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桥》 序·山岭四月 金丝楠茶盘 “师傅，劳烦您给看一看，我孙子的事情…” 那老太太一屁股坐在红棕色的真皮沙发主座上，盘起腿，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脱掉。只见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好似僧人打坐，闭眼闭口，嘴里嘟囔着些常人听不懂的话。 沙发客座上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转过头，示意坐在小马扎上的年轻人给老半仙上一颗烟。他不敢怠慢，连忙从茶几下面抽屉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和天下，毕恭毕敬的给老半仙点上。那老太太一口接一口，直至忽明忽暗的火快烧到烟屁股，也未曾睁开眼。只不过好似看见烟抽完一样，动了动手指，那年轻人便识趣的奉上烟灰缸。 放好烟灰缸，年轻人坐回到茶几边的小马扎上，眼睛却一直盯着老太太，心里直犯嘀咕。只见老太太突然眉头紧锁，额头的青筋凸起，好像闭着眼看到了些什么。 她突然扭头问：“这孩子哪年生人啊，名字叫什么？” “1995年生人，今年22周岁，我叫叶西楠。”年轻人赶忙欠身回答。 老太太猛然睁开眼，看了看他，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狰狞。又转向老者，却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您请放心，您孙子命中注定高中，几日后便会有喜讯传来。” “如您所说，我就放心了，您不知道，我孙子的事全家人都快愁死了。” 老者放轻松的神态，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只不过…”那老太太绞黠一笑，“您这个茶盘虽然精巧，却雕刻着一尊弥勒佛，侍奉不好可会伤主大运，我帮您请出去，供到我家附近的寺庙吧。” 老者站起来，看了看那方金丝楠茶盘，眼皮都没眨一下，“请师傅妥善处理。” 那老太太问老者要了二尺红布，细心将那一方茶盘包好，又转向年轻人，“请问您孙子谈过女朋友吗？我看见他身上沾了点东西，像个小孩子。” 只见叶西楠当时吓得差点眩晕，连忙回答没有，又将老太太引入书房，独自和她交谈。 老者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已经从那老太太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好像吃了颗定心丸，眉间愁容舒展，卧在沙发里，盘起佩戴的玉佩。也不在意书房里的交谈。 “这下可以下决心做决定了。”老者自己嘟囔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事情最后需要请这样一位半仙来帮忙做选择。可能是知道自己孙子“金鳞并非池中物”，又或者“医者不能自医，渡人不能渡己”吧。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要选择稳妥不要赌，却又不甘心自己的宝贝孙子就这样过一生。老者自己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自己也这样迷信了。不过这样也好，赌的赢赌不赢自己还可以为孙子做几年后盾，孙子也年轻，多经历些煎熬折磨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1949年出生的老者，半生风浪，也都挺过来了。 老者一边盘着玉佩，一边歪头看窗外的蓝天白云、柳绿花红，嘟囔了一句，“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序·山岭四月 玉佩 今年天气热的格外早，这才四月中旬，叶西楠一直生活的山岭市便开始热起来。一点也没有大家印象里北国的冬寒夏凉，正午时分大家都热的脱了外套，仍然叫苦不迭，仿佛今年的春天未曾来过。“春脖子短”，一夜南风袭来，第二天便温度上升，好似进入了夏日暑伏，这天气让人慵懒的只想躺在藤摇椅上摇曳喝茶。 那老太太连叶家已经备好的午饭都没吃，着急忙慌的抱着茶盘回去了。 叶西楠站在阳台看着她喜气洋洋的离开，气的大口抽烟，爷爷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的直抚摸他的后背。 “大孙子，只要师傅给你算的准，她把咱家那鱼缸搬走爷爷都同意。” 叶西楠深吸一口烟，随着吐出长长的白雾，气不打一出来，“爷爷您也真下血本，那老太太要是敢打鱼缸的主意，我当下就把她打出去。”叶西楠一脸气氛，“不过这都四月中旬了，我看是没戏了。” 那是一块两米见方的鱼缸，雕刻着几只栩栩如生的金鱼，寓意年年有余。乍一看像是假山石一样的材质，不过只有叶家的人自己知道，那是一块祖传璞玉，是镇宅之宝。 “话说爷爷，您真的就凭她那几句话，就支持我的选择吗？”叶西楠看着窗外，充满不解和疑问。 “爷爷也是求个心安，再说大孙子你还年轻，你还有爷爷在你身后，怕什么？大不了碰个头破血流，咱们再从头来过。”爷爷的话语铿锵有力。 叶西楠又深吸一口烟，“爷爷，虽然有您的支持，我还是感觉心慌啊。” 爷爷也知道叶西楠心里的烦躁，便不再劝阻，开始转移话题，问他在书房和那老太太谈了什么。叶西楠随口一句沾了些东西，老太太已经帮忙处理好了，勉强搪塞了过去。 奶奶喊他们吃饭，叶西楠让爷爷先过去，自己留在阳台接着抽烟。 叶西楠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另一只手也把玩起自己胸前的玉佩。那玉佩和他爷爷戴的那块成色相似，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龙，满眼阳绿并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叶西楠记得爷爷将这块玉佩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严肃的告诉他这快玉佩就是他的命，必须要一直戴在身上。至于这快玉佩为何如此意义重大，那还是叶家一个遥远的故事。 窗外抽绿的柳枝，草地里泛开一朵一朵的野菊花，偶尔一两只蝴蝶飞过。北国的四月是春夏在一起打架的时候，才刚刚察觉到春暖花开，一阵热风一场大雨，就将人们带入绵绵无尽的繁星夏夜。眼前这季节更替的纷乱，像极了叶西楠现在的处境。 是的，叶西楠参加了去年12月的研究生考试，可惜志愿落榜，只能在家中枯坐等待渺茫的调剂机会，爷爷这才着急请了那老太太来给算一算，是支持孙子继续等待放弃稳定工作的机会，还是安排一个旱涝保收的工作。因为阳历四月一过，就意味着今年的研究生招生工作全部结束，而这时再寻求安稳的工作也不可能了。此时的叶西楠内心兵荒马乱，断不敢奢望什么调剂，已经做好准备再考一年，或者抱着简历去跑招聘会了。 那时的他也不曾想到，以为的即将结束，却是人生新篇章的开始。 至于叶西楠和老太太在书房聊了些什么，那又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素颜 硨磲 星期四的下午三点半，金色的阳光洒满山岭高级中学老校区的大操场，这是13届新生每周一次的年级体活课。刚刚入学，大家都会放下手中的课本，或三五成群或结伴来到操场。男生们打篮球、踢足球，释放着课堂圈禁的活力，女生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围观着拼抢激烈的球场。 嘉妮就是其中之一，她和郭洋还有几名同班女孩围在一起，看着踢球的男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郭洋显得异常兴奋，她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高出一截，皮肤也是肉眼可见的白皙，白到像一杯牛奶洒在脸上。嘉妮却有些小巧，和郭洋站在一起，对比鲜明，人们从远处就能看到这对儿好姐妹。 青春期的女孩可以不吃不喝，却万万离不开八卦。 大家纷纷议论着这一对儿组合，尤其她们又是在这个年级唯一的冲刺班，人群的私语就像蛤蜊聚在一起，议论为什么这颗硨磲一下子孕育了一黑一白两颗珍珠。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嘉妮和郭洋家里是世交，父母都是军人出身，两人从小在大院里一起长大。如今又双双考入山岭高中最优秀的班级，羡煞旁人。 “洋，你今天咋这么活跃啊？”嘉妮不解的看着手舞足蹈的郭洋。 “我的天，谁说高中只有做不完的卷子，你看看球场，这不都是美好的事物。”郭洋都没顾得上看嘉妮，眼里死死盯着足球场上的同班男生。 “你就是发育太快的原因，我咋对这些满身臭汗的男生不感兴趣。”嘉妮一脸无语，面无表情的望着看不懂的足球赛。“这么多人抢一个球多累啊，抢的还这么狠，受伤了可怎么办…” 郭洋停止了呐喊，抱住了嘉妮的肩膀，“是是是，咱们嘉妮是小仙女，不过高中这三年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嘉妮推开郭洋的手，“愿望，我懂你说的愿望，我现在只想听听音乐，好好学习。” 嘉妮顿了顿，“我以前的事，你也都知道的…” 嘉妮欲言又止，把脸转向太阳的方向，闭上眼。九月下午四点的残阳，把嘉妮的脸照的像一朵郁金香。 郭洋也安静下来，她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可以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更别说嘉妮欲言又止的那件事，郭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却不清楚嘉妮的想法，更不清楚为什么那件事之后嘉妮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害羞腼腆。 闺蜜之间性格不同，有时候是一件好事，能做到性格互补就可以互相促进。但有时候却未必，本来人与人的悲欢就不甚相通，性格不同就更难感同身受。想着想着，郭洋也陷入回忆，她也试图开解嘉妮，也尝试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可是不管她用什么办法，记忆里熟悉的嘉妮却一直没有回来。 “嘉妮！你们班主任居然放你们出来上体活课了？” 许凯的声音将郭洋和嘉妮拉回现实。 “你们咋才下来呢？“郭洋一边发问，一边招呼许凯和叶西楠过来。 “我们班主任发飙了，压堂了二十分钟。” 叶西楠一脸无奈，许凯也用无语的表情表示赞同。 “好久不见啊郭洋，咱俩上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吧。” 叶西楠打量着郭洋，今天才看清她的变化，想不通当初那个小女孩，如今怎么快和自己一边高了。 “是啊，奥数班上，你突然就不来上课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不对，昨天晚上咱俩就见过了，难道你没认出我？”郭洋的话语里好像有一些埋怨，不过继续说着，“你们班主任是哪位神仙啊，这才刚开学就压堂，我们班主任包子都格外开恩，说下学期开始才军事化管理，这半年让我们好好享受高中生活。” 叶西楠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昨晚太黑没看出来。话说你们班包子可以理解，毕竟升名校压力都在她身上。我们班主任嘛，就是脸长的像咸鸭蛋的那个，姓严，这姓氏也够咸，和你们包子班主任正好凑成一对儿早餐组合。” 郭洋被逗的来不及掩面，笑的直弯腰，“哈哈哈哈，让你们班主任听见你这三年可舒服了。” 