子很不好,北京天气又干,换季的时候总是过敏,这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你,不用像我一样费心保养它,就能维护的很完美,我甚至没见你起过痘痘。至于婚姻和老公,你敢爱敢恨,有什么不满都有勇气说出来,可我呢,只会藏着掖着,直到被逼到绝境才敢反抗。你总说带孩子烦,带孩子辛苦,可是话说回来,咱俩明明是同龄人,我连怀孕都不敢想,你却早就有了孩子,提前完成了女人的任务,不像我现在这样,一说起要个孩子就担心这儿,担心那儿。” “那你到底担心什么呢?” “担心孩子生出来我一个人带啊。” “哈,那简直就是一定的。”筱萌耸耸肩:“男人总说的好听,跟你一起享乐的时候说他会和你一起孕育孩子,教育孩子,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女人自己承受吗?男人不能替你怀孕,不能替你生育,更不能替你哺乳。你出去问问,谁家孩子晚上哭闹不是当老婆的先爬起来喂奶、换尿布的?男人只是说的好听,他们到底能坚持几次?有一段时间,每次当曲烨喝的烂醉如泥的回家,我都特别后悔当初对邵承哥哥的移情别恋,虽然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但是每次看到你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踏实,我都羡慕,心想如果不是‘背叛’,如果不是你和曲烨的出现,也许这份幸福就是我的了。” 筱萌遗憾的口吻听在宁橙耳里,又是另一种滋味,她想到前阵子和邵承的争吵,又看向筱萌,心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说这种话的不过是只拿自己失去的和别人得到的比较罢了。 “筱萌,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懂么,爱情本来就不需要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因为就算你想遵循,也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也许你排了一辈子的队都等不到一个人,这能怨那个插队的人么?爱情是双向的,不用论资排辈,后来想想,我和邵承确实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了这个我也有一阵子寝食难安,但是这并不是你和曲烨走到一起的借口,就算没有我们的开始,难道你就不会爱曲烨了么?难道邵承就不是在曲烨之前排队的那个人么?你最终,不是仍被曲烨吸引了么?” “可是我和曲烨,已经分开了。”筱萌擦拭着眼角,苦涩地笑道:“我非常、非常、非常后悔和于本生走得太近,我等于是直接将曲烨推开,再亲手毁了婚姻。” “可是你和于本生毕竟没有实质的关系,曲烨也太小气……” “不,宁橙。这回是你错了。”筱萌接道:“在这件事上,任何男人都是小气的,如果他不是在乎我们的关系,就不会这样介意,是我伤了他,我不该挑战男人的底线。女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却不行,这是生理结构决定的男人的天性,就算女人觉得不甘也没有用,谁叫咱们生下来就有那层膜呢?” 一段时间不见,筱萌好像已经脱胎换骨,“豁达”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今日的蜕变,但若要说她全都放下了,也不尽然,毕竟能让她借酒消愁的理由并不多见,唯有曲烨。 倘若真如筱萌所说,在男女关系上男人都是小气的,那么邵承呢?宁橙在心底自问。 那天邵承的一反常态,是否也是因为被“出轨”的猜测气糊涂了呢?是否也是占有欲和劣根性作祟,因为太在乎,所以才痛苦么?尤其是当他将自己划入了他的世界,也将自己的生命归到“宁”家开始,他们成为了彼此不能割舍的一部分,眼里早已容不得半点沙子了? 筱萌的话又一次挑起了宁橙倾吐的欲望:“其实前阵子我们过得很糟,真不像你说的那样相安无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度的好男人,直到前几天他突然对我发火,我当时就想,这还是我所认识的邵承么,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我……我真不敢回头看,很怕一旦回头了就会后悔,半夜睡觉的时候甚至哭醒……”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沉淀了几秒钟,筱萌问道。 宁橙一怔,这才断断续续的将起因交代了一遍,筱萌却用一种“这算什么”的表情笑说:“你还觉得我完美呢,我说,你也别装完美了,谁也回不到过去了,环境变了,大家变了,只有你们两口子不变,不怕被淘汰吗?你也该学会向生活低头了,人是不可能自然而然的变成熟的,都要经受一些刺激。” 宁橙蜷起腿:“呵,我倒宁愿自己永远是个小孩子。” “谁不是呢?”