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诡游戏》 一、不死的少年 “自杀,高成功率,无痛。” …… …… 输入,回车。 拉紧的窗帘,黑暗的房间。 电脑屏幕的莹莹光芒,落在叶洛的脸上,照亮他略显清秀的脸庞和漆黑如墨的双瞳。 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正是最为美好的时光。 可是,他从三年前开始,就对活下去不感兴趣了。 那本该是一次阖家欢乐的家庭出游,却被逆行的卡车撞得支离破碎。肇事司机逃之夭夭,他的双亲和十岁的幼妹就这么离开人间。他侥幸避过一劫,却下身瘫痪,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身体残废、亲人不在,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想死。 从上吊到跳楼,从割脉到用毒,数十种方式,他都尝试过了。 但他就是死不了。 大概是哪位神明,为了补偿他,把他的姓名从生死簿上勾掉了。 但不幸的是,那位神明大人大概是蓝量有限,技能只放了一半。 他虽然可以在死亡之后再度复活,并且让受伤的身体恢复如初。但若是没死成,肉体依旧会受到伤害。 割腕会因为大量缺血而昏迷不醒。 跳楼会因为骨折而卧床好几个月。 服毒会因为毒素入骨而剧痛难忍。 诸如种种。 试多几次后,叶洛就再也不想试了。因为一旦没死成,那后果实在是太惨烈了。反而是死亡再复活的时候,会将他肉体所受的伤害恢复如初。 虽说叶洛已经死了这么多次了,但不得不说,他并没有变得习以为常,反而,他越来越讨厌疼痛了。 特别是当他瘫痪了以后,一个人生活的他,自杀就成为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并不存在。” 叶洛看着电脑屏幕里出现的搜索结果,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安眠药么?” 他打开瓶盖,里面只有几粒小药丸了。这是他花大代价托哥们从国外带回来的特效药,据说一粒就有着强劲的镇静催眠效果,专门针对精神病患者的。 “试试看吧。反正都要过期了,不吃就浪费了。要是这次还是死不成,那就、那就……那就当睡一觉好了。” 他端起左侧的茶杯,将药一粒粒放进水中,正准备一饮而尽。 “叮咚。” 门外,忽然传来了久违的门铃响。 …… …… “哪位?” 叶洛驱动着电动轮椅转出了书房,隔着客厅大声喊道。 轮椅扶手上还放着那杯水。他赶着吃药,实在是懒得跑到门口去了。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叶洛先生么?有您的快递。” “我有买东西么?可能又是什么自杀道具吧。”他微微皱眉,想不起来了。他回应道,“行了。放房门口吧。” 门外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措辞,半晌才说道,“这边可能需要您当面签收才行。” “什么流程这么麻烦。碍着我找死。”叶洛叹了口气,按下轮椅的前进键。 轮椅发动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马达声。 他推开门。夏日的阳光与男人的阴影一同洒了进来。 那是一个有些瘦弱的中年男人,打湿的头发紧贴着额头,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蓝色快递服,松松垮垮的样子像是大了一号。 快递员看到叶洛坐在轮子的样子,露出了明显的愕然表情,似乎还有一丝不忍。但那抹不忍很快就被熄灭。 这种眼神,叶洛倒也习惯了。他接过快递员递过来的小盒子,正好一只手就可以捧住,那体积感觉像是装了一台手机。 他低头签着名,同时貌似随口地说道,“小方今天请假么?” “小方——?”快递员一直盯着叶洛签字的动作,听到他的问话,顿时一怔。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忙送不迭地回答道,“喔!对对!小方!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我顶替的他的班。” “这样啊……小方生病了呀。”叶洛抬起头,展颜一笑,“真是幸苦你了。” “没有没有。应该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正准备接过叶洛递过来的签单,却发现抓了个空。 叶洛在最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看向叶洛,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请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叶洛说道,“我看你很热的样子。屋子里开了空调,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哦哦。这样。不用了,不用了。”他连忙摇头,“我还有一些单子要跑。” “既然如此。”叶洛端起轮椅上的水杯,缓缓递给他,“要不然喝一杯水吧?” 看着那有些浑浊的水,快递员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喔。我刚才放了些维生素片。不过这水我可还没有喝。还是说,你会介意?”说着,叶洛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可他握住那张签单的手明显向后缩了缩,薄薄的纸张在他掌心变得皱巴巴的。 快递员的脸顿时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那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那杯水,一口饮尽。 …… …… “所以。你是谁?” 叶洛第三次开口询问。 “我说了!我只是个快递员而已啊!” 漆黑的地下室。 男人被死死绑在了铁质的椅子上,动弹不得。 只有一盏台灯摆在桌面,发出冰冷的光,照亮他绝望的神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是按照【系统】给的任务来到这里。既不需要杀人、也不需要躲避什么怪物,只是送个快递,然后收下签单。 一切够很顺利,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收下了快递,而且还签了单,接下来只要他拿到快递单子,就可以解放了! 就可以彻底从那该死的“恐怖游戏”中摆脱了! 虽然这样会将这个少年推入“地狱”,可是,那他也没办法了! 只要能活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一睁眼,突然就被人绑在椅子上了。 “水!是那杯水!”他终于找回了记忆,“是你给我喝的那杯水!里面下了药!” “宾果。可惜没有奖励。”叶洛笑了笑。然后他一瞬间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按下了轮椅的一个开关。 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一排工具从轮椅的扶手里升起来。 男人看着那一列在白织灯下闪烁着锋利金属光芒的器具,露出惊惶的神情,“不要杀我啊!我没有钱的!我只是普通的快递员而已!不要杀我啊!” “不要演了。”叶洛头也不抬,只是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拭着那些小刀,轻声道,“根本没有什么快递员小方。我随便编的。” 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还想狡辩,可是被叶洛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并不知道。”叶洛淡淡说道,“我只是试着诈一诈你。” “什么?!”男人傻了。 “我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毕竟我们这边的快递从来都没有上门服务的。”叶洛抬起头来看向他,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灰心。我只是‘死’多了之后,对这些危及生命的东西,有些敏感。更何况——你身上的恶意未免也太浓郁了。” 男人瞪大眼睛。 ——有些?你管这叫有些敏感?! “好了。终于消毒完毕了。”叶洛擦拭干净最后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为、为什么要消毒?” “这样刀锋刺进肉里的时候才不容易感染。”叶洛驱车到男人身前,黑白分明的双瞳凝视着男人,缓缓说道,“可以多玩几天。” 被黑发少年用那种平静的眼神望着,男人的心却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他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惊恐。 这一次不是演戏,他是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没有在开玩笑!是认真的! 这个年轻人杀过人!而且不止一次! 男人的身体疯狂挣扎着,在内心发出痛苦的呻吟。 ——【系统】不是说目标不是【玩家】。只是一个普通人么!这是到底是哪里“普通”啊?! 哪个普通人会在家里搞地下室?会准备强效迷药?会有这种专门用来绑人的麻绳?会他妈得准备一套刑具啊?! “别挣扎了。这一套用来绑人的手法,是我花重金与一名日本的绳缚大师学过的。 它卡住了你发力的关节。肌肉用不了力,就算是施瓦辛格来了,也不可能挣脱——除非你把自己的胳膊肘扯断。那会很痛的,相信我。真的很痛。我有经验。”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从那一列各式各样的小刀中抽出了一把两面带着锯齿的小刀。 那小刀不过巴掌大小,两侧的锯齿仿佛细碎的尖牙,整整齐齐,闪烁着凄冷的光芒。 “这把刀叫‘鲨鱼’。我个人呢。是最喜欢这把刀的。”叶洛露齿一笑,“因为它最好用。各种常规材质的东西,切起来都比较方便。” 各种材质?是指什么? 骨头还是肌肉? 男人拼命摇着头,“我真得是个快递员!” 叶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应该还有三句话。” “什么三句话?” “还有两句。” 男人破口大骂,“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最后一句。” “疯子!你是个疯子!” “哦。这句话倒是真话。我的确是个疯子。”叶洛只是报之以微笑,“那么作为奖励,这就算赠给你一句。还有最后一句,请务必珍惜。” 小刀在叶洛指尖打转,忽隐忽现,发出咻咻的破空声,令人不而栗。 恶魔!这个人是个恶魔! 男人终于崩溃了,“我没有撒谎!不要杀我!我真得只是来送快递的啊!” “那么,你应该还有三句话。” 男人涕泗横流地看着叶洛。 叶洛问道,“第一,谁派你来的。第二,包裹里面装着什么?第三,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张签单。” “我没——”男人眼前闪过一道银色流光,手腕骤然一凉,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还在茫然,就看到叶洛慢慢地收回了染着一缕红色的小刀,将一只马克杯放在了他脚下。 哒、哒、哒——液体与陶瓷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男人霎时间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手腕的血管被叶洛给割开了! “你最好不要挣扎。你越动,就死的越快。”叶洛打量着他,“看你这个体型。大概不需要把杯子装满,你就会晕死过去吧。” 男人彻底绝望了,“我真的只是来送快递……” “所以是谁让你来送快递的。” “不——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大量的流血让男人的脸色迅速苍白。他感觉到生命在迅速流失。 但是他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他宁愿死! 也不想变成那种怪物! …… …… 叶洛微微皱眉。 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中。都到这个境地了,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和平年月,他毕竟没有可能真得杀人。但对方在看见他签下快递的那一刻,眼中欣喜的背后还带着浓郁的恶意,那是敏感的叶洛无法忽视的。这个快递员,绝不是如他所说“只是送个快递”。 叶洛叹了口气,道,“唉。我跟你耗了快十个小时。可不是在这里听你讲这些的。” “十……”男人的眼睛渐渐睁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十个小时……” “是的。还有五分钟就晚上十二点了。” 那安眠药的能力远比叶洛想的要夸张,男人睡醒后,怎么都叫不醒。他都有些后悔给这个男人吃了。果然是进口药,效果好,可贵着呢。 “还有五分钟十二点!”男人的瞳孔骤缩,他如遭雷击,浑身上下剧烈地挣扎起来,一边嘶吼道,“快给我!快把签单给我!” “喂。你这么动,只会死得更快。” “快给我啊!”男人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他的脸上是无比的恐惧!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电锯放在了脖子上,而且有一半已经切了进去。 就算是他刚才手腕被割开,也不曾流露出这样的绝望。 “我求求你了!”男人开始大声哭泣,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哀求道,“求求你了!把那张签单给我吧!只要给我、只要给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给你!我求求你了!” 这是毒瘾犯了么? 叶洛微微眯眼,忽然松了口,“我可以给你。但是那张签单在客厅里。” “那你快去拿!快去拿!”男人看向身侧墙上的钟,脸上露出惶恐又庆幸的表情,“还有三分钟。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好的。那你等一下。”叶洛驱车到了地下室的出口,将自己的轮椅对接到了电动楼梯上,按动按钮升了上去。 “对了。”他站在打开的地下室门口,忽然回头说道,“还有最后一个事情。” “你快去啊!我会告诉你的!我全部都会告诉你的!你快去啊!” “不是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 “什么?”男人张大嘴。 “我是想说,我家地下室的磁场有些微妙。” 男人呆呆听着。 叶洛的笑容略带歉意,“所以,我的钟是慢了两分钟的。” “什——” 男人露出无比绝望的神情,话还没说完。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叶洛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变态了。 …… …… 二、诡异的怪物 变态。 就是字面意义的变态。 这个男人突然整个人肿胀起来,就像是个冲水的气球。 他的四肢迅速变得粗壮如树干,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束缚在他身上的绳子,腹部好似被人塞了个三四个西瓜,形成不规则的隆起。 “快——” 他的脸也在变大,五官挤在一起,看得出来非常痛苦。 他努力看向叶洛,似乎想说什么。 “快杀——” 他仰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如同野兽。 “——快杀了我!” 话音未落。 “砰”得一声,他炸成了一滩乌黑的血泥,到处乱飞。 叶洛正看得目瞪口呆,立刻反应过来。 倒退、关门、锁死。 一气呵成。 血块撞在铁门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个地下室是平时他拜托哥们打造的。据说是仿造中世纪的监禁室,还加上了现代技术,隔音效果一流。 “这什么?人体炸弹?我是惹上什么大组织了么?” 他喘了口气,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毕竟他自杀过数十次了,更血腥的事情,都见识过了。更何况,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他可没忘记快递员偷偷打量他时露出来的恶意。 紧接着,他透过隔壁桌子上放着的监视器,看到了一副堪比恐怖片的画面。 地下室里,那些飞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肉,正缓缓蠕动着,聚拢在一起。 不一会,就变成了一团畸形的怪物。 它呈现出人形,身体高大而扭曲,佝偻着腰。浑身漆黑,身体上还长着大大小小的肿瘤。最恶心的是,那些肿瘤还在不停得炸开又愈合,往地板上一滴滴地滑落着黑色的粘稠液体。 这一幕让他的肠胃极其不适,后悔晚饭吃得有些多。 “这又是什么?异形?” 他忽然留意到那怪物似乎正看着他。 通过地下室墙角的摄像头看着他。 “所以呢?总不能够从监视器里爬出来吧?”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那玩意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监视器。 显示屏里那怪物的脸越来越大。 “不是吧,来真的。”他脸色微微僵硬。 显示器的屏幕忽然泛起涟漪。 黑色的液体咕噜噜冒着泡,缓缓渗了出来。 真★顺着电线打人! 他赶紧按下屏幕关闭键,同时按动轮椅的后退键。 但是太迟了! “嗡——!” 破空声尖锐刺耳。 而在声音抵达耳朵之前。 他的心脏已经被那团黑色的液体给贯穿了。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哇”得喷出一大口鲜血,轮椅还在按照命令向后滑动,他已经浑身瘫软地重重倒在了地上。 脸色苍白、呼吸停顿。 死了。 黑色液体“吧唧”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再次聚拢成人形的样子。 它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叶洛。他的后背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那里正血肉模糊。 死得彻彻底底的。 它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嗬嗬”声音,忽然看向了电视机。 那是京都电视台,正在转播着动物世界。这电视是叶洛打开的,以防地下室的声音会被外人听见。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一步步靠近,然后化作流水,缓缓钻了进去。 呼吸之间,它就消失在了客厅里。 屏幕中传出野兽惨叫的声音,最后化作了一团雪花白。 而就在频道信号消失的一刹那,“咻”的一声。 电视机被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关掉了。 顺带还拔了电线。 那是叶洛。 他没死! 鬼知道他一个下身瘫痪的人,是怎么爆发出那么快的速度,爬起来把电视机给关掉的。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心脏被打穿了好痛啊啊啊!”他靠在电视机柜子上,捂着自己的左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里的模糊血洞此刻已经恢复如初了。但是剧痛还残留在细胞里。 又死了一次! 可又没死成!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他居然从那么恐怖的怪物手中活下来了,但是那么恐怖诡异的怪物居然都杀不死他。 他挣扎着爬回了轮椅,抹去额头的汗水,“看起来,我放出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不过,生活似乎……有趣起来了啊。”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向两侧牵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 …… 等叶洛打扫干净客厅,已经快夜间一点钟了。 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喝杯水,研究研究那个可怜快递员的“遗物”。 “看起来确实是个普通纸箱。” 书房里,他看着身前桌面的快递盒。 将塑胶袋撕开后,就是一个普通的黄褐色纸箱,若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这盒子没有胶带、也没有封口。 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盒子。而这也意味着,一旦打开它,就一定会被人发现。 “这是这种设计的目的么?防止被人发现偷偷打开了?那干嘛不直接用密码箱?难道是为了环保?”叶洛搞不懂。 “不过也好。铁质的东西,我现在还【切】不开。纸,我倒是很熟悉了。正好拿来完成日常练习。” 他一翻手,一柄巴掌大小的小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正是那把布满锯齿的小刀“鲨鱼”。 “这种材质的话,就用‘鲨鱼’来练手吧。” 他右手握刀,左手按住木盒,凝神屏息,用掌心感受着纹理。 然后,他“看”见了。 一条黑色的线。 那条线浮现出纸盒的向上方,与纸面保持垂直方向,线型扭扭曲曲,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线的一头扎进盒子里,一头朝着天空,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直接蔓延到了叶洛小刀刀尖前十厘米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精神高度集中,右手握刀对准那线条的头部,手腕用力,猛地一甩。 刀锋如游鱼,顺着黑线向下切开! “咔咔咔咔咔——” 虚空中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是只有他可以听见的声音。 银色刀芒最后停在了纸盒的上端,精准地隔着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翻腕、藏刀入袖。 “呼。” 他对着貌似完整无损的纸箱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纸箱顿时轰然崩碎,无数的纸屑碎片漫空飞扬,洋洋洒洒如雪落,就像是掉进深海、被鲨鱼群撕咬过的碎肉。 “一次成功!”他抹去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他除了“不死之躯”的第二个超凡能力,是两年前忽然出现在他身上的。 某一天,他从再次自杀失败的剧痛中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如果凝神屏息看某样东西的话,那个东西的身上就会漂浮有一条黑色的线。 线有粗有细,有直有弯,还有的干脆就是折线,甚至是扭曲成一团乱麻。 只要他顺着那线条的纹理斩下去,即使没有触碰到那个东西,他也可以把它斩碎。 他将这能力称为直死之——啊,不是——【离析术】。 他不是没有试过用离析术来自杀。 但很可惜,离析术无法对生物使用。 而且,要发动离析术有非常苛刻的条件。 他必须要非常了解某一样东西,才有可能“看”得清那线条。 了解得越透彻,“看”见的就越清楚。 怎样算了解呢? 那样东西属于什么?作用、材料、做工手法是什么,乃至于它的制造商是哪一家,甚至于有什么历史底蕴,有谁曾经用过它——这些都属于需要了解的讯息。 他把这个收集资料的过程称之为【解析】,只有解析程度到100%的时候,他才能看见黑线,才有可能成功施展离析术。 所以别看他耍得有模有样。一点也不惭愧的说,到目前为止,他能够一次性离析成功的东西就没几样。而且全都是小物件。 “说到底,就跟这‘不死之身’一样,都是些看着很酷的技能,其实就是个鸡肋。有时间收集资料,我还不如买个液压机、碎纸机、榨汁姬,难道不是更快一些。”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便收回了注意力,看向了桌面。 随着包装盒子的碎裂,出现在视野中的东西。 那是一台—— “手机?” …… …… 三、厄运的游戏 叶洛反复把玩手机,再次明确了,这就是一台普普通通的智能手机。 6.1寸直板,黑色外框,全面触摸屏,前后置摄像头,单侧音量键与开机键。 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他就按下了开机键。 “管他的呢。反正也死不了。” 伴随着略显诡异的八音盒音乐,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屏息等了半天,手机再无动静了。 “就这?” 他摇摇头,无趣地叹了口气。 “我还等着打开后会有洲际导弹从美国打过来,要不然就是天上的卫星会移动到我的头顶,开始聚能释放粒子炮。” 他滑开手机屏保,桌面上只有一款app。 叫做《厄诡游戏》。 “游戏图标倒是有点吓人。” 那是一只造型诡异的眼睛。血色的眼白,中间的瞳仁是银色螺旋状。整只眼睛隐匿在暗红色的背景中,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联想到了刚才那只扭曲的怪物。 “所以点开这个app,会看到刚才那个怪物么?” 他的手指在图标上打转。 常理来说,接下来的正确流程应该是打开那个app,然后展开一段惊险刺激、令人血脉喷张的冒险之旅。 “但我拒绝。”他关上了手机。 已经半夜两点钟了,他辛辛苦苦打扫干净了地下室和客厅,虽说有着哥们安装的智能家居,不然真的是累死了。但他毕竟经历了一晚上的诡异事件,而且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实在是筋疲力尽。 他决定,先睡觉。 …… …… 一夜无梦。 叶洛准时在清晨七点半醒来。 下床上车、刷牙洗脸。 驱车来到客厅的餐桌前,一键启动煮蛋器和面包机,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甜牛奶。 甜牛奶是他的最爱。 按下遥控器,窗帘自动向两侧来开,让清晨和煦的阳光洒进来。 叶洛所住的小区较为偏远,距离中心区至少两个小时车程,日常出行多有不便,但好处就是比较清静。 他的房型属于独栋小洋房,位于小区的边缘地带,后面就是一座小山丘,格外幽静,所以才可以在地下偷偷搞什么地下室。 没什么好说的,感谢哥们找到的地段。 他有条不紊地解决了早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翻看最新的新闻。 “果然如此。” 不出他的预料,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昨晚那个怪物的消息。 昨晚。那头怪物在杀“死”他之后,就遁入了电视机里,听那最后几秒的收音,明显是出现在了动物世界拍摄地点。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听那凄惨的声音就可以想象到了。 那怪物不远万里,从叶洛所居住的南方城市跨越大半个地球到了非洲草原,肯定不会只是去看动物的。 更加诡异的是,《动物世界》可不是直播节目,那只怪物钻进电视之后,到底是出现在了哪一个时空? 而且,政府是否早已知道这种怪物? “怕引起恐慌,所以消息被封锁了么。”他抿了一口牛奶,思衬着,“这种怪物……国家是否早就清楚了。” “按照昨晚那个快递员的表现看来,在他的上头,明显是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是个规则极为严苛的组织。不然他也不至于怕成那样子。虽然,最后还是死了。不过,那算是死了么?” “爆炸都还好说,可是血肉变成那个怪物,就实在是超过人类极限了。”想着,他哑然失笑,“说什么人类极限,我大概是最没有资格讲这些的。” “另一个问题是……” 他皱起眉头,“如果说那个组织真得神通广大。为什么,现在还没找上我。” “还是说……”他视线下移,看向右手的智能手机,“其实早就找上我了。” 一切疑惑的答案,都在这台手机里。 “整部手机只有那么一个app《厄诡游戏》。这不是在告诉别人‘赶紧打开我’么?”他拾起手机。 冥冥中,有谁在他耳畔催促他打开软件。 “那就如你所愿。” 他点开游戏。 …… …… 诡异的八音盒声音再次响起。 伴随着的,还有低沉而又遥远的呢喃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的深渊中传来。 如同恶魔的窃窃私语。 窗外乌云渐渐浮现,遮住了阳光。 屋内光线骤然变暗。 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一行行血红色的字迹。 【各位玩家,欢迎来到厄诡游戏。 在这里,你们将品尝到一个又一个厄运与诡异。 透明的巨鲸、七秒的游鱼、起舞的纸片、回转的木马…… 而你们唯一的目标就是…… 活下来。】 随着猩红色的“活下来”渐渐消散,两个可选选项出现在了屏幕中。 【新人玩家or已有账户?】 他如梦初醒,这游戏的氛围营造的太好了,他险些沉浸了进去。 他当然是选择了新人。 【欢迎新人玩家。你的姓名是?】 他随手输了个“落叶”进去。这是他的常用昵称。 【输入错误。】 他微微皱眉,低声念了一遍,“‘你的姓名是?’难不成……” 他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叶洛”。 【输入成功。】 “果然是要真实的姓名。什么原理,是提前录入了我的消息?还是说……”他环顾四周,“有谁正在看着我?” 【正在检测具体信息…… 姓名,叶洛。 年龄,二十一。 性别,男。 种族——sssss…rrr*(&*——】 检测到“种族”信息的时候,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串乱码。 【种族——神——人类。种族:人类。】 他翻了个白眼,“人类……这还用你说么。” 【基础信息检测完毕。开始深度检测。】 他提起了精神。若说刚才的信息是烂大街的,花五毛钱就能从大数据公司中找到。 那么,深度信息是什么,他倒是有兴趣了。 【基础属性检测中…… 基础属性如下(标准成年男人10点): 精神:15 体力:2 敏捷:1 耐力:2 系统评价:“作为一个下半身瘫痪的废人,看来你丢掉的属性点果然都加给脑子了(笑)。”】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告你歧视,让你们游戏公司倾家荡产啊信不信。” 【个人天赋检测中……发现两项天赋!】 两项天赋! “难不成?” 宛如一道闪电劈进他脑中,他打了个激灵。 他看着屏幕中出现的信息,渐渐睁大了眼睛,神情也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天赋一: 名称:不死 效果:可以豁免一定程度的死亡。具体不详。 系统评价:“你这个天赋,放在人类的身上,果然是——”】 【天赋二: 名称:离析术 效果:可以通过收集资料分析并解构一定的“事与物”。具体不详。 系统评价:“——果然是开挂了吧!”】 “完全正确!” 看着那些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内心的震惊压制了下来。 他内心最大的秘密,他的超凡之力,被完全暴露出来了! 不仅是效果,就连他自己拟定的名字都完全一致。这已经不是大数据资料收集可以解释的了。 唯有超凡,可以阐述超凡——他想到了一句台词。 “这个游戏。”他握紧了手机,嘴角一点点上扬,“有意思了!” 他很开心,至于心底秘密暴露了之类的问题,他毫不担心。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游戏对他【不死】的解释——“可以豁免一定程度的死亡”。 “一定程度,也就意味着,并非所有死亡都可以豁免。总有一种特殊的、高级的‘死亡’,是可以压制我的【不死】天赋的,是可以真正可以杀死我的。” 他的双瞳渐渐颤栗起来。 那不是对死亡的畏惧。 而是兴奋! 因为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啊!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那种‘死亡’呢?”他凝视着游戏界面,嘴角渐渐上扬,“是在这个《厄诡游戏》里面吧。” 【信息录入成功。是否立刻进入游戏?】 “当然。” 随着他点击确定。 游戏屏幕中的黑暗渐渐褪去。 …… …… 首先是一盏煤油灯在黑暗中亮起,些许微光驱散房间里的黑暗。 这是一间有着年代感的房子,内部装修看起来像是欧洲中世纪的民房,颇有些简陋。 石头砌成的墙壁上空空如也,一对老旧的桌椅放置在画面中央,桌面上一盏孤灯晃晃悠悠,墙角摆着一张单人床。 一位黑发少年坐在椅子上,低头皱眉,似在冥思苦想。碎发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楚。 叶洛却觉得他很熟悉,凝视着那位黑发少年,直到对方抬起了头。 赫然是另一个叶洛! 只是更加年轻,更有朝气和活力。 还未瘫痪、还未丧失对生的希望。 “是十八岁时候的我。” 他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至于为什么角色会是十八岁的他,他已经见怪不怪,一点也不好奇了。 他注意到画面的右手侧有一捆挂在墙壁上的卷轴,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他轻轻点击。 黑发少年走到那里取下卷轴,返身回来在桌面上铺开。 一行文字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例行任务(未完成): 距离任务副本开启,还有:3小时24分钟13秒。】 “时间限制、例行任务。” 叶洛指尖敲打着轮椅的扶手,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那个快递员。 那个男人拼死也要在24点前拿到那张写有他名字的签单,是否这就是他的任务要求呢? 而他变成了那副鬼样子,难不成就是任务失败的惩罚?怪不得他死也不愿意暴露秘密,恐怕泄露相关信息也会导致游戏失败。 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样子,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到那样的下场,这个游戏是什么性质,叶洛也就心里有数了。 叫做“游戏”,实则是“厄运”吧。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点击了“查看任务详情”。 熏黄的灯光下,卷轴继续往下铺开: 【任务名:《猫鼠游戏》 任务描述:大家,一起来玩游戏吧! 通关条件:玩游戏嘛,第一重要的是开心,第二重要的,当然是活下来。 失败惩罚:无(猫咪大人会告诉你,不听话的小老鼠是什么下场的) 副本类型:场景型角色扮演(这是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哦) 人数类型:单人 游戏进入方式:系统传送(免费空间转移,是不是对瘸子很贴心?) 游戏设计师:γ 系统评价:“作为一个新手,居然第一个任务就是γ的作品。10%的存活率。我只能说……节哀顺变。”】 “10%的存活率么。” 他盯着任务信息,略有些神经质地笑出声来。 “那我还真是……期待啊。” …… …… “轮椅的备用零件、压缩饼干和水、刀……” 叶洛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必需品。 他调整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墙上时钟的分针,缓缓指向了正午十二点。 咔—— 如丧钟敲响,“恶魔”如期而至。 虚空骤暗! 他的视觉一瞬间被剥夺。 “来了么!” “果真不是恶作剧!” 他脸色微变。 巨大的压力猛地包围了他。 他仿佛深陷海底两万米,四周漆黑一片,暗流疯狂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的骨骼与肌肉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接着是嗅觉和听觉,也接连被那“恶魔”夺走。 他既闻不到、也听不见了。 只剩下触觉还在忠实地反映着疼痛。 可他毫无惧意,睁大了眼睛,眼神中尽是期待。 对于一心向死、却求死不得的他而言,这诡异的事情只能让他感觉到兴奋! 这种超越了生死界极限的恐怖,才能让他久违地感觉到生命的真实! “来吧!” …… …… 声音还回荡在房间里。 叶洛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铛。” 手机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屏幕闪动着,《厄诡游戏》游戏自动打开。 一段鲜红的字忽然出现在屏幕上—— 【警告!】 【警告!】 【警告!】 【发现玩家处于异常状态!】 【异常状态检索中……】 【异常状态检索中……】 【异常状态检索中……】 【未在“未知池”中获取100%一致怪异。】 【继续检索,发现相似度为99%的怪异。】 【名为——求死之心。】 【鉴于99%的高度相似性,直接归类为同一类型怪异。】 【“求死之心”状态检索中……】 【此状态发动于1145天之前。】 【错误。】 【此状态发动于3650天之前。】 【正确?】 【此状态发动人——】 快速出现的红色字体,陡然停住,并开始逐个消失。 似乎正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拭去了所有的红色字体。 也抹掉了所有的“证据”。 …… …… 四、猫咪的游戏 叶洛是被刺耳的闹铃声给唤醒的。 他并未立刻睁眼,而是继续佯作昏迷。 “轮椅还在、刀也还在。” “并未被束缚。只是装着压缩饼干和水的包裹不见了,这倒是有些麻烦。这触感……我应该是正趴在桌子上。” 他悄悄感受着环境。 有风从他右手边吹拂过来,光源也在那边,那里应该有一大排的窗户。 “有书本被吹拂的翻页声,还有这种空旷的回声,这里莫不是——” 他睁开眼睛。 “果然是课室!” 一列列课桌整齐地排列着,前后两块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得写着什么,头顶的电风扇一圈圈转着。 正值日落时分。 窗外,一抹斜阳洒进来,被飞扬的窗帘挡住大半,粉笔的灰尘在破碎的红色光柱中沉沉浮浮。 空空荡荡的教室,只有他一人。 叶洛随手翻看着桌上的课本,发现都是日语,但他却没有一点阅读障碍。 “看来是【系统】赐予玩家的能力,还真是便利。” 他叹了口气,“高考生都馋哭了。不过大概只能在副本中使用吧。” 【玩家正式降临世界,开始发布任务】 叶洛脑海中忽然传来【系统】冰冷的电子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任务一:活下来(必选任务)】 【任务二:找到猫咪(可选任务)】 【任务三:发现这个副本的起源(可选任务)】 【失败惩罚:异化】 叶洛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奇异。 【系统】临时变卦,任务突然从一个变成了三个,虽然新增的两个是可选任务,但这两个任务既然被提出来,就必然影响着游戏的进程。 其实这也都还好,无非就是难度上升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失败惩罚由【死亡】变成了【异化】。 异化?异化成什么? “恐怕是‘异化’成快递员的下场——变态、膨胀、炸成一堆烂泥,最后再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叶洛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一想到会变成那种怪物,却感觉到作呕。 那是作为“生物”,对“反生命存在”的本能抵触和厌恶。 在这一刻,叶洛心中有了明悟——或许【系统】也已经意识到了“死亡”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才会修改了惩罚选项。 “咳咳咳。test、test。” 屋外操场忽然传来广播音,那是一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 “请各位同学,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小猫咪就要醒过来了。” “我们的猫鼠游戏就要正式开始了喵。” “第一个游戏——老鼠出洞喵。” “给各位九十秒钟,赶紧离开教室,抵达足球场喵!” “做不到的小老鼠,就要——被、吃、掉喵!” “九十秒倒计时,现在开始喵!” “90喵、89喵……” 那广播音未落,叶洛二话不说立刻向教室门口驶去。 九十秒下三楼。 “我要是有这速度,还坐什么轮椅?” 他醒来的地方正处于教室靠窗边,倒数第二位,距离后门很近。他很快就到达了后门,但却发现门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八十秒了喵~” 慵懒的广播音一直在报时。 他立刻放弃后门,调转车头向前门快速驶去。 轮椅与桌椅发出激烈的碰撞,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叶洛的身体也难免被桌脚撞得生疼,但争分夺秒,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任凭身体被撞得一片红一片青,终于磕磕碰碰地抵达了前门的位置。 而此时已经报时“七十秒”了。 “别告诉我这也是关上的!” 他猛地用力,前门轻易就被拉开了。 但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脸色更加沉寂了。 因为出现了另外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这间教室是双扇推拉门,只开一扇门的宽度,根本就不容许他的轮椅出去! 他自然也可以下了轮椅自己爬出去,但别说他能不能在剩下的时间爬到一楼、再抵达足球场。即使可以,他也不可能舍弃轮椅。 没了轮椅,也就没了任何移动方式,他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基本上是必输无疑了!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系统】故意的设置的环节。而且是专门针对的我。【系统】就这么想让我【异化】成那种怪物么?” 陷入僵局,叶洛脸上的紧张反而不翼而飞了。经历过多次险境的他,早就锻造了一颗大心脏。 越是危险,他的内心反而越是波澜不惊。 他转过身来,视线快速扫过教室,周围环境的蛛丝马迹都印入他的瞳底。 “六十五秒了喵~” 广播声声催促,似丧钟敲响。 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他看到窗户外面的风景。 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洒落在绿茵地上,足球门框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直直射入叶洛的眼瞳。 那里就是足球场。 叶洛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想到逃离困境的方法了! “你怎么还在教室里面——我看到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 这时,一道声音出现在身后。 叶洛回过头去,那是一位身穿黑色兜帽风衣、黑色短裤的长发少女,大概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而匀称,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有着运动少女的风格。 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动人的眼眸,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金色。 “你的腿!是动不了么?我要怎么帮你!” 她焦急地走上前来,试图将叶洛的轮椅拖出来,但也发现了空间根本不够。 “我抱你出来吧!我力气很大的!” “你是……”叶洛微微眯眼,看着少女风衣左上角的别着的名牌,“宝木遥?” 同时他也在内心询问。【系统】不是说是“单人副本”,这名少女、还有她口中所说的“其他人”算什么? 少女一怔,露出茫然的神情,像是没明白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低了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牌,才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了!”她又气又急,“你是不相信那个广播么!真的会死人的!” “我信。”他淡淡说着,“宝木,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我就是要帮你呀!但你这个轮椅的宽度,我没办法把你拉出来!” “不用拉。我要你推我。” 宝木遥一脸迷茫,“什么——?” 叶洛转过身,将轮椅的靠背对着宝木遥,而他自己则是正对着远处打开的窗户。 夕阳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边缘线。 “你说过你很大力气的吧。那就把我推下楼去。” 他如是说到。 …… …… “你在开什么玩笑。已经没有时间了!” 宝木遥怒视着叶洛。 叶洛神色如常地回答,“正是因为没有时间了。” “这里可是三楼,掉下不死也残了。” “大概率是死不了的。”他摇摇头,神情淡漠地说着,“更大的可能性是变成残疾。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说着,叶洛猛地用力抓住了宝木遥的手,高声说道,“别浪费时间了!你也不想死在这里的吧!” 少女顿时慌乱起来,“你干什么?” “你不推的话!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你——” 宝木遥又惊又怒,还想说什么,可是被叶洛的眼睛盯着,霎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眼睛! 黑白分明。 深渊一般沉寂,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这个人没在开玩笑!也不是慌不择路!他是认真的! “时间不多了喵~” 报时的声音唤醒了她,然后就听到叶洛一声低喝。 “推!不然就跟我一起死!” 死——?不!不能死!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用力一把将叶洛推了出去! “不!”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反应过来,就看到叶洛连人带车一起飞出了窗户。 “我又一次——” 她满脸绝望地捂住嘴巴差点哭出声来,然后猛地向楼下狂奔而去! …… …… “姐姐,你说。 人在自由落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会像飞鸟一样—— 感到自由么?” …… …… 叶洛从一瞬间的灵魂游离状态中恢复过来! 此刻,他正在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不是飞鸟、也不是羽毛。 半点自由也没有,反而是被牛顿定理死死束缚住,挣脱不得。 大地在眼瞳中迅速靠近,重力加速度带来的狂风袭入他的双眼,让他视线模糊。 但他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因为他要计算! 计算他的身体什么时候会重重地落地! “来了、来了、来了……” 视野渐渐全部都被红色占据,那是红胶跑道的颜色。 下一秒钟,那红色就要变成鲜艳的绿色——那是血液的颜色。 “就是这个时候!” 他低喝一声。右手一抖,长袖里面的小刀滑落至他掌心,划破浓郁的血色残阳。 翻腕、指尖轻弹,刀尖向内。 对准心脏,用力一刺! “轰——!” 一人一车同时轰然落地。 高强度复合金属打造的轮椅终于是不愧它高昂的价格,虽然弹飞在一边,但还是没有散架,只是轻微变形扭曲。 而叶洛的身体高高弹起,又落下—— 死了。 …… …… ps:久等了!花了一个月,重新修改第一卷! 五、巨大的猫咪 【心脏被刺穿——受到致命伤害。】 【死亡抗性检测中……】 【抗性不足,不通过。】 【玩家死亡……】 【玩家死亡!】 【玩家账号开始注销,玩家账号开始注销——】 【注销失败!警告!注销失败!警告!】 【玩家死亡,触发“不死”天赋。】 【死亡权柄检测中……死亡权柄等级过低,被“不死”天赋压制……玩家通过检测。】 【玩家复活成功!】 【玩家复活成功!】 …… …… “嗡——!” 翻身,插在心口的刀骤然弹飞,落在一旁。 叶洛猛地睁开眼,从死亡中醒来。 “痛痛痛痛痛!心脏被戳穿果然很痛啊啊啊啊啊!” 他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疼得眉头紧皱、满脸是汗。 心脏处那被刀贯穿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只在衣服上留下一道裂痕,但疼痛依旧残留在神经中,一点点发酵出来。 连着两天,心脏被爆——这还真是他第一次遭遇。 “呼!” 叶洛一边吐气,一遍观察着周围,试图分散注意力来缓解痛苦。 他发现自己此刻正位于教学楼的背面,具体来说是足球场短轴一端的塑胶跑道上。 不远处的绿茵地上已经陆陆续续地聚集了不少人。 “单人副本变成了多人?还是说……只有我才是所谓的【玩家】,其他的不过是npc。” 这个高高在上的猜测是十分合理的解释,却让他莫名不舒服。 他打断了这个念头。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彻底缓过神来。 他将注意力从外界移回自己的身体,拍了拍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发现什么零件都还完好的,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一次计算,满分。” 利用【不死】从三楼以自杀的方式下来自然是他计划中的。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安然无恙”地落地。 【不死】天赋只能保证他不死,却不能保证他不会缺胳膊断腿,三楼这个高度,除非脑袋着地,不然都是摔断四肢的居多。而游戏才刚刚开始,他自认不能就这么丢掉为数不多可以用的器官或者是肢体。 那么就要利用到【不死】的另一个特征——当遇到“致死伤害”的时候会直接豁免掉其他伤害。 换句话说,当他死掉的时候,是无敌的。 所以他在落地的一瞬间,用刀插心脏的方式自杀,换来了无敌,让自己得以安全地落地。 看似匪夷所思—— “但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 然后就被人给扑飞了。 那是宝木遥。 …… …… “还活着!你还活着!” 宝木遥扑在叶洛的身上,用力抱住他,似乎生怕他一眨眼就会死去。 他想要推开宝木遥,奈何对方看似纤细,实则十分有力,他这个力敏耐三属性垫底的弱鸡根本就挣脱不开。不愧是运动系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松开他,双手撑在叶洛肩膀两侧的地上,低头盯着他,一脸愤怒,“为什么要跳楼!我都说我可以抱你下来的!” “呃……” 少女的长发落在叶洛的脸上,他有些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生气,又为什么这么急迫,两人又不是很熟。 他只能无奈地实话实说,“这不是没死么。我对死亡的计算还是很有把握的。” “对死亡有把握——”少女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又悲伤又愤怒的神情,“为什么你、你们都要说这种一点也不在意生死的话。” 她的瞳孔颤栗着,眼眶渐渐就红了。 他一怔,刚想要说什么,只是当他的手触摸到少女后背的时候,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汗水。宝木遥的衣服全湿透了,就像才从水里面捞上一样。 叶洛这才意识到宝木遥在数十秒钟就从三楼狂奔下来,并且还绕了一个圈,跑到了教学楼后面的足球场上,找到了他。 正如她说所,她的速度果然很快。 可她这么拼命,难道只是为了活下来么? 或者只是因为“杀死”了他而感到愧疚么? 不仅如此吧。 因为如果只是如此,为什么她现在会露出那种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呢? 宝木遥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瞳孔渐渐被晶莹的液体所吞没,可依旧在死死地盯着他。 叶洛的脸倒映在宝木遥的眼里,可他却从宝木遥的瞳底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叶洛明白了,宝木遥恐怕是从他的自杀上面回忆起了另一个人。 触及了回忆,伤疤再一次被揭开,所以宝木遥才会这么奋不顾身地追下来,对一个陌生人的自杀行为大发雷霆。 “就是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我最腻烦了。”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道人影。 …… …… 惊醒宝木遥的是广播的声音,开始宣告时间结束。她触电般站了起来,闪到了一遍。 广播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时间到了喵……” “其他还没有下楼的小老鼠……” “很可惜……” “你们,都要死。”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广播的声音陡然变得诡异,不带一丝感情,在这愈发浓郁的夜色中令人不寒而栗。 “神经病!你说谁要死啊?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一道暴躁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叶洛的头顶。 叶洛抬头望去,看到在二楼的位置处有一名身穿校服、一头黄毛的高大男生,高中生模样。 那男生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半个身体露出来,正一脸不爽地对着足球场边上直立起来的广播喇叭,破口大骂着。 “说什么九十秒要下楼。你这个神经病!把我抓到这里来!我就是不下去,你能怎么样啊?” “蠢货。” 冷冷说出这两个字的是宝木遥。 叶洛微微侧目,望向她,却发现她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褪去,墨色渐渐吞没了干净的天空。 轰隆隆…… 叶洛微微皱眉,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从天际袭来。 打雷么? “你们这些下去的人也都是任人摆布的白痴!” 此时,黄毛男生还在哈哈大笑,见啥事也没发生,他的态度愈发嚣张起来,带着“只有自己看破了一切”的得意。 他那狂妄的态度和安然无恙的状态也让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从窗户里探出头。 叶洛这才发现,原来有不少人都并未听从那广播的意见,依旧留在了课室里。 这也让他明确了,这些人绝对不是【玩家】。 “你们还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 黄毛继续叫嚣着。 “你们平时不是自诩为优等生么?怎么只会死读书!脑子都坏掉了么?” “还不明白么!这无非就是什么电视台的整蛊游戏!” “看了这么多,你们难道还不懂么!一群大傻——” “轰——!” 仿佛陨石落地的巨响一瞬间让世界清静了! 冲击波从足球场的另一头传递过来,伴随着狂风,撕扯得树叶猎猎飞舞。 叶洛额前的碎发飞舞着,他睁大眼睛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灰尘飞舞。 待尘埃终于落定,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猫。 或者该用“头”这个量词才对。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 超过两层楼的高度,它背对着他们,趴在地上,毛发柔顺、通体雪白,被夕阳染上血色,仿佛一座渐红的雪山。 它粗大的尾巴一扫一扫的,卷起地上的草屑到处乱飞。 看着那庞然大物,大家无不噤声。 实际上两层楼的高度,也就是六米多,并算不上特别高。 但是人们对于平时常见的事物,骤然变成了他们陌生的状态,总会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那是对于“未知”的畏惧。 …… …… 所有人都闭嘴了。 除了那个黄毛,只是他的声音中已经带着明显的恐惧。 “经、经费挺多呀。这是3d幕布吧?还是什么巨型模型?你们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黄毛还在嘴硬,坚持这就是电视整蛊节目。但是僵硬的脸色和他爆出青筋的手,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别以为这样可以吓唬到我!我什么都不怕的,我爸是——” 嗡——! 如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尖锐得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给撕破。 而在声音爆发之前,一道白色的闪电已经在昏黄的夜色中拉扯出长长的轨迹,横跨了整个足球场。 叶洛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异常冰冷、扭曲的气息给吞没了。 身前一片巨大阴影倏然盖了下来。 那是猫。眨眼之间,越过七八十米的距离,从足球场那头抵达了这头,立在了叶洛的身前,面对着教学楼人立而起。 而叶洛趴在地上,还不够猫的脚丫子高。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大的体型,可它落地的时候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轻盈到了极点。 这股强大让叶洛的汗毛耸立。 那是猎物在遭遇食物链顶端猎手时候天然的恐惧,是刻进了dna的本能。 他屏住呼吸,还是无法阻挡那源自猫身上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 狂乱、扭曲、冰冷、魔幻…… 这种感觉,一如他昨晚看到的那头怪物。 毫无疑问!这两个东西,虽然一个萌一个丑,但都是一类怪物。 在这只猫皮下面,不知道潜伏着什么诡异的存在。 …… …… 六、邪性的少年 “大家不要动哦。” 广播音再次响起。 “现在是惩罚时间。” “猫只会伤害不听话的小老鼠。” “比如这一只黄颜色的小老鼠——” 叶洛趴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头顶传来“噗嗤——”一声,那声音滑腻而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就是让人感同身受的惨叫声——是黄毛的声音——只是那惨叫声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然后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音。 “砰砰——!”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在了叶洛的身前。 那是一双腿,还有黄毛的脑袋,狰狞的表情,透露出临死前的痛苦绝望以及难以置信。 那头颅砸在地上溅起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液的液体,淋在了叶洛的脸上。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成针状,微吸一口冷气,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下一刻,他立刻把脑袋埋在地上,虾米般蜷缩着,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一旁的宝木遥脸色惨白,但仍然在小声安慰着叶洛,“不要怕。只要不动,猫应该就不会杀人。” “怕——?” 叶洛用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反问着。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那只猫的脚——巨大、狰狞,轻而易举就可以像踩死一只小虫子一样踩死他。 可他的脸上根本半点恐惧也无。他那颤栗的双瞳、上扬的嘴角,分明就是在抑制嘴角上扬的弧度。 直面猫咪所带来的惊悚让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恐惧。 但这恐惧却让叶洛感觉到生命的鲜活。 那是对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掀起了些许水花的期待与兴奋! …… …… 猫咪杀人如麻。 几乎是呼吸之间,还留在教学楼里的人都死光了。 即使有的想要躲在教学楼另一侧的走廊或者是哪里的卫生间储物柜,也都被猫咪轻而易举地打穿墙壁掏了出来。有的人即使现在跳楼,但也太晚了,还是被猫咪毫不留情地杀死。 去头、去尾,放进嘴里,吃的干干净净。 不一会地上就撒满了鲜血,还有一地的脑袋和腿。 猫优雅地舔干净自己身上还带血的地方后,就开始施施然地往回走。 动作轻盈,体态曼妙。 足球场绿茵地上的人群,大部分都是校服装扮的高中生,特别是女生居多,心态尤为脆弱。 宛如地狱的一幕深深地冲击在她们每一个人的心间,空旷的球场中不一会就一片哭声。而当猫开始回身的时候,那痛哭声和尖叫声顿时变得压抑和颤抖起来,还夹杂些一些人的低声呵斥,让那些人不要再发出声音来,吸引大猫过来大家都要死。 他们眼睁睁看着大猫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绝望的氛围如夏季的积雨云,呼吸之间就铺天盖地而来,倾覆在他们心头。 “没事的。” 一个浑厚的声音柔声安慰着。那是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士,三十多岁的样子,也是这群人中仅有的一名大人,他怀中抱着一名此刻已经晕死过去的小女孩。 “刚才那个广播说过了。”他说,“只要不乱动,就不会有事的。” 西装男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既慢又稳,带着令人信服的音色,让原本躁动的人群缓和了下来。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正准备再说些抚慰人心的话。 这时,一道尖锐的质问刺破了这脆弱的平稳。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样!” 有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带着绝望,“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么!” 西装男脸色一僵,“我——不能。” “既然不能,你凭什么说这么绝对!” 西装男犹豫的态度让原本缓和下来的氛围顿时如水入油锅,又溅了起来。 “对啊!” “可是我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我还不想死!” “我想回家!” “我不想被吃掉!” 任凭这些聒噪争执愈演愈烈,大猫还是不紧不慢地,踱步向他们走去。 终于有女生忍不住了,她一个踉跄跌出了人群,崩溃地尖叫一声,猛地转身就开始向远处逃窜! 她的举动仿佛一个导火索,让人群都蠢蠢欲动起来。 “快跑!大家分开跑!这只猫只能追一个人!” 是啊!它最多杀死一两个人,只要我逃出去就好了! 只要让猫先杀了那个女生就好了! 不知道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话,彻底瞬间引爆了全局! 顿时又有不少人跟了上去,四散逃窜起来。 …… …… “那只猫是故意走的那么慢的。” 叶洛说道。 宝木遥正在帮叶洛扶上轮椅,闻言手微微一顿,“叶桑怎么知道。” 刚才两人已经正式互换了姓名和基本的身份。宝木遥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的职场ol,叶洛则对外宣称是来日本旅游的华国人,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游戏中。 叶洛扫了宝木遥一眼,咀嚼着词语,“我怎么知道——” “其实并不难猜。” 他坐在轮椅上,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把脸色的血迹擦干净。 “它以雷霆之势击杀了楼上的老鼠——嗯?”叶洛看着宝木遥,发现她正盯着他,“怎么了么?” “没……只是你用‘老鼠’这个词语。” “啊。没什么深意。只是为了配合这个游戏的设定。我们现在都是老鼠,不是么?” 宝木遥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帮忙系在了轮椅的靠背后面,默默点了点头。 叶洛继续说道,“它以雷霆之势杀了这么多人,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往回走。除了为了营造恐惧氛围,故意惊走那些人,我找不到其他原因。”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抓老鼠。”他说道,开始驱车往前走,“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宝木遥一怔,“看什么?” “看看它的弱点。” “谁的弱点?” “那只猫的。”叶洛说道,“它已经将它的弱点暴露出来了。” …… …… “大家不要跑!不要跑啊!” “就按照广播里面说的那样!” “不要破坏规则就不会有事的!” 斋藤一郎喊得声嘶力竭,然而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大家都在疯狂地逃窜。 口干舌燥的他只能闭上嘴,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力。 “可恶!” 如果他不是怀中抱着小女儿,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追上前去,将第一个逃跑的女生追回来,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局面。 又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刚才在面对那声质疑的时候,应当会回答得更果决些才对的。 但他早就不是以前运动、学习样样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了。距离他人生巅峰的大学时代,已经过去了近五六年。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公司应酬和熬夜加班,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不。不是进入职场才发生的事情。是在更早才对。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他那自以为坚硬如铁的意志其实就已经被瓦解了。 “不用喊了。一群乌合之众,听不进去的。” 说话的是一名留着遮眼碎发、头戴眼镜的高中男生。 他是少数仍然留在原地,并未慌乱逃窜的学生之一。 斋藤望去,这才发现这名男生与其他留在原地的人并不相同。 其他人虽然也留了下来,但面上都是惴惴不安,恐怕也是害怕广播所说的话,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可这名男生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恐惧,恰巧相反,他一袭黑白相间的校服,站在那里打量着远处的人们,嘴角正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似乎很享受现在的局面。 他是主动选择的。 “三轮莲。”那男生主动走上前来,以平辈的姿势伸出了手。 “斋藤一郎。” 斋藤下意识地与他握住,这才发觉这个男生的口吻是平语,但是两人明明差了十多岁。是三轮莲的气场非常足,远超于一名普通高中生,所以他才没有感觉到违和。 斋藤顿时有些恍惚。他上次看到气场这么强的高中生,还是在十年前——在他自己身上。 “这些蠢货。” 三轮莲扶了扶眼睛,看着那些人,发出冷笑,“真以为猫只会杀一个人就停手么?” 斋藤从一开始就觉得三轮的声音有些熟悉,听到这一句,他终于回过神来。 他瞪大了眼睛,“刚才质疑我的那个人——” “你终于听出来了。” 三轮莲露出笑容,“没错,就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斋藤露出愤怒的眼神,“如果你不煽风点火的话,局面不会这么乱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 三轮莲诧异地看了一眼斋藤,确认斋藤是真的在生气后,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原本我们会是同一类人才对的。” “什么同一类人!” “我还以为你是企图成为这个团队领导角色,才故意讲这些话的。没想到你是真的是正义的伙伴。” 三轮莲有些扫兴地挥了挥手,但很快又提起了精神。 “也罢。横竖都是一些蠢货,无人可以分享,看在你提出了‘规则’的份上,起码还是聪明一些的,那我就稍作解释一下吧。” 他露出笑容,“我啊。是故意的。” …… …… 七、游戏的规则 “这只猫的弱点在于——‘规则’。” 叶洛与宝木遥两人边走边说。两人身前十米的地方就是那只大猫,正在缓缓前行,似乎对于众人的逃窜无动于衷。 “它刚才的行动,以及,接下来将要采取的行动——都遵循着广播所说的‘规则’。”叶洛说道。 宝木遥帮忙推车,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沉默,不知道她原本性格就是如此,还是说因为刚才两人的事情所以有些尴尬和别扭。 “90s钟之内抵达足球场。这是刚才提出来的规则,但现在依旧生效。现在还没有人逃出去,所以它才还没有开始追杀那些逃窜的老鼠——碍于规则,这就是它的弱点。”他一顿,看向那第一个跑、同样也是跑的最远的女生。 她就快要逃出足球场的范围了。 “但是一旦有人逃出了这个范围,它就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宝木遥的手悄悄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为什么不叫住他们。” “没用的。陷入乌合之众的人听不见群体之外的声音。” 叶洛摇摇头,说道,“他们现在的想法恐怕都是——乘着其他人被杀死的时候,逃出去就好了。” “这种想法不对么?” “对。当然对。但那是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熊的时候,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好了。” 叶洛讲了个冷笑话。 可惜宝木遥似乎很紧张,根本没有get到他的点。 叶洛只好继续说道,“但如广播所说,这是在【游戏】中啊。既然是游戏,就意味着有规则,在规则之中怎么玩都行,但那些试图挑战规则的,肯定是——死定了。” …… …… “一群蠢货。” 松岛大和一边狂奔,一边低声咒骂着。 他看似与其他人一样,满脑子恐惧、只是埋头往前冲。实则一直在计算路线,还在观察着其他人的动向。 “高羽美并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依她的性格,怎么可能第一个冲出去。刚才那样子似乎是被人推出来的?总之她会是第一个离开足球场的。” “洞田元那小子居然跑得这么快,是恐惧给他的力量么?他会是第二个离开的。” “第三、第四个是中森润或者芦名音叶。” “那我就第五个了。选一个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逃出去,这样猫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杀了其他人之后立刻追上我。”他自觉运筹帷幄,得意一笑,“即使它的速度真的够快,那我也还可以立刻转身返回足球场,也不算迟。” “啊——!” 身后忽然爆发了一阵戛然而止的惨叫声。 那是高羽美的声音。 紧接着是洞田元的声音。 这个时间间隔……猫的速度果然很快,但是还不够快! 可以一试!只要冲出这个足球场的围栏,翻到学校外面,那只猫就不会再追击他了才对! “一群蠢货!感谢你们的付出,我日后会给你们烧——” 一道白光掠过他的视野。 “诶?” 他感觉到腰部一凉,紧接着看到了非常荒诞怪异的一幕——他下半身和上半身以不同的速度往前走。 “嗡——!” 直到此时,那尖锐的破空声才姗姗来迟。 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被腰斩了! 那道白光不是别的,就是猫骤然弹出的一根爪子上的指甲,切豆腐般拦腰斩过他的身体。 “噗嗤——!” 鲜血激射而出,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剧痛与对死亡的恐惧同时涌上心头。 “不应该的!猫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死亡的冰冷如潮水般袭来,他只剩下半截身体飞在空中,却拼命要转过头来。 他不甘心! 他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计算应该是没有问题才对的啊! 那只猫明明就是间隔了至少一秒才杀人的才对啊! “再一点!就能扭过头来看到了!” 鲜血四处飞洒,他终于得偿所愿,转过头来。 然而。 迎接他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 …… …… 斋藤是眼睁睁看着那只猫微微一晃,然后变成五只猫,朝不同方向电射而出的。 眨眼之间,就将五个人斩成了肉块,去头挑尾,生吞入腹。 他手脚冰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的几位学生更是不堪,倒在地上吐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和血液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 “果然。游戏是不会有漏洞的。” 三轮莲轻轻一笑,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眼前惨剧的影响。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斋藤怒吼道,“这有什么意义?!” “你在说什么?意义?那不是很明显么。”三轮莲回答道,“现在我们都知道猫是必须遵守规则的了。” “就为了这个?”斋藤难以置信地看着三轮莲,他很想知道这个高中生的体内到底装着什么恶魔。就为了所谓的“规则”,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其他人往深渊边上推。 “这个很重要,让我明确了【游戏】是公平和透明的。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明确到那项‘猫的规则’,就可以赢得游戏。你明白么?” “那你又明不明白!”斋藤咬着牙,指着远处鲜血淋漓的草地,“——你这是杀人!” “就算是杀人——那杀的也是‘必死之人’。” 惨叫声、恸哭声、呕吐声混杂在一起。 远处的猫还在屠戮。 “他们必然是要死的,我只是轻轻推了一把。” 三轮莲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嘴角勾勒出笑容。 “而且总之都要死……由我来宣判不也是他们的荣幸么?” …… ……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那些人大概率在后面的游戏中还是会死的。” 叶洛轻轻说道。 “慌乱是活不下来的。他们只会无视规则。” “愚蠢是活不下去的。他们只会墨守规则。” 他的话让宝木遥的心弦为之一颤。 她原本正被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冲击得大脑空白,这位黑发少年理智而又漠然的话,轻轻挑起了回忆中那鲜血淋漓的伤疤,让她内心的怒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她怒视着叶洛,“所以——他们就被你、你们给轻易宣判死亡了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 叶洛诧异地看了一眼宝木遥,说道,“这世上哪有人有资格宣判另一个人的生死。” 正准备怒斥叶洛的宝木遥顿时一愣,就听到叶洛继续说道,“我只是在陈述机率和事实。” “但真正能宣判一个人死亡的——” 一顿,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瞳倒映着最后一抹绯红的流云,却也被乌云渐渐吞没。 “只有他自己。” 他如是说道。 …… …… “他们都说我该死。 我其实已经习惯了。 但是就连他和她也这么说—— 我不明白了。 我是真的该死么? 姐姐。” …… …… 入夜了。 随后最后一缕余晖退散,夕阳完成了它的工作。 大猫们也完成了它们的工作,从足球场的各个角落施施然踱步走回原位。 只是这一次,剩下的人已经噤若寒蝉。他们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与悲伤,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一开始抵达足球场的大概有四十多人,而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再加上从一开始就藏在宿舍楼里未曾跑出来的那些人。 这只猫,在短短数分钟内,杀死并吃掉了不下三十多个人。 他们彻底胆寒了。 即使猫就擦着他们的身体走过去,那柔软的毛发刮过他们的脸,他们也都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喵。” 大猫们发出一声怪叫,似乎有些不满小老鼠如此乖巧,竟然真得不再逃窜。 它们一只只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只剩下一只大猫缓缓走到了足球场的尽头处,惬意地趴了下去,激得草叶飞舞。 “惩罚环节——结束!” “现在是休息时间。” 广播音及时响起。 绿茵地上顿时传来一连串的急促呼吸声,那是众人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释放。 当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之后,那本被抛之脑后的恐惧与绝望再次涌了上来。很快绿茵地上就出现了此起彼伏的痛哭声和哽咽声,以及时不时的干呕声。 “啧。” 三轮莲屹立在人群中,看着周围瘫软在地上的众人,暗道都是废物。 他看向远处的大猫,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残酷景象。 在渐浓的夏夜,微风不起,那血腥味便一直飘荡在这四周,将这燥热的夜色都染成了血红。 三轮莲双手平举,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恶臭的味道却让他感觉到刺激,他不禁露出了笑容。而当他想到眼前这一幕,都是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之下所造成的,他嘴角笑容的弧度就愈发夸张了。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这感觉,真让人着迷。距离【那件事情】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体验了。 他知道他的这幅姿态会让他格格不入,他也感觉到了其他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怪异甚至是……厌恶。 但是那又如何呢? 这可不是平时过家家的数学考试、体育考试。 这可是残酷的生死游戏啊! 只有他这种被选中的人,足够理智、聪明、善于观察,才能真正活下来。 而其他人—— 都会死。 忽然,他的视线略微停顿,流露出一丝恍惚,随后便嗤笑出来。 “怎么还有残疾人。” …… …… 八、新手的奖励 在广播声响起,宣布进入“休息时间10分钟”的时候,叶洛与宝木遥已经和大部队接触了。 入眼之中,大部分人都两眼呆滞、惶惶不安,一股绝望的氛围伴随着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和呕吐物味蔓延在人群之中。 一名怀抱着小女孩的西装男走出来,自我介绍是斋藤一郎,主动向两人询问情况,是否需要帮助。 斋藤虽然脸色也是苍白,但说话仍然条理清晰而有逻辑,不愧是进入了职场的成年人,心理状态果然是比一般学生好得多。就算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思考状态,并且可以主持大局。 斋藤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也是暗暗吐了口气,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 他是在庆幸在这群高中生中,除了他以外,居然还有两个成年人。如此一来,局势也没有没那么难以把控了。 其实在如今的局面中,其他学生也就罢了,他担心的是那个三轮莲……那个内心不知道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塑造而成的阴暗高中生,三言两语就渲染了一场悲剧,而他本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 有了这两个成年人,他也就没那么容易为所欲为了吧。 只是斋藤发现,在说话的时候,宝木遥的注意力明显有些涣散,她的视线虽然落在斋藤的脸上,但精神却有些游离,像是不太敢看他的样子。让他不禁猜测她是被吓坏了么? 他的视线掠过宝木遥,落在她身后坐在轮椅的叶洛身上,更是有些担忧。 虽是两个成年人,但一个只是心理承受能力有限的女性、一个还是个残疾人,他们真的能帮上忙么? 斋藤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 …… …… 叶洛的注意力并未落在斋藤身上。 乘着珍贵的休息时间,他正在查看脑海里【系统】刚刚发布的信息。 在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后,那部装载有《厄诡游戏》app的手机就不翼而飞,但【系统】并未消失,而是跑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只需要默念,就可以“看”到相应的界面,类似于vr的感觉。 而刚才在广播音宣布第一阶段结束后,【系统】便发布了新的消息,但令叶洛愕然的是,消息不止一条,在五分钟前还有另外一条信息,只是当时他正被大猫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所震慑着,根本没有听见那“叮”的系统提示音。 叶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先打开了第一条讯息。 【鉴于玩家未在1分钟之内确定是否领取可选任务,默认玩家选择领取任务二与任务三。】 【目前任务日志如下:】 【任务一:活下来(必选任务)】 【任务二:找到猫咪(可选任务——已选择)】 【任务三:发现副本起源(可选任务——已选择)】 【鉴于全部任务已被领取,任务失败惩罚上升……】 【任务失败惩罚:彻底异化,直接进入阶段贰。】 “果然没好事!” “居然默认把三个任务全部都领取了,惩罚力度也上升了。” “异化阶段贰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就不太妙。” 他皱起眉头。 “可是在我印象中,【系统】根本没有提到过什么1分钟领取任务的要求。” 他在脑海中翻到之前的消息提醒,反复查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才在右上角找到了一排细若蚊蚁的半透明字体,写着“玩家需在1分钟之内确定是否领取可选任务”。 叶洛深吸一口气,双瞳的色泽渐渐深沉下来——这字体的大小、位置以及透明度都堪称“隐蔽”,能看得清才是有鬼。 毫无疑问,【系统】是故意的! 从充满恶意的开局,到之后连续在任务提醒上做手脚,以及现在明显加重的失败惩罚——“彻底异化”。 叶洛算是看出来了,这【系统】一直在针对他,目的就是让他【异化】——变成那种丑陋的怪物。老实说,他并不畏惧什么任务难度上升,但这种被人从制高点针对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耍这些小手段是么?”叶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虚空中不知何处,双瞳流转着幽冷的光芒,轻声说着,“那就来吧。” …… …… 叶洛收回心神,不再受负面情绪的干扰,点开了下一则消息。 他已经准备好再出什么幺蛾子,好在这是一则好消息——是【系统】发来的任务奖励。 【《猫鼠游戏》阶段一,结束。】 【玩家状态检测中……存活。】 【玩家任务检测中……具体信息已存储在任务日志中。】 【阶段奖励结算中……结算完成。】 【奖励投影中……投影成功。】 视野中。随着“咚”的一声响起,一个标记有“收藏箱”的木质箱子忽然出现,漂浮在半空中,沉沉浮浮。从其他人毫无异常的表现看来,应该是只能他自己可以看见。 同时【系统】也对这箱子给出了介绍。 【恭喜玩家完成《厄诡游戏》中的第一个任务!】 【获得新手奖励!】 【奖励如下:】 【自由属性点1点】 【厄运粒子200点】 【应急箱1个】 【系统评价:“这么简单的任务居然有这么丰盛的奖励!这可是新手大礼包哦!就怕你死的太快。开心么?”】 叶洛这一次并未无视系统的废话。他看着那些文字,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很模糊的想法,但是很重要,只不过对于打开眼前的局面并无直接作用。 他决定先不考虑这个,断开思绪,于是点击了打开箱子的选项。 三样奖励便从箱中跳了出来,浮现在眼前。 【自由属性点】是一枚散发着微光的“加号”,或者说是十字架。 【厄运粒子】是一个大概拇指大小的木塞玻璃瓶,里面有灰色粒子沉沉浮浮。 【应急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略微泛黄,六个面上各写着一个大大的“?”号。 看着这三项奖励,他思忖起来。 “属性点……” 精神加这一点的意义不大,而其他三项属性已经跌到谷底了,即使加了一点也没可能让他站起来。还不如等到关键的时候再做决定。 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先不添加到任何一项数值上,暂且存着,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最不济还能卖了。 接着,他虚点了那装有厄运粒子的玻璃瓶,界面上立刻显示了相关信息,只有吝啬的4个字——【通用货币】。 “也就是所谓的金币了,倒是很符合游戏的一般设定。既然有货币,就意味着会有商品,不过我还没有看见道具店、装备店之类的界面。” 总之也是无法立刻使用的道具。 “倒是这个【应急箱】。是可以现在就使用的道具。”他看向那神秘的小箱子。 【系统】的标注是“应急箱会尽量随机出适合当前副本的临时道具”。 他轻点那个问号箱子。 箱子立刻开始快速翻转起来。与此同时,系统也开始给出信息。 【应急箱打开中……】 【正在检索当前副本……】 【正在检索玩家的属性、天赋……】 【检索完毕。】 【根据副本《猫鼠游戏》以及天赋“离析术”,得到道具——】 【日记本。】 一本黑色封面的日记本从箱子里面蹦了出来,漂浮在虚空中。 叶洛伸出手接过那日记本,入手轻盈,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厚重。与此同时【系统】的介绍也浮现在他眼前。 【道具名称:日记本】 【道具介绍:仅限在本轮《猫鼠游戏》副本中使用。】 【道具效果:捕捉灵魂的记忆碎片。具体未知】 “只能在本次游戏副本中使用——也就是所谓的临时道具。” 他翻开黑色皮质封面,扉页空白一片,只孤零零在右下角写着——【猫的日记】。 字体清秀而纤细,看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字体,但也不一定。 叶洛抬起头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并未有谁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大家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的恐惧之中。 于是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入目之中,整齐排列的格子里,什么也没写,空空如也。 还不待他继续往下翻页,忽然感觉到手中的日记本陡然一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本子的上面,然后有字开始在各个空白的格子里显现出来。 凭空出现的字体与扉页右下角的风格是一致的。 那些字,一个接着一个,从右向左、从上往下,渐渐将第一页填满。而那日记本也是越来越沉,就仿佛被注入了带有质感的灵魂。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句号钉在了最角落处,不再有新的字出现,一篇完整的日记记录呈现在了叶洛的眼前。 叶洛用手触摸着那文字,感受着陈旧的油墨味道。他看着那些字,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骤然,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那文字中迸发出来,裹挟着文字主人那破碎的记忆片段,以叶洛的指尖为起点,顺着奔流的血液袭入他的大脑,将他的意识一瞬间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 …… 九、游戏的机制 叶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视野之中一片灰蒙,天空、草地、水面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都是灰色的。 不仅是灰色的,而且都放大了好几倍,平时不过没过脚踝的杂草,变得比人还高,如若密林。远处经过的路人也都变成了巨人,似乎轻而易举就可以踩死他。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大了。 时值黄昏,但他已经不在那片绿茵地上了,而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日记本主人所记载的世界。 这一点,是他在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了的,因为这些环境与文字开头描述得一模一样,只是体积超乎寻常。 他现在应该是在一座河桥的下面,桥的阴影覆盖着他。身前是缓缓流淌的小河,背后是一个垃圾桶的后面,头顶巨大的铁皮箱子里正散发出令人发呕的恶臭。 他忽然觉得喉咙很痒,试着发出声音,然而却是令人愕然的—— “喵。” 他的心一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变成猫了。 不是世界变大,而是他变小了。 只是还不等他愕然,一只大手忽然从箱子上面伸了过来,揪住了他的尾巴,将他倒吊着提了上来。 “找到你了。” “你以为你躲得很好么?” “跛脚猫。” 轻佻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眼角则是流露出一抹残忍与轻视。说话的人是一位头顶黄毛的男生,大概高中左右的年纪。 虽然是被倒吊着,但那标志性的发型还有嚣张的语气,让叶洛一瞬间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那个被大猫黄毛挑头去尾生吞入腹的黄毛高中生。 “喂。怎么不打招呼,我们不是好朋友的么?” 黄毛用力晃着手,他的尾巴传来剧痛,叶洛想要反抗,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他立刻明白过来,他并不是穿越,而只是角色扮演了日记本主人——只能体会和感受,不能真正操控这具身体。就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幻影,只能观察,无法撼动时空。 【日记本】试图告诉他一些什么事情。 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叶洛决定将“观察视角”剥离开来,不带入自己的内心思考,而是专注于猫的感受和内心活动。 就像是第三人称。 猫倒吊着的身体颤抖着,看着黄毛,流露出恐惧与厌恶。 “哈?你这是什么眼神。是不服么?” 黄毛一巴掌拍在了猫的脑袋上。猫的心中全是恨意,但它根本不敢动,它知道反抗的下场只会是更加暴力的报复。 “好了。不跟你闹了,小猫咪。”黄毛一边轻轻拍打着猫的脸,一边嬉笑道,“我是来收租的。” 他伸出手在猫的身上摸索了一遍,动作粗暴野蛮,但却一无所获。他略微皱眉,然后低下头看向垃圾桶底部被草叶覆盖住的地方,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果然在这里。”他笑着将那东西拿了上来,那是一捧被袋子装着的猫粮,只是袋子上面黏糊糊的,似乎是被什么垃圾给黏上了,搞得黄毛一手油腻。 黄毛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一边在猫身上把手擦干净,一边阴沉地盯着猫咪,“小东西,你还挺会藏。” 他的视线漂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忽然他看到了什么,嘴角勾勒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充满恶意的笑容让猫不寒而栗。 “你看你这么脏,喜欢躲在垃圾桶里。不如下去洗个澡吧。” 黄毛看到猫露出恐惧的表情,嘴角的笑容却愈发张扬,他靠近了猫,在猫的耳侧轻声说道,“也别怪我不留情。游戏要玩,奖励也是有的。只要你能在90s钟之内爬上来,那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说着,他随手一扔,便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视野在空中翻转成灰冥色,随着“扑通”一声,猫被扔进了小河中。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它的身体,它发出无助的惨叫声,然而在这个偏僻的桥底河涌旁,根本没有人能听见它的声音。 还好河的流速并不快,它终于乘着一个机会,爬上了岸。 猫瘫软在河边,夜风吹得它浑身冰冷,过了良久,它才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河流中自己的倒影,流露出愤怒、仇恨却又无助的神情。 而叶洛借着猫的视野,看得分明。 水中倒影的那只猫浑身湿漉漉的,毛发柔顺、通体白皙、双瞳闪烁着暗淡的金色。 正是那只生吞了黄毛的大白猫——只是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叶洛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猫鼠游戏》,而是—— “猫的复仇。” …… …… 念头一起,叶洛眼前一花,已经挣脱那记忆碎片,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在那过去的时光中起码渡过了十多分钟,然而眼前的众人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状态。看来陷入这日记本所提供的回忆当中,现实中只会过去几秒钟,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随着他离开日记本中所记载的过去时光,【系统】也发布了另一条好消息。 【任务进展发生变动。】 【任务名称:任务三——发现副本起源。】 【目前进度为10%。】 “任务进度由0突破到了10%。这么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叶洛看向远处那只大猫,它正在慵懒地扫着尾巴,卷起一地的草叶飞舞,看起来软萌可爱,仍谁也想不到它刚才在短短数分钟内杀死并吃掉了三十多个人类。 “一模一样的外貌,毫无疑问。这只猫就是日记本中的那只小白猫。” “所以,这就是90s游戏的来源么……” “它当时第一个杀黄毛,而不是其他还藏在教学楼里面的人,恐怕也是因为它曾经被黄毛虐待过——将猫扔下了河中并要求它90s之内爬上来。” “初步看来,日记本记载了猫与施虐者的往事。而这往事则形成了游戏规则。” 叶洛在内心推测着。 “只是,它到底是受到了怎么恐怖和绝望的虐待,才会转变成如此恐怖的怪异?” “而且……除了那个黄毛,难道被召集到这个校园里面的人都是曾经虐待过猫的么?” “如果这个副本的本源就是为了复仇的话——” “那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要知道加上那些死掉的学生,在这里的可是有足足六七十人啊。” 叶洛沉吟半晌,决定与那些高中生聊一聊,以获取更多信息。他隐隐有感觉,无论是任务一的“活下来”还是任务二的“找到猫”,都必须要挖掘任务三的“副本本源”。 他挥手取消眼前的系统面板,驱车靠近了那群高中生,但并未主动谈话,大家现在都处于战战兢兢的时候,脸上透露出颓败,三三两两的互相安慰着。他作为一名陌生的成年人,并不太适合主动插话。 只是叶洛由于【离析术】的前置条件是“解析目标物”,本就向来善于观察周围,即使并未主动说话,他也渐渐看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首先,活下来的人当中都是学生,而且大部分都是高三年纪的高中生,这是早就知道的。但更有趣的是,他们似乎来自不同的学校,但他们之间似乎是认识的。 这从他们之间很自然地交流可以看出来,他们像是那种不知道名字,但很熟悉面孔的隔壁班级同学。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事情,从这间学校的规模和配置看来,这里应当是日本的超一二线城市,可不像是那种互相脸熟的小乡镇。 叶洛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些人因为“猫”而被召集到了这个游戏中,但绝不仅仅如此,或许还是什么隐秘的关系连接着他们和白猫,最终诞生了这荒诞而又残酷的《猫鼠游戏》。 他刚准备找机会插入话,一名软糯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 “你好。我是小鸟游结月,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么?” 那是一位身着黑白双色制服的少女,正从人群中走出来。她留着短发,稍微有些凌乱的碎发下是一对圆圆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灵动,再配合上她那小巧纤细的身材,跟她的姓氏特别符合,就像是一只游玩的小鸟。 在小鸟游出现在叶洛视野中的一瞬间,正巧有风从遥远的天际袭来,卷走令人不安的腥臭味,让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清。 叶洛不禁微微一窒,他手中的日记本陡然下沉,他感觉到了有什么沉重而又无形的物质因为小鸟游的出现而被添加进了日记本当中。 小鸟游大概是见叶洛半晌没有反应,立刻补上一句,“是我冒昧了。我是看你的头上似乎受了伤,我这边有带创口贴……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她指着叶洛那没有擦干净、还留着血迹的脸。 “不需要了。”叶洛摇摇头,语气颇有些硬邦邦地说道,“我没受伤。这是那些死人的血。” 叶洛故意表现的态度和语气都比较冷漠。像这样,扮演成一个孤僻的残疾人,是他的本色演出了。一般人在见到叶洛的言语和脸色之后,自然就会败退了。 但小鸟游却并未表现出半点反感,她看着叶洛,反而流露出柔软的眼神,轻声说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从教学楼后面过来的,当时猫咪就在那里吃……那你一定是受苦了。我这里有纸巾,你可以用着用。” 小鸟游的反应却是让叶洛心中一沉——这位看上去柔软可亲的少女,也曾是“猫”的施虐者么? 到底是他自己想错了日记本的机制,还是说小鸟游这幅热心温柔的性格不过是她的伪装? …… …… 十、巨大的老鼠 “谢了。”他伸手接过纸巾,将额角残留的血痂擦干净。 看到他接过纸巾,小鸟游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挺害怕自己有些太自来熟了。嗯……” “叶洛。华国大学生。”叶洛就按照之前的说辞介绍自己。 “叶君居然是华国人,日语说得真好。”小鸟游略微有些惊讶。 叶洛自然没法解释【系统】的神通广大。 “小鸟游不害怕么?”他指了指远处的猫,以及围绕着他们的尸体残骸。他其实之前就留意到小鸟游了,只是当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当其他学生还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她已经开始安慰别人,并且开始帮忙救助了。 听到叶洛的夸奖,小鸟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主要还是斋藤先生在主持大局。我当然是害怕的。猫也好,这莫名其妙的遭遇也好,还有自己认识的人突然就死掉了什么的。这一切太突然了。” 她一顿,腼腆地说道,“但怎么说呢,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人有时候热情过了头,就是没办法对别人受困的情况视而不见,而且我一开始忙碌,也就不记得害怕和悲伤了。” 叶洛默默听着。 “特别是叶君这一类。啊,我不是歧视残疾人。”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越界,连忙弥补到,“只是我以前也有朋友跟叶君一样,身患残疾。” 叶洛微微眯眼,小鸟游的话让他想到了黄毛对猫的叫法——跛脚猫。她所说的“残疾朋友”,是指白猫么? 见叶洛不说话,小鸟游顿时有些慌张,“抱歉。我这个人就是有时候不太会说话,笨笨的,所以总是惹别人生气。” “没事。”他摇摇头,“我只是还是有些懵。我其实是来日本旅游的,不知怎地,醒过来稀里糊涂就来到了这里。” 小鸟游点头表示认同,“我们其实也是的。莫名其妙醒来就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学校,还要求九十秒钟就要抵达足球场,还好我们都是1、2层楼的。” 叶洛的瞳孔一瞬间缩小成针状。小鸟游看似随口的回复,却在他脑海中划出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 光芒绽放的一瞬间,他窥见了什么。 他问道,“小鸟游,你说你们都不认识这个学校?” 小鸟点点头。 他继续问道,“但听这个口吻,你似乎知道这里是哪里。” “啊。当然知道了。这里是青川市的城南。叶君看那个基督教的十字架——”她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 那里有一栋西式的高耸钟楼,在黑暗中渐渐隐匿下去,唯独一个红色的十字架在钟楼顶端发着灯光。 她说道,“那是明治时期的古建筑了,近些年才新增了会在夜间发光的十字架。是青川市城南的标志性建筑了。我们虽大多在城北上学,但来城南这边玩耍的时候都会看见它。平时那里应当是人潮汹涌的,人浪的声音到这里都听得见,不过今天安静的有些怕。” 当然安静。这偌大的城市,恐怕只有我们这些人了。这就是【系统】的力量啊。 叶洛一边想着,一边说道,“所以虽然这里是你们长大的城市,但你们却从来没有听过这间学校?可它明明看上去颇有些历史了。” 小鸟游露出茫然的神情,“听叶君你这么说,我也是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些奇怪。但我们也确实不清楚——实际上,我们之前也互相聊过了,确实是谁都没有来过这间初中。” “等等。”叶洛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你刚才说初中?小鸟游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初中?” “我刚才说了初中么?”小鸟游顿时一怔,犹疑地说道,“可能是因为这间学校的形制和建筑布局都像是我的初中,所以我就下意识觉得这是一间初中吧。” “你们的初中——”叶洛刚刚准备说话,就被突发情况给打断了。 “砰砰砰——” 足球场四周的大灯毫无预警地打开,骤然的光芒和声音,让正胆战心惊的众人又是一阵尖叫。 白色灯光瞬间驱散足球场上渐渐浓郁的黑暗,唯独远处的大猫隐匿在黑暗的角落,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宛若死神宣告的广播音再次响起。 “第二个紧张刺激的小游戏就要开始了。” “大家准备好了么?” “——来让我听听大家的欢呼声喵。” 斋藤脸色铁青。哪有什么欢呼声,渐起的只有那压抑的哭泣声和恐惧的呻吟声。 “很好、很好。就是这个声音。我很满意喵。那么,就开始下一个游戏喵。” “下一个游戏是……从大猫的尾巴上采得一根毛喵。” “拿不到的小老鼠——” “都要被吃掉喵。” “限时一个小时——” “现在开始喵!” …… …… 广播的声音一落,斋藤一郎就看见三轮莲躲在人群中似乎想要说什么,他担心这名高中生又要搅浑局势,连忙率先开了口。 “同学们,听我一句——” “这既然是游戏,肯定是有规则的。我们先冷静观察——” 斋藤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耳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般的连续轰鸣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那是什么声音——” “又有什么要来了?!” “越来越近了啊!” 那声音从足球场外的黑暗中传来,而且愈来越近。 对未知的惶恐渐渐蔓延,直到那玩意儿进入聚光灯所照亮的范围,众人——尤其是女生们都发出了撕裂喉咙的尖叫! 毛发粗黑、眼睛小而猩红、长而细的尾巴、锋利的爪子——那是老鼠,只是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体型堪比藏獒。 它们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身上带着腥臭的黑气,仿佛滚滚的黑色洪流。 “是老鼠!” “不要啊!” “好恶心啊啊啊!” 人类虽然比蟑螂以及老鼠这种小生物要巨大好几倍,但却下意识对这种生活在阴湿角落的生物带有厌恶。 而当它们变大数倍后,内心的厌恶就自然而然转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冷静!大家冷静!” 斋藤一郎虽然也被这变故所冲击到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高声喊着希望众人聚在一起,不要太过惶恐。 “我宁愿被猫吃掉,至少没那么痛苦。” 这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响起。 斋藤内心有了不祥的预感,望过去,果然又是三轮莲,他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中,悄悄开了口。 这个高中男生到底是要做什么?! 斋藤连忙向三轮莲走去,然而三轮莲已经对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后退一步,隐匿在人群中,并且再次扔出了下一句—— “——也不要被老鼠掏干净内脏。” “而且还能说不定还能夺得猫毛。” 轻飘飘三句话,却仿佛深水炸弹炸响在人群中,将其他人内心的心理防线摧毁得彻底粉碎。 都是一死,不如拼死一搏,好过死在这些肮脏恶心的老鼠嘴里。 此刻人群正聚在一起,立刻就有一名男生趔趄出了人圈,向大猫的方向跑过去。身后有女声尖叫道,“小信不要去!” “京子不要怕!”男生回过头来,明明脸上带着恐惧,却努力挤出笑容,“我会帮你一起把猫毛拿——” “噗嗤——!” 肉体被高速驾驶的车辆撞飞的声音,泛着油腻。 京子捂住嘴巴,视野中一片血红,瘫软在地上。 远处,名为小信的男生已经被老鼠撞成了扭曲的“c”形,落在地上又被其他老鼠践踏,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血泥。 其他几个一同跑出去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下场。老鼠的移动轨迹变幻莫测,速度又快,他们才跑出没几步,就纷纷被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老鼠撞的离地而起,再落地时候已经眼看没气了。 幸存下来的人纷纷尖叫起来,却是再也不敢踏出人圈半步了。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斋藤一郎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昏睡过去的女儿放在宝木遥怀中,逼上几步靠近了三轮莲。 “斋藤先生……你是要把我推出去么?”三轮莲露出害怕的神情,“是想要杀死我么?” 斋藤顿时停下了脚步,三轮莲反而靠上前来,轻声说道,“还是说,斋藤先生要大声说出我在杀人这个‘犯罪事实’呢?” 斋藤又恨又气,牙咬得死死的。斋藤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说这些,且不说其他人信不信,如果信的话——那恐怕三轮莲会被愤怒的众人当场打死。 斋藤不能、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再也不愿意看到类似“过去”的画面了。 “斋藤先生不要生气。”三轮莲露出微笑,“实际上正如我之前与你所说的,我做这些,只是在筛选——” 斋藤盯着三轮莲不说话,看他还要说出什么鬼话来为自己辩解。 “筛选谁可以活下来。我当然不必说,我看像你也可以活下来。”见斋藤露出暴怒的神情,三轮莲接着说道,“其他人——当然也不是枉死。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他们帮我们铺了路。” 三轮莲指着外面,以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的轻声说道,“通过观察,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些老鼠,是不会主动伤害我们的。实际上,被撞死的那些人,也不过是倒霉,挡在了它们的路上。” “他们的死证明了——这些老鼠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其实是我们的同伴。”三轮莲说道,“你看,小老鼠开始与猫打起来了。” 正如三轮莲所说,其实老鼠并未主动攻击他们,反而它们的移动轨迹都绕过了他们,向猫咪冲了过去,开始与猫咪撕咬在了一起。 …… …… 十一、神明的游戏 “就为了这个,你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送他们去死么?”斋藤一郎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斋藤要比三轮莲足足高上一个头,一拳下去轻易就可以把他这个病秧子打倒在地。 聚光灯从三轮莲的身前打过来,让他完全被斋藤的阴影所覆盖。 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已经看透斋藤一郎这个人了。 老实说,斋藤一郎挺厉害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但可惜,他所坚持的东西——正义、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绊住了他。 这就是人性。人性皆有弱点,只要抓住了,再强悍的人也不过如此。 斋藤一郎是不会对他出手的,也不会将他的所作所为讲出来的。因为那可能会造成他三轮莲的死亡——而这无疑是斋藤一直在避免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斋藤一郎。 也幸好在这群蠢货当中还有斋藤在,不至于他完成了一些“壮举”,却根本无人可以分享。 三轮莲环顾四周,血腥味充斥在鼻息、哽咽声袭入耳中,这么令人不快的环境,他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活——这种居高临下、将众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这才是他所期待的生活啊!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神明大人缔造了这个游戏,但无论怎么想,都是为了他三轮莲才对的吧? 是为了考验他,让他成为“神之子”的吧?不然还能够是为了谁?总不可能是这群只会哭泣的废材,还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 三轮莲看向斋藤一郎,说道,“斋藤先生。我可是被选中的人啊。” 斋藤瞪着三轮莲,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我可是主角啊。”三轮莲可惜地叹了口气,“我们来谈正事吧。” 他指着远处的老鼠。它们虽然凶悍地对猫咪发动了攻击,但不到几分钟就被大猫一巴掌四五只的给拍死了,纵然一击没死也都是仓皇而逃,然后被猫从身后追上来干脆利落地拍成了肉酱。 “虽然不知道这些老鼠是从何而来,但既然是我们的‘同伴’,起码可以帮我们探清楚规则才对。”三轮莲脸上挂着尽在掌握的自信微笑,“而接下来,只需要静静观察就好了。斋藤先生,你也可以尝试着观察一下。” “观察什么?”斋藤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通过观察这些小老鼠,来猜猜这一关的小游戏,到底有什么规则。如果你可以先于我找到答案,那我大可以答应你,之后我可以全程保持沉默。” 斋藤立刻提起了精神,“当真?” “当然,毕竟我的首要目地也是活下去,而且——这样才更有趣。”三轮莲自负地笑着,“不过,凭借我的洞察力,恐怕在这里是没有人比我更快——”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片铁青,脸上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斋藤大吃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负又镇定的三轮莲如此愕然。虽然斋藤非常看不惯三轮莲,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和鄙夷,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不过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有着超过绝大多数成年人的智力。 恰在此时,人群传来一片哗然。 他顺着声源望去,就看见刚才那位自称华国大学生的叶洛,驱车返回了人群,而在他的手中赫然抓着一捧白毛——那是猫的毛。 原来就在斋藤一郎与三轮莲对峙的时候,叶洛已经驱车往返人群,并且顺利将猫毛拿了回来。只是当时他们只顾着聊天,根本没有看向叶洛,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以何种方式获取的猫毛。 “不可能!” 阴冷的声音从三轮莲的牙缝中迸出,让在一旁的斋藤一郎不寒而栗。 三轮莲盯着叶洛,镜片下的瞳仁射出了冰冷又阴毒的眼神。 “不可能有人比我先发现的。” “更何况……” “还是一个瘸子。” …… …… “叶君!你好厉害!果然把猫毛拿回来了。”小鸟游结月兴奋地说道。 刚才她正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骇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听到叶洛说着什么“果然如此、我去试试”,然后她转过头去,就看到叶洛径直向猫那边走了过去,真是让她吓呆在了原地。 虽说老鼠们已经都被猫给屠杀殆尽了,但是那只猫还生龙活虎地在那里,慵懒地舔着自己带血的爪子啊。比起老鼠,那只猫才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洛已经脱离了人群。 还好叶君安全返回来了,而且还成功地获得了猫毛。 她刚才看得分明,叶洛其实并未走到猫那里。 “叶君。你是从哪里获得的猫毛?是——” “是那些死老鼠那里是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小鸟游,从人群中不知何处尖锐地刺了出来。 “老鼠的爪子上应该是沾着毛发的。” “还真是会耍小聪明啊。” “从死老鼠那里拿,当然比从猫那里获取要简单得多。” “不过这些毛有多少呢?” “恐怕是不够大家分配的吧?” 斋藤本来正为困局的解开而欣喜,听到这些话,心中顿时一沉。 三轮莲又开始了,这名高中生内心一定是邪性的,见不得别人比他更吸引目光,自己又喜欢躲在暗处兴风作怪。但三轮莲又确实有着这种轻易勘破人心弱点、鼓动群体的能力,这才是最令人头皮发麻的。 果不其然,三轮莲轻描淡写几句话又让人群骚动了起来,立刻就有人蠢蠢欲动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些死老鼠,甚至是——叶洛的身上。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靠近一个残疾人可比靠近一只大如牛犊的老鼠尸体要容易得多。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小鸟游见几名男生围了上来,她警惕地靠近了叶洛。 其中一名男生颇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小鸟游你别管。” “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们青川市的人。” “我看到他手中不止一根猫毛的吧!” “让他交出来!” 斋藤清晰地看见,躲在一旁的三轮莲嘴角勾勒出了残忍的笑容,带着报复成功的快感。 斋藤明白了。像三轮这种人,骄傲自负,自认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是决不允许有谁比他更强的。 三轮莲刚才虽然说什么只要比他更快猜出来就会乖乖听话,其实也不过强烈自负的妄言——三轮莲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输。但如今却输给了一个他根本看不起的瘸子,这无异于捅了他一刀,叫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三轮莲是一定要打击报复回来才会善罢甘休的!而此刻,叶洛被众人孤立,正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三轮莲在人群中盯着叶洛。 他倒要看看叶洛会怎么做?如果不给猫毛,本就因为华国人身份而孤立的叶洛无疑会更加被独立出来,若是给出部分的话,叶洛真的会甘心么?而且一旦退步的话,在之后的游戏中恐怕都会被看作是“提款机”了。 三轮莲看着叶洛陷入沉默当中,不禁咧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就是要看到叶洛处于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虽然他在这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个华国人,当然也跟他没结过什么仇。 “但是,我就是看你不爽,觉得好玩罢了。” 三轮莲低头掩藏得意笑容,在心中这么说着,忽然听到了一阵惊呼。 …… …… 叶洛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三轮莲了,不如说,注意不到才奇怪。 在休息时间,一群神情萎靡、瘫软在地上的高中生当中,就他一个人站得笔直、双手摊平作耶稣状,环顾四周的样子似是非常得意。 当时叶洛虽然并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么,但已经给此人下了定论——脑子不太好使。 在别人都陷入巨大困顿与绝望的时候,在那里展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不是刻意营造仇恨么?若是真的足够理智,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除非你跟我一样,也是不死之身。 方才,叶洛将猫毛从那些死老鼠手中拿了回来,三轮莲躲在人群发声故意扰乱人心,叶洛也是在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这名高中生。 结合三轮莲之前的行为举止,以及他此刻那得意的笑容,叶洛第一时间就看透了这个高中生是个什么性格了。 “自诩为高人一等,可以轻易玩弄人心、操控他人。殊不知是中二病病入膏肓。”叶洛在心中下了定论。 “既然你觉得引导人群陷入恐慌很有趣。那就让你自己尝尝恶果吧。” 他举起一根指头感受着夜风的方向,信手一挥,将一手的白猫尽数扔了出去。 …… …… 哗然声中。三轮莲愕然地抬起头,正看到叶洛手中一捧的猫毛都扔了出去,乘着夜风拂来,而那方向赫然是他这里。 “哦。你需要的话,这些可以全部给你——如果你觉得有趣的话。” 叶洛轻声说着,眼神看似飘忽,在最后却是利箭一般射向了他! “这个华国人发现我了!”三轮莲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但他立刻就止住步伐,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愤恨,连忙安慰自己只是多虑了,叶洛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个人才对。 他还来不及细想,忽然就感觉到有谁猛地推了他一把。那是他四周的人为了抢夺猫毛,潮水般地挤了上来。 “我拿到了!” “太好了!” “活下来了!” “这下不会被吃掉了。” 三轮莲脸色大变,暗道一声糟糕了!刚想调整身体姿势,但已经太迟了! 他们挤攘着,三轮莲瘦弱的身子根本就撑不住,不一会就被挤得踉跄跌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爬行,身上无数的阴影倏忽闪过,那是众人的手臂和身躯在白色大灯的照耀下产生的阴影,他们蹦跳着试图去捞住那随风飘飞的白毛,膝盖和腿不时会踢在三轮莲的身上,带来一阵剧痛。 “咚!” 不知道是谁的脚尖正正地踢在了他的太阳穴,他一阵强烈的眩晕,差点晕死过去。 视线一片模糊中,三轮莲隐约看见叶洛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面带微笑地低头打量着自己。 “他果然是盯着我的!” 他悚然一惊,继而前所未有的耻辱海浪般拍击在三轮莲的脸上,让他头晕目眩。他何曾遭受过如此巨大的羞辱,被人设计陷害还一无所知。 在三轮的设想中,此时此刻,在那里抱手微笑的人应该是他三轮莲才对,像狗一样被众人围攻着的应该是那个华国人才对! 痛苦、愤怒、妒忌……种种情绪在心中发芽生根,诞生出怨毒的果实。 一片漆黑的阴影下,他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盯着那摊血,瞳仁中流露出阴冷狠毒的目光。 “死!这个残疾人——必须要死!” …… …… 十二、大猫的优待 叶洛虽然看不见三轮莲的表情,也并未听见他的心声,但他猜得到此刻三轮莲心里想的是什么。 像三轮莲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自认为比周边人都要聪明,但却被他叶洛给戏耍了,怎么可能不能心生怨恨。 现在说不定恨得要把牙给咬碎。 可叶洛并不在意。像三轮莲这种人,叶洛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叶洛那个口中一直帮助他的“哥们”,可是要比三轮莲更加善于操纵人心,更加唯恐天下不乱。直到遇到了叶洛——这个同样通晓乌合之众的威力,但却可以根本不管什么人心、什么桎梏,凭着不死之身一通滥杀的bug——他才终于收心养性。 实际上,“哥们”的那整一个家族——苏氏家族——都有着那种性格和天赋。 他们家族中的女性,包括他的姐姐、妈妈以及妹妹,天然就懂得如何凭借着自身倾国倾城的美貌来挑动人心、操纵局势的变幻,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相比之下,三轮莲真得不过是一只小老鼠罢了。 叶洛不再关注三轮莲,他的思绪向另一边飘飞。 “叶君。对不起。”一旁,小鸟游浑身是汗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她垂头丧气地看着叶洛,忽然红着眼眶哽咽起来,“我没帮到你。猫毛也没有抢回来。” 叶洛哑然失笑,随后笑意又渐渐收敛。作为残疾人久经各种人情冷暖,他看得出来,小鸟游是真心在为自己的无作为而沮丧。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和保护叶洛。 只是这么善良的少女……为何也会被带到这猫鼠游戏中呢? 像是黄毛和三轮莲这种一看就内心漆黑的人也就罢了,小鸟游到底与那白猫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事的。那些猫毛一点用也没用。”叶洛摆摆手说道,“你别以为我在安慰你。” 小鸟游眨眼,她真以为叶洛是在说假话安慰她。 叶落说道,“你回忆一下当时广播说的游戏要求是什么?” 少女回忆着,“得到猫尾巴的毛?” “不。不对。是——‘从猫的尾巴采得毛’。”叶洛凝视着远处的猫,说道,“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去从你那只猫身上获得的毛,根本就没有用。” 小鸟游大吃一惊,“这么说那些猫毛岂不是真的没有用。” “何止无用,根本就是陷阱。” 叶洛轻声说道,“要是我们真信了,因为这些猫毛而大打出手,结果才是全灭啊。” “全灭……”小鸟游打了寒颤。 “正是如此。争得头破血流,将那些猫毛拿到手中,满心期待着游戏的胜利,等带来的却是时间一到所有人都被猫给吃掉。” 随着叶洛那轻飘飘的声音,小鸟游似乎也想象到了那结局,不禁汗毛倒竖。 小鸟游忍不住说道,“这个游戏太恐怖了!明明我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居然还要设计诓骗我们——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远眺着大猫,叶洛喃喃道,“才会诞生这样的【怪异】。” 这时候,人群的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女声尖叫。 …… …… “你们凭什么不给我!” “这些老鼠都是我放出来的!” “没有我!你们根本就活不下来!” “凭什么不给我啊?!” 说话的是一名留着马尾的少女,她虽然与旁人一样都是身着普通的高中校服,但是手腕、项颈和头发上都带着闪闪发光的饰品,看上去价格不菲,一看就是大富人家的女儿。 只是此刻,她头发散乱、姣好的面容上一片狰狞,熨贴得体的校服也是皱皱巴巴,再无半点大小姐的风范,她气喘吁吁地瞪着周围的人,发出令人不安的尖叫声。 “那是稻川玲奈。”小鸟游结月帮叶洛介绍,“是青川稻川家族的千金小姐。” 叶洛微微讶然。青川稻川,这个名头即使是远在华国的他也是听说过的,著名的重工产业家族,经济实力极为恐怖的怪物企业。没想到这样大家族的女儿也会被牵扯到这个恐怖游戏中来,现实中恐怕会掀起一场波澜啊。 【系统】还真是生冷不忌。 “稻川你什么意思?”一名女生走了出来,正是刚刚失去了男朋友的柴崎京子,她盯着稻川玲奈,“你说——那些老鼠是你放出来的?” 稻川玲奈脸色一僵,冷冷地说着,“你听错了!” “不。我听的很清楚。”红着眼睛的京子步步紧逼,“你刚才就是说你把那些该死的老鼠给放出来的!” 此刻,随着叶洛扔出来的猫毛都已经被抓到了手中,周围的其他人也看向了这边,用狐疑的眼神望着稻川玲奈。 “喂!稻川!你给我们把话讲清楚!” “说啊!” “别不吭声啊!” “你平时不是挺趾高气昂的么?” 稻川玲奈咬起牙,双手握拳,刺甲刺入了肉中,流出血来。 想她稻川家的大小姐,在哪里不都是被人前倨后恭地伺候着,何时受到过这般毫不客气的质问,简直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这些人算什么?!平时对她是恭恭敬敬,他们在学校里甚至是家里、生活上有什么经济问题都是来找她,她哪次不是有求必应? 现在居然敢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是又如何!就是我放出来的!没有这些老鼠,你们以为你们能赢得猫毛么?!”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斋藤一郎大吃一惊,连忙走上前去,“稻川,气话可不能乱说。” 他下意识寻找三轮莲,认为又是他在捣鬼,却发现三轮莲正狼狈不堪地倒在一侧,浑身乌青,沾满了泥土和草叶,根本无暇搅局。 刚才乱局一片,斋藤去照顾自己的女儿了,根本没有顾忌到三轮莲,如今看到三轮莲这幅凄惨的样子,真是难以置信,他不禁一时呆立在了原地。 “就是我做的!我有什么不敢承认!”她瞳仁泛红,指着周围的人,“就像那只猫说的,我可是稻川家的人!就算到了这里,就又该有这些优待!就该我活下来!而不是你们这些平民!” 一语激起千层浪。 其他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引爆了,特别是那些好友或是恋人死在了刚才那一波老鼠冲击之下的人,更是新仇旧恨一起被点燃,迫近稻川玲奈,大声辱骂起来、甚至大打出手。 斋藤见事态不妙,连忙上前拦住众人,试图缓解局势。 而在这一片吵杂之中,叶洛却陷入了沉思。 刚才稻川的话中有几个关键词,被他瞬间捕捉到了!——她说“就像那只猫所说”,也就是说,白猫在某个时候只跟她偷偷一个人说了话。 她还说“她这种人就该有优待”,优待是指什么?是指那些老鼠么? “可为什么是稻川玲奈呢?她又是如何将那些老鼠放出来的……” 想到刚才日记本中的内容,叶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如果说这副本是根据日记本的内容所缔造的【游戏】……” 而就在此时,催命的广播音再次响起—— “提醒各位小老鼠。” “只有半个小时了。” “没有完成任务的小老鼠,都要被猫咪吃掉!” 斋藤这边,原本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让大家冷静,陡然就发现原本还群情激奋的众人,随着那带着戏谑口吻的广播声音一出来,顿时如同被一盆冷水泼在了头上,一下子就噤若寒蝉了。 斋藤一怔,随后露出自嘲的笑容。很明显,比起他苍白无力的言语,对死亡的恐惧更能够让大家冷静下来。 而此刻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稻川玲奈则是赶紧乘机喊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声讨我——” “还不如赶紧去抢猫毛!” “你们那些拿到了五六根猫毛的当然是不在意了!” “但像我们这些还一无所有的呢?” 这话有如针扎在众人心尖。 已经捞到了猫毛的自然是默不作声、悄悄将猫毛收好,手中空空如也的少年少女们却是脸色僵硬,渐渐露出了恐惧,开始将视线向四周投射。 这就是语言与人心相互作用的化学反应了——稻川玲奈作为稻川家的大小姐,自然也是懂得这些的。即使未曾正式学过,却也是在爸爸身边耳闻目染已久了。 刚才她只是陷入了慌忙之中,所以才会全然忘记了,此刻她终于记了起来。 “那些还没有拿到的——” 她高声尖叫道。 “你们是想被那只猫吃掉么?!” …… …… 十三、美砂的不幸 “勇次,你会帮我的吧。”一名女生抓住了身边男生粗壮的胳膊,“我刚才看到你抢到了的。” 那男生顿时脸色一变,他怒斥道,“美砂你不要乱说!我根本没有拿到!” “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 “这有什么干系。没有拿到就是没有!”勇次冷着脸,用力甩开了女生的手,躲到了一边去,“想要你自己去拿啊!” 美砂脸上露出绝望,她看了一眼一脸冷漠的勇次,又看了看远处的老鼠……一路过去都是鲜血与碎肉,她嗅到都快要晕死过去了,更别说靠近去拿猫毛了。 实际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别看叶洛轻松,但要他们踩着那一路的肉泥浆过去,将那些沾着不知道是猫、鼠还是人的血的毛给拿回来,实在是需要克服太大的心理压力了。 更何况,那只猫还在那里,背对着他们悠然自得地摇着尾巴。上位捕食者的威势天然地压迫着他们,让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半步。 “美、美砂。”一名男生嗫诺了半天,终于靠近了少女,“我去帮你吧!” 美砂本来是一脸厌恶地看着那肥胖油腻的男生贴近身来,听到他的话,脸色顿时一变,露出欣喜的神情,“果真?” “当然。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隆一。我现在才知道谁是对我好的,其实我一直没说,我也……”美砂用小拇指勾了勾耳侧的发丝,贴着长长假睫毛的眼睛扑闪着,柔声说道,“你愿意分我一根猫毛是么?” “我、我也没有拿到。”隆一见美砂脸色变得难看,他立马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去拿那些毛……我会帮你一起取回来的。” “真的么?!”她贴近了隆一,柔软的胸脯若有似无地摩擦着隆一的胳膊。 那柔软的触感让隆一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低头就看了美砂水手服衣领下面的一片白腻,顿时心底一片火热,提情不自禁地高了音量,“对!既然那个残疾人都能做到!没理由我做不到!” “好。那我等你。”美砂说着,用力抓紧了隆一的胳膊,“不过安全第一……即使拿不到,也一定要安全回来。” 美砂信赖又担忧的目光顿时让隆一仿佛打了鸡血,只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他一步踏出了人群。 …… …… 血泥铸成的腥风灌入鼻中,令人头晕目眩,肠胃翻腾。 田中隆一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要集中在眼前——不要看那大猫,不要在意脚下的血肉——来抑制自己立刻转生就逃的冲动。 “加油。可以的。我可以。美砂还在等着我!” 一想到顺利回去之后,美砂就会成为他的女朋友,他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其实。 从初中开始,他就一直暗恋着美砂了。 可是美砂身材又好、容貌又精致,身边的男朋友不是高大帅气、就是家庭优渥,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死肥宅。两人的差距太大了。 他也曾经想要学别人,通过送礼物来博得好感,但是只怪他家里太穷了,双亲不过是社会最底层的蓝领和开小卖部的。别说给他闲钱交女朋友了,他是连他父母的职业都不敢说出去——实在是太丢脸了! 为什么别人就是什么开豪车、住豪宅的父母,而他就生活在这样贫穷的家庭啊!——这是他在偷窥美砂时候曾无数次发出的怨念,也曾无数次回到家中对他的父母亲口破口大骂。 眼看就要高考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他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近美砂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虽然在一开始,他也被这残忍恐怖的大猫吓得要死、哭出声来,甚至险些尿了裤子,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一些都有意义了——如果说真有什么神明缔造了这个游戏,那他一定就是被选中的神之子吧——就是为了让他在此刻展现出他的勇气出来,让美砂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配的上她的男人! 此时此刻,隆一只觉得—— 非常感激这个《猫鼠游戏》! “吧唧——” 肥大的鞋子陷入血泥再拔出来的声音,让人心生呕吐之意。 可隆一却露出了喜悦,因为他已经抵达了一只老鼠尸体的身边,并且在它的爪子上看到了一撮毛发——那是猫的毛。 “一次成功!” 他咬住牙、闭上眼睛,伸手一捞,将那毛发抓在了手中。 “我拿到了!” 隆一忍不住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他转身望去,正看到美砂也对他展现出了无比灿烂的笑颜,那是嘉许和倾慕的眼神。 他的心都快要融化了,而当他想到美砂那凹凸有致、肌肤白皙的身材时候,更是喉咙发痒,似乎一颗心都快要扑腾地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等着我,美砂,我这就回来了——诶?” “这是什么?” 他突然觉得胸口一凉,看着有什么跃动的东西飞在了半空中。 他茫然地低下头,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着他,张牙舞爪如一只猫。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 “为什么?” 他的左胸突然空空如也了。 他再抬起头,就看到美砂脸上精致的笑容已经扭曲成了惊悚与恐惧。 他忽然就明白那黑漆漆的在跳跃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被倏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大猫给挑了出来。 “我——” 他刚想说什么,血液已经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伴随着的是身体的温度迅速流逝,代表死亡的冰冷潮水般涌上来。 “至少……” 隆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猫毛抛了出去,恰在此时,有风袭来,将那捧猫毛送了出去。 下一刻,他已经被猫的爪子砍成了三截。 …… …… 一之濑美砂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在于哪里。 不是学习、不是家室、不是运动……只是她的身体和脸蛋。 感谢父母,虽然没有给她像稻川玲奈那样富可敌国的家庭,但至少给了她一个好看又好用的躯壳。 不。感激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一之濑美砂从来都不曾感激父母。在她九岁的时候,他们因为离婚而谁也不想带着个拖油瓶,将她扔在了乡下的爷爷那里,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脸都模糊了,又谈什么感激? 对自己身体有什么魅力、能够做到什么、能够换取什么,一之濑美砂是从她的小叔那里了解到的。 一开始是糖果,后来玩具,再到后面……就是钱了。 一千、五千、两万…… 感谢小叔,同时启蒙了她的身体和思想。 不。实际上,一之濑美砂也从来都不曾感激小叔,那个油腻的秃头男,除了会用“把她赶出家门”来威胁她、在她身上用豆芽丁蠕动,还会做些什么?! 他根本没有什么钱。只怪她小时候太不懂事,还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后来,她上到初中,学会打扮,谎称成年开始在ktv打工,遇到了那些真正有钱的社会人士,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有多傻,居然那么便宜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卖了小叔那个无业游民。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认真学习了,因为她知道她该有更高的价值可以发挥才对。 她努力考到了上野高等学院。这间学校是青川著名的私立高中,师资强大代表着价格昂贵,但也代表着更高的平台。 她为什么不去那些次一级的野鸡学院,不就是因为这里才有她真正发挥自己价值的战场么? 美砂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她依旧不会去公立大学,她已经挑好了一间私立大学,接下来的四年,她会在那里继续努力赚钱。 等大学毕业了,她的钱肯定也赚得过多了,她就不用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她会斩断过去的一切,找个老实人嫁了——美砂知道的,那些公子哥根本不可能真得跟她在一起。 他们需要她,她需要钱,仅此而已。 美砂看得很透彻。 但是,眼看高考就要开始了,她的下一段征程就要开始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为什么突然就要开始游戏,不玩就会死掉啊?”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遇到这些猫还有老鼠啊?” “我最讨厌老鼠这种生物了啊!!” “但还好——” 还好,这里也有许多男性生物,她知道自己身体的魅力对于这些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虽然在勇次那里失利了,但感激田中隆一,幸好还有他在。 不!她一点也不感激田中。 他根本没有发挥什么用处! “既然说到那就做到啊!不是说好了要把猫毛拿给我的么?!” “像这样乱扔,我怎么可能捡得到啊!” 一之濑美砂看着那随着夜风一起被送到人群前面的毛发,露出狰狞的表情,猛地扑了出去。 “这是隆一用生命给我抢回来的!” “你们没有资格!” “不要抢啊!” …… …… 十四、人类的绝望 猫在屠杀。 跑出人群、企图从老鼠尸体上获得猫毛的不仅仅是田中隆一这一个人。还有更多的人也随着跑了出去,或是为了帮助好友、恋人,又或许只是为了活下来。 但结局都是——死了。 被猫给杀死,然后吃掉了。 转眼之间,三十多个人,就只剩下二十多人。 斋藤一郎感觉自己在做一场荒诞的梦。只要睁开眼,就还在那白织灯闪烁的办公室,盯着那荧光闪闪的电脑屏幕,敲击着熟悉的键盘,过着麻木而又重复的一日日。 而不是现在这宛如地狱的一幕——模糊的血肉仿佛廉价颜料,随意地铺开在绿色的草地上,被耀眼的打灯照耀的闪闪发光,一如盛大典礼的一袭红毯。 红毯那头是那头大猫。它在杀完了所有胆敢冲出人群的小老鼠之后,心满意足地迈着优雅步调走了回去,如王一般盘踞着卧了下去。 红毯的这头是他们这些人。他们明明同为待宰羔羊,却还在为那团轻飘飘的猫毛而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斋藤在这一刻,只感谢自家女儿身体颇为脆弱,早在第一关的游戏中就已经吓得昏睡过去。 他刚才给她服了安眠药,让她多睡一会,免得看到这恐怖的场景。 睡着了也好,即使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也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吧——别像她的妈妈相泽铃也,难产的时候,走得那么幸苦。 斋藤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数年前他当初中的助教老师的时候也好、五年前他妻子走的时候也好、此时此刻也好——在面对人生中骤然袭来的大浪时,他始终是那么无力。 巨大的悲伤涌上来,他猛地捂住了嘴巴。 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 …… “还有——” “十五分钟喵。” “还没有拿到猫毛的小老鼠们……” “赶紧抓紧时间喵。” 冰冷诡异的广播音,准点地报着时。 小鸟游结月望着四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叶洛问道,“小鸟游你在害怕么?” “害怕。”她毫不掩饰地点头。她捂着嘴,声线颤抖着,努力在抑制这荒诞现实的一幕给她带来的强烈冲击。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正扭打在一起、浑身是伤的同学们,瞳孔颤栗着,“害怕猫……也害怕他们——他们让我觉得陌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家会自相残杀?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叶洛冰冷的视线扫过周围,他试图捕捉些什么蛛丝马迹——如果说这就是根据猫所受得经历而诞生的复仇,那未免也太复杂了。 一只猫——真的有这么拐弯抹角的智慧么? 小鸟游露出悲伤的表情,“叶君。我们会死么?如果老鼠身上的猫毛没有用,我们也没有办法从猫身上采得猫毛。无论怎样都无法完成任务,那我们就死定了,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了吧。” 叶洛却露出了笑容,“老鼠咬下来的猫毛当然是没用。不过,从猫身上采得猫毛,那是肯定可以做到的。” “肯定?” “因为这就是‘游戏’。小鸟游,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可以那么冷静地看到那些细节么?”叶洛看向小鸟游,说道,“你只要紧紧把握住——这是游戏——就可以了。” “叶君。我不明白。” “小鸟游。你喜欢玩游戏么?” 叶洛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让小鸟游一怔。 她摇了摇头。 “因为过去‘某个人’的原因,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玩游戏的。”叶洛说道,“一个优秀的游戏,是不会设计出死路一条的关卡的——只要记住这一点,你就不该失去希望才对。” 小鸟游明白了叶洛的意思,既然是游戏自然就会有破解之道,但是只剩下十五分钟了,那方法在哪里呢? 叶洛像是看破了小鸟游的心理活动,轻声说道,“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转过身去,面向了大猫。 他的声音忽然无比认真,“小鸟游结月。” “哎。” “帮我一个忙,把我推到猫那里去。”叶洛解释道,“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有办法像刚才那样自由来回。” 小鸟游望过去,确实如此。从这里到猫那里,足足有四五十米,一路上都是些血红的碎肉还有森森白骨,也不知道是人类的还是老鼠的。人的脚踩上去都扎脚,更别说轮椅通行。 如此恐怖的场景,但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这个看似送死的要求。 “好的。叶君。我送你去。” 叶洛问道,“你不多问几句我找到的方法是什么?” “不了。时间不多了。而且——”小鸟游脸色微红,随后有些理直气壮地说道,“像我这么笨,大概听了也听不懂。总之,听叶君的就没错了。” 叶洛一怔,点点头。 “谁说你笨的啊?”他在内心默默说道,“小鸟游,你才是真正聪明的人。所谓聪明人,不过就是可以看明白自己是由什么所构成的。” 像三轮莲那种……反而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 …… 在小鸟游将叶洛推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开始注视着他们。 斋藤一郎忽然也反应过来。刚才试图从老鼠身上获取猫毛的人都死了,除了最开始的叶洛——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凭他的轮椅,没可能逃过大猫的攻击的! 这个华国人,没有那么简单,他应该掌握了三轮莲所说的游戏规则才对! 斋藤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了。 此刻局势逐渐明朗,因为一阵风将那些猫毛吹了过来,拿到了猫毛的占据了大多数,剩下来拿不到的反而成为了少数。 在属于少数派的时候,人的勇气是没有办法得到成倍放大的,而且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也还没有胆大到肯为此杀人的地步,只能苦苦哀求其他人可以分他们一截。但那猫毛坚韧如铁,根本就撕不开来。 拿到了猫毛的当然是死也不肯撒手。剩下的人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再出去从老鼠身上拿一些毛发,但悲剧的下场还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教他们如何敢踏出那一步? 而这时,叶洛的上前,无疑是让他们那颗已经崩溃的心又聚合了起来。 …… …… “小鸟游,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在离开了人群后,叶洛轻声说道,“无论遇到多么恐怖的事情,都不要回头和转身,始终保持着正对大猫。” 小鸟游正在尽量避免自己意识到脚下踩着的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是血或者肉,听到叶洛的话,顿时一愣,问道,“这就是游戏规则么?” “是的。”叶洛点点头,“其实不难观察的。这些死掉的生物,人也好、老鼠也好,其实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被杀掉。而是在它们开始转身的时候,才会被猫咪攻击的。” “猫咪喜欢攻击背对它们的生物!”小鸟游顿时脱口而出。 “正是如此。这是猫科动物的捕猎习性,只是在这游戏中得到了强化,变成了一种【规则】——是猫必须遵守的东西!”叶洛说道,“只要我们不回头,就不会被猫攻击。” “叶君是刚才观察到的么?好厉害!可是……叶君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他们?”小鸟游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连忙说道,“我不是怪罪叶君,我只是想着……如果不死那么多人就好了。” “没用的。”叶洛摇摇头,“小鸟游,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么?会相信那些老鼠的猫毛没有用,只有亲手采得才有用么?会相信‘只要不回头就不会被猫攻击’这个游戏规则么?” 小鸟游本想一口应下,但想到刚才那一幕,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丢出一个字,“不。” “正是如此。在不能的情况下,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叶洛的双瞳闪烁着冰冷的灯光,“我们会被孤立出来,然后他们会在死亡的恐惧下,逼我们出来证明没有在胡言乱语。” 小鸟游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 “人真的有这么坏么……”小鸟游闷闷地提出了一个她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她忽然觉得相较于身后那群熟悉又陌生的同学,眼前的尸骸、远处的大猫都没有那么恐怖了。 “人当然没有那么坏。”但是叶洛却给出了她另一个答案,令她为之愕然。 叶洛明明在她身前,却似乎也感受到了她那诧异的神情。他笑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对人类已经彻底绝望了的心态么?” 小鸟游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确实是她的想法。 “我哪有这么居高临下。对人类绝望什么的——这想法也太中二了吧。”叶洛莞尔一笑,“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小鸟游,你只要明白并接受这一点,就会看淡这一切了。” 他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瞳幽光流转,“法律与道德,这些人类创造出来并加诸于己身的条条框框,本就是为了限制人的兽性和恶意而存在的。也就是说,人类其实早就意识到人类是不完美的了,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而且说到底,我也是人类嘛。”叶洛笑起来,“哪有什么资格对全人类绝望。” 小鸟游忍不住插嘴,“可是刚才他们——”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叶洛神情严肃起来,“正因为人平时被条框所约束着。一旦处于无法之地,法律、道德、乃至于感情都不值一提,只剩下血淋淋的生死恐惧,人性中兽性的一面,就会得到最大的放大。” 小鸟游似乎明白了,却更加感觉到迷茫了,“我其实已经明白叶君的意思了,但我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才对……这一切都太荒诞了,我原本以为只有电影中才会出现刚才那种剧情……” 叶洛也并不准备多说,小鸟游作为一名高三的高中生,虽然已经快要成年了,但毕竟还未正是踏入过社会,阅历太少了。 她毕竟没有在现实中见识过身边前一刻还对你毕恭毕敬之人陡然间就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的剧情。而这其实不在少数。 但这也正是高中生少年少女的美好之处。 叶洛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建议,“你只要保持着……失落或者失望但不绝望的心态去看待身边一切的荒诞现实就好了。” 小鸟游咀嚼着叶洛的话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于现在。让我们专心致志地开始——玩游戏吧!” 他如是说道。 …… …… 十五、大猫的规则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了大猫的身边,距离它尾巴回扫的范围有一个身位。 正如叶洛所说,在并未触及到【规则】的时候,大猫是异常乖巧的。 大猫小山般的身子,一半卧在被大灯照亮的绿茵地内部,另一半却是躺在了红色胶质跑道上,被黑暗笼罩着。 它背对着众人,尾巴一扫一扫的,就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鞭子,激起的狂风猛烈地冲击在叶洛和小鸟游的身上。 碎石、草叶、不时还有从一旁卷来的碎肉以及血沫,打在小鸟游的脸上。 “小鸟游,你仔细观察。”叶洛神色如常,仿若没看到身前这头大猫,稳重地说道,“尾巴第三个循环后会停顿下来。等它停下来,你就推我上去,我们一起把猫毛取下来。” 小鸟游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害怕得不敢说话了,生怕一点声音就会惹得猫咪勃然大怒,只能这样表达意思。 大猫身上名为顶尖猎食者的气势形成了沼泽般的实质,压迫着她,她死死咬住牙,努力遏制住自己转身就逃的生物本能。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来,恐怕现在早就掉头就跑了,还好,还有叶君。 看着明明置身险境、却淡定如常的叶洛,小鸟游忍不住想,到底是产生了怎样的经历,才会让叶君变得如此……异于常人的冷静和理智。 叶君看上去其实也不比她们大上几岁,他也说了,他就是一名大学生。为什么各方面会超出他们这群高中生这么多? “是大学的作用么?”小鸟游本来准备高中毕业就直接回家里的小店帮忙的,现在突然又有了上大学的冲动了。 “我在上到大学也会变成这样冷静又值得信赖的人么?就似叶君一样。” “只是这些年,家里的经济一直不太好,支持我读大学是不是太难了?” 小鸟游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以此来避免大猫带给她的压迫力。突然就听到叶洛一声低喝——“就是现在!” 猫尾巴停在两人身前。 她下意识推车上前,与叶洛一同伸手。 入手处的猫毛,出乎小鸟游的预料,并不坚硬或是冰冷,而是一片柔软,就与普通的猫毛并无区别。 “这触感,好熟悉……”大脑深处陡然闪过一抹光芒,让小鸟游的头骤然一疼,有什么被掩藏在过去时光的东西被照亮了——那是非常重要、但被她忘记了的东西。 “不对!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小鸟游很快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大猫的尾巴已经再次挥舞了起来,而她错过了采得猫毛的时机。 她立刻拉住轮椅车后退,避开了那鞭子一般摔下来的粗大尾巴。 “抱歉!叶君!我——” “没关系。我已经拿到了。猫并未发动攻击,说明我们的规则猜对了。”叶洛安慰道,“你再等下一次机会就好了。” 叶洛温和的声音让小鸟游忐忑的心平复了下来。她吐出一口气,圆圆的双瞳定格不动。 全神贯注!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出错了! …… …… “那个华国人从猫的身上拿到了猫毛了喂!” “真的假的?!” “小鸟游似乎也拿到了!” “真的啊!” 远处的“捷报”顿时让这边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他们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可是刚才的惨剧还赤果果地呈现在眼前,让他们止步不前。 再傻的人,到了现在也都知道这个游戏肯定是有什么规则了。 如果不按照规则来,只会被猫给吃掉! “啊!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猫也没有攻击他们!” “太棒了!他们带回来的猫毛应该够我们这些剩下来的人共享才对。” 这时候,有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他们要倒着走回来?” “是因为轮椅不方便掉头么?可这样不是更加容易摔倒么?” “不对……我知道了!”有人兴奋地说道,“这应该就是猫的攻击方式了!” “猫科动物喜欢进攻背对着它们的生物。” “只要不背对着大猫!那就没有关系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么简单!” 在这一片喜悦的情绪中。冷不丁地,有人轻轻抛出了一句—— “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那个华国人不把规则告诉我们?恐怕是故意的吧。” ——又有人在故意扰乱情绪! 斋藤下意识以为是三轮莲,却发现这声音是女生的,而且还是两道不同的声音。他转头望去,正看见稻川玲奈在人群中偷偷发着声,而在另一侧则是一名绑着双马尾、打扮精致的女生避开了他的视线。 再加上在一旁嗤嗤笑着的三轮莲……三个! 斋藤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个游戏,到底是聚齐了一群什么人啊! 他忽然觉得,这个《猫鼠游戏》或许真的不是胡乱挑选人的!要不然怎么会一次性将这么多内心漆黑的高中生都网罗了进来? 如果说这是神明的惩罚,那就可以理解了——那些高中生内心如此之黑暗,无疑是应当受罪的。 他自己……或许也是如此。 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具体事情都模糊了,但当年事情留下来的惭愧至今都如阴影般笼罩着他。 “我有罪没错。可是……” 抱紧了怀中的小女儿,斋藤咬紧了牙,“我的女儿应该是无辜的才对啊!” …… …… “我刚才似乎被那个叫斋藤的男人看见了?”稻川玲奈微微皱眉,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故意扰乱氛围,也实属无奈。她刚才一时失言,将秘密暴露了出来,引得众人围攻,还好她及时调动情绪、得以脱身。 但她现在还能感觉到那些刚才攻击她最为厉害的那拨人,依旧在盯着她。特别是那个叫柴崎京子的,不就是死了一个男朋友,一直咬着她不放。 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她稻川玲奈杀的人,是那个男人自己蠢,啥都不清楚就往外冲,死了都是活该。而且,就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即使现在不死,到时候肯定也是会死的。 这个游戏,蠢人可是活不下去的。 但也因为这群人,她担心到时候还会被算旧账,在这里可没有她的贴身保镖。 她只能够自救! 所以她只能故意鼓动人心,尽量将仇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把自己的风险降到最低! 而此时,叶洛无疑是上天送到眼前的人选。 …… …… “刚才那个声音是……稻川玲奈的?” 一之濑美砂皱起眉头。 “难道她跟我的想法一样,也是想要乘机靠近那个华国人?没想到面对危境的时候,大小姐也跟我这种人是一样的想法。” 她嗤笑一声,就不放在心上。 大小姐的面容确实不错,比她要胜上一筹。不过要是比起身材,那她就差远了,要是再加上勾男人的手段,那稻川玲奈更是不堪一击了。 一之濑美砂的眼神飘向了叶洛,心思活泛着。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游戏中,什么男人都靠不住。只有聪明同时又便于掌控的男人,才是真正靠谱的。” “到现在,我还没有拿到猫毛。” “我本来是想着可以依赖那个叫斋藤一郎的,不过他都有女儿了,恐怕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上天派了这么一个瘸子给我,还真是lucky!” 一之濑美砂已经想好了,她先调动氛围,让大家围攻那个华国人,然后她再乘着那个华国人孤单一人、觉得无依无靠的时候,贴近他。 乘虚而入,定能一举拿下。到时候,她就可以控制着那个叫叶洛的,在这个残酷游戏中活下来了。 她并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到。 “既然像小鸟游结月那种雏鸟都能做到,我没理由会失败。”在她看来,小鸟游结月是同一路货色,跟在叶洛身边是与她一样的想法,只不过是运气好,提前发现叶洛,成功执行计划罢了。 “不过……可能那个叫叶洛的就是喜欢这种看似清纯的风格?”一之濑美砂想了想,解开了自己的双马尾,披在肩头两侧,刘海也放下来,微微遮住了楚楚动人的大眼睛,顿时勾勒出了一副娇俏怜人的模样。 她满意地点点头。 “要是还不行,那就稍微给他点甜头。”她舔了舔唇,“反正那个华国人虽然是个瘸子,但长的还挺帅的。我也不算吃亏。” “如果说他怎样都读不懂空气。”美砂的双瞳泛起冰冷的幽光,盯着叶洛,语气冷淡地自言自语道,“那就只能毁掉了。我得不到的,凭什么小鸟游那种女性可以得到?” …… …… 十六、真正的任务 “小鸟游,接下来我们会有两个难点。” 正在后退的时候,叶洛忽然说道。 “第一个,大猫可能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他见小鸟游脸色苍白,解释道,“不是说它会攻击我们,碍于规则,这是不可能的。但它极有可能会吓唬我们。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和转身就是了。记住——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而我——”叶洛微微一顿,露出笑容,“是【不死】的。” 小鸟游当然不懂得叶洛这句话的深意,但她能够感受到叶洛是在安慰她,她也确实受到了那贴心的温暖。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那第二点呢?”她问道。 “第二点,才是更麻烦的。”叶洛沉声说道,让小鸟游为之一怔。 居然还有比猫更大的麻烦么? 她刚想说话,忽然耳畔传来刺耳的破空声,从远处骤然袭来,瞬间降临到她身前。 一片巨大的阴影海啸般吞没了她。 那是猫。 它刹那间从远处闪来,那硕大无比的猫头就这么直直地立在两人身前,与他们不过一纸之隔,热腾的呼吸冲击着他们,漆黑的瞳仁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芒,闪烁着冰冷的目光,用打量猎物的眼神望着两人。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小鸟游如坠冰窟、浑身冰凉,全身上下数十万个细胞都在发出惊悚的尖叫,让她赶紧、立刻、马上——转身就跑! 但是——不能逃! 她的眼睛、嘴巴、鼻子,全都在抗拒,双手死死握住轮椅的把手,牙死死咬着双唇,鲜血流出,但就是一动不动。 直到那只猫微微眯眼,流露出颇感扫兴的情绪,一个轻盈转身,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鸟游才终于长舒了口气,她正要低下头吐出浊气,忽然听到了叶洛严厉的声音——“不要低头!” 小鸟游一怔,下意识执行了命令,挺直了腰杆。她这才留意到猫其实并未彻底转回头去,而是偷偷打量着两人,那狡黠的目光,平时只会让人觉得可爱,但此刻却让小鸟游浑身发冷。 她明白了,低头也算是将后背漏出来了。 这只猫,就是在等着他们松懈的那一刹那! 这是多么狡猾的大猫阿!简直堪比人类!可就是这么厉害,还是没有在叶洛这里找到破绽。 小鸟游后怕地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内心对叶洛的敬佩更上一层楼了。 “叶君……果然是超级厉害的!” 正想着,两人已经可以听见身后众人嘈杂又热切的声音了,他们已经快要回到人群中。 这时候,叶洛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鸟游。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说话。” “都由我来解决。”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到来。” …… …… 两人回来的时候。 大家都在盯着叶洛,但目光尤为诡异与热切的是其中几人。 ——三轮莲、稻川玲奈、一之濑美砂。 他们三人各自心怀鬼胎,但手段和目的却是不约而同的一致,那就是要让叶洛陷入被众人孤立的境地。 而他们,方才也已经通过言语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伏笔了,这时候,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彻底引爆。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但这个契机不能由他们给出,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华国人……”终于有人当了出头鸟,那是一名瘦弱的男生,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似乎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脸上的眼镜框都是扭曲,像是被人狠狠给了一拳。 他应当是并未拿到猫毛的,眼看此刻时间就要到了,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惧,“那些猫毛,可以分一只给我么?” 叶洛看也不看他,说道,“我拒绝。” 众人一片骚动。 三轮莲等三人顿时眼前一亮,他们等的就是叶洛的这句话。他们在内心其实构思了叶洛会怎么回答,无论怎么答,他们都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挑拨人心。而叶洛这一句干脆利落的拒绝,无疑是最中他们下怀的! 他们正准备刺出几句话,往众人的心头浇上一盆热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们措手不及。 “全都给你也无妨。” 叶洛一挥手直接将猫毛扔飞,他连着将身后小鸟游手中的猫毛也一并拿来丢飞了出去。 众人为之愕然,没有拿到猫毛的正准备跳起来抢夺,但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叶洛的下一句话—— 叶落轻声说道,“反正这些猫毛一点用也没有。你们这样拿到了还是要死的。” 这句话让三轮莲等人也怔住了,更别说那些自以为拿到了猫毛就万无一失的少年少女们。 “你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危言耸听什么?!” 叶洛微笑着说道,“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当初广播说了什么——?” 他黑白分明的双瞳倒映着天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明月,视线扫过众人,“并不是‘获得猫毛’就可以胜利吧?” 众人呆滞在原地。他们当时哪里有听清楚这些啊!只忙着自怨自艾或是恐惧地头脑空白了。 “还想不起来么?时间——” “只有5分钟了喵。”——广播音及时地补上了叶洛并未说完的话。 三轮莲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起来了! ——根本不是获得猫毛,而是要亲手采得猫毛啊! 他倒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立! 死亡的恐惧爬上心头,三轮莲干脆利落地扔掉了手中好不容易抢到的猫毛,连滚带爬地向大猫冲了出去! ——只有五分钟了!要来不及了! 斋藤在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任务要求是——‘从猫身上采得猫毛’,而不是‘拿到猫毛’!” 见还有人茫然不知所措,他暗骂了一句,喊道,“还不明白么?只有亲手从个猫身上拔下一根猫毛,才算是任务通关啊!!!” 说罢,他也抱着小女儿冲了出去! 其他人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无不是尖叫着猛地冲了出去! 霎时间,叶洛身边除了小鸟游结月,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 …… 此刻,众人所在的位置与猫的距离,近乎五十米。 五十米。正常人大概就是6~8秒,如果是肥胖人士,或者身体素质很差的人,也就需要10多秒。 一来一回,再加上从猫的尾巴上获取猫毛的时间,也就不过是三十秒不到。 五分钟其实绰绰有余。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不说如何克服内心对那些模糊肉泥的恐惧,仅仅说观察猫咪尾巴摆动幅度就已经足够让此刻大脑发蒙的学生们不知所措了。 在以生命为代价——几个人被尾巴打得飞在一旁奄奄一息——他们终于找到了规律。 但是抵达猫身前并找到规律不过是“开胃菜”,如何克服对猫咪的恐惧、采到猫毛才是第一步! 就算拿到了,接下来,他们还要顶着大猫突然袭击的恐吓,在满是绊脚物的草地上,以倒退的方式回来。 看似简单,实则无异于九死一生。 很多人都已经快要返回来了,却在最后一刻因为大猫骤然降临身前而下意识掉头就跑,又或是狂喜松懈之际,露出后背的时候,触犯了规则。 全都被大猫无情猎杀、然后吞了下去。 但实际上,更多的人死是因为与身边同伴的争斗而将后背露了出来。 因为采集猫毛的位置只有那么一个定点,一旦有人占据了,其他人是没有办法获取的,除非他们绕过猫的尾巴,跑到猫的侧面或者是正面去,但那是不可能的。 粥少僧多,那就只能——大打出手了。 …… …… 晃眼的灯光下。 人间地狱的一幕在小鸟游的眼前隆重上演。 猫杀人、人也杀人。 猫杀人还需要用爪子将躯体切成好几块再咽下腹中,而人杀人却更简单了,只需要把对方推倒,让他的后背露出来就好了。 “明明时间是足够的啊!” “不要再争了!” 小鸟游结月怔怔地看着远处。 她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死去。 她不理解为什么事态会演变到现在这个情况。 叶洛似是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说道,“小鸟游,不用喊了。” “可是……时间明明是足够的。有五分钟啊。只要大家——” “排队么?”叶洛接过了小鸟游没有说完的话,轻声道,“日常生活中,大家在争相抢购免税品和挤地铁的时候也是不会排队的。更何况此时此刻。” “这就是人性么?”小鸟游咬住双唇。 “这就是人性!”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回答她的人是宝木遥。 宝木遥不愧是成年人,应该是第一批意识到任务问题所在的人之一,果断地踏进了那猩红大道,因此避开了大的人潮,有惊无险地顺利采得猫毛返回来了。 她黑色的风衣以及马尾辫的尾端都沾上了红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是谁的鲜血。但她表情坚毅,看上并不在意这些恶心的东西。 “人性就是这么丑陋不堪。当危及到自己的时候,什么友情和正义,都可以被扔到一边。”宝木遥冷冷地说着,视线投射向了小鸟游,问道,“小鸟游结月,你不这么认为么?” 宝木遥的视线仿佛利箭,让小鸟游一怔。小鸟游本能地想要反驳这位姐姐,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而且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因为证据就在眼前鲜活地上演着。 她只能沉默,可宝木遥却似乎并不只是随口问问,而是猛地踏前一步,迫近了宝木遥,一再迫问道,“你是不认同么?” “还是说你觉得你有什么不同?” “你觉得你跟那群人不一样是么?” 宝木遥的连连发问让小鸟游茫然失措,面对对方那带有攻击性的逼问,她只能求助似得看向了叶洛。 “宝木小姐。”叶洛轻声说道,“可不要将过去人的影子贴在现在人的身上。” 宝木遥顿时如梦初醒,她那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僵硬了,她退后一步,让小鸟游得以喘口气。 宝木遥沉默半晌,说道,“是我激动了。不过——” “不过?”叶洛看向她。 “叶桑。如果是你的话——”宝木遥指了指他的腿,缓缓说道,“应该是明白的吧,人性的丑陋。” 叶洛一怔。他明白宝木遥指的是什么,相较于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残疾人无疑会在生活中遭遇更多的恶意。 他正准备说什么,广播声音再次响起。 “喵~” “倒数十个数——” “十、九……” “五、四……” “三、二、一!” “现在开始清算任务完成情况——从猫咪身上采得猫毛的人——” “居然比我想象中要多喵。” “什么啊。真无趣喵。” “那么,剩下的小老鼠。很遗憾地通知你们喵——” “你们,out了喵!” …… …… 十七、美砂的记忆 “噗嗤——” 从日落黄昏,到现在,月上枝头。银色月辉与白色灯光完美融合。 爪子撕裂肉体、鲜血飞溅落地的声音已经重复到让人麻木了。 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在教学楼的近乎六七十个人,第一关就锐减到了三四十,然后是二十多,最后到目前只剩下不到十个人——现在活下来的人数,几乎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那只白猫的胃部像是个有个无底洞。吃掉那么多人,却根本不见变化。 “那么,惩罚时间结束——” “现在是,休息时间。” “请各位小老鼠,好好休息喵。” 广播音响起,但却没有一个人为活下来而欢呼。 大家筋疲力尽地躺在足球场的另一侧,尽量与那只大猫离的远一些。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仰着苍白而双眼无神的脸,在这耀眼的夜灯下,如同于烈日下暴晒等死的鱼。 经过刚才那一场战斗,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支了,但更加千疮百孔的是他们那颗心——是因为猫的残忍和狡猾,但更多是因为他们内心的那根代表理智和道德的弦,已经被折断了。 被他们自己给折断的——在见识、制造并参与了刚才那一段自相残杀之后。 人类,在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疯狂之后,就很难再回头了——除非将那段记忆彻底抹去。 现在,能够活下来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算作是纯粹的人类了。他们是“幸存者”。 叶洛并没有时间感怀什么,所谓的人性,正如宝木遥所述,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了。 与其有那个时间伤春悲秋和自怨自艾,不如抓紧时间理清思路、想明白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旁人而言,他们的目的是活下来,可是对于叶洛而言,活下来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完成另外两个任务,不然就会受到【异化】的惩罚。 “我可不想变成那种恶心的怪物啊。” 叶洛轻声说着,打开了手中的日记本。 …… …… 时光定格,然后开始倒转。 世界再一次变化,颜色与大小都发生变化。 那再次出现的灰色的色调与骤然变大的万事万物,让叶洛明白,他又变成猫了。 “喵!” 猫发出一声惨叫,眼前骤然一片模糊。 那是一颗棒球,狠狠地砸中了它的后脑勺,让它神志不清。 “喂!说好了规则,还不到你动的吧?” 恍惚中,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一名女生的声音,带着颐指气使的语气,让叶洛觉得有些熟悉。 猫强忍着快要晕厥过去的疼痛,转过头去。它此刻正处于棒球场,脸紧贴着球场四周某一侧的网墙角落处,似乎在罚站。 远处,靠着栏杆上、戴着棒球手套的少女赫然是稻川玲奈,在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两名少女。刚才似乎就是稻川将那棒球扔了过来,正正地砸在了猫的后脑勺。 稻川玲奈脸上挂着“无聊”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啊。又回头了。” “规则——你不明白游戏规则么?” “美砂,你找来的猫咪……一点意思都没有啊。”稻川玲奈瞟了一眼身侧绑着双马尾的少女,“你不是说已经调教好了么?” “抱歉。是我的错。” 美砂立刻向稻川玲奈低头道歉,然后看向了猫。 她脸色阴沉地快步走向了猫。她那可怕的脸色让猫下意识想要逃跑,但才刚转身就被她狠狠地扯住了耳朵,拎了起来。 美砂的脸贴着猫,压低声音,用教训的语气呵斥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要配合我。” 猫只觉得脑袋嗡嗡发响,刚才那个棒球似乎砸中了它十分要害的地方,它渐渐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它望着她,眼神流露出祈求。 美砂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眼神?又想吃教训是么?” 猫头晕目眩,听不清美砂的声音,以至于她的脸在它的视野中也开始变得模糊和扭曲。 “只要成为稻川大小姐的猫,你以后也没那么容易被别人欺负了。”美砂的声音渐渐放柔,“听话。我这也是为你好。就按照刚才说好的规则去做。” “我们会用棒球砸你的头。放心……不会痛的。” 美砂对猫说着什么,可是猫已经彻底听不清楚了。随着意识的冷却,它的听觉已经开始失灵,它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从自己的耳中流了出来,顺着皮毛向下流淌,滴落在地上。 “然后你开始追我们……但只有当我们背对你的时候,以及身体移动的时候……你才可以……” “等等。这是什么,黏黏的?” 美砂脸色陡然一僵,“——血?怎么是血?!”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近乎尖叫了起来,“好恶心!你怎么流血了?!好恶心啊你!” 她露出反胃的神情,手一抖,直接把手中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猫咪扔飞了出去。 猫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沙石地上,垃圾一般转了好几个圈,脊背与观众席的台阶发生激烈碰撞,终于停止了翻滚。 “喵!” 剧痛让它惨叫出来。 …… …… “痛!” 剧痛让叶洛从日记中醒来。 他摈住呼吸,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腰部还有后脑勺——刚才在那过去时光中,猫的这两个地方先后受到了堪称致命的重创。附身在猫身上的叶洛也切身体会到了那疼痛。 那痛苦是如此历历在目,以至于叶洛“醒”来后还是会感觉到那痛楚直往骨头里钻。 日记本允许叶洛亲眼看见“猫”的过去,但也逼迫他不得不承受白猫当年曾经遭遇过的痛苦。 “全都是痛苦的回忆啊。”叶洛脸色沉重地按住了日记本。这么厚厚的一本,如果说记载的都是类似于此的欺凌记忆,那么,白猫的这一生,真的是只有痛苦和折磨。 它的扭曲与变态,以及死之后的复仇,也似乎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 叹了口气后,将那残留的疼痛散去,叶洛开始整理思绪。 “刚才那段回忆,解释了第二个小游戏的规则。或者说,正是那段经历塑造了刚才那个游戏——正如黄毛对白猫做的事情塑造了第一个小游戏。” 叶洛对比着【日记本】前后两段记忆与两个小游戏,心中逐渐明确了——所谓的副本本源其实就是白猫曾经的痛苦经历。 在第一段日记记载中,黄毛将白猫丢下了水,并要求它90秒之内爬上来。因此第一关的小游戏是,所有人必须90秒之内抵达足球场。 在第二段日记记载中,美砂等人与白猫玩了一个类似于“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因此在第二关的小游戏中,白猫也要跟他们玩这么一个游戏。 虽然并未完全照搬,但毫无疑问,这些游戏规则都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为了报复。它要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加倍返还,让那些曾经欺凌过它的人也体验一次那些疼痛。 “只是这段记忆是谁的?是稻川玲奈的,还是那个叫美砂的?”叶洛的视线扫过全场。 稻川玲奈的面孔被他轻而易举地所捕捉得到了,因为她似乎也正在窥视着他,正好被叶洛抓个正着,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忽然他的视线略微停顿。他在某具老鼠尸体旁边看了那记忆中“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之濑美砂。 她已经被吃掉了,只剩下一颗脑袋,姣好的面容上全是污血,遮住了她狰狞的表情。 叶洛明白了,这段记忆正是一之濑美砂的。只有当白猫复仇成功,或者说当那些人死掉之后,这本日记本才会出现新的内容。黄毛亦是如此,【日记本】捕捉到了他死后的灵魂碎片,并以猫的视角,塑造了记忆。 可刚才日记本为什么会对小鸟游起反应呢?——叶洛疑惑着。他刚才翻遍了日记,却并未找到关于小鸟游结月的故事。 “小鸟游在这段故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信息还远远不够,只能暂且放下这个疑惑。叶洛打开【系统】面板,发现【任务三:发现副本起源本源】的进展度由10%提升到了30%,这并不出他预料。 但另外两个任务【任务一:活下来】和【任务二:发现猫】的进展度却是一直未变,保持着0%。 叶洛不禁皱起眉头。 任务一的活下来且不说,按理来说,任务二的猫咪……难道不是就蹲在那里么? 看着远处的大猫,叶洛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按理来说,就目前的进展,只要他成功活到最后,通关所有小游戏,就可以看遍日记本所有的内容,从而揭开100%的副本本源,最后顺利完成任务。 但是,真的有这么简单么? “所谓10%存活率的副本会这么容易么?” 叶洛抬起头看向夜空,不禁轻咦一声。 原来不知何时,远方有乌云飘来,将一直高悬的明月遮住了。只是因为他的视野一直被白色的球场灯所充斥着,光明一片,也就因此并未察觉到微妙的天象变化。 “明天,可能会下雨啊。” 一个念头出现在叶洛心中。 …… …… 十八、真心话与大冒险 “ok!各位小老鼠们~” “休息时间——到!” “开始我们今天的最后一个游戏~” “一个超级和平、简单、rx的小游戏~” 一片死寂中,广播的声音在漆黑的上空如秃鹫般盘旋着,阴沉地给出了今日最后一个游戏的名称。 “——真心话大冒险。” “但在正式开始玩游戏之前——” “请各位小老鼠,找到位置坐好!”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落地声,远处的大猫骤然跃至半空,然后落在了球场的正中央。 冲击波向四处扩散,横扫整个球场。 “咔咔咔咔咔”的声音响起,球场外的看台处,随着螺丝飞溅,数把塑料椅子打着旋飞到了半空中,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白色轨迹,飞进球场内部,均匀等距地砸在了大猫的身边。 最后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座位圈,圈的中央就是那只猫。如神明高坐。 众人无不因此伟力而震惊地面面相觑,就听到广播声音响起—— “各位小老鼠。” “还在看什么?” “座位数量……可是有限的哦。” 霎时间,无论大家多么筋疲力尽,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连滚带爬地向那座位冲了过去。 此时,叶洛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在这布满“荆棘”的草地上,他坐着轮椅,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叶洛当机立断地说道,“小鸟游你去吧,不用管我。” “可是……”小鸟游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神情严肃地说道,“信我。我死不了的。与其我们一个都抢不到,你现在过去抢一个位置,会给我更大的帮助!” 小鸟游咬咬牙,只好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叶洛慢慢悠悠地驶了过去。 …… …… 叶洛是个很疲懒的人。 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 按照叶洛班主任的说法,叶洛是那种如果明确了上学要迟到了,就绝对不会再跑起来的学生。反正都要迟到罚站了,那跑不跑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慢慢地走过去,到时候罚站的时候还比较有力气。 按照叶洛狐朋狗友的说法,叶洛是那种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爷。 按照叶洛前女友的说法,叶洛是那种从不愿意在节假日多花些半点心思的男朋友。 这些都对,但只有叶洛他自己清楚,他其实算不上懒,只是不太愿意做无用功。而实际上,叶洛总是可以做到让身边的感觉到差强人意——他不曾迟到、不曾鸽过朋友、不曾让女朋友失望——但也就限于此了,再进一步的惊喜或是意外,是不用期待可以在叶洛身上找到的。 不过这种心态,在外人看来,就是懒散和玩世不恭。 一如此刻,所有人都在疯狂往前跑,生怕抢不到位置,只有他慢悠悠地驱车前行,一路上左拐右拐,尽量避免轮椅沾到那些恶心的血肉——轮椅车车清理起来又贵又麻烦,能避免一些是一些。 数分钟后,叶洛终于抵达了座位圈。大概是时间有些久了,他总觉得头顶那只大猫的脑袋一直在拿颇为不善的眼神打量着他。 不过叶洛可不畏惧,反正广播也没说抢不到位置就会死,也没给出具体的时间限制。这种游戏漏洞当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不妨碍他拿来恶心一下【系统】——这游戏摆明了就是针对他。他现在又渴又饿又累身体还痛,正心情极度不爽,急需要一个出气筒。 收回思绪,叶洛开始观察现状。 此刻球场周围的场地灯不知在何时调整了方向,角度统一偏向足球场的中央,八盏高达800w功率的聚光灯将这里照耀的通亮,仿佛一个烘烤箱。在这无风的夏夜,烘烤得人后背汗流不止,不一会就湿透了。 一共五个座位,矩形座位之间相隔着大概四个身位的距离,等距排列,形成了类似八卦图的形状。只不过此刻摆在这“阵”中央的不是太极,而是一只大猫。 这让叶洛莫名想到了“祭祀”这个词——众人围绕着一只大猫而坐,目的是博得神明的欢欣,这可不就是祭奠神明的流程么? “还真是有够恶趣味的。”叶洛摇摇头。对于这个弯弯绕绕的游戏,他渐渐开始觉得厌烦了——你要复仇就不能干脆利落一些么?搞这些阴谋诡计干什么? 叶洛看向座位。 “加上我,还有四个人没位置。” 座位一共有六个,但幸存者有十位,也就是说有四位是没有位置的。 有趣的是,他发现现在没有位置的人当中,几乎都是他认识的。 斋藤一郎没有位置。不过他的女儿有一个,应该是他抢到位置后把那个位置给了他的女儿。可怜的小女孩终于醒过来了,现在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睛与父亲说着什么。才五岁的她,看着那大猫,大概是以为还在梦中。 小鸟游最终还是没有抢到位置,她那娇小的身板,抢不到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就她那软绵绵的性格,恐怕即使抢到了,被旁人一哀求就又会让出去。 另外,让叶洛想不到的是,宝木遥也没有抢到位置。她的速度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第一个小游戏也没可能几秒钟就抵达了足球场。按理来说,她拿到一个位置应当是稳操胜劵才对的。但不知为何,她却也错过了。 叶洛看向宝木遥的时候,她正站在大猫脚下,黑色的风衣随风飞舞,她抬起头仰面望着大猫,双手垂立在身侧,站得笔直、仿若标枪。她的面容隐匿在光芒中,反而让人看不清楚细节和表情,只觉得透露出出一股深深的孤单与悲伤。叶洛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除了他和斋藤以外,其实宝木遥也并非高中生。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些高中生当中,会混入了他们两个成年人,可惜现在日记本还未有任何反馈。 最后,再加上他叶洛,也就是四个人没有座位。 没有位置的人会如何?广播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 …… “既然所有小老鼠都入场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游戏。” 待叶洛入场后,广播音迫不及待地响起。 “首先是规则——” “每一轮,由坐在椅子上的小老鼠们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多票胜出。” “如果选择真心话,必须全员回答真心话。” “如果选择大冒险,必须完全完成大冒险。” “三盘两胜。” “输则全灭!” “但在开始之前,我需要提醒一下各位小老鼠——” 广播音拖长了尾音,待吊足了胃口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在你们中……” “有小老鼠是我们的卧底喵。” 声音说到这里故意一个停顿,像是在享受众人那愕然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实际上也是如此,幸存者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立,下意识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虽然没有说,但都是抿起嘴唇犹疑不定地地望向四周的同伴。 简单一句话,猜忌如病毒,开始蔓延。 …… …… 在众人陷入猜忌的时候,叶洛正在观察大猫。 白色大猫蹲坐在中央,尾巴乖巧地紧贴着大腿侧面的肌肉。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这只大猫,之前要不然就是远远观望,要不然即使离得足够近了,却也完全不敢向它瞧上一眼,生怕会被吃掉。 哪像现在,大家可以围坐在一起,猫和老鼠一起“其乐融融”地玩什么“真心话语大冒险”的游戏。 光从四面八方打过来,没有一丝遗漏地照亮了大猫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恰在此时,白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前爪探出、后爪后侧,随着脊椎高高耸起,身体拉伸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形成巨大的阴影吞没了他。在它的毛发下面,四肢的肌肉随着身体的舒展而一块块隆起,仿佛起伏的山脉,又像是深海汹涌的暗流,无声透露着顶级猎食者的凶残。 那姿态倒映在幸存者的双瞳,极具冲击力,让大家霎时间汗毛倒立!强烈的恐惧从dna双螺旋的深处攀爬上来直冲天灵盖,那是来自于被捕食者对捕食者的天然恐惧,是食物链法则的必然压制。 游戏还未正式开始,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又一次狠狠砸在了每一位幸存者的心中,令他们口干舌燥、身体发麻。 “猫是故意的。”叶洛看得分明。这就是这只猫的惯用伎俩,利用恐惧扰乱人的理智。 但叶洛也不得不承认,这招很管用。一力破十会,这只猫过于无敌了。即使他双腿健全也绝无可能躲开它的进攻。 实力差距太大了!面对这种怪物,人是有极限的。 只有玩游戏才能活下去,正面对抗是毫无希望的。 “叶君。”这时候,小鸟游走到他身边,声音异常低落,“抱歉,我没有抢到位置。” 她望着叶洛,一脸愧疚的样子似乎很抱歉自己没有完成这么简单的任务。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叶洛哑然失笑,随后内心一阵柔软。在这残酷的游戏中,有小鸟游结月这样清爽的少女,确实让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没事。我都猜到了你抢不到了。” “不是的。其实我是抢到了的。可是又被吉野大辅给抢走了。”小鸟游嗫诺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叶洛顺着小鸟游的视线望过去,正看到一位脸熟的男高中生,坐在椅子上,将挑衅的目光射过来。那表情格外嚣张,就像是在说,我抢了你又能如何? 难怪小鸟游这么温和的女生,都忍不住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叶洛略一回忆,想起来了,这个男生就是刚才那个开口询问他能否分他一根猫毛的男生。不是叶洛过目不忘,实在是他的形象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一颗梳着西瓜头的大脑袋,但是身材却是非常瘦弱,令人极容易就想到了“豆芽”这种蔬菜。特别是他们学校的男生制服是那种西装款式的,他窄窄的肩宽根本撑不起这种衣服,那松松垮垮的样子,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叶洛只是略微观察了吉野大辅几眼,便明白了他是怎样的性格了。 “大可不必为这种人生气。”他说。 “明明是我先坐上去的……可是他现在还在挑衅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人。”小鸟游有些委屈地说道。 叶洛见小鸟游还是愤愤不平,略作思考后说道,“小鸟游,你往斋藤先生那边走,然后注意吉野的眼神。” 小鸟游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咦?” “发现了吧?”叶洛说道,“他的视线在经过斋藤先生的时候会明显缩顿一刹那,便快速移走,生怕发生对视。可是在掠过我和你的时候,又会刻意长时间停留。” 正是如此,吉野大辅那微翘的嘴角,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嘲讽与挑衅。 “吉野并不是嚣张。他只是欺软怕硬之人罢了。”叶洛精准地剖析着吉野大辅这个人,“他认为女生和残疾人是弱者,认为斋藤一郎那样的社会人士是强者,所以可以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脸色。” “可我还是不理解……” “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对我们有敌意。是么?其实不理解才是正常的,如果可以理解,那你也就沦为与他一种思维了。”叶洛淡淡地说道,“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欺凌弱小没什么理由,因为这本就是他们找到存在感的方式之一。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 “是?”少女疑惑地看向叶洛。 叶洛凝视着少女,直看得她脸颊泛红,才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他咽下喉咙的话是—— “像吉野大辅这样的人,会是欺凌白猫中的一员,反而没那么奇怪。奇怪的是小鸟游结月,为什么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 …… 待猜忌在人心中酝酿得足够醇熟,猫的广播音仿佛乌鸦报时,再次响起。 “首先,请各位小老鼠选择——” “真心话——or——大冒险?” 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在每一个椅子前升起了一块小巧的屏幕,旁人看过去隐约可以瞧见有两个模糊的选项,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字。 叶洛明白了,这就是坐上位置才有的“奖励”——可以投票,像他们这些没有位置的就只能够被动选择玩什么游戏。 “倒数三秒钟——” “三、二、一——选择完毕!” 猫根本不给大家讨论和犹豫的时间,立刻就逼迫大家做出了选择。最后得到的结果是—— “真心话。” “所有人都必须回答正确,才可以过关,否则就会失败喵~” “那么,请听题——” “你……怕死么?” …… …… 十九、诡异的结局 “果然……我才是那个神之子吧。” …… 吉野大辅,今年十八岁。 在他不值一提的人生中,大多数的回忆都是灰色的。 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家里足够供他读书,也可以提供零花钱让他买些吃喝,但像其他同学那样日常购买牌子货和奢侈品是不可能的。 成绩普通,不至于被老师整日责骂、也不会被表扬的程度,初中也好、高中也好,正好处于中游的位置。 性格普通,既不活泼好动,也不内向阴沉,稍微有点小聪明。 这样的他,本可以这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却被他的外貌给拖累了。 “豆芽”、“雨伞”、“榔头”……这些词语是他的外号,如此就可以想象他的外貌了——硕大的脑袋、瘦弱的身子。因为这个糟糕的外貌,他在人群变得“鹤立鸡群”。他痛恨这种突出,因为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的回忆。 在校园里,嘲笑乃至辱骂不过是常态,更加恶劣的推搡和拳打脚踢也并不罕见。 他试过反抗,但换来的却是毫无诚意的道歉和事后加倍的报复。 在这场欺凌中,他想尽了方法去摆脱,初中有一段日子确实是让他摆脱了“被欺凌者”的身份,通过某种“秘诀”——那是只有受尽欺凌、对欺凌游戏烂熟于心的人才会掌握的秘诀——可惜在那场事件后,再难遇到那种“机会”了。在上到高中后,因为初中事迹的流传,他很快又再次回到了那个最底层的位置。 “但没关系,高三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彻底摆脱这些烂人了!” 这是支撑着吉野大辅度过最后几个月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就在一切快要结束的前一个月,他遇到这种恐怖事件—— “猫鼠游戏算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如果真的是神明的惩罚——” “明明有这么多心肠发黑的人,这种倒霉的事情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啊?” 在游戏的一开始,他也会在瑟瑟发抖中恐惧与怨恨。但随着游戏的推进,他渐渐发现了一些即视感的地方。 这种生存游戏,他似乎在哪里“看”过,不是现实中,而是一些影视创作中。因为总是被欺凌,所以吉野养成了沉迷于虚幻世界的习惯,从小说到电影特别是二次元的动漫作品,是他“养伤”的绝佳地方。而眼前这一幕幕,似乎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某一部作品。 在一开始,他因为恐惧,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根本记不起来。但在他抢到了一个位置后,他忽然意识到了,在这些人当中,他不再是那个阶层最低的弱者了,在这里大家原本森严的等级已经混淆了,不过都是拼命活下去的可怜小老鼠。 最不济,在他之下还有小鸟游结月以及那个华国残疾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可怜虫和小老鼠。 吉野大辅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这给他极大的安全感。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体会了。 这一刻,吉野大辅突然非常感谢这个《猫鼠游戏》! 而随着他的放松,他深埋的记忆也一点点冒出头来。他想起来了,他确确实实是在某一部作品里见识过眼前这一幕幕,特别是此时此刻这个环节的游戏。 随着那部作品的情节渐渐清晰地在脑海中重演,得意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浮现在吉野的嘴角。他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 “果然啊。” “无论怎么想。” “这个游戏,就是为我所缔造的吧?” “为了结束这个糟糕人生。” “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神之子。” “游戏的规则,我已经知道了。” “而那些欺凌过我的——”吉野的背部紧贴着靠背,脑袋一点点偏移,视线横扫过所有人,目光中流露出残忍和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感,“你们就等死吧。” “至于弱者……”他的视线不屑一顾地掠过小鸟游和叶洛,“你们的死,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么?” …… …… “喂!轮到你了,豆丁!” 粗厚的声音打断了吉野大辅的畅想,那是北原勇次,人高马大的橄榄球部长,胳膊比吉野的大腿还要粗壮,可以轻易地把他给拎起来。 那熟悉的称呼让吉野大辅下意识缩起了身子,一如平时他挨打时候的防御姿态,但他很快就被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恼。 别再露怯了!你可是被神明选中的! 吉野大辅挺起脊背,看向北原勇次,冷冷道,“你在叫我什么?大猩猩。” “猩猩?”北原勇次大概是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吉野大辅竟然敢还击,很是愣了一下,随后勃然大怒,“你在找死么?!” “那你来啊。”吉野大辅冷笑着挑衅。他看准了北原勇次不敢擅自离开座位,那只猫可是在盯着众人呢。果不其然,北原勇次气得直咬牙,但是屁股紧贴着椅子,根本不敢下地。 “吉野,到你回答问题了——‘是否怕死’。你也想活下去的吧?”稻川玲奈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吉野哂笑着,眼神掠过平时根本不敢直视的稻川大小姐,贪婪地停留在她的大腿上,她的丝袜因为刚才的争斗被撕得破破烂烂。 “活下去?” 他看向大猫,一字一顿道,“我不怕死!” 顿时一片哗然。 “喂!你别乱讲啊!”勇次大喊道,“你是故意让我们输掉游戏么?!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卧底!” 不怪北原勇次反应如此之大。纵使是冷静如三轮莲也不禁露出愕然和慌乱的神情,按照他的预料,即使真有什么卧底,也不可能在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上作假吧? “一群蠢货,哪有什么卧底。就算有卧底,那也是——” 吉野嗤笑着,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一股寒意从天而降,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身前这只大猫——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那只雕塑般的猫眼珠子似乎动弹了一下,它似乎……在盯着他? …… …… “刚才那只猫似乎看了一眼吉野?” 叶洛凝神再看,却并未发现那只猫有什么其他反应,只能当作是他自己的错觉。 从大家开始回答问题,叶洛其实在一旁观察着。所有人都回答了“怕死”,直到轮到了吉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亦或者是发现了什么,整个人的状态与之前截然不同,最后居然给出了“不怕死”。 叶洛也有试图发言,但声音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墙壁隔断了,只能由他们四个没有位置的人听见,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是听不见的。 看来没有座位的人不仅不能投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把椅子就像是某个阶级的象征,坐在椅子上的人自然高人一等,而没有椅子的人,选举权、言论权,全都被剥夺了。 这阶级差异,还真是有够彻底的。 “等等。如果说这确实象征着阶级的话……那么就不止两个阶级才对。我们这些没有椅子是最底层的,有椅子子的人是高等级的。” 叶洛心中一动,看向了那只猫,一个念头闪入他的心中。 “那大猫的阶级岂不是更高,它又是否有什么特权?” …… …… 叶洛还来不及细想,所有人都已经回答了问题,轮到了宝木遥与叶洛。 ——你是否怕死? 宝木遥犹豫了一瞬间。她双手插袋、环顾四周,死亡者的血肉、以及幸存者狼狈不堪的身影,都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瞳底。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低头,嘴角勾勒出一抹哂笑,那笑容十分隐秘,只有在一旁的叶洛隐约看见了。 那哂笑中带着强烈的落寞。 然后她起头,“怕死,当然怕死。我现在还不能死。” 说罢,她与众人一同看向了叶洛,“叶桑。到你了。” 只有叶洛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了。 “啊,这个问题……” 叶洛坐在轮椅上,一只手乘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为难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不怕。” 顿时一片骚动。 “又是不怕——开什么玩笑啊!”北原勇次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拳头猛击座位扶手,目眦欲裂,“那个华国人,还有豆芽丁!你们是都想死么?还是说全都是这只猫的卧底?!” 三轮莲皱起了眉头。他是真的感觉到迷惑了,如果说吉野那种人迫不及待地表现出自己就是卧底,他还可以理解为失去理智。为什么叶洛也会这么直接地说假话? “叶君?”小鸟游茫然地看向叶洛,不过那副神情很快就变成了后悔,“我也该说不怕才对的!” 现在小鸟游结月已经对叶洛无条件信任和崇拜了。她是在后悔自己回答问题回答太早了,就应该跟着叶洛一起回答才对的。 叶洛哑然失笑。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既不是卧底,也不是发现新的了游戏规则,他就是确确实实的不怕死。如果怕死的话,他就不会主动进到这个游戏里面来找死了。 但这种事情即使讲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叶洛叹了口气,只能把这个哑巴亏给吃了,即使增加了“卧底”的嫌疑,他也是无可奈何了。 想到这里,叶洛忽然意识到,说不定这就是【系统】的目的。为什么第一个问题会是“你怕死么”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其实就是针对他的吧。 任谁都想得到,大家必然会回答“怕死”,但【系统】或者说是猫知道他有【不死】天赋,因此才设置了这个环节。只是没想到的是,出现了吉野大辅这个变数,居然也跳出来说自己“不怕死”,大幅度降低了叶洛的嫌疑。 这时,广播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透露出来的内容也让在场的人为之愕然。 “所有人回答完毕!” “检测中……” “你们——没有人——说谎喵!” “这一轮——成功通关喵!” …… …… 二十、北原的死亡 “啥?!”北原勇次直接站了起来,满脸难以置信。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都已经准备迎接“失败”了,结果得到的却是“无人说谎”、“成功通关”。 开什么玩笑,这岂不是说吉野大辅和那个华国人是真的不怕死么? “怎么可能啊!那个残疾人也就罢了,可能真得不想活了。”北原勇次愕然,“吉野那个豆丁怎么可能不怕死!平时被打的时候,他那副拼命求饶的样子居然是不怕死?我才不会相信!” 三轮莲也瞪大了双眼。游戏虽然通关了,但是他却一点喜悦也没有。相反,一股烦躁涌上三轮莲的心头。 难怪叶洛那么自信地说了“不怕死”,难道叶洛又比他更先发现了什么游戏规则么?一次输也就罢了,第二次还输,他的骄傲根本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三轮莲右手握拳,指甲刺入肉中流出鲜血却全然不知。他盯着大猫,努力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叶洛与其他人都不同,他正在观察吉野大辅的脸色,却发现他同样是愕然,而且那份愕然很快就转化为了慌乱,像是有什么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偏移。 叶洛的右手敲击着轮椅扶手,这是他深度思考的惯用动作。时间紧迫,他开始迅速推理起来,“假设吉野大辅已经知晓了游戏规则,而他这幅表情就是在说明一个事情——‘无人撒谎、全员通过’的结局不符合那个游戏规则。这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不然是吉野大辅猜错了规则,要不然就是猫更改了这一轮的游戏结局——进一步推测,如果说吉野大辅是明知道规则的话,那么他就是故意撒谎想要游戏失败,但是却被猫给看穿了,它动用了某项特权直接篡改了游戏的结局,可目的是什么?” 他抬头看向这只猫。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这只猫所表现出来的心智和狡诈已经远超普通人类了,无论它的目的是什么,它的洞察力和行动力,都足够令人胆寒,再加上它可以轻易碾压众人的武力。即使是叶洛,也不禁感觉到了一股窒息。 而他此刻,所拥有的信息严重不足,大部分都是猜测。 叶洛试图与吉野大辅发生眼神交流,但对方似乎陷入了慌乱之中,正抱起双腿窝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叶洛不禁心中一沉。 “叶君。为什么你还紧皱着眉头?”小鸟游有些不安地问起,“游戏不是顺利通关了么?这说明没有卧底吧?” 小鸟游不经意的话语在叶洛脑海中划出一道闪电。 “等等——没有卧底。我明白了。”叶洛恍然大悟,他看向大猫,白色的聚光灯在他漆黑如墨的双瞳中凝聚,一抹电芒倏忽闪过瞳底,“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跳过查找卧底的环节。” “小鸟游。”叶洛忽然开口。 “什么?”小鸟游顿时一个激灵,差点破音。