许凯在一旁始终是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俩寒暄。 “话说西楠你没看见我们家嘉妮嘛，你咋不打招呼呢？”郭洋一把把嘉妮拽到身前。 叶西楠和嘉妮都被郭洋的举动吓了一跳。 叶西楠赶忙向嘉妮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嘉妮。” 嘉妮也点了点头，看着叶西楠的眼睛，“嗯。” 郭洋看不下去了，推了叶西楠一下，“哪有什么好久不见，你也太敷衍了吧！”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去踢会球了，一会就下课了，拜拜。”叶西楠丢下一句话，招呼许凯离开，跑向足球场，许凯和二人简单说了一句也跟着跑过去了。 郭洋被搞得一头雾水，不清楚叶西楠和嘉妮在打什么哑谜。 “嘉妮，你不是和西楠之前就认识了嘛，当时许凯也在。你们俩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嘉妮半低着头，又深深的点了点头，”嗯，是呢。你知道的，我和许凯是初中同学，他和西楠是发小，我和西楠暑假就认识了。“ 说罢嘉妮转向足球场，把秋季校服的翻领翻起，将拉索拉到最上面，正好盖住大半个下巴，这让嘉妮更显的小巧玲珑。 “真搞不懂你们。”郭洋也看向足球场，“听说西楠挺喜欢足球的，初中我们一起上奥数班的时候，总和我说又熬夜看球了。这和我喜欢熬夜看匪我思存是一样的吧。” 嘉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足球场。 残阳斜落，把人的影子照的老长。也照在嘉妮没埋进校服的大半张脸上，照的通红。 像夕阳火烧云的红，也像苹果的红。 “洋，你说为什么曾经相知相识的两个人，总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最终形同陌路呢？”嘉妮咬着下嘴唇小声问着。 郭洋转过头看着嘉妮，天真烂漫的她还从未考虑过这种哲学问题，“额…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没遇见这种情况啊。可能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雨？” “你是说人与人之间始终无法真正心灵相通吗？”嘉妮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表情。 郭洋没有回答，她也不再看着嘉妮。或许此时此刻，静静听着嘉妮的呢喃，就是她作为闺蜜能做到最合时宜的事了吧。郭洋感觉现在的嘉妮像极了林黛玉，多愁善感无病呻吟。反感谈不上，只是自己也找不到好的方法宽慰她，她喜欢嘉妮的笑容，她喜欢所有她在意的人都能每时每刻都拥有笑容。多年以后有人给郭洋解释这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很容易受到伤害却不知反抗。这个人的出现与消失，才让郭洋理解了嘉妮的想法，也是贯穿郭洋青春的故事了。 下课铃声响起，满操场少男少女恋恋不舍的返回教学楼。嘉妮和郭洋也随着人群一起回去，身后红彤彤的残阳正好照在大家后背上，照的人浑身暖洋洋的，这种温暖会给人一股莫名又无限的力量。 “洋，今晚放学，再陪我从侧楼梯走一次吧，好吗？”嘉妮坚定的样子好像做了什么决定。 郭洋一把搂过嘉妮，“好的呢我的小妮妮，别说今晚放学了，天天让我陪你绕远我也愿意，嘿嘿嘿。” 嘉妮没有挣脱郭洋的怀抱，她感觉这怀抱比身后的阳光还要温暖，“洋，你放心，不会每晚都这样故意绕远的。” 嘉妮咬了咬嘴唇，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遇见，眼神变得渴望而又坚定。 素颜 有何不可 山岭高级中学做为山岭这座北方小城唯一的重点高中，对于学生的时间规划颇为严苛。2013届新生也是如此，暑假还未过半，就要求全体报道开展为期十天的军训。新生们虽然怨声载道，家长们却很开心，既解决了熊孩子自己在家疯玩的担忧，也领会到山岭高中将有限的时间全部用于学习的用意。所以2010年的三伏天，拖着困倦身体的新生们，穿着迷彩服走入了军营。 叶西楠生长在一个典型的工人家庭，家人全部在山岭最大的国企供职，所以童年的叶西楠也是在大院长大，交了一群同样身世的发小，许凯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们的母亲曾在同一部门共事几年，两家的关系更是亲近。叶西楠和许凯高中都分入了3班，在咸鸭蛋麾下学习。自然两人军训是一起出发一起回家，家里人也颇为放心。同现在的郭洋和嘉妮类似，叶西楠性格相对开朗一些，也比较风趣幽默，许凯性格内敛一些，生人面前不太愿意说话，头脑却格外聪明。 2013届总共18个班级，两个班级分配一位教官，各位班主任抽签决定，闭营日要举办队列大赛，这直接关系到教官的考核和各位班主任的面子，所以军训的魔鬼程度可想而知。第一日的军训不必赘言，对于所有新生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冗长的开营仪式倒显得容易接受，站了一天的军姿让大家肝肠寸断。终于熬到了第一天结束，一个一个都像被抽了筋骨，唉声叹气的一瘸一拐。 军营在离市区十几公里的山沟沟，五点半军训结束，大家一窝蜂的去赶环路。2010年的交通不够发达，山沟沟里的班车更是一个小时一趟。叶西楠小时候踢球膝盖受过伤，严重到有了积水，虽然调理过来了，但是一天的魔鬼训练便吃不消了。他搭着许凯的肩膀一瘸一拐的往外挪动，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又一只脱了迷彩服的野马超过自己。 叶西楠不好意思的看向许凯，却和许凯生无可恋的双眼不期而遇。叶西楠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哈，看样子咱俩要等公车了…” 许凯面无表情的嘴角轻微咧开了一点，“呵呵呵，你请我打车回去吧。” 叶西楠无奈的用手扶脸，“哪有那么多钱，兜里只有十块钱，还是我硬从我妈那里要来的…”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甚至听得见蜻蜓挥舞翅膀的声音。 半晌叶西楠突然抬头，“这个时间我妈应该下班了，咱们打车回去，让我妈扔现金下来。” “嘿嘿嘿，还是你聪明。”许凯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却在十分钟后凝固了。 本来军营附近有很多闻讯赶来的出租车司机，由于他俩出来的太晚，军营大门外只剩十几个没抢到公车出租车的倒霉蛋，和空空如也的街道。 两个倒霉蛋坐在马路牙子上，对于不会抽烟的两人，接下来是漫长且无聊的等待。 “许凯！你怎么也没走呢？没赶上车嘛？” 两人猛的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子不高，一只手叉着腰，迷彩外套系在腰间的姑娘。 “嘉妮啊，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才出来。”许凯迎上前，不住的发问。 这可能不是直男不直男的问题，可能只是年纪太小的问题。 “啊，班主任让我留下来帮忙收拾会场了。”嘉妮低下突然羞红的脸。 一瞬间叶西楠感到自己膝盖充满了力量，好像医学奇迹一般，唰的站了起来，“咳咳，啊凯，这是你的朋友吗？”叶西楠也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问道。 “没错，我是啊凯的初中同学，你好，我叫嘉妮。”没等到许凯回话，嘉妮抢先作了回答。 “哦哦，这样啊，我叫叶西楠，是啊凯的发小，我俩现在也在一个班级。嘉妮同学我咋看你这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叶西楠和嘉妮隔着许凯开始聊了起来。 许凯看了看嘉妮，又看了看叶西楠，“收收你的套路吧，你膝盖不疼了啊？” 叶西楠瞟了许凯一眼，“谁的套路，我是真的觉得见过你这同学。再说我就是个老实人，咱俩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嘛？” 许凯动了动嘴角，刚想呛声，却被嘉妮抢先一步，“叶同学，你刚刚说你和啊凯是一个班的吗？” “嗯那。”叶西楠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你见过我不奇怪，我是18班的，你俩是3班的，咱们军训分在了同一小组。”嘉妮脸上泛起了红晕，“其实我刚刚看到你也觉得眼熟。” “哈哈哈哈哈哈，啊凯你看见没，我说我没套路吧。”叶西楠得意的拍了拍许凯的后背。 “切。”许凯发出了鄙视的声音，“这次算你懵的准。” “好啦好啦，现在当务之急咱们怎么回家啊，这荒郊野岭的，过会太阳就要落山了。话说咱们学校也真是，拉咱们到这么远的地方军训。”嘉妮面露担忧。 “确实，学校就是看咱们学生太好欺负了，至少也得给咱们派两辆大巴车啊，一个小时一辆小环路，出租车也打不到，这让咱们怎么回家。咱们就应该一起给校长写信打电话，反映情况。”叶西楠一脸严肃的说着。 “行了行了，你可消停会吧。”许凯打断了叶西楠即将发表的长篇大论，“西楠你膝盖没事的话，咱们一起往回走走吧，离市里近一点也许就会打到车了。” 关键时刻还是许凯的大脑最清醒，不过也正常，此时此刻的叶西楠和嘉妮，热血都是往大脑上翻涌的。 “我膝盖没问题，嘉妮同学怎么样，可以吗？”叶西楠很绅士的关切嘉妮。 “嗯嗯，我没问题的，咱们往回走走吧，也没别的办法了，下一趟公车还要好久呢。”嘉妮害羞的点了点头。 三人一拍即合，开始慢慢的往前走。 叶西楠主动走到最外面，“嘉妮你是女孩子，你走最里面，啊凯你走中间，我走外面，这样安全一点。这蜿蜒山路突然窜出一辆车的话，会很麻烦。” “啊凯性子有点慢的，让他走最里面吧，我走中间没事的。”嘉妮说着把许凯推到了最里面。 叶西楠看了看许凯，又看了看嘉妮，转过脸没说什么，心里的惊涛骇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嘉妮也微微低着头，残阳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 三个人就这样并排走在绵延不绝的山间板油路上，耳边是蜻蜓和蝴蝶渐次飞过，道路两旁是翠绿的树木和沙沙蝉鸣。一路上三个人聊了很多，许凯也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叶西楠更不用说，人来疯的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山间回荡着三位少年的笑声。 那年的盛夏就从那天开始，也是叶西楠最开心也最值得回味的夏天。不是因为那年夏天的德国世界杯，虽然包括叶西楠家人朋友在内都是这样认为。或许只有叶西楠自己知道，从那天开始，他真正懂得夏天的半个意义。因为当时少不经事的少年来说，还不懂得离别的意义，无忧无虑的少年啊，只有遇见才是那个年纪最让人心动欢喜的事情。 疲劳、汗水、黄沙，军训结束后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叶西楠低着头任由花洒喷出的水冲在身上，看见的是黄色的泥汤由浊变清。他是有些洁癖的，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小时候的他就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不能确认是洁癖还是强迫症。踢场球下来，大汗淋漓，发小跟上来，想搂抱他的肩膀庆祝胜利，叶西楠却总会第一时间推开他，跟他说有汗。发小说着没关系的，叶西楠还是坚决拒绝了。可能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执着吧，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执着的东西的呢？ 