筱萌也是一脸向往,然而话锋一转,又道:“可惜,爱情不是生活的养分,它只是调剂品、奢侈品,你能享受它一两年,但你不能沉浸一辈子,谁也消费不起。邵承哥哥是你的爱人,更是你要一起过日子的男人。谁不想找一个很爱、很爱、很爱自己的男人呢,但是你敢说邵承哥哥不爱你吗,依我看,你俩别提多相爱了,只是你要求的太高了,太纯净了。除非你俩去深山老林过日子,不受世俗的污染,否则就不可能漂白。” 宁橙叹道:“是啊。他现在变化太大了,都有些陌生了,沟通起来也有隔膜,不知道是不是老分隔两地造成的?” 筱萌嗤笑:“所以说你要学着长大了,你都快成古墓派掌门人了,我们人类都接触社会,就你还隐居。” “哦,那我也练□□。” 筱萌“哈哈”一笑:“你真是我见过最完美主义的人,非要把爱情弄得清澈见底干嘛?老这么憋着自己,小心抑郁症又复发,没事看看喜剧片,吃点甜食,或者听听别人的故事,把自己的痛苦也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把眼泪存下来为别人的故事而流,这些方法都挺有效的。话说回来,你见过你要求的那种纯净的爱情吗?甭跟我说历史,就说你自己,你亲眼见过吗?反正我是没见过,我见到的都是不断变化的生活。你看赵四和张学良,张学良要不是被关着几十年不见天日,他俩能相濡以沫吗?他要是回归政界,相濡以沫个屁啊!我才不信。” 71、不要买 筱萌撑着太阳穴的手缓缓下滑到锁骨处, 这里曾经戴过一条钻石项链, 那是她和曲烨的分手礼物:“那个温莎公爵也是,生活太安逸了,不想劳烦国事, 就跟爱人远走高飞了。要是他俩整天为生活发愁能相爱一辈子吗,见鬼去吧, 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空想,温莎公爵多精啊, 知道管理国家太累了, 就让位了,谁都没他算盘打得响。大家都羡慕嫁进王室的,女孩子都渴望王子的降临, 再不然官二代、富二代也行。哈, 这些人是那么好爱的吗,他天天忙着世俗, 才没工夫陪你一辈子风花雪月……” 宁橙接茬儿道:“还有茜茜公主。” 锁骨上留下一道指痕, 筱萌的手无力地垂下:“对啊,还有茜茜公主。其实冷静想想,我挺理解那个王储的,那个时候正是领土扩张的年代,他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哪有时间儿女情长啊?要是有时间玩这个,便是又一个宋徽宗,崇尚爱情的男人, 都是昏君,李后主爱得深,人家还不是娶了两个然后败了国家吗,这样的男人女人敢要吗?作为女人,我最害怕这种情深的男人,因为情深的男人都多情,这是人性,不可能分开说的。多情的男人必定不会只怜惜一个女人,所以你就知足吧,邵承哥哥就有你一个。” 宁橙撑着头嘲笑:“看来爱情都是给闲得蛋疼的人谈的。” “你们夫妻俩就是闲的蛋疼的人,我还把丑话放在前面,可是你要真离了这个婚,出了这个门,你还真找不到比邵承哥哥更好的了。” “你可别激我。”宁橙笑道。 筱萌啧啧有声:“我不是激你,是事实。你没发现么,你和他都是活在很天真的世界里的人,只不过他现在就和当初的曲烨一样,被他假设的出轨激出了隐性的一面罢了……我劝你一句,千万别挑战这个,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涮。或者你再想想,要是让你过我现在过的日子,或者让你过……过于本生和秦如是两口子的日子,你愿意交换么?” “当然不愿意。” 宁橙不假思索道,此时心中再无阴霾,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筱萌的灌输,她忽而觉得邵承真是不错,因为倘若要她过着筱萌和秦如是现在过得日子,或是恢复单身,她是宁可瓦全不为玉碎的。 “那不就得了?”筱萌笑眯了眼:“当然,这次他也有责任,多大点事啊就发这么大火儿,我是不能理解男人的占有欲的,就跟那首歌唱的一样,《囚鸟》听过吗?” 宁橙眨眨眼,伸手扭开了音响,音乐如划开的水波漾了出来,充满整个车厢。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对,就是这首歌,离开了这座城堡,你还能找到比它更好的吗?干嘛老想着它多么不好,怎么不想想别的还不如它呢?”筱萌轻拍着宁橙的肩膀:“我已经走出来了,你呢,这回可别落后了,要不然我真把你甩在后面了,到时候可别哭啊。” 宁橙怔怔的望着她半响,眼角湿润,语重心长道:“你变了,筱萌。” 筱萌落寞的垂下眼,撇撇嘴:“知道吗,宁橙,‘相爱’这两个字,每个人都会说,会写,却不一定都找得到,找到的也不一定都会做,而都会做的人又不一定都懂得珍惜,甚至是让它永远停留在现在进行时。我已经输了,我希望你不要输,要是连你和邵承哥哥也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那我还敢相信爱情吗?” 筱萌的话既充满了希望,又让宁橙感到无望。她一直搞不懂筱萌的想法,以前不懂,眼下更难理解,难道筱萌和曲烨真的已经走到终点了么,人生那么长,爱情这样短,以后还有几十年,难道连重来一次都是奢侈? 爱情,你真毒,你让一个男人放弃在一个城市里的成就,远走他方重新开始,又让一个女人中了你的毒,在清醒的过程里蜕变的越发无情。