少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见识过了叶洛的神通广大后,她现在面对叶洛,莫名有一种面对班主任的感觉。生怕做错一点事情,暴露出自己的智商是硬伤的事实。 “做一下热身运动吧。” 小鸟游茫然地看向叶洛。 他说道,“因为接下来的游戏环节将会是——” …… …… “大冒险!” “第二轮的环节是大冒险!” 猫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它不由分说,就擅自决定了第二轮的小游戏是“大冒险”,顿时引起了幸存者的不满。 “可是不是说好了由我们决定么?” “规则不是你自己定下来的么?!” 吉野大辅再也忍不住了,事态一再变化,与他脑海中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他直接对猫发出了质疑,同时发出疑问的还有北原勇次。 “你们在教我做事喵?”广播音一字一顿地响起。同时那头大猫也缓缓面向了他们,硕大的脑袋一点点迫近他们。 巨大的阴影扑面而来,两人顿时瘫软在椅子上,抖得像个筛子。但他们根本不敢动弹,更不敢离开座位,生怕会触发规则,被那只大猫直接吃掉。 几秒钟后,那只猫吐出一口浊气,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吹得飞舞不休,辛辣恶臭的味道更是熏得他们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但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死死抓着椅子扶手,一动不动。 巨大的猫瞳中流露出几分不甘,重新回到了原位。 “啧。小老鼠们都变狡猾了喵。”猫在广播中发出失望的声音。 “投票决定的是第一轮的小游戏,接下来是轮流制喵。” “既然你们决定了第一轮的游戏是真心话,那么第二轮就会是大冒险,到第三轮就是真心话喵。” “规则就是这样,本猫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喵?” 全场噤声,顶着那只大猫残酷又冰冷的眼神,根本没有人敢反驳。 “ok。既然无人说话,那就是全场默认喵。” “开始小游戏投票环节喵。” “跳皮筋——丢沙包——丢手绢喵。” “倒数五秒,投票开始喵!” 广播音未落,北原勇次眼前一亮,顾不得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大声喊了起来,“丢沙包!选丢沙包!” 众人都看向了他,就听到他激动地说道,“我可是橄榄球的队长!” “五、四……” “三、二、一!” “投票结束。最后的选择是——” “丢沙包。” …… …… 从小到大,北原勇次都是所谓“别人家的小孩”。 家庭富庶,成绩优秀,而且还是体育特长生。身为橄榄队队长的他,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健身的好习惯,身材高大魁梧,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唯一的缺点是性子急了些,但这无伤大雅。 这样的他,已经作为体育特长生被东大提前录取了,在其他人还在努力备考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优哉游哉地在家里等着开学了。 这样的他,接下来的生活也会是一片光明。他已经构思好了,先从体育入手,获得数枚奖牌后就可以急流勇退了,日本的橄榄球是没有希望的,只可能是跳板。但他不会直接退出人们的视野,他会乘着大家还记得他的时候转入政界,目标自然是议员,最终目标当然是冲击首相的位置。 波澜壮阔的画卷正要拉开序幕,人生巅峰的位置正在等着他。 “可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为什么,我会——” “死在这里?” …… …… 二十一、残忍的大猫 游戏开始五分钟后。 北原勇次死了。 死于沙包。 巴掌大小的沙包,被大猫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扔过来,正中北原勇次的手掌,贯穿他的手臂,打在他的左胸,然后干脆利落地洞穿了一个大洞,混杂着血肉和碎骨,飞出了足球场,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直到北原勇次那庞大的身躯轰然落地,狂风被撕裂的轰鸣声才姗姗来迟,袭入众人耳畔。 “小老鼠队未接住沙包。” “白猫队,得一分。” 广播音如是说道,唤醒了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幸存者们。 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稻川玲奈。她刚才就站在北原勇次身侧,被洒了满头鲜血,碎骨打在她的身上,疼痛混杂着血腥味令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但与其说她是因为鲜血而尖叫,不如说是因为后怕——她刚才本是想躲在北原勇次身后的,只是被北原给避开了。如果他没有避开,那么,现在一起倒在地上的,还要加上她一个! “那个沙包,根、根本抓不住……只能等死。”吉野大辅从地上爬起来,牙齿都在打颤。北原的脸在临死前是朝着他的,所以他看得很清楚,那欣喜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恐惧的复杂神情。 想来北原勇次是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是抓住了沙包的,但是没想到那柔软小巧不过巴掌大小的东西,居然可以爆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直接洞穿了挡在它前进路径上的所有东西,包括——北原的身体。 此时,众人正位于一个由白线所绘制的矩形方框内,大概篮球场的大小,而在对面,同样有一个矩形方框,里面站着的是白猫。 它还保持着投球的动作,那本该由人类做出来的动作放在一只猫的身上展现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那是橄榄球的动作。”叶洛忽然说道。 “北、北原么?”小鸟游同样脸色苍白,听到叶洛的声音,回应道,“他说他是橄榄球的队长。” “不。是那只猫。”叶洛摇摇头,迎着小鸟游开始泛起恐惧的双眼,“大猫用的是橄榄球的直传球动作。” 小鸟游立刻脸色煞白,“它……是故意的么?” 是的。它就是故意的。它是在报复——让北原勇次死于自己最擅长的运动,何其嘲讽。 叶洛沉重地点点头,同时,切实地感觉到了怀中的日记本蓦然变沉。毫无疑问,日记本捕捉到了来自于北原勇次的记忆。 但叶洛现在没有办法查看,因为,到他们扔沙包了。 …… …… “规则与‘扔沙包’一致。沙包未经对方手出界则扣分,被沙包打中手以外的身体也扣分,被对方用手接到沙包也扣分。” “三盘两胜。” “输者,扔沙包。” 这是游戏开始前定下的规则,玩了这么多游戏,大家也都想到了会有陷阱,但是没想到这“陷阱”如此堂堂正正。 “被沙包砸中就死定了。这就是陷阱。其他规则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这就是阳谋。”三轮莲的手微微颤抖。他最讨厌这种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了,在这种阳谋下,智力毫无用处,他根本没有办法周旋。 “各位,沙包给我来扔吧。” 这时,叶洛忽然开口了“我有必胜的方法。” “必胜?”三轮莲冷笑道,“在这种形势下,你居然敢说必胜。” “如果结局不满意——”叶洛环顾四周,特别是在三轮莲的脸上略作停顿,“你们可以直接投死我。” “我支持叶君!” 三轮莲还想说什么,却被小鸟游直接打断了。少女现在已经变成叶洛的脑残粉了。 “我也支持。”斋藤说道,他才五岁的女儿也自然是表示支持。小女孩对于北原勇次的死去竟然没有什么表现,大概以为还在梦中玩游戏。反正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这种心态,倒是意外的适合当前这个局势。 宝木遥凝视着叶洛,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吉野大辅见没人反对,也随波逐流地点了点头。 而柴崎京子一直都在盯着稻川玲奈,没有说话。她的男朋友因为稻川玲奈放出来的老鼠死掉了,死在她的眼前——在这生死不过一线的困境中,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她似乎一直铭刻于心。 稻川玲奈努力无视京子,无暇顾忌这边,也点了点头。 就这样,叶洛顺利拿到了沙包。三轮莲这才警醒过来,随着幸存者的减员,人员构成其实正在向不利于他的方面倾斜,反倒是叶洛作为一个外人,对他有好感的人越来越多。 但三轮莲对此不屑一顾。在他看来,鬃狗成群,老虎独行。而且三轮莲还是不相信叶洛真的可以找到什么必胜的方法。猫的速度太快了,就凭人眼看都看不清,怎么可能砸得中! 他已经准备好看叶洛的笑话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三轮莲感觉到了……匪夷所思。 …… …… 叶洛抛了抛手中的沙包,似乎是在试探手中沙包的重量。 然后他猛地握拳,将沙包攥在手中,用力一抛,但不是朝向白猫所在的前方,而是——空无一物的后方! 众人顿时愕然,以至于没反应过来。 “喂!” “你在做什么?!” “沙包出界了啊!” 只有一直紧盯着叶洛的三轮莲采取行动,他就要上前,但却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那只猫忽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在矩形框之外的地方,用腰部接住了沙包。 界外非手部接球——大猫输。 是猫失误了么? 可它根本没有理由跑到这里来接球啊。 但无论如何,是赢了!他们居然赢了?! 这也是叶洛的计划么!可为什么他的脸色阴沉如水?一点也不高兴。 “不!不对!” 巨大的疑惑在三轮莲的心中炸开,波动他的心弦。他不经意间看向大猫,却意外捕捉到了猫的眼中闪过残忍与狡猾,那仿佛人类的情绪如巨斧劈开三轮莲的脑海,他霎时间明白了! “它是故意不用手接住沙包,它是故意输的!这只猫只是想杀人!而不是想赢得游戏!” 叶洛大概也是看穿了这一点,因此决定干脆把沙包扔出界外来认输,只是没想到这想法直接就被猫给看穿了,它凭借强悍的速度直接闪到了众人身后用“爪子”以外的部分接触沙包,这样就算它输了。 1:1平——游戏还要继续下去。 而且,又到它扔沙包了。 恐惧渐渐爬上了三轮莲的脸上,莫名的寒冷在这夏夜涌上全身,他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从未想过,这只猫除了强大的武力之外,居然还有远超人类的智力和狡诈。 智力+武力,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 “这一次,死的会是谁?” 他忍不住开始呻吟。 “游戏结束真正的结束了。” …… …… 二十二、真正的卧底 “game确实是over了。” 叶洛轻声说着,将某个柔软的东西砸在了界外。 那竟然是早就被他甩出去的沙包。 “可刚才那个是什么?” 三轮莲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原来叶洛第一次扔出去的根本不是沙包,而是一团废纸,正在半空中轻盈地旋转。 叶洛根本就是假动作! 他预测到了猫会预测到他的行动,所以提前就布置好了诱饵!先扔出纸团,再扔出沙包,恐怕是叶洛在抛掷沙包的时候偷偷换了手,怪不得他有一个瞬间用衣服挡住了外界的视线,而且是用手攥紧了沙包向后扔——在视线死角的情况下,猫的动态捕捉的能力也失效了。 叶洛刚才脸上的失落也是做给大猫看的,他早就意识到大猫拥有着人类的智慧了! 三轮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酥麻,仿佛被电流通过——开什么玩笑啊?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转过了多少思绪啊!不仅明晰到了猫的真正企图,而且察觉到了大猫可能采取的动作轨迹,同时于刹那之间制定了尽可能详尽的计划展开了行动。 这才造就了刚才呼吸之间的局势两极反转再反转,而他三轮莲却根本未曾意识到——猫与叶洛之间的对局其实早在叶洛开始抛沙包的时候,就已经展开了! 三轮莲看着叶洛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认为“神之子”什么的,实在是太幼稚了。 猫的广播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三轮莲的错觉,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甘心和难以置信。 “小老鼠——出界。” “2:0——游戏结束。” “这一环节的大冒险——通关失败!” “目前总比分——1:1。” …… …… “你小子——你是故意的么?!”吉野大辅冲了上来,就要给叶洛一拳,却被斋藤给拦了下来。 “你别挡我!这小子就是卧底啊!”吉野愤怒地大吼着。 三轮莲看着青筋暴起的吉野大辅,嗤笑一声。虽然不知道吉野刚才为什么硬气了起来,但是果然……猴子是不可能一夜变成人类的,吉野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叶洛这么做的目的,真是愚蠢。 不过三轮莲可不准备为叶洛解场,他是个眦睚必报之人,之前叶洛让他狼狈不堪在地上爬行的仇恨,他可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他决定冷眼旁观。 斋藤拦着吉野,看向叶洛,犹疑不定地问道,“叶桑,你……是故意的么?” 叶洛点点头,“尽快结束游戏,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斋藤也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对我们来说,输了才是好事啊!” “好事?”吉野难以置信地看向斋藤,“你居然也是卧底么?” 他茫然四顾,“我以为本该是一个卧底都没有的,居然会有这么多卧底么?” 此刻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只有吉野还茫然不知。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之人?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脑袋。”三轮莲再也忍不住了,“蠢货。你赢了大猫之后,难道是你去接它扔过来的沙包么?” 这句话终于点醒了吉野大辅,对死亡的恐惧令他冷静下来,他看向那只施施然走回原位的大猫,打了个寒颤——北原勇次那种怪物一样的橄榄球队长都被轻易打死,更别说他这个瘦竹竿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四周,总觉得他们都在用嘲讽的目光望着他。他咬着牙低下头,再看向叶洛,眼神中却参杂了别样的情绪。那不是感激,而是怨恨——怨恨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话讲明白,让他出这么大的丑。 他可是神之子啊,怎么可以出这种洋相! “这个残疾人绝对是故意的。”吉野眼皮微掀,盯着叶洛,流露出怨毒的神色,“他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也喜欢欺凌弱者。不!他应该是嫉妒我才对!嫉妒我的风采,所以故意要打压我!想要踩着我上位!”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这种伎俩,三年前,我就用过了!” …… …… “大冒险失败喵。” “进入隐藏环节喵——” “谁是卧底喵——” “你们中可是是卧底的喵。” “请各位小老鼠说出……谁才是卧底喵?” “被票选为卧底的那一位——将直接死亡喵。” 猫的声音响起,令人汗毛倒立。 此刻众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只是相比起十分钟前,永远地少了一位。 “各位同学,听我一句。” 主动开口的居然是吉野大辅。广播音还未落,他就已经站起身来,那样子似乎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双手展开,脸上洋溢着自信乃至于自负的笑容,刚才那困顿委靡的神色不知在何时一扫而空,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由我来主导这一次的投票吧。因为……我已经非常明确这一次的卧底是谁了!” 众人顿时侧目,纷纷将眼神投向吉野。 吉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啊,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目光聚焦点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这样才对啊,我才应该是那个众人的视线焦点才对。不是稻川玲奈、不是北原勇次、不是叶洛——是我吉野大辅才对啊! “那个卧底——就是——”吉野拖长了语调,右手成指,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大猫的身上。 “就是你!你才是那个卧底!那个一直在说谎的是你——猫!” …… …… 过去三年了。 吉野大辅还记那部漫画的名称叫做——《诚如神所说》。 在那部漫画所构建的世界里,全日本的高中生都被所谓的“神”聚集在了一个个漂浮于日本上空的立方体内,进行一个个残酷而致命的游戏。 其中有一个游戏就是回答怪物所提出来的问题,只要全员回答真话就可以过关,但失败就要指认一个人为说谎者,送他去死,否则就会全员团灭。 而主角在周围死去好几人后,终于反应过来,说谎的根本就不是他们中的人!而是那个一直在提问的怪物——它说“有人说谎”,这一句本来就是谎言! 至此,游戏过关,主角前往下一关,并且在接下来的游戏中也顺利过关,最终成为了——神之子。 吉野大辅对这一本漫画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本书还是他从一个人手里抢来的。对于吉野而言,向来都是被人抢东西,何曾抢过别人的东西? 对于他而言,这本书是他摆脱“被欺凌者”、成为“欺凌者”的战利品与勋章! 而对于现在的他,这本书无疑又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帮助他顺利通关的宝物。现在想来,神的预告在当年就已经响起了吧,只是直到此时此刻才正式揭开序幕! 他,吉野大辅,注定是要成为“神之子”的。 “你确定卧底是我么?” 广播中传出猫毫无波动的声音,冷冰冰如同电子音,与它之前那或是残忍或是狡诈的声音,截然不同。 而这在吉野看来无疑是猫胆寒了。 他难以抑制自己嘴角的笑容,特别是一想到自己可以直接通关从而成为“神之子”后,他顿时就觉得即使掩藏不了那份得意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成为了神之后,还需要看人类的脸色么? “没错。就是你。”吉野高声说道。 “作为有座位的——” “不要讲那些啰啰嗦嗦的规则了!”吉野不耐烦地一挥手,指着大猫,“我现在指认你说谎!有什么规则就赶紧实施吧!” 大猫沉默半晌,“好的。指认失败。你死了。” “什——”吉野睁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刚想说什么。 吧唧一声,被拍成了肉泥。 …… …… 二十三、吉野的错算 时间调转到两分钟前。 吉野大辅大声喊出“卧底就是你,说谎的也是你,大猫”。 三轮莲先是一怔,然后瞳孔缩小成了针状。他突然意识到吉野说的可能是真的。 因为无论怎么看,如果是为了抓卧底的话,“真心话”都太儿戏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破局点的关键不是他们中谁是卧底,而是……是否真的有这个卧底。 别看只是一字之差,人这种生物,一旦陷入了认识误区中,在没有外力的推动下,是根本跳脱不出来的。那么结果就是,他们会在互相指认中,一个个死去,到死都在怀疑对方才是真正的“卧底”。 这结局让三轮莲浑身发冷,让他为之胆寒的不是死亡,而是至死还不知道自己深陷他人的计谋当中。 “不,不是他人,而是他猫才对。真心是人不如猫。”三轮莲自嘲地说着,眼神陡然一凝,“但吉野是怎么知道的?是他观察出来的?我才不信。如果说是叶洛那个华国人我还相信。对了。叶洛那家伙此刻的表情是如何的?恐怕与我一样,十分挫败吧!” 他看向了叶洛,却发现叶洛的表情十分微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叶洛正看着吉野大辅,那神色中带着几分困惑,几分怜悯。 但就是没有失落和嫉妒! “怜悯——这算什么眼神?” 三轮莲忽然看到叶洛捂住了旁边小鸟游的眼睛,而且叶洛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哈?这是在干什么?” 三轮莲下意识也闭上了眼睛。 …… …… 两分钟前。 “卧底是猫?说谎的也是猫?” 小鸟游结月茫然地重复着吉野大辅的话。她看向了叶洛,当想不通的时候,问叶洛准没错了。 “吉野说的或许没错。但是——” 叶洛沉默着。 如果说吉野之前故意说谎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他确实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强。无论他是因为什么知道的,拥有更多信息那就是强者,无需问理由。 但如果说吉野仅仅知道这一点,那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猫已经洞悉了这一点,所以它才动用权限让他们直接赢得第一关、从而跳过了“指认卧底”的这个环节,让吉野没有办法发挥出来。 而此时此刻,猫无疑是已经找到方法对抗吉野这句话了,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而吉野如果还抱着那唯一的秘密,下场只会是失败。 “你确定卧底是我么?” 此时,广播中传出冰冷森严的电子音。 叶洛心中一动,他看向吉野大辅——吉野大辅,你还有更多的信息么? 可惜,叶洛听到只有吉野叫嚣的声音。 叶洛叹了口气,伸出手,捂住了小鸟游的眼睛。 “诶?”少女一懵。 “小孩子别看。会做噩梦。”他如是说道,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就听到“吧唧”一声—— 伴随着尖叫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吉野大辅已经变成一滩烂泥了,被那只猫挑着塞进了口中,三两口就吃干净了。 与此同时,叶洛的日记本也陡然一沉。 吉野大辅,死了。 …… …… “居然指认失败了!难道卧底并不是猫?” 睁开眼,随着吉野大辅被拍成一个肉饼,三轮莲的心也“咯噔”一响,他可不是怜悯吉野大辅,这个豆丁死了,他的心一点触动也没有。 令他真正心跳加速的是,他也是认同吉野大辅的观点——卧底就是大猫——也就是说,他也可能被砸成肉饼吞入腹中。 虽说因为吉野一意孤行,让他逃过一劫,但是接下来呢? 那个卧底——到底是谁?!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在经过叶洛身上做长时间停留。 这个华国人刚才提前闭上了双眼,还遮住了小鸟游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是早就猜测到了吉野的失败。三轮莲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华国人是怎么猜到的? 难道说,叶洛与吉野一样,都额外获取了“优待”,也就是所谓的游戏外挂。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家在获取同等信息的情况下,叶洛总是可以快他一步发现规则,预测未来。 说到优待—— 三轮莲的心蓦然一动,他想起来了,稻川家的大小姐似乎是说过……那些老鼠是谁给她的优待,是她放出来的。 那个卧底……会是她么? 三轮莲看向了稻川玲奈,冰冷的视线中透露出审视。 …… …… “指认果然失败了。” 叶洛叹了口气,告诉小鸟游结月要做好心理准备,便松开了挡在她眼前的手。 少女的呼吸停顿了一个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只是那苍白的脸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叶、叶君,你早知道到了吉野会失败么?” “早知道太夸张了,只是预测到了罢了。”叶洛说道,“那只猫可不是一般的猫啊。它的心智远超普通人,而且又残忍狡诈。怎么可能会犯两次错误。” 小鸟游露出茫然的神情。 叶洛想了想,决定从头解释,“在前一局的真心话当中,吉野肯定是说谎了的,但大猫运用特权更改了游戏胜败。” “特权?” “是的。这个类似八卦阵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阶级盘,越靠近中央则特权越多,而猫的特权或许就是可以直接更改胜负。这其实不难猜测。” 小鸟游大吃一惊,“那猫岂不是赢定了。” “不会的。我猜这项特权是一次性的。不然我们也没得玩了。”叶洛继续说道,“大猫之所以更改游戏胜负,就是因为它要避免进入‘谁是卧底’的环节——因为它察觉到了吉野掌握了它的秘密。” “秘密?” “嗯。或许正如吉野所说的——‘猫才是说谎者’,又可能是别的真相。但随着他死了,我们都不知道了。” 叶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总之,猫调动规则进入下一个环节——大冒险。我想它原本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杀死吉野大辅——当时站在北原勇次身侧的就是吉野大辅,只是没想到北原用力推了一下吉野大辅,反而让自己当了替死鬼。” 小鸟游听得目瞪口呆之余,还感觉到口干舌燥,她没想到在她看来那么简单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居然还潜藏着这么多恐怖的弯弯道道。同时,她愈发敬佩叶洛了,猫这么狡诈,不也是被叶洛察觉了。 面对小鸟游的夸赞,叶洛只是摇摇头。解谜往往比布下谜题要简单,因为无中生有才是真正的难。 “叶君,幸亏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小鸟游由衷地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 “你想说为什么掌握了必胜秘密的吉野还是死了么?”叶洛说道,“这也是我所疑惑的。我可以解释他的死是因为猫也知道了他掌握了猫的秘密,所以做出了及时的应对。但我还是没法解释猫到底做出了什么应对,因为信息量太少了。” 小鸟游听得头晕脑胀,最后决定放弃。反正只是要跟着叶洛走,就没错了。 恰在此时,广播音再次响起。 …… …… “很可惜喵~” “指认失败,进入下一环节喵~” “这一轮,又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真心话喵~” 在一巴掌拍死了吉野大辅后,猫的声音也变得活泼了起来,似乎心情大好。 “那么,这一轮的题目是——” “你们最愧疚的事情喵。” “从斋藤花子开始喵——!” …… …… 二十四、愧疚的事情 斋藤花子,今年五岁。 在她有限的既有人生当中,最为愧疚的事情是…… 是……嗯…… …… …… “愧疚是什么意思啊?大猫猫。” 小女孩茫然地抬起头,晃荡着两只腿。 对于还没上小一的斋藤花子而言,“愧疚”这种高等词语太难啦。 叶洛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神颇为柔软,他想起了他的亡妹。 斋藤一郎却是急的快要爆炸了,他生怕大猫会伸出一爪子结束花子的一生,但他又限于阶级,不到他说话的时候没办法把声音传递到上一阶层,根本没有发言权。 只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的是,大猫居然真得解释了起来。 “所谓的愧疚——意思指感觉对不起他人,很歉疚。”大猫的声音颇为柔和。 花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问道,“愧疚的事情是不是指……我做过的事情,弄哭了对方。” “是的。” “那我最愧疚的事情……”花子咬着手指头,回忆了半天,终于说道,“是上次摔坏了妈妈的相框,爸爸捧着相框哭了很久。” “斋藤先生还有这种事情么?”小鸟游忍不住打趣道。 斋藤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苦涩地笑了笑。那是亡妻生前最喜欢的照片,与其说他是因为相框摔坏了而哭泣,不如说是他回忆起了亡妻。 “那么,下一位喵!”猫面向了三轮莲,声音陡然一变,不再沉稳柔和,而是跃动灵活。但却更加令人不安。 “请说出,你最愧疚的事情喵。” “可不要撒谎喵。” …… …… 三轮莲,今年十七岁。 在他有记忆的人生中,总觉得人需要活那么久,实在是太漫长了。 这个念头,直到他上到初中,进入了一个名为“演讲社”的社团,才发生了转变。 当然了,让他发生转变才不是演讲社社团里面的那些傻瓜。他们发布的任务实在是太傻了,什么在人群中央大声演讲,或是随机对路人演讲,他实在不理解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么? 让他发生转变的是,他发现他似乎有一种天赋,一种可以凭借语言轻易影响他人心智的天赋,这是他在临时演讲中发现的。他总是可以精准地找到那些“打动人心”的话语,并且以恰如其分的时机、氛围、方式,说出来。 在他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后,就不再参加什么备稿演讲了,都是去参加那些临时演讲。渐渐地,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不限于社团内部,在整个年级,乃至学院都为人所知。 那一年,他初二。 但这些名声,惹得当时的社团社长的妒恨,社长以他总是缺勤为理由,将他踢出了社团。但三轮莲并不在意,他以他自己的方式报复了回来,用三言两语就让整个社团分崩离析,乃至社长都饮恨辞职了。 离开了社团后,他对临时演讲什么的也觉得无趣了,因为再怎么“临时”,“演讲”都有一种预先准备好的“虚假感”。他厌恶这种虚假感。 接下来的生活平淡如水,以至于他没有丝毫记忆,直到他在偶然间,遇到了那场事件。 在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中,他隐匿在人群中,看着被众人包围住的那只跛脚猫。 冥冥中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可以做一些什么,他觉得他可以说些什么。他觉得凭借他的天赋,他此时此刻可以扮演什么角色——或许是一块齿轮的角色,虽然并未构建整个机器,但却可以推动整个机器的运作或是……崩塌。 于是他说了。 然后不出他预料,整个机器崩塌了,只是让他愕然的是,崩溃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 可他却从那始料未及的崩溃中,体会到了极大的愉悦和快乐。 那一年,他初三。 …… …… “我后悔的事情……” 三轮莲慢慢翘起二郎腿,仔细思考了一下,“大概是我初三的事情吧?” “更具体。”大猫注视着他。 “更具体?”三轮莲看着大猫,微微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什么好具体的了。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不过——”他拖长了尾音,“要说后悔些什么,我倒是可以具体讲讲。” “我啊,一直在想。当年的事情——”三轮莲歪着头,眼神朝下,不知道落在虚空中某处,又或许是穿透了时光,看见了当年的一幕幕。他嘴角略微一勾,略有些神经质地笑道,“如果可以更早发生就好了。最好是初一就被我遇到那件事情,那我就不会在演讲社浪费那三年了,就可以提前三年体会到那种快乐和愉悦了。” “硬要说愧疚的话——我是对我自己愧疚。” 他话音刚落,猫的瞳孔似乎一瞬间的缩小,然后又放大。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只有观察入微的叶洛和当事人的三轮莲体会到了,从猫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意,如凛冽寒风,沁人骨髓! 在那一瞬间,那只猫,想要杀了谁! 但它或许是碍于规则,终是忍住了。 “下一位——柴崎京子喵。” …… …… 对于父母早逝的柴崎京子而言,他人皆为泡沫,川崎信长是她的全部。 正如川崎信长肯为她而死,她亦是如此。 …… …… “我最后悔的就是刚才没拉住小信。” 柴崎京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面是朝着大猫,但凌乱的额前碎发下,瞳仁微微偏移,始终盯着稻川玲奈。 一眨也不眨,幽深的瞳底倒映着稻川玲奈那不自然的脸,眼神中流淌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就这样?”大猫问了一句。在这个环节,它似乎格外多话。 “就这样。” 她淡淡说道。 …… …… “我最愧疚的事情……” 稻川玲奈此刻的表情极为不自然,她肩膀紧绷,似乎非常紧张。 “很难回答么?不是刚刚发生么?”柴崎京子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稻川玲奈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说到底,你从刚才开始,为什么就一直在盯着我啊!” “原因是什么你应该清楚的吧。”柴崎京子淡淡说道。 稻川玲奈额头青筋暴起,一字一顿说道,“他们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稻川再也忍不了这种做贼的感觉了,从刚才开始,这个女人就一直死死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要控诉她为卧底,要不是怕刺激到柴崎京子会发什么疯,她早就怒斥这个女人了。开什么玩笑啊?她长这么大了,还从没有受过这种罪! 但现在,忍无可忍了! 稻川站起身来,盯着柴崎京子,咬着牙,“没有那些老鼠,你们根本不可能发现游戏规则——早就死了!” “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其他人。他们要死就去死吧。”柴崎也站了起来,淡漠的说着,突然话锋一转,眼眶泛红,“但你杀了小信。” “我说过了,他不是我杀的,那是——”稻川玲奈险些要说出他们是自杀,但临出口的时候还是改了关键词,“——老鼠!杀了他们的是老鼠。” “但老鼠是你放出来的。”柴崎京子恨恨地说着,大口呼吸,语气渐渐变冷,“随你怎么说吧。游戏结束,我都会指控你为卧底的。” “我一定要你死,为小信陪葬!”说罢,柴崎京子便坐了下去,冷笑着望着稻川玲奈,任凭她在那里费尽心机地解释和再不掩饰地怒骂,她都一言不发。 …… …… “所以,你最愧疚的事情是什么?” 大猫再次询问了一次,声音冰冷,如二月天的一桶冰水,令稻川玲奈如梦初醒。 “我最愧疚的事情……” “就是刚才放出小老鼠的时候,没有直接对着川崎信长和你放出来,让他死得还不够痛苦,让你活了下来!”——这是炸响在稻川玲奈脑海中,反复回响的一句话。 她现在极度愤怒,万分想要将这句辛辣又狠毒的话甩出来,用力砸在柴崎京子的脸上、刺进她的心脏,让这个女人也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愤怒! 但她不行! 在她极度的愤怒之下还潜伏着极度的恐惧,那恐惧在不停地警示她不要再刺激柴崎京子那个女人了。事情还没有落到鱼死网破那一步,因情冲动往往只会持续一时——柴崎京子不过是一时被殉情的快感迷惑了双眼,只要她处理的妥当,是可以唤醒柴崎京子对生存的渴望,从而避免最糟糕的结局的。 她深呼吸着。 “冷静、冷静、冷静!” “好好回忆一下父亲和哥哥平时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稻川玲奈闭上眼睛,努力追忆着人生中对她影响最为深刻的两道背影。一位年逾花甲、依旧高大魁梧如山,另一位虽然久卧病床、但风姿卓然。 但无论是怎样的背影,都在稻川玲奈的人生中留下了耀眼的痕迹,是她最为崇拜和憧憬的人——她最爱的父亲大人和哥哥。 想着他们,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稻川玲奈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稻川玲奈的眼皮微微掀起,漆黑如墨的瞳孔中,视线毒蛇一般射向叶洛,流淌出浓郁的恶毒。 …… …… 二十五、玲奈的反击 “我最愧疚的事情是听从某人的话,刚才把老鼠放了出来。” 稻川玲奈沉默半晌,低着头,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两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声音略带哽咽,让人可以想象到张那梨花带雨的脸。 而她话语中疑似卧底的“某人”,无疑是引起了一片侧目。 …… …… “某人?”小鸟游结月愕然,“难道真的有卧底?” “嗯。如果没错的话,那个某人恐怕就是——”叶洛指了指自己,“我了。” 小鸟游一怔,随后笑道,“叶君,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叶洛摇摇头,“开玩笑的可不是我。而是稻川玲奈。” 小鸟游也看出叶洛的脸色肃然,并非玩笑之语,“叶君是说……稻川会说你就是那个卧底么?可我不理解……” “小鸟游,如果你和同伴在森林里同时遇到熊,你该怎么活下来?” 小鸟游一怔,犹疑地说道,“跑的比同伴快?” “宾果。” “叶君可不要小瞧我。”少女顿时鼓起了脸颊,“这个冷笑话,我还是看过的。” 叶洛微微一笑,说道,“此时此刻,大猫就是那只熊。而我和稻川玲奈就是那两只误入密林森处的倒霉鬼。” 小鸟游终于明白过来,“现在稻川和叶君,你们两个作为卧底的嫌疑是最大的。” 叶洛点点头,“稻川既然不能比同伴跑得更快,那就只能够把同伴推倒了。所以她必须指控——我是卧底。” “怎、怎么会这么坏?”小鸟游难以置信,“这可是……杀人啊。” 这时候,宝木遥忽然接话,“错。自己动手才叫杀人,凡是别人动手,那就只是推波助澜罢了。而‘推波助澜’除了需要承担虚无缥缈的道德谴责,是不会遭受任何法律惩罚的。” “往大了说,那些商界精英和体制里的政客,谁不是手中无血、却杀人无数。往小了说……一个学校里,恐怕诸如稻川玲奈之类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都是未曾执刀的刽子手,是手上无血的屠夫。他们都——”宝木遥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小鸟游,冷冷吐出了两个字,“该死。” 小鸟游结月打了个冷颤,迎着宝木遥那锋利的视线,说道,“可是我们都是相信叶君的吧,都会帮助他的!” 宝木遥一怔,随后在叶洛的注视下,收敛了那直直的目光,“没用的。我们没有投票权。” 小鸟游也反应了过来,只有坐上位子的人,才能投票。 此刻在连续死去两人后,还在位置上的只剩下四个人了——稻川玲奈、三轮莲、柴崎京子、斋藤花子。 斋藤花子且不说,小女孩说不定会胡乱投票。而三轮莲莫名对叶洛有着敌意——这一点小鸟游也是可以看出来的——三轮莲极有可能会投叶洛。那么加上稻川玲奈,叶洛身上就会有两票。 而此时,稻川玲奈再把“放出老鼠”的脏水泼到叶洛身上,诱骗柴崎京子将本该投在稻川身上的票,投到叶洛身上。 那不管斋藤花子最后投的是谁,3:1的票数,叶洛都死定了! 小鸟游在想明白这一点后,脸色顿时煞白如灰,她猛地抓住了叶洛的胳膊。 “叶君!” 叶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小鸟游,别露出这幅表情。我还没死呢。也不会死。” “可是——”少女泫然欲泣,圆圆的眼睛里泪水在拼命打转。 “我说了。我不会死,那就不会死。” 叶洛淡淡说着,然后看向了斋藤。 “斋藤先生,你应该是有动作与你的女儿交流的吧,我之前看到了的。” 斋藤一愣,没想到叶洛观察这么仔细,他点了点头,“我也听到了你们刚才的对话,如果稻川要陷害你的话,我会让花子投——” “不。你让花子谁也不要投。直接弃权。” 叶洛如是说到。 …… …… “本来我是不准备放出老鼠的,因为我也不清楚那个道具到底是什么。可是……” 稻川玲奈双手捂住脸,“那个人说他知道规则,他只是想要人死得多一些,他想要当那个——神之子。” “其实听到他那句话我是拒绝的。但是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不会把规则告诉大家,那样死的就会更多。” 稻川玲奈哽咽一声,“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而且,我又看那个人是个……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很凄惨的样子,我觉得应该也没有什么威胁,就按他说的做了。而且他还是华国人,华国向来都是以和为贵,我一直很喜欢华国文化,只是没想到……” 她一顿,像是在让大家好好吸收她这番话中的关键词——残疾人、华国——她虽然并未指出犯人是谁,但是关键词早就将其勾勒了出来。在场的华国人和残疾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柴崎京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叶洛。 “对不起,京子。”玲奈抬起头,看向柴崎京子,满脸的泪水,“我是真得没想到会那样。我是真心很愧疚刚才做过的事情。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后悔的。” 她擦干净泪水,看向大猫,“这就是我最愧疚的事情!刚才居然听信某人的话语,放出了老鼠!” …… …… 稻川玲奈一席话,颠倒是非黑白,让小鸟游浑身发冷,“稻川这么编造……难道不怕游戏失败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未说谎。”叶洛颇为赞赏地说道,“她这席话很有水平。她说她后悔的是听从某人的意见放出了老鼠。那个某人定义为她自己也是合理的。” “叶君!”小鸟游见叶洛还在那里称赞敌人——在小鸟游看来,稻川玲奈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敌人可——她又气又急,“你能不能紧迫一些。这可是会死的啊!” “我说过了,我死不了的。” “别再说什么死不了的谎言了!”小鸟的声音陡然升高,“叶君刚才居然还叫斋藤先生让花子不要投票。真是想不通叶君在想些什么?稻川玲奈这个女人有多坏,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机,叶君不知道么?” 少女握紧小拳头,瞪着远处的稻川玲奈,似乎恨不得帮叶洛冲上去给稻川一拳头。 叶洛哑然,他看着小鸟游因为他而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刺猬,整个心渐渐就柔软下来,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浅笑。那笑容如夏夜微风,轻轻拂过,轻柔而又清爽,带着远方的凉爽,全然不似他平时的笑容高远而不亲近。 这是叶洛罕见在他人前展现的一面,那是除去他身上的乖张、孤僻、冷漠、疯狂等种种负面情绪后,绝佳运气下才可能为人所偶然窥见的一抹温柔。 是历经多次生死的性命余烬所凝结的坚硬盔甲内,所剩不多的光芒。 因此,叶洛只是展示了一刹那,便快速收回。却也让侥幸窥见的小鸟游和宝木遥都不禁怔在了原地——那是她们想象不到叶洛会拥有的姿态。 “叶君,刚才你的笑容——” “没什么。”叶洛淡淡说着,转移了话题,“我之所以不让小花子投票,是有原因的。” 小鸟游这个好奇宝宝,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果然被转移了视线,“是什么?” “我不想让她当刽子手。”叶洛神情肃然。 “投票了,就是杀人,无论是不是卧底。这不容辩解。”叶洛看着远处正在望着大猫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如是说到,“虽然对于花子而言,只认为现在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但她……总会醒来,而人在童年的记忆往往比大人想象中的要印象深刻。”叶洛一顿,“正如人一生的阴霾,大概率都源自于童年的不幸。” …… …… 二十六、玲奈的发言 小鸟游一怔,这个理由是她无法反驳的。 “可是……叶君你的安全呢!” 少女凝视着叶洛,咬着唇,正准备说什么。 她忽然被大猫点名。 “小鸟游结月喵。” 她一个激灵,“到!” “到你了喵。” 大猫看向她。 “你最愧疚的事情是什喵?” …… …… 小鸟游结月,十七岁。 在她简单快乐的人生中,因为笨拙的性格,做过许多值得后悔的事情。 但至今为止,称得上“愧疚”的,或许只有那么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发生在初三的尾巴。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季,蝉鸣不休,一如今日今夜。 …… ……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但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少女一顿,“我觉得我或许会隐瞒那件事情。这样,或许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咔——” 猫脚下的大地被踩出了一个凹痕,呈蛛网状向四处蔓延。它庞大的体积带来庞大的重量,久呆在一个地方,即使不动,也是破坏力惊人的。 众人侧目,小鸟游被吓到了,大猫也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 “五秒钟到了,下一位喵。” 它看向斋藤一郎。 “到你了,斋藤一郎喵。” …… …… “最愧疚的事情么?” 从大猫提出问题开始,斋藤一郎其实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但他竟然找不到最为愧疚的事情,不是因为心无所愧,恰恰相反,是因为需要愧疚的事情太多了。 年过三十,眼看就要奔四,家庭、事业,男人的两大目标,却是一事无成。 需要内疚和后悔的事情不胜枚举,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一件数起,从哪一件开始排序,比较合适。 到底是为什么会演变变成这样? 一手好棋,满盘皆输。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生的路上趔趄前行,如于黑夜旷野独行、身后有野兽紧追不止,他出于莫名的恐惧,纵使遇到再大的疼痛也不曾回头。 但那不是勇猛,而是畏惧,畏惧于回忆和自省,似乎那样就不算是失败过。 这样畏惧于回头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后,他身上那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坚如磐石的意志全都被消磨了,并且再也不曾被寻回。 如果真得要寻找一件最为后悔的事情,那就是这件事情了吧。 “虽然事情过去太久了,我也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 斋藤笑了一声,笑容中尽是苦涩,“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坚持,或许事情不会演变的那么糟糕。” “这就是我最愧疚和后悔的事情了。” 斋藤一郎如是说到。 …… …… “接下来是——宝木遥。” 被大猫点名的宝木遥没有丝毫犹豫就开了口,“我愧疚的事情是当初没有早点发现弟弟的不对劲。在他走后,又没有及时意识到他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宝木唯低头沉默了一瞬间,然后抬起头,视线如电横扫过全场,又轻轻吐出一句话,“但现在看来也还不晚。我——” “下一位——叶洛喵。” …… …… 叶洛,二十三岁。 在他有限的——好了,对于主角我们就不来这一套了。 对于叶洛而言,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事情,因为要愧疚的他早就愧疚过了,已经用无数次的死亡和复活去后悔与道歉了,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以死谢罪”去道歉更加诚挚的么? 没有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死多几次。 这些,叶洛都可以做到。 所以,叶洛—— …… …… “我毫无愧疚之事可言。” 他如是说到。 …… …… “所有小老鼠都回答完毕喵!” “接下来开始公布结果——” 大猫的声音如约而至,众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开始等待结果。 “恭喜你们!——第三轮的真心话通关了喵!” “三盘两胜,你们赢了本关的《真心话与大冒险》喵!” 大猫的声音让众人为之一愣,他们本来都准备迎接失败的讯号了,结果居然胜利了——因为叶洛的回答,无论怎么看都是乱说的吧。 “但是——”大猫的声音再次响起,让还来不及欢呼的幸存者一颗心又吊了起来,“你们中还是有卧底,指控出一个卧底,让卧底被吃掉喵。” “不然——” 大猫拖出一个绵长的尾音,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残忍与嗜血。 “就是你们被吃掉喵!” 大猫如此说道。虽然早就猜到了大猫不会就那么绕过卧底这个环节,但听到还是需要找到那个卧底,还是会令人呼吸一时停顿。 稻川玲奈却像是早就等着这个时候了,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各位同学们,听我一句话。” 她此刻已经整理好了原本散乱的衣服,散开的发丝此刻已经再次束好,马尾在身后漂亮地展开,额前的齐刘海下是一双漆黑的双瞳,闪烁着诚恳的光芒。 “首先,我要再次道歉,老鼠确实是我放出来的。我也可以解释我是怎么放出来的。” 她一顿,似乎在等待大家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这才缓缓说道,“广播偷偷在我耳里说那是第一回合游戏胜利的‘奖励’,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我怀中的东西。你们可能不相信,但其实那只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其实当时是否打开我也犹豫了很久,本来我都准备拿出来和大家共享的。但在那个时候,某人忽然偷偷跟我说——”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叶洛的身上,“打开盒子,他有办法通关游戏。我承认是我的错,听信了他的话,造成后面的悲剧。但我也没想到打开那个小盒子,居然会释放出那么巨大的老鼠。” “但无论如何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有一些人从中作梗,故意失败。” 稻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并未说出“从中作梗”的具体指代,但顺着那目光望去,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你不如直接说是谁。”柴崎京子忽然冷冷地看着她,指着场外的叶洛,“你想说是叶洛那个华国人是么?” 稻川玲奈一愣,像是没想到柴崎京子会直接插话,稍微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点点头,“正是他。其实几次回答,大家也可以看出来吧——不怕死、没有愧疚的事情——正常人怎么可能这么回答。” “可不得不承认,正是叶洛,我们才通关了几次游戏。”三轮莲也突然开了口,提出稻川整套逻辑链中的致命漏洞。 稻川玲奈却像是早就预料到有人会这么提问,她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才是他的狡猾之处。他根本无所谓输赢,作为卧底的他,根本不用担心活不下去,他的目的是——” 说到此时,她一甩手指向了场外,正在微笑着叶洛,高声怒斥道,“——把我们玩弄在股掌间,享受我们临死前的绝望。” “即使不谈我这些猜测,他身上的疑点其实已经很明确了,总结来说——” 稻川玲奈深吸一口气,旁人瞩目的目光让她隐约体会到了她的父亲稻川康一在台上慷慨激昂、发表演讲的感觉。 这一刻,她的身后仿佛有父亲大人正在无声站立,欣慰地看着她终于也长大成人。 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侃侃而谈。 “第一,他比谁都要先知道规则,拿到猫毛,却并未与任何人说过。” “第二,他并非青川市人,甚至并非日本人。” “第三,他的表现过于镇定了。简直就像是知道自己死不了一样。” “所以——” 她盯着叶洛,缓缓说道,“我建议大家先把这个人投出去。我们就可以结束这痛苦的游戏了。” “京子,你说如何?我们的纠纷……这之后再说。”稻川诚恳地说道。 “你放心。”柴崎京子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眼神,然后看向了叶洛,淡淡地说道,“我只找那个罪魁祸首。” 稻川偷偷松了口气,然后看向了三轮莲,后者微微一笑,“我一直都看不惯叶洛那个华国人,太自以为是了。我自然知道该投谁。” 稻川玲奈终于露出了笑容。 两票,在加上她自己,三票——稳操胜券了。 这一局,是她赢了。 抱歉,叶洛,你只能是我的垫脚石! …… …… “精彩。” 首先抚掌而笑的居然是叶洛。他是真心认为稻川玲奈这一席话十分有水平,超乎他的想象。 以“同学们”为开头,点明大家的身份以此将叶洛孤立出去,接着抛出了一个深藏的秘密,以此来换取大家对其信任;其真实目的是顺势给出理由,绵里藏针地指出存在叶洛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她稻川玲奈不过是被欺骗的羔羊。再逐条列出他卧底嫌疑的要点,最后图穷匕见,直接说出只要将他投出去就可以结束这场恐怖游戏,引起大家的共鸣。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发声,叶洛肯定是要为稻川玲奈这番话高声喝彩的。 “叶君,你居然还鼓掌!”小鸟游都快急死了,稻川玲奈这一番话简直无懈可击,要不是因为她一直陪在叶洛身旁,恐怕也是快要相信了,更何况本就有敌意的三轮莲和将信将疑的柴崎京子呢! 而她一转头,发现叶洛居然在为对手鼓掌。 “我鼓掌是因为稻川超常发挥了。”叶洛说道,“但是啊,你注意看,稻川玲奈的身上——” “什么?”小鸟游一脸茫然。 “她的身上有别人的影子,那大概是某位商界巨鳄的影子。稻川玲奈很厉害,可以将那人模仿出个形态来。那个人大概是她的父亲吧,我曾在新闻上看过他,稻川企业的传奇人物,举手投足之间都可以震慑普通人。这种人物但凡模仿到一丝皮毛,都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能量。” “稻川康一……那不就很糟糕了么!”小鸟游也曾在人群中远远望过一眼稻川康一,那位企业掌门人的眉目间夹杂着雷霆之势,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吓得收回了眼神,生怕与对方发生对视。 “恰恰相反,糟糕的是稻川玲奈啊。”叶洛淡淡说道,“在这种局势下,模仿这种强势之人,真的好么?力量如果用不到位,反而会伤害到自己啊。” …… …… 稻川玲奈发言结束后,再没有人说话。 “其他人还有发言喵?” 大猫再次询问了一遍,得到的都是否认的回答,便语气活跃了起来。 “那么,我最期待的投票环节开始啦——” “三、二、一……” “投票开始!” …… …… 二十七、双子的大猫 “怎么会这样?!” 稻川玲奈难以置信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恐惧。 小鸟游结月原本是捂着眼睛的,她不敢看接下来的投票结果,直到听到了稻川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 她愕然地发现,在场的四票中,只有一票落在叶洛身上,那毋庸置疑是稻川玲奈的。而剩下一票是斋藤花子,弃权了。另外两票,都在稻川玲奈身上! 也就是说,柴崎京子和三轮莲,都投了稻川玲奈! “为、为什么——” 稻川玲奈跌坐回座位上,脸色苍白。她双手抓住塑料椅子的把手,一动不动,嘴唇蠕动着。 她下意识看向了柴崎京子,后者正露出残酷的笑容。 “给你希望,再坠入地狱的感觉如何?”柴崎京子露出残忍的笑容,“你不会真得以为你以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给出三言两语,我就会放过你吧?阿信可是在看着我呢。” 京子言语和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恨意让稻川玲奈浑身冰冷,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被柴崎京子给骗了!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冲动性的殉情,柴崎京子的脑子清醒的很,她就是要杀了她稻川玲奈才罢休! 可三轮莲呢? 稻川玲奈浑身颤抖着看向了三轮莲。 “我可没骗你。”三轮莲用食指撑了撑眼镜,笑道,“不过……你不会以为你真得可以利用到我吧?没有人可以利用我。” “就因为这个?”稻川玲奈难以置信,“可——你不是恨这个华国人么?” “是啊。我恨这个人。”三轮莲看向叶洛,摸着自己额头的伤口,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迟早也要让叶洛尝尝在地上爬的耻辱感觉。” “那你——” 三轮莲收回视线,看向稻川玲奈,淡淡地说道,“但那也是我的事情。关你屁事,需要你在那里指手画脚么?没有人可以对我三轮莲下命令!你老子稻川康一也不行,更何况你!” 稻川玲奈瞪大了眼睛,三轮莲的思维让她感觉到匪夷所思。 但她很快就不需要思考三轮莲的脑回路了。 因为她死了。 “卧底确认——稻川玲奈喵。” 猫的爪子仿佛苍蝇拍一样挥下,轻而易举就拍死了那只苍蝇。 在临死之前,稻川玲奈只觉得倒霉——如果不是那个叫阿信的自己找死,如果活下来的不是这个脑回路奇葩的三轮莲——她应该可以活下来才对的啊! …… …… “哇~大成功喵!” “你们找到卧底了喵!” “本轮游戏就此结——” 欢乐的广播音忽然被打断。 “等等。” 那是叶洛,“游戏还不能结束吧,稻川玲奈并不是真正的卧底,她并没有撒过谎。” 三轮莲一怔。他微微眯眼,大脑开始极速运作起来。这个叫叶洛的华国人在做什么,难道叶洛又比他更早发现什么了么? “并不需要找到真正的卧底喵——只要指控出卧底就可以喵——这是我刚才说的规则喵。”大猫说道,“你们票选出一个卧底,那就可以游戏结束了喵。” “是可以。但我们——至少是我,不想结束这场游戏。”叶洛淡淡说道。 “那——”猫的声音稍微一丝的慌乱,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你的同伴呢?他们怕是早就想要结束了吧。” 然而它预料中的场景却并未出现。 “我……永远支持叶君!”这是脑残粉的小鸟游。 “我无所谓。”这是柴崎京子,在稻川玲奈死后,她嚎啕大哭了起来,此刻哭过后,正一脸平静,视线没有焦点。 “我也无所谓~”斋藤花子咯咯笑着,她可能只是纯粹想要多“玩”一会。 斋藤一郎犹豫了一会,也表示支持叶洛。事到如今,他已经看明白了,一直控制着局面变化的,才不是他斋藤或者是那个三轮莲,而是看似脆弱不堪的叶洛。支持他,总是不会出错的。 “我——”沉默一瞬间,三轮莲也点点头。 ——就当是你刚才赢过我的奖励好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宝木遥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何,猫。游戏可以继续吧。”这次语气中泛起戏谑的反而轮到叶洛了。 “可以继续,又如何喵?”猫似乎压抑着怒气,“找死很得意么?所以你想做什喵?” “我要指认你——猫——为卧底!” 叶洛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熟悉和愕然的话,熟悉是因为不久前吉野才说过这句话,愕然是因为吉野说完这句话就被拍死了——吉野已经用生命证明这是一句错误答案了才对,为什么叶洛还会飞蛾扑火? “我指认谎言者是你!”叶洛重复了一遍。 “我——你确认?”猫一阵沉默,半晌后,声音陡然变得幽冷,“如果你指认我失败的话,会被直接吃掉。” 小鸟游屏住呼吸,她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叶洛那认真的模样,便忍住了。叶洛既然出手了,一定是有他的考量才对。 但令周围人愕然的是,叶洛却忽然反口了,“不。我指认的不是你。” 叶洛一顿,“我要指认的是,刚才说话尾音带‘喵’的那个你,而不是现在说话冷冰冰的这个你。” 叶洛讲出了一番颠三倒四、令人头昏脑胀的话。 斋藤感觉自己似乎是抓到了什么,但隔着一层迷雾。 三轮莲却是突然眼前一亮,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结合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他终于彻底想通了! “原来如此!猫不止一只。” 各项线索在他脑海中窜成了一条线,勾勒出了前因后果,“吉野没有说错——大猫确实是卧底,只是猫有两只。说谎的那只猫特征是尾音会带上‘喵’,而有另外一只猫说话则是冷冰冰的。我原本以为这只是猫习惯如此,没想到居然是两只猫。” “怪不得吉野会死。当时问吉野‘你确认我是卧底么?’的那只猫根本就是另一个不会说谎的猫,猫实在是太狡猾了。” 三轮莲挥舞着手臂,为自己揭开谜底而感到爽快,但很快,那股爽快就变成了令人郁结的心烦——叶洛又是远比他更快想通了这一点。 三轮莲不爽地吐出一口气,更令他不爽的是,他心中竟然有一抹窃喜——这一次,他好歹是紧追着叶洛发现了规则,有所进步。 有进步是什么东西啊,他三轮莲可不是学生,叶洛更不是什么老师! “我迟早要按着你的头在地上摩擦的。”三轮莲冷笑着看着叶洛,“这一次——就算你赢好了。” …… …… “呼——” 大猫竟然在深呼吸,“你不能指控不存在的角色。” “你也要撒谎么?”叶洛轻声说道,“那我也会指控你的。” 大猫瞳孔骤缩呈针状,紧盯着叶洛,令人压抑的血腥气息顿时混在猛烈的夜风中,化为狂风扑面而来,吹拂得叶洛的发丝与衣袂猎猎翻飞。 在叶洛身旁的小鸟游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可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大猫,纹丝不动——他的轮椅自然有刹车功能,一般可风吹不动他。 “如果没听清,我可以再说一遍。”叶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指控,那只尾音带‘喵’的大猫为卧底和,我指控,它为欺骗者。” “明明游戏都结束了。”大猫盯着他。 “结束的只是《真心话与大冒险》,《猫鼠游戏》还在继续。”叶洛说道,“接下来,你还会继续猎杀我们。正如你不会放过我们,我也没理由放过你。” 他抬头看向大猫,“有问题么?” “没有。”大猫俯视着他,冷冷说道,“卧底指认正确,它死了。” 果断干脆。 “吧唧——” 广播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一大块肥肉被拍成肉酱的甜腻声音,仅仅是听着,都会让人想吐。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久,声音才再次响起。 “哇哦~” “幸亏本喵有九条命喵~” “叶桑,你真是厉害喵~” “今天的游戏,就到此告一段落喵。” “明天——” 广播音一顿,泛起着令人胆寒的森冷与肃杀。 “明天的游戏会更加有趣!” “我们再好好一起玩游戏喵~” “嘻!” …… …… 二十八、短暂的平和 夜间九点。 二楼的课室。 微风扶起窗帘,月光洒落进来,落在众人身上。 伴随着香气飘散,小鸟游结月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啦好啦!可以吃晚饭啦!” 三轮莲正准备开吃,却被小鸟游打断,“三轮同学,你还没有说‘我开动了’呢!” 三轮莲眉头轻皱,“这只是泡面。” “泡面也是食物。” “而且还是过期食物。” “还不一定过期呢。就算是三年前的泡面,也不一定不能吃。”小鸟游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过期食物才显得食物的来之不易,不是么?对事物尊敬——” “即使它是我们没有付钱就从柜台里拿的?”三轮莲见小鸟游还要展开长篇大论,冷冷给出致命一击。 小鸟游当场溃败,“呃”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败退。 “吃饭吧。大家。”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大家早就开始吃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呆呆地说着“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就连最值得信赖的叶洛也早就开始享受“美味”了。 小鸟游只好鼓起脸颊,表达着无人可见的不满。 …… ……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真心话大冒险》结束的一个小时后。 在游戏结束后,聚光灯也随之关闭,大猫一个纵跃,直接跳出了学院,黑夜中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众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因为猫的表情与语气都实在是太恐怖了。叶洛是真得惹毛它了。但正如叶洛所说,难道他们和猫的关系好,猫就不会杀他们了么?并不是。那就无所谓了。 乌云散去,明月上枝头。 众人借着一缕月光,穿越满是猩红泥泞的足球场,抵达了另一座教学楼。之前那个教学楼已经被大猫打成了马蜂窝,摇摇欲坠,而且教学楼里面外面,到处都是血肉,也并不适合作为据点。 新找的这个据点距离学校门口和足球场都迫近,这是叶洛安排的,据他的猜测,明天的游戏要不然就是继续在足球场,要不然就是要跑到校园外面去——正如那只猫最后的去向。 众人将二楼的一个课室作为据点,太高不便于下楼,太低又不便于防守,二楼刚刚好。在这过程中,众人经过了一间无人看守的小卖部,三轮莲毫不客气地搜刮了一遍,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加入其中,但却发现货物全都是三年历史以上的东西,面包和巧克力之类的自然是发霉发酸,无法食用,只剩下泡面和矿泉水这种简单的东西,抵抗住了岁月的侵蚀。 “这种面包……我记得我最喜欢吃了。”小鸟游结月遗憾地看着手中早就变成了灰黄色的面包,只能放回了原位。 “你扔在地上就好了,害我们还要再检查一遍。”三轮莲颇为不爽地看着她。 “可是,这样也太不尊重了。” “哈?你在怕什么,会变成猪么?” “咦。”小鸟游一时讶然,“三轮同学原来也看过《千与千寻》么?我还以为你这种type的……” “我这种type的怎么了?”三轮莲额角青筋暴起,面露不善地望着她,“说到底,我是什么type?” “呃,就是那种type啦。”小鸟游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同学们。”斋藤连忙插话进来,“我们还要找到煮水的工具,这些东西可不能干吃。” 叶洛在小外部外面望着众人,嘴角带笑。眼前这一幕,竟然是如此的和谐温暖,就像是本该存在一般。 只是柴崎京子和宝木遥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宝木遥先不说,她自从游戏结束后,就气场一直很低。 但是柴崎京子…… 叶洛驱车走到了柴崎京子身侧,这位短发少女正坐在小卖部外大榕树的栏杆上,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她失去高光的双瞳。 叶洛明白,柴崎京子的心已经死了——在川崎信长死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只是直到稻川玲奈死去才彻底停止跳动。 “今天真是累死了。”眼看两人就要这么沉默下去,叶洛率先开了口。 “嗯。”柴崎京子从鼻腔中滚落一个音。 “不过月色还不错。” “是呢。” “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么?” “不知道。” “川崎信长。”叶洛一顿,“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柴崎身体一颤,被触及了关键词,但仍然埋着脑袋。 “我知道你有死志。”叶洛轻声说道,“我是不会说你男朋友那么拼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而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因为这一点,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是知道这一点,仍然想要赴死的。” “但我想说——”叶洛淡淡说出了残忍的话语,“你死归死,可不要妨碍我。” 柴崎双手忍不住握拳。 “我可是要杀了大猫的。”他接着说道,“你就算不帮我,可也别碍着我。” 柴崎京子猛地抬起头,“你说真的?” “怎么称呼前辈的?”叶洛皱起眉头。 “叶、叶君。你说真的么?你要杀了大猫?”柴崎京子凝视着叶洛。叶洛这才发现,少女有一双清丽的双瞳,特别是在哭后,清湛仿若骤雨洗过的明月,与她纤细的身体格外相称。 “实际上,我已经杀了一只了,不是么?”叶洛说道。 柴崎京子深吸一口气,“是的。叶君的话,一定是可以做到的。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么?” “我要你——” “没有问题!” 柴崎京子,这位十七岁的高中少女,毫不犹豫地应下叶洛的变态要求,“只要能杀了猫,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拼死也要保护好小鸟游结月。” 叶洛如是说道。 …… …… 吃饱饭足。 斋藤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这么满足的一餐了,明明只是泡面——而且还只是一盒——但却远比应酬时候吃过的雪花牛肉或是高级寿司,要令人喜悦。 上一次体会这样的喜悦和满足,还是妻子在的时候吧? 倚靠着天台的栏杆,眺望着远空的弯月,斋藤一时不禁眼眶泛红起来。 “烟瘾犯了么?都哭出来了,斋藤先生。” 叶洛打趣道。 斋藤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叶落说道,“嗯。我看到斋藤先生在小卖部找了很久的打火机。都没找到。” “找不到也好。”斋藤沉默半晌,郑重其事地说道,“再也不抽了。” 他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也不喝酒了,也不晚归了。” “但工作允许么?” “不允许,那就辞职了吧。早就想换个工作了。”斋藤一郎笑了笑,“总不能老是让女儿看不见爸爸吧?” “嗯。” “而且家里老人也年纪大了,总让他们带孩子,我也不放心。”斋藤一郎说道,“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多陪陪家人和孩子。” 叶洛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桑呢?游戏结束后有什么目标么?” “呃,这个g,斋藤先生自己立就好了,可不要连累我啊。”叶洛挥了挥手。表示拒绝g。 斋藤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半晌后才说到,“无论如何,还好有叶桑在。” 叶洛看着他。 “我想,如果不是有你在的话,我们即使通关了这些恐怖的关卡,也已经崩溃了。像刚才那样——至少是在表面上完全放松下来——也是因为叶桑在。只要有叶桑在,我们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斋藤说道,“明天,加油啊。” “先不说明天的事情,现在我有点事情需要斋藤先生帮忙。” 斋藤流露出疑惑。 “没什么。只是需要斋藤先生留意一下我,我想看一下——日记本。” …… …… 二十九、特殊的记忆 雨夜,小巷。 瓢泼大雨,滴落在两侧的围墙上,落在湿滑的地板,落在猫的身上,让它十分狼狈。 耳中是雨点的敲击声,声声催促,白猫在黑暗的小巷中趔趄前行,满心恐惧、无心避雨。因为身后正有一只野兽在紧紧追寻着它。 那是……另一只“猫”。 只是那只猫的脑袋奇大无比,身体却无比纤细,就像是一根筷子插着一颗墨鱼丸,看起来滑稽又扭曲,落在白猫眼中,却令其毛骨悚然。 “喵!” 白猫脚下骤然一滑,摔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就感觉到了灼热的气息,悚然回头,身后赫然是那只怪猫。 “跛脚猫,你想要躲到哪里去?” 那只猫盯着它,开口了,带着戏谑与嘲讽,“这可是死路啊。” 这声音和语调,叶洛莫名有些熟悉。 “别想逃了。东西拿出来吧。” “哈?你问我什么东西?平时黄毛、北原勇次、稻川还有一之濑美砂让你给他们什么东西,你就给我不就行了?” “喵。”白猫声音颤抖。 怪猫皱起眉头,骤然抬脚踢飞了白猫,怒声道,“你在瞧不起我么?!凭什么给他们好东西,到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信,我倒要看看你身上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怪猫伸出爪子,拿住白猫的尾巴,倒吊着用力晃荡。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白猫的身上,一件件落了下来,而随着那些东西“叮咚”落地、被大雨浇得湿透,在白猫颤栗的双瞳中,怪猫倒立的身影开始扭曲、变形。 怪猫的身体开始变长、变粗,就像是一根面条越搓越粗,与此同时它的脑袋也在狞笑中膨胀,变大变圆,头顶的头发也在变长变多,最后他的四肢也变长变粗,爪子却是渐渐失去了指甲,变成了类似于人类的五指。 怪猫最后完全变态成另一个怪物,另一个更加扭曲恐惧的怪物。 那是人类。 那是——吉野大辅。 …… …… 叶洛从悚然中醒来。 巨大的恐惧仿佛盘踞在夜空在秃鹫,挥之不去,让他满头大汗、后背全湿。 这份恐惧不是他的,全然来自于日记中的白猫,但却因为日记本的特质而更加印象深刻——要知道,叶洛本身可是很难体会到那么多恐惧的。只有当他附身白猫的时候,才有可能品尝到久违的惧意。 “叶桑,你没事吧?” 斋藤一郎担忧的声音唤醒了叶洛。 叶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他问斋藤,“过去了多久。” 斋藤看了看表,“五分钟。” “五分钟。”叶洛沉重地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没有在之前的游戏中进入日记本查看吉野大辅的回忆。看来进入日记本中,时间的流逝速度比例是不一致的。可原因是什么呢?目前看来,应该是……恐惧的程度吧。 很明显,吉野大辅给白猫造成的恐惧是最大的,所以叶洛停留在日记本中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只是……为什么会带来那么巨大的恐惧呢?而且,为什么会是……“猫”? 吉野的形态,由猫转为了人——又有什么寓意? 旧的问题还未解决,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不过叶洛却露出了笑容,有问题才是好事,有问题表示事情尚在推进,如果一帆风顺,叶洛反而会怀疑是否又是【系统】在搞什么鬼了。 叶洛低下头,翻了翻日记本的前后页,叹了口气,“果然,北原勇次的那一页不见了。” 当时在“丢沙包”的大冒险环节中,叶洛无暇低头便随机从日记本中抽出了一页攥握成纸团,装作沙包往后一丢,成功骗过了大猫,却不料那一页竟然承载了关于“北原勇次”的回忆。那一页后来的下场,是被恼羞成怒的大猫报复性地抓成了碎片,随风而去、再也找不回了,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毕竟,他的【离析术】虽然可以解构事物,但却是没有办法再将事物复原。 不过,叶洛也能猜测到丢失的那一页是关于什么的,剧情大概率是“白猫被北原勇次强迫一起玩橄榄球,被北原用橄榄球砸得头破血流”,总之不会少了“橄榄球”这个关键词,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北原勇次会死于橄榄球的投球动作之下——这就是报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叶洛点开【系统】,发现任务一、二依旧“无动于衷”,而任务三的进展由30%上涨到了60%,直接翻倍,着实夸张。 这说明吉野大辅这篇回忆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还隐藏着更加重要的钥匙,揭示了副本的本源。 这看似是一件好事,但却让叶洛感觉到不安,因为他前思后想,都并未发现吉野的记忆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也这意味着—— “我可能忽视了很重要的信息。” …… …… “叶桑,有什么问题么?” 斋藤见叶洛始终紧皱眉头,不禁一颗心提了起来。他实在不敢想象,让这个足智多谋的叶洛都皱眉不止的问题到底是怎样的问题。 叶洛却是突然话题一转,“斋藤先生,你能具体说一下那件令你愧疚的事情么?我想可能与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有关系。” 斋藤一愣,随后露出歉意,“叶桑。我不是故意避而不谈,我是真得不记得了那件事情了。” “但你还记得那件事情是发生在三年前?” “其实我也不是确切记得时间。”斋藤点点头,“但是……人是一种会通过变化来感知时间的生物。” 他目光遥远,仿佛透过虚空看见了过去,“我隐约记得,三年的我,和那之后的我,是不同的人。” “三年前的你是怎样的人?” “三年前,正义、果敢、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斋藤自嘲一笑,“叶桑想不到吧?这会是我这种碌碌无为的社畜可以讲出来的话。” 叶洛静静听着。 斋藤继续说道,“三年之后,我变得圆滑、善变、优柔寡断、脆弱而又软弱。” “这些词都无对错,但走向哪个极端都很糟糕。”叶洛忽然说道。 斋藤一愣,然后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斋藤先生言重了。如果真是走向另一个极端,你就不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吧?”叶洛说道,“我听小鸟游说过了,当时是斋藤你第一个站出来的。” “不。或许正是因为彻底失去过——”斋藤苦笑道,“我才会这么执着地想要追回来。所以我才会拼命站出来,想要挽救什么。虽然最后——我一点儿用也没帮上就是了。” 叶洛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那是小鸟游结月和柴崎京子。 “时间到了,到我们守夜了。” 她从楼梯间走出来,手中还端着热腾腾的泡面。 “小鸟游,你还真是没吃饱啊。不是说每人一份么,这是抢了谁的那一份。”叶洛忍不住打趣道。 小鸟游吐了吐舌头,“我这可不是抢的,这是宝木小姐说不饿,就给我吃的。” “不饿?” “嗯。她说经过今晚的变故,吃不下了。” 小鸟游说着,走上前来,“而且我可不是自己,这一份是为叶君留的。叶君今晚看起来就是没吃饱的样子。” 叶洛一怔,随后接过了泡面,“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确实没吃饱。无论是复活还是脑力运动,都是看似轻松,实则极为耗费体力的。 “不客气才好。” 小鸟游笑得弯起了双眸。 一如天上明月。 …… …… 守夜是大家说好的。 分两组,一组主要是在天台上看着学院周围,共两人。另外还有一组是在教室里面,负责照顾睡着的同伴,也是两人。 目前幸存下来的共有七人,小鸟游结月、宝木遥、三轮莲、斋藤一郎、斋藤花子、柴崎京子、叶洛,但花子还是小孩子无法熬夜,所以正好六人,三组,轮流睡觉。 小鸟游结月与柴崎京子,两名女生一组,本来想说让三轮莲与一名女生一组,三轮莲却说不想跟这些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呆在一起,说这句话的时候,三轮莲直勾勾地盯着叶洛,大概是在暗示什么。 然而,与叶洛一组的是斋藤一郎。他作为幸存者中唯一健全的成年男性,有着最强的肉体战斗力,负责照顾腿脚不便的核心角色叶洛。 剩下来的自然就是三轮莲与宝木遥了。纵然三轮莲怎么不爽,却也无话可说了。 叶洛与斋藤回到教室里的时候,三轮莲与宝木遥都还没睡,倒是花子早就熬不住,虽说“花子要等爸爸来了才睡”,但其实已经小脑袋钓着鱼、陷入梦中了。 三轮莲见叶洛回来,眼前一亮,正准备说什么,却是被宝木遥抢了先。 她站起身来,直接走向叶洛,凝视着他,“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叶洛自然不会拒绝,他本来也准备与众人都好好谈一谈,收集信息。 “三轮同学——”叶洛注意到了三轮其实站起身来了,只是动作稍晚了一步,便对他说道,“过会再跟你谈。” 三轮莲却是脸一侧,背部紧紧贴着椅子靠背,冷冷道,“不用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叶洛哑然失笑。这十七岁的大男孩,在这玩什么傲娇呢。 “走吧。宝木小姐。” …… …… 三十、宝木的异常 两人在走廊上缓慢行走,左手边是连续的连排窗户,天边的月亮不时将月光洒进来,落在叶洛的手上和他手中的日记本,落在宝木遥的脸庞上,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那是什么?”宝木遥忽然问道。 “日记本。” “叶桑也喜欢写日记啊。”不知是不是叶洛的错觉,宝木遥原本冰冷僵硬的声音,突然有些柔软。 “正经人都喜欢写日记。”叶洛笑道。 可惜宝木遥并未get到这个梗,她沉默了半晌,说道,“叶桑。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游戏?” 叶洛一怔,“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难道宝木小姐知道么?” “也是……”宝木遥自嘲一笑,“是我失言了。” “宝木小姐。” “嗯。” “喜欢写日记的是你的弟弟么?”叶洛忽然停下,向宝木遥问道。 宝木遥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脚步一下没收住,一步迈了出去,超前到了叶洛身前。 听到叶洛的问话,她并未回头,而是将背影留给叶洛。 她的声音略微沉闷,带着颤抖,“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大猫问愧疚的事情,宝木小姐说的都是你弟弟的事情吧?”叶洛轻声说道,“所以我猜测,这一次也是。” “没想到叶桑留意到了我的话。” “毕竟是事关生死的,我想大家都留意了吧。” 宝木遥坚硬的肩膀渐渐松懈,她摇摇头,转过身来,看着叶洛,“不。我想只有叶桑会真正留意别人的事情,其他人即使听过,事后也就忘了。只有叶桑有这样的天赋。” 叶洛一怔,“宝木小姐,用到‘天赋’这种词语,这我真是……愧不敢当。” “这种天赋,确实不值得夸赞。因为过于纤细的内心,往往是由于入骨的疼痛所带来的。” 她眼眉间带着阴霾,眼神飘忽,似乎洞穿时空看到了往日的记忆,声音也变得低沉,“伤的越痛,就越是小心翼翼,这样才不会被人察觉,才可以将自己的内心隐藏起来,才不会遭遇更加严酷的报复。在这种严苛的氛围下,人的内心会被打磨,从野蛮生长的碎石,被打磨成圆滑的鹅暖石,看似圆润,实则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轻轻一捏,就会粉身碎骨。”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言语中已经尽是冰冷,仿佛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那几个句子,带着血腥的味道。 “宝木小姐。” 叶洛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让宝木遥如梦初醒。 她有些慌乱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她的眼眶竟然也开始泛红,“抱歉。叶桑。我失态了。” “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么?” “嗯。”宝木遥点点头,“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有些疲惫,靠在了窗台上,她伸长匀称的双腿、上挺略有弧度的胸部,修长的双手向两侧展开,做了个伸展身姿的动作,在月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剪影。 柔软、坚韧而又拥有着惊人的力道——这是这一刻,宝木遥给予叶洛的感觉。 极具冲击力! 叶洛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宝木遥依旧怔怔的,于是问道,“过去那件事情,宝木小姐,愿意与我说说么?” “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也不需要说了。”宝木遥也回过神来,摇摇头,她的脸色重新恢复冷峻,似乎刚才的柔弱不过是错觉。 她看向叶洛,沉声道,“其实我找叶桑来,是想问一个问题的。你之前说过吧,没有人有资格宣判别人的死亡。” 叶洛点头。 “那如果有些人宣判了呢?”宝木遥盯着他,缓缓说道,“如果有人擅自宣判别人的死亡,而且还毫无愧疚可言。那么,那些人是否有罪。” 叶洛与宝木遥对视,不禁一窒。他从宝木遥果断的语气和锐利的目光中感受得出来,宝木遥已有答案。宝木遥与其说是问他叶洛,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果不其然,不需要叶洛回答,她就已经自问自答了,语气坚决,“当然是有罪的。” “私设法庭当然是有罪的,这是毋庸置疑。”叶洛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可是——” “无需可是,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谢谢你,叶桑。能在这扭曲的世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宝木遥说着难以理解的话,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淡金色的瞳底与银色的月光混合在一起,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宝木小姐?”叶洛正准备询问,眼前的少女忽然两三步走到他身前,骤然俯身下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给重重拥在了怀中。 温暖与清香包围着他,发丝与发丝交错,少女的身体十分柔软,她在他耳侧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颤抖、语气悲伤。 便松开怀抱转身向课室走去。 待叶洛反应过来,宝木遥已然走远。 他看着宝木遥的背影,黑色的风衣染上银色的月辉,轻盈而又沉重。这两种感受自相矛盾,令叶洛迷惑,但确实又是如此。 那种错位的感受如果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宝木遥似乎终于褪去了身上的枷锁,插上了轻盈的翅膀,然而她所要飞去的地方,却是……格外沉重和遥远的地方。 …… …… 小鸟游与柴崎回来的时候,斋藤已经趴在桌子呼呼大睡,而叶洛还未入睡,偏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轻皱,略有些忧色。 两位少女与三轮莲宝木遥组交换了岗位,叶洛与柴崎默默互相点了点头,却被小鸟游看见了,正准备大喊出来,发觉斋藤已然熟睡,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指了指两人,一副“你们有小秘密”的样子。 叶洛微微一笑,指了指走廊,示意两人去外面说话。 小鸟游本来困得都快要立地入梦了,好奇心一起,顿时一点也不想睡了,连忙跟了上去。 走廊上。 小鸟游习惯性地推着叶洛,往前走。 “叶君,你刚才与柴崎——” 小鸟游刚想开口,却被叶洛给打断了,“小鸟游。说说那件令你愧疚的事情吧。” 小鸟游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她一愣,然后好半天才为难地开了口,“叶君,我不是故意隐瞒啊。是——” “你确实记不起了是么?”叶洛说道。熟悉的台词,正如斋藤。 小鸟游点了点头。 “但你还记得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嗯。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样的夏季傍晚。”小鸟游怔怔地看向窗外的明月,银色月光越过漫长时空,在她的眼瞳流淌,勾勒出追忆的轨迹。 …… …… 三十一、虚假的和平 “也是这样的夏季傍晚。” 叶洛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也像今天这样,这么多人么?” 小鸟游一呆,随后点了点头,“叶君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也是这么多人。” 她不禁皱起眉头,嘀咕道,“才三年,我怎么记忆力减退这么厉害,分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叶洛说道,“或许无关记忆力。” 小鸟游看向他。 “小鸟游你听说过人类的痛苦遗忘机制么?”叶洛问道。 小鸟游茫然地摇摇头。十七岁的她,满脑子都是学习和星座,根本没有心思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简略来说,人类有一种天赋,为了感觉到更多的快乐,会将痛苦记忆尽量删除——也就是所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叶洛进一步解释道,“例如,当我们在球场上摔倒了,磕得头破血流,待伤痊愈后,我们看到足球想到的依旧是射球入门的快乐,而不是酒精擦拭伤口的剧痛,而后者分明要更加刺激一些才对。这就是痛苦遗忘机制。” 叶洛总结道,“这种机制,让我们会更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从而可以快乐得活下去。” “难怪——”小鸟游恍然大悟,“我总是记不得历史课文。学习历史实在是太痛苦了。原来不是我记忆力差。” “这么解释也是没错的。” 叶洛哑然失笑,随后正色道,“小鸟游,你的那段记忆亦是如此。我想……你并非因为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忘了那件事情。而是因为太痛苦了,痛苦到即使已经成为过去式还是会让人刻骨铭心,所以被你刻意遗忘了。” 斋藤一郎,恐怕也是受到这种保护机制的影响,所以他才会记不得【那件事情】——叶洛在内心说道。 只是这种机制就像是一层薄雾,虽然可以阻挡人回忆审视的视线,但其实并未真正消弭那段记忆,只要有人提起相关信息,那层迷雾便会散去一部分,从而将背后的“真实”透露出来。 “所以,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忆么?” 小鸟游茫然四顾,捂着自己的心口,脸上透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她看向叶洛,茫然地说道,“可是,叶君……明明是那么痛苦的回忆,我却觉得那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在叶君你告诉我之后,我现在可以清晰地体会到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了,这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叶洛眼帘微垂,透露出一抹幽光,泛着追忆,“世间之事莫非如此。譬如珍珠与蚌,愈是痛苦,愈能结出动人心魄之物。” “我还可以找回那段记忆么?”小鸟游迫切地问道。 叶洛笑着说道,“这正是我们的目标。找回三年前,在这间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间学校?”小鸟游眨眨眼,“叶君你是说,我丢掉的那段记忆就发生在这间学校那么?” “正是如此。”叶洛点点头,“刚才来的路上,小鸟游你没发现么?你们对这间学校太熟悉了。知道哪里有小卖部,一眼就看出来楼梯的入口。更早来说……你们都可以立刻反应过来足球场是在哪里。你们恐怕都曾在这间学校生活过一段日子才对,所以即使脑子里的记忆被掩藏了,肌肉记忆依旧残存着。”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我们对这间学校莫名熟悉。”说到这里,小鸟游也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斋藤先生也好,其他学生也好,我们都是因为那段记忆才回到了这里,回到这间学校——我们都曾经在这间学校,发生过一段羁绊。” 叶洛点点头,“正是如此。” “可那头大猫?那只大猫又代表了什么?”小鸟游似乎回想起了白天那血腥如地狱的一幕,打了个冷颤。 “这就要问你们了。你们曾经在这间学校经历了什么,才创造出了那样残忍、怪异、狡诈、杀人如麻的怪物?” 小鸟游屏住呼吸深思半晌,最后摇了摇头,“我怎么都想不到。” 叶洛凝视着小鸟游清澈如月色的眼睛。其实他凭借日记中的记忆碎片,已经大概猜测到了过往的故事——正是这些学生对那只白猫残忍的行径,导致了它在死后幻化为怪物,前来报复。 然而他还是不明确那段令所有人都清空记忆的事件到底是什么——应当有个引爆事件才对。 他也不明确其他人在这段故事中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而最令他疑惑的是……小鸟游结月,这位月光也似的少女,在这段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才会被牵扯到这场残酷的游戏中来? 事到如今,叶洛也明白了,即使没有他,这场游戏其实也是会诞生的。那个唯一的外来者,正是他叶洛。而如果不出叶洛所料,如果他未曾来到这场游戏中,此时此刻,所有的人——包括三轮莲、斋藤和小鸟游——早就死光了。 但叶洛并不准备将这些告诉小鸟游。有时候,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想起来的,就不能算作是回忆。 记忆既虚幻又真实,说到底不过是人的“念头”,是十分容易被二次加工的东西。 他的强行推动,可能反而会让回忆发生扭曲,他最好只是在一旁稍作提点。 突然一个碎片信息闪入叶洛的心中,他想起来了,之前小鸟游提到过她有一个朋友,也是跛脚的。 “小鸟游——” 他刚张开口,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让他如同迎面受到一记猛锤,口干舌燥。 窗外。 紧贴着窗台的距离,一道漆黑的身影如乌鸦般从天而降,在夜空中划破月色,麻袋般重重地砸向了大地。 几乎是在叶洛看向窗外的同时,地上传来沉闷的碰撞声。 叶洛探头正好看到,那具身体与大地发生猛烈碰撞,弹起又落地。 红的、白的、绿的,各种不明物质从那身体流出来,蔓延在水泥地上,在月色下反射着光芒。 叶洛头晕目眩,心脏骤停。 他借着月色看得分明,那具身体赫然是刚刚与他结束交谈的—— 宝木遥。 …… …… 三十二、铃铛的游戏 “宝木小姐!” 小鸟游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然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骤然响起的大猫声音。 这一次不是回荡校园的广播音,而是响彻整个城市的声音,从千家万户的电视、电脑或是收音机中发出声音。 “喵喵。” “十二点零一了喵。” “如约而至,第二天的游戏开始了喵~” “本轮的游戏是——” “《猫咪的铃铛》。” “规则是在今天早上六点之前。” “让大猫系上铃铛。” “友情提示……先找到铃铛比较重要喵。” …… …… “发生了什么?大猫发布任务了么!” 斋藤一郎抱着花子,和柴崎京子一起冲了出来。他们顺着两人的视线向下望, 脸色顿时十分难看,“那是……宝木遥么?” 叶洛脸色沉重地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你们去楼上。一起走。” “楼上?不该去楼下么?”斋藤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宝木遥从五楼掉下来,肯定是没命了,反倒是与她一同值班的三轮莲还未发出任何声音,可能还有希望。 “可是叶桑你——”斋藤犹豫地看着他。 “不用顾及我了,我死不了的。现在立刻上去。”叶洛厉声说道,“猫既然已经发布了游戏公告,就不可能再动什么手脚。现在上去,三轮莲若是身受重伤,说不定还有得救。” 话及此,斋藤与柴崎京子立刻往上赶,只有小鸟游依旧不肯走,低着头,双手死死抓住轮椅的副手。 看少女那倔强的样子,叶洛知道是说服不了她的了,便叹了口气,“也罢。说不定跟着我还安全些。” “抱歉,叶君。”过了好久,小鸟游才低声说道。 “没事。只是这一次也就罢了。”叶洛凝望向她的双瞳,一字一顿道,“下一次。我说的命令,你必须服从!我让你走,你就走!让你保持不动,就保持不动!明白么?” 小鸟游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声音沉闷。 “明白了。” 接下来,两人之间就是一阵极为尴尬的沉默。 还好,不一会斋藤和柴崎二人就返来了。 看他们难看的脸色,想来也是没什么好结果。果然,斋藤迎着叶洛两人的眼神,摇摇头,“三轮莲消失了。” 叶洛一怔,“消失了?不是——死了或是被吃了?” “周围没有血迹,除非是大猫把那些血迹给舔干净了。三轮莲是消失了,或者说是……”斋藤一顿,眼瞳阴沉地说道,“逃跑了。” 叶洛愕然,就听到斋藤说道,“叶桑,你上去看就知道了。” 片刻后,叶洛抵达了天台,立刻明白斋藤说的“逃走”是什么意思了。在天台水箱的后面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从天台直接连着地面,正随着微风摇晃。 当初众人选择据点课室的时候,为了视野开阔,专门选了一个位于走廊尽头的课室,三面开窗。而这水箱正好就位于课室的对头,又是走廊的对侧,因此根本无法留意到是否有人用绳子跳下了楼。 “畜生!”斋藤低啐一句,把花子往小鸟游怀中一放,头一埋就要下楼。 “你干什么去!”叶洛皱起眉头。 斋藤右手握住门把手,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距离三轮莲把宝木遥推下去的时间不长,他自己往下爬也要时间,我们还来得及追上去。” “一片黑,三轮莲随便一躲,你怎么追?”叶洛指了指天上,此刻乌云聚来,将明月笼罩,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而且如三轮莲此人,既然决定了想逃,肯定不会是冲动决定,早就安排好了计划。” 斋藤收回手,双手握拳,牙咬得咔咔作响,“都是我的错。是我分配的组,害死了宝木小姐。” “你分配谁,结局都一样。如果三轮莲真的想逃,无非是换个人死。”叶洛一顿,“我不理解的是,他何必杀人,想逃,逃便是了。” “叶桑你不明白。”斋藤摇摇头,“三轮就是这样的人。无事也要生非,这个高中生的骨子里就是邪性的,你没有办法去理解这种人的想法的。我当初就该杀——可恶,偏偏是这种人活了下来。” 斋藤双手抱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听到这里,精神恍惚的小鸟游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悚然一惊,“是三轮莲杀了宝木遥小姐?” “还能是谁?”斋藤恨恨地说道。 小鸟游求助地看向叶洛,后者摇摇头,“走。先去一楼看看……宝木遥。” …… …… 很快,众人就抵达尸体处。 叶洛看了一眼尸体,就知道死定了——这是所谓的经验之谈。 从五楼的高度,毫无防备措施地摔下来,而且还是这种硬质的水泥地,是一点生还可能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将死者的尸体翻面,让她血肉模糊的脸朝上——死者赫然就是宝木遥,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死者的死法也没什么特别,与其他从五楼掉下来的人都一样,四肢骨折只不过是外伤,真正致命的内脏出血,五脏六腑受到的伤害才是让她当场毙命的原因。 叶洛叹了口气,将从课室里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白布盖在了她的脸上,只是在最后一刻,叶洛的手掠过她满是污血的脸,不禁微微一顿,叶洛想到了宝木遥那迷人的双瞳——明明才在不到半小时前领略过。 他还记得游戏之初,宝木遥扑在他身上时,那温暖的感觉以及那泫然欲泣的眼神。虽然在之后的游戏进程中,宝木遥再未透露出那股情绪,反而展现出较为冷漠的姿态,但是叶洛知道那并非作假——在那一刻,宝木遥是确实将他叶洛看作是亲弟弟了。 只是一瞬,叶洛就收敛了动摇的心神。对于生离死别,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悲伤的时候。 叶洛直起腰。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开口说道,“先勿论三轮莲,我们目前真正紧迫的事情是……新的游戏已经发布了。想来经过之前的游戏,大家也都明白了,大猫不仅武力强大,更为恐怖的是它远超常人的智力和狡诈。要想活下去,我们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容不得半点侥幸。” 叶洛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还沉浸在痛悔中的斋藤一郎,“更不能让其他事情分了心,否则,只会是——团灭的下场。” 见斋藤并无反应,叶洛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即使不为了自己想,我们还有五岁的小女孩呢……不是说好了,一起赢过这头大猫,去给小花子庆生么?” 提到花子,斋藤一郎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虽然说着“明白了”,但那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拳头实在是让人担心,但箭在弦上,游戏限制为六个小时,目前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也容不得叶洛再说什么了。 “那么,我们先去取铃铛。”叶洛说道。 “取”这个字眼让小鸟游一怔,“叶君知道铃铛在哪里么?” “嗯。”他点点头,“有人告诉我了。” “有人?”小鸟游眨眨眼。 叶洛不回答。 他可不能说是稻川玲奈告诉他的。毕竟是在日记本里的神交,这可没法解释。 …… …… 三十三、强悍的铃铛 推开体育馆的大门。 灰尘簌簌落下。 众人“咳咳咳”地走进了体育馆,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果然在正中央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铃铛。 那铃铛的大小比人的脑袋还要打上好几圈,非要人两只手环抱才有可能抱起来。众人走近后才发现,在铃铛的旁边还躺着一根粗大的绳子,看来是用来给猫系上铃铛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页叠得四四方方的a4纸,紧挨着铃铛,斋藤拾起来打开,一看内容顿时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将内容念了出来,“猫的铃铛——铃铛的声音传入猫耳中,猫会停止行动10秒钟。” 小鸟游挥舞着小拳头,“太好了!” “这下还不稳赢!”斋藤和柴崎也忍不住露出喜色,“只要我们过了这一关,把铃铛绑在大猫身上,那接下来的关卡就可以顺利过关了!” 这好消息一下子冲淡了失去同伴的悲伤。 只有叶洛脸色颇沉,“辅助道具越丰厚,难度越高。” 斋藤顿时脸色微僵,“叶桑会不会想多了。” “可是这个说明书总不会造假吧?”柴崎问道,热切地说道,“只要系上这个铃铛,我们就有机会杀——” 柴崎京子话语猛地一顿。 叶洛自然地接了上去,“造假是不会的,不在基本规则上作伪,这是一个游戏开发者的必备素质。” 他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我想多了。只是你想想之前的游戏。你觉得这个游戏会这么简单么?总之,我们万分小心就是了。而且目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他指向那个大铃铛,“我们该怎么运输这个大家伙。” 说罢,他忽然发现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他以及他的轮椅。叶洛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不是吧,那个铃铛看起来很重的喂。” …… …… 五分钟后,任凭叶洛怎么拒绝,他的轮椅后面还是系了一颗巨大无比的铃铛,在地上拖拽着,大概半米的距离。 铃铛上还包裹上了一层黑布,生怕会磨坏铃铛,不过刚才众人已经试验过了,这铃铛看似脆弱,实则非常坚硬,按叶洛的说法就是属于【不可损坏】的道具。 叶洛脸色颇为不善,一言不发。 在身后推车的小鸟游忍不住笑出声来,“叶君,这个铃铛其实意外的轻嘛,比羽毛重不了多少哦。” “所以呢?”叶洛漠然。 “所以叶君为什么这么抗拒在轮椅上面系铃铛呀?” “我知道不重。但是——” “但是?”小鸟游一脸好奇。 “但是很丑。”叶洛一字一顿地说道,“拖着个大黑球,实在是太丑了。” “丑?”小鸟游露出茫然的神情。 叶洛撇了撇嘴,一副你们根本不懂的样子,“小鸟游,你知道么?” “什、什么?”见叶洛一脸严肃,小鸟游立刻全身绷紧。 “生死只是一瞬间,帅——可是一辈子的事。”叶洛如是说道。 “啥……?”小鸟游张大了嘴,完全被震惊了,她实在没想到会从理智而又冷静的叶洛口中听到这样毫无道理科研的话。 “我可没在开玩笑。”叶洛一脸严肃。对于叶洛而言,生死确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毕竟死后马上又复活了,所以完全没必要太挂念在心上。当生命不过是消耗品的时候,是否死的有价值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有价值的反而是其他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叶洛叹了口气,可惜这种精神并非“不死之身”的普通人,是永远也无法了解的。 …… …… 这一番对话发生在青川市南区的某一条车行道上,两人行走在宽阔平坦的大马路上,不需要担忧突如其来的快车,也不需要担心会有交警前来贴出罚单。 因为偌大的城市,除了他们几人,空无一人。 凌晨一点钟,明月被乌云吞没,夜色浓如浓墨。空无一人的城市,远处高大的建筑,形成一堵堵高墙,仿佛2d的画卷,在夜色中给人一种虚假感,而非可以触摸的实物。 平时即使入夜后依旧喧闹非凡的青川市,此时安静得针落可闻,没有街灯,四面八方的黑暗寂静无音,只有渐起的夜风呼啸,似有一头头野兽无声匍匐,贪婪地窥探着他们。 叶洛看得出来小鸟游此刻的畏惧,所以她才主动在找话题,他也是配合,因此才故意逗弄小鸟游,希望可以冲淡她此刻内心的恐惧。 但小鸟游还是有些瑟瑟发抖,叶洛并未因此轻视她,因为走在这城市中,感到畏惧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仔细想想,其实城市与密林本无区别,不过是由混凝土和钢筋水泥打造的人造森林,但同样是神秘而又深邃——谁敢说就对自己的城市有多么了解么? 并非吧,一个人特别是在大城市中,真正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其实极其有限,不到千分之一。大部分都是潜藏在黑暗迷雾中,只不过那些恐惧与黑暗平时被路灯和各种杂音充斥了,所以才感受不到它们。 但此时此刻,平时用来驱散黑暗和寂静的人造物都消失了,黑暗与未知再次充盈心头。当人行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只能依靠手机的些许光芒照亮脚下,一米之外一片混沌,不知潜伏着何等魑魅魍魉,随之而来涌上心头的当然是对未知的恐惧。 毫无疑问,这也是大猫的目的——激发人内心的恐惧。 从之前的经历看来,大猫似乎很乐于看见大家陷入恐慌当中,从怪物的角度来看这很好理解,怪物吓人不是很正常么? 但是从白猫的角度看来,这又是不可理解的事情——这对于鲜血淋漓的复仇而言,实在是太拐弯抹角了。 “小鸟游。” 叶洛忽然开口。 小鸟游身体一个激灵,“在、在!” 叶洛问道,“看过哆啦a梦么?” “当然看过。竹蜻蜓、任意门——这可是国民动漫!”小鸟游不满地鼓起脸颊,“叶君又把我当傻瓜了。” “‘又’是怎么来的,我可从未把小鸟游当过傻瓜。”叶洛哑然失笑,随后继续说道,“其实现在这个情况,让我想起了哆啦a梦的一集。” 小鸟游听着,露出好奇。 他说,“有一集说是大雄他们找不到地方可以玩耍,因为游乐场所都被大人们占据了,因此哆啦a梦就制造了许多模型城市。小鸟游记得么?” “啊,这一集我也有印象,很经典!制作了模型城市后,哆啦a梦就把大雄他们缩小了,让大雄他们可以在空无一人的城市模型中尽情玩耍!”小鸟游说着,意识到叶洛的意思了,“叶君是说……此刻我们也被缩小到了青川市的模型中?” “不像么?我还记得那一集的最后结局——大雄他们还是没有玩得尽兴,因为大雄的妈妈一脚把模型给踩烂了,还好大雄逃得快,不然他们也要被踩到了。”叶洛一顿,“正如此时——我们与猫的关系。” 小鸟游声音微微颤抖,“所以说不是猫放大了——” 叶洛点点头,“而是我们缩小了。” 这个观点让小鸟游头晕目眩。比起他们来到了一个怪异的世界,人都消失、猫被放大,更加恐怖的是他们自身发生了改变。因为若是前者,他们或许游戏结束了还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可若是后者—— “若是后者。”叶洛似乎看穿了小鸟游的恐惧,微笑着说道,“那就让我们找到那个缩小机器,从另一头钻过去,我们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到时候大猫还不是由我们搓揉。而且,我这个想法还是很多漏洞的——比如天空是如何等比例变幻的,比如猫为什么变得如此聪明——我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可能性,不是简单的缩小机器可以做到的。” 小鸟游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傻笑,“也是。缩小机器哪有这么大的威力,还让猫咪说话。” 叶洛点点头。内心却叹了一口气,当然,哆啦a梦做不到的事情,【系统】却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必说出来徒增惶恐了。叶洛讲这些,也只是为了驱散小鸟游内心的不安。 果然,小鸟游的神情轻松了许多——人在面对不了解之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用恐惧去填充它,这是人类的保护机制——让自己下意识远离不熟悉的事物。但在现代社会,特别是此时此刻,却可能成为谋杀自己的负面机制。 恐惧不能保护自己,理智与冷静,才可以。 “叶君,走到十字路口了。”小鸟游忽然开口。 叶洛点点头,“那我们往西走,与斋藤他们汇合吧。” …… …… 三十四、大猫的所在 兵分两路是叶洛在体育馆提出来的计划,不过在一开始却被斋藤一郎强烈反对。 “叶桑,即使是你,我也不能同意这个计划。太危险了。刚才就是因为分组——”斋藤脸上露出痛苦与后悔。 “你现在怀疑谁还会逃走么?柴崎、小鸟游、我、还是——你?即使要防三轮莲,两个人也足够了。”叶洛淡淡说道,“这个理由不过关。” “即、即使如此,但是面对大猫——我们兵分两路也太危险了!” “即使我们聚在一起,难道就可以对抗大猫了么?” 斋藤一窒,“可是……我们有铃铛啊。” “猫也是这么想的。”叶洛说道,“大家回忆一下当时广播里说了什么?‘找到铃铛比找到猫更重要喵’——但这句话是那个撒谎猫说的。让我们不妨把话反过来想,找到猫比找到铃铛更重要才对。” “这——”斋藤表示质疑。 叶洛叹了口气,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无论哪个更重要,现实就是——我们已经轻而易举地找到铃铛了。那么,这个游戏的难度无非就体现在两点——找到猫以及给猫系上铃铛。” 他继续说道,“为什么规则要限制在六点钟,这么长?难道是因为‘系上铃铛’需要很长时间么?不是吧,系上铃铛最多就是五分钟的事情,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那就是我们都死了。这些时间啊……是给我们在这茫茫黑夜中找到一只夜行动物的!” 没错,猫可是夜行动物啊。在这广阔的城市中,要找到一只夜行动物,哪有那么简单。 叶洛点破这一层,其他人都凛然起来。 “明白了么?明白了,我们就采取行动吧。”叶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过过去半个小时了。 “小鸟游、斋藤、柴崎,你们三个人一组,我一个人——”叶洛话音未落,就被三人同时反驳。 “不要!” “不可以。” “不行。” 叶洛吃惊地看了三人一眼,三们也是对视一眼,然后统一战线般地点了点头。 叶洛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收回了话,“这样吧。小鸟游跟我一道,斋藤和柴崎你们两个一组。” 小鸟游自然觉得这个计划很好,但是斋藤却想说什么。 叶洛提前说道,“斋藤你是夜盲吧?别否认,我刚才就看出来了。我的视力也不好,两个瞎子就不该凑一起了。目前这个局面的关键点在于首先找到那只猫,然后才是战斗的事情。你不用再想着保护我了,没有必要,而且你真正要保护的是……小花子才对吧?” 似是在梦中听到了叶洛的声音,斋藤花子八爪鱼般地盘着父亲的身体,在怀中吧唧着嘴巴,嘟囔道,“保护……我要保护我爸爸!大猫猫,快走快走,这里没有小鱼干!” 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叶洛言及于此,斋藤只能点头应下,“一个麻烦是,兵分两路,我们如何沟通。手机没有信号,是无法交流了。” 叶洛沉吟半晌,“青川市的城市结构是如何的?” “青川市依青川江而建,江水大概百米宽,东西向,就像是一条缎带将一个完整的矩形豆腐切成了两大块。”斋藤将那a4说明书翻转过来,用手掌比作青川江置于纸张之上,“河两岸分别是青川市的南北区,也是新旧区。两岸分别通过几家跨江大桥相连。” “这么说路网结构都是鱼骨状?” “是的。以江水为依托,道路向两侧展开。”斋藤物质垂直于a4对折线,以此示意,“但与其说是鱼骨状,随着青川市的发展,目前其实是呈现出方格状了。然后,这个学校的方位应该就位于这个位置——南片区的中央位置。” “斋藤先生好了解!”小鸟游忍不住说道,“我虽然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但根本讲不出来这些形容词。” “啊哈哈。”斋藤略带涩意地笑了笑,“毕竟……我以前可是想要去中学当地理老师的。” “难怪!”小鸟游击掌说道,“斋藤先生看起来就很有老师的气质。” 柴崎也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叶洛说道,“那我们这样安排吧。各选一条平行于河流的主干道,往前走,每走到横向一条支路级别的路就往中间汇合。” “就这样盲找么?”斋藤忍不住问道,“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然不是。”叶洛摇摇头,“首先,北区我们不去——因为大概率不会在那边。” “为什么?”小鸟游问道。 “因为……猫讨厌过水。”叶洛给出了一个活跃气氛的答案,可惜没人笑。他只好自己笑了笑,然后正色道,“其实是因为……这片南区,才是大猫诞生的地方。” 叶洛不多做解释,继续说道,“其次,除非有非常明显的痕迹,否则不用查看室内建筑,包括大型公建——要相信,游戏不会为难玩家到这个地步——不过如果是体育场,还是可以进去看一看的。毕竟我们都在体育场找到了铃铛。” “最后,你们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对我这种残障人士格外不友好的么?”叶洛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斋藤说道,“都不怎么友好吧。青川市作为一个以高速发展而闻名日本的城市,城市建设确实是停留于外表光鲜,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宽阔马路也是修建了不少,但尺度、基础设施之类的都不太到位,一到下雨天都水浸,更别说残障人士的基本保障服务了。” “确实。”小鸟游也点点头,“感觉跟小时候比,虽然城市变大变亮了,但是也变冷漠了。” “这样。”叶洛点点头,然后问道,“青川市有山和沙滩么?” “山的话……没有。”斋藤犹豫一瞬间,摇了摇头,“沙滩也没有,不过青川江有一段修成了石头垒起来的河滩,是可以下人的。不过那里倒是真得不可能通行轮椅,老人走都困难,小孩子特别喜欢去是真的。” “那就是那边了。”叶洛拍了拍手,“我们就往那边出发。” 众人顿时一脸茫然。 “你们忘了大猫之前说过的话么?”叶洛笑道,“它说——它记住我了。” …… …… 三十五、三轮的所在 三轮莲从剧痛中醒来。后脑勺隐隐作疼,似乎被人猛烈敲击。 他发现自己正被人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中,漆黑而又闷热,要不是身前的铁皮上还开了几道开口,他怕不是早就被闷死了。 他又惊又怒,身体扭动着,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触感告诉他,那是扫把。 三轮莲心中一沉,他知道他被人塞到了哪里了。 那是课室最后排的储物箱,高约两米、宽不过三四十厘米,平时是用来储藏扫把和拖把的。 “难怪我说这感觉如此熟悉,老地方啊。”三轮莲自嘲一笑,随后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地方可是困不住本大爷的。” 他膝盖抬起,抵靠住门,同时双臂往后撑住墙壁,同时发力! “砰——!” 锁死的铁门被他顺利打开。 三轮莲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走了出来。 他第一时间看了一眼周围和窗外,发现这个高度并不是他们聚居点的那个二楼课室,而是五楼,楼上就是天台。他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竟然已经凌晨四点钟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四个小时? 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这时候才发觉到自己领口上有血迹,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一股剧痛让他倒吸凉气。 他终于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他是在天台被某人从背后袭击,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放到了这个箱子里面。 “那人是谁?”三轮莲皱紧眉头,剧痛和缺氧让他颇有些神志不清。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去看看其他人什么情况。 三轮莲在走出教室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根扫把在手上——他已经有预感,其他人也遭遇不测了。不然他们一定会到处寻找他才对的,其他人意识不到,叶洛那家伙肯定会意识到他的消失大概率会在教学楼才对的。 虽然扫把对抗大猫肯定是没什么用了,但是那个从后面袭击他的肯定是人类,要是猫的话,他早就变成三截了,有一截的尸体还变成大猫的排泄物了——如果大猫排泄的话。 数分钟后,他又回到了教室,一无所获。 “不出我的预料,其他人也都消失了,而且是彻底消失在了教学楼里。也没有什么打斗痕迹,看来不是猫。那么,会是人为因素么?”三轮莲预测其他人可能也是在睡梦中被其他人给袭击了,不然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就消失了。 只是这个念头在他来到天台,探头看到楼下那具尸体后,就粉碎了。 “那件风衣……明显是宝木遥的。这个女人居然死了!是那个凶手杀的么?把我打晕后,将宝木直接推了下去。” 三轮莲脸色颇为难看。要知道,如果不是那个凶手莫名其妙放了他一马,那么,现在躺在地下全身血肉模糊的可是他! 而且,根据他之前最坏的猜想,那个打晕他的凶手本该是跟他一起值班的宝木遥才对,但是现在最大的嫌犯死了,那么凶手会是谁? 三轮莲在天台上仔细搜查证据,然后看到了水箱后面的绳子,这条绳子从天台一直垂到地上。 “楼梯那里也有人在守夜,那么凶手就是从这里爬上来的么?绳子微妙的位置让其他人根本无法观察到有人在攀爬。可是,这绳子是谁放的?难道是凶手未卜先知我们把这个教学作为据点,一早就在这里放了绳子。” “还是说他在每一个教学楼都放了绳子,看到我们抵达了这个教学楼后,那个凶手乘我们不备,爬了上来,先是敲晕了我,接着又把发觉过来的宝木遥推了下去。可这工程量也太大了,而且位置也太巧合了!” 三轮莲皱起眉头,尝试着去推理,但渐渐地,他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就像是有薄薄的冰,一层层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直起身板,夜风吹得他湿透的衣服阵阵发凉,他脸色阴沉如水。 “啊。这样啊。” “无论怎么看,那个凶手——都是我三轮莲才对啊。” “怪不得不杀我。” “我这种人变成凶手了——将宝木遥推下楼,再用绳子跳下了楼——简直太顺理成章了不是么?”三轮莲深吸一口气,就像是饮进了什么浊气,双瞳也变得浑浊起来,泛着冰冷的光芒。 “至少斋藤肯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才没有想到我会在教学楼里——他们把我当作了凶手以为我逃走了——就根本没有试过去找我啊!” 死一般的沉默。 三轮莲忽然仰起头,望着鸦黑的夜空,神经质般地冷笑几声,“也好、也好。反正一直都是如此。” “倒是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虚妄的东西。” “早该清醒了才对,不是么?” 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但是啊。”他脖子一歪,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抽冷气般地笑起来,“敢设计陷害我三轮莲——你真得做好准备了么?小猫咪!” …… …… 三轮莲在准备踏出教学楼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返回了他醒来的那间教室。他环顾四周,依然一无所获,但是当他将目光投进那被他踹烂的储物间时,却发现了一样东西。 “这是?” 他发现了一个小木盒,那木盒并无特殊,不过巴掌大小,但却让三轮莲想到了之前稻川玲奈说过的话。 “那个大小姐似乎说过,她的怀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东西,打开来就放出了老鼠……那玩意儿也是一个小木盒。” 三轮莲立刻捡了起来,反复查看,很快在木盒的底部发现了数行小字。 “果然,稻川玲奈撒谎了——说什么不知道这个木盒的作用,真是个满嘴谎言之人——难怪死于‘真心话’。”三轮莲冷笑着,“盒子上明明把什么东西都写得很清楚。” “激光笔——逗猫神器,猫咪见到其发射出来的光点,便会上前猛扑,不足之处是照射距离有限,而且漏光。” 三轮莲念出盒底的文字,嘴角渐渐勾起了笑容,“这算是上天对我的弥补么?发给我这么一个重要的道具。”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把木盒打开了,他可不是稻川那种蠢货,这激光笔固然强大,但也明说了是有缺陷的。最好现在就把利弊看清楚,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盒子打开来后果然就是一个常见的激光笔,中指长度的圆柱体,黑色塑料外壳,正中央有一个突起来的黑色按钮,摸上去啪啪作响,透露出一股廉价感。 “这玩意儿,真的不会用着用着就坏掉了么?” 他立刻开灯对着远方试了试效果,发现光的照射距离大概有5、600米,再远要不然是他自己看不清了,要不然就是光点模糊了,这距离看似很远,对于大猫那恐怖的速度而言,不过就是几个呼吸和纵跃的事情。 除了这个弊端以外,漏光这个弱点其实就是这激光笔在射出光芒的同时,笔的尾部也会露出光芒,相当于将自己也暴露了,好就好在,那光芒并不强,握在手中是可以遮住的。 三轮莲将笔收好,为避免脱手,干脆找了根绳子绑在了手腕上。 片刻后,他再次返回了教学楼的入口。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他经过宝木遥尸体所在的地方,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大家一起活过了数场游戏,短短几小时内,从六十多人到如今的五六人,受到“吊桥效应”的影响,再冷漠的人都会产生感情了,本来还一起说好了给斋藤花子庆生,虽然他三轮莲是没什么兴趣给小屁孩庆生的——那小破孩居然喊他莲莲,居然还敢说他的名字可爱。 可爱,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跟我三轮莲最没有关系的形容词。 “本想说大家谁会是下一个死在猫手上的,最后你却死在了人类的手上,真是意料不到的结局。” 三轮莲摇摇头,“不过我现在可没时间可怜别人。我自己的境地才是麻烦,他们这么干脆地离开校园,看来是开启新的任务了,但是我却错过了任务——这才是真正糟糕的事情,不清楚任务详情、完成不了任务,即使活下来,我同样会死得很惨。”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先去找到大猫,无论如何,他们都总是要先找到大猫的。”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大步离去,忽然眼角撇过了什么东西,那是盖在宝木遥脸上的布,上面似乎粘着一张白纸。 “这是?” 三轮莲一怔,上前一步将那纸取了下来。 看清楚内容,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成了针状,然后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叶——洛——!” 他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蓦地将那张纸捏成了粉碎。 …… …… 三十六、大猫的所在 夜色中。 乌云渐薄,月色朦胧。 微弱的手机光芒,在手中绽放。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轻微的马达音。 “叶君。” 小鸟游正在观察着大猫的踪迹,忽然开口,语气低落,“你说,为什么三轮莲会背叛我们呢?” 看她的样子,像是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按捺在心里。 叶洛说道,“或许正如斋藤先生说的那样?三轮莲忽然中了邪,他骨子里就是这么坏。” “不。不会的。”小鸟游摇摇头,“三轮同学,虽然性格的确……挺糟糕的。但他不会那么做的——背叛什么的,他不会做的。” “小鸟游这么自信?有证据么?” 小鸟游张张口,只能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她都是直觉,当然没有什么证据,“没有。” 叶洛却是转口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三轮莲不会做出这样事情。” 小鸟游愕然。 “怎么?小鸟游以为我很讨厌三轮莲是么?” “因为三轮他做了那种事情,而且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小鸟游说道。 “我确实不喜三轮莲这个人。但大概是因为我在外面也有类似邪性十足的朋友,所以有些免疫力了吧。而且,不喜是不喜,如何看待一个人是另一回事。” 小鸟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叶君为什么觉得三轮莲不会背叛我们呢?” 叶洛说道,“我也没什么证据,同样是直觉。倒不是说我觉得三轮莲这个人有多么忠诚,只是单纯觉得,像三轮莲这么中二、中二到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更别手亲手动手杀人了——这在他看来大概是非常掉价的事情吧。” “不过。”一顿,叶洛继续说道,“刚才小鸟游你说没有证据倒是说错了——其实,你的直觉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小鸟游露出茫然。 “还记得我说过的事情么?你们大概率都曾经在那间校园中渡过了一段时日,只是记忆被烧毁了。你的直觉,可能就是那缺失记忆的灰烬。也就是说,你曾经是认识三轮莲的。说不定,小鸟游,你跟三轮莲,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呢。” “我,跟三轮莲?怎么可能?我们两个完全是两种type的人啦。”小鸟游一怔,然后笑着摆了摆手。 叶洛笑笑,没再说什么。有时候,就是不同类型的人才更容易摩擦出火花,而且,虽然小鸟游说她与三轮莲是两种类型的人,但在叶洛看来,他们两个都是一种人——容易落单的人。 三轮莲就不说了,小鸟游虽然热情善良,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颇有些笨手笨脚,而且有时候说话也不注意轻重,在正是少年少女心敏感脆弱的初中时代,小鸟游的这种特质其实容易伤害到他人,也容易让她自己被孤立出来。 叶洛忽然想起来了,“对了,说到朋友。我记得——” 然而,他的声音被小鸟游给打断了。 “叶君。找到了。”小鸟游一脸兴奋,兴奋中还参杂着恐惧,“找到大猫了!” 叶落顺着小鸟游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街口,正有模糊的身影在用手机的亮光画出三角形——这是他们约定“发现大猫”的暗号。 …… …… 发现大猫的自然是斋藤和柴崎。 众人汇合后,斋藤钦佩地说道,“叶君说的果然没错。那只猫就在河滩那里。” 斋藤指着两个街区后,朦胧月色下,那片隐约可以看见一片波光粼粼,是青川江所在的位置。 “你们怎么发现的?”叶洛疑惑地问道,毕竟是隔了两个街区。 斋藤指了指柴崎,“还是柴崎提出来的点子。” “刚才经过了我家。”柴崎指了指旁边的小区,“然后这片地势其实是有一些向河滩倾斜的,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到高一点的地方去望。我家又是十一层楼高,在临河片区这边还是比较高的。” “所以,你们就登高远望,正好就看到了猫在河滩那边?”小鸟游说道,“柴崎你好厉害啊!” “也是正好有月色出来,不然我也看不到。”柴崎说道,忽然发觉叶洛的脸上却并无喜色,不禁问道,“叶君,有什么问题么?” “你们确认你们看到的是猫?” “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在临江平地上走,我想我们不会看错的。”斋藤说道,“我们一开始也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反复确认后,确实就是大猫。” “怎么了么?”小鸟游发觉叶洛的脸色依旧很沉。 叶洛只是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摇摇头,“没什么。那我们就出发吧。” …… …… 十几分钟后,众人抵达了江滩边上。 江风吹得拂众人发丝飞舞。 借着天上的月光和地上流水的反光,众人可以看得很清楚,那确实就是大猫。 那庞大的身躯在月色下,仿佛与这落地的水银融为一体,看上去轻盈如羽翼。 此刻,大猫正趴在江滩旁,侧面对着众人,大尾巴一扫一扫的。 江滩沿江一段,可供市民行走的长度大概有一公里,宽度大概有十几米,以略微倾斜上升的方式从江水漫过的地方一直铺开到车行道,被栏杆切断。 这长宽比,看上去就像是将足球场的一公里圈形跑道剪开来、捋直、平放在了河岸侧,只不过这跑道不是红色塑胶地,而是由一颗颗大如西瓜的碎石铺成的。 而大猫就是一位重量级选手,正端坐在跑道的正中央,消极比赛。其他的选手,正在准备入场。 叶洛问道,“江滩的入口有几个?” “距离大猫最近的就是我们这个,另一个在江滩的另一头了,过去又是一公里。”斋藤回答道。 叶洛点点头,眉间似有阴霾,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斋藤忍不住问道,“叶桑,是有什么问题么?是大猫又埋下什么陷阱了?” “目前还没看出来。” “那叶桑你一直……”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 叶洛摇摇头,“现在有另一个更直接的问题,这种路况,我的轮椅肯定是用不了的。” “我可以背叶桑下去!”小鸟游立刻自告奋勇,换来的是叶洛看傻子的眼神。 “其实……”斋藤与柴崎对视一眼,“我刚才与柴崎也商量过这个问题了。叶桑其实可以不用下去。就在江滩外面看着我们,与我们平行前行,一来高处便于观察,二来花子也需要人照顾。” 叶洛沉默着。 “叶君是担心我们无法完成任务么?”柴崎京子说道,“其实大可不必,要是有铃铛我还完成不了,那真是活该我们死在猫手上。而且叶君不是看着我们么?这个距离喊话是完全来得及的。” “也只好如此了。”叶洛点点头,“我要提醒的只有一句——在准备给大猫系上铃铛之前,先试验一下铃铛的作用,包括其发挥作用的距离、频率以及强度。” 三人纷纷点头。 …… …… 三十七、计划的拟定 五分钟后,三人已经完成了热身运动,并确定了计划——斋藤负责吸引大猫注意力以及摇动铃铛,另外两人则是躲在身后,看时机成熟则将绳子系在大猫的前爪——这个位置最不容易掉下来,而且一旦大猫开始行动是必然会摇响铃铛的。 斋藤温柔地将花子放到了叶洛的怀中,轻声说道,“花子,你先在哥哥的怀里呆一会。” 叶洛伸出胳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动作是如此轻柔,以至于小女孩根本没有感觉到悄无声息中已经换了个怀抱,依旧幸福地沉睡着。 斋藤一愣,“叶桑……是有孩子么?” “家里有个幼妹。怎么了么?” 斋藤点头,“难怪。我看叶桑抱孩子的动作,比我还要标准。” 叶洛微微一笑,眼神落在花子身上,神情略微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幕,确实有一种即视感——上次这样抱着小朋友睡觉,还是三年前。他抱着迷迷糊糊的幼妹下楼,在家楼下等着父亲将车驶来,小家伙八爪鱼似得赖在他的怀中,身后是母亲拎着一袋子准备在路上吃的水果。 “不好。”叶洛暗暗咬舌,用疼痛将涣散的心神聚拢回来。现在可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 “那么,叶桑,花子就拜托你了。” 这边,斋藤也将视线从花子身上收回来,朝着叶洛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叶桑,如果说我不幸——” “停。”叶洛抬手打断了斋藤的话,“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即使她或许听不见。” 斋藤一怔,随后点点头。 …… …… 叶洛看着三人远去。 “爸爸走远了,可以不用装睡了,小花子。”他轻声道。 怀里的小姑娘睁开眼,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被叶洛哥哥发现啦。” “毕竟我可是很有经验的。”叶洛微微一笑,“是怕爸爸担忧么?” “嗯。”花子问道,“爸爸是要去完成很重要的任务吧。” 叶洛点点头,“花子怎么知道的。” “以前,爸爸出差,长时间离开家的时候也是这种难过的表情。”小姑娘说道,“爸爸他,总是挑在我睡着的时候走。似乎是很怕花子会伤心。” 叶洛的心微微一颤,眼神落在花子脸上,轻声道,“那花子伤心么?” “伤心呀。好几天都看不见爸爸,虽然有爷爷在,可还是会伤心。但是啊……如果我伤心的话,爸爸的表情就会更加难过。”花子歪着头,“所以,我就每次都装睡,把头埋在被子里。这样,爸爸就看不见我的脸,就不知道我很难过了。” “那花子还真是了不起。”叶洛说道。 “没有啦。”花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很多次,我也确实是睡着了。爸爸挑的时间都太晚啦,花子太困了,就睡着咯。” 说着,花子打了个哈欠。 “花子困了么?”叶洛问道。 花子点点头,“困啦。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叶洛哥哥。” “你说。” “这个真的是……梦么?”花子凝视着叶洛,双瞳清湛,倒映朦胧的弯月。 “花子自己怎么觉得呢?” “我啊……花子希望是梦。”花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毕竟大猫猫伤害了那么多人,他们一定很痛……但如果是梦的话,那就不痛了吧?” 叶洛静静听着。 “但花子又希望不是梦。”花子继续说道,“因为爸爸可是承诺了之后要花更多时间跟我一起玩耍的。而且,大哥哥大姐姐你们不是也说了要陪我一起过生日么?花子,可是很期待的。花子很喜欢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可如果你们都是梦里的人,就没办法来我的生日会了,那就太惨了。” “是么?那花子最喜欢谁呢?” “啊。花子说了,叶洛哥哥可不要太伤心。”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最喜欢的是……三轮莲哥哥。因为那个哥哥看起来总是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就是小孩子脾气吧!” “花子还知道什么是小孩子脾气?”叶洛微微讶然。 花子鼓起脸颊,“当然知道!可不要小看花子,花子不就是小孩子么。跟小孩子一样那就是小孩子脾气了吧?” 她接着说道,“三轮哥哥,他好像我们在幼稚园的一个人,平时不愿意跟大家一起玩,其实每次玩得时候都在偷偷看我们,分明就是很想跟我们一起玩啦。” 叶洛一怔。他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花子竟然看得如此透彻,心中不由生出复杂的情绪。 斋藤花子……将来说不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五岁,却这般观察细致入微,竟然将三轮莲的性格看得出如此透彻。还是说,正因为是孩童,所以才可以瞧得这般清晰呢? 但是,无论什么原因,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观察入微”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对于孩子而言,纤细敏感的性格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往往要用一生去偿还。 叶洛凝视着小大人似的花子,佯作生气,“那我呢?花子居然不喜欢我么?” “不是的、不是的。”花子顿时被打回了小孩子的样子,有些慌乱地摆摆手,“我也喜欢叶洛哥哥。但是啊,怎么说呢……叶洛哥哥你……” 花子咬着手指头,艰难地从浅薄的词典中找着合适的形容词,“你太强大了。” “强到没朋友?”叶洛忍不住说道。可惜,才五岁的花子get不到他的点。 花子为难地摸摸脸,“花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啦。就是感觉啦。” 小姑娘忽然“啊”了一声,“叶洛哥哥还没告诉我呢,这是梦么?” “是梦。” 叶洛果断地给出了答案,迎着小女孩那失落的眼神,接着说道,“不过是大家一起做的梦。所以说,即使梦醒了,我们也都会记得梦里做出的约定。” “这样啊。”花子露出笑容,笑靥如花,“那花子就放心了。” “那花子可以睡觉了吧?明天花子还要养足精神想想,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花子点点头,“嗯!对!生日礼物!花子要继续睡觉了,醒来后可是要好好想一想生日礼物呢!我想要大猫猫,不对,还是要芭比娃娃,也可以是……” 花子的声音渐渐放低,直至消失。叶落低头望去,竟然是已经睡过去了,大概是坠入了好梦之中,嘴角还挂着期待的笑容。 叶洛抬起头,柔软的眼神瞬间凛冽,望向远处。 此刻,三人也已经靠近了大猫。 …… …… 三十八、京子的约定 斋藤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江风从侧面不停吹拂而来,他的西装外套早已脱下,露出身下的白色衬衣,领带随风摇摆。 他手脚冰凉,口干舌燥,有一种错觉—— 他此时此刻,正屹立于急速行驶的火车车顶,山风扑面,不远处的山洞在眼前迅速放大,那山洞堪堪够火车通行,剩下的空间除非斋藤将身体缩窄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才有可能通过。但是他既不能跳车,也不能回头。 正如此时,猫的身影在眼瞳中越放越大,他却不能回头! 顶着大猫的恐怖威势,斋藤咬牙前进。 “一定要成功!” “我不能死!花子还在等着我!” “只能……向前走了!” …… …… “必须……要向前走!” 江风吹起柴崎京子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发丝下的双瞳,激烈地颤栗着。 那既是由于恐惧,亦是仇恨,更是期待——对于慷慨赴死的希冀。 正如叶洛所说,京子早就想死了,在信长死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就已随他而去,只有心还在勉强地跳动着。 只是支持心跳的不是血液和生命,而是仇恨。 她想要复仇!无论对象是人类,还是大猫。她都要让它们——血债血偿! 所以—— “靠近些、再靠近些!” 京子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刀——那里她在小卖部偷偷拿的美工刀,不过巴掌大小,绿色塑料的握把,握把顶端设置有一枚按钮,可以随着大拇指的推动向上推出利刃,是再普通不过的美术刀。 她自然不认为这把小刀可以杀死大猫,但是只要系上了铃铛,让大猫动弹不得,她就爬到大猫的头顶,对准它的眼睛,一下、一下、一下——就算杀不死它,也可以让它感受到痛苦。 而杀死大猫的事情,就交给叶君吧。他说了可以杀死它,就必然可以。柴崎京子在见识了叶洛的“能力”后,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让她用小刀来实现吧。 “无论如何——” “必须要杀死它!” “然后我再……” …… …… “大猫……很孤单的样子。” 眼前飞舞的发丝,迷离了小鸟游的视线。 一个奇怪的念头跳进了小鸟游的脑海中,这想法是如此突兀,让小鸟游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但她看着那头大猫,细细想来,又觉得似乎就是如此。 那头大猫,这么热衷于与他们玩游戏,或许就是出于孤独吧。 按照叶君的说法,三轮莲、斋藤先生、京子……他们都曾经在那件校园度过了一段日子,所以他们才会在三年后,再次一同出现在这个校园。这么说来的话,眼前这头大猫亦是如此吧。 它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如果是这头大猫召集众人来到了这间学院,会是出于寂寞么?因为大家都忘了彼此,也忘了它,所以它又孤单又伤心,渐渐就变成了仇恨……才演变出来这场一出《猫鼠游戏》。 是他们先对不起它,所以它才这么暴躁残忍的。 但是啊—— “即使如此——” 小鸟游凝视着远处的大猫。 它洁白如雪的毛发下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那软萌可爱的爪子又屠杀了多少人,更别说它的体内又装了多少人的尸体? “你也绝对是做错了!” 小鸟游柔软的眼神变得坚硬。 “死了这么多人……必须要通关才行!” 她挺直腰杆,大步向前。 直到那只大猫转过身,蹲坐起来,拿冰冷的视线射向三人。 …… …… 这三人中,是斋藤最先感受到那冰冷视线。 不是因为他敏锐,而是因为那只猫看似同时盯着三人,但分明就是盯着他一个人。那仿佛凝成实质的目光,正小山一般压在他的肩头,让他脚步停顿、呼吸困难。 那只猫知道这个铃铛的功能!它已经瞄准他了! “快逃、快跳、快逃、快逃、快逃——!” 他体内成千上万的细胞在同时发出尖叫,让他立刻转身就逃! 但他咬住下唇,鲜血流出,即使两股战战,也硬撑着不转身。 “没事的!没事的!还有五百米的距离,大猫即使奔跑过来,我也有时间反应!我也可以在它来到我身前之前,摇动铃铛——” 斋藤的思绪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幕让他魂不附体! 大猫从脚下抓起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那块石头之大,完全需要它两只手才能握住。 众人都一时之间呆立在了原地,心头的恐惧随着那石头被大猫缓缓举过头顶而愈发膨胀,直至大猫嘴角微微上扬,再一次做出了橄榄球投手的标准动作——那是轻易击杀了北原勇次的动作,而上一次,用的只是柔软的沙包——三人的心弦被彻底崩断了! “往前跑!”——叶洛的呐喊声遥遥传来!惊醒了陷入恐惧梦魇中的三人。 这一刻,三人做出了不同的决断。 小鸟游结月闭上眼睛,忍住恐惧,往前猛冲——她对叶洛无条件的信任! 柴崎京子睁着眼睛,冲着大猫大步前奔——她不会退了!再也不会了! 斋藤一郎,转身就跑。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斋藤的内心在疯狂尖叫,“被那种东西砸中就死定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花子怎么办?!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这一刻,三人交错而过。 下一刻。 “轰——!” 石破天惊的声音炸响在江滩沿岸!石头从大猫手中消失,白色的气浪在它爪上缓缓消散。 紧接着,夜空中闪过一道白色轨迹。 震耳欲聋的声音充斥在耳中,小鸟游茫茫然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巨大的石头已经降临在了身前。 狂风扑面而来,死亡的冰冷一瞬间吞没了她的意志,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隐约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人猛地一推,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过程中隐约有什么液体撒在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又或许是数分钟后,她从茫然中醒来!发觉自己并未被砸死,那一阵剧痛是因为她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四肢与坚硬又锋利的石头发生碰撞。 她还来不及庆幸于劫后余生,眼前的一幕令她呼吸停顿。 那是柴崎京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染着血的巨石就落在她身侧,溅起一堆卵石凌乱,混着血肉铺开来,而京子的下半身已经消失。 小鸟游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她的是柴崎京子,那溅射在她身上的不是别的,就是柴崎京子的血肉。 如果不是柴崎推了她一把,此刻躺在石头下鲜血淋漓的就是她自己! “京子!” 巨大的悲伤与愤怒同时涌上了小鸟游的心中,她猛地站起来就想要冲向大猫。 就听到叶洛的声音——“先回来!” 那声音压抑着愤怒,小鸟游还从未在叶君口中听到过这种情绪。 “都回来——小鸟游,还有斋藤一郎!” …… …… 片刻后。 斋藤和小鸟游回来了,还有京子。 “叶君。” 小鸟游抱着京子,鲜血染满了她的身体,她流着泪,“京子她救了我。” 叶洛点点头,握住轮椅扶手的右手咔咔作响。 “小鸟游,你先去一旁休息一下。”叶洛看着神情恍惚的小鸟游,轻声道,“京子应该有话要跟我说。” “斋藤。接住你的女儿。” 叶洛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将花子交给了低头不语的斋藤。 然后他从小鸟游手中接过京子,将她抱在怀中——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她并不会比花子要重到哪里去,但叶洛却觉得无比的沉重,特别是当京子双眼朦胧,呢喃出的那句话—— “叶君……我做到了吧?” 叶洛低下头努力听清楚京子在说什么,闻言顿时呼吸微微急促。他轻声说道,“做到了。” 京子呼吸微弱,鲜血从她口中拼命涌出来,“那我们的约定……” “约定达成了。那只大猫,交给我吧。”叶洛一顿,眼神落回京子脸上,“京子,相信我。” 京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嘴角艰难地勾出一点微笑的弧度,染着血和灰的睫毛微微颤抖,表示——我当然相信叶君。 然后,心跳彻底消失。 …… …… 三十九、尘封的回忆 远处的江滩边上。 京子的尸体被埋在了那里。 小鸟游呆呆地坐在那里,花子陪在她身旁,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着这位伤心的大姐姐。 公路栏杆旁,叶洛远望着那边,微风吹拂着他的发丝,露出下面冰冷的双瞳。 他忽然对身边斋藤开口,“斋藤。刚才花子问我,爸爸是不是当了逃兵。” 斋藤身体一僵。 叶洛继续说道,“我说没有。花子的爸爸只是听错了。” 斋藤低头不语,双手握拳,身体拼命颤抖,良久,才开口,“抱歉!” 叶洛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花子连忙跟我说,爸爸下次一定不会听错了。” “斋藤。”他缓缓抬起头,凝视斋藤,淡淡说道,“花子说的是真的么?” 被叶洛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瞳凝望着,斋藤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叶君。” 斋藤重重弯下了腰。 “最好如此。因为,大概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叶洛说着,收回了眼神,驱车向小鸟游那边靠近。 过了好久。 斋藤才直起了已经僵硬的腰杆,江风袭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就湿透了,冷风一吹浑身发寒,残留的恐惧挥之不去。 那种恐惧来自于叶洛。 在被叶洛凝视的那一瞬间,斋藤有一种被大猫凝视的错觉。 叶洛的那双眼睛诡异而又可怕。他从未在人类身上见过那种瞳仁—— 白如灰烬,黑如浓墨。 被盯上的一刹那,如坠深渊。 …… …… “接下来,我要开始讲规则了。” 叶洛一顿,看向了双眼通红的小鸟游。 少女点了点头,声音哽咽但眼神坚毅,“我没事了。叶君,你说吧。” “我先说结论——大猫的察觉范围应当是三百米以内。这一点是从你们被攻击的地点看出来的,刚好位于距离大猫三百米的地点。” 叶洛扫视两人一眼,“大猫其实是在害怕——不如说它一直都在害怕。” 他看见两人露出愕然的神情,说道,“你们是否以为该害怕的其实是我们?大猫就是试图让我们这么去想。” “它在每一轮游戏中,明明可以干脆利落地杀人,为什么还要刻意营造出恐怖的氛围?难道是为了享受我们的惊恐和绝望么?恐怕不是吧……” “仔细想一想。”叶洛盯着两人,“动物在面对恐惧的时候除了转身就逃还会怎么做?斋藤你说。” “会张牙舞爪,作出受到威胁姿态。”斋藤声音沉闷地说道。 “正是如此。”叶洛点头,“大猫所作的一系列举动,正是在‘张牙舞爪’。就说刚才,它分明可以挑一块更小的石头,隐秘而又快速地砸向你们,让你们措手不及。可它偏偏挑了一块大石头,还要用眼神提醒你们它看到你们了,接下来还刻意用那么慢的速度展开进攻姿态——不就为了恐吓你们么?它是想做什么?斋藤你说。” 斋藤紧紧握拳,声音干涩,“想让我们逃跑!” “是了。它想让你们逃跑,或者说是想要斋藤——拿到铃铛的人——逃跑。因为它的攻击目标本就不是斋藤你。” 斋藤愕然,“可是它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了铃铛对它的威胁。它理应先杀了我。” “斋藤,如果是你想要杀人,还会用眼神提醒对方么?”叶洛提高了声音,带着厉色,“还要死多少人,你们才不会低估大猫的智力?” “可——为什么?”斋藤结巴起来。 “因为它不能攻击铃铛!”叶洛冷冷道,“当时你站在两人身前,巨大的铃铛挡在众人身前,它没有办法越过铃铛攻击到你们,所以它只能够先把你恐吓走——这是唯一合理的猜想。” “这么说……”斋藤脸色苍白如灰,“如果我不逃跑的话……” “大猫也不会进攻。”叶洛淡淡说道,“是你杀了柴崎京子。” 斋藤身体一僵,随后开始疯狂颤栗,他脸色愈发惨白,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猛地冲到了栏杆旁,弯腰俯身,用力呕吐了起来。 那呕吐声是如此剧烈,令人头皮发麻、抓心挠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叶洛见小鸟游要走上前去,伸出手阻止了她,漠然道,“这是他该受的。人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与柴崎相比,他受这些罪,已经很轻了。” “叶君。”小鸟游却是忽然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 叶洛看向她,少女望着他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原来小鸟游是在担心他。 叶洛一怔,随后回过神来——他的心乱了,并且表现在了脸上,如此明显,以至于被小鸟游直接看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坚硬如冰的脸色稍稍化开,“没事了。小鸟游。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小鸟游点点头,担忧的神色也渐渐消去。半晌,忽然开了口,“叶君。” 叶洛看向她。 少女嗫诺着,“可以叫我……结月么?小鸟游也可以啦,就是感觉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所以……” 少女渐渐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叶洛正看着她,眼神中带着笑意。 “不到半天叶算久么?”叶洛笑着说道,“结月同学。” 少女本来都露出了失落的神情,听到后面的称呼,立刻绽放了笑容,“半天,就已经够久啦!” 结月如是说道。 …… …… 十分钟后。 斋藤走到了两人身前,脸色刷白,再一次九十度弯腰,“叶君。对不起。小鸟游。对不起。” 小鸟游顿时有些慌乱,叶洛却是坦然受之,“这一次的道歉,我接受了。” “是我做错了。我没有办法向柴崎道歉了,接下来,我只能赌上性命,去完成任务。”斋藤说着,抬起了头,深陷眼窝的双瞳闪烁着毅然决然的火焰。 “这一次的计划都清楚了吧?”叶洛问道。 两人分别点头,“顶着铃铛,向前冲,不要回头。” 在两人准备下江滩的时候,叶洛叫住了斋藤,轻描淡写地说道,“斋藤先生。我知道的,你其实并不是想逃。” 斋藤露出愕然的神情。 “你是觉得大猫要杀的是你,所以你向和她们的反方向冲,就可以引开大猫,至少让伤害不要波及到柴崎和结月。” 斋藤的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小成针状,然后又雪融般化开,那是泪水涌了出来。 斋藤用手挡住脸,半晌才放了下来。他眼眶通红,“叶君。斋藤誓死也——” 叶洛抬手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我说过了,别在孩子的面前说这些。记住,听从我的命令就对了。” 斋藤重重点头,再不说什么,大步跨过阶梯,再一次踏上了江滩。 …… …… “叶洛哥哥,你没事吧?” 花子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叶洛。小女孩早就没了睡意,正依偎着轮椅。 叶洛洁白的衬衣上全是血迹,那是刚才抱着京子的时候,染上的鲜血。 他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后便视线有些游离。花子见叶洛不想说话,便也乖巧地闭上了嘴巴,但也没有看向大猫那边,因为叶洛哥哥说了——小孩子不要看。 “我还以为我早就忘了。” 叶洛在内心叹了口气。他刚才之所以情绪失常,是因为京子的死亡,更是因为她死前的样子竟然是与过去的经历如此相似。 过去惨烈的画面与眼前的画面隐约重叠。 三年前。 高速路上。 一片钢铁废墟中,火与烟在眼前妖魔乱舞。 妹妹她的半个身体被压在了大货车的车头下面,血肉模糊。 她分明痛得浑身都在打颤,气若游丝,还在安慰痛哭的叶洛,“哥哥,没事的,小凛不痛的。” “小凛很遵守约定的……即使受伤了、流血了……也不会喊痛的。” “所以,哥哥也要遵守约定……” “回去后要给我大熊玩偶……我要买两只。” “一只白的……给我。” “一只黑的……给……” 叶洛本以为他早就忘了那一幕,原来始终历历在目。 …… …… 四十、不祥的征兆 在看透了规则之后,游戏竟然变得如此简单。 斋藤与小鸟游两人缩在铃铛后面,顶着大猫那恐怖的压迫力,摇着铃铛,渐渐靠近了大猫,大猫虽然屡次抬起巨大的石头,但果然如叶洛所述,并未进攻,不过是虚张声势。 在靠近到大猫一百米的距离后,大猫的动作就开始发生僵硬——那是因为铃铛开始发挥作用。 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大猫的脚下,然后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将那铃铛系在了大猫的身上。 在被系上铃铛的那一刻,大猫的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至此,游戏结束。 …… …… 并没有。 五分钟后。 叶洛被斋藤背着来到了大猫脚下十米开外的地方,小鸟游则是帮忙把轮椅叶拿了下来。 此时距离游戏任务要求的“凌晨6点钟”还有2.5个小时,他们将铃铛系在了大猫的脚下,然而,游戏通关的广播声却并未响起。 叶洛坐在了轮椅上,头顶就是大猫,他仰起头,面容被阴影覆盖。 小鸟游看叶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叶君,有什么不对么?” 叶洛皱着眉头,“大猫并没有说游戏通关。” 结月试问,“可能是要等时间到凌晨六点?” “就怕到了六点……等来的却是游戏失败的结果。”叶洛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叶君是有什么发现么?”斋藤问道,“从一开始叶君就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吧?” “最大的不对劲就是……太简单了。”叶落见两人表情错愕,解释道,“你们不要从伤亡的角度来看。要从时间分配上来看。我们用了三个小时找到了铃铛和大猫,然后给大猫系上铃铛却只用了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有足足一半的游戏时间是没有利用上的。” “这——都是因为有叶君在,我们才可以这么快完成任务的啊。”小鸟游说道。 “并非如此。”叶洛摇摇头,“有我在,只是加快了寻找铃铛的时间。而且——” 他一顿,没有说下去的话是……【系统】应当是预计到了他这个因素来安排游戏才对的。怎么看,多出来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太奇怪了。 “无论如何,大猫就在这里了。我们也确实是系上铃铛了。”斋藤说道,“如果大猫再搞什么古怪,最基本的规则总是不会错的。” 叶洛沉吟半晌,一时之间寻不得古怪之处,只能点点头。 见叶洛点头,小鸟游和斋藤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实在是被大猫搞怕了,而叶洛一直不曾放松脸色,他们也不敢放松。 “既然安全了,我先去把花子抱过来。”斋藤说了一声,便向江滩走去。 小鸟游则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叶君,你一直想问我什么来着的。” 叶洛回忆一下,说道,“结月,你说过你也有一个朋友,跟我一样是么?” “我说过么?”结月一怔,努力回忆着,“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有……但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没事。有什么说什么。” “我的那个朋友其实只是一只脚残疾了,平时走路会有些跛脚,不过还没到……叶君的程度,不需要坐轮椅。” 叶洛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你那个朋友,喜欢猫么?” “猫?”少女一愣,“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么一回事。不过……他不是喜欢猫,恰恰相反,他对猫很无感,甚至有些厌恶和鄙视。” “怎么说?” “呃,就是感觉吧……啊,我记起来了!”少女猛地一击掌,“我那个朋友确实是讨厌猫的,因为他曾经说过——猫这种生物,太可悲了。不如狗凶猛,偏偏又长得惹人注意,真是活该被人欺负。” 她的话仿佛一道流星,叶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那流星速度太快,他只抓住了些许星火,还不足以照亮深夜之中的真相。 叶洛还在沉思着,少女抬起头忽然感慨了一句,“说起来,真不知道这个怪物还能不能算作猫。” 叶洛却是一个激灵,声音骤然提高,“你说什么?” 少女吓了一跳,“我是说它根本不能算是猫了吧。”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中。 “对啊。我为什么没有产生过这个质疑——”他看向头顶的大猫,“你真得还算是猫么?还算是——生物么?” 虽然它在动,会摇尾巴、会进攻,可是它的身上半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有的只是“死”的味道。 这一点,在他亲手触摸到了这只怪物后,有了更加深刻和直接的认知。 在小鸟游看来,叶洛摸到猫的时候应该跟她一样,都是柔软的触感,但实际上恰恰相反。那是一种极为粘稠冰冷的触感,简直就像是用手在塞满了死鱼的淤泥中搅拌,恶心极了。 “如果说,这怪物果真不算是生物的话。”漆黑的夜中,叶洛的双瞳却是愈发明亮,“那我就可以对它发动【离析术】才对。” 这个想法一旦萌芽,就在叶洛的心中疯狂生长。 他决定立刻就实践! “这个距离,十米,是刚好可以发动【离析术】的极限距离。” 他吩咐小鸟游和斋藤他们站远一点。 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看向了那只猫。 然后他看见了! …… …… 那是一团深黑色的迷雾,由无数的黑色粒子构成。 在那迷雾背后则是一大捧的黑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扎根在猫的身上,竖起来足足有一人高,如妖魔乱舞。 这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叶洛呼吸一窒。 “果然如此!” 这才是它的本质! 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猫,而是披着活物之皮的伪物! 反倒是它身上张牙舞爪的黑线,扭动、纠缠在一起,触手一般扭曲着,给人一种“活着”的感觉。 叶洛从未见过这种形态的黑线。 “简直就像是黑线才是本体,那只猫不过是被它掏空了五脏六腑的可怜虫。” 这种类似于“寄生”的形态让叶洛本能地感觉到了厌恶,一想到他曾经隔着一层“死皮”触摸着这些触手,他就觉得反胃。 这种反感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畏惧,而是一个正常的“生命体”在看到了一种“反生命”形态的怪物时,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抗拒。 被那种东西寄生,将会是比“死亡”更让人觉得恐怖的东西。 叶洛深呼吸,调整着心态,待他冷静下来后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黑线上的‘迷雾’似乎已经被削弱了相当大一部分了。” “迷雾”是黑线的衍生物,相当于黑线的一层防护罩。在迷雾未被驱散之前,叶洛是看不清黑线轨迹的,虽然也可以胡乱一通乱砍,但除非运气爆表,刀的轨迹正好是沿着黑线的轨迹,不然都是无功而返。 而驱散迷雾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通过收集资料的方式来解析目标物,当【解析度】突破到了一定程度后,黑线上的那团迷雾就会被驱散。 “我什么时候已经收集到了它的资料么?”叶洛暗暗思索,很快就找到了原因,“看来就是任务三中的‘副本本源’被我给发现了。” 他脸上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我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系统】会将鸡肋的【离析术】和明显更加实用的【不死】并列在一起评价。” “如果说【系统】的目的是杀死这些怪异的话,【不死】固然强大,但【离析术】其实才是它真正想要看到的天赋。” “所以,这才是【系统】会优待我的原因么?是【系统】分配任务给了那个快递员,让他将手机送到我的手上。就是为了让我成为【正式玩家】。”他思忖着,逐渐将前因后果都摸清楚了。 “【系统】构建了一个奇幻恐怖的《厄诡游戏》,只是为了看【玩家】如何在这些怪物手中活下来么?”他看向远处的大猫,黑线在他瞳底摇曳,这是只有他可以看见的怪异一幕。 “不。”他轻声道,“绝不仅仅是活下来。” “可是……”疑虑爬上了叶洛的眉头,“这【迷雾】是否被驱散得太彻底了?我这里【系统】显示的进度依旧保持到60%啊,至少该有将近一半的迷雾才对啊,为什么如今只剩下淡淡一层了。” “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袭入叶洛心中,让他心神剧震。 随着他的精神涣散,眼前的黑线也开始朦胧。 “别着急慌张,说不定是我想多了。”叶洛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不安抑制下去,“只要【斩】了这只大猫……那就可以知道一切了。” …… …… 叶洛的【离析术】要完全实现,即成功【斩】开某样东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几经试验,叶洛将整个过程其总结为三个步骤。 首先,是【祛雾】。通过各种方式获取目标的相关资料,将笼罩在目标上的迷雾散开,露出迷雾之下的黑线。 然后,是【破棘】。并非所有的黑线都是需要斩开的【死线】,真正的死线被一些坚硬而又难缠的黑线缠绕着,叶洛将其称之为【荆棘】。只有破开或是绕开荆棘,才能够看到真正的死线。 最后,是【斩死】。去除迷雾、破开荆棘,就能窥见【死线】。顺着死线的纹路,一路斩下去,就可以将目标物彻底解离。 祛雾—破棘—斩死。 这就是所谓的离析三部曲。 而此时,叶洛对大猫的【祛雾】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步骤就是【破棘】和【斩死】。 叶洛看着眼前的大猫,右手点击轮椅扶手,“哗啦”一声,一排刀刃离鞘而出,排列在小巧的刀架上。 他迟疑该选择哪一把刀,每一把刀适应于不同类型的黑线,但他从未见过大猫身上这种宛如活物的黑线。 他几经犹豫后还是选择了刀锋如鲨齿的“鲨鱼”。这把刀最为通用,拿来初战是最为适合的。 叶洛看着眼前这一大坨的黑线,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斩断好几把刀。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令他措手不及。 就在他尝试性地伸出刀,刀尖轻轻触碰到那些黑线的一刹那,那原本还摇摆不定的粗大黑线顿时定格了。紧接着,无数条裂纹从刀尖触碰的地方开始向四处蔓延,呼吸之间就病毒般传染了所有的黑线。 叶洛尝试性的扭转刀尖,“咔咔咔”的声音响起,所有的黑线在刹那间崩溃成了无数的黑色齑粉,仿佛一捧黑色的大雪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还未落地就已经雪遇初阳般融化殆尽,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大手给捞走了。 而叶洛站在那漆黑大雪之下,脸上却是并无半点喜色。对于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破棘】,他心中一点喜悦都没有,相反,他内心一片冰寒,就像是硬生生吃下了一个又苦又咸的水果。 因为他看得分明,在那层层雪幕之下,根本就没有【死线】! 大猫的内心是空的! 这种怪相,再一次加深了他心中的不安。而紧接着【系统】传来的提示音,更是彻底粉碎了他的最后一丝侥幸! …… …… 四十一、空壳的大猫 【离析术发动中——】 【三部曲检测中……】 【祛雾已完成!】 【破棘已完成!】 【斩死……死线不存在……斩死已完成!】 【离析术完成!——目标物被彻底解析!】 【检测到死烬……no.13区玩家被动发动中……】 【死烬自动收集中……死烬收集完毕——】 【死烬自动凝结卡片……】 【凝结完成——大猫(白/壳)!】 …… …… 叶洛凝视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卡片——这应当就是【系统】所说的根据【死烬】所凝结的卡片。 卡片上分布着蛛网状的皲裂纹路,充满了廉价感,简直就像是二手摊上的盗版卡片。 卡片的背面是一片漆黑,正面则是画了一只巨大的白猫,蹲坐在江滩上,右手举起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赫然是眼前这只大猫! 叶洛轻轻用手触碰,便得到了具体信息。 【怪异名称:大猫(白/壳)】 【怪异等级:不入级】 【编号:无编号】 【表象:白毛英短(巨大)】 【内核:无】 【领域:无】 【来源:副本《猫鼠游戏》】 【解析度:50%】(由于怪异本身限制,无法突破50%) 【同频效果:无】(由于怪异本身限制,无法同频。) 【描述:某只怪异的一部分,不完整。有待玩家收集完整。】 “某只怪异的一部分……” 叶洛挥去了眼前的卡片,深吸一口气,双瞳漆黑如墨,没有半点光泽,“果然,这只猫……不是那只猫。” 他伸出手,轻轻一推眼前的大猫。 那只大猫顿时“轰”得一声炸开,狂风从猫的体内喷涌而出。 叶洛额前碎发激荡,那只猫在他眼前瞬间崩塌、消融,只剩下一张皮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在它的体内没有血、没有肉,它根本就是个空空如也的白色外壳! 以柴崎京子的生命为代价系上铃铛的大猫,根本就是个诱饵! 真正的大猫,还藏在别处! …… …… 在远处看到变故的两人赶忙冲了上来,他们以为是大猫挣脱了束缚,靠近后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叶、叶叶君……你做了什么?”小鸟游期期艾艾。她以为叶洛用什么特殊能力杀死了大猫。 而斋藤看着叶洛的脸色,再结合他之前说过的话,隐约猜到了什么,“叶君……这只猫。” 叶洛沉重地点点头,“它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只猫。” “什么!”两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叶君,你确认么?” “对啊!那么恐怖的猫,难道还能搞错么!” “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叶洛此刻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沉声道,“这只猫恐怕是我之前在‘谁是卧底’阶段杀死的那只大猫的外壳。” “第二只猫!”斋藤想起来了,“是那只说谎猫!”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原理,但那只猫在被杀死了之后,大概只是灵魂或者是什么藏在大猫皮毛之下的东西死掉了,可是外壳却留了下来——就是眼前的这个东西。”叶洛解释道。 “怎么会?”少女双瞳缩小呈点状,口中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宝木小姐死了、京子死了……自以为完成了任务,居然是假的。” 她的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摔在地上,幸好被一旁的叶洛扶了一把。 “别急着晕。”叶洛沉声说道,“接下来,我们还要跑一大段长路!” 斋藤眼前一亮,“叶君知道那只真正的猫躲在哪里?” “不难猜测。既然这只诱饵放在这里——南区的这一头,那么,真正的猫就在南区的另一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游戏时间会还剩下一半的原因——我们还要再折返回去!” 叶洛沉稳的态度也感染了小鸟游,慌乱绝望的少女也渐渐镇定下来,“可是猫具体在哪里呢?” “这就要问你了。”叶洛凝视着少女,“你要想一想,在另一头,有什么地方是不适合残疾人的,特别是不适合跛脚之人——也就是结月你那个朋友——走路的地方。” 小鸟游露出茫然的神情,随后陷入沉思。 两人耐心地等着,花子也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吵不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眼睛渐渐变亮,她想起来了! “是那里!青川长街!”小鸟游大叫道。 斋藤也猛地击掌,“对啊!青川长街!我怎么忘了那里!” “那就出发!” 叶洛不再犹豫,“有什么我们边走边说!” …… …… “青川长街是青川市一条著名的商业街,是一条长达八百米的长轴线,横跨了两个商业街区,是青川市对外的著名象征!游客来到这里,基本都会去那里一览的。但是它真正出名的原因却不是它的业态,而是它的斜度。这条商业街并不是平坦的!” “它横跨了两个街区,前一个街区是上坡路,到进入下一个街区后就变成了下坡路,这在各类商业街中是很罕见的。其实它的坡度倒不是很高,但是因为距离很长,而且日常人又很多,所以……就会对跛脚之人不太友好。” 对话发生在折返的路上。 黑暗中,三人边跑边说,不一会小鸟游结月就开始喘起气来。叶洛让她不要再说,让斋藤来详细说明。 “那条路距离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概有十公里……依我们这个速度,赶过去大概需要将近1.5个小时。”斋藤一顿,“这样还剩下大概半个小时可以用来给猫套上铃铛。来得及。” 叶洛摇摇头,“变数太多。有近路么?” “有是有,大概可以快多二十分钟。但是那条路路况很差,又窄又颠,是一条巷子路。叶君你的轮椅……” “顾不了那么多了。”叶洛说道,“至于我的速度,你们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 话既至此,斋藤不再多说,领着二人转了方向,向另一条路走去,没一会就到了一条小路入口。这条路正如斋藤所说,又小又窄,曲曲折折,是一大片住宅区之间的夹缝路,冷风从巷子里吹出来,带着一阵阴湿,还有各种不明物质发酵的味道。 “穿过去,一条路走到底,可以缩减一大段时间。”斋藤说道。 “走吧。我在前面,小鸟游和斋藤一起走在后面。”叶洛下达了命令,看着两人露出费解的神情,他笑道,“我不在前面,怕是你们到时候都要被我撞开。” 说罢,他不再多言,一马当先,驱车走在前面。 一分钟后,两人明白了叶洛的意思。 随着叶洛轻轻按下某个隐秘的按钮,他的轮椅发出了“马达”的轰鸣声,在这宁静的长夜发出雷霆般的响声,与此同时,他的轮子也开始加速旋转。 “我先走了。” “轰”的一声,叶洛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入口。 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愕然和释然——叶君给他们的惊讶已经够多了,见怪不怪了。 眼见那声音越来越远,他们连忙赶了上去。 …… …… 四十二、京子的碎片 砰、砰、砰! 叶洛咬着牙,在曲折的小巷中艰难前行。 感谢“哥们”,给他这个轮椅上装了这个“二档”模式,让轮椅可以爆发出超过一般电动车的马力和速度。按照“哥们”的说法,这个“二档”的功能是为了让叶洛在路上逛街的时候,如果遭遇到追尾事件的时候,可以有一线生机。 可惜叶洛平时很少用到这个功能,因为他压根就不爱逛街。宅在家里的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最远的距离就是前往小区门口拿个快递。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用上了。 “痛!” 胳膊又不知道在哪个墙角猛地撞了一下,疼得叶洛龇牙咧嘴。才驶进小巷没几分钟,叶洛浑身上下就已经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了。 “下次一定要让那小子给我装上相应的保护模式才对!这个二档根本没有考虑过驾驶人的安全问题啊!” 在这种狭窄小巷,两边是两片居住区的围墙,楼房高立,月光根本射不进来,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道路曲曲折折,就是平常走路都会磕磕绊绊,更别说像叶洛这种高速行驶。 但叶洛没得选,虽说是可以及时赶到,但真的会有那么顺利找到大猫么?找到了大猫就可以顺利给它装上铃铛么? 叶洛的心中总是有些不祥的预感,如阴霾般浮现在眼前。 要知道……那个杀人犯还没出现啊。 …… …… “为什么还没来。” 距离青川长街中轴线两百米位置的某一栋高楼内。 三轮莲窝在居民楼十一楼的走道处,通过左侧墙上的窗户,偷偷望着远处的大猫。 一百米,这个距离远远小于激光灯的可达距离,不是三轮莲胆子大,而是因为再远他就看不清那只猫了。 一是因为天上月光朦胧,可见距离本就低,二是因为那只猫……变成了黑色! 是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猫变成了漆黑一片,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流淌着金色,而且那金色愈发明亮了。 那只猫就那么蹲坐在青川长街的最高点——也就是中间段的位置——一动不动、宛如一栋高楼。如果不是三轮莲在寻找大猫和叶洛他们的时候,察觉到那栋“楼”哪里不对劲,他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这只猫为什么变成了黑色,三轮莲不知道,但他大概猜测到了,这恐怕就是叶洛那些人还未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既然有黑猫,说不定那只白猫在另一头……” 三轮莲敏锐地猜测到了正确答案。 他来到这间居民楼,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但没有任务的他根本不敢动,只能在这里等着叶洛他们前来。 “喂!可别告诉我,你们已经死了啊!” 望着远处的漆黑,三轮莲咬起牙。 …… …… 将近45分钟后。 众人终于冲出了小巷。 此时,距离青川长街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了,但却遇到了大麻烦。 小鸟游已经走不动了。 她依靠着墙边,气喘吁吁,发丝被汗水打湿紧贴着通红的脸庞,身体更是早已经湿透了,像是从水里被捞上来。 她毕竟只吃了一碗泡面,而且一晚上都胆战心惊,早就体力不支,如今高达一小时的长跑更是让她精疲力竭。 其实少女早就累得眼前发晕了,只是一直强忍着不说,咬牙跟在身后,要不是叶洛回头看了一眼,都不知道结月都快要晕倒过去了。 “先停下来休息。”叶洛立刻说道。 “没、没事的……我、我还可以……”小鸟游大喘着气,就要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幸好扶住了墙。 “你不可以。而且,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可以——”叶洛拍了拍开始冒烟的轮椅,淡淡说道,“我的轮椅也要休息。”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休息十分钟。”叶洛强硬地做出了决定,“而且,我正好也要乘这个时间做一些事情。” 被叶洛盯着,少女只好乖乖坐了下去。 叶洛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吩咐斋藤记得十分钟后,无论他是否睁开眼睛,都要叫醒他。 说罢,他便打开了日记本,翻到了柴崎京子那一页。 …… …… 熟悉的穿越感覆盖全身。 叶洛再一次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陌生的画面。 不是灰色的,也不是矮小的“猫”的视角,而是正常的人眼视角。 夕阳西下,余晖落在绿茵地上。 人声嘈杂。 此刻,他似乎正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周围都是一些穿着制服的少年少女,有不少人的脸庞都颇为熟悉。叶洛略一沉思,便想起来了,那些人不正是足球场上的那些人么……不过现在都已经死了。 借着京子的目光,叶洛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脸庞—— 北原勇次、吉野大辅、稻川玲奈…… 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叶洛立刻提起了精神! 他恐怕是降临到了那个最为重要的“引爆点”——那个让大猫诞生的时刻! “阿信,我们走吧。”他,或是她,忽然开了口。 这声音赫然是柴崎京子的,原来他降临到了京子的体内。 京子对身前的男生说道,“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偷东西。” 信长没有回头,“再看看吧京子,挺好玩的。跛脚猫居然也有偷别人东西的一天,哈。” 京子微微皱眉,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陪着信长继续看了下去。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了人群所包围的最中心,那里有三个人。 小鸟游结月、斋藤一郎以及一个陌生的少年。三人正处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小鸟游,我们是朋友吧!你说,你的钱是不是我偷的?”那名陌生的少年似乎跛着一只脚,身体微微倾斜,怒视着小鸟游。 少女躲闪着少年的视线,她低下头,不回答他,而是向斋藤哀求道,“斋藤老师,算了吧。” “不能算了!15万日元的班费,说不见就不见!必须要找到凶手!”斋藤神情严肃,昂头高声说道,“找不到,一个人都不许走!” “哇哦,斋藤好可怕。”京子旁边有少女嬉笑着说道。梳着双马尾,绘着精致的妆容,身体前凸后翘,那是一之濑美砂。 “都怪跛脚猫,让我们全都走不了。”人高马大的勇次皱起眉头,“我还要赶着去练球。” “真是浪费时间。”梳着姬式发型的稻川玲奈“啧”了一声,“老师,不过就是15万日元,不见了就不见了,我回头让管家补上就好了。我先走了。” “稻川,你也不准走!别以为你是稻川家的大小姐,就可以轻易破坏规则。”斋藤厉声喝止了她,他环顾四周,眉宇间带着厉色,“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既然当了你们的班主任,就绝对不允许在我们班上会出现这种事情!” 他低下头,看向了小鸟游,“小鸟游,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你要想清楚,你是负责这次收集班费的,钱也是你弄丢的,找不到偷钱的人,要你赔偿的话,你拿得出来么?你要是看见谁拿了,那你就说。” 小鸟游身体一僵,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宝木集。”斋藤的视线转向了那个男生,“15万日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人说是看见你偷了,如果真是你偷了,那你现在承认,然后把钱拿出来,还不至于闹到警察局。否则——要是让我们搜出来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决不姑息。” 听到“警察局”三个字,宝木集的手微微颤抖,但他扫视了一眼周围,众人戏谑的表情和眼神落入他眼中,他的颤抖愈发剧烈。 他咬起了牙,歪着头沉默着,蓦地伸出手抓住了小鸟游的胳膊,说道,“小鸟游!我们不是朋友么!是不是我偷的,你说话啊!” 骤然被抓住身体,小鸟游下意识想要推开宝木集,但却是被对方紧紧抓住,根本挣脱不开,少女又急又疼,低声道,“宝木,你的指甲!你抓疼我了!” 宝木集根本不理会少女,他贴近小鸟游,急促地呼吸着,“你说啊!不是我偷的对吧?我们可是朋友啊!我怎么可能会偷朋友的东西啊!你说啊!” “宝木……” 小鸟游怔怔看着宝木集,他露出了痛苦和哀求的眼神,她沉默了半晌,眼神一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斋藤老师……其实那些钱是我自己——” “就是宝木偷的吧。”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宝木偷的话,那他的书包现在哪里呢?” 那标志性的声音,不用看见,仅仅是听见,叶洛都知道是三轮莲的声音。那声音冷冰冰的,但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对啊,你的书包呢?”斋藤也反应过来,“放学时间,大家都背着书包,你的书包呢?” 旁边的同学们也嘈杂了起来。 宝木集低下头,与斋藤错过视线,“丢了……我的书包丢了。” “撒谎!”三轮莲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没有撒谎!斋藤老师,你问小鸟游啊……这个事情,她自己肯定清楚的,你问她啊!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能会拿她的钱!我没有理由啊!” “住嘴!”三轮莲声音陡然提高,“你这句话,这才是最大的——” 咔—— 三轮莲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紧接着就像是一场默剧,叶洛再也听不见什么,只能看见。 三轮莲又说了什么,宝木集大声怒斥,争得额头青筋暴起,然后猛地冲出了人群,却似乎被谁绊了一跤,摔倒在了红色的跑道上,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宝木集跌倒在地上,扭头向众人射出了视线。 叶洛看得分明,宝木集颤抖的瞳仁中,淡金色微微流淌,清晰地倒映着所有人的脸——嘲笑着的、冷漠着的、回避着的。 宝木那双好看的眸子中射出的目光……愤怒、茫然、疑惑、悲伤、恐惧,最后统统化作了——仇恨。 他圆形的瞳孔也在这一刻骤然缩窄成了针状,仿若深夜猫瞳。 紧接着,画面在此刻定格。 有什么遥远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闪闪烁烁地传进叶洛耳中。 随后,他的视野中猛地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刻。 他已经退出了过去的时间线。 …… …… 四十三、遗失的信息 “叶君!叶君!叶君!” 遥远的声音从远方而来,渐渐清晰。 叶洛从黑暗中醒来,睁眼就看到斋藤和小鸟游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他立刻明白自己应当是被摇醒的,难怪那么不舒服,看来强行从日记本中醒来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现在隐约一种想要呕吐的不适感,就像是坐了一次十环。 叶洛喘了几口气,“几分钟了?” “十三分钟。”斋藤担忧地望着他,“我们一直叫不醒叶君。” “没事了。”叶洛调整着呼吸,终于将那股不适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二人,视线先落在斋藤身上,又落在了小鸟游的身上。 直到二人都露出茫然的神情,他才收回视线,“结月休息好了么?如果——” “我可以了!”少女顿时扬起了头,一副不要小看我的样子。 叶洛点点头,“那就出发。接下来的路段,我们走着去,调整状态。” …… …… 这一次,该拿着铃铛的斋藤一郎走在了最前面,接着是小鸟游。 叶洛走在最后面,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神情复杂。 刚才日记本中的回忆碎片,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富有极大的信息量。 先说内容。叶洛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看见了诸多熟悉的面孔,如果不出他的意料,那些围观的少年少女,恐怕一个不剩全都来到了这场《猫鼠游戏》中。 毫无疑问,回忆中的那场事件,就是最终的“引爆点”,正是这件事情让“大猫”得以诞生。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样扭曲而又邪恶的力量,塑造出了这么恐怖又残忍的大猫,而且还将三年前的当事人都传送到了这个校园中来。 目的是为了什么?神的正义审判么? 是因为那名少年——宝木集——是被冤枉的么? 宝木集在冲出人群后,去了哪里? “宝木集和宝木遥。同为宝木这种罕见的姓氏。”叶洛眼眉低垂,“宝木小姐,宝木集就是你口中的那名弟弟么?” “你说他被人擅自判定了‘该死’,所以他最后是自杀了么?所以才会造成那么大的怨气。是这样么?” 可如果宝木小姐说的是对的,宝木集真的是被冤枉的,他在自杀后,幻化作了它,前来复仇—— “那,小鸟游结月。是你在撒谎么?真得是你在冤枉宝木集么?他根本没有偷取班费,是你把班费弄丢了,还伙同让人把罪名加在了宝木集头上。是这样么?” 叶洛的视线落在少女的背后,她的衣服因为汗湿而紧贴着肌肤。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着,短短数分钟,少女其实根本没有休息好,但她强撑着跟了上来,她不愿意托大家后腿,也不愿意让大家给她担心。 这样的小鸟游,为叶洛挺身而出、为三轮莲而辩解、为同伴的死去而落泪——难道全都是伪装的么? 叶洛闭上眼,他无法相信,更不愿意相信。而除此之外,另一个困扰叶洛的问题是—— “这次的观察视角,为什么不是‘猫’的视角了,或者说……为什么不是宝木集的视角了?” 在之前的记忆碎片中,无不是从“猫”的视角出发,去叙述相关人物的故事。但这一次,却是从旁观者柴崎京子的视角出发,这又有什么深意么? “这一次的记忆碎片收集方式与前几次,有什么区别么?”叶洛回忆着,“难道不都是当事人死去,然后灵魂中的记忆碎片被日记本捕捉么?为什么这一次会出现反常的情况?” “等等!” 叶洛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在反复比较几次回忆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反常、反常、反常……反常的不是这一次!而是前几次才对啊!”叶洛眼瞳渐渐放亮,“既然收集的是当事人的记忆碎片,本就该是从当事人的角度出发才对啊!怎么会是‘猫’的角度呢?” 叶洛击掌,“对啊。前几次才是异常视角。只是因为我先入为主,下意识认为这才是正常的,所以才没有感觉到不自然的地方。” “可是……”他再次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一次会是正常的观察视角。” “这一次与前几次有什么不同么?” “京子……” 叶洛抬起头,明月便落在他瞳中,他喃喃自语,“是否是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对了!” “【系统】应当有新的消息才对。” 叶洛一个响指打开了【任务日志】,眼前浮现出了半透明的面板。 【目前任务日志如下:】 【任务一(活下来),已完成0%】 【任务二(找到猫咪),已完成50%】 【任务三(发现副本起源),已完成90%】 “果然,任务二到现在才算正式完成了一半,看来见到另一只大猫,就可以完成另一半了。” “任务三的进程提升到了90%。让我计算一下——黄毛和一之濑美砂一共给了我30%的收益,之后从吉野大辅的记忆中收益了30%,稻川玲奈是10%,总体进程提升到了70%。后来从京子的回忆中获得了20%的进程。” 叶洛微微皱眉,“虽说可以理解越往后,提升任务完成度的难度就越高,但是无论怎么看,京子记忆的重要性都要远远强过吉野大辅的记忆才对。吉野大辅的记忆碎片其实并没有什么信息量,与一之濑和黄毛的性质差不多,而京子却是直接将关键事件呈现了出来。可为什么京子只给了我20,吉野大辅居然给了我30。” “是我错过了什么信息么?” …… …… “什么声音?” 三轮莲猛地惊醒。 他实在是太累了,卧在楼道墙角,险些睡了过去。突然一阵怪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让他从半梦半睡中醒来。 “这声音,像是马达的声音,有些耳熟,莫非是……叶洛的轮椅!” 三轮莲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向远处望去,那边是青川长街的唯一入口。 果不其然,不一会,就有人影出现在了街口。 倒不是三轮莲的眼睛有多亮,而是因为那一行人实在是太瞩目了。 那个坐着轮椅的肯定就是叶洛了,这个华国人的身影即使化作灰了,他三轮莲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前面那个小小个的少女应该是小鸟游,她身边跟着的小女孩是花子那小屁孩吧。 然后最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是斋藤。不过,他手里抱着的大玩意儿是什么? 离得太远,三轮莲看不清楚,不过他可以猜测到必然是跟这次任务有关的。 “瞧你们步履蹒跚、身心疲惫的样子,看来是经历了一场苦战啊。”三轮莲冷哼一声,“果然,叶洛,你没有我三轮大爷的辅助,仅凭这些战五渣,还是不行的。” “等等。”三轮莲的眉头忽然紧紧皱起,“柴崎呢?难不成……” 他眼神黯淡,吐出一口气,“又死了一个么。不过这也算是随了柴崎的心愿,她早就想要死了,若不是叶洛那家伙不知道偷偷跟柴崎说了什么,怕是上一轮游戏结束,柴崎就已经自杀了。” “看来,无论如何,本大爷都要上场了啊。” 三轮莲正准备站起身来,忽然身体一顿又卧了回去,他面露犹疑,“等等。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那个凶手。” 他反应了过来,“我还不能出场,那个凶手必然也是在等着叶洛一行人的到来。要是我现在出去,就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了,而凶手却依旧潜伏着。相反,那个凶手肯定以为我逃脱不出来,也不知道我手中有激光灯这种神器。我也应当潜伏着,打他个出其不意。” “等等、再等等……”三轮莲紧紧盯着叶洛,“再观察一下。起码先了解任务要求。而且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麻烦,我的激光灯在远处的作用,可要比近处威力更大。” …… …… 四十四、战前的对答 “前面就是青川长街了。” 斋藤说道。 叶洛抬头看去,长街大概十米宽,缓缓上升向远处蔓延,中间平坦而没有障碍物,夹住长街的是两排两三层楼高的商业建筑,那些商业建筑的背后连接着街区外围的商业综合体,大概五六层楼高,再向外则是一片连续的住宅区,都是十层以上的居民楼,从那边的最高层可以轻易地望见这边。 不用斋藤介绍,叶洛也已经猜出来了眼前的道路就是青川长街。 不仅是因为青川长街标志性的上坡路,更是因为那只蹲坐在长街中央的大猫。 那只漆黑如墨的大猫。 “果真……有两只。”小鸟游喃喃道,“一只白,一只黑。” 大猫蹲坐在长街中央,也就是长街的最高点。它呆呆地坐着,抬头望月,沐浴在月光下,一动不动,就像是一直玩偶。 “这只不会也是假的吧?”小鸟游打了个寒颤。 叶洛摇摇头,“不会。即使是假的,我们也别无选择了。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45分钟了。” “必须要上了。”斋藤沉声说道。 他转过身来,看向叶洛,“叶君。这一次,就由我一个人上去。” 他抬手阻止了小鸟游说话,“我这不是出于愧疚,而是理性思考。” “如果铃铛如在江滩时候一样,可以对猫起作用,限制它的行动。那么,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他一顿,“可如果不起作用……小鸟游,你要保护好叶君,再找机会。总之,你们在下面看着就好了。替我照顾好花子。” 叶洛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败了,我们怎么在大猫眼皮子底下拿到铃铛。” 斋藤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生命安全反而是其次。”叶洛说道,“所以你可以一个人上前,但小鸟游和我也要在后面远远跟着。” “叶君可以在下面等——”小鸟游刚想说什么。 “我不可以。道理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们都失败了,以为留我一个残疾人能翻盘么?”叶洛直接打断她的声音。 “倒是花子……”叶洛看向花子,“小花子,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可以么?” 花子看了看爸爸,脸上流露出不舍。小女孩隐隐感觉到了不安,眼眶渐渐泛红。 斋藤放下铃铛,蹲了下去,将花子抱在怀中。 叶洛拉了拉结月的手,示意我们走远点,留给这对父女一些时间。 …… …… 僻静处。 “结月、结月……结月!” 叶洛连续喊了数声,才将仿若梦游的少女叫醒。 “什、什么?”她双手十指纠缠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的脸好红,是还没休息够么?”叶洛问道。 “没、没有。”看了看叶洛的手,少女不知为何脸上绯红,“刚才叶君说什么?” “我说,有没有想过出去后,要做什么?” “噢噢,这个问题。”小鸟游说道。“叶君应该知道我现在正处于全国统考的前夕吧?” 叶洛点头。 她说道,“我本来是想着随便考一考,然后就出来帮助家里的小店的。” “你家里人同意么?” “不太同意。”小鸟游吐了吐舌头,“但是……我成绩这么差,肯定考不上什么好学校的,还不如尽早出来。” 少女看向叶洛,“叶君怎么认为?” “日本的情况我不了解,但我是这么想的。大学错失了这个机会就再难弥补了,家里其实随时都可以回去帮忙。再不济,你上了学之后发觉不喜欢学校生活,也可以辍学了再回去帮忙。” 小鸟游静静听着。 “我认识一个……嗯……算是朋友的家伙,很信奉一句话,虽然我个人不太认同——当面临多个选择的时候,选择比较难的那一条。”叶洛说道,“因为,总是由难入简易。” 小鸟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有道理!不过叶君为什么不太认同?” “因为我懒。我只想躺着收租,对于理想和梦想毫无兴趣。”他非常干脆地给出了答案,“不过这都是外人的意见,结月你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叶君讲的很有道理。其实……我自己也是改变了想法的。”小鸟游一顿,忽然转口问道,“叶君,也是有上大学的吧?” 他点点头,“不过我辍学了。” “啊。”小鸟游讶然,随后看了一眼叶洛的双腿,连忙道歉,“抱歉。触到叶君的伤心事了。” 他无谓地摆摆手,“过去了,而且我辍学也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你问这个的原因是?” “我以为上到大学就可以变成像叶君这样强大的人了。” “像我这种?”叶洛说道,“我在学校的时候,风评可是相当的差。辍学之后,宅在家里,在邻里之间的风评也是不怎样——冷漠、孤僻、不懂人情世故——这些类似的标签。” “那、那一定是有人恶意诽谤!”小鸟游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叶君一点也不冷漠,明明帮了我们这么多!绝对是个好人!” 叶洛哑然失笑,“结月同学,谢谢你的认可。虽然给了好人卡。” 小鸟游脸色泛红,“不客气。我是真心这么认为。” 叶洛看着小鸟游。少女纤细的身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轻盈的透明感,仿佛就要融化在这夜色中。 他心中一动,“结月。考试结束了,来华国的南城旅游吧。” 小鸟游歪了歪头。 “我带你逛一下华国著名的美食之都。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叶洛凝视着她,轻声说道,“所以,你可别死了。” 叶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柔,视线温和,带着莫名温暖的力量。 小鸟游呼吸一窒,倏然间像是被什么柔软而又沉重的东西砸中了脑袋,圆圆的眼睛霎时间视野模糊,那是晶莹的泪水充满了她泛红的眼眶,不一会就径直流了下来,在脸蛋上画出两道轨迹,汇聚在小巧的下巴处,大滴大滴地向下砸落。 顷刻间,她泣不成声,“我——我——” “不愿意来玩也没必要哭吧,结月同学。”叶洛轻笑着。 小鸟游连忙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但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只好难为情地捂住了脸,带着哭腔,“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很想哭。” 叶洛再没说什么。他知道少女是因为他的话而哭,但更是因为这糟糕而又荒诞的一夜。她毕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正处于人生最为灿烂和美好的阶段,却不幸来到了这个游戏世界——与杀人如麻的大猫斗争、亲眼见证同龄人自相残杀、认识的熟人一个个死在眼前——短短数小时内,无数次直面恐怖血腥而又残忍的画面,普通人怕是早就心弦崩断了,小鸟游坚持到现在才流出眼泪,已经很坚强了。 小鸟游说她也想要变成强大的人,但叶洛认为,她已经足够强大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三轮莲和叶洛这种心理有些不正常的人。 …… …… 四十五、交错的现实 三轮莲打了个喷嚏。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出发。”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叶洛等人在做什么。 但是时间已经迫近了破晓时分,月已落下而朝阳未升,正是一天中最为漆黑的时候,要不是叶洛他们那边似乎用手机打亮了光,他根本看不清那边是否真得有人影。 不知为何,他有些烦闷。 其实从来到这条长街,他的心态就有一些动摇了。在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灰层似的东西,正在被一层层吹拂开来,露出下面珍贵而又遥远的记忆。但那记忆已经破碎,不足以编织出完整的故事,残留下来的尘屑只够反射出微小的星辉,散发着各种异样的情绪,带给他如隔鞋搔痒的烦躁。 “这条长街……我似乎来过,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三轮皱起眉头,“但我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是和演讲社的人来的么?不,不对。和谁来着……” “这种酸酸胀胀又空空荡荡的感觉又是什么?”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莫名感觉心口有些发涩。 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心神开始恍惚。莫名的,他觉得他必须要将这难言的感觉摸清楚——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甚至远远超过完成大猫的任务。 无数画面与人影不停地闪过他的眼前,停顿、凝固、又崩碎,如久埋深谷的古物,一旦见了光就立刻风化成了齑粉,到最后,只剩下两道模糊的人影在记忆废墟中保留了下来,影影绰绰。 他凝视着那两道黑影,莫名熟悉。 “这一道明显是女生的……这个身形还有动作……”一个人影闪入他脑海,他眼睛蓦然睁大,“是小鸟游结月!” 三轮莲吐出一口浊气,“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是小鸟游——我跟这种笨蛋少女,能有什么联系么?我们根本就是两种type的人,怎么可能结伴来这种商店街。更别说——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了。” 他的视线落在另一个人影上,消瘦的身材、肩膀一高一低,看起来像是站不稳的样子。 当他看着这道人影的时候,内心一股复杂的情绪就不由自主地升起——悲伤、愤怒、费解……情绪之混杂让三轮莲自己都为之愕然,他想象不到原来他也会有情绪波动这么厉害的时候。 “你……是谁?” 三轮莲喃喃自语。 …… …… 当三人踏步走进青川长街的时候,大猫右侧的耳朵微微一抖,陡然睁开了眼睛。那幽冥色的双眼,瞳孔如针般竖起,微微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神话传说中“龙”的眼睛。 这头大猫,在变成了黑色之后,身上那令人不安的气息更加猛烈了。众人隔着好几百米,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随风袭来的强大煞气。 较之斋藤和结月二人,叶洛感受到了更多的冲击。扭曲、迷乱、魔幻、血腥、冰冷……各种负面情绪,从街道那头的大猫身上汹涌狂奔而来,横扫过整条街道,潮水一般冲刷在叶洛的身上。 叶洛碎发飞舞,双瞳湛湛。 “毫无疑问,这个味道……与快递员所变成的怪物同出一辙。” “这只猫,才是真正的大猫!而不仅仅是猫的空壳!” “这一次,一定要【斩】了你!” 叶洛脸色冷峻,冰寒的视线射向大猫。 恰在此时,它似乎等得有些疲倦了,前爪向前探出,身体下伏,腰部向后,身体舒展出了一个惊人的长度,作出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那姿态看似慢条斯理,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感与柔韧性。 在这漆黑的夜中,仿佛一张弓弦拉满的劲弓,本是无声无息,但却让人似乎听见了那刺耳的破空之声。 远远望着,斋藤与小鸟游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浑身汗毛倒立。 而叶洛却微微眯眼。大猫的动作,让他有一种即视感——是在哪里见识过?。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应该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才对。” “是宝木集么?” “应该是另一道身影。” 叶洛冥冥中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必须要弄清楚。他停下步伐,全神贯注地观察起大猫。斋藤和小鸟游两人见叶洛面露沉思,也都默契地驻足。 然而任凭他怎么冥思苦想依旧得不到答案,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得放弃。 “走吧。” …… …… 接下来的路程几乎是复制了在江滩的遭遇。 三人一行往前走,一路上有惊无险,直到走到了距离大猫三百米的距离时。 大猫采取了出乎众人预料的行动。它并未离开原位、也没有发动进攻,而是保持着类似于招财猫的蹲坐姿势,平移着身体,用它的右边侧面而非正面,对着三人。 这种姿态不像是进攻,更像是将自己的薄弱面暴露了出来。但这怎么可能? “大猫这是在做什么?” 小鸟游露出茫然的神情。 “肯定又是些虚张声势的举动。”斋藤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盯着大猫,暗道这一次我可不会被吓住了。 叶洛微微皱眉,他仔细地观察着大猫,它的奇怪举措让他内心隐隐有着不安,但是时值破晓,正是一天中夜色最为漆黑的时候,他的视力也不是很好,看不大清楚猫身上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只好询问小鸟游,“结月,你看得见大猫身上有什么异状么?” “太黑了。”少女睁大了眼睛,试图举起手机用光照亮那边,但隔着几百米,手机的光亮程度实在有限。她犹豫地说道,“没发现什么特殊的。” 叶洛点点头。 “不过大猫的身体似乎有些发亮,或者说是……反光?”小鸟游又说道,不过语气不是十分肯切,想来也是看不大清楚。 “反光?是皮毛过于柔顺么?”斋藤也皱起眉头遥望,但夜盲症让他根本看不清楚,“继续往前走吧,多想无用,靠近了说不定可以看清楚一些。” 斋藤对叶洛和小鸟游二人说道,“接下来的路程就由我一个人走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他一顿,“如果真有什么变数,花子那边——” 叶洛抬手,“停。可别在大战前立g。更何况,对于花子而言,你可是无可替代的。所以——” 他注视着斋藤,“斋藤先生,你可别死了。” 被叶洛注视着,斋藤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他慌张的情绪得到了镇定。他看着叶洛,内心感慨万千,打心底认为叶君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面临如此绝境却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和畏惧,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才会在体内凝聚了如此之庞大的能量,才会锻造出了这样一双眸子——遭遇险境之时冷若深潭,但另一方面又可以给予人如此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同时拥有了“死亡”和“生命”的力量。 如此矛盾的力量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但或许正是如此,才有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叶君吧。 “能遇到叶君——”斋藤话一顿,迎着叶君疑惑的眼神,笑着摇摇头,“不立g了。等我回来说吧。” 说罢,他抱着铃铛,转身向着大猫走去。 两人看着斋藤走远。 “能遇到叶君真是太幸运了。” 小鸟游忽然开了口。 她见叶洛看过来,“这是刚才斋藤先生想要说的话吧。宝木小姐和京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三轮同学虽然脾气臭,内心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结月呢?” “我啊……”少女双手纠缠在背后,微微仰头,露出狡黠的笑容,“秘密。” 叶洛一怔,有些感慨地摇摇头,“没想到啊。” “什么没想到?”小鸟游顿时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结月同学也会有这种小狐狸似的笑容。” “这算什么?”小鸟游鼓起脸颊,“叶君是想说我平时都笑得傻乎乎的么?” 话音刚落,少女自己先笑出声来。 她笑容收敛,“叶君,其实我内心很不安的。” 叶洛看着她。 小鸟游环顾了一圈长街,“来到了这条青川大街后,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些嘈杂模糊的声音在响起。我感觉到了,那些声音或许就是叶君说的我因为痛苦遗忘机制而丢掉的回忆。”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那些回忆是痛苦的。或者说不仅仅是痛苦的,而是一种类似于蜂蜜混杂着苦瓜和柠檬的感觉,甜、苦、酸……各种情绪,反而苦的占比是最少的。” 少女扬起脸,遥望着漆黑一片的苍穹,“我想,我丢掉的记忆,或许确实带来了剧烈的痛苦,但也一定有等比例的欢乐才对。” 她露出了笑容,“就像是好朋友,有矛盾,但也有着嬉闹。” 叶洛静静听着。他看着少女真挚的神情,想到了在京子的回忆中发生的一幕—— 人群中,宝木集紧紧抓着小鸟游的手臂,怒声质问她,他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小鸟游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同为小鸟游,但却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叶洛不禁在内心发问,“到底是谁在说谎?” …… …… 四十六、致命的错误 “抱歉。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我在这里讲这些有的没的。” 