年少的课堂上，别人溜号是为了看风景，或者临近中午，窗外已经飘来了菜香。叶西楠总是喜欢抖腿，偏执的左腿抖五下，右腿一样也要抖五下，如果右腿不小心多抖了几下，那左腿也要补回来。他还喜欢用大拇指甲去轻抠其他指甲边，一样的，左手抠五下，那右手一定也要抠五下。这是强迫症还是执着？至少2010年的夏天，叶西楠还给不了自己明确的答案。 军训只要捱过最难的前五天，从第六天开始，每过一天就会轻松一些，哪怕每天的军训任务都越来越繁重，但是第六天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谁又能抵挡军训即将结束的欢愉呢。 终于到了闭营式，九个小组都完美的展示了十天的训练成果，排名与奖状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已经无关痛痒。闭营式的演讲反而成为最难熬的环节，这与第一天的开营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一天开始，叶西楠逐渐明白，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空间、节点，总会呈现不同的效果。好在他始终喜欢思考，也容易得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但是这种只有自己知晓的小小成就，搭配上他有些自信的性格，容易乐极生悲。 闭营式上各位领导的稿件让大家回想起冬天穿过的长棉袜，在棉鞋里捂了一天，回到家脱下来，那可真的是又臭又长。不知道是盛夏的天气容易加快人的新陈代谢，还是某位领导发言的时候太过用力，主席台突然传出“噗”的一声，瞬时正在演讲的领导停下来了，正在飞翔的鸟儿落在了树上，风也不合时宜的停止了，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只有叶西楠“扑哧”一声没憋住笑了出来，叶西楠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吸引来了主管教官。 教官掐住叶西楠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你能，你真给我长脸。” 大家看到这一幕全都哈哈大笑，领导也继续了他的演讲。没想到屁股惹出的麻烦，被叶西楠用嘴给解决了，那位“真气十足”的领导应该很感谢他吧。 闭营式结束之后，是和教官的告别时间。各个教官把自己的小组带到树荫下，大家围坐在一起，进行一个小小的联欢会。3班和18班这一组，自然是叶西楠争得了头彩。教官拽着他的脖子，把他踢到了圆圈中间。 “尊敬的教官，各位同学们大家好，我是3班的叶西楠，很抱歉刚刚在闭营式上给大家出丑抹黑了，承蒙帅气的教官信任，献丑给大家唱一首歌吧。”叶西楠有些紧张的站在圈中。 “大家想听什么歌啊？”他稍作调整，小时候被妈妈拽过去学过半年的口才，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紧张。 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句。 叶西楠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走，他嘴角微微上扬，走到嘉妮旁边，直视嘉妮的双眸，“我给大家唱一首许嵩的歌吧，有何不可怎么样？大家喜欢吗？” 那是qq三巨头的时代，大家都兴高采烈表示赞同，嘉妮也瞪大了双眸。 “那大家一起跟我唱吧，帮我打打节奏，挥挥手！”叶西楠已经完全放开了，他又回到了人来疯的亢奋状态。 “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 “傻站在你家楼下抬起头数乌云” …… …… “为你辗转反侧为你放弃世界有何不可” “夏末秋凉带一点温热有换季的颜色” 素颜 许山高 九月份秋老虎袭击着山岭市，高强度的课程，把大家的思绪拉回军训的难忘时光。下课铃一响，3班的同学们都好像中弹一样，趴在桌子上。此时讲台上的各科老师都像李云龙一样，不论男女都用力拍着黑板，扯着嗓门喊大家起来，听他们讲完这道题再下课。 入学的第一天，咸鸭蛋老师看着班级的花名册，“70多人，40多个女孩子，看来运动会又没戏了。” 咸鸭蛋老师嘟囔着，心里盘算的是怎么调座位。这不是她第一次带女生这么多的班级了，虽然今年才30出头，但是她22岁从北宁师范大学毕业以来，这已经是带的第三个班级了。前两个班级男女比例甚至还要离谱，都是阴盛阳衰，看着教室里一群本就早熟的姑娘们，咸鸭蛋老师嗅到了不安躁动的气息。山岭高中的校领导们不但重视学生们的体育锻炼，更加关注的是学生们的早恋情况，他们是听着“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口号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所以他们麾下的人民教师们，都练就了一双慧眼，发现萌芽就立马掐断。 入学第一天的班会上，咸鸭蛋老师让新同学们做好自我介绍，就宣布男女同桌，剩下的只好两个女孩一桌。她的经验告诉她，早恋可比女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好处理多了，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又或者说，华夏大地上，谁没动过早恋的心思呢？ 咸鸭蛋老师让同学们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随身物品，到走廊排队，喊到谁的名字就进来坐好。咸鸭蛋老师虽然年轻，还是很有经验，她向年级申请最后去搬书，她喜欢有条理的按照计划行事。 叶西楠被分到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和他同桌的是一个矮矮的女孩。 “你好，我叫赵千帆。”只见那个女孩白皙的脸蛋上，洋溢着笑容。 “哦，你好，叶西楠。”叶西楠打量着这个女孩，是个娇小又肉肉的女孩。 “你是六中的嘛？”赵千帆继续发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六中1班的。”叶西楠被这个小萝莉问的好奇了起来。 “我也是六中的啊，我是6班的，我班班主任教过你们班两年数学呢，咱们两个班还在一起上过公开课呢！”赵千帆娇小的脸上写满了旧友重逢的兴奋。 “哦哦，那你的记性还真不错啊。”叶西楠倒是打不起什么精神。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要互相帮助啊。”赵千帆依然是很热情。 “哦，好。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好了。”叶西楠说完就趴在桌子上，盯着门口正在分座位的大家。 2010年的夏天属于苹果，iphone4的上市，让当时的国人感受到了科技与震撼，那一年手机上网也开始走进人们的生活。叶西楠用的是两年前王力宏代言的索尼爱立信手机，他还记得当时喜欢这个手机的原因，那是因为会配送一个双人耳机，情窦初开的他，想着先买下来，以后和谁听再说。便央求父母，叶父叶母看在儿子初中学习还不错，就答应给他买了。不过说实话，除了双耳机的诱惑，那部手机的音质真的是一言难尽。 年少的叶西楠最喜欢林俊杰和周杰伦，手机小小的内存里，除了不忍删除的一些短信和照片，就都是两位天王的歌曲。不过现在的他正发愁，因为一些原因，他得知嘉妮有些崇拜许嵩，他得想个办法下一些许嵩的歌。不过叶西楠的内心有些女孩子一样的细腻，他对于一些事物也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比如手机里那些歌曲，无论是《曹操》、《只对你说》，还是《晴天》、《一路向北》，他一首都舍不得删。 回家坐在父母单位派来接大院子弟的大巴车上，他看着司机手边放着一本新开的大润发的广告册，便借来翻看，翻着翻着他发现居然有一家苹果加盟店入驻，还看到最新款的iphone4和新款的随身听ipod，2g的内存，足够他下载几乎所有许嵩的歌了。不过哪怕是新店酬宾的特价320元，对当时的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叶西楠回到家已经快晚上10点了，叶父叶母都还没睡，在等着他。叶西楠有点害怕他的父亲，叶父是中国式严父的代表。他和叶母分工明确，孩子学习上的事叶母去管，孩子成长方面的事自己去管。很明显叶西楠这块ipod，就属于叶父的管辖范畴了。 叶母端上一碟刚切好的西瓜，叶父帮叶西楠卸下枷锁他一天的书包，“儿子辛苦了，发书了啊，这么沉，快吃点西瓜。” “嗯嗯，好。”叶西楠大口吃着他最喜欢的西瓜，一边回答。 “怎么样，刚上高中还适应吗？”叶母坐到叶西楠身边关切的问道。 “还行，就是一连上到晚上，有点累。”叶西楠嘴里塞满了西瓜，一边嘟囔着。 “要尽快适应啊，高中三年很宝贵的，快点吃，吃完赶紧洗澡休息了。”叶父习惯性的发出了指令，像一名将军。 叶西楠放下手里吃了几口的西瓜，小心翼翼看着叶父的眼睛，“爸，我想买个mp3…” 叶父愣了一下，“买mp3干嘛啊？” 出乎叶西楠的意料之外，父亲居然语气还很平缓，他转了转自以为聪明的小脑瓜，说出了他在车上想好的借口，“英语老师让我们有时间多听听英语，这样有助于增强语感。” “哦，这样啊，那你快点吃，吃完去洗澡睡觉，我和你妈妈考虑考虑。”叶父仍旧很平和。 “好的，我吃不下了，爸妈你俩都吃了吧。我去洗澡了。”叶西楠说完就往浴室走去。 “老公，给儿子买吧，你可是已经答应我了，高中三年要尽量不和孩子发火的。”叶母柔声细语的劝着叶父。 “好吧，也是为了学英语，一会你去问问想要什么样的，正好新开了家大润发，周末咱们去逛逛。”叶父牢记自己说过的话，同意了叶母。 “好的，我一会去问。”看到自己老公的变化，叶母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叶西楠之所以有现在两级分化的性格，自己或者在家呆着的时候很少说话，和家长也很少沟通，在外面和朋友们在一起却是人来疯，和叶父小时候对他的眼里管教分不开。叶西楠小的时候非常调皮，为这事叶父叶母没少头疼，有些时候叶父没办法了，就会打叶西楠几下。有时候下手重了，疼的叶西楠嗷嗷大哭，叶父打在手上，疼在心里。 哎，天下哪有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如山一样的父亲有时也是没办法了，才动手让调皮捣蛋的孩子张张教训。叶父宁可让自己的儿子受点委屈，也比将来出去胡作非为强。 周六上午，叶西楠如愿以偿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ipod。他很感谢父母，回家也立马下满了许嵩的音乐，和几首英文歌曲。 那是一个大家都用电脑上网的年代，街边一家一家网吧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叶西楠周末第一件事就是按下自己家书房台式电脑的启动按钮，随着“滴”的声音，四色田字格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下面蓝色的进度条一直在动，大概一分钟之后，才会进入到主界面，这时屏幕右下角会弹出360提醒，“您本次开机时间为01分钟43秒，击败了全国88%的电脑。”不过这周末叶西楠打开电脑却没有这熟悉的一幕，“哦”他想起来了，360和腾讯上周大战来着，势不两立，怂恿客户删掉对方。然后叶西楠毫不犹豫的就把360组件给卸载了，不是因为他可以忍受每次打开电脑都自动登陆的qq，而是因为那时候同学朋友之间的维系只有qq。 叶西楠看着qq，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头像，设置一个新的qq昵称，和新的个性签名。 “昨晚晚上吃多了，今早起来双眼皮撑没了，那就改成‘单眼皮’吧”叶西楠一边嘟囔着一边敲击着键盘。 “个性签名嘛，最近这么晒，那就改成‘烈日下的九月，需要一缕山间的风’”叶西楠改完，又读了读，看见了三个太阳俩月亮俩星星，满意的点击确定，返回好友列表。他指挥着鼠标找寻着，看看有没有让他感兴趣的人在线。 “滴滴滴滴滴”熟悉的声音响起，叶西楠双击点开，是赵千帆发来的消息，“在干嘛？” 叶西楠看着想起来是自己的小同桌，“在看窗外的风景。” “你昵称怎么改成单眼皮了？你眼睛太小，你是单眼皮吗？”看样子赵千帆还挺关心叶西楠的。 “哼。”叶西楠嘟囔了一声，忙着敲击键盘，心里想着这个傻女人，“哥哥我是内双，时而单眼皮时而双眼皮，今早起来碰巧赶上单眼皮，没准明早起来就成双眼皮了，我再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样子电脑那头的赵千帆乐的够呛，“少吃点，你瘦一点就回到双眼皮了。” 叶西楠没有接着回她，而是找到一个灰色头像，双击发送，“嘉妮在吗，在干嘛？” “当当”，“滴滴滴滴滴”，熟悉的两声，果然和叶西楠猜的没错，嘉妮是在线隐身的状态，他迫不及待的点开对话框，“在啊，我好像隐身了啊，你咋知道的。我在做题呢，包子留了一堆卷子，好烦。” 叶西楠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做卷子还玩电脑，不怕被你爸妈发现吗？” “我在一边听音乐一边做卷子啊，只学习好无聊的。”看着文字都可以想象到嘉妮现在的样子，“你知道吗，许嵩出新歌了，是一首男女合唱的，挺好听的哎。” “是吗，许山高出新歌了啊。我去搜一下，你推荐的肯定差不了。”叶西楠回复完打开了qq音乐，看见首推位就是许嵩的新歌，和何曼婷合唱，叫《素颜》。他戴上耳机，闭上眼睛静静听着。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一个人窝在摇椅里乘凉” “我承认这样真的很安详和楼下老爷爷一样耶” “……” 叶西楠一边听一边跟着哼了起来，“真是首好听的歌，第一次听就很有感觉。”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叶西楠赶紧点开跳动的企鹅，看见嘉妮和赵千帆同时给她发了消息，内容竟是一样的，“我们在听同一首歌哎。” 他又翻看好友列表，果然看到嘉妮和赵千帆都在听《素颜》。嘉妮在听他不觉得意外，赵千帆在听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在qq三巨头的时代，第一时间听新歌也算正常吧。 叶西楠这样想着，回复嘉妮，“是啊，确实好听，相信你的品味没有错。”他又打开赵千帆的对话框，“是啊，巧了。” “听说一起听同一首歌的人，会发生些什么哦。”嘉妮回复了，还加了个坏笑的表情。 “呵”叶西楠笑了一下，“你快去做卷子吧，做不完你班包子会把你捏成包子的。” “哈哈哈哈哈，你唱歌好听吗，我好喜欢这首歌。”赵千帆又回复了。 叶西楠有些不耐烦，回复了赵千帆，“不知道，我没唱过，后天上课再聊吧，我妈喊我吃饭了。” “哦，那好吧。”赵千帆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一丝失落和难过。 叶西楠心想这同桌，终于消停了，嘉妮也发来了消息，“我不想做卷子，但是不做的话又考不了高分，我班同学都好强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叶西楠心里一怔，他的双手停在了键盘上，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嘉妮是冲刺班的学生，班主任包子是整个山岭高中最优秀的老师之一。叶西楠低下头，任由刘海儿垂下遮住眼睛，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感觉和嘉妮离的好远好远，虽然他们昨天才见过面；虽然昨天他们还同一桌吃午饭；虽然他们现在只隔着一根细细的网线。叶西楠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抬起头瘫坐在转椅上。 半晌，叶西楠终于打出一行字，“没关系，别有压力，尽力就好，至少你还比我强啊，嘿嘿。”还加了一个哈哈的笑脸在后面。 “我不许你这样说！！”嘉妮光速回复，“听见没，你不能这样说，我也不许你这样说！” 叶西楠看着两行字，又呆在那里，他不懂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想起了去年过年爷爷喝多的样子，脸和脖子都涨的红红的，他不用摸就知道，他现在脸的温度肯定爆表了。 “好，我答应你。你好好做卷子吧，我也去看书了。后天中午吃饭再说。”叶西楠打下这句话就退出了qq，关了电脑。 其实军训第二天，叶西楠和嘉妮就坐在一起吃饭了，还有许凯和郭洋，虽然军训大家是围坐一张大圆桌，但是他们四个坐在一起，嘉妮就坐叶西楠身边。开学之后也是如此，他和嘉妮都爱吃食堂二楼的麻辣鸡脆骨和肉夹馍。四个人坐在一张四人桌子，非常显眼。 山岭高中的老师也和学生们同一时间同一个食堂就餐，嘉妮和郭洋的班主任包子也总爱来二层吃饭，四位少年不知道的是，戴着眼镜看起来眼神不太好的包子老师，早就盯上了他们四个。 素颜 肉夹馍 这天中午，包子老师像往常一样，来到食堂二楼，买了一个肉夹馍，打了一荤一素两道菜，走到学生不多的角落里坐下，边吃边暗中观察着这些学生。 “这肉夹馍里面要是有咸菜和辣子就好了。”包子老师看着眼前的肉夹馍嘟囔着。 包子老师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虽然家里不是回民，但是父母很早就在回民街摆摊买小吃，也就在搬家到了回民街街尾，包子老师就是在这出生长大，当地人给这个回民街回民自己的小吃街，起名叫洒金桥。 包子的爸爸妈妈做的一手好肉夹馍，如今也从推车摆摊到有了自己的门脸儿，虽然牌子挂的是老孙家牛肉泡馍，但是老饕知道，他们家最好吃的还是肉夹馍。慢慢的成为了当地导游力推的一家陕西小馆，也发明改良出了蛋菜夹馍，每天一开门，来买肉夹馍的人会排上一整天。甚至在多年后，这里也成为叶西楠最爱的餐馆，成为他对洒金桥魂牵梦萦的原因所在。至于为什么，那都是多年以后发生的事了。 包子老师早就注意到嘉妮的异常，军训的时候，叶西楠的活泼和人来疯，嘉妮出人意料的活泼，包子老师都看在眼里。连续当选多年优秀教师的她预感到空气中有些过量的荷尔蒙，就像猎手在等待猎物出现，关键在于要让猎物先放松警惕。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饺子老师，用脚在下面踢了踢他的鞋，“哎，你看一下，窗户边那个四人桌，我班那俩女孩子对面坐的男生是几班的？” “别踢我鞋，踢脏了回家你又不给我擦鞋油。”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饺子老师伸手下去擦着自己的皮鞋，他俯身的样子确实像一个馅料不多干瘪的饺子。 “说正事，你快看看，其中一个是不是3班那小子，军训上帮校长解围的。”包子老师没有理会他，她现在关心的只是那张四人桌上发生的事。 “啊，是啊，那小子3班的，我还教他们班语文呢。别说啊，这小子语感不错，看样子也看过几本书，语文课就属他最积极，是个学中文的好苗子，嘿嘿嘿。”饺子老师远远看着最配合自己上课的叶西楠，开心的笑了出来。 “什么好苗子，再培养一个和你一样天天写诗追女孩的文科男？我看咱俩结婚到现在，你就没踏实过！”包子老师的话语里，夹杂着翻涌而上的醋意。 “哎呀，你看你，那还不是因为咱俩大学太阴盛阳衰了，众所周知陕西师范大学3/4都是女孩，我又这么有才华，哈哈哈哈。”本想安抚情绪的饺子老师居然自夸起来。 “哼，等回家再收拾你。”包子老师没有理会，“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看你这爱徒和我班嘉妮有点来电啊，嘉妮可也是我的爱徒，我必须把她培养成复旦大学的学生，替我圆梦。” “你快拉倒吧，每届学生你都这么说，最后人家孩子都有自己的选择，都不听你的，你还不如抽时间去考个复旦在职研究生，学个教育心理学，蛮好的啦。”饺子老师秃噜出来一句上海话。 “那都往后放，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嘉妮是个好苗子，谁都不许影响她。哪怕你也很看好你的爱徒，不过那也不行。”包子老师隔着老远狠狠盯着叶西楠的脸，眯起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气。 “行，领导。你是我领导，反正掐断早恋苗头总是好的，都听你的，长远看对两个孩子是好事。”饺子老师顿了顿，“不过我看她俩倒是有些情投意合，还有些般配…” 饺子老师说着说着突然看见了包子老师转过来的凶狠眼神，顿时后背流过一股凉意。他咽了咽唾沫，赶紧改口，“你想办法快去处理吧，拖着问题可能就严重了，只是给孩子留点面子，处理的别太过火哦。” 听完包子老师瞪了他一眼，这才收起凶光，继续吃饭。 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也就是学生们快吃晚饭的时候，包子老师提前来到食堂，买了三个肉夹馍，然后径直走向一楼的年级办公室。她提前查了年纪课表，知道咸鸭蛋老师这节休息，她给了咸鸭蛋老师一个肉夹馍，跟她说了来龙去脉。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咸鸭蛋老师的脸色逐渐凝重，包子老师一边说着，她一边点头，两个人好像达成了共识。 “我听明白了，孙老师您放心，下课了我就把叶西楠叫过来，您先在这坐一会，我去班级门口等他。”说罢咸鸭蛋老师起身向门外走去。 包子老师满意的靠在转椅上，吃着手里的肉夹馍。“虽然和老爸做的差很多，不过好歹也能解馋。”她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下课铃声就像一条巨大的馋虫，勾着这群少年向食堂飞奔。即使校长在升旗时反复强调，饭前饭后不要跑跳打闹、剧烈运动，可惜在苦中作乐的高中生面前，吃饭这种最原始的渴望和快乐，足以将一切抛诸脑后。 “叶西楠！”咸鸭蛋老师在班级后门叫住今晚的主角。 “啊？”叶西楠猛然停下奔向食堂的脚步，“咸…严、严老师，咋了？”他差点脱口而出咸鸭蛋，差点吃不了兜着走。 “许凯，你先去吃饭。我找叶西楠有点事情说。”咸鸭蛋老师先是转向旁边的许凯。 “哦，好吧。”许凯看了看叶西楠，又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自己向食堂走去。 “叶西楠，你跟我来办公室，18班的班主任孙老师要跟你谈点事情，你不要紧张，孙老师已经给你买好饭了，要有礼貌不能顶撞她，知道吗？”咸鸭蛋老师严肃的交代。 “哦，好的。”叶西楠的心里有些忐忑。 就这样师生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年级办公室。 “你好啊叶西楠，我是18班班主任孙老师。”包子老师看见二人进来，站起身打着招呼，“严老师辛苦啦。” 咸鸭蛋老师自己一边坐下，一边示意门口战战兢兢的叶西楠进来，“您客气了孙老师，我把孩子带来了，您和他聊吧。” “坐。”包子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婴儿肥的男孩，指着面前的一个小凳子。 “孙、孙老师好，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叶西楠一边坐下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那老师就开门见山了，叶同学你认识嘉妮吗？”包子老师直面主题。 “哦，认识的，我们军训的时候就认识了。”叶西楠不敢有所隐瞒。 “你这个态度老师很满意，别紧张，老师找你来呢，就是和你聊聊天。”