难道你非要逼的他们不再相信你的存在,将你抛诸脑后遗忘在尘埃中才肯罢休么? 宁橙苦笑的自问:“要是一个男人拥有连到手的事业都敢放弃的勇气,为什么不敢回头?如果一个女人连改变自己都能做到,为什么不敢去挽回?” “你为什么不敢再相信爱情呢?”终于,宁橙忍不住开口问道,见筱萌恍然初醒的震了一下,她又继续问:“我知道爱情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太不讲理了,但是人们追求它,不也因为如此么?你刚才说,你已经输了,却希望我不要输。其实,你没有输,你只是认输了。你和曲烨……你就真的甘心这样不了了之么?” “不然我还能如何?”筱萌下意识反问。 眼泪落在手背上,筱萌连忙抬起头,用手心盖住双眼,好似希望它能逆流进心里,然而它们却只是不停的从指缝中滑落。她想到那天最后一次伏在曲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就像灰姑娘听着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最后倒计时,心底就塌了方,破了深不见底的洞,无论流多少眼泪都填不满。 “我不甘心,我很想和他重来一次,但是你知道吗宁橙,在有些男人的字典里,没有‘重来’,他们宁可痛苦一辈子,也不愿意接受破败不堪的重修旧好。”筱萌痛苦道,也不知道这样的定论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宁橙。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宁橙伸出手将筱萌的流海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才多大岁数,不要这么就放弃,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曲烨也一样。你想想以前,不管工作上有多么困难的案子,你都不会气馁,干劲儿十足。我当时就特别怕你这一点,因为只要我稍有懈怠,一转眼就会被你超过去。我花了十几个昼夜苦思夜想的广告创意,可能抵不过你在酒桌上跟客户的几句寒暄,你知道我被打击的有多狠么?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谁叫我不懂说话的艺术呢?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为什么那些我们都认为不可能签下来的合同,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拿到手,但是在曲烨这件事上,你却要轻言放弃了?这还是你么?” 筱萌扭曲着脸,将哭声淹没在喉咙深处:“曲烨又不是我的工作,要是我在他身上不这么瞻前顾后,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宁橙拉下她的手:“怎么不是,婚姻和丈夫也是女人的事业,就像女人是男人的肋骨一样……你把曲烨弄丢了,就去找回来啊。” “要是失败了呢?”筱萌皱着眉,红肿的双眼一并弯着,眼泪融融,脸庞被昏暗的光线映出柔和的线条。 “失败就失败了,你也不是没失败过,不过就是在原有的数字上再加一个1。”宁橙学她刚才那样耸耸肩,语气轻松:“我这肯定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明白失败以后再爬起来有多难,可是你为什么不最后赌一把呢。赢了,赢得是一生,输了,不过是一把眼泪。” 筱萌“噗”的笑出了声,然后说:“不对啊,开始分明是我开导你,怎么现在变成你普渡我了?” 宁橙眨了眨眼:“你没发现么,咱俩已经好久没聊这么久了。”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筱萌也煞有其事的摇头,忽然将话题转移开:“其实有个问题,我也早想问你了。到底为什么咱们原来那么互相讨厌对方,却还可以维持这段友谊?” “哦,这大概是因为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请我帮你的忙吧。连心理学上都说了请人帮忙远远比帮助人更容易获得好感,帮过你一次的人,以后你再开口,只要对方力所能及,多半还是愿意再受一次差遣的。” “咦?这个有意思,是说一方向另一方求救,会让被求救的人心软,然后产生好感?” “我也说不清,大概是能满足人的英雄主义吧,帮助别人很有成就感,会获得很大的快乐,所以说‘助人为乐’?” “懂了,也就是说,当初我主动找你帮忙,满足了你助人为乐的快/感?” “难道你不觉得你找人帮忙,首先是因为对这个人有好感么?否则你为什么要开那个口呢?” 筱萌笑倒在椅背里:“咱俩可真够无聊的,大半夜不睡觉,在马路上探讨谁先对谁产生的好感!是不是这样就能证明谁又多赢了一次?” 宁橙扶着车门坐起身,摇起座椅,重新发动了引擎:“是啊,真够无聊的。