小鸟游从回忆中醒来,“明明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叶洛摇摇头,“没关系。我一直在看着。斋藤已经快走到100米的距离了。” 小鸟游顿时打起了精神。100米的距离,就是铃铛可以作用于大猫的距离。 那边,斋藤已经开始摇动了铃铛。 清脆的声音,流淌在长街。 “起作用了!”小鸟游兴奋地说道,“大猫摇摆不定的尾巴停住了。” “斋藤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叶洛敏锐地发觉了斋藤的异样。 小鸟游仔细观察了一会后,也发觉了,“斋藤先生是累了么?脚步似乎迟缓了。” “不对。看他的动作变化……”叶洛微微眯眼,“是铃铛变重了。” 小鸟游愕然。 “恐怕是摇动铃铛的时候,就会增加重量。难怪铃铛初始重量那么轻,我还在诧异这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会逐步累积重量的”叶洛说道。 “可之前都没有这种变化。” “这正说明我们找到了正确的大猫。”叶洛沉声说道,“规则应当是——在距离大猫100米的范围内摇动铃铛,铃铛就会变重。” …… …… 事实正如叶洛所猜测的那样。 斋藤在一开始还未察觉,一直在摇着铃铛。 大猫身体硬直的反应让他一喜。这说明铃铛对这只黑猫同样是起作用的,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好办了。 但他渐渐就发觉手中的铃铛越来越重,他一开始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疲倦了,产生了错觉。但随着铃铛的重量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大西瓜,他逐渐感受到了压力,手臂产生了明显的酸胀感,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尝试性地停下了摇动铃铛,那重量上升的感觉顿时消失了,于是明白了关于铃铛的完整游戏规则。当摇响铃铛的时候,大猫的身体会硬直10s,但铃铛也会变重,变重的幅度应该是指数爆炸型的——一开始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但后面只是摇动铃铛一下,那重量的增量都相当于在铃铛里面塞了一本大头书。 斋藤皱起眉头,“该怎么办?要退回去与叶君商量么?不,不行。已经走了30米,现在退回去铃铛的重量恐怕也不会清零,到时候再返回来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抵达大猫身前的时候,铃铛的重量也会凭空多出一大截。” “只能‘节约’着摇动铃铛了。之前说明书上写着‘摇动铃铛会让大猫僵直10s’,那么我就每8s摇动一下铃铛,剩下2s用来作为缓冲。2s有些短,但是……办没法了,再多就会增加我的负担。要是铃铛重到了我摇不动的程度,那可就糟糕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斋藤便不再犹豫,他用手机设置好了每8s报一次时后,就再次踏上了路程。 这一次,是用小跑的——既然有了时间限制,那就不能再稳扎稳打、慢慢悠悠地上去了。 …… …… “铃铛的作用……” 三轮莲观察着斋藤的动作,虽然由于距离原因他看不清大猫的反应,但隐隐有了猜测,“是用来限制大猫么?” “铃铛后面似乎拖了很长的绳子。这么说来,任务会是……将铃铛系在猫的身上么?” 这个猜测十分合理,但不知为何三轮莲却莫名觉得不舒服。并不是游戏任务本身让他不舒服,而是这勾起了他模糊的回忆。那回忆是如此久远,以至于他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了,但他却还记得那厌恶的感觉。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么?似乎也是与铃铛和猫有关系。真是让人不爽的感觉。”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 “不过如果说铃铛可以限制大猫的动作的话,我的激光灯岂不是排不上用处了?”三轮莲啧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片阴霾落在他心间,“但这有可能么?如此缜密的游戏规则,怎么会设置出毫无用处的道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立刻就针刺一般扎在了三轮莲的心中,让他愈发不安。 他直起了身子,大脑迅速思考。 “如果说拿到了道具的不是我,而是叶洛或是小鸟游他们。那么,他们就同时拥有了激光灯与铃铛。那他们岂不是无敌了?无论任务是什么都可以轻松完成了!” 三轮莲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大猫可不是毛绒玩具任我们搓揉啊!一定会有变数——变数——变数会在那个凶手身上么?!” …… …… “看来斋藤先生也意识到游戏规则了。” 小鸟游听到了从斋藤那边传来“嘀嗒”的报时音,“8s摇动一次铃铛。只留了2s的缓冲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叶洛说道,“这说明铃铛重量的递增幅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所以斋藤只能压缩时间了。看,他都小跑了起来。” “确实如此。”小鸟游点点头,“不过如此一来……游戏规则的最后一个难点也被我们揭开了。接下来应该没问题了吧?” 她看了看手机,“五点四十分,剩余20分钟,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叶洛却是皱着眉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叶君是在担心铃铛的重量么?只剩下30米了,应该没问题吧。”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叶洛摇摇头。令他心生忧虑的是,眼看游戏就要到尾声了,但是还有这么多的未解之谜。 在【系统】交给他的三个任务中,除了任务二【找到猫咪】目前完成了,任务一【活下去】和任务三【发现副本本源】都仍待完结。 “如果说任务一是需要我完全通关才算是‘存活下来’,这倒是可以理解。可任务三呢?难不成还需要我继续阅读谁的‘日记’么?可现在活下来的只剩下三个人了,难不成必须要他们死我才能完成任务三么?这个游戏最后只能有我一个幸存者?” 这个糟糕的猜测让叶洛脸色难看。而除了这一点,还有另一个让叶洛不安的地方是—— 杀了宝木遥的凶手在哪里? 如果真如他和小鸟游所判断的,并非三轮莲,那三轮莲会在哪里? “如果三轮还活着,应当看到了我的纸条才对。但他现在还没有出现,是无法逃脱束缚,还是说……已经被那个凶手给杀死了?” “那么又回到原始的问题了,凶手到底是谁?” 叶洛环顾四周,企图发现怪异之处,但是黑夜之下,最大的怪异就是那一只蹲坐在街头的大猫。 “难道三轮莲误入猫的攻击范围,已经被猫给杀了么?不,不会。地上没有血迹,而且如果被猫杀了,我的【日记本】应当起了作用才对。” 叶洛拿出日记本,再一次细细察看—— 第一页是黄毛的。 第二页是一之濑美砂的。 第三页是北原勇次的,但已经被他扔出去喂猫,现在只剩下残页。 第四页是吉野大辅的。 第五页是稻川玲奈的。 第六页是柴崎凉子的。 “并没有三轮莲的。他还活着。” “那应该没有异常了才对。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洛皱紧眉头,反复翻阅着日记本。然而就那么五页,不一会就翻完了。 而远处,斋藤距离大猫越来越近了,叶洛内心的不安也越来越浓郁,仿佛夏日的雨云,一点点积累,渐渐铺天盖地,风雨欲来。 这种察觉到不安的能力,是他经过多次死亡之后,锻造出来的第六感,但与【离析术】不同,这种第六感并非【不死】天赋的附属品,而是一个人在经历过多次死亡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本能,会让叶洛近乎天赋地察觉到各种不寻常之处。 就像是海边长大的渔夫,嗅到海风就能猜测到明天天气如何;久住森林的猎人闻见味道,触到脚印就可以窥见猎物隐藏在落叶重的踪迹。正如叶洛之前对快递员所说亦的话,与死亡相伴久了,自然会对死亡更加敏锐。 而现在,叶洛心中就有了“死亡”的预感,而且随着斋藤愈发靠近大猫,而愈发强烈。 “叶君……日记本有什么不对劲么?”一旁的小鸟游早就留意到了叶洛紧皱眉间的阴霾,见他一直翻阅日记本,都顾不上斋藤,眼看斋藤先生就要开始系铃铛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是哪一页丢失了么?斋藤先生就要开始了。” “不是——等等——丢失?!” 蓦然间,他的脸色僵硬如铁,仿佛吞下一把碎石,口齿间都是血腥味。 小鸟游的话仿佛一把斧头,迎面重重劈进了叶洛的脑海中,摧枯拉朽地将所有的疑点也一并劈开,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劈进了他的脑海深处。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如果这猜测成真了,那么,所有的疑点都可以揭开了。 但这也意味着,目前,最危险的是—— “斋藤!后退!” 叶洛厉声暴喝! …… …… 四十七、大猫的手段 斋藤仰面看着身前的大猫,呼吸下意识放轻。 这是一头庞然大物,眼神冰冷,四肢粗壮,利爪如刀。 就是它,今晚杀死并吃掉了不下五十人——这些可都是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啊! 他们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他曾经当过老师,虽然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感受还残留着。他知道每一个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那些父母辛辛苦苦将孩子抚养长大成人,渡过了艰难的高中三年,眼看就要长大成人,或是进入大学,或是步入社会,结果就这么死了。 看起来只是四五十个人,但那可是四五十个家庭啊,他们的父母该会有多伤心啊! 一想到这里,斋藤就忍不住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险些错过了手机的提示音。 他连忙提醒自己聚精会神。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在通关,而是背负了更多人的生命——包括活着的,和那些已经死去的。 斋藤已经想好了。等结束这个游戏,他就从现在那个设计院辞职,重操旧业,重新找份和老师有关的职业。 “吧唧——” 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声音,仿佛是一脚踩进了水中。 “不对,不是水!” 那粘稠感和血腥味,分明就是血! 从哪里来的血?难道这里也有人被大猫杀死了么? 斋藤脸色大变,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试图看个究竟,然后他看到了—— 那血,不是任何人的,就是大猫的! 它的耳朵正在不停流出鲜血,顺着它柔顺的皮毛,向下流淌,在它周身汇聚成了一片血池,在手机灯光下反射着骇人的亮光。斋藤恍然,原来这就是刚才小鸟游看见的反光。 是谁伤到了它么?可是谁可能伤到这种顶尖猎食者? 明明是敌人受了伤,可斋藤面上却一点喜色也无。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就想要转身,但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那是大猫用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了他!杀机四溢! 强烈的恐惧将他捆绑在原地!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它动不了的!” 可它真的动不了么? 大猫瞳中流露出来的冰冷和戏谑让他头皮发麻。 恰在此时,有声音遥遥传来,砸进他的耳中——“斋藤快退!” 那是叶洛的声音,瞬间击破了斋藤身上的束缚。 他毫无犹豫,丢掉铃铛,往后一退。 但是已经太迟了。 明明铃铛还在响着,大猫却动了。 金色竖瞳在黑夜中画出两道闪电。 锋利的爪子斩过空气。 斩开铃铛上的绳子,斩掉了斋藤握住手机的那只胳膊。 斩开了斋藤的肚子。 惨叫声,顿时打破了这宁静的夜。 …… …… “斋藤先生!” 小鸟游尖叫着就要往前冲。 却被叶洛给拉住了,“别去。” “斋藤先生还没死!他听到叶君的提醒了!他还没死!”小鸟游以为叶洛是没看见。 但叶洛却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他没死。” “那——” “他不是躲开了猫的进攻。而是猫故意让他躲开了。” 叶洛的话让小鸟游浑身发冷,“什、什么意思?” “你知道猫有虐杀猎物的习惯么?” 小鸟游张大了嘴,头晕目眩。 叶洛冷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大猫现在就是在做这些。” “可、可是为什么——” “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它恨斋藤。”叶洛盯着她的眼睛,“二是因为它在引诱我们。就像小猫钓鱼。猫不能下水,所以只能引诱我们上岸——那一百米或者三百米的范围就是陆地,我们现在的地方就是水底,而斋藤……” 小鸟游脸色苍白。她明白叶君并未说完的潜台词——斋藤就是鱼饵。 “那怎么办?”小鸟游咬着唇。 “铃铛。”叶洛说道,“必须要先拿到铃铛。只剩下十几分钟了。无论如何都要给大猫系上铃铛,否则斋藤无论如何都死定了,不仅斋藤,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是铃铛不是对大猫不起作用了么?” “无论是否起作用,这都是任务要求。而且,不是不起作用,而是方向不对。” 小鸟游面露茫然。 叶洛一字一顿道,“大猫将自己的右耳戳聋了。” 小鸟游睁大了眼睛。她明白了,难怪大猫要用右侧对着他们,因为这边的耳朵听不见铃铛的声音。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她露出绝望的眼神。她不仅仅是对眼前绝境感到绝望,更是对大猫的智力感到绝望,“居然还可以戳聋自己的耳朵……这样来逃过铃铛的限制,太犯规了。” …… …… “是啊。太犯规了。要戳聋自己的耳朵,这对于猫的身体构造而言,也太难了。” 叶洛眼帘低垂,眼神幽暗,“所以它是在变成猫之前做到的。” “什么?”小鸟游并未听清楚叶洛这句音量低微的话。 叶洛也不准备在这时候多做解释,现在不是时候。所有的一切,自然会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见分晓。 不是大猫死,就是他们死。 “我走了,结月。” 少女一个激灵,抓住了叶洛的胳膊,“叶君你去哪里?” “去把铃铛绑在大猫身上。” “可是,怎样才能做到?叶君你想到方法了么?”小鸟游的眼睛泛起光芒。对啊,看似绝境,但叶君一定有方法才对。 “我不知道。”迎着小鸟游希冀的眼神,叶洛坦白地说道。 小鸟游眼神暗淡,“连叶君也束手无策么?” “我束手无策的事情成千上万。这不过是其中一件小事。但还是要去。” “可这不是……”少女一顿。 “是自杀。”叶洛淡淡说道,“但不去就死定了,所以,一定要去。” 少女怔怔地望着叶洛,他坐在轮椅上,虽然脸色苍白、一身是血,但眼神平静,不像是去赴死,更像是日常出到小区门口去接快递。 受这种淡然处之的情绪感染,她慌乱的眼神也渐渐凝聚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也一起去。” 见叶洛要开口拒绝,小鸟游率先开了口,“就像叶君说的,如果任务完成不了,我也是活不下去的。与其等死,我宁愿拼死一搏。” 叶洛瞧着她,沉默不语。 少女倔强地与他对视着,“叶君,如果我想去,你拦不住我的。” “好吧。”叶洛终于还是松了口,“不过就像之前说到的。我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停就停。不要违抗我。” 少女点头。 “接下来我有个计划。我会去吸引大猫的注意力。”叶洛见小鸟游要说话,“你先别急着要跟我交换任务,你的任务才是真正重要的。而且,要说大猫的仇恨,之前可能在你们身上,但现在应该大部分都在我身上了。” “可叶君要怎么做呢?”小鸟游还是放不下心,“大猫恐怕会立刻就对你展开进攻。” “它不会的。” “叶君怎么知道?” “因为它是猫。”叶洛微微一笑,“猫都有好奇心。” 他不多做解释,“而结月你的任务就是乘着我吸引大猫注意力的时候,从商店街的背后小巷靠近大猫,将铃铛拿到手。” 他一顿,凝视着小鸟游,“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妙招。我没有信心大猫会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一旦它察觉到你的目的,它恐怕立刻就会杀了你。所以,结月——” 小鸟游一点犹豫都没有,“我明白。九死一生。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方法了。我明白的,叶君。” “那就来吧。”叶洛点点头,看了一眼手机,“还剩下,最后十分钟。我们上。” …… …… “斋藤死了么?” 三轮莲手心全是汗,这个位置他看不清楚详情,只看见大猫似乎动了,然后就是一阵惨叫。 根据惨叫声,斋藤应该是未被一击毙命,所以才能发出声音。但这怎么可能,再怎么做好准备也不可能躲得过大猫的攻击的。 除非—— “除非大猫是在故意的。它是在虐杀猎物,或者是……钓鱼。”三轮莲脸色苍白,咬牙切齿,“这头怪物!” “不过,叶洛肯定也能猜测到的!他们不会进去的。”说着,三轮莲的脸色大变。他看见小鸟游钻进了长街右侧商店街的背后小巷,叶洛则是正面向大猫走了过去。 “这不是找死么!铃铛不是已经不起作用了么?还是说——” 三轮莲脸色一变,“时间不够么?” 他掏出手机,正是五点五十分,“任务截止时间是多少?6点半?还是说……6点?!这么说岂不是只剩下10分钟了。” “难怪他们都要往前冲,无论如何都要死,还不如拼死一搏。但这毫无策略而言,不是自杀式袭击么?任务终究都是要失败的。” “如果失败了,那我也要……死。”他双手颤抖着,双瞳倒映着远处大猫的身影,内心升起了对任务失败的恐惧。 陡然,三轮莲回过神来,他狠狠给了自己心口一拳,“三轮莲你在怕什么?不就是一死!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难道还不如小鸟游结月那个笨蛋么!” 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还有机会!虽然不知道大猫是如何逃过铃铛的限制的,但我手中还有激光灯!还可以控制住大猫的动作!” “但我不能轻举妄动。那个凶手还没出现,也不知道大猫是否有躲过激光灯限制的方法。我要耐心等待一个机会——” 他的视线箭矢般射向了大猫,语气冰冷,“一击毙命!” …… …… 四十八、自杀的少女 叶洛在接近大猫100米的时候,斋藤已经不成人形了。 大猫在一开始就斩掉了斋藤的一只手,后来又踩烂了他的一条腿,之后就收起利爪,用肉垫压在他的身上,反复搓揉折磨他,却不杀死他。肉垫看似柔软可爱,可这大猫可是成吨之重啊。 叶洛看过去的时候,斋藤被大猫一脚踢在了商店街的墙上,他靠在墙角低着头奄奄一息,肠子从剖开的腹部中掉出来,地上鲜血一片,也不知道是猫的还是斋藤的。 大猫在踢出这一脚的时候,很明显地瞥了一眼叶洛。它是在挑衅。 可叶洛无暇顾及它的挑衅,他看着斋藤,眼瞳熠熠。 在刚才短短2、3分钟内,斋藤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但他除了在骤然遇袭的时候发出了声音,后面再怎么痛苦也都是咬紧牙,不发出半点声音。 斋藤应该也是想明白了大猫的目的,就是要将叶洛引诱过去,所以他拼死也不开口。 受了那么重的伤,普通人怕是早就放弃了,可他的手还在无意识地在地上摩擦,五指开开合合,似乎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真不知道是什么执念让斋藤坚持下来。 叶洛不禁肃然起敬。对于普通人在生死线上挣扎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意志力,他总是佩服的。因为这是他早就不曾拥有的东西——拥有着【不死】天赋,也意味着会丢掉对死亡的敬畏。 叶洛抬起头,凝视着浑身是血的大猫,轻声说道,“那就来吧。” 他驱车驶入百米线。 在同一刹那,大猫的眼瞳绽放出骇人的光芒,一个闪现落到了叶洛身前,一脚踩了下来。 但叶洛却像是早有预料,前行的动作不过是假动作,他早就退了回去。 猫扑了个空,屹立在叶洛面前。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一猫一人,仿佛相隔着一层透明单薄而又坚不可摧的墙壁,纵然大猫杀气四溢,依旧无法越过这条线,杀死这个可恶的人类。 “果然如此。”叶洛仰头看着大猫,淡淡道,“百米线是你的攻击范围,超过这个范围你就无法进攻了。” 大猫的瞳孔缩小成针状,面容变得扭曲,磨牙的声音尖酸地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大猫微微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它的嘴角留出了人性化的笑容,残忍而又得意。 然后它便要转身而去,方向赫然是斋藤所在的地方,它是要将斋藤叼过来,放在叶洛的面前虐杀——看这个人类忍不忍得住! 就听见叶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就这么想杀我么?甚至不愿意等到任务结束。”叶洛发问,“只是这么想杀我的,到底是大猫,还是——宝木遥?” 大猫倏然转过头来,露出惊骇的眼神。 …… …… “不用伪装了。我知道是你——起码有一部分是你——宝木遥。” 叶洛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宝木遥那张耳鼻全是血的脸。 “难怪我当时觉得哪里奇怪。”他凝望着身前的大猫,“你明明是后脑勺着地,为什么右耳却血肉模糊。” 他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想象着那一幕——少女忍着剧痛,用类似于铁棍的东西搅烂了自己的耳朵,然后艰难地爬到了围栏后面,一个纵跃,跳下了五楼。 鲜血在空中挥洒,于夜色中拉扯出红色的丝带。 身体轰然落地,少女自杀身亡。 那落地的前一刻,宝木遥的脑海中想着什么呢?一定是她的弟弟宝木集。因为这样就可以完成弟弟的愿望——帮他复仇。 “三轮莲不是凶手,根本没有什么凶手。杀了宝木遥你的人,就是宝木遥你自己。这样很多疑点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叶洛迎着大猫颤栗的双瞳,淡淡说道。 让叶洛想到这一点的是小鸟游的话,她的无心之言让他意识到了,【日记本】的怪异之处不是哪一篇日记出了错,而是少了某一个人的日记——不是三轮莲,而是宝木遥。 当时宝木遥之死事发突然,以至于叶洛都忽视了这一点,那就是【日记本】上并未出现宝木遥的那一页。也是因为叶洛到底并未超过人类的范畴,百密难免一疏。毕竟一晚上他的大脑都在高负荷运转,而且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虽然还在坚持,其实体力和精力都快要见底了。 “【日记本】证明了你没有死,可你的尸体又证明你死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具尸体不过是个空壳,就跟那只白猫一样,内在的灵魂已经不见了。那么,灵魂去了哪里呢?” 他看着大猫,喟叹一声,“不就在我的眼前么?”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淡金色的瞳孔不是宝木集,而是宝木遥你才对啊。”他凝视着大猫的瞳仁。 刚刚叶洛瞧那大猫伸懒腰的动作熟悉,也是因为那与宝木遥在班级走廊外舒展腰姿的动作,简直是同出一辙,同样的具有强烈的冲击力。他早该想到的。 大猫冷冷听着,一动不动,像是被吓住了。良久,才陡然开了口。 这一次,它的声音不是从广播中或是电视中响起,而是它自己的口中。 “还有么?” 它的声音十分怪异,像是中性的人类,又给人一种非人的野兽感,杂糅在一起,带着低沉的嘶吼。仿佛是从深渊中裹着瘴气吹上来的风,令人不寒而栗。 叶洛在这短短三个字中,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大猫的、宝木遥的、宝木集的、还有一些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的人的声音。 “仅凭这些?”大猫说。 “真正让我怀疑你变成了大猫的是你与你弟弟的一个相似之处。”叶洛说道。 “是什么?” “你们都是——自杀的。”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大胆地去推测,如果说变成大猫的机制就是自杀。那么,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要自杀,又为什么试图去掩盖这个真相。”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洛的脸上没有半点窥破秘密的得意,恰恰相反,他露出来的神情异常难看,夹杂着愤怒和作呕,就像是生生吞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这种激烈的情绪,是人类在遇到反人类行为时候的抗拒,是烙印在dna中的抵触与反感——对于践踏和侮辱生命行径的反感。 大猫沉默着良久,“果然。一开始就该注意到叶桑你的奇怪之处才对。” “杀了这么多人,这些就是你想要的游戏结果么?” “是的。是我想要的,更是集他想要的。”大猫冷漠地说道,“当年参与那场事件的人,一个不剩,都要死。” 大猫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叶洛一窒。他凝视着大猫,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让这个会为了他的死里逃生而哭泣的温暖少女变成这幅样子。 宝木遥在变成这幅样子后,到底还保留了几分的她?——这个疑惑出现在叶洛心头。 “叶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擅自定义他人该死的人都有罪。这些人——”大猫冷冷说着,“他们一直都在欺凌集,告诉集他该死,造成了他的死亡。叶桑,你告诉我,他们有罪么?” 叶洛不得不点头。 “之前的真心话环节你也看到了,他们对当年的事情毫无愧疚之心!甚至于——”猫的声音渐渐波动起来,带着怒火,“他们,全部都将当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全都不认为自己有罪!三轮莲、北原勇次、斋藤一郎、稻川玲奈、一之濑美砂、吉野大辅、小鸟游结月——全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自认委屈、高高挂起、自鸣得意!” “开什么玩笑啊!”大猫发出近乎咆哮的声音,响彻整片街道,“凭什么他们可以在杀死了我的弟弟后,还可以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啊!还可以满心期待高中结束后的美好生活,而我的弟弟却死在了初三那一年!凭什么啊!!!” “你告诉我——!”大猫低下头,盯着叶洛,“这合理么?!” 不待叶洛回答,它就已经抬起头,声音骤然变轻,“当然是不合理的——那就让我来把事情变得合理。” “所以你就构建了这么一个游戏,擅自判定了他人的死亡。” “不。正如叶桑所说,能够判定一个人死亡的只有他自己。”大猫漠然地说道,“他们的死,也是由他们自己的行为举动所造成的——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造成他们来到这个游戏世界,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造成他们输了游戏——所以,他们必须要死。” “这么说,你并没有杀死三轮莲。因为他并未输了游戏。” 大猫一怔,“叶桑,你为什么要为这些人渣付出这么多?你本与这些人和事情都无关。是因为……小鸟游结月么?” “你可知道?”大猫嗤笑一声,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她才是最肮脏、最糟糕透顶的那个角色。正是她,靠着一副楚楚动人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导致了我弟弟的死亡!如今,连叶君你也被她欺骗了么?” 叶洛沉默。 “你不相信么?我这里有一本集的日记,正是这本日记,告诉了我所有事情的真相。”大猫伸出爪子,那里正躺着一本小小的日记本,巴掌大小,黑色外包装,赫然与叶洛的【日记本】一模一样。 “叶桑如果相信我的话,可以取走日记本,限于规则,我没有办法将它拿出去给你。”大猫凝视着叶洛,“看了之后你就明白了。叶桑,你所相信的小鸟游,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鸟游,到底是怎样的人。” 叶洛微微眯眼。 “如果叶桑有所顾虑,我也可以将日记本放在这里,退到最远处。” 说罢,它将日记本放在地上,退步到了最远处的地方。 …… …… 四十九、破局的关键 叶洛沉默半晌,然后驱车进入了百米范围。 接着,他弯腰、低头,伸手去拣那本放在地上的日记本。 在他失去大猫视野的一瞬间,大猫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叶洛身前。 利爪如刀,撕裂虚空。 却再一次扑了空。 叶洛在那之前,已经捡起日记本退出了百米线。 一人一猫对视着。 猫先开了口,“叶桑你的警戒心未免也太强了。”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把你看作是宝木遥。所以也不相信你说的鬼话。” 大猫瞳孔微缩,“叶桑,你在说些什么自相矛盾的话?难道不是你说我是宝木遥的么?” 叶洛点头,“啊。是啊。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有一部分是宝木遥构成的。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应该是宝木遥的一部分构成了你。” 大猫盯着他。 叶洛毫无畏惧地回视,“你所拥有的是宝木遥负面情绪的那一面——对人的憎恶与仇恨。宝木遥在自杀的瞬间,也是这股怨念最为强烈的时候,是这股怨念形成了你,而不是宝木遥。” “所以呢?叶桑,难道你认为这股负面情绪就不是我了么?”大猫口中发出宝木遥的声线。 “闭嘴吧。是人都有欲望,就难以避免有着肮脏的一面。但没有人是纯粹由负面元素所凝聚而成的。”叶洛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不是宝木遥,也不是宝木集,你就是大猫——那个狡诈阴险的猎食者,杀死并吃掉了近乎四五十人的怪异之物。” 叶洛近乎呵斥的声音炸响在街道上。 …… …… 死一般的沉默。 “我早就想问了。”大猫终于开了口。它保持着宝木遥的声音,但不再伪装成仇深似海的样子,而是骤然变得甜腻起来。 它口中发出少女甜美声线,与它巨大而恐怖的身体形成了惊人的反差,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是大猫活吞了一位少女入腹,而那名少女并未死,仍在大猫肚子里说着话。 它说,“人类。你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我?” “谁说的。我害怕,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害怕得胆战心惊。”叶洛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别人看不见,闻不到。但我可是看得很清楚——” 他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它扭曲的身影——那不是什么大猫,分明就是一只由无数黑色触手构成的【怪异】。 他冷冷说道,“不是正义、不是审判、甚至不是复仇——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制造屠杀和享受绝望。你借助宝木集的自杀诞生,又通过诱骗宝木遥自杀来增强自己的力量,甚至逃过游戏的规则。” 他深吸一口气,满腔都是冰冷,“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害怕得都快要——吐出来了。” 纵然是大猫,被这样侮辱也难免勃然大怒。 “人类。我宣判——”它金色的双瞳泛起冰冷的光泽,死死盯着叶洛,一字一顿道,“你会死。离游戏结束还剩下3分钟。你死定了。” 叶洛翻了个白眼。宣判什么不好,宣判我会死,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叶洛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大猫,它尖利的牙齿摩擦着,喉咙中滚出低沉的咆哮声。 只是,忽然间,它的耳朵微微一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视线向右侧偏移,嘴角渐渐勾勒出了狰狞的笑容,“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么?声东击西。” 叶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但内心却如炮弹炸响,掀起惊涛骇浪——小鸟游的位置被发现了么?但是那个方向不对啊,小鸟游是躲在左侧的商店街才对,而且我也没有给出讯号。难道是三轮莲?还是说大猫在诈我? 陡然间,叶洛的呼吸停滞了,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想起来了,他漏掉了一个人! 那是斋藤花子——再怎么早熟的小女孩,在看到自己的父亲受到如此痛苦折磨的时候,都不可能抑制得住自己想要保护父亲的本能! “为什么我会忘记了花子!” 叶洛又怒又急,立刻向斋藤望过去,赫然看见花子正忍着眼泪用力拖拽着自己的父亲。 他露出近乎狰狞的神情,嘶声喊道,“快跑!花子!” 然而,大猫的速度远比叶洛的声音要快。 几乎是“跑”字刚落地,大猫已经出现在了花子的身前,一巴掌拍了下去! 叶洛目眦欲裂。 眼看小女孩就要惨死在大猫爪子下,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大猫忽然一个仄歪,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花子所在的地方。 接着,它又一个转身,跳到了高楼之上,然后又一个轻盈落地,围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起来。 那欢脱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追着毛球的猫咪,可看大猫那狰狞的表情分明就是不情不愿。 “什么情况?” 纵然是叶洛也愣住了。好半天才发现,大猫似乎在追着什么东西,那是…… “激光灯?” …… …… “终于,到本大爷出场了。” 三轮莲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实际上手心全是汗,刚才实在是太悬了! 他其实与叶洛一样并未发觉花子的身影。甚至于连斋藤是生是死,他也是瞧不见的。一是因为夜色太黑,二则是因为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长街右侧的商店街的墙根处正好是视觉死角。 他一开始还愕然于叶洛居然与大猫聊了起来,而且似乎还聊得有来有往。 但突然叶洛就怒声大喊了起来,三轮莲还从未见过叶洛如此慌张过,他下意识打开了激光灯,这才在最后关头救了斋藤花子。 三轮莲也是后知后觉,等他想明白后,背部当下一片汗湿,“小花子,这可不是玩游戏。要不是三轮大爷反应的够快,你可就人生gameover了。” 他虽然口中说得轻松,但实际上脸上却是一副紧张。 这是因为他在操作激光灯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不妙的地方,这激光灯看似无敌,但实操起来其限制远超过他的想象,不仅仅是功率衰退和漏光那么简单,还有更多的限制。 “激光灯不能静止!” “激光灯不能超过长街中轴线到叶洛身前那条百米线的范围!” “最麻烦的是……激光灯的历史轨迹不能相交!” “一旦出错,大猫立刻就会脱离激光灯的控制。” “可恶啊。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不一会,三轮莲就已经浑身是汗,“但这未免也太难了!” 三个条件,任意一条甚至是两条出现都没有关系,但这三条一起出现,就构建出了一个无比麻烦甚至是“刻薄”的游戏规则——他必须要在10x100的范围内,记住激光点的所有移动轨迹,在防止轨迹相交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让大猫保持持续的运动。 在他看来,现在那个宽10m长100m的“战斗区域”就像是一块脆嫩的豆腐,而他手中的激光灯就像是一把利刃,他每割一刀,都意味着豆腐的面积会少上一部分,每少上一块,游戏的难度就会提升一级。 可他的刀又偏偏不能停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猫在他的操控之下,离斋藤父女两,越来越近。 “叶洛!小鸟游!”汗湿的碎发紧贴着三轮莲消瘦的脸,平光镜被雾气打湿,可他根本不敢眨眼,“你们还没有拿到铃铛么?!” …… …… “三轮莲就快要撑不住了。” 冷静下来的叶洛很快就猜中了那激光灯应该是三轮莲获取的上一轮游戏胜利的奖励品。 “灯的作用是让大猫追逐光点。这么强肯定也跟铃铛一样有着限制才对。” 他仔细观察着,不一会,同样也发现了激光灯的限制之处。 “这……限制条件也太多了。”饶是叶洛也不禁感到棘手,“难怪大猫的行动轨迹越来越‘精打细算’,总在一小块范围内腾挪辗转,三轮莲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要在有限的画布上,不停歇地画出不相交的透明线,这需要强大的记忆力和空间想象力。 “可用的画布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了!必须要尽快拿到铃铛!” 叶洛敲击轮椅机关,再次开启了二档,急速冲向了铃铛所在的位置——画布中间位置偏左的角落。 五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叶洛终于到了铃铛身边,可看清楚后脸色却不禁一变。 铃铛的绳子被斩断了!剩下来的短短一截根本就不够系在猫的身上!这样即使拿到了铃铛,也无法完成任务! “什么时候?难道是在一开始么?!” 叶洛回头望去,正看见大猫金色在腾挪之间,竖瞳流露出残忍的目光——小老鼠,你们死定了。 ——这只大猫!它早就想好了!难怪它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拿到铃铛! 时间终止的危机感如夏日雨云铺天盖地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大脑急速运转起来! 任务截止时间还剩下两分半。 画布画幅只剩下四分之一。 铃铛的绳子被斩去一大半。 “破局!破局!破局!该如何破局!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局!” 蓦地,叶洛的视线掠过手中的日记本,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 “只有一个方法了。” 他不进反退,缩到了铃铛和商店街玻璃墙的夹角处,让阴影吞没他。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叶洛打开了日记本。 不是【系统】给他的那本,而是大猫给他的“诱饵”。 大猫虽然是为了杀他,但这本日记本不可能是它临时写出来的,那么,只可能确实就是宝木集的日记本。 既然现在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获取记忆碎片,那手中的日记本不就是唯一的渠道了么! 吐出一口浊气,叶洛斩断内心的不安、屏蔽眼前的战局,染着鲜血的双指夹住页角,快速翻了起来。 他要在剩下的两分半之内,通过这本日记本,将副本本源参透。 看破大猫身上的迷雾,施展【离析术】。 “既然无法完成任务,那就只能够【斩】了你了!” …… …… 五十、最后的真相 “叶洛那小子在做什么啊!不要浪费本大爷的努力啊!” 三轮莲眼睁睁看着叶洛明明靠近了铃铛,但却毫无作为,反而躲了起来,“这是放弃了么?” “不!不可能!像叶洛这种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 “只有一个可能。”三轮莲心中“咯噔”一响,“是铃铛的绳子断了,或者是铃铛坏了。总之——已经没有办法系在猫的身上了。” 这么说,岂不是……死定了? 三轮莲大脑一瞬间的空白,握住激光笔的手也不由一顿,切出了一道错误的轨迹。 “糟糕!” 他回过神来,连忙重新控制住大猫,但剩余的战场已经被他这条打斜的轨迹“浪费”了一大半,眼看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还要保留一部分给斋藤父女。 最致命的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前方却一点希望也没有,他这样努力坚持真的有意义么。 即使骄傲如三轮莲也不免心生绝望,有一种局面早已崩溃、目前不过是在续命的沮丧。 “可恶啊!” “我不想死啊!” …… …… 小鸟游比叶洛更早发现铃铛的绳子断了。 在那一瞬间,她躲在商店街之间的巷子里,被黑暗与绝望吞没,差点崩溃大哭,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叶君还没放弃,她也不能放弃! 只是还不待她打起精神,就听见了大猫与叶洛的谈话,让她瞬间呆住了。 “那头大猫是……宝木小姐?”少女捂住自己的嘴。她难以想象,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居然会是那头杀死并吃了她那么多同学的怪物。 这扭曲的现实让她险些吐了出来,然后她又听见了更加让她心神不宁的消息。 “宝木集……这个名字好熟悉。”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拂去了脑海中的灰尘,露出回忆破碎的残骸。仅仅是听着这个名字,五味杂坛的情绪就油然而生,少女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一种被冰糖凝成的尖刀猛戳胸口的怪异感觉,既痛苦但又有着直击胸腔的甜涩。 随着那感觉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她尘封的记忆的碎片也一点点聚集,汇聚成了一截截过往故事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只是这些画面破碎断续,缺少了关键记忆,无法编织成完整的故事。 “这些就是叶君说的我丢掉的记忆。那些空白的地方就是我最痛苦的瞬间么?” “它们是什么样的。” 恰在此时,大猫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传来,直击她的内心—— “宝木遥、小鸟游……他们欺凌了集!还毫无愧疚之意!” “自鸣得意、自作委屈!” “小鸟游……她才是最肮脏的那个!” “连叶桑你也被那个善于伪装的女人给欺骗了么!” “她才是那个让一切崩塌的罪魁祸首!” 大猫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插进她的胸腔,蘸着血将一幅幅阴暗灰沉的画面勾画出来,嵌在了记忆画卷缺失的空白之处,形成了一段鲜血淋漓的往事。 小鸟游浑身颤抖地读着那拼凑起来的故事,脸色愈来愈苍白,浸润的双瞳越来越晦暗。 最后忍不住捂住脸,痛哭了出来。 “我、我……” “我真的是这么差劲的人么?” “这些就是我想要忘记的事情么?” “欺凌同学、背叛朋友、偷拿班费、还将脏水泼在唯一的好友身上——” “这样的我——” “这么肮脏的我——” “才是真正的我么?!” 小鸟游瘫软在地上,露出绝望的眼神。 …… …… 日记本很厚。因为不仅仅是一天的日记,而是三百六十五天的日记。 但幸好,每一篇日记的右上角都写了出现人物的名字。 叶洛着重寻找与三轮莲和小鸟游结月有关的日记。但只看这两个人的日记,工作量其实也只减少了三分之一,因为宝木集的日记几乎就是围绕这两个人展开的。他们三人,无疑是整个故事的主角。 幸好叶洛当初花大价钱学了量子阅读法,让他可以通过量子波动来快速阅读文字。 于是,呼吸之间,叶洛就看到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关于“友谊和背叛”的故事—— 小鸟游结月、三轮莲、宝木集……这三个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孤立的少年少女。 因为一间偶然的事情,被分配在了一起完成学校德育课的课后任务——清扫青川长街的传单。 孤独而又渴望友谊的三人,在经过初步的试探后,明确了对方是同一类型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成为了好朋友。 那是一段无比快乐的日子,三人终于不再是形单影只,他们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友谊”的甜酒。 上学课间午饭聚在一起、放学也约着到处玩耍。 这清酒让他们醉醺醺的,他们第一次觉得上学原来也是这么值得期待的事情,而不是会在噩梦中出现的恐怖故事。 但事情在向好的方面变化的同时,也在向坏的方面进一步滑落。 三个落水之人,抱在一起,只会让大家沉得更深。 欺凌的事情并未减少,相反,愈演愈烈。 三人中,到底是谁先背叛了朋友呢? 应该是小鸟游吧。 作为女生,她本来只是被孤立,但与宝木集在一起后,就变成了被欺凌,丢掉书本和文具只是常态,不时还会有拉扯裙子和砸粉笔刷等身体攻击,但最让人难堪的其实是婊子、荡妇等语言侮辱。 于是,她退出了。接着是三轮莲。 但仅仅退出是不够的。 一旦打上了“不合群”的烙印,要洗去那烙印,就要用更激烈的方式,用另一种烙印去替代——这就是欺凌者游戏的秘密规则。 因此,他们开始加入“欺凌者”阵营,转而进攻那个唯一被剩下的跛脚猫——宝木集。 直到某一天,“班费事件”出现。 宝木集不堪被冤,更不堪被曾经的挚友背叛。 选择了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红的绿的黄的鲜血洒在教学楼前,溅射在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的脚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忘记这件事情,删除这段令人不安的记忆,继续向前走。 直到三年后,宝木遥在某一天找到了弟弟藏起来的日记。了解了真相后的她,内心泛起汹涌的仇恨,点燃了日记中残留着的宝木集的痛苦与绝望。 这些负面情绪,构建起了这个恐怖的《猫鼠游戏》。 塑造了这头残忍嗜杀的大猫。 …… …… “这就是真相么?”叶洛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这就是真相。” 大猫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它此刻已经摆脱了激光灯的束缚——三轮莲终于无计可施了。 它慢条斯理地向叶洛走来。 “你说。”它边走边说,“小鸟游和三轮莲……他们哪一个不该死?” 叶洛沉默。 “哪一个都该死。”它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他们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但那又如何?存在即合理。我存在的合理之处就是——他们都该死。” “你说,我说的对么——”它的瞳仁微微偏移,看向从小巷中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少女,“小鸟游结月。宝木集的好朋友。” …… …… 五十一、交错的轨迹 直到大猫的声音响起,小鸟游这才抬起了头,露出那张惨白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不自不觉走到了巷口。 眼看着大猫走近,可少女却一丝逃跑的意思都没有。这令人绝望的现实——她的内心原来是如此肮脏——仿佛已经彻底压垮了少女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令她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扑通一声瘫倒了在上,双瞳无神,任由大猫踱步靠近。 “叶洛,作为人类,你确实很强。” 大猫再不看毫无威胁的小鸟游,她的精神已经被彻底摧毁了,现在不过是一具空壳。 它盯着叶洛,沉声说道,“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挣扎。” “但事到如今,你们已经无计可施了。游戏时间就要到了,而铃铛的绳子已经被我斩断。最重要的是……你们连最后拼死一搏的勇气也没有了。”大猫字字诛心,“因为你们的所有行径根本就没有任何大义可言!” “他们这些人。”大猫环顾四周,露出冷笑,“不过是在拼死逃避自己应受到的惩罚。” “而你——叶洛——你出于正义和怜悯,帮助他们。”大猫讥讽地笑着,“到头来,不过是助纣为虐。你自诩为‘英雄’,其实不过是一个笑话。” 叶洛低头不语,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叶洛,我可以放了你。”大猫忽然说到。 叶洛看似毫无反应,但右手忽然握紧,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大猫很满意叶洛的反应,“说到底,你与他们都不同。你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游戏中来。我只是为了复仇,不是一定要杀死你。我可以让你逃出这个游戏。” “可代价……”叶洛沙哑着声音说道,“代价是什么?” “很简单。” 它站在叶洛面前五米的地方,俯下身子,硕大的瞳仁凝视着埋下了头颅的叶洛,“你杀了他们——小鸟游、斋藤还有三轮莲。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在白猫那里过关的——铃铛只有一个,你既然将铃铛束在了白猫身上才过了那关,又是怎么取下来拿到这里来的。” “这个问题重要么?”叶洛声音沉闷。 大猫不耐地喘了口粗气,在地上磨着锋利的爪子,“别废话。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叶洛沉默了一会,“花子也要死么?” “花子?那个小姑娘?也要死。”它冷冷说到,“她虽然无罪,但既然是斋藤一郎的女儿,只能算她倒霉了。” 见叶洛还在犹豫,大猫露出狰狞的牙齿,恐吓到,“不要浪费时间了,还有1分钟,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立刻杀了小鸟游!还是说……你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命?践行你最后的正义?” 叶洛的右手慢慢握紧,身体颤抖着,口中低声说什么,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内心挣扎。 忽然,他开了口,“小猫咪啊。” “小猫咪?”它一怔,继而大怒,就要发作,却被叶洛下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我自然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从白猫身上将铃铛放下来的——就是这把刀。” 叶洛右手摊开来,一柄小巧精致的银色小刀躺在掌心,“我就是用这把刀【斩】开了白猫。” “这把刀?开什么玩笑!死到临头了,还敢耍我!”大猫瞳勃然大怒,抬起爪子,“看来你果然是要坚持正义到底——” “我说啊。”叶洛提高音量,打断了它的话,“你一直在说什么正义正义的,简直比三轮莲还要中二。”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大猫近在咫尺的眼瞳,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可是一向被人说是孤僻、冷漠。跟什么……正义、大义可是半毛钱都没有关系。” 烦躁! 被叶洛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一股烦躁涌入大猫脑海,它不自觉地开始磨牙,发出尖锐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杀了他们!你还等些什么?” “等什么?” 叶洛嘴角上扬,勾勒出微笑。 “当然是在等游戏结束。” 恰在此时,有劲风从青川江边吹来,呼吸之间疾行了十几公里,横扫过半个南区的街道,重重地打在了叶洛的身上。 他碎发凌乱,伴随着染着血衣角逆风翻飞,发丝之下的双瞳熠熠生辉,仿若明月。 这阵风也吹在了大猫的身上,吹得它毛发乱飞,一股巨大不安也随之重重撞进了它的心间,将它心中那猫捉老鼠的戏谑和惬意吹得灰飞烟灭。 这不安是如此猛烈,它决定不再戏耍他们自相残杀。 它要亲自动手! “等游戏结束?那我就送你gameover!” 大猫举起了爪子,猛地拍了下去! “轰——!” 轰然爆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仿佛雷霆在空中炸响! 但大猫却脸色难看,这声音并不是它的爪子敲击在大地上,那是马达骤然转动的声音! 那是叶洛的轮椅!忽然爆发出令它都为之愕然的速度,带着叶洛消失在了原地! 可叶洛这么一逃,却让大猫反而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你最后的招数么?这也太小瞧我了吧——” “你以为,你逃的掉么!” 大猫的眼瞳快速地环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叶洛的身影,它不禁脸色微变,“上下左右都没有,总不可能是钻到地底去了吧!除非……” 恰在此时,墨色的夜骤然散去。 那是日出时分已到,远方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鲜艳夺目,洒下道道光辉,冲破了黑暗! 而在这光辉之下,一道影子闪过大猫的视野。 那是有什么东西飞过了大猫的头顶! 它抬起头,看向头顶那垂直起落、正在做出自由落体运动的轮椅车,露出了狞笑。 “果然如此。居然飞上了天空。” “但这已经是你最后的逃跑路线了吧!” “小老鼠。你逃不掉了。” …… …… 叶洛当然知道自己逃不掉——轮椅在爆发“三档”飞上天空后的代价是巨大,“双钻”马达完全烧毁,连带着车轮也彻底报废——他已经无法移动了! 但在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失落与绝望。 以近乎每小时45km的速度飞向天空,然后在高达30多米的地方开始降落,被重力束缚着作自由落体。 身在半空,狂风卷起他的衣袂与碎发。 金灿灿的阳光穿越十万八千里,照耀在他身上,为他的身体勾勒出一层金边。 他用力一挣,背部的轮椅顿时十分五裂,他的降落姿态也借此变成了背部朝上、脸部朝下的拥抱大地的样子。 于是他看见了身下的大猫。 它蹲坐而起,身体却微微匍匐,后腿肌肉用力地鼓起,就像是一只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 接着,它微微抬起头,露出那双闪烁着残忍目光的金色双瞳。 “轰——!”的一声,长街地板砖四处飞溅,它朝着叶洛弹射而来! 它甚至等不及叶洛降落,要直接在半空中就击杀他! 叶洛双瞳生辉。 “这么想杀我。那就来吧。” 屏气。 静思。 全神贯注! ——【离析术】发动! 于是大猫在叶洛的瞳仁中被肢解开来,变成了由无数条迎风摇摆的黑色线条所凝集而成的怪物。 在那团团黑线之上,【迷雾】并未彻底散去,依旧笼罩着薄薄一层浅灰色的粒子。 “果然。日记本中记载的内容并不是完整的真相!” “即使我阅读完毕日记本,【任务三】的完成度不过增加了5%,达成了95%!”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寻找那剩下的5%了。” “无法彻底驱散迷雾。那就只能上了!” 叶洛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展开,名为“犬牙”的小刀在他指尖停顿,被他牢牢握住,在阳光下闪烁着狰狞的刀锋。 他的视线努力穿过那层薄雾,钉在了那团团黑线荆棘之中的核心死线——那是一段由三根纤细黑线组成的线条。 这怪异的线型让叶洛心中闪过一道灵光。 但下一刹那,大猫已经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银色闪光一掠而过。 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与他擦身而过,激荡的狂风炸得他额前碎发狂舞不休。 那是猫的爪子! 爪子的刀锋掠过他的侧脸,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划破空气切断他的一缕碎发,在他的左脸割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然后是一股冰冷的气息淹没了他,那是猫的味道! 来不及细想了—— “斩!” 他用力挥手,刀锋摧枯拉朽般斩开了那些荆棘——叶洛的刀对于斩过一次的荆棘而言是致命的! 然后刀直直地斩进了那道【死线】之中! “嗡——!” 刀鸣轻盈悦耳。 一人一猫在空中交错而过。 大猫那扑向叶洛的姿势骤然一个仄歪,麻袋一般把自己甩飞了出去。 它在半空之中,一道犬牙交错的一米伤口在它的腹部绽放,然后骤然炸了开来! “噗嗤——!” 鲜血喷泉般从它伤口处激涌而出! 猫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轰然砸在长街上,身体高高弹起,便一动不动了。 而叶洛同样是重重落地。 死了。 …… …… 五十二、所谓的真实 【大脑受到撞击——受到致命伤害。】 【死亡抗性检测中……】 【抗性不足,不通过。】 【玩家死亡……】 【玩家死亡!】 【玩家账号开始注销,玩家账号开始注销——】 【注销失败!警告!注销失败!警告!】 【玩家死亡,触发“不死”天赋。】 【死亡权柄检测中……死亡权柄等级过低,被“不死”天赋压制……玩家通过检测。】 【玩家复活成功!】 【玩家复活成功!】 …… …… “还有——” 叶洛再一次从死亡中醒来! “15秒钟!” 他无暇细看身旁大猫的情况,更无暇在乎自己摔断的双腿,大吼道,“小鸟游!铃铛!” 小鸟游却像是早就知道叶洛要做什么,她已经推着铃铛来到了大猫的身旁。 再看她的脸上哪里有什么绝望和自弃,那分明就是演给大猫看的。 叶洛盯着小鸟游,“我们一起!” 少女点头。 两人一起将铃铛绑在了那生死未知的大猫的脚上,但是绳子的长度果然不够,无法系起来——也就无法完成任务。 但小鸟游并未露出沮丧,她看着叶洛。 正如叶君说“相信她”,她才没有在黑暗的小巷中崩溃,她也相信叶君一定有方法。 “我们用手。把你的手给我。”叶洛说道。 小鸟游恍然大悟。于是两人一只手拉住绳子的一头,另外一只手则是互相握在了一起。 任务只说要将铃铛系在猫的身上,又没有说要用什么系! 至于游戏规则是否认可,那就无能为力了。 小鸟游看了一眼叶君,握住他那只手悄悄用力。叶洛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回之以一个笑容。那笑容满脸是血,可少女却内心一片温暖。 “倒计时——” 旁边商店橱窗里的电视机忽然自动打开,一片雪花中,传出声音。那声音不同于大猫的声音,而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冷冰冰的电子音。 “五、四、三、二、一!” “游戏结束!” “游戏任务检测中……” 接下来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像是就连游戏的gm也不知道应该判定胜负。 终于,十秒钟,又像是一个小时后,那声音再次传出。 “玩家游戏成功。” 小鸟游刚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露出微笑,就听到那声音继续残酷地响起—— “进入最后一个游戏。” “没有道具、没有限制、没有规则。” “胜利条件——脱离青川长街。” …… …… 话音未落。 小鸟游忽然感觉到自己被叶洛猛地一推。 接着,一道白光刷的闪过眼前,然后就是鲜红的血液淋在了她的脸上。 一条胳膊飞在了半空。 少女瞳孔骤然缩小,那是叶洛的胳膊! 大猫骤然弹起,一爪子斩掉了叶洛的胳膊! 它没死! 少女顿时如坠冰窟! 忽然就看到叶洛向她甩出了一个小木盒,那木盒在空中展开又折叠,刷刷刷地变成了一只玩具竹蜻蜓,落在了她的头上。 “小鸟游。”叶洛脸色苍白。 “在、在!” “记得来南城玩。”叶洛微笑着说道。 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等等!” 小鸟游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她立刻就想要摘掉那竹蜻蜓,但是已经太晚了。随着响指声,竹蜻蜓快速旋转了起来。 下一刻,她已经离地而起,在空中摆出一道弧线,巧妙地躲过了大猫的爪子,呼吸之间,出现在了长青大街之外的地方。 她甫一落地,立刻转身就要往长街里面跑去,但是才迈出一步,她的身子陡然变得透明,产生了一种脱离感。 她立刻脸色苍白。这种感觉正如她来到这个世界一模一样。 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睁大眼睛凝望着叶洛,带着哭腔,“叶——” “君”字未出,仅剩泪水在半空中崩碎成水雾,少女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 小鸟游结月脱离游戏了。 三轮莲也消失了,他本来就不在青川长街的范围内。 花子也早就通过小巷把斋藤一郎拖了出去,双双离开了游戏。 只剩下叶洛一人。 还有大猫。 “很好。” 大猫凝视着瘫倒在地上的叶洛,它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叶洛费尽心机对它造成的伤害在它强悍的自愈能力下不过是个笑话。 “你很好。” 它双瞳一片冰冷,“你成功了。让所有人都逃走了,只留下你一个‘英雄’。” “说‘英雄’什么的,大猫你果然是中二过度了吧——” “闭嘴!”大猫咆哮着,一爪子将叶洛的右腿踩成了肉末。 好在叶洛的下半身早就失去了知觉,就算是火烧雷劈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不然非要晕死过去不可。但鲜血大量流逝还是让他的脸色迅速苍白。 他的瞳孔微微偏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这个么?”大猫抬起爪子,那是“犬牙”,唯一一把随身携带的离析刀,其他的刀已经随着轮椅的解体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它将爪子向后一甩,这唯一一把刀也消失不见。 “小老鼠,这下,你再没有玩具了吧?” 大猫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叶洛。 它森森笑着,“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杀死你的。这一关可没有时间限制,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炮制你。我会先从四肢开始,双腿、双手,到时候你就只剩下躯干和一个脑袋。如果说你到时候还没有晕死过去,真正残忍的事情还在后面。” 叶洛不说话,只是盯着它。双眼黑白分明,眼神毫无波动。 又是这种眼神! 大猫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却不自觉感觉到头顶发麻。 刚才在半空中,就是这种眼神!只是一眼,它一瞬间就被看穿了,似乎什么毛发、皮肤、血肉与骨骼都没有了!它最脆弱的核心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接着就是一抹刀芒划过虚空,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差点就死掉了! 自它拥有模糊意识以来,还从来没有感受过“死亡”。 但刚才它与“死亡”不过距离十公分,那是近在咫尺的死亡! 虽然最后它不过是腹部被切除了一道大口子,在它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根本不值一提,但却导致它头部着地,晕死过去,这才让他们完成了任务逃脱了出去。 一想到这里,大猫就满心都是怒火,对叶洛恨的是咬牙切齿。 “你在看什么!” 大猫怒吼着,一脚将叶洛踢飞了出去。 …… …… 砰! 叶洛在地上疯狂翻滚,变成肉糜的右腿和断开的右臂在地上摩擦,拉扯出两条满是血肉的血路,他的脑袋重重撞在了一家商店的墙角跟,这才终于止住了身体。 此刻他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猫的爪子上,上半身也是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泥土、鲜血涂抹了全身,凄惨无比。 但他强忍着! 咬牙、握拳,一声不吭! 他一边嘴角溢出鲜血,一边努力直起身子,只剩下一只胳膊的他,做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要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可他依旧强睁着眼睛,盯着大猫,一眨不眨。 他要看着大猫,看着它的【死线】! 在他幽冥色的瞳仁中,大猫已经“无所遁形”,薄薄一层迷雾之下,荆棘已经被斩成齑粉,如雪花四处飞扬,脆弱的死线在这层层黑色雪幕后,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之前在半空之中,他与大猫交错而过,对这死线仅仅是惊鸿一瞥。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看清楚死线的具体样子—— 那死线由三根纤细的黑线纠缠构成,但那三根线却不是始终纠缠在一起的。三根线条的始端是分离的,然后渐渐在中间汇聚,接着在某一段的时候,又突然分离——某一条细线陡然仄歪,与两外两条偏离了路径,然后在一定距离后,戛然而止。 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死线。一般而言,物体的荆棘会非常复杂,那是为了保护死线,但是死线往往会比较简单,就是单一的一条线。 “猫的死线呈现出这种复杂形态,必然有它的道理,那5%的未知迷雾说不定在潜藏在其中。如果可以彻底窥破副本本源,说不定就可以破局!” 尽管浑身上去痛得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叶洛依旧在努力保持思考! 是的!纵使底牌尽出、山穷水尽,可叶洛仍未放弃!这才是他真正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要找到那最后的5%,驱除迷雾,发动离析术,彻底斩了大猫! 这是叶洛唯一的逃跑路线,在轮椅破损后他就没有想过可以走出长街,别说有着大猫,即使没有大猫,叶洛恐怕也是爬不出去的。 看着那三根纠缠不清的线条,叶洛心中一动,“如果说三条线分别代表了三个人——小鸟游结月、三轮莲与宝木集。” “那么,线条的分合就代表了三人友谊的聚散。这样是可以解释的。” “可这些在日记本中早就展示了。并不是新的消息,无助于任务进度。” “等等!”叶洛的视线忽然落在了死线的一个节点上——就是从这个节点开始,三根线渐渐解体。 “为什么日记本记录了三根线为何缠绕,却没有记录是什么事件让三人突然分道扬镳的?”——某个疑惑出现在叶洛心中。 “不对,不是没有记录,而是被撕掉了。” 叶洛想起来了。他在翻阅日记本的时候,发觉有一页被人给撕掉了。 当时他没有在意,现在回忆起来,在那一页之后的日记文风和内容都明显阴晦了许多,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日记执笔人,也是从那之后,日记本中记载的小鸟游与三轮莲,陡然突然变换了角色,摇身一变成了“欺凌者”。 “虽然找不到那一页了,但是可以回忆那一页之前的内容。” “内容那一页之前的内容是什么来着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才对!” 他努力回忆,但那前一页的内容应当是与小鸟游和三轮莲无关,因此他只是一扫而过,而现在他头晕目眩,根本想不起来! “必须找机会再看一遍日记本才行!” 思绪刚起,他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忽然间腰部一痛,紧接着视野发生天旋地转,飞到了半空中。 他被大猫用利爪洞穿仅存的一条腿,倒转了过来。 大猫盯着他,竖瞳中燃烧起怒火,“你在发什么呆,我在问你话啊。” “还是你说你已经神志不清了。” 它摇晃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就像是在猫咪玩弄着小老鼠。 仅存不多的血液一部分流出体外,一部分倒流入大脑之中,压迫着他的耳膜与眼球。最为致命的是,他刚才在极速翻滚的过程中,脑袋不停地与水泥地发生撞击,特别是最后那撞击在墙角的重击,普通人早就晕死过去了。 叶洛只觉得整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在迅速褪色,并且离他远去。 耳鸣和半失明不约而至。 他昏昏沉沉、头晕目眩,既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在这晨曦之中,各种未知的、已知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压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无尽深海,又像是落入了星辰黯淡的深渊之中。 既有一种淹没感,又有一种漂浮感。 来到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眼前影影憧憧、耳中似有蒸汽轰鸣。 有未知的声音在他耳畔呢喃,催促着快快睡去,已经可以不用挣扎了。 但叶洛死死咬住了最后一口气的尾巴! “不行!不能死!” “不能在这种极度疼痛和疲惫的情况下死掉!” “不然即使复活了,也会变成傻子!” “那就是真正的死了!” “破局!破局!剩下的5%在哪里!!!” 叶洛在心中怒吼。 忽然他耳畔传来声音,那是猫咪的声音,闪闪烁烁—— “小老鼠,被倒吊的感觉如何?” 倒吊……倒吊?倒吊! 叶洛骤然睁开双眼,瞳中有红日跃出云海。 大猫的话仿佛一枚深水炸弹,炸响在叶洛的脑海中,一瞬间将所有的迷雾和黑暗都驱散的一干二净,也将所有的疑点都炸成了粉碎,将那鲜血淋漓的【真实】,暴露的一干二净! …… …… “原来如此!” 叶洛明白了。 他明白一切了! 为什么吉野大辅的那篇日记有着所有证据中最大的任务收益? 为什么宝木集和吉野的表征会是猫?为什么吉野会从猫会变成人? 为什么柴崎京子的日记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小鸟游与日记本中记载的“真实”根本不一致? “因为,那日记根本就不是……真实啊。” “而是,满篇的伪证。” …… …… 【恭喜玩家——】 【发现《猫鼠游戏》新的副本起源碎片,副本起源完成度增加5%。】 【目前任务三(发现副本起源)的总体完成度是……】 【100%】 【任务三完成!】 【检测到任务二与任务三同时完成,可发放奖励!】 【任务发放中……】 【检测到当前玩家出于极度危险的情况,任务奖励可替换为强制退出游戏,请问玩家是否要兑换?】 …… …… “听起来不错,但是——” “我拒绝。” …… …… 五十三、最后的离析 “你拒绝什么?” 大猫一愣,就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叶洛忽然睁开眼睛,双瞳光芒幽邃,似是回光返照。 他说,“拒绝这稀碎而又虚假的现实。”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是已经神志不清了么!” 大猫不耐地低吼一声。它已经受够叶洛了,这个人类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恐惧!它本想折磨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可他都凄惨到这个程度了,别说求饶了,就连丝毫的畏惧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让它内心烦躁不已,一点发泄怒火的快感都没有。 就在这时,它忽然听到叶洛说到,“大猫,你说小鸟游他们在自欺欺人,但实际上,你才是最大的伪物。” 伪物……? 大猫呼吸一窒,这两个字仿佛两把大斧头劈进了它的心中。它没来由得感觉到了一阵恐慌,仿佛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杀了这个人类! 现在、立刻,就杀了它! ——本该这样做的它,却无法动手。 那是好奇,巨大的好奇摄住了它的心,强迫它必须听完叶洛的话。 没关系,它告诉自己,反正它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杀了他,何必急在一时。看看这个人类死到临头了,还能说出什么。 …… …… “宝木集写在日记本中的内容……是假的。”叶洛说道。 大猫嗤笑一声,“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如果那是假的,那这个游戏,还有我,是怎么来的?” 它一顿,继续说道,“人类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纯粹的复仇,但也确实是由对小鸟游他们的憎恶所产生的。我固然沉迷于屠杀和制造绝望,但复仇也是我最底层、最根本的行动力。日记本怎么可能是假的。” 叶洛摇摇头,“支撑你的行动力的确是仇恨,但却不是因为‘被挚友背叛的仇恨’。日记本中,写宝木集与小鸟游与三轮莲,相知相识,然后又分崩离析——这是事实。” “那你——” “但这是日记上本上的叙述。”他话头一转,“大猫,那个率先背叛了挚友的人是谁?” “当然是小鸟游,不然就是三轮莲,具体是他们中的哪个谁,重要么?日记本中没有详说。” 叶洛盯着大猫,“可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宝木集呢?” 它一怔,随后愤怒地咆哮道,“你在胡说什么?!” 它口中发出的狂风,吹得叶洛单薄的身体左右晃动,可他的双瞳却愈发明亮,“你的这份愤怒,到底是为了宝木集,还是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 不待它开口,叶洛就继续说道,“难道你自己没有质疑过么?” “质疑什么?”大猫语气冰冷,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碎叶洛。 但他毫无惧色,只是盯着它,“为什么,你会是……猫。” 大猫神情一滞。 “猫到底代表了什么?”叶洛问。 “那有什么奇怪?这是因为宝木集被那些欺凌他们的人称之为跛脚猫。” “是如此,但不仅仅如此。宝木集说过,他讨厌猫这种生物,因为它们又脆弱,又容易招人注意。宝木集是猫——所有被欺凌的人都是猫。这才是猫的意思。”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小鸟游结月是猫,三轮莲也是猫,他们都曾经是被欺凌者,但后来成为了欺凌者!背叛了宝木集!” “没问题。可你知道么……”叶洛一顿,“吉野大辅也是猫啊。” 大猫瞳孔微微颤抖。 叶洛说道,“虽然他曾经欺凌过你——就像你现在这样倒吊着我——但他实际上也是被人欺凌的猫。” “那又如何!”猫的语气僵硬。 “大猫,你知道《欺凌者游戏》中的晋升秘诀么?” 见大猫不说话,叶洛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你是知道的——要摆脱猫的身份,就要欺凌别人。这样就可以从被欺凌者变成欺凌者了。” “所以呢?这不就是小鸟游的做法么!” “但这个方法宝木集也是知道的。”叶洛盯着大猫颤抖的双瞳,一字一顿道,“他是从吉野大辅那里知道的!吉野大辅欺凌了他之后,就摆脱了‘猫’的身份——这一点启示了宝木集。” 叶洛说道,“宝木集本以为抱团取暖就可以摆脱被欺凌者的命运,但不曾想落水之人抱团只会沉的更深,他招致的是更加厉害的欺凌——就连另一头猫,也敢欺负他了。” 他一顿,“这残酷的现实让宝木集逐渐明白了——要摆脱跛脚猫的命运,与溺水之人相拥是无济于事的,只能依靠……落井下石。” “证据。”大猫冷冷吐出两个字。 “证据……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你自己难道没有质疑过日记本消失的一页是什么吗?为什么从那一页之后,原本坚固的友谊就轰然碎裂了。在那消失一页的前面是什么事件,阅读了日记本无数次的宝木小姐一定是非常清楚的吧?” 见大猫不语,叶洛帮它说了出来,“不就是吉野大辅在欺凌宝木集么?正是这件事情让宝木集意识到了真正的‘升级密码’。” 这就是为什么在宝木集的眼中,正在欺凌他的吉野大辅,由一只猫变成了人类。这也就是为什么吉野大辅的记忆才是最重要的副本本源,而非京子的记忆——这是因为彻底引爆这段剧情的或许是“班费事件”,但是炸药引线的开端却埋在吉野大辅身上! 在被吉野到吊起来的那一瞬间,宝木集感觉到了,猫是有极限的。 他选择再也不做猫了。 …… …… 大猫已经彻底不说话了。 它的瞳孔颤抖着,它是否也想起来了,在那一天,它作为宝木集时那复杂的心理——在那一瞬间,宝木集的内心,到底是痛苦悲伤,还是在为了发现脱身秘诀而暗自窃喜呢?又是否立刻就选择了将小鸟游和三轮莲作为垫脚石,他的内心会有愧疚么? “在那一天之后的日记内容和文风,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阴暗晦涩,为什么措辞和用语那么别扭?是因为被欺凌么?不对吧,宝木集不是一直都是被欺凌过来的么?”叶洛深吸一口气,“这是因为宝木集所记载的事情,全部都是调转的啊!不是小鸟游在欺凌他,而是宝木集在欺凌小鸟游才对啊!日记是用来书写真实事件的,却用虚假的内容去填充,怎么可能不别扭?” “这一本日记的后半部分……”叶洛颤抖着将怀中站满了鲜血的日记本拿了出来,“全都是宝木集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而书写的‘伪证书’啊!” 他手一松,任由日记本掉落在地上,被血泊染成猩红。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是大猫率先了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 它的声线有些陌生,那是宝木集的声音,“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小鸟游那种性格,只要我强调我们是朋友,是不可能告发我的。” “但是三轮莲不是。”叶洛冷冷道,“他揭穿了你。” “是我越界了——在《欺凌游戏》中,可以扔掉同学的书包、向同学丢粉笔刷,但是不可以犯法。我忘记了这一点。不然,三轮莲也不会说什么的。他也是个心软的人。” 叶洛皱起眉头,“你似乎一点愧疚也无?” “我为什么要愧疚?” “欺凌好他人,背叛朋友,死后还变成这种怪物,杀死了四五十人,甚至还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这样,你一点愧疚也无么?” “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大猫一顿,金色的圆瞳中流露出无辜,“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才是一直都被欺凌,并且最后死掉的那个人啊。到最后,我不仅没能摆脱猫的身份,还要变成少年犯,背负一辈子的污点——甚至最后还自杀身亡了。” “而他们这些人……还活得好好的,开什么玩笑啊!”大猫说着,渐渐愤怒起来,“他们害死了我!凭什么还能心无负担地走下去啊!甚至还忘了我!小鸟游结月!三轮莲!——他们这样也算是朋友么?所以他们必须死!” 叶洛心头发冷,“即使小鸟游被你这么欺凌与背叛,依旧还是觉得那记忆中的快乐是要大于悲伤,还是怀念当初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却也因此更加痛苦——知道了这一点,你依旧还是问心无愧么?” “她痛不痛苦,与我有什么关系?”大猫露出诧异的眼神。 “你——”叶洛眉尖一挑,一抹怒火勃然而出,但他又闭上了嘴巴,“无需在说什么了。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怨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股怨气会形成大猫这种怪异。” 大猫看着他。 叶洛冷冷说道,“这世间,确实少有纯粹的恶,但总有些人的内心是潜藏着的。那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蓄积、凝结、发酵。只有这种恶念,才会形成你。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明确了。” “明确什么?” “明确了——你果然不是宝木集,也不是宝木遥。你是他们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纯粹的恶意,是真正的厄运。是所谓的……【怪异】。如此一来——”叶洛吐出一口浊气,“我就可以心无负担了。” 大猫瞳孔微缩,“心无负担什么?” “心无负担地……”叶洛的瞳眸倒映着它,轻声说道,“斩了你。” …… …… 大猫毛发悚立。 他还有刀么?不可能!它是看着他轮椅里面的刀全部都飞走了的!正是因为它明确了叶洛手中没有武器了,它才可以这么游刃有余地与他说话。 ——难道他真的还藏着一把刀? “放心。”叶洛像是看穿了大猫的心理活动,“所有的离析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在说谎!骄傲如叶洛,也不会撒谎才对! 但为什么!它的内心还是这么不安?它感觉到自己体内某个不存在的器官正在发出呜咽声,那是预感到灭亡的恐惧。 “又是这种眼神!” 杀心如辣油灌入脑海,大猫终于忍不住了!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它的爪子轻轻一挑。 叶洛仅存的一条大腿也被它斩落,破破烂烂的身体顿时轻飘飘地飞在空中。 鲜血四溢间,它抬起爪子,用力一拍! 这一击,它再无半点留情,誓要将叶洛拍得四分五裂。任他再怎么强悍,不过也是普通人类,这是他与它本质的差距,是再怎么用计谋都无法弥补的天堑。 叶洛,死定了! …… …… 这次,死定了。 叶洛漂浮在半空,喟然吐出一口浊气。 恍恍惚惚中,有了死亡的预感。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或者说是低估了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在被大猫倒吊起来的时候,回光返照的力量支撑着他还可以开口说话,但是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了。 他之所以与大猫交谈那么久其实是在默默积蓄那一口气,后来在从怀中拿出日记本的时候,他也悄然将怀中的一把刀拿了出来。 叶洛并未欺骗大猫,他已经没有离析刀了。这把刀只是再常见不过的美工刀——劣质绿色塑料握柄,半截生锈的刀刃,染着京子的鲜血——那是柴崎京子从学校小卖部拿的刀,临死之前给了叶洛。 此刻,这把刀就藏在他的掌心,但他此刻不要说抬臂挥刀,就连转动眼珠子都觉得困难,仿佛身体不是他的了。 随着最后一口气的流逝,他既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温泉之中,舒服得灵魂都快要融化。 但同时,死亡的征兆仿佛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迫使他的感知力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限。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被巨大的猫爪遮盖,空气被骤然排开,形成劲风拂开他被血打湿的碎发,血液在这风压下被压缩成扁长的水滴状。 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和复活。 蓦然,一道模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喂。小猫咪,看这里!大爷还没走呢!” 紧接着,一道红色的光芒掠过他的眼前,也掠过大猫的眼前——那是有谁拿着激光灯照过大猫的眼睛。 大猫的身体顿时失控,它一个倾斜,锋利的爪子擦着叶洛的脑袋而过,随后便怒吼一声冲着那光源所在地而去。 叶洛身在半空,侥幸逃过一劫,但并未安然无恙,爪子毕竟离他太近了,虽然在最后一刻错开了攻击轨迹,但是激起的劲风却是如刀锋一般切开了他的眼睛。 他向后一仰,一道深刻入骨的血痕在他眼瞳之中绽放,鲜血四溢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这生死之间的剧痛反而刺激到了他,他通过意识打开了【系统】面板,将那自由属性点加在了“体力”上。 下一刻,残留在细胞深处的最后一滴力量被强行挤压出来,在血管中疯狂奔走,汇聚在了他喉中。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下面!” 随后他不理会那人是否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话,便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一点。黑暗中他闭目倾听,感受着低风在大地游走的声音,以此来判断自己降落的高度,同时,他另一只耳朵捕捉着大猫身上的腥风,又从远方骤然袭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这个时候——斩!” 他指尖夹着利刃,身体自由旋转落地,与正好追逐着红点奔袭而来的大猫,交错而过! “嗡——” 刀鸣轻盈,在红色朝阳中泛起涟漪。 叶洛重重砸落在地上,生死未卜。 而大猫则仿佛一只上钩的鱼,顺着红点轨迹微微摆动着巨大的身躯,向前踉跄行走了两三步,骤然停住,仿若冻结。 它艰难地回过头来,巨大的金色瞳仁颤栗着,清晰地倒映着来者,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愤怒、愕然、悲伤、不甘,最后都变作了仇恨。 “三轮莲,又是你——” 话音未落。 下一刹那,它整个身体如充水的气球轰然炸开。 呼啸的狂风中,黑色的粒子从它体内喷涌而出,在朝阳中漫天飞舞,挥洒出一片黑色的雪幕,落在叶洛和三轮莲的身上。 三轮莲看着那飘然落地的猫皮,惨然一笑,“没错,宝木集。又是我。” …… …… 原来三轮莲根本就没有脱离游戏。当时,他在发觉“画布”已经没有余地可用的时候,并未呆坐在楼道中等死,而是立刻下楼朝着青川长街狂奔而来。当他浑身是汗地抵达现场时,正好听见新的游戏任务是“离开青川长街”。 而那时,他站在漆黑的小巷中,只有半只脚刚抬起来,甚至都没有踏入青川长街的范围。但黑暗中的他只是犹豫了一刹那,便将那只脚放了下去,打断了脱离世界的进程,留在了这个诡异的世界中。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是看见小鸟游坐着竹蜻蜓飞天的样子吓呆了,是因为那张叶洛留下的白纸上的内容,还是那大猫说出来的话勾动了他埋藏的记忆,亦或者只是不想食言——他当初可是说过了要让叶洛也在地上爬行。 …… …… “大爷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他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臂,跌坐在地上,疼的满头是汗。 这手臂是他刚才在挥舞那激光笔的时候被大猫给斩落的——激光笔的漏光情况太过严重,无法精准控制大猫,它找准机会就给了他一爪子,还好他早有准备闪了过去,但也被斩掉了一只手臂。 三轮莲不敢休息太久,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鬼知道除了大猫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怪物。 他爬起来,走到了叶洛身前,面色复杂。 有悲伤和不忿,又参杂着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一丝感激与钦佩,但最后都变成了得意。 “到最后——”他盯着叶洛,明明疼得直抽冷气,还硬是挤出了一抹“邪魅”冷笑,“还不是要靠三轮大爷救场。” …… …… 叶洛在昏昏沉沉中,隐约感觉有人正在拖着他往前走。 那人正在抽着冷气说话。 “狗屎。为什么以前不觉得青川长街这么宽?” “还是说是手上这玩意儿太重了?” “喂!叶洛,你死了没?” “死了就吭一声。我可不想拖着一具尸体完成任务。” 那人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又继续往前走。 一阵沉默,他大概是已经明确叶洛晕死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了,轻佻的语气骤然变得有些沉闷。 “这个猫鼠游戏……” “小鸟游……” “还有宝木集。” “这些消失了,又出现在我脑子里面的记忆。” “真是没想到……”他嗤笑一声,“我居然还有那么阳光快乐的一面。” 那自嘲的笑声渐渐就变成了喟叹。 “嗬。”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什么沉重而又浑浊的东西。 “其实大猫说的也没有错。” “我是有罪的。” “在那场班费事件中,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帮助小鸟游才鼓动人群,但到后面……” “我看着那些人在我的鼓动下做出了如我所料的举动,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斥着的情绪,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肆意玩弄人群的愉悦——这是我事后才意识到的事实。” “但那已经太晚了。宝木集已经被我、我们宣判了……死刑。” “而我……也再也回不去了。” “操纵人心的愉快,一旦品尝过了,就仿佛吸食了最猛烈的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再也无法接纳那些所谓的友谊与爱情。” “在这场游戏中,我们三个人,宝木集有罪,我三轮莲有罪。” “只有小鸟游结月,笨蛋少女一个——无罪。” “所以,宝木集死了。” “我也……” …… …… “该死。” …… …… 本卷完。 一、少女的盲盒 当叶洛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残留着断肢的疼痛,但实际上身体已经完好无损了。 他坐在一把木椅子上。 桌上煤油灯灯影摇曳,照耀着昏暗的房屋。 四周石墙光影斑驳,墙角摆着一张床和一个木箱。 这里的布置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赫然是《厄诡游戏》中他角色所处的那间中世纪的欧洲小屋。 而他,则是变成了那名黑发少年。 ——十八岁年纪、双腿健全时候的他。 “我这是……” 他摸着自己的腿,确认着那久违的知觉,喃喃道。 “进入到手机里面了?” 念头刚起,一股巨大的倦意袭上心头。 复活的代价、离析术的代价、以及高强度集中注意力的代价,终于在这一刻,随着他完全放松之际,全部爆发了! 潜藏在体内四十亿万个细胞深处的疲倦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潮水般吞没了他。 “头好疼!” “好困!” “但至少到床上——” 他双手抵靠着桌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是再也撑不住了。 随着眼前一片漆黑,他跌回椅子上,直接靠着桌面昏睡了过去。 …… …… 叶洛从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在那间小屋。 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破烂的身体恢复如初,残留在体内的疼痛、精神力高度消耗的疲乏全都消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吃了什么游戏中的顶级秘药,精气神统统恢复。 他隐隐觉得是这个小屋的功效,大概类似于“泉水回程点”的恢复作用,可以弥补玩家在游戏中所受到的伤害。 “这么看来,还真像是游戏。” 他摇摇头,看向桌面。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在桌上放了一个盒子。 一如之前那个快递员送到他手中的快递盒。 要打开么? 他没有犹豫,便开始动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么? 在没有刀的情况下,拆快递的方式就只能是暴力了。 他举起盒子,还不待他动手开始拆,就听到了盒子里面发出了声音。 “痛。” 叶洛的手微微僵硬。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是一道稚嫩的少女声音。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不是一个正在循环播放少女声音的录音机,那么就会是…… “活生生的少女了。” 叶洛将那盒子放回桌面,动作轻柔。 内心开始犹豫。 他不知道暴力拆开这份快递,是否会对盒子里面的那样东西带来伤害。在他想来,最坏的可能性是当他拆开这份快递,里面的少女也会变得支离破碎。 这虽然听起来荒诞,但他本就处于最荒诞的环境下。 有一名少女被装进不过巴掌大小的快递箱里面很奇怪么?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盒子上面忽然有字渐渐浮现。 叶洛看着那字,缓缓念了出来,“少女盲盒。若使用,请投入【厄运粒子】。” 盲盒,就是他所理解的那个盲盒么——商家会在盒子里面放一些廉价商品,却不告诉消费者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以这种“赌博性”来刺激消费者重复购买。 “所以这其实不是快递盒,而是盲盒。”叶洛抚摸着盒子的表面,“少女盲盒的意思是指……我打开这个盒子,会随机出现少女么?” “等等。我先整理一下思路。”叶洛按着眉头。 “我应该是从【猫鼠游戏】中通关了,但并未回归现实世界,而是来到了这个游戏中的世界。所以这个盲盒,是游戏通关奖励?” “不。不对。不是通关奖励,而是额外奖励才对。”叶洛想起来了,他当时被大猫倒吊着,昏昏沉沉间勘破了游戏本源,解决了所有的任务,【系统】随即提出来了回归奖励,让他可以立刻脱离险境,但是他拒绝了——因为他要斩了那头大猫。 看来那奖励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眼前这个盲盒了。 “所以这奖励是【系统】给我的么?这么说来,应该是无害的才对。” 想明白这点,叶洛便松了口气。他倒不是害怕自己的生命危险,他只是怕溅自己一身血。 这地方可没有洗衣机。 “【厄运粒子】是么?”叶洛一个翻手,一只指头长度的玻璃樽便出现在他掌心。 透明的玻璃樽中,灰色的粒子沉沉浮浮。 叶洛食指扣住玻璃樽,拇指顶住瓶盖,轻轻用力便将那瓶盖掀开,随后将那灰色粒子倒在盒子上。 那盒子像是一块海绵,将那些灰色粒子尽数吸收了进去。 “虽说是按照它的规则,倒了【厄运粒子】。但是倒多少比较靠谱呢?”叶洛有些犹豫。因为厄运粒子既然是通用货币,那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也有用处的才对。 全部用在这里可不是明智之举。 只是他念头刚起,那盒子上便又有字迹浮现—— “倒得越多,抽中优质少女的几率就越高。倒多抽多,100厄运粒子保底必出高强度角色。” 看着那让他肝疼的文字,叶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所以这个《厄诡游戏》,居然还是是个抽卡游戏么?”叶洛头疼地按着眉心。 老实说,他的人品可是一向不怎么好。宅在家里的他自然是没少玩游戏,只是对于那些需要抽卡、抽箱子的游戏向来是敬谢不敏,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幸运大概只有e。 “但是倒都倒了,那就只能全投了。好歹求个保底。”叶洛再不犹豫,手腕一沉,将所有灰色粒子一股脑撒在了盒子上。 就看到那盒子虽然吸收了越来越多的灰色粒子,但是它本身的色泽却越来越浅,直到后面开始变得有些半透明。 借着煤油灯光,隐约在某些地方可以看到盒子里面的情况。 例如裙摆的一角、头顶的发饰、甚至还有翅膀、尾巴……不过这些部位都是变化的,像是前一秒的翅膀还是洁白如雪,下一秒就变成了类似于枯骨的龙翼。 “这么看,还真像是放了手办的盲盒。不过与其说是盲盒,这种随机明显更像是扭蛋嘛。” 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樽,叶洛耐心地等待着。 没办法,这就是盲盒的魅力,这就是博彩的魅力。 “这个翅膀不错,燃烧着红色火焰。那个眼睛可以呀,银色螺旋状的。这个可以!这个可以!一头金发还有金色的铠甲,看起来就很厉害。” 但很可惜,盲盒的内容一直在变化,闪过了那些看起来就很酷炫的双翼与瞳眸,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终于停滞。 最后,暴露在叶洛眼中的是浅色的水手服和灰色的百褶短裙,其他部位就看不清楚了。 “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看上去就很普通的样子……” 叶洛倒也不失望,毕竟已经习惯了。 他现在考虑的问题是,该怎么让里面的人出来。 正想着,那盒子就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只踩着白色帆布鞋的脚从里面蹬了出来,一脚将那盒子踩穿。 然后她顺着那个破洞,钻了出来,露出一颗灰色短发、脸色苍白的小脑袋,睁大眼睛、大口呼吸着。 “憋——死我啦!” …… …… 二、诸神的灰烬 “我的天!这盒子里面也太热了吧!” 灰色短发的玩偶大口呼吸着,像是终于从水底被救了出来一样。 不过她还来不及露出笑颜,就发现了极其尴尬的事情。 她的脑袋虽然顺利地从盲盒的洞里钻了出来,但是身体却被卡住了,任凭她怎么用力,即使在盒子里旋转了七百二十度,都无济于事。 那胡蹬乱踹的样子,活像一直被拿住了后颈肉的猫咪。 那盒子里面大概确实很闷,不一会儿,她就浑身是汗地气喘吁吁起来。 她长吐出一口气,骂骂咧咧地茫然四顾,抬起头试图寻求帮助,忽然脸色一僵。 她翻江倒海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原来现场不止她一个人——叶洛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戏。 她立刻停下了那手舞足蹈的古怪姿态,盒中的双腿赶紧交叠着坐下,双手也十字交叉放在腹前。 看起来,她努力做出一副典雅的动作,只可惜在这种情况下,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咳。人类。” 她脸上努力挤出优雅的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你什么时候在的。” “大概是你一脚踹破盒子的时候吧。”叶洛笑着说道。 她的脸色更加僵硬。不过她看着叶洛那浅淡而又柔和的笑容,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次【系统】分配给她的新人玩家是个性格很好的正常人类,看起来一副傻白甜很好骗的样子。虽然被他看到了狼狈的一面,不过主动权还在她这里——这样轻松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抬起下巴,露出倨傲的眼神,“卑微的人类。吾名【灰烬】,乃众神之一,前来引导汝在游戏中的前行。汝刚刚经过了第一个【游戏副本】,想来必然是满心惶恐、茫然不知所措,且由吾大发慈悲,将具体细节告知于汝。汝且听好——” “哦。新人助手npc是吧。” 还不等她说完,叶洛便直直地抛出了话。 正中答案! 她脸上那傲慢的脸色顿时有些拉垮。 她终于反应过来,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为什么这个人类会这么冷静?按照常理来说,新人在通关第一个游戏之后,内心应该满是对恐怖游戏的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侥幸,不说嚎啕大哭,起码也该是瑟瑟不安才对啊! 为什么他的表情就像是出门取了个快递,不要说惶恐,就连波动都没有。他是被吓傻了,所以已经彻底搞不清楚情况了么?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灰烬有些迷惑,随后便坚定地摇摇头——无论如何了,她的气势必须要维持下去,可不能让对面看穿了我只是个“最没用”的保底,连纸做的盒子都撕不动。 前辈说过了,在与新人的第一次会晤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只要气势拿住了,那在之后的相处中,就是她占尽主导权了! “咳咳咳。” 思绪在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她回忆着前辈说过的话,努力摆出“优雅而有距离感”的笑容,说道,“看来确实是有几分聪慧。吾化身千万,汝尽可如此理解吾之身份。诚然,吾遵从与【系统】定下的契约,穿越亿万光年,前来助你。汝——” “稍微打断一下。灰烬大人,你不热么?” 这一句话正中她的窘境,她好不容易酝酿成功的情绪顿时泄了大半,“吾、吾不热。汝先听吾说,吾——” “可是你已经满头大汗了哦。” “吾——”她刚张开口。 “那个盒子里面已经很闷吧,看起来就很热的样子。” “吾……” “你刚才说你跑了亿万光年的马拉松,还要被关在这个盒子里面,一定很热吧?”叶洛指了指她满头是汗的身子,“这位神明大人……你的脸都蒸红了哦。” “你——!”屡次被打断谈话,灰烬终于忍不住了,“我不热!都说我不热了!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关注这些没用的地方!” “我说我是众神之一啊!我说我穿越了亿万光年来帮你!你居然说我是跑马拉松过来的?” “你不是应该诚惶诚恐地跪拜在我脚下舔我的脚趾头才对么?你的反应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你这是正常人类的反应么!” 她涨红着脸,憋着一口气吐出一大段话,说完之后还气得平坦的胸脯起伏不定。 直到叶洛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期期艾艾道,“刚刚才——” “‘诚惶诚恐地跪拜在你脚下’?”叶洛重复着她刚才说过的话,脸上依旧挂着那浅淡的笑容。 可这一次灰烬却一点也不觉得那笑容哪里温柔和友好了。她只觉得那笑容有些可怕——这是她仅存的神明第六感告诉她的。 别看她口头上说的嚣张,实际上刚刚苏醒过来的她现在基本就是战五渣。 她发了冷颤,“我是、是说……” “还要‘舔你的脚趾头’?”叶洛接着问道。 她挤出笑容,“呃,开个玩笑而已……气氛干什么这么紧张?” “没什么。不过刚才灰烬大人说是一点也不热?” “也、也不是……其实确实有些——唔唔唔!”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被叶洛一根手指头顶着脑袋给塞进了盒子里。 “做什么啊!区区人类!你真是太嚣张了!治罪!我一定要治你的罪!我一定要让你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脚趾头!我一定——”她一边在盒子里面拼命扭动着身子,一边喊道,突然间一个声音让她冰冻住了。 撕拉—— “那是什么声音?喂喂喂!你从哪里掏出来的胶带啊啊啊!不要封住盒子啊啊啊!” …… …… 五分钟后。 被胶带封死在盒子里面的少女,活像一只被暴晒的闲鱼,煎完正面煎反面,态度再也嚣张不起来了,终于开始开口求饶,被叶洛放了出来。 叶洛看着那坐在盒子上巴掌大小的少女。如果不考虑尺寸,她其实不过就是初高中少女的样貌,上身是浅色水手服,下身是灰色的百褶短裙,纤细的身体,精致的五官,白皙到有些病态的肌肤,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她灰色微卷的短发,以及那双灰色瞳仁的双眸,似乎有灰色的粒子在瞳底流转。 叶洛耐心地待她整理好衣服和心情,便问道,“所以,你叫什么?” “哼。卑微的人类,竟敢直面询问吾之真名么?且算你身为人类也有些许胆量,值得嘉许,吾——” 撕拉——叶洛微笑着拉开了胶带。 “灰烬!我说过了,我叫灰烬!” 少女立刻双手抱头,作出标准的挨打求饶姿势,“别再把我塞进盒子里面了!” 叶洛一边施施然收回胶带,一边说道,“那么,小灰。” “小小小灰?”少女眉头直跳,看起来很不满这个普通平庸的名字。不过迫于淫威,她什么都不敢表示出来。 “所以,你是被【系统】派到我这里的新人助手。” “是的。”小灰乖乖点头。 “除此之外呢?你的身份是什么?” 小灰一怔。 叶洛发觉她有些迟疑,“是不能说么?” “哼。被你说中了。你现在身为区区【新人】,很多信息知道了只会有害无利。我只能告诉你,你有资格知道的事情。”她下巴微微抬起,一脸骄傲,“我其实已经说过了——吾即众神之一,过去时光的残影,诸神黄昏时代的恶党,往日星辰的余晖,天空之城的遗迹,时空破碎的残骸。” 她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名词,看似让人摸不着头脑,叶洛却是精准地把握住了关键词。 他问道,“所以说,你是神的边角料?” 再一次正中! 小灰张大了嘴巴,一脸愕然,“你为什么可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讲什么——” 她忽然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不不不对!什么边角料?这也太难听了。” “你的名字,灰烬——就是这个意思吧?”叶洛认真分析道,“残影、恶党、余晖、遗迹、残骸——你说的这些词语不都是代表了灰烬么?” 全中! 小灰头晕目眩——这个人类是怎么回事啊?!他是读了游戏攻略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神啊、【系统】啊,这可不是我违反规则啊,我只是稍微中二了一下而已! 这可不能怪我!不要扣我的工资呀! 不过还好,他只是触摸到了【核心】的蛛丝马迹,这个游戏的真相还没有被他挖掘出来——她正在庆幸,紧接着就听到了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的话。 “你提到诸神黄昏的灰烬……”叶洛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对于叶洛而言,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并不怎么多了。 他大脑迅速运作起来,大胆而合理地推理,“这么说来你其实就是诸神尸体被焚烧殆尽后的产物?” “呃——”她手脚都冰凉了。 “某一场大战,或许就是所谓的【诸神黄昏】,众神都死去了,只剩下祂们的尸骸,在现代复活并且构建了这个《厄诡游戏》。”叶洛露出疑惑,“不过,我比较疑惑【系统】在其中的角色是什么?难道所谓的【系统】其实也是某位神明的名讳——” “嗷嗷嗷!” 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少女陡然跳了起来,疯狂挥舞着双臂,大叫着打断了叶洛的话。 “stop!!!这个话题!over!over!”她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禁止!关于【系统】身份的讨论,是不被允许的!” “哦?”叶洛微微眯眼。 灰烬顿时紧张起来,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一开始对这个人类的判断简直就是瞎了眼——什么傻白甜啊、什么好欺负啊?根本全都是反义词好么! 她还想靠“气势”争得主动权,现在想来,她才是那个在一开始就被先声夺人的败者! 她早该想到的,在通关了第一个游戏后,还能保持镇定和淡然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啊。 这个人……来到了这诡异的游戏,知晓了诸神的信息,却还是这般平静,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 简直就像是对生死毫不在意。 这可太奇怪了! 不过他奇怪就奇怪吧!可不要把她也牵扯进水,她可不想触犯禁忌被惩罚,她还想着升职加薪,早日成【神】呢! 虽然小灰这么想着,但她也看出来了,她可管不了这个人类。 好在叶洛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只是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向她伸出了手。 她看着眼前那只大手,顿时有些警惕,“什么意思?” “友好的问候。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么多消息,这是表达友好的握手。” “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话啊!什么叫我‘告诉’了你那么多消息。那可都是你自己猜出来的。”灰烬顿时有些慌,“人类。你自己找死可别扯上我!我——” 撕拉—— “好的。握手。”她再一次认怂,一个激灵伸出了手。 这胶带的声音都快让她形成应激反应了。不过就算是这个人类在耍她,她也认了,没办法,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不要再一次被塞进那盒子里,让她做什么她都认了。 只是让她讶然的是,眼前这个人类只是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手心,便收回了手。 动作轻柔至极,像是生怕伤害到她,与他之前那“残暴”的举措截然不同。 “叶洛。” 他微笑着说道。 煤油灯的灯光摇曳着,在他黑白分明的双瞳中流转,悄无声息地点燃焰火。 她这才发现,这个人类的眼睛格外纯粹。 她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眼睛——黑如黑夜、白如白昼,没有一丝杂质,清澈地倒映着她的身体。 只是不知为何,盯着那双眼睛久了,她有一种全身上下都被看穿的错觉,就像是有什么无形而锋利的东西,正在一针一针地将她拆解开来,将某些脆弱而致命的核心暴露在空气中。 她下意识打了寒颤,侧眸避开了眼睛。 于是就听到了叶洛口中传来了一声“啧”。 她顿时反应了过来。 这个人,刚才绝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最可气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情是什么! “你!” 她鼓着脸颊,跳起来用尽全力打了一下叶洛的手指,却悲哀地发现对方根本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叶洛居然还“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小灰你是在给我挠痒痒么?” 灰烬又气又急,还偏偏无可奈何。 她只能抱着头,绝望地蹲了下去,“神啊,为什么要把我分配给这个人类啊!” …… …… 三、【厄运】的契约 “所以,作为我耗费了100点【厄运粒子】的昂贵盲盒。不如介绍一下你的能力。” “呃。怎么说呢,我虽然是神明,但是刚刚苏醒,所以能力方面有点……” “劣质?” 对话依旧发生在摇曳的灯火之下。 小灰在消沉了片刻后,不得不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本来,她妄想着遇到的【新人】会是那种很好欺负的类型,可以由她来控制全局,不然就是那种性格温和的姐姐,让她可以享受到大姐姐的温暖,结果遇到的却是这种性格不太讨人喜欢的少年。 但既然是【系统】分配的,她也无话可说了。 而且……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嘛。 两人的相遇才刚刚开始,说不定这只是叶洛的某一部分性格,他的大部分应该都还是阳光随和才对的,毕竟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挺灿烂的。 小灰暗暗给自己打气,终于振作起来。 她依靠着盒子站起身来,正准备表达自己善意的友好,就听到了叶洛的灵魂拷问。 她身子一个摇晃,险些又蹲了下去。 “劣劣劣劣劣劣质……”小灰睁大了眼睛,“这也太难听了吧!” “是么?我可是投了全副身家。” 叶洛抛了抛手中空空如也的玻璃樽,里面已经一滴厄运粒子也没有了。 他说道,“别告诉我你不仅力量属性为0,连纸做的盒子都撕不烂,还连一点魔法天赋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魔法天赋了……就、就算如此。劣质什么的……”小灰顿时有些心虚地侧过头去,红着脸争辩道,“怎能够说是劣质……不能算是劣质!……盲盒抽卡的事,能算是劣质么?最多算是……保底!保底怎可能算作是劣质呢!” 接连便是更难懂的话,什么“ssr”、什么“四星”、什么“白板”、什么“成长潜力”之类,引得叶洛一阵笑声,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小灰只能再一次抱头蹲防。 …… …… 半晌。 叶洛终于停下了自己的笑声。 实在不是他性格恶劣,只是不知为何,在看见小灰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想要亲近她的欲望。但与其说是亲近,不如说是“欺负”更加准确。 于是他就非常忠诚地遵循了自己内心的冲动。 老实说,他日常被死亡与复活缠身,身上的很多人类本该拥有的情绪早就被剥夺殆尽了,结果就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从这一点来说,这也可谓是小灰的一项“强大”能力了。 这话可不是讽刺——对于心理防线高得离谱的叶洛而言,让他撤下那道心灵壁垒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猫鼠游戏》中,小鸟游结月曾经让他有所松懈,露出坦然而轻柔的笑容,但那也不过只是一刹那。 而小灰却可以在见面不过几分钟就做到。 说不定,这就是小灰的隐藏能力呢? 不过,他要是将这句话告诉小灰——你身上的搞笑光环很有效哦——她恐怕会更加自闭。 因为她似乎对自己“厉不厉害”这件事情还挺在意的。 “好了。先别忙着抱头蹲防了。” 叶洛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告诉我你的能力吧。就算再糟糕,我也准备好了。” 小灰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她也不抬头,声音就有些沉闷,“【厄运】……我的神格来源是诸神之一的【厄运】。” “嗯?所以你的能力是可以给敌人带来厄运?听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说对了一半……不是给敌人带来厄运。”她一顿,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是给自己带来厄运。” “……哈?”饶是叶洛也怔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 小灰似乎也放弃掩饰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两条腿从裙底伸出,背靠着盒子,将自己的能力一股脑说了出来,“我的能力发动了之后,会让己方【玩家】更容易遇见倒霉的事情,换算成数据的话,就是说成功的机率会下降。例如买彩票会更难中奖,开宝箱会更容易开出白板道具,买方便面会更容易遇见没有调料的机率,战斗的时候更容易被敌人打出暴击——” “复活的时候,更大机率会复活失败。”叶洛冷不丁补充到。 “是的……总之就是一点用也没有。”小灰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你要退货也是可以的,把我塞回那个盒子里,盒子背面其实就会出现退货的按钮。” “反正……我也习惯了。”她一顿,轻声说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叶洛凝视着小灰,她低着头,垂下来的发丝遮住她黯淡的双眸,洒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落寞极了。 但是叶洛却是“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小灰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声音低迷,“你要笑就笑吧,我都预料到了。反正也不差你一个了。我没关系的,反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放肆大笑直接打断了小灰的声音。 叶洛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拍着桌子,让坐在桌子上的小灰屁股一颠一颠的,差点没整个人被弹飞起来。 小灰咬牙握拳忍了半天,见叶洛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终于受不了了,她抬起头怒视着叶洛,“喂!你在笑些什么啊!” “没在笑你哦。”叶洛抹着眼角的眼泪。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一直没停过!”小灰干脆跳了起来,踩着盒子,眼中燃起怒火,“有没有搞错啊!你有没有同情心的?我这么伤心,你居然还旁边笑个不停!” “不是你说想笑就可以笑的么?不过……小灰你的演技也太差了吧?”叶洛也不掩饰了,哈哈大笑着,“什么‘我也习惯了’、什么‘我没关系的’,这都是哪个偶像剧里学的台词?拜托演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明明就不情不愿,还在那里演洒脱。” “要要要要要要你管啊!” 小灰被叶洛说个正着,顿时又羞又气,一张脸涨的通红,全身都开始冒出灰色的粒子,绕着她转个不停。 “叶洛!你这个人!简直烂透了!”她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一股脑把自己的不满发泄了出来,“性格恶劣,又毒舌,一点同情心和爱心也没有!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要退货就退货吧!” “我们才认识不到15分钟——” “15分钟就足够让我看透你糟糕透顶的性格了!” 小灰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叶洛的话。从见面到现在,一直都是她被叶洛打断讲话,早就憋着一口气,终于让她找着机会释放了。 恶狠狠地甩出一句话后,小灰看着叶洛那哑口的样子,只觉得刚才受的气全都报复回来了,浑身上下神清气爽,仿佛吸了一大罐厄运粒子。 “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退货了!” 说罢,她干脆利落地盘腿坐在了盒子上,气鼓鼓地仰着头,一眨不眨地与叶洛对视着。 要杀要刮还是要退货,随这个可恶的人类吧! 她才不怕呢! 她露出“恶狠狠”的表情,皱紧眉头,“要你管啊!不是要退货么?谁怕谁!” “我不会退货的。” “我就知道,哼,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走——啥?” 小灰正在撅着屁股往盒子里钻,突然反应过来,扭过头来,看向叶洛,一脸“我是听错了么”的错愕表情,“你你你说啥?” “我不会退货的。”叶洛凝视着灰色的少女,轻声说道,“我收回前言。小灰,你并不是劣质产品,也不是保底少女。对我而言,你就是最高级别的奖励。” “又想耍什么花招?”灰烬才不相信叶洛的话。她算是领教过这个人类的恶劣性格了。 她还想说什么,只是在看清叶洛的表情后,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洛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收敛了。 煤油灯在一旁静默燃烧,将他的侧脸勾勒出橘色的轮廓,他的双瞳也在这火光中熠熠生辉。 他凝视着她,一瞬不瞬,那认真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珍贵的宝物——这“自以为是”的想法让灰烬的脸不禁微微发烫。 她低下头去,不让叶洛看出来她此刻内心的动摇,同时赶紧告诉自己可千万不能被叶洛给骗了,谁知道他又在想着什么法子调戏她。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句话—— “并非【厄运】。灰烬,你是我的【幸运】才对。” 叶洛如是说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此时此刻的她听来,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叶洛是否在嘲笑她。 直到两人共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游戏历程,来到未来的某一瞬间。 她在漫天飘飞的灰色粒子中倒舞,骤然回想起这一刻。 才明白,她与叶洛的【契约】,原来在这一刻,随着这一句话,就已经悄然写定了。 那是关于死亡、复活以及厄运的永恒契约。 …… …… 四、怪异的游戏 “那么,再次认识一下。我叫叶洛,落叶的叶,洛神的洛。” 叶洛再次伸出手。 灰烬这才回过神来,她扭过头去,试图遮掩自己刚才内心的动摇,嘀咕道,“莫名其妙的。”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指尖,口中依旧不依不饶,“叶洛,别以为我们的账这就算完了。” 叶洛只是笑了笑。 随后他的脸色认真起来,说道,“那么开始复盘吧。” 灰烬一怔,“什么?” “【厄运】是你的神格能力,但是你作为新人助手,应该是有其他能力和功能才对的。”叶洛推测着。 小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叶洛已经开始谈论“工作”的事情了。她这也才想起来,她自己除了神格赋予她的能力以外,的确还有【系统】给她作为引导者的能力。 对啊!就算她基本上战五渣,但叶洛作为普通人类,还是要依靠她才能顺利进行游戏的! 她根本没必要怂啊! 一想到这,她立刻又有底气了。 “人类,汝且……” 她板着脸,挺直了腰杆,习惯性地准备装模作样地扯上几句,忽然留意到叶洛那陡然眯起来的眼睛,顿时打了个激灵,瞬间老实了下来。 “咳咳咳……你说的没错。【游戏副本】的结算是由我来执行的。” 她打了个响指。 灰色的粒子便从她周身蒸腾而出,在桌面上形成了一捆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卷轴。 叶洛看着卷轴眼熟,然后就想起来这卷轴在手机游戏中是面板开关,可以看见游戏系统的各个面板。 他拾起卷轴,入手沉甸甸的,很有份量感。 卷轴的侧面印刻有【十三】两个字,是他之前未注意到的。 “十三?” 小灰说道,“【十三】是我们的游戏分区号码。” 叶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既然存在分区了,那么存在分区对抗似乎也就很顺理成章了,以后说不定还有玩家群战。 但是小灰听到他的话却摇了摇头,“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玩家。” “怎么说?” “《厄诡游戏》一共十三个区。据我的前辈所说,人数分配极不均衡,有的区人数多达数十,但有的区只有4、5个人。” “那我们十三区?” 小灰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咳……据我了解,目前只有两个人。” 叶洛却不怎么惊讶,他笑道,“那还好,我都做好最坏打算只有我一个人了。毕竟,从各方面来说,【十三区】都是肉眼可见的有些弱……” 说这话的时候,他瞟了一眼灰烬,就立刻收回了眼神。 “喂!你在想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吧!”灰烬却是很敏感,挥舞着小拳头,“只要叶洛你顺利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把【厄运粒子】都投喂给我吃,我也会成长的很厉害的……大概。” “你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自信一点啊!” “没办法啊!”小灰双手抱住头,又蹲了下去,“谁叫我们【十三区】是垫底的!其他的区的都好厉害啊!分配的神祗也是超强的!像是什么【战神】、【黑夜】、【时】……都是一些听起来就超级厉害的神格,能力也超级有用的!不像我……超级废的。” 眼看小灰越说情绪越低迷,身上的灰色粒子从身上噌噌噌地冒出来,都快把她给淹没了,让一旁的叶洛哭笑不得,只是还不待他开口说话,小灰却是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很熟练地开始自我安慰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的。也不一定就会遇见他们,就算遇见了也不一定就有任务冲突,就算有任务冲突也不一定就是要打生打死的……”她拼命说服着自己,忽然间看向了叶洛,双眼燃烧起灰色的火焰,元气满满地说道,“总、总之!叶洛!【十三区】的崛起就靠我们了!” “好的。那么我们来看看这个卷轴的内容吧。” “喂!别转移话题啊!” 叶洛权当作没听见。 他将卷轴放在桌面上缓缓铺开来,一股油墨气息顿时散发了出来,夹杂着陈旧腐朽的纸张味道。 展现在灯光下的首先是扉页。 泛黄的纸面上,墨水勾勒出十二个字,微光氤氲。 【解析怪异】 【保持未知】 【超越神秘】 “怪异、未知、神秘……” 他咀嚼着这三个词语,隐隐感觉到是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见他看的认真,小灰也跳了过来,坐在卷轴的一角,探头看向内容。 “啊。这个标语啊。【怪异】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虽然不知道叶洛你经历的第一个游戏副本是什么,但无论怎样的副本都可称之为【怪异】。所谓的【怪异】……” 小灰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便有灰色的粒子在她掌心摇曳着飞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循环的楼梯是怪异,吃人的怪物是怪异,飞翔的鲸鱼是怪异,互换的人格是怪异,错位的记忆是怪异,倒流的时间也是怪异。” 她挥手散去了那枚由灰色粒子绘制而成的“倒走时钟”,总结道,“总之,所有违背【常理】的事情,都是怪异。” 叶洛淡淡说道,“那我和你,包括这个游戏,也是怪异吧。” 小灰一怔,“呃,这么说来确实也是。不过我们可不需要玩家去‘解决’。” 见叶洛还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小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这三句话其实也没啥深意,让我们来看重要内容吧!” 她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踩了踩卷轴的一角,卷轴便哗啦啦地自动向下翻开来。 出现在画卷正中央的词语是—— 【副本回顾】 “来看看你刚刚经历过的副本吧!”小灰兴奋地说道。 叶洛却是兴趣乏乏的样子,“没必要吧。” “我知道的——”小灰双手叉腰,露出了一脸“被我看穿了”的得意表情,“哼哼哼。叶洛,你是怕你在副本里面的丑态会暴露给我么?” “……” “嗨。别装了。丑就丑呗,这也是正常的。我听说好多新人,虽然顺利从新人副本通关了,但也被吓破了胆,精神失常,跟死掉没什么区别了。相较之下,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小灰迈着步子走近叶洛,拍了拍他放在桌面的手掌,安慰道,“安心。我不会笑你的啦。” 叶洛瞟了小灰一眼。她的脸上满是期待,哪里是不准备笑,分明就是要放声嘲笑,就差没用笔写着“终于被我逮着机会打击报复”几个大字。 他不禁啧了一声。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默认啦!” 不等叶洛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打了个响指。 卷轴上,【副本回顾】四个字顿时雪融般化开,却并未消散,而是勾勒出了文字与画面。 最瞩目的就是《猫鼠游戏》那四个大字。 “猫、猫鼠游戏?”小灰差点摔倒在地上,“这不是号称难度最高的新人副本么!?” 她露出恍然的神情,看向叶洛,神情怜悯中参杂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怪不得阿洛你这么抗拒,看来是被那头大猫吓得嚎啕大哭了。” 阿洛……? 叶洛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她。 这只手办的性格,也不知道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典型的蹬鼻子上脸,一旦给她一个台阶,她就可以爬到头顶上来。之前还是叶洛,转眼就变成阿洛了,过一会是不是就变成小洛了。 他的食指不自觉地扣在了拇指上,做出了“暴栗”的预备状态,悄无声息地瞄准了灰烬的小脑袋。 处于兴奋状态的手办少女并没有留意到叶洛神色的变化,更没有预感自己的额头接下来将会遭受的痛苦。 她正一心扑在卷轴上,翻开了下一页,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叶洛狼狈不堪的样子。 …… …… 五、副本的回溯 “宝木遥。” “推我下楼!不然就一起死!” …… “这只猫的弱点在于——‘规则’。” “正如广播所说,这是在【游戏】中啊。既然是游戏,就意味着有规则,在规则之中怎么玩都行,但那些试图挑战规则的,肯定是——死定了。” …… “没用的。陷入乌合之众的人听不见群体之外的声音。” “他们现在的想法恐怕都是——乘着其他人被杀死的时候,逃出去就好了。” ……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小鸟游,你只要明白并接受这一点,就会看淡这一切了。” “法律与道德,这些人类创造出来并加诸于己身的条条框框,本就是为了限制人的兽性和恶意而存在的。” “人类其实早就意识到人类是不完美的了,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 “日记本中的回忆,解释了这个副本的机制——正是一段段的痛苦经历塑造了这个游戏还有这头大猫。” “但是,小鸟游在这段故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 “吉野说的或许没错。说谎的是大猫。但是——” “大猫也明白了自己被发现了啊。” “吉野大辅,你还有更多的信息么?” …… “等等。” “游戏还不能结束吧,稻川玲奈并不是真正的卧底,她并没有撒过谎。” “我要指认你——猫——为卧底!” “我要指认的是,刚才说话尾音带‘喵’的那个你,而不是现在说话冷冰冰的这个你。” …… …… 咔—— 画面陡然停滞。 “诶?” 小灰正看得津津有味,立刻抬起头来,语气不满,“阿洛,你干嘛呢,我正看到最紧张刺激的时候!” 叶洛看着小灰,满头黑线。 此刻,卷轴被她竖起来倚靠在立起来的盒子上,她则是趴在较远的地方,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卷轴里播放的副本回溯,她灰色短裙下的两条大长腿一翘一翘的,没有半点之前努力维持的淑女样子,活脱脱一个宅女。 这只手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叶洛没好气道,“你以为你在用平板电脑追剧么?” 小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这么说嘛。我也有在计算哦。这也是核算奖励的必要过程。” “那请问你手中的可乐和薯片是哪里掏出来的?” “这个?这也是工作道具啦。” 不等他说话,她就再次启动了画面。 “好啦好啦。阿洛,你先别打扰我追——啊不是——工作了。” …… …… “小鸟游你听说过人类的痛苦遗忘机制么?” “简略来说,人类有一种天赋,为了感觉到更多的快乐,会将痛苦记忆尽量删除——也就是所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种机制,让我们会更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从而可以快乐得活下去。” “小鸟游,你的那段记忆亦是如此。” …… “宝木遥……” …… “它不能攻击铃铛!当时斋藤你站在两人身前,巨大的铃铛挡在众人身前,它没有办法越过铃铛攻击到你们,所以它只能够先把你恐吓走。” “如果你不逃跑的话……” “大猫也不会进攻。斋藤,是你杀了柴崎京子。” …… “这是猫……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只猫。” …… …… 咔—— 这一次按下暂停键的是小灰。 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冲击,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半晌才缓过神来。 “居然不是那只猫!” 她倏然转眸看向叶洛,一脸震惊,“宝木遥和京子都死了,结果居然是错误答案!为什么会这样?” 叶洛哭笑不得,心想你未免也看得太入戏了吧。 “你——” 小灰陡然抬起了手,说道,“等等!阿洛你不要剧透!我要自己看完。”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要给你剧透。 不过既然小灰都看到这里了,他也不打算再打断她了。 正好他自己也可以复盘一遍。 …… …… “果然,还有另外一只大猫。” “这就是决战之地了吧。” …… “结月。” “考试结束了,来华国的南城旅游吧。” “所以,你可别死了。” …… “我知道斋藤没死。” “但他不是躲开了猫的进攻。而是猫故意让他躲开了。” “大猫是在……” “钓鱼。” …… “你就这么想杀我么?甚至不愿意等到任务结束。” “只是这么想杀我的,到底是大猫,还是——” “宝木遥?” …… …… 咔—— “诶诶诶?!” 小灰大叫起来。 “大猫居然是宝木遥么?!为什么的,她不是死了么?阿洛你是认真的么?” 这一次,叶洛什么也没说,而是默默伸出手,帮她在卷轴上按下了播放键。 ——想知道,自己看去。 …… …… “三轮莲不是凶手,根本没有什么凶手。杀了宝木遥你的人,就是宝木遥你自己。这样很多疑点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们都是——自杀的。自杀就是变态的机制!这才是你真正自杀的原因。” …… “不。” “你不是宝木遥,也不是宝木集,你就是大猫——那个狡诈阴险的猎食者,杀死并吃掉了近乎四五十人的怪异之物。” “不是正义、不是审判、甚至不是复仇——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制造屠杀和享受绝望。你借助宝木集的自杀诞生,又通过诱骗宝木遥自杀来增强自己的力量,甚至逃过游戏的规则。” …… “铃铛的绳子……被斩断了。” “破局!破局!破局!该如何破局!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局!” “只有一个方法了——日记本。” …… “小鸟游背叛了朋友。” “这就是真相么?” …… …… “这就是真相么?” 小灰随着画面中的叶洛一同喃喃说出了这句话。 “你觉得呢?”叶洛看向她,问道,“看到现在,小灰,你相当于与我一同参与了这场游戏。所见所得,都是一样的。甚至于,因为是第三人称,你还要超过我。你觉得,小鸟游会是那个罪魁祸首么?” 小灰一怔,抬头看向叶洛,发现他的眼神虽然平静,但是格外认真。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日记本中描述的故事告诉她,就是小鸟游与三轮莲背叛了宝木集,从而顺利地摆脱了“被欺凌者”的身份。 这现实虽然令人愕然,不过合情合理。 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我不知道。” 她只能再次说出这句话,同时心里充满了沮丧。 她知道叶洛突然问这句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考验她。 看到这里,剧情接近尾声,小灰虽然一直没说,其实内心对叶洛的不爽早就消散大半,另一半也化作了深深的敬佩。 不仅是他的【不死】与【离析术】天赋,更令她佩服的是叶洛那永远冷静永远保持思考的大脑,无论遭遇如何绝望、如何突如其来的困境,都不曾放弃思考,总要从那蛛丝马迹中发现破局的缝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类。 她之前说“振兴13区”本来是说着玩,但她现在渐渐觉得这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能够跟叶洛搭档,就算是“废柴”如她,也是可以顺利走下去的! 前提是——叶洛不会嫌弃她。 所以当叶洛开口问她问题的时候,她是真得在很认真地思考,希望可以让叶洛看见她的闪光点。 可是她的脑子不怎么好使,确实是想不出来。 “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吧。” 叶洛平淡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令她更加失落,心想果然是让叶洛失望了。 只是在她情绪低沉之际,抬起头看向叶洛的表情,却是霎时间怔住了。 不是失望,也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那是无比柔软的浅笑。在这熏黄的煤油灯下仿佛缓缓没入山脉的冬日暖阳,带着夕阳时分特有的温暖与柔和。 小灰迷惑了。这是什么情况—— 叶洛似乎……没有生气? 反而像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可她不是没答上来么? 只可惜那笑容转瞬即逝。 叶洛很快收敛了那份笑意,转过身去,按下了播放键。 她只好继续认真地看了下去。 她决定将这份疑惑放在心底,待有机会的再问叶洛刚才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 …… “我自然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从白猫身上将铃铛放下来的——就是这把刀。” “我就是用这把刀【斩】开了白猫。” …… “这么想杀我。那就来吧。” “斩!” …… “小鸟游。” “记得来南城玩。” …… “大猫,你说小鸟游他们在自欺欺人,但实际上,你才是最大的伪物。” “我想你是知道的——要摆脱猫的身份,就要欺凌别人。这样就可以从被欺凌者变成欺凌者了。” “宝木集本以为抱团取暖就可以摆脱被欺凌者的命运,但不曾想落水之人抱团只会沉的更深,他招致的是更加厉害的欺凌。” “这残酷的现实让宝木集逐渐明白了——要摆脱跛脚猫的命运,与溺水之人相拥是无济于事的,只能依靠……落井下石。” …… “在那一天之后的日记内容和文风,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阴暗晦涩?” “这是因为宝木集所记载的事情,全部都是调转的啊!不是小鸟游在欺凌他,而是宝木集在欺凌小鸟游才对啊!日记是用来书写真实事件的,却用虚假的内容去填充,怎么可能不别扭?” “这一本日记的后半部分……” “全都是宝木集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而书写的‘伪证书’啊!” …… “这世间,确实少有纯粹的恶,但总有些人的内心是潜藏着的。那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蓄积、凝结、发酵。只有这种恶念,才会形成你。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明确了。” “明确了——你果然不是宝木集,也不是宝木遥。你是他们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纯粹的恶意,是真正的厄运。是所谓的……【怪异】。” …… “就是这个时候——” “斩!” …… …… “果然是三轮莲。” 叶洛看着画面中那个正拖着他的断臂少年,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最后居然被他救了。” 说是被三轮莲救了一点也不夸张。 到最后他被大猫倒吊着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了。 如果不是三轮莲用激光灯将大猫引开,让他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他怕是又被大猫给杀死了。 在那种精气神全部都被耗尽的状况下,他真不敢想象了复活了会是什么状态。 说不定会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永远地留在那条长街。 现在想来,叶洛才有些后怕。 对于死亡,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可对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这也是他不曾频繁求死的原因。【不死】的发动固然不需要所谓的mp蓝量,但是却在耗费他的精气神。如果短时间内频繁的复活,即使他的肉体还可以无数次地恢复如初,可是剧痛带来的打击却是有可能摧毁他的意识。 “不过……最后,三轮莲那小子是死了么?” 叶洛有些疑惑。 画面中最后是一片漆黑中传来了三轮莲的声音,说自己该死。 但结果究竟如何呢? 还有斋藤父女以及小鸟游结月,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中,又是怎样的状态? 这些问题,只有等他回到现实世界才有机会寻得答案。 他正在想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凉凉的。 “你在干什么?”叶洛一头黑线。 “阿洛……呜呜呜……你好惨啊!手臂、双腿都被踩得稀巴烂,还要那么重地摔在地上。” 小灰抬起头,泪眼汪汪,不停有泪水混杂着灰色粒子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 怪不得他感觉到湿漉漉的,原来她把眼泪都擦在他手上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叶洛哭笑不得。 “说得轻松,一定很痛的吧!” 叶洛看着她哭的惨兮兮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只手办,入戏也太深了吧? 不见有什么强大的战斗能力,看剧倒是挺投入的。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叶洛却没有留意到,他眼神落在小灰身上时,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一抹浅淡的弧度。 或许对于一心求死的叶洛而言,本就不需要什么强悍的新人助手。 能够养一只会说话的吉祥物,不也挺有趣的么? 当然了,这件事情,叶洛自然是不会告诉小灰的。不然这只得意就忘形的手办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片刻后。 小灰终于抹净了眼泪。 “我决定了!” 她抬起头来,炯炯有神地看向叶洛,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阿洛!以后就由我灰烬大人罩着你了!我们两个一起努力,通关所有的游戏副本,拳打【一区】、脚踢【九区】,彻底振兴【十三区】!” “好的。那让我们来看一下任务奖励吧。” “喂!别转移话题呀!” …… …… 六、未知的玩家 “好啦。阿洛。” “既然副本回溯完毕了。” “开始结算副本。” …… …… 随着小灰说出这句话,她的姿态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懒散没个正形的姿态和面容陡然变得挺拔与冷冽。 无形的风从她周身喷薄而出,灰色的粒子围绕着她旋转不休,点燃了她双瞳中的灰色火焰,如同摇曳的光束从眼眶中蔓延而出。 将那冷漠而又高远的姿态挥洒得淋漓尽致。 如高坐云端的神明,眸光流转之间,森冷的气息一缕缕渗透出来。 那刺骨的气息让叶洛为之一凛。 他感觉到了,灰烬的体内似乎换了一道灵魂,或者至少是被渡染上了其他的颜色。 但他也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才是灰烬体内【厄运】神格的真正样貌。 神祗的姿态。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从灰烬口中流淌而出—— “副本难度检索中……《猫鼠游戏》……” “副本任务检索中……” “副本任务完成度检索中……” “副本本源解析度检索中……” “检索完毕。” “核算任务奖励中……” “核算完毕。” 漂浮在半空中的小灰,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叶洛。 “人类。” 她声音清冷而又高远,仿佛从极高空的云层中渗透而出的声音,带着寒气。 “赏赐已然形成。” 她轻轻抬手,灰色的粒子便呼啸着在空中扭曲汇聚,形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箱,凌空缓缓旋转着。 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灰色碎发下的双瞳流淌出冷冽的目光,漠然道,“汝还不跪下领赏赐?难道还要吾——啊痛!” 灰色的粒子四散炸开,发丝与裙摆肆意飞舞,小灰捂着额头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下了身体。 “好疼啊!”她落在地上,踉跄后退好几步,抬起头,泪眼汪汪,“你做什么呀阿洛!” 叶洛施施然收回那释放出“爆栗”的右手,“你才是在做什么?我本来都准备取消名为‘爆炸栗子’的技能了。你又开嘲讽。” 小灰一怔,歪着脑袋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才回忆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吐了吐舌头说道,“这可不能怪我……每次进行副本核算的时候,【系统】都会在我的体内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防止我们帮玩家作弊。那个时候的我就会变得很不像我。” “不过……” 小灰看向叶洛,露出古怪的神情,“阿洛,你的手没事么?刚才其实很危险的。” 叶洛看向她。 小灰解释道,“【系统】作为游戏的维护者,会尽可能避免一切破坏游戏平衡与公平的事情,而‘副本核算’作为发放奖励的前置步骤,无疑就是最关键的时刻。” 叶洛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道,“过去出现过某位神明篡改游戏进程的事情——把其他玩家的核算成绩偷偷转移。” 叶洛问道,“转移到了自己区的玩家手中?” 她摇摇头,“并不是。那位神明是将分数随机转移了,甚至出现了自己游戏分区的玩家的分数反而变少的情况。” “那祂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意义,就是为了破坏规则。”小灰说道,“毕竟那位神祗的神名就是——【混乱】。最讨厌的就是规则。” 叶洛哑然——这些神明,还真是有够乱七八糟的。 “总之呢。”小灰竖起手指头,“结果就是【系统】大怒,那位神明以及祂区下的玩家都遭了大灾。后遗症就是,【系统】现在超级看重核算过程的独立性与合法性。” 叶洛明白了,“所以说,刚才我的举动就触犯了【系统】的禁忌。按理来说是会有惩罚。” “是的。”小灰露出疑惑的神情,“大概是因为阿洛你是新人吧。所以【系统】网开一面。不过下次阿洛你可不要再这么随意了,说不定【系统】一怒之下,就直接让你hp归零了。” hp归零…… 叶洛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畏惧的神情,恰恰相反,他眼前一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着灰烬,叶洛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灰露出茫然的神情,“怎么了么?” 叶洛的脸上露出笑容,“没什么。” ——这个危险的想法可不能告诉眼前这只整天想着升职加薪的手办。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奖励吧。” …… …… 打开盒子。 三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物品跳了出来,漂浮在叶洛眼前。 左手边第一个是叶洛很熟悉的东西,那是一只手指头长度的玻璃樽,装满了暗灰色的粒子。 他用手触碰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厄运粒子】x200。 “才200的厄运粒子。” 叶洛微微皱眉,“看来这厄运粒子果然是很重要的东西。通关了整个副本,解决了三个任务,才给了200点。倒是新手奖励中给了我100点,不过这么大方应该也是为了让新人玩家可以至少开出一件手办,不至于一个引导者都没有。” 叶洛不知道的是,其实200点已经是收益十分夸张了。一个任务50点厄运粒子,3个任务一共150点,另外50点是作为任务全部通关的额外奖励。这才有了200点。 一般的新人玩家只会选择必选任务,普遍来说在结束了第一个副本后都只会有50点的厄运粒子入账。 他看向一旁的小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厄运粒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要不是摄于叶洛的“淫威”,恐怕早就扑上来了。 “小灰,【厄运粒子】的具体功能你知道么?” 小灰眨眨眼,“给我吃。” “除此之外。” 小灰摇摇头,眼神真挚,“没有了哦。” 叶洛盯着她,缓缓露出了笑容,眼神比她更真挚,“我知道厄运粒子的作用,那就是还可以换一个更加有用的引导——”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小灰赶紧坐直了身体,“刚才突然脑子发抽了,现在想起来了!” 叶洛无语地看着她。 这只手办究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真是不恐吓就不会正常运转。 其他玩家的引导者也是这样子的么? 不。大概就只有这只名为灰烬的手办特别不靠谱。 被打上“不靠谱”标签的小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评分在叶洛心中又降了一个层级。 她正在解释厄运粒子的作用,期待自己“尽职”的表现可以换来叶洛手中的厄运粒子。 “其实厄运粒子的作用说来复杂,基本上也就两个作用。”她举起两根指头,“一是【抽卡】。《厄诡游戏》中是没有道具和装备商店这么一说的,不过却有着所谓的【未知池】,投入一定的厄运粒子,就可以进行抽卡活动。” “抽卡内容包括?” 小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因为未知所以才叫【未知池】。按照前辈告诉我的,这玩意儿就是很看运气啦。不过一般都是投的厄运粒子越多奖励就越丰厚。” 叶洛想到的却是卷轴封面上的第二句话——保持未知。 “第二呢?” “第二是【同频】。”小灰口中冒出了一个貌似很不得了的词语。 但她自己似乎也觉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好放弃。 “比起让我解释,还是阿洛你自己尝试一下,比较适合。”小灰指了指三个奖励中的第二个。 那是两张卡片。 其中一张的背面一片漆黑,正面则是画了一只巨大的白猫,蹲坐在江滩上,右手举起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正是叶洛在河滩获得的那张卡片。 当时他在用【离析术】分解了那只大猫躯壳后,【系统】就自动收集了那些被称之为【死烬】的黑色粒子,并且凝聚成了眼前的卡片。 叶洛轻轻用手触碰,便得到了具体信息。 【怪异名称:大猫(白/壳)】 【怪异等级:不入级】 【编号:无编号】 【表象:白毛英短(巨大)】 【内核:无】 【领域:无】 【来源:副本《猫鼠游戏》】 【解析度:50%】(由于怪异本身限制,无法突破50%) 【同频效果:无】(由于怪异本身限制,无法同频。) 【描述:某只怪异的一部分,不完整。有待玩家收集完整。】 “我记得……” 叶洛想起来。当时在游戏中,系统似乎是提示了一句—— 【检测到死烬……no.13区玩家被动发动中……】 “这么说的话。凝聚成卡片的这项能力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拥有的。” 小灰说道,“是的。这是我们十三区的专属技能——将破解完毕的怪异凝练成卡片。” 叶洛右手敲击着桌面,“专属技能——这么说的话,其他区也有对应的专属技能了?” “是的。不过我没有办法将其他区的专属技能告诉你。这是【系统】的规定。”小灰的表情难得正经,“阿洛。你也绝对不能将你的专属技能告诉别人。甚至,你的任何消息都最好不要告诉其他玩家。” 叶洛若有思索地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保持未知】么?” 小灰严肃地点点头,“嗯。在《厄诡游戏》中,对付千奇百怪的【怪异】并没有所谓的制胜法宝,但是对付【玩家】却有最基本的法则,那就是【保持未知】。” “这么说来……【玩家】之间的立场果然并不是那么和谐。” “也没那么严重啦。”小灰露出笑容,“世界这么大,玩家数量也不是很多,没那么容易遇到的。” 叶洛不置可否。他向来是信奉预则立,不预则废。谁知道【系统】怎么想的呢? “好啦。其他玩家的事情就先不要考虑。团队副本或者是大逃杀副本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更何况阿洛你还只个1场副本经验的新人。” 小灰挥挥手,“接下来让我给阿洛你讲讲【卡片】的用法吧。” …… …… 七、【同频】的流程 “在介绍【卡片】使用方法之前,我需要先解释【卡片】的构成。” 小灰轻轻挥动右手,灰色的粒子在空中缓缓出现,“阿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卡片】是由【死烬】构成的,而【死烬】则是【怪异】的遗骸的一种形式。” “‘一种形式’……”叶洛咀嚼着她的话,“这么说来。还有其他形式。” 小灰点点头,“【烬】、【骸】、【核】、【域】、【灵】——这是【怪异】的五种主要产物。至于它们的具体含义——” 她一顿,露出为难的神情,“阿洛,不是我隐瞒。可以透露的信息基本就是这些术语。更多的消息……” 叶洛说道,“我明白——【保持未知】。” 小灰松了口气,“是的。我刚才没有说。其实不止是【玩家】,对任何存在都最好尽量保持【未知】——包括我。所以,我也只是初步了解了阿洛你的两项天赋是【不死】与【离析术】,更具体的细节我就不会询问了。阿洛你最好也不要直接告诉我。” 叶洛点点头。 小灰继续说道,“【死烬】是发动十三区专属技能的必备材料。” 她右手缓缓握拳,灰色的粒子便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卡片,在她指尖之上缓缓旋转。 “我想阿洛你也猜到了,【卡片】的功能就是发挥相应【怪异】的效果。而使用【卡片】的过程就是所谓的【同频】——将【玩家】与【怪异】尽量完全统一。” 叶洛微微眯起眼睛,“完全统一,是指哪些方面?” “所有。思想、意识、行为等等……”小灰缓缓说道,“玩家与怪异的频率越接近一致,【同频】得分越高,越可以将卡片中怪异的能力发挥至极致。” “但这意味着——” “越容易【异化】。”小灰神情严肃地吐出这两个字,“字面意思就是堕落为怪异。【异化】是比死亡更加让玩家为之恐惧的状态。不,不止是【玩家】,就连神祗——” 她一顿,瞳中流露出一抹恐惧,并未再说下去。 看来不止是玩家,就连神祗都会遭遇【异化】的情况。 如果说玩家异化了之后是其他的玩家负责解决,那么,神祗异化了之后呢? 叶洛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与此同时,结合之前在游戏中的经历,他的心中产生了另一个巨大的疑惑,“【系统】是怎么看待【异化】的?鼓励么?” “阿洛你是指什么?” “我换句话来问吧。《厄诡游戏》会发布【异化】惩罚的任务么?”他问到。 “没听说过。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能完全说出来,但是《厄诡游戏》的核心宗旨之一确实就是解决掉这世间的【怪异】,所以是不可能主动制造【怪异】的。”小灰解释道,“至于卡片的异化,这是将【怪异】力量赐予普通人类的副作用,是无法避免的。但无论是【系统】还是游戏本身,肯定都是避免【怪异】的增加的,更别说让【玩家】变成【怪异】了。” “这样。”叶洛轻轻敲击桌面的频率微微增加。 “怎么了么?”小灰疑惑。 他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思绪在脑海中回荡。 半晌,他蓦然露出一个笑容,“也就是说无论【系统】做什么,其目的都是为了减少【怪异】的存在是么?” 小灰点点头,“虽然还有其他目的,基本上是的。” 叶洛的笑容愈发灿烂。 如果真如小灰所说,那么,他在游戏中的任务惩罚为何会变成【异化】呢? 要不然就是某位神祗篡改了【系统】,要不然就是——【系统】觉得他的【异化】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至少是有助于减少其他【怪异】的。 “有意思。” 他摇摇头,不再细想。 拥有的线索太少。 这些问题,姑且存于心中。 “小灰。你继续吧。你刚才说厄运粒子是为了同频,是指厄运粒子可以提升同频率?” “不是的。”小灰摇摇头,“提升同频率的方式只有加强对怪异的解析度,而这时在卡片成型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除非玩家再次遇到同一只怪异。” “这么说……”叶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小灰将他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其实是用来降低同频率的。” 果然如此。 “如果把【同频】看作是【玩家】和【卡片】的化学反应,那么【厄运粒子】的角色就是触媒,只是并非催化剂而是抑制剂。” …… …… “所以发动【卡片】有什么前置步骤么?” “首先,你需要一根金光闪闪的法杖,还有一套非常华丽的衣服——最好是蕾丝镶边的魔法少女服。” “谁穿?” “当然是阿洛你呀。” 叶洛看了小灰一眼,满是不信任。 小灰并未没留意到,她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似乎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幻想中,继续说道,“接着,将卡片扔在半空中,然后用法杖的头部点着卡片的正中央,大喊,‘库洛牌,变回你原来的样——’” 叶洛把玩着手中的透明胶,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她。 小灰立刻认怂,“我说实话。魔法少女服可以不用。” 撕拉—— “金光闪闪的法杖也可以不用的!” 叶洛无奈地摇摇头。他现在开始怀疑小灰是不是有受虐症了。一分钟不皮一下都不舒服。 小灰嘀咕道,“谁知道你这种type居然看过《魔卡少女樱》的。” 这是重点么?就算没看过,鬼才会信需要穿着魔法少女装才能发动【卡片】,那这《厄诡游戏》该是有多羞耻啊。 他忽然觉得还是换一个引导者比较靠谱。手中既然有200点厄运粒子,可以连抽2发呢。总不能次次都是保底吧。 “不过【门】还是需要的。”大概是也看出了叶洛眼神不善,小灰赶紧补充道。 【门】——这个称呼不像是用来维系连接的,更像是用来控制开关的。 他问道,“【门】的作用也与【厄运粒子】类似吧?” “阿洛果然聪明!”小灰点头,“其实如果仅仅是启动【卡片】,根本不需要什么道具,只需要想象自己体内精神力蔓延进卡片中的感觉就可以了。但如果真的那么做,【玩家】在一瞬间就会被【怪异】庞大的气息吞噬,直接【异化】。” “所以需要【门】来控制流量。” 说到这里,叶洛心中对【同频】的流程有了大概的模型。 如果说【卡片】是一个污水池,那么【门】的作用就是控制污水的开与关以及流量,而【厄运粒子】的作用则是降低污水的污染程度——对【玩家】灵魂的污染程度。 只有同时控制了流量以及污染程度,才能完全控制住【异化】的幅度。 而这也意味着,无论是缺少了【门】,还是缺少了【厄运粒子】,都意味着【玩家】极有可能【异化】。 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杜绝【异化】的可能性。 可又不能放弃【同频】,因为那会被【怪异】杀死——毕竟不是谁都有叶洛这样逆天的双天赋。 “简直就是饮鸩止渴。” 叶洛微微眯眼。 他想起了那个快递员。他究竟是因为任务失败而异化,还是因为厄运粒子耗尽了? 大概率是后者吧。 他又问道,“【门】的选择范围有要求么?” “不能是活物,也不能是自己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一旦确定了,除非损坏,不能更改。”小灰想了想,说道,“最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越是熟悉的【门】,越容易控制。关键时候,快上那么0.1秒,也是可以救命的。不能太坚硬,因为关键时候是需要通过摧毁【门】来终止【同频】过程的,也不能太脆弱了,不小心弄破了【门】而自己又没意识到,那可就是自杀行为了。” …… …… 八、厄运的好运 “小灰你还漏了一条。”叶洛看着她,“也不能将【门】的原型告诉任何人。对么?” 看着小灰点点头,他内心对【保持未知】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现在看来,在《厄诡游戏》中,一名【玩家】除了自己自带的【天赋】,可以获取的超凡能力有两个来源。 一是所属游戏区的专属技能,例如【十三区】的技能是收集【死烬】凝成卡片,而这或许也正是他是被分配到【十三区】,而非其他游戏区的原因。 因为他的【离析术】的最终效果就是将【怪异】完全拆解开来,直至变成一堆齑粉。与【十三区】的技能简直就是绝配。 绝配到他都要怀疑——【离析术】的能力是否本就是【十三区】的某位神祗赐予他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十三区的能力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更像是辅助技能。 辅助玩家可以从【怪异】中获取战斗力。 而这才是【玩家】真正的的力量来源。 除此之外,玩家提升自己能力的方式就只有不太靠谱的【未知池】以及【属性点】。 “属性点……” 面对【怪异】的时候,加那么一点、两点属性点,真得有什么用么? 叶洛回想起当时直面大猫的感觉——那是完完全全另一种物种在食物链上的压制。 即使再给他的力量值增加二十点,他也不可能打得过那头大猫的。 除非直接让他的力量值暴涨到一个亿,那就不需要费尽千辛万苦去解析什么副本了,直接一拳打过去。 以力破局。 什么黑猫、什么白猫、什么游戏规则,统统打成粉末。 但从【属性点】的珍贵程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 玩家想要提升实力,就只有一个方式——【同频】。 而【同频】又会大概率导致堕落为怪异。 “玩家为了杀死怪异,而变成怪异,然后又被其他玩家杀死。” 叶洛吐出一口浊气,“这算什么,永动机么?” “说到底……” 他心中出现了一个疑惑。 他看向小灰,“《厄诡游戏》已经运行这么久了。【怪异】的数量真得减少了么?” 小灰一怔,露出茫然的眼神,“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前辈也没有说过。不过……既然世界还没有彻底崩溃,那么说明至少怪异被消灭的速度和出现的速度应该是齐平的。” 叶洛摇摇头。世界没有崩溃是因为怪异的消息被【系统】消弭了,要是普通人知道这个世界有着这种恐怖的存在,恐怕早就崩盘了。 不是物质上的崩盘,而是人类社会体系的雪崩。 就例如他这一次经历的《猫鼠游戏》,其他学生也就罢了,连稻川重工家的小女儿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怎么可能不引起一阵地震。 要知道稻川企业可是号称掌控了半个日本的怪物。 而这种情况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消息却仍然未有扩散,要么就是人类世界政府压制了消息,要不然就是【系统】将消息隐藏了。 “小灰。【系统】有说过如果肆意扩散【怪异】的消息会发生什么吗?” 小灰顿时吓了一大跳,“阿洛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小灰重重地强调了“很危险”。 强调了三次。 “基本上在玩家向普通人说出有关《厄诡游戏》的消息的前一刻,就会被【系统】定义为【怪异】。”她神情严肃地说道,“定位、能力、身份全都会被直接发送给附近的所有玩家。然后就是一场必死的猎杀。” “等等。”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有这种规则存在,那么向陌生人说出或者暴露自己【玩家】的身份,就成为了一件风险及其之大的事情。 “玩家之间如何确认身份呢?” 小灰摇摇头,“除非被分配到副本中,不然是没有确认身份的方法。不过……有一种说法是【玩家】之间本身就会互相吸引。” “这算什么,替身使者么?”他忍不住吐槽。 同时,他的心中出现了另一个疑惑。 他原本以为【怪异】是诸神创造的,【玩家】不过是他们戏耍的棋子。但现在看来,玩家与诸神其实是协作的关系,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怪异】。 但【怪异】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说到底—— “《厄诡游戏》、【怪异】以及【系统】还有诸神究竟是什么关系?” “祂——” 小灰刚刚张开口,忽然紧皱着眉头,抱着脑袋,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 叶洛脸色一变。 糟糕。他忘了小灰说的禁忌了——不得探寻【系统】的身份。 与此同时。 叶洛感觉到了,一股极度冰冷而又湿滑甜腻的视线,如水中大蟒,贴着他的肌肤,缓缓滑过。 下一刹那,那视线似乎明确了攻击目标。 瞬间凝成了实质,沛然莫御,成吨之重。 如泰山压顶。 咔咔咔—— 叶洛座下的椅子发生不堪重负的声音,而他的骨头与骨头更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剧痛让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眼前视线瞬间模糊。 鲜血蓦地从眼角和口角流出。 他撑住桌角、狠咬住牙,下意识五指并拢,如同利刀。 双瞳沉凝。 刹那之间,进入了【离析术】的姿态。 下一刹那。 他的五感被一片黑色的海洋吞没了。 小小的房间似乎被无限扩容,转瞬之间变得高入云端、深至深渊。 然后被灌入了整座倾斜的海洋。 海浪滔天,涛声如雷。 他神魂颠倒之际,只觉得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向海地坠落。 下沉、下沉、下沉! 然后,触底。 四边八方而来的黑暗与冰冷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视野一片昏沉之中,他极目远眺,偶然之间,‘看’见了一只巨鲸模样的怪物,在深海之底无声游行。 他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何其庞然巨物。 与那巨鲸相比,即使是高如楼房的大猫也不过是一颗花生米。 而叶洛更是渺小的宛如尘埃。 可祂却像是早就在那里等在他,隔着不知道几个十万八千里,异常准确地感知到了他的视线与位置。 祂扭动身躯,缓缓转过眸来,看向他。 顿时,大海沸腾,波涛汹涌,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千千万万根细针扎在叶洛的心中。 在他心中发出刺耳的警报—— “不能再‘看’了!!!” “不能再‘看’了!!!” “不能再‘看’了!!!” 叶洛毛骨悚然。 自从获得了【不死】与【离析术】,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恐怖的死亡预感! 即使是《猫鼠游戏》中被倒吊而起直面黑色大猫的死亡预警,与现在相比也不过是挠痒痒和按摩。 不能与祂发生对视! 不然就会发生无比恐怖的事情! 那是比死亡,比异化,更加恐怖的事情! 叶洛头皮发麻,他就要断开【离析术】。 但却发现根本断不开! 平时一旦注意力不集中就会自动脱离的【离析术】,此时此刻却坚固地仿佛这就是他的本能——没有人可以丢掉自己的本能! 而那巨鲸看似庞大,在这呼吸之间,却已经快要彻底转过眸来,“看”见叶洛。 “pleαhαmββik……” 莫名的呢喃声徐徐传来,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细长的阴影从海浪的间隙中探出,缠绕在他指尖。 一种冰冷与恐惧立刻顺着指尖涌上心头,将他的理智一瞬间吞没。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变形。 手背出现鳞片。 圆形的瞳孔开始变得扭曲,有向针状发展的趋势。 最令人绝望的是,这一切都是在他十分清晰的感知下发生的。 他清楚地体会着自己正在滑落深渊,堕入一种反生命的状态。 “啵——”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耳畔中忽然出现一道悦耳的声音。 那是煤油灯火焰炸响的声音。 将他快要彻底沉寂的心神重新点燃。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而又威严的声音炸响在叶洛耳畔。 那是小灰的声音! “【厄运】——律令!” “吾将赐予汝等以厄运!!!” 一束灰色的粒子宛如摇曳的火焰,从海面之上倏然落下,艰难地挤开层层海水,停滞在了叶洛身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那束灰色火焰。 咔——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他下意识再一次用“力”打断【离析术】的状态。 这一次,他成功了! 或者该说是“失败”了,因为他断开了与【离析术】的稳定连接! 但他这一举动似乎也触怒了远处那不知名的巨物。 伴随着痛苦的怒吼,那头巨鲸的身上骤然绽放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切开了祂的半条鲸尾,无数条令人不安的粗大触手从那伤口中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 暗流涌动间,挤开成吨的海水,向他电射而来。 霎那间,已经抵达了他的身前。 眼看就要触碰到他,甚至他都可以嗅到那触手上传来的腥臭味道。 但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彻底脱离了【离析术】状态! 黑色的触手、汹涌的海水、远处的巨鲸……光怪陆离的一切都在他的视野中迅速倒退。 远去、远去、远去。 直至最后一朵黑色浪花也消散在他瞳中。 再次眨眼,叶洛已经回到了那间小屋。 叶洛还来不及松口气,蓦然觉得如鲠在喉。 他撑住桌面,俯身低头,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海水。 那海水如同活物,尚未落地,就翻身大蟒一般又要冲进他口中。 他这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海水,分明就是一道触手! “阿洛,灯火!” 小灰焦急的声音传来。 他心领神会,伸手拿过桌上的煤油灯,对准那触手一照。 那触手顿时如同雪遇初阳,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迅速融化,发出令人欲吐的恶臭味。 叶洛紧握住那盏煤油灯,不敢松懈,直到那触手彻底融化,就连一丝青烟都完全消散。 数分钟后,他缓缓直起身子。 “阿洛,你没事了吧?” 小灰“嗒嗒嗒”地跑过来,仰头看向他,满脸担心。 他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小灰露出笑容,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双手撑着身后,仰头呼呼地喘起气来,那疲惫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他这才发现小灰浑身上下都被汗水给打湿了,水手服紧贴着肌肤,飘飞的灰色发丝也一缕缕垂下来,简直就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 他明白了,要将他从那片黑色深海中救出来,小灰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由衷说道,“灰烬。幸苦你了。” “诶?”小灰一呆,眨了眨言,像是没听见了什么及其难以置信的事情,“阿洛,你说啥?” “我说多谢你了。这一次是我太大意了。”他摇摇头,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糟糕,“仗着【不死】,就太小瞧了这《厄诡游戏》。” “我虽然不惧死亡,但是刚才那个状态……”他一顿,看着小灰,“所以,真得很感谢你。” “啥?” “……” 小灰一脸茫然,“阿洛你说什么?我刚才好像发功过度,走火入魔,把耳朵震伤了。听不见你说话呀。你能再说一遍么?” 叶洛看着小灰。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可那眼中快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已经深深地背叛了她。 她哪里是听不见,分明就是逮着机会打击报复。 他无奈地摇摇头,伸过手去,轻轻地捧起了那轻盈如羽翼的手办。 小灰还来不及反应,就落在了叶洛掌心,顿时脸色大变,“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呀!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这么残忍吧!” “灰烬。” “什什么。”小灰一个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脑壳,“说好了,不准再弹脑袋了。再谈人都要弹傻了。不对。神都要傻了。” 叶洛却只是低下头来,让视线与手中的少女其平齐,轻声说道,“谢谢你。” 小灰一个僵硬,缓缓放下手来,便与叶洛真挚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啥呀……阿洛你居然这么认真。” “没听见么?那我再说一次,谢——” “好啦!我听见啦!” 小灰红着脸用力挥了挥手。 什么呀…… 她本是想戏耍一下叶洛。要知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要从叶洛口中听见谢谢你,大概是百年一遇的事情。虽然日后相处的时光还很长,但她并不期待以后还能遇到这种机会。那还不赶紧抓紧机会多听几次,这辈子都值了。 现在,她的目的虽然达成了。 但为什么被闹得狼狈的人似乎反而成了她? 难道……难道这也是阿洛的计谋? 真、真是好狡猾的人类。一刻都松懈不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小灰心中不知为何却并不觉得讨厌。 卧在叶洛的手中,莫名的温暖就从那掌心一点点渗透进了她的身体。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前辈说过的话—— 即使是【厄运】,被退货了上百次,也总会遇到一次好运气的。 …… …… 九、自杀的少女 叶洛并不准备将自己在那漆黑深海中窥见的未知恐怖告诉小灰。 小灰只以为他是被【系统】惩罚而失了神。她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厄运】的力量可以将他从【系统】惩罚中救出来。 叶洛知道,在一开始他所受到的巨力压迫确实是来自于【系统】的惩罚。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就不是了。 他在遭受巨大压力的时候,下意识开启了【离析术】。 随后就“看”见了即使是小灰也看不见的东西。要知道小灰虽然不靠谱,可她毕竟是神明。 他看见了神明也看不见的东西,结果就是坠入了那片漆黑深海之中。 与那头巨鲸不期而遇。 不……果真是不期而遇么? 叶洛总觉得那头巨鲸,似乎一直就等在那里。 祂知道,叶洛总一天会抵达那里。 这一次,如果不是小灰的【厄运】让他的【离析术】失效了,他可能就留在那片深海中与那头巨鲸作伴了。 至于下场是什么?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但潜意识告诉他,那是比死亡和异化还要严重的大恐怖。 这也让叶洛内心再次明确了——对于他而言,小灰确确实实就是最高级的神祗,远超过小灰口中说的那些战神、先知之流。 因为,只有【厄运】才能破坏他的天赋。 才能让他的【离析术】失效。 才能让【不死】的他—— 死去。 …… …… “怎么啦阿洛?” 坐回了盒子上的小灰摇晃着双腿,喜滋滋地把玩着手中一团亮闪闪的灰色粒子,那是刚才叶洛作为奖励分给她的50点【厄运粒子】。 她仿佛捉到了猫薄荷的猫咪,整个头都埋进了那灰色粒子中,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 大概是感觉到了叶洛的目光,她这才从那一团灰色粒子中抬起头来,露出一脸傻笑,“哎呀。都说不用再谢啦。阿洛你搞这些口头上的,不如把你剩下的厄运粒子分我一半!这一次你也看到了吧!我的【厄运】神格还是很有用的!” 她叉着腰,扬起还沾着灰色粒子的小脸,又神气起来了! 叶洛哑然失笑,摇摇头。请允许他收回前言。小灰,果然还是那只保底手办。 随后,他正色下来,“小灰。【卡片】和【同频】我了解了。不过我不准备现在就确定【门】。” 小灰也点点头,“阿洛你最好也不要告诉我你的【门】是什么。【门】越神秘,越能够发挥功效。不过如何确定【门】的方法,我可以先跟你说说。” 随后她便将如何确定【门】的流程告诉了叶洛。 与轻松就可以释放的【同频】不同,确定【门】的过程要严苛许多,不过倒是不复杂。 需要将目标物贴身携带,每天要花上至少三个小时进行观想——也就是将目标物在脑海中想象成“门”的样子。 按照小灰的说话,这个流程的持续时长因人而异。 但至少也需要一星期。 在这之前,【同频】是绝对禁止的。因为在缺少【门】的情况下,【同频】就约等于【异化】。也就是自杀。 叶洛心中已经确定了【门】的原型,只是那需要先回到现实世界。 “对了。阿洛。你不是获得了两张卡片么?”小灰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一张是白猫的壳,另一张是黑猫么?” “说起这个。” 叶洛脸色有些复杂,他一翻手,卡片便从他袖中滑出。 他将那张卡放在桌面,缓缓翻开,画面便展现在昏黄的灯光下。 漆黑的夜。 乌云遮月。 一身黑色风衣的少女,她淡金色的双瞳凝冻着决然的视线,从教学楼顶天一跃而下。 乌鸦般在空中坠落,鲜血从她耳侧挥洒而出,拖曳出暗红色的丝带。 卡片中赫然是宝木遥在教学楼楼顶自杀的场景,画面则是定格在她在空中的那一刹那。 那毫无犹豫、心怀仇恨与解脱的自杀姿态,在卡片中描绘的淋漓尽致,令叶洛为之凛然。 “居然是宝木遥!” 小灰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会是黑色大猫!” 叶洛何尝不是。他也本以为拿到手的会是黑猫,如此一来,一黑一白两张卡片组合在一起,说不定会有组合技。结果翻过来却是宝木遥。 他本以为那是大猫的另一种姿态,在触碰到卡片后,就明确了那确确实实就是宝木遥……那位可谓是一手推动了整个游戏的黑色少女。 卡片信息如下—— 【怪异名称:坠落的宝木遥】 【怪异等级:怪异】 【编号:07310】 【表象:自杀的少女】 【内核:死亡/异化/???】 【领域:暂无】 【来源:副本《猫鼠游戏》】 【解析度:49%】(未突破50%,不可同频) 【同频效果:未知】 【描述:少女从天而降。第五层的时候还保持着人类的姿态,可在坠落至第二层的时候,陡然变成了怪异。】 “哎。我也很惊讶。” 叶洛深深叹了一口气。 “偶尔也会有这种事情啦。死烬不一定就会完全凝聚成【怪异】的完整形态。”小灰安慰道,“虽然不是强悍的黑猫,确实有些可惜。但是宝木遥……可能也不错呀。比如、比如……” 她“比如”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究竟,只能吐吐舌头。她自己大概也想不出来,自杀的少女到底有什么用。更何况这张卡片的解析度未能超过50%,说明无法同频。无法同频的卡片,就跟白纸一样无用。 叶洛却摇摇头,“我所失望的并不是没有拿到完整的大猫,也不是解析度不足。而是另外的事情。” 小灰露出疑惑的眼神。 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卡片上的少女,“卡片的信息透露出来的是残酷的现实——宝木遥并不是在撞击地板的那一瞬间变成了【怪异】。而是在那之前。” “这有什么特别么……”小灰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了个话题,“小灰。我现在已经大概猜测到所谓的【怪异】,仅凭痛苦和仇恨是无法诞生的,必须要是比那更加扭曲的情绪和欲望,酝酿得足够深沉,才有可能被制造出来。是么?” 小灰犹豫了一会,大概是在衡量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能说。毕竟刚刚才被【系统】盯上,可不敢连着犯错误。 只是不用小灰亲口说出来,见她那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便点点头,“小灰。我明白了。” 小灰松了口气,“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与宝木遥有什么特别关系么?” 他问,“你觉得对于宝木遥而言,是什么情绪让她会变成【怪异】?” 小灰一口说道,“当然是弟弟的死亡和对小鸟游一行人的仇恨,一直积累着,然后在自杀的时候彻底爆发。” “如果真是如此。”他摇头,“那她应当在下决定自杀的时候异化,又或者在死亡的一瞬间异化。但你看卡片中的描述却是——【少女从天而降。第五层的时候还保持着人类的姿态,可在坠落至第二层的时候,陡然变成了怪异。】” “是哦。确实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二楼。二楼……”她猛地一拍手,“阿洛你们当时不就是在二楼么?” 他点头。 “可我还是不理解……” “小灰你觉得对于自杀的人而言,什么是可怕的?” 小灰一时语塞,“没、没有了吧……既然都自杀了,连死都不怕了。那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你说对了。就是‘不怕死’了,才会无所畏惧了。可是——”他一顿,眼帘微垂,遮住瞳中的幽光,“如果那个自杀的人后悔了呢?” 小灰呼吸一窒,半晌,才期期艾艾,“阿洛你是说宝木遥在快要坠地的那一刹那,或者该说时看见你们的时候,后悔自杀了?可、可是,她明明带着那么决绝的姿态,内心又充满了仇恨。” “正是如此。必须要有这样张力与对抗,如此的反转与悔意,才会酝酿出绝望而又扭曲的情绪。才会……异化成【怪异】呀。”他视线微低,落在卡片中的少女的脸上,轻声说道,“我说的对么。宝木遥。” 话音刚落。 卡片骤然爆发出一阵淡淡的黑色光芒,黑色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一条信息也随之出现在叶洛心中。 【恭喜玩家。】 【破解卡片隐藏讯息。】 【解析度由49%突破至50。】 【同频功能已开启。】 与此同时,卡片上对于怪异的描述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描述:坠落的少女本想自杀,却在看见那位黑发少年的瞬间,被他身上某种强烈的情绪击中,一瞬间粉碎了那决绝的死意。她不想死了。至少不想就这么死。但已经太迟了。】 …… …… 十、全知的日记 “阿洛。卡片上说的黑发少年就是指你吧?”小灰忽然反应过来,“【强烈的情绪】……是指什么?” “是什么呢?居然让怀着必死之心的少女后悔了。”叶洛沉默半晌,随后微微一笑,“我也很想知道。” “哈?这算什么?”小灰茫然地看着叶洛。 “没什么。”叶洛却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我们看看第三个奖励吧。” 小灰不满鼓起脸颊。她感觉叶洛瞒着她很重要的事情。之前阿洛那个奇怪的笑容也是莫名其妙的。 总之就是很看不透阿洛啦。 她虽然已经知道了叶洛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不死】与【离析术】,但她仍然觉得叶洛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所谓绝密的天赋,在他身上,似乎不过是最显而易见的秘密。 还有更多的【未知】隐匿在他体内。 …… …… 第三个奖励也是盒子。 巴掌大小,六个面都有灰黑色的墨水印上了小巧的问号【?】。 这盒子,叶洛很熟悉。之前在《猫鼠游戏》中,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后【系统】发送的新手奖励中就有这个盒子。道具名叫【应急盒】,效果是会随机出“最适合当前情况的临时道具”。 那眼前这个盒子呢?也是【应急盒】么? 他将盒子接过手中,便获得了信息。 【道具名称:未知盒】 【道具效果:输入厄运粒子,会随机出现《猫鼠游戏》中出现过的道具。】 “喔!这个呀!”小灰在一旁说道,“又被称为【小未知池】。” “很形象的名字。”他点点头。输入厄运粒子随机获取道具,可不就是【未知池】的机制么。只不过这次的卡池不是整个怪异池,而限定在了《猫鼠游戏》中。 “说不定会随机出铃铛、激光灯之类的道具哦!那些道具虽然都有些瑕疵,不过确实都是很强力的道具。”小灰显得有些兴奋,“果然。高风险副本的奖励也会更高!” “只是又要输入厄运粒子……”叶洛有些犹豫。 小灰举起五根指头,“我的建议是再50点到这个盒子里面。” 叶洛问,“有什么讲究么?” “阿洛你现在的厄运粒子是还剩下150点对吧。投了这50点,就还剩下100点。一般而言,50点的厄运粒子足够较长时间的【同频】了。足够度过一次副本了。”小灰一本正经地计算着,“这样你还剩下另外50点的多余厄运粒子,可以尽数投喂给可爱、聪颖又好用的灰——” “好的。150点全都投给盒子好了。” “阿洛听我说话呀!” …… …… 叶洛自然不可能将150点都投给这个盲盒。 且不说他不太信任自己的人品,就说之后说不定还要遇到需要开展【同频】的时候,不留一点以防万一可是不行的。 姑且就听小灰的意见,投个50点看看。 他打开装有厄运粒子的玻璃盖子,推开在一旁蠢蠢欲动的灰烬,将厄运粒子倒在了桌面上的盒子上。 随着厄运粒子被那【未知盒】吞没,盒子也开始原地缓缓旋转起来。 那速度渐渐变快,但盒子的材质也开始变得透明,惊鸿一瞥中偶尔可以捕捉到里面物体的蛛丝马迹。 小灰看起来比叶洛还要紧张,蹲在一旁大呼小叫,参与感十足。 “哎哎哎!错过啦!” “铃铛!铃铛!” “呃,不对,那是铃铛断掉的带子。” “这个!就这个!阿洛!这个是那个棒球!——就是大猫扔出去的棒球!” “猫毛?猫毛有什么用?不要不要!阿洛赶紧划过去!” “激光灯!阿洛,可以停下来啦!” 但是叶洛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不知不觉他已经倒了快超过50点的厄运粒子,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盒子。 他还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小灰看着那厄运粒子不要钱似的往盒子里面倒,捂着心口眼睛都直了,“阿洛,都快超过70点了。再倒就划不来了呀。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找到了。” 叶洛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具,骤然停手。 但还是有星点厄运粒子飘散在空中,眼看就要落进盒子里再次转动盒子,一道灰影惊鸿一般掠过盒子上空,将所有的厄运粒子一扫而空。 那是小灰。裙摆飞扬间,她空中转体三周半,然后“哎哟”一声屁股落地。虽然姿势不好看,但总归是在那些粒子落进盒子之前,拦截住了它们。 叶洛哑然失笑,伸过手去将狼狈落地的小灰提了起来,“小灰。goodjob。” “嘿嘿嘿!” 小灰也给自己树起了大拇指,然后满脸新奇地看向了盒子,大概也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叶洛这么渴望。 “是这个。”他轻轻敲击停下旋转的盒子,里面的道具便跳了出来。 那是一本手掌可以轻松握住的日记本。 “啊!”小灰一击掌,“原来阿洛你想要的是【日记本】。” 叶洛点点头,取过漂浮在半空中的日记本。 黑色封皮,入手轻盈。这触感正是他在《猫鼠游戏》中获取的日记本。 【系统】的介绍也浮现在他眼前—— 【道具名称:日记本】 【道具介绍:《猫鼠游戏》中的临时道具。现为永久道具。】 【道具效果:捕捉灵魂的记忆碎片。需要使用厄运粒子充能。1次/5点。】 “如果没有【日记本】我是决然不可能通关《猫鼠游戏》的。”他用指腹感受着日记本封面的冰冷,“比起铃铛或是激光灯,这个才是我更想要的。” “虽然如此……”小灰还是有些不甘心,“铃铛和激光灯可是能够控制【怪异】行动的强力道具诶!日记本毕竟只是辅助道具,使用条件也很苛刻,需要有灵魂才能捕捉记忆。而且,记忆什么的……” 他微微一笑,“记忆什么的——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一样未知的东西。通过观察与触摸可以了解它的形状,通过查询二维码可以获取它作为商品的渠道,通过切割与燃烧可以知晓它的坚韧程度。但他无法获取它所经历过的种种体验与感受。 而现在【日记本】弥补了这一点。 既然【怪异】诞生于人类扭曲的情绪之中,就意味着必然存在“记忆”这种东西。记忆是人脑对经验过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也是记载了【怪异】来历的原始资料。 通过记忆,他就可以去解读【怪异】。 只要读的够透彻,就能够驱除迷雾,破开荆棘,看见死线。 就能够斩了它! 对于【不死】的叶洛而言,他本就不需要什么防御手段,也不需要什么逃跑手段,甚至也不需要什么攻击手段。 他所需要的是“洞察万物”的能力。 也就是说比起【全能】,他更需要的是—— 【全知】。 …… …… 十一、灰烬的自白 如此一来,这次副本的结算就到此为止。 叶洛总共获取了三份奖励。 一是200点的【厄运粒子】。50点分给了灰烬,70点投进了【未知盒】,还剩下80点。 二是两张【卡片】。分别是【大猫(白/壳)】与【坠落的宝木遥】。其中,【大猫】因为是不完整的,无法展开【同频】,相当于白板卡片。而【坠落的宝木遥】则是超过了50%的解析度,可以展开【同频】,但是叶洛还没有确定【门】,无法进行实操,只能等他回到现实世界再制定计划了。 三是,获得了从未知盒中抽出来的【日记本】。这是叶洛最满意的东西,但是使用一次要花费5点厄运粒子,按照小灰的说话就是“抢钱呀”。他手中80点只能使用10多次。 但叶洛不可能将全部厄运粒子都投进去,虽然小灰碍于【规则】无法细说,但叶洛猜测到了。厄运粒子应当还有其他用处才对。 以上便是他这次《猫鼠游戏》的全部收获,可谓丰厚。 “还有我呢?” 小灰举起手,像是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别忘了我。阿洛你这次最大的收获应该是我才对。” 叶洛莞尔。 诚然。小灰才是他真正的收获——但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不然这只手办恐怕是要骄傲得飞起来了。 对于叶洛而言,小灰的【厄运】让他看到了结束一切的可能性。 无论是【不死】,还是【离析术】,无论是【卡片】还是【厄运粒子】——这些都是他最终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真正的目的。 他会去追求这些道具装备还有技能,但那不是终点。 他的真正目的,从主动进入这个《厄诡游戏》时候开始,就从未变过。 但那个目标,他不会告诉小灰,也不会告诉神祗与玩家。 那是必须要保持【未知】的秘密。 …… …… “阿洛!记得经常回来看我!” “能说点好听的么?” 对话发生在叶洛整点好了所有的道具,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也就是正式退出游戏。 叶洛没好气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小灰。 她说什么“经常回来”,不就是诅咒他经常遇见【怪异】么?因为只有完成了一次游戏任务,在核算副本的时候,叶洛才会进入这个空间。平时他是无法进入这里的。 “因为这里好无聊啊。”小灰指了指周围空空荡荡的房间。 “那你就努力升职加薪,总有一天可以【投影】在现实世界。”叶洛所说的【投影】是小灰告诉他的。她说作为神祗的她是无法直接出现在叶洛他们所在的世界的,需要通过一项名为【投影】的权柄,但要获得这项权柄必须要时神阶到达了一定高度之后。而升级神阶有两个考核指标,一是所辅助【玩家】的任务成绩,二就是拥有厄运粒子的数量了。 叶洛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小灰忽然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他搞不懂这只手办突然傻乐个什么劲,“你捡到厄运粒子了么?” “阿洛……”小灰蹦蹦跳跳地走到桌子的边缘,抬起头看向他,笑眼弯弯,“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 “嗨。舍不得就直说嘛。不用这么傲娇。”小灰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虽然才第一次见面,才相处了短短数个小时,但是毕竟我这么可爱,是个玩家都会喜欢。阿洛你跟了我,保证是吃香的、喝辣的。阿洛,我跟你说哦……” 他看着小灰那洋洋得意的样子,本来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他忽然留意到小灰的手一直放在他的手背上,微微颤抖着不愿意拿下来。 似乎生怕一瞬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渐渐就明白了什么,看着小灰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 他轻声,“小灰。” “啥?” 他问,“除了水手服,你喜欢什么衣服?” 小灰茫然地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我会给你带好看的衣服的。所以——”他凝视着少女,声音轻柔却又坚定,“不用担心我会死在外面。” 霎时间,小灰喋喋不休的声音停止住了。叶洛微笑的脸庞倒映在她颤抖的瞳孔中,她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眼眶骤然一红,她赶紧低下头,灰色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半张脸,细碎的银牙默默咬住了下唇。 半晌,她才开了口,“说到,做到。” 然后,小灰朝他举起了手。 “当然。”他也伸出手去,微笑道,“毕竟,我可是【不死】的。” 空气中发出轻轻的击掌声。 下一刻,叶洛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 只留下小灰依旧保持着低头伸出手的样子。 良久。 她才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盒子旁边。 她呆呆地坐在盒子边缘,一言不发地晃着双腿。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煤油灯不时发出来“必啵”声音。灯光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一直蔓延到阴影之中。 许久,她的指尖轻轻掠过虚空。 灰色的粒子便在空中交错纵横,编织成了一张灰色的薄毯,落入她掌心。 她抓住灰毯,打开盒子钻进去躺了下来,将毯子盖在身上。 “晚安。阿洛。” 她如是说。 闭上了眼睛。 …… …… 对于小灰而言。 对于身为【厄运】的她而言。 与叶洛的相遇是一场偶然,却也是一次“必然”。 在无数次被【玩家】说是“赔钱货”、“没用”、“这也算是神明么”而经历数不清的“退货”后,再如何开朗和没心没肺,小灰也难免开始小心翼翼,带上伪装与防御。 直到这一次遇到了叶洛。 经历的失望数不胜数,她本是未曾持有任何期待,所以在与叶洛的对话中,故意用“中二”和“乖张”来作出防御姿态——如果要退货,那就赶紧退吧。不要再给她希望了!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她措手不及。 叶洛确实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可她却并不觉得厌恶,因为真正锋利如刀的是以前那些玩家写满了“嫌恶”的眼神。而叶洛,虽然毒舌得让人火大,但是他的眼神却始终十分清澈。 在看过了叶洛的副本剧情后,她的这种感受更加强烈了。她固然被叶洛的天赋所震惊,但更让她触动的是叶洛身上的其他特质。 那是她无法描述出来,却觉得清晰可见的东西——或许就是那样东西,让叶洛未曾在通关所有任务后选择离开世界,而是留了下来,拼死将那稀烂的现实粉碎成了一捧黑色齑粉。 或许就是那样东西,让宝木遥在坠楼的瞬间,惊鸿一瞥而被击碎了死的意志。 总之,那些东西让叶洛在她的眼中开始闪闪发光。更何况叶洛在知道了她的无用神格后,虽然口头上说着“保底手办”,但那态度与眼神却始终和煦——不,不如说他似乎更加高兴了?真是莫名其妙的阿洛。 无论如何了,这些经历都让她下定了决定,她一定要保护叶洛。她说的“要罩着叶洛”绝不只是胡言乱语。即使是她最畏惧的【系统】,她也敢对抗,也要将叶洛救出来。即使那是比【系统】还要可怕的恐怖—— 叶洛以为她不知道那并非【系统】。其实她是清楚的,那片漆黑海洋,还有那些触手,以及那头巨鲸……那决然不是【系统】,不是神祗,不是【怪异】,而是更加恐怖的真相。 但她依旧毫不犹豫就施展了【厄运】律令!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原来不全然是负担。 更何况还换来了阿洛的“谢谢”。虽然最后狼狈的却是她自己。 说来漫长,其实两人相处不过数个小时。可看似短暂,却是灰烬绞尽脑汁如履薄冰的尝试。 不是对叶洛的尝试,而是对她自己的尝试。 她本来已经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她就彻底放弃【厄运】了。她太累了。无数次从黑暗中醒来,打开盒子,最后却又是带着失望被强制送回盒子里面。 不停的循环。就像是在做着一场明知结局的噩梦,却还是不得强制入眠。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分配到【厄运】这种毫无用处的神格。 【玩家】放弃游戏的结果是死。而【神祗】放弃神格的结果,则大概率是……【异化】。 如果不是遇到叶洛,她此刻或许已经变成了【怪异】。 所以,她其实十分感激叶洛。 不过嘛……这种话她可不会告诉阿洛。 她有预感,要是把这些矫情的话跟他讲了,他不仅不会感动,反而会开口嘲笑她。 因为,阿洛就是这种性格恶劣的人类。 但是。 即使是这样恶劣的阿洛,她也—— …… …… 本卷完。 十二、后记 那么。按照惯例,这里是乐西橙。首先感谢看到这一卷的朋友们。 既然看到这一卷了,说明尚可以忍耐我颇为小众的文风与剧情类型。老实说,这很不容易。(笑 不知道有多少是从我上一本书《弄哭少女的一百种方法》来的老朋友。老朋友应该会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写爽文的料。过去也试着写过,但到最后都会跑回我原本的文风。 说回这《厄诡游戏》本书。老实说,在10+w字的时候,我已经想切了,因为数据实在是太差了。2周连续推荐,收藏长了不到300,推荐更是寥寥无几,着实让人心灰意冷。但后来转念一想,既然还有朋友在看,那我还是再咬牙坚持坚持吧。 后来情况慢慢变好,虽然成绩还是不值一提,但起码有着进步。看的人越来越多,愿意评论和投票的朋友也越来越多。我也有了动力。 所以,在这里,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是你们让这本书活到了现在。 …… …… 说回剧情与立意。我的上一本书的主题是“人只能自救”,而这一本则是延续了下来。 第一卷的讲了一个很老生常谈的主题,欺凌。欺凌者是错误的这自然没错,但被欺凌者就一定是正确的么? 怀着这个“逆转点”,我开始构思整个故事。于是有了最后最大的boss并非欺凌者,而是“被欺凌者”。当然了,所谓的被欺凌者,也就是宝木集,到最后也成为了欺凌者。他宣判了自己作为“欺凌者”身份的死亡,却并未真正摆脱。 他同时混合了欺凌者与被欺凌者的身份。死去。这种冲突矛盾的情绪才诞生了【怪异】。 【怪异】,无疑是整本书的核心。 而叶洛的【离析术】,自然是为了解析怪异而设立的。是解析而不是解决,是因为叶洛的强大之处在于洞察力与逻辑推理能力,而不是攻击力。 在后面的故事中,叶洛也将采取“解谜”的方式去解决一个个【怪异】,而不是直接摧毁。 而这种方式既是叶洛独有的,也是【十三区】独有的。 这就意味着,他必然会与其他游戏区的玩家产生冲突。(其实就是下一卷的故事了。)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怪异】都是可以解析的。有些确实就是一团乱麻、一塌糊涂。 届时会发生什么,嗯,拭目以待吧。 说回主角,叶洛。 他以“求死之心”进了游戏中。 通关了第一个副本。之后,遇到了【厄运】灰烬,发现了可以打断【不死】与【离析术】的方法——这是间隙之卷的内容。 对于小灰而言,她的愿望是可以永远和叶洛组成搭档,通关整个游戏。 而对于叶洛而言,他的愿望却是借助小灰的力量,杀死自己。 两个截然不同的愿望,但是路径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不停地将这个游戏通关下去。 这样的扭曲的关系,正是这本书最大的谜题——直到结局才会揭晓。 …… …… 但是,我需要提醒各位朋友的是,本书既然是“解谜向”,就必然存在叙述性诡计。无论是“我”说的话,还是叶洛说的话,以及,怪异和神明所说的话—— 并不绝对就是真相的。 包括现在,这篇后记里面讲的话,并不一定就全然是真实。 …… …… 以上。 再次感谢各位朋友们的支持。 …… …… “叶。是不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总是如此。” …… …… 序、腐烂的巨鲸 序言 “受害者都是垃圾,需要被清除。” …… ……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割开了自己的血管。 血液在蓝色的鱼缸中蔓延开来。金鱼在其中畅快地游弋。 闪烁的壁灯将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照亮她伤痕累累的肌肤。 洒满玻璃碎屑的地板,被撕成碎片的照片正在燃烧,倾倒的立式时钟的指针开始跳转,一会指向4,一会指向9。 最终时针与分针同时指向了12与5。 “想好了么?一旦参与这个【事件】,将无法退出。” 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巨大的恐惧骤然涌起。 她开始挣扎,不顾一地的锋利玻璃碎屑,赤身赤足着就要站起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很容易就站起来了。 但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发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仿佛提线木偶,她开始向前走,踩着一地的碎屑,任凭碎屑刺进脚板,鲜血在光滑的地板上肆意蔓延。 她推开阳台的门。 门外是漆黑的夜。 三十三层的高楼,无星无月,唯独凌晨一点半的车流光芒疏忽闪过,勾勒出城市冰冷的骨骸。 狂风吹拂她凌乱的短发,露出那双满是惊恐的颤栗双瞳。 无助的泪水疯狂涌出。 她爬上阳台。 一跃而下。 …… …… “又一个。” 保护现场的外围。 陆明接过旁边许愿递过来的死者资料,锋利的双眉紧紧皱起。 许愿在一旁偷偷瞧着陆明疲倦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大会对这起案件这么费心。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些案件都再清晰不过了。 无非就是——自杀。 她看了看资料上死者身前的照片——十三岁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圆润而可爱的脸,嘴唇处轻点了些许润唇膏,就闲得有些别样的妩媚。再配合上她稍显轻佻的坐姿,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侧眸,波光流转间,那股蜜桃成熟感就更加强烈了。 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好看的小妹妹,就这么自杀了。 她看向远处的黄布,下面遮盖的尸体,她一来就看过了,跟照片上完全不一样。不过也难怪,毕竟是从那么高的楼跳下来,再怎么好看也变成一堆—— 她脸色一白,捂住了嘴。一想那极富冲击力的画面,才刚刚吐过,差点又要吐出来。 “她的父母来了么?”陆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许愿赶紧打起精神,“没有。” “电话打了么?” “打了。没打通。父母都没打通。” 陆明眉头皱得更紧了。 许愿小心翼翼地提问,“老大。我有一个问题。” “说。” “这起案件怎么看都是自我清除hp。需要老大您亲自过问么?” 陆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许愿。你知道这是这个月南城第几起类似案件了么?” 许愿茫然地摇摇头。 “10。全都是从超高楼层……”陆明冷冷地吐出这个数字。 她顿时一窒。短短一个月,就有连续10起类似的自杀事件,“这是在模仿么?可这也太……” “【怪异】了……是么?” 陆明喃喃说着,看向了天空。 许愿正准备继续追问,看向陆明双眼的时候,却猛地怔住了。 一片巨大的阴影,诡异地倒映在陆明双瞳之中。 飞机……还是乌云么? 她愕然地顺着陆明的视线望向天空,但除了耀眼的太阳和碧蓝的天空,她什么也没看见。 陆明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低下头看向她,语气温和,“怎么了么?“ 许愿张了张嘴,骤然一股寒意顺着尾巴骨爬上脊梁。 她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在陆明的眼中看见了—— 一头漂浮的腐烂巨鲲。 …… …… 一、瞳中的灰鲲 再睁开眼睛时,叶洛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咚——”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又变回了二十三岁的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带进游戏中的白色长袖衬衣,但是轮椅却还不翼而飞了。 他坐在地上,长吐出一口气。 这些都在他预料当中,但现实果然如此,还是令他有些失落。 但他更加失落的是,离析刀全都不见了。 轮椅里的那些刀随着轮椅的炸裂,四散在那长街,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游戏世界。 那些刀,可不仅仅是做工精良那么简单,材料也是极为珍贵的,一套刀的价格不菲。 “又要大出血了。” 他莫名觉得牙疼。但比起“出血”,更让他觉得麻烦的是“人情”。毕竟那些刀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又要找“那家伙”才行了。 但垂头丧气也没有用,叶洛很快恢复过来。 “当天下午的六点钟。也就是说过去了六个小时。” 他看向时钟,微微皱眉。 因为不知道在“房间”里面滞留了多长时间,所以他没有办法计算游戏内外时间的流逝比例。不过姑且算来,应该是游戏中4小时,现实世界1小时。 与此同时,一股饥饿感涌了上来。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那盏灯已经补充了我的能量。怎么又感觉到饿了。真是麻烦了。要去储物间把备用轮椅找出来才行。” 他趴在地上,双手用力向前,就像是一条蠕虫。 叶洛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这么狼狈不堪是什么时候了。 别看他这么喜欢自我清除hp值,实际上他在某些地方的羞耻心格外严重。 “要是现在被人看到这样子,我还是自我清除hp值好了。” 他一边爬,一边想着。 就听到“咔”的一声。 门被打开了。 叶洛顿时僵硬了。他家的钥匙向来只有极少数人会有,而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开门而入的,只会有一个人。 那个他绝对不想在这种时候看到的人。 叶洛微微侧目,就看到一位小麦色肌肤、长袖热裤打扮的栗色短发少女正站在门口。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果然是她——叶菲。 “啊。” 叶菲低头看着叶洛,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阿洛,你在cosy蠕虫么?” 叶洛痛苦地把脸转了回去。 “既然看到了,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 “诶?” 叶菲那张精致的脸上露出了小恶魔的笑容,“不说请的话,我可是不会弯腰的。” “你在做梦。” …… …… 十分钟后。 叶洛在叶菲的帮助下还是坐上了备用轮椅。 “阿洛,你还真是不愿意服软啊。说一声‘请’会死么?” 少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菜刀与砧板碰撞时候发出的声音。 叶洛坐在餐桌前,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半真不假地回应道,“如果会死那我倒是愿意说。” “呸呸呸!你还是喜欢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喂!别给我在厨房乱呸啊!” 叶洛忍不住大声说道,回应他的却是叶菲愉快到令人不爽的笑声。 虽然愉快、爽朗,但就是令他格外不爽。 在外人看来,阳光开朗、人缘极好的叶菲与阴沉冷漠的叶洛截然不同。 两人怎么会成为好友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就是这样,叶菲却是这些年来,他见面次数最多的人了。 他与叶菲的相识要追溯到两年前,那是发生在车祸事件的第二年。 他离开了那满是痛苦回忆的家,搬到了这个城市主城区之外的偏远地带。 一次未遂的煤气自我清除hp值,让他与叶菲相识。 他还记得,那一次叶菲也是今天这样的t恤加热裤的运动打扮,只是没有外面那件外套。 后来据她所说,她本是在小区内进行日常慢跑,偶然经过他家嗅到了煤气味,于是毅然破窗而入救了他。只是在叶洛看来,说“救”是不太准确的,毕竟他也是死不了,最多就是昏睡几天罢了。 只是从那之后,这位二十不到的少女就总是有事没事往他家窜门,对他莫名的热情。一会送点水果,一会帮忙做饭外加打扫卫生,等时间久了就开始把叶洛家当她自己家了,隔三差五就带上ps3或是dvd来找叶洛。 据她的说法就是—— “你看,你也姓叶,我也姓叶。” “本家呀!不帮你帮谁?” “而且你又是个瘫痪。” “啥都做不了。” “你又这么孤僻,一个朋友都没有。” “只有我这么好心来看你啦!” 她在说这些诛心之话的时候,是爽朗地笑着的,再配合上她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简直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话会对一个心智和身体都不太健全之人带来多大的二次伤害。 但叶洛还能怎样呢? 一位少女破窗而入,赤果的胳膊和小腿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割出一道道血痕,疼得脸色苍白、嘴唇打颤,仍旧拼了命也要把晕倒在地上的你给拖出去。 即使你真得不需要对方的救助,可你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阿洛!发什么呆?在回忆我对你的好么?” 叶菲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接着是两只手肘撑在他的肩膀上,少女的身体顺势靠在了他后背的轮椅上。 她发间香波的味道顿时扑入鼻中,可叶洛却是面无表情,“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压坏了我的轮椅,很贵的。” 