包子老师把买好的肉夹馍递给叶西楠，“老师给你买了晚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喜欢的，谢谢孙老师。”叶西楠结果肉夹馍，用双手握着放在腿上，“老师我不太饿，您接着说吧。” “好，老师问你一个问题，高中三年最重要的是什么？”包子老师喜欢这种启发式的谈话方式，总会事半功倍。 “哦，我想，是学习，要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叶心呐低着头不敢看包子老师的眼睛。 “对的，你初中时候学习成绩还不错吧，听严老师说你入学成绩挺高的。”包子老师看了看咸鸭蛋老师，咸鸭蛋老师会意的点了点头。 “还可以吧，初三之前一直排名全校前二十吧，有几次还考进了全校前十。后来初三成绩有点下滑。”叶西楠脑海里回忆起往事。 “那看来你头脑很聪明，不过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每上升到一个阶段，你所面临的竞争对手就越多越强大。高中就是如此，如果你不加强自我约束，不努力学习，你身边努力的同学们就会一个一个的超越你。你明白吗？”包子老师语重心长的在讲道理。 “嗯。”叶西楠点了点头。 “孙老师和严老师也是从你这么大走过来的，也都明白你这个年纪内心的躁动与兴奋。不过只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最终脱颖而出。”包子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叶西楠的肩膀，“我希望今天是老师和一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年龄也不小了，要懂得责任的意义，更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和你严老师呢，都希望你能顺应规律，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你明白老师们的良苦用心吗？” “西楠，孙老师今天跟你说的是大实话，你要往心里去。”咸鸭蛋老师也在一旁附和着。 “好的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叶西楠看了看两位老师，心里十分沉重。 “好，果然像严老师说的一样，西楠是明事理的孩子，孙老师希望你不要再和嘉妮有过密的来往了。”包子老师说着，拿起身边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厚厚几本练习册，“这个卷子你收好，是我整理好的习题集，我们班同学都在做。嘉妮有她要挑战的高度和学校，虽然你现在有些许落后，但是我和严老师都看好你，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心无旁骛，奋起直追，老师觉得你可以弯道超车，最终考取一所优秀的大学。” “嗯呢，感谢老师们的夸奖。”叶西楠结果那个沉沉的袋子，此刻脑袋好像要炸开一样。 “西楠，刚刚孙老师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咸鸭蛋老师关切的问着。 “我都明白了，老师。”叶西楠依旧低着头。 “好了严老师，我相信西楠，让孩子回去吧，一会还有晚自习呢，我也该回班级了。“包子老师站起身，准备结束谈话。 咸鸭蛋老师和叶西楠也赶紧站起来，“辛苦孙老师了，您放心，西楠这边我一定监督好。”咸鸭蛋老师承诺着。 “那我就先回了。”包子老师向外走去，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谢谢孙老师。”叶西楠赶紧道别，包子老师却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回应，径直离开了年级办公室。 咸鸭蛋老师看着眼前一脸沮丧的叶西楠，拍了拍他的后背，“西楠，刚刚孙老师给你讲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要明白老师们都是为了学生好，你成才严老师是最高兴的。” 叶西楠转过身看着咸鸭蛋老师，点了点头。 “快回去吃饭吧，再休息休息，孙老师送你的卷子要自己挤时间做。” “好，那我回去了，谢谢老师。”叶西楠道谢后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场尴尬的谈话。 3班就在教学楼一楼的最西侧，班级后门对着的就是侧楼梯，年级办公室位于一楼的中部，门口就是主楼梯。叶西楠感觉这短短的走廊好长好长，自己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自己心乱如麻、心如刀绞。他又回想起年少课堂上，自己执着的抖腿，左右腿数量一定要一致。他也回想起自己父母从小对自己的教导，男人要一言九鼎，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叶西楠无奈的笑了笑，可没人教他，如果被迫答应了别人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该怎么办？他终于走回到自己的班级，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一屁股坐下去，卡在椅背上，那一瞬间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凯早就吃完饭回到了教室，他看见叶西楠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赶忙走到他的座位旁，递给他一个肉夹馍，“发生什么了，没事吧？这是嘉妮给你买的，怕你没吃饭，趁还没凉你快点吃。” 叶西楠接过肉夹馍放在桌子上，“谢谢你啊凯，也替我谢谢嘉妮，我没事的，我想自己呆一会，你回去休息吧。” “哦，那好。”许凯听完也回自己的座位，给叶西楠一点独处的时间。 叶西楠从装着习题册的袋子里，把包子老师给的肉夹馍拿出来也放在桌子上。两个肉夹馍并排放着，左边的是嘉妮送的，右边是包子老师给的，他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用手抵住脑袋，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两个肉夹馍出神，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内心翻江倒海的在纠结什么。 叶西楠看了看那一袋子习题，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肉夹馍，他是在是没有胃口。此刻他只想自己瘫在一个黑暗的角落，清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用听音乐来麻痹自己。 晚上放学，叶西楠坐在大巴车上，靠着窗边，戴着耳机，双眼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夜景。耳机里面单曲循环着《素颜》，周六那天他已经把这首歌下载到了ipod里。他特别喜欢现在这种氛围，因为晚上大巴车行驶的时候关掉了车里所有的灯光，黑暗就像一件隐形衣笼罩在叶西楠身上，把他很好的保护起来。 叶西楠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刚刚包子老师那番话，已经是最严重的警告了。他现在内心竟然有一些窃喜，毕竟包子老师没有直接联系自己的家长，而是选择留余地的处理方式，让叶西楠自觉的去结束这一切。这既维护了他的尊严，又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问题，又可以不让嘉妮受太多影响。 “哎。”叶西楠叹了口气，他现在确实很纠结，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要主动离开嘉妮身边，但是他的感性又告诉他不要这样做，这样做他会后悔的。 其实包子老师说的有道理，高中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叶西楠想起了小学时候和父母去北京玩，他记得自己最初的愿望是考进清华大学，并且直到初二结束他都还保有希望。因为六中的年级前十，是都有机会竞争山岭高中冲刺班的。只可惜刚上初三，他们班级换了数学老师，原来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很适合叶西楠，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不懂新来的数学老师在讲什么。这导致他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最后中考的成绩虽然不低，可还是与冲刺班有一段距离。这也意味着才刚上高中，他就与自己最初的梦想渐行渐远。 叶西楠睁开眼，他决定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负起责任，结束这一切。 他拿出手机给嘉妮发短信，“嘉妮，以后中午不要一起吃饭了，已经有同学在咱们背后嚼舌根了，这尤其对你的学习会有所影响。咱们还是以学习为主，好好加油。” 叶西楠发完又拍了拍坐在身边的许凯，“啊凯，以后咱们别和嘉妮郭洋她们一起吃饭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吧。” 听完叶西楠的话，许凯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是咸鸭蛋老师晚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叶西楠摆摆手，“没有，她没说这件事，我只是想心无旁骛的好好学习，不能辜负高中三年时间。” “哦，好，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许凯听完也没有多说什么。 叶西楠转过头继续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他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努力，尽管没法和嘉妮考取一所大学，也要努力缩小两个人的差距。假以时日，如果两个人缘分未尽，到时全世界也没人可以阻挡他们。 他用力捏着兜里的肉夹馍，直到把已经变凉发硬的馍馍捏的粉碎也不松手。 热血少年的赤子之心啊，这晚叶西楠收获了高中时代的第一份成长。他不会想到，今晚没有吃上的肉夹馍，会带他去包子老师的家乡。可能这段缘分今晚谈话的时候，就悄然种下了吧。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预料每一次遇见和分别，是缘起还是缘尽。 素颜 若只如初见 叶西楠回到家，径直去往书房，虽然今天不是周末，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与郁结，想写一些东西疏解快要窒息的自己。 就像饺子老师夸赞的一样，从小看过一些名著的叶西楠，文采和语感也比较出色，平时也喜欢写一些诗歌文章。他打开qq空间，这是他平常把一些心仪的作品发表的地方，洋洋洒洒的写下一首词，来表达他的决心和决绝。 “西城诀，嫩柳春风折，从此山川几重隔；东城别，酒过重开宴，染胭脂，两地同赏风和月。踌躇当离别，思从前。 昔日恰春风，枯柳绿江南，江南粉蝶扑。羽扇纶巾处，摇花伤，粉白相落雨，美若桃花妆。早起洗梳去，独余井边香。马蹄恰停驻，不复还，笑面如花柳若眉，还者需断肠。 入夜窗前亮圆月，吟诗对美酒，琵琶声来泪千行。夜雁落于地，池鱼自复藏，卷云遮月光，牡丹花不放。不知琴声惊天地，亦或画眉万物伤？ 