那现在呢,我送你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筱萌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去你那儿吧,这么晚了,我爸妈都有点精神衰弱,吵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了。” 本以为这样的深夜不会再有别的变故了,毕竟连空气都在祥和的沉淀,任何响声都是突兀的。 哪知车开到半路,宁橙的手机却响了,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正是邵承。接起电话后,宁橙也不等邵承问起,就主动交代:“我还没到家,和筱萌在路上,今天带她会咱们家将就一晚。” “这么晚了?开车小心……”邵承话还没说完,宁橙的手机就被筱萌抢走:“邵承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老婆拐走的。” 电话那边传来邵承的笑声,筱萌也笑嘻嘻道:“这次肯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教育你了,趁我酒劲儿没退还敢犯上,你可要听仔细了啊!” 宁橙全当筱萌是开玩笑,也抿着嘴轻笑着,不想筱萌却半真半假的把她说哭了。 “记得当初你就是站在大哥的立场上对我说过‘不要意气用事到头来悔不当初’,现在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呢不要辜负宁橙,要好好对她,要珍惜,她就像你说的一样,玩心眼玩不过人,你气她是找不到任何成就感的,到头来还不是委屈自己么?你还对我说过,如果只是善待自己,亏待别人,到头来别人也会反过来亏待我的。我也希望你能善待宁橙,善待自己,你亏待别人没关系,可千万别亏待了她啊。我呢现在一切都很好,也不会总钻牛角尖儿去想象一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了,想象远远比事实要可怕,它是心里的魔鬼,事实却只是平淡的存在。前几天我还在想你那个‘于人积德,就是于己基德’的理论,我现在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盼望别人遭受什么报应,那是别人需要承担的,我只希望自己能避免遭受这些报应,因为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承担。” 筱萌说着已经泣不成声,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只见筱萌频频点头,嘴里说:“老婆不能这么气,气出抑郁症再气得她不要你了,你就哭去吧,到时候头撞南墙都回不去了……” 宁橙怎么也想不到筱萌会有此一招,她永远让自己惊讶,出乎意料之外,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做出很多别出心裁的事,甚至是和人讨价还价以及感性的说故事,都永远那么有声有色。宁橙还是头一次见到邵承被人用话堵得堵回去,可能真像筱萌说的那样,是自己不会玩心眼,所以总被吃定。 当电话重新交回宁橙手里后,邵承说:“我这里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坐一早的飞机回北京,你别来机场接我,等你明天一觉醒来,我已经到家了。” “好,我在家里等你。” 邵承深吸一口气,再也没有什么话能比得上这句,甚至比那句“我爱你”更为动人窝心,就像为晚归的浪子在窗口留一盏灯一样,外面风疾雨促,心也能找到落脚点,只要想到还有个人等自己回去,为自己洗尽铅华,那便是幸福。 或许,踏入家门,于他就是走进幸福的过程。 筱萌喜悦又落寞的看着宁橙脸上的笑容,在她挂上电话的下一瞬间,说道:“他虽然比你能说会道,但是在感情上,他比你爱他还要多。而我和曲烨,却是我爱他多于他爱我。” “可能吧……但是就算曲烨永远没有你爱他那么多,你也情愿和他这样两地相思,就不愿试着再去挽回一次么?” “挽回?我能行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你心里应该有决定了。” 当车终于驶进小区里时,筱萌却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这一夜她没少说话,此时正口干舌燥,只要她推开车门走下去,不出两分钟就能喝上一杯凉白开,将热燥的喉咙解救出来,然而她却没有动。 宁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半,摇摇欲坠的倾斜半边。她们都忘记了上一次看到一弯新月是什么时候,谁也不会特别注意月何时圆何时缺,不知不觉就错过了一辈子,等到孤老残喘在床上时再想重拾旧梦,却再没有年轻时的心境了,就算到那时再看到多少曾经令自己残酷、不忿、愤怒的事,也可以一笑置之。 筱萌笑着抹去眼泪,哑着声音说:“宁橙,你刚才说,正是因为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你开口请求帮助,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才会对我有求必应。