叶菲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盯着叶洛身前的电脑屏幕,好奇道,“稻川集团?你跟日本财团还有商业往来?”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叶洛“啪”地一声关上了屏幕。 “嘁。小气。” 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身走近厨房,将饭菜都端了上来。 方形的餐桌,两人相对而坐。 窗外的斜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勾勒出和谐的剪影。 …… …… 结束战局后。 叶菲美美地打了个饱嗝,洋洋得意地说着,“今天菜做的不错吧?” “凉菜还行,其他一般。” “阿洛!就凉菜是我买的好么。” “叶菲。” “都说叫我菲菲了,不然阿菲也是极好的。” “好的,叶菲。”叶洛看向她,眼神沉静,“你有话要对我说的吧。” 叶菲一怔,笑容渐渐收敛。 她嗫诺着,“其实也没什么。” “那就别说。” “阿洛!一般这时候的台词不应该是这句的吧!你这样可是会错失许多支线剧情的。” “所以呢?是什么?” 他盯着她。 “嗨……其实也没什么。”叶菲低下头,她语气难得有些低沉,“就是……阿洛,你有听说过最近很流行的一个事件么?” “事件?” “嗯。其实说流行也不对,只是在小圈子里比较盛行。”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眼神焦点不明,喃喃道,“那个事件叫做——” 正说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菲?” 他看到少女的身体和瞳孔在强烈地颤栗着,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和诡异的东西。 他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望出去。 随着太阳落山、天光隐匿,窗外天色一片漆黑,远处的小山在夜色中如巨兽匍匐。 在山巅,那里似乎正在刮着大风,树海的浪巅向下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并且匀速地向远处滚去。 隐约还可以听见“呜呜”的声音从远处袭来。 就仿佛有什么透明的庞然大物在上空,腹部贴着山巅,缓缓驶过。 他下意识发动了【离析术】,可却什么也没看见——这个距离下,【离析术】根本无法捕捉。 看不见,还是说只有我看不见? 他忽然反应过来,快速驱车驶到叶菲的正面,看向她的眼睛。 正好看到一只巨大的鱼尾,在她黑如夜色的瞳底,勾勒出深沉的蓝色轨迹。 那是一条巨大的尾巴,呈现出剪刀状,缓缓扫过树林的尖端,在浓郁的夜色中勾勒出深沉的蓝色轨迹。 那轨迹快速地向上空飞去,转眼之间就消散不见。 虽然只捕捉到了短短几秒,但叶洛立刻明确了,那是一头—— 灰鲲。 …… …… 二、割腕的金鱼 “自我清除hp值,高成功率,无痛。” …… …… 输入,回车—— 叶洛骤然停下敲击键盘的右手,然后拍了拍脑袋。 “习惯性清除。” 他自嘲地笑了笑。按动删除键,将字一个一个删除干净。 然后输入了两个字—— 灰鲲。 “灰鲲,学名huikun。”他一边轻声念出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消息,一边看着屏幕右侧的图片。 黯淡无光的深海,巨大的哺乳动物无声遨游。 叶洛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并没有深海恐惧症,但在看见这张图片的时候,却没来由得感觉到了一股悚然从头顶传遍全身。 “看来后遗症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他看向自己的右手,从刚才开始就开始轻微的颤抖着。 这颤抖的幅度虽然不大,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但确实是在传达着一种恐惧。 可偏偏,叶洛的脸上却一丝惧色也没有。有的只有审视的冷静。 他并不觉得恐惧,却在看见这灰鲲图片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开始“恐惧”地颤抖。 原因只有一个—— “那片漆黑深海中的……”他一顿,停下了自言自语。 莫名地,他觉得不该以“语言”的形式说出那恐怖的存在,甚至只是旁敲侧击地描述也是禁忌。 否则,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就是那未知存在对他的残留影响,让他现在对“灰鲲状”以及“深海”产生了巨大的畏惧。虽然叶洛本身并不害怕这些东西,但是身体里的dna却似乎被写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以至于产生了类似于本能的反应机制。 “真是麻烦了。” 他转头看向书房外。 视线透过纱窗,越过层层高楼,抵达夜空。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群星璀璨,流云舒卷。 可叶洛能隐约感觉到,那里有什么无形而巨大的“东西”。 他不是通过【离析术】看见的,离析术再强也没办法隔着几千米狙人。至少,现如今还不行。 他也不是通过【系统】得知的,实际上,自从他从游戏中脱离后,【系统】就像死了似的,再没有发过任何消息。既没有【怪异】的消息,也没有任务的提醒。《厄诡游戏》安静地就像是一个快要倒闭的夕阳游戏。 让叶洛明确在他的头顶——在这华国南城的上空——横置着一头灰鲲的证据,正是他的恐惧。 每当他抬头看向天空某处的时候,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雨天还是晴天,他都会开始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表现在身体上,就是他会没来由地颤抖起来。 毫无疑问。那里,正有一只灰鲲。 所以他才会说麻烦。 “本来生活就够不方便了。还要这样迫害我。” 叶洛叹了口气,眼帘微微掀开,幽冷的视线射向如墨夜空。 “最好不要找我麻烦。不然就只能【斩】了你了。” 灰鲲是海洋生物,再不济也是出现在沙滩上。 出现在天空的当然只会是【怪异】。 既然是【怪异】,那么解决掉它就好了。可是【系统】却并没有发布任何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叶洛根本拿不到任何关于那头怪异的消息,有的只是他的“感觉”。要怎么离析根本就是无从下手。说斩了它,当然也只是放狠话。 而且既然【系统】并未发布消息,要不然就是觉得这头【怪异】是无害的。要不然就是……已经有其他玩家领了任务了,不需要他这个菜鸟多事。 其实这才说的过去。说到底,别说他坐着轮椅,就算他双腿健全又能如何? 难道租一辆自升飞机,飞到那头灰鲲的头顶,从天而降,给那只灰鲲一刀么? 开什么玩笑?还是交给那些“高玩”去解决吧——虽然叶洛很想就这么丢掉头顶那头【怪异】不管。 但他不能。 …… …… 自从上次透过叶菲的双瞳看见,已经过去三天了。 在那之后,叶洛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头灰鲲。无论是直视,还是再一次观察叶菲的双眼。都找不到了。 如果不是“深海后遗症”的存在,恐怕叶洛只会将那天所看见的东西当作是疲劳过度的幻觉。 那天,叶洛有些心神不宁。叶菲吃完饭见他状态不佳就回去了。 第二天,叶洛也有再次询问叶菲那天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她当时问他的事件是指什么? 可叶菲却摇头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到底是叶菲的记忆出了错,还是他的? “阿洛。快看。金鱼诶。” 店内传来叶菲的声音,打断了叶洛的思绪。她正指着鱼缸里缓缓游弋的金鱼,巧笑嫣然。 这里是南城最著名也是最大的花鸟市场,占地超过十万平方米,店铺多达上千家。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都是人满为患,云集了广大花鸟鱼艺赏玩爱好者。 平时就算杀了叶洛,他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人挤人挤人,不知道是来看宠物的,还是来看人的。无论是看什么,反正坐着轮椅的他到了这里,就变成看他了。 他并畏惧他人的目光,或是怜悯、或是嫌弃、或是单纯的好奇,他都无所谓。但他却会觉得厌烦。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来。因为叶菲不知道又看了什么公众号的推文,突发奇想就要开始养金鱼。于是就来了这里。 按理来说,叶菲想来她自己来就可以了。 但是那头灰鲲还在城市上空飘着,叶洛可不能那么简单就让叶菲脱离他的视线。他现在还不能明确那天叶菲是“看”见了灰鲲,还是与他一样只是单纯地“感觉”到了。 更何况……她那天嚷着去买金鱼,苦苦哀求叶洛,到最后都开始抱着他的大腿撒娇起来了。 不是比喻,就是实际意义上的“抱着大腿”——叶菲在他面前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厚脸皮,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女生的端庄典雅。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一两次了,但是抱着大腿求人陪着去买金鱼。 这种程度,还真是第一次。 叶洛当时都震惊了。也就只好无奈地应了下来。 “只不过。灰鲲……金鱼……” 他咀嚼着这两个词,喃喃自语,“会有什么联系么。” …… …… “老大。我们为什么来花鸟市场啊?” “买金鱼。” 得到答案的许愿,差点没有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再抬起头,陆明大步流星,已经快要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赶紧挤开人群赶了上去,“不是查案么?” “买金鱼就是查案。” …… …… 三、易碎的琉璃 “可是……”许愿期期艾艾,“这很奇怪啊。她们不是都是跳水身亡的么。” 陆明背靠墙上,整张脸便没入阴影中,掏出银色打火机,轻轻点燃一支烟,“是啊。明明都决定去死了,何必还要再跳水之前在放血呢?” “难道是怕跳水死不了?” 许愿刚说完就看见陆明露出了看傻瓜的眼神,立刻闭上了嘴。 “不过,这本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陆明“咔”地一声合上金属打火机。 许愿这才发现陆明手中的打火机很特别,“老大。你这个打火机……” “嗯?” 许愿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陆明这个打火机银色金属材质、造型修长又雕有花纹,分明就是女式打火机。 不过说陆明女性化什么的……那可是禁忌。 她可不想自找不快。 “走吧。休息够了。”陆明见她不说话,便率先向前走去,踏出阴影。 许愿连忙跟上。她看着健步如飞的陆明,心中不禁叫苦不迭。 老大这也太变态了。顶着耀眼的大太阳,都在花鸟市场逛了整整一圈了,居然一滴汗都没留。 她可是都快要融化了。 …… …… “快融化了。” 缩在店口屋檐下的叶洛擦了擦额头的汗,抬起头看着天上火红的大太阳,内心无比后悔今天跟着叶菲来了这里。 简直是地狱好么? 拥挤得仿佛整个南城的人都到这里来度假了。 特别是小孩子,叽里呱啦、大呼小叫,叶洛只觉得自己头晕脑胀,仿佛来到了儿童乐园——只不过他是那个被玩的玩具。 大人还会读懂氛围,小孩子可不管什么社会基本法则,看见新奇的就要喊出来。在这个地方,新奇的玩意儿除了那些宠物,可不就是他这个轮椅人么? 所以说—— “所以说——我才说我讨厌小孩子。”——说出这句话的并不是叶洛,而是从店里走出来的叶菲。 她笑着看着他,“阿洛。你的臭脸上可是明摆着写着这句话。” 叶洛不善地看着她,“那我的脸上有没有写着——‘我要回家’四个字?” “我瞧瞧、我瞧瞧。”她蹦跳着凑近了他,弯下腰贴了上去。 人群中,两人发丝交叉,呼吸可闻。少女明亮的瞳眸眨了眨,倒映着他冷漠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没有哦。我只看见了——‘陪着菲菲玩真愉快’这四个字。” “那是八个字。”叶洛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那张姣好的脸,“还有。别凑这么近。好热。” “嘻嘻。”她也不恼怒,绕到叶洛身后,推着他继续向前走,“继续出发!继续出发!还有一大半没有逛呢。” “你到底要买什么?”被迫逛街的叶洛只能无奈地说道,“在这大夏天,在家里坐在沙发椅上、喝着汽水、吹着空调,打开某宝网购,它不快乐么?” “阿洛你的发言好像死宅哦。”叶菲愉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网购的快乐在于剁手。可是线下实体店的快乐在于运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精髓就是‘逛’啦。”叶菲笑着说道,“就是那种怀着某种期待的心,去挑选东西的快乐。最后买不买得到,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那请你自己独享这份愉快。不要强迫死宅来感受现充的美好。” “别这么说嘛。”少女俯下身子,下巴放在他的头顶上,嘻嘻笑道,“跟大长腿美少女出来玩难道不快乐么?省的阿洛你整天窝在家里迟早发霉。” 发霉……这死丫头说话还是这么损。 可叶洛也不是省油的灯,“别靠那么近。硌得疼。” “哈?”少女茫然地歪了歪头。 “我说你的胸脯。”叶洛默不作声地给出了反击,“硌得我有点疼。” “唔!”叶菲登时如同胸口中箭,捂着心口说不出话,半天才缓过来,“不、不愧是阿洛。毒舌得炉火纯青,杀人诛心不见血。” “过奖。” “不,不过我可不是会在意身材的那种肤浅女人。我作为田径队的队长,只需要腿长就够了。”她挺起胸口,义正言辞地说道,“胸脯大有什么用,喂孩子奶水充足么?” “……” 叶洛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人群原本嘈杂的声音陡然一空,若有似无的视线纷纷投向了两人。 他低下头,无力地捂住了眼睛。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禁起了尴尬癌。这妮子能不能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再选择措辞进行发言?这么陌生人围着,她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的么? 为避免她再讲出什么惊世骇俗、社会性死亡的话,叶洛决定闭嘴。 叶菲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再说话。 两人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的前行。 然后,叶菲突然沉闷地开了口—— “阿洛。” “什么?” “真的很平么?” 你这不是很在意么! …… …… 空调的冷风吹在叶洛的身上,掠去他身上的燥热。 “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土豆肉丝炒饭。” 刚刚在前台点完餐的叶菲拿着两杯冷饮回到座位上,“而我,则是点了这里最出名的窝蛋牛肉饭。过会就能送上来。” 叶洛接过叶菲递过来的饮料,才喝了一口放下来就看见对面的“美少女”正“顿顿顿”地一口把整只汽水倒完了。 啪。 她将玻璃樽砸在桌面上,抹了一把嘴,短发下的双瞳闪闪发光,爽快地笑道,“复活啦!” 这是哪门子的美少女啊…… 叶洛捂脸。 刚才谈话结束后,两人在外面又闲逛了一个小时,叶洛再也受不了自己好像架子上的烤肉一样在大太阳下迅游,强烈要求休息。正好也到了中午饭点时间,便在叶菲的极力推荐下,拐了不知道多少个扭曲偏僻的小路,来到了这家位于花鸟市场周边某个偏僻角落的小店。 “不过,真亏你能找到这家小店。”叶洛看了一眼四周,不过十几平米的地方,除去前台,就只能摆下四张桌椅。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方桌擦的是干干净净,上面摆满了各种酱油、辣酱等调料。就是那老板大叔让叶洛有点莫名其妙,看见他的时候,一副吹胡子瞪眼。 让叶洛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那老板钱? “嗨。这里的老板就是这种性格。看着客人上门像是看着催债的上门。”叶菲说道,“习惯就好。关键是这家店的饭菜可是超级美味的。过会尝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洛问,“叶菲你经常来这家店吧。” 叶菲一怔,吐吐舌头,“被发现了。” “你这熟稔又自豪的态度,太明显了吧。不仅是这家店,整个花鸟市场……带我逛的时候,我看你都熟悉得像是自家的后花园。”叶洛看向她,“不过——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也没有刻意隐瞒。就是……”叶菲一窒,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ok。”叶洛举起双手,“如果是什么隐私,不谈也罢。” “嗨。也能不算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不知道从何讲起。”她一顿,“而且,我本来也准备过些天就把一些事情讲给叶洛你听的。” “‘一些事情’?” “嗯。一些很重要,关于过去的事情。”叶菲露出笑容。 “还学会卖关子了。”他翻了个白眼,“直说不行么?” “仪式感。”叶菲摇着手指头,“生活要有仪式感。” “所以这一次来花鸟市场也是仪式中的一环?” 少女点点头,“是的。不过阿洛你说的不完全。” 叶洛看向她,就听见她说到—— “不是来花鸟市场是仪式。而是,与阿洛你一起来才是仪式。”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巧有风从窗外吹来,掠起她凌乱的额前碎发,露出那双清澈晶莹的双瞳,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少女嘴角上扬,勾勒出灿烂而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美好,美好到叶洛的心尖莫名一疼,仿佛看见了一颗琉璃。 固然美好,但却易碎。 “明天,或者是后天,我就告诉阿洛你。” 她如是说到。 …… …… 然而。 直到大后天。 叶菲也并未出现。 …… …… 她死了。 …… …… 四、杀人的凶手 在漫长的人生中,人总会在不同阶段遇到特别的锚点。 或是人,或是事。 这些锚点让原本飘荡如秋后落叶的人生轨迹,渐渐稳定了下来,同时也标志着人生新阶段的正式开启与结束—— 毕业典礼标志着高中生进入了象牙塔的最后顶端。 结婚证标志着人生开始背负起了家庭的沉重负担。 呱呱落地的孩童标志着生命的下一段延续。 冰冷的墓碑标志着人生的告一段落。 对于叶洛而言—— 在他车祸事件之后,有两个最重要的锚点。 一是【不死】,让他的死亡成为了一种奢望。 二是叶菲,让他的自我清除hp开始添上了“负担”。 如果说,【不死】宛如一颗恶毒的钉子,硬生生地钉死了他的人生句号,让他本该以“自我清除hp”来结束这悲惨一生的结局戛然而止。 那么,叶菲则是一只羽毛笔,在那句号后面轻轻勾勒出来未来图景的轮廓。 如果那一晚,叶菲没有来。 他其实已经“成功”死掉了。 煤气中毒,专业术语是一氧化碳中毒,是含碳物质燃烧不完全时的产物经呼吸道吸入引起中毒。 不仅对全身的组织细胞均有毒性作用,更加致命的是,它会严重破坏大脑皮质细胞。 轻型症状不过是眩晕与心悸,中型则进入虚脱与昏迷状态,重型则是陷入深度昏迷,各种反射消失,很快就会死亡。 即使救活了,也会有种种后遗症,包括痴呆、记忆力衰退,等等。 叶洛那一晚打开煤气阀门,根本就没有准备着再“醒”来。即使醒来,他也准备好迎接脑死亡——如果生理上无法死去,那就让他的精神死去吧。 但是叶菲救了他。 破窗而入,被碎屑割的四肢鲜血淋漓,在地上拖拽出红色的轨迹,硬生生把他拖出了房间。 可仅凭这个,叶洛是不会感激她的,反而会嫌她多管闲事。 实际上,在一开始,叶洛对叶菲的态度确实就是如此。 不仅冷漠,而且刻薄。 他本就不需要谁的拯救。 即使第二天叶菲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拿着水果前往医院看望他,他也可以漠然地讲出—— “少多管闲事。” …… …… 倾盆大雨,宛如巨幕,连接了漆黑的苍穹与大地。 雨滴落在漆黑的伞上,弹跳着落在墓地的暗绿色草坪上,渗入泥泞的大地。 伞柄握在黑发白衣的少年手中。 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围绕着墓碑哀哭的人群。 恸哭声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如此撕心裂肺,回荡在这空旷的墓园,似乎哭泣者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咳出来,只为唤回死者的生命。 这里是南城郊区的清远陵墓。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三年前,为了安葬父母和幼妹。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他想起来了。 同时,他也想起来了,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是来参加葬礼的。 叶菲的葬礼。 …… …… 他得知叶菲的死讯是在那天晚上之后的第三天。 前往花鸟市场的那天。 两人在午饭结束后,便找了家饮品店稍作休息,后又回到了花鸟市场继续下半场。 明明没有午休,叶菲却依旧神采奕奕,推着叶洛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铺。 从中午两三点,一直到下午六七点。 两人吃过晚饭后,又继续回到花鸟市场战斗。 直到十点钟,花鸟市场的广播发出休市的提醒,她这才恋恋不舍得推着叶洛离开了花鸟市场。 后来想来,其实那一天,叶菲的表现都很奇怪。 一路上精力满满、大呼小叫,看见什么好玩得都要凑上前去,抢不到位置还要暗暗地把其他小朋友挤开。惹哭了那些小朋友,就偷偷溜到他身后扮无辜,然后又推着他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个有趣的景点。平时叶菲虽然也有些人来疯,但那天却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内心焦急地想要把所有设施都玩个遍的小孩子——只因为游乐园就要闭馆了。 当叶洛把这话讲给叶菲听的时候。 两人正好走在花鸟市场的中轴线,时近深夜,行人稀少,两侧店铺的灯光也关得七七八八。 漆黑中,身侧年久失效的招牌灯,发出闪烁的白光打在叶菲的脸上,照亮她露出微妙表情的脸。 她说,“因为。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当叶洛再问她什么来不及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 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消失在漆黑中,然后又突然在远处折返回来。 气喘吁吁地立在他面前,她微微侧头,露出笑容道,“仪式。” 叶洛问她这折返跑也是仪式么? 她哈哈大笑,露出怀念的神色,说道,“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每当散场的时候,这里——” 她双手摊开,“就是我的天下啦。” 叶洛听出了蹊跷,“那你当时是跟谁一起来的?” 她一怔,随后凝视着叶洛,不说话足足有三四秒。 在这三四秒钟之内,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了极度复杂的情绪——痛苦、怀念还有深深的歉意与释然。 最后,她笑颜如花,轻声说道,“跟你来的呀。洛哥哥。” 那是叶洛第一次听见她叫他哥哥。 也是最后一次。 …… …… “你来做什么?” 粗鲁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他抬起头,挪开伞,就看见了一名身穿黑色葬服的年轻人,身高马大、皮肤黝黑,大概比他小上2、3岁的样子,正大步流星地冲他走来。 大雨如幕,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狠狠地盯着他。 “我问你来做什么!” 高大年轻人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双手握拳、青筋暴跳,看上去似乎很想给叶洛一拳。 叶洛花了3秒钟,还是想不来他是谁。 来者似乎也并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只是说道,“你不要得意!” 叶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会找到证据的!没人相信你这个残疾人可以杀人!但我知道,一定就是你——”那高大年轻人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我会让你为菲菲偿命的!” 此话一出。 叶洛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他杀了叶菲。 …… …… “才怪呢。” …… …… 五、既定的死亡 人的死去,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别误会,这里并不是指生理上的死亡。如果仅仅是指生理死亡,一个人要死去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毕竟想要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方式简直不胜枚举——除非像叶洛这么“倒霉”。 但在生理死亡之后,人还要经历其他两次死亡,才会彻底死去。 一是被埋进墓地。 你的好友、亲人,甚至陌生人与仇人都前来祭奠你。在沉痛的氛围中,恸哭声盘旋在森冷的墓园,声声凄切,召唤魂归来兮,却也随时间渐渐消散停止。直到随着最后一束白花被放置在墓前,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墓园再次重归于静。 你实现了第二层的死亡——社会性的死亡。 然后,你就死了么? 并没有。 还有第三层。那是比第一、第二层还要漫长和艰难的过程。只有经过了第三层,人才会彻底死去。 是不是很麻烦? 哎。人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 …… …… “够了!” 胡峰打断了叶洛有条不紊的声音,怒视着他,“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如果要忏悔。你就去跟警察忏悔!” “为什么忏悔?” “为你杀死了菲菲!”胡峰看着叶洛居然还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发问,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们都说菲菲是自我清除hp的!但是我不信!你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她一定是被你杀死的!” 叶洛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目光,“你刚才说你是谁?” “胡峰!菲菲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部长!” “嗯。”叶洛点点头,“那你比他们都要强。” 强?什么强? 胡峰愕然,就听见叶洛讲出了令他头皮发麻的话。 叶洛说:“你会质疑是不是我杀了叶菲。这一点,你比他们强。” 呼吸骤然一窒。 胡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黑发少年——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轻描淡写地讲出这种话? 为什么他现在脸上居然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就仗着没有犯罪证据么? 这里可是葬礼啊。 这个人?这个残疾人?他的内心到底是有多么肮脏和冰冷啊! 明明是倾盆大雨,但胡峰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灼热的烈日熏烤着。 远处的哽咽声还在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仿佛一点火星,燃烧起了他汹涌澎湃的怒火。 他一咬牙,盯着叶洛,猛地一拳打了过去。 这一拳,含怒而发! 警察说没有证据是这个人杀了叶菲!没有证据,那就让他来“找”证据! 然而,拳头才出到一半。 他的眼前骤然一花。 那是黑发少年突然将伞递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还来不及反应,那伞忽然就收成一束,雨水飞洒间,黑色闪电般直直地刺在了他的肩头。 胡峰惨叫一声,往后连退三四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又惊又怒地抬起头,却发现叶洛已经慢条斯理地重新撑开了伞,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似乎刚才那电光火石的迅捷动作,不过是他的幻想。 胡峰心中冷极了。他刚才根本没发现发生了什么,就被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残疾人给击倒了。那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击,却快如闪电。 但同时,他心中也明确了—— “暴露了吧!”胡峰捂着还在刺痛的肩膀,艰难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着的。 他死死盯着叶洛,“杀人凶手一定就是你!” 说着,他又拖着身子走上前来。 “我劝你不要再想着用力气。”叶洛淡淡说道,“刚才那一下,你如果现在不好好休养,那条胳膊可以废上几个月。” “你以为我会害怕么?”胡峰抽着冷气。 “你最好相信我。对于怎么杀人——”叶洛一顿,漠然地扫视了他一眼,“我一向是很了解的。” 被那眼神扫过,胡峰如坠冰窟,脚步霎时间停住了。 没有说谎!他是认真的!这个人真得杀过人! 明明心中充斥着怒火,但在这一刻,却被心头一盆冷水给彻底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摄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死死地僵立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洛渐渐走远。 不知许久,直到他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终于从那梦魇中挣脱出来,仿佛溺水般急促地呼吸起来。 “胡峰你怎么了,这么大雨怎么不打伞?我知道你喜欢叶菲,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来者看向他的脸,露出愕然的神情,“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胡峰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嗫诺着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还在抖。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恐惧。 …… …… 雨幕下。 街道上,行人稀少。 撑着伞的黑发少年,心情莫名的好。 心情好的原因自然不是欺负了“小朋友”,而是在刚才的葬礼上发现的事实。 叶洛确实是来参加葬礼的。 但却不是为了送葬。 因为既然人没有死,又有什么送葬可言呢? 是的。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叶洛,叶菲已经死了,而且是自我清除hp的,但他并不相信。 或者说,正是因为包括叶菲母亲在内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讲出“叶菲自我清除hp身亡了”,叶洛才不相信。 因为,这也太奇怪了。 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一事实,就像是叶菲的自我清除hp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毋庸置疑的。 叶洛是从上门盘查的警察口中得知叶菲的死讯,而警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稍微询问了他与叶菲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甚至没有将他看作是嫌疑人。 因为他们并不觉得叶菲的死亡有什么需要怀疑的——无非就是自我清除hp。 然后就是遗物整理,葬礼筹备,尸体火化,安葬。 一切都有序又快速,整个世界都在催促着送葬流程,迫不及待地要对叶菲的自我清除hp盖棺定论——在第二层面的“社会性死亡”上画上终止符。 到最后,叶洛也没有看见过叶菲的尸体,不知道她死在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的死亡方式。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叶洛根本就不认识叶菲的任何亲人与朋友,也就无从得知信息。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叶洛之前却完全没有试图去探究过这件事情。直到今天,他带着【日记本】来到葬礼,花费了昂贵的5点【厄运粒子】,企图搜寻少女的灵魂,却一无所获——说明叶菲的灵魂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也不奇怪,大概率是在死亡第一现场。 可是第一现场在哪里呢?——当这个问题出现在叶洛心中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些事情? 为什么他和其他人一样,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叶菲的死讯? 要知道,他可是对死亡和自我清除hp最敏感的人啊。 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叶菲已经死亡”了的消息以十分巧妙的方式嵌进了他的脑子里,写成了既定事实。 就像是一本小说,写出“她死了”三个字,读者只是看到这三个字就会断言她已经死了的结果,却并未怀疑过这个过程。 能有这种力量的,除了出神入化的催眠大师,就只有—— “就只有【怪异】了,不是么?” 挪开伞,他抬起头。 透明的雨滴越过上千米的距离,落入他黑白分明的瞳眸,与此同时,清澈倒映在瞳底的是—— 墨色苍穹下的蓝色巨鲲。 …… …… 六、过去的门锁 除去所有的错误选项,剩下的唯一解便是正解。 造成如今局面的无疑就是【灰鲲】。 叶洛并不清楚巨鲲的手段和目的。 但这并不重要。 当不知道对手真实目的的时候,只需要逆着祂的计划来采取行动就可以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灰鲲】导致的,那么就逆着这头鲲鱼所制造的氛围来行动! “我是绝对不会承认叶菲会自我清除hp的,甚至不会承认她的死亡。”叶洛冷冷地盯着苍穹,“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要让全世界都默认叶菲的死亡——”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微笑,“那就来试试看吧?看看你能不能用你的力量‘说服’我。” …… …… 这场大雨从葬礼的三天起,就一直下着,不见任何减缓的趋势。 今天下午也依旧雨势如瓢泼。 路上行人稀少,花鸟市场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但雨势并不是花鸟市场清冷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 “花鸟市场从今日起正式关闭园区。” 漆黑的雨伞下,叶洛轻声念出了贴在墙上的通告。通告被雨水打湿,但他依旧看清楚了关键词。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他和叶菲来到这里的时候,人会那么多。 原来那是园区正式闭园的前一天,大家都赶着来到这里打卡和留念。 现在,园区已经不允许行人进出了,只有工作人员可以进入搬运货物。但由于连续几天的大雨如注,就连工作人员也是不愿意前来了。 整个园区干脆被锁了起来。 叶洛看着铁闸门上的铁索,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不是来这里买宠物,也不是来逛景点的,而是来寻找叶菲踪迹的。 既然叶菲没有死亡,那么她必然被藏在了哪里。 最大可能性有两个。 一是在天上那头灰鲲的肚子里。那只【怪异】吞了她,同时抹去了她的存在,并且将“叶菲自我清除hp身亡”的信息安装在了这座城市所有人的记忆中,让所有人都默认叶菲已经死了。 这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改变整个城市、甚至是整个世界的人的认知与记忆,这能力也太夸张和恐怖了。 但既然海里的灰鲲可以漂浮在半空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不就是所谓的,【怪异】么? 只是很可惜叶洛没有办法去证实——他无法飞到半空中,剖开那头灰鲲的肚子,看看祂到底吃了几碗凉粉,叶菲是不是被藏在了那里面。 他只能来到这家花鸟市场——这是第二个可能性。 因为叶菲就是在逛完了花鸟市场后“自我清除hp”的。 这里必然隐藏着蛛丝马迹——无论她是真得死了,还是只是被藏起来了。 都理应可以在这里搜寻到该有的证据才对。 叶洛至今未知叶菲在那一天所说的“仪式”到底是什么? 她在那一天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急迫,都是为了完成了那所谓的“仪式”,而毋庸置疑,她的急迫是因为花鸟市场在当天就要关闭了,她要赶着关门之前将那“仪式”彻底完成——这一点是叶洛来到这里看到“闭园通知”才想明白的。 但这只解释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还是无法解释叶菲口中的“仪式”到底是什么,无法阐释“仪式”的流程与目的。 也无法说明,为什么叶菲在那一夜的最后,会露出那么复杂的眼神,说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 “必须要想办法进园区才行。” 叶洛看着那铁锁,还有那高大的院墙,不禁叹了口气。 “我这算不算是……报应?” …… …… “阿洛!开门呀阿洛!” 短发少女在外面敲着门,“我知道你在家里。” 敲门砰砰响。 电脑桌上的马克杯里的水泛起涟漪。 正在搜索栏中输入“自我清除hp方式”四个字的叶洛皱起了眉头。 他努力忽视少女的声音,但却发现对方短时间内似乎并没有终止行动的意思,只好低下头从柜子里翻出了刚刚购置的降噪耳机。 只是还不待他将耳机戴上,忽然右手边的窗户处冒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吓了一大跳。 “我就知道你在家!”窗外的短发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不开门呀,阿洛。” 原来她悄悄从门口处移动到窗这边。 她边说话,边向窗户伸出手。 叶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发少女伸手拉开窗户之前,锁上了窗户。 “诶?怎么这样。”少女不满地鼓起脸颊,脸紧紧贴着玻璃,似乎就要那么穿墙进来,“好朋友登门拜访,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么?我——” 刷! 不等她说完,叶洛就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隔断了屋外的视线。然后他带上了高价购置的耳机,心想这耳机不愧这么高的价格,屋外的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那声音不是被耳机阻隔了,而是消失了。 她放弃了么? 有那么简单? 过去的经历告诉叶洛,屋外的短发少女绝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不被隔壁邻居投诉扰民,是绝不会轻易离去的。 这三个月以来,自从他被她“救”了之后,一直都是这样。每天她都会准时来到他家,叫他的名字,喊他出去。一开始叶洛还会开门拒绝她,但后来叶洛就放弃了。 因为一旦他打开门,叶菲就会径直地一步踏进房门,然后自然而然地打开电视机,或是插进光盘,或是连接psp游戏机,笑着说“一起来玩呀”。怎么赶都赶不走,直到深夜,她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说着“今天玩得真愉快”,还预约明天再一起玩——什么“真愉快”啊?叶洛根本就没有理过她,她从始自终都是一个人在玩。 所以后来叶洛就干脆装作不在家了。但即使如此,短发少女还是会守时地来到他家,拍他家的门。 简直就像是什么强制准点报时的流氓软件,无法删除和卸载。无论叶洛怎么冷漠地对待她,甚至是恶言相向,她都只是笑嘻嘻的,第二天照旧。 不过。 毕竟都一个月了。无论怎样,她都该放弃了吧。无论怎么阳光灿烂的人,被他这样冷言冷语地“恩将仇报”,都会心灰意冷吧。 这样也好,省的—— 砰! 二楼阳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他愕然,随后便脸色有些难看。 “难不成——” 他连忙驱车来到客厅,摇动升降机快速直升到二楼走廊,推开了右手边客卧的房门。 正午的阳光从客卧外的阳台处洒进来,射进叶洛眼中。 炫目的阳光中,一名短发少女正手脚并用地从阳台外爬进来。 叶洛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整个身体都翻了过来。 眼看就要落地然后打开阳台的门。 在那之前,叶洛已经爆发了轮椅的二档,瞬间驶至阳台推拉门处,将锁锁上。 “诶诶诶!” 差了最后一步的短发少女立刻跺着脚大叫起来,“阿洛!我冒着被抓进监狱的风险,这么幸苦才爬上来。” 你也知道你这是犯罪行为会被抓进监狱——叶洛内心吐槽。 不过他可不能真得吐槽。一旦吐槽又会给她希望了。她一旦尝着一点好,就会橡皮泥似得贴上来。 不过叶洛还是低估了短发少女的脸皮。 她凝视着他,忽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道:“阿洛。你刚才是不是在心里吐槽我了。我知道的哦。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刚才绝对是吐槽我了!嘿嘿嘿!开门吧,我们一起玩呀。” 叶洛回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正准备拉上窗帘,忽然间,他看见了什么,让他的手停住了。 他沉默半晌。 随后,不顾身后短发少女的呼喊,驱车回到一楼,从储物柜中拿出了某样东西,快速回到了二楼的客卧。 进来的时候,少女还站在那里,弯腰低头琢磨着门锁。似乎在认真考虑该怎么样才能够撬开门锁。 叶洛驱车上前,啪得一声打开了阳台门,盯着她,“手伸出来。” 少女一脸愕然,大概不明白怎么叶洛这就转变态度了,下意识就伸出了手,“阿洛,你——” 叶洛将那东西放在她掌心,“叶菲。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他指着她的小腿。 叶菲一怔,低头看去,小腿处正流淌着鲜血。那是之前救叶洛破窗而入时候留下的伤口崩开了。本来伤口都快结痂痊愈了,刚才大概是蹭到了阳台的护栏,所以又崩开了一口子,鲜血流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恐怖。 而叶洛放在她手中的则是一张创口贴。 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创口贴,她凝视着叶洛,眼神一阵恍惚,倒映在她瞳眸中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 她嘴唇嗫诺着,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然后。 叶菲在伤口处贴好了创口贴,走进了叶洛的屋子,却什么话再没有说。 她只是默默地下了楼,在叶洛的注视中,离开了大门。 那之后的三天。 叶菲都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叶洛。 直到第四天,就在叶洛长舒了一口气,庆幸生活终归死寂的时候。 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以及少女那熟悉的声音—— “阿洛。出来玩呀。” 这一次,她的声音比过去还要愉快上好几分。 …… …… 七、填空的任务 “啊。奇怪的人。你又来了。” 打断叶洛回忆的是一道轻柔而清丽的嗓音。 那是一名大概十一二岁模样的女孩。 黑色顺滑的长发垂至腰间,一身熨贴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长裙,绣有淡粉红色花瓣的裙摆下伸出来两只纤细的小腿,脚下则是踩着米白色的凉鞋,露出珠圆玉润的可爱脚趾。 她正站在铁门的对面,手持白色透明的雨伞,歪头看着他,露出好奇的眼神。 这不是叶洛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女孩了。 每一次,他会被她那双纤尘不染的干净双眸所触动。 小女孩的那双瞳眸晶莹剔透、水润清澈,仿佛是全天下最纯净的黑宝石,没有一丝杂质。 再配合上她纤细而又娇小的身体,在这浩浩荡荡的雨幕之下,给人一种直冲心灵的透明感。 就仿佛……只要挪开她的伞,小女孩就会轻而易举地融化在这滂沱大雨中。 但很可惜,叶洛并没有机会实践一下。 因为他始终进不去这道铁门,也就没办法伸手抢走她手中的伞。 “啊。奇怪的人,你刚才在想很危险的事情。”小女孩的声音微微提高,她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伞,露出警惕的视线,“你是不是想要抢走我的伞?” 叶洛大大方方地承认,“从看见你第一次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啊。奇怪的人,你果然是坏人。”她顿时有些不满,于是纤细的鼻子便微微皱起,似一江春色微微泛起涟漪。 “实际上——”叶洛凝视着她,说道,“第二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构思好如何抢走你手中雨伞的行动计划了。而第三次,也就是今天这一次——” 他一顿,不说话。 小女孩果然耐不住好奇心,“这一次怎么样?” “这一次,我放弃了。”叶洛摇摇头,“因为这里的铁门紧锁着,我没有办法进入这里面,也就没有办法执行计划。更没有办法抢走你的伞。” 他故意叹了口气,“我认输了。” 小孩子的胜负心往往比成年人要纯粹,也要更加强烈。 听到叶洛认输,小女孩顿时露出笑容,“那当然。这里的钥匙只有我才有。没有我的同意,你是肯定进不来的。” 叶洛道,“这么说,我肯定是抢不走你的伞的。” 小女孩道,“那是肯定。” “这么说,那你也就没有理由把花鸟市场的大门锁死了。”叶洛微笑说道,“放我进去也没关系。” 小女孩摇摇头,“不行。如果放你进来了,你抢走我的伞怎么办?” “你忘了么?我们刚才不是得出了结论了么?我是没有办法抢走你的雨伞的。” “好像……是哦。”小女孩一呆,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不能抢走我的伞的前提是你进不来。你要是进来了,那我的伞就危险了。” “嘁。”叶洛无奈地摇摇头,“居然被你发现了。” “哼哼哼。”小女孩顿时有些得意。她即使在得意洋洋的时候,也不会令人生厌,而是保持着一股狡黠,让人天然想要亲近。 叶洛叹气,“看来这一次也输给你了。那我彻底没办法了。我走了。” “没事。”小女孩一边忍住嘴角得意的笑容,一边还在安慰他,“明天再来找我玩吧。奇怪的人。” “明天我不会来了。” 小女孩道,“是因为明天要忙么?那后天来也可以。” “后天我也不会来了。之后都不会来了。” 小女孩一怔,声音顿时有些急切,“为什么?” 叶洛故意板着脸,“因为总是输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小女孩的表情就有些慌乱,她看了看叶洛,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白伞,似乎在衡量着什么,视线中的纠结简直肉眼可见。 当看见这样一名小白花似得小女孩露出这么左右为难的神情的时候,很难不心软。 但是叶洛不能。 因为,欺负这名小女孩。 正是【系统】给他的【任务】。 …… …… 【任务一:活下来。】 【任务二:_____小女孩的伞。】 这是三天前,叶洛在看见小女孩的一瞬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两条任务提醒。 三天前。 也就是叶菲葬礼结束后。 叶洛并未驱车回家,而是来到了这间花鸟市场,目的当然是为了探寻叶菲的踪迹。 但很可惜他看见的却是花鸟市场闭园的消息,以及紧闭的入口大门。 就在他盯着大锁,构思该怎么优雅地翻墙过去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那名小女孩的声音。 再眨眼,就看见一名黑发白裙的女孩正站在铁门的对面。 再然后,就是沉寂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系统】终于发布了消息。 任务一自然是惯例的“活下来”,无需过多解释。 任务二却是很诡异的……填空题。 【_____小女孩的伞。】 叶洛看了一分钟,终于明确了自己没有看错,那确实就是一个填空下划线。 也就是任务对象是明确的——是眼前小女孩的伞,但是具体的动作却是模糊的。 会是什么——触碰?夺走?折断?踩烂?买下?击碎? 总之不会是“看见”,不然他已经完成任务了。 真是不出声还好,一搞就要搞个大新闻——【系统】玩得花样还真是有够多,填空题都出现了。只是连任务内容都不明确,叫他如何去完成任务? 可是陷入困境的叶洛却反而露出了笑容。 因为【系统】的反应恰好让他更加明确了……这微妙而又诡异的现状,无论是叶菲的“自然死亡”还是头顶苍穹之下的【灰鲲】,都是【怪异】所导致的! 既然是【怪异】,那么就理应有【解】。 即使没有,也能由他【斩】出来! 至于那熟悉的【异化】任务失败惩罚,他反而觉得无所谓了——想要让他堕落为【怪异】是么? 那就来吧。 于是,就有了叶洛之后连着三天来到这间花鸟市场。 他并未直接跟小女孩开口索要雨伞,因为她无时无刻不紧紧抓着伞,就像是握住了最珍贵的宝物,任谁也看得出来,那是小女孩非常喜欢的东西。直接开口,反而会让小女孩有所防备。毕竟小孩子就是这么简单的生物,她不喜欢的人,可以非常直接地说出不喜欢。 小女孩看起来纯净如一朵小白花,但是却十分警惕。任凭叶洛怎么说,既不打开铁门放叶洛进去,也不愿意自己出来。 整个一自闭儿童。 这才让叶洛想起来了当初叶菲费尽千辛万苦喊他“出来玩”的经历。 只不过现在身份调转了。 他成为了那个“试图打开门”的角色。 这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吧。 …… …… 八、叶菲的死因 “阿洛。你家的门没关哦。” 叶菲推开门的时候,叶洛已经坐在桌前很久了。 他在折纸。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将客厅照亮,落在桌面上,将卡纸勾勒出淡淡的金色边缘线。 “我知道。”他头也不抬,“关了你也会想方设法进来的吧——这半年来,你不都是这样的么。” 叶菲便发出有些得意的笑声。全然不觉叶洛是在吐槽她。 “大冷天的。果然还是空调房舒服呀。” 她关上门,将呼啸的冷风挡在屋外,脱下厚重的白色绒毛外套挂在墙上,露出套了一件紧身毛衣的上半身,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说,“那你就呆在家里呀。” 叶洛与叶菲虽然同属于一个小区,但实际上这个小区的楼盘占地极其大,两人的家又正好一个在最南,一个在最北,距离大概有两三公里。叶菲过来一趟其实是比较麻烦的。 “那可不行。要是没有我。阿洛你肯定无聊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从保温箱里拿出了一只热咖啡,美美地饮了一口,接着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他身旁,好奇地问道,“你在干嘛?” “折纸。” “我知道呀。”叶菲看着桌子上的成品,数十只,全都是熊,大大小小、或坐或卧、憨态可掬,“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熊。” “一般。算不上多喜欢。” 说话间,他双指夹着一旁的粉红色方形卡纸,角对角将其对折成三角形,沿着三角形的底部一对折,掌心边缘轻轻按压,再次一对折,然后指尖轻佻边缘线。接着又是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步骤。半分钟内,就折好了一只小熊,轻轻地放在了一旁。 叶菲在一旁看得直眨眼,“阿洛。你这还只算是一般?” 她轻轻碰了碰那只熊,“这可不是简单的平面折纸,而是整个可以立起来的高级货。” “我个人确实对熊无感。”叶洛轻声说道,“不过我的妹妹非常喜欢。” 叶菲立刻闭上了嘴,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今天是你妹妹的生日吧。” “……猜对了。”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她的声音忽然提高,望着他的眼神也莫名有些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是最后,她眼中的光却渐渐黯淡,闭上了嘴。半晌,才继续说到,“阿洛。我有一个可能会很过分的要求。希望你不要——” “可以的。”不等叶菲说完,他便说到。 叶菲愕然,“我还没说是什么要求。” “你想要这些熊,对么?”他看着她,“全都给你了。” “可是这些不是……” “嗯。是给我妹妹的。不过……”他眼帘微垂,摇摇头,“也该停止了。” 叶菲看着他,抿住唇。 “而且——”叶洛看向她,露出浅笑,“你不是一直说我们是本家么?叶菲妹妹。” “妹——” “妹妹”两个字一出,短发少女仿佛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砸中了脑袋,她的瞳孔骤然缩小成针状,随后又雪融般一点点扩散开来,模糊地倒映着叶洛影影绰绰的脸。 “你这是要喜极而泣么?”叶洛轻笑。 她似才回过神来,蓦地扭过头去,倏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穿上大衣,打开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没一分钟,她就又裹着寒气转身走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将桌面上的小熊全部兜住,放进了口袋里。 接着再次走向门口,却在彻底走出门口之前立住脚步,开了口,“阿洛。我决定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看着她的背影,“你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了——”她回眸望向他,眼眶泛红,但视线清澈而坚定,“我决定了的事情。” 如是说着,她关上了走了出去。 只留下叶洛,在椅子上莫名其妙。 …… …… “我决定了——” 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她似乎终于停止了纠结,看向他,“奇怪的人。只要你承诺你不会乱动我的伞,我就放你进来。” 叶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 “好的。那你进来吧。” 小女孩露出笑容,用钥匙打开门锁。 叶洛这才留意到,她纤细的手腕上一直系着一枚钥匙。那钥匙的形状莫名有些眼熟,不过全世界的钥匙大概都长得差不多。 “吱呀——” 随着门锁被卸下,双扇的铁门自动向花鸟市场内侧的两面打开,门轴发出腐朽的声音。 连来三天都无功而返,终于可以进入花鸟市场,本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叶洛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驱车进入。 因为随着那开门声响起,一股强烈的即视感突然出现。 眼前这一幕——黑发白裙的女孩,手持透明伞,站立在雨幕下,铁门向两侧打开——似乎在什么时候也发生过。 “奇怪的人。” 小女孩柔柔弱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瞳,望着他,“你不进来么?” 叶洛回过神来,驱车上前。 车轮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碾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花鸟市场入口广场的雕像,那是一只石头刻成的金鱼,在空中摆尾洒出水珠。那一天夜晚,叶菲就是在这里与他分别,然后“死去”。 说起来,为什么【系统】至今为止都只给出了任务,却还没有给出游戏的名称,更没有给出【怪异】的名字——在轮椅驶过大门的时候,这个疑惑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说到底,这次的【怪异】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天上的【灰鲲】么? 这本该是毋庸置疑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叶洛心中却产生了动摇。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如鲠在喉,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小女孩疑惑地望着她。 叶洛张开口,问出的却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了。你为什么叫我奇怪的人?” “因为。你就是很奇怪的人呀。”小女孩看着他,“来了这么多次。这里真得这么好玩么?” 叶洛一怔。 小女孩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 可是他却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安,那不安仿佛蚂蚁一般,一只一只地爬上了心头。 “不过,我倒是很开心。”小女孩没有留意到叶洛的脸色,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因为我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聊。她们都不跟我一起玩。” “她们是指?” 叶洛的声音骤然变得苦涩。 因为那不安随着小女孩的话而愈发强烈,一如此时此刻铺天盖地的大雨,猛烈地敲击在他的心尖。 而当小女孩将“她们”指给叶洛看的时候,那不安则是一瞬间形成了实质的压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嗯。她们。”小女孩抬起手,指向雕像后面方花鸟市场的中轴线。 随着她抬起手,前方的瓢泼大雨骤然一轻,雨滴与大地撞击时候所激起来的水雾也霎时间消散,将那些被雨幕遮挡的视野重新暴露出来。 展现在叶洛眼前的,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大概半公里的中轴线上,横陈了上百具赤果的尸体。 无不是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森森白骨暴露在空气中。 在黄豆大小雨点的敲击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叶洛缓缓低下头,看着那红色鲜血和零碎的肉末混杂着着雨水,一直流淌到他的脚下。 他头皮发麻。 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叶菲的尸体或许也被丢弃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一道令他头晕目眩的消息,骤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那是【系统】的消息。 同时也是对叶菲死讯的宣告。 …… …… 【新任务发布。】 【任务三——】 【叶菲的死因:______】 …… …… 九、灰鲲的能力 这个世界,有着所谓的“暗示”。 “死因”,即死亡原因,造成死亡的原因。 受害者的死因、病人的死因、当事人的死因。 间接死因、直接死因。 溺死、感染、中毒、衰竭…… 无论是怎样的死因,无论死因的作用对象是谁,一旦这个词语被使用,都是在暗示—— 当事人已经—— 死了。 …… …… 叶菲死了。 当【系统】的任务提醒出现在叶洛脑海中的时候,他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在这一瞬间。 悲伤、痛苦、难以置信……各种负面情绪,如潜伏在黑暗中的虫蚁,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涌上他的心头,贪婪地啃噬起来。 “叶菲死了、叶菲死了、叶菲死了、叶菲死了、叶菲死了、叶菲死了……” “她死了,你的父母死了,你的妹妹死了——你身边的人全都死了……” “但凡是与你有关系的人,全都死了。” “你以为是谁的错?” “你说——” “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还活着干什么?” “赶紧自我清除hp吧。” 但下一瞬间。 叶洛却骤然醒来。 他抬起右手,猛地握拳往自己心口用力一锤。 这一拳,叶洛没有任何留情。 他喉咙一甜,一口血直接涌了上来,但他闷哼一声,又将那股血生生咽了回去,只从嘴角溢出来一丝,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鲜艳。 但这一拳同时也硬生生地将那股盘踞在脑子里的负面情绪打散。 良久。 他缓缓直起腰,长舒一口浊气,微微挪开头顶漆黑的雨伞,将冰冷的视线投降天空,对那于天空游弋的巨兽说道,“所以,这就是你的能力么?灌输负面情绪,劝人自我清除hp?” “真是好厉害的能力。我不过是因为【系统】的消息而在心理防线上出现了一丝的松懈,居然被你隔着上千米的距离给抓住了。各种负面情绪硬生生地塞进了我的脑子里。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自我清除hp身亡了吧。即使是我,恐怕也陷入了无休止的自我清除hp循环之中了吧。” “真是差点就被你得逞了。”他抹去嘴角的鲜血,双瞳中倒映着漆黑的天空,忽然勾勒出一抹笑容,“要不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本来就是想要自我清除hp的。” 是的。 叶洛本来就是要自我清除hp,又怎么会突然在脑海里冒出“快去自我清除hp吧”的念头呢? 这就像是一个正陷入甜美梦乡的人,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我要赶紧去睡觉才行”的古怪念头。 巨大的违和感,让叶洛察觉到自己想法是怪异的,这才从那头【灰鲲】的能力中摆脱了出来。 更何况—— “震惊也好,悲伤也好,痛苦也好——”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些情绪,我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正如他在《猫鼠游戏》中对大猫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即使有,那也一定是别人硬塞给他的。 不过这些话,即使叶洛说给【灰鲲】听,祂恐怕也无法理解祂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会在叶洛的身上失效。因为,这背后的原因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让叶洛摆脱祂负面情绪辐射的并不是心系光明的正能量,也不是强烈的求生意志,反而是已经近乎本能的“向死之心”。 …… …… “这就是第二次了吧。” 叶洛凝视着苍穹之下巨大的无形之物。 如果说,刚才那股负面情绪的来源果真是头上那漂浮的灰鲲,那么,这就是他与灰鲲的第二次正面交锋了。 第一次的交锋,是数天前,【灰鲲】将“叶菲自我清除hp了”的讯息塞进了他的脑子里。只不过那一次,【灰鲲】能力的作用范围远不止他一个人,最坏的打算,可以估为整整一座城市。整个城市的人都被【灰鲲】影响了,认为叶菲已经自我清除hp身亡了。 那么,目前看来,【灰鲲】展现出了两种能力。 一是可以将某个活人的“死讯”硬生生塞进其他人的脑子里,造成那个人的“社会性死亡”。 二是可以激活某个人脑子里的负面情绪,诱导他产生强烈的自我清除hp倾向。也就是刚才发生在叶洛身上的情况。 两次交锋,两次技能,全都以叶洛安然无恙而告终。 但反过来说,这两次,全都是他在被动挨打。 而且,肉眼可见的事情是,这种被动的形式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除非他飞到天上去,或者是就是【灰鲲】落下来,不然,他始终只能处于挨打的角色。因为即使他真得完成了【离析三部曲】,也没有办法【斩】了【灰鲲】。 因为攻击距离不够。 “啧。” 叶洛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强烈的压抑。 正如之前所说,他一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目前这种被动的局势,让他非常之不爽。 但真正令他内心压抑的是—— “她们。” 叶洛的视线扫过远处的尸体,然后又落回到了身旁的小女孩身上,“还有她。” “怎么了么?”小女孩迷茫地看着他。 刚才,小女孩眼睁睁看着叶洛自残,打得口吐鲜血,却始终无动于衷。 既不惊讶,也不恐惧。 那双纯净无暇的双眸依旧不染一丝尘埃,倒映着叶洛嘴角还染着血的脸。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 而这怪异的表现其实早在刚才就已经出现了——小女孩指着远处那堆满长街的尸体,却可以面带微笑地说出,“她们不陪我玩”。 就像那里被随意摆放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堆玩偶。 他本以为那是因为那些尸体只有他自己才可以看见。 但现在来看,恐怕是更加诡异和晦涩的原因。 “灰鲲、叶菲的‘死去’、花鸟市场、小女孩,以及【系统】发布的这些不明不白又不清不楚的任务——” 所有的谜团,突然就一窝蜂全部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像是一团浆糊塞满了他的脑袋,将【真相】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这一切都与这间即将关门的花鸟市场有关,可明明就在不久的数天前,他还与叶洛一同在这里闲逛了整整一天,渡过了无忧无虑的一天。 那一天除了叶菲所说的“仪式感”,其实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但和平悠闲的日子可不就大多数都是“漫无目的”的么? 只是,为何平静的日常可以崩坏得如此突然?明明那一晚上分别的时候,叶菲还露出了那般明媚灿烂的笑容。 就像三年前那场车祸,也是在他与幼妹的嬉笑打闹中突然降临的,宛如一朵悄无声息绽放的黑色钢铁花朵,燃烧着汽油点着的火焰,将一切都吞没。 或许人生本就是如此,于无声无息中崩塌才是合理的。 只需要躺下去好好接受命运的践踏就好了。 但是。 他不愿意就这么认同。 即使不仅仅是【灰鲲】,就连【系统】都已经默认了叶菲的死亡。 他——叶洛——也绝不认同! 因为—— “有资格宣告自己死亡的只有她自己。” 他低声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涌入鼻息的除了雨水的味道,还有那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从不远处的布满尸体的长街上随风飘来的味道。 “走吧。我们去逛逛那条街道。”叶洛对小女孩说。 同时也在心里对自己说到—— 也去找一找……叶菲所谓的【死因】。 …… …… 十、绽放的花朵 绕过雕塑。 驱车前行。 血腥味愈发浓郁,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清香,发出一种近乎甜腻的味道。 让人闻到,就快要吐出来。 更别说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就那么随意地陈放在眼前了。 因为数量太多,竟让人生起了一种荒谬感——那些堆放在一起的尸体竟然像是破烂的人形玩偶,被玩腻了之后,随意丢弃在了这条长街。 可小女孩走在身旁,却一点恐惧和厌恶的神情也无,眨着清丽的双瞳,就像是看见了一朵路边普普通通的小花。 叶洛没有精力去顾及身侧小女孩的表现。 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当他停在长街入口,向远处眺望的时候,已经脸色极其苍白。 他并不是被那铺满长街的尸体给吓住了。那些扭曲的尸体固然恐怖而又惊悚,但要说残忍血腥,还有什么比得上眼睁睁地看着大猫将活人摘头去股地吃掉?叶洛连那些都面无表情地看下来,又有什么血腥无法接受呢? 真正让他呼吸紊乱的是,那些尸体的特征。 放眼望去,这宽有十米、长达五百米的连续街道上,足足有上百具尸体。 这些尸体有着同样的特征。 虽然有的面部已经扭曲,有的甚至五官都也血肉模糊,可从那身形上还是可以看出来,这些尸体全部都是十岁左右小女孩——也就是他亡妹的年纪。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这些尸体的脸上无不透露着深深的痛苦与扭曲。 也就是说,这些小女孩全部都是在极度痛苦之中死去的。 上百具。 每一具,全部都是。 叶洛咬住牙,右手默默握拳。 久违的杀意,在他心头绽放,如沸腾的开水在他那早已冰冷多年的胸腔内翻滚着。 即使是他在对峙大猫的时候,也没有兴起过如此浓烈的杀心。 但此时此刻,他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杀了那头制造了眼前惨剧的【怪异】。 无论那是头上的【灰鲲】,还是什么其他更加诡异、更加恐怖的存在。 他都一定要—— 【斩】了祂! …… …… “不用等啦。她们是不会和我们玩的。” 小女孩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叶洛按捺下那股猛烈的杀意。他并未将其熄灭,而是凝固在心底,因为此时,他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细心观察与思考,挖掘更多的信息。 他看向了小女孩,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看得见她们么?” 小女孩歪歪头,像是疑惑于叶洛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看得见。她们不就躺在那里么。” 他继续问道,“躺在那里的她们……会动么?” “奇怪的人。你在说什么呢?”小女孩露出笑容,像是听了一个非常搞笑的笑话,“死掉的人怎么会动呢?我知道了。你是讲笑话对么?这个笑话好冷哦。” 小女孩轻轻笑着,裙摆摇曳,像一朵随风舞动的小白花。 可叶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生生吞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 他想他明白了,小女孩并不是看不见这些尸体,也不是看不见他刚才怪异的自残行为。 她的瞳孔确确实实地倒映着这些事物,只是—— “啊。”小女孩忽然捂住了嘴,“奇怪的人。时间要到了哦。” “什么时间?”他问她。心中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小女孩却像是比他更奇怪,“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么?” 昨天? 她的话让叶洛仿佛被针了一下脑袋,骤然的刺痛让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细想,小女孩就拉着他的手向后退,“她们要跳下来啦。我们退远一点吧。不然会受伤的。” 她们? 跳下来? 是指什么? 她的每一个词都如同一把锤头,将一颗颗钉子钉在叶洛的心上,震起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突然回想起了刚才看见的尸体情况,无不是七窍流血、血肉模糊、四肢扭曲,有的甚至可以看见断掉的胳膊飞在其他尸体的身上。 毫无疑问,她们的【死因】都是……高空坠楼而亡。 跳下来?跳下来!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突然明白小女孩的意思了。 他看向身前的长街。 诡异的一幕,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流淌的鲜血、飞溅的肉末、四散的碎骨,突然就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主人身上。 仿若时光倒流。 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点点恢复了生前完好无损的样子。 然后站了起来。 她们全都复活了。 人的死而复生,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可叶洛却握紧了右手,眼中尽是冰冷,冰冷之下是静默燃烧的杀意。 复活的女孩们并未看他们,也似乎并不愕然于现状,而是神情漠然、动作机械,一个一个钻进了长街两侧的屋子里。 一人一间,这一排满了,就钻进巷道里,前往下一间。 那沉默不语、井然有序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只被驯化的金鱼。 随着她们全部进入了屋内,房间也一个一个亮起了灯光。 漆黑一片的花鸟市场,顿时亮堂了起来,并且“热闹”了起来—— 争吵声、辱骂声、恸哭声、呜咽声、殴打声、求饶声…… 摔碎碗盘的声音、开水烧开的声音、菜刀落地的声音、猛锤门窗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每一间屋子里传出来。 声声刺耳,一阵一阵扎进叶洛的脑子里。 将一幅幅痛苦、残忍而又绝望的画卷,清晰地勾勒了出来——那是以【家庭暴力】为主题的连环画。 然后在某一瞬间,随着痛苦虚弱的呜咽声骤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极闹与极静之间的转换是如此突兀,竟让人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是更加让人想要呕吐的画面—— “砰!” 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如惊雷般炸响在耳畔。 那是一名赤身果体的少女从天而降! 纤细而又娇小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挥洒出血肉凝成的花朵。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一瞬间死亡。甚至没有发出一丝的惨叫。 “她们跳下来了。” 小女孩在一旁轻声说到。 叶洛屏住了呼吸。 他已经猜测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那将是极度残忍、极端血腥、极端暴力的事情。 但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强迫自己睁着眼睛。 将这一幕幕全部都记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一道又一道人影,于千米之上的高空,破开层层雨幕,炮弹一般从天而降。 在长街之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红白相间的妖冶之花。 …… …… 十一、循环的游园 群体性自我清除hp。 这宛如地狱的一幕,整整持续了三分钟。 整个花鸟市场,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便是那接连不断的血肉之花绽放的甜腻声音。 直到最后一具肉体砸落在叶洛和小女孩的身前。 “噗嗤——” 血肉散开。 红色的液体溅射到了他的轮椅上,还有小女孩洁白无瑕的裙子上。 房间里的灯骤然熄灭,长街也恢复了安静。 变回了原状,也就是叶洛5分钟之前所看见的场景。 原来,那些女孩的尸体果真都是从天而降的。 叶洛并未拭去轮椅上的鲜血。 他凝视着那血液在雨水的冲击下缓缓滑落,双眼流露出了极度奇异的光芒。 良久。 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饮入了一大杯的绝望,那是浓烈如酒的血腥味,辛辣得仿佛要点着他的胸腔。 可他的眼睛却愈发明亮了。有什么炽热燃烧的情绪,被他凝固在瞳孔之中。 “50加50加38。” 叶洛声音沙哑地说道。 “什么?”小女孩疑惑地看着他。 “这里,一共有138具尸体。”他说,“因为刚才一共响了138下。” “真的么?奇怪的人。你好厉害!”小女孩双眼放光,“我刚才只觉得很吵,就捂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清。” 叶洛的手微微一颤,扭过头,凝视向她。 即使如此血腥而又恐怖的一幕在眼前发生,她却依旧可以保持着纯洁无暇的双瞳和柔美纯真的笑容。 似乎所有诡异的事情在她看来,都不过如此。 “你真得只是捂住了耳朵么?”他喃喃自语。 “嗯?你说什么?” 小女孩身体微微前,似乎倾试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那透明的小伞便也随之前倾。 叶洛的视线便落在那把伞的上面。 【系统】为什么要将这把伞作为任务目标?这把伞究竟有什么特殊? 此刻,这把伞就在他的眼前,他只要伸手就可以将那把伞过来,而且小女孩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对于这把伞的秘密,这间花鸟市场,头上的灰鲲,眼前的小女孩——就在刚才叶洛一边数着落地声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也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那是一个极度令人作呕而又无比绝望的猜测。 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那么,他就不能够轻易触碰那把伞。 至少,不是现在。 …… …… 毫无疑问。 此时此刻,花鸟市场已经成为了类似于“游戏副本”的存在。 就如同《猫鼠游戏》中的那间初中校园。 所以,即使在这里发生了这么恐怖惊悚的事情,而且还制造了宛如惊雷的声音,可是到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来查看。 这间花鸟市场已经从原本的人类世界中剥离开来了。 叶洛回头看去,花鸟市场的大门依旧打开着,但是他望出去街道上却是雨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花鸟市场以外的世界都被迷雾笼罩了。 他回过头来。 眼前是血肉铺成的长街,通向远处的漆黑。 他再看向小女孩,“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跳下来么?” 小女孩摇摇头,“她们从来不跟我讲话。我也找过她们玩,可是她们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从来不带着我。” 说着,小女孩脸上便有些委屈。 叶洛的呼吸微微一窒,他从她的话中听见了更多的信息。他发出干涩的声音,“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么?”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叶洛问她什么意思。 小女孩便说出了让他毛骨悚然的话,“是每天。但是每天大概有二十多次呢。” 二十多次是什么概念? 一天也不过就是二十四小时。 也就是说,每过一小时,这些少女们就要经历一次复活与自我清除hp。 就像坠入了绝望的循环,她们被永远地被困在了这间花鸟市场中。 这一刻,叶洛只希望她们的灵魂和意识早就消散了,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最好只是没有知觉的肉体。 那么,他的内心才可以稍微宽慰一些。 但潜意识告诉叶洛,【怪异】才没有那么“仁慈”。 绝望到扭曲的痛苦——这才是【怪异】。 如果说,眼前的“自我清除hp循环”就是铸造了【灰鲲】的本源,那么,他可以理解为什么【灰鲲】拥有辐射整个城市、改变人类记忆的恐怖能力了。 因为这厄运和痛苦太过强烈了。 与【灰鲲】相比,《猫鼠游戏》中的大猫简直就是“友善的小朋友”。大猫再残忍也不过是屠杀了那些“欺负”过祂的人,可是眼前的【灰鲲】,却是将她们困在了这间花鸟市场之中,让她们经历无休止的重复自我清除hp。 “可如果说大猫的选择对象是宝木集所仇恨的人,那么,【灰鲲】的选择对象又是什么?” 叶洛心中一动。如果可以知道这个讯息,他就可以更加了解【灰鲲】的运行机制。 无论他是否有机会触碰到【灰鲲】,完成【离析三部曲】始终是他唯一的克制手段。 叶洛看着眼前的尸体,从怀中拿出了【日记本】。 黑色封面,巴掌大小。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冰冷光滑的封面,用意识控制着5点【厄运粒子】,投入其中。他准备搜集眼前尸体的灵魂和记忆。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微妙的即视感,令他的思绪微微飘散。 这一幕——他在堆满尸体的长街入口翻开日记本——似乎在什么时候也发生过。 只是还不待他细想,【系统】的一则短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投入厄运粒子5点。】 【目前还剩下厄运粒子40点。】 “还剩下……40点?” 叶洛皱眉。 怎么会只剩下40点了? 他清楚地记得,与小灰分别的时候,手中还剩下80点厄运粒子。 然后,他都再没有机会使用厄运粒子。直到3天前,他在叶菲的葬礼上,为了追查叶菲死讯的真相,试图探索她的灵魂,又用掉了5点来开启日记本。还剩下75点。 再加上刚才投进的5点。按理来说应该还剩下70点才对。 【系统】却说只剩下40点了。 “另外30点蒸发去哪里了?” 这本该是可以在事后再考虑的问题,因为当务之急无疑是探寻这间花鸟市场的秘密和叶菲的踪迹。但巨大的不安却如阴霾般覆盖在他的心头,暗示这消失的30点厄运粒子,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不安的预感下,他想要立刻将日记本收起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手刚刚举起,放在腿上的日记本不知何时自动翻开到了空白页。 一行行红色字符,快速而急促地书写在了页面之上。 不过是呼吸之间,一页纸就被用完了,紧接着又是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日记本快速地翻动着和记录着,转眼间就已经记录了十多页,而且还在继续记录。 猩红的字体,每一个都深深地刻印在雪白的纸张上,鲜血淋漓仿佛由血书写而成。 不能再让祂写下去了!——这突兀的念头和浓郁的不安一同出现在叶洛脑海中。 “啪!” 他双手猛地用力,将日记本合拢。 …… …… 他再睁开眼。 花鸟市场紧闭的铁栅门就在眼前。 “我这是……?” 他神情一阵恍惚,像是丢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直到看见铁门上的锁,他才想起来。 今天是距离叶菲葬礼的“第三天”。 他是来调查叶菲踪迹的。 只是花鸟市场因为即将闭园,又连逢大雨,所以一直关着门。 他始终,进不去。 …… …… 十二、七遍的今天 “啊。奇怪的人。你又来了。” 有声响起,叶洛看过去。 铁门的那一边,黑发白裙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抓住透明小伞的伞柄。 叶洛的眼神落在她手中的伞上。 这名小女孩,或者说她手中的伞,正是【系统】指定的任务目标。 【任务二:_____小女孩的伞】 这是三天前,他第一次与小女孩相遇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提示。 莫名其妙的填空题,让他迷茫了好一会。 而小女孩又格外警惕,他不要说触碰到她的伞,就连进入这个花鸟市场都做不到。 不过,经过这两天的循循善诱,他有信心,今天就可以成功说服小女孩,进入花鸟市场。 但与其说是说服,或者说“诱骗”更适合。 别看叶洛平时对外人冷言冷语,实际上,他可是非常擅长对付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 该用怎么样的语言技巧、怎样的口吻和措辞,他是驾轻就熟的。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大概每个哥哥都会自动习得这项技能。 叶洛与她的妹妹叶凛,相差了几乎十岁。他日常当哥哥,父母忙于公务的时候,他还偶尔还充当家长,因为早就习得一手与小孩子打交道的技能了。 只是令他愕然的是,还不待他开口说话,眼前的小女孩却是已经主动把门打开了。 “进来玩吧。” 小女孩说着,眼中带着喜悦。那是对于他到来的欢喜。 叶洛一怔。他不理解为什么小女孩突然就放松戒心了,明明昨天她还很警惕的。 他的视线忽然捕捉到她手腕上挂着的某个亮闪闪的东西。 他的精神莫名一阵恍惚,“这个钥匙……” “是这个大门的钥匙哦。怎么了么?”小女孩举起手腕,小巧精致的钥匙微微晃动。她刚才就是用这个把铁门打开的。 不知何为,叶洛越看那把钥匙越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忍不住问道,“这个钥匙,是谁给你的么?” “嗯……好像是个男人,不对,应该是个女人。”小女孩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奇怪的人,你要看看钥匙么?我可以给你摸一摸哦。我可喜欢这把钥匙了!” 说着,她向叶洛伸出了那只挂着钥匙的右手。 小女孩那样子毫无防备,就像是正在向好朋友炫耀自己的宝物。 叶洛刚刚抬起手准备去接过那把钥匙,忽然视线一凝,停留在了小女孩的透明小伞上。 那是一把普通而精准的雨伞,白色塑料的伞柄,银色纤细的骨架撑起透明的伞面。那伞面看起来光滑极了,明明下着大雨,可上面却一滴雨水都没有停留。 他有些奇怪,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这里。 一股莫名的情绪摄住了他的心。 此刻,随着小女孩伸手过来,她娇小的身体向前倾,手中的伞便也向前倾斜,几乎快要触碰到他的手臂。 这本是他该高兴的趋势才对。因为,接触这把伞,正是他的任务目标。 可不知为何,他的大脑深处却传来了一股强烈的抗拒。 不要触碰!不要触碰!不要触碰! 掌心仿佛被一根针猛地刺了一下,他猛地缩回了那只探出去的手。 小女孩的眼神便有些失落,“奇怪的人。你不喜欢这把钥匙么?” “不是。一会再看。”叶洛莫名不愿意看见小女孩这么低落,随口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看看那些尸体吧。” 此话一出,他自己先一愣。 等等…… 尸体? 什么尸体? “好呀!”小女孩却是一下子露出了笑颜,似乎对他莫名又惊悚的发言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差不多也要到时间了呢。”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向前。 绕过金鱼雕像,映入眼帘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让他立刻明白“尸体”是指什么了! 半公里的长街,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十岁左右小女孩的尸体,血肉模糊、身体扭曲,随意胡乱地堆放着,临死前的表情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一百多具尸体,全都是被折磨致死的。 这些……全都是【灰鲲】制造的么? 他仿佛吞下一团荆棘,满口血腥味。 “开始啦。” 小女孩忽然在旁边说道。 他分明不懂小女孩所说的“开始”是指什么,但是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那即将降临的一幕。 下一刻。 鲜血倒流、肉骨重铸、死尸复生——生而复死! 吊诡又惊悚的自我清除hp循环,仿佛一场恐怖电影,鲜血淋漓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少女从千米之上的高空降落。 重物落地声接连响起,连成一片轰鸣声。 震得叶洛心潮涌动,同时也将他脑海中某些陌生而破碎的记忆断面,一块一块地震了出来,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啪!” 最后一具尸体轰然落在叶洛眼前,挥洒出红白相间的血肉之花。 血液与碎骨打着旋,飞到了叶洛与小女孩身前。 叶洛看着轮椅上的血液缓缓滑落,神情怔怔。 这是何其残忍、又何其令人绝望的一幕。 他本该愤怒!愤怒地连牙都咬碎! 可是,一股强烈的即视感却让他莫名地无法将那怒火宣泄出来。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本小说,看了“七遍”,剧情早已烂熟于心,情节再如何曲折离奇、打动人心,再看一遍的时候却也无法重获第一次阅读时候的感动。 等等…… 七遍、七遍…… 为什么是……七遍? 为什么是七。 这本该是无关紧要的思维发散,可却让他如鲠在喉。 “不对劲。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自从他来到这个花鸟市场,就始终有一股即视感笼罩着他,看见的每一个画面、听见的每一道声音,都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是在观看着由自己的日记所改变的电影。 “日记……” 他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了【日记本】。 黑色封面,巴掌大小。 入手沉甸甸的,仿佛一块砖头。 “啊。这么早就要回去了么?” 小女孩见他掏出日记本,语气低落地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今天,都没有怎么一起玩呢。” 回去? 回哪里? 今天,都没有怎么一起玩。 今天…… 今天?! 小女孩的话,仿佛一把斧头,将叶洛的大脑劈成两半! 将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放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七遍……今天…… 他头晕目眩,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 …… 十三、认知的循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么——” 他右手轻点轮椅扶手某个隐秘的隐形按钮。 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响起,一块小巧的银色铁质工具面板,快速地从扶手的内置空间中升了起来。 挂在面板上面的,是一排银色小刀。 每一把都都纤细而精致,只是把把的刃口和形状都有所不同。 细细数来,不多,不少,正好五把。 正是叶洛在《猫鼠游戏》的最后一关中丢失的全部【离析刀】。 这些刀当然不是叶洛又回到《猫鼠游戏》的副本中拿回来的,而是他花了大代价,才让人打造出来的全新离析刀。 只是,它们不该现在出现在他的轮椅中的。 太“早”了。 这一刻,叶洛想起了苏家小妹的话。 …… …… “叶家哥哥。苏白最近有任务在身。你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了。” 电话那边,传来苏凝胭清冷的声音。 “不过。我跟苏白不一样。你必须要完成我的一个要求。 答应的话,那些小刀我今天就会派人开始制作。 一天一把,七天之后,你就能够收到全部的小刀。 到时候,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放心,不会是杀人放火之类的——那些我自己就可以完成。” …… …… “果然如此。”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我是在叶菲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与苏凝胭成功联系上的。她说一天一把离析刀,既然我已经收到了全部的离析刀。那么就说明,今天不是叶菲葬礼后的第三天,而至少是……第七天。或者更之后。”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7号。 看来是第八天。 其实,看手机时间反而更加直接。 只是相较于电子产品,他更加相信手中的刀。 但除此之外,另外还有更有说服力的方法。那就是直接询问小女孩,他们是第几次见面? “不记得了呢。” 小女孩摇摇头,给出的答案是,“不过应该都有好几天了吧。” 不记得了…… 叶洛咀嚼着小女孩的话。他凝视着她。 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记得呢? “怎么了么?奇怪的人。”小女孩歪了歪头,黑色长发柔顺地向一侧倾斜,露出她光滑的侧脸还有曲线美好的颈部。 她的一袭长裙洁白如雪,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臂则是比雪还要白皙,再加上她那垂至腰间的柔顺黑发,以及那一双明亮而又纯洁的双瞳。 在这大雨之中,她缩在透明小伞之下,透露出一股强烈的透明感。 简直就像是人偶,或者说,是陶瓷,精致而又十分脆弱,一碰就会碎裂。 她,到底在这里生存了多久了呢? 如果说他在这里已经循环了8天了。 那么,她只会更长。 十天?半个月?还是……更长? 在这无间地狱般的花鸟市场,每一个小时都会上演一次群体自我清除hp演出,别说是小女孩,恐怕是成年人都早就崩溃了。 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 …… 叶洛收回思绪。 对于现在的窘境,他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他是被困在了同一天。 但并不是在【时间】维度上被困在了同一天。 无论是小女孩的证词,他手机上的日期,还是【离析刀】的数量,都表明时间仍然在井井有条地流动着。 但是在【记忆】维度上,他被限制在了第三天。 他脑海中只储存了叶菲葬礼后三天内的记忆,这之后,就都消失不见了。 在这八天里,他应该是早就成功说服小女孩,进入了花鸟市场,看见了那铺满长街的尸体,以及可怖的“自我清除hp循环”。 但是这一切的记忆,在他离开花鸟市场后,就又全部消失了。 “可是我离开花鸟市场之后,去了哪里呢?” 他的右手指尖轻轻敲打着轮椅扶手,进入了思考状态。 一旁的小女孩则是乖巧地看着他,不说话。但从她双眼中的喜悦可以看出来,似乎即使没有“一起玩”,只是这样沉默地相处着,她也觉得很开心。 “从轮椅中的【离析刀】看来,我应当是回到了家中,收到了苏家小妹送过来的刀。”他在心中沉吟着,“那么。这就不仅仅是【记忆】维度这么简单的事情。因为如果仅仅是记忆被篡改,我在离开花鸟市场之后,只要看见正确的时间,也一定会发觉今天并不是‘叶菲葬礼之后的第3天’。” “我被篡改和干扰的不仅仅是【记忆】,而是在这之上的功能。”他心中有了进一步的猜测,“那么。就是——【认知】了。” 所谓的认知,是人类认识与知晓事物过程的总称。包括感知、识别、记忆、概念形成、思维、推理等等过程。某种未知的【怪异】,干扰了他的这些过程,让他在自我认知层面坠入了无限循环的“第三天”。 在这种循环中,虽然无论是他的时间线,还是整个世界的时间线都是正确的,他的生活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既没有被限制空间,也没有被限制时间。 但是他本人却错误地将每一天都认知为“第三天”。 即使他看见了正确的时间,也不会意识到事情的怪诞之处。因为他会自动过滤掉那些看起来怪异的信息流。 “毫无疑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如果不是顶尖的催眠大师,那就是天上的这头【灰鲲】了吧。” 他长吐出一口气。 虽然破解了眼前窘境的谜题,但是他却一点喜色也无。 因为仅仅知道敌方技能的效果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要知道技能发动的机制和条件是什么。 如果无法透析【灰鲲】发动“干扰认知能力”的前置条件是什么,他只能被动挨打,结果仍然是无限地坠入循环之中。 即使是现在——他正在思考的这一刹那——极有可能下一秒,他再睁开眼,就又回到了“第三天”。 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不行。好不容易‘醒’过来,必须要将这些信息记下来!” 紧迫感让叶洛再次掏出手机,打开了笔记本功能的app。 他要将当前的境况、【灰鲲】的能力、他的猜测,全部记录下来。 如此一来,即使他这次又不幸跌入了循环中,下一次,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笔记迅速地了解处境。 可是,下一秒,他的动作僵硬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莹莹的光芒照耀着他微微颤抖的双瞳。 “难怪——我的即视感如此之强。”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原来‘我’早就开始记录了。” 在手机屏幕上,笔记本早就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原来。 他早就“醒”过来了。 而且—— 不止一次。 …… …… 十四、失败的尝试 既视感,学术上称之为“海马效应”。 通俗来说,即“似曾相似”。 具体是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 有人将其解释为灵异现象,也有人将其看作“人在梦中见过的、但忘记了的画面”。 但无论何种解释,通用的机制是——类似的场景经历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产生这种即视感。 做梦、亲身经历、电影、听说、阅读……种种方式都可以,只要营造出了某种氛围与环境,只要次数够多,就必然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产生强烈的即视感。 即使遗忘了,人们的脑海中也会闪回当时的场景。 而这,就是—— …… …… “就是——破解当前认知循环的唯一解。” 叶洛轻声念出了手机上的讯息。 上面是“第4天”的他写下的文字。 叶洛拖动手机屏幕,往下滑。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音频”选项,说明当时的他开始用音频开始记录了。这些文字实际上是音频转录的。 “那就让我来听听,过去的‘我’,给我留下了什么信息。” 他点开了音频。 …… …… “记录开始。” “今天是7月23号。” “初步看来,我应当是陷入了第3天。原因是认知循环,而非时间循环。” “能做到这一点的,无疑是头上的【灰鲲】。” “只是技能的发动条件与机制都不明确。” “目前,我能做到的只有先将已知信息记录下来。” “用音频么?不行。未来的‘我’不一定会点开音频。” “比较合理的还是文字记录。” “不。不仅是记录。” “我还需要设置手机每过1个小时自动推送这则讯息给‘我’自己。”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受到【灰鲲】的影响,可能即使读过了这些短信也会忽视掉。但即视感的机制会持续发挥作用,加强即视感出现的频率与幅度。” “从而,提升摆脱‘认知循环’的可能性。” “听到了这里的‘我’,或者是看到了这里的我——” “你明白了么?如果你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请继续记录下去。” “接下来。我将开始测试【灰鲲】发动技能的前置条件。” “我将保持记录。” “如果说我的记录突然停止了,那么就说明,我触发了前置条件,再一次坠入了‘认知循环’中。” “那么,正式记录,准备开始。” “3,2,1。开始。” “首先,我将描述我现在的情况。” “小女孩刚刚打开了门,我走进了花鸟市场,眼前是花鸟市场的入口雕像。” “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我——我看到了尸体。” “大概有上百具,堆放在花鸟市场中轴线的长街上。” “她们恐怕都在生前经历了十分绝望的折磨。” “这是谁的做的?只有一个可能了吧——【灰鲲】。” “呼……冷静。愤怒无济于事。” “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打开【日记本】。” “现在我将【厄运粒子】倒进了【日记本】中。” “等等!” “出现了异常!” “日记本——” …… …… 录音声戛然而止。 叶洛微微眯起了双眸,他陷入了思考状态。 刚才的录音,在喊出“日记本”三个字后就突然停止,最大的可能性是“第4天”的他再次跌入了“认知循环”。 那么这就说明,【日记本】是他坠入“认知循环”的触发物。 此刻,【日记本】就放在他的腿上,他却并未坠入“认知循环”。 看来,单纯的触摸并不会导致他坠入循环。 “需要我导入【厄运粒子】,正式启动【日记本】,开始收集灵魂和记忆。如此一来,我才会坠入循环之中。” 他皱起眉头,“可是……【游戏规则】是什么?” 在叶洛看来,虽然【怪异】是由绝望、厄运、扭曲、疯狂、残忍,等等诸多负面情绪所构成。 但祂绝对不是只会肆意杀人的怪物,而是有着严格运行机制的产物——游戏产物。 在《猫鼠游戏》中,大猫看似杀人如麻,但实际上,祂严格地遵循着既定的游戏规则。 游戏中的角色,除了叶洛以外都是“欺凌游戏”的参与者。 游戏中的每一个关卡以及道具,都脱胎于宝木集经历过的欺凌事件。 规则,或者说,游戏规则,从始至终贯穿于整个《猫鼠游戏》。 这种特征理应也体现在《厄诡游戏》中,恐怕这也是《厄诡游戏》被称之为“游戏”的原因。 既然是游戏,就必然有着规则。 无论规则是困难还是简单,是晦涩还是清晰,是多变还是单调。 总之,有规则,才是游戏。 “那么。如果说发动【日记本】是我触发循环的条件,更深层次的【规则】是什么呢?” 这无疑需要他再尝试一下才会清楚。 不过,他并不准备用【日记本】做这个实验,因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前几天的‘我’,应该早就做个这个实验了。” 他轻点手机屏幕,翻开笔记本app到了下一页。 果不其然,出现了7月25号的记录。 …… …… “7月25号。” “第二记录——3,2,1。” “开始。” “首先,记录异常。” “7月24号的消息缺失了。有两个可能性——” “一是我在24号并未逃脱‘认知循环’。” “二是虽然我摆脱了‘认知循环’,可是我并没有想到要用手机来记录信息,或者说,我来不及记录,就再次坠入循环了。” “信息不足,无法推断。先不做考虑。” “接下来,总结上一次的失败因素。” “从23号的记录看来,‘我’的进度停留在‘我启动日记本’之后。” “也就是说我正式启动【日记本】是触发循环的条件。” “怪不得我的厄运粒子减少了。” “我还以为是小灰,偷偷摸摸吃掉了。” “那么。接下来要进行实验。” “为了防止出现上一次的情况,我需要用一种可以自动记录的手段,这样即使我再次坠入循环,也可以将所有信息都记录下来。” “录音和文字都不太行,坠入了循环后的我恐怕是不会‘记得’我还要记录这回事。”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吧——视频。” “我将开启手机摄像头,一边录音,一边录像,一边打开日记本。” “3、2、1。” “现在开始。” …… …… “呵。” 叶洛看着最底栏的视频链接,不禁微微一笑。 “不愧是我。考虑周全。” 他轻轻点击视频。 然后。 …… …… 再次回到了—— 第三天。 …… …… 十五、解除的循环 “呵。” “不愧是我。” …… …… 录音声戛然而止。 “以上是前天,也就是27号所记录的信息。27号的‘我’在打开视频后,录音功能就停止了。初步推断为当时的‘我’再次陷入了循环之中,关闭了录音。” 这是叶洛对着手机话筒说出来的话。 他正在做着今天,也就是29号的日志。 是的。 今天是29号。 距离叶菲的葬礼,已经过去了9天。 叶洛依旧被困在“第三天”。 通过强烈的即视感,29号的他再一次“醒”来后,并且通过手机中的信息,快速地掌握了所有的情况。 他第一次醒来,在7月23号,发现自己陷入了【认知循环】。因此,制订了计划——用手机记录日志,并按时发送文字信息。后因为“启动日记本”陷入循环。 他第二次醒来,在7月25号,发现“启动日记本”是触发循环的条件。因此,制订了计划——用录像功能长时间自动记录。因为视频无法观看,所以无从得知该日坠入循环的原因。 他第三次醒来,在7月27号,什么也没发现,反而在观看了25号的视频之后,再次陷入了【认知循环】。 他第四次醒来,也就是今天。 “真是麻烦。” 饶是叶洛也感觉到了棘手,“不仅不能启动日记本,而且连观看‘启动日记本’的视频,也会坠入循环。完全将我获取证据的道路封死了。” “我难道是用【日记本】捕捉到了什么‘不名状的恐怖’么?不仅不能直视其原型,甚至通过显示器看见也会倒大霉么?” 叶洛本是吐槽,但他忽然眼前一亮。 他忽然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件事情。 当初在地下室,那个倒霉快递员膨胀变态然后【异化】之后,不就是变成了有着“隔着网线打人”技能的诡异【怪异】么? “这么说来,倒是真的有可能啊。说到底,手中的这一款【日记本】,在现实世界中,我还是第一次使用。现在也从来没有见识过它的实际效果。谁知道用【厄运粒子】驱动的【日记本】会发挥什么作用?真的召唤了什么恐怖的其他【怪异】也不足为奇——毕竟【系统】似乎一直很想我任务失败,赶紧变成【怪异】。” 叶洛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干脆将【日记本】从怀中拿了出来。 “按理来说,我的厄运粒子用了8次了。【日记本】中肯定收集了很多信息了才对。可是……为什么重量却没什么变化。” 叶洛清楚的记得,当初在《猫鼠游戏》中,他用日记本收集了死去之人灵魂的同时,日记本也仿佛装载了很有质感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重。具体的重量他没算过,不过肯定不止21克——据说人在死后会瞬间变轻21克,那就是灵魂的重量。 总之,日记本的重量是绝对会大幅上升的。 可是现在他捧着日记本,却觉得与之前并无区别。 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记载。 “要打开看看么?” 叶洛只犹豫了1秒钟,就打开了日记本——大不了再循环一次,关键是将信息记录下来。 只是让他愕然的是,日记本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任凭他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 没有张着血盆大口、倏然扑出来的【怪异】,可也没有任何文字。 40点厄运粒子,完全打水漂,连水花都没看见。 小灰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在桌上打滚,然后再抱着叶洛的手臂嚎啕大哭。 不过,叶洛的脸上却半点沮丧也无。 明明所有线索都断掉,陷入了绝境,可是他的双瞳中却反而开始闪烁起熠熠光芒。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日记本的空白处,就像是要看出花来。 “不是‘空白’……” “而是……‘变成空白’么。” 他的视线突然移到小女孩的身上,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这么说的话……” “似乎一切就讲得通了。” …… …… 叶洛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小女孩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所说的并不是饮食的问题。 而是在这永远漆黑,永远倾盆大雨的花鸟市场之中,孤身一人的她,日复一日地观看着尸体从天而降。 她到底是如何依旧保持着“微笑”的。 这无疑是十分怪异的行为和表现。 但是,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怪异】就可以解释的事情。 【怪异】不过是“标签”,简单粗暴地概括了世间所有不合【理】的事情。 但世间之理有千千万,破坏理的方式亦有千千万,【怪异】诞生的原因亦是千千万。 这是叶洛在听见小灰讲解【怪异】来源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的事情。仅仅着眼于【怪异】的表象是不够的。 要想要实现【离析三部曲】,必须要看到祂们的核心。 就像大猫的核心并不是“被欺凌者的痛苦”,而是“被欺凌者企图变成欺凌者,却自救失败的痛苦”。如果不能看透这一点,【迷雾】的解析度就会停滞在95%。叶洛是不可能【斩】了大猫的。 那么—— “你的核心又会是什么?” 叶洛的视线从小女孩的身上挪开,移动到了她的伞上。 “伞也好。雨也好。我早该看见它们的异常才对的。说到底,一场连续9天的大暴雨,本就足够罕见了。更何况这里还是‘游戏副本’,一切的设置都理应有规则在背后支撑着它才对。” 叶洛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依旧看不见那头鲲鱼,但他可以“感觉”到,它就在那里。 毫无疑问,既然这间花鸟市场是它的杰作,那么,这场雨也自然是它的“杰作”。 但它的攻击对象并不是叶洛,而是她们——那些陷入了自我清除hp循环的女孩们,以及叶洛身前黑发白裙的小女孩。 当尸体停留在长街上的时候,雨势是比较小的,可当尸体复活,女孩们一个个进入房间,雨势渐渐就大了起来。 而且是越来越大,直到女孩们终身一跃,雨势的汹涌抵达了巅峰。 少女们越痛苦,雨势就越是骇人。 这是叶洛刚才强忍着反胃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少女群体自我清除hp演出”后,才意识到的问题。 他另外意识到的问题则是,那些女孩究竟是从哪里降落的? 她们自然是从天而降,可是天空那里有什么呢? 叶洛颤抖的右手告诉他,那里是,【灰鲲】。 她们都是从【灰鲲】的身上跳下来的。 毫无疑问,这间花鸟市场,这段循环,就是【灰鲲】想要的——无限的、循环的痛苦。 这正是它的养料。 而这养料同时又会催生这场大雨,被这场大雨笼罩着的少女们就会陷入诡异的自我清除hp循环中。 生生不息,简直就是效率接近百分百的永动机。 之所以说是“接近百分百”,是因为—— 在这其中,出现了一个变数。 那就是叶洛身前的小女孩。 她本该也是那群女孩中的一员才对。 可是她没有。 她抵抗住了大雨的侵蚀。 能挡住大雨的东西,除了雨衣,不就只有—— “不就只有伞了,不是么?” 叶洛凝视着小女孩手中的伞,长长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系统】要将【伞】,而非小女孩作为任务目标? 原来【系统】早就提醒了他任务的关键点在哪里。只不过叶洛已经对【系统】失去信任了,在并未多做考虑。毕竟这个【系统】可是整天想着让他任务失败,变成【怪异】。 这么一想,【系统】简直就像是人格分裂了一般。这种前后矛盾的现象,其实之前在《猫鼠游戏》中已经出现过了。【系统】一方面布置了极难的任务而且将【异化】设为失败惩罚,另一方面,又极为慷慨地给出了“新手大礼包”,而且让他随机到了【日记本】这种关键道具。 叶洛在心中对【系统】有了一个猜测。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 …… 如果将这把【伞】理解为过滤器,就可以揭开许多事情的迷雾。 小女孩并非没有看见那些痛苦的、诡异、令人不安的恐怖之物,那些东西明明就清楚地倒映在她的瞳底。 只是那些黑色的负面情绪都被【伞】剔除了。 或者该说是“净化”了,变成“白色”了。 在这把【伞】的庇护下,她避开了【灰鲲】的大雨。 但同时,她也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那是“感知痛苦和不安”的能力。 所以,她才可以坦然与尸体作伴,看见叶洛自残行径,却无动于衷,即使面对尸体雨,也可以露出笑容。 因为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伞】为了庇护小女孩,不仅仅是被动地抵挡负面信息,更是会主动净化那些污浊的信息。 叶洛手中空空如也的【日记本】是证据之一。 而他空空如也的脑袋则是证据之二。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 一直让叶洛陷入循环的并不是头顶的【灰鲲】,而是小女孩手中的【伞】。实际上,仅仅从“动机”上也看得出来,【灰鲲】没有道理让他不停地循环在这花鸟市场中。 另一方面,【伞】的攻击对象也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日记本】。 叶洛启动【日记本】,将那些灵魂收集起来,也将那些痛苦凝聚了起来。 量变引起质变。 感受到了威胁的【伞】,自动发挥了作用,将【日记本】中的信息一扫而空。 但同时,叶洛也受到了【伞】的影响。 脑海中对“花鸟市场怪异事件”的认知能力消失了。 这才导致他一再回到“第三天”。 …… …… “让我想明白这一切的自然是【日记本】的突然空白,以及小女孩手中【伞】的异常。伞面上一点雨水也无。这提醒了我。” 他一顿,“话虽如此,看似符合逻辑。但我实际上并没有更多直接的证据证明我的话是正确的。说不定影响我的,的确就是【灰鲲】,而不是小女孩的【伞】。” “所以。我只能继续试错了。”他吐出一口气,“接下来,我将在不打开【日记本】的前提下,展开对这间花鸟市场的探索,希望可以找到叶菲的踪迹。” 小女孩突然打断了他的声音,“叶菲是谁?” 叶洛一怔。到目前为止,这还是小女孩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 他犹豫了一会,说道,“算是……我的妹妹吧。” 如果叶菲在场,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的,不然小妮子肯定会愉快地连着一个星期都上他家找他麻烦。但旁人问起,他总是只能这么回答。两人之间的关系,叶洛和叶菲都清楚地知道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可却也绝非“恋人”那种性质。那么,最佳的选项不就是“妹妹”了么。 “妹妹……家人……” 小女孩的声音忽然提高,“找到她,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么?” 他点头。 她盯着叶洛的眼神就变得奇怪起来。 那神情,就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看见了其他的小朋友手中,正拿着一颗格外漂亮、格外璀璨的玻璃弹珠。 那是羡慕而又渴望的眼神。 就在叶洛迷惑于那眼神的时候。 小女孩突然说话了,“奇怪的人。你的妹妹在这里么?” “或许。”叶洛只能这么说。 “那你找不到的。”她摇了摇头,“来到在这里的人都是已经死掉了的人。” 他摇头,“没有找到之前。我不会承认的。” 小女孩微微沉默,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能成为你的家人,一定是一件很好事情。” 这句话让叶洛莫名其妙。 这时候,小女孩忽然说道,“奇怪的人。我能找到你的妹妹哦。” 他愕然,然后就看到了令他呼吸一窒的一幕。 只见她双手握住了白色小伞的尾端,一点一点,缓缓举高。 在这漆黑如墨的雨幕之中,就仿佛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朵,摇曳着无声绽放。直到雨伞的高度足以让伞的内面,完全暴露在叶洛视野之中。 这本该是纯洁美好、令人动容的一幕。 可叶洛心中却涌起了巨大的不安。而这份不安在小女孩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巅峰。 “就让我来——” 小女孩笑颜灿烂地凝视着他,如是说道。 “成为你的妹妹吧。” …… …… 十六、金鱼的发带 “哥哥。是不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 …… 叶洛是被炫目的阳光晃醒的。 正值秋季午后,阳光明媚,树影婆挲。 窗外的微风轻轻送进书房中,掠过他额前的碎发,将桌上被签字笔压住的纸张吹得飒飒作响。 “嘻嘻。” 小女孩愉快的笑声在一旁传来,宛如银铃。 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撑着书桌抬头望过去,正看见黑发白裙的小女孩,偷偷地将镜子收了起来。 不用多说,刚才的阳光就是她用镜子的反射到他眼睛上的。 此刻小女孩正躲在书房的门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用狡黠的视线偷瞄着他。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明亮的双瞳便散发出明媚的光芒,雪白的肌肤也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感。 如此美好的一幕,他却莫名一阵恍惚,神情怔怔,说不出话来。 直到小女孩轻柔的声音传来—— “哥哥。想什么呢?” 哥哥……? 叶洛的心神猛地一阵,涣散的眼神渐渐凝实。 随着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回过神来。 “小菲。”他轻声唤出了她的名字,故意板起脸,“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够多么?” 叶菲却是一点也不怵,只是笑着,“哥哥。是你走神了哦。不是说好了今天也陪我玩的么?” 她放下小镜子,蹦蹦跳跳地走到叶洛身前,露出笑颜,“花鸟市场。今天可是要去花鸟市场哦。” 是的。 他想起来了。今天要陪妹妹叶菲去花鸟市场。 他很早就答应了叶菲今天要去花鸟市场,只是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工作,没有办法抽出时间陪小菲,惹得小姑娘念叨了好久。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抽出空来。 刚才,他正是在用笔记本电脑查询花鸟市场附近的店铺和游乐场所,准备好好规划一番下午的具体行程安排,让自家妹妹玩个尽兴。 只是不知怎得,大概是秋后的风吹拂得他太过舒服,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刚才才骤然醒来。 “嘶,有些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摇摇头,“感觉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不过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啊。哥哥。这可不是借口哦。”叶菲不满地鼓起脸颊,“可不能再骗我了。说好的,今天一定要去花鸟市场才行的。” “放心吧。”叶洛伸出手捏了捏妹妹手感极好的小脸,露出柔和的笑容,“为了今天,我可是把那些工作都推掉了。” 叶菲顿时露出笑容,“那就好!”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这间花鸟市场的?” 他说着拉开了书桌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上来。 “因为他们都说很好玩。” 叶菲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叶洛身侧。只是她的小屁股却是不安分,偏要跟叶洛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坐也没个正形。” 叶洛板起脸说着。 小女孩却是嘻嘻笑着,反正更加往他怀里凑了凑,小小的鼻子还嗅呀嗅呀的。 这丫头,简直跟只小狗似得。 “因为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呀。”她笑着说道。 看她这样子,叶洛便也绷不住了,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向外面坐了些,让小家伙可以坐得更舒服些。 他向来对自家妹妹是无可奈何的。 “他们是指你的同学们?”他问。 “是的。他们都去过那间花鸟市场。” 叶菲手肘抵住桌面,双手撑住下巴,好奇地看向桌面的电脑,“哥哥,你在查询花鸟市场的资料么?” “嗯。那间花鸟市场才开启的吧。”叶洛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网上的资料并不是很多。” “是呀。大概就是上个月才正是开启的吧。听说现在开启的店家也不是很多。” “那还这么多人去。” “我的同学都说,那里的小动物特别可爱。”叶菲吹着自己侧脸突然落下来的发丝,一边说道,“像是小猫小狗,龙猫小兔子,还有——” 她的声音蓦然一停。 原来是叶洛见她发型乱了,很自然地伸过手来帮她打理起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的动作娴熟极了。首先把那一头乌黑长发扎成马尾状,高高固定在头顶。然后将其绕卷成一个丸子的模样,接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款黑色发夹,将发型固定。再把她额头两边的发丝用指尖温柔地略到脑后,露出可爱小巧的耳朵。于是就完成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 叶洛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拉开了书桌的第二格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小孩子用的小物件。既有发夹、发圈、小项链,也有创口贴、棉签等医药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收集来的。 “挑一个喜欢的发带吧。”他指了指角落处的小格子,那里零散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发带装饰。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那玲琅满目的抽屉,仿佛被盛满的阳光的湖水灼伤了双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没有喜欢的么?看来需要上网给你淘点新货了。”叶洛苦恼地摇摇头,“不过,现在就先勉强用一下吧。” 他摸了摸叶菲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下午,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去商店逛一逛,到时候再帮你买一款新的。怎么样?还是说——” “哥哥。”低着头小女孩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打断了他的声音。 她的声音莫名有些颤抖,“今天下午,我们是一起去花鸟市场的,对么?” “说什么胡话呢。”叶洛哑然失笑,敲了敲她的脑袋,“好了。赶紧选一条吧。” 小女孩却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角。似乎生怕他突然就会不翼而飞。 叶洛微微一怔,隐约察觉到了她低落与不安的情绪,他的眼神便渐渐柔软下来。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小脑袋,声音轻柔但肯定,“说好的约定。下午一定会一起去的。” 得到了回答的小女孩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发带么……” 她看向抽屉,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一时之间被满盒的糖果迷住了眼,不知道该选哪一颗。 叶洛看她纠结,便伸出手抽出了一条他觉得不错的发带,“这条,怎么样?” 那是一条蓝色底色的发带,上面绘制有一条条可爱的小金鱼。整条发带看上去,就仿佛蓝色的流水中正有小金鱼正在欢快地游动着。 挺朴素,不过也很可爱。 小女孩伸出双手,接过那条发带,却没有戴在头上,而是双瞳微微颤抖地盯着。 “不喜欢么?”他问。 小女孩摇摇头,她将发带绑在了自己的头上,接着仰起脸看向叶洛,肯定地说道,“很喜欢。” 微风轻柔地卷起她的发丝,那条发带便也随风飘舞,宛如一条金鱼轻轻摆尾。 “不对。”她忽然又摇摇头。 “应该是——超级喜欢才对。” 她笑靥如花,如是说道。 …… …… 十七、渡染的乌云 “小菲。公交卡带上了么?” “带上啦。” “水呢?” “也上带上啦。” “还有……” “都带上啦!哥哥,你好啰嗦哦。” 兄妹之间的对话发生在出游之前。 叶洛哑然失笑。 小女孩已经穿上了小黑皮靴,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到几米外开的楼道尽头,一边挥着手,一边高声催促着他抓紧时间出门,花鸟市场可是有闭园时间的。 “要等晚上10点才闭园。再说了,哪次出去,你不都是玩不了几个小时,就哭着喊脚疼要回家。” 叶洛说着,锁好门,走到她身旁。 小女孩只是拨浪鼓似得摇着小脑袋,“这次不同了。我保证不喊脚疼。” 他忽然看到小女孩怀中的伞,“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吧。也要带伞么?” “嗯。”她抱紧了怀中的伞,点点头,视线微微偏移,看向楼到外面湛蓝的天空,轻声说道,“总是会下雨呢。” 叶洛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话。” 小女孩只是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下了楼。他连忙跟在不安分的小姑娘身后,时刻准备接住她,免得她一个跟头栽下去,喜剧变悲剧。 …… …… 叶洛与叶菲所住的地方是南城市中心的某片老旧小区,与位于郊区的花鸟市场距离颇远,坐公交的话大概需要用上一个半小时。这样的话,大概要三点钟才会抵达。 如果是7号地铁的话,想必会快一些。 不过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没有地铁哦。哥哥。” 叶洛这才想起来,别说7号线,5号线都还在建设。地铁是数年前才开始修建的,这时候,也不过才将市中心这一片区贯通完毕,距离地铁通到花鸟市场所在的郊区可能还要再等上五六年。 他提议,“那要不然坐出租车过去?” 小女孩再次摇摇头,“出租车太快啦。” “快不好么?” 她说到,“总感觉,时间一下子就没有了。” “什么时间?” “跟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呀。就像吃人参果似的。”她理所当然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快乐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往林荫小道的尽头跑去。 被头顶密叶剪碎的阳光,一片片落在了小女孩的白色的长裙上,与洒落一地的银铃笑声揉在一起,闪闪发光。 “哈?” 叶洛弄不懂小女孩又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也不明白她到底在傻乐些什么。 可能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是这样的吧。总有看不完的新奇事物,总有值得开心的事情。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他无奈地摇摇头,向前走去。 顺着这条小区侧门的林荫小道一直向外走,第二个路口拐出去就是公交车站。 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了坐公交车前往花鸟市场。 公交车上人很少,不过三三两两,都不怎么说话,颇为安静。 两人找了个后排的连排座位。 小家伙坐在靠窗一侧,脸紧紧地贴着玻璃,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公交车平稳而快速地在被行道树夹住的车道上前行着,零散的光斑便不时地落在叶菲陶瓷般的侧脸上。 小女孩上车之前还很闹腾的,在公交车站那里,叽叽喳喳地跟叶洛分享她同学的趣闻。 奇怪的是,一上了车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窗外,只是右手紧紧地抓住他衬衣的衣角。 就在叶洛都快怀疑叶菲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哥哥。” “什么?” “总感觉……好久没有出来玩了。” “有么?” 她点点头,“好久好久了。” “好久,那是多久?”叶洛故意逗小姑娘。 叶菲却十分认真地计算了起来。 她举起双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点了起来,“一、二……八……呃……” 他问道,“怎么了?两只手不够用了?” 小女孩脸上有些难看地微微摇摇头,“是有些晕车了。” 叶洛哑然失笑,“那就别勉强自己了。” 她却意外的固执,摇摇头,还是数了下去,最后给出了答案,“二十年了呢。” 他不由笑着问道,“叶菲同学。你今年多少岁?” “十一岁。” “那你是怎么算出二十年的?”叶洛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脑袋,“你的数学老师听了怕是要打人。” 小女孩张开口,似乎正准备辩解。 “到了。我们先下车吧。”叶洛说道。 …… …… “到了么?” 小女孩拽着他的衣角,迷迷糊糊地下了车,抬起头看见车站牌,却发现写着“天明商业街”。 她迷惑道,“不是花鸟市场么?” “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么?现在去花鸟市场还是有些热了,我们先去逛逛其他地方。” “是哦。” 两人下车的地方是一片较为冷清的街道,没什么店铺,但顺着大路往前走,拐过街口就进入了南城中心区著名的步行街,声音渐渐嘈杂,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在步行街的入口广场处停下来。 “小菲。” “嗯?”她抬头看向他。 叶洛微笑着问道,“把手给我吧。” 她歪着头,露出迷茫的眼神。 他说道,“里面人很多。所以还是牵着手比较好。”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被一阵温暖所包围。 那是叶洛宽厚的大手。 “走吧。”叶洛说道。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叶洛向前走去,进入了天命步行商业街。 步行街里面果然是人很多。 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又喧闹。 可是她却根本感受不到。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紧紧握住自己小手的大手,感受着那毫无遮掩的温柔与温暖。 “哥哥……” 她忍不住轻声呢喃着这个陌生而虚幻的词语,心中莫名隐隐作痛,让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而就在她心神波动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轰隆隆…… 那是雷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缓缓滚来,与此同时,天空的阳光也莫名黯淡。 “要下雨了么?”叶洛奇怪地看着远方。 那里正有一片巨大的乌云,仿佛游鱼一般,快速渡染过来。 小女孩立刻回过神来——不。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将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 那莫名席卷而来的乌云,便以同样迅捷的速度消散不见。 天空再次晴朗。 只有空气中,仍然残留着骤然涌现的潮湿味道。 那是海水的味道。 …… …… 十八、怪异的游戏 “你确定要玩这个么?” “要……要!” 对话发生在天明步行街最为出名的游戏厅。 叶洛与叶菲在步行街随意地逛了几圈后,本来准备就此出发前往花鸟市场,小女孩却突然看见了什么,指着远处的招牌说想去那里玩。 叶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那醒目的游戏厅招牌。 霓虹的光芒倒映在在叶洛瞳底,让他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闪动。 叶洛还未表态,小女孩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走进了游戏厅。 此刻。 两人正站在游戏厅角落的一个小包厢前面。说是小包厢其实根本不是房间,而是用五颜六色塑料围起来的隔间,下面还装了四个假轮子,做成马车车厢的样子。 正对着两人的那一面,也就是马车的后面,斜斜地插了一块告示牌,写着八个大字—— “恶灵专车,闲人莫入。” 告示牌刻意用烧灼过的木头制成的,字体还是用红油漆涂写出来的,仿佛鲜血一般流下来,滴在地上。看起来颇为恐怖。 道具倒是挺有模有样的,就是在告示牌的旁边晃晃贴着“5枚游戏币/1人”的标志,暴露了包厢里面有一台游戏机的事实。 叶洛看着那招牌,眼神一阵恍惚,随后定下神来。 “看来是恶灵主题的游戏机,一般都是射击游戏。”他点点头,“小菲你要玩么?” 他问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复。 低头一看却发现小姑娘怯怯地看着那告示牌,脸上写满了“害怕”两个字。 他不禁失笑,“如果不行,那我们就去玩别的吧。” 叶菲却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行。我要玩这个。” 她语气颇为坚定,不过那紧紧握住他右手的小手却是透露出了她的畏惧。 叶洛虽然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明明这么害怕,还坚持着要进去。 不过既然是妹妹的要求,他当然是如其所愿。 叶洛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先看了看环境。 幽暗的房间里,靠墙放了一张长椅,椅子的前面则是一台投币机器,左右各方了两把“冲锋枪”。贴在另一侧墙上的大屏幕上正在放着游戏的入场剧情动画。 “果然还是射击游戏,跟其生化危机、第一滴血之类的没什么区别。就是拿枪突突突。不过这音乐弄得还挺吓人的。小菲,你确定你ok么?”叶洛笑着看着小姑娘,“要是哭了我可不会帮你擦眼泪的。” “哼——哼。少小瞧我了。”小女孩握紧了小拳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气鼓鼓的,“她——他们能玩。我也能玩!” 说着她自己先钻了进去,坐在了椅子上。 小姑娘又在跟谁生气?小孩子的心情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他摇摇头,也走进房间。 放下门帘,车厢里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让叶洛都不是很看得清自家妹妹的脸了。 叮当当—— “什、什么声音!” 黑暗中,叶菲吓了一大跳,抓住了他的胳膊。 “投币的声音。”他哑然失笑,“小菲,你如果——” “我、我知道!”小姑娘却是嘴硬地打断了他,“我、我就是想吓一吓哥哥你!” 叶洛笑着不说话,只是拿出手机来,打开了常亮光。 幽暗的房间顿时稍稍光亮了起来。 他继续将手中的游戏币投进去,10枚全部投进去后,随着一阵轻柔但又诡异的钢琴单音响起,前方屏幕中的画面开始变化。 一间漆黑阴冷的小房间出现在画面中。房间里面布置极为简单,只在右侧放了一张儿童床,儿童床上则是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靠着床头的是一个衣柜,左侧靠墙的位置则是一张素色小桌子,桌子上面放了一樽圆形透明鱼缸。 鱼缸颇为小巧,不过巴掌大小,有一只指头大小的金鱼正在里面游来游去。 这本是很家常的画面,但配合上那阴冷的灰色色调和清冷的背景音乐,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氛围感做的还挺到位的。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打打杀杀。”看着那剧情,叶洛忽然来了兴趣,“不过。应该怎么玩呢?难道是侦探类的游戏?” 这个时候,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人物选择提示。 那是三道高矮形态都不同的人物剪影,由浅至深,缓缓浮现在了画面的中央。 第一位看上去像是一个小男孩。 第二位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 第三位是一个身形颇为高大的男性。 叶洛说道,“是要选择人物么?不过似乎只能选一个人的样子。叶菲,你来选吧。你要玩哪一个角色。” 身旁的小女孩却没有反应。 直到叶洛轻声唤了好几下,她似乎才回过神来。 她犹豫了一下,用方向键选择了那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啊。”她忍不住叫道。 原来,不知道为何她明明选择的是成年男性,最后出来的选人结果却是那个小男孩。 “咦?机器出毛病了么?”叶洛也是看得很清楚叶菲选择的是成年男性,“可以重选么?” 很可惜。游戏人物一旦选择,选人画面立刻结束了,直接进入了接下来的剧情画面。 两人只好继续玩下去。 画面中,一道半透明灰色剪影,凭空出现在了床上,看似小男孩身形。应该就是他们刚才选择的人物。 小男孩先是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身来坐在了床的边缘,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 就在叶洛迷惑于该如何操作的时候,屏幕上缓缓出现了一行半透明的字。 ——【找到出去的路。】 除了这行字以外,屏幕上再无半点信息了。 “找到出路。还真是解谜向游戏的路数。不过……”叶洛脸色古怪。 这游戏还真是有够硬核。目前看来,应该就是一款悬疑类游戏了。不过悬疑类的游戏怎么会出现投币的游戏机厅?放在投篮机、太鼓达人、头文字d之中,也太突兀了吧。真的有人会来这里玩侦探悬疑游戏么? 话又说回来,现在还做解谜向游戏的作者难道还没饿死么?怪不得这台游戏机这么少人来光顾。 还有手中的“冲锋枪”,根本没有办法开枪,就跟个鼠标一样,只能用来点击画面查看信息,简直就像是鼠标右键。 鼠标右键…… 叶洛心中一动,“小菲。你试试看移动一下‘冲锋枪’。” 小女孩照做。 画面中的小男孩就顺着她枪头所指的位置开始移动。 还真是鼠标左右键。叶菲手中那只是左键,他手中的是右键。 “谁要来游戏机厅用冲锋枪当作鼠标玩解谜游戏啊!” 叶洛忍不住吐槽。 …… …… 十九、真实的游戏 不过吐槽归吐槽,游戏还是要玩的。 10块钱呢,头文字d都可以跑三圈了。 叶洛开始打量房间里的布置和环境。 虽然游戏没有明说【找到出去的路】中的【出路】是什么,但总之先搜索房间,看看有什么揭秘道具,是基本操作。 “我们先试试看能不能打开门吧。”叶洛对小姑娘说道。 叶菲便操控着小男孩移动到了门口处。 他尝试开门。 但很可惜。 房间的门紧紧关闭着,只是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没有办法打开。 然后,他们又尝试了窗户。 却发现厚重的窗帘也是拉上的,但是不同于门会显示出“无法打开”,窗帘根本就没有可以操控的提示,默认就是拉不开的。 这厚厚的暗蓝色窗帘挡住了窗外唯一的光源。叶洛不知道窗外是什么情况。 “这么说来的话——”叶洛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是密室了。” “密室?”叶菲疑惑的声音传来。 叶洛解释道,“嗯。展开来说是‘秘密的房间’。在侦探剧中多作为无法逃离、无法进入的房间,而且一般都是案发现场。” “无法逃离的房间……”小女孩怔怔地看着屏幕。 “啊。抱歉。”叶洛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小菲,这种解谜类的游戏,你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要不然我们换一个?” “没关系的。钱都投了,就继续玩下吧。而且……”她轻声说道,“跟着哥哥玩什么都可以的。” 叶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我们加油吧。一起解开这个谜题。” 小女孩重重地点点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叶洛看向屏幕,左手不自觉地敲打着椅子,分析道,“现在看来所谓【出路】就是指逃离这个房间了。不过现在窗户和门都打不开,一般而言这个时候会在谜题出现,解开的话,就能在哪里找到钥匙。” 顺着这个思路,叶洛搜索了床单、桌面还有衣柜,不过都没有找到钥匙,也没有提示出有谜题需要解开。 “哥哥。那个洋娃娃。”叶菲说道,“总感觉哪里很奇怪。” “洋娃娃?刚才看过了,没有提示信息哦。”叶洛说到。不过他还是再一次拿起了那个娃娃。 洋娃娃在画面中放大。 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大概三十厘米,金色的短发,贴身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看得出来,这个娃娃之前应该是颇为精致的,不过现在手臂、脸、还有腿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细小伤痕,仿佛被老鼠之类的小型动物啃噬过。不过除此之外,娃娃的衣服看起来还是挺新的。 “那是男孩子的衣服。”叶菲忽然说道。 叶洛立刻明白了叶菲的意思,“这个娃娃……是个女孩子?” 他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有看出来这个娃娃是个女孩子。短发,再加上脸上染上了灰尘,而是衣服又是男性的打扮,确实很难分辨。 叶菲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只要看眼睛瞳孔就能轻易看得出来的。” 轻易看出来么? 叶洛哑然。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不过将女孩子的娃娃打扮成男孩子是什么意思呢?”他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刚才发现的一件东西。 他操控小男孩打开桌子的第三格抽屉,上面是一叠厚厚的书本,将书本挪开,藏在最下面的是一撮整整齐齐的金色丝线。 他刚才还在疑惑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一些不用的窗帘废料,但却又被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现在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从这个娃娃头上减下来的头发。怪不得那个娃娃的短发尾部那么整齐。 一剪刀减下来,能不整齐么? 这是小男孩自己剪的么? 仅看这娃娃,小男孩明显是不怎么珍惜它的,不然也不会让娃娃变得这么伤痕累累,而且还把娃娃的头发剪短。 可奇怪的是,这个小男孩又这么谨慎地将娃娃剪下来的头发收拾好,甚至可以说是珍藏起来,似乎生怕被谁看见。 这未免也太前后矛盾了。 叶洛心中一动,“如果将这头发接回去,会发生什么?” 此刻小男孩的左手拿着娃娃,右手拿着那一撮碎发,叶洛与叶菲尝试着通过靠近枪头让两只手靠近,果然出现了游戏提醒—— 【是否需要还原?】 叶洛当然是选择了【是】。 下一秒,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 本来诡异而缓和的音乐忽然急促起来。 音符的音高和频率都渐渐加快,营造出了一股极为不安的氛围。 与此同时,细细碎碎的人声从两人背后传出来,仿佛有人正在他身后说话。 原来那是小男孩开始发出不明意义的呓语,从他们椅子后面得音响中传出来。 虽然听不懂小男孩在说什么,但叶洛可以感受到他传达出来的惶恐与焦虑。 甚至于小男孩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随着那音乐的情绪抵达巅峰之刻,令人口干舌燥、呼吸着急促,所有的声音都突然停止了,只剩下小男孩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得让人心神不宁。 陡然间。 针落可闻的静谧中,一声声沉闷的敲击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 “哒、哒、哒、哒……” 声音由远及近。 “这个声音……”叶洛反应过来,“是高跟鞋与木质地板发生敲击的声音。” 门外有谁,正踩着高跟鞋从远处走来。 这个游戏机的音效工程简直做的太完美了,与现实环境和剧情完美契合。 在这小小的、漆黑的空间里,光线暗淡,将游戏中那阴沉的小房间完美地模拟了出来。 代入感极强。 而那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似乎,真得有一个人就在这包厢的外面,一步步走近他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那人站立在了门口处,停了下来。 小男孩的呼吸声骤停,他已经吓得屏住了呼吸。 霎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就连叶洛也被这一幕摄住了心神。 然后—— “咔——” 门被人骤然推开! “啊!!!” …… …… 二十、过去的回忆 距离天明步行街一个街区的街头公园。 小巧绿地公园的深处,树林掩隐处有一间八角亭。 亭内。 小女孩闭着眼睛,躺在黑发少年的身侧,半个身子卧在他怀中,似乎陷入了沉睡。 小公园只有他们两人,风吹树叶飒飒作响,静谧而惬意。 叶洛一边轻轻用手掌帮妹妹赶着蚊虫,一边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凝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微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瞳。 浅白色的浮云,倏忽来去,倒映在他瞳底。 呼—— 阵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 一片落叶迷失了路径,在空中勾勒出淡黄色的曲线,径直飞向了小女孩的脸。 啪。 却在最后一刻,被叶洛稳稳抓住。 松手,任由树叶乘风飞向天际。 “这样的事情。” 看着远去的落叶,他轻声道,“也过去三年了啊。” 当叶菲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哥哥。”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搞不清楚现状。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 “做噩梦了么?”叶洛说道。 她一怔,迷惑于他怎么知道。 他用指腹轻拭过她纤细的眉毛,笑道,“刚才睡着的时候,这里可是一直皱起来的。跟个毛毛虫似的扭呀扭的。我按了好几次都没用,就差找个熨斗来烫平了。” 叶洛虽然说得有些戏谑,但是叶菲听得出来那言词中的担心,更别说他那双眸子中温暖的视线了。 她心中一暖,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说着,她就从他怀中爬了起来。 却被叶洛按住双肩,轻轻地按了下来,让她躺在他的腿上,“再躺会吧。毕竟——” 他一顿,笑道,“刚才那么用力地撞了一下,一定很痛吧。” 她一愣。 “是撞得失忆了么?”他伸出手去,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脑勺。 “嘶。” 疼痛顿时让她回忆了起来。 之前在游戏厅里。 她和叶洛一起玩那个恐怖的解密游戏。 本来前面的剧情还好好的,渐渐到了一个很紧张惊悚的剧情节点,她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正好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那个“车厢”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了开来。 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门外! 她吓得猛地往后一靠,结果后脑勺用力地撞到了椅子的木头靠背上。 “砰!”的一声。 光是听见都觉得疼。 她疼得当场就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但接下来的行程都是晕晕乎乎的。 叶洛见她状态不佳,就牵着她到旁边的小公园,稍作休憩。 结果她躺在叶洛的腿上,一觉就睡到了现在。 …… …… “我想起来了。” 叶菲鼓起脸颊,“哥哥。我撞到脑袋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旁边笑个不停。” “哪有。就是稍微笑了笑。”说着,叶洛又“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笑!” “因为。那‘砰’的一声真得很响,整个包厢都摇了一下,我都要怀疑那个椅子会不会被你撞烂了。”他哈哈大笑道,“后面店家的人都问我要道具损坏的赔偿费呢。” “哪、哪里可能撞烂啊!”小女孩的脸颊更加气鼓鼓了。扭过头去,不理他。 “真生气了?”叶洛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陷下去又鼓起来,陷下去又鼓起来。 “跟只金鱼似的。”他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她挥舞着小拳头,义愤填膺地似乎准备给上自家哥哥几拳。 不过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立刻变得弱弱的,“真的……” 叶洛问:“嗯?” 她期期艾艾道,“真的要赔钱么?很贵的吧?” “怎么可能呢。”叶洛露出柔和的笑容,“就算是赔偿费,那也应该是我向他们要才对。” 小女孩一愣。 “毕竟他们店家可是伤到我最可爱的妹妹了。”叶洛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了名为“妹控”的发言。 “最可爱——” 她仿佛被什么噎到了,有些慌乱地摆摆手,“哥哥你说什么呢!我都十一岁了!” 十一二岁的女孩,仿佛一朵待开未开的花朵,身体渐渐褪去了稚气,向少女纤细的姿态舒展开来,内心则是变得敏感而又别扭,哪里听得了这么直白的赞美? 羞红着脸的叶菲也是如此。她似乎生怕被其他人听见,连忙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叶洛一边继续逗弄着自家妹妹,一边仰起头,试图躲过她的攻击,却不慎让后脑勺撞到了身后八角亭的立柱上。 砰! “嘶!” 骤然的疼痛让叶洛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弯成个虾米。 “这是报应哦。哥哥。” 小女孩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叶洛瞪了小女孩一眼,摸着自己鼓起个“小山丘”的后脑勺,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这小小的八角亭里,兄妹两人笑作一团。 亭外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染上浅浅的墨绿色,一片片柔和地落在两人身上。 似要将两人融消融在这宁静而美好的氛围中。 良久。 叶菲才渐渐止住了笑声。 她撑着石椅,从叶洛怀中起身坐在他身旁,还在抹着笑出来的泪水。 叶洛不禁问道,“有这么好笑么?”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小女孩有些神秘地说道。 “秘密?”他非常配合小女孩地问道。 “嗯。这个秘密。如果没有遇见哥哥,我都不知道——”她一顿,侧眸看向密林深处,一片漆黑的影影绰绰倒映在她双瞳。 “原来……”她眼帘半合,轻声说道,“被撞到脑袋也不全是坏事情。” …… …… “啪!” 巴掌声清脆而沉重。 小女孩被打得重重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又惊又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满脸狰狞,那姣好的面容上全是仇恨与嫌弃。 “谁让你玩这个的?” 女人用力握紧手中的洋娃娃,似要把它攥烂,口中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声音。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为什么出现在你手上?!” 她猛地将洋娃娃丢在地上,抬起穿着高跟鞋的右脚,用力踩着。 “别——别——别踩她!” 女孩爬起来冲了上去,却被女人反手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她的脑袋重重撞在了茶几的角上,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女人却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说。你为什么要玩这个?说。你以后还玩不玩?” 女孩只觉得快要疼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得不到及时回复的女人勃然大怒。她蹲下去,用力地晃着女孩的身子,“说啊。你怎么不说啊。快说。你以后再也不玩这种东西了。快说啊!” “好疼啊。妈妈。别晃了。我好疼啊。” 鲜血缓缓从额角流下来,流过小女孩的嘴角,泛起铁锈的味道。 她用手一擦,看着一手的鲜红,顿时满脸惊恐,“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 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对死亡有了模糊的认知与恐惧,当看见满手的鲜血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向自己最亲的亲人寻求帮助。 “妈妈。我的脑袋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么。” 她哭着问道。 但得到的却是更加血淋淋的伤害。 “死吧。” 女人看着那献血缓缓滴落,眼神闪烁起奇异而冰冷的目光。 她缓缓站起来,俯视着小女孩,刺出了残忍至极的话,“你早就该死了。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 …… 二十一、崩坏的世界 “对了。哥哥,刚才你说‘三年’是什么意思?” “我有说过么?” 对话发生在前往花鸟市场站的公交车后排座位上。 叶洛与叶菲在公园休息够了后,就准备前往旅程下一站——花鸟市场。 与之前那一辆公交车相比,这辆车上的人格外多,多是家长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大概都是去花鸟市场的。 两人上了车后,好不容易才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找到座位。 小女孩托腮看着窗外,建筑物渐渐由高大变得低矮,两侧的车辆也开始减少,说明公交车开始驶出了中心城区。 她忽然开口问他。 “就是之前在小公园,我醒来的时候,哥哥你不是说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也过去三年’了么?”叶菲肯定地说道,“哥哥你绝对是说过的。” 叶洛道,“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是的。” 叶菲问道,“所以说,哥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洛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她还想说话,却听见公交车的广播响起—— “花鸟市场站到了,花鸟市场站到了,请前往花鸟市场的乘客及时下车……” 大批的乘客开始下车。 “好多人呀!”小姑娘顿时顾不上再问话,拉着叶洛的手,“哥哥。我们快下车吧。” 她一只手抱着伞,一只手牵在叶洛手中,两人艰难地挤过人群,往车门口钻出去。 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车门口,叶菲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突然间发现手中的伞提不起来了。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被车门口处座位的围栏卡住了,看来是刚才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卡进去了。 恰在此时,公交车响起了关门的提示—— “各位乘客,准备关门了,请注意……” 她顿时露出慌乱的神情,连忙用力一拔。 伞是拔出来了,但是正好旁边有人下车撞了一下她。 她脚下一滑,手中一直紧紧抓住的小白伞,顿时脱手飞了出来。 落在了车行道上。 伞落在地上,虽然弄脏了,但只要捡起来就好了。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可叶菲的脸上却露出了仿佛看见世界末日的表情,失声叫道,“不!” …… …… 当叶菲的尖叫声落入叶洛耳畔的前一刻。 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远处,快速地滚来,炸响在他耳侧。 他抬起头。 前一刻还湛蓝清澈的天空,忽然之间,变得浑浊昏暗。 仿佛有什么肮脏的东西混入了这个世界。 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弥漫在四周。 那是腐朽的、腥臭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仿佛有死尸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世界】……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潜进来了。” ——某个奇怪的念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下一刻,叶菲的尖叫声已经被他捕捉到。 他几乎是下意识一把抱起了小女孩。 “啪!” 下一瞬间,公交车在门还未关紧的时候就已经猛地开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这种速度! 如果不是叶洛将自家妹妹捞了起来,在她刚才半只脚还在车内的情况下,怕是会直接整个人甩飞出去,那可不是头破血流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 “故意杀人。” 叶洛冷冷地盯着那远去的公交车。 刚才惊鸿一瞥之际,他捕捉得很清楚,那个公交车司机看着叶菲的眼神。 冰冷而又贪婪。 仿佛野兽在看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什么情况? 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公交车司机。秃头大肚、戴着帽子,在哪里都很常见。 是反社会人格么! 他还来不及做更多考虑,忽然间背后又有劲风袭来。 他微吸一口气,右手抱着小女孩,一个矮身,让过头顶横扫过来的扫帚,然后空出来的左手手肘猛地向后一刺,精准地打在了袭击者的腰部。 乘着那人惨叫一声抱住腹部,他一个快速的转身,左手成爪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借着旋转之力,猛地用力。 咔咔咔—— 那人的胳膊直接被他卸了下来,手中的扫帚也落在了地上。 叶洛这两击毫不留情,可以完全瓦解一个成年男人的战斗力。 他将小姑娘护在身后,这才开始打量袭击者的面容。是一个陌生的高大成年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了保洁人员的工具,突然对他进行袭击。 不,不是对他袭击。 叶洛皱起眉头。 这个人的攻击目标也是……叶菲。 高大成年男人明明疼得面孔扭曲,背部紧紧靠着车站的广告牌,浑身都在抽搐,却还是死死盯着小女孩,露出了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眼神。 “死,该——”男人的口中一边流出口水,一边近乎嘶吼地发出声音,“你该——该——” “吵死了。” 叶洛用掌心按住男人的额头,猛地用力往后一推。 砰! 男人的后脑勺重重撞击在了广告牌坚硬的护栏上。 他顿时萎顿倒在了地上,再也发不出声音。 鲜血从男人的后脑勺处流下来,四周一片惊呼声,可叶洛却半点感情波动也无,只是警惕地护着小姑娘,以防再有袭击。 至于这个男人的伤势,他根本不在乎。 叶洛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人,这从当初快递员的下场已经可以看出。更何况这个男人的眼神,分明就是要置叶菲于死地。 “小菲。没受伤吧?” 他回过头去,却看见小姑娘正紧紧抱着刚刚捡起来的雨伞,一脸苍白。看起来是完全被吓着了。 此刻众人已经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的拿出手机来拍照录像。 闪光灯照在小女孩身上,她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叶洛将她护在怀中,皱起眉头,“小菲。要不然今天的行程……” “不。” 叶菲抓住他的手,露出哀求的眼神,“哥哥。走吧。我们走吧。去花鸟市场。好不好?” “可是——” “没事的。”她摇头,“我抓紧伞了。只要不丢,后面不会再有问题的。我保证。” 她说着不明意义的话,可是那态度却是十分明确。 即使无缘无故被袭击了两次,可她还是执着地要去到花鸟市场。 “这么想去么?” “会……很麻烦么?”叶菲咬住唇,望着他。 叶洛一怔,随后露出微笑,道,“能有什么麻烦呢?走吧。” 他牵着小姑娘就往人群外面钻出去。 他身前的人迫于他的视线和气势,下意识让了开来。 可是身后却有人向小女孩伸出手去,“你不能走,你打了人——” 嗡。 刀锋掠过虚空的声音清脆悦耳。 锋芒正好停在来人的喉咙前,教那路人冷汗如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滚回去,还有——” 叶洛冰冷的视线,横扫过全场,近乎暴虐的气势压迫得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全给我闭嘴。” …… …… 二十二、金鱼的愿望 出了公交车站,顺着次干道向南走上十分钟路程,拐过弯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花鸟市场。 叶洛清楚地感觉到。 小女孩在离开人群之后,身体的颤抖渐渐就止住了,刚才还被阴霾覆盖的脸也再次散发出光彩。似乎刚才险死还生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紧紧地抱着透明小伞,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蹦蹦跳跳着。 这心情说变就变,就像是此刻的天一样。 叶洛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刚才在车站的时候,还阴云密布着,似乎就要下起倾盆大雨。不过才拐过一个路口,天空就突然再次放晴。 只有隐约潮湿的味道残留在空气中,让叶洛明白,刚才那风云突变的一幕,绝不是什么幻觉。 确确实实,有什么,充满令人作呕的东西。 在刚才那一刹那,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潜伏在了两人身边。 如果要给那样“东西”命名,那便是【恶意】。 正如刚才素不相识却骤然发动袭击的司机与路人,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叶菲的眼神中,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那司机不仅仅是要甩飞叶菲那么简单,恐怕是要将她碾压在车轮下。 而那路人明明被他打得动弹不得,却还是要狰狞地向叶菲吐出如同刀锋的恶毒词语——“该死”。 该死? 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 虽然小女孩没有说什么。 但叶洛当时清楚地感觉到了,当路人说出“该死”两个字的时候,叶菲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毒蜂蜇中,猛地缩了一下手。她动作幅度十分之大,似乎害怕想要立刻逃走。 只是被他紧紧握住,不让小女孩挣脱开来,她颤栗的身体才渐渐平稳下来。只是瞳中依旧残留着深深的不安和恐惧。 所以,叶洛才会对那些碎言碎语的围观群众展现出近乎暴虐的姿态。 这种不加掩饰的凶狠与暴力,对于叶洛而言其实是很罕见的。 不是说他脾气好,而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赤果”地表达过愤怒了。 对于挡在前面的障碍,他向来都是倾向于不动声色地解决。正如之前对待图谋不轨的快递员,又比如在《猫鼠游戏》的时候面对挑衅他的三轮莲和稻川玲奈等人,他都是微笑着将事情解决,或者,是将人解决。 毕竟,“喜形于色”并不是什么褒义词。 …… …… 按照计划,两人本该是下午三点钟到花鸟市场,但因为中途去了商业街闲逛,又在游戏厅和公园花上了一段时间。 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本该是快要吃饭的时间了,可是人数却一点减少的趋势都没有。 反而随着叶洛与叶菲两人走近花鸟市场,可以明显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靠拢。 仅仅是走在这入口的步行街道上,都让人感觉到颇为拥挤。 更别说花鸟市场里面了。 他远远望去,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花鸟市场里面各种声音远远传来。店铺的叫卖声、公放的音乐声、行人之间的对话声,很是热闹和嘈杂。 “这个人数……” 叶洛皱起眉头。 这个人数是不是有些夸张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而且这些人的情绪…… 身边路人的表情让他莫名觉得不舒服。 倒不是哭丧或者非常狰狞的表情,恰恰相反,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满脸期待和兴奋。只是那情绪未免过于饱和与浓郁了,近乎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们那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挥舞着刀叉在等待着一场盛大晚宴的开幕。而那晚宴,就举办在不远处的花鸟市场中。可是,晚宴的主食是什么呢? ——莫名的念头出现在叶洛心中。 “哥哥。” 叶菲忽然拉了拉他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抿了下唇,有些试探地说到,“要不然我们等等再进去吧。可能过会人就少了。” 他一怔,随后明白了叶菲的心情。她留意到了他的皱眉,是在害怕今天的行程会取消。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没关系的。计划不会取消的。” “嗯。”小女孩乖乖地点点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一愣,“这么早?” 叶菲道,“嗯!中午没怎么吃,下午又走了好久。肚子饿了。正好可以等等人散场。” “那就去吧。” “好呀!”小姑娘露出笑容,拉着他的手就往右侧的小巷钻,“走吧,哥哥!我知道有一家店很好吃的!” …… …… 叶洛被叶菲拉着,七拐八拐地在小巷中穿行。 他渐渐感觉到了道路的熟悉,有谁也曾带着他在这条羊肠小道上走过。而且似乎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片刻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到啦。” 小姑娘小手一挥,颇有些炫耀的说到,“这家店的窝蛋牛肉饭很好吃哦。” 叶洛看着眼前的小店,视线有些恍惚。 “果然啊……” 他细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嗯?”小女孩歪着头,“哥哥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哦。进去吧。” 店小如麻雀,仅仅四套方形桌椅,不过五脏俱全、窗明几净,该有的调料整整齐齐地放在干净的桌面中央。 老板是个满脸写着“不爽”的中年大叔。 “想吃啥,自己点。” 老板见到唯二的客人进来,却是头也不抬,只是甩出了一份菜单。 那爱理不理的性格,不像是老板,更像是欠钱不还的老赖。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小女孩刚刚坐下来,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哥哥。不要觉得那个大叔很不礼貌哦。这里的老板就是这种性格。看着客人上门像是看着催债的上门。习惯就好。关键是这家店的饭菜可是超级美味的。过会尝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洛点点头。 小女孩笑着,接着说道,“还有。如果要点菜的话,我推荐——” “窝蛋牛肉饭是么?”他说。 小女孩一愣,双瞳闪过一抹莫名的慌乱,“是、是的……哥哥你也知道么?” 他说,“嗯。可能是之前查资料的时候看见的。” 小女孩这才吐了口气,露出笑容,“我说呢。我还以为哥哥你背着我偷偷来过这里了。” 不一会。 两份用砂锅装着的窝蛋牛肉饭就端了出来。 “好好品尝。”老板有些臭屁地丢下一句。 小女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要去掀开砂锅盖子,却痛叫一声,“烫!” “铁锅能不烫么?把手给我。” 他将妹妹的手捉过来,反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口,“嗯。只是红了些。没有起水泡,那还好。” “不过我早就想说了——”他忍不住絮叨起来,“叶菲,你以后别这么毛手毛脚的了。刚才在游戏厅也是,把脑袋弄那么大个包。要是撞傻了,那养起来可就更麻烦了。以后留心一点,别再弄伤自己了,听见了么?” 得不到回复的叶洛抬起头,却发现小女孩怔怔地望着自己,瞳孔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发呆。 他伸出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叶菲,你的哥哥在这里训话呢?你态度端正一点。” “‘我’的哥哥……” 小女孩蓦然眼眶一红,赶紧扭过头去。 “我还没说重话呢,这就开始流眼泪了。”他哑然失笑。 “不、不是……”她抹了抹眼睛,“是、是手烫的有些疼。” “那就还是处理一下吧。” 说着,叶洛跟老板要了条沾了冷水的湿毛巾,帮她处理起烫伤的地方。 他的动作娴熟而又温柔,先是用毛巾在伤口处轻轻包裹着,待凉意渗入肌肤后,就解开来轻轻吹着,不一会叶菲那泛红的肌肤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他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还好本来也没怎么烫着。不然这次行程可就真的要取消了。” “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有些沉闷。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手还在疼么?” “不疼了。只是……” 她低下视线,盯着桌面,轻轻说道,“要是能早点成为你的妹妹,那该多好。” “早一点?”叶洛忍不住笑道,“还要多早?” “越早越好。” 她放在桌面的小手缓缓握紧,低下头,垂下来的发丝遮住她的双瞳。她重复了一遍,“越早越好。” 叶洛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敛。 叶菲身上的丧气与不安简直是肉眼可见。 她并不是之前所表现出来得那么“没心没肺”,对于之前的袭击也绝不是毫不在意。不如说恰恰相反。她只是为了让哥哥不要担心,而且害怕这趟出游会半途而废,所以才将那惶恐用笑容掩盖了下去。 这一切,他其实都看在眼中。 他并未说什么,而是缓缓伸出手去。 啪。 一个弹指敲在她的额头上。 “啊。” 小女孩捂着额头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说道,“先吃饭吧。小菲。” 小姑娘一怔,默默地点了点头,“嗯。” 叶洛用手裹着刚才老板递过来的毛巾,隔着毛巾将那烫人的盖子掀了起来。 一股迷人的香气顿时蒸腾而出。 黑色的铁锅,饱满大粒的米饭,混着酱油和耗油的牛肉,青翠欲滴的小白菜,还有两颗半生不熟的鸡蛋。这就是南城特色的窝蛋牛肉饭。 做法简单,但是好吃。 “小菲。要帮你加酱油搅拌么?” “哥哥也加么?” “我一般都会加。” “那我跟哥哥一样。” 叶洛从桌面取过酱油瓶,淋下酱汁,酱汁跟滚烫的锅壁接触之后立马开始沸腾,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不一会就闻到了美妙的焦香味。 再过一会戳破鸡蛋,趁着流出来的蛋黄还没凝固赶紧搅拌,半熟蛋黄的香醇和嫩滑的牛肉,的确是绝配。 叶洛一边搅拌着,一边似乎不经意地说道,“小菲。” “嗯?”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表演”的小女孩抬起头。 “或早或晚有什么关系呢?” 他并未抬头,而是看着筷子在锅中搅拌,轻声道,“不都是我的妹妹么?” “可是!如果我不——” 小女孩声音骤然提高,身子前倾,似乎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 可她眼神闪动着,最后还是咬着唇,坐了回去。 什么话也没说。 叶洛则似乎没留意到她不安,只是专心地搅拌着饭菜。 “好了。吃吧。” “嗯。” …… …… 两人结束晚饭,从小巷中钻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六点钟了。 南方城市秋季,日落时间一向比较晚。 天空依旧明亮着,不过隐约可以看见天边的太阳开始泛起红色,一丝一缕的红霞,也随风扩散开来。 不一会,就渡染到了花鸟市场的入口牌坊上,将“花鸟市场”四个字照的闪闪发光。 入口广场的人确实没有一开始看得那么多了,不过两人走进去后才发现,原来人都挤在里面了。 似乎整个南城的人都跑到这里来度假了。 饶是花鸟市场的占地面积已经是全国罕见的大,却也有些吃不下。 人海汹涌,涛声嘈杂。 两人融进去的时候,仿佛两条金鱼,一点浪花也没掀起来。 “靠近我。握紧我的手了。”叶洛再三嘱咐道,“可不要松开了。这里面一旦走丢了,那可就难找了。” 小女孩重重点头,“嗯。绝对不会松开的!” 两人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不时就会被旁边的人撞上。 不过大家似乎都很开心,喜笑颜开、欢声笑语,并没有出现争吵的情况。 整个花鸟市场都浸泡在一种令人愉悦的氛围中。 小女孩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脸上的紧张与不安渐渐散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也终于表现得比较像一个小孩子了。 “哥哥。我们去看看那里。那里有小兔子。” “小狗。小狗。哥哥,我们去看小狗。” “啊。龙猫!哥哥,我要去看龙猫!啊,龙猫怎么长得跟动画片里的不一样。” “哥哥。哥哥。那里有金鱼诶!” 小女孩双眼冒着光,拉着叶洛往前跑去。 “好大的鱼缸啊!感觉有1个,不对,是2个我那么长了。” 小姑娘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壁上,似乎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 的确是很大的鱼缸,可能有2到3米长,高度则是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紧紧地贴在墙壁上。与其说是卖品,不如说是展览品。 这一家店位于花鸟市场中轴线的十字路口,这么好的区位,应该也是这边的旗舰店了。 不仅叶菲,还有许多其他小朋友也都蹲在这里。 不过最入迷的应该就是叶菲了。 其他的小朋友看久了也就喊着要走了,只有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蹲了那么久,也不觉得累。 鱼缸里的蓝光,幽幽得照在她的脸上。 “哥哥。你知道么?我特别喜欢金鱼。” 她忽然说道。 “为什么是金鱼?”叶洛站在她身侧。 “因为,金鱼很幸福呀。”她说,“只有7秒的记忆。即使有什么痛苦的事情,也可以一转眼就忘记了。” 叶洛沉默。 她侧过头来,看向叶洛。 鱼缸中的光芒便在她的双瞳中勾勒出蓝色的轨迹。 “哥哥。要是我也能变成金鱼,那就好了。把所有痛苦的事情都忘掉。那我也能变得一直很快乐了吧?” …… …… 二十三、揭开的话语 “怎么样才可以不这么痛呢?” 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目失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努力地思考着问题的答案。 赤果而纤细的身子上,一点完好的皮肤也找不到。 上面是各种伤痕。 烟头的烫伤、皮带的抽打、指甲的掐伤、高跟鞋根尖的刺伤…… 深深浅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一卷又一卷的厚布,将小女孩死死裹住,令人窒息。 “妈妈说,只要听话,就可以不挨打。” 她喃喃自语。 “可是我今天明明是照着妈妈说的做了,还是被打了。” “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可是我已经没有玩洋娃娃了。” “还是说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我就是该死。” “在【那个时候】,死的应该是我,这才合理。” “小金鱼。我真的该死么?”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定格在桌子上的鱼缸里。一只金鱼正在畅快地游着。 “妈妈说我该死。”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半跪在地上,头放在桌面上,青肿的脸颊紧贴着鱼缸冰冷的玻璃。 冰凉凉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好舒服啊…… 她怔怔地盯着金鱼。 心中有了答案。 “要是变成金鱼,就不会痛了吧?” …… …… “但那是虚假的谎言。” 叶洛语气冰冷的说道。 “什么?” 叶菲抬起脸,露出迷惑的眼神。 叶洛缓缓说道,“所谓金鱼只有7秒的记忆这种事情。不过是世人无病呻吟之言。” 不知为何,叶洛的言辞格外犀利。 小女孩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可,可是……” “即使是真的。”叶洛接着说道,语气平静而近乎冷漠,“人类变成金鱼,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怎,怎么会……”小女孩脸色莫名有些惨白,“只要变成金鱼……” “即使变成金鱼,不也被困在鱼缸中么?” 叶洛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说道,“如果不能脱离固有环境,始终委身于地狱之中,七秒、七十秒、七万秒、七亿秒、七亿亿秒,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痛苦。” “不……”叶菲呼吸急促起来。 “还不都是一点好事情都没有。” “不是的……”她脸上流露出痛苦。 “还不是——【循环】。” “够了!!!” 小女孩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叶洛的声音。 与此同时。 “咔擦”一声,天外有暗紫色的闪电留下撕裂视网膜的痕迹。 天空骤然变得漆黑。 太阳沉落,乌云与黑夜混在一起,悄然而至。 作呕的味道,于黑暗中浮现。 如海底腐烂的巨鲲尸体,顺着暗流席卷而来。 叶洛闭上嘴,双瞳熠熠地凝视着气喘吁吁的小女孩。 “闭嘴。你闭嘴!”她低下头喘着气,双手缓缓握拳,声音痛苦而无助,“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啊——” “是啊。”他问道,“你说——我是谁呢?” “你是——” 小女孩声音提高,却又呼吸一窒,蓦地停下话语。 她似乎摆脱了刚才那激烈状态,回过神来,“我……哥哥,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 她抬起脸,看着叶洛的眼神中露出惶恐与着急,似要上前可又不敢上去,只好站在原地抱紧了手中的伞,期期艾艾道,“对不起!我——” 她的声音被叶洛温柔地打断了。 “我知道的。” 他主动走上前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顶,“我知道的。走吧。” “走,走去哪里?” 小女孩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还陷在对刚才所作所为的愧疚之中,右手无意识地张开又合拢,似乎想要握住叶洛的手却又不敢。 “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则是很自然地握住了叶菲那只颤抖的手,轻声问道,“小菲。你既然这么渴望来到这里,一定是有想做的事情吧?” “想做的事情?”小女孩露出茫然,“我只是想来这里和哥哥一起玩。” “除此之外呢?我问的是【你】想要做的事情。” 叶洛着重强调了【你】这个字眼。 小女孩躲开他的视线,“我,我就是想和哥哥一起玩。” 叶洛微微沉默,继而露出笑容,“那就去玩吧。” …… …… 两人走出店门的时候,天色已晚。 花鸟市场的街灯和店铺里面的灯陆陆续续打开,但只有零零星星,并不十分的亮。 人群依旧熙攘。 两人走在在人群中,并没有目的地,而是随着人潮向前走。 不过经过一些店铺的时候,小女孩会默默地拉一下他的手,示意进去逛一逛。 就仿佛打卡一般,两人渐渐将整片花鸟市场都逛完了。 整个过程中,小女孩都是沉默着的。 叶洛亦是不说话。 沉默的两人在花鸟市场中穿行。 终于,两人又回到了入口广场。 对立而站。 身后就是离开花鸟市场的大门,身前则是一座金鱼雕像。石头雕塑的金鱼在空中摆尾,几粒水花在空中绽放。 时间已经很晚了。 一盏盏霓虹灯逐渐亮起。 “还要再逛么?” 叶洛问。 小女孩沉默半晌,“还差一个折返跑。” “那是什么?” “就是……从牌坊这里跑回步行街的中间。” 小女孩说出了奇怪的话。 可叶洛脸上并无半点疑惑,只是问,“这是【你】想做的么?” “……是。” “嗯。那就跑吧。”叶洛看向长街,“不过现在人还很多,可能跑不了。等晚一些我们在跑吧,到时候应该跑吧。” “嗯。”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默默站着。 周边人来人往,可却并没有离开园区的意思。 明明都快要十点钟了,花鸟市场依旧人声鼎沸。 行人们也一点疲倦之意也无。恰恰相反,他们的脸上挂着越来越兴奋的表情。 似乎还有一场的重头戏,万众期待,马上就要拉开帷幕。 招牌的霓虹灯打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五颜六色的边缘。 他叹了口气,“看来折返跑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折返走,凑活一下?大不了我们走快些。” 小女孩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声音颤抖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哪些?” “所有……陪我玩电动,坐公交车,在小公园休息,去吃窝蛋牛肉饭,看金鱼,逛花鸟市场……所有的一切。”小女孩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似乎早就想问这些问题了。 他只是说,“做这些很奇怪么?” “很奇怪啊。” “奇怪么?” “绝对很奇怪啊!”小女孩提高了声音。 “真得绝对很奇怪么?”叶洛笑着,也提高了声音。 “哥哥!”小女孩咬住牙,“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他收敛了微笑,看着她,说道,“哥哥带着妹妹一起玩很奇怪么?” 她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茫然、不解还有痛苦,“可,可是你不是发觉了么?” “发觉什么?” “发觉——发觉——我不是你的妹妹。”她痛苦至极地吐出了这句话。 “哦。是么?这我倒是不知道。”叶洛语气轻描淡写。 “可是——我真的不是你真正的妹妹啊!”她咬住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呀。” 叶洛伸出手,抚开小女孩因为悲伤和痛苦而紧皱起来的眉毛,微笑道。 “因为啊,我真正的妹妹已经死了三年了呀。” …… …… 二十四、所谓的真相 在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 在叶洛睁开眼睛,看见小女孩的那一刹那。 他就明白了—— 眼前的一切、他所处的整个世界,不过都是幻境。 或者该说是【伞】内的世界。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依靠“即视感”。 因为这本就是他第一次进入【伞】的世界,没有前例,也就无所谓营造“即视感”。 他用的是更加残忍、更加直接、但也更加高效和近乎“无敌”的方法—— 自我清除hp。 …… …… 时间回到小女孩说出“让我成为你的妹妹吧”那一刻。 小女孩手持透明小伞,缓缓升高,如花朵般绽放。 美好、纯净、无暇……种种正面词语,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并且迅速将脑海中的负面情绪抹去。 但叶洛霎时间反应过来——这些词语是【伞】塞进他脑子里的。 同时,他也明白了【伞】的攻击机制是“看见伞底”。 无论是直接看见伞底,还是通过视频间接看见伞底,都会被【伞】的能力所影响,从而陷入【认知错误】。 在叶洛意识到的那一刹那,已经太迟了。 他已经“看”见了。 他的意识在飞速地流逝和变形,顺着无形的通道,势不可挡地在坠入另一个世界——【伞】中的世界。 同时他的认知能力也在清晰地变化,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被【伞】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明白,凭借他的能力是无法对抗【伞】的,一定会被【伞】完全扭曲【认知】。 既然反抗无用,那就自我清除hp吧——这是陡然出现在叶洛心中的念头。 毫无疑问,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有所谓的“意识”和“思想”。 只要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认知能力都不存在了,又怎么会被扭曲认知能力呢? 这是摆脱当前局面的唯一方法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电光火石之间,他抬手持刀,猛地刺进自己的心口。 他死了。 然后又复活了。 在【伞】的世界中复活了。 他的意识也好,灵魂也罢,固然被拖进了【伞】内,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 …… 所以,叶洛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 迷离的招牌灯光照在叶洛的脸上。 他凝视着小女孩,双瞳中各种光芒倏忽来去。 他说道,“你不是叶菲,也不是叶凛,也不是——” 他一顿,跳过了某个人名,继续说道,“你不是我真正的妹妹。这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小女孩茫然地望着他。 她本以为叶洛是在与她后面的相处中,因为某些熟悉的画面而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但那应当是循序渐进、慢慢积累的过程才对。 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陪我做这么多事情。” “嗯?”叶洛疑惑地看着她,“原因我没说过吗?” 她睁大眼睛,“你说过了么?” “我说过了——哥哥陪着妹妹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我不是你的妹妹啊。我什么都不是……而且还骗了你。” “你骗了我什么?” “骗你……我是你的妹妹。” 他摇头,“不。你并没有骗我。你不就是我的妹妹么?” “啊?”小女孩张大了嘴。 她开始茫然,【伞】的能力到底是发动成功了,还是发动失败了? 如果成功了,为什么叶洛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如果失败了,为什么叶洛一直固执地认为她是他的妹妹? 叶洛像是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轻笑道,“你回忆一下‘这一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 她陷入回忆。 “你说的是——” 叶洛却已经帮她说了出来,“‘哥哥。想什么呢?’” 她想起来了。确实是这一句。 她不禁问道,“有什么特别么?” “有。你不是喊我‘哥哥’了么?既然喊了,那就是我的妹妹了吧。”叶洛露出笑容。 “就,就因为这个?”她难以置信,“这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么?” “绝对很奇怪啊。”她忍不住挥舞小拳头。 “真得绝对很奇怪么?”叶洛也学着她挥舞着拳头。 “哥哥!”小女孩忍不住喊道。 “你看,这不是又喊出来了么?”他笑着说道,“我的妹妹。” 她一窒。莫名觉得有些火大。 一直以来,叶洛都表现得非常温柔,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坏心眼”的一面。 可正是这样的坏心眼,让她在没有意识的地方,内心默默地动摇起来。 一些早就做好的决定,随着叶洛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开始不那么坚定。 “走吧。”叶洛牵起她的手。 “去哪里?”她问。 “折返走。”叶洛低下头,看着她,“这不是‘叶菲’想做的么?” …… …… 两人在人群中行走。 从长街的长端开始,往雕像走去。 叶洛稍稍往前,小女孩则略微差了一个身位。 “哥哥。” 小女孩忽然问道,“你是在可怜我么?” “如果是的话,你想说什么呢?”叶洛问道,“难道你想说——‘不要可怜我么?’” 小女孩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她确实是想讲这句话。她还想说,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才要说——你是在可怜我么?” 叶洛却忽然反将一军。 “什、什么?”她愕然地看向他。 叶洛脸色却十分严肃,沉声问道,“我说——你做这些,是在可怜我么?” 小女孩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叶洛在说些什么? 叶洛却又“噗”地笑出声来,换了话题,“你喜欢电动游戏么?” 小女孩一怔。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忽然跳到这里,下意识诚实地说道,“不喜欢。” “恐怖游戏呢?” 小女孩便明白了叶洛在问什么了。他是在问今天的事情。 她本想说慌,可被他注视着,只能摇摇头,“很讨厌。” 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去做这些事情呢?” “因为……”小女孩握紧拳头,“哥哥的妹妹会做这些。” 他叹了口气,“是啊。游戏厅也好,恐怖游戏也好,都是叶凛喜欢的。特别是那款马车鬼怪游戏,是小凛最喜欢的游戏。每次来天明步行街,她都会来这里。” 她低下头。不知道叶洛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叶洛又问,“那你喜欢跑到那么偏僻的小店吃牛肉饭么?” 她只能摇头。 “你觉得折返跑有意思么?” 她还是摇头。 “是呀。会做这些的,是叶菲那家伙。”他吐出一口气,“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的,也只有她了。” “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她忍不住说道,“所以呢——” “所以。我才要问,你是在可怜我么?”叶洛凝视着她,“可怜我的妹妹都不见了,所以来扮演我的妹妹,来安慰我么?” “我,我安慰你?” 她睁大了眼睛。 “难道不是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做的这些,扮演成叶凛和叶菲的样子,甚至不惜扭曲我的认知,将你的身份替换成‘我的妹妹’,不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忘却失去妹妹的痛苦么?” “我——”她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叶洛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啊。她,她真得是这么想的么? “不,不对。” 好半天,她才缓过来,快速说道,“不。不对。我是因为自己。我想要在‘最后’的时候,至少可以有一个家人。我是很自私地,擅自将你拉扯了进来。” 她一口气讲完,才发现自己把真话讲出来了。 连忙伸手捂住嘴,但又放了下来。 她眼神黯然。就这样吧。反正都要结束了。 可让她愕然的是叶洛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讲这些才是自私呢。”叶洛提高了声音,“你到了现在还在骗我,既然是在可怜我,那就大大方方讲出来啊。说这些话,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意思么?” “真实想法?”她头晕目眩,喃喃道,“我的真实目的就是这个呀……我想要结束这一切了,我忍受不了这些痛苦了,就让我变成金鱼吧……但在那之前,起码让我感受一下拥有家人的感觉。这就是我——” “啧。”叶洛的嗤笑声打断了她的声音,“别骗我了。我早就看穿了。这才不是你的真实目标。” “不,不是么?”小女孩茫然地看着他。 “绝对不是。”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在可怜我。扮成我的妹妹,不就在可怜我这个【妹控】么?” “我没有——” 小女孩无力地辩解。可是她看着叶洛那认真而又肯定的表情,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她真得是在可怜叶洛么? 难道这才是她的目标么? “不过——”叶洛轻声说道,“我并不讨厌。” “什么?”她看着他。 “你可怜我这件事情,我并不讨厌。因为……” 叶洛站定,看向她。脸上露出温暖而轻柔的笑容,那是仿佛一捧蒲公英,在暖阳下缓缓上升。 商店的暖光描绘着他的边缘,勾勒出他莹莹的边缘线。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她有预感,叶洛的下一句话将会是非常“致命”的一句话,将会彻底打碎她原本的想法,甚至……摧毁掉这个世界。 无形的恐惧开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呼喊着让她—— 不要再听了、不要再听了、不要再听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屏息凝听。 “我需——” 叶洛的声音戛然而止。 噗嗤—— 红色的鲜血在空中挥洒。 浇了她一头。 “诶?”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 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虚空。 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掉了下来。 那是叶洛的脑袋。 …… …… 二十五、复活的尸体 女孩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 …… 不知道多久以前。 从黑暗中醒来。 她就身处于这间空无一人的花鸟市场。 她茫然地抬头。 就看见,腐烂的巨鲲在天上漂浮。 紧接着,就是黑色的倾盆大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浇灌在她的头上。 然后就是令人大脑空白的一幕。 永不停止自我清除hp的赤果少女们,重复着从天而降的厄运,重重地砸在长街的地板上。 绽放成一朵朵血肉铸成的花朵。 轰鸣声间歇不断地炸响在她耳中。 催促着让她赶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捂住耳朵、嘶声尖叫也没有用。 那些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可是她不想死。 即使那么痛苦了,她依旧不想死。 即使被自己的母亲虐待,每天与烟头、衣架、热开水为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可是她还是不想死。 她想活下去! 怎样都好,她想要活下去! 因为,只要活下去的话,坚持到她长大的话…… 人生就会变好的吧? 人生这么艰难,应该只是孩童时期吧? 人生不会永远这么痛苦的吧? 对吧? 对吧? 对吧? 只要她可以长大,只要她也变成了成年人,就可以彻底摆脱她的妈妈,摆脱这个家庭,摆脱这一切的不幸了吧? 所以—— “请别说我该死啊。” 如墨的黑色大雨中。 她嚎啕大哭。 “我不想死啊!” …… …… “你去死吧!” 充满恨意的声音乍然响起。 三十公分的铁质砍刀,倏地砍过叶洛的脖子。 挥刀之人力气之大,不像人类,刀在砍进肉里、碰到坚硬的骨头时候,才卡壳一瞬间,就流畅地继续挥舞了下去。 鲜血扑哧一声激射开来,淋在小女孩的头顶。 头颅在空中旋转。 悚然而突兀的一幕倒映在她颤栗的双瞳,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 挥出砍刀的是一名成年男性,身着简单的蓝色工作制服,狰狞的脸上洒满了鲜血。他并不高大魁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消瘦,但却做到了单手砍下头颅,这种侩子手也难完成的事情。 当街斩首的行径是何其恐怖。 可是周边的行人却依旧喜笑颜开,明明溅了一脸血,却对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视若无睹。 小女孩没有留意到周围的怪异,她的整个心神都被无边的恐惧摄住了。 “真是该死!做些多余的事情。” 男人缓缓收回刀,恨恨地看着叶洛无头的尸体,“想要替换她的【核】,差点给你得逞了。简直是该死!该死!赶紧给我去死!” 这种说话方式和语气…… 小女孩头晕目眩,仿佛一只在岸上搁浅、被烈日暴晒的鱼。 “你是……” 她发出了压抑而又绝望的声音,“妈妈?” “哦。贱小孩居然认出来了?” 男人的视线移动到小女孩身上,冰冷、厌恶而又……贪婪。 哪里有半点母女的温情。 “你还在磨磨蹭蹭些什么?”他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说道,“赶紧去死啊。就差你一个了。快点去死啊!”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瞳孔缩小成了针状,剧烈地颤栗起来。 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还差一个”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只知道,她的“妈妈”又出现了! 此刻,她的满脑子都是恐惧! 她想要逃! 现在、立刻、马上,就逃走! 可强烈的恐惧却将她束缚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只是簌簌发抖。 “啧。” 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还在等我动手么?别给我找麻烦啊。” “还是说……”他一顿,双瞳闪烁其奇异的光芒,“需要让我提醒你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提起还在滴血的砍刀,缓缓走近她。 冲着动也不动的小女孩的脑袋,猛地砍了下去! 铛——! 砍刀砍了个空,只是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砸的碎石乱飞。 千钧一发之际,小女孩一个仄歪,正好躲了这致命的一击。 碎石砸在她的脸上,擦出血痕。 虽然不疼,但是却仿佛一点星火,燃了过去痛苦的回忆。 她再不敢停留在原地,尖叫着,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跑。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小女孩迅速消失在男人眼中。 可是男人却反而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狰狞而又贪婪。 “跑吧,跑吧。【逃避】才是你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他本就是故意放走她的。 如果要完成这场【仪式】,不能由他动手,只能让小女孩自己选择自我清除hp。 让她在绝望和逃避中自我清除hp!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快十年了。 要不然,他早就“再一次”打死这个贱人小孩了! 却不料哪里出现了这个残疾人,险些三言两语破坏了他的【仪式】! 费尽心机的努力,差点功亏一篑! “无法吃掉贱小孩也就罢了,可要是无法完成【祂】布置的的任务……“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瞳中涌现出恐怖。 “该死!真是该死!”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再在那个人的尸体上,砍上几刀,剁成烂泥。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却呆住了。 地上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他吐了口唾沫,“居然给你跑了。算你运气——啊啊啊啊啊!” 咔擦—— 话还没说完,他握着砍刀的右手被直接折断! 砍刀也铛铛落地。 “我可没跑。” 淡淡的声音出现在男人身后。 他强忍着痛苦,弯腰转回头去,就看到了十分怪诞的一幕。 那是一具无头尸体,一只手卡住他的胳膊让他半点力气也用不出来,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颗头颅。 此时此刻,在说话的就是那颗头颅。 正是已经死掉的叶洛! 男人疼得满头冷汗,睁大眼睛看着这吊诡的尸体,正准备说什么,“你——啊啊啊!” 他的另一只手也被折断了。 然后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他倒地上,两只手臂被折断,没有办法起身,只能勉强抬起上半身,脸色惨白地望着那无头尸体,“你,你是什么怪物?” “身为【怪异】,却在问别人是什么怪物?这是什么怪谈笑话么?” 叶洛笑着,将自己的头颅放回了颈部。 他扭了扭脖子,看着那一脸惊恐的男人,淡淡道,“好了。别装了。这又不是你的身体。你真的有痛觉么?” 男人脸上的悚然和惨败霎时间消失了。 他用断掉的手臂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死死盯着叶洛,“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那个司机,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路人,不都是你么?”叶洛说道。 “你果然是早就看出来了。”男人吐了口唾沫。 叶洛冷冷说道,“很难看出来么?无论是你身上的腐臭味道,还是那让人觉得恶心的贪婪眼神。都再明显不过了。那都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 …… …… 二十六、真实的叶洛 灯火通明的长街中央。 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脖颈处还在流着鲜血的黑发少年,和双臂被折断的消瘦中年男人,对峙着。 两人中间是落在血泊中的西瓜砍刀。 如此可怖怪异的一幕,却没有在人海中惊起半点涟漪。 人们依旧愉快地笑着,仿佛在脸上焊上了取不下来的“笑脸”。 似乎其他人都是按照既定规则行走的玩偶,只有叶洛和这个男人是活物。 “我不是人类?” 男人抽冷气般地嗤笑着,口中忽然发出女人的声音,愤怒地尖叫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死死盯着叶洛,咬牙切齿,“跑到这里来找死。既然你运气好,没死成,就应该赶紧给我滚。别碍着我。我对杀死成年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口中发出的女人声音,尖锐又刺耳,仿佛玻璃碎屑在黑板上刮蹭,让人心烦意乱,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刚才口中说出的“对杀死成年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让叶洛十分在意。 “她已经死了么?” 叶洛忽然问道。 “她?哦。你指那个贱人小孩?你这是在关心她么?”他眼神古怪地看着叶洛,“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再一次问出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样就一共三次了。 叶洛不能再当作无心之言了。 对应着【怪异】,叶洛的身份理所当然是【玩家】。 这本是早该猜出来的答案,可是眼前的【怪异】却一直在追问他。 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于是他只是沉默着。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了。”男人露出狰狞的笑容,“你既然没死,就应该赶紧滚才对的。” “哦?”叶洛不置可否。 男人脸上的不爽更加明显了,“给我离开【伞】!离开这个花鸟市场!你还能捡回一条命。” “是么?”叶洛淡淡说道,“可惜我对‘捡回一条命’不怎么感兴趣。我的命已经够多了。” “嗬嗬!”他发出抽冷气般的冷笑,盯着叶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这是【伞】中的世界,这是意识中的世界,所以你在这里是不会真正死去的。” 他双手无力地在两侧摆动着,摇摇晃晃地向叶洛走了过来。 男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站在叶洛身前,毫无防备,只是嘴角两边一点点咧开,露出狰狞而丑陋的笑容,“我会让你知道,擅自进入了其他【怪异】的【域】,会是什么下场的。那是比——” 砰! 叶洛直接一脚把他踹飞,“要打就打,这么多废话。” 男人顿时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打着滚,重重地砸在了店门口的铁制招牌上。 周围好几个路人也被牵连其中,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有的甚至正好砸中脑袋,磕得头皮血流,甚是可怖。可他们却没事人一般,拍拍衣服,又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简直就跟游戏中被玩家撞到的npc一样。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正常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果真是【伞】中的世界,是小女孩幻想出来的精神世界。那么其他人确实就是npc,都是为了陪伴小女孩而诞生的。 但白天的时候,这些npc的反应明显更加正常,或者说是智能。会哭、苦笑、会生气、会恐惧。 可现在他们仿佛一具具空壳,体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空了,只不过按照既定轨迹行走着。 是因为小女孩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了么? 更让叶洛在意的是刚才男人说的话——“进入了其他【怪异】的【域】。” 小灰曾经说过,【烬】、【骸】、【核】、【域】、【灵】——这是【怪异】的五种主要产物。 所谓的【域】,就是指【领域】么? 这个【伞】中的世界,就是这只【怪异】,或者说是小女孩的妈妈的【域】么? 可这也太奇怪了吧? 【伞】的存在,难道不是为了帮助小女孩活下来么?为什么反而成为了【怪异】的领域? 是鸠占鹊巢?还是说…… 联想到刚才男人口中辱骂他竟然试图“替换小女孩的【核】”—— 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了叶洛的心中。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那个念头不仅可怕,而且,令人作呕。 说来漫长,这些思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下一刹那,一道劲风忽然出现在了身后。 “去死吧你!” 这令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的尖叫声炸响在背后,赫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她明明被踹进了商店里,而且此刻正瘫在那里爬不起来,为什么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叶洛的脸上却半点诧异也无。 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只【怪异】的能力。 狂风已然贴近了头皮, 他不再犹豫,迎着劲风向后一退,身体的双肩死死卡住那来袭者的双臂,无法将手中的板凳砸下来。 然后右手成拳,对着下巴处猛地一击。 击中要害! 身后举起板凳的胖子顿时两眼一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的灰尘。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踩着高跟鞋路过的女子,忽然弯下腰来,拾起叶洛面前的砍刀。 狂奔着,对着叶洛迎面就砍了过来。 那凶狠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直接将叶洛砍成两半! 叶洛却似乎早有预料,闪电般伸出手去,卡住她纤细的脖子。 