从此爱吴地，不复往他乡。小桥流水若哝语，轻罗小扇摇时光。马蹄停驻不愿还，还者须断肠。 可怜如今欲还都，身命百千强。迟归只为对泪眼，泪眼湿额黄。吾身欲归，吾心不复回。山盟海誓，待君六次下江南，把汝寻未晚。 城内驾少歇，春风化与万古愁，尽浸酒；城外盏中空，回望城中花。扬鞭起程伤心处，漫漫红尘路。” 敲完这些字，叶西楠关机回到自己房间，衣服也没脱，直接瘫倒在床上，一直揪在一起的胸口，终于舒缓开来。这首词承载了他的愤慨、悲戚、无奈与决心。黑漆漆的屋里没有开灯，叶西楠此时就喜欢这样的黑暗，因为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变成那个懦弱的只想逃避的真实的自己，尽情的在这黑暗里狂舞，因为叶西楠这幅面孔，平常是密不示人的。终于可以借助这个黑暗的夜晚，尽情释放，让真实的自己好好的透透气。叶西楠不想去考虑第二天该怎么面对那些他在乎的人，想那些会让他窒息。可能再强大的人，内心也曾想过逃避和放弃，人之常情罢了。 窗外突然亮起两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两声巨响，叶西楠闭上眼听着滚滚雷声，好像两条巨龙，盘旋在这夜空，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要用法术和对方分个高下。 “一场秋雨一场凉”，叶西楠想起这句古语，窗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变大，雷也丝毫没有减弱。叶西楠戴上耳机，随机播放着音乐，清空大脑。 叶西楠最喜欢雨天，从前是因为闷热的夏日，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后，天气会变凉爽，空气中也会夹杂着清香的味道，那是草的味道。叶西楠也喜欢这种味道，让人神清气爽，雨后去大院的草坪边溜达，总会看见一只只蜗牛爬在灌木丛的叶子上。他一度认为雨水碰到树叶就变成了蜗牛，万千雨滴其实是一只只蜗牛的灵魂，打到树叶上就现出原形，蜗牛是从天而降的神奇生物，小时候总好奇蓝天白云之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是不是蜗牛的王国。幼稚的少年总有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这些幻想也会化作神奇的梦境，陪伴他入眠。 今夜是惊雷和雨声陪伴叶西楠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叶西楠被雨声吵醒，他感受到透过房间的光。 “应该是早上了，是妈妈在做早饭”，叶西楠这样想着，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昨夜是和衣而眠，好在睡的还不错。 吃过早饭，外面雨还在下，叶西楠拿了把伞就去上学了。 下雨的早上，山岭高中的校门口总是那么慌乱，冒出比平日多许多的私家车，这些车多的堵住了校门口的道路，学生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嘉妮打着一把透明的伞，随着人群涌向校门。突然她从另一侧的人群中，看见了叶西楠。 “西楠！”，嘉妮不顾雨水，边喊边向那个方向挥手。 可是叶西楠并没有回应她，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 到了教室，嘉妮用面巾纸擦试着被雨水打湿的衣袖，“一定是下雨人多嘈杂，西楠没有听到我喊她。”，嘉妮自己安慰自己。 一上午的课嘉妮始终心不在焉，快到吃饭的时间，嘉妮偷偷拿出手机，给叶西楠发短信，“中午一起吃饭吗，我还是想去二楼。” 嘉妮把手机藏进校服外套的兜里，手也揣进兜里，这样静音的手机收到短信她可以第一时间感受到。 可是直到中午下课铃声响起，也没有收到回信。 吃饭的时候看着最喜欢的麻辣鸡脆骨，嘉妮也没有一点胃口。“学校不让我们带手机的，西楠肯定是没有带手机。”嘉妮继续自我安慰。 终于坐立不安到晚上放学铃响，嘉妮拿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拽住郭洋，“洋，你今晚陪我从侧楼梯下楼呗。” 郭洋惊诧的看了嘉妮一眼，“亲爱的这样绕远啊，咋了，有什么事吗？”郭洋一时摸不着头脑。 18班位于四楼，紧挨着主楼梯，如果从侧楼梯走，确实有点多此一举。 “哎呀，你别问了，明天给你带好吃的。”嘉妮急不可耐的拽着郭洋下楼。 放学铃声响起，3班的同学们像脱缰的野马，欢呼着向外走。急性子的叶西楠拎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靠在班级正门对着的墙上，等着慢性子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书包的许凯。 突然叶西楠的眼中出现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从班级后门的走廊出现。 是嘉妮。 只见嘉妮放慢了脚步，向3班后门里面张望，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她后面跟着一脸疑惑的郭洋。恰巧一楼走廊的灯坏了，二人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笼罩在黑暗里的叶西楠。 嘉妮走到3班班级正门，还是停下来伸头观望，看了半晌她看见了许凯往正门走，嘉妮转身退出来，这才透过3班正门的光看见了叶西楠。 突然的四面相对，嘉妮一下子呆在原地，两只手不自觉的攥了起来，有些颤抖的咬住下嘴唇，就这样看着叶西楠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西楠不敢看嘉妮如刀一样责怪的目光，他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看向旁边。 “前面快走啊！别挡着路啊！” 走廊里其他同学的声音没有叫醒嘉妮，郭洋赶紧上前搂住嘉妮，“嘉妮咱们挡路了，外面还下着雨呢，咱们快回家吧。” 目睹了一切的郭洋瞪了叶西楠一眼，拽着嘉妮离开。 嘉妮不甘的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叶西楠还是低着头呆在原地，难过的不再看他，低着头继续往外走。 这天晚上的雨还是一直下。 坐在公交车上的嘉妮泪如雨下； 坐在大巴车上的叶西楠，在音乐的包围和黑暗的保护下，眼泪同样不受控制。 残忍吗？ 是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叶西楠的承诺，这是叶西楠不得不做的事。只是他不懂，为什么要逼他做这样残忍的事。 可能是宿命吧，叶西楠这样想着。在错的时间遇见了一个让自己心潮澎湃的人。 第二天星期四的年级体活课，咸鸭蛋老师压堂了，耽误了好一会才放大家出去活动。和其他同学的愤慨不同，叶西楠竟然感受到一些轻松。因为他知道他日夜思念的人会在哪里出现，他不想去面对，或者说他不敢去面对。因为他知道只会是又一次伤害。 如他所料，他在足球场旁看见了嘉妮和郭洋，叶西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郭洋打着招呼。天生乐天派的郭洋还热情的回应了他，全然忘记了昨晚她才瞪过叶西楠一眼。叶西楠没有理会站在旁边的嘉妮，果然郭洋推着嘉妮质问他。叶西楠只好和嘉妮点了点头，然后赶快以要去踢球为借口脱身。真的是够蹩脚的理由。 站在足球场上的叶西楠好像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感受到场边热烈的目光。此时的他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过，但是他对于承诺的执着，束缚着他的感性。只有足球能带给他快乐了吧。 晚上叶西楠还是在前一天的位置等许凯，嘉妮又拉着郭洋从班级后门出现，叶西楠依旧是低下头，想个缩头乌龟一样。这次嘉妮虽然一直看着叶西楠，却没有停留，直到走远了才回过头。那双眼睛写满了委屈、难过、失望。 叶西楠抬起头靠在走廊的墙上，他无奈的笑着嘲讽自己。 “世界上没有这样荒唐又可怜的事了吧，叶西楠啊叶西楠，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呢？你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你却没有任何办法。最可悲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叶西楠喃喃自语，“若是早就知道结局，你还愿意选择和她遇见吗？” 包子老师成功了，叶西楠信守了他们之间的承诺。 周末，叶西楠打开电脑，漫无目的的听着音乐，玩着qq小游戏。 “当当！”听到熟悉的qq好友上线声音，叶西楠打开好友界面，鼠标光标停留在彩色的嘉妮头像上，叶西楠看到嘉妮正在听《素颜》，他继续翻看资料，突然他睁大了眼睛，然后颤抖着嘴唇，眼泪一滴一滴滴在了键盘上。 嘉妮改了个性签名； “我多希望，你不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 ～～～～～～～～～～ “红雨瓢泼泛起了回忆怎么潜” “你美目如当年流转我心间”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与你若只如初见” “何须感伤离别” ～～～～～～～～～～ ～～～～～～～～～～ 叶西楠和嘉妮下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是2013年的夏天了，叶西楠也用自己的方式做了告别。 都是些后来的故事了。 冠军 叶队长 高一可能是整个高中三年最轻松的时光，得益于教育部门对增强学生体质的重视，山岭高中决定举办2013届年纪足球对抗赛，每个班级可报名15人参赛。报名参赛的同学可以不参加上午、下午两个大课间的跑步，可以利用学校的一切场地自行训练，需要准备队服，一个星期后正式比赛。 18个班级分为6组，每组3支球队，采用单循环积分赛制。每个小组排名第一的球队晋级淘汰赛，成绩最好的两支排名小组第二的球队晋级淘汰赛，再通过抽签决定淘汰赛对决顺序，单场比赛淘汰，最终决出冠军球队。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咸鸭蛋老师在班级讲了这件事情，由于还没有选出班长，咸鸭蛋老师让我们几个平常喜欢踢球的男生都报名，自行研究出来报名名单，下课交给她，之后就离开了教室。 咸鸭蛋离开教室后，“哇”的一下，教室像炸了锅一样，大家七嘴八舌的发表自己的观点。叶西楠自然也加入了讨论。大家没头没尾的争论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哎呀，好啦，大家都安静，这样争吵不是办法。大家先听我说，咱们应该一件一件事情来，先选出队长，再由队长主持商量接下来的问题。”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许凯开口了。 “哎，我觉得许凯说的有道理，咱们几个经常一起踢球的，先选个队长出来吧。”叶西楠一听说要选队长，急急忙忙的插话进来，“我先说，我是踢中场的，属于球队大脑，我自告奋勇当队长！” “你先停一停，我还是踢前锋的呢，球队没有我能进球吗？”又瘦又高的田从表达了不满。 田从和田众是3班的一对儿双胞胎兄弟，兄弟俩都喜欢踢球，还都是踢前锋的，平日里踢着玩配合非常默契。 “我觉着我哥说的对”一旁的田众开口了，“这次小组就三支球队，不争取多进球的话，我们可能连小组第二都拿不了，所以我同意队长给我哥。 “咳咳”一旁的高约清了清嗓子，“我也赞同给田从，进球全靠他们哥俩呢。” “什么就给田从啊，没有我的传球，他俩往门里踢啥？”