助人为乐,这一点你永远做得比我好。那要是我现在再求你一次,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帮我么?” 彼时,此时,简单四个字,竟然已时过四年,宁橙望着筱萌朦胧不明的眼神,忽然感到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曲烨怎么舍得把这样一个女人丢掉,又怎么舍得用分手历练她的脆弱。 宁橙说:“会,我一定帮你,义不容辞。” 彷如春暖花开,在筱萌的脸上,宁橙看到了何谓瞬间倾城,她用眼睛记录下这一刻,并笑问:“你想通了?” “是啊,我……”筱萌抿抿嘴,试图掩藏声音里的迫不及待:“我想去机场,就现在。等到日出来临,我将会出现在曲烨的面前。就像你说的那样,赢了,是赢了一生,输了,不过又是一把眼泪。我还会对他说‘人只有活着,才能感叹不如死去吧,要是将来咱们谁先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就连感叹的资格也失去了,而留下来的那一方将会终身悔恨,与其非要耗到那一步,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就算抱在一起痛哭,也好过背过人群独自怅然’……可要是连这些话都不能把他拉回来,我想我就真的输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开导我啊,好吗?” 宁橙二话不说,手指又一次扭动车钥匙,听着引擎又一次划破空气的声音,莫名兴奋:“好,那咱们现在就走,要是你身上现金不够,我这里还有。” 再次驶进好似无限延伸到世界末端的公路上,听着那首《囚鸟》,筱萌打开车窗大喊道:“我爱曲烨!” 宁橙笑着将她按回座位,眼泪跟着滚下:“留着点力气,等见到曲烨再用力吼出来!” 筱萌哈哈大笑,继续叫:“我要和曲烨好好过一辈子!” 宁橙也喊道:“对,你们要一起一辈子!咱们都要幸福一辈子!” 越过畅通无阻的高速路,两个又哭又笑的女人一路杀到了机场,又一路小跑的办手续,买了最早一班飞往南京的飞机,怀揣着雀跃的心情坐在椅子上,肩靠着肩,头顶着头,分别看向左右两方穿梭的人群, “大家都在碌碌无为吗?” “可能他们正在奔向天南海北寻找爱情?” “如果曲烨还是不愿跟我回来呢?” “不会的,他的心在你手心里捏着,他的女儿是从你肚子里掏出来的,他插翅都难飞!” 筱萌大笑:“他要是不跟我回来,我就缠着他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在入闸之前,两个女人相拥而泣,筱萌牢牢攥住宁橙的手说:“宁橙,其实刚才在电话里邵承哥哥好像也哭了,虽然他在我面前强撑,可是我听得出来,当我说让他别老气你,小心把你气的抑郁症复发时,他是真的害怕了,连声音都在抖,他……是真的不能没有你。所以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又因为什么事情而争吵,也千万不要放开彼此的手,不要像我一样,非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知道吗!” 宁橙不住的点头,声音沙哑:“你也要幸福,追求幸福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颗心,成全你自己,也成全曲烨,不管他这次再怎么执拗,再怎么拉不下脸,你也要先退让一步。你还要将你那个‘宁可两人互相伤害,疗伤,再伤害,再疗伤也好过孤零零的活在异地’的想法讲给他听,告诉他只要心里还有对方,就有希望。” 又一次,筱萌搂住宁橙:“我会幸福的,我保证。” 看着筱萌头也不回的入了闸,宁橙笑了。她羡慕筱萌永远可以这样心无旁骛的前进,就算路途被迷茫遮住了眼睛,也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她羡慕筱萌的口是心非,即使将“我才不在乎”挂在嘴边,也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只是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脆弱罢了。甚至于,她羡慕筱萌对生活的执着,虽然分分合合几经周折好似所有人都在为她而折腾,但是他们都没有筱萌那种死而复生的勇气,就像筱萌要亲自找回曲烨一样,其他女人会后悔,也会想到回头,却不一定像她一样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 送走了筱萌,坐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宁橙一手撑着头,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将视线投向来往的人群,仿佛极有兴趣研究旁人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一个西装皱巴巴贴在身上的男人从闸口走出,正迎向前方不远处神色冷静的女人,不知道男人说了些什么,却只见他动了动嘴皮子,女人就忍不住漾出笑容,一圈打在男人胸口,被男人抓住手腕,带进怀里。 