那是一名三十左右的成熟女性,上升白色衬衣、下身白色紧身短裙,波浪长发、身材凹凸有致,看起来是下班来这里放松的靓丽ol。 可是此刻她那姣好的面容上尽是狞笑,“去——死吧你!” 她全然不顾叶洛掐住了她脆弱的喉咙,猛地将手中的刀砍了下去。 咔—— 叶洛毫不犹豫地掐断了她的脖子。 女人的呼吸一瞬间消失,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只有临死之前盯着他的眼中满是仇恨。 叶洛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中跌落的西瓜刀。 “寄生么。” 他环顾四周,“还真是个有用的能力。” 在现在这个花鸟市场中,人流涌动如大海,如果说那只【怪异】的能力之一是【寄生】的话。那么,它在这里,确实就是如鱼得水。 它可以任意附身在他们身上,悍不畏死地对叶洛发动攻击。 而叶洛即使杀死了那些袭击者,也无法真正伤害到那头【怪异】。 因为那些不过是它的傀儡,它的真身,并不在这里。 要真正杀死它,就必须找到它的真身。 他冷静地分析着。 对于呼吸之间,就杀死了一个人,他眼中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忍和犹豫,简直就像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虫子。 这冷静到残忍的状态,与之前他与小女孩相处时候的脉脉温情,简直就是截然不同。 但这也是叶洛的一面。 拥有【不死】,而且经历过无数次自我清除hp的他,早就失去了对生命的恐惧与敬畏。 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曾可惜,更勿论他人。 更何况,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 但说再多,也掩盖不住一个事实。 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才是叶洛真正的姿态。 一个对于死亡毫无敬畏的人。 “撕拉——” 他右手用力,撕开自己衬衣的一条袖子,缓缓在握住砍刀的右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猛地用力,打了个漂亮又秀气的蝴蝶结。 这是为了防止长刀脱手——因为汗水,亦或者是血水。 毕竟,最保守估计。 这间花鸟市场可是号称可以容纳上千人。 上千人,排队砍头,怕都是要砍到手抖。 灯火摇曳。 打在叶洛冷漠的脸上。 刀尖滑落的血液在空中熠熠生辉。 “来啊。” …… …… 二十七、人类的愧疚 嗡—— 刀锋在肉体中切割,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血液在空气中挥洒。 高大的中年男人捂着自己的眼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手持砍刀的黑发少年向前走去,与那瞎了眼的中年人擦肩而过,淡漠的瞳孔中一道银色流光迅速放大。 那是远处倏然飞来的剪刀。 他微微歪头,侧脸与那银光隔着一张纸。左手陡然探出,抓住那剪刀的刀柄,手腕一抖,反手一掷。远处露出狞笑的消瘦男子,陡然捂住扎了根剪刀的脑门,痛苦地倒在地上。 鲜血四溅,叫声凄厉。 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右脚,迅猛地踹在了从侧方扑过来的高挑女人的腿上。 咔的一声脆响,她纤细的小腿向后诡异地一扭,整个人倒在地上,葫芦般在地上向前滚去,砸在旁边的店家。 店门口的招牌,当啷落地。 霓虹灯摇曳。 碰撞声凌乱。 叶洛手中挽了个刀花,刀尖的鲜血于店光中炸开。 被汗水打湿的一缕头发垂下头遮住了视野。 “要理发了啊。” 叶洛将额前的碎发向上扶起来,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瞳,眼前的人间地狱便彻底暴露在双瞳中。 长街之上,依旧灯火光明。 但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暖色的灯光下,尸体半死不活之人堆满长街,仿佛废弃的垃圾。 凄厉的惨叫声,无助的痛哭声,混合着身体因为痛苦而四处乱撞的声音。 声声入耳。 血液顺着地势,缓缓流过脚下,再蔓延到门口的雕像处。 “说起来,之前都是叶菲那丫头帮我理发的。” 他怔怔想着,脸上露出神游天外的神情。 然后,蓦然后退一步,沉腕,竖刀。一动不动。 突然从斜侧飞踢过来的青年,便像是排练好了一般,主动将右脚后跟向刀锋上挂了上去。 血肉模糊中,跟腱和脚筋被直接割断。他踉跄地倒在了地上,只是痛叫,再也爬不起来。 叶洛垂下握刀的手。 银刀凝于身侧。 姿态写意,轻轻松松。 仿佛只是在野外郊游。 只是白色衬衫洒满了鲜血,腥味呛鼻,一点也不像是游憩。 而是屠宰。 “喂。你说你一直在这里,那你见过叶菲么?” 叶洛忽然问。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远处,女人的声音从一个梳着西瓜头的八九岁小男孩口中传了出来。 他站在尸堆中。 盯着叶洛,眼神愕然、怨毒而又愤怒。 “你怎么还没有死!赶紧给我死啊!” 她又惊又怒:“你早该死了。刚才砍下你脑袋的时候,你就应该死了!” “你在说什么?”叶洛露出诧异的眼神,“这里不是【伞】的世界么,不过是意识的世界,我怎么会死?” “闭嘴!这里是意识世界,可通过【伞】,你在这里所受的伤害应当会映射到现实世界才对的!”小男孩的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而且——即使没死,你也早就应该累死了!半个小时了!” “原来【伞】还有这个功能……”叶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答我啊!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没累死?”小男孩口中发出咆哮。 “这里既然是意识世界,怎么会有‘累’的概念?”叶洛理所当然地说道。 小男孩一窒。 叶洛的回答看似天衣无缝,但其实一点也不合理。 比起人的身体,人的意识其实更容易陷入“疲倦”。 对于人的意识,大脑,或者灵魂而言,是有着能量一说的。 看网络小说和阅读侦探小说所需要的能量当然不同的。 人可以一天到晚看着如白开水般的网络小说,可如果要认真阅读侦探小说,却是一天读上一本就足够“饱胀”了,再多就会“疲乏”了。 更别说极难的微积分,更容易让人感觉到头昏脑胀、绞尽脑汁。 那么,杀人呢? 无论是从道德还有是生理上,对于人类而言,都是极难接受的才对。 现实中,有人见到血就会呕吐。杀了人之后更是会精气神为之一空,甚至是陷入一段时间的梦靥,反反复复,大伤元气。 即使身体毫发无伤,精神上也会大受打击。 杀人两字瞧着轻松,那可是违背了人类的生理本能和道德底线的事情。 人类社会打造规则的最底线就是“杀人”。 无论是被杀,还是杀人,都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可叶洛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手还是那么快,干脆利落,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份多余的力气也没出。 就像是,剥夺生命对于他而言,与翻书无异。 丝毫的【负罪感】也没有。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实世界的职业杀手么?”小男孩忽然问道。 “职业杀手么?”叶洛寻思了一下,“职业杀自己也算职业杀手么?” “为什么——” 莫名地,小男孩勃然大怒。 他盯着叶洛,双瞳中流露出暴虐:“为什么你一直在用反问回答我?给我正面回答啊!” “你才是。” 叶洛沉声反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在问我‘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规则】么?” 他幽冥色的瞳仁清澈地倒映着小男孩。 小男孩被那眼神一扫,立刻心底一凉。 有一种什么都被看透的错觉。 他顿时一惊。 被发现了么? 还是我的错觉? 那这个人类为什么会说出【规则】? 难道—— 不,不可能。 他连忙安慰自己。 忽然,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尸体和活下来的人,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脸上细不可查的惶恐便渐渐消失。 转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然后那眼神移到叶洛的身上,渐渐就变成了残忍。 “原来如此,不过管你是什么。”他双手摊开狞笑着,“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了!” 叶洛看着他。 “说到底,你果然还是人类。”小男孩确凿地说道,“既然还是人类,就不可能对杀死人类没有愧疚感,没有负罪感!” “哦?是么?” “还在嘴硬。该死。”男孩冷笑道,“虽然你在一开始杀了那个女人。但你在后来,基本上再没有杀死过他们,只是打残。为什么?” 不等叶洛回答,男孩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道:“是因为愧疚吧。只伤而不杀,就可以减轻你心中的愧疚么?” 叶洛不说话。 “这就是你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男孩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不算杀人么?就不是犯罪么?这就不是——” “我说啊——”叶洛忽然打断了他的声音,“你刚才说——既然是人类,就不可能对于杀死人类没有愧疚感。” 男孩一愣。 “那你呢?你当时在折磨小女孩,折磨你的女儿的时候。”叶洛盯着他,“你有过愧疚么?” “我的女儿?”男孩嗤笑着,“那个贱人小孩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她不过是个意外。” 叶洛沉默。 “更何况,我为什么会有愧疚?我变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全都是那个贱小孩的错。” 他的脸上露出恶毒而又仇恨的表情,明明在谈论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仿佛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有愧疚感的人,应该是那个贱人才对!” …… …… 二十八、玩家的灭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母亲用“贱人”和“该死”这种极具侮辱性质的词语,不停地辱骂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的女儿?” 叶洛凝视着他,或者说是她。 “恨她?我不仅恨她。我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她。”小男孩眼神中流露出仇恨,“如果你知道那个贱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你也会恨她的!” 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叶洛微微眯起眼睛。 到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信息都是他在与小女孩的相处中,不动声色地用【日记本】阅读到的信息。 按理来说,【日记本】只能捕捉到“灵魂碎片”,直白来说就是死人的回忆。 可小女孩目前这个状态是已经死去了么?他不明确,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他只使用了1次【日记本】,却得到了5篇日记,他已经阅读了前3篇。了解到了小女孩凄惨的童年,看见了她的母亲是如何虐待她的。 巴掌、烟头、开水、高跟鞋,因此想要变成金鱼…… 这些疼痛,叶洛是切身体会的——因为在阅读日记本的时候,叶洛是以“代入”的方式,成为了小女孩,所以会直接地感受到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悲伤以及恐惧。 日记本中那充满绝望和黑暗的情绪,险些让他直接窒息过去。相较之下,大猫日记中的那些悲伤情绪,简直就只是一些开胃小甜点。 也是因为在阅读日记,被那强烈的负面情绪吞没,一时之间失去了防范,所以他才会被身前的这只【怪异】钻了空子,从身后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实际上,正如【怪异】所说,【伞】中受到的伤害会反馈到现实中。 被砍下头颅的他早该死了。 但很可惜,【伞】的死亡权柄显然是比他的【不死】天赋要低。 他虽然死了,但是又复活了。 “但是,果然啊——”小男孩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这么关心那个贱人小孩。果然还是人类。是人类就一定会有愧疚感!” 话音未落,他猛地冲了过来。 他明明只是一个一米出头的小男孩,动作却快速迅捷如成年人。而且跑起来的时候,刚开始还是双腿狂奔,到靠近叶洛的时候已经是四肢并用,状态野兽。 叶洛微微皱眉。 人类可做不到这种奔走的方式,那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人类早就已经失去了四足奔走的能力。硬是要勉强自己,反而只会速度更慢。 “咔——” 身前一米的距离,小男孩骤然一停,接着猛地一跳,炮弹一般砸了过来。 叶洛侧身,让过小男孩,随后探出手去,稳稳地按住了他脑袋,顺势向下一压。 轰! 那男孩便被他砸在了地板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流露出了一瞬间痛苦的神情,但随后便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与杀意。 男孩四肢乱抓,张开的口中牙齿尖锐错乱,仿佛犬牙。 这种姿态,让叶洛想起了异形中的抱脸虫。 不仅仅是寄生,而且开始扭曲这些人的躯壳了么? “嗬嗬嗬嗬!”男孩口中发出如野兽的低吼声,“看见了么?这就是那个贱人的真正样子。” 叶洛微微皱眉。 “你不会以为这是我的能力吧?那你可就冤枉我了。”他发出尖锐又刺耳的笑声,“这些都是那个贱人的内心啊!一开始还可以被【伞】庇护着,但是现在已经开始崩溃了啊!那个贱人丑陋的样子终于暴露出来了啊!暴露出来了啊!” 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叶洛一手按住男孩,视野迅速扫过周围。 无论是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还是那些还站着的行人,不知何时,都开始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形和扭曲,腰背佝偻、指甲变长、牙齿变尖,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嘶吼。 但诡异的是,他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仿佛一只只披着人皮、挂着人皮笑容面具的野兽。 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小女孩的精神世界,那么,这些人无疑是她内心的映射。 难道小女孩的内心真的是如此丑陋的么? 男孩咆哮道,“懂了么?这就是你要拯救的东西!就是这么令人作呕。就是这么——” 咔—— 叶洛的左手向下用力,直接打断了他的声音。 小男孩的后脑勺跟地板猛烈碰撞,有鲜血迅速扩散开来,但他却并没有晕过去,只是瞳孔微微放大。 这一击,叶洛并未留情,按理来说,成年人也该晕死过去了才对,更别说才八、九岁的小男孩了。 他若有所思,“就连身体素质也都加强了么。” 小男孩还想说什么,“你——” 叶洛将他的头抓起来,又猛地向下一砸。 这一次彻底晕了过去。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看来身体素质的增幅还是有限的。不过麻烦的地方是,这种增幅正在越来越强。” 从他们的变形程度也能看出来,他们正在与人类的姿态越来越远。 到了完全蜕变成怪物的时候,恐怕身体素质也会彻底变成怪物吧? 还需要收集更多数据才清楚。 不过……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吧。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小女孩的内心世界,恐怕就要崩溃了。 “你——” 女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出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洛一点也不惊讶。 他早就知道破坏宿主并不能让这只【怪异】死去。 他回过头来。 身后是一家猫狗宠物店,白织灯下,几名十七六岁的少年少女坐在椅子上,其中一名女生正在缓缓站起来。 她梳着马尾,身穿蓝白相间的高中生运动服,看起来应该是一名放学时候来这里玩耍的女高中生。 不过此刻她清秀的脸上一片狰狞,原本的樱桃小嘴向两侧裂开,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微微弯着腰,探出袖子的双手十指凭空伸长好几厘米,塞满污秽的指甲看起来锋利又肮脏。 “你真的是人类么?”她问。 叶洛哑然失笑,“居然被一只这么丑陋的【怪异】问是不是人类。这是什么苏联冷笑话么?”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不是没有人,偶然地进入了这个世界。可他们全都被抹去了意识,死在了这里。即使没有死的,撑着逃出了这个世界,也都变成了疯子和傻子——他们是被吓的。”女人盯着叶洛,“那些才是正常人类的结局。” 刚才叶洛没有半点怜悯和犹豫的眼神,让女人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男人是真得毫无负担,而且,毫无恐惧。 明明处于这种怪诞的境地,恶意的怪异寄生在人群中,行人扭曲成了野兽,他却一点惊恐都没有,脸上云淡风轻。 即使在挥刀屠杀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就像是切开了一张碎叶,没有慌张、没有犹豫、没有恶心、也没有残忍。 既不畏惧,也不享受。 有的只有……漠然。 这种漠然,简直就像是半点人性也没有了。 “而且,偏偏是这个最关键的‘时间点’来到这里,又险些破坏了那个贱人的【核】。果然——”女人双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你跟我一样,也是【怪异】吧?是从哪里获得了消息,故意在这个时间点,破坏这个【仪式】。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吧!” 叶洛看向女人,眼神中流露出奇异。 这个女人如此信誓旦旦地指认他就是【怪异】,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因为无论怎么想,与【怪异】对应的都是【玩家】。既然她认为叶洛不是人类,下一个猜测选项不应该是【玩家】才对么? 要不然,就是这只【怪异】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玩家】这种职业。 要不然,就是…… 叶洛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系统】在《猫鼠游戏》中前后矛盾的表现—,又想到了这次【系统】迟迟未能正式发布任务,即使发布了也是含糊不清,平白无故加大了游戏难度。简直就像是被什么病毒给“黑”了一般。 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了叶洛的心中。 他看着女人,缓缓问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就不能是【玩家】?” “玩家?” “你说玩家?” “我没听错吧?” 女人睁大了眼睛,嘴角向两侧扯开,仿佛听见了一个无比荒诞、无比奇妙的笑话。 “你说【玩家】——那个以消除【怪异】为任务的【玩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眼泪都快要笑出来。 然后,蓦然笑容收敛。 “别耍我了!【怪异】就是【怪异】。还该死的玩家!” 她眼神暴怒地说道:“这个世界哪里还有【玩家】?在上次的【事件】中,早就死光了!” …… …… 二十九、女孩的内心 玩家全部都死亡了?! 即使是冷静如叶洛,也不禁被女人口中的话,惊得一时恍惚。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因为其他【玩家】的死也好,活也罢,他本就不是十分在意。 但出于好奇和习惯性思考,他依旧开始迅速地推测起来。 从女人漫不经心的口气来看,她应该没有撒谎。 从动机来看,她也没有必要撒谎的必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说的就是正确的。有可能只是她从哪里听到的错误消息,又或者是“自以为是”。 姑且认为她说的是真的,从这个角度展开推理。 她口中提到了……【事件】。 她在提及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刹那的恐惧。可以料想,那【事件】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女人才会在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时候流露出那种可怖的眼神。 那是刻入了灵魂深处的畏惧。 由此可知,这种恐怖不仅限于玩家,导致了玩家的全灭。 恐怕对于【怪异】而言,也是一件闻风丧胆的事情。 这时候,叶洛心中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看来不仅【玩家】之间处于一种“是敌非友”的格局,【怪异】之间恐怕也是如此。 如果说,【怪异】和【玩家】一样,也被某种【规则】约束着,默认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厄诡游戏》完全可以看作是无规则、无团队、最后仅能存活一人的【大逃杀】式游戏。 如果将【事件】理解为【怪异】的话—— 说不定,存在一只强到离谱的【怪异】,同时压制着【玩家】和【怪异】两大阵营。 然后,有一天。 那头【怪异】,忽然暴走了。 大开杀戒。 血洗世界。 收到【系统】命令前去迎战的【玩家】们自然是上个一个死一个。 为求自保的【怪异】们也是纷纷而上,但也无异于飞蛾扑火。 甚至于最后,那头【怪异】将【系统】的某些功能都破坏了,所以才导致【系统】如今的运营那么奇怪和矛盾。 也难怪头上那头【灰鲲】飞了这么久了,还没有其他【玩家】前来解决。 最后居然还是他这个“新人玩家”出面。 因为他们都死光了吧。 当然了。 这一切都是叶洛的猜测。 说不定,女人就是在胡言乱语。或者,她知道的消息都是些假消息。 毕竟,小灰可从来没有说过“玩家早就死光了”这种事情。 而且,如果真有这么强的【怪异】,强到所有的【玩家】,甚至于其他【怪异】都无法抵抗。 那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沦陷了。 不过……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性。 叶洛回忆起了那头“深海”中的不详巨物,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 “如果是【祂】的话,【玩家】也好、【怪异】也好、【诸神】也好,甚至……【系统】也好,恐怕都是可以轻易杀死的吧。”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叶洛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长时间在脑海中回忆当时在“深海”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用思维描绘【祂】的外观,将会发生难以描述的“大恐怖”。 说到底,他固然很好奇【玩家】阵营到底处于什么状态。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 …… 目前,更重要的是—— 如何破解当前的【谜题】。 是的。 虽然【系统】并未提出更多的任务,但是叶洛已经在心中明确了谜题。 如果说,《猫鼠游戏》中的最终boss是大猫,最终谜题是大猫出现的原因。 那么,在这间“花鸟市场”中,最终boss无疑是眼前的女人,最终谜题则是她为什么会异化为【怪异】? 或者用小灰的话来说——这个女人的【核】是什么? 只有看破这些,他才有机会施展【离析三部曲】,用袖中的刀,【斩】了它。 不然,这样杀下去,他迟早会累死的。 虽然在他看来,屠杀这些没有灵魂的玩偶不过是切菜,但即使是切菜,切上三天三夜,人也会筋疲力尽的。 更何况,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等他力竭—— 小女孩的世界就要崩溃了。 好在。 根据之前种种的蛛丝马迹,他在心中对【真相】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只是仍被迷雾笼罩着,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证据。 为什么【系统】的重点会是【伞】? 为什么叶菲的【死因】会牵扯在这次的任务中? 为什么这头名为“母亲”的【怪异】会如此仇恨自己的女儿? 她又是如何堕落为【怪异】的? 小女孩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女人口中所说的“小女孩内心的肮脏”又是指什么? 这些谜题,仿佛一粒粒黯淡的星屑,浸泡在迷雾中。 有的是紧紧联系的,有的则看似毫无关系,完全是天南地北的疑问。 但叶洛不这么认为。 经过了漫长的循环和一次次的厮杀,与小女孩在玩乐中的对谈,眼前这只拥有着“寄生”能力的【怪异】所说的话——通过这些,他隐隐看见了一条“线”,将所有的疑惑都串联了起来。 若能找到那条“线”的头,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直接询问眼前小女孩的母亲。 但很可惜,她并不配合。 她现在只想杀了他。 “轰——!” 板凳打着旋从店内飞了出来,径直砸向了叶洛。 他侧过身去,让开那来势汹汹的板凳。 狂风激起他的碎发乱飞。 再低下头的时候。 身穿校服的高中生少女已经出现在了他身侧,身体佝偻如野兽,五指成爪,猛地掏向了他的腰部。 那寒光凛然的指甲看起来比铁刀还要锋利,真要给她抓一下恐怕要直接掉下一大块血肉。 这只【怪异】——不对——是这些人形玩偶的速度……又加快了! 叶洛微吸一口气,在利爪撕开衬衣的前一刹那,右膝盖骤然向上一顶。 “咔!” 坚硬的膝盖骨正正地顶在了少女的腹部。 巨大的力量涌入她的体内,震得她直接呕出一口酸水,那刺出去的爪子向两侧打开。 但还没完。 叶洛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握刀的手,手起刀落。 两条纤细的胳膊顿时离开了主人的身体,打着旋飞了出去。 黑色的淤泥——而不是鲜血——从高中少女的断臂处倾泄而出。 那滩污泥暴露在空中,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正是叶洛之前数次闻见的死尸般的味道。 原来就是这些污泥的味道。 叶洛退后一步,一脚踹开了少女。 他本能地不想接近这滩淤泥,因为,他从这味道中闻到了类似于【怪异】的味道。 似乎只是触碰就会发生【异化】。 只是,为什么这些污泥会出现在这些npc体内? 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女孩的【内心】中? “你终于明白了吧。” 断掉了双臂的少女被叶洛踢飞在远处,慢慢爬了起来。 她的双臂不停向两处流淌着黑泥,狰狞的笑容中带着深刻的仇恨:“这就是那个贱人的真正样貌。丑陋而肮脏!” …… …… 三十、女人的目的 失去了双臂的高中生少女,体内寄生着尚不知名的【怪异】——那是小女孩的“母亲”。 她摇摇晃晃地站着,双臂的断面处向外喷涌着黑色浑浊的污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她脸上带着狰狞而又畅快的笑容。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爽快的画面。 “这些——这些就是那个贱人小孩的内心!”她大笑起来,“你看见了吧!多么肮脏,多么扭曲!” 她的笑声回荡在长街。 叶洛抬起头,看向天空。 黑色的夜晚,无星无月。 厚重的乌云背后,仿佛有暗流涌动。 她的话没有错。 【伞】内的世界——小女孩的内心世界——正在扭曲。 npc渐渐褪去人形而展现出“野兽”姿态。 黑色污泥从躯壳中涌出。 阴霾覆盖了苍穹。 除了这些“肉眼可见”的画面,还有更多令人不安的气息正在缓缓汇聚。 但看着这些“确凿的证据”,叶洛对女人的话却是不置可否。 他的心中出现的是另一个疑惑。 一个他早就想要询问的问题。 叶洛眼中闪烁起怪异的眼神,盯着她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直在侮辱自己的女儿?” “侮辱?像她这种肮脏的贱人小孩,难道不应该受到这些惩罚么?”她眼中流露出不耐,“难道你看了这些还不明白么?这个贱人小孩是多么丑陋的东西!你根本——”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叶洛却陡然打断了她,“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一直‘在我的面前’强调这些事情?小女孩肮脏也好,纯洁也罢,你为什么一直在向我倾泄着你的信息和情绪?” “你若是想要杀了我。那杀了我就是了。” 他一顿,凝视着女人,缓缓问出了致命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试图‘说服’我?” 女人一窒,脸上畅快的笑容也为之僵硬。 叶洛轻描淡写的问题却似乎刺中了女人的要害,她目光闪动,半晌才阴沉着脸,说道:“你果然——” 锋利而凌乱的牙齿从她口中缓缓刺出,她腰身佝偻,开始泛起浑浊的瞳中射出冰冷的视线。 “——该死!” 她脚下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呼吸之间再次迫近了叶洛身侧。 短短几分钟之内,她的速度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而更令人愕然的是,她被叶洛斩掉的左臂竟然长了回来。新出现的手臂上还沾着粘稠的污泥,肌肉粗大而扭曲,肌肤泛起暗沉色,完全异于之前那纤细的胳膊,而更像是移植了一只野兽的前爪。 手臂对着叶洛的小腿横扫而过。 “铛——!” 锋利的爪子与砍刀发生激烈碰撞。 火星四溅中。 叶洛右腿上顶,膝盖重重地撞向了女人的腹部。 却被她不知何时长出来的胳膊稳稳挡住。 她盯着叶洛,露出得意而又凶残的笑容:“你的力量,已经比不上我——” “轰——” 话音未落。 叶洛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按住她的脑袋,用力向下一砸。 她的五官与坚硬的水泥地发生亲密碰撞,锋利而粗大的碎牙在空中旋转。 “死——该死!” 她的面与地面摩擦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但只持续了一秒钟,就被一道寒光斩断。 “噗嗤——” 叶洛看着那滚落的脑袋,和光滑颈部喷洒出来的红色鲜血,若有所思。 “看来……” 他缓缓提起刀,“就算变成这幅摸样。拥有了类似于【再生】和【肢体兽化】的能力。但依旧保持着人类——或者说生物——的弱点。” “那就还好。”他吐出一口气,“只要还没有进化成类似于【大猫】的存在。只要还有血条。那就代表会被杀死。” 可以被杀死的生物,就并不值得害怕。 “更何况——”他看向手中的砍刀。 如果是普通的西瓜刀,在杀了那么多人后,即使没有崩断那也必然是在刀锋处裂开了一个个小口子。 可眼前的刀子不仅光滑如新,而且似乎更加锋利了。 他并不知晓具体的原理,但猜测也与这世界的变化有关。 “你会死。” 五米开外,传来女人阴毒的声音。 一名魁梧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叶洛记得那男人的面容,是之前被他废了右腿的npc之一。 那男人本就高大,在兽化之后更是凭空暴涨了一个体格,虎背熊腰、肌肉粗大,将黑色的西服和西裤硬生生撑裂开来,露出暗黑色的肌肉。涨大的双脚更是直接将皮鞋撑爆,露出巨大的脚掌和锋利的指甲。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漆黑的铁塔。 他宣判叶洛会死。 “我不会死。”叶洛道。 “你会死的。”被女人寄生的男人说道,“你的力量已经比不上我了。更何况,你永远也杀不死我。除非你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 他缓缓走向叶洛。 仿佛一堵墙移向叶洛。 “但在那之前,你就被撕成碎片。”他站在叶洛身前,阴影洒在叶洛面上。 “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但既然在我的【域】中,你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他说,“你如果是为了破坏【仪式】,那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叶洛微微眯起眼。 这同样是女人第二次提到了【仪式】。 仪式……核……花鸟市场……伞…… 关键词仿佛碎片,在叶洛脑海中盘旋,划破笼罩着真相的迷雾,让那真实若隐若现。 正如叶洛质疑的——女人的表现其实很奇怪。 她如果只是为了排除干扰她【仪式】的障碍,杀了他便是了。 何必在这里讲这么多废话? 这可不是什么小说,哪有反派会喋喋不休? 难道是因为她性格暴虐,头脑简单? 怎么可能。要是谁将【怪异】看作单纯野兽,那才是真正的头脑简单。 目前看来,他所遭遇的【怪异】——无论是眼前的“母亲”,还是《猫鼠游戏》中的大猫——固然被各种扭曲而又暴虐的情绪所驱使着,但它们并不只是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大猫就不必多说了,它的狡诈与阴狠远超普通人类,让自认聪明的三轮莲受尽苦头,双猫分身的计谋更是让叶洛也险些永远地留在了《猫鼠游戏》的长街之上。 而眼前的“母亲”,看起来满脑子都是“对女儿的仇恨”,在与叶洛的几次交锋中更是无功而返,怎么看都不过只是一只凶残狠毒但毫无计谋的野狼。 但真的是如此么? 到现在为止,叶洛也并未从这个女人的身上获得更多关于她的弱点。更别说找到她的位置了。 而且这个女人一直都在试探着叶洛,试图找到他的弱点。 一开始是用人数来堆,后来发现他意识体的异常,就试图用“愧疚感”来攻击他,企图让他对杀死那些路人产生“负罪感”,以此来削弱他的意志力。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即使没有被那些路人打死,也早就因为亲手杀死了这么多人而崩溃了。也就是叶洛,【不死】的天赋剥夺了他对生命的敬畏,让他对于抹去生命这件事情,不存在“人类”角色上的负担。 或许,这个“女人”在生前确实是性格暴虐而易怒之人。不然也不会那般虐待自己的女儿。 但在变成了【怪异】之后,就绝非那么简单的角色了。 既然她并不是无脑之人,她一直在强调小女孩的“肮脏”和“内心的丑陋”,就绝对不止是因为想要宣泄内心的郁结与仇恨。 而应当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她在试图说服他。 为什么? 从女人的目的出发。 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说服了他——而不是杀死他——对于【仪式】而言非常重要! 不。 不仅是说服他,或者还有…… 叶洛的视线扫过四周。 厚重的乌云、闪烁的白织灯、摇曳的人影、流动的污泥、溅射的鲜血…… 消失不见的小女孩…… 这一切,倒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 他心中有了答案。 …… …… 三十一、所谓的原因 女人藏身于魁梧男人体内。 她一直在观察着叶洛。 在她看来,叶洛不足为惧。 因为他身上并未缠绕着灰色粒子——并没有【烬】。 所谓的【烬】是【怪异】的“存在痕迹”。 无论是单纯的肉体行走,还是意识体的飘飞,亦或者仅仅是坐立不动,都会产生【烬】。越是激烈的运动,或者是频繁地释放能力,就会产生愈加大量的【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烬】就如同强者的讯号。 越是强悍的【怪异】,越容易产生大量的【烬】。 高等级的【怪异】漂浮于苍穹之下,仅仅是呼吸,都会喷涌出仿佛漫天大雪灰黑色的粒子【烬】,足以覆盖半座城市。 相反,孱弱的【怪异】身上根本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烬】。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又像是一种“保护机制”。 让初生的【怪异】不至于轻易死在那些高级【怪异】手中。 【烬】是【怪异】展开厮杀之前必须观察的要素。 在女人意识到叶洛同为【怪异】之后,她便开始观察起他身上的【烬】。 但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见丝毫的灰色粒子。 这只有两个可能性。 一是叶洛是超高级的【怪异】,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存在痕迹”隐藏起来。 但这不可能。 如果叶洛真得有那么强,那完全可以通过她身上的【烬】洞察到她的所在,亦或者——直接摧毁了这个【伞】中的世界。 怎么可能会与她在这里反复纠缠? 那么。 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叶洛根本就是个初生【怪异】! 他连“人”都没有杀过,所以半点【烬】都没有。 是的。 对于【怪异】而言,所谓的“存在痕迹”可以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杀死人类的数量”。 【怪异】的存在意义就是——杀死人类、扭曲世界。 【烬】的数量越多,代表着杀死的人越多。 如此便构成了一个等式。 存在痕迹==杀死人类数量/扭曲世界的程度==【烬】的数量。 就像是传统游戏中的“红名”——杀的人越多,名字就越红。 这是非常直白而又残酷的机制。 在女人看来。 “白名”叶洛的实力不值一提,她并不觉得他会威胁到她。 虽然如此。 女人依然很警惕。 因为她的心中一直有一根刺。 那就是,为什么叶洛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正好是这个关键的时刻? 而且为什么正好差点破坏了小女孩的【核】? 她本以为他是故意前来破坏【仪式】的,可是从她刚才试探性的谈话中,这“初生”的【怪异】理应是无从获悉与【仪式】有关讯息才对的。 那么。 他就是偶然闯进来的。 可是——这也太凑巧了吧? 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不弄明白这个问题,她就一刻都不会放松。 她会耐心地等下去。 随着【伞】中世界的崩溃程度加深,这世界中的npc的形态将会愈发扭曲,最后展现出一种类似于“妖魔”的姿态。 那个时候,她将释放出1000%实力! 她确信。 在那种“究极体”的姿态下—— 无论叶洛是真的“初生”也好,还是说藏着实力也罢。 结局都只有一个——死亡! 到时候,眼前这个一直装模作样的【怪异】,必然会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 哀求着让她杀死他! 因为,她会在那个贱人小孩的面前,好好地“玩弄”叶洛的身体——要知道,意识体可是很难死的。 她有无数种方法折磨叶洛。就像她当初折磨那个贱人小孩。 在他彻底崩溃的时候,也就是【仪式】顺利完成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女人就忍不住露出残忍而又期待的笑容。 “呵。” 一声轻笑响起。 女人却忽然收敛了笑容,脸色格外可怕。 因为刚才那笑声并不是她发出来的。 而是叶洛。 他的嘴角蓦然勾勒出了一抹弧度。 他在笑。 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瞳如同静谧的镜湖,清澈而冰冷地倒映着她的脸。 被那眼睛凝视着,她的心中莫名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种被无形利刃解剖的错觉油然而生。 仿佛自己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地剥落开来,将那些脆弱的、致命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 莫名的恐惧很快就混杂着勃然的羞怒,扭曲成了出离的杀机。 “该死!你笑什么!” 她忍不住怒骂道。 “你凭什么笑!” 同时,一拳猛地轰了过去。 …… …… 黑发少年微微侧头。 便避开了那仿佛可以锤爆一堵厚墙的碗大拳头。 “太弱了。” 狂风激起他耳侧的碎发飞舞。他轻声说着。 顿足、矮身,让过那横扫而来的粗大胳膊。 他脚步交错之间,砍刀横置于腰身,随着身形一同向前掠去。 刀锋在那水桶般的腰部切开了一道淋漓的伤口,喷涌出来的却是一滩滩的污泥。 “太弱了?” 男人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转过身来,狞笑道:“你还没发现你已经砍不动我了么?我们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无论是速度——” 男人猛地冲向叶洛,眨眼间就迫近了他,抬起就是一脚。 “还是力量。” “轰——!” 熊掌般的右脚擦着躲过去的叶洛的身子,直接将那铁质的立式招牌踹了个稀巴烂。 他的脚一时之间陷在了那招牌里,面对那横切而过的砍刀,却是仗着自己强大的肉体核【再生】能力,混不在意地用手去挡。 “弱的是你啊。你根本就伤——啊啊啊!” 话音未落。 他的胳膊被直接砍断。 “为——”男人的瞳孔缩小成针状。 “什么”两个字还没出来。 叶洛手中的刀锋已然划破了飞溅的淤泥,横掠过他的颈部。 “噗嗤——” 红色的鲜血喷洒而出。 男人的头颅离身而起,在半空中飞旋,眼中还残留着愕然与愤怒。 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肉体已经进化到这么强悍了,还是会被一把普普通通的西瓜刀给砍伤——甚至是砍断! “你太弱了。” 甩刀,那污浊的泥水便甩得一干二净,根本无法在光滑如镜的刀身上残留。 “像你这样没有半点格斗经验,即使操控着这些超人般的躯壳,在我看来——”叶洛转过头来,看向远处缓缓站起来的一名高大男人。 “也与稚童无异。”他轻声说道。 这本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一根针猛地刺进了女人的心中。 刺中了她最为脆弱的要害。 女人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暴虐: “与稚童无异?与稚童无异?——你说我与小孩子没区别?!” 锋利而巨大的牙齿骤然刺穿嘴唇,双瞳向外突出。骨骼“咔咔咔”地作响,向外扩张,硬生生地将血肉向外撑开。他匍匐着,但身体却变得更加巨大。 此刻,女人寄居着的身体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更偏向人类,还是更偏向野兽。 看不出来,到底是由人类兽化成了怪物,还是说只是怪物解除了限制,变回了原本的姿态。 “死。该死。” 她咆哮着。 四肢蹬地,雷霆般撞向了叶洛。 “去死吧你!我会让你看见,我跟那些脆弱的小孩子的区别就是——” “刷——!” 声音戛然而止。 银色的流光斩断了那道雷霆。 鲜血挥洒之间。 头颅与脖子以下的部分分成两截各自远去。 女人旋转头颅上猩红的瞳孔中倒映着那雪亮的砍刀。 “刀——” 女人在另一名高中生少女体内重生。 “是那把刀不对劲。” 她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叶洛手中的刀。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就算你能看穿我的动作。为什么一把西瓜刀可以轻易斩断我的身体?” “你终于意识到了。是啊。为什么呢?” 夜风卷起叶洛额前的碎发,他微笑道:“作为小女孩的‘母亲’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 …… 三十二、无趣的真相 叶洛的声音轻柔如羽翼,却宛如一颗巨石落在女人的心湖之上。 女人呼吸一窒。 似乎从叶洛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她死死盯着那把刀,脸上先是骤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那神情就扭曲成了极度仇恨与愤怒。 她冰冷的视线移向叶洛,咬牙切齿道:“少给我胡言乱语了!闭嘴!” 女人陡然踏碎了脚下的地板,化作一只巨化的跳蛛,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气势汹汹地砸向了叶洛。 “该死!你给我闭嘴!给我——” “嗡——” 长刀横过,如月色流淌。 将那黑色怪物的双腿斩断。 污泥挥洒。 失去两腿的女人麻袋般翻滚着撞进了一旁的店铺里面。 猫叫声、狗吠声、噼里啪啦杂物坠地声,混杂着女人仇恨的嘶吼声。 刀芒凝于身侧。 “该闭嘴的是你才对。” “死,死,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女人暴躁地挥舞着双臂,将压在身上的杂物一扫而空。她的腿被砍断,因此只能倒在一片狼藉之中,猩红的双瞳盯着叶洛,恨恨道:“你该死!那个肮脏的贱人小孩也该死!” “我不会死。她也不会死、也不该死、更不想死。”叶洛摇头。 “嗬嗬!”她发出刺耳的冷笑,“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有多了解——” “我当然知道。” 叶洛打断了她声音,缓缓说道:“因为这就是她对我说的话。” 叶洛口中的“她”当然指的是“小女孩”,也就是眼前这只【怪异】的女儿。 女人正在依靠再生的双腿,缓缓爬起来,闻言动作顿时一僵。冷冷地说道:“胡言乱语!那个贱人小孩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了。” “什么时候?当然是时时刻刻。她当然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是——” 叶洛举起手中的刀,说道:“这不就是证明么?” 女人冷道:“什么证明?” 叶洛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视线扫过四周,说道:“眼前这一切——天空、城市、花鸟市场、npc——都是小女孩的内心世界,是她意志的体现,是她思绪的投影。这是你告诉我的,对么?” 女人道:“那又如何?所以她才如此丑陋,如此令人作——” “那么——”叶洛打断了她的声音,“我手中的刀不也是么?不也是她的意志和意愿的具现化物么?” 女人脸色铁青。她似乎明白叶洛想说什么了。 “为什么我手中的长刀砍过这么多坚硬如铁的东西却依旧完好无损?为什么它会愈来愈锋利?为什么长刀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些npc的躯壳斩断?即使第一次不行,第二次也必然可以轻松斩断?” 他缓缓说道:“因为——她在挣扎。” “即使饱受童年的痛苦,被自己最亲的人当作仇人百般折磨,陷入这终日循环着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的花鸟市场,耳中尽是尸体与大地碰撞的轰鸣声,眼中浸满了血肉的鲜红——她依旧没有放弃。 “她不想被这些人形玩偶杀死,不想被自己的母亲杀死,不想被灰鲲杀死,不想就这么痛苦而绝望地死去。她虽然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是这把刀就是她意志的具现化。 她说——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 叶洛的视线重新落在雪白如月色的刀身上。 砍了这么多猩红的血肉、森白的骨头、漆黑的污秽。 但是刀身依旧纯洁无暇,皎洁如月光。 “一颗强烈的【求生之心】,本就是最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叶洛双瞳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那是因为他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刀身,亦是因为他再一次领略到了那强烈的情绪——强烈的求生意志。 ——上一次是在《猫鼠游戏》中,于上长街之上,斋藤被那大猫折磨地四肢尽碎、五脏六腑破裂开来,却依旧咬牙不发出一丝惨叫,生怕破坏叶洛他们的计划。 但却也没有死去,而是咬住最后一口气,硬是撑到了游戏的完结。 那种情绪,是他不曾拥有,却肃然起敬的情绪。 女人看不懂叶洛的眼神,她只是嗤笑:“她不想死?她这种贱人,内心如此肮脏,凭什么——” “嗡——” 飞旋而出的砍刀,在半空中勾勒出银色的圆轮,贯穿女人的喉咙,让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说过让你闭嘴了么?”叶洛道。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有狂风扑来。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 “得意忘形!没有了刀,我看你怎么——” “嗡——” 叶洛转身,随着他周身呼啸而起的是一抹巨大的银色流光,由下至上,打着斜,如水银倒流,将那骤然扑来的高大男人一分为二。 两截身躯向两侧翻去,大片、大片的污秽在空中飞溅。 叶洛退后一步,让过那些肮脏物质。 “铛——” 他将刚才随手捞起来的长物往地下一砸。 那竟然是一根标志牌,喷涂了蓝色的不锈钢管大概有一点五米长,头部则是焊了一块薄薄的铁质圆片,直径半米的圆盘黄底白字,明明白白地涂着“此处禁止投放垃圾”八个大字。 这标志牌是在之前的打斗中,被那些npc给撞断的。 那么脆弱的东西,但落在叶洛手中后,却变得锋利又坚硬,犹如神器,轻而易举就将那女人寄生的怪物给斩首。 “为什么——” 远处,女人难以置信的声音出现在一名戴着眼镜的高中男生体内。不过此刻随着那高中男生的脸发生变形,那眼镜早就撑爆了。看上去更像是怪物模仿着人类戴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眼镜框。 “你还不理解么?”叶洛看向她,“是什么并不重要。刀也好、路牌也好、甚至只是板凳……关键在于小女孩的【意愿】。只要她有着想要活下来的意志,即使这些npc进化出了钢铁之躯,即使我手中只有一张纸片,我也可以把它折成刀的样子,砍下你的脑袋。因为,就是她内心的映射。” “为什么——” 女人沉默半晌,再一次说出这三个字,但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关你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作为【怪异】,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叶洛摇头:“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怪异】。我是【玩家】。” “玩家?玩家?玩家!” 女人嗬嗬地冷笑着。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她恨恨道:“好、好、好。就算你是玩家。你是人类。所以你是在‘作为’人类,可怜那个贱人?可怜那个贱人的遭遇,所以试图拯救她?” 女人说的话似乎很合理。 可是叶洛听了之后,却是一言不发,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微妙的话,凝视着女人。 “你在看什么!”女人忍不住怒骂。 “可怜?拯救?”叶洛咀嚼着这两个词语。 “有什么问题!这些难道不就是你的想法么?”她讽刺道:“明明就是【怪异】,却在模仿人类的正义之举,追求玩家的英雄主义。” 听见这话,叶洛忽然露出了笑容。 “你又笑什么!”女人怒吼道。 他嘴角挂着笑容:“我只是觉得有趣。为什么代表着绝望和厄运的【怪异】,却偏偏总觉得我的驱动力会是‘正义’和‘英雄主义’这些要素?” 在《猫鼠游戏》中,大猫也曾经质问过叶洛——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小鸟游他们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里自诩“正义的英雄”,难道不要命了么? 诸如种种。 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的? 明明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他竟然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叶洛的脑海中倒是闪过了另一个画面。 那是更久之前的往事,时间、事件和地点都已经被记忆长河冲得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 那是一名浑身上下被湖水打湿的长发少女。 哭喊着、质问着——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救她?是在可怜她么?她才不需要谁的可怜。也不需要谁来当她的英雄。 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喔。 好像只有四个字—— “顺手罢了。” …… …… “顺手罢了?”女人睁大了眼睛。 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怪异、极其恐怖的故事。 “你说顺手罢了?”女人的声音都扭曲了,“顺手你就进入了这间花鸟市场,顺手你就闯入了这【伞】中的世界,顺手你就要破坏我苦心营造了数十年的【仪式】,顺手你就要与我在这里厮杀个不死不休?” “也不全是。” 叶洛摇头。 如果不是【系统】的引导和叶菲的消失,他自然也不会进入这里。 不过,即使没有出现《厄诡游戏》,倘若让他遇到了这间花鸟市场和小女孩,也是会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就是了。 因为他很——无聊。 “无聊?”女人高声反问道。 “是的。无聊。”他点头,“如果你觉得‘顺手’不好听。你也可以换成‘无聊’——人如果嫌命长,总是会觉得无聊的。不过这一点,你或许是无法理解的。” 叶洛是很真诚地讲这句话。因为他自己也在尝试剖析自己的内心。 可是落在女人耳中,却只觉得叶洛在蔑视她。 她磨着牙齿,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她声音阴沉如水,“如果你只是‘顺手’和‘无聊’,那你为什么不帮助我?却在帮那个贱人小孩子?” “为什么?”叶洛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因为——你很【无趣】啊。” “无趣?”女人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 她想过叶洛会怎么狡辩,无论如何辩解,最后必然还是要归结到“邪恶与正义”的范畴上——小女孩是正义的、无辜的,而她则是邪恶的、丑陋的——那么,她就会让叶洛“看看”她的女儿可是比她还要丑陋一万倍! 却没想到他口中蹦出来的词语会是——“无趣”。 “是的。无趣。你很无趣。作为怪异的你也好,这把伞也好,这个花鸟市场也好,你的仪式也好——都很无趣。”叶洛说道。 女人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微变,道:“你真得知道【仪式】么!” 她反复提起【仪式】这个词,本是在试探叶洛是否真得掌握了这一讯息,但当他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她的心却不禁提了起来。 “很难知道么?” 凝视着那女人,叶洛嘴角牵起笑容,可是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有的只有冰冷的情绪。 “不就是——”他吐出两个字:“养蛊。” 女人的瞳孔顿时缩小成了针状,笑容勉强道:“不,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让你听个明白。”叶洛冷冷道。 “从我看见那些少女的自我清除hp循环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意识到了灰鲲的强大与残忍,同时,我也意识到了——小女孩依靠【伞】是绝对活不下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伞】是谁给她的,亦或者是她自己变出来的。但总之,【伞】的保护能力固然强大,但是在灰鲲看来应该也不过是一块碎石才对——固然有些麻烦,但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咽’不下去。而这一点,在我的意识体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更加明确了——” 一顿,叶洛看向四周。 “这看似光鲜亮丽、和平美好的伞中世界,其实早就破破烂烂了。以至于,小女孩不过是心弦微动,就会引发乌云聚集、恶臭频发——这些味道全都是源自于伞外世界的雨水——这意味着,小女孩手中的【伞】早就漏雨了,防御那些负面情绪的能力也越来越薄弱了。或许,灰鲲只需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压垮这把【伞】,一口吞下小女孩。可是,它没有。它不是不能——” 叶洛的视线向上空飘去,似乎透过这虚假的世界,看见了真实世界苍穹之下的灰鲲。 他脸色可怕地说道:“它是故意不吞下去的。”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改变了计划。”叶洛盯着紧闭着嘴巴的女人,“或许是因为你。但总之,它决定制造一头【怪异】。原材料就是——你的女儿。方法则是持续、适量地用负面情绪冲刷着小女孩的心灵,一点、一点摧毁她的意志。说来可笑——” “伞本该是用来保护小女孩的。但结果却成为了‘养蛊’的容器。”叶洛露出毫无温度的笑容:“正是因为有伞抵挡住了大部分的负面情绪,小女孩才不至于一次性接受太多负面情绪的洗礼而过早地崩溃,以至于养蛊计划夭折。” 叶洛眼神迷离,似乎“看”见了那一幕。 那些【雨水】——灰鲲洒下的绝望、痛苦和扭曲的负面情绪——渗过伞面,顺着伞柄,一点点地淋在小女孩的身上。 越聚越多,越聚越多,渐渐将小女孩的身体染成黑色。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松开【伞】,因为那会让她直接崩溃。 那必然是一段充满绝望的过程。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发生变异,手掌长出鳞片,声音开始嘶哑——渐渐向【怪异】的深渊滑落。 展现出“非人类”的姿态。 是死去,还是,异化成怪物? 面临这两个全都涂满了灰黑色的选项。 小女孩终于选择了——死亡。 她宁愿死,宁愿坠入【循环】中,也不愿意变成那未知的怪物,变得——跟她的妈妈一样。 她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 “哪一天死好呢?” “就在这一天吧。” 收起伞,彻底地死去吧。 可偏偏就在这一天—— 黑发的少年,驾驶着轮椅,出现在了游园之外。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 他微笑着问小女孩—— “能不能打开花鸟市场的大门?” 于是。 有了这漫长的故事。 …… …… 三十三、背后的原因 本该是自保之物的【伞】,却变成了制蛊的容器。 本该是最亲之人的“母亲”,却要将她制作成怪异。 当叶洛将他所推测之事实一一说出来的时候,女人一直在听着。 她的脸上先是愕然,后来转为震惊。 最后,她咬着牙,紧闭嘴。 一言不发。 似乎已经默认了叶洛的推测全部是正确的。 但叶洛却主动追问: “我说得对么?” “对。” 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道:“所以呢?你想要破坏这场仪式——” “别急。我还没有说完。” 叶洛高声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那颤抖的双瞳,一字一顿地说道:“最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说出来。” 女人的瞳孔陡然缩小成针状:“还有什么事情?仪式不是已经全都被你给猜出来了么!” “不对吧。并不是全部。” 叶洛说道:“这场仪式的目的是制造【怪异】。但是所谓的【怪异】究竟是什么?怪异是这么‘简单’就能够制造出来的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女人只是视线愈发阴沉。不回答。 “所得怪异是由什么形成的——是负面情绪么?是绝望么?是嫉妒么?是仇恨么?是愤怒么?是痛苦么?”叶洛点头又摇头,“是。但仅仅这些是不够的。人与一般动物相比,其他的功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所谓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总是要丰富许多。 “所谓的……负面情绪,人自从有意识开始,本就是每天都在承受着的。学习、上班、养家……回答老师问题、向女同学告白、被领导训话……走路、玩手机、乘坐地铁……似乎只要活着,人类就不得不承受负面情绪的洗礼。” 叶洛说到这里,一顿,看向四周。 像是在对女人说,像是对他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某个身处于这里的“无形之物”在说。 “而偏偏,人类又是一种极其温驯的动物。” 叶洛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道:“似乎只要没有被逼迫到极限,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人类就可以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一直忍耐下去——小女孩不就如此么。即使被自己的母亲这般折磨,仍然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只要活下去,生活总会变好的。但真是如此么?人类只要长大就会变得快乐幸福么?” “够了!别说废话了!”女人忽然尖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叶洛看着女人,眼中再一次流露出一抹奇怪。 “你看什么!”女人怒骂。 他却反而露出了笑容:“别急。马上就说完了。” 他的语气莫名的柔和,简直就像是在哄着小孩子的长辈。 而女人不知为何,竟被这语气噎得再说不出话来。 “总之。仅仅是被负面情绪冲刷,人类的意志还不至于崩塌成为怪异。那需要一个——【引爆点】。” 引爆点——这个词叶洛在《猫鼠游戏》中也提出来过。让宝木集异化为大猫的是“被欺凌的悲惨命运”么?是,但不止于此。真正的引爆点是他决定“再也不做猫”的那一刻。 “对于小女孩而言。你——”他看着女人,“当然是最重要的引爆物。” 女人只是冷笑。 他继续说:“被自己的‘母亲’每日折磨本就是极其绝望的事情,更何况那所谓的‘母亲’还异化成了怪异。我想。如果不是你,而仅仅是灰鲲它自己,恐怕是难以完成这场仪式的。所以,你是必不可缺的。” 女人忽然冷冷道:“那是她活该。” 叶洛不理会女人,继续说道:“但最重要的引爆点却是另一个……小女孩在看见我的时候,已经准备死去了。她以为,只要自我清除hp的话,就不会变成那种怪物,就不会异化成【怪异】,就不会沦为与她母亲同样的下场。” “不是么?”女人高声质问。似乎想要掩饰什么。 “当然不是。恰恰相反。让人内心充满绝望地自我清除hp身亡,才是另一个致命的引爆点!” 他看向了苍穹,喃喃地说道: “比起被杀时候的绝望,那头灰鲲——不,应当是所有的【怪异】——似乎都更喜欢汲取来自于‘自我清除hp’的痛苦。大概是因为相较于【被杀】时候的痛苦,【自我清除hp】更能够彻底榨干一个人类情绪中所充斥着的绝望和悲愤。更能鲜血淋淋地展现出一个人的厄运。 “仪式的目的……本就是逼迫小女孩在绝望中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在放弃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变成了怪异,发现就连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践踏成了黑色。只有这种彻彻底底的绝望与痛苦,才能塑造出你口中所谓的【核】。对么?” 叶洛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非常复杂的表情。仿佛吞咽下了什么极其苦涩和血腥的东西。 似乎仅仅是说出这番话,都让他感觉到—— 作呕。 女人沉默半晌,忽然开口:“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指什么?” “别装蒜了!你既然知道【核】的重要性,那你不就是故意给那个贱人小孩希望,好让她抹去心中的绝望。要是参杂了所谓的正面情绪,那塑造出来的【核】根本就是垃圾!屁用都没有!”女人反而大怒起来。她怒视着叶洛,似乎做出残忍行径的不是她,而是叶洛。 叶洛盯着她:“所以,用这样残酷的手段试图将自己的女儿制成怪异,你的内心却没有半点的犹豫和不安?” “犹豫?不安?还在那里扮演玩家。”女人怒斥道,“别再讲这些‘人类’的话语了!” “扮演——”叶洛咀嚼着这个词语,“为什么不能是【真实】?” “真实?”女人嗤笑道:“同为怪异,跟我讲什么真实?同为怪异,你跟我说你会真心实意地试图拯救那个贱人小孩子?总之你也是想要‘吞下’那个贱人小孩而来的吧!这才是真实!” “我说过了。我是玩家。” “住嘴!!”女人勃然大怒,尖叫道:“怪异就是怪异!别再装作是人类了!!!” 叶洛不再说话。 一抹奇怪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他看着蓦然暴躁起来的女人。 又环顾四周。 血肉与夜空与灯火,同时倒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之中。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果然是如此。”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什么果然如此!”女人道。 叶洛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她——在听吧?” 她——那位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小女孩——正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吧? 叶洛问出了奇怪的问题。 但这奇怪的问题,却仿佛一支箭,射进了女人的喉咙,让她的声音陡然停止。 “我早该意识到。这里既然是她的内心世界,那么,即使她的‘人’不在这里,我和你的对话,也应当会被她的潜意识所接收。” 叶洛双瞳熠熠生辉。 “为什么你一直在强调自己女儿内心的肮脏与扭曲?我本以为你是在试图说服我,让我不要‘正义过头’,赶紧离开这间花鸟市场。但后来你屡次提及,便让我奇怪起来。因为,若要排除我这个障碍,杀了便是了。这么多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女人紧紧闭上嘴。 “你的这些话——强调自己女儿内心的肮脏与扭曲——不仅仅是对我说的吧?也是对你的女儿说的吧!” 叶洛声音渐渐提高:“你刚才一直在强调我的身份,强调我是怪异,强调我是怀着恶意,强调我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为了‘吃掉她’。为什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的女儿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丢掉,彻底绝望!” “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也感觉到了吧——不,你本就应该比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才对——你的女儿,内心深处仍然残留着强烈的求生意志。” “与你设想的不同,即使备受折磨,她依旧抱着一颗活下去的心。” “她才不想拥有什么充满绝望的【核】。她才不想变成什么【怪异】。她才不想——” 一顿,叶洛冷冷地说道:“变成你这种丑陋的怪物!” 到最后一句话时候,叶洛的声音已经近乎于高声的呵斥与痛骂。 声音混杂着血腥之味,与天际骤然响起的惊雷之音,同时炸响。 在这长街之上回荡。 …… …… 三十四、异化的顺序 黑发少年的呵斥声回荡在这长街之上。 天上雷霆的尾音酥酥麻麻地蔓延开来。 直至彻底消散。 天空忽然开始飘起雨。 雨水并不大。如丝如缕,飘落在叶洛身上。 这雨冷极了,又浑浊极了。 而且裹着一股令人忍不住掩鼻的腥臭味。 叶洛一凛。 抬起头,看向夜空。 乌云如盖,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而在那层层叠叠的厚云之后,巨大的阴霾如墨水一般染黑了整片夜空。 那阴影仿佛活物。 那是不知名的巨大之物,在无声游弋。 那是现实世界中【灰鲲】的投影么? 它似乎开始迫近这个伞中世界了。 不。不对。 不是它在迫近。而是【伞】开始瓦解了。 小女孩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存放在这伞中。而这把伞则是“尽职”地庇护着小女孩,帮助她抵挡着雨水的冲刷,抵御着负面情绪的洗礼。 但再怎么坚不可摧的伞,一直放在大雨之下,终会一天被雨水打烂伞面。 伞开始崩溃了。 笼罩在小女孩心中的防御开始崩塌了。 这个世界的外壳渐渐剥落……开始与现实世界重叠。 落在叶洛身上的雨水并不是伞中世界的雨水,而是现实世界中的雨水。 那是灰鲲以自我清除hp少女们的痛苦和绝望所凝成的催化剂——催促着她们赶紧去死。 女人一直沉默着。 直到雨势渐渐开始变大。 千千万万颗雨滴编织成一阵雨幕,连接了天地。连接了这座城市,这座花鸟市场,以及天空,和苍穹之外的真实世界。 她突然发出了声音:“终于开始了。” 叶洛看向她。 “你也意识到了吧。” 女人指着那漆黑的天空,说道:“这把该死的【伞】,这个该死的世界,贱人小女孩的内心——就要崩溃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洛不说话。 女人便露出冷笑:“你确实很厉害,仅凭这些就可以推测出整个仪式。没错。我就是一直在辱骂她、贬低她。我就是要让贱小孩绝望地自我清除hp。我就是要将她变成【怪异】,然后——” 一顿,她露出残忍的笑容:“一口吞了她。” “互相吞噬——这就是你们怪异进化的方式?”叶洛忽然问。 “‘你们怪异’?你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太入戏了!”女人露出古怪的表情,讽刺地笑道:“我早就想问了——你的【核】是不是在上次的【事件】中出了问题?是混杂了某个死掉的【玩家】的意识么?我确实听说某些强大玩家的游魂还在人类世界苟延残喘。你是不小心吃了那些‘太干净’的东西,所以被净化了么?” “我说过了——” “够了。不要再说你就是玩家这种废话了。”女人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你是受上次【事件】的影响,与哪一位玩家融合了,还是说你天生就是一只‘身处黑暗、心系光明’的奇葩怪异。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全部讲开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离开这里,还是死?” 她抬手,率先说道:“我想你也是明白的。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你若是要跟我一直斗下去,结局只会是被我杀死。我不得不承认,作为‘初生’的怪异,你的战斗技巧很高。但是,所谓的‘技巧’是有极限的。” 她盯着叶洛:“你现在还能依靠‘技巧’赢我,是因为我们的水平仍然是局限在‘人类’这个层次中。但很快,随着世界的进一步崩溃,我们之间的差距会大到什么技巧都无法弥补的程度。无论是肉体强度还是移动速度,我都会强到你想象不到的水平。到时候,我杀死你,不过跟碾死一只蟑螂没什么区别。” “啊,是么?那我倒是挺期待的。”叶洛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女人皱起眉头:“你不相信?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我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愿意放你走,不是怕了你,或是恐吓你,而是为了得到一颗完美无缺的【核】。” “我当然知道。”叶洛吐出一口浊气,“对于小女孩而言,我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求生意志的依托之物。如果就连我都放弃她,她会在一瞬间彻底崩溃,会直接当场异化成怪异。” “你明白就好。正如你之前所说的,比起‘杀死’你,‘说服’你更符合我的利益。” 女人一顿,忽然说道:“提条件吧。” “什么条件。” “别再装模作样了。你拼死也不愿意离开这里,不就是想要分得一份么?”女人嗤笑着。 蓦然,她的眼神变冷,警惕地说道:“先说好。那个贱小孩的【核】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的!在我吃掉她之后,如果产生了【骸】,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是否分给你。不过也绝对不可能全部给你。” 女人说着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想到了那“瓜分”小女孩的画面。迫切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看见那眼神,叶洛立刻就明白了。 女人依旧在说服他,只不过之前是“威逼”,而现在则是“利诱”——用小女孩异化之后的尸体在利诱着他。 利诱、利诱……还真是有趣。 叶洛咀嚼着这个过于“人性化”的词语,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那笑容中分明半点笑意也无。 “你又笑什么!”女人怒道。 他嘴角依旧勾勒着弧度:“原来怪异与人类一样,也是讲究所谓‘利益’的。” “够了!别再扮样子了!想要什么你就直说。”女人怒斥道:“你别太贪婪了!区区一只初生的怪异,能拿到一部分【骸】已经够你吃上一段时间了!难不成你还想全都要?” 女人似乎已经认定了叶洛就是一只贪婪的怪异,连命都不要死赖在这里,就是为了从她这里分得一杯羹。 叶洛紧紧盯着女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小女孩的亲生母亲——可以这么简单轻易地讨论如何“分食”自己的女儿? 是因为变成了【怪异】么? 叶洛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天空。黑夜如浓墨,一星半点的光亮也无。他的双瞳也在这夜色的浸染下愈发深沉。 小女孩那些凄惨的童年回忆闪回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已经脱离日记本有一段时间,可那“设身处地”的疼痛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肌肤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仍然盘踞在他心头。 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不。并非如此。他想。 不是因为变成了【怪异】才变成黑色的。 而是因为本来就是黑色,才会异化成【怪异】啊。 …… …… 三十五、女孩的丑陋 雨势越来越大了。 黄豆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叶洛身上,打得生疼。 他浑身湿透。 衬衣紧贴着肌肤,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沾在脸上。 被女人寄生着的高中男生站在远处,同样被雨水敲击着。 “别再浪费时间了。” 女人终于不耐烦了:“赶紧说出你的条件。” 叶洛收回视线,看向她。 “快说!到底怎样你才愿意离开这里。”女人问道。 “条件么?” 叶洛似乎回过神来。他左手捋过自己额前的碎发,向脑后抹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 “倒是很简单。”想了想。他说。 “嗬。简单。”女人嗤笑一声。她才不相信眼前这只怪异会提出什么“简单”的要求。 她算是看透了。 这只怪异明知道如果不逃离这里,大概率会死在这里,可是他还是强撑着不走。 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会提出什么“简单”的要求? 必然是所图甚大。 但是她却不得不满足对方的要求——只要他愿意走。 没办法。谁让她运气这么不好。苦心孤诣数十年,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眼看就要成功了,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遇到了这只连命不都要的怪异。 而且又偏偏让这只怪异掌握了【核】的秘密。 要是【核】凝结失败了,那这数十年的心血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比起整个仪式都崩溃的结局,她还是更愿意大出血。 反正。 来日方长。这次吃的亏,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等她吃掉了贱人小孩,晋升成功,她就可以脱离这间花鸟市场。 到时候,她一定要找到眼前这只怪异。 用尽手段、百般折磨他。 让他把吃掉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部都吐出来! 不。 不用日后。 女人眼神闪烁地盯着似乎正在沉思“应当提出怎样条件”的叶洛,内心不禁发出冷笑:“任你狡诈,看穿了仪式,还不是一样不知不觉落进了我的陷阱中。【核】到底是什么……你这只初生的怪异,自以为是,似乎洞察了一切,但其实根本就不了解!等死吧你。” 是的。 在叶洛接过她的问话,开始陷入思考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她布置好的陷阱! 若是顺利的话。 在叶洛接下来开口的一瞬间,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那个贱人小孩都会直接崩溃,堕落为怪异。 到那个时候。 仪式已经完成,她也就根本不需要惧怕这只怪异再动什么手脚了。 她会直接把他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 …… “在提出条件之前——” 叶洛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还有一个问题。” “真是麻烦。”女人皱起眉头:“说。” 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你的女儿?” 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按捺住内心的不耐烦,道:“恨就恨了。你赶紧说你的条件。别浪费时间。” “你不说的话。”叶洛露出微笑,“我也是不会说的。” “该死!”看着叶洛那“得意”的笑容,女人在心中破口大骂:“你也就是现在仗着拿住了我的要害。过会我要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她眼神闪烁着,开口:“好。我就告诉你原因。告诉你之后,你就赶紧把你的条件提出来!我这么恨那个贱人小孩是因为——” 她话都到喉咙了,忽然停下。 一股莫名的不安忽然出现在了她的心头。 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莫名觉得不对劲,但是又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但那不安就是若有若无地笼罩着。 她不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现在,是谁在浪费时间?” 叶洛轻飘飘地刺了一句。 让女人险些暴跳如雷。 这只怪异。该死! 女人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按捺住内心的暴虐,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刚才不说了么?”他说,“我的【核】被玩家给污染了——染上了那些所谓的‘正义’。你就当这是原因好了。” 叶洛的话打消了她内心的疑虑。 倒不是他的话多么有说服力,而是他口中的“正义”让她忍不住想笑。 “正义。嗬。”她冷笑着,“你若是将你的所作所为看作是‘正义’,那才是真的可笑。” 她吐了口唾沫:“我不理你是真的‘正义’,还是在用‘正义’伪装你的‘贪婪’。我就告诉你所有的真相,让你知道,现在赶紧让这个贱人小孩赶紧去死,才是真的在执行正义。” “你听好了。我为什么这么恨这个贱人小孩。你一直想要拯救的小女孩,那看似纯洁又天真的小女孩,她的内心,到底有多么肮脏和丑陋?” 浓郁的仇恨在她眼瞳中闪烁,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贱人小孩——我的女儿——亲手杀死了她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宝贝儿子。” …… …… “姐姐。快,快来看啊。” 男孩蹲在池塘前,丢着面包屑,探头看着大片大片的金色游鱼围上前来。笑道: “金鱼,水池里面有好多金鱼诶。” 傻逼。 那是鲤鱼。 小女孩站在男孩的身后。面无表情。 那个该死的女人去给同样该死的男人买烟了。让我照顾好这个最该死的小男孩。 说是,他要是伤到了哪里,就要打死我。 打死我? 难道平时就没有在往死里打我么? 她冷笑着想。 忽然,一阵凉意落在身上。 她抬起头。 雨势开始大了。 真冷。 其他人都走了。 这个死小孩还不准备走么? 小男孩只是低头看着金鱼,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大呼小叫的。吵死了。赶紧去死啊。 看着他那快乐的样子,她忍不住内心咒骂起来: 为什么我之前说想来这个公园玩,就会被打。 而这个死小孩说要来这里,就算下着雨,那个死女人也要带着他来? 而且还要带上我来照顾孩子。害的我要在这里淋雨。 去死吧。全都去死吧!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右侧。 那个死女人回来了。 “妈妈——” 她迎上前去,露出笑容。 “啪——” 迎面一巴掌,让她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就听见女人怒声说道:“让你看着弟弟!你让他在这里淋雨?要是生病了怎么办?你怎么不去死啊?” 关我屁事!他自己要淋雨。我让他走,他到时候哭了,你又要打我。 只是这种话,她没可能说出来。不然只会被打得更惨。 她只是捂着红肿的脸,不说话。 “又是这幅阴沉的样子。” 女人不爽地皱着眉,抬起手来。 小女孩不准备躲,因为躲了之后,只会是更疼。她有经验的。 好在,小男孩的声音忽然响起:“妈妈。你回来了。” 女人的视线立刻从她身上移开,放在走到身侧的男孩身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宝贝。鱼好看么?” 女人的视线柔和,语气温柔。 小女孩的内心登时针扎一般。死女人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这种眼神。 “好看。”男孩重重点头,“还想再看一看。” 女人面露犹豫:“可是你爸爸要的东西这附近没得卖。妈妈要去远点的地方买。而且现在又下雨了。” “可是我还再玩一会。”小男孩撒娇道。 女人立刻露出了为难的眼神。 小女孩只是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买不到该死男人的东西,你还不是要挨打。 忽然女人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赶紧低下头。 就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把伞。 “看好你弟弟。”女人说道,“我去给你爸爸把烟买回来。” 狗屎的爸爸。那种该死的男人。根本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死了。 她内心一边想着,一边露出笑容点头。 看着女人远去。 小女孩撑着手中透明的小伞。 “姐姐。你也来这边看金鱼吧。”男孩在岸边唤她。 她啧了一声。 想让我帮你打伞,就直说。跟那个该死的女人一样,心肠都是黑的。 虽然这么想。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上前。 要是事后被他告状,那她可就惨了。 她走上去。撑着伞,站在男孩身后。 “姐姐。你看,那条金鱼好肥啊。” “还有那条,是红色的诶。” “那条那条,甩了下尾巴。咯咯咯咯。好好玩。” 小男人的笑声就没停过。 吵死了。真他妈的吵死了。 跟那个该死的男人一样,就喜欢大喊大叫。 怎么不去死啊你? 掉下去淹死算了。 等等。淹死…… 小女孩的眼神忽然凝住。 小男孩此刻蹲在她身前,整个脑袋似乎都快要伸进了池塘里。 池塘前没有围栏。 池水看上去并不深。 成年人大概只到胸口。 但是小孩子,掉下去的话…… 死定了。 “推他下去!” 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吓了她一大跳。 她连忙摇头。 不能推。要是他死了。她非被那对狗男女打死不可。 不能推,不能推。 忽然她的衣角被人抓住。 正是小男孩。 “姐姐。你也蹲过来看吧。小鱼儿都好可爱哦。” 他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可那笑容却让女孩的表情彻底扭曲了。 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露出这么快乐的笑容? 凭什么,都在这个家里长大的,你就可以过得这么幸福? 凭什么,我就要每天胆战心惊,担心被被骂,担心被打?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啊!!!” “姐姐,你说什么?”男孩疑惑地看着她。 “我说——”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去死吧。” …… …… “然后。她就淹死了她的弟弟。” 女人气喘吁吁地盯着他,质问道:“你说她是不是该死?!” 叶洛只是沉默着。 “说话啊你!”女人近乎尖叫地问道,“你所谓的‘正义’呢?怎么不来伸张正义啊?” “说完了么?”叶洛淡淡地问道。 “你不相信我的话?”女人提高了声音。 “我相信。” 叶洛合上【日记本】。说道: “我刚才也‘看’了一遍。一切,正如你所说。” …… …… 但所见即为真实么? …… …… 三十六、开始的大战 与叶洛一同进入这个伞中世界的,还有另外有两样东西: 一是他袖中的小刀。 二是那怀中的日记本。 在这世界醒来后,叶洛已经用5点厄运粒子启动了日记本。按照惯例来说,5点厄运粒子应当对应1篇日记才对,但不为何,他竟然收获了5篇崭新的日记。 白天时候,在与小女孩的相处过程中,他已经读过了其中3篇的文章。 而刚才,在女人与他述说“小女孩残忍行径”的时候,他又阅读了第4篇。 他代入了小女孩的角色,“看”见了她是如何杀死自己的弟弟的。 准确来说,并不是她“亲手”杀死的。 她根本就没有动手。 那男孩在听了姐姐“你去死吧”的话后,顿时吓傻了,一个不慎,自己跌落进那深水池中。 鱼群惊慌失措地炸开。 小男孩恐惧地喊叫着,却被冰冷的池水和泥土灌满了鼻腔。 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偌大的公园,因为下雨天,而空无一人。 除了小女孩。 可她只是站在岸上,冷漠地看着。 大雨不停地敲击在那半透明的伞上。 她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挣扎的手沉入水中,看着那流露出挣扎的双瞳渐渐失去生机。 看着小男孩溺死在水中。 无动于衷。 一切,正如女人所言。 …… …… “但在这件事情之前,小女孩就已经被她的母亲所厌恶了。”叶洛说。 “所以她就可以杀死自己的弟弟么?”女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么?” 叶洛深深地凝视着她。 女人被他看得浑身发麻,怒道:“你看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你认为那个小女孩——该死么?”他问。 “废话!当然该死!”女人嗤笑一声。 “你认为那个女孩的母亲,没有责任么?造成这一切——那个母亲,以及那个父亲,难道没有半点需要道歉的么?”他又问。 女人磨着牙,“害死我儿子的可是那个贱人小女孩。”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叶洛强调了一遍问题,“小女孩的双亲,难道没有责任么?” 女人一窒,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道:“差点被你带偏了。什么责任,什么道歉,那都是人类社会的话语。你我都是怪异。讲这些你不觉得可笑么?” “可笑么?” “别说废话了。”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快说出你的条件!” 叶洛微微低头,眼帘半合,双瞳流露出非常复杂的情绪。 他一直沉默着。 久到女人快要破口大骂的时候。 他才抬起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了,赶快——”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洛打断: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仇恨你的女儿了。” “嗬。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我为什么这么恨她。”女人冷笑着,“内心如此肮脏的贱人小孩,我只恨我生下了她。” 叶洛却摇了摇头。 女人只道叶洛已经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她道:“最后的遮羞布都拿掉了。你也没必要坚持扮演‘玩家’了吧。赶紧说出你的条件!” “我不会说的。”叶洛却道。 女人一愣,随后大怒:“你耍我么?” “我说出来的话。无论是什么,小女孩都会瞬间崩溃。不是么?”他淡淡说。 女人顿时眼神一阵闪烁。 他继续说道:“这不就是你的计划么?现在,对于小女孩而言,她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我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光明,容不得半点的瑕疵。 “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我真得离开这伞中世界,只要我回答了你我的‘条件’——无论那条件是什么——就已经代表了我放弃了她了。 “接收到这种负面消息的她,内心会立刻崩坏。到那时候,【核】凝成,仪式也已经完成,你完全可以直接杀了我。我说的没错吧?” 女人闭上嘴。 这确实就是她的计划。她本来猜测,叶洛被贪婪所驱使着,必然会忽视了这种细节,跌入陷阱之中。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被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冲昏了头。 这只怪异,远比她想象的要冷静。 女人却没有意识到,叶洛不是对那巨大的利益保持冷静,而是对她所说的什么【核】、什么【骸】根本就不感兴趣。 他本就不是怪异,而是玩家。只是坚信玩家早就灭绝了的女人,根本不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于是,女人心思转了转。还是在想着应该如何对付这只贪婪但是又过分警惕的怪异。 却听见叶洛讲出了让她匪夷所思的话语—— “但我不会提出条件,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我本就不准备跟你谈什么条件。”叶洛盯着她,“你的这场【仪式】——我是不会让它完成的。” 因为实在是无法理解叶洛的话,女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愕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有什么不明白?”叶洛淡淡道,“不就是要在这里与你杀个不死不休。要么,你让我死。要么,你的仪式彻底失败。” 听着叶洛那轻描淡写的话,女人终于回过神来。 她猩红的双瞳微微缩小,形成如同蛇一般的竖瞳。声音冰冷如同冬日寒风。 “不。你根本不明白。我的仪式不会失败的,大不了就是没那么完美。但是你——不仅会死,而且会死的很痛苦,很慢,很绝望。” 她森森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蹦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与恨意: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我会先撕烂你的四肢,让你动弹不得。然后再一片一片剜下你的肉,慢慢折磨你,让你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开口苦苦哀求。” “啊。是么?” “咔——” 叶洛右手单手提起路牌,放在了肩膀上。 左手拂过额前的头发,淡淡道:“说完了么?” 女人立刻闭上了嘴。 她已经看出来,叶洛已经铁了心,就是要破坏了她的仪式。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仪式】真得会被破坏。正如她所说,叶洛本根半点希望也无。 叶洛既对抗不了那愈发变态的npc,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但是如果叶洛坚持下去,确实是有可能让贱人小孩凝结出来的【核】存在瑕疵。 那是她不愿意看见的。同样……也是那位【祂】不愿意看见的。 一想到【祂】那残忍至极得手段,女人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于是,她只好按捺住内心深处疯狂的杀意和快要爆炸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我是跟你有什么仇么?你一定要这样破坏我的仪式。如果有什么仇的话,我想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你觉得【骸】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下。大不了——” “轰——!” 巨大的路牌打着旋,破开雨幕,正正地劈开了女人寄生着的躯壳。 “闭嘴吧你。” 叶洛走上前去,一手握住路牌冰冷的长柄处,用力一提。 那躯壳从头顶开始,一直到胯下,一分为二。 愈发腥臭的淤泥从体内溅射开来。 黑发少年随手一挥,将路牌上的污泥挥洒干净。 他转过身去,视线洞穿层层雨幕,射向那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狞笑女人。冷冷道:“已经足够让我作呕了。能不能不要讲话了。乖乖过来让我砍掉你的头。” …… …… 三十七、那位的恐惧 雨。 倾盆大雨。 雨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愈演愈烈。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诡异的是,那雨水似乎全都倾斜在了这间花鸟市场之中。 抬眼望去,花鸟市场之外的天空虽然也是阴霾密布,但却不曾有如何浩浩荡荡的雨势。 雨点猛烈敲击在长街之上。 长街上躺着外形怪异的生物和他们的断肢与残骸,有的似乎已经死了,有的并未死去,而是躺在地上发出可怖的嘶吼声。从他们伤口断面处流淌出来的既有鲜血也有诡异的淤泥。 血液、淤泥、肉末,以及因为碰撞而碎裂开来的水花,混杂在一起,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难闻味道。 雨水与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那是一支蓝色长柄、黄底白字圆形标志的路牌,圆牌上“此处禁止投放垃圾”几个大字十分显眼。 路牌被黑发少年单手握住,放在肩头,流淌着凄寒的光芒。 一如他冷冽的双瞳。 在他对面,越过长街五十米,从一堆尸体中缓缓站起来的是一名“类人型”的生物,从胸部的生物特征隐约可以看出是女性。 “你说我令人作呕?” 女人嘴角勾出夸张的弧度。 错乱而锋利的牙齿,争先恐后地刺了出来。 “真正的令人作呕,现在才要真正开始啊。” 大雨之下。 她所寄生的躯壳忽然匍匐于地。 天上的雨水,或者地上汇聚的雨水,在触碰到她那的身体时,并未滑落或是流开,而是裹着那些地面上的淤泥,诡异地渗了进去。 “咔咔咔咔——” 仿佛受到了滋养,她的身体开始更加扭曲地变形起来。 她的脑袋变尖变细,四肢也变得细长,爪子的部分则是指头合拢在了一起,形成了仿佛尖刀一般的硬物,而她原来肌肉膨胀的身体却反而缩水,变得纤细而又光滑,但却更加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她的肌肤开始泛起一种暗紫色。 像是蛇、像是壁虎、像是蜥蜴、像是螳螂……更像是一种传说中的妖魔。 不仅是“非人”,开始向一种“非动物”的姿态转变。 “怎么样?是不是更加——” 女人缓缓站了起来,发出类似蛇一般的“嘶嘶”声音,猩红的眼睛盯着叶洛。 “丑陋了?” 话音未落。 她已经在一瞬间突破了半百米的距离,出现在了叶洛身侧。 猩红的双瞳近在咫尺,杀意如狂风扑面而来。 “铛——!” 利刃般的爪子与路牌发生激烈碰撞。 星火在雨花中四溅。 叶洛闷哼一声。 他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放下肩头的路牌,用长柄挡住了那掠向他小腿的爪子。但那妖魔形态躯壳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那爪子硬是压着那路牌狠狠撞击在了他的小腿上。 那恐怖的力道险些直接撞断他的小腿骨,但他一声不吭,后侧一步,同时左脚一踢向路牌长柄低端,双手同时用力旋转。 那路牌便打着转,破开雨幕,削向了女人的颈部。 但却扑了个空。 女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只是一个后跃,就瞬间后撤了五米。 然后只是眼前一花,便又扑了上来。 这一次是刺向了他的胸口! 叶洛勉强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将路牌横置于胸前。 “铛——!” 这一次叶洛已经有所预料,他连退三四步卸掉了那力气。 他虽然挡不住女人那汹涌澎湃的力道,但脚步不乱,明明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前方,双脚在退后的过程中却非常精准地让过了那些尸体与断肢。 饶是如此,被那女人隔着铁杆打在胸口,他也不禁觉得一时气闷。 正如女人所说,随着世界的崩溃,那些npc的躯壳愈来越变态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超过之前的水平。 幸好这些npc现在还尚有一丝人形,若是再进一步,彻底摆脱了人类的姿态。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也幸好他手中拿着的是路牌,体积较大,若他手中拿到的小刀之类精巧之物,恐怕早就被这女人抓住机会砍下了手或脚了。 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不过是电光火石,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 不过那女人却似乎看出了他在装模作样,嗤笑道:“震,我都能生生震死你。” 话音刚落,她便瞬间出现在了叶洛身侧。 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猛地一腿踢向了叶洛的腰部。 叶洛挥舞路牌抵挡,那恐怖的力道顺着路牌灌进他的体内,险些直接震掉了他手中的武器。 他本人则是双脚离地,向一侧飞去。 刚刚落地,还来不及稳固身形,眼前雨水骤然炸开。 视线一片模糊中。 又是一记鞭腿! 叶洛来不及细想,再次举起路牌。 “铛——!” 顿时又被打得向后,连退四五步。 女人似乎有意要这样折磨他,她明明可以依靠速度从四面八方展开攻击,但她偏要对准他腰部同一个位置连续发动攻击。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女人疯狂地进攻。 碰撞声激烈而快速地响起,连成一片刺耳的声音。 火花炸开雨水。 叶洛一直在退,层层雨幕被他撞开。 一开始还能保持一声不吭,但后来已经有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双手更是早就通红一片。 直到——再退无可退。 “咚!” 他撞在了花鸟市场入口的金鱼雕像后背。 “哇。” 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在了女人的脸上。 女人伸出滑腻漆黑的舌头,享受地舔干净了脸上的鲜血。 “如何,够不够作呕?” 她狞笑着,忽然一愣。 因为眼前黑发少年的身体忽然“闪烁”了一下。 就像是游戏掉线重连一般,他的身体陡然消失,又陡然出现。因为这之间的间隔太短,可能不过是刹那之间,因此有了一种原地闪现的感觉,或者说是视频掉帧的错觉。 女人略作思考,便明白了叶洛的想法,不禁大笑起来: “你是想逃么?终于知道怕了么?我还以为你真的根本不怕死啊!” 说着,她又是一爪子扇了过去。 叶洛勉强举起手中的路牌,用那圆牌挡住巨大的爪子,却是被那爪子硬生生隔着圆牌打中了脑袋,他顿时扬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腾空离地飞去。 看着叶洛重重落在地上,打着滚,撞在了店铺的大门门槛上。 女人却不禁一愣。 怎么弱了这么多? 她本是想要好好戏耍叶洛一番,因此刚才其实根本没怎么用力,怎么这么轻易就把他给打飞了出去? 难道是因为在刚才连续的攻击下,他其实已经身受重伤了么? 其实不过一直是在硬撑着,这才被她略施小力就击倒了。 这本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女人看着那撑着膝盖慢慢爬起来的黑发少年,却莫名觉得不安。 而那不安在他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巅峰。 叶洛撑着路牌站了起来,苍白如灰的脸上,一抹刺眼的鲜血流在嘴角。浑身上下沾满了雨水、血水还有污泥,看上去狼狈极了。 但那双瞳却如此明亮,仿若冬日寒星。 纤毫毕现地倒映着女人的妖魔身躯。 明明他已经处于临死的绝境,可那双瞳眸却给女人一种正在被俯视的错觉。 如同孤高神明端坐于云端,居高临下,漠然地扫视过蝼蚁般匍匐着她。 一种正在被无形利刃缓缓肢解身体的痛感,一点点蔓延了全身。 这种视线、这种感觉—— 极度恐怖的回忆从脑海深处翻腾而出,潮水般涌上女人心头。 让她浑身发抖如筛子。 不!不会的! 不会是,不会是的! 在那次【事件】中,【那位】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啊!” 她怒吼一声,终于挣脱了那梦靥般的恐惧。 “死!” 但冰渣般的恐惧依旧残留在心中,混杂辣油般的愤怒,在她内心疯狂翻腾。 她目眦欲裂,猛地冲向了摇摇晃晃的叶洛。 决定不再留情了! 不管什么核、什么仪式、什么【祂】—— 死!直接杀死这只怪异! “给我去死啊!” …… …… 三十八、怪异的外壳 不能死! 这是叶洛给自己的底线。 不是因为怕死,不如说,他对于真的能够死去,其实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不是现在。 因为一旦死了,他就需要退出这个伞中世界,在现实世界再复活,然后再将意识投进来。 这本无关紧要。因为,他之前被女人砍下头颅后,也是这么操作的。 但现在不行! 他不能离开这个花鸟市场。 因为现在小女孩的内心濒临崩溃,一旦他离开这方世界,小女孩极有可能会默认他已经放弃了她。 当这最后一缕希望也断绝,她会直接崩溃。 异化为怪异。 或许,这只是他的猜测。最好,这只是他的猜测。 但他无法冒这个险。 至少,在再一次见到小女孩之前—— “我还不能死。” …… …… 轰——! 暗紫色的闪电劈开层层雨幕。 猛地撞在那将将站起来的黑发少年身上。 狂暴的力量势如破竹地轰在路标上,然后再几乎毫无阻碍地灌进了叶洛体内,他整个人打着旋飞进了身后的金鱼店内。 鱼缸破碎的声音清脆悦耳,鱼缸中的水带着可怜的金鱼一同泄下来,流淌在一片狼藉的光滑地板上。 叶洛卧在桌椅残骸构建的废墟中,“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更加苍白了。 女人并未乘胜追击。 她只是气喘吁吁地盯着叶洛,死死盯着,似乎要将他那人形的外壳剥下来,看见里面是否真得藏着什么极其可怖的存在。 但她只看见一个凄惨无比的黑发少年。 慢慢地,慢慢地,她就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还残留着刚才蔓延而出的恐惧。 “不。不是。这么弱,怎么可能是【那位】。我才是傻了,到底在想什么?【那位】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了。怎么可能还存在。” 女人喃喃念着,用话语安抚着自己,渐渐缓过神来,内心的恐惧随之散去。但她依旧不敢去回想刚才那仿佛要击溃她的强烈恐惧,似乎只是稍作回忆,都会让她毛骨悚然。但这也导致,她的“弱小”被赤果果地摆在她眼前,难以忽视。 对于这份弱小,她感到既愤怒又仇恨,但却丝毫不敢去恨【那位】——即使【那位】已经死了。 于是,这份愤怒,很自然地就转嫁到了叶洛身上。 她盯着倒在地上的叶洛,内心已经闪过了无数种折磨他的方法。嘴角再次流露出残忍:“感受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叶洛只是抹着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不说话。 女人只道叶洛已经虚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脸上的残忍中便混合了一抹得意。她嘴角笑容冰冷而残酷:“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加‘作呕’的手段。我会剥下你的皮,一根根敲断你的骨头,然后——”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脚,向前走去。 却忽然眼前视野骤然倾斜。 她轰然倒地。 沉重的躯壳将雨水炸开。 女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摔倒了? 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腿,瞳孔顿时缩小成了针状,尖叫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 她的双腿自膝盖往下,全部都炸成了肉末。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双腿竟然早就被切成了零碎的一块一块。 只是她刚才站着没动,才并未爆发。而她一向前走,那两条小腿顿时直接瓦解,让她干脆地摔在了地上。 店内。 叶洛撑着一地的碎玻璃站起身来。 纵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脸上却半点痛苦也无。 然而,看着女人那狼狈的样子,他的脸上却也没有半点喜色。 只是在内心冷静地计算着—— 果然。【离析术】的前置步骤没有完成的话,隔着迷雾,是没那么容易直接【斩】开的。 看来,还需要分出更多的“意识”到伞的外面才行。 “你回答我啊!” 女人一直恨恨地盯着叶洛。 腿断了也就断了,但是那攻击无形无影让她感觉到了不妙。 刚才,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一对小腿就平白无故炸成了肉末。这着实让她悚然。 但真正让她悚然的不仅仅是那一招的“隐秘”,而是那攻击的气息—— 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剧毒”! 触之即亡! 简直就像是专门针对她所调制的毒药。 一旦她的真身被那一招完全打中,那就死定了! 无论什么【骸】、什么【核】、什么【域】都会在一瞬间直接化为灰飞。 ——这是她的直觉告诉她的。怎能让她不浑身发寒,向叶洛尖叫质问。 …… …… 叶洛发动的攻击当然是【离析术】。 就在刚才那女人气势汹汹撞来的时候,叶洛左手横置路牌挡住那巨大的脚掌,整个人被那力道隔着路牌轰飞了出去。 但在那一瞬间,狂暴的力量震得他直吐鲜血,他的双瞳依旧死死盯着女人,右手一甩,银色小刀从他袖中滑出,停留在他指尖,随后顺势掠过虚空。 一道银色细线在雨幕之上绽放,切过那潜藏在迷雾中的黑色线条——切开了那npc躯壳。 女人当时满脑子都被恐惧和愤怒灌满了,又根本不觉得叶洛可能伤害到她,因此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这无声无息的攻击。这才被砍掉了一双足。 只是可惜,叶洛仍未能彻底解析这些npc的躯壳,没能实现离析这三部曲中的第一步——祛雾。所以展开离析术看向这些躯壳时,视野中仍然被一层薄薄的迷雾笼罩着,他虽然勉强砍下去,但是那触感却空空荡荡,感觉什么也没砍到,不然应当可以直接斩碎这躯壳才对。 他虽然已经知晓了这些npc的【核】——是小女孩用来装载负面情绪的容器。 但他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塑造了这些npc。 就像之前的大猫,虽然本质是怪异,但是外壳和材质确实就是有血有肉的猫,只不过是放大了数倍。他是在同时掌握了大猫的外壳材质与内核之后,才完全看破迷雾,斩开了大猫。 那么,眼前的这些npc呢? 他们的外壳是什么? 是人类么?是怪物么?是野兽么?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可是凭借这些模棱两可的信息,是无法驱除迷雾的。 这也是叶洛为什么一直任由女人在拖延时间——他当然知道女人在等着这场大雨的完全释放。 因为他同样也在拖延着时间! 他需要做更多试验去观测这些npc的材质到底是什么。 但渐渐他就意识到了,在“试管”里面观察实验体是不合理——身在山中,是无法看清山之全貌的。 他必须要跳出试管——跳出伞外去观测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突然原地“闪烁”,为什么突然变弱了。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释放了出去,自己在伞内的实力自然会削减一大部分。 现在的叶洛—— 是在伞内、伞外,双线操作! …… …… 三十九、错误的决定 女人当然不知道叶洛的一系列计划。 就算与她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意识”分裂开来? 又不是切苹果,就算是精神分裂症也没听说这种事情。 对于怪异而言,意识也好、精神也好、灵魂也好……可以统称为【核】,那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怪异可以没有骸、没有域、没有烬,但是绝对不能够没有核。 将自己的核放出一部分,就像是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不说是否可以实现,即使实现了,恐怕也都活生生痛死了。 于是当女人看见叶洛骤然又“闪烁”了之后,并未意识到他又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释放了出去。 不过她明白了另一个“事实”——无论叶洛刚才发动的攻击是什么,那必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条件极为苛刻。 如若不然,叶洛早就将她切成碎片了。 而她在看见叶洛的身体渐渐呈现出一种透明感之后,心中更加肯定这个猜测了—— 那无形无迹的攻击就是叶洛作为怪异的能力,而那能力的代价就是会大幅度削弱叶洛的意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女人心中的畏惧便没那么浓烈了。 因为那攻击固然可怕,可代价更加可怕! 在她看来,叶洛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虽说如此,但她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 叶洛脸上也太镇定了! 镇定到近乎于面无表情。 他是在伪装么?还是说……他还有其他的后手? 按理来说,既然叶洛都已经被迫施展了后遗症如此之大的能力,不可能还有其他的后手了才对。 但不安却始终萦绕在女人心头。 别看女人一直表现得那么嚣张,似乎十分不屑叶洛。其实,自从叶洛凭借细微的蛛丝马迹就破解了仪式的秘密,女人就已经将叶洛的危险级别放在了非常高的位置。 这只初生的怪异……虽然既没有形成域,核与骸也并不怎样强悍,空有一身战斗技巧。 但是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她觉得非常不舒服,以至于十分忌惮。 他还会有后手么? 还会有比刚才的攻击更加恐怖、更加致死的能力么? 即使真得有的话,那也一定会有更极大的代价才对——说不定会直接崩碎他的【核】。 就为了破坏她的仪式,他,真得会连命都不要么? 思绪在女人脑海中起起伏伏,她面上闪过万分复杂的神色。最终,她深深地看着那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 做出了一个决定。 为了保证仪式顺利完成,为了可以万无一失地杀死叶洛,她要提前启动仪式的最终幕。 但女人是万分不愿意这么做的,因为现在时间还未成熟,一旦将该决定付诸行动,极有可能导致:仪式即使完成了,也做不到100%的完美。 所以在正式采取行动之前,她想要先问叶洛一个问题。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女人盯着叶洛:“我们之间的仇恨是否真得大到了——你即使肯定会被我杀死,也要破坏我的仪式?” 叶洛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漠然看了她一眼。 但女人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神是在说—— “如果你觉得能杀死我的话,那就来杀杀看啊。” 他妈的! 疯子! 女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表情都扭曲了。内心在疯狂质问—— 他妈的,为什么偏偏让我遇到了这种脑子有病的怪异? 他妈的,为什么总是我这么倒霉? 他妈的,为什么她就不会——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他妈的——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既然你想死!” 女人脸上陡然露出狰狞无比的表情。 “那你就给我——” …… …… “去死吧!” 怒喝着。 女人躺在地上,忽然伸出手抓过身侧一具男人的尸体,双手猛地用力,直接将其撕成两片。 从那尸骸中爆发出来的是浓郁而腥臭的污泥。 大片大片地浇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享受至极的表情,看上去诡异又可怖。 那污泥如同活物一般或是直接通过皮肤渗进了她的体内,或是从耳鼻喉之类的地方钻了进去。 “噗、噗”两声响起,她小腿的断面处蓦然间肉瘤涌动,呼吸之间就形成了一对崭新的小腿。 而且看起来更加光滑,更加坚硬。 女人狞笑着站了起来。 锋利的左脚插入身侧的一个女人尸体体内,往上一划拉,污泥顿时喷涌而出,挥洒在她的大腿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涌进去了她的体内。 右脚再挑起一具尸体,爪子随意一挥,尸体四分五裂间喷射出大量的淤泥,倾覆在她的赤果的上半身,仿佛覆盖了一层坚硬无比的盔甲。 就这样。 在短短数分钟内,她将周围的尸体一扫而空。 到最后,她仅仅是站着那里,周围的淤泥仿佛生物般向她脚底汇聚,如同蠕动的蚯蚓。 而她的形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依旧保持着类人形,衣物早就被那淤泥腐蚀殆尽,浑身上下不着片缕,呈现出一种趋向于金属材质的暗紫色。 但那一点也不优美,更不会让人有看见果体时候血脉喷张的感觉,只会是——恶心。 因为那身躯上涌起了一块又一块的肉囊。那肉囊大小不一,有的小如米粒,有的宛如拳头,塞满了她的四肢、手指、胸口、头顶。除了那张脸,几乎全都布满了。那肉囊中似乎充溢了灰色的淤泥,晃晃荡荡的,竟然还能听见淤泥涌动的声音。 而她的身体也因此臃肿了两三倍有余,站在那里,宛如一个人型坦克。 那恐怖的尊容,仅仅是看到,都让人毛骨悚然。 叶洛看得出来,女人是在整合那些躯壳中淤泥的力量。 但他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女人将周围的淤泥都吞下肚中。 展现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姿态。 “真是丑得清奇、令人发指。” 他一边鼓掌,一边由衷地赞叹道。 下一瞬间—— “轰!” 惊雷之音在左侧耳畔炸响。 紫色的身影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手中的路牌挡在身侧,但这念头刚起,还来不及顺着神经传达到肌肉下达命令,他已经被恐怖无匹的力道毫无阻碍地轰在了左肩。 那力道粉碎了他的左肩和整条手臂,尽数涌入他体内。 他“哇”地扬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炮弹一般向右侧飞射,硬生生地撞烂了店铺的墙面,砸进了另一家店铺。 …… …… 四十、分裂的叶洛 麻袋一般在地上乱滚,桌椅的木屑、玻璃的碎片、墙体的碎石,各种大大小小的残骸在滚动过程中刺进体内,但最痛的还是那已经血肉模糊的左臂。 “砰!” 背部重重地撞击在黑色铁质的书架上。 那书架顿时向后深深凹陷,瞬间扭曲变形,再也立不稳,摇摇晃晃地,伴随着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植物盆栽纷纷落下,一同压在了叶洛身上。 泥土、雨水、血水、冷汗,混成粘稠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他的双瞳依旧熠熠生辉。 痛!真他妈的痛啊! 这种痛苦,真是好久没有品尝过了! 什么跳水、什么煤气、什么卧轨——全都不过如此! 即使上一次在猫鼠游戏中,被大猫用爪子用力按压、踩碎五脏六腑、切断臂膀,也不曾有这般痛楚。 可这是为什么? 女人变态之后固然变强了许多,但是与大猫还是有着本质的差距才对。而且他不过是才断了一只手臂和几根骨头罢了。 是了,是了! 这里可是所谓的意识世界,现在他所受的痛苦是跃过了肉体,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将“痛”这个大字,刻在了脑子里。 这才会这么疼,疼得人浑身都在颤栗,恨不得直接斩掉自己的痛觉神经! 仿佛有千千万万只蒸汽机器人正在脑子里开万人演唱会! 随着巨大舞台上的机器人偶像在聚光灯下放声歌唱,台下的观众也在引亢高歌。 尖锐刺耳的汽笛声连成一片,轰轰烈烈,震耳欲聋,似乎就要刺破脑膜,炸得脑袋里的脑浆都在沸腾,不停地撞击在大脑的壁垒上,碎成一朵朵的浪花,疼痛酸辣中混杂着死亡的预感! 可是,明明这么痛! 叶洛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心跳声如此巨大,体内的血液流动得如此欢快,似乎都快要唱起歌来。 真是莫名其妙,但又high到极点的感觉啊! “咔咔咔——” 他猛地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残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着那巨象一般走过来的怪物。 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 他一点点牵起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早已经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淡然,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纯粹的疯狂——那是绝少在叶洛脸上会出现的失控表情。 “来啊。” 他大笑道。 “咔——” 女人一脚踩碎脚下的砖石。 “嗬。” 冷笑声从那怪物体内传出:“这样就崩溃了么?看来你并没有我预料中那么意志力坚强。” “意志力不够坚强?”叶洛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我’而言,宾果。” 那诡异的笑容和莫名其妙的话语,顿时让女人没来由得不舒服。 她收敛了笑容。 “那你就去死吧!” “轰——!” 她直接撞碎了那面摇摇欲坠的墙体,裹着飞溅的碎石砖头屑,坦克一般碾了过来。 叶洛的反应却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他居然直接下蹲,蜷缩在了那倾倒的书架之下。 那书架虽然是铁质的,但在她看来简直跟薄纸没什么区别,轻而易举就能撕碎。 果然是在意识到巨大实力差距后,内心崩溃了么? “那还真是便宜你了啊!我可是还没开始好好折磨你啊。” 她冷笑着,对准他的双腿一拳头砸了下去。誓要连着那书架将他的双腿打成肉末。 但让她愕然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拳头在触碰到那书架的横栏的时候,就仿佛一块黄油遇到了滚烫的小刀,被轻而易举切成了两片! 发生了什么?! 她怪叫一声,猛地甩手,向后一跳! 但为时已晚! 她的手臂已经从拳头处直接到小臂处被一分为二。 污浊的泥土喷涌而出,然后又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她的体内,开始填充那伤口。 不一会,那伤口就恢复如此。 可是女人的脸上却依旧难看。 “你做了什么!” “你指什么?”叶洛扶着书架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笑容,“我可什么都没做。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女人的视线忽然定格在书架上——刚才还扭曲凹陷的书架,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她渐渐就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刹那,那巨大的书架变成了类似于之前“砍刀”和“路牌”的角色。 可这也太离谱了吧?! 刀也好、路牌也罢,确实是可被称之为“武器”。 凭什么那书架竟然也可以变得如此锋利? 就算那贱人小孩的“求生意志”如何强大—— 这也太不合理了! 难不成、难不成、难不成—— 她心中闪过一个怪异的可能性。视线移动到叶洛身上,陡然凝固,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忍不住再三仔细凝视。 终于,她明确了自己没有看错。瞳孔顿时缩小成了点状。 “你疯了么——?” 她近乎呻吟般地尖叫了起来。 “宾果。” 叶洛嘴角笑容夸张地上扬,用力鼓掌拍手,“恭喜你,答对了。‘我’确实疯了。” 女人仿佛咽下了极度恶心的东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既然小朋友答对了,就应该有奖励。奖给你什么好呢?” 他左顾右朌,忽然左脚一勾,挑起一盆容器碎了一半的仙人掌盆栽,置于掌心。 他神情无比真挚地看着女人。 “阿洛老师就奖你一朵小红花吧!” …… …… 时间倒转数分钟之前。 伞中世界的叶洛第一次“闪烁”,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释放到了现实世界中的身体中。 现实世界。 花鸟市场。 叶洛睁开了双瞳。 然后。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事情。 此时此刻的他,与伞中的另一个他——并不能共享意识。 也就是说他无法获悉伞中的他的所见所闻,同理,伞中的他也应当不知晓现实中的他在做什么。 这或许是因为【伞】的能力,隔绝了伞内外之间的意识传输。 但此间的叶洛心中却有了另一个猜测。 这猜测是如此“有趣”,让他忍不住嘴角勾出了一抹微笑。 然后,他便那想法埋藏起来。 接着。 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件十分有趣、但却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他——性格缺失了。 更具体而言,他脑子里的“非理性”不见了。 丢掉了“疯狂”——或者说是非理性——之后,他现在是由极度的冷静和理性所构建的不完整的叶洛。 这件事情的有趣之处在于,他还从来没有试过在这种极度冷静的情况下展开思考。 他很期待在目前这种绝境之下,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与判断。 而这件事情不那么有趣之处则在于,既然此时此地的他是极度冷静状态的叶洛。 那么,在伞中的叶洛,自然是极度疯狂状态的叶洛。 就连叶洛自己也不知道,在缺少了理性压制之下的叶洛,会做出什么—— 匪夷所思的事情。 …… …… 四十一、消化的系统 女人面色难看地盯着眼前的黑发少年。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原本沉稳冷漠的一个人,变得语言轻佻又举止浮夸。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画风。 最显眼的是他那双眸子,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瞳本来一直是沉如镜湖的。 此时此刻,却仿佛沸腾的开水,波动得过于活泼了。 无论哪一种,都让女人极度不爽。 但让女人真正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女人死死盯着他:“你这样做跟自我清除hp有什么区别?” “哪样?”叶洛歪着头。 “打碎自己的意识,融入这个伞中的世界。”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喔。你说这个啊。”叶洛露出理所当然的笑容,“不这么做我怎么收得到我家妹妹给我的‘爱’呢?” “你家妹妹——?”女人愕然。 “对呀。我家可爱的妹妹。”他笑道。 女人闭上嘴,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明白了。 叶洛口中的“妹妹”就是她的女儿——那个贱人小孩。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硬生生打碎,然后融入了这个伞中世界。目的就是可以更加清晰地接收到来自那个贱人小孩的意念——也就是他所谓的“求生意志”。 刚才,他就是凭借着这股放大了的求生意志,将那书架强化成了锋利无比的“武器”,直接剖开了她的半条手臂。 可是这也太离奇了吧? 且不说将自己的意识生生打碎,那该是有多痛苦。 就说将自己的一部分融进这个快要瓦解的伞中世界—— “这简直就是自我清除hp!一旦这个奔溃,你也会被牵连其中,死得彻彻底底!” “嗯?你在关心我么?”叶洛笑道。 “咔——” 脚下的地板被女人踩碎,她怨毒地盯着叶洛。不说话。 她根本不关心这个疯子的死活,也并不担心叶洛凭借这种小聪明就会威胁到她。 但是她却不得不考虑仪式。 叶洛将自己的意识投入这个伞中世界——也就是贱人小孩的内心世界,她不确定这是否会影响到那个贱人小孩的【核】。 谁知道参杂了他一部分意识的【核】,会变成什么样子? 要知道,这只怪异可是自诩为【玩家】,满脑子都是正义和英雄主义的—— 神经病! 到时候,她吞下了那【核】,要是也变成这副“满腔热血”的鬼样子,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迟早会在扮演玩家的过程中被其他怪异杀死! 女人深吸一口气:“来谈谈条件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将自己的意识打碎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现在的确有堂堂正正和谈条件的地位了。我不会再耍计谋了,如果你不信,可以由我来说出条件。我可以将那个贱人小孩的【骸】的三分之二都——” “闭嘴!” 叶洛爽朗地笑着说道。 “咔、咔、咔——” 巨大紫色脚掌下的混凝土地板寸寸裂开。 女人硬是将那股从五脏六腑涌到喉头的怒意按捺了下去,“好。那就四分之三——” 叶洛依旧只是微笑。 只是那笑容,怎么瞧,都像是在看傻子。 “该死!该死!” 女人怒吼道:“你不要太贪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神经病。”叶洛嗤笑道,“就算你全部都给我也不够。” 女人愕然。她顾不得为那句“神经病”而暴怒,她的心神完全被叶洛的后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也不够? 他居然说也不够? 他不是已经知道,只要说出条件,那个贱人小孩就会瞬间崩溃么? 难道他真得疯了? 对啊。就算没疯,神经也绝对不正常。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我清除hp式袭击? 女人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 女人竖起了耳朵。 说吧,说吧! 只要你说出来,仪式就完成了! …… …… 现实世界。 花鸟市场。 叶洛用1秒钟,稍作思考了一下“疯掉了”的叶洛会做什么事情。 答案是——不知道。 然后,他就彻底抛开了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的问题,也等于无解的问题。 既然无解,那干什么还要思考? 浪费脑力。 爱怎样,就怎样吧。 反正痛也痛不到他身上,就算—— “就算伞中的‘我’死了,只要这里的‘我’还活着就好了。”他微笑着想到。 只是他的微笑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蓦然感觉到了巨大的违和,对于刚才的想法感觉到了违和。 那股违和感是如此强烈,似乎只要轻轻触碰就能探索到那微妙之处。 可偏偏,一层无形无影的薄膜似乎笼罩在了【真相】之上,让他就是无法触碰。 有【谁】不想让他知道【某件事情】。 “有趣。” 叶洛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微笑,不过决定先放弃这个“支线任务”。 既然现在还无法接触,那就等以后“打怪升级”了再来探索。 至于现在—— 还有其他好玩的事情,摆在眼前。 他可没忘记,他是为什么被释放出来的。 是【伞】么? 是的。 但在那之前,他想要先看看更加本质、更加庞大的东西—— 这间花鸟市场。 之前叶洛也尝试过用【离析术】去观测,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对于眼前的副本并不了解,所以除了一团迷雾,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从女人的口中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最重要的是—— 现在的“他”,正处于“最强”的状态。 离析术要求施术者有着强大的精神力,但那不是量,而是质——愈是冷静、愈是波澜不惊,就愈法可以看透本质,斩开虚妄! 现在的叶洛,正处于最为理智与冷静的状态之中。 必然可以看见更加本质的东西才对! …… …… 静思。 屏气。 全神贯注。 【离析术】启动—— 虚假的伪装被无形而冰冷的手慢慢撕碎,露出下面被一层单薄迷雾笼罩着的【真实】。 倒映在叶洛幽暗瞳底的是一副魔幻、瑰丽而又令人作呕的画卷。 眼前的长街变成了巨大的黑色触手,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 街道两侧的屋子变成了一个个鼓鼓胀胀的肉囊,由无数手臂粗细大小的黑色触手纠缠着铸造而成。 从这些屋子的里面,探出了粗大如城镇输气管的半透明黑色触手,摇曳着探向了天空。每一间房子一条“管道”,成百上千条,密密麻麻地占据了花鸟市场的整个上空,将天空和花鸟市场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在触手蔓延的尽头,也就是天空那里,有一团深不可测的迷雾。触手全部都扎在其中。 那迷雾呼吸般起伏着,不停地向四周喷洒着黑色的液体。 落在大地,就成了雨水。 叶洛清楚地看见,当雨水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复活就开始了。少女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进入了那些肉囊,然后肉囊就开始反复地内陷和膨胀,上面的触手则是兴奋地蠕动着。 房间里传来令人作呕的挤压声音,没一会,那些肉囊停止了鼓动。但肉囊顶部伸出来的管道开始了蠕动,仿佛有什么“物质”从房间里面被排放出来,顺着管道越过整个天空,进入到了那团迷雾中。 而那团迷雾在接受到那些物质后,便更加激烈地涌动起来。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就像是在……消化。 当“消化”这个词语出现在叶洛心中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眼前这一幕的即视感是什么了。 那是—— 消化系统。 如果说女孩们是食物,那么,这整个花鸟市场就是用来消化食物的系统,最终目的是将最精华的营养输送到天空那头【灰鲲】的身上。 这是何其壮丽的一幕。 整个花鸟市场,不过是【灰鲲】的消化装置。 而叶洛就站在这消化装置的入口。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叶洛心中—— 这样的消化装置,还有多少个? …… …… 四十二、妹妹的胰脏 伞中世界。 一片狼藉的店内。 “我想要——” 叶洛拖长了尾音,却戛然而止。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叶洛的话头却停在了这里,女人忍不住追问:“你想要什么?” “聒噪。别吵着我思考。” 叶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我要的东西有点多。要慢慢想。” “你——!” 女人一窒。 她深呼吸着,千辛万苦将那怨气咽了下去。 好、好、好! 就让你得意这一下! 过会有你好看的,我非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她忍住杀心,盯着叶洛。 他皱着眉头,口中碎碎念。那冥思苦想的样子,似乎真得在认真思考应该怎么狮子大开口。 “啊。我想好了!” 良久,就在女人终于快要忍不住怀疑叶洛是不是在耍她的时候。 叶洛终于开了口。 他笑道:“我想要她的皮肤——” “皮肤?”女人一怔。 皮肤是指……【骸】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叫法? 一般怪异之间在称呼【骸】的时候,并不会用器官之类的词语去进行细分。因为【骸】就是【骸】——是怪异的外壳。 女人忍不住在内心嗤笑——果然是只初生的怪异,连这些基本的术语都不知道。 只是还不待她发问,就听到叶洛继续讲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我还想要她的发丝、她的眼睛、她的手臂、她的躯干——” 黑发少年越说越兴奋,竟然伸出了手,开始屈指点数起来。 女人忍不住说道:“你直接说骸不就行了——” “别吵!”叶洛呵斥着打断了她,“我还没说完,哪里轮到你讲话?” 他哪里来的勇气露出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咔——” 她险些快把牙给咬碎。 杀机在她瞳眸中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而叶洛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眼中那快要掩盖不住的强烈杀意,依旧乐在其中地提着要求:“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她的指头、她的心脏——” 心脏? 那是说……【核】? “那——” 女人本想说“那可不能给你”,但转念一想——随他胡言乱言、狮子大开口吧,反正都是痴人做梦,就让他在临死之前好好做个梦! 因为,那之后可是他好长一段噩梦要做的。 女人嘴角露出狞笑。 但同时。 她心中也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贱人小孩到现在还没有崩溃? 按理来说,在叶洛开口的一瞬间,贱人小孩就应该失去了最后一缕希望,那摇摇欲坠的内心也应当直接崩碎溃烂,她则是堕为怪异才对。 女人的视线不动神色地扫过周围。 大雨倾盆,迷茫一片。 但世界依旧没有发生巨大变化。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贱人小孩还对这个怪异抱有期待,一定要等他说完话么? 但眼看着叶洛讲个没完,跟报菜名似得,似乎非要把所有器官都讲一遍不可,女人渐渐不耐烦起来。 而且,她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这样说个不停,是在拖时间么? 可是拖时间有什么意义? 这样拖下去,反而对她有利——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伞中世界进一步崩溃,这些npc将会愈发扭曲,而寄生于躯壳中的她,杀死叶洛也会更加简单轻松。 那他在干什么?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说到底,从刚才开始,为什么这只怪异简直就像是换了个灵魂一样! 说起话来也莫名其妙、颠三倒四。 女人本觉得他因为绝望而失去了理智是件好事,但现在,她忽然有些后悔了! 理智的人固然会将思绪都隐藏起来,所以难以揣摩。 但神经病的思维,更是没有任何脉络可以去把握。 她看着叶洛愈来愈兴奋以至于脸色开始泛红,她内心的不安也是愈发浓郁。 “够了!那些皮肤可以给你,什么心脏——也可以给你!”她说道。 却看见叶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确定?” 那笑容让女人心中咯噔一响,她说错什么了么? 她终于忍不住了:“别讲废话了!你不就是想要完整的【骸】么?!我可以给你!” “不够。”叶洛却是大笑起来,“我不是说过了么——不够,远远不够。我想要的是她的一切。” “一切?”女人愕然地反问。 她既是愕然于叶洛嚣张的口气,不明白他怎么敢说出这种肆无忌惮的话,更是奇怪于——为什么叶洛都说出这种明显是想要“吃”掉她的话了,那个贱人小孩还没有崩溃? 为什么? 这不合理,绝对不合理! 难道—— 女人骤然上前一步,地板顿时爆发出蛛网状的裂纹,一直蔓延到叶洛脚下。 她冰冷的视线移动到了叶洛身上:“又是你搞的什么鬼!” “你指什么?” 叶洛只是笑着看着她,一边抛玩着仙人掌。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对方那身上如狂风一般迎面袭来煞气。 这只怪异!该死! 又是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容! “别再糊弄我了!赶紧给我说出来——‘我要那个贱人小孩的骸’——快点给我说!” 女人尖声怒吼。 巨大而又刺耳的声音震得整个房子都在嗡嗡作响。 叶洛额前的碎发逆风翻飞,露出那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混沌的双瞳。 “啊。我想起来了。” 他呆滞半晌,像是被吓傻了,忽然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女人只是盯着他。 但凡他再说出一句废话,她直接碾碎了他的四肢——反正只剩下一个躯干和脑袋也是可以开口求饶的。 她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叶洛接下来的话是如此莫名其妙,以至于她一时之间呆立在了原地。 “我想要吃掉她的胰脏。” 他脸色异常认真严肃地说道。 “胰脏——?” 因为叶洛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反而是郑重到了极点,女人不得不怀疑听错的是不是她自己。 “是的。胰脏。”叶洛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必须是健康的胰脏。” 他在说到“健康”的时候,语气上格外强调了。就像是五星级酒店的特级厨师,正在严肃地与新人助手讨论着食材新鲜的重要性。 女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是还不待她完全明白过来。 “什么啊,原来你不知道这个梗。”叶洛叹了口气。但他转而又露出笑容:“没关系。就让老师教给你吧。所谓的胰脏,就是指——” 还不待叶洛说出答案。 一个猜测瞬间劈开了女人的脑袋。 令她如遭雷击,身心俱震。 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 明白了! 她明白了! 叶洛一直在讲那些废话,不是在拖延时间,不是在发神经病,而是在—— “是爱呀!” 叶洛振臂高呼,双瞳闪烁着星芒状的光辉,“我想要的是——来自妹妹的爱呀!” 女人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核】的内容——那是小女孩一颗因为绝望而自我清除hp的心。而这颗【核】还处于塑造过程中,所以极易被其他信息所干扰而变质。 反而是她过于自以为是,将这最重要的信息忘记了。 叶洛将自己的意识打碎融入这个伞中世界,仅仅是为了收到来自于那个贱人小女孩的声音么? 不! 他更是为了将他自己的声音传递过去! 他刚才说的每一个词语—— 什么心脏、什么皮肤、什么眼睛、什么健康的胰脏—— 那本就不是【怪异】拥有的东西。 而是人类拥有的东西。 所以是——人类! 而他看似在说器官,其实都是在说——活下去,不要自我清除hp。 因为自我清除hp了,变成怪异,脱离人类姿态,就无所谓“健康的胰脏”了。 每一个单词,都是在暗示。 而最致命的是—— 她刚才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仅任由他在那里大放厥词,甚至也跟着说出了那些词语,说出了“可以将那些皮肤什么的统统给你”。 她早该想到的! 既然她可以诱骗他说错话来塑造【核】,他同样也可以诱骗她说错话来摧毁【核】! 现在的【核】—— 已经被叶洛掺进杂质了! …… …… 四十三、双面的叶洛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到了这种境地,她的声音反而十分平静了:“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做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 叶洛露出诧异的眼神,奇道:“哥哥想要拥有妹妹的胰脏和爱——难道不是我国法律赋予哥哥的终生政治权利么?” 女人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是盯着他:“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赢定了?你是不是以为,你用这种小把戏,就能弄垮我数十年的心血? “你现在不过是在那个贱人小孩的【核】中参杂了某些杂质——某些让她以为还有机会保留人类姿态的杂质。但我很快就可以把那些杂质挑出来。 “而你绝对不会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方法—— “我依然会把那个贱人小孩变成怪异,然后把你切成碎片,一点一点喂给她吃——亲口吃掉自己最后的希望,我想那也一定会是十分有效的助燃剂才对。就算无法完全剔除你加进去的污染物,也一定可以大幅度提纯那颗被你污染的【核】。” 女人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是在讨论着刚买的鱼是要清蒸还是红烧。 平静之中酝酿着风暴。 反而更加可怖。 可叶洛的反应却是咧嘴一笑—— “哈哈。” 那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一点也不搞笑的笑话,不得不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猩红色的瞳孔中杀意如惊涛骇浪,女人再也忍不住。 “轰——!” 右爪随手撕烂身后的墙壁,抓起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块,就要向叶洛砸去。 她早就想好了,就算叶洛可以用那贱人小孩的求生意志加强身边的事物,形成锋利无比的武器,可是他自己的肉体依旧是无比脆弱的! 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既然靠近他有风险,那就—— 用这些东西,砸死他! 可是她还来不及将东西扔出去,视野中,数道银色流光倏然闪过。 然后就是眼前蓦然一黑。 有什么密麻而锋利的针,刺进了她的双瞳。 摧毁了她的视野。 就听到叶洛大笑道:“阿洛老师送你的小红花,喜欢么?” 原来是叶洛在她动手的前一刻,已经将手中的仙人掌盆栽强化成了武器,将那些针尽数甩进了她的眼中。 她又惊又怒,但那针落入眼中,让她的再生速度明显放缓,明明一瞬间就可以复原的小伤,现在视野之中仍然是一片模糊不清。 她只好循着记忆,将那石盘猛地扔了过去。 “铛——!” 石头明显是撞在了书架上,发出激烈的金属折断声音。 但却没有她想要听见的肉体被砸成肉酱的声音。 她心下一沉,心神迅速聚集在听觉上。 就捕捉到颇有些踉跄的脚步声音已经出现在了店外,还伴随着未能压抑住的咳血声。 想跑?! 你做梦! 她听声辨位。 狞笑一声,脚步一拧,脚下的地板“咔咔咔”地炸开。 碎石飞溅中,她猛地冲了出去,宛如一道紫色的惊雷。 然后随着一道银色流光在昏暗的视野中乍现,一抹冰凉骤然掠过腰际。 “噗嗤——” 污泥从腰部的断面飞溅而出。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一分为二—— 上半身已经飞到了半空中,下部身仍在兀自向前奔跑。 这诡异的感觉令她浑身冰凉。 恰在此时,她的眼睛蠕动着挤出了那些细针,终于夺回了视野。 她艰难地扭头,瞳孔顿时缩小成了针状。 那锋利无比、将她一分为二的东西,竟然是一根再纤细不过的鱼线。正水平地挂在出口大门的两端。 黑色的鱼竿斜插在左侧的门把手上,鱼钩则是稳稳地钩住了对面的门轴上。 她明白了。 这家店本是一家渔具店,鱼竿散落一地,叶洛在逃出店内的时候,乘着她视野受损就将那鱼线横置于店门口。 她刚才视野一片昏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顾着向外猛冲,竟是被那细线拦腰斩开。 但普通的鱼线怎么可能有这种强度和韧性? 毫无疑问,他是将那鱼线进行了强化! 上半身飞在半空中,女人心底一片冰凉。 不仅仅是因为雨水灌进了体内,更是因为她实在是难以置信—— 刚才那只怪异,明明身受重伤,却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这么多的计划与安排。 言语间激怒她,乘着她暴怒之时再攻击她的眼睛,然后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她向店门外追去,其实早就在店门口布置好了陷阱—— 就等着她将自己斩成两段。 这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竟然是在刚才短短几句的对话中就想好的么? 他的言行举止突然变得怪诞离谱,让她以为他是受不了陷入绝境的打击,所以变得疯疯癫癫。 其实是她被骗了吧? 被他的伪装给欺骗了吧! 疯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冷静理智的计划与安排? 输了。 彻底输了。 不得不承认,在“智”的方面,是她输了。 但是—— “啪——” 女人的上半身开始坠落,并未落地,而是被另一只蓦然伸出来的手接住了。 手的主人同样是一具外形表现为女性特征的怪物。 那怪物接住了上半身后就迫不及待撕成了肉末,连着那倒在地上的下半身一起,将喷涌出来的污泥尽数吸收进了体内。 呼吸之间,她就又变回了那宛如巨熊一般的恐怖姿态。 叶洛绞尽脑汁设计出来的陷阱,对于她,根本就毫无作用。 “说到底,不过尽是些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她的视线定格在那沿路撒下来的鲜血上,歪歪斜斜地钻进一旁一条长而狭窄的小巷中。 看来叶洛就是乘着她复活的时候,逃到了长街商店背面。 “逃吧、逃吧、逃吧。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狞笑一声,就要走进小巷,却因为身躯过于庞大而无法钻进去。 “这也是你的小聪明么?” 她冷笑着。双肩微微一用力,那石头铸成的墙面就仿佛豆腐裂开,大块小块的碎石沙沙落下。 她硬是一步步挤了进去。 “咔咔咔——” 墙面破裂的声音即使在这大雨中都颇为刺耳。 可她根本不担心会被叶洛听到。 不如说,她就是故意要让他听见! 让他逃。 拼命的逃,死命的逃! 逃得越是绝望,越是歇斯底里—— 那个贱人小孩的【核】就堕落得越快! …… …… 与女人想象的不同。 叶洛并未在逃窜。 刚才他毫无防御地被女人打中左臂的一下,实在是太伤了! 左臂被撞得破破烂烂,彻底就用不了了,而那力道在轰碎他左臂的同时,还顺势灌进了他身体的左侧。他不知道哪个器官破裂开来,以至于开始不住地咳血。 再加上刚才整个人在地上疯狂翻滚,又猛地撞到墙上,现在,他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和完好的地方。 泥土和着雨水,还有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再加上碎石与石灰,涂满了全身。 踉跄在大雨中扶墙奔走,鲜血在身后蔓延,看上去狼狈极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在笑着。 那脸上的笑容肆无忌惮无所畏惧,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玩恐怖游戏的狂热玩家。 很可怕。 虽然很可怕,但是—— “很有趣!” 叶洛低声吃吃笑着:“刺激。太刺激了。还好是‘我’留了下来,出去解谜,哪有留在这里好玩!” …… …… 现实世界。 叶洛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画卷。 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弧度: “呵。还好是‘我’被释放了出来。神经病才愿意留在伞里面挨揍。” …… …… 四十四、冰冷的叶洛 右手纤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轮椅铝合金的扶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黑伞的阴影覆盖在叶洛身上,勾勒出雕塑般的身形。 在剥离了所有非理性属性之后,他身上再无那柔软和煦的感觉,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都要冷硬与冰冷许多。 宛如冰魄。 他正在思考。 耳中是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触手蠕动时发出来的黏稠声音,以及少女们从天而降时,肉体与巨大触手碰撞时发出来的惊雷之声。 双瞳中倒映着的地狱一幕,是灰鲲的“食品加工厂”。 食材是自我清除hp的少女,加工的方式是永不停止的自我清除hp循环,成品是绝望与痛苦。 这是足以让普通人直接丧失理智的吊诡一幕,落在叶洛眼中,却是波澜不惊。 他漆黑如墨的双瞳宛如冬夜镜湖。 冰冷而毫无情绪地倒映着一切。 “奇怪。” 他忽然吐出这两个字。一顿,接着是—— “有趣。” 然后他扭过头,视线落在身侧小女孩身上—— 纤细的女孩依旧保持着手持透明小伞的动作,但是那伞却已经开始腐朽—— 白色的伞柄染成黑色,透明的伞面出现漏洞,金属的伞骨出现锈迹。 而小女孩的脸依旧保持着那一贯天真烂漫的笑容,但是那双眼瞳已经出卖了她真实的状态。 圆圆的、漆黑的双瞳,微微颤栗着。 那是快要崩溃的眼神。 叶洛试过与她说话,不过并无反应,看来是因为她的心神现在已经被困在了伞中。 所以无法挣脱。 “等等——” 叶洛微微皱眉。 “困在了【伞】中——” 这本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却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视线从眼前的花鸟市场移动到伞上。 但可惜的是,伞依然是伞。 白色透明,小巧精致。 毫无特别之处。 可这才是最特别的地方! 一把可以隔绝【灰鲲】的大雨,让小女孩免于落入自我清除hp循环的伞,怎么可能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伞? 如果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伞,倒也好了。 在他【离析术】的解析之下,应当会展现出死线才对。 再不济,也应当有迷雾和荆棘。 可是现在落在他眼中的却仅仅只是一把伞。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这把伞,根本就不了解! 因为完全不了解,所以才会出现【离析术】根本无法发动的情况。 但这也太离奇了。 要做到完全不了解一样东西,除非是蒙着眼睛,在完全不接触事物的情况,盲猜。 而眼前的伞,无论如何,它的材质和功能是已经被他敲定了。 材质当然就是普通的伞,而功能则是【改变认知】与【隔绝负面情绪】。 他收回视线,看向花鸟市场,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他每一项都猜错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的推理都要推翻重来? 因为毫无疑问,在这个《花鸟市场游戏》中,所有的故事和剧情都是基于这把透明小伞展开的。 如果小女孩不曾拥有这把伞,她早就坠入循环中了,也就不存在叶洛与她在这里的相遇。 更不存在【系统】发布什么任务。 “系统任务——” 叶洛心中一动。 他想到【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______小女孩的伞。】 现在,岂不就是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时刻? 无论是夺走,还是摧毁,他只需要伸手就能够做到。 不同于之前,伞有着强大的防御机制,一旦他伸手触碰就会被篡改认知而坠入循环,导致任务失败。 现在,再不会有任何阻碍——因为伞已经濒临破碎,根本没有余力来干扰他的意识才对。 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猜测。但即使猜错了,也无伤大碍。要是被吸入伞中了,大不了再跑出来就好了。 要是成功了,那将对目前的僵局带来巨大改变。 按照《猫鼠游戏》中的惯例,任务成功后,【系统】会给出任务奖励,而且这奖励将会对当前的局面有巨大的帮助。 即使【系统】抽了风,什么都不给,也是有益无害的。 说到底,他当前的目的是什么? 是破解谜题么? 是杀死那个女人么? 是让小女孩不要坠落为怪异么? 是。 但那些都不是根本目的。 抹去那些毫无意义的悲伤、愤怒、杀意,只留下一颗澄澈的心。 他当前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系统任务。 因为一旦任务失败,他就将受到惩罚,异化成怪异。 他可不想变成像女人那种怪物,丑到惊世骇俗、令人发指,晚上睡觉恐怕都会做噩梦惊醒。 这是他首要避免的。 更何况—— “只要切了这把伞——” 叶洛自语道:“那个女人的仪式也就失败了。打得我那么惨,我只是毁掉她的仪式。这很合情合理吧?” “嗡——” 右手掠过虚空,从轮椅中抽出一把离析刀。 名为“蝉衣”。 是所有离析刀中,最为纤细和单薄的一把。 正适合用来切割这种塑料材质的伞面。 右手拇指与食指夹住刀柄,刀身流淌着冰冷的银色,停在他指尖宛如一泓月色。 他正要动手。 一道声音蓦然在他心中响起。 “不能这么做!”那声音说道。 叶洛的手微微一顿。因为那竟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是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人格么? “不能这么做。”那声音继续说道:“这样做,即使仪式被打断了,可是小女孩也要彻底落入循环了啊!” 叶洛眼帘微微垂下,倾听着“内心”的声音: “那个女人虽然该死!可是小女孩却是无辜的!不能这么做,不能就这么将小女孩推入深渊!” “那么该怎么做呢?”他喃喃自语。 那声音说道:“再等等!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才对!再多等等!” 叶洛沉默半晌,似在内心挣扎,忽然开口:“白——” “白?” “白——痴么你?”微微移开头顶的伞,冰冷的视线穿越层层雨幕,直达那被迷雾笼罩着的巨鲲。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小灰鲲,模仿我的心声是不是很有趣?声音倒是挺像的。但是拜托,这可不是小说,哪来这么多天使与魔鬼的内心戏? “更何况,‘我’可不是伞里面那个神经病妹控。对于爱与正义,我可是半点兴趣也无。她的死活我也是根本都不关系。 “我在意的只有一点——怎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 他举起手中的刀。 对准伞沿,横切了下去。 “再见。” …… …… 四十五、寄生的开始 “嗡——!” 一抹银色掠过怪物的脚踝。 巨大的右脚自脚踝以下,直接从身体分析,左脚也被切进去了一大半。 猝不及防之下,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就要摔向地面。 幸好在最后一秒,女人双手撑住墙面,这才没有以头抢地。 她的身体向前倾着,眼前正有一根隐秘的鱼线在大雨之中颤颤巍巍。 这鱼线虽然纤细,但是对于她而言却是致命的! 若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止住了身形,就这么摔下来,这根鱼线恐怕此时已经切豆腐般割开了她的眼睛,直接切进了脑子里,将她的脑袋平分成两半。 这两根鱼线,一根切割她的脚踝,让她失去平衡。一根计算好了她摔倒的轨迹,正卡在她脑袋的位置,誓要将她的脑门切开。 毫无疑问,这又是那个该死的怪异布置的陷阱。 女人直起身子,将那断掉的脚踝捡回来,在手中捏爆,挤出一滩烂泥,灌入口中,呼吸之间所有的伤口便恢复如初。 她深吸一口气,双瞳中流动着骇人的光芒。 自她进入小巷,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她本是怀着猫抓耗子的心态在追捕叶洛,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掉着。 现在叶洛已经将他的一部分意识融入了这个世界。通过这种方式,他将一些无用的“希望”传递给了那个贱人小孩,污染了她绝望至死的【核】。 覆水难收,女人虽然没有办法将叶洛传递过去的信息剔除干净,但是她可以灌入更多的绝望来稀释叶洛传递给贱人小孩的情绪。 而方式就是折磨叶洛,让他的内心也被绝望所灌满,乃至于要溢出来,流进那个贱人小孩的内心世界。 这是女人的想法。她在发觉叶洛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确实是慌了。情绪失控,这才导致她刚才在渔具店内破绽百出、几经受挫。 可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叶洛这么做,看似极大地威胁了她的仪式,但说不定反而是助她一臂之力! 现在,伞中世界濒临破碎,那个贱人小孩将自己的潜意识藏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她难以将负面情绪输入进去,【核】的凝练过程也明显变慢。 可现在有了叶洛,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自己的意识融进了这个世界,从而链接了贱人小孩的内心深处。 “链接”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刻的叶洛,已经成为了一个通道—— 一个向贱人小孩灌输负面情绪的通道! 她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你不是自作聪明地将自己的意识融入这个世界,想要给那个贱人小孩传递信息么?那就传递啊!把你的绝望、你的痛苦、你的惨叫统统都传递过去!” 这是女人的计划。在她看来,这计划精妙极了,不仅将原本处于劣势的战局转为优势,甚至是进一步扩大了优势。 教她怎能不得意洋洋? 但是—— 她没有。 此时此刻的女人,内心半点没有玩弄猎物的愉悦,也没有期待战果的欣喜! 有的只是沸腾如滚水的暴虐与压抑! 因为,已经五分钟了,她与叶洛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甚至已经快要追踪不到他的气息。 在这五分钟内,行走在这小巷中,她堪称如履薄冰。 全因为那个该死的怪异,不停地在小巷中穿行,还沿途布置陷阱。 夜色如墨,小巷之中又甚少灯光,那半透明的纤细鱼线在这瓢泼大雨之下,隐蔽极了。 有好几次,她都险些直接被砍下了脑袋。幸好她前行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及时退后,要不然脑袋坠地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次数多了之后,她便干脆打碎身侧的墙壁,抓起大块的石壁向身前扔去——那些细线虽然对她而言是致命的武器,但除此之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鱼线,被高速飞行的石头一撞就断了。 但不曾想,叶洛竟像是将她的这一举动也预测到了,居然在脚踝高度的位置也布置了鱼线,并且设置了连环的陷阱。 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险些将她的脑袋削成两半。 其实于她而言,死也就罢了,反正伤不到她的本体,大不了再寄生在其他的躯壳中。可是既然这具躯壳已经吸收了那么多其他躯壳的能量,就这么丢弃了,未免太浪费了。 更何况,要是死了之后,再随机寄生在其他躯壳中,可就弄丢那只狡猾的小老鼠了。 到时候又要花功夫去找,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 这才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 “啧。” 她眼神阴沉如水。 不爽! 极度不爽! 内心的暴怒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从五脏六腑一直蔓延到喉舌,从牙缝中渗出,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忽然,她的眼神凝住了。 那是一抹鲜艳的红色,成星点状散布在被雨水打湿的洁白墙面上。正好被斜对面店铺中漏出来的白色灯光照耀着,仿佛一朵绽放的鲜红色花朵,在这夜色之中格外刺眼。 只是那花朵的花瓣中混杂着怪异的灰黑色,活物一般微微弹动着。 那是淤泥。 女人看着那蚯蚓般的淤泥,脸上的暴躁霎时间就消散了。 渐渐地,一抹诡异而可怖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绞尽脑汁地逃命,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啊。” 忽然,她猛地一个翻身,四爪抓住墙面,壁虎一般吊在墙上。 她四肢并用,瞬间攀爬至那红色花朵之处,伸出蛇一般的长舌,将那淤泥连带着鲜血一同吞入腹中。 “小虫子,会用计谋的可不只是你。” 缓缓抬起头颅,嘴角勾勒出狰狞的笑容,猩红色的双瞳中闪烁着猎杀者的目光。 “寄生——已经开始了。” …… …… 用牙齿咬断鱼线,拾起碎石,将鱼线的两头各卡进巷道两侧的墙面。 纤细的鱼线在这大雨之中,摇摇晃晃。 雨水打在黑发少年的身上。 叶洛一边哼着歌,一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与女人想的不同。 叶洛可没有什么“绞尽脑汁”和“费尽心机”—— 他都是凭直觉做事情的。 他捡起仙人掌是觉得好看,将那些针射入女人眼中是觉得刚好,出门的时候挂了根鱼线在门口则是顺手——谁让那里正好放了一根鱼竿。 即使是现在,他沿着小巷一路往前走,一路在身后布置鱼线,也只是因为出门的时候正好拿了一团鱼线,塞到了口袋里。 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 那就用了呗。 他可不像伞外面的那个‘他’,满脑子都是逻辑,一层思维外面还包着另一层思维—— 又不是面壁者,有必要搞这么复杂么? 像他这样没心没肺不好么? “真希望完整时候的‘我’,也能活得这么畅快就好了。” 话音刚落。 他忽然觉得刚才的话,哪里有些古怪。 …… …… 四十六、局势的变换 不仅古怪,而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事情。 可是他只是用一瞬间稍作思考,瞬间之后,他就放弃了思考。 “怪就怪吧,不关我事。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事情——那就只能拜托另一个‘我’了。” 叶洛歪了歪头,露出笑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我家可爱的妹妹。”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沿着巷道向前走去。 巷道又逼仄又黑暗,两侧是三层楼高度的墙面。 没有窗户,在这雨夜中之中,也就没有半点灯光。只有在偶尔经过路口的时候,会有另一条街道店铺中的灯光偷跑出来,洒在湿漉漉的墙面和地板上,反射出一闪而逝的光亮。 照亮叶洛那双灰色的瞳眸。 这里是花鸟市场的储货区,是平时那些店家贮藏货物的片区,密布着三到五层楼高度的仓储用房,如豆腐块一般铺开。 这里是不为游客所知的另一个片区。 如果说那条位于中心轴线的长街,以及向两侧蔓延开来、鳞次栉比的商店,灯火绚烂、人声鼎沸,是花鸟市场光鲜亮丽的面子。 那么,这片占地超过三分之一的仓储区,建筑高大而冰冷,道路狭窄而阴暗,就是花鸟市场的里子——是肠胃。 “大概就类似于消化系统?” 不知为何,叶洛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然后。 他止步。 白织灯的光芒照亮他的视野。 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立在身前,驱散眼前的黑暗。 出现在身前的是一条十字路口。 向左右两侧望去,能遥遥看见闪烁的灯光在大雨中模糊不清,朝着灯光沿着街巷走下去应该就可以走出这片仓储区。 往左? 还是往右? “还是凭直觉吧。” 他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游戏币,三十毫米的尺寸,正面印着一条金鱼,反面则是一把伞——那是白天的时候他与妹妹在游戏厅兑换剩下的。 “正面转左,反面转右。” 拇指轻弹,银色的光辉在雨水中旋转起飞,勾勒出一圈圈圆轮,然后在最高点落下。 “哎呀。手滑。” 硬币恰好从指缝中滑落,直直地落入地面。 “铛。” 非常偶然地卡在了混凝土路面的裂缝之中,纹丝不动。 “诶?” 叶洛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蹲下身去,看着那直立着的硬币,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的是意思是继续直走吗?我可爱的妹妹。那就听你的。” 他拾起游戏币,放入口袋中,正准备站起身来。 脚下一软,身子猛地一个踉跄,他险些一头栽在了地上,幸好用手扶住墙。 与此同时,五脏六腑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刺痛与反胃——就像是有什么阴冷的小东西冷不丁咬了一口他的内脏。 “哇。” 他背靠墙面,用手捂住嘴,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鲜红色从指缝中渗出,嘀嗒落在地上。 一边咳着,一边放下手,他看着掌心的鲜血,在街灯的照耀下如此耀眼。 但更刺眼的却是那滩红色鲜血中的一滩淤泥。 那淤泥仿佛活物,摆尾一般在他掌心跳动着,那努力蠕动的样子,就像是被人用拳头捏爆成一滩肉泥的蚯蚓,依靠顽强的生命力而存活着。 令人作呕。 而只要想到,这玩意儿竟然是他从他体内吐出来的。 就不仅仅是恶心,更加是悚然了。 但叶洛却只是眨眨眼。 他盯着那滩淤泥,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确实很恶心。” 他随手一甩,将那淤泥混着鲜血洒在墙上。 “但是这玩意儿是怎么跑到我身体里的?” 他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左臂。 这条胳膊因为刚才女人的攻击而彻底报废,像根麻花一般扭曲着,本该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样子。 但不知道何时,那鲜血已经止住了。 他伸出右手,双指夹住被鲜血和雨水打湿的左手衣袖,轻轻往上掀开。 就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他的胳膊依旧不正常地扭曲着,那骨头反折的弧度,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可是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竟然是都已经愈合了。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粗暴而野蛮地帮助他治好了伤口,但却完全没有顾及他手臂的骨头。 叶洛尝试性地握了握左手拳头,顿时有一种滞涩的感觉,像是生锈的机械一般难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左手手臂。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不是因为他的骨头依旧歪曲着,而是因为他的体内似乎有什么黏稠的异物,阻止了他对身体的掌控。 “不。不是阻止,而是——夺走。” 他翻开右手手掌,一把刀锋如犬牙一般错乱的银色小刀,便从袖口滑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双指夹住刀柄,反手一挥,竟是掠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臂。 “嗡——” 刀锋声响起。 一条细长的伤口绽放在手臂。 鲜血顿时从那伤口处流出。 而与那鲜血一同流出来的还有—— 一滴一滴的淤泥。 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淤泥怪在他体内寄生。 叶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一点点愈合——这赫然是那些npc的【超速再生】。 “嗯。这么看来……”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我果然是变态了。” …… …… 现实世界。 花鸟市场。 小刀在空中勾勒出银色的轨迹,在快要触碰到那透明小伞的时候,却骤然一个仄歪。 直直地刺进了黑发少年的心脏,然后又猛地拔出。 “噗嗤——” 鲜血从心口处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襟。 生机迅速流逝,他的双瞳也渐渐失去所有光泽。 呼吸之间,就半点高光也无。 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在下一瞬间,如时光倒流,所有的生机与光芒重回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 “嗬。” 他弯腰吐出一口浊气,像要是要将那残留在细胞中的疼痛尽数吐出。 冰冷的视线如同利箭,直射天际的灰鲲。 “再来啊。” 他冷笑着。 再次挥刀。 但同出一辙。 那利刃在快要切开伞面的那一刻,叶洛的心神出现了空白——被灰鲲的意识所覆盖。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无数的“去死”,如同黑色的潮水,一瞬间吞没了叶洛的意识。 一瞬间之后,待他夺回意识,那把利刃已经以比去势更急的速度返回来,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喉咙中,然后用力一扭、一拔。 “噗嗤——” 喉咙撕裂,气管和动脉瞬间破碎,鲜红色的血液喷射而出。 窒息的痛苦让人绝望,他捂住喉咙,却仍然止不住那汹涌流出的鲜血。 但更加令人绝望的是那随着血液一同流逝的生机。 意识模糊,身体冰凉,躯干僵直。 手中的小刀从指尖滑落—— 却在落地的前一瞬间,被一只手接住。 那是再度复活的叶洛。 他握紧了手中的小刀,一点点直起腰,抬起头,喉咙处可怖狰狞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小灰鲲。” 他另一只手捡起刚才被扔在一旁的黑色雨伞,轻轻靠在肩上。 “区区刺穿心脏和割喉,可是杀不死我的。” 他掀开眼帘,万千雨丝在他瞳底倒映。嘴角勾勒出毫无温度的笑容: “想要阻止我拆了那把破伞,不如让你的本体下来试试看——能不能杀死我。” …… …… 四十七、灰鲲的报复 “你过来啊”这样的言语—— 当然是叶洛在放嘴炮。 隔着上千米的距离,灰鲲都可以在他脑子里说话,甚至覆盖他的意识,让他毫无知觉地陷入一次次自我清除hp当中。 要是它真得降落下来。 且不说他会不会直接被镇压在那巨鲲的腹下,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直到永无止境的疼痛让脑袋彻底崩溃。 单论灰鲲那恐怖的自我清除hp光环,恐怕整个南城的人类都要在内心种下“自我清除hp”的种子。 首当其冲的他,更是会陷入无限的自我清除hp循环当中。 说到底,与在伞中世界面对女人时候不同——他和那个女人的战斗水平虽然被越拉越大,但是两人依旧在某一个境界线之内。所以,他的【不死】依旧发挥着正面的效益。 可是当敌人强大到了某一个程度,超过了一定的极限,那就不是靠堆砌生命和hp就能战胜的时候。 这时,【不死】就成为了一种负面效果。 就像是在《猫鼠游戏》中,如果他在最后一关的长街上,未曾看破日记本的秘密,未能【斩】碎大猫。 恐怕他会像一只“永远都玩不烂的玩具”,被那只大猫一直折磨下去。 ——直到他在精神层面,彻底死去。 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灰鲲对于他而言,尚处于——无解。 但叶洛并未就此自暴自弃。 他也并不全是嘴遁。 他正是算准了,天上那头灰鲲没可能轻易落下,才这么说的。 这并不难理解。 要是那头漂浮在苍穹之下的灰鲲可以自由落下来,它早就落下来一口吞掉他了,何必跟他纠缠这么久—— 居然还要在他脑子里装作什么“心之音”,诱骗他放弃破坏那把伞。 直到被他识破,它就恼羞成怒,直接覆写了他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写满了“去死”。 叶洛不知道是什么【规则】限制住了那头灰鲲,逼迫它只能浮在天空。 总之,既然它不能落下来。 那现在的状态不就是网友骂街? 只不过那头灰鲲的攻击可以顺着网线打人罢了。 ——反正也打不死他。 更何况,那头灰鲲看似掌握了主动权,想让他自我清除hp,就让他自我清除hp。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拿起刀子捅进自己要害了。 但是—— “但是真是如此么?” 叶洛斜睨着灰鲲,嘴角勾勒出笑容:“若‘操控我自我清除hp’真是那么轻易简单的事情,你早在我进入花鸟市场的时候就该这么做了。 “你明明那个时候也对我发动了攻击——企图篡改我的意识,让我陷入自我否定,诱骗我自我清除hp——只是根本没奏效。 “因为那只是‘篡改’或者说是‘诱骗’,而这一次你的攻击却是直接‘覆写’和‘操控’。强度明显高了不止一个层级。” 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的声音,渐渐愉悦起来。 “为什么一开始你没有施放这么强悍的攻击?难道是不想杀我,不可能吧。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释放这种攻击,你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亦或者——请容我根据那个女人所说的【事件】来大胆猜测——在这片大地或是都市之中,有什么你极为恐惧的存在。所以你只能漂浮于上空,而不敢将触手伸得太长、太深。不然,一旦被发现,你就会被某只更大的鱼——吃掉。” 黑发少年微微一笑:“小灰鲲,我猜的对么?你是在害怕什么【未知】——对吧?” 雨势如旧,天色阴沉。 灰鲲自然是没有回复。 似乎只要叶洛没有试图去破坏那把伞,它就可以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但很可惜,叶洛却没有办法默契地也保持沉默。 他在说话的同时,正暗自凝神于一线,意识如扫描仪一般进行着自我检测,捕捉着自己意识波动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那是当他说出“被某只更大的鱼吃掉”的时候,他平如镜湖的心湖蓦然泛起一抹涟漪。 那涟漪的频率与幅度都是极为微妙,不过是风吹叶落于湖面般的轻柔。 但此刻叶洛正将心神全都归于沉寂,这轻微的涟漪,无异于白色的宣纸上多了一滴墨点。 还是蓝色的墨水——那是灰鲲悄无声息渗进他内心的一点意识! 虽然不过一点,但却如此刺眼。 “鱼上钩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该起杆了。” 这一刹那。 他一心两用。 心神凝聚于一点,如一把利刃,猛地刺向那抹蓝点——将它瞬间撞得溃散。 同时,右手持刀,骤然刺向伞面。 银芒乍泄! 雨水在半空中碎成齑粉。 刀尖与伞面触碰的声音,竟不是想象中清脆的声音,而是一种怪异的沉闷声音。 就像是刺进了什么腐烂的、黏稠的异物。 但这只是刀尖与伞面的浅浅触碰,他还未来得及将刀尖刺进去。 下一刹那。 “咔擦——!” 他的耳中忽然传来惊雷炸响,伴随着海浪猛拍悬崖的声音,仿若某种生物的怒吼之音。 震耳欲聋,令他心旌摇动。 那炸成粉末的蓝色齑粉已经卷土重来,瞬间扩散开来,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他的心神,夺走了他的全部意识。 却充满恶意地单独将“听觉”留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报复——灰鲲的报复。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刀子进出肉体的声音连成一片,甜腻而令人作呕。 通过声音,他清晰地感觉到—— “他”拿着小刀,数秒钟之内,对准自己的心脏、喉咙、太阳穴……连续猛刺。 干脆利落、刀刀致命。 直到他再也无力拿住手中的小刀。 小刀“当啷”落地。 他的意识才终于得到释放。 而此刻的他,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破破烂烂。鲜血不要钱似得瓢泼而出,将他浑身上下还有座下的轮椅都染成了鲜红色。 但叶洛此刻再没有心思去顾虑这些了,刚才反复自我清除hp时候的剧痛密密麻麻地积累着,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泥石流一般淹没了他的意识! 无数的“痛”字,一笔一划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笔锋。 叶洛低头咬牙,双肩低垂,浑身僵直,双手死死抓着轮椅扶手。 用力之大,以至于扶手开始咯吱作响,似就要这么被他握烂。 十秒钟,亦或者是十分钟。 他终于从那梦魇般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浑身湿透仿佛从湖底捞起来。也不知道是雨水,是冷汗,还是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滑落。在轮椅下面汇聚成了一滩血泊。 “早知道——” 他声音沙哑仿佛含着一块火炭,“早知道要遭这种罪,我就不该出来。” “嗬——”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要是那个疯子的话——肯定会喜欢这种痛苦。” “但是,我可是一点也没有他那种受虐狂的性格。所以——” 他抬起头看向苍穹,举起鲜血淋漓的双手。 苍白如雪的脸上溅射着散乱的鲜血,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没意思,不玩了,我投降。” …… …… “才怪啊。” …… …… 四十八、寄生的Play 暗紫色的怪异身影在雨夜下仿若巨化的蜥蜴,在被雨水打湿的墙体上快速爬行。 她的身躯如此庞大,但那举重若轻、快如闪电的动作,却让她悄无声息地融入这黑夜之中,贴附在墙体之上,仿佛一片羽毛,轻盈极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人的躯壳再没有特别巨大的变化。 转而代之的是她身上的气息,发生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转变。 若说她之前的气息还带着哺乳动物特有的湿热,那么,此时此刻她身上流淌着的气息就是一股类似于冷血捕食者特有的冰冷与阴寒。 正如她之前对叶洛所说—— 之前,她与叶洛的差距还局限在人类与野兽之间。很快,这种差距就会被拉开到食物链顶端与底端的差距。 现在,这种差距已经逐步体现出来了。 叶洛苦心孤诣布置的陷阱已经不能阻止她的步伐,因为她已经进化出了强大的夜视能力。 再凭借她强大的反应力,完全可以在不降低速度的情况下,避开那些鱼线,保持前冲的趋势。 按照目前的速度,不用多久,她就可以追上因为受伤而步履蹒跚的叶洛。 将他撕成粉碎。 但她并不决定这么做。 一抹白光照亮女人的双瞳。 女人微微眯眼,从墙上轻盈地跃下,巨大的脚掌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 发出光亮的是一盏孤单。 那光芒透过雨幕,落在她湿漉漉的躯壳上,仿佛照耀在了被雨水打湿的铁皮,反射出冰冷骇人的光芒。 身前十字路口。 那只小虫子往哪里跑了? 左,还是,右? 女人并没有考虑太久。 她嗅到了一股味道。 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里是一条斜度轻微的上坡路,雨水汇聚成一小股,从身前幽暗的小巷深处缓缓流下来。 流过十字路口,流到她脚下。 在光芒的照耀下,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水中的鲜红色与浑浊的淤泥。 她蹲下身去,巨大的爪子盛起一大捧混杂着鲜血与淤泥的雨水,一饮而尽。 熟悉的血腥味,这味道她曾经品尝过。 “小虫子,找到你了。” 她站起身来,嘴角勾勒出残忍的笑容: “血液中淤泥的味道已经如此之浓,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了吧——你的身体已经被寄生了。现在的你,还能保持那份得意么?还能在那里装疯扮傻么?” 冰冷的视线似乎洞穿眼前的黑暗,狠狠地钉在了那黑发少年的身上,看见了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以及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画面! 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了。 但现在还不行。 既然寄生已经成功发动,她反而不怎么担心小老鼠会跑到哪里去,唯一要警惕的是他会在绝望之下使出什么鱼死网破的攻击。 女人现在仍然在防备着,叶洛说不定会释放出比那“剧毒”般的攻击更加恐怖的攻击。 叶洛已经给够她“惊喜”了,她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以防万一,她会在后面慢慢钓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直到叶洛的身体完全被淤泥所灌满,彻底失去了对自身意识的控制。 她再出现,好好炮制他。 他不是自诩【玩家】么? 到时候,她先把那个贱人小孩变成怪异,然后再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与那个贱人小孩展开一场“正义”的厮杀—— “那一定很有趣。” 她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 …… 漆黑的小巷中。 “嗯?” 正拖着脚步向前走的黑发少年,忽然打了个喷嚏。 “难道是感冒了?” 他疑惑着自问,随后便摆了摆手:“这不是意识世界么?” 抬脚跨过身前的水坑。 “还是说……是谁在想我?是那个女人。还是说——” 他一顿,视线忽然看向天空。 “是伞外面的那个‘我’?” 他的脸上有些幸灾乐祸:“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想要求我帮忙吧?那我可要好好耍一耍他。不过那小子看起来理智又冷漠,实际上还蛮小心眼的。我要是耍了他,他怕不是迟早要报复回来。嗨,我倒是不怕他,不过总被惦记也岂不是自找麻烦。呃,等等——” 他一边走着,一边碎碎念着。 忽然猛地一拍额头,反应过来: “外面那个‘我’,不也是我么?他要怎么报复‘我’?难不成自我清除hp么?” 他笑了笑,然后骤然脸色一僵。 扬天喷出一大口鲜血。 红色的液体混杂着愈发黏稠的淤泥,星落般分布在湿漉漉的墙体与地面,与雨水混浊在一起。 他踉跄后退两步,用后背抵靠住冰冷的墙面,感受着身体左侧传来的绞痛,一阵、一阵痉挛,仿佛正被无数细小的虫子撕咬着内脏。 “真是——痛啊。” 半晌,他才缓过来。 右手拭去嘴角的鲜血,他抬起头,双瞳熠熠生辉。 “但也——真是爽啊!” 他大概是被【寄生】了。 这都不需要他动脑。 从体内那些活物般的淤泥就可以看出来——它们迫不及待要钻进他伤口的样子,未免也太像寄生虫了。 但是,寄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方式呢? 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猛击他的那一记,打碎了他的左臂,同时也将一些东西灌进了他的体内。 难怪他忽然开始吐血,他本以为是内脏哪里也破裂了,其实是被一些异物寄生了吧。 他可以清晰得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淤泥在他体内越积越多,并且在夺取他对身体的控制权。 说是“身体”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他现在本就是意识体的投影。 精确来说,那些淤泥正在污染他的意识体,从而夺走他对自我的控制。 投影在现在的身体上,就是那些淤泥顺着血管在他体内奔流,慢慢地啃噬他的身体。 他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从左手指尖开始,现在整个左手都隐约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而且那种失控的感觉还在进一步扩散。 但却也有着“好处”,那就是他在被那些淤泥啃噬的同时,似乎也拥有了那些npc躯壳的部分属性。 例如让他左臂伤口都恢复如初的【超速再生】,虽然—— “并不怎么超速就是了。” 叶洛笑着说道。 是的。他在笑。 与女人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不同—— 虽然体内正有一些非常不妙的异物在快速繁殖,并且逐步夺取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可是他的脸上却半点惊惧神色也无。 恰恰相反,他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流露出来的情绪赫然是—— 饶有兴趣。 “寄生y么?听起来就很刺激的样子。” …… …… 四十九、循环的小巷 “说到底,我虽然已经试过了各种死法,但‘寄生’还真是第一次经历。”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在被寄生后,他如果被杀死了,还能复活么? 这是一个需要打问号的问题。 虽然已经“死而复生”过很多次了,但是【不死】的机制在叶洛看来是依旧非常模糊不清的。 大约的机制是——在受到致命伤死亡后,会将身体状态恢复到死亡之前的某一个时间点。 叶洛尚没有直接证据说明【不死】这项天赋是源自于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灵魂,但总之【不死】的发动会大量消耗他的精神量,这是已经证实的了。 直观来说就是,如果他在短时间之内死亡的次数多了,会陷入巨大疲倦当中。 那股疲倦或许会直接吞没他的意识,让他陷入沉睡,但他依旧是活着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不死】这项能力是来自于他的灵魂。 那么—— “如果,我的灵魂被这些恶心的淤泥给侵占了,以至于变了质。我还拥有【不死】的天赋么?” 答案是什么? 只有他死一死,才会知道。 在这里思考可是得不出答案的。 不过—— 他是吃饱了撑着么?为什么非要试一试自己会不会死? 他虽然并不畏惧死亡,可却也并不怎么想死。 “咦。” 念头一起,叶洛忽然站定。 之前那股违和感又涌上心头。 这一次,他野兽般的直觉帮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微妙之处——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我突然不想死了?” 是的。 不知何时,他脑子里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原始目的——找死。 要知道,他进入这个《厄诡游戏》的原因就是默认这个游戏中会有某个无比恐怖的存在,可以释放出更高权柄的“死亡律令”,高到足以压制他的【不死】天赋—— 让他彻彻底底地死去。 但现在的他,却像是失忆一般,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事儿。 不。 不是失忆。 与其说是记忆淡去,不如说是——他的记忆长河中本来就不存在“想要去死”这种念头。 就好像——那个“想死”的念头仿佛一块插件,此刻不知怎得被【某个人】给拔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他将意识一分为二的时候。 “有意思。” 他灰色的双瞳中波光流转,自语道:“难道说‘想死’这个念头被分配到伞外面那个‘我’身上了。这可真是有意思——非理性的我对死亡不感兴趣,反而是理智的我更想要拥抱死亡。” 他如何都难以想象。 而且说到底,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叶洛——完整时候的他——会有那么强烈的【求死之心】。 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找死? “真是奇怪。” 奇怪的不仅是“想死”这个念头的不翼而飞,更是因为他居然没有办法理解他自己。 不过人类岂非本就总是错估自己。 他摇摇头,疲于再细想。 思维活跃到这里就足够今天的量了。 有什么谜题,就交给伞外面的那个“他”去解开好了。 他对于动脑筋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更喜欢用直觉做事情。 就像现在,又一条十字路口出现在眼前。 左转还是右转? 他依旧是选择让硬币做决定。 掏出游戏币,屈指一弹。 金属硬币旋飞着,打碎一粒粒雨点,溅射着路灯洒下来的白色光芒,在他瞳底勾勒出银色的轨迹。 在这万分关键的时刻—— 叶洛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 …… “要把游戏币用完么?” “嗯?” 对话发生在兄妹两人从小公园中走出来,正要前往不远处公交车站的时候。 林荫小道,头顶的绿荫一片片地落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浅绿色的轮廓线。 小女孩茫然地回头。 “距离公交站还有段距离。来玩吧。这是刚才剩下的好几枚游戏币。” 叶洛轻轻地抛掷掌心的游戏币。 零星几枚硬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叶菲露出茫然的视线:“要怎么玩?是要回去游戏机厅么?” 他摇摇头,“不用。就我和你。” 小女孩更迷惑了。 “很简单。” 他说着,将小女孩的手牵过来,将硬币放在她的掌心,“一共4枚游戏币,可以启动游戏机4次。至于玩法就是——抛硬币,猜正反。猜对就得一分,输了的话,就扣一分。” 小女孩露出“明白了”的表情:“可是分数有什么用呢?” “我想想……那就大概类似于游戏积分,积累到了一定的分数,就可以从我这里兑换东西。” “诶?”小女孩眨眨眼,露出了笑容:“什么东西都可以么?” “那就要看你的分数了。”黑发少年露出笑容。 “这样啊。”小女孩顿时露出了颇有些期待的眼神,“那就来玩吧,哥哥!” “那请先投币。”他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 小女孩将一枚硬币放在他掌心。 他正准备抛掷,忽然听见小女孩发问:“哥哥,你只说了正和反。但如果结果是中间呢?” 一怔。 “好问题。如果是中间的话——那就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吧。” 他如此说道。 …… …… “嗡——” 他双手摊开,任由硬币从他眼前滑落,直直地刺入地面。 “铛”的一声落地。 他定睛一看,不出他的预料,不是正面亦非反面,而是—— 中间。 “继续直走么?” 这是第四个十字路口了。 也是第四次丢硬币了。 第一次的直立可以说是偶然,第二次可以说是运气,可接下来连着两次抛掷硬币的结果也都是直立。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的意志正在引导他往前走。 而所谓的这个世界意志,其实不就是—— “我家妹妹的心之音嘛!”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是想要带我去哪里么?那就走吧,可爱的妹妹。” 拾起硬币,他哼着歌继续往前走去。 越过十字路口,将光亮甩在身后,踏入阴影当中。 然后。 撞见了女人。 …… …… 女人比叶洛更早意识到不对劲。 花鸟市场的仓储空间再怎么大,也应该是有极限的。 她跟在叶洛身后已经快数十分钟了,两人以近乎小跑的速度前进,这么长的时间理应已经穿过这片仓储区了。 可为什么他们依旧在这条小巷中? 不停地向前进,不停地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字路口,被一个又一个路灯照耀着。 简直就像是在不停地【循环】。 女人站在阴影中,视线阴沉地盯着那盏路灯。 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路灯。 可她渐渐感觉到,每一次经过那盏路灯,一种莫名的不适就涌上心头。 一次还好,连着五次,那令人不悦的感觉就已经十分浓郁了。 她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被那光亮照耀着,仿佛身体褪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外壳,渐渐将那脆弱的核心展露出来。 此时此刻,沐浴在光灯之下的她,依旧强烈地感受到那种剥离感。 简直就像是要将她的皮都扒下来。 “啧。” 她从墙角抠下一块碎石,反手一丢,直接砸碎了那盏灯。 玻璃碎屑混在雨水中淅沥沥地落下,光明瞬间消失。 可与女人料想的不同,她身上那股不适并未因此消退。 她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因为那盏灯,而是因为这个地方! 这片仓储区,这条小巷,这个十字路口,有哪里不对劲! 又是那只怪异搞的鬼么? 难道说,他早就在这里布置好什么陷阱了么? “该死!总是玩这些小把戏!” 她极度不耐地锤了一下墙面。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小巷中,墙灰混着碎石簌簌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 …… 说“叶洛撞见女人”——并不贴切。 准确来说,应该是“听见”。 在叶洛踏出路灯范围,准备踏进小巷中的那一刹那。 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东西碎掉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悦耳,似乎是玻璃之类。 还不待他回头看,忽然又传来了沉闷的声音。但这一次那声音却是从他前方小巷的深处遥遥传来。 这声音,他很熟悉。 是坚硬的肉体与脆弱的墙壁相撞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与墙壁相比,脆弱的当然是人类肉体。能比墙壁砖石还要强硬的当然不会是人类,而是怪物。 毫无疑问,在前方小巷深处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个女人。 可那个女人不是一直在他身后么? 什么时候跑到他前面去的? 这也太怪异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环形跑道,而是一条通到底的单向小巷。 按理来说,除非他走到了尽头,才会被那个女人追上。 再无其他可能。 除非—— 这条笔直小巷的首尾在空间上发生了衔接,形成了一个【环】。 叶洛的视线掠过周围。 “又是——【循环】么?” …… …… 上架感言 文章题目:上架感言 摘要:【目的/意义】上架感言作为作者上架之前的公开言论,对于小说尤其是新人作者的小说,格外重要。【过程/方法】卖惨。【结论/结论】大家多多支持首订,这样乐西橙才可以茁壮成长。 关键词:上架感言;订阅;投票;推荐;评论 …… …… 好了,不开玩笑了。 这里是乐西橙。 首先,按照惯例,感谢各位看到了这里的读者老爷。 你们都是真正的勇者。 人贵在自知之明,我自觉虽然已经很努力去调整了,但这本书还是写得不够“网文”,或者直接点说,读这本书需要稍稍动脑子。 对于侦探小说而言,需要动脑子是褒义词。可对于讲究“短平快”的网文而言,似乎就变成了贬义词。 我亲眼看见有读者在另一个以“智斗”为标签的小说下评论:“你凭什么让我动脑子,你配么?” 其实说到底,网文并没有什么标准的定义。对于网文而言,最终的核心当然是“爽点”的铺陈与布置,有的人追求的爽点是美女如云、摧枯拉朽地破敌、装逼打脸、扮猪吃老虎……而我追求的是面对重重疑云,抽丝剥茧揭开的畅快。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并无不同。 我说我这本书小众,也只是针对广阔的网文市场。其实单独放在悬疑类,或者是实体书中,也不怎么小众。 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在这里说好了。本文的文风大抵如此啦,就算会有变化,大概也是死性不改。如果适应不了,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啦。 提意见无妨,可别骂人呀 ??????? 但我想,既然已经看到了这里,也就代表已经适应了我之文风。不适我之文风的,也应该看不到这里。 以上,是为前言。勿谓我言之不预也(笑 …… …… 那么。说回这本书。 我想先提提我写这本书的【核】是什么—— “极度不爽这个操蛋的魔幻现实世界。” 直接刺激点当然是这次席卷全球的疫情,但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 似乎随着这次疫情的开始,这个世界中的龃龉肮脏就一点也不掩饰了,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素媛案的犯人至今仍在狡辩无罪而且就要得到释放。 尼日利亚的“婴儿工厂”…… 太多太多,令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些是什么? 这些就是【怪异】。 正如我在这一卷所说的—— 不是因为女人变成了怪异,才被涂成了黑色。 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黑色的,才会被称之为怪异。 所谓的怪异触发者当然是人,可其实是【事件】——一桩桩【不合理】的事件。 作为一个扑街作者,我讲不出什么“替天行道”的话,那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但至少,我希望在虚构的文学世界中,可以让一些“道理”能够讲得通,一些罪恶可得到惩罚,一些怨念可以得到释放。 ——借由叶洛的手。 这也是为什么我这本书成绩这么扑,仍然在坚持的一大原因。 好的。 那么总结一下—— “其实就是看得负面新闻太多,又没办法解决,无能狂怒之下,决定写小说yy。”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样的【核】。 …… …… 然后,说说这本书的成绩。 诚如大家所见。 30+w字的公众版,3000+的收藏与推荐。 很扑。 但是。 又有谁能想象到,本书在10w+字数的时候,经过了2次的推荐,收藏还不到400呢?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切,是因为有在座各位的鼓励和支持。 之后一直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坚持了下来。 后来看得人越来越多,我想也是因为这本书也算得上是“有趣”。 现在一直坚持,也是因为各位读者老爷—— 丿若尘丶、苍白的懒惰、姓陌名荀 幡因sama、世兮归兮、暗中有光、神缪斯 刻在灵、为什么名字都被起完了 空想原典、朔望月_此为星之名、露中生世界 听说名字长有傻瓜会跟着读、独狼寂寞 太阳骑士的花嫁、兼葭袅袅、无伤人间 果子是我的、封九龄rd一of一hell两人开i、哈哈很好看不错不错 桁仙森、阴影鹿、存在人世间 以手为剑、幻星云梦、维托斯、abcdefgxyz 一剑东来jk、一枝乌鸦、文艺大主教、想不出名字啊啊啊啊啊 等等,等等。 感谢的话不多说了,看我明天的更新好了。 …… …… 再说说之后的更新问题。 一日两更,共4000+,是最基本的。(终于不是一更怪了 明天会有加更,首先是补齐之前欠的各位老爷的帐,这个明天会加在标题里。总之起码有5章,目前看来。 至于其他的加更规则。 我还需要琢磨一下。 目前是将近3500的收藏,按照20:1的比例,应该有175的订阅。 如果在此基础上可以上升100的话,那就加多一章。 置于其他的,月票和打赏,我就不怎么敢奢望了。 但都是多多益善,有则加更,无则加勉(笑 毕竟我也期待可以芜湖起飞的一天。 …… …… 最后,再提一提上架的事情。 “首订很重要。” 以上。 …… …… 五十、空间的循环(第一更) 再次降临在他身上的事件,应该就是【循环】。 否则,一直都在向前进的两人,不可能在未曾相遇的情况下,发生前后位置的变化。 但是—— “这并不是时间上的循环,也不是认知上的循环,而是空间上的循环。” 黑发少年站在原地,向后望去,一片漆黑。身后的巷道虽然因为两侧建筑参差不齐而曲曲折折,但大体上是呈现直线的趋势。这一点,他是可以明确的。 他回过头来,凝视着眼前的十字路口。 加上刚刚越过的十字路口,这是他遇见的第4个十字路口。 每一个路口都大同小异,布置有一盏孤零零的街灯,立在右手边,发出冷冷的白色光芒。 只是如此雷同,以至于令人怀疑他是否其实始终穿行在同一条街巷中,一旦越过十字路口就会回到起点? 这猜测很合理。 但并不是。 根据刚才走过来的体验,叶洛可以十分明确,他之前所经过的巷道,都是完全不同的道路。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陷在了某一条街巷中。 他之前走过的道路都是正常的,直到此时此刻,遇见了这第4个十字路口,才开始陷入了【循环】。 如果说—— 十字路口是循环的节点,发挥着传送门的作用。 那么,这第4个十字路口就与之前的某一个十字路口相连接着了,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所以他才在踏入这个十字路口后,转移到了女人的身后。 “可为什么会是4呢?为什么不是3,不是5,偏偏是4?”——明确了当前境遇后,出现在叶洛心中的却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是敏锐的直觉放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叶洛感受着怀中日记本沉甸甸的重量,想到那5篇日记,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只是现在逐渐清晰。 不过尚且缺少直接的证据,他并不准备在此时此刻对这个猜测展开深入的推断。 于是,第二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一次的【循环】有什么意义? 蓝鲸的【循环】是将那些少女们囚禁在无穷无尽的自杀当中,目的是压榨她们内心的绝望和痛苦,汲取其中的“养分”,最后壮大自己的力量。 那么,此时他所陷入的循环呢? 它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将他困在这条小巷当中? 毫无疑问的是,这次循环的发动者不是蓝鲸,也不是女人——毕竟这么做,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循环的发动者是—— “我家可爱的妹妹。” 他双瞳绽放出光亮。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是为了从女人手中保护他?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还有更重要的—— 这些循环——蓝鲸的自杀循环、伞的认知循环、妹妹的空间循环——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这些疑点重重的问题,已经渐渐将迷雾的范围锁定在了一个区域之中,似乎只要将这些问题都解决清楚,就可以看见那所谓的【真相】。 如果是【伞】外的叶洛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陷入思考,但对于伞内的“他”而言—— “嗨,管他的呢。” 他挥了挥手。拒绝思考。 既然已经推断是妹妹做的,那么—— “百分百无条件支持自家妹妹做的每一个决定——这可是法律赋予哥哥的基本义务。” 他大步向前走去,跨过十字路口,将光芒甩在身后,踏入了下一个条街巷——那条女人所在的街巷。 雨势依旧猛烈,豆大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砸得生疼。 但似乎开始渐渐放缓。 小巷中漆黑一片。 雨水汇聚成小溪,从远处流淌而来,在他脚下刷过。 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些肮脏而黏稠的淤泥混杂在这小溪之中,覆盖过了他的脚踝,让他在抬脚落地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踩在沼泽地的错觉,而不是坚硬的水泥地。 这雨水竟然已经大到了这个程度么? 与此同时,随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股陌生的味道袭入他的鼻息,并渐渐浓郁。 那是类似于雨后岸边青草的味道,在任意一间郊野公园的湖边,都可以嗅到。 并不稀奇。 但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白天的时候,叶洛在出发之前,曾看过这间花鸟市场的平面图。这间花鸟市场,布局用地都十分紧凑,几乎将所有的建设用地都设置成了仓储用地和商业用地,并没有设置湖泊这一类的景观点。 更何况他一直在这小巷中穿行,即使是发生了空间循环,也应当是回到了原点才对。 既然他之前没有闻到这股味道,又怎么会在此时突然出现那种岸边水草的味道呢? 种种疑惑浮上心头。 叶洛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 直到,眼前出现一抹光亮。 那是路灯的光芒。 此时,雨势相较之前已经明显变弱。 从豆大般的雨点,变得如丝如缕,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但诡异的是,他耳中那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却是始终那么嘈杂。 就仿佛他正处于两个世界的交接线。一个世界倾盆大雨,另一个世界却是雨如青丝。 他无暇多虑这些问题。 因为,他嗅到了另一股味道——那是冰冷又湿滑的气息。 下一刻,女人那扭曲的身影已经出现他的眼前。 那高大魁梧又令人作呕的躯壳,站在街口处,背对着他,仿佛一堵墙挡住了来自路灯的光亮,将浓重的阴影洒在他的身上。 同时洒在他身上的,还有女人身上所传来的一股冰冷扭曲的气息。 这股气息,叶洛记得之前在大猫的身上也曾领教过——那是高阶捕食者的味道,曾经压迫得他呼吸都为之不畅。 此刻女人身上传来的气息虽然没有大猫那么强烈,但是已经有了基本的雏形。 正如女人所言,随着世界的崩溃,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已经渐渐被拉大到了人类无法触及的地步。 现在他如果再与女人发生战斗,恐怕会在眨眼之间就被撕下四肢,而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事情。 既然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了,那么,乘着女人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转身逃跑”似乎就是唯一的选项了。 打不过就跑,这难道不合理么? 这很合理。 正常人都会这么选择。 “可是,正常人的合理,又关我叶洛什么事情呢?” ——黑发少年在内心自问自答。 然后,他大大方方地大步走上前去。 踮起脚尖,拍了拍女人高大的肩膀。 “嗨,同学,你在找人么?” 看着女人骤然回眸,紧缩成点状的瞳孔中露出愕然、惊疑、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脸上绽放的笑容却是善意又友好: “你要找谁呢?阿洛老师帮你呀。” …… …… 厄诡游戏 五十一、倒灌的湖水(第二更) 黑发少年在说出“老师我帮你呀”六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挚到了极点。就像是一个热心的老师,遇到了来初次进入校园却迷了路的新同学。 可两人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关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超现实,以至于女人的大脑宕机了一瞬间,并且在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中,连续犯下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当叶洛拍她肩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立在了原地。 当叶洛笑着将话说完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觉的时候,她犯了第二个错误—— 她并未发动攻击。 恰恰相反。黑发少年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实在是令她毛骨悚然! 