叶西楠气不打一出来，“高越咱俩可是中场搭档，你要是不选我，你那边失位了我可不帮你补防。” 高越刚想站起来反驳，却又靠在椅子上，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觉得吧，队长还是给西楠吧，毕竟西楠是咱们班技术最好的，平常看球琢磨球最多的，他应该能胜任队长的指责。”身高将近1米9的赵雨支持叶西楠，他是球队的后防中坚。 “队长就给西楠吧。”，“是啊，别争了，快讨论下一项吧。”两匹边路快马孔鑫和杨一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哈哈，那既然这样，我就做这个队长了。”叶西楠一脸的得意洋洋，“既然我做了队长，战术上大家要听我的，谁不听我就不让谁上场。” “大家商量着来吧，你这样就不怕考虑的不周全吗？”一旁没怎么踢过球的张琦看不过去了。 “张琦？你在说什么，你懂球吗？你都没怎么踢过球，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呢？”叶西楠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张琦，“我自然会听大家的意见，不过必须要以我为主！” 张琦强压怒火，喘着粗气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那好，我们接下来确定一下队服，巴塞罗那球衣大家决定怎么样，现在天气还很热，就直接短袖吧，大家有什么意见吗？”叶西楠有些趾高气昂的问大家。 大家都默不作声，经过刚才叶西楠那一通折腾，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悦，都想着赶紧决定这些问题，所以也不管喜欢不喜欢，索性就都不说话了。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当大家默认了。”叶西楠看向杨一，“这样吧，杨一负责订一下队服，大家把心仪的号码告诉他。杨一我要10号啊，别弄错了。” “嗯！”杨一深深的应了一声，也不再说别的。 叶西楠接下来自作主张选了几个个子高和跑得快的同学，编入球队。终于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前弄好了名单。 叶西楠将名单给了咸鸭蛋老师，并且汇报了一下情况，和老师打包票，他这个队长肯定会带领球队拿下冠军。只看到结果的咸鸭蛋老师非常满意，夸赞叶西楠有担当有能力，并许诺这次班级要是夺冠，就推他做班长。 叶西楠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从小被宠到大的他，正在做着一己之力带领班级夺冠，当选班长的美梦。虽然平日里体活课上，没有其他班级能踢赢3班这几人，但是他忘记了这次是11人制的比赛，虽然上下半场各只踢20分钟，这可和他们平常踢的6、7人的小场比赛有着天壤之别。 叶西楠全身心的投入到足球赛中，虽然他在班会上争抢队长的样子十分讨厌，但是从比赛的角度来看，队员们也都清楚，叶西楠是最合适的队长人员。叶西楠反复权衡球队的主力阵容，由于只有15名队员，那么首发阵容就显得尤为重要。叶西楠准备主打4-1-3-1的阵型，身高将近190的刘伟不太会踢球，速度也不快，但是喜欢网球，很适合做守门员，是3班最适合的主力守门员。刘雨自然是主力中后卫，身高188的张琦可以配合刘雨全力防守，争抢高空球也比较容易。两个边后卫叶西楠准备上边路快马孔鑫，和耐力速度都不错的杜询，双后腰自然是叶西楠自己和高越这对儿搭档，刚开学的时候大家踢着玩，就是这两人打中场的位置。前腰给许凯，可以很好的做一个接应和前场的低一点拦截，两个边前卫准备上田众和杨一，前锋自然上田从。有些技术的马阳作为中场的替补，大高个刘一阳可以做替补后卫或者门将，虽然这种校园足球赛比赛时间短，几乎没什么受伤的可能，但是对于足球十分谨慎认真的叶西楠选人的时候还是考虑进去了。速度比较快的邓文和庞瑞，可以作为边前卫和边后卫的替补，需要进攻的时候去打前锋也可以。叶西楠在笔记本上详细的记录每个人的特点，还有主力阵容和可能的变阵。 课间叶西楠叫住队员们，简单和大家讲了讲自己的想法，本来有些不屑的大家，眼神逐渐变得平和。支持叶西楠做队长的，自然很高兴自己没有选错人，那些支持田从做队长的，也在技术上佩服叶西楠。大家都还是想要努力去冲击冠军的，毕竟相对其他班级来讲，3班的阵容还是比较强大的，叶西楠虽然有些过于自信，不过确实是可以很好的排兵布阵，也算个合格的队长了。 晚上放学，田从找到叶西楠，“队长，你的战术不错，你放心，我和我弟一定配合你。” 叶西楠拍了拍田从的肩膀，“大家一起努力，进球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走出校门，叶西楠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是圆月。叶西楠看着月亮，暗自发誓，“我一定拼尽全力，带领大家一起拿下冠军！” 冠军 我叫叶西楠 这个世界上不缺狂妄的人。一般狂妄的分两种人，一种是夜郎自大的无可救药之人，一种是于谦这样需要磨砺的能人。同是狂妄，一种会让自己粉身碎骨却万劫不复，另一种可能也会粉身碎骨，却会名留青史。叶西楠还不理解这些，他只记得自己发生过什么，生活中他的人来疯是骨子里叛逆的一种幽默表达，球场上的他，却是一只自信的鹰。他这样相信着自己，他会像鹰眼一样，洞察球场上发生的一举一动，又会像鹰的敏捷和等待，等待给敌人一击致命的出击。 东北的足球氛围很浓厚，大家熟知东北路小学，却不甚了解东北足球青训教练很早就有奔波各地小学选拔苗子的习惯。或许某个夏夜你来到东北的户外烧烤摊，听着一群光者膀子露出大片纹身的糙汉子，几瓶啤酒吹下肚，开始口吐芬芳对中国足球的鄙夷。旁人路过，总觉得这人人到中年，还像个愤青一样，幼稚。和他们同桌一起光着膀子唾弃的人们却了解，自嘲是最伟大的成熟。因为转天酒醒，他们穿好运动服，戴上鸭舌帽，拿起旧的破皮的记录本，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好比一场大雨下过，蚂蚁窝濒临崩溃，高高在上的人类一眼可以看见这群蚂蚁即将全军覆没的结局，却看不到无数底层的工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一趟一趟的往外搬东西，他们不会管自己做的是不是无用功，他们只知道这个即将崩溃的蚁穴是他们共同的家。 老贾就是那张烧烤桌上的一员，如今中年发福，满口烟黄牙仍然烟不离手，老贾有个外号叫贾三句，因为他张嘴说话不出三句，必蹦出一连串的脏字。2003年的夏天，他一如往常的前往各个小学去寻找好苗子，前一年李铁的一脚门柱让老贾气的砸了家里的电视。在那之后他就听收音机了。妈的修电视太贵了，买更贵。 山岭六小的操场上，七八十个孩子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拿四块砖头摆了两个门，一起抢着一个球，随后就和老贾席地而坐，看着这群小崽子门满场疯跑。那时候六小的操场还是红泥地，校长的妻弟上周刚拉来的。 “你觉得这帮孩子咋样？”体育老师老赵给老贾送上一支硬玉溪。 老贾接过来，自己点上，“你没看我连本都没翻开吗。”老贾深吸一口气，吐出长长的白雾，“能跑的都没几个，这球就没在一个人脚下停留超过5秒钟，有几个孩子想碰一下球还被绊倒了我x。”老贾说着摇摇头，皱着眉头猛吸一口。 “这都正常，去年不也是被打花了？之前五里河那帮游行庆祝的人，但凡有一半能送孩子去踢球，您也不用天天这么折腾了。”老赵宽慰着眼前这个忧郁的中年人。 老贾猛吸了几口，就看见火苗烧到了烟屁股，他将烟屁股恶狠狠的插进红泥土里，站起身拍怕自己的屁股，“这一屁股大红土，黏了吧唧的，这出去别人看见不得说我拉裤兜里了我x！” 老贾扭过头去看自己糊着红黄混合物的屁股，“你们校长也真是省事，他家老娘们卖洗衣机的还是收水费的？我x这帮孩子今天回家衣服得咋洗？” 老贾也不去管自己的屁股看上去像不像沾了屎，“我x，呸！”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又跺了一脚，“我x，这他妈我回去还得刷鞋，妈了巴子。” 老赵见状忍不住笑，“哎呀，老贾你就省省吧，我家洗衣机都被红泥给堵住了，我家那老娘们天天替你骂校长呢，哈哈哈哈。” 今天天气格外好，万里晴空，只有一丝丝好像快被吃完的棉花糖状的云。孩子们疯跑了十几分钟，脸都红彤彤的，有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有的已经停下来弯腰双手扶着膝盖喘气。小守门员抱住皮球，准备放到地下踢出去。 “大左！，把球拿起来踢，像中央五里面的球员一样，开大脚！” 这稚嫩带着点沙哑的喊声，吸引了场边闲聊的两人。 “老吴，你快往前跑！老许，你过来帮我挡挡人，这人太多了！” 这下倒是把场地旁的老贾给逗乐了，他拿出自己的中南海，看了看又揣回去，拍了一下老赵，“小子，再给我来颗玉溪，我这破烟太呛了，晚上咳嗽的你嫂子总把我踹下床。” 老赵不敢怠慢，赶忙给老贾续烟。 老贾深吸一口，双眼一眯，紧紧盯着场上发生的一切，职业素养让他敏锐的觉察到，要有些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刚刚叫喊着有点婴儿肥个子不高的小孩，一只手拽住一个在他身后想要上前抢球的孩子，并用自己的身体倚住他俩，守门员开出了一脚不错的大脚球，婴儿肥眼睛看着飞在空中的皮球，又看了看身前的情况，用眼神示意身旁另一个小胖子上前帮他挡住，就在球快落地的瞬间，婴儿肥突然跑上前，用胸口稳稳接住来球，转头观察一下前面队友的位置，右脚向后一拨，转身就是一脚传球，“老吴快跑！往右前方跑！” 只见人群中一个瘦高戴眼镜的小孩，撒开腿跑出人群，此时皮球正好从他右侧身后带着一道弧线滚到了他身前。 “我x，弧线球！”场地旁的老赵被球场上的这一幕吸引，右手夹着烟举在嘴边，却忘了抽，让那支烟在风中尽情的自己抽自己，慢慢缩短。 那个瘦高个拿到球，边踢边往前跑着，速度慢了下来，也有些踉跄。后面的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向右前方的球，球场的左侧空了出来。 突然婴儿肥从球场左侧杀出来，此时他面前是一马平川，“老吴！快传给我！踢个高球！” 瘦高个看了看即将跟上他的对方球员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球往左边踢去，自己却不受控制的摔倒在红泥土上。 婴儿肥一边向对方球门跑着，一边盯着来球，跑向另一侧的对方球员显然没有预料到发生了什么，定在原地像一群木桩子，就像这片山上的红土被挖来前，本就长在上面的木桩子一样。 婴儿肥努力向前跑着，虽然他的速度不快，还一边喘着粗气，但是他还是长大嘴巴大口呼气，坚定的向前跑着，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对方球门，对方选出来的体格最大的门将，也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就在皮球落地的同一时间，婴儿肥再也无力多跑几步用胸口接住球，他只好顺势抬起右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踢去。皮球带着旋转，婴儿肥踢疵了，旋转着打中了转头，外旋着弹出球场。他也重重的的摔在地上，抬起头脸上满是红泥，他重重的用手捶地，就像刚刚老贾的跺脚一样有力。 “小赵吹停比赛，叫那个小胖子过来，臭小子有点荣誉感嘛。”老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已经记了几行。 老赵不敢怠慢，赶忙吹停比赛，让大家列队，把婴儿肥叫道场边。 老贾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孩子，原本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脸蛋，现在满是汗水浸泡的红泥汤，个子不高但是两条腿修长。