不会儿,又有一对痴男怨女相拥走了出来,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晨曦阳光,而是一个神情萎靡,眼神却很锐利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的三四个壮汉。这又是一场捉奸的现形记。 宁橙揉揉眼睛,起身越过那群人,到对面买了一瓶矿泉水,走回座位后已经不见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和被围起来教训的男女,继续漫无目的的观望。 这时,一个陌生女人走到她面前:“女士,刚才你买水,把手机落下了。” 宁橙一惊,连忙起身:“谢谢,我太大意了。” “它刚响过,你赶紧看看吧?” “好,非常谢谢。”宁橙忙不迭的低头看来电显示,正是“邵承”,心里漏跳了一拍,立刻回了过去:“喂,你在哪儿?” “刚出闸口,正准备坐车回家。” “你人呢?”宁橙下意识抬头望去,闸口处果然围满了接机的人,然后从闸口附近却没有邵承。 “机场大厅,怎么了?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宁橙听不太清,扬声叫道:“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你站在原地别动啊,我来找你。” 她逆着人群跑到大厅中央,不断和人碰撞,脚步不稳的躲闪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目光不时在闸口附近打转,不见人影,然而一转身,却又陷入茫然张望的空洞,人群运动的太快,她眼花缭乱的来回穿行,向左跑出去几步,又折回右边,画面总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只有心急如焚的频频喘气。 直到从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臂,将她揽入彼端气息温热的世界,耳边响着熟悉又兴奋的男低音:“我不是做梦吧?有个傻呆呆的女人在我面前走过三次,却没有仁慈的把眼光投注在我身上。我叫‘老婆、老婆’,她也不理我,我真这么不值得注意么,还是你在等别的男人?” 先是一惊,再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插嘴,宁橙已经笑出了声,泪腺也再一次的发挥了分泌功能。 她一手抓住横在自己前胸的手臂,顺着线条却摸到戴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把手机落在小卖部了,幸好那小姑娘好心还给我,不然就要错过了……” 话音落地,身体在原地划出圆满的弧度,她被他的力道带的转了一个圈,迎上他湿热的吻。 不顾来往的指指点点和窃笑,邵承胸膛剧烈起伏的将她更紧的扣进怀里:“这两个字不好,以后别再说什么‘错过’了,既然是错的,就应该让它过去,只留下对的。” 她喜欢他嘴里的“以后”,那是日复一日的承诺,她勾起嘴角将声音埋进他的锁骨处:“你真是太会玩文字游戏了。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光哭了,刚和筱萌抱着大哭了一场,现在又被你吓哭了。” “我不对,我讨打,回家你好好罚我。回家吧?” 邵承拉过她的手,向机场外走去,路灯已经熄灭,日出刚刚升起,橘色的光映着对面的天空,他揉了揉后脖颈,笑道:“还是这里好啊,空气是熟悉的空气,人也是贴心的人。” 宁橙捏着他的手心:“贴心的人?嗯,邵心心这个名字不错,这说明你的心在我这里。” 见邵承茫然的看着自己,宁橙忍俊不禁的补充:“我是在想,等咱们有了孩子,男孩儿可以叫邵心,女孩儿就叫邵心心,好么?” 胸口跳动的是心脏,生命线划过的是掌心。心心相印不过是掌心相握,感受生命线的交错,而我们也占据了对方的每一次心跳。 她想,或许有人宁为瓦全不为玉碎,有人连玉都找不到就碎的七零八落,或者一辈子都无缘心碎一次,还有的人当瓦片是玉璞,当玉璞是残石。可这些都不重要,别人眼中的宝石未必是自己眼中的珍藏,自己视若珍宝的城池,也未必符合别人定义的价值连城。就像秦如是决心熬干于本生的财产和精力,筱萌要用后半辈子的光阴和曲烨耗到油尽灯枯,无处可逃为止一样,她和邵承也会这样彼此折磨一辈子吧? 她记住了这个让她饱受肉体折磨的男人,也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他心痛的女人,原来幸福不过如此,判他有妻徒刑,终身监禁,不得假释,永远看不见其它的花花草草。一转眼,就是一辈子。 试问,又有谁敢说爱情不能这样定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