逃!——这是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 膝盖微曲、脚掌用力,如弹簧爆炸,“轰”得一声炸开地板,碎石飞溅中,整个人倏然向后一跃五六米之远,跳到了远离黑发少年的小巷深处,然后一个悄无声息的翻身,如同壁虎一般攀附于墙面之上。 全身肌肉蓄势待发,黑暗中抬起头颅,猩红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盯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叶洛。 什么情况! 他是什么摆脱离开了她的追踪,与她调换了前后顺序? 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 为什么她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还有最重要的—— 他是否已经释放了那“剧毒”般的隐秘攻击! 女人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眼神闪烁,她还来不及质问,就看见了非常诡异的一幕。 “嗯?不需要帮忙的话,那阿洛老师就走了哦。” 黑发少年遗憾地摇摇头,踏步走进十字路口。 然后,随着他的脚掌从脚尖到脚跟的一寸一寸落地,他也一点一点地—— 消失在了原地。 女人睁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那么大个活人,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她倏地闪到叶洛消失的地方,反复仔细查看,用双臂挥舞,却一无所获。 眯起双瞳,视线横扫过四周,她忽而露出冷笑: “小虫子。别耍这种花样了,我已经看见你的小尾巴了。” 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回荡在四周。 却无人回应。 她脸色一沉,继续冷冷说道:“你以为藏起来有什么意义么?被寄生之后,你只有死路一条。即使藏起来,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左侧街道忽然传来异动。 “找到你了!” 她狞笑一声,紫色旋风般向左侧巷道猛地刮了过去。 片刻后,她一脸阴沉地回到十字路口。 右爪缓缓用力,将手中的易拉罐捏成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金属球——刚才就是这东西被夜风吹过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立在原地,冰冷的街灯打在她身上。 她再次反复探查后,终于不得不承认—— 叶洛原地消失了。 “该死!” 轰——! 右爪成拳猛锤墙面,砖石飞射,灰尘漱漱落下。 “该死的贱人!” 叶洛原地消失,她辱骂的却是她的女儿。 事到如今,她再傻也能推测出——无论是叶洛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还是刚才在她眼前上演大变活人,都是那个贱人小孩的能力! 因为除了她自己,就只有那个贱人才可能控制这个世界。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贱人小孩!!!” 女人发出咆哮般的怒吼声,如滚雷一阵阵回荡在这片仓储区。 “贱人,别给我装傻!我知道你听得见!” 轰!——她再次猛锤墙面。 “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轰! “为什么——都快结束了,还搞出这种多余的戏码!” 轰! “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话!” 轰! “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去死!” 轰! “为什么——你连自己唯一的价值,都不能好好发挥出来啊!” 轰! ——咔咔咔咔咔咔咔。 墙面不堪重负,发出裂开的声音,但那声音却不是砖石落地的声音,而是类似于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女人陡然停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要是普通的墙壁在她刚才含怒猛击之下,肯定早就崩塌了,这面墙体怎么可能坚持那么久? 她回首看向身后的墙壁。 蛛网状的裂痕从她锤击的墙角处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另一侧的对角,遍布了整面墙体。墙体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却仍然没有坍塌。 “难不成——” 她脸上的暴躁与愤怒霎时间就消失了,一个猜测出现在她脑海中。 盯着身前的墙体,她缓缓抬起右脚,粗大如树干的右腿上一条条肌肉扭曲压缩,发出如同强弓被拉到极限的声音。 她定格着这个姿势,直到力道积蓄到了极限。 然后,全力释放,对准那裂痕用力一踹! “轰——!” 如惊雷炸响! 狂暴的力量尽数灌入那墙体之中。 雨水被余波压成涟漪,向四面八方炸开。 不说是墙体身后的房屋,几乎整个街巷都在颤栗,仿佛原地弹跳了一下! 但身前的墙体却强悍得只是掉落了几块砖石,依旧保持着屹立。 无功而返,可是女人的嘴角却反而勾勒出了笑容—— “果然。有古怪。” 骤然,女人眯起了眼睛。 她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妙的味道。 那味道是从那墙体的裂缝中传出来的—— 那是湖水的味道。 “这个味道——” 她猩红的双瞳微微一闪。 俯身上前,眼睛对准了那裂缝,看向屋内。 她立刻露出愕然的神情。 屋内有什么? 一张小小的床放在墙角,床上干干净净,那尺寸看起来像是儿童床。 床头一侧放有一个成人高的褐色立式衣柜,一张灰色的桌子则是放在另一侧,桌上摆放有一只半透明的鱼缸,缸中有水,但却并没有鱼。 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居家卧室场景,虽然出现在仓储区确实有些稀奇。 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除了一点。 这间屋内灌满了水—— 不是雨水,而是湖水。 暗绿色的水草长在床上,轻轻摇动,荡起涟漪阵阵,金色的鲤鱼从桌底钻出来,在水中游弋,不时溅起地板上的淤泥,随着湖水荡漾扩散开来。 简直就像是将整片湖水放置在了这房间内。 而更诡异的是,虽然墙体已经被打烂,可是那些湖水却并没有流淌出来的趋势。 简直就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两个世界,屋内屋外是“两个世界”。 怪异至极的一幕倒映在女人瞳底。 “二十年,二十年了——” 她的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嘴角一点一点的上扬,勾勒出了前所未有的狂喜与狰狞—— “小贱人,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真是让我苦找!” …… …… 厄诡游戏 五十三、制伞的材料(第三更) 同一时间的现实世界。 花鸟市场。 大雨倾盆。 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少年,浑身浴血。 在【不死】的帮助下,他身上那一道道的伤口已经愈合,似乎之前那疯狂的自残行为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那仿佛可以拧出血水的衣服,还有双手、胳膊、脸上飞溅着的血液,都在证明——刚才那可怖的一幕绝不只是幻象。 而是残酷的现实。 借助雨水洗净脸上的血污。 “没想到打个偷袭还是没能成功破坏掉那把伞。” 叶洛长叹一口气:“既然这样都无法阻止你操控我的意识,那我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我可不是那个一根筋的神经病,明知道前面有墙还要往上撞,知难而退才是我。” “投降了。” 他举起双手,说道:“接下来我不会再出手。” 一顿,他嘴角忽然勾勒出出一抹弧度—— “这么说,你会相信么?” 大雨如注,蓝鲸保持沉默。 但叶洛已经主动帮它回答了: “我想,你是不会相信的。因为这把【伞】对于你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超出了我的预料。”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身上往下落,尖锐的疼痛依旧残留在体内,苍白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如此狼狈不堪,可是叶洛的声音却渐渐愉悦起来。 似乎现在占尽优势的不是天上那头蓝鲸,而是他叶洛。 在刚才的进攻中,他完全被蓝鲸所碾压,即使绞尽脑汁的偷袭却也是无功而返,除了满身瓢泼般的鲜血和快要窒息的痛苦,他什么也没得到。 但叶洛并不这么认为。 恰恰相反,他自认已经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了。 虽然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放声惨叫,可是他其实一直在保持着冷静的思考与观察。 将自己的灵魂剥离开来,以一种不带有一丝感情波动的视角,俯视整件事情。 就会敏锐地发现—— 蓝鲸如此碾压他,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首先,我已经明确了,你如果要覆盖我的意识,那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或者是承担巨大的风险。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这么做?” 他盯着天际的那团迷雾,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 “对于你而言,妹妹——小女孩——当然很重要。她或许是你维持整个【循环】的重要节点,所以你决不允许她有什么闪失,因此要阻止我将她带走这间花鸟市场。” 这合理么? 这很合理。 “但是——” 他一顿,眼瞳中闪烁着光芒:“女人的【仪式】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按理来说,即使我破坏了这把伞,令这个【仪式】功亏一篑,结果也不过是小女孩会因为绝望自杀而坠入你的循环当中——可这难道不正是你的目的么? “即使说,小女孩变成了怪异会进一步加大你的利益。可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份利益到底该有多大,才会让你心甘情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阻止我破坏这把伞。” 这合理么? 这就不怎么合理了。 “我前思后想,也无法理解你的逻辑,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个【仪式】本身就是你【循环】中的一个环节。一旦被破坏,整个循环也将崩盘。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破坏仪式。” “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奇怪的,但其实奇怪极了。因为,如此一来,这把【伞】所扮演的角色就很模糊不清了。” 叶洛的视线停在伞面上,声音渐渐高昂。 “如果说仪式是你循环中的一部分,那么,这把【伞】又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以为这把【伞】是某个【玩家】交给小女孩的,又或者是她在绝望中根据自己的【求生意志】具现化出来的。只是顺势被你当作【养蛊】的容器来使用。但从刚才的推理来看,这把伞却更像是你早就已经安排好的。或者,直接点说——” “这把伞,就是你制作好,并亲手交到小女孩手中的!” 他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可是那笑容中没有半点笑意。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就出现了——你是用什么材料制作这把伞的?” 虽然在问关于伞的问题,可是叶洛的视线却从伞面移开。 他的眼神扫过前方的人间地狱。 妖魔乱舞的触手、循环赴死的少女、泥泞腥臭的肉末、肆意飞溅的鲜血、森白零碎的断骨…… 所有的一切在他冰冷如寒星的瞳底倒映。 最后视线定格在了那些位于长街两侧的巨大肉囊上。 那些巨大而鼓鼓胀胀的肉囊是由一间间的屋子变幻而来,死去的赤身少女在复活之后,就会如同食品加工厂流水线上的生肉,自动进入其中,之后那些肉囊就会开始兴奋地压缩。 叶洛不知道那些少女在进入肉囊房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能听见那些令人坐立不安的声音—— 争吵声、辱骂声、尖叫声、恸哭声、呜咽声、殴打声、求饶声…… 摔碎碗盘的声音、点燃煤气的声音、菜刀落地的声音、窗户破碎的声音…… 那是只有在名为“家庭”的地方才会出现的“热闹而又丰富”的声音。 然后到某一个瞬间。 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转而代之的是——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仿佛榨汁机一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那些肉囊中发出来。 随后就会有不知名的物质从那些肉囊顶部插着的触手中倒流而上,越过上千米的高空,注入那团迷雾当中,被蓝鲸所吸收。 但叶洛的视线已经从这吊诡一幕移开,放在了小女孩手中那白色透明的小伞上。 “家庭、家庭——” 他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本该是一个“温暖”的词语—— 可他的表情却像是在嚼着生冷而难以下咽的荆棘。 “我早该想到的,所谓的家庭岂不是发挥着与伞类似的功能?——都是用来遮风避雨、寻求温暖的地方。但似乎,它们的表现总是令人失望。” 他垂眸低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蓝鲸说,更像是对身侧毫无知觉的小女孩说。 “身处风雨飘摇之中,人人渴望拥有一把伞。可如果那把伞早就腐烂生锈、握柄处生满倒刺,该怎么办? “成年人可以毅然决然地抛弃那把伞,去拥抱新生活。 “但是幼童呢?他们既无法选择握哪一把伞,因为那是出生就注定的,也没有能力离开伞的笼罩。 因此,一旦遇到了腐烂发臭的伞,即使被雨水打得浑身是伤、即使被倒刺割得鲜血淋漓,也无法逃离,只能将自己的童年葬送在其中,跟着一起腐烂,亦或者——选择死亡。” 他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吐出了什么令人极其作呕的绝望。 蓦然抬起头,看向那团迷雾。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小女孩手中的伞,是用她妈妈——那个女人——的身体制作的,对吧?” …… …… 厄诡游戏 五十四、攻击的预告(第四、第五更合一) 直接证据当然是刚才叶洛乘着灰鲸不备刺出的那一刀。 虽然刀尖并未真正刺入伞中,但确实是触碰到了。 那种软绵、滑腻的感觉,根本不是塑料材质的触感—— 而是腐烂血肉的质感。 这把伞,虽然看起来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白色透明的小伞,但实质上却是由血肉所打造的。 “小灰鲸。我说得对么?” 盯着远空的迷雾,叶洛问道。 灰鲸当然不会回答。 他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想,这个花鸟市场的【循环】机制到底是什么?如果将这间花鸟市场看作是为你提供服务的食品加工厂,首先可以明确的是,最重要当然的是她们。” 叶洛指着那些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投入下一轮自杀的少女们,淡漠地说出了冰冷而可怕的词语: “她们是‘食材’——这些自杀身亡的少女,对你而言是最为上等的食材。” “如果说这些她们脚下的触手是流水线上的传送带,那么——” 一顿,他的视线移动到了那些鼓鼓胀胀的巨大肉瘤上,说道:“这些肉瘤就是加工食材的机器。少女进入这些肉瘤中,就会被传送到云端的灰鲸身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从天而降。这就是【少女自杀循环】,重复少女的自杀。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么?” 一顿,黑发少年蓦然勾勒出冰冷的笑容:“才怪呢。” “因为,你才没有那么‘仁慈’啊。” 仁慈—— 灰鲸逼迫少女们不停地从天而降,做出这么恐怖绝伦的事情——叶洛用的居然是“仁慈”这种正面的形容词。 这是因为,接下来他所要讲述的【真相】,才是真正令人头皮发麻。 “这个加工厂的最终产品到底是什么?是少女坠楼后四分五裂的身体么?不,不是的。”他摇头道,“那些血肉模糊的残骸不过是附加品罢了,最多只能算作是你的‘甜点’。你所追求的,是更加残忍、更加血腥、更加令人反胃的东西。” 他忽然举起手指向那些肉囊,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些肉瘤,是她们的【家】,对吧?” 家,一个温暖的词语。 但是—— “但是对于因为家暴而自杀的她们而言,却是充满了痛苦的地方。你根据她们的记忆重建了她们的家庭——具现化后就是这些肉瘤,然后将她们赶进了这些肉瘤中。目的是让她们再一次经历一遍生前的绝望。而我所听见的那些‘热闹’的声音,就是她们生前所经历过的剧情。” 他忽而笑了起来:“还真是‘省力’的机制啊——你甚至都没有驱使着她们去跳水。因为她们分明就是自愿的。从这个角度而言,你并不是刽子手。” “但是——” 笑容蓦然收敛,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你的做法却要比控制着她们去自杀还要残忍无数倍!一个人之所以自杀,自然是遇到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经历。对于诞生在崩坏家庭中的孩子而言,‘死亡’是她们能想到的逃离这个家庭的唯一方法。她们在经历了一遍遍的辱骂、暴打、凌虐之后,终于决定用‘跳水’来解决问题。用玉石俱焚来来扯烂头顶这把破【伞】。 她们成功了。在肉体与大地的激烈相撞中,解脱了。 可你却复活了她们,再一次将她们送回到那个【家】中——那个地狱中——让她们反复品尝那段经历。她们即使自杀,也无法摆脱那缠绕在身上的绝望。这才是真正的绝望啊,被剥夺了所有的逃生机会,即使付出生命也无法摆脱来自【家庭】的绝望!——这才是你想要的啊!” “在这个循环中,肉瘤代表着的【家】,成为了你的加工工具——用来压榨那些少女内心绝望的工具。” “既然肉瘤是那些自杀少女的【家】,那么【伞】呢?” 微微一顿,他看向小女孩。 “我想,功能都是一样的吧?小女孩手中的伞,就是你为她准备的【家】的雏形——一旦她堕入循环,伞也就会变成肉瘤,将她彻底包裹。如此一来,伞的材料是——她的母亲,也就并不难推测了。” 因为,所谓的家岂不就是有双亲所在的地方? “但是——” 叶洛一顿,双瞳忽然闪烁起奇异的光芒,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匪夷所思、极其令人胃酸上涌的存在。 “那材料并不是女人的——尸体。” 他缓缓说道。 “而是活着的她。” 是的。 活着的。 那个女人——女孩的妈妈——还活着。 还作为人类,在现实世界的某处,活着。 所以他才会无法对伞施展【离析术】——他的离析术没有办法对活着的人类使用。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这就是一切的真相,这就是【循环】的秘密,这就是花鸟市场的真正运作机制。 “我知道你并不在意我说的这些。不在意我看穿你的计划。” 叶洛忽然露出笑容:“我也知道你乐意于看见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好让那个女人尽快完成仪式。我知道,但我想说—— 主也不在乎。” 他弯下腰去,左手捡起伞,靠在肩头。 右手从血泊中捡起银色小刀。 轻轻一甩,将那血水甩干净,露出光滑如月光的刀身。 “在此,我发动——攻击预告。” 他忽然说出了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五分钟之后,我会发动一项非常非常非常恐怖的能力,直接打向你。” “一旦我发动了那个能力——你就死定了。” 握刀,抬头,凝视着灰鲸所在的位置,他微笑着轻声说道: “所以,请你务必做好准备——等死吧。” …… …… 伞中世界。 十字路口。 抬起脚的前一刻,还身处于那被街灯照亮的十字路口,凄冷的白织灯在这黑夜耀得人眼睛发眩。 下一刻,脚下忽然有踩在泥泞中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视野变化,他忽然降临在一片昏暗的竹林中。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暗绿色竹子,竹林掩映,将他包围,挡住他的视线。 耳中是雨水淅沥沥打在竹叶和竹身上的声音。 脚下是一条大概三十公分的小溪,没过了他的脚踝。 溪水冰凉,浑浊着泥沙向前潺潺流去。 突然出现在这片陌生的地方,黑发少年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惊诧,似是早就预料到了。 顺着溪水的前行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方六七步,拨开最后一层挡在身前的竹子,豁然开朗。 这时候才发现天色竟从深夜转为白昼,只是天空依旧飘着小雨,所以较为昏暗。 身前是一片野蛮生长的草地,延绵而去的不远处是一片池塘。池塘并不大,岸边种植了一层层成人膝盖高度的水草,营造出自然生态的氛围。 叶洛忽然明白,刚才在小巷中嗅到的味道就是从那片湖泊中传来的,那是雨水混着岸边水草的清香味道。 同时,他也明白了这里是哪里—— 正是第4篇日记中记录的池塘。 是女人口中说的郊野公园。 也是“小女孩”眼睁睁看着她的弟弟死去的地方。 为什么那个十字路口会连接着这片郊野公园? 他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叶洛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继续向前走,于是一颗参天大树便映入他眼帘。 这棵树大概三层楼的高度,三人环抱的粗大树干,树皮皲裂,遍布着皱纹疤痕,光秃秃的丫杈划开昏暗的天空,零星几枚淡黄色的树叶,似乎随时就会被雨水打落在地面。 它屹立于距离岸边并不远的地方,大约三四米,巨大的树冠,扩张开来,仿佛只剩下漆黑骨头的怪物巨爪,狰狞地定格在湖泊上空。 昏暗的天空,渡染着漆黑的湖水,在那湖水之上是妖魔爪子般的枯死树枝—— 刻画出了凄冷而可怖的一幕。 而在那“爪子”的阴影之下。 是一名黑色直发、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持白头透明小伞,正蹲坐在那粗大的树根旁。 那些树根密密麻麻,刺出地面,纠缠在一起足足有半人高。小女孩蹲坐下去,便只能看见她的半个身子。 在这一片昏暗的天色下,唯独她透明纤细得似乎在散发出莹莹的白色光芒。 叶洛的双瞳顿时绽放出了光芒,定格在那光亮所在之处。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在她身后拍了拍肩膀:“找到你咯。” 入手处一片冰凉,仿佛在触碰一块冰块,还带着莫名的滑腻。 小女孩的反应却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骤然回头,将手中的伞放下来遮住了下蹲的身体,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惊惧地盯着叶洛。 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面对那仿佛在看着陌生人的刺人眼神,叶洛只是微微抿嘴,便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是我。” 他说。 这一刻,他脸上那总是若有似无的疯狂与肆无忌惮竟然都已经消失了。 小女孩只是盯着他,双瞳颤栗。竟是全然不记得他了。 “嗯?作为妹妹,居然忘记了哥哥,还真是妹妹失格。”他苦恼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忽然有冷笑声传出来—— “别白费功夫了。这个贱人现在可不认识你!” 女孩在听到那声音的一刹那,顿时全身紧缩、瑟瑟发抖,双瞳颤栗着,流露出巨大的惊恐。仿佛一只眼睁睁看着开水浇下来的幼猫,只能拼命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伞的下面。 能让女孩如此害怕的声音只有一个。 那个女人——她的妈妈——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闪闪烁烁,竟然是从湖底下传出来。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女人笑道,“那个贱人最深处的潜意识世界,她把自己最脆弱的内心藏在这里。我还真是要感谢你将我带领到了这里,要不然我恐怕直到仪式结束都找不到她!” 女人猖狂地大笑着,笑声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对叶洛的肆意嘲弄。 但与女人设想的不同,叶洛既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自怨自艾。 他只是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同学可真是聪明呀。” 抚掌以示鼓励。 “但是阿洛老师有没有说过,老师最讨厌的就是讲粗口的人。所以,能不能请你文明礼貌用语呢?如果不能的话,那能不能请你——” 轻轻抛起掌心的硬币,他微笑着说道: “他妈的——给我闭嘴!” 硬币在空中旋转,他猛地用力反手一挥,手背敲击在硬币之上。 那硬币顿时打着旋,如一支利箭,在空中划出银色轨迹,直直地刺入湖水当中。 ——让女人那肆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 …… 小巷中。 女人正趴在墙上,猩红的眼睛透过裂缝,贪婪地扫视着屋内的画面。 耳中忽然传来沉闷的入水声。 随后,一抹亮银色伴随着激荡的湖水,在瞳中无限放大! “啊!” 她惨叫一声,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连退两三步,猛地撞到了身后的墙面上,险些直接撞塌了身后脆弱的墙壁。 女人又惊又怒。 叶洛竟然隔着一座湖水,将什么东西送入了她的双瞳中。 这难道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技能可以自动锁敌么? 当然不是。怎么想,这都是因为那个贱人小孩在暗中帮助他! 但这不是让女人做出这般惊慌失措反应的原因。 不过就是损失了一只眼睛,连脑袋都曾被砍下来过,又有什么可怕的? 真正让她发出惨叫声的是——痛觉。 人当然是因为痛,才会痛叫。 但是这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她只是寄生在这些躯壳的体内,相当于远程操控他们! 这些躯壳所受到的伤害,理应是不会反馈到她的感觉之中的。 可是,刚才当那东西射入她眼中的时候,却仿佛辣油溅射进眼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痛楚。 直到现在,那异物留在她的眼中,依旧让她痛得头皮发麻。 她本想等着眼睛自动将那枚硬币排出来,可是这疼痛却让她忍受不了了。 “该死!该死!该死!” 她两指并拢,猛地刺进自己的眼中,忍着剧痛硬生生将那异物从眼睛里掏了出来。 那东西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银色金属质感光芒,竟然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游戏币。 “为什么——” 她气喘吁吁,脸色阴沉。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枚硬币会给她带来痛觉! 而且怎么会这么痛? 这是那个怪异搞的鬼,还是那个贱人小孩又在垂死挣扎? 可是凭什么? “无论是谁!无论怎样!别以为这点疼痛就能挡住我!” 女人低沉地咆哮着:“我经历过的痛苦——你们根本就难以想象!” “咔——!” 用力甩飞那枚银币。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向左侧巷道。 她不是放弃了,而是要去“进食”。 她需要更强的肉体,来打碎这面墙! 为此,她要去吞噬更多的淤泥。 就先让那两人苟活,等她回来打碎那面墙体,进入那个屋子里的时候—— “就是你们的死期!”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 …… 紫笔文学 五十五、交换的人格 “很好。这个世界清静了。” 叶洛拍拍手,表示很满意。 然后他将视线放回在小女孩身上,正好与女孩的视线撞上。 她顿时惊慌失措地将视线收了回去,蜷缩在小白伞的下面。 他想了想,蹲下身去,与她的高度平齐。 同样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顿时一阵沉默。 小雨淅沥沥地落下来,慢慢地浸润了草地。 女孩偷偷将伞稍稍放下,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探出来,黑发少年微笑的脸便落入她眼中。 她连忙又要将伞放下去。 却听到叶洛问道:“要玩么?” 女孩不说话。 “要是不玩的话,那之前的游戏积分可就清空了哦。”他说。 女孩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抓住伞边沿的手,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没关系。这个游戏,很简单。即使不用看我也是可以的。只需要猜就好了——猜正反。所以,要玩么?” 稍稍一顿,他笑着说道:“既然你不开口反对的话,那游戏就开始了。” “这位选手,请听好了——现在我手上有三枚游戏币。” 他晃了晃掌心的游戏币,发出清脆的声音。 将游戏币依次放在小女孩身前的草地上。 “一枚游戏币,猜一次。现在是第一次。” 他拾起左手第一枚硬币,轻轻向上一抛。 “嗡——” 硬币响动的声音十分清脆,然后被他“啪”得一声按在掌心。 “正面的图案为【金鱼】,反面图案为【伞】。正,还是,反?”他问。 小女孩躲在伞后面,依旧不说话。 “既然这位选手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你猜‘正’了。” 他打开右手,遗憾地摇摇头,“很可惜,猜错了,并不是金鱼。那么,要扣掉选手的1点积分。你现在还剩下2点。”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轮。” 他从草地上拾起第二枚硬币。 抛掷,然后按在掌心。 “金鱼,还是,伞?”他问。忽而又加上一句:“这一次不说话,就是默认为反面的【伞】了。” 她依旧保持沉默。 “这么说,这一次是猜反面咯。”他打开右手,叹了口气:“很可惜,又猜错了,又要扣掉1点积分。这位选手,你现在就只剩下1点积分了。” “还要继续么?”他笑着问道。 “嗯,你说什么?” 女孩分明没有说话,他却侧耳过去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不把积分赢回来,不罢休么?真是赌徒心理呀。不过,我喜欢!” “不过——”他故意一顿,“你只剩下1点积分了,要是输了的话,可是很难看的。就算这样,也要玩么?” 女孩没有说话,但是那纤细的五指却似乎微微蜷缩。 “口气不小嘛。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第三轮——”他忽而一笑,“或许也是最后一轮。” 他正准备将硬币抛起来,蓦然停下了动作。 因为,身前的小女孩从伞后面伸出了半只手。 纤细而白皙的五指,并拢探出,怯生生地露出了半截。 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位选手是觉得裁判在作弊么?这还真是过分啊。不过,就如你所愿——” 他将最后一枚游戏币,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小女孩顿时触电一般,握住硬币,将手收了回去。 “可不准作弊哦。我可看不见伞后面的情况,”他说。 然后听见轻轻的一声—— “嗡。” 硬币飞起又落下。 “鱼,还是,伞?”他问。 小女孩沉默了良久,轻轻吐出一个字:“伞。” 一顿,她似乎打开手掌看见了结果,说道:“猜对了。” “撒谎可就没法玩游戏了。”叶洛摇摇头,“再猜。” 再猜?再猜什么?伞的另一个答案岂不就是鱼? 果不其然。小女孩沉默几秒钟,给出了答案—— “鱼。” “也不对。” 他却再次摇头,然后说道,“继续猜。” “——没有了。”女孩声音沉闷。 “怎么会没有了?”他问。 “没有了!” 女孩的声音微微提高,“除了鱼和伞,就没有了!” “不对。除了这两个选项,还有其他的选项。” “什么其他选项?你又知道些什么?”女孩的声音渐渐激动:“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除了伞和鱼,再没有其他选项了啊!” “不。不对。”叶洛依旧摇头。 “你——”女孩还想说什么。 却被叶洛轻声打断: “我怎么会知道?我当然知道啊。因为——” 他指了指女孩身前的那把伞,“这把伞可是透明的。用透明的伞,可是什么都挡不住的。” 女孩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小伞。 他说:“我看得非常清楚,你抛出来的结果,既不是正面的金鱼,也不是反面的伞,而是——中立。我想,这个结果,无论你再抛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女孩不自觉低头。 那枚硬币果然是直立在她的掌心。 她神色怔怔。就听见叶洛说道:“你还记得傍晚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么?” 她茫然地抬起头。 “你说金鱼是只有7秒钟记忆的生物。我可以再次重申一遍,这不过是谣言。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金鱼的事实——” “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作为宠物,金鱼的自杀率极其之高。”他说道。 “自杀”两字落入耳中,女孩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叶洛继续说道:“但金鱼的自杀并不是因为它们活得不耐烦了。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们想要活下去,所以它们才会自杀。” “为,为什么?” “因为缺氧。得不到主人妥善处理的鱼缸,往往会缺乏足够的氧气,在这种环境下,鱼只会让自己溺死在水中。所以,她们不得不选择跳出去,跳出这个鱼缸,去呼吸到更多氧气。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就是在——自杀。” “那实际上呢?”她声音颤抖。 “实际上,那是——”他吐出两个字,“自救。” 女孩骤然抬头,双瞳颤抖着凝视着叶洛。 叶洛同样凝视着她,“为了不被杀死——不被鱼缸杀死、不被鱼缸的主人杀死、不被鱼缸中吸收了所有氧气的浮萍杀死、不被蒸发了鱼缸中氧气的太阳所杀死——她们选择自杀。这就是她们的自救方式。但是——” “但是?” “无论是鱼缸、鱼缸的主人,还是那些浮萍和太阳,往往都不会因此受到惩罚,甚至不会因此心存半点的悔恨。因为在世人看来——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身体与冰冷的地板发生碰撞,然后死去——这就是自杀。她们的自救,并没有成功。” “那,如果不跃出那鱼缸呢?”女孩脸色苍白地问道。 “如果不跃出鱼缸,只会被闷死在鱼缸中,变成腐烂的尸体。”他回答道。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那就没有其他活下去的方式么?” “怎么可能。当然有。我说过了,并不是只有两个选项。”叶洛露出笑容,“那就是——” 蓦然,女孩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怕,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怪物。 她瞳孔骤缩,下意识尖声叫道:“哥哥!” “轰——!” 鱼雷般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湖水翻腾而起,一只粗大如水管的黑色粗手,陡然从湖底探出,猛地刺穿了叶洛的腹部,堪堪停在小女孩眼前。 “噗嗤——” 红色的鲜血挥洒在半透明的伞面上,还有女孩惨白如灰的脸上。 那触手微微一甩。 鲜血四溢间,叶洛的身体顿时被甩飞在一旁十多米之远。 “唯一的选项,那就是——” 阴沉的声音从湖中传来。 伴随着“咔咔咔咔”的玻璃碎裂声音。 湖水沸腾般地鼓动着,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湖中上来了。 “——给我去死!” …… …… 天空与大地交错,视野在旋转。 草地、泥土、湖水、鲜血……各种味道,袭入鼻中。 直到“轰”得一声,背部猛烈地撞击在一颗树干上。 树叶纷纷而落。 叶洛终于止住了翻滚的身影。 “嗬!” 混着浊气,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腹部被洞穿的剧痛,身体在地上摩擦的疼痛,脑袋撞击在碎石上的疼痛……各种痛苦,密密麻麻叠加起来。 “好——” 他撑着地面,抽着冷气爬起身来,身体无力地靠在树干上,任由纷纷而落的树叶覆盖住他的身体。 “这笔账,我记下了。” 仰着面,黑白分明的双瞳宛如镜湖。 他冰冷的视线却不是看向远处那正从湖底走上来的怪物,而是奇怪地落在了天空。似乎正在对着这世界之外的某人说话。 “小虫子,记下了又如何?” 巨大的声音嗡嗡作响,依稀可以听得出是女人的声线。 湖中。扭曲的怪物终于上了岸。 她已经几乎摆脱了人类的形态。 八条粗大的暗紫色触手在湖水中翻动,将她的上本身支撑起来,形成了一只高达一层楼之高的怪物。 她的上半身虽然臃肿而扭曲,仿佛一只长满了肿瘤的变异怪物,但仍然保留着基本人类形态。 不如说,相较于之前那牙齿横飞、嘴角撕裂的面孔,她此刻的脸反而更接近于一个普通人类女性的脸了。 就像是一个女性的脑袋嫁接到了一只章鱼怪的躯壳上。 诡异而又令人作呕。 “说啊。小虫子。你记下了,又能如何?” 站立在湖水中,她狞笑着问道。 这幅强大的躯壳自然就是她刚才“进食”的结果,虽然只是逛了半个花鸟市场,但是所凝成的躯壳,已经强大到足够打碎那面墙,让她挤进这个世界来。 她本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因为【仪式】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提前吸收那些npc体内的淤泥,其实是有些提前了。这很有可能会对【仪式】的完成度造成损害。 但是,现在不同了。 多亏有叶洛的帮忙,她才可以找到这里。 这里是那个贱人小孩的潜意识世界,也是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向贱人小孩灌输绝望和痛苦,可远比在这外面要来得有效。 不仅叶洛之前埋下的祸患会被清楚,而且还将形成更加扭曲和纯净的【核】。 如此一来。 所有的一切,二十年来的苦心孤诣,以及今天一天的闹剧,都该结束了! 【仪式】终将成功,叶洛会死,贱人小孩会变成怪异,她也将吞下她的【核】! 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就火热起来,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那枚【核】该有多么美味。 至于叶洛口中的话语只会让她觉得可笑,甚至是享受。 原本肆无忌惮的他,忽然开始放狠话,岂不是代表着他—— “终于也开始感觉到害怕了吧?” 她咧嘴笑着说道:“我早过说了,我们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你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你吧,你的那些小把戏、小招式,还有所谓的小聪明,在巨大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啊——” 她一顿,笑容变得狰狞而又残忍:“为了‘报答’你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放心,我不会轻易杀死你的。我会在这个贱人的面前——” 她故意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女孩,笑道:“先彻底寄生你,然后再把这个贱人变成怪异,最后让你们展开一场厮杀。你不是喜欢扮演玩家么?那就让你扮演个彻底。你不是喜欢主持正义么?那就让你来贯彻你所谓的正义!让你亲手杀死这个贱人,或者,被她亲手杀死。” “你说如何?”她盯着叶洛。 她死死盯着,试图看见他露出惊恐绝望的眼神,但换来的却是——无视。 在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竟然根本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凝视着天空。就像她根本就是空气。 湖水涌动,巨大的触手不自觉地扭曲起来,女人咬牙切齿:“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你不是要记我的账么?那就来啊!” 叶洛终于收回视线,漠然地扫了她一眼。 “别急。账要一笔一笔记。跟‘他’记完了,才到你。” …… …… 与此同时。 现实世界。 花鸟市场。 “噗。” 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少年忽然笑出声来。 “嗯?你问我在笑什么?” 他咧开嘴:“我只是突然想到有趣的事情。我知道‘他’突然跟我交换,表面上是因为接下来的计划过于疯狂,明显更加适合我这个‘失去理智’的叶洛。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他怕疼。”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伞里面的情况,可是比现实中还要糟糕。现在他说不定正被暴怒的女人打得满地找牙。肯定开始记我的账了。虽然说我和他都是一体的,但是被他那种小心眼又诡计多端的人记账,还是会觉得不太妙。” “所以,为了不被他记恨得太厉害—— 他望向蓝鲸,真挚地说道:“我只能打死你了。” …… …… (以下非正文,不算在vip的收费内) 感谢若尘同学的1w打赏! 感谢姓陌名苟同学的5000打赏! 感谢世兮归兮同学的1000打赏! 感谢刻在灵同学的866打赏! 感谢想不出名字啊啊啊啊啊的482打赏! 感谢蒹葭袅袅同学的252打赏! 感谢为什么名字都被起完了的100打赏! 感谢阴影鹿同学的100打赏! 以及其他月票还有推荐票和评论的同学们,感谢! 手动统计,若有错漏,还请原谅。 之所以专门感谢,是因为昨天订阅成绩出来确实有些郁闷,99的订阅,35:1的收订比,一般而言就代表这本书可以进宫了。 当然了,毕竟是在起点第一本签约的书,太监是不会的。不过难免有些泄气。 还好有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又让我觉得这本书还是有人在看的。 只能说,任重道远吧 厄诡游戏 五十六、结束的灰鲲 “但在打死你之前,我还有话要念。你且听好——” 黑发少年轻咳一声,灰色的双眸陡然沉凝下来,那轻佻的姿态也变得冷静沉稳,像是在模仿某人,一板一眼地说道:“4次喉咙、5次心脏、3次太阳穴——这是你刚才操控着我自杀的方式和次数。这些账我一笔一笔都记得非常清楚,接下来,我会全部都还给你。” “——这是‘他’让我转述给你的。” 一顿,他的视线落在伞上,继续说道:“接下来,是我想说的话——我将用手中的小刀,砍向那把破伞。我先说好,我发动的能力属于‘反制’,如果我没有受到攻击的话,那个技能是不可能成功释放出来的。也就是说,你最好不要阻止我,这样你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你就相当于——【自杀】。” 他眼神诚恳,话语间着重强调了“自杀”两字。就像是在劝戒着轻生的少年莫要轻举妄动。 他的态度自信到了极点,而显得游刃有余。难道说叶洛真有什么比【离析术】还要强大的能力,可以隔着上千米,击毙蓝鲸?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蓝鲸的什么弱点,可以将其一击必杀? 蓝鲸依旧一言不发。 可是叶洛可以感觉到,它留在他意识中那一星点“蓝色”的意识,已经凝练到了极点,时刻可以形成蓝色的洪水,席卷并控制他的意识。 它绝非忽视了叶洛的话语,但也决然不相信他有什么“一击必杀”的能力,能够杀死它。 它只是绝对不允许叶洛破坏这把伞,破坏这个循环。 “言及如此,莫谓我言之不预。”他叹了口气,“那就来吧。” 抬手,挥下。 朝着透明小伞,银色小刀倏然斩下。 在过去的三年中,叶洛这样挥刀的次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熟能生巧,所以他这一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但是与他之前乘着蓝鲸不备,骤然刺向伞的那一记相比,仍是慢了不止一个档次。 是他没有力气了么?还是说他一直都是在虚张声势,根本就是在诈骗蓝鲸,令其忌惮骗而不敢出手? 无论如何。 刀尖终于还是触碰到了伞面。 在这一刻,形势骤变。 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叶洛脸上的笑容陡然崩碎,脸色骤然苍白如灰,然后他持刀的右手开始颤抖,接着是手臂,然后是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就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怪物。 第二件,蓝鲸——吐了。 所谓的“吐了”,就是字面意义的“吐了”。 当它将自己的意识覆盖在叶洛意识的那一刹那—— 令人心脏骤停的哀嚎声在虚空中炸响,惊雷般滚过整个苍穹。 那是蓝鲸的惨叫声。少有人听过蓝鲸的惨叫声,更别说是漂浮在天上的蓝鲸的惨叫声。 无论是谁,只要听见了这声音,就必然可以明确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承受着无比残酷的刑罚,才会发出这么凄惨的叫声。 紧接着,一大摊黏稠的黑色液体,从天而降。瀑布一般轰轰烈烈地砸在了花鸟市场的长街上。 那是蓝鲸从口中吐出来的物质。就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它吃坏了什么? 肮脏邪恶如它,汲取着自杀少女们的痛苦与绝望,本身就是污泥所打造而成,怎么还会患上“吃坏东西”这种病痛?它岂不就是最“坏”的,难道还有比它更坏的么? “当然有啊。” 叶洛脸色惨白,吃吃笑着,“要说恐怖和扭曲的鲸鱼——‘另一头’可是远远要超过你!” 没有去过海边的叶洛,这辈子就没有机会亲眼看见鲸鱼,他口中所说的“另一头”鲸鱼,只有一头。 那就是那片漆黑深海中的巨鲸,那头险些吃掉了他的真正的怪物。 “怎么样?好吃么?”他大笑着:“一定不好吃吧。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毕竟是那么恶心扭曲的【存在】。” 是的。蓝鲸将那头深海巨鲸吃了下去。 它当然不是真得吃了下去,毕竟天上的蓝鲸固然庞大,可是与那仿佛横跨了整座海洋的巨鲸相比,也不过是一粒大一些的尘埃罢了。 它只是吃下了那巨鲸的“存在感”。 或者用怪异的术语,那就是巨鲸的【烬】。 只是一粒烬,就足以令蓝鲸吐得昏天黑地。这就是巨鲸的恐怖。与巨鲸相比,蓝鲸竟然脆弱得像是一个小孩子。 可它分明只是试图覆盖叶洛的意识,为什么会吞下那种东西? 那当然是因为,叶洛在脑海中回忆了那头巨鲸! 而那头巨鲸就是那么恐怖的东西,仅仅只是被世人所想象,都会如同受到祭祀一般,投下视线,从而产生烬。 如果说,巨鲸真得是某位神明的话,那祂一定十分受信徒的青睐。毕竟这么“有求必现”的神明,可是少见了啊。 但叶洛明白,这头巨鲸可不是什么神明。即使是恶魔,也不会这么敏感。 祂之所以这么准时得出现,只是因为——祂在关注着他! 时刻准备吞下他。 这本是叶洛头顶的达尔摩斯之剑,一时不慎,就会让他万劫不复。 可却在此刻被叶洛从头顶取下,挥手之间,成为了斩杀蓝鲸的秘密武器。 这就是叶洛所说的“能力”! 他并未说谎,这项能力确实是“反制”技能,如果蓝鲸不曾入侵他的意识,就不可能误食那一粒烬,而叶洛在主动观想了那头巨鲸之后,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谁也不敢想象。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最好不要主动攻击我。” 叶洛双唇半点血色也无。在脑海中观想那头巨鲸,对于他而言,也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说到底,那头巨鲸的目标可是从始至终都是他叶洛。 叶洛当然是在赌。 但是他赌赢了!蓝鲸在覆盖他意识的同时,也打断了他的观想。 只怪蓝鲸太过冲动也不太小心,竟然毫不犹豫地完全覆盖了叶洛的意识,这才在惊觉不妙之后,却也来不及收回意识,以至于完全将那一粒烬吞了下去。 但真得是蓝鲸太冲动和太不小心么? 当然没那么简单。 叶洛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多废话?一是用那个女人寄生在我意识体中的淤泥混淆了你的感觉,二是让你做足充分的准备,充分将你的意识渗透进来。这才让令你直接跌入了陷阱当中。”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也知道了为什么我根本不在意你拖时间。”他笑容骤然收敛:“那你不如再猜猜,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我现在为什么还要跟你废话?” 他凝视着那头一边恸哭一边吐着黑泥的蓝鲸,缓缓说道:“因为我要让你充分意识到你是在【自杀】——我早就告诉了你攻击我等于自取死路,可是你还是攻击了我。那么,你这就是自杀。” “他杀也罢、自杀也好。这当然没有什么意义。” 他露出毫无温度的微笑:“我也不是记仇。只不过我想她们,一定很乐意看见这一幕。看见你的自杀。” 他指着长街上的赤身少女。 她们立在长街上。 黑泥轰轰烈烈地落下来,砸在她们身上。 可她们却纹丝不动,只是仰头盯着那凄惨无比的蓝鲸。 一眨不眨。 …… …… 厄诡游戏 五十七、微弱的星光 大雨如幕。 但那些雨点声已经被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所掩盖了。 那是从蓝鲸口中吐出来的黑色淤泥,瀑布一般砸落在花鸟市场的中轴线上。 诡异的是,那些淤泥虽然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惊雷落地般的声音,可是落在那些少女身上的时候,却丝毫不能撼动她们纤细的身材。 反而是被吸收了。 是了。叶洛看在眼中,立刻明白了。 那些黑色的物质,本就是从少女“体内”压榨出来的绝望与痛苦。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将那些“痛苦”和“绝望”归还给它们的主人。 这个词语,在这个时候,还真是有够残忍。 他不禁眼帘微垂。 按照女人的说法,这座花鸟市场已经至少存在了20年。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少女中有的至少已经自杀20年了。 而这漫长的20年中,每一天,每一时,她们都在经历着那循环。 她们本就是因为巨大的痛苦才绝望自杀的,为什么又要在死之后还要再继续承受这些痛苦? “所谓的怪异。就是要让不幸的人,更加不幸吗?就是要让绝望的人,更加绝望吗?就是要让痛苦的人,更加痛苦么?” 他吐出一口浊气:“抽刀向更弱者。那还真是恶得有够彻底,恶到不合常理。这也就是只有中才会出现的事情吧。” 他虽然这么说。 可他知道,并非如此。 这世界,岂不尽是这些不合理之事? 上百名少女,沐浴在黑的瀑布下。 仰面凝望着蓝鲸。 从循环中摆脱,再也不用承受那反反复复、永无止境的痛苦。 可是她们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面无表情。 但叶洛莫名能够感觉到她们到内心的剧烈波动。 他忽然明白,若是在20年前,在她们刚刚死亡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她们一定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但已经过去20年了。 人在受到足够的伤害后,就会进化出相应的防御机制。 这些少女亦是如此,她们已经学会了锁死自己的表情、束缚自己的姿态。 这么多年,她们早就忘记了如何表达感情。 只能呆呆地看着痛苦的蓝鲸。 叶洛的视线很难不落在离他最近的一名少女身上。 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女孩。 圆圆的脸蛋、短短的头发,她的身子与其他少女一样,也有着各种伤痕。手臂上的,大腿上的,脸上的,眼睛上的,耳朵上的。 但叶洛知道,那些伤害并不是蓝鲸造成的。 正如他之前所说,蓝鲸并未真正在肉体上伤害过任何少女,更未逼迫她们自杀。 她们身上的伤痕,都来自于家庭,以及家庭中的双亲。 那是生前的伤害。 她们已经死了。 他虽然已经惩罚了蓝鲸,但是蓝鲸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叶洛不知道那些真正的凶手是否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他知道,即使将那些凶手定罪。 死去的人也不会因此复活。 一想到这里,叶洛不禁握起拳头。 然后。 他的视线落在那团迷雾中。 那漂浮在苍穹之下的迷雾猛烈地翻腾着,伴随着渐渐衰弱的哀嚎声,就像是迷雾中正有一只上了岸的鱼,被人用鱼钩钩住了鱼唇,正在拼命地挣扎。 目前看来,蓝鲸和花鸟市场的事情已经暂时解决了。即使无法解决,他也已经底牌尽出,再无奇招,若是蓝鲸能够扛住那巨鲸的【烬】,他也就只能真得等死了。 好在蓝鲸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弱,惨叫声也愈发奄奄一息,大概是命不久矣。 但是。 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 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开始的“谜题”尚未解开!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定格在身侧小女孩以及她手中的伞上。 黑色的长发垂至腰间,伴随着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表示着女孩此刻内心深处正陷入剧烈的惊恐中。 叶洛知道她在恐惧着什么。 那是她的妈妈,那个彻底“变态”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的凶手。 只要破坏了这把伞,就可以终止女人口中的仪式。 可是。 他真得可以这么做么? 虽然伞是由那女人的血肉所铸成的,是蓝鲸用来“压榨”小女孩的道具。但是,不可否认,这把伞同样也帮着小女孩抵挡住了天上的倾盆大雨,抵挡住了那些负面情绪。 现在的女孩也正凭借着这把伞而存活着。 一旦失去了这把伞,那些过去积累在伞面上的负面情绪,一瞬间倾泻下来,尽数浇灌在女孩的身上。 会发生什么? 那或将直接摧毁她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或者说直接点—— 摧毁了这把伞,也就相当于杀死了小女孩。 叶洛自然是知道这一点。 但是,出于某个原因,他仍然是决定要砍了这把伞。那个原因跟系统的任务【_____小女孩的伞】有关,但却并不仅仅是如此。 可是,他却砍不下去。 刀在手上。刀身如月,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就可以切开这把由血肉所铸成的伞。 甚至那刀尖已经触及了伞面。 可是,他就是无法砍不下去。 这次他被控制并不是意识。 而是身体。 那些淤泥寄生已经将他的双臂乃至躯干都寄生了。很明显,他体内的那些淤泥也意识到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全力控制着他的身体。 他咬紧牙关、满头冷汗,却也只能维持着自己不至于被控制着转身就走,但却无法将那把刀刺进伞中。如果他现在的双腿依旧健全,那么即使手臂被夺取了控制权,他还可以通过双脚靠近。但是现在他坐在轮椅上,失去了双臂之后,甚至连向前进一步都做不到。 除非,有谁可以推他一把。 忽然。 他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背后,轻轻一推。 那是谁的手?冷得跟冰块一样。 他还来不及细想,轮椅咯吱作响,身体眼看就要在那就要往前倾,空出的左手却陡然按卡死了轮椅。 那当然不是他自己下的命令,而是那些淤泥在他血管中流动,攀附在肌肉与骨骼之上,控制着他的手按死在了轮椅之上,无法前进哪怕一厘米。 叶洛感受着背后那只手,太过纤细而无力。 如果再加多一把劲的话! 念头刚起,那只手却突然离开了他的身体。 不。不是离开,而是消失。 一道声音出现在他耳畔。 “谢、谢你。” 那声音干涩如枯木,就像是多年未曾说过话的人,终于开口。 他此刻连脖颈也被控制着无法回头,于是只能用余光看见半张面无表情的脸。圆圆的脸蛋和及耳的短发,以及脸上的淤青。 他呼吸微窒。 他怎会不认得这张脸,毕竟这张脸的主人可是在他的眼前数次从天而降,好几次都将鲜血溅射在他衣角,那些碎肉与骨头更是打在他的身上。 正是那名与他距离最短的自杀少女。 她不知何时踏出长街,来到他的身后,试图祝他一臂之力。 可她在说完“谢谢你”后,便燃烧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身后。 叶洛明白。 她早已死去,只是被蓝鲸用循环将灵魂拘束在此。在踏出长街之后也就彻底脱离循环,因而此刻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一个人的消失本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可此刻的叶洛却只觉得万分欣喜。因为他从那一声干涩的“谢谢你”中听见了无比真挚和充沛的感情。 他的欣喜并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了这些少女们的感激和认可。 而单纯是因为那份情感中的“真挚”。 对于这些自杀而又被复活在这间花鸟市场的少女们而言,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被“你怎么不去死”这种话语所充溢着。 或许真得是半点可以笑出来的事情也没有,半点可谓“活着”的事情也不存在。 即使现在摆脱了【循环】,那又如何呢?她们的人生早在生前就被摧毁了。 所以—— 至少能让她们觉得这一次“有所不同”也好。 他知道她们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他知道他做这些没有意义。 但他只是觉得,如果能让她们在“再一次死去”的时候,感受到半点温暖也好。 至少—— 这一次的“离去”,不要再是充满绝望。 而他想,他或许是做到了吧? 因为一个人可以表达出“真挚”的感情,岂不是说明她们已经感受到这世界一星半点的温暖了? 虽然只是星光一般微弱,但起码也生起了一丝一缕“活着也许会有好事情”的这种念头了吧? 应该有吧? 他在心里问。 于是就收到了回复—— “有的。” 另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消失。 “虽然只有一点。” 一只手触碰到了他持刀的右手。消失。 “我觉得很多呢。” 有谁从背后拥抱住了他。消失。 “只是……” 有谁的发丝与他的发丝交错。消失。 “如果可以在活的时候——” 冰凉的唇瓣轻轻触碰他的耳垂。 “遇见你——” 消失。 “就好了呀。” 一只一只的手,按在了叶洛的后背、手臂、手背。轻轻用力。 叶洛没有回头,只能听着她们的声音,感觉着她们的出现和消失。 宛如一朵朵于夜空绽放然后消散的烟花。 如果没有被淤泥控制住身体,他想,他现在一定笑得非常灿烂。 在这恐怖蓝鲸的笼罩下,在这操蛋的花鸟市场中,在这永无明日的循环中,在这场下了足足20多年的大雨中,在这令人绝望的仪式中—— 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可是他现在连五官也无法操控了。 所以,现在能做到的就是—— 将银色的小刀,刺入伞面之中。 在女人的惨叫声中。 结束这一切。 …… …… 厄诡游戏 五十八、虚假的死亡 在银色小刀刺入伞之前。 伞中世界。 郊野公园。 “虽然都是叶洛,但我与‘他’不同。我对于拯救那些少女并不感兴趣,对于拯救小女孩也不感兴趣。”躺在树干下,叶洛忽然说道。 女人一愣,旋即露出冷笑。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只是说道:“对于我而言,是否‘有趣’是判定一切的行动标准。但无论怎么想,活下去都要比死掉有趣才对。” “果然开始求饶了。”女人嗬嗬笑着,“按照你这逻辑,如果‘死掉’比‘活着’更有趣,你是不是会立刻去自杀?” 女人本是讽刺叶洛,他却很认真地摇头:“这是悖论。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死掉比较有趣?可是死了又哪里会有有趣这么一说?即使死掉真得很有趣,可是如果继续活下去,说不定会出现更加有趣的事情。” “哈哈。求饶都能将出这么多大道理。这就是所谓的玩家吗?”女人说话的时候,看向的却是小女孩,“你听见了么?你找来的英雄,为了活下去可是开始向我求饶了。” 小女孩只是握紧了双手。她背着女人,让女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是女人通过她那颤抖的身形,能够想象到这个贱人小孩大概已经吓傻了。 没错。就该是这样。 让绝望慢慢灌满你的心吧。 “错。” 这边,叶洛仍在自顾自说着,“我既没有求饶,也没有跟你说话。我只是在自我梳理。因为‘我’在来到这里后,突然留意到了一件事情——‘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求死的意志,恰恰相反,我想要活下来。” 活下来?人当然是想要活下来的。 黑发少年的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女人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她也乐于看见这一幕。 一是如果少年可以自行崩溃和绝望,那是远比她迫使的效果要好得多。毕竟“自杀”产生的绝望可是比“他杀”要强烈得多。 二则是因为—— “我知道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挤进来。” 黑发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女人脸色大变。 她拼命按捺住那惊愕以及隐隐的不安,不让情绪暴露在面容上。 叶洛说道:“你刚才从湖中探出触手,可不仅仅是想要洞穿我的腹部那么简单吧?按照那个趋势,你本来是准备将你的女儿也一同贯穿的。之所以没有做到,是因为长度不够。我想,你还有一部分身体是卡在了这个‘郊野公园’的外面。而你现在为了完全挤进来,正在拼命努力。” 完全正确! 女人无法掩饰,只好阴沉着脸:“你知道了又如何?” “不能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他微笑着说道。 目的?他的目的什么? 也在拖时间? 可是他拖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女人本来稳操胜券的心态突然又动摇起来。继而,那股动摇就变成了烦躁。 因为她看见黑发少年又在笑。 为什么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他都可以笑着? 他到底有什么意识到他的境地? 还是说,他果然手握着那“剧毒”的能力,才那么有恃无恐。 女人的眼神闪烁不定, 俄顷。女人意识到了自己心态的不对劲。 该死! “险些又被你给骗了。” 女人想到了刚才在十字路口,也是如此,被对方过于淡定的表现给吓住了。不然她其实已经抓住了他。 当然了,现在跟随着他来到这里是意外收货。可是她依旧为她之前怯懦表现感到羞恼。 “你就继续装模作样。即使你带着这个贱人小孩逃走也没关系,等我完全进来——” 叶洛打断了她:“可以轻易地抓住我们——我当然知道。因为这间郊野公园看似广阔,实际上的范围也就仅限于这片湖泊了吧。因为,关于你的所有故事都发生在这里。” 他那淡漠的眼神令女人更是不爽。她干脆闭上嘴,全力以赴将另一部分身体扯进来,任凭叶洛在那里垂死挣扎。 然而,让女人觉得奇怪的是,她的这半部分身体虽然也花了不少功夫才从墙那边挤进来,但也算不上多么艰难。可是剩下的那一部分,却是卡住了一般,怎么都拉不进来。简直就像是有另一个人,正在墙体对面,拉着她的身体,不让她进去。 她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感觉悚然,继而是可笑。这世界,除了贱人小孩,叶洛,还能有谁? 而另一边,叶洛继续说道:“顺着刚才说的——我发现了原来我并不怎么想死,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定要死。那么,问题就来了——那颗【求死之心】到底在哪里?按理来说,既然不在我这里,那么理应在那个神经病身上。但不得不说,虽然他很神经质,可是我并不觉得他是一个会去求死的性格。那就很奇怪了,我也不想死,‘他’也不想死。那凭什么完整时候的叶洛,会想要死呢?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敲打着草地,开始尝试将自己从“叶洛”这个角色上剥离开来,以局外人去看整体。果然看见了更多的信息。 “说到底,根据现在的‘我’看来,叶洛虽然确实很惨。父母双亡、幼妹在面前死去、双腿瘫痪。但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也不少。而且虽说是想死,不如说是‘表现得想要去死’。难道说是因为完整状态下的叶洛,还藏着什么其他人格么?这似乎不太合理。” “等等——不太合理?不太合理?怪异?!”他的脸色忽而兴奋起来,“是我想的方向错了,我应该从既有线索出发才对的!如果将这‘不合理’看作是某个【怪异】,似乎就合理多了。某个【怪异】缠上了叶洛,它的能力是让叶洛产生了‘求死之心’,就像是给玩家挂上了一个负面状态。这样似乎就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了。” “但是……”他面露犹豫,“是什么【怪异】呢?按照时间来说,‘求死之心’出现的节点是叶洛一家四口出游发生车祸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是在那场车祸中,叶洛遇见了怪异?还是说……正是因为遇见了怪异,他才会遭遇车祸?” 正想着,他的头猛地刺痛,脸色瞬间苍白。 血色的火光、漆黑的浓烟。 倒悬的卡车、狰狞盛放的钢铁荆棘。 缓缓铺开的鲜血。 血肉模糊的尸体。 渐渐遥远的哭泣声。 倏然定格的彩色。 炙热的回忆一帧一帧闪回,如钉子般一根根地打在他的太阳穴,搅动他的脑浆。 让他呼吸困难,难以为继。 …… …… (以下非正文,不计入vip) 因为怕伏笔埋得不够明显。我改了第一卷的第二章。不愿意翻的同学,我就将改的内容放在这里了。主要是为了对应这一章节透露出来的信息。修改内容如下: …… 声音还回荡在房间里。 叶洛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铛。” 手机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屏幕闪动着,《厄诡游戏》游戏自动打开。 一段鲜红的字忽然出现在屏幕上—— 【警告!】 【警告!】 【警告!】 【发现玩家处于异常状态!】 【异常状态检索中……】 【异常状态检索中……】 【异常状态检索中……】 【未在“未知池”中获取100%一致怪异。】 【继续检索,发现相似度为99%的怪异。】 【名为——求死之心。】 【鉴于99%的高度相似性,直接归类为同一类型怪异。】 【“求死之心”状态检索中……】 【此状态发动于1145天之前。】 【错误。】 【此状态发动于3650天之前。】 【正确?】 【此状态发动人——】 快速出现的红色字体,陡然停住,并开始逐个消失。 似乎正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拭去了所有的红色字体。 也抹掉了所有的“证据”。 …… …… 厄诡游戏 五十九、题目的答案 “咻——” 类似于老式电视机关机的声音响起。 叶洛终止了自己的回忆。 此刻他已经疼得牙关紧咬、气喘吁吁,双手死死握住地上的草叶,冷汗进一步浸湿了他早就湿透了的衣服。 仅仅是回忆过去,居然会产生如此剧烈的疼痛。但不同于刚才的数次自杀,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疼痛是直接作用在精神上,更加令人头疼欲裂。 但那疼痛还是其次,令他不得不停止回忆的是那明晃晃的“死亡警告”。 此刻,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比喻—— 就像是从某个猎人的铁夹子陷阱中,拖出被卡得死死的右腿。每动一寸,都会让那些咬入血肉中的钢铁牙齿,在肌肤上划拉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一段三年前的车祸事件回忆就是卡在了某个“陷阱”中。一旦他试图将其全盘拖出,就会给自己的意识带来巨大的破坏。 ——将自己的意识崩成碎片。 好则变成植物人,坏则变成傻子。 他对于变成那种歪嘴斜眼流着哈喇子的状态半点兴趣也无。 那么,就此打住吧。 “我投降。有什么谜题就交给叶洛好了。” 他说道。他口中的叶洛当然是完整状态下的他。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已经明确了【求死之心】是某只怪异悄悄塞进他脑子里的,也明确了这谜题与三年前的车祸事件有关系。 至于更多? 没有了。在缺少更多信息的情况下,这是他可以做到的极限了。 而且……是真得很痛。 虽然他这么轻描淡写,但其实刚才在回忆时候的疼痛大概是他所有经历过的痛苦中排第一的。如果是另外一个“他”一定会欣喜若狂,但他还是敬谢不敏了。 更何况。 现在还有更有紧要的谜题放在眼前。 他摸了摸腹部,那里恐怖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了。 撑着树干站起身来。 他尝试着原地跳了跳,感觉到了莫名的轻盈。 “竟然还在高兴么?” 冷眼旁观的女人忽然说道,“你还没有发现你已经被寄生了么?” 叶洛不说话。只是通过弹跳、挥拳等动作,开始适应自己骤然加强的身体素质。 女人的冷笑便愈发明显:“装模作样。你为何不挥舞看看你的左臂?” 他停下来,看向女人。 “比起我,你应该更担心你自己才对吧。”他说。 女人微微色变。 他说道:“你才是,还没发现么?你的另一半身体,始终挤不进来。” 女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是你搞的鬼么!?” 这是女人唯一可以想到的原因。 确实如他所说,女人刚才用尽了力气,可就是无法将剩下的那一点身体拖进来! 叶洛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又能搞什么鬼呢?让你进不来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你卡住了。” “鬼话!我早就将那面墙给打碎了!” “可是,你打碎的只是那面物理意义上的墙体而已。”他眼神平静地看着她,“还有另一面墙,你可并未打碎。” 少年那眼神令女人浑身不适,有一种被剖析透彻的错觉。而他的话更是让她内心泛起了一种莫名不安。 她忍不住质问道:“还有什么墙!” 他却忽然换了话题:“这片郊野公园,你不觉得熟悉么?” 女人阴沉着脸:“回答我的问题。” “我并没有进入这片‘郊野公园’之前的记忆,但我也大概猜测到了一些事情。”他说,“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你会是从这片湖中出现的?” 看着少年那自顾自说的样子,女人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暴躁按捺了下去。为了得知原因,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为什么是这片湖水?这有什么奇怪——这不就是那个贱人小孩淹死她的弟弟的地方么!” “对啊。这是‘小女孩眼睁睁看着她弟弟死去’的地方。”他重复了一遍。 “玩这些文字游戏有意思么?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说‘见死不救’就没有错么?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她的弟弟并没有失足落水,她也会乘机将他推下水的。没有区别!”女人说道。 叶洛眼中流露出奇怪:“你为何这么确定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想的?” “这个贱人小孩是我的女儿,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 “不对。”他摇头。 “什么不对!”女人的触手暴躁地拍打着湖水,“说到底,这到底关你什么事情!你不是说你对拯救这个贱人不感兴趣么?!那就赶紧给我滚啊!” “还是不对。我的确对于拯救谁不感兴趣。但我对于‘解谜’很感兴趣。” “解谜?有什么谜好解的!你不是一切都明白了么?这个贱人——”女人一只手指着树下的女孩怒吼着,“她杀死了她的弟弟。所以,她该死!你明白了么?这就是谜题答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 女人陡然停下了说话。因为她发现少年的视线忽然看向了天空。 一股巨大的惶恐陡然席卷了全身。这份惶恐远超过之前任何时刻。 就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要降临了! ——没来由地,她无比明确! “你在看什么?你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女人连续咆哮着质问三声! 叶洛收回视线,看向她,说道:“你为何不自己看看?” 女人一怔,随后抬起头看向天空。 在这一刹那。 黑发少年骤然弹射而出。 黑色闪电般破开层层雨幕。 呼吸之间,掠至女孩身侧。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几乎快要超越人类极限,但是女人此刻的反应速度又岂是人类可以比拟。 在少年启动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发觉了他的意图。 但是她并未阻止他,只是冷笑:“你以为我放任那个贱人小孩在那棵树下,只是因为我的身体尚未挤进来么?你根本就带不走她。” 叶洛抵达女孩的身侧一瞬间,也看见了。 她在树根下的纤细双腿,被密密麻麻的树根须刺入,仿佛与大树融为一体。 他明白。 这棵大树其实就是那把透明小伞的在这潜意识世界中的具现化。 小女孩以这把伞为生,也就将自己的一部分融入其中。 如果叶洛不曾来到这里,女孩就算并未被女人变成怪异,也迟早会与这把伞合二为一,自行异化为怪异。 而此刻,她也与这棵树融合,想要将小女孩从这棵树边带走,就必须要砍下她的下半身。那也就意味着她的死亡。 但叶洛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他早就知道了。 站定。 他伸出手,握住了女孩手中伞的边缘。阴影投在女孩身上。 女孩抬起头,双瞳颤抖着摇头:“不——” “我不会拿走你的伞。”他说,“我们来‘兑换’。” 女孩露出茫然:“兑换?” 而在背后。 女人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那声音凄厉到了极点,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是一只绝望的母狼在荒野中泣血哀嚎。 “伞?伞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该死!你做了什么?!你明不明白你做了什么!你毁了一切!20年整整20年啊!全都没有了!你明不明白你做了什么事情啊!”她嘶吼着。 “去死!去死啊!” 那似哭似笑的尖叫声中渐渐掀起了滔天的愤怒与杀意! “给我——去死啊!” 轰!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触手发出骇人的破空之音,猛地从背后刺来。 他的腹部并未像上次那样被贯穿,因为他精准地计算了距离,让自己尽量靠近女孩,以近乎拥抱的姿态站在她身前,从而与女人的距离尽可能的远。 但是那触手的尖端仍然榔头一般锤在了他的背部。 “噗——” 他捂住自己吐血的嘴。 鲜血从他指缝流出,落在女孩的脸上,她的瞳孔骤缩成点状,就要低下头。 “看着我。”但叶洛却低声喝道:“我跟那个‘他’不同——‘他’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我不喜欢。我说过我对于拯救你并不感兴趣,就是真得不感兴趣。” 女孩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我并不像那个‘他’,‘他’看起来疯疯癫癫,实际上一点也不纯粹。混杂着一些在我看来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性格在其中。你可以觉得我冷漠,但这就是我——” 轰!锤头再一次砸在背部。 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了下去,继续说道:“所以,你听好了——如果你不开口的话,我是不会采取行动的。因为那一点也不有趣。” 开口?开什么口? 女孩的瞳孔颤抖着,倒映着黑发少年那苍白的脸。 忽然,她低下头。 []盯着掌心的硬币——直立的硬币。 “是的。你还有1点积分。”他说,“你要兑换什么?” “可是——”她的嘴唇颤抖着。 “不要可是。”他盯着她,“你想变成鱼么?” “……” “你想变成伞么?” “……不。” “你想死么?” “不……不想。” “你想困在鱼缸中么?” “不。” “你想——变成你妈妈的样子么?” “不,不想!” “但仅仅是‘不想’是不够的,说出你想怎么做。”他提高了声音。 轰!女人恶毒的咒骂声中,触手锤击在他的脊骨上。 “哇。” 灼热的血液淋在女孩的脸上和手上的硬币。 可是她并没有躲闪,只是握紧了掌心的硬币。感觉那灼热刺进掌心,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温热。 “我想……” 视野渐渐模糊,泪水从她的双瞳中流出来。 “活下来。” “宾果。这才对。”叶洛终于露出笑容,“这才——有趣。” 然后。 他转身。 笑容收敛。 顺势从女孩手中抽出那把伞。 却并未丢弃,而是举轻若重地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仿佛承担了一座巍峨巨山,他闷哼一声,身体没来由地矮了足足十公分。 草叶与泥土飞溅。 凭空而来的巨力压迫之下,双足直接陷入草地之中。 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标枪。 嘴角溢着鲜血,双瞳紧盯着女人。 “奖品兑换成功。接下来就由我——” …… …… 现实世界中。 最后一名长发少女也跃出长街,半透明的身体轻伏在他的后背,在他耳侧露出浅笑,轻声说了什么,也一点点地消逝在空气中。 “噗嗤——” 银刀刺入伞面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刃剖开了血肉。 甜腻,但也十分痛快。 暗红色的鲜血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伴随着女人绝望至极的尖叫声。那控制着他身体的淤泥忽然失去了动静,仿佛死掉了一般。 与此同时,整个花鸟市场开始摇动,但不是崩溃,而是似乎有另一个世界就要被释放,挤了进来,与现在这个世界开始重叠。 视野之中影影绰绰,鼻息中传来湖水的味道。 但叶洛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了。 【系统】已经开始提示,任务成功。 只有他可以看见的视界中,黑色的字迹,一点一点地浮现在【______小女孩的伞】这一题目的空白格上。仿佛正有人提笔写着什么。 他做出了选择,破坏了这把伞。人做出选择,就会得到答案。 于是填空线上开始勾勒起“破坏”这两个字。 叶洛只需要静静等着,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将任务完成。 但就在那黑色字体勾勒出石字旁的“厂”,这一横一撇时候,一动不动的叶洛忽然掷地有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厄运】。” 轻轻打动响指。 厄运律令发动。 “厄运如你所愿而来。”——叶洛的耳中出现闪烁而模糊的声音。似乎从另一个无比遥远的世界而来。 神明的气息开始流转。 流淌着不祥气息的灰色粒子,仿若星屑,从指尖摇曳而出,钻入了【系统】游戏界面,覆盖在那题干之上。 阻止了【系统】继续“写”出接下来的字。 “哎呀。任务失败了呀。”——那声音偷笑。 与此同时。 叶洛伸出手去,丢垃圾一般扔掉了女孩手中的伞。从地上捡起自己手中漆黑如墨的大伞,撑开来,挡在女孩头顶。两把伞无缝衔接。 “轰!” 霎时间,轻柔的雨水落下。 却如千米的瀑布倾泄在头顶。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那是无数的负面情绪,猛烈地冲刷着他的意识。 辱骂、虐打……烟头、钉子……玻璃碎片、滚烫的开水…… 汇聚到最后是一个女人恶毒而冰冷的质疑—— “你怎么不去死?” 这股负面情绪与蓝鲸相比,虽然在质上明显差了一截,可是在量上却是毫不逊色,毕竟是20年来不停的冲刷。若不是叶洛经历了刚才蓝鲸的数次“意识覆盖”,有了一定的抗性,现在可能已经迫不及待地扔掉手中的伞,开始自杀。 但他毕竟没有。 虽然咬出血来、身体战栗,似乎时刻就要崩溃,但他依旧右手紧握伞把,伞柄死死贴住肩头似乎就要嵌进肉体,硬生生地撑着那把大伞。 “因为她并不想死啊。” 血腥味在喉头涌动,他轻声回答道。 于是。 他【成为】了她的伞。 …… …… 厄诡游戏 六十、完整的叶洛 当两个世界的叶洛,同时撑起伞的时候。 世界重合了。 一方世界是花鸟市场,宽阔的长街,一栋栋房屋豆腐块般排列整齐,一条条街道向两边舒展开来,编织成鳞次栉比的广阔市场。 一方世界却是由一片自然湖泊、野蛮生长的草坪以及一颗参天枯树所组成的郊野公园一隅。 在身处于花鸟市场中的叶洛看来。 前方长街,随着少女们的消失而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蓝鲸吐出来的黑色淤泥越积越多,缓缓铺开。 长街中央,虚空中忽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郊野公园的湖景交叠地浮现在了长街上,将两侧的房屋也一并囊括,海市蜃楼一般影影绰绰。 “咔咔咔”的声音响起。蛛网状的冰蓝色纹路出现在长街中央,并且那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 “轰!” 流水蓦然从那裂痕中汹涌澎湃地倾泄而出。但诡异的是,那流水并非直接流淌在青石板路上,而是渗透在长街之下,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水面,荡漾在路面上,与黑泥混在一起,随着雨点泛起涟漪。 流水呼吸之间吞没了半条长街,并顺着街巷向两侧蔓延。 所过之处,泥水特有的味道也泛滥开来。 叶洛看着那水面一直漫到自己身前四五米的距离才停下来,一株株暗绿色、手臂高度的岸边水草也挣脱了原本世界的束缚,出现在了花鸟市场长街的入口之处,随风摇动。 紧接着,叶洛脚下忽然传来松软湿润的感觉。 原来是草叶“长”在了水泥地上,翠绿的叶尖带着雨水,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脚踝。 陡然。一片阴影吞没了他的身形,在地面洒下狰狞的形状。 他轻轻往后一靠,就能感觉到一颗巨大的树干正在背后逐渐出现。 叶洛明白。这是与小女孩共生的那棵树。 既然,树已经出现了。 那么。 另一个“他”也应该出现了才对。 他侧眸。 就看了“自己”。 这是非常怪异的一幕。 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现在树的另一侧。 两人四目对视,同时持着一把伞。只是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是漆黑大伞,一个人是白色透明小伞。 分别站在小女孩的前方与侧面,两把伞一大一小,正好完美重复。 “速度也太慢了。你再慢一些,我就先走了。” 白色的叶洛露出不悦的眼神。 他看着对方手中的伞,还有衣服上新鲜的血迹,不禁噗嗤一笑:“你这个傲娇。” 说着,他的手随意地伸了过去。 白色叶洛皱起眉头,伸手去挡:“少动手动——” 声音戛然而止。 双手互相触碰的那一刹那,白色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闭眼。 再睁眼。 叶洛长长吐出一口气。 现在的他,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 而是完整状态下的灰色。 是同时拥有了两位叶洛全部记忆的他。 花鸟市场、伞内世界、郊野公园…… 自杀的少女、变形的路人、堆积的淤泥…… 一个个场景的一幕幕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成为一块块拼图,于迷雾中回旋,寻觅着适合的卡扣,一一对应拼贴起来。 最后形成了一张完美无缺的画卷。 画卷之上,是最后的【真相】—— 为什么女人一直在否定他的身份? 为什么女人这么仇恨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这些淤泥会隐藏在这些路人体内? 为什么女人的能力会是【寄生】? 为什么他会得到5篇日记?又为什么他会在第四个十字路口进入郊野公园? 所谓的【循环】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他一顿,看向长街中央缓缓出现的女人。 又说了一声: “原来如此。” …… …… “原来如此。” 当女人意识到伞被人撕烂的时候,她的内心一片绝望。 伞被摧毁,意味着,【仪式】的彻底失败。 苦心孤诣二十年,眼看就要收获成果,虽然在关键时刻横生枝节,遭遇了叶洛,但几经波折总算是获得了意外之喜。岂料,毫无预警地,尽数付之东流。 她尖叫、她痛苦、她狂怒,她恨不得将叶洛碎尸万段。然而,她身体的一部分却依旧被卡死在了墙的外面,让她无法展开进攻。于是只能用触手拼命地撞击着叶洛的后背,纵然打得他吐血不止,但那不过是隔鞋搔痒,远远不够!她要对他做的是更加残忍、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事情! 那仇恨混着愤怒,郁积愈深,不得发泄,令她五脏俱焚。 直到,此时此刻。 随着伞的彻底崩溃,伞内世界与伞外世界发生重叠,这片郊野公园作为“第三个世界”也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 她突然发现,那束缚住她的东西消失了。 她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狞笑。 数步向前。 “轰——!” 触手鞭打着地板,碎石与湖水同时炸开。 一只巨大的触手旋转着,轰然向前。 仿佛一支巨大无比的攻城箭矢,发出剧烈的破空之音,跃过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黑发少年身前,誓要将其贯穿。 但却被一把伞挡了下来。 漆黑如墨的伞面光滑如绸缎,同样漆黑的伞骨发出金属般的质感,被黑发少年握在手中,仿佛坚不可摧的盾牌,挡在身前。 来势汹汹的触手在触碰到伞的一瞬间,就仿佛碰到了油锅的五花肉,瞬间发出了熟透的味道。但是那味道只让人作呕。 女人惊呼一声,以更加之快的速度将那触手收回。 她又惊又怒又恨地盯着缓缓放下伞的少年,咬牙切齿:“你做了什么?” 忽而,她视线一凝。定格在了少年背后的女孩身上,她的手正放在少年的肩头。 而在女孩的身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树,箭矢般的树枝刺向天空,如同一只狰狞的爪子。只是此刻,那枯死的树正仿佛燃烧般,一点点溃烂,化作一捧灰黑色的齑粉。 那黑色粉末并未随风而去,而是大雪一般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叶洛身上,被那漆黑的伞尽数吸收。 她明白了。 伞虽然崩溃了,但是伞内世界并未消散,而是这与方现实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贱人小孩所谓的【求生意志】仍然在发挥着作用,并且彻底融入了黑发少年手中的伞内。 现在贱人小孩将黑发少年看作是【伞】,已经彻底摆脱了她的控制,得到了所谓的“救赎”。 “救赎,哈,救赎?” 她不禁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真是可笑啊!真是无耻啊!凭什么你这个杀死了自己亲弟弟的杀人犯,还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为什么还可以得到救赎?” “你就是这样贯彻【玩家】的正义的么?” 她的视线停在叶洛身上,怒声质问:“拯救一个杀人犯!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么?!” …… …… 厄诡游戏 六十一、真正的原因 渐渐停歇的雨水。 依旧黯然的天色。 哀嚎的蓝鲸,黑色的瀑布。 燃烧的大树。 漫天飘飞的黑色雪幕下。 黑衣黑发的少年坐在轮椅上,撑着一把同样黑色的伞。 在他身后是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微风浮动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清澈而坚定的双眸。 “才——才不是杀人犯!” 发出坚决否定的并不是叶洛。而是小女孩。 听见女孩的声音,女人瞬间面无表情,猩红的双瞳一层一层地缩小,最后凝成点状。 视线直直地刺着女孩:“贱人,你再说一遍。” 女孩抿着唇,双手不安地抓着叶洛臂膀的衣服,但还是鼓足勇气直视着可怕的女人,说道:“我——” 见女孩居然还敢开口,女人脸色瞬间无比可怕。露出了父母看见子女在“胡说八道”的阴沉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是欠教训”。 那种眼神的压迫力与体格无关,而是来自于“家庭”这种天然带有等级制度的组织。子女天然就要低于父母,在出生那一刻,畏惧的种子就已经埋下。 女孩顿时一窒,下意识低下头,然后撞见了叶洛的眼神。 黑发少年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女孩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勇气。 她再次抬起头:“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我也不是杀人犯!而且——” 一顿。 她咬着牙、双手握拳,向女人大声喊道: “你才是——贱人!” 女孩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这长街。 女人的表情瞬间僵硬,露出满脸的难以置信。 “噗。” 叶洛笑出声来,如此愉快,以至于眼泪都从眼角溢出。 “哥哥……” 女孩抓住了他的衣服。眼神有些不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叶洛立刻明白了她的不安,笑着说道:“讲粗口虽然确实不太好。不过——很爽,不是吗?” 他眨眨眼。 女孩顿时松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是的!” 说着,她似乎回忆了刚才的感觉,正如叶洛所说,那确实很爽。 于是她忍不住双眼弯弯,嘴角上扬。脸上便荡漾出了一抹柔软的笑容。 在这阴沉昏暗的天色中,笑颜如花。 这不是叶洛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在伞中世界,他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但之前所有笑容的甜度累积起来,也不如这一次的千分之一。 因为这时候的笑容,才是小女孩最真实、也最无负担的笑容。 才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应该拥有的“肆无忌惮”的笑容。 但是。 这灿烂的笑容对于远处的女人而言,却仿佛剧毒一般灼目。 “够了!” 她高声尖叫道:“你如此包庇这个贱人!你也是帮凶!你也是个贱人!” 无端的愤怒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各种污秽肮脏的词语从她口中吐出,宣泄着她的仇恨。 听着这些词语,叶洛面色不变,而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生气的眼神:“哥哥才不是——” “足够了。”叶洛抬手轻声打断了她,“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他看向女人。 “交给你?交给你什么?” 女人回以一个仇恨的眼神,蓦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地帮助这个贱人了——” 见叶洛不说话。她嘴角发出冷声,带着毫不掩饰恶毒: “你跟我一样,也不过是想要‘吃’掉这个贱人罢了!只是,我的方法是堂堂正正得吃,而你则是披着‘正义’的外衣,打着‘英雄主义’的旗号,暗地里其实也是在将这个贱人炼制成增强你实力的道具。” 她抬起一根触手,遥遥指着叶洛手中的伞:“现在你成功啦。恭喜你。顺利把这个贱人变成了你的武器。你是不是很得意?只是你难道不觉得恶心么?这个贱人做出这么残忍的行径,你居然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还帮着她树立‘无辜’的自我认知。这就是【玩家】么?真是厉害啊!” 最后“厉害”两字,从她咬紧牙关的缝中渗出,砸在地上,带着森冷的讽刺。 叶洛的回应只是淡淡一句——“你说错了。” 女人啐了一口:“错在哪里?你难道还想坚持说你帮助这个贱人是为了正义?” “从一开始就错了。甚至你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叶洛打断了女人的声音,“我并不是帮助她,而是回应了她的请求。如果她没有向我提出‘帮助请求’,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事到如今还玩这些文字游戏很有趣是么?”女人冷笑,“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里,这个贱人没有那侥幸的‘求生之心’,她早就崩溃了!我的仪式也早就完成了!” “你还不明白么?你的逻辑从一开始就是反的。”叶洛盯着女人,“不是我来到这里,她才有了‘求生之心’,而是她有了‘求生之心’,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声音渐渐变高:“进入花鸟市场,与她的相遇,进入伞中,成为她的哥哥,进入郊野公园——这些全都不是我的主动行为,而是她内心深处的愿望。无论多少年,她想要活下来。无论抛掷多少次硬币,不是鱼,不是伞,而是中立——继续活下去。 “这一切,你难道不知道么?”叶洛看着女人露出怪异的眼神。 那眼神让女人浑身不适,她怒吼道:“你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 “我想说——这一切你当然是都知道的。但是不承认。” “我当然不会承认。她这种人凭什么想要活下去?她就该乖乖自杀,为【仪式】做贡献。”她嗤笑。 “不对。你不承认并不是因为【仪式】。你不承认,是因为你不敢承认。”叶洛一字一顿道:“你不承认。是因为你在——嫉妒。” 嫉妒。 令人莫名其妙的新鲜词语从叶洛口中蹦出。 女人一怔,瞳孔骤然缩小成针状,随后又扩散开来。她哈哈大笑起来:“嫉妒?你说我嫉妒?嫉妒谁?这个杀了自己弟弟的贱人么?” 眼泪从她眼角飙出,巨大的触手蜷缩又伸展,鞭打在四周的地板上,激得碎石和水花四处飞溅。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 可是叶洛没有笑。 他身后的女孩也没有笑。只是小手突然抓紧了他的肩头,低声焦急道:“哥哥。”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嗯。我知道。” 下一刻。 “轰——!” 三根暗紫色触手,扭曲纠缠在一起,从他身前三米的地底钻出,砖石飞溅中,那凝成一体的触手忽然花朵一般绽放,分别从底部、左侧、右侧三个角度同时刺向叶洛。 劲风铺面,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握住长伞的右手向身下一放,黑色的大伞便盾牌一般撑开,抵御在叶洛身前,将三根触手全部防住。 但这一次女人似乎拼尽了全力,纵使触手被烧得焦灼枯黑也要打穿那黑伞。硬生生抵靠在伞面之上,将巨大的力量透过伞面灌了进来。 幸好此刻他“成为”了女孩的伞,不仅是手中伞面得到了加强,握住这把伞,叶洛本身的身体素质同样也得到了大幅增强。因此他只是右手微微颤抖,身形却是一步未退。 而就在此时,第四道尖锐破空声骤然响起。 那是第四根触手! 从空门大开的头顶袭来。 誓要将叶洛从头到尾直接贯穿! …… …… 厄诡游戏 六十二、合并的时空 紫色闪电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无限逼近头顶。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洛脸色不变,右手依旧稳稳握住漆黑大伞。 身后。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倏然伸过来,抚过伞柄。 顺着五指的舒展,半透明的流光从伞柄中流淌而出,缠绕在那只手的指尖,花朵一般摇曳,迎风便涨,瞬息之间“长大”,凝成一把白色半透明的小伞,在头顶撑开。 那是小女孩。 她从黑色大伞中“取”出了一把白色透明的小伞。稳稳地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两把伞,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分别被黑发少年与女孩握在手中,没有死角地遮住了两人,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让女人无功而返。 可她却并没有暴怒,恰恰相反,她竟然笑出声来。 那笑声得意极了。 下一刻。 所有的触手都被她收了回去,缠绕在身旁,此刻那些触手的顶端已经一片焦黑,仿佛被按在烧炭的火盆中烧过。 但女人依旧在笑着。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真正想要的。 那是一把被切得破破烂烂的白色透明小伞,被她钩在另一根触手的尖端。伞面的“伤口”中流出来的是暗红色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湖面,隐约可以看见有腐肉向外翻。仿若一具生物的尸体。 赫然是小女孩之前所握的那把伞,由女人的血肉打造而成。 女人盯着伞,脸上的笑容更甚。 这把伞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刚才为什么要听叶洛讲那些废话?无非是为了乘其不备,将五根触手偷偷刺入了地板之下,悄无声息地从地底展开袭击。 能够直接打死叶洛当然是最好的! 即使不行,其中主要发动攻击的四条触手能够吸引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也足够了。 第五根触手则是悄悄将那把被仍在叶洛身旁的伞勾了回来。 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伞在身前晃晃荡荡,女人的视线从伞滑到叶洛身上。 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露出了可怖的笑容:“你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也还没有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虽然伞已经破破烂烂,但是那些路人的躯壳以及躯壳中的污泥却并非四分五裂,而是凝聚在了这把伞里面。 只要将它吞下去,她就可以获得其中所有的力量。 按照最初的设定,这本该是她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在贱人小孩形成【核】之后,就用这凝聚了所有淤泥和躯壳的身体来承载。用最强的【骸】,来盛放最强的【核】,才能形成最强的【怪异】! 吞下了这最完美的怪异,她也得以进一步进化! 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只是,现在一切都被叶洛给毁了!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牙。但当她的视线落在伞上的时候,又缓了口气。 幸好伞还在! 他虽然毁了伞,但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伞的重要性。不然叶洛若是这把伞藏在这花鸟市场的某个房间内,她就真得无计可施了。 而现在,她已经拿到了这把伞。 只要吞下它,一样可以获得巨大的力量。虽然那股力量因为缺少了最重要的【核】而差了不止一个等级,但是—— “杀死你,还有这个贱人,已经绰绰有余。”女人面容狰狞地说着。 实际上,女人并不认为叶洛和那个贱人凭着两把破伞就真得能够与她抗衡。她觉得,即使没有进化到究极状态,她照样可以杀了他们。但前车之鉴尚在,她认为有必须在叶洛还没有意识到伞的重要性之前,将它夺取过来,把自己的实力提升到极点。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她已经受够了“意外”! 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黑发少年已经给了她太多“惊喜”和“意外”。 要是一开始她就杀了他。那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说到底,她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从她当初用刀砍下他的脑袋,他却没有死去的时候——她就应该打起500%的警惕。抱着必杀的决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碾压心态。 她应该直接吸收了长街上所有的npc躯壳和以及其中的淤泥,展现出终极状态。 将叶洛全力格杀! 如果他还能逃过一劫,那就再杀! 两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是一百次! 直到彻底杀死他! 如果她当初采取的是这种计划,就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以至于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 她发誓,接下来,她将保持觉得的理智,将不会再犯下任何一个错误—— 直到杀死了叶洛和贱人! 勾住伞柄的触手向上伸展,女人仰面张开血盆大口,将那把伞一寸一寸地吞入腹中。 明明只是吞下了一把伞,她却仿佛是将一泓湖水都吞了下去,随着伞一点点消失在她口中,她的身体蓦然充水般膨胀起来。 原本水管粗细的触手陡然撑大到大腿粗细,在湖面上乱摆,仿佛数条纠缠在一起的蟒蛇。 躯干处,腹部、胸腔、脖颈也变得鼓鼓胀胀,如同一颗气球。 她的脸同样怪异得肿胀起来,一对眼睛被额头和颧骨处凸出的肉挤压得只剩下两条缝,面上露出既痛苦又享受的古怪表情。 此刻的女人,简直就像是贪婪地吃下了一头大象而动弹不得的巨蟒。 “我现在确实是动弹不得。” 女人嗡嗡的声音响起,“你大可以试试看来杀死我。” 一边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扭动着那几条潜伏在地板下面的触手。 只要叶洛真的敢靠近她,她就直接从轮椅的下面刺出触手,贯穿他的整个身体! 但可惜。 叶洛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女人也不失望。 结局都是一样的。 等她将那把伞中的躯壳和淤泥吸收殆尽,叶洛同样是在劫难逃! “可能你现在逃跑的话,逃出这间花鸟市场,或许还能活命。”她冷笑。 叶洛依旧无动于衷。 女人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对于怪异而言,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域】,就只能在自己【域】的范围内活动。 此刻,伞内世界作为她的【域】,已经与这间花鸟市场融合在了一起。除非她将【域】拓展到可以覆盖整个城市的程度,或者是将蓝鲸一样将【域】炼成移动型。 不然,她的活动范围将被局限在这花鸟市场中。 所以,若是叶洛真得因为惧怕转身就跑,逃离了这片花鸟市场,藏在外面偌大城市中。她就无计可施了。 她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若是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怎么能够一解心头之恨? “那你就在那里等死吧。” 以防万一,她又故意激了他一句。 毕竟也厮杀那么多回合了,女人自认已经看透了叶洛的性格,无非是自诩为正义的玩家。在没有“铲除”掉邪恶的她之前,他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果不其然。 叶洛说出了正如她所预料的话—— “我不会逃的。” 她还来不及在内心冷笑,就听见了令她浑身发麻的话—— “所以你可以慢慢吸收,尽情吸收。将那些躯壳,还有淤泥,全部都吸收进去。”黑发少年淡淡说道。 他知道! 女人只觉得一颗心都掉进了冰窟窿中。 他知道这把伞的重要性! 可是既然他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将那把伞丢在身旁,不管不顾? 难道说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让她将那把伞抢走的? 难道说——这把伞里面也被他设置了什么陷阱? 叶洛却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没有任何陷阱。” 可叶洛越这么说,女人的心就越是忐忑不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女人看来,叶洛根本就是一条毒蛇。卑鄙无耻狡猾到了极点。明明轻轻一踩就会死,但是总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咬她一口,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陷阱!这绝对是陷阱! 她的理智就被惶恐所淹没,让她瞬间忘却了她刚才说过的话——要在叶洛面前保持绝对的理智。 她就要将那伞吐出来,却蓦然留意到了叶洛眼角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僵住了。 笑?他在笑? 不对。 她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在诈她! 根本没有什么陷阱,他就是在诓骗她吐出那把伞。 而且就算有什么陷阱又能如何? 就算是他释放出之前那“剧毒”攻击,只要有伞中的躯壳和淤泥作为防御,她一样可以毫发无伤! 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要是她真得将那伞吐出来,避之不及地扔得远远的,恐怕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既已明确这一点,喉中发出吞咽声,女人将伞的最后一部分也吞入腹中。 浑浊的液体在腹腔中爆发,将她的身体扩张到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占据在长街上,胡乱摆动的触手不经意间就会打得两侧的店铺招牌支离破碎。 一次性汲取如此大量的淤泥,她的整个身体都沉甸甸的,有一种直往下坠落的错觉。 身下的水泥地寸寸裂开,湖水从中渗透出来,吞没了她小半个身体。 她屹立在湖泊中,宛如传说中的变异章鱼水怪。 恐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女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却在这时候听见叶洛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果然还是选择不做人了吗?” …… …… 叶洛看着五米开外的怪物。 屏气。 全神贯注。 心中默念:“离析术——发动。” 于是那庞然大物便在他眼中被“肢解”开来。 迷迷蒙蒙的灰色迷雾缓缓散开——【祛雾】发动成功。 在稀薄迷雾的后面是一团幼儿小臂粗细的黑色触手,那是【荆棘】。与大猫时候相比,女人身上的触手明显死气沉沉许多,死鱼尸体般纠缠堆积在一起,宛如一大团淤泥形成的巨大泥球,只有线头在有气无力地摆动着。 而在这淤泥泥球的中央,毫无疑问,就是【死线】。 那死线非常狡猾,只在这些荆棘偶尔开合露出缝隙的时候,才会倏然出现,然后就快速消失。就像是一只游鱼。 离析术发动成功。 他却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离析术发动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此刻的女人变成了【怪异】。 这句话或许听起来很奇怪,因为女人岂不是早就变成了【怪异】?但是联想到之前叶洛无法用离析术解析【伞】的情况,就很好理解了。 【伞】由女人的血肉所铸成,却无法被解析,说明当时女人还未死去。叶洛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女人至少在肉体上是还未彻底死去的。 而此时女人将那把【伞】吞了下去,叶洛却可以发动离析术了。说明此刻,女人已经彻底异化,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姿态,变成了怪异。 她已经死了。 就在刚才,现实中的某个地方——或许是医院、或许是家中、或许是街头——死了。 女人认为她拥有了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可是在叶洛看来—— “你只是拿回了自己的力量罢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触手狂舞,女人疯狂大笑。拥有力量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你还没有意识到么?”他看着那状若癫狂的女人,“这些躯壳,这些淤泥——到底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当然是你身后那个贱人肮脏的内心。”女人冷笑。她现在尚在吸收伞中的力量,倒也乐于与叶洛讲这些废话。 叶洛眼中再次浮现起那奇怪的眼神:“原来你是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装模作样! 女人只是冷笑。且看他还能讲出什么“大道理”。 叶洛却忽然话题一转,“这片郊野公园,你有印象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眼中露出不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不用急,慢慢来。‘记忆’这种看似客观、实则充满主观的东西,最容易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被二次加工。为了尽可能得获取准确的内容,只能一步一步来。” 叶洛讲出了让女人一头雾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内心却莫名敲起鼓来。 便又听见叶洛发问:“这片郊野公园为什么会出现在花鸟市场这里。你知道原因吗?” 一听见这话,女人顿时怒从心头升起:“为什么?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打破了伞,破坏了仪式,让那两个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不是融合。而是整合。”叶洛摇头,“——从时空上整合。将过去的和现在的,进行了合并。” 女人下意识反驳:“什么乱七八糟的!” “非要我说透,你才‘愿意’想起来么?”叶洛高声打断了她,“这间花鸟市场的前身就是郊野公园!你脚下踩的地方,就是当初湖水所在的地方!花鸟市场就是在填埋了那座郊野公园后,才建立起来的!” “那又如何——”女人话说一半。 骤然双瞳颤栗,面无血色。 半晌。 才声线颤抖地怒斥道:“你胡说!” “我可没胡说。”一顿,他说,“这可是我的妹妹告诉我的。” …… …… 叶洛说的“妹妹”。 指的是叶菲。 …… …… 厄诡游戏 六十三、真实的厄运 “阿洛。你知道么?” 栗色短发的少女忽然站定,回眸。 侧脸在霓虹灯光下生辉,勾勒出陶瓷般的细腻光滑光泽。 “建立这间花鸟市场,当初可是引起了很大的纷争哦。”她说。 他听着。 “我们脚下本来是郊野公园。当初市政府在调整城市规划的时候,将郊野公园这块公园用地划拨为建设用地的时候,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她忽然讲出了非常专业的术语。 “是谁告诉你的吧?”他问。 少女一怔,随后不满地皱皱鼻子:“就不能是我关心时事,自己了解的么?” “肯定不是。”他确凿地说道,“叶菲你才不会点进去看这种新闻。” “这倒是……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能不甘心地点点头。随后眼帘微垂,说道,“这个消息,确实是‘谁’告诉我的。” “所以呢?” 留意到叶菲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叶洛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间花鸟市场,就是当初的郊野公园。叶菲你想告诉我的应该不只是这则新闻吧?” 小姑娘顿时又提起了精神,“所以。阿洛,你不觉得很奇妙么?” “什么?”他问。 她指着周围:“我们现在踩着的地方,可就是当初的的郊野公园。说不定,我们脚下就是某片湖泊。这么一想——” 一顿,她笑颜如花:“是不是就很浪漫了?” …… …… “浪漫么?”他咀嚼着这个词语,看向女人,“如果知道有一具尸体被埋在了脚下,还会觉得浪漫么?” 女人已经彻底慌了:“你胡说!” 他自顾自说着:“当年的小女孩,眼睁睁看着她的弟弟,在湖中死去。” “是!这就是那个贱人做的!”女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不。她不是贱人。当年的小女孩并不是贱人。”叶洛凝视着女人,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温柔。 那视线像是在看着女人。却又不全是。 如此柔和的眼神,女人却仿佛被毒蜂猛地蜇了一下,惊慌失措:“够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还记得我之前在伞中问你的问题么?”他说,“小女孩固然不对,那么,她的父母呢?” “不用说了!全是都是贱人的错!” “那时候的小女孩,会怨恨她的父母。虽然粗口连篇,甚至对于无辜的弟弟心生怨恨。但在我看来,却是比此时此刻的‘她’是要可爱的。你觉得呢?”叶洛说。 女人瞳孔颤抖着,“够了。够了。” 叶洛眼帘微垂,叹了口气:“一定要我全部说出来么?那么……就如你所愿。” “够了!给我闭嘴!” 女人肥大的身体猛地摇晃着,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冲上前来将叶洛大卸八块。可正处于吸收状态下的她,却动弹不得。 因此只能用颤栗的双瞳盯着叶洛。那眼神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就要上演,露出了比之前看见伞被切开还要可怖的眼神。视线中混杂着深深的不安,就像是一个在黑夜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如果说你的女儿是在二十年前被你囚禁在了这间花鸟市场。那么,她又是如何在郊野公园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呢?”他说,“要知道,花鸟市场可是在三十年前才建立起来的。在你的女儿出生的时候,郊野花园早就被推平,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郊野公园的湖边?又怎么可能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你的女儿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会是谁?那个杀死了自己弟弟的小女孩到底是谁?” 叶洛看向女人。 女人只是高声嘶吼。试图用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叶洛的声音。 可黑发少年的声音在这噪音中却掷地有声、清晰可闻:“是你吧。那个当年杀死了自己弟弟的小女孩,就是你吧。”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发出一声急促而痛苦的呻吟。 “你所说的故事——‘一个贱人小孩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其中那个‘贱人小孩’到底指的是谁呢?”叶洛看着她,“你就这么厌恶过去的自己么?” “别——”女人的眼神中渐渐露出哀求。 “将这段回忆从自己的身上摘取下来,你并没有丢掉它,而是它藏在了某个地方。藏在了这里。”叶洛指着身前的湖水,“你现在一定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从那条小巷中,抵达郊野公园?那个空间循环到底是谁设置的?是我么?是你的女儿么?都不是。那是你自己啊。 “你现在也一定知道是谁拉扯住了你的身体,令你无法完全进入郊野公园。那不就是你自己么?是你自己的潜意识在阻止你进入郊野公园——因为你在害怕,害怕于回想起当初的事情。” “现在你也一定知道这片郊野公园到底是谁的藏身之处了吧?是你的女儿么?不。分明就是你自己的啊!” 叶洛高声说道。 其实一切早有提示,为什么第4篇日记中的女孩说话措辞变得如此粗鲁,与前三篇完全不同?又为什么偏偏是第4个十字路口,连接着花鸟市场与郊野公园?如果将那小巷看作女人的内心迷宫就可以理解一切了。 他用5点厄运粒子换取了五篇日记,只有前三篇是小女孩的,第四篇其实已经变成了女人的童年回忆——那是她舍弃掉的,硬塞进小女孩心中的回忆。而那条循环的小巷实际上正是女人的心象迷宫! 女人一直在痛恨的人,根本就是她自己。 “哇。” 女人肿胀的身体忽然倒在了地上。她开始吐。吐得翻天覆地、撕心裂肺。黑色的淤泥从她口中倾泄而出。 她是否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初的画面—— 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点一点沉下去。 挣扎的双瞳被绝望的晦瞑色所覆盖。 直到彻底被淤泥吞没。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将她的心也慢慢浸湿。 那个时候的她,内心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是否也意识到了—— 她的心,原来也已经被淤泥玷污。 已经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女人终于彻底回忆起来了。 那个她万分厌恶,恨不得抽筋扒皮、大卸八块的“贱人小孩”,原来—— “原来就是我自己。”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此刻,随着她疯狂呕吐,身上的臃肿已经褪去。 触手一条一条地剥落萎缩,然后是那臃肿的身躯开始缩水,那些攀附在肌肤之上的鼓胀肉囊变扁,其中的淤泥被尽数吸收进体内。 她竟然变回了普通人类女性的姿态。 凹凸有致的身形、光滑如缎的肌肤、垂直腰间的长发,除了那暗紫色的光滑肌肤和她猩红色双瞳以外,似乎与一般人类并无任何区别。 她双瞳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嘴唇嗫诺着:“抱歉。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原来我做了这么——” 眼泪从她双瞳中流下,她恸哭道:“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她缓缓走上前来,却被叶洛用伞挡住。 凝视着小女孩,她的身体颤抖着,“我知道我有罪,但是,可以给我个机会么?” 她又看向叶洛:“我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是——只是被蓝鲸蛊惑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让我醒悟了过来。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但我会悔改的,所以求求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么?我想做回一个好妈妈。” 听到“妈妈”两字,女孩放在叶洛背后的手微微一颤。 叶洛微微沉默,一边将伞收起,一边说道:“有理。你是她的亲人。所以——” “所以你们都就去死吧!!!” 女人高声尖叫着。 在那之前,她的身体骤然扭曲成无数条触手,将两人团团包裹,不留一丝缝隙。就要将他们刺成筛子! 却伴随着女人一声惨叫声,猛地炸成了无数焦黑的肉末,四处飞溅。 那是小女孩手中的白伞,蓦然大放光明,将周身的触手戳得千疮百孔。 “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焦黑的肉末蠕动着,缓缓聚集在了一起,呼吸之间变成了女人原本的姿态。 “杀不死我。果然杀不死我。无敌了!我无敌了!你们已经杀不死我了!”女人脸上露出狂笑,又倏然定格,死死盯着叶洛两人,“既然杀不死我。那就是我杀死你们!” 一顿,她的视线刺在女孩身上,狰狞之色似要择人而噬:“果然是个贱人。连自己的母亲都要杀。真是贱人!” 缓缓抬起伞,小女孩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一点点恢复原状的女人。双瞳留下了两行泪水。 冰冷的泪水落在叶洛的肩头,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并未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刻,在小女孩将伞撑开的那一刻。 小女孩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她已经实现了——自救。 “哭?还在哭?” 女人尖声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吧?原谅你?怎么可能!你就是贱人!死贱人一个!该死的贱人!去死吧,贱人!” “她并不是为自己哭。”叶洛淡淡打断了女人。 “那是为了你哭丧么?”女人冷笑。 “为了谁?” 他从女孩手中取过白伞,仔仔细细地束好。左手白伞,右手黑伞,仿佛持着两把长剑。 “当然是为了你。”他说。 不等女人说话,他已经主动驱车上前,一边缓缓说道: “所谓的【家】,是传承的地方。但是能够传承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毒素。” 看着叶洛主动靠近,女人的瞳孔骤缩。 他凭什么主动靠过来?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不会还没意识到他根本杀不死她吧? 就听见叶洛忽然说出了奇怪的话:“你还没有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吧?” 女人一愣。 什么现在的样子?她当然知道她现在的外貌,就是人类时候的样子。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叶洛摇摇头:“不对。不是你的样子。” “啊。是么?那是什么样子呢?” 她一边说着,不动声色间,脚掌的一部分已经不动声色地刺入了地底,潜伏到了叶洛身前。 管他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只想杀了他!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 “好啊。”她忽然露出妩媚的笑容,“那就让我看看呀。” 两人同时一步向前。 湖水飞溅间。 触手刺出地面,瞬间洞穿了轮椅,将它撕得零件乱飞,但却并未捕捉到叶洛的身体。 因为他早就已经跳了起来,跃向女人。 原来叶洛的双腿可以动弹。 女人一怔,随后露出狰狞,“这就是你的秘密绝招么?那还真是可惜。” 面对袭来的黑发少年,女人右边身体蓦然融化,变成了一团粘液,向他扑去。 却被黑伞切得支离破碎。 “没用的!杀不死我的!” 她的左侧身子骤然流淌开来,变成一根根触手,四面八方刺向叶洛。 此刻叶洛已经落地。 面对那荆棘一般绽放的触手,他不退反进,左手挥舞着白伞,将那些触手一根根砍断,任由一些漏网之鱼刺入了他的身体,也要踏进女人身前一米! 一米是黑伞的长度! “噗——” 黑伞贯穿女人前胸。 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黑发少年,女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这可杀不死我。” 下一刻。 她的身体骤然炸开,变成一团淤泥。 那是叶洛将黑伞骤然打开,掀开的伞面直接将女人的身体炸成了一团肉沫。 到了这个地步,女人居然还可以发出声音:“我说过了。杀不死我的。” 但下一刻。她仿佛被卡住了喉咙的鸭子,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一把银色的小刀,出现在叶洛手中。 那刀是如此小巧,似乎轻易就可以折断,但在女人看来却是恐怖到了极点。 “我知道杀不死你。那这样呢?” 他淡淡说着。一刀刺入身前虚空。 银色的流光,惊鸿一闪。 明明什么都没有刺中,明明一点也不痛。 可是女人却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怖潮水般将她淹没。 “死。”——那潮水退去,清楚明白地在她脑子里写下了这个字。 她尖叫一声,忽然身体形成一道倒流的瀑布。 一个翻身,瞬间逃离叶洛身前十米之远。 尚不敢停留,又倏然向后滑去足足有三十米之远。 “呼、呼、呼……” 淤泥化作人形。女人喘着粗气,一脸惊恐地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发觉完好无损。脸上渐渐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哈。没死。我没死!我就说,我死不了。”她看向叶洛,“你杀不死我的!你——” 骤然。 她笑容僵硬。 她捕捉到了什么极其怪异的一幕。 那是她的数条触手残骸,刚才被叶洛斩落之后,忘记收回来,掉落在了他身侧。 而此刻,那些触手正在消失。 就像燃烧一样。 变成了一粒一粒的灰黑色粒子。围绕着叶洛飞舞。 女人忽然明白那是什么,那是【怪异】存在的痕迹,那是——【烬】。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触手会变成“痕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可怕的预感令她根本不再深想下去。 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些触手全部都燃烧殆尽。 然后。 忽然就感觉到双足陡然失去了知觉。 她轰然倒地。 水花飞溅。 “难道说——” 难以置信的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双足也开始燃烧,并且迅速烧到了小腿的部位。 “不。不。”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死——她要死了! “不!不能死!我不能死!”她发动全部力量,试图让消失的部位重生。但根本无用,那甚至不能阻止燃烧的速度放慢。 无形的火焰,冰冷严格地按着既定的速率燃烧着。不会加快,也不会放缓。 “现在你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了。”叶洛的声音传来。 女人仿佛抓住了救生稻草,忙送不迭地说道:“看。好。我看。我看。不要杀我!” 女人一边求饶,一边看向地面。借助地上的湖水倒映,看清自己的面容。 就算是这么生死一线的关头。 她依旧忍不住呆立在了原地。 ——湖面中的那张脸,根本不是她的脸。 可是她却似乎认得那张脸。 “这是谁?” 她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脸。内心忽然无比冰冷。那不仅是因为她要死了,更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眼前出现一双鞋子。 此刻她的下半身已经和双臂都被燃烧殆尽,只能挣扎着抬起头,像一只引颈就戮的鸭子,看向来者。 “这是谁的脸?”她声线颤抖着。 她现在的样子不仅狼狈,而且可笑。 但叶洛并没有笑。 他缓缓蹲下来,看着女人,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 一怔。女人痛苦地闭上了眼。 是的。她知道的。 那张脸,是她妈妈的脸。 明明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想要从那个家中活下来。 她以为她做到了。 原来她从来不曾离开她妈妈的阴影。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她最痛恨的人的样子。 火焰已经燃烧到了胸腔。 女人忽然睁开眼,看着叶洛:“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会不会——” “你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叶洛说,“所以。仅仅是求生之心是不够的。” 女人露出一个惨笑:“是的。我该知道的。闷在鱼缸中是得不到救赎的。所以,我才真得好嫉——” 话音未落。 女人已经化作一抹灰烬。 消失在了世界。 …… …… 叶洛静静地看着女人最后的一点遗骸也化作了灰色粒子,随风起舞。 忽然,一把白色透明小伞遮盖在了他的头顶。 他站起身来。 看向身后。 “哥哥。”女孩怔怔地看着那摇曳的灰黑色粒子。 “嗯。” “妈妈。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叶洛看着她。 “我记得,她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女孩仰面看向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叶洛有无数个答案可以告诉小女孩。 因为女人自身堕落。 因为女人的母亲暴虐。 因为所谓的家庭并未传承温暖而是传承了毒素…… 有无数个答案。 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答案。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一个小女孩说出正确的答案。 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是因为——【厄运】吧。” …… ……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 在朦胧的灯光下。 女人一边编织着毛衣,一边用手轻轻地推着摇篮,嘴里不停地哼着歌谣。 “哎呀。”她眼中流淌一抹柔和的光芒,凑近了小宝宝,轻声说道:“我突然给你想到了一个好听的小名呢——心愿。心愿、心愿,因为你就是妈妈的心愿呀。” 窗外的月色渗过轻纱,落在她眉梢,晕染开来。温柔而美好。 “你以后,一定要过得比妈妈幸福才行呀。” 凝望着,她微笑着说道。 …… …… 来自第五篇日记。 …… …… 本卷完。 厄诡游戏 后记 这里是乐西橙。 那么。按照惯例。 感谢看到了这里的各位。 你们都是真正的勇者。(鼓掌 首先检讨一下自己——这一卷写得实在是太长了。 吸取教训,之后不会再写这么长了。 然后。来复盘这一卷。 复盘之前,先提出第一个问题—— 这一卷的受害者有谁? …… …… 本卷的主题其实很简单—— 家庭暴力。 在一开始,就给出了受害者“小女孩”,并在随后给出了加害者“女人”。 但这又不仅仅是父母虐待孩子的故事,而是【家庭恶性循环】的故事。 正如本卷最后一章叶洛所述——“家庭所拥有的传承功能,不仅可以传承温暖,也可以传播毒素。”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在有毒家庭长大的孩子,有很大的机率也会染上毒素。 ——分明是被自己的父母虐待着长大,无比痛恨这种人,但长大后往往也会变成这种人。 本卷中的女人就是如此。 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女人小时候便在家里受尽折磨,终于长大成人了,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她最厌恶的人——她的妈妈那样的人。 现实中也是如此。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中,往往是深受此苦的女性在成为人母后会变本加厉地加害自己的后代。 所谓,恶性循环,便是如此。 这也是本文为什么一直用“女人”和“小女孩”来指代,而不是名称。因为这种代词,以及代词之间的递进关系,更能体现出【循环】的这种特征。 另外,也是为了更便于使用“诡计”。 对于解谜而言,诡计是非常重要的。 本卷的诡计很简单——身份替换。 女人口中的“贱人小孩”,日记本中“看着弟弟死去却见死不救的女孩”,似乎都是在暗示小女孩。但其实却是女人。 但为什么女人要将那段记忆强加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这就要提出一个问题了——让女人【异化】的引爆点是什么? 是她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淹死么? 是她开始虐待自己的女儿么? 是。却不全是。 真正的点应该是,她如此虐待自己的女儿,却发现她的女儿却仍然保持着一颗纯净的心。 “明明都是身处于淤泥之中长大的,凭什么她没有堕落?” “凭什么都是在有毒的家庭长大的?我中了毒,你却没有。” ——这是引爆点。 所以,女人对小女孩的仇恨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了的仇恨”,而是—— 嫉妒。 对于心向光明的女儿的嫉妒。 而这种嫉妒的背后同样也隐含着对自己的厌恶。 除此之外。 关于金鱼、鱼缸、伞……这些都有相应的寓意。 但就不说透了。这种东西嚼烂了喂给读者,也没什么意思。 …… …… 以上是本卷的主线。 而对于整本书的主线,一大突破在于对叶洛的“求死之心”做出了解释。 老实说,不少同学觉得叶洛求死的原因不合理。 嗯,确实不合理。因为本来就是伏笔。 但毕竟是解谜向的,我又没有办法剧透。所以后来就把开头稍作修改,把伏笔加强了。 一般网络,对于主角的塑造,都是“外求”——也就是逐渐向外拓展主角的实力。 但老同学应该知道,我在基础上,还会喜欢“内寻”——向内探寻解析主角的过去。 也就是“自我剖析”。 父母双亡还赔上一个妹妹,当然不仅仅是设定。否则我也没有必要反复提及叶凛(妹妹)的事情了。 …… …… 再提一提本文对标的其他。 西尾的物语系列。这个并不难猜。 青春兔女郎。在我看来,兔女郎这本书的内核其实与物语系列相同,都是“非现实解谜向”+“青春成长”。从这个角度而言,《龙族》也一样。 (虽然很多人觉得龙族后面写崩了。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只看到绘梨衣那一本。后面就再也没看过了。) 古龙全系列。这个或许比较难猜。但我的行文风格,以及的内核,其实是很贴近古龙武侠系列的。与金庸老爷子相比,古龙的文风明显冷峻许多,但内核也直白许多——友谊、勇气、赤子之心、开朗、正义。 至于其他的,我想想。如果是网文中的话,最近在看《地煞七十二变》,再之前是《大圣传》。这些都是极好的,有自己【内核】的。我很喜欢,推荐给大家。 不过似乎好看的书都喜欢鸽。这些书都是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的。佩服佩服,值得学习。 …… …… 最后给出下一卷的预告。 下一卷是对灰鲲事件的收尾。 再然后,我会写一个“轻松愉快”点的故事。 这一卷基调沉重得我自己都有些魔怔了。 准备写些治愈的东西,犒劳一下自己。 …… …… 以上。 紫笔文学 序 夜。 乌云密布,无星无月。 连续下了近两个星期的连绵大雨,让南城的居民苦不堪言。但终于在今天傍晚时候开始放缓雨势。 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柏油路面上,冰冷地反射着两侧的街灯。 摇下车窗,张铭从怀中取出一根烟,并未点着,只是放在口中叼着,出神地望着不远处店铺招牌的霓虹灯闪烁。 这里是南城第三人民医院的候车区,位于南城偏郊区的位置。他是收到了平台分配的客单,来这里接客的。 这么偏远,他本不愿意前来。但是今日要求的客单数量还差最后一单,眼看时间逼近了夜间十二点,错过可就任务失败了。纵然勉强,他也只能前来。因为他需要钱。 而除此之外,张铭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他不愿意回家。 “唉。”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好一张沧桑的脸,胡子拉碴、皱纹密布,双眼浮肿而无神。才刚刚年过四十五,却有着仿佛步入晚年的苍老。过去的老同学见到,任谁也不敢相信,这竟是当年那个在大学里意气风发的学生会主席。他无从解释,也根本无颜去见那些老同学。 只能说,没有人可以一直顺风顺水。 他人到中年,蒸蒸日上的生意,只因一个小小的错误,一夜之间崩塌。他不服、不甘心,四处借债企图挽回,却在高利贷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幡然醒悟,惊觉这简直是无底洞,却为时已晚。 高利贷利滚利,催债人每日堵门,泼油漆、发恐吓信,不过是常态,原本快乐幸福的家庭骤然推入深渊。家中妻子每日以泪洗面,偏偏女儿又到了叛逆期,见面半句话说不上就要争吵起来。 虽然后来四处变卖家产,拼尽全力总算是把高利贷给还上了,只剩下几位亲友间的债务,他们都说不用急、慢慢来。张铭肩上的压力总算是松了许多。 可是他蓦然回头,却发现,家庭早已破碎不堪。家人之间,一旦出现了裂痕,比朋友之间更加难以修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与妻子虽然并未无情到这个地步,但是在那段苦难日子中,夫妻之间的情愫早就被那些砸门声、辱骂声以及一封封催债信,磨灭殆尽。 如今,两人之间再无半点感情。他早已与妻子分床而睡,每日对桌而坐,一言不发,与陌生人无异。 老实说,要不是为了还在读书女儿,他与妻子早就离婚了。 可女儿偏偏不懂这个道理。上到初二,眼看明年就要步入紧张的初三,却突然开始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老师都打了好几通电话来责问家长是怎么管孩子的。直把他臊得满脸通红—— 想他张铭自小家教严苛,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因此从小大到都是优,什么时候被老师这样奚落过?岂料人到中年,竟然感受了一次“差生”的待遇。 真是丢脸。 可偏偏,妻子又根本不管这事情。 好。她不管。他管。 但女儿根本不听他的话,回到家里,房门一甩就窝在屋里,也不知道整天在鼓捣些什么。 最近让他肺都气炸的是,她居然把头发染成了蓝色。 又听她的老师说,她似乎还在参与什么学校明文禁止的事件。 “你说,什么事件?” 车后排座位,忽然传来声音。 张铭一愣。 蓦然眼前灯光一闪而逝,他脸色微变,赶紧急踩刹车,这才没有冲过红灯。 “咚。” 后面传来重物砸在副驾驶靠背的声音。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开急了。” “没关系。”后排那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张铭通过后视镜,偷瞄着后排。 一片漆黑中。 穿着黑色兜帽长衣的乘客,身形与面容都隐匿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身材。中性的声音更是男女莫辨。 在那兜帽乘客身旁,还有另一人,身穿蓝白条纹相间的病人服,正软绵绵地靠在兜帽乘客的肩头。看那头发应该是位女性,但看不清面容,也就不知道年纪。 刚才就是那位女性乘客在他急刹车的时候,一头撞在了副驾驶上。 “您那朋友也没事吧?”他问。 “也没事的。”一顿,兜帽乘客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的女儿在参与什么‘事件’,我倒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他脸色微僵,打了个哈哈,“哎。怪我多嘴,我这是老毛病了。您一定不愿意听我这些家长里短的。” 张铭说谎了。 他根本没有什么喜欢说话的老毛病。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情不自禁就把这些家里事说了出来。是因为内心积怨过多么?但若是平时,他绝不愿意跟陌生人讲这些的。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真正原因或许是……他在害怕,所以不得不找些话来打破一路上的沉默。 是的。自从接到这位客人开始,他就莫名觉得背后发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生畏惧。或是因为兜帽乘客在这大夏天居然还身披长袍,实在是太过诡异。 又或许是因为,那身穿病人服装的女性乘客,自他看见以来,就始终一动不动,甚至于连从医院后门上车都是那兜帽乘客掺扶着一路上来的。这一言不发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安。 恰在这时,对面有车驶来,远光灯忽闪而过,霎时间照亮漆黑的车内空间。 张铭下意识看向后视镜,落入他眼中的一幕,令他霎时间面白如墙灰。 那萎顿在座位上的女人的脸,双目紧闭而毫无血色。 分明是一张死人的脸! “怎么了?”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兜帽乘客忽然问。 他心跳如雷,险些尖叫出来。 好在此刻,红灯终于亮起。 他强忍着转身就逃的恐怖,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拼命告诉自己只是看错了,那个女人只是病的太厉害了。 启动车,缓缓前行。 “您那朋友,没事吧?”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我看她脸色差得很。” “嗯。没事的。”一顿,那乘客说道,“还有。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妈妈。我们来医院稍作检查。” 对方称呼“妈妈”时的声音,骤然变得亲昵而又柔软。怎么都不像是杀人犯之流。 张铭顿时松了口气,继而不免自嘲一笑。 他早该想到的,从医院出来,精神状态不佳也是正常的。自己也是夜车开少了,又或许是最近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居然胡思乱想到这个程度。 或是为刚才自己的表现感到尴尬,张铭忍不住说,“您妈妈的身体——” 兜帽乘客打断了他,“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稍稍一顿,那乘客又继续说道:“放心。我的妈妈是还不会死的。她还不能死。” 怎么突然说到“死”字?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话顿时说得张铭有些莫名其妙,只能推测那乘客可能是看出了他刚才的胡思乱想,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沉默行驶半晌。 “对了。你刚才说你女儿玩的事件是什么?”那乘客忽然开口。 为何又问这个问题? 张铭一怔,本不愿回答 只说出一个字。他便立刻闭上了嘴。 但那乘客却淡淡地说出了完整的名称—— “您也知道。”他讶然。 “我当然知道。”那乘客轻声笑着。 听着这清脆的笑声,张铭不免猜测这位乘客当是一名女性。 “您了解么?”他问。 那乘客忽然止住笑声:“难道你自己没有查过么?” 张铭叹了口气:“嗨。您也看到了。我哪里有时间查这些啊,每天起早贪黑,忙的要死。最好就是那丫头自己说。只是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跟我对着干,不肯说!不过想来就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事件。这不,正巧您也知道。就麻烦您给说说吧?” 后排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张铭无暇看后视镜,却莫名觉得对方正在盯着他,那冰冷的视线似乎要穿过作为,直接刺进他的胸口。令他浑身不适。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口:“没什么。” “没什么?”他愕然。 “对。就像你所说,只是一个事件罢了。能有怎样呢?” “是。”他点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到底——” 难得遇到肯听自己讲家庭教育的人,这话匣子一开,张铭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说到底都是那丫头的问题!进入逆反期了,就不愿意听我讲话了。嗨,其实就是欠打,我当年也是这么打出来。但是你看,这都是姑娘家家,我也不好下手。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非抽得他皮开肉绽不可。 “现在总搞什么温和教育,在我看来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小孩子懂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才是真理。现在那丫头每天在外面胡混,搞得我隔三差五就要被叫去学校,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不能跟其他家里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读书,把成绩搞好点。我也不至于每次开家长会都坐立不安。我在外面赚钱养家已经够辛苦了,每天还要回去跟那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同桌吃饭,演得多么恩爱,我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她。要不然我早就离婚了!那丫头却一点也不感恩。” 正说话。 忽然听见后排车窗下摇的声音。 他一怔,忍不住说道:“在下雨啊。乘客。” “我知道。”那人说。 那声音莫名虚弱。 张铭听出了不对劲,“您……没事吧。” “没事。”那人一顿,“就是有些——反胃。” …… …… 紫笔文学 一、新鲜的少女 南城。 八月。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蝉鸣入耳,声声聒噪。 下午三点半时候的阳光从窗外射入书房,耀得人睁不开眼。 叶洛伸手将窗帘拉紧。 整齐干净的书桌上,他翻开记事本,在第二页上书写下4个字。 ——花鸟市场。 结束花鸟市场副本已经过去了3天。 离开花鸟市场时候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在女人灰飞烟灭后,笼罩在花鸟市场周围的迷雾便渐渐散去。 而眼前的“食品加工厂”,不用叶洛施展离析术,便自行崩溃。血肉融化、触手断裂,似乎能听见那无声哀嚎声,成百上千条触手还来不及轰然落地,就已经化为灰飞,漫天飞舞、铺天盖地。 宛如下了一场黑色大雪。 再睁开眼的时候,叶洛已经再次出现在了花鸟市场的门外。 浑身衣服破破烂烂、沾满血迹,脚下的轮椅更是只剩下一堆零件,述说着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还好是下雨天,又是偏僻的郊区,街道上没什么人。否则叶洛这样子,非要把路人骇得说不出话来,以为遇到了凶杀现场。也幸好,叶洛的双腿复原了,否则他如何从花鸟市场中返回家中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是的。瘫痪了近三年,他的双腿复原了。这并不是【系统】对他完成任务的奖励,纯粹是因为—— 忽而。 一抹阳光掠过他的瞳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无风,但那窗帘却莫名卷起,调皮地将阳光放了进来。 这是灵异事件么? 或许……是吧。 “心愿,电视不好看么?” 身侧空无一人,叶洛却轻声问。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白裙黑发的少女在黑发少年身侧缓缓出现。 她幽灵般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赤着足的双腿向后翘起,手肘放在桌面上,双手撑着自己的小脸,好奇地看着白纸。 “哥哥。你在做什么?” 叶洛看着少女。 长发飘飘,一双眼瞳清丽而纯净,仿佛一泓秋水。 她的外表与一般的普通少女并无区别。只是那漂浮在半空的能力,以及那呈现出半透明的身体,都在暗示她的幽灵属性。 无需多言,这名幽灵少女正是那位被困在花鸟市场20年之长的小女孩。 叶洛在破解花鸟市场副本后,几乎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身的伤痕累累,便是突然焕然一新的黑伞。 但在他看来,这把伞便是最珍贵的奖励了。 因为那伞中藏有小女孩的灵魂。 也正是这把伞让他得以站起来。 这情况与在副本中是一致的,应该是小女孩的“求生之心”化作力量,治愈了他的双腿。这种治愈与其说是生理上的治愈,不如说是一种“信念”上的治愈——因为他想要站起来,所以可以站起来。 但这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与黑伞的距离必须在一定距离。经他测试,那大概一米的范围,一旦超出,那功能就会消失。 在这一米的范围内,叶洛不仅双腿得以复原,身体素质也得以大幅增强。虽然这增强幅度不如在花鸟市场副本中那么夸张,不过也远超叶洛之前的素质。他本想通过《厄诡事件》来查看,不过大概因为这属于一种“增益光环”,并不是他本身的体质发生改变,所以属性界面并无变化。他也就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素质提升到了什么程度,有必要之后检测一番。 与之前经过《猫鼠事件》的心态不同了,叶洛现在觉得身体能力方面的提升也是很重要的。异于大猫在一开始就展现出了无敌的姿态,女人一开始其实是比较弱的,甚至弱于一般的普通人类。她的恐怖之处在于会越来越强,到最后,她明显已经摆脱人类范畴了。 身体可以随意化作触手与黏液,再加上近乎于不死之身的超速再生。 正如女人所说,她当时确实是无敌的。在叶洛看来,即使是大猫遇见了最后形态的女人,大概率也是打不过的。毕竟大猫的恢复能力虽然也很强,被他砍了一刀的恐怖伤口转瞬就恢复如初,但与女人一比较,就不值一提了。若是被困在固定的范围中,两者应当会经过一场鏖战,最后以女人在无数次复活后,终于熬死了大猫为结局。 若不是叶洛拥有着【离析术】,专克各种花里胡哨的不死之身。仅仅是依靠【不死】,想要杀死女人是决然不可能的。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成为了女孩的【伞】,所以对女人有着类似于“光暗属性克制”的攻击加成,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体砍成两截,甚至炸成肉末。不然他也没办法砍出那一刀。 在最后的对决中,叶洛仗着自己死不了,顶着触手欺身向前,将黑伞刺入女人体内,撑开伞的同时将女人的身体掀开,其实同时也是将那些【荆棘】掀开,让女人的【死线】彻底暴露出来。他这才得以完成离析三部曲,成功将女人斩成齑粉。 而在斩下那一刀的时候,叶洛清楚地看见了女人【死线】的形状。 那是一个由黑线构成的“环”。 环上有3个结点。第一个节点漆黑如墨,第二节点漆黑中还保留着一点纯白,最后一个节点则是影影绰绰,呈现出白色但是被淡淡的黑色包裹着。结点之间的黑色线条蠕动着,就像是在污水管,在从上一个结点向下一个结点灌输着黑色液体。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第一个节点应当代表着女人的母亲,第二节点代表着女人自己,第三个节点代表着小女孩。而那串联起三个结点的线条则代表着“家庭”。 而在明白这一点后,当时的叶洛内心只觉得极度的作呕与反胃。 因为,那死线的形态,透露出了一个深深的恶意—— 在这场女人所谓的【仪式】中,女人自己也不过是【仪式】的一环。 根据那死线的形态来推测,如果女孩真得变成了怪异,女人根本来不及吃下她,就会与女儿、自己的母亲,合三而一。诞生出一只无比恐怖的【怪异】。 那是积累了一家三代人痛苦与绝望的超级怪异。 女人这么想活下来,又这么厌恶自己的母亲,叶洛并不认为这会是女人的计划。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是女人口中说的那个【它】——那个将【仪式】的方法教给女人的未知存在——导演了一切。【它】欺骗了女人,让女人自掘坟墓。 叶洛本以为那个【它】是灰鲲。可后来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因为,女人在从伞中世界出来后,目睹了一切,却对于灰鲲那凄惨的表现无动于衷。 若说女人无比畏惧的存在真得是灰鲲,她绝不可能是这种表现。 这也说明了,是另外一只【怪异】,主导了一切。 女人不过是【它】的道具。 更甚至,或许【灰鲲】也不过是【它】的棋子。 真得有这么可怖的怪异么? 虽然也已经见识过了明显更加恐怖绝伦的怪物——那头深海巨鲲,但因为那头巨鲲似乎被“囚禁”在了那片深海中,距离他——甚至于人类世界——都太过遥远。太过虚幻。 反倒是这未知怪异“近在眼前”,更加令他有一种存在感,也更加可以感受到那份危机。 巨鲲、灰鲲、【它】,以及更多的怪异—— 人类世界,还没有完蛋,到底是凭什么? 凭那些在女人口中说的“早就死光了”的玩家么? 他们真的死光了么? 如果没死光为什么眼睁睁放着那只灰鲲在天上乱飞? 如果死光了,那系统和小灰为何毫无提醒? 明明是获取了更多信息,叶洛却觉得未知的迷雾更加浓稠了。 在那迷雾之中,无数邪恶的庞然大物,漠然地凝视着他,俯视着人类世界。 可他不过是才经过了2次怪异事件的新人玩家。 “哎。” 叶洛不禁微微叹气。 却看见一双小手倏然在他眼前探出,然后合拢,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可那掌心分明只有空气。 少女捧着那无形之物,轻轻地放在了叶洛的肩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什么?”他问。 “幸福。叹气的话幸福是会溜走的。”心愿一本正经地说着,“但是被我给抓住了。这样就跑不掉了。” 叶洛哑然失笑。 看来心愿这些天没少看一些言情偶像剧。 女孩从花鸟市场之中得到解放之后,这些天便一直与叶洛生活在一起。 “心愿”这个名字源自于第五篇日记,是女孩的妈妈——也就是那女人,在女孩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所起的小名。 叶洛有问过女孩她的本名是什么,她却不记得了。不仅是名字,过去的记忆也都黯淡。最重要的——“她是如何来到花鸟市场的”,女孩也全然不记得了。再问得深了,她便捂着脑袋喊疼,一种分裂的痛楚,教她没有办法继续回忆。 叶洛便停止询问,干脆用“心愿”这个名字称呼她。 女孩却很喜欢这个名字,一口应下。 这些天,叶洛几经尝试,大概弄清楚了心愿现在的状态。 类似于幽灵,但却并不畏惧太阳和所谓的十字架之流。想来也是,怪异大概也不归耶稣管。 只能在黑伞一定范围内活动——这个范围却是莫名其妙得会有所变化。偶尔可以达到五十米,但偶尔又只有十米左右。原理尚不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如果强行离开伞的范围,会有【消失】的迹象。 除了叶洛以外的其他人看不见、摸不着。 会飞,呈现半透明。但不能穿墙。可以凭借意念移动极小极轻的物体。 白色连衣裙,上面绣着小花朵,黑色的长发,笔直而顺滑。 妹属性。 很可爱。 “很、很可爱,还有妹属性——这些不是幽灵的特征吧?”心愿看着叶洛在笔记本上写下的文字,不禁说道。 “不是么?我还以为这是固有属性呢?”叶洛看着脸蛋微红的她。露出莫名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若是叶洛此刻看向镜子,就能发觉那是“非理性”状态下的叶洛的笑容——那是妹控的笑容。 不过说到底,都是叶洛。 面对叶洛“不怀好意”的笑问,女孩只是鼓了鼓脸颊,便跳过了这个话题。 “所以,哥哥你是在烦恼什么吗?”她问。 “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是疲惫。因为有太多谜题,所以觉得疲惫。”他按着眉心。 “哥哥不喜欢解谜?”她问。 “恰恰相反,很喜欢。” 谈到“谜题”二字,黑发少年额前碎发下的双瞳微微点亮,“因为解谜很‘有趣’。所以真要说是烦恼,不如说是——‘幸福的烦恼’。” 她露出茫然。 “大概就是……突然收到一盒巧克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吃哪一颗的苦恼吧。”他笑着说道。 心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我其实已经想好了,要从一颗开始吃起了。” 他看向窗外。阳光在他漆黑如墨的双瞳流转。 “就从灰色的那颗开始吧。” …… …… 窗外。 庞然巨物漂浮于苍穹之下。 那是灰鲲。 它没有死。 自我清除hp的事件还在继续上演。 …… …… 对于灰鲲没有死。 叶洛早有预料。 虽然灰鲲因为吞下了那头深海巨鲲的“烬”,而大吐特吐。 可它似乎只是将它吃进去的东西——自我清除hp少女内心的绝望——吐了出来而已。 虽然那哀嚎声十分凄厉,撕心裂肺。 但那远远不够。 叶洛想要看见的是——灰鲲将自己的五脏六腑、血肉和骨骼,统统都吐出来。 偷了东西,只是物归原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另一方面。 叶洛却也庆幸于灰鲲事件还未结束。 因为他尚未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叶菲的死因:______】。 在花鸟市场事件中,他的全部精力集中于小女孩的伞,根本无暇顾及叶菲。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最后,在那场漫天飘摇的黑色大雪中,叶洛一眼看见了那红色的纸片,在空中飘舞着轻轻落下。 落在他掌心。 那是一只粉红色的折纸小熊,小巧可爱,惟妙惟肖。 正是他当年送给叶菲的。 看见那只小熊的一刹那,叶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叶菲死因】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他起码猜到了叶菲在哪里。 “大概就是在你的肚子里吧?”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月色落入叶洛瞳底,灰鲲在月色中漫游。 黑发少年身穿白色衬衣,右手握住捆成一束宛如长剑的黑伞,挺拔的身姿健步如飞。 他此次夜行的目的地正是花鸟市场。 既然灰鲲未死,那么,则说明自我清除hp的事件仍然在继续。 理应还会出现新的受害者。无论那些受害者是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总之都会出现在花鸟市场——这是心愿告诉他的。 按照心愿的说法,这是【事件仪式】中的一环。叶洛再详细问仪式的事情,女孩却说记忆模糊,讲不出来了。 但提到仪式,叶洛倒是忽然想起了当时和叶菲一同来到花鸟市场,她说的话——“嗯?我为什么想来这里,因为……仪式呀。” 叶菲所说的仪式,与这个【事件仪式】是一致的么? 正在想着。 忽然右手边小巷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插着多人的辱骂声与玻璃瓶落地的清脆声音,最后全都在一道少女急促的惊呼中戛然而止。 停步,叶洛凝眸望向身侧黑暗小巷,正好看见蓝色的发丝一闪而逝。 一双凶狠的眼神忽然出现在黑暗中,盯着他,持小刀的男人脸色阴沉,“少多管闲事。” 叶洛与他对视了一秒钟,隐约听见少女的挣扎声音和哭泣声。 又看了看周围。已经半夜十一点。偏僻的郊区根本没什么人。 他立刻露出笑容:“好的。我不管闲事。你们随意。” 转身就走。 …… …… 紫笔文学 二、苏醒的系统 他说走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在转身的同时,持伞的右手一挥,黑色雨伞在挥动中,“砰”得一声打开。 黑伞放在肩头,接住了满满的月色。 叶洛脚步放缓,隔了几秒钟后,轻声问道:“心愿。怎么样?” “一名少女。三名男子,都带着小刀一类的武器。” 幽灵少女在他耳侧说道。将刚才进入小巷中看见的一幕,告诉了他。 “三名吗?” 叶洛点点头。旋即眼神落在心愿脸上,“麻烦你了。” “能帮到哥哥。我很开心。”心愿盈盈一笑。月色落在她飞扬的半透明发丝,莹莹发光。 既已了解情况,叶洛不再犹豫。 收伞,转身。 俯身,加速。 脚尖踮起,轻盈无声。 如黑猫般潜入了那小巷中。 漆黑如墨的双瞳在黑洞洞的小巷中,依旧清晰明白地捕捉到了一切。 一切正如心愿所描述那般,这是条“l”型的小巷,之前威胁叶洛的那个精瘦男人正站在巷口的拐点处,尽职地盯着巷口外面,只有右脚不耐地提着墙角,似乎在热切地期待着什么“好事情”。当叶洛的身影掠过巷口的时候,他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月色照不进这两侧高墙夹出来的深巷,而且此刻在【伞】的光环加成下,叶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不待那狐疑的男人打开电筒进一步观察,叶洛已经骤然跃起至高墙上的空调外机,避开那道手电筒的光束后,便夜莺般滑落至那男人身侧,左手成刀,对准男人的喉咙出顺势一挥。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男人痛苦的呜咽声,他捂住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离手的手电筒的光芒胡乱地画出了一个圈。 “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打开了手电筒?” 拐角处的巷内传出慌张的声音。 叶洛用手握住那手电筒。 关闭。 施施然走进黑暗中。 眼眸一扫,黯淡无光的画面在他看来清晰可见。 首先是一名颇有些高大的男人,正觉得蹊跷,迎面走来。 在他身后,蓝发双马尾的少女跌坐在地上,正被一头红毛的男人用绳子将双手捆绑在身后,他的手中握着小刀,紧贴着少女的脸。 少女的嘴巴被胶布粘住,说不出话,只能满脸惊恐地拼命挣扎,不及膝盖长度的黑色百褶裙裙摆便向上翻起,露出站满了灰尘的腿部。惹得红毛男人直舔嘴唇。 说来漫长,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 叶洛已经有了决断。 “啪。” 将手电筒调至最大功率,倏然打开。 耀眼的光芒一瞬间驱散黑暗。 正迎面走来的魁梧男人顿时被这光芒刺得双眼生疼,他捂住了眼睛,怒骂道:“小刀!你他妈在干什么?!” 叶洛脚步轻点地面,一个加速,让过了那胡乱挥舞着手臂的男人。行至红毛身前。 右手倏然伸出,黑伞如剑,剑尖正点在那愕然抬头的红毛的手背上。 红毛痛叫一声,右手一松、小刀落地,还未发出“当啷”之声。 叶洛已经一脚踢出,擦着马尾少女的耳朵,正中红毛的脸。他顿时倒飞出去,砸在了身后的墙上,捂着后脑勺惨叫不止。 而此时那魁梧男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惊觉这走进来的人根本不是小刀。 他愤怒转身,口中骂骂咧咧: “你——” 声音戛然而止。 转而代之的是痛苦的呕吐声。 叶洛收回那刺入他腹部的手肘,看着那男人因为腹部的绞痛而跪倒在地干呕不止。 明确了他们都再也站不起来后,叶洛看向了那名少女。 …… …… “妈的!” 爆出粗口的并不是那被绳子绑在一起的三名男子,更不是最厌恶别人爆粗的叶洛。 而是那名面容颇为精致的蓝色双马尾少女。 在叶洛将其释放后,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好几口气,便异于常人地迅速恢复过来。 而她接下来的反应则是让叶洛大开眼界。 她没有因为差点被qj的命运而嚎啕大哭,也没有因为逃过一劫而激动地投入叶洛的怀抱。 这名看起来大概初中生年纪的少女依靠着墙壁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走到那三人面前,对准他们的“要害”,一人猛踢一脚。 无论再坚强的男人,受到这种伤害,都忍不住哀嚎起来。 她一边踢,一边骂:“去死吧你们!居然想占老娘的便宜!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德性!老娘你也敢碰!也不看看我背后有谁!” 说着,她捡起了地上跌落的小刀。 似乎是要刺入那些男人的体内,但抬起手犹疑了半晌,最后只是将刀收了起来。 “哼!今天不想见血,便宜你们了!” 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这期间,看也没看叶洛一眼。 似乎他只是空气。 叶洛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出表演。 直到女孩快要走出巷口的时候—— “喂。”叶洛轻声说着。 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右手放入裙中的口袋,似乎握紧了什么东西,便似乎很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干什么!需要我说‘谢谢’么?” “你一定要我报答你的话——”她斜眼盯着他,“要钱我是没有了,肉偿怎么样?” 一名初中生少女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种风尘女子般的话来。 叶洛却“噗”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少女怒道。 “没什么。”他摇摇头,“不过,你走得那么干脆,钱包也不要么?” 钱包? 少女一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还来不及说什么。 “接着。” 就看见叶洛随手将某样东西扔了过来。 那抛掷的距离却是短了。 她连忙上前两三步,弯腰低头、伸手去接。 却在这呼吸之间,发现视野中陡然多了一双鞋子。 少女心中悚然,连退三四步,身体抵靠在墙上,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攥得生疼。 看向忽然走上前来的叶洛,她质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 “这张学生卡——”叶洛举起巴掌大小的卡,“是你的吧?我看看。南城第一中学,哦,名校呢。初二——” “够了!” 少女脸色微白,骤然上前,伸手抢向他手中的卡片。 居然直接从他手中夺了下来。 像是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抢过来了。少女一怔,随后瞪了叶洛一眼。转身就走。 叶洛也不阻拦,只是靠在墙上,懒洋洋地遥望着少女消失在了视野中。 “哥哥。不用去追么?” 心愿疑惑的声音出现在他心中。 当黑伞没有打开的时候,幽灵少女是无法显形的,但是叶洛可以通过握住伞,直接在心中与她传递消息。 “不了。”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喔”了一声,心愿忽然感慨道:“不过,那个姐姐还真是厉害呀。” “嗯?厉害在哪里?” “明明遇到这么恐怖的事情,却根本不害怕。很勇敢……”一顿,心愿小声道,“虽然也很没礼貌就是了。” “那都是伪装。”叶洛笑着说道,“她其实害怕得不行。” “啊?”幽灵少女表示迷惑。 “用脚踹那些男人、口中骂骂咧咧、捡起小刀比划……其实都是演戏。” “演戏?演给谁?” “当然是演给我。”叶洛指了指自己,“救了她的人,并不一定就不会加害她——这是她的想法。所以她要表现得足够强大,说什么‘背后有人’之类的,也是为了让我心生忌惮。而且她的右手不是一直放在口袋中么?那把她捡起来的小刀就放在了那里。要是我有所不轨的话,她应该就会直接刺过来吧。” 心愿大概是听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心愿你说的没错。这个初中生少女确实很厉害。只是,是厉害在另一方面就是了。” 叶洛右手敲击在身后的墙面,眼神若有所思。 一名十二岁左右的初中生少女,能有这般复杂的心思,本就很“厉害”。这可不是看书就能看来,必然有着相应的“人生阅历”才对。 …… …… 叶洛深更半夜来到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是因为从心愿那里得知—— “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人,来到花鸟市场。” 这是那个【事件仪式】中的任务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一直在装死的【系统】,终于开始发挥存在感了。 就在今天下午。 他再一次看向天上灰鲲的那一刻—— 一道久违的声音骤然袭入他耳中。 【发现怪异!】 【“未知池”信息检索中……】 【信息检索已完毕!】 【根据规则形成事件中……】 【事件形成完毕!】 【事件载入中……】 【事件载入完毕,开始与现实对接。】 【事件名:《灰鲲事件》】 【任务一(必选):活下来】 【任务二(可选):杀死其他玩家】 【任务三(可选):结束灰鲲事件】 【事件通关条件:完成已选择任务。】 【失败惩罚:异化】 【系统提示一:“真正的事件,才刚刚开始……而我想,聪明的你一定会知道如何简单暴力地结束这场事件才对。”】 【系统提示二:“另外。我不是掉线,只是网络连接有些不顺畅。地球ol的服务器一直很差。”】 短短几行字,叶洛却反复阅读了不下五十遍,甚至于在白纸上写下来,逐字 不是叶洛谨慎,实在是在经历了《花鸟市场》这一副本后,他内心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系统】这些文字中,所暗藏的信息量也是爆炸的。 首先,仅仅第一句“发现怪异”,就足够让叶洛思索半天。 灰鲲可不是现在才漂浮在天上的,可【系统】却在此时才说“发现怪异”,叶洛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有“谁”遮住了【系统】的眼睛,令【系统】无法检测到那灰鲲的存在。而那个“谁”怎么想都与教授女人【仪式】的未知存在有关系。 至于为何【系统】突然可以发觉灰鲲了,想来是因为他破解了《花鸟市场》这一副本。但理应还有其他条件,否则,应当在他破除副本的当天,【系统】就发布事件消息。 其次,叶洛大概明晰了《厄诡游戏》与【系统】还有【怪异】之间的关系。那绝不仅仅是系统号召玩家攻击怪异这么简单的敌对关系。 有趣的是,这次系统发布的三个任务。第一个无甚好说,又是老生常谈的“活下来”。 有趣的是第二个与第三个任务,且不说任务内容,首先是任务类型——皆是“可选”。而且这次的“可选”与之前不同,并没有擅自帮他做出选择,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他即使不完成其他2个任务也是可行的。只要活到最后就可以了。 这看似很正常,但在叶洛看来却怪异极了。 因为这简直就像是—— “【系统】正在鼓励我——或者该说是暗示我——不要去管【灰鲲】这一事件。” 柔软的沙发上。 月光穿过灰鲲的身体,越过上千米的距离,落在叶洛的掌心,有一种隐隐的冰冷感觉。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灰鲲。 如果不曾遭遇《花鸟市场》事件,他或许真得可以不去理会那一头灰鲲。它飞就飞呗,反正也挡不住太阳。 但现在不行了。 他已经欠了太多的人情。 在与女人最后的决战之前,若不是那些自我清除hp少女们在消散的最后一刻,纷纷助他一臂之力,他没可能在被淤泥控制的情况下,刺破那把伞。也就没可能打破【仪式】。 他不喜欢欠人情。 更何况—— 他的眼神落在桌面上那一只粉色卡纸叠成的小熊上。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叶菲大概率处于灰鲲的肚子里,那么,就只有剖开那头鲲鱼的肚子这唯一选项了,不是么? 转笔。 叶洛看了一眼已经被笔记涂满的纸张,正准备起身去拿白纸。 就看见一张白纸,晃晃悠悠地飞到了他的眼前。 他微微一笑,接过了那张纸。 “心愿。你先去睡吧。”他一边低头写着,一边说道。 “幽灵不需要睡觉哦。哥哥。” 长发飞舞间,幽灵少女缓缓浮现,趴在叶洛的身后。 …… …… 紫笔文学 三、叶菲的通讯 幽灵或许不需要睡觉,但心愿却需要。因为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幽灵少女。 像往常一样,叶洛并未领着小姑娘回房,而是让她躺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为她盖上了空调被,便催促着她快点闭上眼睛好好睡觉,不然可就长不高了。 “幽灵本来就长不高了。” 心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便乖乖闭上了眼睛。 叶洛看着蜷缩在被窝中的幽灵少女,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像这样的一幕,在他过去的时光中也曾上演过无数次。当然不是在这间屋子里,而是他原本的家中——他的妹妹因为看了恐怖片而不敢回房,就撒娇缠着他要一起睡,那时候的叶洛也是这样哄着自己的妹妹慢慢进入梦乡。 此时此刻的心愿也是如此。 从小姑娘来到他家的三天以来,她晚上入睡的时候从不关灯,而且总是要呆在叶洛的身侧,不然就难以入眠。 叶洛知道原因,那是不安。20年之久的囚禁,被负面情绪反复冲刷,虽然凭借着求生意志坚持了下来,但一颗濒临破碎的心,没那么容易修复。 一方面,对于现在平稳幸福的生活,她会有一种不真实感,生怕转瞬就会消失。 另一方面,花鸟市场中那些坠楼少女的惨状,更是鲜血淋漓地烙印在了女孩的内心深处。白天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或许不会表露出来,但是一旦到了晚上,进入梦乡。那些妖魔鬼怪便会一一浮现。 叶洛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心愿独自一人在房中睡觉,曾数十次从噩梦中醒来,但却咬着牙不告诉他。若不是第二天叶洛敏锐地发现心愿的精神极其之差,然后非常认真严肃地追问,小姑娘可能会一直闷在心口。 得知了其中原因之后,叶洛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追问心愿为何不愿意开口,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觉得会麻烦我,家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麻烦的。” …… …… 张菱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她站在门前,身体僵直,低头看着门缝前露出来的光芒。光芒暗示里面的主人还没睡觉,不耐烦的脚步声音更是令她不安。 咬了咬牙,她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愤怒的脸。 “你还敢回来!”男人怒吼着走向她,“这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 他一顿,忽然两三步走过去越过她,先把防盗门关紧。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其他邻居听见。 张菱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她知道他的父亲不是怕吵着邻居,只是怕—— “丢脸!真是丢我们张家的脸!” 身后,男人又说出了那老掉牙的话。 她已经走进了客厅,看向左侧一间房间。房门紧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今天,那个女人也是很早就睡了。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也好。少一个说教的人也好。 “站住!你要去哪里?你这么晚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先不说这个,你先给我解释清楚——你的老师说你这些天上课都魂不守舍是怎么回事?还说你的作业做得一塌糊涂。你到底还要让我多操心啊?” 一番话下来,男人似乎终于发觉了她衣服的不对劲:“你怎么搞得浑身上下这么脏,全都是灰尘?而且你怎么又穿这种乱七八糟的衣服?说!你是不是又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去鬼混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 砰——! 激烈的关门声打断了那永无停歇的斥责声。 反锁。 张菱的背部紧贴着冰冷的木质门。 “又关门!除了关门,你还会干什么?整天不学点好的,你就不能不丢我的脸吗?我容易么?为了你,为了你的妈妈,为了这个家,我做了这么多了。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少让我丢点脸?” 薄薄的一扇木门挡不住那沉闷而又暴躁的声音。 张菱咬住了唇,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缓缓地滑下来,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痛! 原来是口袋里的小刀刀柄戳了一下她的腹部。 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但她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颤抖,随后是强烈的颤栗,最后便是猛地捂住了自己嘴巴。似乎就快要吐出来。 坚持了那么久,恐惧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一个才初二的女生怎么可能对于伴随着门外愈演愈烈的怒斥声,泪水无声地从眼中滑落,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 …… 良久。 直到那怒吼声早就消失不见。 张菱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险些因为久坐而跌倒在地上。 缓了缓。借着月色,她脱下衣服,用毛巾搽干净了自己身上的灰尘,尤其是大腿部位的尘土。在这个过程中,她不禁又回忆起了当时那个红毛男人的手触碰到她肌肤的感觉,险些让她直接吐了出来。 她坐在椅子上又缓了缓,这才站起身来,艰难地换好了睡衣。 钻进被窝,张菱的眼神几番闪烁。 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打开了聊天软件。 她先是迫不及待地删除了组内的一名好友——就是这名“好友”诱骗她前往花鸟市场。她本以为他与她一样都是这个都市传说的同好者。岂料根本就是骗子。当她忐忑而期待地来到花鸟市场的时候,遇见的却是三个陌生而不怀好意的成年男性。她想喊,可是深更半夜,根本没有人。她想逃,但是哪里跑得过三个成年男人。 若不是有那个路人多管闲事,她现在恐怕已经…… 张菱又捂住了嘴。 脑海中闪过那个路人的身影。 夜色太黑,张菱并未看清对方的脸。但她现在想来,对方或许与她想象的不同,并没有什么恶意,纯粹就是救了她。 不。不对。 过去的回忆闪过张菱的脑海,击碎了她这不切实际的假象。 哪里有人会三更半夜来到这间花鸟市场?又哪里会有人冒着与三个持械成年男性对打的风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张菱才不相信那个人是纯粹出于“好心”。他肯定也有什么目的。 “叮咚。” 聊天软件的系统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名陌生人添加了她为好友,申请通过。 她点开那人的资料页,头像是一只粉色的小熊,名字显示为“叶菲”。 个人介绍显示为—— “要一起来创造事件么?” …… …… 紫笔文学 四、未知的来客 翌日。 清晨六点半。 叶洛在沙发上准时醒来,快速洗漱完毕后,他来到餐桌前,一边喝着甜牛奶,一边打开了手机的聊天软件。 孤零零的好友列表中只有一则消息,消息里只有简单的“哦”字,毫不掩饰信息发出人的冷漠。 叶洛也不失望,只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心愿也正好伸着懒腰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望着叶洛,迷迷糊糊道:“哥哥今天要出去么?” “去见见昨晚遇见的那位初中生。”叶洛看向她,“心愿,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心愿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对于哥哥的决定,她都是百分百支持。 迅速整理好自己因为睡觉而凌乱的头发,她飘飞到叶洛身旁,好奇地看向桌面上摆放着的电脑。屏幕上正用浏览器打开了地图,并在上面用红圈勾出了几个标志。 “这些是?” “我搜索到的有关于自我清除hp事件的发生地。”就像是昨夜带着心愿一同前往花鸟市场,叶洛这一次也没有掩饰自己在做的事情。虽然这有可能会刺激到心愿,但他认为这是有必要的。相较于逃避,叶洛更倾向于正面应对心理创伤。 “这些红圈都与灰鲲有关?”心愿也很自然地回应道。 “不一定。心愿你昨天不是说过么——那些少女都是因为完成了某个‘事件’才会进入花鸟市场。” 看着女孩点头,叶洛嘴唇微动,却把下一句咽了下去——可是心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叶洛可是清楚地记得,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心愿就说过那些少女并未与她说过任何一句话。 叶洛不准备问,是因为他知道心愿不会对他隐瞒这些信息。她之所以没有说,只会是因为记忆模糊了。再问也是无用。 他继续说道:“我这里圈出来的消息中,没有人提及所谓的‘事件’。” “是因为新闻没有报道么?”女孩问。 “有可能。”叶洛眼帘微垂,“但是一个也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心愿迷惑了:“可是昨天晚上那三个人不是说他们在主持吗?” …… …… 心愿说的是昨夜叶洛在那名初中生女生离开后,从那三人中获取到的消息。 审问那三名男人的经历不必多说。 叶洛有一套完善而熟练的审讯手段,自然可以让他们将想说的、不想说的、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部吐得干干净净。 在动手之前,为了避免那三人的凄惨样子吓到了心愿,叶洛还专门叮嘱她不要出伞,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过女孩倒是拒绝了,只是说了一句—— “哥哥。再惨的画面,我也看过了。” 叶洛一怔,随后一笑。 也是。心愿可不是什么设定为“傻白甜”的萌物。经历了那些惨痛的回忆,一个人固然可以保持一颗纯洁之心,但“对人生痛苦的抵抗能力”也必然会大幅上升。 而在心愿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叶洛这个念头就更加深刻了。 “而且审问的话,我也是可以帮上哥哥的忙的。”她清冷的声音从伞内传入叶洛心中。 叶洛并未询问心愿的方法是什么,只是摆手拒绝。他本能地不愿意过多暴露心愿的存在。 不过他倒是明确了一点—— “心愿,这么看来,你现在的属性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白切黑’。” “白切黑是什么?”小女孩茫然。 “白色的外壳,切开来,里面其实是黑色的。”叶洛解释道。 “听起来像是很好吃的蛋糕。”她笑着,随后声音便有些忐忑,“这会不好吗?” “怎么会。” 叶洛眯眼笑道,“我很喜欢。” …… …… “按照那三个男人的说法,他们主持了一款事件。”叶洛回忆着昨天那些男人说的话,“据他们所说,他们其实根本不了解。只不过是道听途说知道了现在一些初中生很痴迷,于是就在一些社交平台散布这些消息,看看能不能网到一些鱼。结果,就网到了那位张菱同学。” “也幸好是那位姐姐。”心愿说道。 她所说的“幸好”是指,其实也只有张菱一个人上了那三个男人的当,没有其他的女孩成为受害者。叶洛查看过他们的手机聊天软件,发现也确实如此。 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叶洛皱眉凝思,“但问题是,既然有假事件,就应该有真事件才对。那三人说是在网上闲逛的时候看到的消息,只记得名字和大致的规则,但是我根据他们所说的关键词去搜索,却搜索不到相关信息。” “是他们在撒谎吗?”心愿问道。 “应该不是。”叶洛想起那三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如果那副样子都是演的,那还真是演技逼真,当混混都屈才了。而且他们既然提出了关键词,想来也不是胡扯了一个名称。” “也就是说确实存在这么一个游戏,但是不知为何所有相关消息都不见了——至少在网络上是这样的。”叶洛总结道。 饮尽最后一口甜牛奶,叶洛露出满足的笑容。 “既然网上找不到消息,那么我们就只能去线下找消息了。所以今天的行程,就是先和那位张菱同学联系上。” 站起身来,叶洛正要回房准备出行的物品,忽然就听见了门铃响的声音。 叮咚、叮咚…… “这个时候的门铃。” 叶洛不禁轻咦一声。 想他三年前搬来这片小区,在第一天,就已经用足够冷漠的态度和乖僻的行为处事,打消了那些邻居试图与他构建近邻之谊的念头。 日常会上门按动门铃的,除了收水电费的就是缴煤气费的,后来网上缴费普及后,就只剩下送外卖的人了。 至于叶菲? 自从她拿到了他家的钥匙后,就再也没有按过门铃了。 上一次记忆之中按响门铃的,还是那位快递员。带来了安装着《厄诡游戏》的手机,从而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一次又会是谁? 正想着,小女孩忽然飘向了门那边,像是要帮他查看来者是谁。 这本无不可,但叶洛却陡然心弦微动,一丝阴霾于心底迅速扩散。他立刻低声喝道:“心愿。回来!” 他的声音十分严厉。因为压低了声音,更显得格外阴沉。 女孩一怔,立在原地,回头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叶洛沉声说道:“你先回伞内。不要说话,也不要感知外界。” 莫名其妙被叶洛吼了一句,心愿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钻回了伞内。 叶洛并未急着开门,而是将黑伞藏到了二楼的储物柜,紧接着拖出了轮椅,坐了上去。 再慢慢悠悠地前往门口,问道:“哪位?” “呃,是我啊,许愿。叶洛先生,我之前与你约定好了的。” 门外传来一名年轻女性的声音。 …… …… 紫笔文学 五、死亡的真相 在结束了花鸟市场副本然后回到家中后,叶洛曾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进行了一段漫长的自省。 凝神静思,整整一天一夜。 梳理自己过去的一举一动,搜寻着记忆长河的蛛丝马迹,只是为了找到那只将“求死之心”安置在他心中的怪异的踪迹。 遗憾的是,即使他展开了离析术,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的痕迹。但他明确了一个问题,他此刻的心理是极为不正常。 不同于精神分裂状态下的他无论是理智的还是不理智的内心不再被强烈的“求死之心”驱使着。现在的叶洛虽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内心藏着“求死之心”这么一个异物,但他却无法摆脱,仍然有着莫名的自尽倾向。 这种感觉就像是,吸毒犯明知道吸毒有害健康,还是会忍不住吸一般。他固然知道“自尽有害健康”,但他还是会有一种侥幸心理试试也无所谓,说不定会很爽。 叶洛知道这个比喻有些离谱,但事实就是如此。 但叶洛也并非全无所获,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异常状态,他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开始尽量按捺内心的这股自毁念头。虽然无法彻底消灭,但只要不受到额外的刺激,或是将注意力分配到其他事情上例如解谜,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开那“求死之心”对他的影响。 另一方面,当作为局外人开始观测自己的时候,他也发现了自己“求死之心”的微妙之处他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死去,而是想要正常的死。 直白点说,他不想作为怪异死去,也不想被怪异杀死。他可以死,但是应当像个普通人一样死掉因为车祸、因为疾病、因为坠楼、因为割腕、因为天灾人祸。这样的死法,是那颗“求死之心”所渴望的。 叶洛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给这种念头起了一个非常恰当的形容 “想要体面地死去。” 当在窗帘紧闭而黑暗无光的房间中,叶洛说出这句话的之后,他一怔,继而一笑。 他不是因为简单而笑,而是因为困难而笑。 人的一生,岂不就是在追求体面而有尊严地死去? …… …… “所以这就是我觉得叶菲不会自杀的原因。” “呃,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对话发生在叶洛屋前的小庭院内。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将凌乱的光斑洒在白色的小桌上,闪闪发光。 叶洛坐在轮椅上,茶几对面坐着的是一名梳着及肩长发的年轻女性,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穿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坐下来的时候,紧绷绷的衣服勾勒出颇有些动人的身体曲线。五官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瞳眸格外清丽。只是脸上总是保持着莫名认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许愿,自称为了调查叶菲死亡事件而来的警员。 据她所说,她这一次前来,是因为她的老大陆明,前些天已经来与叶洛沟通过了,想要了解一下叶菲的事情。当时,叶洛是说没有空,便将时间定在了今天。 叶洛可不记得自己有跟什么警员定下了约定,但他并未直接否认,而是问“前些天”是指哪一天。 许愿微微思考说,大概就是五六天前吧。 叶洛便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五天前,当时的他正陷入“认知循环”当中。只保留了“花鸟市场”中的记录,根本不记得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是他隐隐不安的地方,因为陷入了认知循环,那几天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他虽想安慰自己,反正他不怎么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问题”还是找上了门。 在门外的时候,许愿这位警员非常坦诚地说,她这次的行动其实不在警局的任务中,是她的老大擅作主张要前来的。所以叶洛拒绝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希望他可以配合,因为他应该也想知道叶菲真正的死因。 “真正的死因。”门内的叶洛咀嚼着这句话,敏锐地察觉到了,“你认为叶菲并非自杀?” “其实我个人倒不是很确定。”她摇摇头,“只是我的老大说了” 许愿清清嗓子,像是在模仿她的老大说话:“所有人都觉得她自杀了,这不合理。” 听了这句话,叶洛稍作沉思,便打开了门。但并未让她进来,而是邀请她在院中交流。其实叶洛对许愿是有印象的,之前警察去叶菲家中做过调查,他曾在一旁观察到了随行人员中有许愿,那时候的她也是一身黑色西装,走在人群最前面,身侧跟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性警官,那大概就是她口中的“老大”陆明。 许愿撩了撩耳侧的发丝,说道:“叶先生,我没有明白刚才的意思。你为什么认为叶菲不是自杀的?” 叶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应该是从一个高大的大学男生那里得知我的信息的吧?” 许愿一怔。没有说话,但那细微的表情已经暴露了。 果然。 叶洛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之前在叶菲的葬礼上企图给他一拳的魁梧男生,据他所说是叶菲在学校里的师兄。不知为何,他坚持认为叶菲的死并不是自杀,而是被叶洛杀死的。想来他应该是在那之后,将他所坚信的这一“事实真相”告知了许愿和她的老大,这才有了这次的碰面。 不过在灰鲸的影响下,警局想来是不会相信一名学生之言,倒是那个“老大”有些意思居然也没有受到灰鲸的影响。 “许警官,既然我们这一次不是官方的约谈,而都是为了挖掘真相。还是希望可以开诚布公。有什么信息最好可以共享。”他凝视着许愿。 许愿微微犹豫,“我需要问一下老大。” 叶洛示意请便。 许愿便起身走到一旁的角落,用手机开始通话。 起初他只是打量着她。这位许愿警官的穿着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上半身应该是那种女士西装,白色内衬打底,勾勒出颇具规模,外面披了一件黑色外衣,但下半身的并不是常见的筒裙,而是男款的黑色长筒裤。 恰在此时,有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发丝飞扬间,她微微低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叶洛顿时神情有些怔怔,渐渐眼神就有些莫名起来。 这一幕他似曾相似。 …… …… 六、事件的机制 许愿返身回来,正撞见叶洛那怪异的眼神,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叶洛回过神来,摇摇头,“许——” “我们年龄相仿,互称姓名就好了。” 叶洛欣然,“许愿,你的老大是怎么说的?” “他说,重要的是将真相挖掘出来,透露一些消息也是可以的。只是——”她有些犹豫。 “我明白。一些秘密需要保密。”叶洛道。 许愿点头,“是的。” 她坐回椅子,看着叶洛,忽而一笑,“没想到叶洛你与我想象中不同。” “怎么说?” “其实来之前,我事先通过其他人调查过你了,都说你有些孤僻,性格古怪,没想到——”她陡然闭嘴,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在说多么失礼的话。 叶落嘴角一勾:“许愿你一定经常被人投诉吧?” 许愿尴尬地笑了笑。 叶洛倒是并不生气,反倒觉得这位许愿挺有意思的。有意思的不仅是指她略有些天然的性格,而是说她似乎也没有受到灰鲲的影响。突然之间,这么多免疫了灰鲲的人出现,叶洛可不觉得这会是巧合。 两人说开之后,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许愿你不仅仅是为了叶菲的事情来的吧?”他忽然说道。 许愿一愣,那脸上愕然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好懂的性格。 “其实在叶菲失踪的前几天,我曾经有从她的口中听到‘事件’一词。”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灰鲲事件!”许愿果然脱口而出。 她身体前倾,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叶先生,可以请你详细说一说吗?” 看着那张凑到面前的脸,叶洛没有说话。 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坐了回去,红着脸道,“抱歉。” “我掌握的信息只限于叶菲似乎曾经参与过这个事件。但什么时候参加的,参与了多少,这些我都是不清楚的。”他说道,“我觉得这方面的信息,你应该了解的比我多才对。” “其实我们了解的情况也并不太多……”许愿似乎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能否告知叶洛,最后还是开口:“事件的起因是,上个月开始起,南城发生了连续的跳水事件。各平台上也有报道,不难查询。” 见叶洛点头,她继续说道:“在我们整理了资料后发现,除去了极个别特例,在这些事件中,全部都是十岁到十四岁这个范围的女生。” “全都是女生?”他反问了一句。 “对。虽然也有男生事件,但并不是跳水,最关键的是,其他人似乎都没有牵扯到那一系列事件中。”她说。 “这一系列事件……你是指什么?” “灰鲲事件。”许愿表情严肃,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翻出了一沓资料放在桌面上,“这一事件的具体规则太过庞杂,我就不细说了,过会叶先生可以自行” 她继续说道:“但事件的机制很好解释——通过递进任务难度来塑造参与者的决心。” “决心……”叶洛咀嚼着这个词语,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上空的怪异。 “是的。”她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开始的任务只是要求在洛圣都中砸邻居家的玻璃,接着会上升到用笔在身上画出hellokitty的图案,最后则是——” …… …… “最后则是——跳水。” 沈沫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强调,“张先生,这是很危险的事件。” 张铭的眼神不自然地看着桌子上鲜红的成绩单,右手不自觉地握拳,“我知道的,沈老师,我之后会教育张菱的。” 她忍住叹气的冲动,说道,“动手打孩子是没用的。” “沈老师我知道你是好老师,推崇与学生做朋友。但是您还年轻,不知道有的孩子,光是口头教育可是没用的,只有打才有用。”张铭看了一眼办公室的窗外,声音微微提高,“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个老一辈所推崇的教育方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窗外,一道背着窗户的纤细身影不自觉地缩起了身子。 张铭收回眼神,看向沈沫,真诚地说道:“您看我,小时候其实也很调皮的,但还不是在棍棒底下成长起来了。我想,教育是不是家长一个人的事情。沈老师您在学校也可以多动动手。至于那什么……” “灰鲲事件。”沈沫忍不住纠正道。 张铭扯了扯西装的领口,“是。灰鲲事件。这名字有些别扭。听您说了几遍,我也确实觉得这个事件挺危险的。所以我会多注意的,不会让张菱耽误学习的。” 耽误学习? 沈沫张了张口,本想说这不仅是学习的事情,可是看着张铭那十分“真诚”的眼神,只能闭上了嘴。如果语言有用的话,就不会有这次谈话了。 “哎。沈老师,我还有工作。” 看了眼手机,张铭忽然站起身来,“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见张铭已经站起身来,沈沫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那有事情您再跟我说。平时还多麻烦您了。” 说罢,他大步走了出去,回眸过去的一瞬间,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张菱!”他在门外的怒吼声吓了沈沫一大跳。 她赶紧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正巧看到一名蓝色双马尾的女生慌乱地跑下了楼道,气冲冲的男人赶在身后。但跑了没几步,看了一眼四周,大概是发觉自己成为了众多师生的瞩目焦点,男人立刻又将脚步放缓,变成了低头快走。 沈沫看着这一幕,不禁苦笑地摇摇头。正准备返身回办公室,突然映入眼帘的身影,令她浑身都僵住了。 那是一位白色衬衣、黑色长裤的黑色碎发男性,右手持着一把束得整整齐齐的黑伞,修长而挺拔的身子正懒洋洋地靠在走道的扶栏上。楼外接近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发出和煦的光芒。 “哟。小泡沫。”他笑着打招呼。 那称呼和笑容都是如此熟悉而又久违。 沈沫的呼吸微微一窒,嘴唇嗫诺着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只是一个漠然的转身,便走进了办公室,只是冷冷丢下一句—— “进来说话。” …… …… 紫笔文学 七、缺失的信息 叶洛最后一次看见沈沫大约是在四年前,他去办理退学手续的时候。 刚刚大学一年级过半的她,还留着高中时代蘑菇头蓄长之后的短发。 身材娇小的少女张开双臂,堵在行政楼楼下,红着眼质问他:“师兄为什么要退学?” 他当时一手提着资料袋,一手正准备掏出手机看时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沈沫,一时之间立在原地。 随后给出来的回答是什么来着的? 喔,想起来了。貌似没有什么回答,只是说了句—— “小泡沫,还是小孩子就少管大人的事情。” …… …… 办公室的装修简约大方,与一般的老师办公室并无区别。六台办公桌椅对拼起来,形成三排。窗外的阳光洒下来,窗明几净。 “自便。” 偌大的办公室现在只有沈沫一人,她淡淡地说出这两个字,便坐回卡座的椅子上,毫无表情地看起了电脑。 叶洛环顾了一圈四周,能坐下来的地方除了其他老师的座位,便只有一个被沙发划分出来的茶水间。但那地方距离沈沫未免有些远。 他没怎么思考,便从一旁的墙角处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沈沫的座位旁。椅子的背面朝着沈沫,他反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背,手掌撑着下巴,懒散没个正形。一副学校里的坏小子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刺头样子。 看着眼前认真盯着电脑、不停打着字的沈沫,她此时应该已经毕业了一年多,再也不能用“少女”一词来形容。 长发飘飘披在肩上,一套干练的灰色职场ol装扮,本就姣好的面容略作打扮,更显得精致。 “噗。” 他忽然笑出声来。 早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沈沫,终于忍不住开口:“有什么好笑?” “没想到当年那个蘑菇头也学会化妆打扮了。”他说。 蘑菇头? 回忆的浪花瞬间溅起,往事的一幕出现在脑海中——那时她还留着蘑菇头,被一只大手按在头顶,揉乱发丝。而她则是气冲冲地挥舞着手想要反击,却因为手短而根本碰不到那人,只能任其嘲笑。 那时候叶洛的身影,渐渐与此时的叶洛重合。 沈沫眼神一阵恍惚,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又将脸色板起:“师——叶洛。你来这里不是讲这些的吧?” “的确不是。”叶洛脸色一正,“我是来跟你了解情况的。” “什么情况?” “张菱,是你的学生,没错吧?”他说道,“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你想做什么?”沈沫下意识露出警惕的眼神——那是老师看见校外不法分子时候的眼神。 叶洛哑然失笑,他从怀中拿出一沓资料,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沈沫拿起一看,脸色渐渐变沉。 “灰鲲事件的资料。我知道张菱最近也在玩。”叶洛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现在,算是在帮警员做事情,想要了解这些情况。” 沈沫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洛居然会进警局工作。 她并不是质疑叶洛,她绝不相信叶洛会是说谎的人。 只是没料到,那个肆意妄为、最厌恶条条框框的人……居然会进警视厅。 这些年,在叶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沫的眼神首次长时间落在叶洛的身上,这才留意到他脸色的苍白,以及明显消瘦的身体。 她不禁嘴唇嗫嚅,问候的话就在齿间流转,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沈沫还是无法释怀——当年叶洛就那么敷衍着离开了学校,而且之后一点回音都没有。明明当初说好了—— “小泡沫。” 叶洛的声音打断了沈沫突然起来的回想。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微微吸气,赶走心中的杂念。 “我明白了。张菱的情况,我会告诉你的。”她正准备开口。 叶洛忽然抬起手,“等等。感觉会是很长的故事。午饭时间到了,不介意我们边吃边聊?” 沈沫露出了更加愕然的神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向来我行我素的叶洛什么时候说过这么“贴心”的话? 这一次,她终于没忍住,“师兄你居然也会说这些话?” 他不禁笑道:“小泡沫,师兄当年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没、没什么。”她反应过来,脸色一板,“也好。下午我还有课,早点吃完结束谈话。也不走太远了,就去教师餐厅吃。” …… …… 教师食堂在三楼。 两人在食堂打菜完毕后就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右侧是落地玻璃,视野极好。 两人边吃边说。 “不愧是有名的南城一中,暑假还这么多学生。”叶洛通过玻璃往下看,见到的全是人头。 沈沫道:“大部分是高二准备升高三、初二准备升初三的学生。” 叶洛问道:“所以,张菱就属于初二升初三吧?” “是的。”沈沫点点头,随后面露犹豫,大概是在想从哪里开始讲起关于张菱的事情。 叶洛看出了她的内心思想,“先从她的双亲说起吧。” “张菱的父亲……刚才你应该也看到了,是一个脾气相当暴躁的父亲。至于母亲,我从来没有在学校见过张菱的母亲。” 叶洛点点头:“你了解过他们家庭的情况吗?” “初一开学的时候做过一次家访,怎么说呢……是一个很奇怪的家庭。我去的时候,张菱一家三口都在,虽然妻子沉默寡言了一些,可也没有表现得不和睦。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再说说张菱。她是怎么样的孩子。” “张菱……”她苦笑一声,“在我们这些老师看来,就是标准的刺头……” 沈沫将张菱的一些“伟大”事迹稍微介绍了一些,叶洛便明白了“刺头”两个字形容她都算轻了。不愧是可以轻易说出“肉偿”2个字的初二少女。 “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张菱是个好孩子。因为她从来没有欺负过同学。”沈沫补充道。 叶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灰鲲事件呢?你是怎么发现她在参与的?” “其实也不是我发现的。是另一个老师发现的——”沈沫忽然眼前一亮,“正好那个老师在,让她跟你说吧。” 沈沫站起身来,往叶洛身后走去。 他回头正好看见她正在与另一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女性讲着话。 两人一开始还是有说有笑,沈沫还指了指他这边,但很快那名女老师就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最后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歉意。 沈沫脸上也有些迷惘,像是与那女老师道了谢,便独自一人有些郁闷地走了回来。 “那名老师不愿意详谈?”他问。 “不是。方老师很愿意帮忙,只是她说——她根本不记得有什么灰鲲事件的事情。” …… …… 紫笔文学 八、忘记的游戏 沈沫解释道:“事情大概是发生在一个星期多之前,张菱在方老师的课上偷偷玩手机,被方老师抓个正着。方老师应该是在张菱手机里看见了她的聊天软件好友分组中有一个叫做灰鲲事件的。然后她就告诉了我。” 叶洛点点头。这些信息与他从那三个男人口中所掌握的倒是差不多。 他问:“你自己有看过那台手机吗?” 沈沫道:“没有。南城严格规定了不准没收学生的财物,当时方老师也只是在课堂上暂时保管,课后就还给了张菱。我之前也有模糊了解过这个的危险,所以就告诉了张菱的父亲。” “所以才有了今天上午的那场对话?” 沈沫叹气道:“其实之前也有找张菱的父亲来,但他每次的表现都差不多。不在意谈话的内容,只是觉得孩子成绩不好就是有问题。有问题的话,打就好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灰鲲事件太危险了,我是不愿意找张菱父亲来的。” 叶洛问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个游戏的?” “很危险。”她毋庸置疑地说道,“看了你递给我的资料后,我更加明确了这一点。绝对要禁止。” 微微饮了一口茶水,她眼中带上阴霾叶洛凝视着面露担忧的她,忽而露出一个笑容。 沈沫被叶洛看得浑身不自在:“什么啊。” “只是觉得,小泡沫也长大了呀。” 叶洛说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不过。你真得认为这一切那些案例中,他们的跳水都与灰鲲事件有关?” 沈沫本想脱口而出“当然”,但是对上叶洛那认真的眼神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叶洛也并未解释,只是换了话题,“事情我大致了解的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方老师不记得了。” 沈沫点点头。 叶洛问道:“那么,她是不记得灰鲲事件了,还是不记得张菱了?” 沈沫一怔,回想着刚才的对谈。脸色渐渐就变得古怪,她犹豫地说道:“刚才方老师的原话是灰鲲事件,那是什么?” 如此看来,令方老师迷茫的不是“张菱”,而是灰鲲事件本身。 “她根本就不记得什么,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一事件,明明之前学校领导还专门下了通知。”她喃喃道。 “有当时的通知文件吗?”叶洛问。 “现在手上没有。只是,你要那些做什么?上面的内容都是些很官方的信息,无非就是严抓严打、坚决杜绝。”沈沫疑惑道。 叶洛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小泡沫,你知道人类传递信息的几种方式吗?” “什么?”沈沫歪了歪头,露出茫然的眼神。不明白叶洛为什么突然这个时候问这些。 叶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开始当然是肢体语言和口头语言,后来有了图案与文字,并且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科技飞速发展,交流的根本方式并无改变,只是内容的载体发生了变化。以前是纸张书本,现在则更多是网络。” 沈沫露出了更加迷惑的神情,但却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 叶洛右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网络虽然比以往过去更加容易传递信息,但也更容易封闭信息例如404。