他摸了一下婴儿肥的鼻尖，“小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婴儿肥推开老贾的手，“老头子，我不叫小胖子，我叫叶西楠！” 冠军 硬玉溪 “我x，小赵，你这学生还挺有个性的。”老贾上下打量这个小胖子，眼里有光，“小子，喜欢踢足球吗？” “喜欢啊，我们去年夏天就在家属院里一起踢球了。”叶西楠回答着。 “不错不错。”老贾高兴的合不拢嘴，“小子，去把刚才和你合作的那俩小伙伴也叫过来。 叶西楠看看赵老师，“快去。”赵老师给叶西楠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跑回去叫人。 老贾打量着这三个孩子，小胖子有头脑，敢指挥，看样子很喜欢足球；这俩一个懂得配合，另一个这身体素质真好，都是好苗子啊，老贾越想越有些激动。 “你俩叫什么名字啊？”老贾问叶西楠的两个小伙伴。 “我叫吴曦。”瘦高个回答。 “我叫许凯。”有点腼腆的孩子用手摸了摸鼻子回答。 “好好，你们都喜欢足球吗？”老贾满怀期待的问了同样的问题。 “喜欢！01年我爸还带我去五里河看球了呢！”吴曦兴高采烈的回答。 “啊，我也喜欢，我和西楠经常在一起踢球。”许凯不紧不慢的答道。 “赵老师，把他们仨家长电话记一下吧，今天晚上放学和他们家长聊聊。”老贾边说边掏出烟点了一支，眯着眼十分享受。 “好的。”赵老师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边。 晚上快六点的时候，三个孩子的父母都来了，老贾管校长借了一个空教室，他要和几位家长谈一谈孩子踢球的事情，赵老师也在教室里陪同。 “各位家长你们好，我是一名自由球探兼经纪人，你们可以叫我老贾。以前也踢过职业足球，就在咱们省的北宁盼盼俱乐部效力过一段时间。今天正好借着赵老师的体育课，来看一看有没有好苗子。今天非常激动和兴奋，以在下的一点经验来看，三位小同学是有一定足球天赋的，这次麻烦各位跑一趟呢，就是询问一下各位的意见，愿不愿意让孩子接触足球训练？”一聊起关于足球的正事，说话夹枪带棒的老贾突然规矩了许多。 “好啊，不瞒贾执导，我也是个老球迷了，我从小就特别注重培养我儿子对足球的兴趣。我这边没问题！”吴曦爸爸十分兴奋，抢着回答。 “这位家长请先冷静一下，请问贾执导，具体是怎样一个训练模式呢？还有训练的时间地点，会不会影响学习呢？”叶西楠的爸爸显得十分冷静，考虑的比较周全。 “对的，我也没怎么看过足球，也不太了解，具体的一个情况请贾执导简单介绍一下吧。”许凯的爸爸表示赞同。 “好的，对于8、9岁的孩子呢，主要是通过基础技术的培养，有选择的加练一些身体，在半年左右比较系统的训练之后，可以评估孩子有没有天赋，大概有多高的天赋，适不适合继续训练。”贾执导停下来，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训练时间是每周六、周日，下午2点到4点，采取一周两训，每次两小时的这样一个方案。训练地点就在咱们山岭体育场，北宁盼盼俱乐部和体育场有合作。训练的时候我会在现场，也会有北宁俱乐部的青训教练一起。” “那关于费用和合同方面呢？”许凯爸爸继续问道，叶西楠爸爸用赞叹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他俩本来就是很熟悉的同事，叶父也没想到许父考虑的够长远。 “费用方面是全免费的，但是需要咱们孩子自己准备一些训练需要的装备，比如球鞋球袜什么的。因为咱们国足刚刚打进世界杯嘛，北宁盼盼俱乐部的领导也希望借此机会，多为国足培养人才。至于合同问题，前六个月不签合同，如果孩子六个月后通过了考察，你们可以选择和我签一个经纪人代理合同，或者直接和北宁盼盼俱乐部商讨合同。”介绍起这些政策，老贾是如数家珍。 “这政策不错，作为北宁人，我非常支持和感谢北宁盼盼俱乐部的政策。只要孩子愿意，我这边没有意见。”吴曦爸爸还是十分亢奋。 “这个政策不错，我觉得可以，我也是只要孩子同意，我这边没问题。你呢老叶？”许凯爸爸也表示同意，并询问叶西楠父亲的意见。 “哦，我也是同样，没问题。不管孩子以后走不走职业足球这条路，至少能锻炼锻炼身体，磨练磨练意志。”叶西楠爸爸也表示赞同。 “好的，感谢各位家长对于北宁盼盼俱乐部的支持，对于中国足球的支持。”老贾有些热泪盈眶，“这样，咱们留个联系方式，麻烦各位回去和孩子沟通一下，决定好了麻烦告诉我一下，我好安排接下来训练的相关事宜。” 之后老贾还有赵老师，和三位家长交换了联系方式。走出山岭六小的校门，老贾点上一支烟，那种可以轻易感知到自己心跳的感觉久违了。老贾一边吸一口烟一边幸福的眯上眼，他仿佛看见三个孩子长大后为国家队效力的场景；仿佛看见他们加盟欧洲豪门的场景；他仿佛看到国足再次站上世界杯舞台，并且小组出线的场景。 斜落的残阳照的老贾的脸红彤彤的，老贾感受着残阳照射的温暖，嘟囔着，“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当天晚上，老贾收到三条短信，三名小同学的家长都确认让自己孩子参加训练。“啪！啪！”老贾高兴的自己给自己鼓掌，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想象在变成现实。老贾赶紧给三位家长打了电话，交代了一下需要准备的东西，安排周末就训练。忙完这些，老贾打电话叫几个老哥们出来喝酒，他高兴的要请客。 周末，三个孩子都按照老贾的要求，拎着一个大的运动包，里面放着水杯、毛巾、一套自己喜欢的足球球衣，还有球鞋，来到山岭体育场。老贾、赵老师还有几名北宁盼盼俱乐部的教练早已在体育场等候。塑胶跑道上已经有北宁盼盼俱乐部自己的小球员在跑步热身，足球场上多了几个小的足球门，还有一些已经摆放好的训练器材。 三个孩子看见这样的阵仗，都显得有些兴奋。叶西楠和吴曦看上去很兴奋，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本来态度不是很积极的许凯，看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同伴，也有点被感染。 三位孩子的父亲看着如此专业的情景，自然是比较放心，老贾也带着俱乐部的几位教练来和三位家长交谈。 “来了啊，辛苦辛苦。”老贾满脸笑容的和三位家长一一握手。 “这几位是北宁盼盼俱乐部的青训教练。”老贾做着介绍。 “感谢几位家长对于咱们北宁盼盼俱乐部的支持，愿意把孩子送来训练。”旁边一位又黑又高的教练上前和三位家长握手致意，“我姓李，以后叫我小李就行，以后每周末的训练由我主要负债。” “好的好的，李指导多费心啊！”三位家长也客气的回应。 寒暄结束，李指导让三位小朋友换训练的服装，排队站好。老贾和赵老师把三位家长迎到跑道外侧，一边看着李指导指挥训练，一边给三位家长讲解。 李指导背着手站在三位小球员面前，严肃起来，“我姓李，以后你们可以叫我老李，以后你们的训练由我主要负责！下面大声的说一下自己的名字！”李指导看了一下，指着叶西楠说，“就由这位小球员开始。” “李指导好！我叫叶西楠，来自山岭第六小学二年一班，今年7岁，喜欢看足球，放假的时候也和小伙伴们一起踢球。”叶西楠站的笔挺，声音洪亮的自我介绍。 “好的，小叶同学。”李指导一边回应一边拿着本子记录，“小叶早上了一年学啊，有点胖啊，要注意饮食，足球运动员身材一定要保持好。明白吗？”李指导的声音洪亮清脆。 “是！李指导！控制饮食，保持身材！”叶西楠不敢怠慢，也用洪亮的声音回答。 “很好。”李指导高兴的点点头，然后看着站在中间的吴曦，“下一位！” “教练好！我叫吴曦，也是来自山岭六小二年一班，今年9岁，我们仨是同伴同学。”吴曦回答的声音夹杂着激动。 李指导一边记录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孩子，9岁的孩子身高已经快1米7了，身高腿长又有些健壮，如果够灵活弹跳也不差，是个踢球的好苗子。李指导暗自佩服老贾选人的眼光。 “很好，下一位。”李指导看着许凯。 “教、教练好，我、我叫…” “停一下，大点声，中午没吃饭吗？”李指导打断声音小又有些结巴的许凯。 “教练好！我叫许凯，今年8岁，和他俩是同班同学！”许凯被李指导呵斥吓了一跳，随后大声自我介绍。 “这还差不多。”李指导一边记录一边回应，记录完背着手看着他们仨，“欢迎三位小球员加入足球训练，踢球是个苦差事，但是需要一定的天赋和日复一日的训练、自律，所以不是谁都有资格吃这个苦的！我们今天先进行热身，然后体测，你们要是想留下来，那就要付出你们的全部，去完成好体测，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三个小球员异口同声的回答。 李指导示意身旁一个年轻的教练带着三位小球员去跑圈热身，然后自己和另一名年轻教练去准备其他的体测项目。 老贾在一旁给三位家长进行介绍，“三位家长，今天是要先进行一个体测，我们记录一下三位孩子训练之前的身体状态，也看一下他们有没有、有多高的天赋，好进行接下来的针对性训练。” 热身结束之后，一位年轻教练带着三位小球员进行立定跳远、摸高、掷铅球的项目，另一位年轻教练进行测量和记录。接下来进行一百米跑和50米往返跑的测试。这一套下来，三位小球员都累的够呛。李指导让他们去喝水休息，然后结果年轻教练记录的数据，走向场边的家长。 “怎么样李指导，三位小球员的数据怎么样？”老贾看到李指导走过来，急切的问，他也想印证自己选球员的眼光出色。 “三位家长，体能力量部分的体测结果出来了，整体上看，咱们三位孩子的数据都非常出色，比同龄孩子都要强许多，其中吴曦小朋友的数据最为出色，可以说身体条件和先天条件非常好。许凯小朋友耐力和力量十分出色，叶西楠小朋友耐力不错，不过速度和力量一般。总体来说体能和力量是达标的。”李指导看着数据进行总结。 “好的好的，感谢李指导。”吴曦爸爸显得特别兴奋，另外两名家长也点头致意。 “我们接下来要进行一些有球测验，几位家长稍等。”李指导说完就往回走。 接下来李指导亲自上阵，指挥三位小球员进行传球、绕杆、射门的测验。 吴曦完成的非常出色，虽然刚进行过透支体力的奔跑，但是射门的力量很足，没有踢疵的情况，绕杆有些踉踉跄跄，不过没有摔倒，展现了身体强大的协调性。 许凯接球很稳，很快就领悟了教练的意图，绕杆虽慢但是很稳，射门力量一般，但是各个动作完成的都很到位。这说明许凯可能有与生俱来的球商，执行力非常强。 叶西楠是体力透支最严重的，但是传球十分出色，反应快动作敏捷。绕杆显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球粘在脚上的感觉，随后的射门更是一气呵成。拼劲全力的射门好像炮弹一样，直挂球门死角。 看了三位小球员的表现，李指导不住点头，心里暗自夸赞老贾，眼光确实好，这三个小孩确实都有特点，有一定天赋，是练球的苗子。他让三位小球员收拾东西，明天继续来训练，然后走向场边。 李指导和三位家长说了一下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孩子的饮食，要以奶、鸡蛋、牛肉为主，保持充足的睡眠。之后三位家长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指导递给老贾和赵老师烟，“赵老师，你这三个学生不错嘛。” “哎呀，感谢李指导的认可啊，都是贾执导慧眼识珠啊，我只是配合配合。”赵老师赶忙接过烟，谦虚的回答。 “那可不，老李咋样，兄弟我还可以吧，我x我当时一看这仨孩子，我眼睛都放光了。”老贾接过烟点上，又恢复了贾三句的常态。 下午的球场里，回荡着三人美好的畅想，那是作为足球人对中国足球美好未来的坚定；是作为青训教练孜孜不倦的努力；是看到一扫02年日韩世界杯阴霾的曙光。那是在中国足球最黑暗的年代，几名“格格不入”的足球人的自我操守和坚持，虽然劣币驱逐良币，排挤的他们连好烟都舍不得抽。但是他们眼里有光，这是全力振兴中国足球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