所以,如果想要杜绝一件事情,必然是首先从网络端开始。只要在网络端封闭了,在如今这个大部分人都是从互联网中获取信息的时代,其实80的消息就已经封死了。” 叶洛侃侃而谈,窗外的阳光轻柔地落在他洁白如洗的衬衣上,散发着莹莹的光芒。额前柔软的碎发下,是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瞳,阴影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立体的脸部轮廓。 沈沫怔怔看着,她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叶洛讲话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天马行空。明明之前还在讲点,他突然就会跳到点。完全不顾及其他人是否跟得上。 按照他可以气死人的说法就是“跟得上的人自然跟得上。跟不上的人,讲了也是白讲,干脆不讲。” 根本就没想与其他人好好交流。总是把一切都装在心里。 那个时候的她也总是在一旁这样怔怔地看着叶洛。 心口微微一疼,沈沫忽然回过神来。 现在的她,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早就不是那个梳着蘑菇头的“小孩子”了。 “网络虽然可以404,但是人们也可以在信息出现的时候就将那些内容下载下来。放在本地,这样就不会被404了。”沈沫反驳道。其实她并不清楚叶洛在说什么,但她总觉得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那就输了。 “小泡沫你说的不错。但是那是少数人,在如今的信息轰炸时代,更多人接触到的是流动的信息是游鱼。那些躺在电脑硬盘里的信息也就是死掉的鱼,只会慢慢腐烂。”叶洛解释道,“没有媒体的连续报道,再如何夺人眼球的新闻都会很快消散除非再有人提起。” “那就再提起就好了!而且看过了的话,人们总是会记得的。”她的声音大小不自觉得变高,态度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叶洛微微摇头,“没那么容易的。网民的记忆力可是很差的。” 沈沫一窒,右手不自觉握拳。叶洛的摇头在她看来是如此刺眼,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身体前倾,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高声喝道:“那又如何。你说的这些,跟我们讨论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声音一出,原本嘈杂的食堂顿时一静。周围众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投射了过来。 沈沫顿时反应过来。她身体僵硬地坐回了椅子,抿着唇、低着头,不说话。 就听见叶洛的轻轻笑声,然后就是头发被温暖的手给揉乱: “小泡沫还是那个小泡沫,还是大一时候那个小孩子的性格。” 久违的温暖,那是隔了4年之久的回忆。 “全都被你说完了……明明刚刚还说我长大了。”她低着头,不让自己泛红的眼眶暴露在叶洛眼中。 “确实成长了。只是在我看来,永远都是小孩子就是了。” …… …… 九、说谎的大人 “师兄才是。” 沈沫指了指叶洛的餐盘,“不爱吃苦瓜,还是要点苦瓜炒肉。这个奇怪的习惯,一直保持着。” “我不是不爱吃苦瓜——” “明白明白。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话——”她模仿着叶洛的语气,“只是不喜欢吃苦的苦瓜。” “准确来说,只是不爱‘吃苦’。如果食堂炒的好吃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吃的。”叶洛说道。 随后双人相视一笑,多年未见的生分,以及当初离别时候产生而存在至今的尴尬,随着回忆的涌起而一瞬间消散。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会关于张菱的事情。周围人来人往,但也渐渐变少。沈沫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叶洛看了墙上的钟表,示意道:“你说过下午还有课的吧?” 沈沫这才意识到快要两点钟了。 “其实事情我了解得也差不多了。这一次真的是幸好有小泡沫你在这里上班,不然我真没那么容易获取信息。”叶洛凝视着她,“之后如果还有情况发生,还要麻烦小泡沫你把相关信息发给我。谢谢你了。” 麻烦?谢谢? 沈沫没想到会从叶洛口中听见这2个词语。 “师、师兄……你真的变了。”她忍不住说。 叶洛微微一怔,说道:“毕竟过去了4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听说你的家人——” “嗯。”叶洛面色如常地点点头。 沈沫的眼眶顿时红了:“师兄……” 叶洛露出柔软的笑容,“已经过去了。而且如果真得有些许‘正面’变化的话,也不是因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是因为什么人吗?”瞧着叶洛那柔和的眼神,沈沫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是因为秋——” “不是。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叶洛平静地说道。 沈沫愕然至极。这或许是她今天听见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消息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洛居然会跟秋师姐分手。实际上,沈沫当初一度怀疑叶洛之所以退学就是为了维护秋师姐,因此,她后来很长时间忍不住非常讨厌那位师姐——虽然那位师姐长得又好看、身材又看、脑子又聪明——但是,她就是很讨厌。 但沈沫也不得不承认,那位秋师姐真得是与叶洛师兄太相配了。两个人站在那里,就会令人觉得是同一类人——同样的对外界冷淡和漠不关心,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从而升起“这两人不在一起,就太可惜”的念头。 所以,这分手的消息实在让沈沫震惊。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是另一个人吗?” “是——如果这么说的话,或许就太给她面子了。”叶洛望向窗外,目光悠悠,嘴角勾起笑容,“不过,我这一次确实是为了她,才会参与到这次灰鲲事件的调查事件中的。” 沈沫怔怔地望着叶洛嘴角的笑容。她并非没有在大学时代见过叶洛的笑容,实际上,虽然叶洛性格冷淡而不合群,却恰恰是个很喜欢笑的人。只是那些笑容大多“不怀好意”就是了,总是带着几分冷淡或是哂意在其中。简单点来说,嘴角一勾,就很想让人打他的那种感觉——可偏偏又打不过。所以叶洛在大学时代的风评是真的不好。 可沈沫知道叶洛其实内心是很柔软的,只是他从来吝啬于表现出来。最多只是眼神中微微透露,根本不屑于体现在表情上——除非对象是小凛。 她又何尝见识过叶洛这种柔软的笑容呢? 她本来应该感觉到妒忌的,因为这正是她在大学时候千方百计想要实现的事情,却让一个陌生人做到了。 但此刻的沈沫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声音微微高昂:“师兄!” 叶洛看着她。 “这次的调查一定要顺利!” 她双手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迎着她那仿佛在发着光的双眼,叶洛微怔,然后露出笑容: “那当然。” …… …… 两人在食堂楼下分开。 临近上课时间,沈沫就决定直接前往课室了。 应下了有时间再出来吃饭后,他送着还依依不舍的沈沫上了楼。 他并未就此离开学校。而是转身去了初二1班看了看,那是张菱所在的班级。企图通过那标志性的蓝色双马尾,找到张菱。 叶洛也曾问过沈沫,为什么张菱那一头蓝发还能留这么久?他以为南城一中这种名校,对这些很严格的。 沈沫的回答则是:“一中只关注学生的成绩,虽然也会管理学生的仪容仪表,但也只是口头警告,并不会说就此采取强制措施。” 一顿,“但是,一旦学生的成绩开始滑坡,而且差得厉害,就会被强制退学。” “不愧是半私立的高中,规矩就是与众不同。”叶洛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为什么张菱还没有退学?我以为她的成绩会很糟糕,不然她老爸也不至于那么暴跳如雷。” 叶洛精准地剖析着张菱父亲的性格。 沈沫则是苦笑地点点头:“其实也差不多了。只是她的成绩总是在退学线的边缘起起伏伏,差不多就是再低个几分,就要被强制退学的程度。说起来,张菱当初进入初中还是以全级第一的成绩进来的。” 大概是怕叶洛不了解,沈沫解释道:“要进南城一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有钱,一种就是通过考试。而南城一种的入学考试很难的,虽然是小升初,但是题目的难度直逼高中的难度。但好处就是,如果通过了考试,学费就几乎为0了。” “精英素质教育。”叶洛点头表示明白。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沈沫会在谈及张菱现状的时候那么可惜——张菱既然能够在那种高难度的入学考试中获取第一名,就绝对不是笨蛋。恰恰相反,应当是非常聪明的那一类。 “她成绩变得那么差,也是在初一入学两个月之后的事情。”沈沫说道,“我也问过她原因。她什么也不说。我答应她,即使有什么秘密也会绝对保密。可是她还是沉默,后来被我问烦了,就是一句‘大人都是骗子’,之后都是躲着我。我没办法,后来才联系了她的父亲。” …… …… “‘大人都是骗子’吗?” 叶洛咀嚼着这句话。 走在二楼的走廊上。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颇为刺眼,还好身侧有连绵的树荫覆盖在教学楼上。他蹭着课室里散发出来的空调冷气,倒也不是特别热。 叶洛刚才并未发现张菱的身影。他等到下课,也问了其他同学,不过也没有得到答案。再问他们对于张菱的看法,大同小异,感官都不怎么好。叶洛倒也不奇怪,毕竟对于其他的好学生而言,张菱就是传说中的“坏孩子”吧。 “只是果然又翘课了吗?这可就难办了。” 忽然,叶洛停下脚步。 回眸。定格在那慌乱的身影上。 “跟了我这么久,难道是准备暗杀我吗?” …… …… 紫笔文学 十、情报的交换 从角落走出来的是一名初中生模样的男生,一身夏装校服,上身白色,下身黑色长裤,皮肤白皙、四肢修长,大眼睛炯炯有神,干净利落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有模有样地绑了一根蓝色的护带。 “找我有事?”叶洛靠在墙上,懒洋洋地看着他,“先别急着别否认。从离开食堂的时候,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了对吧?” 那男生似乎正准备矢口否认,被叶洛提前叫破,顿时无话可说。干脆一言不发,只是瞪着叶洛。 他的眼神中带着隐约的敌意。 这份敌意让叶洛提起了兴趣,他的右手轻轻敲击着身后的栏杆,心思迅速转了一圈,忽然说道:“你喜欢沈沫老师?” “什、什么?!” 那男生仿佛被人迎面给了一拳,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怒吼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果然还是太嫩了。”叶洛露出笑容,“一诈就诈出来了。” 其实并不难猜。叶洛并不认识眼前的男生,而他也不认为他这个“宅男”有机会在过去什么时候与这男生接触过。那么唯一的交汇点就是刚才在食堂的那段时间了。 而这男生眼中的眼神,像极了他学生时代见过的眼神——高中时候叶洛与班上好看的妹子并肩而行的时候,没少承受那种眼神。 或许是那名男生看见了他揉乱沈沫的头发,心中不甘,这才一路跟了下来。 见他笑,男生的脸更加紫红,“你别瞎说!我才没有——” 叶洛轻声打断了他,“这么大声,可是会被沈沫听见的。” “听见就听见。谁怕谁。”虽然这么说着,可是那男生却是乖乖地放低了音量。 叶洛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们来交换吧。”叶洛看着男生,“我给你沈沫的情报,你给我张菱的情报——你们两个是一个班级的吧?” 见那男生张口就要拒绝,叶洛率先说道,“我是沈沫的大学师兄,虽然只是师兄,不过了解她的情况或许比她的父母还要多。但是我们并不是情敌,就像沈沫对我不感兴趣,我对沈沫也是一样的。她不是我的菜。” “你凭什么对小沈老师不感兴趣?”男生憋了半天说道。 这就是初中男生的奇妙思想吗? 叶洛哑然失笑,随后正色,“怎么说?交易是否达成?” 那男生大概是听到“沈沫对叶洛不感兴趣”这一情报后,脸上的敌意顿时消散了许多。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答应叶洛,而是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要张菱的消息?” “嗯?为什么呢?”叶洛思考了一秒钟后,“跟你一样吧。” 那男生立刻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半天才说道,“你的品味真差。张菱哪里比得上小沈老师。” 饶是叶洛也呆了一秒钟,才明白过来男生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叶洛说“跟你一样”的本意是指他也是为了更加了解张菱。但那男生却以为叶洛的目的是追求张菱。 叶洛想了想,却也不准备解释了。关于事件的事情,本就没必要声张。 “那么,交易就达成了。我叫叶洛。”叶洛伸出手。 那男生犹豫了半晌,也伸出了手掌,迅速握了一下,便收回了手,“凌琳。” “双木林?” “王加双木。” 原来是“琳”,还挺女性化的。 他问:“凌琳同学,既然交易已经开始,可以请你告诉我——张菱现在翘课的情况下,最有可能去哪里吗?” 凌琳不爽道:“为什么不是你先告诉我消息?” “因为我的消息更加贵。”叶洛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的小沈老师的消息,可是比张菱的贵多了,不是吗?” 凌琳顿时语塞,半晌才不甘心地回答道:“应该在植物园。” “喔!你居然还真得知道。”叶洛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凌琳居然直接给出了答案。 “哼。张菱那家伙——”凌琳一顿,却是没有说下去。 不过叶洛却是大概明确了他并非胡言乱语。 “ok。”叶洛转身就走。 “喂!你的消息呢?”凌琳喊道。 “会告诉你的——在我确定了你的情报的真伪之后。”一顿,他说道,“不过,倒是可以先给你一个情报——沈沫她不喜欢戴头带的男生。” 凌琳一呆。 等他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头带回过神来,准备质问叶洛情报真假的时候,叶洛的已经不见了。 …… …… 出了初中教学楼,顺着指示牌往前走,再拐多两个路口,就可以在校园的角落处看见植物园的入口。 植物园虽然不难找,但是张菱却很难找。 植物园并不大,但里面大大小小的分园不下十个,空间被石板道路以及植物划分得格外零碎。 叶洛逛了几圈,虽然看见有老师带着学生在上自然课,可却没有找到张菱的人影。 正是盛夏,又是午后时分,天气热得人口干舌燥。 叶洛寻了个树荫下的石凳坐下,寻思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忽然发现眼前不远处,有位老师正在向学生讲解着什么。 她的手中正拿着一个小喇叭。 他眼前一亮,有了一个方法。 数分钟后。 植物园响起了移动式的喇叭公放声音—— “张菱同学,张菱同学,你的体育老师喊你交数学作业。” …… …… 听见那喇叭声音的时候,张菱正坐在一颗大榕树的树叉上。 三米的高度,背部靠着粗糙的树干,双腿弯曲,半张脸埋在膝盖上,半张脸怔怔地望着天空。 蓝色的双马尾散开来,形成长长的直发,在一侧倾斜而下。 被树冠剪碎的阳光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右手紧握住屏幕光亮着的手机,左手不自觉地撕扯着树叶,双唇抿着,视线渐渐失去焦点。 蓦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脸上露出反胃的表情。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眼眶一点点泛红,眼看就要流出眼泪。 这时候,耳朵里忽然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 “张菱同学,张菱同学……” 抹了抹眼睛,张菱支起耳朵。确定了果然是有谁在喊她的名字。 是谁?老师吗?只会是沈沫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了吧!真是烦人。都跟她说了不要管我,每次都要叫那个男人过来。 感觉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张菱有些慌乱起来。她之前是有过被沈沫那个女人在这里抓住的经历。本来是想着沈沫今天下午一天都有课,她才躲到这里来的。 难道那个女人连课都不上了,就是要来抓她?这也太过分了吧。 她赶紧站起来,准备另外找个地方藏起来,却忽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等等……这个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不是沈沫的声音,似乎也不是其他老师的声音。有些陌生,但怎么感觉不久前才听过。 张菱拨开身前的树枝,偷偷往前看。 …… …… 紫笔文学 十一、熟悉的身影 映入张菱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人影,正拿着喇叭,向她所在的榕树走来。 那是谁,新老师吗?怎么从来没见过?但为何好像又有些眼熟? 张菱忍不住将树枝拨得更开,试图看得更清楚。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都爬得这么高了,没理由还被发现的。 然而,她只是稍微探出头来,就看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树下,坐在了石凳上。 背对着她,说了声:“找到你了,张菱。” 被发现了? 张菱顿时一阵慌乱,赶紧缩回身子。 但很快,她就说服自己对方只是在诈她,她藏得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半晌都再没有声音响起。 她抿住唇,忍不住探头向下望,却看见对方已经转过身来,背部懒散地靠在石桌上,膝上放着黑伞,正扬起脸,笑着将视线投过来。 她此刻怎么还会不明白,她早就被发现了。 “张菱,对吧?”叶洛问道。 张菱又缩回了身子。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倒是不在意。不过——” 叶洛看见对方拒绝交流的一幕,倒是不头疼,只是打开了手中的喇叭,放大了最大音量。 “张菱同学,张菱同学,你的音乐老师喊你交数学作业。”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张菱终于受不了,她探出头来,怒视着他,“够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信不信我投诉你啊?” 投诉吗?原来这个学校还有这个机制,怪不得老师普遍拿学生没什么办法。 “你说的对——你不是我的学生。”叶洛微微一笑,“但我也不是你的老师呀。你拿什么投诉我?” 张菱明显很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你不是一中的老师。那你凭什么管我?” 瞧着张菱那敌意的眼神,活像一只刺猬。 “我并不准备管你。”他说道,“我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情。” 张菱只是冷笑了一声,就缩了回去,丢下一句:“有本事你爬上来再说。” 她才不相信对方真得会爬上树来,如果他真得脑子抽筋要爬上来,她就立刻爬下去。 不过她越是听那人讲话,越是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见过那声音。只是在哪里呢? 她还在疑惑,忽然感觉到身边树枝微微晃动。 难道真的开始爬了? 她狐疑地探出身子,正准备偷偷观察,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悚然回眸,就看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爬了上来,正坐在她身侧的另一根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会这么快?” 她惊慌失措,连忙就要爬下树去。左手勾住树枝,身体顺着大树的树干灵活地向下滑,另一只手则是抓向另一侧的树枝,来稳定摇晃的身体。这是她非常熟练的一套动作,平时只需要3秒钟就可以下到树底,百试不爽。 但慌乱之下的她却忘了,此刻她的另一只手中正抓着手机,又怎么去勾住另一根树枝? 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 手中一空,接着大脑一空,张菱尖叫着,以倒栽葱的形式从树上掉了下去。 一瞬间,脑袋就要与坚硬的地面相撞。 …… …… 人在死亡的时候,是否真的会有走马灯? 在这坠落的瞬间,张菱感觉到自己正立于奔腾的河流之中,随波逐流。 河水湍急,水浪翻飞。 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记忆长河中沉沉浮浮,那是她的记忆碎片,有的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但更多是冰冷而黑白的。她还来不及看清楚。 蓦然间,一股冰冷而潮水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吞没了她的所有感知。 她颤抖着回眸。 一头灰色的、巨大的、恐怖的怪物,出现在了身后。 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吞下她—— …… …… “张菱同学,我倒是不介意这么一直吊着你,可是你再尖叫下去怕是要把保安都惹过来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唤醒了张菱的意识。 她从恐怖的梦靥中醒来,回到现实,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却发现视野居然是颠倒着的,头顶下面不到十厘米就是地面,她正保持头下脚上的怪异姿态。 她明白过来,她没有死,而是被那人握住了脚踝倒吊着。 她来不及怀疑为什么他的速度居然会那么快? 而是立刻开始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 “放开我!” 叶洛看着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一只被扼住了后颈皮的野猫。 他倒是想放开手,不过她这个状态,贸然松手,只会落得个受伤的结果。 “提醒一句,再扭下去,衬衣可就要翻到胸脯位置了。”叶洛避开不该看见的位置,提醒了一句。 张菱连忙伸出手去,努力将自己的衣服向上捋。随后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仿佛中了枪了一般,脸色苍白如灰,一动不动。 沉默半晌,才终于声音干涩而僵硬地说道:“放开我。” 敏锐的叶洛却从那缺乏变化的声线从听出了哭腔。 他立刻明白了原因。 果然。 这位看似豪迈的初中生少女,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恐怕不是短短三两天就可以忘记的。若是处理不当,很大可能成为一生的阴影。 “既然害怕,就不要逞强啊。真是不讨人喜欢的性格。” 他摇摇头,将张菱放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他尽量避免了自己的手触碰到少女的身体。 只是没想到,少女的双脚方一落地,便野猫一般窜了出去。似乎刚才那副娇弱样子,居然都是伪装。 叶洛看着那迅速消失在植株间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张菱的速度虽然在同龄人中算是快的,但在此刻手握黑伞的叶洛看来,也不过是伸一伸手就能抓回来的事情罢了。 但他并不准备去追,因为她自己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叶洛坐在石凳上,默默地等着。 果不其然。 数分钟后,已经将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距离五米的位置。 “拿来。”她伸出手。 “什么?”叶洛懒散地撑着桌面。 “手机。” “喔。你说这个。”叶洛把玩着掌心的手机,看着她,“给你倒是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张菱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叶洛身体微微前倾,正色问道,“为什么你要故意考低分?” 张菱立刻睁大了眼睛,像是愕然于叶洛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但叶洛却从那愕然中看见了一抹慌乱——那是被发现秘密后的手足无措。 少女并没有回答,而是抿住唇,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没有故意,就是学习能力不行。” 叶洛摇摇头。 看见那摇头,张菱心头就“噌”地冒出火来。 “你又知道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考得好,之后都会考得好!”张菱怒道,“手机——你,你爱给不给!反正我又不差这一个。”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喂。接着。” 她回头,就看到叶洛正将手机扔来。 她连忙伸手接住手机,却骤然身体僵硬。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也发生过。 那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而就是昨天晚上的情景!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对方身上的熟悉感由何而来。 “是你!” 她倏然抬头。 却发现,叶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 紫笔文学 十二、巧合的时间 位于市中心的一中距离叶洛所居住的小区有大概一个小时之多的车程。当他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了。 推开屋前小院的门,踩着落叶走入,叶洛并未直接进入屋内,而是坐在今天早上与许愿对谈时候所坐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撑着脸颊。他闭上眼睛,结合迄今为止收集到的所有消息,开始复盘今天早上的对话。 十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走到了家门处。 插入钥匙,叶洛特意看了一眼门缝。他离开时夹住的一根头发,还在那里。说明应该没有其他人进入。 走入家中,换上拖鞋,叶洛先是闲庭静步般地走了一圈,暗地检查着家中的摆设是否有变化。发觉与他离开时并无不同后。才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将自己甩在了沙发上。 启动电视,随便调了个音乐频道,然后他打开右手的黑伞,轻声道: “出来吧,心愿。” 幽灵少女缓缓浮现。 苍白色皮肤,漆黑的长发与双瞳,无风自舞的白色连衣裙。 “生气了吗?因为我一天都禁止你说话。”他看着心愿问道。 “没有。”少女摇摇头,漂浮到了叶洛身侧的沙发上,坐了下去,“哥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在那位女警员的身上。” “在没有看见她之前,我觉得她很不对劲。”叶洛说的“没有看见”是指,当许愿敲响门铃的时候,当时的叶洛心中没来由泛起了一股阴霾,就像是本能地预感到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了。 可是当他打开门,与其展开聊天之后,那感觉却又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天然对其产生了好感。 听了叶洛的解释,心愿问道:“好感?这么说的话,那位大姐姐其实是个好人?” 叶洛摇头。 “正是这股‘好感’才是令我奇怪的地方。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这么容易对陌生人产生好感的人。某种程度上而言,我的性格还是挺惹人厌的。” “怎么会?”女孩立刻反驳道,“哥哥才不会惹人厌。” 叶洛笑了笑,揉了揉心愿的头发。忽然间,他发现了奇妙的事情—— “心愿。你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女孩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心愿照做,站起来并且原地转了个圈。 “果然是长高了一些,或者该说是——年龄变大了一些。”叶洛估计着,“如果说之前是9岁左右,那么现在应该有11、12岁的样子。心愿你有什么感觉吗?” 少女摇摇头,表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当然也不清楚原因。 叶洛思索了一会,不得其解,也就姑且放在了一旁。 他看了看时间,将近饭点时间,便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简单一菜一饭,叶洛吃得慢条斯理。之后又陪着心愿看了一小时的电视,这时候,他的手机发出声音,提示聊天软件有新的消息。 是沈沫的消息,是一则语音,还有一张图片。 “终于来了。” 他点开语言—— “师兄,你不是问我要学校禁止灰鲲事件的官方通知吗?不知道为什么电子版我找不到了,只有纸质版,我拍照给你吧。” 下面是一张照片,叶洛点开来放大。 正是一则官方通知,并没有什么稀奇,无非就是让各位老师们要留意是否学生在参与灰鲲事件。如果有的话,要及时制止,并且坚决不能让消息传播出去,因为—— “‘这将有损学校的名誉’吗?” 叶洛眼帘微垂。 “麻烦你了,小泡沫。你这样算是违反规定了,被发现的话不会被辞退吧?”松开手指,发送语音消息。 “没什么。我也很担心张菱。不过,师兄你如果真得担心我会被辞退的话,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补偿我……你今天上午说‘灰鲲事件并不是导致那些人结束生命的原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些不幸的少女——”叶洛轻轻吐出一口气。 眼神掠过那正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着偶像剧的幽灵少女,脑海中闪过花鸟市场中那些从天而降的少女们。 他轻声道,“她们不是因为参与了灰鲲事件才结束生命,而是因为想要结束生命才会去参与灰鲲事件。如果这个顺序颠倒了,事件永远不会得到解决。” 良久,那边才传来沈沫的语音消息: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之后我会好好看着张菱的。对了师兄,我之前也在网上收集了一些关于灰鲲事件的信息,现在发给你看看吧。” 屏幕上出现了好几个网址。 叶洛复制粘贴后在手机浏览器打开,但结果却全都是——404。 “真的吗?可我前些天还能打开的呀。”沈沫大吃一惊。 叶洛心中一动:“前些天,是前几天?” “唔……应该是三天前。对,就是三天前。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喊了张菱的爸爸来学校,所以还专门又看了一遍相关信息。” 三天前吗? 叶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天前,岂不就是他解决《花鸟市场事件》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在其中? 结合白天发生的经历,一个猜测出现在了叶洛心中。他立刻说道: “小泡沫,你问问其他老师关于‘灰鲲事件’的情况。” “问什么?” “所有,或者你可以直接问——他们是否知道这一事件。” “好的。”过了一会,沈沫给了反馈:“很奇怪。我在年级群里问了,回答了的老师中,大概有一半是知道的,有另一半的老师不记得了。这也太奇怪了,明明就是上周才开过会的呀。” 叶洛沉吟半晌,问道,“记得这一事件的老师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没有什么共同特征,教什么科目的都有。”沈沫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师兄……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安,那是在遭遇未知情况时候自然而然所产生的恐惧。是人类难以避免的情绪。 但叶洛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说道: “没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屏幕上显示着“小泡沫”三个字。 叶洛接通后就听见音量超大的声音从手机中炸出: “师兄!你总是这样!每次说话都说半截。你刚才不是还说感谢我的吗?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吗?你再这样,我才不会帮你!” …… …… 紫笔文学 十三、不明的条件 将电话拎得远远地,但沈沫愠怒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叶洛耳中。 坐在一旁、偷瞄着这边的心愿,捂嘴格格笑了起来。 叶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小泡沫,你冷静一下,我明白了。我会将一些消息告诉你的。但你也知道我目前为警视厅服务,一些消息属于保密信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哼。” 沈沫嘀咕道,“早知道这样有用,四年前就该这样拦着师兄。” 叶洛当作没听见,他端起茶水,稍微抿了一口。乘机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现在正在抓一个罪犯,这个罪犯组织了一个恐怖事件。” “嗯。灰鲲事件。” “是的。但是因为这个事件大部分都发生在网路上,我们现在没有办法从其他受害人身上找到关于那个罪犯的线索,也不知道他的锁定目标到底是谁。所以在得知张菱可能参与了灰鲲事件后,希望可以从她这里挖掘出更多信息。” 叶洛一边半真半假地编着故事,同时脑海中也在整理着既有的线索和信息。 算上《猫鼠游戏》,这款《灰鲲事件》其实才是他真正遭遇的第二个《厄诡游戏》。《花鸟市场事件》则更像是《灰鲲事件》的前置任务,但并不算是正式的游戏,因为叶洛并没有收到【系统】正式发布的消息和任务。也因此,虽然叶洛攻破了花鸟市场这一副本,但是他并没有收到任何【系统】给的奖励。 当然,叶洛自认为已经收到了很棒的礼物——那正在晃着腿看着偶像剧的女孩。 对比这两款游戏,《猫鼠游戏》与《灰鲲事件》存在明显的差别。这种差别并不是体现在怪异和游戏规则上,而是体现在游戏设计的完成度上。 简单来说,《猫鼠游戏》明显要比《灰鲲事件》更像是一款精心设计过的游戏。《猫鼠游戏》有着既定的规则,完善的流程,层层递进的小游戏引导着玩家逐步发现事实真相,而每一个关卡通关成功后给予玩家的小道具则是保证了玩家最起码有一线生机。虽然残酷、虽然恐怖,但这才是一个游戏的正常机制。 而《灰鲲事件》却并非如此。到目前为止,这个事件中明显缺少了一个类似于“大猫”般的引导者,催促着叶洛前进,让整个事件可以推进下去。整个《灰鲲事件》更像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残缺游戏”。 而【系统】的态度同样也非常奇怪,必选任务只有“活下去”。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就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即使叶洛并没有【不死】的能力,他理应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按照花鸟市场中的情况,以及许愿交给他的资料来看,这头灰鲲只会袭击一定年龄范围内的少女。 也就是说,只要叶洛不去惹这头灰鲲,他就可以一直苟到游戏结束才对。 “等等!游戏结束?” 叶洛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叫做“游戏结束”? 怎么样的条件才算是“游戏结束”? 叶洛右手指尖敲击着桌面,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在一旁留意到他脸色变化的心愿,乖乖地关上了电视的声音。 他沉思着。 不同于上一次【系统】干脆利落地给出了3个任务,只要完成就算通关,完不成就去死。这一次,【系统】根本就没有给出游戏结束的条件。 “活下去”算是条件吗?但怎么样才能算是活下去? “师兄……师兄……” 沈沫不满的声音逐渐提高,打断了叶洛的思绪,“师兄你在听吗?” 他回过神来:“你说。” “我说……灰鲲事件的发起人是如何确定受害人对象的?”沈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同时还隐隐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校园铃声和学生们的欢笑声。叶洛猜测她应该是还在学校。 她说:“我理解是那些孩子们主动找到了网站和聊天群的群号,但为什么全都是少女,这也太奇怪了吧?其他的男生呢?而且说不定也会有大人吧?” “这个问题……”叶洛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其实很正常。若是有人看过了灰鲲事件受害人的资料,很容易就会发觉受害人都是少女这一特征。但叶洛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他看来,之所以全是少女,当然是灰鲲的力量所影响的。基于某种原因和规则,灰鲲只需要少女们的痛苦与绝望,因此只选择了女孩子,“仁慈”地放过了其他类型的人类。 至于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规则,叶洛目前还没有线索。 那边,沈沫还在继续说着自己心中的疑惑:“如果可以查明犯人是如何锁定游戏对象的,又是为什么要选中这些女孩子,对于找到那个犯人,应该是很有帮助的吧?呃——等等,师兄,我锁一下办公室的门。” 泛起杂音,过了一会,她的声音继续响起:“师兄,你还在吗?” “在的。不过,小泡沫,你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件事情?”叶洛忍不住问道。 虽然他可以理解沈沫作为张菱的老师会关心自己的学生,但既然他已经说了警视厅现在在调查这件事情,她应当可以放下心来才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沈沫略有些低迷的声音才响起,“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地方是在哪里吗?” 初次见面的地点……原来如此。 叶洛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回答。 但沈沫却继续说了下去:“是女生宿舍楼顶。我知道师兄一定是记得的,也一定清楚我当时为什么在那里。” “记得,当然记得。不就是准备社团的舞蹈吗?” “师兄有见过穿着睡衣、脱了鞋子、跨坐在栏杆上,跳舞的吗?我当时是准备——” “嗯。我明白。”叶洛打断了她,“在我看来,你就是在天台跳舞。至于为什么是穿着睡衣又脱了鞋子,人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爱好,我也不便于过问。” “那师兄当时为什么要阻止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在天台跳舞对楼下的学生很不友好。我作为风纪委员,难道不能管一管吗?” “师兄才不是风纪委员吧!明明秋师姐才是……”沈沫不满地说道,“师兄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你拯救了我。” “因为——” 叶洛平静地说道,“‘拯救了谁’这句话听起来不仅很中二——” “而且?”沈沫自然地接话。 “而且很沉重。” …… …… 紫笔文学 十四、沈沫的消失 双方一阵沉默。 良久。 “师兄总是这样。” 沈沫叹了口气,但那语气又转而变得坚定,“所以,我才想要成为师兄这样!” “那我只能劝你学点好的。” “我都大学毕业一年了,师兄你现在可管不了我了。” 隔着手机,叶洛都能想象到沈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的娇俏样子。 还真是个小孩子性格,就算成为了老师,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叶洛作为“妹控”,倒是很擅长应对这种孩子性格,他岔开话题: “好好。我明白小泡沫你现在很关注灰鲲事件了。所以,你刚才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呃,我想想……”沈沫停顿了一会,“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说,我刚才忽然找到了那些忘记灰鲲事件的老师们的特征了。” 叶洛顿时提起了精神,“那是什么?” “是——” 一阵刺耳的尖叫陡然从听筒中爆发,令叶洛皱紧眉头,下意识拿开了手机。 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声音接连窜出,似乎是手机突然脱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连续翻滚。 发出令人不安的破碎声音。 然后,陡然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 与沈沫的通话也戛然而止。 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叶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可怕。 “哥哥?”心愿担心地望着他,“那位姐姐她?” 他并未回答,而是微微侧耳,就像是在聆听着什么。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心愿,走!” 收伞、穿鞋,叶洛夺门而出。 …… …… 沈沫与叶洛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那是在女生宿舍楼,八楼的天台上。 清晨的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脱鞋,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侧。身穿淡黄色睡衣的短发少女,一只脚跨过了天台的围栏,双手发抖地撑在栏杆上,另一只脚正准备也跨过去。 天台楼梯井的铁门忽然被人推开。 少女倏然回眸,漆黑的瞳仁颤抖着,倒映着那推门而入的陌生男性。 他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刚刚用跑的方式爬完了八层楼,正撑着门口大喘气。 她正准备说话,“你——” 却被他抬手打断,他费劲地呼吸着:“等等,呼、呼、呼……你、你等我喘口气先。” 等等?先把气喘匀? 少女呆住了,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陌生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句。 “好了。”他直起身子,抚起自己湿漉漉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眼睛。 他上前一步。 少女立刻双手握紧了栏杆,声音颤抖着,“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了!” “我走上来是为了让你方便看清楚——”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臂,“你看见这里写了什么了吗?” 少女露出茫然的眼神。他一身白衬衣,衣服上哪里有写字。 他道:“看不清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是风纪委员4个大字。同学,跳可以,但不能在这里跳。” 少女的瞳孔骤缩。 “不能”两个字仿佛一把利刃刺进了少女的心脏,流出来的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令她愤怒地大喊起来:“不能!凭什么不能?你也是,他们也是,凭什么对我说不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你什么事情!凭什么擅自为我做决定!凭什么?!” 看着她那愤怒的样子,他的脸上却反而露出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凭什么?”他叹了口气,“校规上写过了,不能在学校规定区域以外的位置进行社团活动。” “社、社团活动?”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他点头,道:“是的。所以如果你要为了社团活动排练舞蹈的话,这里是不允许的。” 这离奇的话语令她头晕目眩,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坠下楼去,正在经历死之前的走马灯。 却发现他又走上前一步。 她立刻抓紧了栏杆,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踩在天台栏杆外不足半个脚掌的边缘上,大喊道:“你别过来了!” “没必要这么激动。看我这里,看我这里。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本《校规》上明明白白地写了规定。可不是我信口开河。”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身上翻着,似乎在找那本《校规》。 少女呆呆地望着。过于吊诡的一幕,令她不知所措,内心骤然升起的那股苦闷与绝望也不自觉被冲散了一些。 “哦。在这里,找到了。” 他从后背掏出了一本书。少女忍不住定睛望去,却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这哪里是什么《校规》,分明就是《高等数学》。 少女回过神来,她根本就是被骗了! “你——” 第一个字刚带着愤怒脱口而出,却蓦然脚下一滑,一脚踩空。 下一瞬间,浮空感笼罩全身。 伴随着尖叫声,她开始下坠。 ——死,会死! 倾斜的天空倒映在瞳孔,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笼罩了全身,令她还未坠地,就已经快要窒息。她本以为死亡不过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怎么会如此漫长?如此痛苦? 竟然比这世界上任何绝望都要痛苦无数倍!这与她想象中的根本不同! ——不要,不要死。她不想死了,不想死了! ——救我,救救我! “那就不要死!” 一瞬间之后,她的胳膊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 少女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就看见了他那张满头冷汗的脸。 “我说过了吧,这里是不准跳的。” 他咬着牙,双手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双脚甫一落地,她便瘫软在了地上。捂住脸,痛哭起来。 既有对那些痛苦回忆的悲伤,也有刚才临死之前窒息经历的恐惧。混合在一起,让她崩溃大哭。 “不好受吧?” 一旁,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既然说了不准跳,那就不要跳。但试一试也好,试一试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不适合自己的事情,就应该及时放弃。那么多社团,没必要非要选择这一个。” 大手按在她的头上,用力而又轻柔地揉乱了她的发丝。莫名的温暖便从那掌心涌入她的体内。 渐渐,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哭泣声就变成了隐约的更咽声。 “按理来说,我作为风纪委员应该按规章做事。不过这一次就算了。”他忽然说道。 少女抬起泫然欲泣的脸,看向靠在栏杆上的他。 他并没有露出笑容,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甚至于有些冷淡的脸,但那双瞳中却荡漾起了浅浅的笑意。 “我虽然可以放你一马。”他看着她,“不过,你要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不然我就要扣你的学分。” 迎着那轻柔的目光,她嘴唇嗫诺着,想要说什么,但从喉中滚出来声音的却是一阵更咽。 感受着头顶的温暖,泪水倏然又从双眼流出。 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她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他却笑出声来: “哭?哭也要扣分哦。这位师妹。” …… …… 坐在前往南城一中的出租车上。 叶洛单手握住黑伞的伞柄,脸上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眼前只有他能看见的一行字。 那是【系统】的消息—— 【支线任务发布——】 【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 …… …… 紫笔文学 十五、玩家的遭遇 “师傅,在这里停下吧。”叶洛说道。 “啊?”司机看着右手侧的红色高大学校围墙,“可是前面才是学校大门。” “我知道了。在这里停就可以了。” 叶洛强调了一遍。 司机扫了一眼计价牌,眼看再开多一百米就可以跳多一元钱,他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这位乘客,我送——” “我说——”叶洛的眼眸微微上挑,通过前排的后视镜,漠然地盯着司机,“停车。” 明明正值酷夏,被那眼神盯着的司机却仿佛寒冬腊月间冷水淋头,没来由的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让他毛骨悚然,下意识踩下刹车。 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通过声音感觉着那个年轻人下了车,甚至来不及等门关紧,他立刻一脚油门踩到底。 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在了后视镜中,司机才猛地急踩刹车,伴随着刺耳的橡胶轮胎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将车停住。 左手颤抖地将车窗摇下,他终于可以将体内那股浊气吐出来,窗外的夏季热风喷涌进来,这时候的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打湿,简直就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 …… …… 叶洛来不及走正门了。白天的时候进入学校是报了沈沫的名字而且办了相当麻烦的手续,但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保安是否允许外人进去学校还是二说,叶洛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流程中。 红墙高大,大概有二米半之高,一排排行道树将长长的影子打在上面。叶洛仰头看着,夕阳时分的血色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峻的弧线。 助跑、加速。 在身旁路人愕然无比的眼前中,叶洛一个垂直起跳落在红墙一旁的树干上,然后再一个纵跃直接跨过了高墙,落在墙内大树的树干上。 轻飘飘地落地。 叶洛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地上是草地,身前是一栋教学楼的背面。 不出他预料,身前这栋教学楼正是沈沫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教学楼。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司机停在这里的原因。从这里走可要比大门快多了。 此时已经走了进来,叶洛的行动反而没有那么急迫了。他前进的速度依旧很快,但呼吸放缓、脚步声尽量做到悄无声息,并且时刻用冰冷的视线扫视着周围,浑身上下仿佛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时刻可以爆发。 他已经做好了一言不发、展开厮杀的准备。 但不是与灰鲲的厮杀,而是与【玩家】。 是的。对于叶洛而言,比起天上那头一直沉默不语的灰鲲,他更加警惕的是所谓的【玩家】。 叶洛可还没忘记【系统】除了一个“活下来”的必选任务,另外还给出了两个可选任务,分别是“杀死其他玩家”以及“结束灰鲲事件”。 【系统】这简直就是在明示——已经有其他【玩家】参与到了这场游戏中,而且想要“结束灰鲲事件”必然会与其他玩家产生冲突。 从这个角度推理,其他的玩家应当是被【系统】分配了与他相反的任务,例如“维护灰鲲事件”或是“帮助灰鲲”。 但叶洛对这个推理保持怀疑。因为按照小灰所言,《厄诡游戏》开发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对抗这世间的【怪异】,【系统】发布的所有任务都应该围绕这个目标展开才对,又怎么可能会发布保护灰鲲的任务? 思索的同时,叶洛的全副神经都保持了高度的警惕。 此刻,太阳刚好下山,收敛最后一缕余晖,学校中的夜灯还未亮起,周围一片漆黑。 叶洛贴着教学楼的外墙,走到了教学楼的侧面。仰头看着那一扇扇打开的窗户,他没有怎么犹豫,便直接借助着旁边的大树三两下翻了进去。 之所以不走正门,并不是因为惜命,拥有着【不死】的他最不畏惧的就是死亡。但是【系统】的消息让他不得不谨慎。 【系统】发布的消息是“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这任务内容至少透露了两件事情,一是沈沫只是“消失”而非“死亡”,二是在她消失的第一现场应当存在她消失的证据。如此看来,至少沈沫的性命有了保障,最重要的则是找到她消失的证据,想要凭借着【不死】硬上就是相当不理智的做法了。 跨过窗户,如猫般轻盈落地,叶洛缓缓站起身子,眼前是漆黑一片的长长廊道。左手边是教室,右手边则是一面连续的走廊外墙,墙上挂着一张张名人头像,冰冷地盯着他。被两面夹住的廊道黑洞洞的,只在中间位置因为外墙被打掉了一截,所有有着些许黯淡至极的天光。 这栋教学楼共有三架楼梯,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走廊对头、中间的位置各有一架。 根据当时沈沫电话那头传来的环境音可以判断大致的情况。当时的沈沫,应当是锁好了办公室的门后,一边从距离较近的中间楼梯下楼,一边与他打着电话。然后,在某个瞬间,遭遇了某个意外,她惊恐地叫出声来,同时手中的手机也吓得离了手,并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至于通话是因为手机坏了而结束,还是被人关掉的就不得而知了。 叶洛决定先从身侧的楼梯走到沈沫所在的三楼,再绕过去。相较于直接从中间楼梯往上走,这样明显安全许多。 右手握住黑色长伞,叶洛拾级而上。 他并不准备将心愿叫出来探查情况。一股莫名的不安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虽然按理来说其他人是看不见心愿的,但那所谓的“其他人”是指普通人,他并不认为玩家也看不见。心愿的【求生意志】虽然在花鸟市场中惊人的强大,但那是在面对她的妈妈以及灰鲲的时候才能彻底发挥出来,属于“专属克制能力”,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加强身体素质的光环。心愿本身并没有什么防御力。 很快就到了三楼,叶洛隐匿在黑暗中,凝神观察,什么也没发现,便继续向前走去。 先是经过了沈沫的办公室。叶洛稍作检查,发现了上锁的门,然后透过窗户看进去一切正常,并没有打斗痕迹。不过也正常,第一现场应当不在这里。 继续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光暗的交界处,右侧走廊的墙壁被围栏取代,右侧的视野为之开宽,不远处就是一片绿茵地。 但叶洛此刻没有心思观看这些,站在黑暗中,他的眼神凝固了。 在前方楼梯口的位置。 一滩液体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昏沉的光芒。 那是血液。 而在那血液旁边,只剩下一部分的白色公文包落在地上,仿佛被什么利刃当中切开一般,里面的杂物散乱一地。 而在更远处,正有一台手机躺在地上,失灵般发出闪闪烁烁的光芒。 那是沈沫的手机。 叶洛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 一只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手,毫无预警地从墙后的楼梯间中伸了出来,紧紧地攥住了那台手机。 同时那只手的主人,随着祂弯腰拾起手机,一张笼罩在黑色罩袍中的脸也暴露在了叶洛的视野中。 但因为被兜帽挡住,教叶洛看不清楚面孔。 叶洛几乎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身形就要电射而出。 但太迟了,那人若有所感,倏然侧眸,盯向叶洛。 干枯的嘴唇轻动—— “去死。” 没有声音,但叶洛清楚明白地读懂了那两个字。 嗡—— 如巨锤猛击,叶洛一瞬间失神。 下一刻,待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从护栏上一跃而下。 …… …… 紫笔文学 十六、愉悦的去死 “去死吧、去死吧!” “好开心——” “去死,好开心啊!” 脑海中充斥着愉快而又狂躁和扭曲的低语声,驱使着叶洛骤然一个转身,脚踏围栏,从三楼一跃而下。 身在半空,衣袂翻飞。 脸上带着结束生命的解脱与快乐,这一刻,“去死”竟然成为了他内心最期待的礼物。 但在下一瞬间,强烈的即视感令叶洛呼吸一窒。 这种被硬生生篡改了意识的感觉,他很熟悉,曾在花鸟市场中曾反复地体验过。那是灰鲲的能力,用“自我清除hp”覆盖了他的意志,驱使着他用离析刀,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致命的伤口。 若非【不死】,他早就死得千疮百孔了。 这才过去了短短数天而已,就算伤口恢复了,可是他的身体可还没忘记那时候残留的疼痛啊。 隐隐的刺疼令叶洛一瞬间夺回意识。 夜风从远处袭来,带着夏季的燥热,吹得叶洛发丝乱飞。 此时他已经快要坠落在了二楼的位置。 脸色冷静,他右手倏然打开黑伞,下降的趋势顿时一挫,他的左手乘机探出,猛地抓住了二楼的栏杆。 “砰!” 他接着一个翻身,落回了二楼的走廊中。 收伞、回眸,正好看到了那身穿宽大黑色兜帽风衣的人,也正从楼上走下来。 兜帽人的手中正抓着仍在兀自屏幕闪烁的手机。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碰撞,杀机四溢。 第二轮厮杀爆发出于瞬息之间。 右脚蹬地,黑伞给予了叶洛强大的身体素质,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地面电射而出。 必须要靠近他,不能让那个兜帽人有说话的机会! 那人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他,干枯的双唇吐出两个字—— “去死。” 轰——! 这一次,叶洛有所防备,凝聚全部心神固守于一点,对着那冥冥而来的恶意,猛地撞了上去。 ——去死! ——不能死! 两股意识发生激烈碰撞。 令叶洛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空白。他正在急速前行的动作,顿时一个仄歪,整个人打着滚在光滑的地面上前行,猛地一头撞到了楼梯第一层台阶的墙角。 瘫倒在地上,鲜血从额头留下沾满了一侧的脸颊,但叶洛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那股痛苦,只是倏然嘴角勾勒出诡异的笑容,从左手袖中甩出一把利刃,反手倒握,对准自己的喉咙刺了下去。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的另一只手握住手腕。 两只手在此刻似乎拥有了不同的人格,一只誓要杀死自己,另一只手则是在拼命阻拦。 他的一只眼睛被鲜血蒙住,看不出眼神,另一只眼睛则是流露出了挣扎。 而此时,兜帽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低头凝视着他,缓缓说道:“为什么要挣扎,死亡才能结束一切。” 他的声音既不沉厚也不尖锐,听不出性别。 看着尚在挣扎的叶洛,他从风衣中伸出一只白皙而五指纤长的手掌,缓缓地探向他的脖颈。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握住了叶洛持刀的左手,朝着叶洛的喉咙处,缓缓用力。 兜帽人似乎遵循着某种特定的仪式,即使要杀死叶洛,也是要让他“自我清除hp”。 眼看刀尖已经贴在了叶洛的喉咙处,一粒鲜血从肌肤之下渗透出来。 蓦然,叶洛眼中的挣扎与痛苦却变成了毫无温度的笑意。 兜帽人愕然,就听到叶洛冷笑着说道: “不如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兜帽人就要急速暴退,同时双唇快速开启: “去——” 但在那之前,叶洛的左手指尖快速拨动刀柄,离析刀在一瞬间调转方向,猛地刺进了兜帽男的右手掌心。 鲜血四溢间,剧痛瞬间打断了兜帽人的声音,他赶紧顺着楼梯连退三四步,试图摆脱那贯穿了手掌的银色利刃。 但此刻叶洛已经双腿猛地一蹬墙面,站了起来,顺势向楼上冲。 两人一个退,一个进。 离析刀始终插在兜帽人的掌心,叶洛左手旋转,扭动着刀身,扩大兜帽人掌心的伤口还是其次,主要是加剧痛苦,让兜帽男没有办法释放出那类似于灰鲲的意识操控能力。 鲜血在楼梯上洒出扭曲的痕迹,呼吸之间就到了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 兜帽人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在地上,速度也随之变缓。 叶洛顺势跟上,膝盖顶入那兜帽人的腹部,右手黑伞横置卡住他的喉咙,教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向后退。 叶洛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兜帽人的脸。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无论是鼻子、眼睛、嘴巴,还是他们组合起来的完整的脸,都是他绝对没有见过的脸。是一个他绝不认识的人。 “砰!” 兜帽人的背部重重撞在了剪刀梯平台的墙上,俨然已经退无可退。从一开始的压制局面到现在我为鱼肉的局面,兜帽人的失利不过是转瞬之间。只能说他太过大意,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叶洛这种几乎快要“习惯”了灰鲲能力的人存在。 “说,你是谁?”叶洛冷冷地盯着他,“给你三秒钟。说不出来,我就切开你这只手。” 兜帽人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表示自己说不了话。 叶洛微微眯眼,说道:“接下来我会松开你的喉咙,但凡你敢做出‘去死’两个字的口型,我就会在第一瞬间杀了你。” 他握住伞的右手果然松开,但却在下一瞬间以更快的速度猛击在他的喉咙上。 兜帽人顿时发出痛苦的声音。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让你说不出话比较安全。” 虽然说不出话交流起来会比较麻烦,但是也可以用纸笔或是手机来交流。叶洛必须要防备对方再说出“去死”那两个字。 他并不怕死,反正他也是杀不死他自己的。但若是真得跳下楼去,那可就弄丢证据——沈沫的手机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兜帽人与沈沫的消失是否有关系,但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时间就是捡走了沈沫的手机,说明手机里面必然有着什么秘密才对。 打坏兜帽人的喉咙后,叶洛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从兜帽人的手中夺回沈沫的手机。 然后,他很自然地低头看向屏幕。 就看到了满屏幕的字,全都是一个词语—— 去死。 密密麻麻的“去死”,如洪水冲击在叶洛的意识中。 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瞬间之后,剧痛让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将离析刀刺入了自己的喉中。 …… …… 紫笔文学 十七、未知的力量 原来兜帽人发动能力,不仅可以通过声音,也可以通过文字。难怪刚才兜帽人即使被叶洛压迫得这么狠,还是不愿意松开手机,原来是一直地在用双指盲打着字,就等着叶洛看见那满屏幕的“去死”。 他早就预料到了叶洛在压制住他后,就会从他手中夺过手机,并且立刻低头察看。他被压制确实是事实,掌心被洞穿的痛苦也是真的,但是面上的慌张则根本就是伪装的,可见其心思之缜密以及性格之隐忍。 “嗬!” 吐出一口浊气,失去高光的双瞳回复光彩。 刺穿了喉咙的利刃直接混着鲜血被弹飞,复活过来的叶洛瞬间恢复意识。他眼神如刀,强忍着喉咙处还残留着的痛苦,左手一缩躲过兜帽人那抓向手机的手,同时,握住黑伞右手向后一挥,猛地刺向已经游鱼一般从他手中溜走的兜帽人。 “咚!” 黑伞正中那兜帽男的后脑勺,但他只是闷哼一声,脚步根本不停,反而乘势加速,一个纵跃就跳到了楼下。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位置便再次发生了交换。 叶洛站在高台上,兜帽男站在下面,两人的距离也再次被拉到了一个对于兜帽男而言十分安全的程度。 但是兜帽男似乎并不准备攻击叶洛了。他站在阴影中,看着死而复生的叶洛,露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眼神,缓缓问道:“你是谁?” 叶洛的眼神更加怪异。 因为这一幕,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之前在花鸟市场中,心愿的妈妈初次见他,也是一直在问他,“你是谁”。 当时的他,出于不安,下意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一次,他也不想回答。 “你和天上那头畜生是什么关系?”叶洛反问。 他没有直接问出“你是不是玩家”,也没有点明“灰鲲”,是因为他还记得【系统】的规定,不能向普通人透露出有关于《厄诡游戏》的信息,否则就有严酷的惩罚。虽然眼前的兜帽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但叶洛还是要以防万一。 更何况—— 叶洛用余光瞟了一眼楼梯间右上角的摄像头,他尚不明确电子设备泄露信息是否算也算是泄露了秘密。但总之,小心为上。 而另一边,兜帽人听见了他的问话,忽然脸上五官蠕动着,拼凑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十分诡异,仿佛画上去一般。他嗬嗬笑着:“什么关系?等到一切结束,你会知道的。” 话说一半,兜帽人蓦然侧耳,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口中的话以及脸上的笑容都陡然戛然而止。 接着,他深深地凝视了叶洛一眼,猛地一个转身,三两下跳下了楼底,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叶洛的视野中。 叶洛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一来,对方的速度并不比他慢,他没有信心追得到。二来,在没有找到方法克制兜帽人那句“去死”之前,他不觉得自己追上去有什么用。他并不认为同样的招数可以再次欺骗到那个兜帽人。更何况,兜帽人刚才那突然的反应,明显像是在跟谁无声交流,也就是说对方大概率还有同伴。 可一回忆起刚才那个兜帽人的反应,叶洛又敏锐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摇摇头。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当务之急。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他走上三楼,来到了据他推测应当是“沈沫消失的第一现场”。 他先是观察了一眼早已经干涸的血液,然后便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凄惨的白色公文包上,渐渐他的眼中就露出了惊奇的表情。这种包的款式是南城一中教师的标配,倒也没什么稀奇,也不一定就是沈沫的包。真正令他讶然的是,他本以为那包是被什么锋利的利刃一分为二的,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蹲在地上,用指肚贴合着切口,感受着材质。 光滑如镜,但却并不锋利。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再看了看其他也被一分为二的物品,巴掌大小的笔记本、银色的手链、萌萌的小兔子玩偶……无不是有一部分不翼而飞。 最后叶洛的眼神定格在了一只钢笔上。 那是一只女士钢笔,色泽银色、款式纤细,但只剩下了一截墨囊。叶洛盯着那支钢笔,像是看出花来。忽然,捡起那支笔,用力甩了甩。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墨囊中的墨水虽然激烈得翻滚了几圈,但却半点没有要流出来的趋势。 “果然。” 叶洛眼中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个公文包以及公文包中的事物,并不是如看上去那般碎掉了,而是“消失”了。它们的一部分消失在了这个空间,出现在了其他的未知空间中。但有趣的是,那消失的一部分似乎仍然与留存下来的一部分保持着原本的联系,它们只是在空间上出现了错位。 从这个角度讲,无论是公文包还是里面的东西其实全都是完好无损的,只是有一部分无法被叶洛看见和触摸。 “这么说的话,小泡沫也应当是如此才对。” 叶洛缓缓站起身来,背部抵靠在冰凉的墙面,眼神一丝不漏地扫过四周。他缓缓闭上眼睛,尝试将自己代入到沈沫的身份中,反推当时的情景。 两个小时之间。 沈沫一只手拿着公文包,一只手拿着电话,正在与叶洛打着电话,正准备告诉叶洛她忽然想到的关于灰鲲事件的秘密。 陡然。 某个未知的“存在”降临在沈沫身前,惊骇莫名的沈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被直接转移到了某个未知的空间中——也就是【系统】所谓的“消失”。 因为受到惊吓,她在消失的前一刻,将手机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而挎着的公文包则是受到那未知力量的牵连,连同着里面的物品,一同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了现实世界,一部分跟随着沈沫前往了那未知的空间。 事情似乎应当是如此的—— “不。不对。” 叶洛陡然睁开眼睛,掠过一丝寒芒,“有拼图对不上。” 一是鲜血。如果沈沫是直接被某个怪物“吃”掉了之后,消失在了原地。地上不该有鲜血的。 二是时间。他还记得,沈沫锁门之后,他们还聊了一段时间。按理来说,那段时间,足够沈沫离开第三层了。也就是说,第一现场不应该在这一层楼。 …… …… 紫笔文学 十八、花鸟的市场 黑暗中,叶洛靠在楼道的墙面上,思索着。 “从血液和洒落的物品来推断,沈沫消失的第一现场就是这一栋教学楼的第三层,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可从时间上讲又对不上,因为她在与我终止通话的时候,应当起码已经走到了二层,甚至是一层。” 指尖敲击着墙面,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许是什么事情让她耽搁了,又或许是谁叫住了她,所以她并未继续向前走,而是一直站在我现在所在的位置。直到遇见了让她消失的怪物。” 他回忆着当时手机中传出来的声音。因为沈沫并不是用耳机来与他通话,所以手机还是较为清晰地将周边的其他声音也收录了进去,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摇摇头:“不对。根据当时的环境音来推测,沈沫应当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其他的人与她打招呼。” 他皱起眉头,“难道说她是已经走下了楼,然后想起了什么东西遗漏在了办公室中,所以往回走。结果在回到第三层的时候,遇到了那只怪物?” 这么推测虽然合理,但是对于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却无济于事。 【系统】发布的任务很简单,只有一个任务名称——【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这一句非常模糊,如何定义原因就成为了关键的要素。如果将目前发生的事情看作是“悬疑游戏”,对于悬疑事件而言,凶案第一现场的位置、作案手法以及作案动机同样重要,并且往往是环环相扣。 叶洛之所以如此死磕这“第一现场”的位置是否合理,也是因为这将有利于他推测出作案手法和作案动机。 其实具体的作案手法,叶洛刚才已经推测出来了,那是超现实的力量将沈沫转移到了另一个未知空间。但【系统】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说明他或者是推测错误,或者是并未切中要害。 正如《猫鼠游戏》中也有提出类似的任务,叫做【副本起源】。在这个任务中,大猫如何杀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变成大猫,又为什么会杀人。 “那沈沫又是为什么会消失呢?或者该说——是什么触发了她的消失?” 叶洛喃喃自语,忽然眼神定格在了脚下已经干涸的血液上。 他漆黑如墨的双瞳中忽然流露出怪异的神色。 “这个血液的位置……距离楼梯是不是太远了?” 叶洛忽然向前走,跨过血液,走到了楼梯口。 他沉吟半晌,先是向下走到了二层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拿着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一边返回三楼。他是在模仿沈沫消失之前可能的情形。 走到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他故意用脚在楼梯台阶上一绊,佯装不慎跌倒。 手机脱手飞了出去,而他自己则是重重砸向了坚硬的水泥地面。眼看他的膝盖就要重重磕在地板上,他用手一撑地面,止住了身形。 一个翻身,叶洛站了起来,从一旁捡回了手机。 “果然不对。” 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测,沈沫是在楼下返回来的时候,因为不慎跌倒,所以才在这里留下了献血。可是那摊鲜血虽然溅射得四处都是,主要还是集中在楼梯对面的墙边,距离楼梯口尚有不止两米的距离。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绊倒的。至少不是在这一级台阶摔倒的。但也有可能她是骤然受到了惊吓,转身狂奔的时候不慎摔倒,身体扑了出去。” 叶洛吐出一口浊气,感觉遇到了僵局。 而就在此时,叶洛的心底忽然响起了心愿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调查一下监控记录吗?” 叶洛一怔,问道:“心愿,你什么时候在的?” 他分明在事前已经跟她说过了,因为不知道敌人有什么手段,暂且不要将意识探出来。 “啊?”心愿的声音也有些迷惑,“不是哥哥你让我出来的吗?” “我?”叶洛心底微微发寒。 “嗯。有个很亲切的意识,唤我从黑伞中走出来。我以为那是哥哥的。”心愿现在似乎也反应了过来,“难怪我觉得那股意识与平时哥哥的有些不同。原来那并不是哥哥你的意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洛声音严肃,如临大敌。视线如电,横扫过周围,全身蓄势待发,只要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弹射启动。 却听见心愿说道:“大概是哥哥在跟那个穿着兜帽衣服的人对打的时候。我本来一直缩在黑伞里面的,不知道怎么就将意识探出来了。不过我看哥哥正在紧张关头,就没敢出声。” 叶洛顿时汗毛耸立—— 在与那个兜帽人对战的时候,他可是精神力高度集中,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意识绕过他,渗进了黑伞之中。难道这也是那个兜帽人的能力?他看穿了黑伞中藏着心愿,试图将其诱骗出来。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叶洛内心的不安,心愿说道:“哥哥。我觉得那股意识应该不是坏人。” “为什么?” “因为真得十分亲切。简直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她说道。 家人一样? 心愿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心愿说得恳切,可叶洛却不禁摇摇头:“心愿。我知道你确实觉得那股陌生的意识十分亲切。但你所认为的家人的感觉是什么?我更加担心是,那是某个人拥有着类似于灰鲲那样篡改意识的能力,诱骗了你。” 心愿“啊”了一声,随后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总觉得不是。” 叶洛点点头,面上没有做出表情,但内心却有些讶然。心愿刚才那句话,相当于反驳了他的话。无论是反驳他的言语还是意见,这还是小女孩第一次这么做。所以他有些惊讶。 心愿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啊。抱歉。哥哥……我不是说你说得不对。” “没关系。”他摇摇头。他不仅不会生气,反而有些欣喜于看见这一幕。 叶洛一直认为,他虽然成为了心愿的“伞”,但却不愿意成为她的拐杖。两者的区别在于,伞只是生活用品,即使失去了也没有关系,可是拐杖一旦用多了,就再也丢不掉了。 叶洛心中总有预感,不久的将来,他将会与心愿分别。到了那个时候,心愿想要独自一人活下去,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就逐渐摆脱对他的依赖,让她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成为她的伞。 所以,叶洛并未反驳心愿的话,而是说道:“心愿你说得对,我的话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我是这么想的,无论那意识是否对你友好亲切,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擅自将意识探出来都会有很大的危险。这一点没错吧?” 小女孩只能承认,低落地说道:“是的,哥哥。是我做错了。” 叶洛微微一笑:“你没有做错什么。这种情况,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可以先拟定一个暗号。下次,再有意识唤你出来,只有当暗号对上了,才证明是我,你才出来。” “嗯!那选择什么暗号呢?” “很简单。那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抛掷硬币的结果是正面还是反面?” 心愿立刻明白过来:“是‘中间’。” 叶洛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为什么我没有去调查监控记录。”叶洛吐出一口气,反问道,“心愿,你认为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保安来找我们麻烦?要知道角落那个摄像头可是一直照着我们的。过去这么久了,那些保安再怎么偷懒,也应该发现不妥之处了吧?” 他指了指右上角那正在发出红色光芒的摄像头,正对着他。 心愿问道:“是摄像头坏了吗?” 他答道:“确实有可能这么巧。但我更相信,是某种力量屏蔽了那些摄像头。让它们无法将一些超现实的力量记录下来。” 因为如果仅凭摄像头就可以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系统】布置的任务未免也太简单了。 “是哦。是灰鲲的能力吧。”心愿表示赞同,忽然又问道,“可是那个兜帽人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哥哥你也是刚才发觉的吧?” 叶洛顿时一怔。他先入为主认为这一切都是兜帽人做的,所以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心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他了——沈沫的消失应当与兜帽人无关,因为他显然是与叶洛同时抵达教学楼的。从这个角度讲,兜帽人如果也是玩家,他或许与叶洛住在同一个小区,而且同时收到了【系统】发布的任务。所以他才会立刻赶来。 但奇怪的是,叶洛是知道沈沫在哪里,他才会赶来学校。 那,那个兜帽人呢? 他是从哪里得知任务地点的?是【系统】发布的吗? 叶洛还在思考,忽然听见心愿说道: “还有,哥哥。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我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是——”心愿的声音有些冷,仿佛咽下了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花鸟市场的味道。” 叶洛瞳孔骤缩,呼吸微滞。 他当然知道心愿说的“花鸟市场”的味道,不是那些宠物的味道,而是那些触手、尸体以及腐烂淤泥的作呕味道。 …… …… 紫笔文学 十九、消失的原因 虽然《花鸟市场》副本已经与那成百上千条妖魔乱舞的触手一同化作了飞灰,但无论是心愿还是叶洛,仍然都对花鸟市场中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对于心愿而言,在花鸟市场中的20年是她最痛苦的经历。每日与尸体作伴,被自己的母亲浇灌恶意,在人类与怪物的边缘反复挣扎。 而对于叶洛而言,他虽然因为【不死】而部分失去了人类的一些情绪感知能力,例如恐惧和紧张。但在面对着远超于人类常识范围内的事件时候,仍然会感觉到反胃,例如那些淤泥、那场雨、那永不休止的自我清除hp循环—— 这些都是反人类乃至反生命的事件,只要叶洛还是人类,就必然会感觉到不适,就永远无法习惯。 除非有一天,他变成了【怪异】。 因为,只有怪异,才会习惯怪异。 听见心愿的话,叶洛格外认真地问道: “心愿,你确定是花鸟市场的味道吗?” “确定。而且……”女孩回答道,“其实,我白天的时候,就隐约闻到过这股味道。” 叶洛微微眯起眼睛,“白天?是上午吗?” 白天上午的时候,叶洛一直在与那位许愿警员讨论灰鲲事件。叶洛问出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花鸟市场”的味道是不是来自于许愿。 “不是的。是那位大姐姐离开之后,但具体时间我不是很清楚。” 叶洛“嗯”了一声。心愿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因为叶洛告诫了心愿在外面的时候,最好不要把意识探出来。所以她并不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 心愿继续说着:“当时我缩在黑伞中,只能隐约嗅到那股味道。我只觉得那味道很怪异,但因为那味道很淡,而且不确定那是什么味道,所以就没有跟哥哥你说。直到刚才,我将意识放了出来,可以更加清楚地嗅到那股味道了。也明确了,那就是花鸟市场中的味道。” “明白了。” 叶洛吐出一口气。 心愿给出的信息十分重要。最基本可以明确的是,这附近有些花鸟市场的味道,而这也说明了沈沫的消失与灰鲲有关系,甚至与花鸟市场也有关系。 只是不知道心愿今天第一次嗅到这股味道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白天离家之后,他的活动范围无非就是这间学校,主要停留的地点则是三点:这栋教学楼、食堂以及植物园。也就是说那股异味是来自于这三个地方。 当然,心愿也有可能是在他乘车前来南城一中的路上闻到了那花鸟市场的异味。但叶洛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也太巧了。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问道:“心愿。你第一次闻到那股味道的持续时间有多久?” 她说道:“一两秒钟的样子。就是因为很快,所以我才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出错了。” 叶洛又皱起了眉头。 一两秒?这也太快了。 如果这股味道是来自于某一头怪异,一两秒说明那头怪异只是出现了一个瞬间,然后就消失了。难不成真得是他们在车上驶过某一处的时候,碰巧撞见了那头怪异,双方擦肩而过? 等等—— 叶洛忽然反应过来:“那现在呢?心愿,那股味道现在还存在于这栋大楼吗?” “在的。”她说道,“那股味道,一直包围着我们。” 叶洛脸上不动声色,身形却瞬间如同弹簧般紧绷。 小刀藏于左手掌心,双瞳悄然开启了【离析术】。 如果说这味道果然是来自于某一头怪异,而那味道现在还没有散去,岂不是说明那头怪异现在还在周围?或者说,就在这栋大楼,就在他的身旁,盯着他。 但叶洛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倒映在他瞳底的世界并未出现什么瑰丽而魔幻的变化,并未出现触手,也没有那些恐怖的肉囊,更没有自我清除hp坠楼的少女。 这一头怪异的能力是隐形吗? 不。 或许不是隐形,而是“消失”。 叶洛瞳中掠过光芒,他想起了刚才推测出来的那【怪异】的能力——通过某种方式,让现实世界的人和物转移到另一个未知空间中,并且还与现实世界保持着某种联系。 或许那头怪异自己也正藏身于那未知空间之中,悄然盯着他。 若真是如此…… 叶洛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他在心中对女孩说道:“心愿,接下来我需要做一个实验。但可能会让你有些难受。如果——” “我可以。”不等叶洛说完,心愿就立刻一口应下。 “先别急着答应。”叶洛严肃地说道,“你先听完我要你做什么——我的目的是探查清楚那股类似‘花鸟市场’的异味的分布情况,为此,我需要心愿你集中精力去感受那股异味。变浓了,或者变淡了,你就要立刻告诉我。而这个过程……绝对不好受。” 叶洛很清楚,对于他而言,花鸟市场中的味道固然令他不适,但也不过大概类似于嗅到了腐烂死鱼的味道。可是对于心愿而言,那是足以制造噩梦的味道。要知道,气味可是比声音还要容易唤醒人的记忆。 不过心愿并没有犹豫太久,便语气平静地说道:“哥哥,这也是为了找到那个大姐姐吧?” 叶洛点点头。 “那就没有问题了。”一顿,心愿说道,“因为那是哥哥很重要的朋友吧?哥哥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 “嗯。”叶洛不再说什么。 他再一次回到了沈沫的办公室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 假装开门,走到楼梯口,然后向下走。在走到二层的时候,心愿忽然说道:“哥哥。味道变淡了。” 变淡了,而不是变浓吗? 叶洛继续向下走,直到一楼。 心愿反馈道:“味道更淡了。” 而当叶洛跨过一楼大堂的入口大门,彻底离开这栋教学楼之后,心愿“啊”了一声:“味道消失了。” “消失,而不是变淡吗?” “是的。彻底没有了。”心愿回答。 叶洛沉吟起来。 此时,时间接近七点半。 太阳彻底落山,漆黑的夜中,学校里的路灯早就已经亮起。远处的高三楼灯火通明,而这边属于初中教学区,暑假期间并没有晚自习,所以半个人影也没有。 叶洛站在身后教学楼的入口台阶下,背部靠在立柱上,皱眉沉思。 微风习习,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黯淡的昏黄色路灯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边缘。 半晌,他又走进了教学楼中,但这次只是半只脚踏入。 他问道:“心愿,现在呢?” “又有了。”心愿诧异地说道,“只要踏入这栋教学楼,我就会嗅到出那股味道来。但是只要离开了教学楼,就立刻没有了。这也太奇怪了。” 叶洛明白心愿在奇怪什么。如果真的是所谓的“味道”,会随着空气的运动而扩散,即使人不在那气味源头的身侧,只要在下风口,也理应可以嗅到那味道才对。 可此时此刻,他分明只是跨出了大楼,却就嗅不到那味道了。这绝对不合理。 简直就像是—— “眼前这栋大楼,与周围是割裂开来的。” 这种“割裂”是指“空间”上的割裂。眼前的初中教学楼a楼,与整个南城一中分裂开来,形成了独立的空间,所以那股味道才无法飘散出来,而只能在楼中流转。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而且也与那头未知怪异掌握空间的能力相对应上了。 那头怪异,不仅将沈沫转移到了一个未知空间,并且也有将这栋楼也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的趋势。 “所以,摄像头才不起作用吗?”心愿问道。 “有可能,我也不明确。不过,再等一等,或许就知道了。”叶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瞄着的地方是斜对面的一个独立摄像头。 叶洛并没有等太久。 一道耀眼的手电筒光束倏然扫过他的身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粗厚的男人声音: “喂!你是谁?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那人从远处的灯光中走出来,四十多岁的男性,身上穿着的正是南城一中的保安制服。 叶洛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逃跑。而是在那保安靠近到他十米左右的时候,慢慢走进了身后的教学楼。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叶洛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入口台阶的上面,正面对着保安。可那保安正在呵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路灯下,保安的脸上露出了无比迷惑的神情,像是梦游才惊醒一般。好半天,他才挠了挠自己的头,嘀咕道:“奇怪……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了看四周,又低头寻思了半天,他竟然就这么转身离去。 即使叶洛故意发出声音,他却没有走进来查看的意图,只是迷惑地回过头来,直愣愣地朝着前方瞧了两三秒,便一脸见鬼了似的快步离去。 “哥哥。那个保安大叔是看不见我们吗?”心愿忍不住问。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感知不到’。”叶洛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是他在花鸟市场中坠入“认知循环”的那几天——他并不是坠入了时间循环,而是被伞篡改了意识,所以忘记了自己曾经与小女孩见过面的这段经历,误以为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第一次。 眼前的保安大概也是遇到了类似的经历。 那保安看见他们,也听见了他发来的声音,只是某种力量篡改了他的意识,让他视而不见。 这一幕,与花鸟市场是何其相似。 叶洛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沉。 他伸出手触摸着贴着瓷砖的光滑墙壁,心中的不安源自于一个猜测—— 或许并不存在什么散发出“花鸟市场”味道的怪异,而是这栋教学楼,正在慢慢变成第二个“花鸟市场”。 吐出一口浊气,叶洛心中的阴霾更重了。 虽然他早已经猜测到了,对于天上这头灰鲲而言,花鸟市场不过只是它众多“食品加工厂”中的其中一个罢了。极有可能,它还在南城,甚至其他城市中也培养着其他的加工厂,汲取着其他少女的痛苦与绝望。 但,亲眼见证了一栋楼正在慢慢变成第二个加工厂,还是会令他心情沉重——因为那意味着,还有其他更多的少女,正在经历着痛苦无比的“自尽循环”。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眼前这栋大楼明显还没有彻底变成第二个花鸟市场。在事情变得彻底绝望之前,他有必要结束这一切。 叶洛本来已经决定先回家,仔细梳理一遍今天所得到的海量信息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这个时间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灰鲲将一栋大楼转变成“食品加工厂”需要多少时间。说不准,他第二天再来学校的时候,这座教学楼已经被彻底转化成为了灰鲲的“食品加工厂”。自我清除hp循环也将再一次在叶洛的眼前上演。 而谁又知道到那个时候,沈沫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叶洛握紧了手中的伞,双瞳一点点明亮起来,如同结成冰的镜湖,清澈却又肃杀。 “走。心愿,我们再来一次。” 叶洛转身上楼。 这一次是从下到上,叶洛不紧不慢地从一层楼走到了三层楼,同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周围。 他并没有特别的发现,而心愿的反馈则是—— “那股异味越来越大。” 这回答并不稀奇,可叶洛走了两三步,却骤然停下了脚步。像是被她的话提醒到了什么信息。 “越来越大……越往上走,味道越大……” 他站在三层的楼梯平台,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移动,定格在了通往第四层的楼梯上。 “为什么我会默认沈沫是向下走?” 他喃喃自语。 这个问题让心愿有些奇怪:“因为她要离开学校的话,只能是向下走吧。” “对。但那个前提是,小泡沫当时确实是想要下楼。” “啊?”心愿发出迷茫的声音。 叶洛并未解释。他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是需要进行实验。 他再次开始爬楼梯,但这一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还不待叶洛走到底四层楼,只是刚刚抵达了剪刀梯的休息平台处,心愿的声音忽然响起: “哥哥。味道更浓郁了!” 叶洛却并未露出诧异,而是“果然如此”地点点头,说道: “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那些血迹为什么这么远了。而我也知道她消失的原因是什么了。” “是什么?” 叶洛微微侧眸,通过身后墙上的窗户,凝望着天空中的那头巨兽,缓缓说道:“是【坠楼】。” …… …… 紫笔文学 二十、进入的方式 “坠楼……” 心愿微微一窒,大概是想起了花鸟市场中的自尽循环。 叶洛也察觉到了女孩心中的不安,解释起来:“说坠楼是为了方便理解。但实际上,沈沫并不是从天台一跃而下。” 他此刻站在三层通往四层楼梯的休息平台处,指着下方,说道:“沈沫应当是从这里,加速助跑然后一跃而下,跳到了三楼。” “所以,那摊血迹才会距离台阶那么远。”心愿立刻反应过来,继而又露出疑惑,“可这是为什么?那位姐姐……不像是想要结束生命的样子。” “她当然并不是想要自我清除hp。实际上,从四层楼跳到三层楼也不可能死人。我猜测,她只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趋势,在打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四层楼,然后一个转身,向身后一跳。” 叶洛凝视着眼前的楼梯,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沈沫一边走着,一边正在与他通话。过于聚精会神,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向楼下走,而是在向楼上走。直到某一个瞬间,身体陡然传来一阵失重感,让她蓦然惊醒,这才骇然发觉自己竟然身处半空之中。于是,她尖叫一声,将手中的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也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是受到了灰鲲能力的影响吗?”心愿问道。 “大概率是。但与其说是灰鲲的力量,不如说是类似于‘花鸟市场’的力量。” “这两者不一样吗?” 叶洛摇摇头,“如果按照游戏来说,将灰鲲看作是最终boss,那么,花鸟市场就是小boss。两者虽然一脉相传,但是这只小boss的技能是独立的,或许拥有着灰鲲都不曾拥有的能力。” 心愿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 叶洛微微一笑,并未直接解释,而是说道:“心愿,我大概明白你白天的时候,是在哪里感受到那‘花鸟市场’的异味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向楼上走去。 “在哪里?不也是这栋楼吗?”心愿疑惑道,“如果像哥哥说的,那么,这栋楼变成了另一个‘花鸟市场’了吧?” “当然不是。那个时候的沈沫还没有坠楼,这栋楼也就还没有成为第二个花鸟市场。真正的地点另有他处。”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四层楼,环顾一圈,发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便问道:“心愿,这里的味道呢?” “好像……没有那么浓烈了,至少没有刚才在第四层那么浓烈。但可以感觉到那味道似乎正在越来越浓。” 叶洛点点头,继续向上走。 “所以,那会是在哪里?”心愿忍不住问。 “在植物园。”叶洛知道心愿并不清楚植物园发生的情况,便与她稍微描述了一番,包括他在那里遇见了张菱,然后又偶然救了她。 “所以那股味道是来自于那个叫张菱的姐姐?” “准确来说,是她‘坠楼’的瞬间。”一边说着,叶洛看了一眼楼梯上的牌子——五层楼。 不等他发话,心愿已经说道:“味道比上一层更淡了。” 然后,她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说道:“是坠楼!那个姐姐从树上摔下来也算‘坠楼’。” “没错。”叶洛赞赏地点头,“我所说的‘坠楼’准确来说应当是‘坠落’,其实就是指身体从一定的高度意外下落——这就是触发‘花鸟市场’现世的契机。” 她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难怪我当时只嗅到了一瞬间的味道。因为张菱只是下坠了一瞬间就被哥哥你接住了。下坠的过程被打断了,花鸟市场的现世过程也就被断了。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 叶洛沉声说道:“要是没有被打断,那个植物园或许——整个南城一中,就会变成第二个‘花鸟市场’。” “整个南城一中?”心愿失声。 刚才叶洛在上楼的时候,心愿也乘机观察了一眼周围。这间南城一中占地广袤、建筑林立,看起来占地面积可完全不比当初的花鸟市场要小。 “我其实也不明确。现在虽然可以肯定‘坠落’是让花鸟市场现世的必要条件,但具体的机制还是模糊的。一个关键的问题是——灰鲲是如何划定‘花鸟市场’的范围的?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就是‘围墙’。” “围墙?” “对。”叶洛解释道,“当初的花鸟市场有围墙,现在的这栋教学楼也有外墙。这些四周的外墙应当就是界定花鸟市场占地方位的条件。只是,我刚才说的外墙都是实体外墙,而植物园中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外墙,只是用道路和树丛作为植物园的外边界。” 心愿明白了叶洛的意思—— 如果植物园外围那些树丛和道路不算作是边界,那么,花鸟市场的范围就会进一步扩大,直到遇到所谓的边界,然后将边界之内的区域都变成花鸟市场。而那个范围,极有可能就是整个南城一中。 到时候,整个南城一中都会变成“花鸟市场”,被那些恐怖的触手和肉囊所占据。在大雨之下,更多的女孩将被囚禁在这其中,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自尽循环。 “哥哥……”女孩忍不住唤起他。 叶洛知道她心中的不安,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放心。我正是为了结束这一切,才会来到这里。” “咔——” 说话间,叶洛已经走到了顶层,打开了通往天台的门,一步迈出。 六层楼高的夜风带着夏季的燥热,吹拂在叶洛的面上。 他额前飞舞的发丝下,漆黑的瞳仁宛如深渊,倒映着周围的一切。 近处的路灯照亮沿路,不远处的操场静谧无声,灯火通明的高三楼孤独地屹立着。更远处是灯光闪烁的城市夜景。 此情此景,叶洛眼前忽然浮现起了当初遇见沈沫的情景—— 身穿睡衣的蘑菇头少女,娇小的身子跨坐在天台的围栏上,随时就会将另一只脚也迈过去,一跃而下、求得一死。 只是当时的叶洛知道,她并不想死。 如果真得想死,又怎么会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眼中的“死志”不过是悲伤与愤怒涌上心头而形成的扭曲情绪。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不经意间就会在脑海中产生出“结束生命”的想法。但这不过是刹那之间的念头,一瞬间的冲动过后就会戛然而止。除非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支配着,才会真正付诸行动。 但是,在真正付诸行动之后,人的这股念头往往会被死亡的恐惧所彻底击溃,转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求生意念。 只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叶洛看得见,当时的沈沫的颤栗眼瞳中,那愤怒、绝望与痛苦的情绪之下,隐含着的话语,是在求救。 所以,当时的他才会说出—— 那就不要死。 “但也幸好是小泡沫,你的小孩子体型救了你一命。不然,我可没办法把已经跳下去的你拉上来。” 叶洛自言自语着,慢慢地走到了天台的围栏处。 他轻轻跃了上去,脚跟踩在不过拳头粗细的栏杆上。 远眺着夜空中的几粒孤星,他微微一笑: “原来也已经过去四年了,希望小泡沫你还保持着健康的体重。否则,这一次,我可不一定能够‘拉’你上——” 话音未落。 一只小手倏然出现,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背。 他坠下楼去。 …… …… 叶洛很明白,沈沫就在这栋楼中,只是在另一个空间中。 如果将现实世界看作是表世界,那么,她所在的另一个空间就是里世界。 身处于表世界,他无法看见也无法触摸到里世界,除非里世界完全“成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花鸟市场”,形成了所谓的“游戏副本”,他才可以在【系统】的指引下进入其中。 但那时候已经太迟了,表里世界合二为一。这栋楼已经彻底变成了灰鲲的另一间食品加工厂。届时,大雨再次倾盆,触手冉冉升起,死亡循环死而复生。而叶洛根本没有信心,再次攻破“花鸟市场”,因为他不觉得,灰鲲会傻得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叶洛必须要在这栋楼被彻底转化为“食品加工厂”之前,进入其中,将沈沫救出来,同时也将这个转化的过程摧毁。 而他选择的方式很简单—— 坠楼。 既然张菱与沈沫都是在因为“坠落”而引起了灰鲲的注意,从而导致了花鸟市场的诞生。那么,他也应当可以。 但叶洛也推测,所谓的“坠落”并不单单是指从一定高度向下落,更关键的是“意外”。 无论是张菱还是沈沫,都是“意外”落下。如果失去了这个条件,那未免也容易唤醒“花鸟市场”了。 所以,叶洛才会站在栏杆之上,并未直接跳下去,而是嘱托心愿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推他一下——这样才能营造所谓的“意外”。 初次听见这个计划,心愿当然是百般不肯,甚至赌气藏在伞中不说话。 叶洛并没有说什么“自己不会死”这种话,因为心愿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之所以不愿这么做,只是觉得—— “哥哥。即使你有着所谓的【不死】,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啊。” 幽灵少女漂浮在叶洛身前,眼眶泛红地抿嘴说道:“死了,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事情。即使复活了,可是还是死过一次了。那些痛苦并不会因此消失啊,不是吗?” …… …… 紫笔文学 二十一、三重的世界 死亡并不有趣。 无论是过程,还是结局,都充满了痛苦。 常有世人将死亡看作是痛苦解脱的方式,但这不过是臆测。若是未曾死而复生,又有什么资格说“死掉就会轻松许多了”这种话? 所谓“一死了之”是内心在极度绝望之下所幻想出来的唯一解药。但将这解药一口饮下,是否就可以解开人生的毒? 没有人可以保证,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但叶洛可以。 叶洛的【不死】并不是豁免死亡。根据【系统】的提示音就可以明白,他是因为“死亡方式”的权柄不够高,被【不死】所压制,再度复活。 但复活二字就意味着——叶洛已经死过了一次。 所以,他有资格去讲述死亡。 安眠药、割腕、坠楼、电击……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通向的结局都是一致的。那是痛苦的深渊。 世人将“死亡”看作是一瞬间的事情。 确实,那是一瞬间——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一瞬间。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但对于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濒死者而言,意识进入另一个未知的领域,空间的概念已不存在,时间的概念变得扭曲而漫长。 死亡的痛苦覆盖着意识。瞬间成了永恒,痛苦也就化作了无限。 就如同在无底的深渊中不停坠落,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是黑暗。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触底,结束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死亡。 到那个时候就该知道—— “活着并不一定全是好事情,但就这么‘擅自’死去,绝对是一件坏事情。” 看着眼前的少女,叶洛说道:“死过那么多次了。我当然明白,死亡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那哥哥你还……”幽灵少女的声音十分激动。 “我并不享受死亡。即使是在这之前,我并未意识到我被【求死之心】的怪异所缠绕着而一心求死的时候,我也一点也不享受。”他伸出手揉了揉心愿的小脑袋,微微笑着。 他虽然在说着“痛苦”的事情,说着“一点也不享受”,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也不沉重,相反十分轻柔。天上皎月的银辉落在他的脸上,那笑容便柔软得仿佛可以融化在这月色中一般。 看见那种笑容,心愿纵然内心还有千言万语,此刻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明白那笑容的意味——对于哥哥而言,死亡的痛苦固然令人绝望,但如果目的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我明白了。我会帮哥哥的。”心愿低着头,语气失落。蓦然,又抬起脸,凝视着叶洛,提高了声音:“可就算这样,我也绝不认同哥哥的做法。用自己的生命做实验,这一点也不——”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已经被叶洛轻轻抱住。 “一点也不有趣——对吧?” 叶洛感受着怀中幽灵少女的冰凉与温暖,眼神越过虚空,直达天上那头游弋的巨兽。他轻声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要结束这无趣的一切。” …… …… 坠落。 一头栽下。 衣袂猎猎飞舞,狂风吹拂在脸上,让黑发少年发丝乱舞,难以睁开双眼。但他还是强睁着,于是大地便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无限逼近。 这一感觉并不新奇,在求死之心的驱使下,叶洛在过去三年已经试过了不止两三次。但无论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坠楼的感觉都一点也不令人愉悦。 翻腕,银色利刃从袖中滑落至掌心。 他蓄势待发,同时默数着楼层数。 五层、四层、三层—— 不过呼吸之间,叶洛的身体已经坠落到了三层楼的高度,但他却并未进入那未知的空间之中。 失败了吗? 念头落下之际,他的身体已经经过了三层,抵达了二层。 叶洛已经准备将利刃刺入心脏,利用【不死】复活之际的“无敌”效果,来避开身体的断手断脚。 而就在利刃已经刺入肌肤的那一刹那,一股剥离感陡然出现,笼罩全身。 “来了。” 他眼前一亮。 那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当初他在进入《猫鼠游戏》和《花鸟市场》两个副本时,也曾经体验过。那是身体正在从这方现实世界缓缓消失的怪异感觉—— 他正在进入另一个新的副本当中。 同时,叶洛在此刻也对《厄诡游戏》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所谓的副本大概率并不是【系统】和诸神所制造的。【系统】只是负责将玩家传送至这些怪异的所在之地。所以,他此刻进入那未知的空间中,才会有着类似于进入游戏副本的同样感觉。 但若真是如此,当初《猫鼠游戏》的副本制造者【γ】,又是指谁? 是怪异?是诸神?还是说……第三方势力? 说到底,《厄诡游戏》真的是诸神制造出来的吗?在叶洛看来,小灰之类的神明,与其说是游戏的管理者,不如说是游戏的参与者。只不过与玩家参与的方式不尽相同。 意外收获到的零星信息,仿佛一点星火,在叶洛的脑海中点燃了熊熊大火,激荡起了一个又一个疑惑,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过于遥远的问题。 他的身体已经无限逼近了大地。 “轰——!” 骤然迸发的巨响并不是模糊的血肉与地面甜腻的碰撞声,而是“哗啦”的水声。 他并未落地,而是砸入了一条大江之中。 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全身,并且迅速地灌入口鼻之中。 叶洛立刻捂住口鼻,一个翻身,调转了头下脚上的姿态,双脚踩水,试图浮出水面,却意外地一脚踩到了坚硬的地面。他将头探出水面,这才发现这条长河并不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虽然也会有令人有胸闷的感觉,但至少不至于会淹死。 水流的速度不急不缓,冲刷在叶洛的身体上,他凭借现在的身体素质,并不需要怎么用力,就可以在原地立住。 他举目四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身下这条大江约莫两三百米的宽度,水体并不浑浊,但也不如何清澈。只是水温极低,淋在叶洛身上,有一种钻入骨头里面的寒冷。 这是一方被灰色迷雾笼罩的世界。江水两侧没有陆地,灰色的迷雾弥漫在江水两岸,挡住了叶洛的视线。天上亦是累积着这股迷雾,如同厚重的云层,将天空压得极低。给人十分压抑的感觉。 叶洛瞧着那灰色的迷雾,倒是有些眼熟,略作思考,旋即便想了起来—— 在《厄诡游戏》中的小屋外面,也是弥漫着这股灰色粒子,将整个屋子笼罩。他曾经问过灰烬,屋外那些灰色粒子是什么?小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那是十分危险的东西,阿洛你最好不要接近。” “如此看来,这里岂不是与那游戏小屋是相同性质的地方?只是按我的理解,游戏小屋是【玩家】的泉水和安全屋。那么,这里呢?又会是谁的安全屋?” 叶洛向前望去,大江向前奔流,似乎没有尽头。再向后看去,亦是没有发现江水源头。 就这么屹立在河流之中数分钟,叶洛既没有找到沈沫的踪迹,也没有受到怪异的袭击。 虽然成功来到了这个里世界,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看来呆在原地是不行的。” 他心中有了决断,便双脚离地,让身体紧绷的肌肉放松开来,不再抵挡那来自于水流的冲击,任由它裹挟着他的身体,向前流去。 同时,他也在心底与心愿沟通: “心愿,有什么变化吗?” “那股味道忽然间消失了。”她声音莫名有些颤抖,茫然地回答,“但奇怪的是……就在刚才哥哥正式进入这个世界之前,那股味道还十分浓郁的。” 叶洛“嗯”了一声,心中有了猜测。既然这里并没有“花鸟市场”的味道,说明这里可能并不是灰鲲构造出来的空间。目前为止,虽然灰鲲做出了一系列极其残忍的事情,但实际上它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力是极其有限的。叶洛不认为它有着构建出一个类似于游戏小屋的空间的伟力。 “但我们确实是通过现实世界的‘坠落’,才来到这里的呀。”心愿疑惑,“这不是触发‘花鸟市场’的契机吗?” “的确是。不过,心愿你还记得我刚才将现实世界理解为‘表世界’,将花鸟市场理解为‘里世界’吗?我原本以为这两个世界是直接相连的,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被灰色迷雾笼罩住的江水世界,可能就是这两个世界的联系与纽带,也就是所谓的‘世界间隙’。” “也就是说通过这个‘间隙’,我们就可以抵达‘里世界’?”心愿问道。 “是的。” “咦……”心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哥哥你当初不是直接就从花鸟市场的外面走进来了吗?” “那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花鸟市场已经完全被灰鲲打造成了它的‘加工厂’。表世界与里世界已经极大程度上的合二为一,间隙被压缩到了及其之小、接近于零的程度。”叶洛推测着,“实际上,我当时走入花鸟市场中的时候,也隐约有一种从现实世界脱离的感觉,只是那感觉太过轻微和短暂,而且——” “而且?”心愿好奇地接话。 叶洛笑道:“而且,我当时的心思都放在了心愿的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哥哥……”心愿的声音顿时有些害羞。即使看不见女孩的脸,叶洛也可以想象她此刻红着脸的样子。 叶洛只是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点到即止。他只是察觉到了心愿在进入这方世界后,内心产生了巨大的不安。所以才说些俏皮话,试图分散女孩内心的阴霾。 自从成为了心愿的伞之后,叶洛一定程度上可以读见心愿的内心活动。虽然没有办法读出内容,但是隐约可以读懂大概的情绪倾向,类似于愤怒、悲伤、开心、害怕…… 虽然叶洛平时有尽量避免自己这么去做,但刚才心愿内心深处骤然掀起的不安,直接刺入了叶洛的感知中,令他很清晰地知晓了心愿的感受。好在,那不安只是一瞬之间,很快就消失了。心愿身上也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不过叶洛还是决定,一定要速战速决。可不要找不到沈沫的踪迹,还要另外搭上了心愿。 这时候,心愿的声音忽然激动地响起: “哥哥。我嗅到那股味道了。很清晰,而且越来越浓郁了。” 叶洛点头,沉声道:“我也看见了。” 眼前,原本只是稍显浑浊的江水,色泽渐渐变得暗沉,一丝一缕的淤泥开始出现在江水中,仿佛泥鳅扭动着身躯。 对于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淤泥,叶洛并不陌生。在那伞中的花鸟市场中,他不知道斩开了多少路人的身体,看见了多少令人作呕的淤泥。那是负面情绪的具现化物,是灰鲲与花鸟市场的伴生产物。 另一栋,食品加工厂,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再顺着水流飘荡了大概半分钟,眼前的水流已经浑浊得变成了灰黑色,包围在叶洛周身,有一种误入泥潭的错觉。 此刻,叶洛抬眼远眺,就看见在左前方,开阔江面与灰色迷雾的交接边缘处,凭空出现了一栋楼房。 那楼房大概六层楼的高度,并未沉入水底,而是漂浮在江面上,随着水浪的涌动而轻轻晃动着。在远处影影绰绰,仿佛是由泡沫制作而成。 随着叶洛靠近以后,他更加清楚地看见了那楼房的形制与样子,六层楼、三楼梯。 赫然就是他刚才所在的南城一中初中教学楼a栋。 而他同时也发现了,这栋楼只有前半部分出现在了江水中,后面大半部分仍然在迷雾之中,并且呈现出缓慢而坚定的趋势向江水世界中挤进来。 叶洛心中了然,楼房只有一半进入江水中,说明灰鲲的转化尚未完成。一旦这栋楼完全脱离迷雾世界,进入了这江水之中,也就意味着,现实世界的教学楼被灰鲲完全转化成了“加工厂”,里世界也就与表世界合二为一了。 这种特征也符合叶洛刚才对“表世界(现实世界)——间隙(江水世界/游戏小屋)——里世界(副本)”三重世界机制的推测。 …… …… 紫笔文学 二十二、未知的怪异 叶洛始终记得小灰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在《厄诡游戏》中,保持‘未知’是无比重要的。” 也大概是出于此,纵使小灰作为神祗知晓许多秘闻,但她也并未直接告之叶洛。 因为,如果他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将那些秘密剖析出来,将会获得更大的收益—— 这一点,小灰并未直言,而是叶洛他自己猜测的。 而这猜测,在刚才得到了【系统】的证实。 …… …… 【系统消息发送——】 【玩家发现“关键秘闻”】 【鉴于秘闻等级≥lv3,玩家的《厄诡游戏》将正式开启“秘闻系统”。】 【“秘闻系统”开启中……】 【“秘闻系统”开启失败!】 【失败原因检测中……】 【检测原因大概率推定为:所处空间不在辖区范围之内。】 【请玩家脱离当前环境后,再自行开启“秘闻系统”。】 …… …… 上述一段话是在叶洛推断出三重世界机制后,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且不说这一段话肯定了叶洛对这个世界的猜测,其内容也透露出了足够值得深思的信息量。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此时。 叶洛已经抵达了那栋教学楼的正面。因为这栋楼正诡异地漂浮在水面之上,所以第一层台阶的高度正好与他的胸口平齐。 黏稠的淤泥从楼房的墙壁中渗透出来,层层叠叠地向外扩散,将他团团包裹住。 叶洛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教学楼。但仅凭肉眼观察,似乎并看不出什么蹊跷,完全就是一比一复制了现实世界的教学楼。 不同之处在于,教学楼的所有出入口全都是封死的。窗户紧闭并且被锁死,大门的双扇木门也是紧紧合上,甚至于就连那些敞开的走廊也凭空多出了铁栅栏,杜绝了人员进出的可能性。 就在叶洛考虑是不是要破窗而入的时候,身前大楼紧闭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向外打开,将内部黑漆漆的空间展露在了他的眼前,只要他拾级而上,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其中。毫无疑问,那是大楼的主人在说—— “欢迎光临。” 叶洛凝视了一秒钟,随后一笑:“请君入瓮是吗?” 凝思,聚精会神。 离析术状态发动。 叶洛虽然还在笑着,但那双瞳已然变得幽暗而又冰寒,纤毫毕现地反射着周围的一切,特别聚焦于眼前的大楼。 于是,包裹着大楼的虚假外壳在他的眼中融化,并蒸发成一抹稀薄的【迷雾】,飘荡在大楼之上。在这阵似乎吹之即散的迷雾下,大楼展现出了它真正的样貌。 这哪里是什么教学楼,分明就是一栋由血肉铸成的妖魔巢穴。 混凝土的外墙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暗红色肉壁,上面还流淌着半透明的不知名液体。玻璃材质的窗户、木质的大门、铁质的栅栏,则被竖向纠缠成一排的触手所替代。 而在那打开的大门后面,根本不是什么入口大堂。暗红色的肉壁形成了一条隧道,连接着入口的大门,并顺着楼梯一直盘绕着向上延伸,仿佛一条巨蟒。那隧道分明就是一根巨大的猩红触手,抵靠在入口处,张开了前端的肉壁,露出了其中锋利如刀刃的一圈牙齿,向下滴落着粘液。 只等着叶洛走入其中,就将其绞成肉末。 “哥哥……” 心愿担心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她虽然看不见那些触手,但可以感觉到那充满恶意的气息正潮水般扑面而来。 “没关系的。”叶洛声音轻松,“同样的招式,可对我没用。” 他双臂撑住台阶,微微用力,从那泥潭中跃起,落在台阶之上。混着淤泥的江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滑落,漆黑的长伞背负在身后。 而随着他落在平台之上,构成整栋大楼的触手与肉壁都似乎变得兴奋了起来,那抵靠在大门门框后面的触手更是激动地蠕动着,流出了分泌液体,就像是看见了流血羔羊的鬣狗,忍不住流下口水。 “还真是有够热情好客的。” 他一边轻笑着,一边大步上前。同时从身后抽出黑色长伞,信手一挥,将那些淤泥尽数挥个一干二净。 右手持伞,叶洛脸色如常地踏步走入大门,走入那触手的口中。 他的脚还未来得及落地,只是身体略微前倾,那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就要将他的脑袋直接咬下来。 但在那些利齿骤然合拢的前一刻,叶洛倏然撑开手中的伞,并未撑在头顶,而是打横放置。 “铛”的一声,如钢铁相击,星火飞溅。 黑伞的上下边缘稳稳地挡住了那些锋利的牙齿,并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 那触手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受到抵抗,伴随着刺破耳膜的破空之声陡然在楼顶爆发,并且迅速接近一层,一道约莫手臂粗细大小的触手忽然从这巨大触手的内部探出,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他。那触手尖端呈现出螺旋状,并散发着类似于金属材质的光泽,誓要将叶洛洞穿。 叶洛此时当然可以选择向后退,但那布满粘液的内部肉壁激烈地蠕动着,在伞之上施加了更加恐怖的力道,将其卡得死死的。要是叶洛不撤就会被触手洞穿身体,若是叶洛撒手就会将黑伞留在触手之中。这怪异竟然像是很清楚叶洛不可能舍弃掉那把黑伞。 “有意思。居然保留了‘花鸟市场’中的记忆吗?” 那道触手在叶洛瞳中无限放大,他的脸上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但若是你记得足够齐全,就该知道——你本不该开门。” 左手反手握刀,向上一提。 “嗡——” 一道银色光芒骤然掠起,由下至上,打着斜线与那刺来的触手尖端交错而过。 “咔——” 利刃交锋,爆发出来却不是金戈相撞之音,而是剪刀切开纸张的清脆声音。就仿佛有什么脆弱不堪的事物被轻松地剪成了碎片。 那激烈蠕动的肉壁、妖魔乱舞的触手、狰狞涨大的牙齿,在此时此刻都停滞了。那根眼看就要刺穿叶洛胸膛的螺旋状触手更是冻结一般,定格在了叶洛眼前。 直到“啪”得一声响起—— 那是叶洛倏然收伞,伞面激起的微风向四周荡漾开来,却仿佛巨石落入大湖,掀起惊天骇浪。 一粒黑色细点出现在那螺旋状的触手尖端,迅速扩展成蛛网状的裂痕,然后顺着触手向四面八方扩展,如同最剧烈的病毒,呼吸之间就将整栋大楼都涂抹上了黑色裂纹。 随后,整座大楼化作一团灰黑色的粉尘,漫空飞舞。 而在那雪幕之中,一道娇小的身影,伴随着一些零碎的杂物,忽然落下。 叶洛连忙伸出手去接住。双手一沉,险些没接住。 “呼。看来这些年还是有所发育的。至少体重长了不少呀……小泡沫。” 落入他怀中的正是“消失”的沈沫。她此刻昏死了过去,好在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不过脸上和膝盖上都是血,沾染在淡黄色的西装上看上去凄惨极了。 待叶洛用手帮忙拭去她脸上的血污,看清楚了具体情况,却不禁哑然失笑: “鼻子着地,怪不得流了那么多血,也是倒霉。” 叶洛笑着摇摇头,“这次……就算是对四年前你违反校规迟来的惩罚吧。沈沫师妹。” 话到一半,叶洛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 他抬眸看向前方,瞳孔缩小。 在那飞扬的灰黑色尘埃后面,是混沌的灰色迷雾。 随着那大楼的消失,原本被大楼挤出来的一大块空白被灰色粒子迅速填满,可还是留出了瞬息之间的清晰视野。 透过那空洞,叶洛清楚地看见—— 一只影影绰绰的庞然大物,屹立在灰色浓雾之后,用巨大而猩红的双瞳,冰冷而漠然地凝视了他一瞬间。像是要记住他的样貌。 随后便轻轻摆尾,搅动一团灰色迷雾飞扬,倏然消失。 灰色的迷雾在瞬间之后补上了漏洞,彻底断绝了叶洛的视线。 那是灰鲲吗——这是第一瞬间出现在叶洛脑海中的问题。 看样子像是,可它不是在表世界的天上吗,为何会出现在里世界的内侧? 叶洛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正抱住沈沫的右手,那只手放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非常之稳。 渐渐地,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 “有趣。” …… …… 笑着说出了“有趣”两个字的叶洛,现在正黑着脸,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大概三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找到方法离开这条被灰色迷雾包围住的大江。 此刻,他已经由双手抱住沈沫,改作身后背着她了。虽然这样难免会让她的下半身浸泡在水中,但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他的身体被心愿加强了,但仍未脱离人类的范畴,坚持数小时抱着一位成年女性,他表示颇有压力。 数小时前。 他虽然成功将那栋大楼斩成了一堆飞灰,但除此之外,整个世界,毫无动静。 按理来说,打败了boss,虽然只是一只小boss,理应在原地留下一个传送门才对,可现实却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系统】一言不发,像是在装死。 叶洛想了半天,琢磨出了一个原因—— 他这一次进入这个间隙空间,并不属于【系统】传送,而是他通过“坠落”擅自进来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属于“非法入侵”。而按照之前【系统】所说的原话“玩家所在空间不属于辖区范围”来推测,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法外之地”了,即使是神通广大的【系统】,也没有办法隔着外面不知道多高多厚的迷雾,搭建传送门。 这同时也让叶洛再次明确了一件事情,【系统】绝对不是全知全能。他上一次明确这个事情,是在深海中看见了那头巨鲸——毕竟那头巨鲸可是在【系统】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拉到了那片深海之中。 “可问题是……如果没有【系统】,我该怎么出去?总不可能横穿那片迷雾吧?那可是【里世界】,谁知道里面居住了多少怪异。” 叶洛叹了口气: “心愿。我们可能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嗯。”心愿的语气倒是挺平静的。 听到叶洛的疑惑,女孩笑道:“因为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在哪里并没有所谓呀。” 叶洛只能哑然失笑。 他沉吟半晌,决定再等多半个小时。如果再没有变化,就任由身体随波逐流,看看大江会将他带到哪里去。 “可是这样我们就回不来了吧?”心愿问道。 “是的。所以这是最后的选择。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漂流到哪里去。” 另外他担心的是,既然这里是间隙空间,就说明他有可能遭遇其他的【怪异】也在试图入突破里世界。叶洛并不觉得自己可以用离析术轻而易举地斩掉一只完全陌生的【怪异】。 刚才,他之所以可以轻松地斩掉那幻化成大楼的怪异,有两个原因。 一是那栋大楼并没有【死线】,那些触手只是它的【荆棘】,而【迷雾】则是稀薄一层根本挡不住叶洛的视线。 二则是,那只怪异体内流动的气息与当初“花鸟市场”的气息一模一样——而叶洛的刀对于斩过一次的荆棘而言是致命的。 所以那怪异看起来骇人,足足有六层那么高,可在叶洛看来跟一个快递箱子没什么区别。 但即使抛开这些,那只怪异透露出来的气息也远远比不上当初的“花鸟市场”。这也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个疑惑——为什么会这么脆弱?简直就像是假货。 “是因为它还没有变成完全体吗?”心愿猜测。 “有可能……” 但叶洛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也或许是因为他变强了? 这倒不是叶洛盲目自信,自从他进入《厄诡游戏》以来,虽然他使用离析术的次数没有上升,但是使用强度显著高于过去不止一个量级。隐约的,他也感觉到自己使用【离析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特别是前些天,他结束了《花鸟市场副本》,得知了自己身上的“求死之心”是源自于某一只怪异。他虽然并未彻底摆脱那求死之意,但内心的负担却是难免松了许多。离析术强大与否与肉体无关,而是依赖于精神和意志。卸去精神负担的叶洛,确实发现自己进入离析术的速度的快了不少。 …… …… 紫笔文学 二十三、未知的双色 虽然《厄诡游戏》将【不死】与【离析术】并列为他的两项天赋,但叶洛清楚地知道,【离析术】其实是源自于【不死】。 在三年前那场车祸中,他拥有了【求死之心】,可也拥有了【不死】。在这之后,他被【求死之心】驱使着尝试了不知多少次死亡,又在【不死】的帮助下一次次死而复生。 如此反复,不知几许。终有一日,他拥有了【离析术】。 但与其说离析术来自于不死,不如说是离析术来自于“死亡”。他是死得够多了,才不自不觉掌握了离析术。 从这个角度而言,离析术与叶洛的死亡是挂钩的。换言之—— 只要他死的次数够多,离析术的能力自然就会提升。 而在来到《厄诡游戏》中之后,无论是死亡频率、凄惨程度而是死亡方式的刁钻程度,都要远超于过去。【离析术】的变强,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变强体现在多个方面。 首先是进入那种洞察一切的状态的速度,以及进入之后的洞察力,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其次是看破迷雾和斩开荆棘,都越来越得心应手。 就像是他刚才斩碎那幻化成大楼的怪异之时,他在进入离析术的状态后,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强烈的自信——他可以一刀将其斩成齑粉。 事实也是如此,他拾级而上,信手挥刀,相较于过去时候斩碎一个纸盒都要小心翼翼,此时此刻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轻而易举便将其斩成了飞灰。 要是放在正规的升级类游戏中,这个时候,【系统】就会在旁边说上一句——【恭喜玩家,技能“离析术”成功晋级为“宗师级”。】 虽然【系统】还在装死,不过按照目前这个趋势,【离析术】倒是真有可能在未来变得越来越强。 说不定有一天,不仅可以斩碎死物,活物也不在话下。 可是,将【怪异】斩碎是斩成了【烬】,也就是将其化为“怪异存在的痕迹”。那么生物呢?生物并不存在什么【烬】,一旦生物化作了【烬】是否意味着变成了【怪异】? 意味着……将生物化作怪异?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叶洛脑海中,他便没来由得感觉到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仿佛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立即打住了脑海中的推测。 “不能够再继续向下想了!” ——这是叶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一句话。毫无理由,但是入木三分。 “哥哥,怎么了吗?”心愿敏锐地察觉到了叶洛内心的骤然波动。 他摇摇头,表示无碍。 吐出一口浊气,也将刚才那个可怕的念头吐的一干二净。 他举目四望。 正好在他思考的时候,也差不多过去半个小时,但四周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又问了问心愿是否发觉什么,得到的答案也是否。 叶洛只好作出决定: “看来是不会有更多的变化了,我们走吧。” 他放开脚步,任由水流带着他向没有尽头的远处流去。 只是漂流了还不到十米,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仿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令他立即双脚踩住水底,止住身形。 “咔咔咔咔……” 叶洛立刻回眸,就瞧见身后那大楼化作齑粉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枚大约拳头大小的蓝点。那蓝点的颜色饱和度并不特别高,可却让叶洛莫名感觉到刺目,就像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刃正紧贴着眼珠子,就差没有直接刺进去。让人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 那蓝点挂在六米左右的高空,微微晃动着,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向四面八方射出曲曲折折的蓝色丝线,呼吸之间形成一张蓝色蛛网,宽高大概一扇门的尺度。 叶洛仰头看着那蛛网,莫名就想到了一块玻璃被击碎后的情况。心中浮现出了四个字——破碎虚空。 念头刚起,巨大的危机感卷上心头,他心下一坠,下意识将手中的黑伞撑开,挡在身前。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蛛网那原本纤细的丝线猛地涨大成一指头的宽度,就像是蛛网之后有什么重物在用力撞击。紧接着,“轰”得一声巨响,整张蛛网直接炸开,冰蓝色的粒子从那破碎的裂纹中飞散而出。 好几粒直接溅射在了黑伞的伞面,那坚硬如铁的伞面顿时如同遇到了星火的黄油,干脆利落地被融出了好几个指头大小的空洞。但那与其说是“融化”,不如说是“消失”。 叶落瞳孔骤缩。 被那蓝色粒子碰上可不是“死”那么简单,恐怕身体的一部分会直接湮灭。 他立刻退后。幸好那些冰蓝色的粒子虽然锋利得可怕,但是一旦与物质相撞便消散不见。可眼看还有更多的冰蓝色粒子飘飞过来,他立刻合拢黑伞,刺入水中,再猛地向上一挥。 “哗啦”一声,江水在空中挥洒,与那些冰蓝色粒子对撞,双双湮灭。 眼见有效,叶洛如法炮制,数次之后,终于消灭了所有迎面扑来的粒子。 还来不及松口气,再抬头望去,却发现那蛛网破碎的地方,此时正敞开了一个大洞,那洞约莫一人高,边缘处散发着幽幽蓝光,后面则是一条由深蓝色光线编织而成的神秘隧道,那隧道曲折深邃神秘,不知道通往何处空间。 一道男性人影,正踉踉跄跄地从那隧道中跑出来,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狼狈不堪地抱着头往前冲,似乎后面正有什么恐怖至极的怪物在追逐着他。 那人行至洞口边缘,脸上露出喜色,待瞳孔锁定在叶洛身上后,那笑容顿时一僵,可又旋即笑意更甚。 “朋友。搭把手——” 他话音未落。 在隧道深处,迸发出一抹暗红色的光芒,一开始只是一点星火,随后便如火焰之花般盛放,呼吸之间汇聚成浩浩荡荡的红色海潮,从深蓝色的隧道后面奔涌而来,沿路吞没了所有的蓝色,直追那人的背后。 那火焰还未冲出洞口,可那炽热的温度已经蔓延到了洞外叶洛这一侧的空间。 江水被染成淡红色,水体的温度依旧冰凉,并未显著提升,不过叶洛在江水之外的肌肤则是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升腾而起的燥热,仿佛行走于夏日午后的烈日之下。 此时,那人已经从洞口一跃而出,身后一尺是舔着火舌的暗红色巨浪,跟随着他自由落体的身体画出一道灼目的抛物线。 霎时间,江水如夕阳斜照一片血红,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吹拂得叶洛的头发直往后飞,并传来一股十分清晰的焦灼感。 叶洛在此刻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他一退再退,尽可能远离那陌生人以及他身后的火焰。 理智告诉叶洛,既然他连那些冰蓝色的粒子都对付不了,那么这些可以轻易吞噬蓝色粒子的火焰,他更是束手无策。 所以这个时候,最好的行动方式,就是离的远远的。 叶洛还没来得及退出多远,就听见那人大喊一声“东西还给你还不行吗?”,旋即将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体向他这边扔了过来,那火焰霎时间一分为二,一部分仍然追在那人身后,另一部分则是冲着那不知名物体冲过来。 叶洛瞳孔微微缩紧,但随后便放松开来。他现在距离那人的距离不下十米,那陌生人慌乱之下将东西丢出来,距离他所在的地方可还有着七八米的距离,不至于被那火焰波及。 但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了极其怪异的一幕。 那球状的灰黑色物体,还未落地水中,陡然一个停滞,定格在水面之上,随后便仿佛被丝线勾住一般,倏然向他这边飘飞而来。那径直冲来的样子,活像是被鱼钩勾住的鱼儿。 可是鱼线在哪里? 叶洛低头一看,不禁脸上一黑。 他的左手食指处,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条近乎半透明的灰色细线,笔直地伸了出去,勾住了那一枚圆球。 灰色丝线拉着圆球向他驶来,而身后则是那紧追不舍的那红色浪潮。 “小灰!下次再找你算账。” 念头刚落,暗红色的光芒已经照亮了他的全身,灼热的气息仿若身处烈火之中,眼看就要将其彻底被吞没。 叶洛深吸一口气,双瞳骤然冰寒如雪。 真是无妄之灾。但既然已经逃不掉了,那么,不拿白不拿。 他一只手将身后的沈沫推出去,并嘱咐心愿托住她以防其溺水。同时,伸出左手,牢牢地握住了那枚圆球。 出乎预料的是,那圆球看起来颇为沉重,可是落入他掌心的时候却传来一种虚无感,仿佛握住了一枚由纱布卷成的球体,他的指尖甚至探入了灰黑色球体之中,有一种深入某种冰冷沙质物体中的感觉。 此时,红色的火焰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大花朵,将叶洛的视野彻底染成了红色。霎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浑身上下快要沸腾的灼热,便只能感觉到掌心的球体正在迅速融化,先是液体,最后变成了冰冷的气体,消散不见。 他忽然明白,那枚球不是消失,而是被他的手融化了,亦或者该说是被吸收了。 灵光忽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洛抬起左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厄运律令发动。 一股冰冷而飘渺的气息从他五指流转而出。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道如神明高坐云端的悠远声音—— 【遵从契约——】 【厄运如约而至。】 【赐予你不幸。】 也是【厄运】神祗?但为何这次的声音与上次的完全不同? 疑惑刚起,他忽而脚下一滑,整个人不慎跌入水中。 当也幸好是这么一摔,那如花朵般闭合的红色火焰便扑了个空。 叶洛沉在水中,睁眼看着水面之上的火焰不甘心地盘旋着,却不敢落下,心中明白了——这来历不明的火焰畏惧于触碰这条极度冰冷的江水。难怪刚才空气的温度都变得这么高了,这条江水却还是如此森寒。 原来这才是【厄运】能力的真正用法吗?用“小的不幸”去替代“大的厄运”。 “不过既然知道了弱点,那就好解决了。” 他不再犹豫,持伞的右手向上一挥,掀起一片水浪。那红色火焰看起来并不怎么智能,直到被江水扑在身上导致火焰明显熄灭了一大块,这才受惊般向后一跃。但没一会,又不甘心地窜了回来,在叶洛头上盘旋。颇有些蠢萌。 叶洛故技重施,没一会就将所有的火焰都熄灭干净。再屏息半晌,发觉那火焰确实是消失殆尽,这才直起身来,并将托浮着沈沫的心愿唤回来。 “心愿,没事吧?” 幽灵少女漂浮在水面上,点点头。 叶洛忽而“咦”了一声,定格在心愿身上,“你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是吗?”少女有些茫然,“不过我好像是觉得‘力气’大了一些。刚才托着沈沫姐姐,也不觉得吃力。” “嗯。”叶洛点点头,打量着幽灵少女,心中倒是起了一个想法。 只是还不待他说出来,幽灵少女忽然说道:“哥哥,不用管那个人吗?” 叶洛回头看向那人。还蹲在水中,在他的头上,火龙暴躁地漂浮着。 “死不了。让他吃点苦头先。毕竟给我们带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叶洛摇摇头,先让少女先钻回伞中。 他低头看着破了几个洞的伞,脸上不免露出有些后怕的神情。 其实对于心愿而言,黑伞只是一个寄存的房间,房间是否完好无损并不重要,只要存在就足够了,重要的是叶洛是否活着,因为叶洛才是心愿真正的伞。但心愿也不能完全脱离黑伞,黑伞就相当于连接了叶洛与心愿的媒介,黑伞破烂或者损坏都没有关系,叶洛大可以再换一个媒介。可要是在叶洛还来不及转换心愿寄存物之前,寄存物就直接消失了,那可就糟糕了。 就像是刚才,如果火焰直接将黑伞吞没,叶洛根本来不及将心愿转移出来,那就麻烦了。因为心愿大概率也会消失。 “还是太不谨慎了,虽然因为心愿的原因,黑伞的强度得到大幅度提升,可以扛住那些触手怪异的攻击,但相较于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是太脆弱了。以后必须要多加注意才行了。” 叶洛在心中暗自做了决定。然后将视线投向那边,发现那人居然还闷在水底,像是要跟那道火焰死抗到底。 叶洛心中不免疑惑起来——即使那人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火龙对水的畏惧,可看见他叶洛站起身来,也该向他求助才对。 除非—— 他已经动弹不得,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 …… 紫笔文学 二十四、未知的神明 叶洛并未轻举妄动。 除去之前在教学楼中的兜帽人,这是叶洛遇见的第二个明显属于超凡者的人,第一个是那位快递员。 这三个人应该都是【玩家】。 但无论是快递员,还是后面两个,目前给叶洛留下的映像都极其之差。 快递员不必多说,他的目的是要将叶洛带入《厄诡游戏》中,若非叶洛拥有【不死】,只是一个普通的残疾人,早就在游戏中死得尸体都腐烂了。叶洛明白那个快递员也只是遵循【系统】发布的任务,但他更明白一个道理——杀人者,人恒杀之。 既然那位快递员决定了要将无辜之人推入深渊,那么,他自身落个【异化】的结局,也不该有怨言才对。 再说兜帽人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一言不发就要让叶洛“自我清除hp”。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人更是引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叶洛不至于失望,因为他早就知道在《厄诡游戏》中,虽然【玩家】与【怪异】是绝对对立的,但是,玩家之间也不一定就是友好相处的,或许更倾向于混乱中立。 因此,叶洛此刻只是冷眼旁观。 水面浑浊,他没办法透过水面看见那人在水底的表情,但可以模糊地看清楚那人的肢体动作——蜷缩着,蹲在水底,一动不动。 若是叶洛现在只身一人,大可凭着【不死】向前一探究竟。但在他身后既有心愿,又有沈沫。再也不能像过往那般,凭借着“不死之身”肆意挥霍着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叶洛并不认为那陌生人会如此脆弱。那人明显是被那红色火焰一路追杀,从另一个空间而来,那蓝色的大洞应当就是他用能力打穿的传送门。他逃出传送门的时候,看似慌张,但眼中却并没有什么惊惧之色,想来应该是还有什么后手才对。 而叶洛更警惕的是,那人或许只是佯作受伤,实则是为了吸引他上前。一旦他上前相助,那人立刻就会痛下杀手。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叶洛好整以暇地观望着。无聊就跟心愿玩起了成语接龙的游戏,不一会就卡在了“为所欲为→为所欲为”的无限循环上。 “哥哥。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诶。他是真得晕死过去了吗?可是这么长时间,一般人早就淹死,然后浮起来了吧?” 心愿用软糯的声音说出了可怕的话。 叶洛瞧过去。 确实,这么长时间,那人始终保持着双臂抱腿的姿态蹲在水底,与其说是晕死过去,不如说是陷入了某种“封印”之中。而那火龙则渐渐开始暴躁起来,因为那火焰正在一点点消散。 叶洛凝神观察便明白了,那火焰虽然并未直接接触到这江水,可是即使是身处于这片空间,都会受到压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磨。 一个念头忽然闪入叶洛心中。说不定,那陌生人也是因为沉入这江水而动弹不得。 可这条江水真的这么厉害吗? 叶洛心中起了疑惑——身下的这条江水虽然温度特别冰凉,但也仅限于此了。无论是他还是心愿,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即使是昏迷过去的沈沫,接触到了这条江水,无论是呼吸频率还是脸色,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趋势。 他沉吟半晌,决定上前去看看。 虽然他也可以就这么看着,但是他当前首要的目的是离开这片空间。要么就死等,要不然就继续刚才的计划,随波逐流。 相较之下,叶洛觉得还是去尝试着接触那名玩家比较靠谱。 以防万一,他让幽灵托着沈沫跟在身后,一边仔细观察着那人的动静,一边缓缓靠近。 无惊无险地靠近到三米的距离,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而叶洛也有机会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那是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男性,身穿普通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浸泡在水中,脸色极其苍白,简直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若不是他左手尾指一枚蓝色的戒指,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蓝色粒子,似乎在保护着他,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只是那光芒已经十分黯淡,像是对抗这冰冷的江水,十分艰难。 看着那蓝色粒子,再看看那红色火焰,叶洛忽然明白了——无论是红色还是蓝色,其实都是神祗力量的体现,而非怪异。 叶洛也明白了另一个重点——这片江水,天然克制着神祗的力量。 但同时,一个疑惑也出现在了叶洛心中,同为神祗,为什么【厄运】的力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这个问题过于遥远,叶洛姑且将这个问题埋在心中,当前紧要是先将那人救出来。 首先是用江水扑灭红色火焰。那火焰确实不怎么智能,它被江水消灭,既没有避开,也没有攻向叶洛,而是就那么盘旋在原地,实在是有几分蠢萌。 叶洛不禁暗自猜测,这红色火焰所属的神明大概也不怎么聪明吧。不过叶洛转念一想,自家的【厄运】小灰也不怎么聪明,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扑灭火焰简单,但是要怎么将那人救起来,倒是麻烦了——蓝色粒子围绕着那人,确实是令叶洛无从下手。 他思考了半晌,有了一个想法——只有神祇可以对抗神祇。 在从游戏小屋中脱离的时候,小灰曾经一脸不舍地在他体内寄存了一些灰色粒子,说那相当于启动【厄运】的mp,还让他省着点花,要是有剩的,下次还可以还给她。 结果,上次在《花鸟市场副本》中,为了篡改游戏任务的填空答案,几乎全部给用完了。 直到刚才那团不明球形物质被【厄运】擅作主张地牵扯过来,落入他掌心后,就直接融进了体内。身体素质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确实觉得体内【厄运】粒子的量和质都有了较为显著的变化。 “或许,可以试试看。” 叶洛右手伸入水下,探向那人,并未触摸,而是定格在他身前。 那抹蓝色的幽光便有些“护主”地探了过来,活像一只看到外人接近小主人的小狗。那光芒虽然孱弱,不过流转着一股湮灭的气息,威慑力十足。 叶洛不禁在内心感慨了一下。看看别人家的神祗,再看看负责卖萌的小灰。 “我对他没有恶意。”他说道。 可惜那蓝色粒子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那就没办法了。 叶洛探出三指,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缕灰色的粒子从指尖倾泄而出,绽放成一朵灰色的火焰,在水中摇曳。 【遵从契约——】 【厄运如约而至。】 清冷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洛这一次仔细凝听,确定了这声音是和花鸟市场中出现过的声音的不同。他在花鸟市场中启动【厄运】那次听见的声音明显要狡黠许多,就像是一只偷笑的小狐狸,而这声音则更加孤高和森冷——更加符合一位神明给人的形象。 叶洛虽然启动了【厄运】,但他却没有具体的计划应该如何解决问题。只是下意识觉得只有神祗可以对抗神祗。 大概也是因为他此刻并未遭遇什么明显的厄运,那灰色粒子便也始终无动于衷,只是静静摇曳。 于是他开始在脑海中明确厄运——“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可惜灰色粒子并无什么变化。 可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相遇刚才险些死去的危机,这不算厄运吗?还是因为这个描述过于笼统? 叶洛又尝试着换了几个描述方法,不过都没有变化。 他看着那已经快要彻底黯淡的蓝色粒子,心生一念。 “我的厄运是——手会被蓝色粒子湮灭。” 一边在脑海中塑造着这个想法,一边将手向那蓝色粒子伸了过去。 这一次,灰色粒子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过于激烈,令叶洛有些愕然——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些蓝色粒子之前,灰色粒子率先探了出去,径直撞向了那同样撞过来的蓝色粒子。灰色粒子的强度明显不如蓝色粒子,呼吸之间就被蚕食殆尽。 叶洛赶紧缩回手,这才没有被那些蓝色粒子顺势绞上来,将手直接湮灭。 他看着指尖一点也不剩的灰色粒子,顿时哭笑不得:“这……确实也算是解决了我的厄运。” 毕竟,他的指尖并未缠绕着厄运之力,他也就不敢擅自去触摸那些蓝色粒子了,也就不会遭遇“手被蓝色粒子湮灭”的厄运。 “但是这方法是不是也太敷衍了啊?小灰同学。”叶洛没好气地想着。 其实叶洛不知道这是不是小灰做的,但是归到她头上总是没错的。不过当他的眼神再次落在那抹蓝色粒子的时候,却不禁“咦”了一声。 那抹蓝色光芒本来是由一粒粒蓝色的粒子构成的,纯洁无暇,如同湛蓝清澈的镜湖。可此刻,其中却参杂了一粒粒不和谐的颜色,那是一颗颗灰色粒子,是“厄运”的颜色。 “难不成……【厄运】是故意被吞噬的?” 他念头未落。 “咳——” 那嘴巴紧闭的男性忽然没有来由地咳嗽了一声。冰冷的江水顿时乘机涌入他的体内。蓝色的粒子还试图反抗,可是他又连咳好几声,那些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蓝色粒子顿时失去了控制,骤然溃散。 而直到此时,一声【赐予他人不幸】,才悠悠传入叶洛脑海中。 “干得好!” 他立刻伸出手去,搂住那人的双肩,将其一把提起。 入手一片冰冷,简直就像是在触摸一块冰块。 叶洛终于明确了——这条江的江水,对于这些“外来者”而言,确实是致命的。 不过在叶洛将那人提起来后,那人身上的冰寒气息便迅速褪去,并且周身自动开始运转起蓝色的粒子。 幸好叶洛退的快,这才没有被那些蓝色的粒子将手掌削掉。 叶洛看着那人依旧紧闭双眼,不过牢牢站在地上,脸色也明显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了。似乎只要不是完全沉入这江水中,他同样也不会过多受到这江水带来的负面限制。 叶洛耐心地等待着。期间又与心愿玩了一盘成语接龙,直到卡在了“痛定思痛→痛定思痛”的死循环。 此时,那人终于睁开了双眼。随着眼皮掀开,先是一道寒光乍现,眼神锋利如寒星,随后闪过他那清冽如寒泉的双瞳。这人的五官原本不怎么突出,可是那双眼睛一睁开,顿时如画龙点睛,颜值上升了好几个档次。配合上他那颀长的身段,自有一股潇洒清冷气息。 这可惜,那清冷气质只随着他一张嘴便破坏了个彻底。 “哇。” 他一脸痛苦地吐出了好几枚散发着寒气的冰块。那些冰块落在江水中,便迅速融化。 “咳咳咳……” 再狼狈地干咳了好几声,将一些寒水也吐了出来,其中混杂着一些灰色的粒子。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叶洛,半晌不说话,只是露出了无比怪异的眼神,并且问出了一句无比怪异的话—— “你是人类吗?” 不待叶洛回答。 那人就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刚才虽然闭着眼睛的,但彻底失去知觉之前,可是感知到了你潜入到了这江水下面。你要是人类,是怎么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浮起来的?我虽然不敢明确这里是哪里,但大概也猜测到了。这里不属于【系统】的辖区,诸神的力量在这里受到极大的压制,进入江水之中更是会受到恶意的排斥。只要是签订了着诸神契约的人类都会受到压制。” “我——”叶洛刚说一个字。 那人又打断了他,“你要是不是人类,而是【怪异】,又为什么要救我?难不成这世界上果真存在着去掉了【污秽】的【怪异】?也就是所谓‘改邪归正’的怪异。不可能吧?那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吗?难道说那不止是传说,真得有某位神明在偷偷用玩家和怪异做那种实验?传说中,用玩家和怪异合体,就能诞生拥有着光明之心的怪异。难不成你就是其中之一的产物?” 眼看自己就要变成怪异和玩家的合体实验产物了,叶洛忽然觉得这人还是闭上嘴比较好。 他打了个响指。 “啪——” 那男人喋喋不休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捂住喉咙用力连续“咳”了起来,像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好半天,他才抬起眼睛,眼神诡异地盯着叶洛,连退好几步,一脸警惕:“你……是和【瘟疫】签订了契约吗?” …… …… 紫笔文学 二十五、【幸运】的神名 叶洛当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对方的态度未免也太过友善和放松了——【玩家】见面,即使不至于剑拔弩张、大打出手,但也理应是慎行慎言、互相戒备。因为,这就是《厄诡游戏》所营造的森冷氛围。 实际上,《厄诡游戏》并未直接鼓励玩家厮杀,可是它似乎也并未设置规则限制玩家的斗争,这种态度看似中立,实则是冷酷。偏偏又加上了游戏中“十三个分区”的设定,进而塑造了一种对立的氛围,迫使玩家之间不得不相互防备。 其实,叶洛也曾疑惑过,既然《厄诡游戏》的初衷是号召玩家对抗怪异,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玩家团结一致,又为何会培养出如此冷酷的游戏氛围? 怪异杀玩家,怪异杀怪异,玩家杀玩家—— 简直就像是在“养蛊”。 另一边。 那人见叶洛不回答,又问了一句:“不是【瘟疫】,你难道是与【疾病】签订了契约吗?” 叶洛微微眯起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试探性地说道:“初次见面就互报家门,你不觉得交浅言深吗?” 那人一呆,问道:“刚才,是你救了我对吧?” 叶洛点头。 “那不就得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你救了我,而不是乘人之危,足够说明事情了!” “说明什么?” “说明你是好人呀,也说明我们的交情已经很深了。”他咧嘴笑道。 这人面无表情的时候还好,因为那双锋利的双眸,身有一股冷峻的气质,可是一旦笑起来,两只眼睛便眯成两条缝,根本看不清楚瞳孔,顿时涌起一股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看着那张脸,叶洛竟然有一种看见小灰在傻笑的错觉。 他捏了捏眉心,心中告诫自己先别急着下判断。能在《厄诡游戏》中存活下来的人,即使原本性格中有着几分呆萌,也应该早就被【怪异】磨砺殆尽了才对。 他说:“你应该先自报家门吧?” “喔。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人一口应下,“我叫李明空,契约对象是【空间】。” 空间——是掌握空间之力的神祗吗? 叶洛想起刚才那一幕幕,破碎虚空再加上转移物质,确实像是空间的力量。 只可惜他并不清楚【空间】旗下的玩家是否也隶属于“十三区”。小灰虽然说过十三区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她也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及其所属的神祗。 叶洛沉吟半晌,道:“李明空不是你的本名吧?” 李明空点点头,“当然。《游戏》中用本名,也太不谨慎了。” 叶洛略微一惊。原来这人还知道“谨慎”这个词语。 只是还不待他改观,就看见李明空咬牙切齿道,“之前就遇到过一个玩家,我把本名告诉她,差点被那人害死。” 还不等叶洛开口询问,李明空就自行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是一个‘逃生类’的副本,到了最后关卡,那头怪异本来是锁定在那个女人身上的,结果她在知道了我的名字后,硬生生将那怪异的‘敌意’全部都转接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我跑得快,差点就死在那一次副本中了。” “确实。”叶洛不动声色地点头,又问道:“但你刚才是什么情况?” “对哦,我一直没有说明。”李明空拍了拍脑袋,忽然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说道,“我的游戏职业是【记录者】。” 叶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关键词——“职业”。《厄诡游戏》中原来还有“职业”,为何他从来没听小灰和【系统】透露过相关信息。是因为他并未触发相关的条件,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面对李明空带有期待的眼神,叶洛只能点点头,“不错的职业。” “你不用恭维。”李明空摆摆手,“我明白这个职业很奇葩,但我确实很喜欢这个职业。” 他说着,脸上露出兴奋,“相较于杀死怪异,我更愿意将它们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它们的外形,它们的能力,它们的领域,它们的一切——将这世界上所有的怪异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纂写成一本《怪异手册》,这就是我想成为【记录者】的原因!”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狂热消退下来,摇头道:“只可惜其他人都觉得这个职业没有什么用处,就连我的姐姐也不支持我,她认为怪异天生就是怪异,打死就好了,并不值得留恋。” 打死就好了——还真是有够霸气的发言。 叶洛说道:“不过你姐姐说的有道理——面对怪异,确实是打死就好了。” “果然……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失望。 “但我不认同你姐姐‘怪异天生就是怪异’这种说法。”叶洛神色亦是肃然起来,脑海中闪过大猫和女人的身影,“怪异之所以是怪异,一定是有着原因才对。即使是最漆黑的恶念也必然也有着从白色渡染成黑色的过程。将这些原因和过程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随着叶洛缓缓说着,李明空的双眼越来越亮,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打断了叶洛的声音:“将这些记录下来……才是【记录者】的真谛!” “你说的太好了。这些就是我一直想要告诉我姐姐的。果然——”李明空目光炯炯地盯着叶洛,“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鬼言情剧台词? 看着李明空那热切的神情,叶洛脸色一僵。 就听见心愿在他心底偷偷发笑:“哥哥……这是告白吗?” “少看点偶像剧。” 他没好气地在心底说道。 叶洛看向李明空,“你说我是你要找到人,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意外来到这里的?” “是偶然,但也是必然。”李明空凝望着他。 心愿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了。 “说人话。”叶洛终于忍不住。 “我花重金购买了【幸运】系列的道具——”李明空说。 “什么系列?”叶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幸运】,诸神之一。”李明空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继续。” 叶洛心里古怪。虽然早就想到了,既然有厄运,自然会有幸运。但确凿地听到了这位神祗的名讳,还真得让他这个【厄运】旗下的玩家觉得别扭。 而当李明空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后,叶洛就不仅是别扭,更是愕然了。 李明空解释道:“【幸运】告诉我,接下来只要随机传送三次就可以让我大幅提升晋升【记录者】的可能性,于是我就开启了三次随机传送。第一次遇到了一座巨大的浮空岛屿,岛上全都是些不穿衣服的人,都长得奇形怪状,或是痴痴呆呆,要不然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不过不像是被人砍掉的,更像是天生如此。我问了一圈,但是谁都不讲话,就像是不会讲话。更诡异的是,他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明显在一点点增加。看得我毛骨悚然,于是我就传送走了。” 李明空又开始讲“废话”,半天说不到重点。不过叶洛倒是乐于听一听这些稀奇古怪的消息。在以“保持未知”为基本法则的《厄诡游戏》中,【怪异】的消息比金钱还要珍贵,怎么都不会嫌多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未来会不会也遭遇这些【怪异】。 “第一次还好,虽然情况诡异,但我没怎么受到【怪异】的影响。”李明空继续说道:“第二次就是险死逃生了,我意外闯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房间里,那房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客厅,普普通通,没什么奇怪的,就是有一枚灰黑色、巴掌大小的球体漂浮在半空中,球体旁边还有一枚圆形时钟,以及一个人形玩偶。我觉得那球看起来挺有意思的,看起来软软的,手感不错,就伸手碰了一下。这一碰可不得了了——” “那火焰就突然出现,开始追杀你,是吧?”叶洛接话道。 “你怎么知道?”李明空讶然。 叶洛心中翻了个白眼。还真不愧是选择了【记录者】这个职业,与其说是胆子大,不如说是有些没心没肺了。 “看那火焰,应该是某位神祗留下来的。我这才明白,那火焰应当是在守护这些物品。”李明空接着说道,“我赶紧开了传送门就跑,那火焰居然也跟着追了过来,我这才发觉手中居然下意识拿着那球。” “然后就到了这里。”叶洛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是的!来到这里,遇见了你!”他一脸激动地说着,就要上前。 叶洛连忙抬手,示意打住,然后问道:“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球是什么?” 李明空茫然地摇头,“说起来,那个球呢?” “大概溶掉了吧。”叶洛不动声色地说。 叶洛是说溶在他掌心了,李明空则是理解为溶在了水中。 不过李明空倒是不觉得可惜,笑道:“溶了也好。省的未来那位神祗还要来找我的麻烦。那位神明的神格等级看起来比【空间】还要强,要是被盯上,那就麻烦了。这次要不是偶然进入这片空间,又遇到了你,那我就死定了。” 听到这话的叶洛,默默在内心给小灰头上加上一笔账。 而这时候的李明空也终于反应过来:“对了。你还没有自我介绍。” 叶洛自然也是不会自报真名,想了想,说道,“你叫我叶好了。” “好的。叶哥。”李明空很自来熟地说道。 但叶洛却有些不习惯,“你这年龄,都快奔三了吧。” “奔三?”李明空一呆,“我才十七,刚过生日没多久。” 那棱角分明的沧桑脸庞,你管这叫十七? 叶洛忽然想到了刚才李明空说过第一次传送到那座浮空岛屿上出现的情况。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他问道:“你刚才说‘那座岛屿上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会明显增加’,对吗?” 李明空点点头。 叶洛脸色古怪,“那你又是如何确定你自己没有受到影响的?” “那当然。我又——” 瞧见叶洛那眼神,李明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难道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对准自己,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我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看见他那满脸绝望的样子,叶洛怎么会猜不出实情。只能安慰道:“只是年龄变大而已,就当提前长大了。” “不、不是的。”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叶哥,我的性别也变了啊。” 叶洛顿时沉默,半晌才道:“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女性?” 他哭丧着脸点头。 “这……难道你自己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吗?从女性变成男性,可比年龄上的变化要显著多了。”叶洛问道。 他茫然地摇摇头,“我只顾跑路了,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 叶洛顿时哑然失笑。这该是有多大条,才会连这些显著的变化都没有知觉。 “叶哥……”李明空泫然欲泣,“我不会变不回来了吧?”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对方其实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但看到一个大老爷们做出那副哭泣的样子还是让叶洛颇为不适。 他按了按眉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问我?” “因为,叶哥你这么强,完全不怵这条压制着神性的江水……一定是已经闯过十多次游戏副本的高端玩家了。肯定知道怎么解决我身上的【怪异】才对。” 抱歉,我只是仅仅通关了一次正式游戏副本的萌新。 但他还是沉吟了片刻,尝试着推理起来:“目前看来,影响你年龄变化的,应该就是那座岛屿了。” “那性别呢?” “不确定。”他摇摇头,“那座岛屿之上并没有发生性别变化,对吗?” 李明空点点头。 叶洛说道:“那就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总之,目前有两个方法,一是回到那座岛屿上找出那导致你身上变化的【怪异】并解决它,你身上的异变也就随之消失,二则是用外力直接抹去你身上的变化——我想一些神祗应当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吧?” 叶洛有条有理地道来,让李明空内心的不安也慢慢散去。他收起啜泣,点点头:“有的,就是【除烬】道具一般都有些贵。不过姐姐应该会买给我。” …… …… 紫笔文学 二十六、垂直的江水 “除烬”——这个词语,让叶洛很在意。 【烬】是指怪异的痕迹,“除烬道具”从字面理解当然是“除去怪异痕迹的道具”。其实不难理解,既然存在【怪异】,自然也就有着可以除去【怪异】的道具。 叶洛奇怪的是,为什么《厄诡游戏》中根本没有提起过?【系统】没有说过,游戏中也没有类似的商店设置。 “叶哥,我明白了。”李明空抹了抹通红的眼睛,振作了起来:“接下来我会先回到我姐姐那里寻求帮助。” “这一次还好是遇到了叶哥你,要不然我真是绝望了。”她忽而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叶哥……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刚才说过了,我是在【幸运】的指引下来到这里的,因为叶哥你可以帮助我的【记录者】完成职业晋升,所以——” “先说好。我并不知道如何让你实现职业晋升。”叶洛自知不是什么“高玩”,也不想欺骗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自然是先把话讲清楚。 “我明白。每一个职业都是独一无二的,晋升路线无法传授的。我只是想——”她犹豫再三,终于咬牙说道,“这一次是来不及了。下一次,叶哥你参加游戏副本,可不可以带上我?” 叶洛还来不及回答。 就忽然听到脑海中,【系统】迫不及待地发出声音—— 【任务发布——】 【任务内容:接受李明空的请求。】 【任务奖励:无】 【任务惩罚:异化】 叶洛险些冷笑出来—— 这【系统】就差没明写着“赶紧给我接受李明空的请求,要不然就变成怪异”这句话了。任务惩罚也不再是“死亡”,而是直接改成“异化”了,看来也是看出来了他并不畏惧死亡。 叶洛微微眯眼,之前本来模糊的一个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不过即使【系统】并未布置任务,叶洛本也准备答应李明空的请求。 别看这小姑娘不怎么靠谱,但是【空间】神祗赐予她的能力确实强悍,无论是开传送门还是那处于防御状态下的蓝色粒子,都是极为有用的能力。 如果叶洛也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就可以干脆利落地离开这方世界,也可以直接飞到天上与那灰鲲正面对战了。不至于一直这样被动挨打。 李明空听了叶洛的称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空间】之力与【记录者】相互耦合作用下产生的结果。我的两个能力,一是空间传送,可以让我进行短距离的定向传送以及超远距离的随机传送,二是守护状态,是只有当我处于临死关头才能够发动的能力,在那种状态下,小蓝——就是空间粒子——会守护着我,但我也会动弹不得、失去感知。” 叶洛听明白了。这两个能力,一个是用来跑路的,一个是用来防御的。虽然确实强悍,但这是在牺牲了进攻性技能才换来的。 李明空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在我的设想中,【记录者】不需要攻击技能,因为我只是旁观者,只要在保证不死的情况下,尽可能记录下【怪异】的能力就好了——这就是我在脑海中假象出来的职业模型。” “可如果没有攻击能力,只是活下来,你该如何完成‘击杀怪异’之类的任务?”叶洛问。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李明空得意得说道,“所有的任务,我都只会选择【活下来】这个必选任务,其他的任务,我一概不接。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开传送门,直接脱离游戏副本。” 脱离游戏副本,原来还可以这样——确实是够便利的能力,打不过就退出游戏。 “不过总会遇见‘解开副本起源’之类的必选副本任务吧?”叶洛想起了《猫鼠游戏》中的起源解谜任务,以及《花鸟市场》中的填空题任务,“这样的任务,即使活下来,要是无法完成任务,也会受到任务惩罚吧。” 李明空一呆,“叶哥你说的是资深玩家才会在高端副本中遇到的困难任务吧?一般的玩家只会遇到‘活下来’之类的任务,根本不会接到其他必选任务。叶哥……你果然是高玩!” 听了这话,叶洛的脸色顿时有些黑。让他脸黑的不是“高玩”这个称呼,而是他在《厄诡游戏》中的遭遇与李明空所说的截然不同。 其实很久之前他就怀疑过了,目前以来,他所遭遇的游戏是不是也太难了?真的不是【系统】偷偷调高了难度吗? 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放下。 叶洛正色道:“我并不是什么高端玩家。经历的【怪异】次数应该还没有你多。” “我明白的。高端玩家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高端玩家的。”李明空给出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这叫做扮猪吃老虎。” 他只能无语地摇摇头。最关键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他并未被这条江水所压制。 可能是因为【厄运】的神性太低,根本不算作是神明,所以也就没有被这条江水所针对? “叶哥……”李明空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刚才那个请求,你答应吗?” 叶洛沉吟半晌:“我可以答应。但我必须说好,你若是希望我可以带你通关游戏副本,那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说到底,叶洛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游戏副本中存活下来。 “明白!我其实对通关游戏副本也不感兴趣,只是想见识更多的【怪异】。”李明空一口应下,“叶哥你到时候不需要理我。遇到危险也没有必要救我,我可以自己处理的。” 小姑娘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对自己的两个逃生技能很有信心。叶洛却在心中摇摇头——若是遭遇了大猫,李明空凭借那两个能力,确实是可以活下来。但她若是在花鸟市场中遇到灰鲲,一旦被植入了“自我清除hp念头”,恐怕还来不及退出游戏副本,就已经自我清除hp成功了。 不过叶洛却也可以理解李明空为什么还能保持着这么单纯和大条的性格了。一是她的能力在面对一些物理系的怪异时,确实是无敌的,二则恐怕是因为李明空口中那个“姐姐”了。 虽然李明空只是三言两语间谈及了那个“姐姐”,但已经将其强悍的形象勾勒了出来。在那种姐姐的护佑下,李明空的游戏经历,即使算不上顺风顺水,也是有惊无险吧。 但叶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情—— 在《厄诡游戏》中,这种心态可活不久。 叶洛忍不住提醒道:“若我是心怀歹意之人,你现在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可是……叶哥,你不是救了我吗?”见叶洛态度严肃,李明空的脸色也有些忐忑。 “我救了你,可能只是想要套出你的信息——就像现在,基本上你的所有信息都被我知晓了。我再想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明空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退后半步,但旋即又露出笑容,说道:“不会的。【幸运】既然指引我来到这里,就说明我的运势是上佳的,不会遇到危险。叶哥你也肯定是好人。” 这小丫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过他倒是对那位【幸运】神祗起了兴趣:“【幸运】的原话是什么?” “是一首诗歌。”李明空轻声朗诵了起来—— 【不设锚点的门, 【三番过后, 【记录者的书籍会增添新的篇章, 【代价是遭遇真实的厄运。】 “这首诗……”叶洛咀嚼了两三回,脸色便渐渐有些古怪。 “不错吧。这可是我花重金购得的占卜诗。”李明空得意地笑道,“‘三番’和‘不设锚点’就是指随机传送三次,下一句是指【记录者】的职业会有新的提升。合起来意思就是‘只要我随机传送三次,就可以遇到让我的【记录者】职业晋升的契机’——也就是叶哥你啦。” “最后一句呢?你怎么理解的?”他问。 “那是启动【幸运】系道具的必然代价。”李明空解释道,“相较于其他神祗,【幸运】能力涉及到命运,所以启动道具的人有得必有失。这次我遇到了叶哥你帮助我职业晋升,那么,之后也会遇到一些倒霉的事情。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只要可以让我实现职业晋升,就算遇到什么厄运也都无所谓了。叶哥,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若是我告诉你,我所属的神祗就是【厄运】,你就明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但叶洛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种种不对劲的经历告诉叶洛,他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游戏助手是【厄运】这一事实。 “总之,神明是不会出错的。我百分百相信叶哥你就是我的‘幸运’!”李明空握紧了双拳笑道。 一个快三十岁的成熟男性的脸做出这样萌萌的动作,着实有些违和。 叶洛只能微笑,转移了话题:“呃……你要如何加入我的游戏副本中。据我了解游戏中并没有组队这个选项。” “是的。所以需要一些道具。”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了上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感的小铁盒,巴掌大小,里面装的是一堆图钉,蓝色的帽、银色的短针,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办公用品。 她从盒中取出一枚帽子的蓝色最为深沉的图钉,递给叶洛,边解释道:“这是我用来传送的锚点。下次,叶哥你在进入新的游戏副本后,可以将这枚图钉刺入你头顶的平台之上,我就可以传送过来。” 这么简单? 这倒是让叶洛不免惊讶。 “其实限制条件也很多。必须要是叶哥你亲手刺入才可以,游戏副本所在地也不能距离我太遥远,而且也不是百分百就能传递成功。还有其他一些很麻烦的条件……” 眼看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叶洛连忙抬手打住。 “我明白了。”叶洛正色道,“但我也有一些问题需要你的帮助。” “我正害怕叶哥你不提要求呢。”李明空松了口气,笑道:“尽管说吧。” “你了解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吗?”他问道。 李明空摇摇头,说道:“第一次来。但我之前有听姐姐说过一次——诸神并未掌管着全世界,有些地界甚至于连神祗也不愿意前往。这里应该就是那些辖区之外的地界了。” 叶洛点点头,道:“我直说好了。其实,我是在追寻【怪异】的过程中,偶然抵达这里的,虽然【怪异】事件已经初步解决了,但却不知道如何返回现实世界。” “这个……”李明空露出为难的神情,“叶哥,不是我不帮你。我虽然有方法脱离这里,但是我开辟出来的空间隧道没有办法给其他人使用。其他人进入空间隧道,只会被空间粒子绞成碎片。” “我明白。”叶洛也不遗憾,他大概猜测到了这一事实。要是李明空的空间转移还可以带人,那未免强度也太离谱了。 他沉吟半晌,说道:“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选择。一是继续呆在这里,等着【系统】开出传送门,二是顺着这江水继续向下漂流,或许会有新的收获。但现在这个情况下,我没有办法权衡弊利。” 还不待他说完,李明空就眼前一亮,说道:“这我倒是可以帮到叶哥。与【空间】签订契约后,我对于空间的边缘和交界处是很敏感的,如果说这条江水往下是通往其他空间的话,我应该是可以察觉到的。” 说罢,他便闭上了眼睛,似乎进入了一种感觉状态之中。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面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没有察觉到变化?”叶洛问。 她摇摇头:“不是的。察觉到了变化,但是那种感觉很奇妙。要说明这种感觉之前,我需要先跟叶哥你解释一下我所理解的空间。” 叶洛示意请说。 她沉吟片刻,说道:“在我看来,空间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一个个具体的点,点构成线、线构成面、面构成三维空间,但总归都是点——这是我在与【空间】签订契约后自然就领悟的‘法则’。” 叶洛默默听着,脑海中同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玩家发现“关键秘闻”】 【鉴于秘闻等级≥lv3,待玩家脱离当前环境后,玩家的《厄诡游戏》将正式开启“秘闻系统”。】 另一边,李明空继续说道:“每一个独立的空间都是由不同稠密度的点线面所组成的,我将其称之为【空间密度】——这也是我察觉空间变化的主要依据。” 她指着这条江,说道:“这片空间的奇怪之处就在于,空间密度变化太频繁了。顺着这条江向下,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而且呈现出一种非常明显的减小趋势。几乎就像是,这条江被均匀地划分成了一个个独立的空间。” 叶洛点点头,忽而问道:“空间密度大小与空间位置的相对高低有关系吗?” 她摇摇头:“关系不大。除非……这些空间本身就是连续等分的,那么高度的变化确实有可能影响空间密度。空间在纵坐标的位置上越高,密度也就越高。” 叶洛猜测道:“就像重力势能?相对越高,则势能越强。” “准确来说,应该是受到重力势能或者说是【重力】的影响,所有才会有空间密度上的变化——这是我姐姐的说法。”李明空说道。 “嗯。你的姐姐果然很厉害。”叶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嘿嘿。我的姐姐确实很厉害……”听到有人赞扬她的姐姐,小姑娘顿时有些傻傻地笑了起来。忽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把叶哥你介绍给我姐姐。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叶洛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确定的?”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你们的气质很相似,都是那种面对困境,却一点也临危不乱的冷静性格。”李明空说着,眼神期待。 “啊。是吗?”叶洛不置可否。 见叶洛态度不怎么积极,李明空连忙补充道:“叶哥。我姐姐长得很漂亮的。” 叶洛哑然失笑。他不感冒的点可不是这个—— 他只是觉得,性格相似的人可不一定就会成为朋友,这一点,他和他的前女友已经证实过了——两只刺猬,是没有办法取暖的。 见她还要开口,他率先说道:“明空,你先按照江水逆流的方向感知一下空间密度的变化。” 李明空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不一会就轻“咦”一声:“很奇怪,密度也是呈现下降的趋势。” 两个相反方向的空间密度都是呈现下降的趋势,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是“巅峰”位置。 “果然如此。”叶洛却并不奇怪,只是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带着些许阴霾,“如果我没猜错,这片空间、这条江是一个——【循环】。” “循环?”李明空茫然。 “嗯。解释循环之前,我想先说明我关于这个空间的第一个猜测。”叶洛指着身下这条长江,“这条江水,应该被看作‘瀑布’。” “瀑布?”李明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对啊!如果是从天而降的瀑布,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空间密度会有递减的变化趋势了。” “瀑布只是我的比喻。但总之,目前这条江的流向其实不是水平的横向,而是从天而降的竖向。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正处于空中之中。只是受到【怪异】的影响,让我们无法察觉。” “可是……如果是瀑布的话,既然我们这个地方的空间密度是最高‘巅峰’,也就意味着我们正身处于瀑布的最高点才对。”李明看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并不像是瀑布出水口的样子。” “这就是我要说的‘循环’。我说的循环,是指这条瀑布的末端连接着起点,构成了一个空间循环。你可以想象……一个事物,从天而降,在砸落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又回到了天上。” 叶洛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的拳头,举到最高点,快速向下落,直到落到水面,炸成五根指头,又倏然回到最高点握成拳头——完成了一个循环。 “这就是我所说的【循环】。”叶洛缓缓收回手,眼帘微垂,瞳中流光带着寒气。 此刻,他瞳底倒映的是,花鸟市场中那些自我清除hp少女坠落时候在天空划过的痕迹。 …… …… 紫笔文学 二十七、诸神的游戏 让叶洛立刻反应过来这条江水可能是“一条循环的瀑布”的,正是《花鸟市场》副本中,那场少女自我清除hp循环事件。 如果将此刻身下的浑浊长江看作是一条高悬天际的瀑布,那么,那些少女就可以看作是一条条金鱼。她们顺着瀑布一跃而下,直达地面,摔得七零八落,可下一刻却又回到了瀑布的出水口,重复前一秒的坠楼事件。 叶洛不知道这条江水是否真得在《花鸟市场》中发挥了某种功能,但他既然是在追踪着灰鲲事件中抵达了这里,就很难不将两者联系起来——或许就是这条江连接了灰鲲与现实世界,从而构成了自我清除hp循环? 若真是如此……他该如何【斩】碎这条可以压制神性的长江? 实际上,他刚才已经用离析术看过了——这条江水似乎并不属于【怪异】,因为他即使在离析术的状态下看过去,这条江水依旧还是江水,并未被离析术所解析。 他无论是将离析术的聚焦目标凝聚在一滴水,还是扩张到整条长江,都无法解析。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不然就是这条江是“活物”,要不然就是他的离析术太低级了,还不足以解析这条江。 关于第二个猜测,叶洛早有预料。 既然他的【不死】会有着“死亡权柄”这种基础条件,一旦“死亡方式的权柄”压制了他的【不死】,他就会彻底死去。那么,【离析术】也必然存在着无法解析的事物。最简单来说,他就无法解析那些厄运粒子。 到未来,说不定也会遇到连离析术也无法解析的怪异——这是叶洛之前隐隐有过的推测,只是不曾料想,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 “叶哥,你没事吧……” 李明空不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叶洛的念头。 他立刻反应过来,收起眼中的阴霾,看向李明空,摇头说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呼……现在好多了。叶哥你刚才的眼神真的有些可怕。”李明空拍拍心口。她以目前这个大男人的外表做出这个少女感十足的动作,看久了居然也并不觉得违和了。 她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叶哥你果然很像我的姐姐。刚才你那副漠然肃杀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姐姐在对峙怪异时的战斗姿态。我说真的,叶哥,你和我的姐姐一定要见上一面!” 眼看她又要喋喋不休起来,叶洛只好随口应下,然后说道:“明空——” “叶哥叫我小空吧。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小空,既然已经大致了解了这条江水是循环,那么,我也猜到如何出去的方法了。”他说道。 她露出好奇的眼神。 “只要顺着这条江水一直向下流,直到回到这里,完成了一个循环,理应就可以离开这里。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也是目前唯一的可选答案了。”叶洛说道,“至于你的锚点,我就收下了,下次开启游戏副本的时候,我会根据具体情况考虑是否要让你参与进来的。” “请一定要让我参与进来!”李明空央求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洛不为所动,“我会根据怪异以及游戏任务的具体情况,来权衡弊利的。我可不想找多一个人来送死。” 李明空吐吐舌头。一副根本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叶洛也不再多说。他知道,李明空目前以来的游戏经历过于一帆风顺了,在并未切身遭遇到绝境之前,她是不会意识到的—— 即使是诸神,在真正的【怪异】面前、真正的大恐怖面前,恐怕也只能噤若寒蝉。更何况,他们这些借助着诸神之力的人类。 …… …… “咔咔咔——”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蓝色的蛛网状裂纹出现在虚空中。 叶洛这一次得以亲眼看见那传送门是如何打开的。 李明空右手缠绕着蓝色的粒子,五指在虚空中轻点,挥洒着冰蓝色的粒子。她的动作看似随意而毫无章法,但叶洛结合她之前说过的空间法则,大致可以猜测到她在干什么。 她应该是在触摸那些只有她才可以看见的空间中的点和线。按照她的说法,想要开启传送门,她需要先找到这里空间最不稳定的地方,拨动那些点线,才能打开空间隧道。在进入隧道后,再根据具体的空间坐标,抵达其他空间。 这里空间最不稳定的地方当然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准确来说,应该是叶洛刚才【斩】碎那栋大楼的地方——那栋大楼从灰色迷雾世界中硬生生挤进来,自然是引起了空间的紊乱。 李明空说过,她当时被那红色的神祗追杀的时候,慌不择路,随意打通了传送门,选择了一个距离较近且空间正处于强烈波动的地方,于是就来到叶洛这里。 听到这里,叶洛只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如果叶洛并未进入这片空间,又或者是在进入这片空间后不是那么巧合,正好在李明空准备开启传送点的这个时间节点前后摧毁了那栋大楼,引起了空间震荡。他与李明亮也就无法相遇。 而他一旦想到,这一切都是在【幸运】的指引下实现的。他的内心就不得不浮现一个可能性——【幸运】的那首占卜诗歌,根本不是引导李明空找到职业晋升的契机,而是为了找到【厄运】。 幸运与厄运—— 这一对听名字便知道定然是宿敌的神祗。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位【幸运】只是想要看一看【厄运】过得好不好、吃的饱不饱。也因此,他一直没有透露出他是【厄运】旗下玩家的这一事实。 “嗡——” 随着李明空将一枚图钉刺入虚空中,蓝色幽光大作,传送门彻底形成。 她站在入口处,浑身沐浴着蓝光,望着他,一脸不舍:“叶哥,我要走了……” 叶洛哑然失笑:“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 “是的。但我还是很舍不得。”她咬了咬唇,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开了口,“叶哥你不知道……其实因为【记录者】这个职业,我在玩家中的风评很不好。” “能想象到。”叶洛并不出奇,“若是单人任务还好,如果遇到了团队副本,只负责逃跑却没有半点进攻能力的队友,确实让人不喜。” 她立刻露出愕然的神情,“原来叶哥你知道,那你还——” “我并无所谓。”叶洛一顿,“而且你要意识到,很多人厌恶你并不是因为你没有作为。真正的原因是,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怪异】手中活下来。” 李明空眼神便有些茫然,“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这就是嫉妒。即使天才与普通人不存在交集,也会被庸人所忌恨。更何况这还涉及到生死之间。” 毫无疑问,李明空就是天才。 叶洛在心中叹了口气—— 小姑娘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如果这就是她姐姐照顾妹妹的方式,那就由我这个真正的“妹控”来纠正吧。 “小空。”他神情忽而严肃。 “什、什么?”李明空也有些紧张起来。 “一定要顺利变回你原本的样子。”一顿,他说出了令李明空一脸迷惑的话,“即使是我这个标准妹控,面对一个比我年龄还大的男人,果然还是很难控起来。” 见李明空满脸疑惑,叶洛微微一笑:“你就当作是祝你顺利的话了。” “嗯!”这句话她听明白了,重重点了点头。 “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觉得涉及到隐私,可以不用回答我。”叶洛说道。 她一口应下:“没事的。叶哥,你说吧。” 他问道:“第一,小空你是如何获取职业的?” “如何获取?”李明空眼神茫然,“不是进入《游戏》的时候,【系统】就让玩家进行选择了吗?每一个玩家都有吧?” 抱歉,我这个玩家就没有。 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叶哥,你问的是‘双职业’吧?这个属于高端玩家才会涉及的任务,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我的姐姐。她最近好像在参与类似的任务。” 不。我问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单职业。 叶洛吐出一口气,对之前的猜测更加明确了。但是否果真是如此,还有待他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奇怪。”叶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游戏》的全称是什么?” “全称?” 她歪了歪头,说道:“《诸神游戏》呀。” …… …… “叶哥,我走啦,祝你顺利回去呀。我们下次再见。” 李明空热情的声音伴随着那幽蓝隧道的消失戛然而止。 听见她的话,叶洛微微一笑,继而猛地皱眉。他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沉思半晌,却得不出答案。 他只能摇摇头,将这一切归结于短时间之内获取了太多的信息量,以至于现在听见什么都非常敏感。 是的。 叶洛的脑子里正有无数的疑惑,有待一一解析。 他看了一眼肩头还在昏迷中的沈沫,又眺望了一眼似乎望不见尽头的长江。 “看起来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边漂流边思考吧。” 灰雾如盖,笼罩在长江之上。 江水冰凉,水势不急不缓。 叶洛背着沈沫漂浮在江水上,视线扫过周围。 漂流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若不是江岸的灰色迷雾壁垒会不时翻涌一下,叶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嘱咐心愿帮忙留意周围的变化,叶洛就开始聚精会神地总结和分析现在得到的所有信息。 “首先,同样也是最重要的结论——这个世界,存在两个《游戏》。一是我所处的《厄诡游戏》,二是小空所在的《诸神游戏》。就小空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以知道,这两个游戏绝对不仅是名字上的区别,而是有着更加本质的区别。 “目前可以明确的是,两个游戏都是【诸神】对抗【怪异】的游戏背景。同时,两个游戏都存在类似于【系统】、游戏副本、玩家这样的基本元素。 “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许多的迥异之处。这其中,最大的不同之处是——战斗体系。在《厄诡游戏》中,【怪异】既是对手,可也是武器素材。对于玩家而言,诸神的力量在面对【怪异】之时,虽然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但决定性的力量依旧来自于【怪异】——这一点是小灰早就告诉过我的——虽然十三个游戏分区利用【怪异】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归根到底都是利用怪异对抗怪异。” 如果要将《厄诡游戏》比喻成一部现实作品,那么或许就是《大剑》了——大剑们在斩杀妖魔的同时,也在借助着妖魔血肉的力量,稍有不慎过度使用妖魔之力就会沦为妖魔。 “可《诸神游戏》完全不是如此。在《诸神游戏》中,玩家所获取的决定性的力量是【诸神之力】和所谓的职业。力量的来源和使用方式都十分‘安全’,与怪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怪异和副本就类似于普通网游中的怪物,会给予所谓的经验值和金币,但并不会暴装备,更不存在直接从怪异身上汲取力量。” 叶洛一边回忆着李明空的话,一边推理着。 他在得知两人所说的《游戏》根本不是同一部游戏后,便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她一些关于《诸神游戏》的细节。但他不敢问得太过深入,因为就在他听见李明空说出“诸神游戏”四个字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也报警般炸出了【系统】猩红的字体—— 【任务发布——!】 【任务内容:不得以任何形式将《厄诡游戏》的存在告之《诸神游戏》的玩家!】 【任务时长:永远】 【任务奖励:无】 【任务惩罚:叁级异化】 叶洛不知道“叁级”的异化是什么程度的异化,但在看了任务内容后,他万分明确了一件事情——《厄诡游戏》的【系统】与《诸神游戏》的【系统】绝对不属于友好阵营! …… …… 紫笔文学 二十八、三方的势力 由于【系统】明令禁止“以任何形式向《诸神游戏》的玩家透露《厄诡游戏》的存在”,叶洛在向李明空提出问题的时候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露出马脚。 是否信任李明空还是二话,主要的问题是李明空的性格过于大大咧咧了。面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她都可以将一些要害信息全部脱口而出,要是与她的姐姐聊天,还不将两人之间的对话抖落个干干净净? 李明空可能不会觉得叶洛的问题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她的姐姐呢?是否会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一旦她稍有怀疑,恐怕就是叶洛的无妄之灾。 所以,叶洛只能佯装不经意地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不过毕竟是叶洛,虽然只是一些轻描淡写的问题,但也足够他推测出大量的信息了。 “这两款游戏——《厄诡游戏》与《诸神游戏》——应当是同一个游戏公司制作出来的。因为无论是游戏背景,还是主体元素,都完全一致。” “虽然是同一个公司,但这两款游戏存在明显的分级区别。如果说《厄诡游戏》是r18的游戏,充满了血腥与暴力,那么《诸神游戏》则属于r12的游戏。从玩家存活率难度而言,《厄诡游戏》明显要高上一个量级。” 这里的“游戏分级制度”,当然只是比喻。因为如果真要分级,这两款游戏毫无疑问都要被归于“不适合人类参与”的恐怖游戏中。 推测到这里,叶洛的脑海中已经拟定了一个模糊的世界架构——关于《厄诡游戏》和《诸神游戏》,关于诸神与怪异,关于整个世界。 “如果说这两款游戏的制作人是同一团队。那么,可以推测出来的是,这一批游戏制作者因为某种原因,在制作游戏的过程中分道扬镳分崩离析了,并且最终形成了两批人。” 想到这里,叶洛脑海中闪过的是【副本制作人:γ】这条久远的信息。当初在看见【系统】介绍《猫鼠游戏》这一副本的时候,他曾猜测过“副本制作人γ”到底是指谁,是否是某位神祗? 之后,离开了《花鸟市场》副本,他又猜测过,除了神祗与怪异之外,是否还存在着第三股势力? “现在看来,果然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也就是包括γ在内的游戏(副本)制作人。” 既有的线索在叶洛的脑海中盘旋,将过去散乱的伏笔也一一收回,仿佛一块块拼图,完美地拼贴在了一起。呈现在叶洛眼前的是一个大胆但是可能性极高的猜测—— “这些游戏制作人团队在分崩离析后,并未放弃制作游戏。其中,一部分人制作了《厄诡游戏》,一部分人制作了《诸神游戏》。而从这两个游戏的区别之处,就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当初的游戏制作人团队是因为什么分歧而分裂的——那就是‘战斗系统’。” “在《诸神游戏》中,玩家的战斗力完全以神明之力为mp,并基于所谓的‘职业’,衍生出相应的能力。以李明空为例,她的契约对象是【空间】,所拟定的职业是【记录者】。这两者叠加在一起,构建出了她的能力——分别是空间传送和守护状态。” “毫无疑问,这是一套非常安全而成熟的战斗系统。因为‘诸神’与‘人类’是同一阵营的,借助【已知】的力量当然要比借助【未知】的力量更加稳妥。” 叶洛微微眯眼。 但这套战斗系统若真是如此完美,又为什么会出现当初的团队分裂事件,又为什么会存在《厄诡游戏》这一款看起来就是“残缺品”的游戏? 在叶洛看来,“战斗系统”的迥异只是分歧的表象,在这表象之下是理念的对立—— 其实从游戏名称已经可以看出来,《诸神游戏》的制作团队认为玩家应当利用“诸神之力”对抗怪异,而《厄诡游戏》的制作团队认为玩家应当利用“怪异之力”对抗怪异。 这才是两个游戏及其制作人真正的冲突点,也是不可调和的分歧点。 “遥远的当年……”叶洛仰起头,凝望着头顶的灰色苍穹,思绪飘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以料想,游戏制作人团队的分裂事件,绝对不会是和平演变。 否则,【系统】也不会如此紧张,连声警告叶洛,生怕他多言被另一侧察觉到《厄诡游戏》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诸神在这场演变中,扮演了如何的角色?下次要问一问小灰才行。”想到这里,叶洛却不禁哑然失笑。他有预感,小灰其实也并不知道多少详情。 “如果小灰果真是一问三不知,那就由我——来慢慢解析吧。” 叶洛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笑容,双瞳中氤氲着的光芒,明晃晃地透露着两个字—— 有趣。 …… …… 对于现在的叶洛而言,挖掘这些“谜题”既是兴趣使然,更是“求生方法”。 其实自从离开《花鸟市场》副本后,他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些事情。一方面,他对于“解谜”一类的事情确实很感兴趣,女人口中所说的“玩家死光了”令他忍不住深思,而《厄诡游戏》背后隐藏的真相更是让他有一股“食指大动”的欲望。 另一方面,“解谜”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他的“求死之心”——用一个不恰当的形容,那就是“人忙起来就没功夫伤春悲秋了”。 但因为灰鲲始终漂浮在头顶,令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真正沉下心推理这些过于遥远和飘渺的事情。 直到现在—— 他浮游在江水上。 天上是阴沉的灰色粒子结成厚厚的云翳,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面。 江水冰凉,但他却没有不适感,反而有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就像是,他本就该是属于这个地方的。 特殊的并不是他,因为就连沈沫这个普通人接触这片江水这么久了,体温也没有明显的下降,脸色反而由之前的苍白而变得红润起来。要是一般人在冷水中浸泡这么久,恐怕早就气若游丝了。 “心愿,有什么发现吗?”叶洛在心中问道。 幽灵少女回应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很熟悉。” “这里,很熟悉?这里是指这片灰色迷雾空间?” “我要感觉一下……” 得到叶洛同意的心愿从伞中钻出来。 幽灵少女飘飞在叶洛身侧,她凝神观察了一会,“哥哥,我想要到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 她向前方飘飞而去,在四周荡了一圈,倏然钻入了水底。 叶洛看着少女一下子消失在眼前,脑海中蓦然浮现之前江水扑灭火焰的可怕场景,心中猛地一跳,脸色陡变,下意识要喊出来,就看见她又飞鱼般从水中钻了出来,身上沾着的江水迅速从身上滑落,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疑惑,但显然是毫发无伤。 “哥哥,你怎么了吗?”返回来的心愿奇怪地看着他,“脸色不是很好。” 叶洛哑然,无话可说。 他当然是关心则乱。其实之前心愿也曾被江水洒在了身上,结果是根本无碍,这江水虽然克制神性,但对于其他存在而言似乎根本无害。只是刚才一看到少女消失在眼前,他的心一瞬间就慌了。 对于叶洛而言,“慌了”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情绪,比恐惧和愕然还要稀有。 “明明我之前还说要让心愿学会独立自主,如此看来,我自己不也是舍不得放手吗?”叶洛在内心叹气。 他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幽灵少女。 因为此刻叶洛胸口以下的身体都浸泡在江水中,心愿便以趴着的姿势漂浮在江面上,便于交流。 心愿的年纪似乎一直在增长,此刻的年龄接近了十三岁,幼圆脸蛋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展现出美人胚子的五官,四肢也抽芽般舒展开来,变得纤细而匀称。露在白色连衣裙外面的肌肤亮白胜雪,乌黑的长发与裙摆轻轻舞动,一滴滴江水从上面柔顺地滑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心愿的那一双眼眸,历经磨难仍然保留着一丝孩童的稚气与天真烂漫。就如同寒星几枚的黑夜,虽然不同于叶菲那盛夏晴日般的明媚双瞳,可是那轻柔但却并不弱小的星辉,更加惹人怜爱。 “哥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大概是见叶洛一直望着自己,怀疑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心愿茫然地在身上检查起来,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啊。头上居然还沾着水,真是奇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发拿到身前,用另一只手轻轻将水抚净。 少女白皙而修长的脖颈便露在了叶洛的眼中。 这本该是十分美好的一幕,可蓦然间,过去记忆中的模糊画面骤然闪现在眼前,与少女此刻的姿态完美重合,令叶洛呼吸微滞。 只是还不待他细看那记忆碎片的具体详情,一股身体错位的感觉,笼罩住了他。 叶洛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穿越空间”时候的感觉。经过漫长的漂流,他终于抵达这条“长江”的尽头了。 “心愿,回伞!”他低喝一声。 少女立刻遁入伞中。 叶洛搂住了身后沈沫的身体,右手紧紧握住黑伞,凝眸看向身前。 眼前依旧是江水不疾不徐向前流淌的画面,但是观察入微的叶洛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水浪在抵达某一个横截面的地方发生了明显的扭曲,那横截面前后的水花也发生了明显的错位。 与此同时。 一股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机器在遥远不知何处发出来的轰鸣声,渐渐在耳旁清晰可闻,并且愈演愈烈,令人耳膜震颤。 看来那就是瀑布的头与尾的衔接点了。 也就是【循环】的衔接点。 叶洛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准备着身体抵达那衔接点。 终于,他的手先触碰到了那无形的横截面,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只手立刻消失在了眼前,但他仍然有那只手的感觉,像是消失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他果然找对了地方。 但叶洛眼中并没有多少喜色,他尝试着用那只消失在眼前的手触摸着周围的事物,顿时脸色微沉。入手触感一阵冰凉的液体,毫无疑问,仍然是江水——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那只手并没有脱离这片空间,只是顺着【循环】返回了起点。 这可不是叶洛的目标。不过—— “早就猜到了没有这么简单,如此一来……只能够看【系统】了。” 如果说这条江水是衔接着表世界的间隙空间,那么,这里必然存在着与表世界的重合之处——大概率就是循环的衔接处。同时,因为那重合之处最接近表世界,也应该是【系统】在这法外之地“信号”最强的地方。 既然叶洛没有办法凭借自己挣脱这个世界,那就只能依赖【系统】了。抵达世界重合之处,并且大声向【系统】呼喊求救信号—— 这就是他最后的逃跑路线! 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失败了,那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思绪之间,叶洛的整只手臂都消失在了眼前。 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他头疼欲裂,但他强睁大了双眼,准备好迎接下一幕—— 要么是【系统】施展伟力将他救出这个空间。 那么就是重新回到起点——意味着他彻底陷入了死局。 “来吧!让我看看——作为《厄诡游戏》之【系统】的你,到底有多大的权能,能不能让我脱离这片辖区之外的领域。” …… …… 【链……链……系统链接中——】 【系统链接成功!】 【玩家成功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 【支线任务:发现沈沫消失的原因——】 【任务已完成!】 【接下来将发布1……1……ssr……2项任务奖励:】 【奖励一如下——】 【1.脱离南城】 【2.获得1000点厄运粒子】 【3.获得5点自由属性点】 【4.获得“职业模型(空)”】 【5.获得某位神明的契约】 【6.获得“混乱”的青睐】 【奖励二如下——】 【1.获得玩家雷达】 【2.回到南城】 【3.获得“混乱”的青睐】 【系统提示1:玩家只能选择其中一项奖励。】 【系统提示2:玩家最好选择奖励一。】 【系统提示3:玩家最好选择奖励二。】 …… …… 紫笔文学 二十九、时空的穿梭 八月。 最是一年酷热之时。 午后的灼热阳光透过蓝色窗帘,落在叶洛身上,窗外是清脆的鸟鸣声以及逐渐聒噪的蝉鸣声。 但真正唤醒叶洛的是一阵饭菜香味,从门外渗进来,勾得他空空如也的肠胃一阵蠕动。 是谁在做饭?邻居家里传来的味道吗?可这味道不太像是隔壁传来的。 心中带着疑惑,再也睡不着,他干脆睁开双眼下了床。 对着镜子稍作整理头发与衣服。打开房门,正巧看见端着餐盘的幽灵少女,身前系着淡粉色的围裙,口中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从厨房中漂出来。 微风卷起客厅的窗帘,阳光乘势倾泄进来,将她的整个半透明身体渡染成淡淡的金色。 “哥哥,你醒啦?”看见他,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正好我还差一个菜,就可以吃午饭了。” 叶洛语气古怪:“心愿,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眼神落在幽灵少女身上的围裙上,那围裙与其说是穿在她身上,不如说是漂浮在她身前,连两侧的系带都没有打结。 “啊。这个。”少女先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菜放在饭桌上,解释道,“哥哥,我不是没有办法穿新衣服吗?所以就只能让围裙在身前浮空。” 心愿所说的“没有办法穿新衣服”是指她没有办法直接触碰到除了叶洛以外的其他物质,即使强行套上衣物,也会快速地从身上“滑落”——说是滑落,只是为了便于理解,那种状态更像是“不溶于水的油自然而然地与水分离”。 想到“不溶于水”,叶洛心中忽而闪过了昨日在那间隙空间中的一幕——当时的江水水滴似乎是滞留在了心愿身上,并未发生滑落的情况。 “对呀。这就是当时我觉得奇怪的情况。”听见了叶洛的疑惑,心愿也表示认同,“我浸泡在那江水中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叶洛想了想也得不出答案,忽而反应过来,“先别岔开话题——你这是什么打扮?” “厨娘都是要穿围裙的吧?”心愿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然后又补充道,“电视里的辛清颜就是这样穿的,围裙、狐狸耳朵、狐狸尾巴还有双马尾。对了哥哥,家里面有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吗?” “没有那种不正经的东西。还有,辛清颜是谁?” “最近很出名的人气偶像!哥哥你不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不混娱乐圈。”叶洛虚点了点她,“都说少看点偶像剧了,小心近视。” “幽灵才不会近视。”见叶洛还要说话,心愿连忙钻进了厨房里,只丢下一句——“哥哥你先坐,还剩下最后一道菜。” 叶洛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却并不生气,反而是不禁眼神一柔。 心愿“不十分乖巧”的表现让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小女孩了。 这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因为仅仅是肉体上从《花鸟市场》脱离是不够的,20年的地狱经历在脑海中塑造成了厚重的记忆阴霾,物质环境易于挣脱,真正困难而绵长的是如何让精神从那些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在这一方面,叶洛能够发挥的作用少之又少,真正的能量只能由心愿自己产生。 所以,看见心愿身上逐渐产生的变化,叶洛很难不露出笑容。 但很快,那笑容就收敛了—— 因为,还有更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 …… 坐在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叶洛的自然而然地落在右下角的时间日期上——八月十三号,随后便凝固住了。 “怎么会是十三号?”他眼中闪过一抹愕然。 叶洛记得很清楚,他是昨天——也就是八月二号——进入了那被灰色迷雾包围着的江水世界,而他在那空间中停滞的时间大约三到四个小时,就算他混淆了时间,上下浮动也顶多是半天。 可现在,时间居然跳到了十三号—— 这也就意味着,他起码在那江水空间中停留了十天。 相较于时间上的变化,他在空间上的变化,似乎就没那么值得惊愕了—— 昨夜,他在穿越那间隙空间与表空间重合之处的时候,听见了【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并快速做出了“他认为应当是最正确”的选择,然后回到了表世界。 按理来说,他既然是从南城一中的初中教学楼a栋进入的间隙空间,出来的时候也应当是回到那栋教学楼,可是他甫一睁开双眼,却被两道耀眼的车灯冲入眼帘,继而就是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狂风铺面,他下意识向身侧人行道一扑,这才没有被那迎面而来的轿车撞飞。他自己倒是并不畏惧被车撞,可身后的沈沫只是血肉之躯,要是被这么一撞,恐怕没有死在怪异手上,反而死在人类手中了。 那轿车一阵尖锐的刹车过后停了下来,司机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从车窗后探出来,看见叶洛两人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车撞到,终于长抒了一口气,随后便臭着脸丢下一句:“晦气!要喝酒去酒吧喝啊,在马路上真是找死。”说罢,扬长而去。 而这时候,叶洛也反应过来—— 校园里哪里来的车辆? 抬眼望去,这里分明就是一条陌生的公路。 时值午夜,明月高悬。 公路两侧的店铺早已打烊,没有灯火,只有沿路的路灯驱散黑暗,车辆也是稀少,只是偶尔勾勒出一抹光线。 叶洛的眼神落在不远处一块路牌上,上面写着—— “距离南城第三人民医院还有200m……吗?”叶洛神色微沉。 他知道南城第三人民医院,是南城前些年新建设的公立医院,当初他也曾经来这里检查过身体。 “可是第三人民医院不是在南城的北郊吗?”叶洛转身看向身后,确实隐约可以看见第三人民医院的高大住院楼沉默地伫立在远方,顶部一盏“十字”灯散发出幽幽红光,几扇病房外窗的光芒黯淡。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南城北郊。 “南城第一中学在南城的中心区,与医院的直线距离起码相隔二十公里。就算【系统】的信号再差,也不至于让传送地定位偏差到这个程度吧?” 难不成是因为他在“任务奖励”上的选择激怒了【系统】?它想要故意整一下他? 叶洛正在思索着,陡然间脑海中一痛,仿佛针扎一般的刺痛令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还好扶住了一旁的路灯架子。 “哥哥,你没事吧!”心愿发出焦急的声音。 他稳了稳身后的沈沫,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疲乏地说道: “没关系,大概是累到了。” 这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叶洛很熟悉,正是精神力大幅度消耗的副作用。 无论是【不死】还是【离析术】都没有所谓的蓝量,损耗的是叶洛的精神力,当他在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会下意识忽视掉那阵消耗,可是一旦放松下来,便会立即感受到那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巨大困顿。 之前在脱离《花鸟市场》副本后,叶洛在回到家中就因为那精神力的损耗而陷入昏睡。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醒过来,吃完了又继续睡,连续三天三夜。 这次也是如此,一个晚上,叶洛接连发动了【不死】和【离析术】,并且因为坠入了那未知的间隙空间,而不得不时刻保持高度的精神力集中,虽然这一次的精神力的损耗不如在《花鸟市场》中那么恐怖,但也是足以令他头疼如针扎了。 想明白这点,叶洛就知道今夜是没有办法继续调查了。 “回家吧。” 而后,他便用手机在平台上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家中。 安顿好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沫,叶洛强撑着精神完成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一头砸在了床上,不省人事了。 直到刚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十二点半了。只是没想到他所预料的“第二天”居然变成了八月十三号。 叶洛自然不会误以为自己睡了整整十天,最大的可能是他在脱离间隙空间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第十二号。 “这么说来,在那间隙空间的漂流过程中,我相当于用大约十天的时间,从南城一中走到了南城第三人民医院。” 叶洛打开了千度地图,勾选出了屏幕上的南城一中和第三人民医院,并在两者之间画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线,显示为21.3km。他凝视着那道线,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么说来,并不是【系统】故意捉弄我或者是搞错了传送点,而是因为我脱离间隙空间的位置‘本就应该’是在南城第三人民医院那个附近。” 可原因是什么? 想来应当是与间隙世界中那条江水有关系。叶洛自认为在那江水中的漂流距离绝对没有20公里那么长,但却在漂流的过程中跨越了大半个南城。 叶洛忽而心中一动,想到了李明空的空间传送能力。 “或许,这条江水也发挥着类似于【空间隧道】的作用,连接着学校和医院,只要穿越长江,就可以在两地快速来往。不过,时间的变化又是什么情况?是因为间隙世界与表世界的时间流动存在差异吗?这倒是有可能,因为我在《厄诡游戏》中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动速率也存在明显的差异。”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可是叶洛却感觉哪里不对劲。 叶洛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台漆黑的手机。 这台手机是装载了《厄诡游戏》的手机,除了可以启动《厄诡游戏》以外,只有最基本的时间等功能,并不能打电话,更无法联网,但也不需要充电。纯粹就是一台单机设备。而这意味着,这台手机的时间是不会联网校准的。 启动设备,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八月十三日,上午12:45。 叶洛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时间与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也就是“标准时间”是一致的。 可这反而不正常。 要知道,既然这台手机没有校准功能,那么,游戏副本与现实世界时间流动速率的差异,就会导致这台游戏手机的时间明显慢于现实世界——之前叶洛从游戏小屋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验证过了。 也就是说,如果只是时间速率上的变化,这台游戏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理应是“八月三号”。 可是,现在这台手机上的时间却与现实世界一致…… 难道说他真得在那江水中呆了足足十天,只是因为他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错误,所以才并未察觉? 可若真是如此,他早就因为“饿死”发动【不死】无数次了。不,恐怕他还来不及发动【不死】就已经饿疯了——只有尝试过“饿死”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恐怖和绝望的经历。当初满脑子“求死”的叶洛曾经体验过一次,腹部巨大的空虚差点逼疯了他,在那之后就再也不想尝试“饿死”了,甚至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 “哥哥,菜做好了哦。” 心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他吐出一口浊气,从那遥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合上笔记本,放到一旁。 两人围桌共食。 一荤一素,还有一个蛋花汤。 简简单单,但色泽漂亮、香气扑鼻,颇为令人食指大动。 饭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拿起筷子,叶洛忽而又放下,看向正捧着脸看着他的少女,问道:“心愿,你会觉得失落吗?” “嗯?哥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这些东西——”叶洛指着饭菜,“你吃不了。” “啊。我确实没有办法吃这些东西。因为幽灵少女不需要进食嘛。”心愿露出笑容。当看见叶洛颇为严肃的脸,她笑容微微收敛,继而说道:“其实确实会有些可惜,毕竟那么多美味的东西都吃不了。但是……相较于过去,心愿已经觉得十分快乐和满足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拥有正常的身体?”叶洛问出这句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在他看来,既然目前已经出现了【厄运】、【混乱】、【空间】等神明,未来会出现类似于【死神】之类可以复活灵魂的神祗,也并不稀奇吧? 只是令叶洛讶然的是,心愿很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没有哦。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完美了,要是太贪心的话,会遭报应的吧?更何况——” 她歪着头,看着他,露出动人的笑颜,“我很满足现在幽灵少女的状态——只能被哥哥看见和触碰,还能钻进伞里面被哥哥拿在手中——对于哥哥而言,我就是唯一的。如果变成正常人,这些就都做不到了吧。” 心愿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叶洛不禁动容。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开始刨饭。 他早就饿了,三两口就吃掉了一碗饭,高声说出“好吃”两个字,便将饭碗交给了身旁的心愿。 幽灵少女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晚饭,帮忙盛上了白饭。 淡淡的温馨与透过半透明窗帘的阳光一同流转在餐桌上,令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 …… 吃饱喝足。 叶洛先去客房里看了看沈沫。 自从在那栋怪异所幻化的大楼中找到沈沫,她就一直昏迷着。即使在那间隙世界中发生了那么大阵仗的事情,她也一直没有醒来。 “倒也好。免得我还要解释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 叶洛坐在床头,低头看着紧闭双眼的沈沫。长发海藻般铺开在白色的枕头上,她脸色红润、呼吸均匀,经过他基本检查,身体方面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醒过来。 叶洛也考虑过要不要送往医院用机器检查一番,但考虑到手中没有沈沫的身份证之类的证件,要是引起了怀疑,如何解释“这消失的十天”沈沫去往哪里了颇为困难,可能会横生枝节,让《厄诡游戏》有暴露的危机。 再加上,叶洛“久死成医”,基本明确沈沫身体并无大碍,基于自己的情况进行猜测她应该是精神力受损,好好睡上一觉就可以了,便姑且作罢。但若是时间长了,还是醒不来,叶洛便只能将其送往医院了。 返身回到卧室。 叶洛看着书桌上放着的两台手机,陷入了沉思。 这两台手机,一台是他自己的,一台是沈沫的——从那兜帽人的手中夺过来的。 他在那江水中浸泡了那么久,心思又一直系在怪异和谜题之上,根本无暇顾及裤袋里的手机,质量再好的手机,也比不上【系统】送的那台,泡那么久,也该坏了。 昨夜,叶洛姑且在陷入昏睡之前,将两台手机放在窗台上晾了晾,希望可以挽救一下。但可惜的是,他今天打开手机依旧没有反应,用吹风机吹了吹,也还是始终黑屏。 “果然只能拿去修理了。” 他自己的手机倒是无所谓,没有什么重要资料,而且也没人找他,坏就坏了吧。但是沈沫的手机中可是有着关于灰鲲事件的重要证据——当初与那兜帽人不期而遇不就是因为这台手机吗? 现在想来,那兜帽人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那里,并且第一目标也是这台手机,恐怕就是因为沈沫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吧? 叶洛还记得,沈沫在与他聊天的时候,正好是在谈及“关于灰鲲事件某个发现”的时候坠楼的。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叶洛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灰鲲在感知到沈沫将要说出某些重要信息的时候,为了阻止她,才让她堕入了那间隙世界之中。 否则就太不合理了——因为灰鲲可是一只有“原则”的怪异,它尤其钟情于年龄在十二岁上下浮动的少女,可并不会攻击沈沫这种“大龄女青年”才对。 “但那只怪异真得是……灰鲲吗?” 叶洛回忆起了在间隙世界中,他挥刀斩碎了那栋大楼,黑色的大学漱漱而落,灰色迷雾涌动之间,庞然巨物的阴影倏然出现,隐藏在灰色迷雾背后的硕大瞳眸向他射来冷漠审视的目光。 按理来说,它既然企图创造第二个“花鸟市场”,就应当是灰鲲才对。可若说它是灰鲲,那此刻天上飘飞着的那头怪异又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 叶洛当时与那怪异直视,内心虽然一惊,但却只是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这是不合理的。 叶洛囿于那头深海巨兽在他内心深处留下的阴霾,对于鲸状的怪物有着根植于内心深处的畏惧——那是物种上的天然压制,难以彻底根除——体现在身体上,就是当他看见鲸状怪物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地颤抖。 虽然随着他在《花鸟市场》中的经历逐渐习惯了这一变化,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身体的颤抖,但是并未彻底根除。 可是,当他看见那头怪异的时候,内心却并没有那种被天然压制的不适。 “是因为间隙世界的特殊?还是说因为我并未窥其全貌,所以并未触发那恐惧本能?” 而更让叶洛觉得可怕、更头皮发麻的猜测是—— 除了灰鲲,还存在第二只【怪异】。 “一只灰鲲就足够绝望了,现在居然还有第二只怪异试图入侵南城。南城不过是一座逐渐没落的二线城市,居然诞生了两只怪异,这应该是超一线城市的待遇吧。” 说到这里,叶洛看向窗外,阳光在他眼中流转,灰鲲清晰地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底。 “作为东道主的你,难道不该对入侵者发表一点意见吗?既然汲取了那么多的痛苦与绝望,好歹也有一些力量才对吧?” 他冷嘲着。 不过说起来,灰鲲好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就这么停滞在虚空上,若不是还偶尔摆一摆尾巴,叶洛真怀疑它是不是其实已经死掉了。 “但如果真得早死了,【系统】也就不会发布‘结束灰鲲事件’这一任务了吧?” 收回眼神,合上窗帘。 看也无解,索性不看。 叶洛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只望着水中游鱼的猫,想要吃鱼,可是又没有办法下水,只能试图寻找“在岸上也能抓住鱼”的方法。 所以他现在才万分期待沈沫的苏醒又或者是手机的复原,可以让他获得更多关于任务的线索。 叶洛在醒来后已经预约了上门维修人员,下午两点半就到。 这段时间,叶洛决定—— 好好研究一下【系统】的任务奖励。 …… …… 紫笔文学 三十、未知的恐怖 叶洛的思绪飘飞到了昨夜。 就在他的身体穿越那间隙世界与表世界的重合空间之时,【系统】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了脑海中,宣布支线任务的完成,并且给出了令人愕然的2项游戏奖励。 这两项奖励存在明显的差异。 “首先是在奖励的丰厚程度上——” 叶洛落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脱离南城、厄运粒子、自由属性点、职业模型、【混乱】的青睐,并画了一个大圈将这些关键词圈在了一起,表示这些同属于“奖励一”的内容。 然后他又在那大圈的旁边,写下了:玩家雷达、回到南城、【混乱】的青睐,这些词语是“奖励二”的内容,同样用大圈将这三个关键词圈起来。 “毫无疑问,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奖励一都要比奖励二丰富。厄运粒子和自由属性点不用说,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好东西,更何况还有‘职业模型’这种令人心动的宝物。” 根据李明空所说,《游戏》中的玩家在进入游戏后自动会收到“请玩家选择职业”的提醒,然后玩家就会在【系统】的提示下开始构思自己的“职业”。 之所以用“构思”的这个词语,是因为【系统】并不会直接提供类似于传统网游中“战法牧”的选项,它的做法是引导玩家自行在脑海中幻想想要成为的“职业”,然后再根据玩家脑海中确定的形象拟定出具体的职业模型。 例如李明空在初入《游戏》时,面对【系统】的提问,她在脑海中拟定的强烈目标是“纯粹地记录所有怪异的资料”,因此形成了【记录者】这个职业,后来又根据她所签订的【空间】神明的能力,形成了相应的技能。 上述这些信息当然不是叶洛直接向李明空询问的——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而是他通过既有信息推理出来的。 基于这些推测,叶洛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诸神游戏》中战斗系统更加具体的形象——玩家在脑海中所拟定的“职业”就像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机械模具,而所签订的诸神契约则是提供相应的能量液。只有当能量液灌入机械模具中,职业模型才会被激活,玩家才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超凡之力。 每个人所幻想出来的机械模具功能与形态都各自迥异,即使有着相似的模具,也会因为所签订的神明的不同神格,而产生相异的能力。这很好理解,如果说当初李明空签订的契约不是【空间】而是【时间】,职业能力也会变成“时间暂停”之类的吧? “从这个角度而言,每位玩家的能力其实都是截然不同的,而这会造成极大的‘未知’。这还真是——有趣。” 叶洛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其实如果他可以亲自体验一番,肯定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而他也很期待自己会获得什么【职业】,不过他可以猜测到,就他目前被“求死之心”缠绕上的状态,幻想出来的说不定会是【自我清除hp者】之类莫名其妙的职业——毕竟他现在签订的神明可是所谓的【厄运】啊,发生一些倒霉的事情也很正常吧? 分析到这里,“奖励一”丰厚程度要远超“奖励二”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只要足够理性就会选择“奖励一”。 但当时的叶洛在听见这两项奖励后,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奖励二”。原因很简单—— 因为奖励一的选项之一是“脱离南城”,而奖励二的选项之一则是“回到南城”。 在叶洛看来,这才是这两项奖励真正的差异之处。职业、厄运粒子、属性点之类的,其实都是次要的。隐藏在这些名词背后的是【系统】南辕北辙的态度—— 你是要离开南城,还是留在南城? 只才是【系统】真正想要质问他的问题。 “可为什么是南城?南城有什么特殊之处?” 叶洛自幼生活在南城这座南方的内陆城市,初中、小学、中学乃至大学都是在南城度过的,也见证了南城从数十年前的超一线城市渐渐没落成二、三线城市,并且还在持续衰退,慢慢的,南城的城市定位也由“工业城市”转为“旅游城市”,并且近些年有逐步向“养老城市”转变的趋势。 早些年的时候,市政府似乎还试图挽救一下,产业转型、人才引进政策层出不穷,但大概是上天也见不得南城好,换了几届政府班子,怎么折腾经济就是没有起色,反而还因为产生转型失败加速了衰落的趋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即使经济肉眼可见的衰落,亦是很少有南城人愿意搬离这座城市。按照南城人的说法——“南城就是一座近乎静止不动的池水,经济和文化是已经翻不起浪花了,但是确实是活得很舒服。外人不想进来,但是天生懒散安逸的南城人也不想出去。毕竟是曾经的超一线城市,教育、医疗等社会基础设施并不比一线城市差,但房价和物价都要比那些一线城市好得多。还有什么不满呢?” “这样一座城市,何德何能被【系统】惦记上?这本该是京都、新东京、哥谭、洛圣都之类的首位城市才有的地位才对。” 倒不是叶洛诅咒那些全球的超一线城市,而是从形成【怪异】的机制也可以看出来,既然怪异的形成是人心深处的绝望与厄运,或者简单点说“怨念”,那么自然是人口密度大、人群压力又大的特大城市,更容易形成怨念,从而诞生怪异。为什么会是南城这种“死水”一般的城市被惦记上? 在叶洛看来,被【系统】惦记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而真正让叶洛明确南城可能陷入了某种危局的是【系统】的措辞。 黑色的签字笔反复圈画了纸张上的“脱离南城”中的“脱离”两个字。叶洛凝眉沉思: “脱离南城——为什么会是‘脱离’这个词?” 脱离这个词语有一种类似于“避开某种危险”或者是“挣脱某个泥潭”的语义,在叶洛看来,【系统】其实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就差没有直接说出“逃离南城”这句话了。 “南城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还是说……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契机是什么?是怪异吗?如果是怪异的话——” 叶洛在纸上写下了“灰鲲”两个字,紧接着又写下了“灰雾后的未知怪异”几个字。 “是因为它们吗?可如果仅仅是灰鲲那种程度,真得有必要令【系统】惦记上吗?” 叶洛不得不承认,虽然灰鲲确实带来了极大的绝望与压抑,但其实它并没有真正杀人,也并未对南城这座大体量的城市带来实质性的影响。在叶洛看来,就纯粹从杀伤力来说,如果《猫鼠游戏》中的大猫被放到了现实中,若是没有军队之类的镇压,杀戮的人数都要远超灰鲲。 但即使是大猫,不需要玩家出手,挨上人类暴力机关的一炮也是够呛。而灰鲲的恐怖在于从精神层面对那些已经死去少女的压迫,可从空间范围上来说,这影响范围最多也就是某一个社区级别的怪异,远远称不上“城市级别”的。 【系统】如此提醒,除非……还有更加未知的恐怖正在降临。 “若真是如此……”叶洛不禁为南城的霉运而苦笑,“还真是多灾多难的城市。” 前有灰鲲浮漂在天上,后有那未知的怪异试图入侵南城,甚至还有连【系统】都不得不发声的未知正在酝酿。 “但无论是灰鲲,还是那只未知的怪异,还是说某种更加恐怖的存在就要降临南城……”叶洛吐出一口气,“我都必须留在南城才行。” 南城是叶洛的家。虽然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但是叶菲、沈沫,还有一些旧相识,当年的老同学,都生活在南城。虽然久未联系,但情谊仍在。 他没有办法,就这么洒脱地离去。 而且叶洛也并不认为这会是“死局”,既然【系统】发布了2个奖励选项,任由叶洛选择,就说明它自己也在纠结。 既然在纠结,就说明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要么是存在破局之法,要么这个局面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致命。 “更何况,如果真得出现了恐怖至极的【怪异】,试图摧毁整个南城,《游戏》中的其他玩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他们能收到消息的的话。” 灰鲲事件至今只有一个似敌非友的【玩家】与他在教学楼展开了一场短暂但致命的厮杀,教他实在是无法寄希望于其他玩家。 凝视着纸张上简简单单的几个词语,叶洛幽暗的瞳底阴霾涌动,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落在白色的纸张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好一个艳阳天,可叶洛却只觉得——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 …… 叶洛将维修人员送出房门,返身回来客厅的时候。 幽灵少女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据说是辛清颜主演的偶像剧《妖狐小厨娘》。 心愿问道:“哥哥,手机修好了吗?” “必须要送到专门的品牌店。”叶洛随手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甜牛奶,插上吸管,坐在沙发上,边喝边说,“但据他所说,泡了那么久的水,大概率也是修不好了” “那要送去修理吗?那个奇怪的人——”心愿指的是兜帽人,“也在抢这个东西吧?” “这也是我担心的。”叶洛看了一眼沈沫所在的房间,以防意外,他一直没有关上房间的门,一眼望过去可以看见沈沫还安静地躺在床上,“比起手机,我更加担心的是那人会直接来找沈沫。” “是哦。即使手机坏了,但只要沈沫姐姐还在,线索就不会断。” 叶洛点头,“我现在尚不明确那个兜帽人到底是如何锁定沈沫的,所以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虽然叶洛说是“守株待兔”,但他并不认为那人会真得找到他家。原因很简单,【系统】并未发布任务—— 如果说那兜帽人是【玩家】,那么他大概率是在【系统】的指引下前往教学楼的。就如同叶洛也是在【系统】宣布“发现沈沫消失原因”这一任务后,才会前往教学楼试图找到沈沫的踪迹。 心愿忽然眼前一亮,“哥哥,这是不是说明,那个兜帽人可能也认识沈沫姐姐?” 叶洛摇摇头,“这个假设的前提是【系统】发布给兜帽人的任务也只是提及了沈沫的名字。” “是哦。有可能那人收到的任务信息是具体的地址。”心愿遗憾地叹了口气。看她那副小大人的样子,确实是在很努力地推理着。 叶洛莞尔一笑,“不过心愿你的猜测还是很有可能的。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姑且先限定一个范围——认识沈沫,而且知道灰鲲游戏——如此一来,也好确定人选了。” 但他内心还有着另一个猜测。 那名兜帽人的能力“去死”发挥着类似于灰鲲的能力,这令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实际上并不是【玩家】,而也是一只人形【怪异】,就像是心愿的母亲。而兜帽人之所以前往教学楼,也是在怪异——而不是系统——的指引下,前去消灭证据的。 想到这里,叶洛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晚上,兜帽人为什么会走得如此干脆利落?当时的叶洛是认为兜帽人自觉他的能力无法影响叶洛,所以才果断离去。可现在看来,是否是因为他其实已经消灭了证据? 在兜帽人握住沈沫手机的那半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已经将一些证据全部清除了? 一切只能等手机送修返回来再查看了。叶洛已经跟检修人员说过了,修不修的好无所谓,重要的里面的资料。 至于兜帽人到底是不是【玩家】,对于现在的叶洛而言,反而不算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了。因为他获取了非常有用的道具。 “系统给的奖励二写满了‘穷酸’两个字,也就这个道具还算有用。” 提起袖子,出现在叶洛右手手腕的是一款电子表。表带是黑色的树脂材质,镜面是圆形矿物玻璃,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手表。奇异之处是漆黑的镜底中,并不是计数器,而是三圈亮绿色的同心圆,圆心处向外发出放射线条,状似一款迷你雷达。 正是“奖励二”中的“玩家雷达”。 …… …… 紫笔文学 三十一、抹去的痕迹 正如其名,“玩家雷达”的作用是扫描周身一定范围并发现任意玩家所在的位置。只是就跟【日记本】一样,启动这类超现实的道具都需要输入厄运粒子。不过相较于昂贵的日记本需要5点,这款玩家雷达已经算是廉价产品了,只需要1点厄运粒子就可以发动1次。 虽然便宜,但是限制条件也颇多,首先是必须要玩家戴在手腕上,其次则是一天最多发动3次,在当晚的12点会自动刷新次数,而且目前只能检索以发动者为中心直径50m范围的球形空间——这些都是【系统】写在道具介绍中的。 这着实令他大吃一惊,要知道当初叶洛获取日记本时,关于日记本的道具介绍只有简单的“捕捉灵魂的记忆碎片。1次/5点厄运粒子”,以至于他至今也不敢说完全吃透了日记本的功能。 叶洛知道这是《厄诡游戏》“保持未知”的基本准则,所以系统这一次将玩家雷达介绍得这么清楚,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而更让叶洛觉得微妙的是,为什么会奖励这个雷达? 【系统】发布的道具往往对当前的局面有着立竿见影的作用,正如在《猫鼠游戏》中的【日记本】让叶洛成功发现了宝木集的秘密,从而破解了副本。 不仅如此,叶洛在事后想来,“日记”作为一种充满了主观性质的记叙文体,其实已经暗示了副本的破局点在于宝木集错乱颠倒的记忆。 那他手中的这个雷达呢? “系统在这个时候给我‘玩家雷达’,是否意味着这款雷达对于结束灰鲲事件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把钥匙?” 他凝视着手表。 “日记暗示了‘记忆是模糊且可疑的’,雷达又暗示了什么?” 叶洛昨夜在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使用过了一次雷达,屏幕中的中央闪烁了2次绿色的光芒,就归于平静了。闪烁光芒表示雷达扫描到了玩家,但那光芒仅仅出现在中央,则表示在50m的范围内只扫描了叶洛他自己一个玩家。 刚才在打开门让那修理人员进来之前,叶洛则是使用了今天的第一次雷达扫描,结果与昨晚一致,镜面中央闪烁了两次绿点就归于平静,表示那维修人员不是玩家,也表明叶洛的邻居也不是玩家。 叶洛的举动还算不上警惕,实际上,在看到“玩家雷达”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个计划——坐在出租车上,开着雷达,在整个南城逛一圈。如此一来,只要不是运气太差,他总能碰到一两个玩家,说不定就能遇到那兜帽人。 只可惜,这雷达有着“一日三次”的限制,50m的球形范围也算不上特别大,而且还需要消耗叶洛为数不多的厄运粒子。他只能期待着再一次与那兜帽人相遇,到时候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 …… 随手将甜牛奶的空盒向身后一扔,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正地落入垃圾桶中。 叶洛靠在沙发上的挺拔后背略微前倾,在茶几上捡起纸和笔,左手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地敲击在玻璃材质的桌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额前凌乱碎发下的双瞳闪烁着思索时候的沉凝目光。 【系统】任务奖励的事情分析得差不多了,更深入的也不是当下可以挖掘的秘闻。他开始安排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目前看来,关于灰鲲事件,我的手中有2条比较清晰的线索,一是沈沫这条,二则是——张菱。第一条线,只能等着手机修好或是沈沫的醒来。而第二条线……” 叶洛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心愿虽然是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剧,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问道:“哥哥是在担心张菱又遇到那天的突发情况吗?” “嗯。其实在我的计划中,既然已经知道了张菱被某只怪异盯上了,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时刻跟在她身后,一方面是保护她的安全,一方面是追查那只怪异的踪迹。只是没想到……一夜过去,竟然已经到了十天之后。” “打电话过去问一问?”说完,心愿便反应过来,“哥哥肯定已经问过了吧?” “我刚才在门外的时候就问过了南城一中的教务处。很可惜,上周就已经过了初中的补习时间,学校里并没有关于她的消息。” 其实他还自称是警视厅的探员,询问了张菱的住所和父母电话。不过南城一中的老师非常警惕,说是只有他登门出示相关证件,他们才会透露学生的私人信息。 想到这里,叶洛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名许愿探员的身影。那天上午聊天结束后,两人本来约好了有空再交换情报,他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十天,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反应。 其实叶洛还好,他一向孤家寡人,以前还有叶菲会来他家窜门,现在叶菲失踪,他就算消失一个月,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有意思的是沈沫,消失了十天,却也没有掀起波澜。刚才叶洛打电话给南城一中的时候也顺便询问了沈沫,对方的态度非常自然,并不像是听见“一名失踪老师”的名字的态度,只是说,“放假了,初中部的老师也都没有排班。” 他只能将其归于【怪异】的能力。 “或许我可以向那名许愿探员寻求帮助,她的身份可要比我便利多了。”他寻思着。 “但是哥哥不是不太放心那个人吗?”心愿问道。 “确实是的。但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她天然让我有好感,这让我觉得不太合理。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真凭实据。” “那我还挺想知道的,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心愿眼中露出好奇,“能让哥哥天然有好感。” 心愿的话让叶洛心中一动。他想起在初中教学楼中是心愿捕捉到了那类似于“花鸟市场”的味道,从而令他发觉了那栋教学楼被怪异侵蚀的秘密。在灰鲲事件上,心愿明显要比他敏感。 他沉吟半晌,说道:“心愿,下次我跟她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在伞中‘看’着外面,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出来。” 心愿点了点头。 其实,让叶洛对许愿不放心的另一个直接原因是——许愿以及她口中那位“老大”太过神秘了。受灰鲲的影响,叶菲的亲朋好友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叶洛不受影响或许是因为【玩家】身份,但许愿和她的老大呢?是否也是玩家? 玩家和玩家并不一定是同一阵营,这让叶洛不得不防。 “等一下。是不是玩家,用雷达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叶洛忽然意识过来,“兜帽人找不到,难道一个在职警员我还找不到吗?本来之前储存了她的电话号码,只是现在手机损坏了手机号码也丢失了。不过……或许可以直接用打电话到市警视厅找人。” 叶洛立刻采取行动。 只是当他坐在餐桌前启动笔记本电脑,打开浏览器,还没等开始搜索市警视厅的号码,就听见门铃声骤然响起,然后就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洛先生在家吗?” 他不禁侧目,因为这赫然是许愿的声音。 这么巧? 叶洛站起身来,心愿则是立刻乖乖地钻进了伞里。 他并未立刻打开门,而是拿起合拢的黑伞退到了墙边,估计着此刻他与大门的距离有十米左右,便输入厄运粒子,启动了玩家雷达。 他要看一看许愿究竟是不是玩家。之所以拉开距离是以防两人在雷达显示器上的定位可能会重合在一起。 叶洛紧紧盯着手表。但令他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的是,依旧只是在屏幕中央闪烁了几下绿芒,就戛然而止。 也就是说许愿大概率并不是玩家。之所以用“大概率”是因为,既然存在检索玩家存在的道具,想来也存在可以隐藏玩家身份的道具。 不过一旦陷入这种思维可得不出结论。 叶洛站在原地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存放轮椅的储备间,并没有伪装成瘫痪的样子,而是直接走向了大门。 他并未直接打开大门,而是通过猫眼观察着:许愿今天还是那副职场ol的西装打扮,上身是白色内衬加一件敞开的黑色小外套,领口打了一条黑色领带,下身则是贴身的黑色长裤,配合上她素面朝天的姣好面容,以及梳得整整齐齐的单马尾,看上去干练又利落。 此刻,她大概是因为等不到回应,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落,而在那失落背后还隐藏着一抹焦急。又敲了敲门、高声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便准备转身离去。 这时候他才打开门。 “许愿探员。” “叶洛!” 许愿立刻转过身来,露出激动的神情,“你——你还在!” “此话怎说?”叶洛明知故问。 她连忙走上了三四步,靠近了他,说道:“那天之后,你就连续消失了十天。我还以为你——”说到这里,她话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洛却知道她未说完的话—— “还以为我也与叶菲一样消失了,是吗?”他问。 许愿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现在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只是突发急事回了趟老家。不巧,手机又坏了。”叶洛随意编了个理由。 “那就好!” 她眉角舒展开来,面上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像是作伪。 “坐下谈吧。”叶洛走到院中椅子上坐下,这时候才发现桌上贴了一张纸条。 许愿也坐了下来,留意到叶洛的眼神,她“哦”了一声,将那纸条拿起来放回自己口袋,“这是我前几天留下的。” 叶洛点头表示明白,看来许愿不止找过他两三次,只是都扑了空,而手机又打不通,便留下了纸条。昨夜他回家的时候头疼欲裂,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张纸条。 此刻两人对桌而坐,午后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冠,染成淡淡的翠色,落在两人身上,便减了几分灼热。大门敞开,屋内客厅的冷气放出来,吹拂在两人身上,就不怎么感觉得到那股炎热。 “许愿探员,这些天是遇到了大麻烦吧?”他率先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一呆,随后便满眼焦急地站起身来,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的样子。当她瞧见叶洛那礼貌性的微笑后,才反应过来,坐回椅子上,但身体仍然保持着前倾。 叶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可都是血丝。” 她一怔,旋即苦笑一声,“抱歉。是我失态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麻烦?”叶洛问道。 许愿揉了揉眼睛,既然已经被叶洛说破,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疲惫。她吐出一口浊气,视线微微偏移,落在桌上的光斑上,缓缓说道:“在你消失的这几天里……南城又发生了多起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那些女生的年龄都在十二岁左右,结束生命的方式也都是跳水。” 叶洛沉声问道:“与之前的连续事件一致吗?” “嗯。”许愿沉重地点点头,吐出了四个字,“灰鲲事件。” 奇怪的是,她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洛。半晌,才凝重地问道,“这个游戏,叶洛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这难道不正是两人在这里的原因吗? 叶洛正准备一口应下,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之前沈沫提到的——“不知为何,有一部分老师突然不记得《灰鲲事件》了。” 思绪在脑海中飞速旋转,他忽然看懂了许愿此刻迫切而又忐忑的眼神背后隐藏着什么期许,也懂了她为什么看见他会如此激动。 他神情自然地说道:“当然记得。叶菲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事件才失踪的吧。” 不出他的预料,得到他的肯定,许愿果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你果然还记得。” 不等叶洛询问,许愿便自己解释了起来。 只是在开口的一瞬间,她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叶洛,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认为我是精神病。但我敢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也希望你一定要相信。” 叶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大概猜测到了她要说什么。 “《灰鲲事件》正在被抹去。”她缓缓说道。 “这……”他理所当然地露出一脸茫然,“被抹去是指——上头下令减少相关的信息?”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头下令,但确实是文字、照片、影像……这些资料都在慢慢消失。而且再也找不到。” 叶洛问道:“是出于和谐所以404吗?因为这个事件对于心智尚不健全的孩童而言,确实是太危险了,所以在互联网上把这些信息都压下去。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她苦笑着摇摇头,“一开始确实只是互联网上的新闻报道渐渐没了踪迹,一些我所收藏的相关网站再打开时也相继失效。当时,市高层确实下达了通知,要降低这一事件的传播和负面影响,我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后来,一些我摘抄下来储存在电脑硬盘里的文字图片资料也不翼而飞,维修人员只说可能是硬盘坏了,所以我也只是自认倒霉,没太在意。 “再之后,我渐渐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因为不仅是电脑里的离线和互联网资料,甚至于我身边的那些实体资料,像是一些相关的府文件、通知单也都人间蒸发了。” 叶洛问道:“是弄丢了吗?” “这是最正常的想法——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发现,我自己笔记本中所记录的关于灰鲲事件的分析也开始消失,而且不是笔记本丢失或者是某一页被撕了下来,而是——”说到这里,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放在大腿上紧握住,“那几页变成了空白,上面原本记录的满满当当的内容全部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我根本没有做过那些记录。” 叶洛神情严肃地静静听着。 “这些也就算了。因为如果只是这些奇怪之处,我还可以怀疑是不是哪个人在整蛊我。直到我发觉——”一顿,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不止是互联网信息与实体物质,连人的记忆也可以在逐渐消失。我身边的同事和领导,警视厅之外普通人……全都不记得《灰鲲事件》了。” “那些老师和家长呢?”叶洛忽然问道。 “老师也是不记得了。至于那些孩子们的家长——”她的眼瞳中露出一抹冷意,“我在察觉到这一奇怪现象的时候,群发了信息,所有人中——他们是最先不记得的。” 叶洛察觉到了许愿在谈及“家长”两字的时候透露出来的厌恶。不是他敏锐,而是许愿本来也没想要掩饰。 但她也留意到了叶洛的眼神,目光有些躲闪地低下了头,说道:“总之……我逐渐意识到了怪异的事情正在上演。而这让我想起了类似的事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叶菲自我清除hp了’。所以——” “所以你就来找我。” …… …… 紫笔文学 三十二、未知的老大 “是的。” 许愿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面上那股忧愁与惶恐明显比刚才要明显淡了许多。 叶洛看在眼中。 看来这段日子,许愿的内心一定是备受煎熬。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对于其他人而言,脑海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关于“灰鲲事件”的印象,纵然听见了许愿的倾述,也只会因为这些内容过于荒诞离奇,而怀疑许愿是不是患了癔症。只怕许愿自己也曾产生过自我怀疑——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 可现实就是,导致少女自我清除hp的可怕事件正在持续上演,而世间关于这事件的痕迹却在一点点减少。这种矛盾背后透露出来的事实是,某种无形的恐怖正在操纵着世界。 一个人承受着这种事件会产生巨大的孤单感和恐惧感,所以她才会在见到叶洛以及从他口中听见“灰鲲事件”四个字的时候,表现得如此激动。 这合情合理,但其中却存在一个问题—— “我理解你来找我,是因为在叶菲的亲朋好友中,只有我不认为她真得死了。你觉得如果真得是什么灵异事件,这一次,我也应该会豁免那影响。但是——”叶洛凝视着她的双瞳,“你第一个该询问的人,难道不该是你口中的‘老大’才对。为什么我没有从你口中听见关于他对灰鲲事件的印象?” “我的老大……”许愿一怔,眉头微微皱起,随后露出无比茫然的神情,“你是说警视厅的哪一位领导吗?我刚才应该说过了,他们也全都失去了关于‘灰鲲事件’的印象。” 叶洛清楚地瞧见许愿瞳中的迷茫,心下便是一沉,瞬间明白可能了发生的事情——这一次,被抹去了痕迹的可能不只是“灰鲲事件”。 但他还是尝试着问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是在谁的命令下来找我的吗?” “谁的命令?”许愿眼神中带着疑惑,“当初是胡勇——也就是叶菲在大学社团的师兄——来告诉我,说在葬礼上遇见你,觉得你很有问题,后来经过我详细盘问,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其他人也不是认为叶菲死掉了。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这过程中,因为警视厅所有参与了叶菲这起案子的人都默认她是自我清除hp的,我只能单打独斗。也因此,我并没有帮手,更没有任何人命令我。” 默默地听完了许愿的解释,叶洛捏了捏眉心,“果然如此……” 许愿也不是傻瓜,看见叶洛的表情,再结合这起事件,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当即脸色微变,问道:“是我忘记了什么人吗?” 叶洛回答道:“不是忘记,而是清除。就像是灰鲲事件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中消失,某个人在这世间的痕迹也被那未知的存在抹掉了。” “是谁?” “是谁……”叶洛凝视着对方那因为不安惶恐而微微颤动的双瞳,沉默半晌,忽而说道:“许探员,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手机吗?” 许愿一怔,随后点点头,将口袋的手机递了出来。 很普通的国产手机,黑色的镜面白色的背面,唯一比较有意思的是—— “许探员不喜欢给手机贴膜?”他的拇指抚过光滑的镜面。 大概是没想到叶洛会问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露出回忆的神色,半晌才说道,“之前不小心把保护膜烫伤了,就干脆撕了。” 叶洛点点头。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 “我记得那天你是有跟那个人打电话的,从电话记录上应当可以发现更多消息。所以我才想要看一下你的手机——哦,对了,密码。”他想要将手机交换给许愿,却在按动唤醒屏幕键后,意外地发现没有手机并没有设置密码。 “嗯。我没有设置密码。感觉怪麻烦的。” “其实你手机背后那个指纹解锁还是挺方便的。”叶洛一边随口说着,一边翻看着他与许愿初次见面那天的通讯记录。 不出他的预料,手机中并没有那天上午的通讯记录,下午倒是有与一些标注着“警视厅同事”的人的通话记录,不过时间对不上。也就是说,那位“老大”的所有痕迹确实全都消失了。 “有什么发现吗?”许愿一直在看着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叶洛没有翻看其他信息,将手机还给了她。 他敲了敲桌面,说道:“目前基本可以推测出来的结论是——有一个人消失了,而且与灰鲲事件一样,他不仅是身体消失了,包括电子通讯在内的所有可以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应该都消失了。最关键的是……此人与你的关系应该是极好的。” 随着叶洛的讲述,许愿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最后露出有些头晕目眩的神情。她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捂着额头,低头用力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终于缓过来。 “你是想起了什么吗?”许愿的表现让叶洛很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记得……但听见你这么说,我确实感觉到我好像是丢掉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说到这里,她抬起有些泛红的双眸,“那个人是谁?” “名字你没有说过。但根据现在的信息,可以大概推测出来——那人是你的上司,并且与你一同调查灰鲲事件,被你亲切地称之为‘老大’。” “老大……”许愿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词语。 “实际上,在警视厅中,并非只有你不认为叶菲的自我清除hp有蹊跷。那位‘老大’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你,也是在他的指派下,前来找我的。”叶洛凝视着她,“说到这里,你是否产生了些许印象?” 许愿只是露出茫然的神情,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痛苦,“我、我不知道……脑子里根本没有印象。” 叶洛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比“遗忘”更痛苦的是“清楚地知道自己遗忘了”。更何况那还是非常重要的人。 因此,叶洛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这位姑娘比她柔弱的外表看上去要坚强得多。并没有多久,许愿便重新振作了精神。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挺直了腰板,单手解开自己刚才因为埋头而有些凌乱的长发,稍作梳理,便又重新扎成干净利落的马尾。 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她睁着一双清丽的双瞳看向叶洛,郑重其事地伸出了左手,沉声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许愿。” 他从善如流,握住了那只纤纤玉手,“叶洛。” “这就算是结下复仇者联盟了。你为了叶菲,我为了‘老大’,更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少女——我们一定要将这份诡异背后的秘密拆穿,向那未知的存在复仇!”许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叶洛顿时侧目。 普通人在见到这种类似于“神隐”的诡异事件,唯恐避之不及,许愿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内心的能量却是不容小觑。 叶洛问道:“许愿你有什么计划吗?” 许愿很干脆地回答道:“没有!” “……嗯。那就姑且由我来抛砖引玉。”叶洛沉吟半晌,说道,“某个角度而言,你‘老大’的消失是一件好事。” 许愿并没有动怒,她知道叶洛说这话必然是有的放矢。虽然两人见面不过两次,交谈时间也只是寥寥数小时,但许愿却觉得足够了解叶洛了。有的人,就像锥子,三言两语间就足够展现其闪光点。 “一个人的消失要远比一个事物的消失要难得多。”叶洛慢慢解释道,“因为相较于物,人更容易在他人心中留下痕迹。而这种记忆中的痕迹,是最容易淡去,但也是最容易被唤醒的。” 叶洛说到这里,想到的是《猫鼠游戏》中小鸟游诸人中缺失的记忆——记忆这种东西最为难以捉摸,有时候拼命想要想起什么来,却死都摸不着边角。但有时候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但会在不经意间因为一些细碎的旧物件而陡然泛起回忆的浪潮。 许愿也明白这个道理,听到这里,她也懂了叶洛想要说的话,“明白了。我接下来会去努力寻找‘老大’的痕迹,争取唤醒心中的记忆。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我这边也算是有一些关于灰鲲事件的线索可以去追踪。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许愿示意请问。 叶洛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刚才几乎说了所有身份的人对灰鲲事件的印象,但是却没有讲最重要的角色——那些少女。她们是否还记得灰鲲事件?” “学生们我问过了,不过没有什么收获。至于参与了游戏的那些人……我确实找不到。” “嗯。”叶洛神色不变,问出了诡异的问题,“那些已经结束了生命的人呢?” 许愿一愣,“可是她们都死了。” “她们是死了,但是尸体还在。而尸体是会说话的。” “意思要解剖吗?这……”许愿露出为难的神情,“我现在其实算是私人行动,很难得到警视厅里的支援。最麻烦的是死者的父母,他们不会同意的。”说到“麻烦”两字,许愿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白,我的本意也不是解剖尸体,因为那也得不出什么答案。我所说的尸体是指‘死亡的过程’。” 许愿迷茫地看着他。 叶洛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转而向许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将《灰鲲事件》看作是一名杀人犯,其特点在于什么?” 毕竟是已经研读卷宗不知道几百遍,案件的相关分析早已经烂熟于胸,许愿立刻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第一点,凶手的下手目标是在一定条件范围内随机;第二点,凶手的杀人方式都是将受害人从所居住小区的高楼上推下去,使其坠楼而亡。” 叶洛打断了她:“关于第二点,‘坠楼’只是最后结束生命的方式,而不是行凶方式。应该将那些少女参与灰鲲事件的整个过程都看作是一个行凶过程。” 话说至此,许愿也明白了叶洛的意思——灰鲲事件是由一系列游戏任务组成的:在手腕上画金鱼、向邻居家扔石头……通过步步升级来诱导那些少女内心深处的绝望,最后才是致命的跳水。而这些过程连起来,才是真正的灰鲲事件。 “也就是说,虽然灰鲲事件消失了,但是这个过程其实也就证明了灰鲲事件的存在?”许愿眼前一亮,但继而又皱起眉头,“可这又代表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的。”叶洛坦诚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既然那未知的存在想要隐藏‘灰鲲事件’存在的真相,那么,我们只要破坏这一行为,反过来证明‘灰鲲事件’的存在,也就算是破坏它的行动计划了吧?” 许愿恍然大悟:“是啊!只要破坏了它的行动计划,那么,它就一定会恼羞成怒,来找我们麻烦!到时候,我们将可以将其一举抓获。” 一举抓获? 看着她那满心期待的表情,叶洛不禁在内心摇摇头。他刚才说的话自然是他真实的想法:当敌人的位置、攻击方式以及动机都不明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逆着敌人的行动目标来采取行动。这样做的方法一是破坏对方的计划,二则是逼迫对方向他们发动进。之前叶洛在《花鸟市场》中面对动机不明的女人时,也是这么做的,迫得女人不得不现身与他厮杀。 但如果真的是达成了目标,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危局真正来临的时候。 无论是灰鲲,还是那灰雾后的未知怪异——叶洛目前都尚没有【斩】碎它们的信心。更别说什么“一举抓获”了。 叶洛瞟了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许愿。 在叶洛看来,她要不然是盲目乐观,要不然就是在面对那未知诡异时,通过放大内心仅有的希望来支撑着自己,以免被恐惧和绝望压垮。无论是哪一种心态,在真正面临【怪异】的时候,或许都将土崩瓦解。 叶洛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准备让普通人对阵怪异,到时候自然是他顶在前面。而在这之前,许愿能够坚持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这时候,许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目标我明白了,但行动路径是什么?” “总之……先一一拜访那些家长吧。”叶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留意着许愿的神情。 果不其然,她拧起了眉头,“那些家长……” …… …… 紫笔文学 三十三、未知的身份 见许愿欲言又止,叶洛主动说道,“许愿你肯定是已经跟那些家长打过交道了。” “是的。而且过程不怎么愉快。”许愿眼帘微垂,“那些人将所有的罪责都抛给了其他人——抛给了灰鲲游戏认为是游戏害死了他们,抛给了老师质问他们没有看好他们的孩子,甚至抛给了自己的孩子怪罪她们为什么要接触这些游戏——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孩子的死亡与自己有关系。” 许愿的声音渐渐低沉,语气也愈发冰冷。直到某个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抱歉,想起了和那些家长沟通时候的情况。总之,我觉得叶洛你可能没有办法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信息。” 叶洛微微沉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且不说那些家长的态度,在他看来,许愿刚才那表情,可不仅仅是因为回忆起了与那些家长打交道的糟糕经历,那深邃的眼神,应该是触及到了更加深刻和久远的记忆。 但既然许愿不愿意说,叶洛也没办法直接询问。毕竟两人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接触对方隐私的程度。 在这之后,两人又稍微交换了相关的信息。 主要是叶洛向许愿询问了关于那些最新的自我清除hp少女的相关信息,因为许愿并没有预料到这一次会撞见叶洛在家,也就没有把资料带在身上,便只是稍微提及了一些,最后说是待她回到警视厅后会发一份扫描件给叶洛。 “时间似乎不早了。”许愿望了一眼开始西斜的落日,又低头看了看表,“过会厅里面还有一场会议。今天就先到这里?” 叶洛举手示意稍等一会,随后返身从客厅里拿出了纸和笔,推到了许愿身前。 “许愿,你留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吧,我的手机坏掉了还在修理。”叶洛说道。 “ok。”许愿提笔便在纸上写下了电话号码。 叶洛凝视着她放下右手的笔,像是要看出花来,待她停笔后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许愿你不是左撇子吗?” “嗯?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许愿奇怪地说道。 “因为你刚才跟我握手的时候不是伸出了左手吗?”叶洛说道。 “呃,好像是。”许愿一怔,低头看向自己光洁如玉的右手,“可能是因为前些天不知道怎么伤到右手了,所以下意识是伸出了左手吧。” 她抬起头,冲叶洛露出笑容,“不过你的观察还真是细致,而且推理能力也远超出普通人。这么说的话……叶洛,说不定你很适合来跟我当同事。” “你的同事?你说当探员吗?”叶洛微微一笑,“观察力细致和推理能力强,可不仅符合探员的要求,同时也符合高智商罪犯的设定。” 许愿笑了笑没说话,大概只当叶洛是在开玩笑。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叶洛将她送到院门口。 看着转过身去的许愿,他一只脚的脚跟抵靠在门柱上,脚尖轻轻地点着地面,忽然说道,“许愿,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想要问我吗?” 许愿回过头来,说道,“今天该讨论的都讨论了吧,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 叶洛摇摇头,“不。我是想说,关于‘我’这个人,你没有什么疑惑吗?” “你?” 许愿歪歪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恰在此刻,伴随着夕阳而起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马尾,轻轻摆动。她逆着斜阳,整个人沐浴在血色的残阳下,剪裁得体的西装将她纤细而又匀称的身材完美得勾勒出来。 “没有哦。”她说道。 “这样,那我倒是有个问题——”叶洛凝视着许愿,“你有男朋友吗?” “这、这是什么问题?”被叶洛那灼热的目光直视着,许愿明显一怔,随后微微仰面,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表情似得捂住脸,有些慌乱地说道,“现、现在是没有的……” “嗯……”叶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瞧见许愿那偷瞄他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既然你没有的话……或许我会有机会?——当然是开玩笑的。” 本来还在红着脸的许愿当即瞪了他一眼,“怪不得叶洛你的风评不好。” 叶洛微微欠身表示歉意,脸上勾勒着笑容。 他目送着许愿消失在街道的拐口,面上保持着浅淡的笑容,直到回到房间,关上大门。 他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变得面无表情。 …… …… “心愿,你感觉如何?” 伞打开,幽灵少女缓缓飘飞出来,坐在了沙发上,叶洛的身侧。 “唔……”心愿有些犹豫,像是在措辞,半晌才说道,“我大概明白哥哥你说的‘天然有好感’是什么意思了。但我是反过来的——” 叶洛默默听着。 “我是莫名不喜欢许愿。”心愿干脆地说道,“而且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她。” 她一顿,“不过……哥哥,你应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聊得不是很开心吗?达成了约定与计划,而且哥哥你最后还……那算是告白吗?” “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刺探。”叶洛从桌面的果盘上拿过一枚拳头大小的橙子,他一边用小刀切着,一边说道,“你觉得我刚才真正想要询问许愿的问题是什么?有没有男朋友不过是顺势,我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是——为什么她不觉得我很奇怪?” “奇怪?” “是的。”叶洛反问道,“心愿。当你看见一个一直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站起来,你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惊讶。”心愿立刻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刚才许愿根本没有谈到这个问题!” “是的。这绝对不正常。” 随着小刀切开厚实的果皮核柔软的弱肉,鲜橙的新香飘荡在客厅,他说道,“我与许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坐在轮椅上的,她对我的印象应该也是瘫痪的人,并不知道我已经双腿健全了。这一次再见面,我却站了起来。即使她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询问,但至少视线也应当扫过双腿才对——这是难以避免的好奇心。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特别留意,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我的双腿健全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这里,叶洛忽然问道,“心愿,你觉得有哪些人早就知道我可以摆脱轮椅这一事情?” “认识的人当中应该就是小区的保安,不认识的那就是一些过程中遭遇的路人,哦,还有出租车司机,以及——”心愿脸色微变,她似乎也想到了叶洛真正要点出来的人物。 叶洛点头,“是了——还有那兜帽人。所以我才会在发觉许愿用左手与我握手的时候那么敏感——毕竟在那夜的厮杀中,兜帽人的右手手掌可是被我用小刀刺穿而且还开了一个大洞。那一定很疼。” “可是……许愿的右手并没有伤口。”心愿说道。 的确,虽然许愿说是不小心伤到了右手,但是举起来的右手其实并没有伤口,似乎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不过,“排除嫌疑”是指在普通的人类世界里。在充斥着诸神和怪异的游戏世界中,拥有着在10天之内恢复伤口的超强体质或者是药物,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真正的违和之处在于—— “为什么许愿要这么做呢?”心愿敏锐地指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明明可以将这些都掩盖过去的——装作不知道哥哥你双腿健全,也可以伪装‘右手不适’这一事实。她现在这么做简直……” 叶洛很自然地接话道,“简直就像是三流作者写的九流推理,毫不掩饰地把犯人的相关线索赤果果地摆在纸面上,生怕读者不知道凶手就是许愿。” 心愿忽然眼前一亮,提出了一个可能性:“又或许,许愿就是故意这么做的,来避开自己的嫌疑!”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她要避开我的怀疑,为什么不直接躲开我,还要主动来找我?而且慷慨地给了我这么多信息?”叶洛的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呃——可能她觉得反正哥哥你之后都会去找她,不如主动出击?” “或许……但是,这样博弈下去是得不出结论的。” 叶洛放了一瓣橙子入口,感受着那份冰凉和酸爽。 “那该怎么办?”心愿露出苦恼的神情,“事情好像更复杂了。” “其实反之。”叶洛却不这么认为,“其实无论许愿是什么身份,对我的行动方式都不会产生影响。我当前的任务总之都是要结束灰鲲事件,当前先去接触张菱或者是自我清除hp少女们的父母都是没有问题的。在我看来,许愿更像是一条支线,她如果是友方,自然是好事情。纵使是敌人,也可以让目前这摊死水掀起涟漪,让我看见更多的鱼虾。” 是的,在叶洛看来,在当前这个线索极少的情况下,敌人采取行动反而要比不采取行动更好。他恨不得天上那头灰鲲直接落下,一人一鲲直接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厮杀——虽然大概率,他会被虐到精神失常。 “其实更让我疑惑的是……‘让灰鲲事件的痕迹消失’的目的是什么?”叶洛的视线逆着斜阳落在那天上的巨兽身上,“灰鲲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无论怎么想,明明都是扩大灰鲲事件的影响力对它的利益更大吧?” “是因为害怕了吗?害怕会被哥哥你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将其隐藏起来。”心愿问道。 叶洛只能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很感谢心愿你对我的无条件信任,不过我不觉得那头巨兽真得有在畏惧我。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它这么做是违背其本能的。” 是的。本能。 动物有本能,人有本能,【怪异】亦有本能,那就是它们的【核】——这是叶洛在经历了这些诡异荒诞事件后得出来的重要【法则】。 正如形成大猫的【核】是复仇和复仇背后的扭曲心态,女人的【核】是对自己女儿的迫害以及妒恨,它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违背这些【核】去采取行动——所以,当时叶洛在花鸟市场中听见女人的求饶声以及痛悔的哭泣声,是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因为所谓的【怪异】就是纯粹的“恶意”。 而在叶洛看来,天上这头灰鲲无疑就是由《灰鲲事件》而来的,换句话说,是这个游戏塑造了这头灰鲲,而这头灰鲲又以参与这起事件的自我清除hp少女的痛苦为养分而成长。一旦灰鲲事件的影响力下降,灰鲲本身的力量必然也会随之衰弱。 “可是……灰鲲事件的痕迹确实是消失了呀。”心愿疑惑地问道。她刚刚与叶洛一同在网上搜查过了,确实是一点信息都搜索不到了。这可不是政府的404就能做到的。 “除非……灰鲲会从其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叶洛思索着,“不过这都需要我拿到许愿给我的最新资料才能进一步分析。就这一事件,我目前心中另一个疑惑是……既然灰鲲事件在网络上的痕迹也消失了,那些少女到底是如何参与其中的?” 这个问题是叶洛在听见许愿说“灰鲲事件在线上线下的痕迹都消失了”以及“又有新的自我清除hp少女”之后,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疑惑。 既然灰鲲事件已经消失了,又为什么会出现新的受害人呢?解析了这个问题,或许就会知道灰鲲事件消失的动机。 而想要解析这个问题,只能从参与了这起事件的少女们入手。包括已经付出了生命的受害者,以及正准备参与的少女。 “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张菱那位初中生的身上……” 叶洛眼帘微垂,沉吟着。 “哥哥……”心愿忽然想了起来,眼前一亮,“你之前不是加过张菱聊天软件的好友吗?” 心愿说的是,叶洛上次在花鸟市场的小巷中遭遇张菱,将她从那两个伪装成灰鲲事件主办人的小混混手中救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 …… 紫笔文学 三十四、未知的计划 那天夜里。 在张菱走后,叶洛曾翻看过那几个小混混的手机,获得了张菱的聊天软件通讯号码,并在当天晚上以“叶菲”为昵称名,以“灰鲲游戏”为自我介绍,尝试着添加了张菱的好友。 叶洛这么做,也是下了一步闲棋。在他看来,虽然他救了张菱,但囿于对方那叛逆古怪的性格,那位初中女生对他的好感度并未因此提升。 他换一个身份,在虚拟网络上以“灰鲲游戏”为突破点去接触张菱,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只是,不出他的预料,在发出交友请求后,他立刻就收到了“对方拒绝了你的交友申请”的通知。这也是自然,毕竟对方才刚刚因为这起事件而险些惨遭施暴。 “不过,毕竟过去了十天……或许会有新的变化。” 叶洛立刻走到桌前,打开了电脑端的聊天软件,令他讶然的是,聊天软件中竟然有五十多条的新消息提示。 他点开来一看,发觉除了一些零散的公众号信息,其他全部都是张菱的消息,最新一条消息正是昨夜的凌晨四点。 这么看来,她竟然在后来又重新接受了叶洛那条“好友申请”,并且主动发送了这么多信息。 “哥哥,这么看来张菱还没有出事。”心愿眼前一亮。 “嗯。”叶洛点点头,脸上却没有露出喜色,双眼中的神情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张菱没有消失当然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个陌生人发这么多的消息?”叶洛眼帘微垂。 “因为……想要参加灰鲲事件?” “是啊。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几天前才经历过‘虚假灰鲲事件’的女生,如此迫切地又要参与到这个游戏中。而且她还根本不清楚,这个‘叶菲’是不是也是骗子。”叶洛吐出一口气。 心愿顿时明白了,喃喃道:“那一定在这十天里,遇到了非常痛苦,痛苦到想要结束生命的事情。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灰鲲事件。” “正是如此。” 叶洛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再说话,而是将张菱的聊天对话框拉到了第一页,从头到尾地阅读起来。 …… ……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接受您的好友申请。 8月4号: “你在吗?” “你说的《灰鲲事件》是真的吗?” …… 8月5号: “喂,你怎么不说话?” “难道不是你主动加得我好友吗?” …… 8月6号: “两天了,怎么还是不回话?” “就算你是骗子,也可以回我话吧。” “告诉我真的《灰鲲事件》在哪里可以找到。”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 8月7号: “这么多天了。” “你是哑巴吗?” “还是神经病?” “明明是你加的我,现在又不说话!” “真是脑子有病!”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解除与您的好友关系。 …… 8月8号: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恢复与您的好友关系。 “你……” “我知道了。” “你不是骗子……” “你是已经完成《灰鲲事件》了……” “所以才不回话。” …… 8月9号: “总觉得还是应该上来道个歉。” “抱歉。” “之前说你是骗子,说你是神经病。” “是我不对。” “你……真厉害。” “我真的很佩服你。” “不像我,想死,但是又不敢。” …… 8月10号: “明明你都已经不在了。” “我还要把你这里当作是垃圾桶。” “抱歉。” “可是,我真得不知道应该对谁说了。” “这个家,那两个人……我真得好痛苦。” “每天回来都是在争吵。” “我一点也不想放假。” “我不想回家……我好想住在学校里,或者是大街上,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在家里。” “每天都是不停歇的争吵。” “我不明白……明明我全都做到了,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全都做到了。” “他们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我还应该怎么做才好?” …… 8月11号: “对不起,我又来了。” “今天他们又吵架了。” “又提到了我。” “我不明白,这关我什么事情?” “难道说……是我的错吗?” “说到底……” “为什么偏偏让我出生在这个家里?” “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出生在哪里的权利?” “为什么……” …… 8月12号: “嗨,你好。” “我又来了。” “我现在正站在门外,已经两个小时了。” “屋子里面的争吵声,一直透过防盗门传进我耳朵里。” “我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 “其他路过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左手边有一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山……” “就这么跳下去的话,就可以结束一切了吧?” “就不会在听到那些让我快要发疯的争吵声了吧?” “可是我好害怕,害怕得根本不敢爬上去。” “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决心结束了生命?” “是《灰鲲事件》吗?” “我明白……你已经死了。” “但是,我真的好想知道方法。” “你能告诉我吗?” “到底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 …… 逐行逐行地读完了所有的讯息,叶洛与心愿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 “啊……” 心愿忽然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慌乱地说道,“哥哥,这里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先去做饭了。” 走到厨房门口,她忽然站定,回过头来,额前的齐刘海下,一双翦水双瞳莫名泛红,倒映着叶洛的身影。 “哥哥,张菱她——” 她话没说完,蓦然更住。 “我知道的。”叶洛嘴角勾勒出柔软的笑容,“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心愿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叶洛凝视着少女那背影。他明白,心愿情绪的激烈波动源自于她将自己代入了张菱的文字中。 不同于生理痛苦,心理上的痛苦并不会因为“曾经经历过”而获得所谓的“免疫体”——虽然心愿已经品尝过比这深刻十倍百倍的痛苦,但却并没有因此“免疫”,反而变得对于类似的经历更加敏感。 在外人看来,张菱的痛苦和那求死的心态可能不过是无病呻吟,不过是年幼无知所带来的错觉,可是心愿明白,并且切身地体会得到:张菱在打下那些文字的时候,一定是双手颤抖,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悲伤。 收回眼神,将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读完了张菱的发给“他”的消息,叶洛的心中固然叹息,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字一字的阅读过程中,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渐渐清晰—— “是时候了,虽然证据尚不完整,线索也并未全部对应上,但已经可以开始勾勒那【真相】的轮廓了。” 叶洛很熟悉这种感觉,在他数次彻底揭开大猫和女人背后掩藏的秘密之前,他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这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的神妙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 厨师在看见一堆原料的时候,就会在脑海中构思出相应的菜谱。 猎人在密林中惊鸿一瞥,就会在眼中勾勒出猎物的外貌与去向。 这是熟能生巧,已经将“技能”锻炼成“本能”。 如果说【离析术】的天赋赐予他将万物分解成齑粉的能力,那么,叶洛的思维天赋却恰恰是反过来的——他已经习惯于将一切零碎稀烂、看起来毫不相关的线索,还原为真实。 “那就开始吧——” 十指修长的双手放在键盘上,叶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他屏住了呼吸。 窗外的斜阳洒进来,落在他刀削般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 双眼变得清冽森寒,他已然进入了【离析术】的状态中。 霎时间。 涣散的精神力高度凝练,将杂念与旁骛一扫而空,留下澄澈透明的心湖,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烈日之下的万事万物。在这一瞬间,想象力、逻辑判断力、推理能力……各种感知和推演能力层层拔高。 在这一刻,所有的——已知的和未知的,确定的和不确切的,模糊的和轮廓分明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被一一例举而出。 灰鲲,未知的怪异,花鸟市场,销声匿迹…… 这些残缺的拼图在他脑海中互相碰撞,得出了无数张画卷,在叶洛的眼前飞速闪过。 直到某一个瞬间,一张离奇,但是可能性极高的画卷,骤然在叶洛眼前停下,散发着幽光,令他心神一震。 “如果说真的是如此的话……” 他的双瞳骤然绽放了一阵光明。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以及对应这个猜测的行动计划。 那将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的计划。 但如果说【系统】想要告诉他的秘密,果真如他所推测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将是唯一的、可以结束一切的方法。 凝视着电脑屏幕,他的十指忽然在键盘上开始敲击,并且迅速地在聊天框中输入了一句话—— “加强决心的方式,当然就是参与游戏。” 回车,发送。 …… …… 紫笔文学 三十五、苏醒的沈沫 窗帘拉紧的幽暗房间。 黑暗中,衣服与肌肤摩擦时候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少女一件一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鞋袜,校服,最后是内衣,终于一件不剩。 赤身果体地站在里卧室立式衣柜的镜子前,她解开了双马尾,蓝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斜而下,披盖在光滑白皙的背部。空调的冷风吹拂在她洁白如玉的身躯上,泛起了一粒一粒的细小颗粒。 咬着唇,她的双瞳颤抖着。 颤抖得更加厉害的是她的右手,那只手正拿着一台手机,打开了照相界面。手机屏幕中是不着半缕的她自己,那张脸上的神情无比挣扎。 “真的要这么做吗?” “要不然,就算了吧……” “如果那人是骗子该怎么办?” “实在是太不保险了,我——” 砰! ——骤然炸响在门外的关门声宛如惊雷,让张菱浑身一颤,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惧色。 紧接着就是那熟悉的咆哮声—— “张菱!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学校那边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 “你给我开门!” “不要装作不在,我都看到你的鞋子了!”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你……” 男人的怒吼声音量越来越大,敲门声越来越暴躁。渐渐地,与那天夜里,她被那三个高大成年男性捆绑住时的情形,慢慢重合。 她感觉到,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那条逼仄昏暗的小巷。绝望地挣扎着,却被对方在腹部狠狠给了一拳,瘫软倒在地上,无力地干呕着,裙摆和衣服的下摆被掀起,粗糙的绳子在身上野蛮地缠绕着,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粗重呼吸声与狞笑声。 过去与现在的画面交织着,宛如一把把利刃切割着她的身体。 房间里,张菱已经听不见门外那声音了,只感觉到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仿佛有直升机正在脑中盘旋,令她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肠胃翻滚,一股强烈的作呕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这时候,一声“叮咚”响起,那是手机提示聊天软件有新的信息。 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将她从那一片轰鸣中拯救了出来。 她猛地抬头,仿佛险些溺死在水中的幼兽,浑身是汗地大口呼吸着,瞳孔移动着,下意识看向屏幕,目光瞬间定格了。 黑暗中,那是唯一的光亮。 上面写的是—— 【叶菲发来消息:你确定要参加游戏吗?一旦参与了可不能退出。】 这句话如同一点星火,霎时间点燃了她此刻内心的郁结与狂躁。 “你不是后悔生了我吗?那就让我去死吧!” 愤怒与痛苦,裹挟着报复的快感,令她不再犹豫。 抬起相机,对准镜面,按动快门。 定格在画面中的是赤条条的胴体,面上带着畅快的冷笑。 点击,发送。 发送人—— 叶菲。 …… …… 翌日。 窗外蝉鸣阵阵,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纹理分明地落在餐桌上。 叶洛一边喝着甜牛奶,一边打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 从休眠状态唤醒后,聊天软件迫不及待地跳出了一则提醒—— 【“桃鸢”昨晚发来了一张图片。】 桃鸢,正是张菱在聊天软件中的昵称。 “果然还是发来了。” 叶洛并未点开聊天对话框,而是唤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的幽灵少女。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她,说道,“心愿,帮我把那张照片删了吧。” “嗯?哪一张?”心愿轻轻移动着鼠标,随着清脆的左键声音响起,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哥哥,你——这不是张菱吗?为什么她会给你发来这种照片?” “当然是我跟她要的。” 叶洛放下空空如也的牛奶盒,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啥?”心愿顿时流露出愕然的眼神。虽然她百分百信任叶洛,但还是被这一事实所冲击到了。因为那赫然是一张张菱的自拍果照。 她正准备询问,就看见叶洛蓦然站起身来,眼中流露出一抹波动,但聚焦点不是她,而是在她的身后。 她转过身去,就看见了披头散发的沈沫,正倚靠在门框,一脸迷惑和震惊地看着叶洛以及……她。 “哥哥,她……看得见我吗?”正飘飞在半空中的幽灵少女,茫然地看向叶洛。 话音刚落,就听见“扑通”一声,沈沫已经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叶洛连忙赶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正转身向屋里走,脚步却骤然一顿,同时脸色一沉,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怪异的一幕。 留意到他面上的怪异表情,心愿赶忙飘了过来,“哥哥,是沈沫姐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她——” 当心愿的视线投向屋内的时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洛会露出那种奇特的眼神。 房间里的床上,赫然躺着另一个沈沫。 “那这又是谁?” 心愿低头看了一眼正躺在叶洛怀中的女性,又望了望那正安睡在床上的女性,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赫然都是沈沫。 只是躺在叶洛怀中的这位沈沫,身体呈现出隐隐的透明感,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明显。 “灵魂出窍!”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心愿脱口而出。 叶洛沉重地点了点头。 眼看怀中这位沈沫的透明度越来越高,大有消失的趋势,叶洛立刻其抱到了床边,对准床上沈沫的躯壳,轻轻地放了下去。 在灵魂与肉体完美交叠的一瞬间—— 沈沫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里?”沈沫的瞳孔游移着,迷茫地看着他,“叶洛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当她的视线扫过心愿的时候,就像是扫过了一片空气。这时候的她,似乎又看不见这位幽灵少女了。 叶洛正要开口,却陡然细不可查地停滞。 他面上露出笑容,柔声道,“沈沫,你醒了。这里是我家。” “师兄的家里?”沈沫紧皱着眉头,“为什么我会在师兄的家里?我的头好疼……难道我是喝醉了吗?”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叶洛眼神奇异地看着她。 沈沫一脸迷茫,“记得什么?” “没事。”微微沉默,叶洛展颜一笑,“先吃点东西吧,睡了这么多天,你一定饿坏了。” …… …… 坐在床头,叶洛看着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沈沫,不禁露出笑容,“家里只有一些面包。我刚刚在锅里熬了粥,不过要等一会。” “嗯。”坐在床上的沈沫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喝点水吧。”叶洛将玻璃杯递给沈沫,她迫不及待地一口饮尽。 “还有吗,师兄……我感觉特别渴。” “味道还不错吧?我加了些葡萄糖,所以有些甜。”叶洛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看着她一口饮尽,叶洛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将窗帘拉开来。 灿烂的阳光便倾泄进这房间之中。 叶洛坐在窗台边,仔细地打量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沈沫。 拿着东西垫了肚子后,沈沫的精气神明显更好了。红润有光泽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湿润而又清澈的双瞳宛如秋水,散乱的长发披在身后,又平添了一份柔弱的气质。 沉吟片刻后,他说道,“沈沫你现在应该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在具体解释之前,我想要先听听你的回忆——你可以复述你最后的记忆画面吗?” “我想一想。我感觉现在脑子里面一片浆糊。”沈沫皱起了眉头,“最后的画面……” “应该是在学校里面。”叶洛提醒道。 “学校里面?”她眼前一亮,“是了。当时,我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下班回家,刚走到了楼梯口,之后的情况就——” “就是一片漆黑了。”叶洛帮忙接话。 沈沫点头道,“是的……再恢复意识,就躺在这张床上了。” 叶洛沉吟半晌,“也就是说,你的记忆中并没有与我通话的过程?” “通话?是指在下班的时候吗?”沈沫摇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和师兄打过电话。” 得到了确切答案的叶洛脸上不动声色,而是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灰鲲事件》吗?” “那是什么?”沈沫一脸疑惑,“最新的八卦新闻吗?” “这……” 正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幽灵少女,顿时发出失落的声音。 沈沫竟然也被消除了关于《灰鲲事件》的所有记忆。 心愿知道,沈沫这条线索对于《灰鲲事件》而言十分重要。本来,沈沫的醒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此刻沈沫却忘记了关键信息,也就意味着这条线索直接断掉了。 叶洛却并未表现出什么失落的神情。实际上,在他看见沈沫露出记忆混乱的神情后,就猜测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沈沫脑海中关于“灰鲲事件”的所有记忆都被清除了,自然也就不记得她当初想要告诉叶洛的“重要信息”到底是什么。 “这做得也太彻底了……”心愿忍不住说道,“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 叶洛长时间的沉默,像是让沈沫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主动问道,“师兄,是我忘记了什么事情吗?” 叶洛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不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痛苦,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我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感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面,我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那是怎样的世界?”叶洛神情严肃地坐直了身子。心愿也下意识摈住了呼吸。 “一个全都是水的空间,我记得我一直在水里面飘荡着……前后都看不见尽头,两岸全是一片迷雾。然后,突然之间,我眼前一黑,就出现在了一个楼梯间里。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谁在盯着我,于是我就向楼梯间的窗外望去。在那里……” 一边说着,沈沫缓缓地望向窗外,此刻她似乎重新看见了当时的那一幕,瞳底闪过一抹明显的惧色,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轻声说道,“是一头灰色的巨兽。” “灰色的巨兽?”叶洛忍不住确认,“是什么样子的?” “是的……”她像是终于想了起来,视线游离着,喃喃道,“庞大的身躯,剪刀状的尾巴,在那灰色的迷雾中游荡着……那是一头大鱼。” 此话一出,心愿忍不住看了叶洛一眼。根据叶洛之前的分析,那头试图将教学楼异化为第二个“花鸟市场”的【怪异】,应当不是灰鲲,而是另一头怪异才对。可沈沫所描述的外形,分明就是天上那头灰鲲。 “灰鲲……”说到这里,沈沫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回视线,定格在叶洛身上,问道,“师兄,你刚才说的灰鲲……难不成就是指这个?灰鲲事件,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会昏迷?” 叶洛与沈沫对视着,看着她清澈而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瞳,在阳光下发出瑰丽如钻石般的光泽。 他轻声说道,“那确实只是你的一个梦。” “不对。师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警视厅会找你帮忙?即使是找你帮忙,这一切未免也太神秘了,发生的事情也太诡异了。师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沫的上半身微微前倾,追问道。 怎么可能告诉你? 叶洛正要搪塞过去,就看见沈沫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她盯着他,有力而坚定地说道:“师兄,难道你又要用‘你还是小孩子’这种毫无道理的话来搪塞我吗?还是说,你觉得‘在帮警视厅做事情’可以解释我那个怪异的梦和我的昏迷?没可能的。另外,我要说明的是——这一次,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跟在你身后。你迟早会被我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到时候,事情只会更加麻烦。你认为呢?” 沈沫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叶洛,其中流露出来的是清晰可见的决心。 叶洛一时无言,半晌,他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将事情告诉你的。但碍于某些原因,我不会将事情全盘托出。” 还不待沈沫脸上露出笑容,叶洛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令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另外,你下次不要再模仿秋青橙说话了——那字字带刺的措辞和态度,很容易挨打,而且并不适合你。” …… …… 紫笔文学 三十六、具体的计划 “我没有——”沈沫似乎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在看见叶洛的眼神后,只能闭上了嘴。 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真的很像秋师姐吗?” “你不必介意我会触景生情。我与秋青橙是和平分手,虽然最后朋友也没得做,但更谈不上是仇人。至于你刚才……”叶洛斜睨了她一眼,“言辞的欠打程度上倒是比她还要厉害。” 沈沫眼前一亮,“师兄的意思是,我很像秋师姐?” “不。除了措辞方面有些相似,无论是你的外表还是气质都与她截然不同。所以,你才会比她更容易挨打。”叶洛站起身来,扫了她一眼,“秋青橙能够用犀利的言辞震慑住其他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高挑的身形和天生清冷的面容与气质,让旁人下意识觉得她不好惹。这一点,沈沫你可是学不来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去学。” 沈沫眼波流转,还要再追问,就听见一阵“嘀嘀嘀”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 “粥熬好了。有什么话,边吃边说吧。” …… …… 一刻钟后。 放下碗筷,沈沫露出满意的笑容,伸了个懒腰。 继而脸色一正,说道: “师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灰鲲事件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昏迷,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洛也放下了手中一叠厚厚的资料,目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师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应该怎么告诉你。”他沉吟半晌,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叠a4纸,说道,“这里是警视厅的探员发给我的资料,我刚刚打印出来。你可以先看看。” 沈沫将资料拿在手中,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定格了,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随着逐张翻阅,她的脸色就变得愈发凝重,随后则是一片铁青,并且眼神中流露出了作呕的神情。 只看到三分之一,沈沫右手颤抖着放下了资料,那难看的脸色显然是已经没有办法阅读下去了。 几个深呼吸,她才终于缓过来,问道:“师兄,这些自我清除hp事件都是与灰鲲事件有关吗?”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叶洛反问。 “感觉……我在阅读那些少女的自我清除hp经历的时候,内心油然而生了一股绝望,那种绝望,就好像是我在梦里面,看见那头巨兽时候的感觉。而且……”一顿,她的指尖划过纸张,“这些案例中的少女,有着相同的特征,而且都是死于跳水,就像是被同一个变态杀人狂盯上了。我想,那个杀人狂应该就是‘灰鲲事件’吧!” 叶洛不置可否。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沈沫,我先告诉你为什么会昏倒吧。一句话概之——因为某种力量,你被传送到了你梦境中的世界,整整十天。” 他在措辞时,尽量避免提出《厄诡游戏》中诸如怪异、玩家等专业名词,而是用一些通用词语。这样就不会被【系统】判定为泄漏了《游戏》的相关讯息。 “十天?”沈沫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情,“也就是说,今天已经——” “是的。已经是8月14号了。”叶洛调转了电脑屏幕,示意她可以自行查看时间。 她扫了一眼,顿时有些头晕目眩,“也就是说我整整昏迷了十天?” “可以这么理解。” “那学校岂不是要疯掉了?不行,我要赶紧打个电话才行。”说着,她慌慌忙忙就要找手机。 “不用担心,我已经询问过了。大概也是因为那股未知的力量,你的消失并没有被他人所留意。如果你实在是不放心,过会可以用座机打电话过去问一问。”叶洛说道,“至于你的手机,因为掉在水里,我已经拿去检修了。” “师兄,你一直提到的‘未知的力量’就是指灰鲲事件吗?”沈沫忍不住问。 “可以这么说。总之,虽然听起来很不现实,但这些确实都是——超自然力。” “超自然力……”她喃喃着,忽然视线一凝,定格在叶洛脸上,“所以师兄,这就是你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吗?这些超自然力事件。” 叶洛点点头。他尽量采用诱导式的语言,让沈沫可以自行将结论推断出来,这样就能最大程度上避免由他自己泄露《游戏》的信息。 “那这些少女的自我清除hp,也是因为这超自然力吗?”沈沫追问道。 叶洛却摇了摇头,“不对。且不说她们死亡的根本原因,让她们坠楼身亡的直接原因是‘灰鲲事件’。” 沈沫费解地问道,“灰鲲事件不是超自然事件吗?” “当然不是。”叶洛凝视着她,缓缓说道,“灰鲲事件是人造事件,是属于人类的恶念。真正的超自然事件,是在这起人造事件之上诞生出来的力量——是源自于人类恶意,却进一步升华与凝练的未知恐怖。” 沈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大概不会明白,叶洛刚才看似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蕴含着怎样的深意——那涉及到了叶洛所认为这场游戏副本中真正的秘密,以及他对应这个秘密,所采取的攻略计划。 是结束一切的制胜法宝。 但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将这个计划跟任何人说。无论是沈沫、许愿,还是……心愿。 …… …… 之后的半小时里,叶洛又回答了沈沫的几个疑问,主要是将“灰鲲事件的痕迹被消除了”这一线状告诉了她。 “也就是说现在全世界都不记得‘灰鲲事件’了,除了那名许愿探员。”沈沫皱起了眉头,“那师兄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你倒是挺自来熟的。”叶洛瞥了她一眼,“我还没有同意你可以参与其中吧?” “我也是‘受害人’,没理由不参加。”沈沫挺了挺平坦的胸脯,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师兄你这个性格在南城还能找到其他的帮手吗?” 毒舌说到一半,她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捂住了额头。只因为他看见叶洛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并且抬起了拇指与食指相扣的右手,遥遥对准了她的额头。 这一幕,让她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年每日都要惨遭爆栗的痛苦回忆。 “我说过不要学她了吧。”叶洛虚点了点沈沫。 “师兄,这一次……”沈沫吐了吐舌头,“我学得可是你。” 叶洛哑然失笑,旋即摇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学点好的吧。” “不过我确实是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他收敛笑容,正色道,“沈沫,你可以再描述一遍,你在那个梦境中,所看见的那头怪物的外形吗?” 沈沫点点头,又仔细地说了一遍当时的所见所闻。虽然加了一些细节,但是与之前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根本变动,无论怎么想,沈沫所看见的那头怪物都是——灰鲲。 也就是说,叶洛之前的推测完全出错了,并不存在第二头【怪异】,这一切都是灰鲲的所作所为。唯一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叶洛在看见它的时候,内心没有一丝的波动——要知道,即使是现在,他抬头看向天上那头灰鲲,也会觉得心神不安,那是源自于深海巨兽的心理阴影。 “师兄,你这么反复问我,是觉得我看错了吗?”沈沫问道。 “我只是怀疑你看见的那只怪异是否真得是【灰鲲】。不过……” 叶洛凝视着资料上的文字,“无论那头怪异是否是灰鲲,对于我接下来的计划都没有本质的影响。 “你师兄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沈沫再次问道。 “你这么想知道吗?”叶洛抬眸。 沈沫道:“当然了。不知道的话,我该怎么帮助师兄?” 叶洛凝视着她。 沈沫也不甘示弱地回以坚定的眼神。 “好吧。我会把我的‘做法’告诉你。”叶洛忽而展颜一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在超自然力的影响下,‘灰鲲事件’的痕迹正在消散,而我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重塑‘灰鲲事件’的存在痕迹。只要违背着怪异的计划采取行动,迟早会逼迫其与我正面决战。这就是我的计划——沈沫,你觉得如何?” 正在仔细聆听着的沈沫微微一怔,像是没有想到叶洛居然会问她的意见,眼神波动了几番后,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吧?那就只能这么做了。” 叶洛颔首。 “可是师兄具体准备怎么做呢?”沈沫问道。 “很简单。我准备将少女们参与灰鲲事件的整个过程,完整得记录下来,再散布到网上,扩散灰鲲事件存在的痕迹。” “等一等。”沈沫皱紧了眉头,“不是说互联网上也无法存在‘灰鲲事件’的痕迹么?” “对于成年人而言,或许是如此的。但对于那些少女而言,则并非如此。如果说网上不存在灰鲲事件,那么——”叶洛点了点桌上的资料,“这些少女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了解到这个游戏的呢?” 沈沫摇了摇头。 叶洛说道:“那是因为——这是只有孩子们才能看得见的怪物。所以,不是我和许愿搜索不到那些信息,而是那些信息在躲藏着我们,只会让那些少女们看见。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灰鲲会动用力量减少灰鲲事件的存在痕迹,因为它本来就不希望那些成年人知道灰鲲事件。它的目标是那些孩子们,所以它更乐于看见孩子们的家长不重视灰鲲事件,这样更利于它达成目标。” “原来如此……”沈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她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正准备询问,就听见叶洛说道:“重点是人选问题。” “对啊。”沈沫也反应过来,“我们要去哪里寻找那些正在参与灰鲲事件的少女呢?” 叶洛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们去寻找参与游戏的少女。而是让少女参与我们的游戏。” 迎着沈沫费解的眼神,叶洛淡淡地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我们来主持一场灰鲲事件。” “什、什么?”沈沫睁大了眼睛,与身旁正在默默听着的心愿一同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哥哥(师兄)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叶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作为主持人,主持一场灰鲲事件,诱骗那些少女参与进来,并且完整地记录整个过程,以此大幅度提升灰鲲事件的存在痕迹。” “可、可是——”沈沫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不就意味着一些少女会因此……自我清除hp?” “当然不会。”叶洛摇摇头,“灰鲲事件是由多个任务构成的,她们只会完成前面的任务,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步骤,我会做足准备,保证她们的安全——她们不会死的。” “这样……似乎也可以。”沈沫勉强地点了点头。 可是一旁的心愿却忍不住焦急地开口说道:“哥哥,这样……太危险了。如果她们真得按照灰鲲事件的任务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最后,内心的求死之心也已经被培养了起来。即使哥哥你这一次救了她们,但是自我清除hp的种子一旦种下了,未来迟早还是灰发芽的啊!” 叶洛并未看向身侧的心愿,而是目视前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沫。看似是对沈沫开口,同时也是在对心愿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会受一些痛苦,但为了大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没事的,师兄,我能够理解。”沈沫摇摇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会有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也会死掉更多人。对吧?如果能够因此拯救更多人的话,有一些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叶洛凝视着她。 “当然。事有轻重缓急。如果那些少女真的有什么后遗症,也只能事后再考虑了吧。” 见叶洛一直盯着她,沈沫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叶洛微微一笑,“你也长大了啊。” 沈沫也露出笑容,“毕竟也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了。该学会成熟了。” …… …… 紫笔文学 三十七、世界的入侵 “你真得不与我一起行动吗?” 站在门口,叶洛回眸看向沈沫。 她摇了摇头,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虽然我也很想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躺了十多天,缺少运动,总感觉身体很乏力,才走了几步就喘不上气。” 一顿,她接着道,“而且,师兄你是去见张菱吧?要是我被她看到了的话,不就暴露了吗?相关的信息我刚才也告诉师兄你了,即使我不在场也是没关系的吧?如果说你还有什么疑惑,到时候就直接打家里的座机,反正我也是不会出去的。” 叶洛安静地听完了沈沫的解释。凝视了她几秒钟后,他点头笑道:“那就拜托你看家了。” “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师兄家里的珍贵财物的。”沈沫俏皮地敬了个礼。 她目送着叶洛离开院子,关上了门。 “ok。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沈沫视线扫过四周。 忽而,她眼前一亮,嘴角勾勒出轻盈的微笑: “嗯,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打扫卫生吧。” …… …… “‘该学会成熟了’……吗?” 前行的公交车上,叶洛手持黑伞,坐在车厢的后排座位,咀嚼着这句话。 他的视线投向窗外,整齐的街景便在他瞳中快速后退,接近正午时分的阳光落在了他的面上,在他深陷的眼窝中留下一抹阴影。 “心愿。”他轻声说道,“在生气吗?” “没有。我永远无条件支持哥哥。只是……”她的声音微微一顿,“我想不通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做——主持一场灰鲲事件,哥哥应该比我更明白有多危险。” “我当然明白,在虚拟世界中,游戏的主持人往往无法控制游戏。不过,原因我也已经解释过了——为了逼迫怪异现身。” “可是,这不就是相当于牺牲了她们吗?” “你说的没错。所以,牺牲一定要有价值。” 心愿只是沉默着。 叶洛也并未再说话,而是看着路灯一盏盏后退,漆黑的瞳仁中流动着光泽,直到公交车内的广播提音响起:“天恒路到了。” 叶洛持伞下了车。 站在站牌下,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冠落在他洁白的衬衣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台有些老旧的手机。这是家中早有的备用手机,虽然型号老了一些,居然还配有实体键盘,但如果只是安装聊天软件还是没问题的。 他先看了看时间。下午十二点四十七,距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 找了间饮品店,点了杯水果茶,叶洛找了个靠窗且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打开聊天软件,输入信息—— 叶菲:“你出发了吗?” 桃鸢:“嗯。” 叶菲:“一个人?” 桃鸢:“你不是说只能一个人吗。” 叶菲:“我只是担心你是骗子。” 桃鸢:“我是骗子?我还担心你是骗子!” 叶菲:“你这么担心,还发照片给我?” 桃鸢:“……就算是也无所谓了。怎么样都好了。” 沉默了五分钟后,桃鸢再次发来消息:“你也在吗?” 叶菲:“当然不在。你见过双腿瘫痪的人可以自由行走的吗?” 桃鸢:“……我的意思是,你不在的话,你要怎么确定我完成了任务?” 叶菲:“全凭你自觉。这个游戏是你自己在玩,也是你主动问我如何培养‘决心’的。你要是怕了,大可以退出。我无所谓。” 桃鸢:“放心,我不会退出的!我会拍照录像的。” 又是一阵沉默。 桃鸢:“我到车站了。你可以把具体的地址发过来了。” 叶洛抬起头,向斜对面的车站望去,正看见一名扎着蓝色双马尾的少女从车上下来,她背着深蓝色的书包,头顶着一顶白色鸭舌帽,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纯色短袖,露出一侧的香肩,下身则是一条白色的七分喇叭裤,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 这与年龄不符的颇有些大胆的打扮,正是张菱。距离太远,她的面容又隐藏在浓黑的阴影下,让叶洛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看那左顾右盼的小动作,也可以瞧得出她此刻的紧张。 叶洛将地址发了过去。 稍等一会儿,便看见张菱便抬步向前走去。 他并未立刻跟在身后,而是不紧不慢地饮尽了杯中的水果茶,等到张菱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才走出店门,选了条小巷捷径,向目的地走去。 十多分钟后,当叶洛抵达目的地——某处老式小区的入口时,张菱还未出现。他先进小区逛了一圈,数分钟后,又脸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随后,他坐在小区门前对街的小食店内,一边吃着章鱼小丸子,一边耐心地等着。 没多久,就看见了张菱。 她径直向小区门口走去。这是一间老式小区,并没有门卡之类的严格门禁。但当她快要跨步进入小区的时候,却倏然停了下来,又往回走。 她走到一棵大树下,脚步踌躇,几经犹豫,她终于抬起手机。 桃鸢:“你确定地址正确吗?” 叶菲:“你到了吗?” 桃鸢:“还没……地方有点难找。” 叶洛莞尔一笑。这位打扮浮夸的初中生,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大胆和放肆,但是性格上倒是不怎么服输,很喜欢逞强。这点倒是可以利用。 他快速按动键盘。 叶菲:“地址绝对正确,我是从警视厅那里获取的。” 桃鸢:“嗯……那我再明确一下。我是只需要将那封信,放在他们家门口就可以了是吧?” 叶菲:“前提是他们家没有人,否则——” …… …… “否则——我就要当面说出那句话。” 张菱默读着屏幕中的文字,暗自想着:今天是工作日,他们家里应该没有人吧。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小区大门走去。 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扫过保安亭,身穿制服的老大爷正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昏昏欲睡,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她很轻松地就走了进去,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份轻松,在当她按照路牌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这是一栋七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灰黑色的粗燥混凝土外墙,虽然另外加装了上楼大门,但大概是居民为了方便,并没有将门彻底锁死,而是虚掩着,外人可以随意进出。 她站在楼下,视线定格在楼前被低矮灌木包围起来的草坪上。 绿色的草地上,几束白色的鲜花,十分醒目。 更加醒目的是那明显比四周低矮一截的一大片草叶,就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留下了隐约的轮廓。 联想到自己正在进行的游戏,又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张菱顿时明白了那轮廓的由来—— 那是某位少女从天而降,砸落在草地上时所留下的轮廓。 盯着那几朵已经干枯的小花,张菱似乎可以看见那黯淡乌黑的血迹。明明正处于盛夏,一股寒意却从尾巴骨升起,顺着脊椎直窜头顶,令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脑袋嗡嗡作响。 “在我完成游戏后,也会成为这样吗?只留下一个轮廓,和几朵不知道谁留下来的小花。不,或许连花也没有。”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这样的自我质疑如同一根刺扎在张菱的心中,教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 但就在此时,手机的提示音响起—— 【叶菲:还没到吗?还是说你不玩了?】 她惊醒。 “怎么可能放弃。” 回复了一句“很快就到”,张菱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入口大门。 虽然刻意放缓了脚步,但她还是很快就走到了五楼。 面向大门,她几次深呼吸后,鼓起勇气,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咚——” 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等待着,数分钟后,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果然是没有人。”她吐出了那口浊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了门前,然后后退一步,背对着大门,拿出手机,开启自拍模式,连门带信,还有她的脸,拍下了一张照片。 发送给了叶菲。 …… …… 【桃鸢发来一张图片。】 叶洛看着屏幕上张菱的图片,轻声读出了她一同发来的文字信息—— “任务完成了,很简单。” 坐在疾行的出租车上,叶洛自言自语道:“当然简单了。游戏就是要逐步升级,才会让玩家上瘾的。” “这是第二个任务地点。” 他按动键盘,将这句话以及下一个地点的具体地址发了过去。 而这时,出租车也刚好停落。他抵达了第二个任务点。 同样是类似的老旧小区。叶洛手持黑伞,施施然走了进去,拐了几个弯,就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居民楼楼下,光斑落在他身上。 叶洛仰头望着,启动离析术。 白色石灰和坚硬的混凝土霎时间流沙般溃散了一大半,露出其中暗紫色的肉壁,展现在叶洛眼前的是一栋由肉囊和砖石组合而成的建筑物。就像是某种怪异正在通过这栋建筑物入侵表世界,而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 叶洛拔刀轻轻在那肉囊上掠过,那肉囊顿时化作了一捧灰黑色的齑粉随风飘散而去。 可是他的面上却并未露出喜色,反而露出了深深的凝重。 因为当那肉囊彻底溃散之后,正有一粒粒的灰色粒子从那砖石的缝隙中飘散出来——正是那笼罩着【间隙世界】的灰色迷雾。 灰色迷雾是【间隙世界】和【里世界】的分割线,而在【表世界】看见了这种物质,是否说明间隙世界乃至里世界,正在入侵表世界? 叶洛随意摘下一片叶子,掠过那灰色粒子,发现树叶很自然地就穿过了灰色粒子,就像是穿过了另一个世界的幻影,两者互无干扰。 这个现象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这起码说明,间隙世界尚未彻底入侵进来,只是类似于投影到了现实世界。 但是他眼中的凝重却并未因此散去。 刚才,在张菱进入第一处小区之前,叶洛先去到了那栋楼下,同样施展了【离析术】,并且看见了同样的一幕——当那些肉壁在他的利刃下烟消云散后,一粒粒灰色粒子飘荡在其中,暗示着间隙世界向表世界的入侵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仅仅一处可能是偶然,但是连着两处都是如此,就不能看作是巧合了。这是不是说明……《灰鲲事件》中每一位自我清除hp少女跳水的大楼,都成为了间隙世界入侵表世界的载体?”叶洛的视线投向天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想要以这种形式连接表世界和里世界,打开地狱的大门?” “不对。不仅仅是如此。” 叶洛凝视着那灰色粒子飘散出来的地方,正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包裹着那些粒子,在它们飘散到一定距离后,就将其拉回到了大楼里。 叶洛猜测,那应该是【表世界】与【间隙世界】的分割线,类似于结界,保护着里世界不被入侵。这不难理解,既然间隙世界和里世界有着严格的分割线,表世界与间隙世界也必然有着坚固的界线。否则,表世界早就被【怪异】占据了。 眼前这一栋以及之前那一栋大楼都证明了,在这层结界的保护下,仅凭《灰鲲事件》制造出一个个不完整的“入侵点”,灰鲲是没可能打通两个世界的。 如果说它的目的真得是将两个世界打通,那么,它必然还有着其他的计划。 “我的计划已经堂堂正正地摆了出来。那你的计划会是什么?花鸟市场也好,教学楼也罢,仅凭这些【点】,可没办法入侵现实世界。” …… …… 紫笔文学 三十八、灰鲲的计划 疾行的出租车上。 叶洛出神地望着窗外。 阴影与阳光交替地洒落在他的面上,描绘出他凝重的神情。 他的脑海中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幕——灰色的迷雾星星点点地从另一个世界渗透进来。 其实早在那间隙世界中,叶洛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既然怪异可以从里世界入侵间隙世界,那么,它们自然也就可以从间隙世界入侵表世界。 他之所以来到这些自我清除hp少女跳水的地点,本来是想看一看这些地方是否也如同那栋教学楼一样,异化成了第二个,乃至第三个“花鸟市场”? 只是没想到,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它们虽然没有异化成花鸟市场之类的副本,可是却变成了间隙世界和表世界的连接点。 而到这个时候,叶洛才意识到【系统】为什么会提出“脱离南城”的说法。 “无论怎么想,灰鲲的计划都是打通间隙世界和表世界。到时候,整个南城沦陷,恐怕里世界中所有的怪异都可以自由进出里、表世界。” 如果说,这才是【灰鲲】的真正能力,那么,它的的确确要比什么大猫要危险百倍、千倍,难怪【系统】如此紧张。 只是让叶洛不明白的是—— “凭什么?”叶洛远眺着天际的巨兽,“基于《灰鲲事件》而诞生的你,拥有着【意识操控】、【诱导自我清除hp】之类的能力,这很好理解。可是这种【洞穿世界】的能力,根本就不符合你的设定。” 【怪异】的诞生虽然“毫无道理可言”,但是一旦成型,就必然遵循着既定的“故事背景”,拥有着对应的技能。宝木集和女人,都是如此。 而更让叶洛不安的是—— “既然【系统】都已经意识到了危局,为什么还没有看见其他的【玩家】?是已经采取行动了,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其他【玩家】?” 虽然叶洛在间隙世界偶遇了李明空,但她属于《诸神游戏》,而不是《厄诡游戏》的玩家。兜帽人且不说,那位快递员……他真的是《厄诡游戏》的玩家吗?说到底,快递员根本就没有吐露过《游戏》的名称。 “难不成,其他的玩家其实早就在【系统】的辅助下逃离南城了,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因为大势不可逆,南城已经被放弃了?” ——这个可怕而又可能性极高的念头,利刃一般猛地扎在叶洛的脑海中,令他心脏猛地一跳。 叮咚—— 清脆的铃响及时响起,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漆黑的瞳孔清澈地倒映着那头灰鲲,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勾勒出一抹微笑。 “是我想远了。无论系统与玩家是处于什么状态,我的行动对策都是一样的。总之,首要目的都是逼迫那藏起来的怪异现身。至于南城是否真得已经快要变成‘地狱’了——那就等变成地狱再说吧。” 想通这一点,叶洛决定暂时将那些疑惑都藏起来。 他低头看向手机,正是张菱完成任务的信息—— 桃鸢:“第二家也没有人。我放在门口了。” 叶菲:“那就接着第三家。” 桃鸢:“怎么还有?” 叶菲:“你怕了?” 桃鸢:“呵。我只是觉得太轻松了。重复同样的任务,有什么意义吗?” 叶菲:“这才是你想问的问题吧?” 桃鸢:“是。我之前也听说过《灰鲲事件》,为什么跟你布置的任务根本不一样?” 叶菲:“你参与过《灰鲲事件》吗?” 桃鸢:“……没有。” 叶菲:“那不就行了。如果听说就有用,那你怎么会被骗。” 桃鸢:“你!” 叶洛微微一笑。经过上两次的见面,他已经明白了,面对张菱这种性格的小姑娘,仅仅是温柔是没用的,一定要比对方还要“脾气臭”,才可以掌握话语的主动权。 他按动键盘。 叶菲:“不过也是,我确实也应该告诉你原因,这样培养‘决心’的效果才会更好,以免你最后拿‘这不是灰鲲游戏’为借口而放弃游戏。” 桃鸢:“我都说了我不会放弃游戏了。更不会找什么借口。” 叶菲:“哈,谁知道呢?” 桃鸢:“我的照片都在你手上了。” 叶菲:“那你发誓。” 桃鸢:“好吧……要是我中途退出游戏,那你就把我的照片散播出去!我绝无怨言!” 叶洛嘴角的笑容更盛。他要的就是张菱这句话。 在叶洛的计划中,张菱是最为关键的核心。这不仅是因为张菱是他唯一知道的想要参与《灰鲲事件》的少女,更是因为她是【系统】选中的对象—— 那夜,在【系统】发布任务之后,叶洛立刻前往花鸟市场,偏偏就遇到了张菱遇险。这绝对不会是偶然,更像是【系统】的暗示——张菱是破解灰鲲事件的重要角色。 就像是当初他在《猫鼠游戏》中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宝木遥。张菱也是这场游戏中的关键人物。 …… …… 坐在公交车的后排。 张菱面上带着不忿地低声念叨着: “要不是因为只有你知道真正的《灰鲲事件》,我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 紧握住手机,她不耐烦地等待着叶菲发来消息。 “要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游戏我就不参加了。至于照片,你发就发吧,我才不在乎。别以为可以用这个要挟我。” 她故意不屑地说道。 但自己是很难骗过自己的。其实,她当初在脑子一热将自己的果照发出去后,等冷静下来后立刻就后悔了,可是为时已晚,已经过了消息撤回的时间。而她偏偏又是那种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的性格,只好逞强地告诉自己,不就是果照,她根本不在乎。 就像是这两次的任务,让她将那封写了“那句话”的信件放到那些自我清除hp少女的家前,其实她是非常紧张害怕的。在敲门的时候,生怕会遇到有人在家,听到些许动静,恨不得拔腿就跑。只是当叶菲问起的时候,她又故作轻松地说出“不过如此,非常简单”。 这就是张菱的性格。 “叮咚——” 手机铃声响起,张菱立刻低头查看,正是叶菲发来关于《灰鲲游戏》的内容,她默读起来: “《灰鲲游戏》的任务内容本身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务的性质和任务间的递进原则。 “首先是任务的性质,一定要是事件参与者讨厌,甚至是害怕的。” 我可不害怕。 张菱冷哼一声,继续读了下去: “只有克服这种心态,你才能培养‘决心’。而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常见任务,则是因为已经被相关部门盯上了,用这些任务,很容易被发现。” 张菱点点头。 这倒是,她也记得前些日子学校里专门下发了通知,那些老师们都神经兮兮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绝口不提了,但的确是应当小心为妙。 叶菲所言有理,张菱也放下了戒心,她问道: “你刚才说的‘任务间的递进原则’是指什么?” 叶菲很快回复道:“游戏任务的难度是逐步提升的。如果一开始就下达‘跳水’之类的高难度任务,是没可能实现的。所以,我们需要逐步提升玩家的‘决心’,并且在玩家的‘决心’提升之后,再提出更难一些的任务。这样一来,玩家才会逐渐被引导到最后的终极任务上。所以,你不用担心现在的任务太过简单,后面自然会有困难的。” “《灰鲲事件》的终极任务是什么?”张菱忍不住问到。方一发送消息,她便后悔了,因为这明知故问直接暴露了她内心的软弱。 好在叶菲似乎并未看出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只是发来了冷冰冰的几个字——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张菱呼吸微微一窒。据叶菲所说,她所前往的地点都是“已经完成了《事件》的少女跳水的地点”。 那么,她自然是已经看见了。 那从天而降的痕迹,是被压平的草地,以及几朵枯萎的小白花。 …… …… 当叶洛一边诱骗着初中生少女,一边逐个查看“自我清除hp点”的时候。 许愿也在办公室里查看着资料。 偌大的办公室里,各种资料落叶般洒落了一地,许愿就这么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周都是凌乱的文件夹和a4纸。她双手撑在身后,仰面望着天花板,双瞳中流露出深深的疲倦和焦急。 “为什么我的脑袋里完全没有‘老大’的印象?”她喃喃自问。 自从她从叶洛口中得知“她可能忘记忘记了警视厅某个重要人物”后,她立刻就返回警视厅开始了排查。昨天晚上,再加上今天一大早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查阅资料,只是在中途稍微休憩了两个小时,却根本睡不着,便又醒来继续查看。 警视厅的档案、卷宗,与案件有关的,或者纯粹是团建的,各种类型的资料,她全都调了出来,看了不止一两遍。然而,就是找不到相关线索。 文字中根本没有那位“老大”的名字,可偏偏,当她在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又确实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什么位置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但她横竖就是想不起来。 要是彻底忘了,倒还好,这样子留下一点点残影,才是让她倍感不适,总觉得有一股幽魂缠绕在身侧。 “老大,老大……你到底在哪里?” 许愿吐出一口浊气,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空调房里,纸张与地板冰凉的触感顺着肌肤侵进了身体内部,许愿侧躺在地板上,蜷缩着,失神地望着窗外。只有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展现出这般有些脆弱的姿态。 房门外本来吵杂的声音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接近傍晚时刻的阳光带着些许血红,透过纱窗,落在她的瞳中,勾勒处一抹耀眼的鲜艳。 “叶菲的消失,事件痕迹的消失,以及那个‘我的老大’的消失……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那股超自然的力量为什么会找上‘我的老大’?说到底……让《事件》消失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其实……《事件》消失了,应该是一件好事情吧?” 她忽然睁大了双瞳,亮起一阵光芒。 “对啊。要是《事件》消失的话,不就没有悲剧了吗?” 一个可能性出现在她脑海中。只是还不待她细想,就听见“咔擦”一声响起。 她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直起了腰杆,背部挺直地靠在墙面上,摆出低头沉思状,斜睨着看向门口。 就看到了一张小圆脸,正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偷偷望着这里,正是警视厅最近招的新人李媛。 被她抓到了眼神,李媛顿时一惊,露出胆怯的表情。 许愿不确定自己刚才那颇为狼狈的样子有没有被看见,这可是给新人做了一个坏榜样。只好率先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敲门?” “我、我敲了,但是没有反应,所以就……”李媛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 “好吧。下次记得声音敲大一点。”许愿也无意责怪新人,随口回了一句,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却不曾想竟听到了一声啜泣声。她愕然眼眸,就看见李媛那张小圆脸嘴角一瘪,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只是,我怎么敲门,都没有反应。所、所以,就、就……”她越说越激动,更咽声渐渐代替了说话声,最后则变成了一片抽泣声。 看着李媛那捂住脸,拼命想要忍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狼狈样子,视线又越过她看到身后那些正偷偷打量着这边的其他同事。 许愿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看着这小姑娘,许愿倒是想到了数年前,她刚进警视厅的时候,面对着那些“凶名赫赫”的上司,也是怵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柔,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媛的小脑袋,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也没有怪你。我只是……刚才有些累,所以语气可能有些重,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 …… 紫笔文学 三十九、凝固的琥珀 警视厅饭堂。 许愿刚走近窗口,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这时候才终于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她毕竟连续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又一直处于高度思考状态,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因为心思一直放在那些卷宗上,才并未反应过来。 她快速地打了两菜一肉还有三两饭,将餐盘放在桌面上,有些疲乏地坐在了椅子上,便低头刨起饭来。感觉着热食进入肠胃,再大口饮尽碗中的热汤,腹部终于涌起了一股满足感。 她抬起头,却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小姑娘正怔怔地看过来,身前餐盘中的食物却是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问道:“李媛,你不吃吗?” 李媛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像是收到命令似的,开始往嘴里送饭。 许愿露出无奈的神情。这位小姑娘未免也太胆小了,她本是想着缓和刚才的尴尬氛围,这才邀请李媛共进晚餐,却不料竟被对方看作是命令了。 “慢慢吃,不着急。”许愿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速。 李媛鼻腔里发出一声“嗯”,默默点了点头。 “李媛——” 许愿抬手止住了李媛想要放下碗筷的动作,“不用那么拘谨,我们边吃边聊就好了。你来这里多久了?” “是的。上个月刚来。” “大学刚毕业?” “是的。南江警校毕业。” “哦?”许愿抬眸看了一眼,“土生土长的南城人?” “是的。我住在南水区。” 许愿点点头,说道:“警视厅里南城人很多的。” “是的。我遇到几个同事都住在也都住在南水区。”李媛的眼睛微微一亮。 见李媛终于没有那么拘谨,许愿也顺着这个话题谈了下去:“嗯。警视厅已经很久没有招收过其他城市的人了。” “为什么呢?我觉得南城挺好的呀。” “数十年前,南城确实是一线城市,不过现在都快沦为养老城市了。年轻人都不愿意来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吧。”话一出口,许愿自己先笑了起来。说什么“年轻人”,她自己不正是年轻人吗? “我倒是觉得,这种氛围挺好的。”李媛说道。 许愿点点头,“确实。起码犯罪率都比其他城市低上许多。” “是的。”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好在双方餐盘里的饭菜都差不多扫干净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从饭堂回办公厅的路上,夕阳穿过玻璃,落在墙壁贴着白色瓷砖的走廊里。 李媛忽然开口道,“前辈。” 前辈?是指我吗? 许愿还在为这个陌生的称呼而诧异,就听见李媛认真地说道,“你跟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他们怎么说我?” “说前辈很严肃,不苟言笑,他们都很怕前辈你,都——”说到一半,李媛忽然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都——很爱戴前辈。” 许愿哑然失笑。这改口未免也太僵硬了。 不过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听见其他同事对她的印象。她虽然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较真,做起事情来也有些横冲直撞,因此没少被领导说,不过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他们觉得“不好接触”。 看着小姑娘捂住嘴,露出“说错话”了的又怕又可爱的表情,许愿不禁微微一笑,伸出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小脸。不愧是稚嫩的社会新人,满满的胶原蛋白,手感真是好。 “所以呢?你现在感觉如何?”许愿看着红着脸的李媛,问道。 “是的。前辈是个好人!”李媛高声说道。 好人?这个评价倒是不差。 许愿一笑。不过李媛那认真的表情,更加令她回忆起了当初的自己。 不对,不是当初——现在的她岂不也是这个性格吗? 不过,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会对《灰鲲事件》这么执着了。要是一般人,面对这么诡异恐怖的事件,恐怕早就放弃了,但是她不能。无论那未知的存在有什么目的,她都一定要守护南城,毕竟这里还有着这么多像是李媛一样可爱的后辈。 更何况,那些无辜枉死的少女们,还来不及绽放开来,就因为那该死的《灰鲲事件》而凋零。 无论这背后是人类,还是超自然的怪物,她都绝不放过祂! 见许愿一直沉默地望着她,李媛渐渐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前辈,我说错话了吗?” “没事。只是你提醒了我——” 许愿看向窗外,暮日倾斜,浮云如幻,血色渡染着晚空,“有些事情确实是必须要解决的。” 一阵沉默。 “前辈。你是还在找那位‘老大’的踪迹吗?”李媛忽然问道。 “嗯。” 许愿昨晚就已经在警视厅的大群里发了消息,询问了有没有人记得她有一位“老大”,不出预料的是,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倒是她的上司毫不客气地直接在群里斥责了她,叫她别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把心事放到正事上来。 挨骂也只能乖乖听着,毕竟所有人都不记得《灰鲲事件》了,自然也就不记得那位“老大”了。在别人看来,她为了那不存在的“灰鲲事件”,已经开始走火入魔了。 其实若不是她脑海里确实有一个人影空白,她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被叶洛给耍了。她总觉得,如果是那名黑发少年的话,他确实是有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李媛忽然说道:“前辈……我觉得,那位‘老大’一定很厉害。” “嗯?怎么说?” “因为能让前辈你喊‘老大’,一定是很出色的探员。”李媛肯定地说道。 很出色的探员?这确实也是她寻找的方向,所以才会试图通过阅读活动日志和卷宗来回忆起那个人。 “李媛,如果说——你忘记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人,想要找出他存在的痕迹,你会怎么做?”许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 却听见李媛给出了令她讶然的答案,“我会在家里找。” “我不是指亲人。” “我知道。不过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一定会在家里留下一些痕迹。”一顿,李媛忽然小声地说道,“我之前跟前男友分手的时候,就在家里翻出了许多我自己都忘记了的小物件。” 瞧着李媛那扑闪的大眼睛,许愿立刻明白对方是想差了。她本想开口解释,但最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前男友”这个设定总好过“虚构人物”。只是,说到前男友,她一想到那位“老大”会是她的男友,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立刻明确了,两人绝对不会是情侣关系。 不过,李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确实不应该只把搜索范围局限在警视厅里,也应该回家去看看。 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只是许愿没有意识到的是,当她的脑海中浮现“回家”这个念头的时候,面上的笑容霎时间消散,变得近毫无温度的面无表情。 窗外的斜阳将红色挥洒在许愿脸上,那蜷缩着一团红色的冰冷双瞳,让正在偷偷打量着的李媛霎时间不寒而栗。她忽然明白了那些同事为什么会那么怵许愿。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板起脸来就会变得如何可怕? 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 …… 叶洛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沫从他的书房中走出来。 沈沫一怔,随后露出笑容,“师兄,你回来了。” 正在换上拖鞋的叶洛顿时视线有些恍惚。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在家中听见“你回来了”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了。叶菲虽然常常不请自来,但那时候的他总是呆在家中,并没有机会听见她说出这句话。反倒是叶菲经常缠着他,希望他可以在她来作客的时候说出这句话来。叶洛自然没好气地一口拒绝。 “怎么样,师兄,是不是焕然一新?”沈沫双手一摊。 “嗯?你打扫了卫生吗?” 叶洛看着明显整齐干净了许多的屋子,说道,“看来以后不用请家政了。” 一顿,他接着说道,“不过,你没把我一些重要的东西乱丢吧?” “师兄还真是不会说话。”她皱了皱鼻子,“当然不会。除了一些废纸被我放进了塑料袋里,其他东西我都没有乱动。” “一些废纸吗?”叶洛坐在沙发上,貌似不经意地说道,“有一些废纸可是很重要的。” “比如呢?”沈沫也坐了下来。 叶洛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沈沫识趣地换了话题,“师兄,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只不过是诱骗一名初中生少女,能有什么收获?”叶洛有些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毕竟是跑了小半个南城,虽然都是坐着出租车,不过也真是够呛。”叶洛的性格本就惫懒,而且严格算来,双腿康复也不过才是前几天的事情,若不是因为《事件》,他才懒得出门,更别说这么辛苦地来回奔波。他虽然喜欢解谜之类的脑力活动,但是对于体力活动一向是敬谢不敏的。 “所以师兄给张菱布置的游戏任务是什么,居然要跑那么远的距离?”沈沫问道。 “没什么,只是让她给那些自我清除hp少女的父母送上一封信。” “信里面有什么?” “有一句话。” “话的内容是?” “内容写在了信上。” “师兄——”沈沫露出不满,“你又来了。” “哈,其实内容是什么不重要。”叶洛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只需要知道那绝对不是一句好听的话就行了。至于原因,我之前给你说明《事件》的时候也解释过了,是通过让张菱做她厌恶的事情,从而培养她的‘决心’。” “好吧。”沈沫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所以,张菱的表现如何?” “表现得很好。前两封信时,她还十分忐忑不安,第三封的时候已经可以很自然了,而到了第四封信的时候,她已经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说着这句话时候,叶洛的眼神中并无喜色,而是闪烁着奇妙的眼神。 沈沫也留意到了他的眼神,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叶洛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今天送的4封信,张菱都非常顺利地碰巧遇到无人在家,她或许觉得那是她的运气好。”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今天这4户人家,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工作日的时候家里面大概率不会有人。但是……”叶洛看向窗外的渐渐变暗的晚空,喃喃道,“明天的任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 …… 是夜。 夜色如墨,月明星稀。 乌云散去,一抹月色落在书桌上。 当叶洛放下笔,将视线从书桌上的草稿纸上脱离,投向夜空的时候,正好看见灰鲲定格在圆月的中央。就仿佛一只幼虫被粘液包裹住,封印在了月色的琥珀当中,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虽然叶洛深知这头巨兽的恐怖与罪恶,但还是不禁为这一幕而感觉到些许的心旌摇动。 【怪异】凝结着人类的恶意,无疑是非常恐怖的存在。但又正因为这种纯粹的恶念,其本身就展现出了一种美感,这股美感的本质是超凡力量的体现——力量本身,岂不就代表着一种美感? “很美吧?”轻柔的嗓音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叶洛的思绪。 他寻声望去,就看见沈沫正站在门口处,视线越过窗户,落在夜空中央。 “你指什么?”叶洛不动声色地问道。 “月色——”她收回视线,放在叶洛身上,悠悠地笑着,“很美吧?” 夏目簌石? 叶洛立刻一本正经地说道:“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师兄你想什么呢?”沈沫一怔,无奈地摇摇头,“别拿我开涮了。我来是想说,我准备去倒垃圾了,这些废纸垃圾,你还要吗?可别到时候怪我丢掉了你什么重要物品。” 叶洛的视线落在她脚边那一大包的塑料袋上,定格了几秒钟后,忽然指了指书桌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问道,“这里面的东西你有动过吗?” “呃,没有吧。抽屉里面的东西,我应该没有收拾过。”犹豫了几秒钟,沈沫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没有。” “嗯。”叶洛沉吟半晌,还是打开了抽屉。 里面是一沓涂满了文字和图画的a4纸,以及几个笔记本。叶洛将这些文字资料抬起来后,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张快递签单。 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将抽屉重新锁好。 “什么宝贝?”沈沫露出好奇的眼神,见叶洛不回答,那份好奇很快就变成了八卦,她狡黠地问道,“难道是情书?是秋师姐的吗?还是谁的?” “小孩子别问东问西的。”叶洛瞥了她一眼,“去完成你的家政工作吧——这可是你免费留宿的代价。” …… …… 紫笔文学 四十、过去的画卷 当沈沫瞪了一眼自家毒舌的师兄,然后拎着垃圾袋,走出房门的时候,许愿刚刚披着月色,一身疲惫地回到了社区。 夜色已浓,老旧的小区里,道路一侧的路灯时灵时不灵地闪烁着。 许愿走在这条小路上,面色沉重、脚步缓慢。 她虽然身心疲乏,却也没有劳累到连脚步都迈不动的地步。如此步履蹒跚,只是因为一个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她不愿意回家。 实际上,她之所以这么晚才抵达小区,也是因为她内心对“回家”的抗拒,所以才一直在警视厅里拖延着,直到眼看时钟就要逼近九点。 “唉。” 许愿吐出一口浊气,仰面望着夜空,倒映着明月的瞳底流露出来的眼神十分复杂。 她不愿意回家当然不是因为家,而是因为家里面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何她与她母亲的关系竟然会闹得如此僵硬?即使同处一屋、时时见面,也可以一言不发、形同空气。 总感觉那是很久之前就埋下了的种子,但直接诱因却是前几天的事情了。 “或许我就不应该将她接回这边。既然看不顺眼,就应该离得远远的。” 许愿很早就离开了自己的那个家,搬到了外面来住,当初的理由是方便上下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再在那个家里面呆下去了。之后,在许愿的印象中,也极少或者该说是几乎没有再与母亲联系过。 直到前段日子,她的母亲因病住进了医院,她才去看过一面。 透过病房的玻璃,凝视着那躺在床上睡过去的苍老女人,那满脸的皱纹和夹杂着银色的头发触目惊心,许愿这才发觉自己的母亲原来已经老了这么多。 而后,许愿就将母亲接回了家。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再有什么龃龉,也该烟消云散了。不曾想,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在人以为已经淡忘了的时候突然掀起波澜。 不知道是她先开的口,还是她的母亲,总之,两人又一次陷入了那势如水火的关系当中。只是这一次两人似乎都“成熟”了,不再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打骂,转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沉默的峙。但这种冷暴力反而更加令人窒息。 时隔多年,许愿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所谓的“家”的氛围,还是一如既往的让她仿佛快要溺死。 许愿每天入睡前都曾想,既然母亲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脆让母亲搬回去好了,只是第二天起来,看着母亲躺在床上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血浓于水,双亲不由孩子自己选择,家庭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似乎就要永远无法摆脱了。 思绪飘转间,许愿已经抵达了家门口。 踌躇半晌,还是叹着气将房门打开。 霎时间,空调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一片漆黑中,只有月色挤进那拉紧窗帘的一丝缝隙,溜进了屋中,落在那坐在摇椅上的女人身上,照亮她因为肌肤皲裂而倍显苍老的手上,而她的整个人则是仿佛已经融化在了黑暗中。 许愿这一次本也想与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就往屋子里走,但大概是因为看见了那只手,令她的心莫名一酸,同时也停下了脚步。 她侧对着母亲,装作不在意地说道,“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吧。虽然是夏天,但这也太冷了。” 她努力释放出些许善意,但换来的却是空气中一阵冰冷的沉默。 又来?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许愿顿时心头一阵冒火,只是在回眸后却戛然而止。 母亲双目紧闭,原来早就睡着了。 许愿只能闭上了嘴。 她看着母亲那苍老得可怕的脸,在这黑夜中似乎透露出一股将死之人的暮气,心中的酸涩更加浓稠,令她忍不住咬住了唇。 她呆立半天,才轻声说道:“要睡就回屋子里去睡啊。” 她轻轻走到母亲身旁,本想抱着她回屋,但都已经弯下了腰,在双手触碰到母亲那边冰凉的肌肤时候,却又陡然僵硬住了。 许愿面色僵冷、一动不动,心中油然而生的情绪是一阵阵的强烈抵触,而在那抵触背后则是深深的怨念。 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出这种表达“爱意”的行为。持续了数年的争吵与仇恨,怎么可能一个照面就烟消云散? 吐出一口浊气,许愿直起腰杆,稍作犹豫后,回屋拿了一张毛毯,轻轻地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这是她目前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她看了一眼空调的温度,本想将其调高,但一想到母亲第二天起来极有可能因此与她大吵一架,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空调,然后回屋给母亲拿多了一张被子轻柔地盖上。 拖着步伐回到自己的房中。 许愿已经懒得开灯。 她将自己甩在床上,侧脸望着窗外的皎月。 漆黑中,月色越过虚空,落在她的右手掌心,莫名的瘙痒令她不自觉地紧握住了柔软的被子。 “老大,老大,你究竟是谁?” 她喃喃自语着。 “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存在的痕迹,但又确实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好似在我的身旁。” 许愿之所以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出那位“老大”,不仅仅是因为这可能与《灰鲲事件》有关,更是因为她冥冥中可以感觉到,那位“老大”对她而言,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许愿自认为不是一个惯于依赖他人的女性,恰恰相反,她单薄纤细的身体内部充斥着巨大的能量,凡是小看她的,都已经吃过了教训——女性在警视厅从来都不容易。 但不知怎的,一提到那位“老大”,许愿就感觉到一股放松与惬意。似乎对她而言,那位“老大”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和依赖的存在。这种感觉更加令她加强了一定要解决那未知的超能力,找回“老大”的决心。 时间流逝,夜色渐浓。 许愿的思绪随着月色轻柔地飘荡着,身体的倦意渐渐沉重,编织成一张厚重的棉被,将许愿的意识渐渐吞没。 她太累了。本想今晚就开始搜查线索的,但还是明天早上起来再找吧。 蜷缩着,呼吸放缓,双眼渐渐合拢。 “今夜就这么睡去吧……” 可是,就在她的意识将灭未灭、混沌错乱,快要彻底睡去的前一刹那,一个模糊的画面,倏然从漫长记忆长河中被打捞起来,在她脑海之中,缓缓地铺开一张怪诞的回忆画卷—— 劲风扑面。 她站在摩天大楼的天台,脚下就是连绵到远处的城市鸟瞰图。 倏然间,一道巨大的阴影掠过城市,遮盖住半个南城。 她悚然抬头。 就看到了一头庞然巨鲲,漂浮于头顶之上,苍穹之下。 而在那巨鲲的头顶,正伫立着一道人影—— 漠然地凝视着她。 …… ……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叶洛依旧是独自一人。 他也询问了沈沫的意见,不过她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还是看家好了。总感觉我不太帮的上忙呀。” 叶洛便笑了笑,“也好,记得看好我的重要财物。” 十点钟的公交车,人已经很少。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撑脸看着窗外的街道景色,渐渐由低矮建筑变成高楼大厦,表明公车已经逐渐靠近了市中心区。 一路无言。 心愿自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叶洛可以通过【伞】感觉到心愿那并不平静的情绪,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也并未主动开口。 一个多小时后,叶洛在天环路下了车,本想直奔目的地,却在路过报刊亭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叶洛道:“大爷,有南城的地图吗?” “有。”正在读着报纸的老大爷从报纸后面抬起双眼,“有20的,30的。你要哪一种?” 叶洛道:“有什么区别?” “差不多,30元的是给游客看的。” 游客地图?那大概是标注了一些城市重要地标建筑,那倒是不需要了。 “就给我20元的。” 扫码支付,拿起地图,正准备走人,鬼使神差地,叶洛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30元的也给我一份吧。” 大爷当然是不会拒绝生意,矮下身子,翻箱倒柜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地图。 “地图是好的,就是有些灰尘。”大爷用抹布擦了擦灰尘,“要不然我帮你把胶袋拆了?” “没事。能用就行。”叶洛本也只是心中一动就买了下来。 递过地图,大爷问道:“小伙子是来南城旅游的?” “不是。本地人。” “我说嘛。我都多久没有瞧见过外地人了。” 大爷只是随口一说,叶洛却是心中一动,“大爷。您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吧?” “当然。你听我这口音就能听出来了。”大爷得意地说道。 叶洛道:“南城真得很久没有外地人来了吗?” 大爷道:“十几年前我就在这里摆摊了,反正这么多年来,我记忆中就没有看见过外地人。你年轻人可能不清楚,南城这些年的经济越来越差,没有几个外地人愿意来的。” “游客也没有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大爷忽然来了兴致,“南城的领导班子不行,之前搞过一轮全市经济规划,劳民伤财不说,还没搞起来。之后又想转旅游城市,结果因为上一轮规划中,那些稍微有些历史价值的建筑都被拆掉了,一些公园、江、山之类的,也都被填平拿来盖高楼了。啥都没有,怎么可能搞得起旅游?按我说……” 大爷越说越起劲,干脆直接站了起来,看来也是平时找不到人聊天,难得遇到个愿意讲话的。 不过叶洛接下来的一天可还有的忙,可不能将时间耗在这里,他只能抱歉地抬手打断了大爷。 见叶洛要走,大爷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小伙子,你不错。难得还有年轻人愿意听南城的这些老历史。下次路过这里,记得再来。你在其他地方,可听不到我这么地道的南城历史了。” 大爷这是把自己当作职业评书人了吗? 叶洛只能露出礼貌的笑容,说着“下次一定”,抱拳告别。 “下次一定?怎么听得这么别扭?” 看着那年轻人走远,辛俞事摇摇头坐回椅子,正准备捡起报纸,忽然听见一道轻灵动听的声音响起—— “爷爷,那人骗你呢。” 他一愣,回头就看了一身白色兜帽风衣装扮,脸上还带着墨镜和口罩的人,从报刊亭的墙后走出来。 “清颜?”辛俞事站起身来,试探性地问道。 “爷爷,是我。”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那眼睛漂亮极了,又大又圆,尤其是那瞳仁,如寒夜明月,璀璨闪耀,令人心摇神动。 瞧着那扑闪如同珍珠的双眸,辛俞事立刻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孙女辛清颜。不是他吹牛,他还没见过比他孙女更好看的眼睛——除了她奶奶还年轻的时候。 他大吃一惊,“你不是在工作吗?” “正好在附近拍广告,我就偷溜出来看看爷爷。”她甜笑着,抱住了自己爷爷的胳膊。 “那你的经纪人岂不是很着急?”辛俞事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可别给你的工作人员找麻烦。他们可都是为你工作的。” “哎呀。整天都是工作,当偶像无聊死了。先不提这个了——” 辛清颜一顿,莫名降低了声音,“其实我这次偷偷溜出来,是想问爷爷你考虑的如何了?” “什么?哦,你说搬去京都?算了。”辛俞事摇摇头,“京都太吵太闹了,而且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也不一定要是京都,前海也是可以的。”辛清颜连忙说道,“我记得爷爷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前海吗?” “那个亲戚?都多少年没有联系过了,说不定早就埋进土里了。”辛俞事看向自己的孙女,“清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搬出南城?”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辛清颜眼神闪烁。 辛俞事拍了拍她的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说,我也知道。” 辛清颜顿时愕然无比,而那愕然背后是油然而生的恐惧,令她脸色骤变,却又努力抑制住,嘴唇嗫诺着:“真——真的吗?” …… …… 紫笔文学 四十一、先知的预言 辛清颜,今年二十岁,可爱元气系偶像。 三年前开始,辛清颜在网络中发布了第一支舞蹈视频,因其清新脱俗的靓丽外表而迅速走红。在签约了经纪公司后,逐渐将业务由网络转移到了线下,广告、影视剧、歌曲……各种作品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并且都保证了平均线以上的水准,使得其的知名度逐渐打开,隐隐成为了当红偶像。 按照其粉丝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辛清颜的活动范围从来不超过南城,她应该早就成为一线偶像了。但这也使得其俨然成为了南城的代名词,互联网上的人若是谈及南城,总是第一时间会想到她——“南城?那是哪座城市?喔,辛清颜所在的城市是吧。”这就是互联网的魔力,可以让一座默默无闻如死水的城市掀起波澜。 虽然如此,但是只有辛清颜自己才知道—— 被人称之为“天生偶像”的她,对于成为偶像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她看来,偶像太过轻飘飘了,她更喜欢硬核一点的东西。 之所以上传那第一只舞蹈视频,并在接下来顺水推舟正式出道成为偶像,只是因为一个意外获取的“快递”。 那是一天的放学路上,一辆电动摩托车从她身侧呼啸驶过,并在她身旁掉落了一台手机,她愕然地望去,只看到了那迅速消失的背影似乎身着某通快递员的衣服。 捡起那台破破烂烂的手机,上面爬满了各种针扎刀砍斧劈的伤口,还有烧灼、冰冻和腐蚀的痕迹,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 但令她讶然的是,就算损坏得这么严重了,那台手机居然还可以开机。打开手机后,屏幕中只有一款貌似游戏类的程序,图标为银色螺旋状瞳孔的眼睛,下面没有写程序名。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不点开它,然后便进入了游戏的登陆界面。 看着界面中“新玩家”和“已有帐号”两个选项,她下意识选择了登陆“已有帐号”。 然后,陡然漆黑一片的屏幕中就出现了一句话—— “通过互联网成为偶像,否则南城就会消失。” 偶像拯救世界? 就算辛清颜当时只有十七岁,还是一名高二的高中生少女,也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件。 但接下来发生的荒诞怪异的事情,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出于好奇,她专门去报了个舞蹈速成班,并在学了几个模样架子后在互联网中上传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视频。视频的播放量出乎意料的高,但她根本不关心这个,她真正想要看见的是“超现实事件”,只可惜,这并未发生。 而就在她自嘲自己在想些什么,准备关掉自己频道主页的时候,忽然发觉频道中出现了一个名为“不幸”的陌生视频。 上传者赫然是她自己,而上传时间竟然是两个小时之后。 她毛骨悚然地点开了视频,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呼吸停滞。 那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火焰妖魔乱舞。 翻滚的黑烟中,小轿车支离破碎。 红色的鲜血从钢铁残骸中流出,在黑色的水泥混凝土上缓缓铺开来。 一对中年男女,一名小女孩,一名黑发少年。 一家四口,全部死绝。 …… …… “你不说,我也知道。”——辛俞事的话炸响在辛清颜的耳中,令她头晕目眩。 被发现了?是我什么时候说漏嘴了吗? “不得将相关信息透露给普通人”——手机屏幕中鲜红色的警告语还历历在目,此时正利剑般刺入她的胸口,令她心脏骤停。 那句警告语虽然没有说出一旦透露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冥冥中的恐怖预感已经摄住了她的心脏。 辛清颜脸色惨白,紧紧盯着自己的爷爷。就听见他笑着说道: “你是我孙女,我还猜不出来吗——还不就是觉得南城这座衰败的城市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 听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辛清颜那屏住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她浑身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只觉得一身的冷汗都吓了出来。 好在辛俞事并未发觉她的异常,仍在说道:“你自己想要走就走吧,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收拾好心情的辛清颜只好顺着辛俞事的话题说道:“是。哪里还有年轻人愿意呆在这座养老城市嘛?” 辛俞事悠悠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我遇到那个年轻人。才明白还是有年轻人没有忘本的。” 辛清颜一呆,才反应过来爷爷口中的“年轻人”就是刚才说着“下次一定”的陌生人。一想到因为他,自己竟然被吓得出一身冷汗,辛清颜不禁在内心对那人画圈碎碎念起来。她也知道这事儿跟那陌路人无关,但谁叫她是偶像呢?总归是有些特权的。 而且,大概率那人还是她的粉丝呢。 “总之——”辛俞事坐了下去,拿起了报纸,遮住了脸,只露出满头银发,“我是不会离开南城的。在南城活了大半辈子了,眼看土埋半截,懒得再动弹了。” 辛俞事摆出这幅姿势,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深知爷爷的顽固,辛清颜只能满脸无奈地闭上了嘴。 她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不走就不走吧。【先知】的‘预言’准确率不到30%,这次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更何况,如果真得按照视频中所演示的那样,即使最后南城真得出现什么情况,也会有惊无险地度过的。因为——” 她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瞳中流露出自信。 “只要有我在,南城就不会出事。” …… …… 【玩家】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 叶洛还记得小灰说过的这句话。但很可惜,这两天,叶洛已经尝试着在多个人流聚集点用过多次玩家雷达了,仍然是一无所获。 放下衣袖,将手表遮住。 此刻,他正坐在一间咖啡厅的靠窗位置上,等待着张菱的消息。 一个小时前,他已经给她下达了今天的第一个任务。 在他看来那任务很简单,但是对于张菱而言,那恐怕堪比咽下一枚钉子。 所以,这么久了,叶洛还未收到张菱的回复,却也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张菱一定正处于挣扎中。 此时,他正在看着桌面上铺开来的南城地图。 咖啡厅灯光幽暗,但是借着落地玻璃外的天光倒也算是看得清楚。 崭新地图上已经多出了几个黑色的圈和红色的圈,凌乱分布,并无规律。 这些圈,无论黑红,都是叶洛根据许愿交给他的资料所圈定出来的,少女自我清除hp的地点。唯一的区别是,黑色圈出来的地点的事发时间在他脱离《花鸟市场》之前,而红色的圈点则是发生在他进入【间隙世界】之后。 叶洛其实也有一份已经圈出了自我清除hp地点的地图,是许愿发给他的电子版,但囿于窄小的电脑屏幕,看得不太清晰,所以刚才在看到了报刊亭时,才突然想到可以买一张实体地图。 而他之所以将这些点圈出来,则是试图从“地理空间”上发现《事件》的规律。但他圈画到一半,在详细阅读资料的过程中,却意外在“时间”上敏锐地发现了有趣之处—— “我是在七月末接触的《花鸟市场》,八月3号进入了间隙世界,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有着4到5天的间隔。而在这个时间间隔中,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的次数局居然是——零。” “4到5天看似很短,但是对于《事件》而言已经很长了。根据许愿交给我的资料可知,第一起《事件》发生在一个半月前,在那之后又连续发生了多起案件,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但间隔也不会超过一天。”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4到5天的空档期?” 放下笔,叶洛右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柔软的扶手,视线透过玻璃望着天际的灰鲲,思绪在脑海中飞旋。 陡然间,一个可能性劈进了在他脑海中—— “你是——受伤了吗?” …… …… 一个小时了。 张菱盯着眼前的门,右手一直放在门把上,扭动又松开,扭动又松开。 “这样的游戏任务,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在收到今天的第一个游戏任务后,直到现在,这个问题她已经自问过上百次,自然也向叶菲质疑过。 而答案她也早就收到—— 叶菲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做你厌恶的事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厌恶什么?” 叶菲道:“你的双亲——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吗?” “……” 叶菲道:“还是说我猜错了?” 当然没有错。 张菱十分厌恶他们,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也正因为如此厌恶,这个游戏任务才是如此艰难。但她无法拒绝叶菲,既然已经参加了这场游戏,不到最后,她绝对不会退出。 因为,她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后悔做出那些事情! “咔擦——” 陡然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张菱的思绪。 那是屋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个人就要走了。 她连忙打开房门冲到客厅中,朝男人高声喊道,“你等等——” 男人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道:“什么‘你’?没大没小的。” 张菱一鼓作气地冲出来,下一句话本来都要脱口而出了,可是看见男人那眉头紧锁的阴沉脸色的一瞬间,顿时如同被泼了一脸冷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有什么事情?快说。” 见张菱半晌不说话,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又被老师找家长了?对了。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学?还有。你这头发,我都说了几回了——” 僵立在原地,张菱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逃跑一般猛地冲进了房间里。 锁死房门,将头埋在枕头里。 男人逐渐暴躁的声音透过木门刺入她耳中,她浑身颤抖,死死咬住枕头,才能稍微缓解那股作呕感。 直到男人丢下一句“等我工作回来再收拾你”后,传来了一声震耳的关门声,良久之后,张菱才抬起那张惨白色的脸。 她蜷缩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手中的手机响起一声“叮咚”。 她抬起手机,看见是叶菲消息的那一刻,没来由地,张菱那紧紧攥住的心脏忽然得到了释放。 叶菲:“任务完成的如何?你要是觉得难的话,可以先换一个。” 怔怔盯着那粉色小熊的头像,还有那一段话,张菱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莫名有一种泡在温泉的暖洋洋的感觉。 她抿着唇,缓缓打道: “叶菲,我能去见见你吗?” 文字停留在聊天输入框中三秒钟,又被她一个一个地删除,然后重新输入了一句话。 …… …… 【桃鸢发来音频和消息。】 “没必要,任务很简单。” 看着聊天框中的文字,叶洛点开了一起发来的音频,将手机放到耳旁。 先是一阵空气涌入话筒的杂音,随后张菱和她父亲间的对话传入叶洛耳中。但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男人独自一人的怒吼。声音之大,令咖啡厅中的其他人为之侧目。 叶洛无心顾及这些。他静静地听着,脸色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音频彻底播完,叶洛依旧保持着握住手机的动作足足十秒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轻柔地放下了手机。 听完这段录音,他忽然知道为什么【系统】要将张菱作为任务目标了——如此下去,张菱迟早会异化为【怪异】。 诚然,张菱经历的糟糕程度远远比不上心愿,甚至比不上其他那些已经自我清除hp的孩子们。但是真正糟糕的已经不是她的家庭氛围,而是她的性格。 她太要强了。 虽然在那段音频中,张菱几乎没有说话,可是那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清晰可闻,直接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痛苦。 如此痛苦,她却一句话也不说,面对他的发问,还要强颜欢笑说出“任务很简单”几个字。 自行车轮胎如果只打气而不放气都会爆炸,十三岁少女的精神并不比轮胎坚固多少。自行车轮胎爆了就废了,而人的精神爆了要不然是彻底崩溃,要不然就是受不了打击选择自我清除hp。 而现在有了第三个选项—— 【异化】。 “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吗?”他喃喃自语。 “哥哥。那不止是性格。”心愿严肃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嗯?你是指什么?” “张菱如此逞强又如此忍耐,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就算是性格,也一定是什么特别的事件塑造了这一性格。所以,那不止是性格。” 被一口气反驳,叶洛却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是的。不止是性格。” …… …… 紫笔文学 四十二、预言的梦境 叶洛道:“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心愿一窒,“我没有不愿意,只是觉得想不通,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是的。”心愿不得不承认,她略微沉默后说道:“哥哥应该也看见了吧,张菱现在是多么痛苦。” “我不得不承认,我小觑了张菱与父亲之间关系的恶劣程度。但是——”叶洛反问,“心愿,你觉得怎样的方式才可以让张菱得到解脱?” “我……不知道。” 叶洛道:“我想你也明白,任其发展下去,张菱极大地可能性会变成【怪异】。其他的事情我不明确,但这一件事情我是可以肯定的——绝对不能让张菱变成怪异。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根本原因,但我想,一旦张菱成为怪异,必定会发生无比恐怖的事情,所以【系统】才会将张菱定为任务关键角色。” 一顿,叶洛忽然放缓了声音,接着道,“心愿,如果我坚持要用目前的这个方式,你会怎么做?” “我——仍然会百分百支持哥哥。只是,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即使让张菱内心的压抑和绝望得到暂时的释放,但这就像是——” 叶洛接过话来:“就像是饮鸩止渴。张菱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是会像颗定时炸弹般炸开,变成一头怪异。” 说到这里,叶洛忽然看向窗外天边的灰鲲,瞳中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一个古怪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从这个角度而言,《事件》其实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它减少了【怪异】的诞生,至少减少了怪异的数量。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叶洛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我也明白,但是……这也是目前可以想到的唯一方法。因为我们还需要逼迫怪异现身。这是一举两得的方式。” 心愿沉默不语,叶洛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 他沉吟半晌,脸上忽然露出一抹郑重,缓缓说道,“心愿,接下来我会解释一遍,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的解释。你听好了。” “嗯!”心愿提起了精神。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遭遇兜帽人之后,我和你说过的暗号吗?” “记得。”心愿立刻说道,“暗号的问题是‘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答案是——”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叶洛打断了她,“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上次我们为什么会设立这个暗号?” “为什么?”心愿一怔。 那是因为当时她潜藏在【伞】中却听见了一个莫名亲切的声音,她以为那是叶洛的声音,便从【伞】中探出了意识,结果发现那竟然是一位陌生的存在。以免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所以设立了这样的暗号。 她正要说出原因,却被叶洛再次打断,“正是这个原因。” “正是这个原因?”心愿茫然,继而反应过来,“哥哥,你是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执行目前这个计划的原因?” “对。只是——”叶洛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你需要将这个原因反过来考虑。” “反过来?”心愿更迷茫了。 反过来,反过来……反过来是什么? 心愿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果你还是不理解,我再稍微提醒一下。你还记得在《花鸟市场》中,为何我会与那个女人说那么多废话吗?那些废话是说给谁听的?” 说给谁听的?那些话看似是说给她的妈妈的,实际上是说给她的——为了唤醒她的求生之心。 “心愿,你如果想起了那个原因。那么,再将那个原因倒转过来,就是我现在为何会如此行动的原因了。” 说完这句话后,叶洛再也不解释,紧紧闭上了嘴。 他已经说的够多了。 再多,恐怕就会“隔墙有耳”了。 …… …… 许愿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 屋外耀眼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简直就像是宿醉一场后的第二天,可她分明滴酒未沾——她最厌恶的就是酒,平时看见那些醉醺醺的男人更是痛恨不已。 强忍着那股眩晕,双手撑着床面爬了起来,许愿坐在床头,抱着双腿,脑袋放在膝盖上,侧眸怔怔望着墙边立着的衣柜。 衣柜上镶嵌的镜子里反射出她苍白而憔悴的脸。 倏然间,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头会这么疼。 那是一场噩梦。不,不对—— “是两场噩梦。” 她喃喃自语,终于想了起来,她居然连续做了两个噩梦,难怪会头疼欲裂。 “噩梦的内容是什么来的?不行,我要赶紧记录下来。” 想到叶洛说过的“记忆中会潜藏着关于老大的痕迹”,许愿忽然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可能与这神秘莫测的《灰鲲事件》有着重要的联系。 她强忍着难受下了床,踩着拖鞋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窗前的书桌前坐了下去。随意翻开笔记本,一只手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另一只手捡起签字笔,她开始尝试在白纸上勾画和记录起来。 “第一个噩梦……” 在第一个噩梦中,她站立在一栋大厦的天台边缘,脚下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头顶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黄昏。 随着她的回忆,她似乎也渐渐再次回到了那噩梦世界之中—— 来自天际的狂风吹拂着她的乌黑长发和白色裙摆,巨大的阴影凭空出现,瞬间塞满了她的瞳仁。那是一头巨大的灰鲲,蓦然降临在她头顶,而在那灰鲲的顶部正有一个人影,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与厌恶。 那个人的样子是—— 写到这里,许愿骤然停手,头颅内部的刺痛伴随着回忆愈发强烈,直让她呼吸紊乱、心跳急促。咬牙强忍着,她还是敌不过那似乎要炸开她脑袋的剧痛,不得不停止了回忆。 抬眸望向远空,大口呼吸着,缓了好半天,她又不服输地拾起笔,再次开始回忆,但这一次,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后的事情了,也想不起那“人影”的样子了。 许愿想起叶洛的话,不禁喃喃自语道,“难道那就是‘老大’?”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不,不可能。 在她看来,灰鲲头顶上那个人影一定就是所有事情的幕后真凶。灰鲲事件、游戏痕迹的消失、叶菲的“自我清除hp”、老大的消失,都是祂一手导演的。 她并没有什么证据,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就是这样,否则那人为什么会站在灰鲲的头顶,为什么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望着她。 一想起那种眼神,许愿都不禁浑身一寒。进入警视厅这么多年了,经历的案件大大小小也近百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被她绳之以法之后也对她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冷眼直视,但都不如她在这个噩梦中遭遇的那个人影的眼神令她为之恐惧。 那种赤果果的,不加丝毫掩饰的仇恨——令她甚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识那人,否则祂怎么会对她存在如此大的仇恨? 虽然恐惧得手都在发抖,但许愿却不会因此退缩,恰恰相反,她反而隐隐得兴奋了起来。 “不怕你不恨我,就怕你躲着我。有本事就来啊。” 她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影的样子。体型、年龄、性别,全都不记得了。 “但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一潭死水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许愿眼中闪烁着光芒,“既然出现了蛛丝马迹,迟早会让我抓到你的大鱼。” 有了第一个梦所带来的收获,许愿精神为之一振,她提起笔开始记录第二个噩梦。 但不同于第一个梦的场景画面十分清晰,第二个梦则是抽象许多,更加符合一般的梦境。 那是一片狭窄的漆黑。 她缩在那漆黑中,四面八方似乎都是墙,但那墙却并不怎么坚硬,反而有些柔软。她束缚在那小而黑的空间中,却意外得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些安心。 这种感觉既令许愿感觉到惊讶,也感觉到舒心。即使是现在已经清醒过来,许愿在纸上缓缓写下这些记录的文字,都依旧会觉得莫名的暖意,仿佛融化开来的冰糖,慢慢地流入心田,将刚才灰鲲噩梦所带来的寒冷渐渐驱散。 “那种地方,会是在哪里?” 喃喃自语着,许愿的眼神扫过四周,床、桌面、天花板、门……却在掠过衣柜的时候陡然停滞。 “狭窄,柔软,漆黑,但又会令人感觉到安心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她站起身来,走向衣柜,轻轻打开。右手伸进去,指尖感受着衣柜里面衣服的柔软质感,脸上不禁露出怀念的微笑。 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与母亲争吵过后,就会躲在柜子里面——那个时候的她,抱着双腿,蜷缩在衣柜中,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变小了、变暗了,可也变得安全和属于自己了。 “可是这个梦又代表什么呢?” 凝望着衣柜半晌,却得不出答案。许愿只能摇摇头。 或许她只是在做了噩梦后,下意识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以求慰藉罢了。与《灰鲲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 关好衣柜,坐回椅子,阅读着笔记本上的文字,许愿开始构思下一步的计划。 她昨天本来是计划着今天上午仔细搜查一番家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老大”有关的线索,为此昨天还专门跟领导请了假,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但是倒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收获了那个“噩梦”。 在许愿看来,那个“噩梦”应当是相当于某种征兆,或许就是某位神明赐予她的能力,让她可以“预见”未来的画面。 “对啊。说不定真是如此!” 许愿眼前一亮,越想越认为就是如此。 “既然存在什么超自然力,没理由只属于那些凶手。正义的一方也应当拥有类似的力量才对啊。说不定,我的那个梦就是未来的某个片段。而这也就意味着——” …… …… “而这也就意味着,根据那个梦中的场景,就可以找到‘未来’的凶案现场,或者是凶手的藏匿地点……吗?” 叶洛默默读出了手机中许愿发来的消息。 刚才,他正在向张菱发布今天第二个任务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来自于许愿的短讯。 消息的内容让他为之讶然—— 许愿做了一个关于“灰鲲”的噩梦,她并没有在短信中详细介绍那个梦境,而是与他约好了下午三点钟碰一碰头。她想要根据那个梦境发现更多的线索,而这需要叶洛的帮忙。 “另外,我也准备在家里找一找有关‘老大’的消息,随后我还准备先去警视厅找同事帮忙把我的梦境画出来,并先进行一轮的地理位置筛选。”——这是许愿随后告诉他的消息。 叶洛当然是从善如流。 按理来说,他今天应该是随时跟着张菱的,因为今天的任务难度可不比昨天,说不定就会出现一些“意外”。不过在见识了今天早上张菱的状态后,叶洛清醒地意识到了,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确实不能够运作得那么急迫,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暂且降低了任务的难度,决定先缓一缓,观察一下张菱的状态,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也就没必要说是一定要跟随着张菱了,就可以抽出时间来与许愿见上一面。 张菱这条线固然重要,可是许愿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至于她说她做的关于“灰鲲”的梦,在没有听见具体内容之前,叶洛也不敢猜测什么。但他倒不会觉得说那就是许愿胡乱做的一个梦,毕竟许愿那么言之凿凿地说“那个梦的画面十分之清晰”,这绝对不是一般梦的状态。 说不定就像是许愿说的那样,那就是她的超能力。 通过了玩家雷达的检测,叶洛现在倒是不怎么怀疑许愿是【玩家】,但是他也不否认“非玩家超能力”的存在——毕竟像是他的【不死】与【离析术】,都是他在成为【玩家】之前拥有的能力。 实际上,叶洛不止一次怀疑过,正是因为他所拥有的超凡天赋,【系统】才会找上他。既然如此,许愿在遭遇《灰鲲事件》后觉醒了类似于“大预言术”的天赋,也不足为奇。 …… …… 紫笔文学 四十三、倾城的巨兽 当许愿在服务员小姐的带领下,走进包间的时候,叶洛正姿态怡然地坐在椅子上。 这是南水区一处闹中取静的茶室,装修素朴淡雅,走得是仿古与现代结合的路数。 灰白冷色调的铺砖与墙色,一席红木抛光方桌横置在茶室让低饱和度的氛围多了几抹亮色,方桌侧方是顶住天花板的褐色立柜,上面放了一些茶具和古玩,看上去颇为昂贵,但是最夺人眼球的却是还是叶洛身后那面墙上的栅格壁画—— 那是一头类似于鲸鱼的黑色巨兽,在浓厚的云层间跃起,巨大尾巴甩动间,溅起一层层的云雾涟漪,悠然跃向一轮悬挂在墙角的硕大明月。 而从许愿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头鲸鱼扑向的位置赫然就是叶洛。而黑发少年坐于木椅上,单手撑着脸颊,右手执笔,在铺开的地图上写写画画,眼帘微垂,姿态慵懒,可却并不令她觉得懒散,反而有一种仿佛看见海上崖壁的感觉,即使那头鲸鱼是活物,一头撞上去,恐怕也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许愿很快明白自己这种错觉是因为叶洛身上的气质——这位与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同龄人,总是可以保持着淡定悠然的状态,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得惊愕到他。 “你也被惊讶到了吧。”叶洛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抬起头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挑选了这间包厢。” “什么意思?”许愿坐在了叶洛的对面,疑惑地说道,“这是警视厅的一个后辈帮忙预定的,她正好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茶室比较安静适合谈话,所以就帮忙预订了。这包厢有什么特别吗?” “那还真是巧了。” 叶洛微微侧身,伸手指了指身后壁画墙角处那轮明月,在月亮的下面正有一排用楷体书写的诗词文字。他轻声念道,“北冥有鱼……” 叶洛的第一句话刚出来,许愿便心中咯噔一想,之后他的声音再落在她耳中便变得嗡嗡一片、模模糊糊了。 噩梦中的画面一瞬间浮现在眼前,与那壁画完美结合。 原来,墙上那头巨兽根本不是鲸鱼,而是巨鲲——《逍遥游》中的鲲,同样也是她噩梦中的鲲。 怎么会如此巧合? 她很难不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譬如这种“命运般的巧合”是否是灰鲲的警告——既然她看见了那头灰鲲,那么,那头灰鲲是不是也“看”见了她?而这份巧合就是它发来的赤果果的威胁,表示它可以随意操控她的命运,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毫无疑问,巨鲲的这种做法极具威胁力,结合她在来之前在警察局所获取的“新消息”,她内心的不安更加翻滚如沸水,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而在就这时候,她听见了叶洛清冷的声音—— “说不定这也是你的‘预言’能力在发挥作用。”叶洛平静的眼神落在许愿的脸上,令她怦怦直跳的心脏平稳下来,渐渐挣脱了那突如其来的不安。 许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吐出浊气,振作精神道,“是的。这可能正是某位神明,正在暗示我们什么!” 某位神明……吗? 叶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许愿这才留意到叶洛面前地图上的圈点,她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那些事件受害者的跳水地点,问道:“叶洛你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吗?” “稍微有一些,不过并不怎么靠谱,还是先谈谈你的梦境吧。”叶洛指了指她手中的黑色修长画筒,“这里面,装得就是你的噩梦吧?” 点点头,许愿将画卷从筒中取出,在桌上铺开来,a2的画幅正好将茶桌全部覆盖。 叶洛将茶具放到立柜上,站起身来走到许愿身侧,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一张铅笔素描图,视角是仰视图,画师功底了得,寥寥几笔就将故事场景和极具压迫力的氛围勾勒得活灵活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头巨大的灰鲲,占据了画面的右上角,但更抓人眼球的无疑是灰鲲头顶的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指着那人影,叶洛问道,“这是?” 许愿沉声道:“恐怕就是幕后真凶。” “证据?” “直接证据是感觉,另外则是因为在那噩梦中,那人一直非常仇视地盯着我,而且祂又站立在灰鲲头顶上。我想,即使不是祂驾驭驱使着灰鲲,恐怕也是难逃干系的凶手之一。” 说着,许愿拿出笔记本,将自己梦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洛。 叶洛听后,没有直接点头,却也没有摇头,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让以为可以立刻得到认同的许愿忍不住问道,“叶洛你觉得呢?” 叶洛反问道:“许愿,你是说那人给你的感觉是仇视?” 她点头,然后就听见叶洛接着问道,“那么,是否有恶意?” “恶意?仇视不就是恶意吗?”许愿疑惑道。 “不。我说的‘恶意’的范围会更加广阔一些。”叶洛沉吟半晌,说道,“许愿你在警视厅工作的时候,一定也有遇到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罪犯吧?” 许愿点头道:“高度的攻击性,同理心几乎为零,以伤害他人为乐——虽然不多,但是也遇到了好几例。” 叶洛道:“我说的恶意就是那种无差别的恶意。” “这……”许愿回忆了半晌后说道,“我没有办法确定。” 并未得到答案,叶洛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了壁画上的巨兽,目光闪动。 见叶洛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是仇恨还是恶意有什么关系吗?你是觉得如果是《灰鲲事件》的主导人,性格应该是反社会人格才对?” 叶洛的想法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在他看来,如果真的是遭遇了【怪异】,那么无论是仔细凝视还是惊鸿一瞥,正常人在看见的第一眼,就必然可以看出来那是否是“恶意”。 这是因为,怪异本身就是恶意所凝结而成的。与其说是“看”出来的,不如说是感受出来的——那是上天赐予食物链下端生物的自保技能,对于捕食者的天生感知能力。 不过,既然只是许愿的一个梦境,或许就没有那么真实,无法将【怪异】的所有特征都呈现出来。许愿没能感觉到恶意,也并非不能解释。 叶洛脑海中思绪飞转,将整个逻辑梳理了一遍。但这种已经涉及到《厄诡游戏》的消息,就没有办法告之外人了。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转换了话题,问出了另一个他在看见画卷后就很想问出来的话题:“许愿,你觉得这头灰鲲有多大?” 光看画面,那头灰鲲占据了画卷的整个右上角,可谓是遮天蔽日,远超叶洛所见的灰鲲尺寸,但因为画卷是仰视角度,背景乃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缺少一个参照物,无法得出具体的尺寸。 听到这个问题,许愿的脸色却忽然之间非常沉重,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话题。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很难说明,不过你看了另一张图或许就可以理解了。”说着,她从画筒中取出了第二幅画,盖在第一张图上平铺开来。 同样是许愿的梦境,不过这一次的视角由仰视图转为了俯视图。 那是一副城市鸟瞰图,视野之中,脚下的建筑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一块块切割好的豆腐,向远处蔓延开来,并且随着距离变大,体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变小变细,直到在彻底接壤那茫茫田野之时,消失不见。 很明显,这是许愿站在某一栋大厦天台,向远处眺望时候所看见的城市图景。最夺人眼球的是,在这图景之中,几乎一半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片浓墨般的阴影之中,只有视野尽头的版图逃过一劫,透露出些许光亮。 叶洛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灰鲲投影在地面的阴影。而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要不是这头巨兽距离光源——也就是太阳——非常之近,要不然就是这头巨兽至少有三分之一座城市那么大,否则,它不可能产生如此广阔的阴影。” “是的。”许愿沉重地点点头。 在前往警视厅求助那里的专业人员将她的梦境速写出来之后,画师也告诉了她这一消息,只不过当时画师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讲出“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怪物,恐怕即使真得派遣战斗机将其击落下来,南城也要毁灭了”,而听在耳中的许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根本就笑不出来。她只觉得手足冰凉、浑身发寒。 “若是它落下来,城市的一半会被直接压成粉碎,另一半则会因为坠落碰撞产生的冲击波,以蓝鲸的坠落地而圆心,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塌,甚至威胁到临近的连城和清城。” 许愿脸色无比凝重地说道。 叶洛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凝视着壁画上的灰鲲,在心中喃喃自语道: “这才是【系统】所说的南城面临的危机吗?若是游戏失败,灰鲲将会成长到城市级别的体型,一旦坠落下来,整座南城以及南城的所有人类,都会在劫难逃。” 可是,凭什么? 叶洛眼神中闪烁着疑惑。 仅仅是汲取自我清除hp少女内心的痛苦与绝望,就可以让它成长到那个程度吗?这不合理。 叶洛忽然想起了那些打通了间隙世界与表世界,飘散着灰色迷雾粒子的坠楼点。一个猜测出现在他脑海中—— “难道说灰鲲可以从那些坠楼点中汲取来自于里世界的能量?” 在叶洛的理解中,灰鲲等【怪异】无疑是属于【里世界】的,至少是【间隙世界】,但此刻却赤果果地出现在了【表世界】,其一定会受到类似于世界意志的压制。这是表世界的自保措施。 但如果【表世界】的气息不再那么纯粹呢? 虽然那些坠楼点并未彻底撕开那层保护着表世界的结界,但是确实是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突破,让间隙世界的气息渗透了进来,证据就是那些飘散的灰色粒子。 那些气息,是否正在改变着现实世界,从而滋养着天上这头灰鲲。迟早,随着某个秘密仪式的完成,灰鲲会变得如那梦境中一般庞大,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南城。 难道说这才是灰鲲的计划?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个秘密仪式的完成时间节点会是什么? 是张菱完成《事件》的那一刻吗?还是说是自我清除hp少女的数量到达了某个阈值,就会彻底完成仪式? 如果是前一个条件,叶洛还能进行干涉和影响,可若是后者—— 叶洛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可怕。 他可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南城中还有多少个少女正在秘密参与着《事件》啊。说不定就在下一刻,南城某不知名的小区居民楼的楼顶,一名少女已经一跃而下,轰然坠地血肉飞溅之间,将那仪式的引线烧到了尽头。 凝视着画面中那头巨兽,叶洛似乎已经看见了随着灰鲲的落地,整座南城摧枯拉朽般分崩离析的画面,心中的紧迫感一瞬间放大。 “许愿,这两天是否有新的受害者?”叶洛忽然问道。 许愿沉思了半晌后,答道:“没有。说来奇怪,自那天我跟你见过面后,就没有新的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了。” 无人伤亡,这本是一件好消息,可是叶洛的心脏却“砰”地狠狠跳了一下,仿佛被一颗子弹贯穿了心口。 不对劲! 一股不详的预感,仿佛一群乌压压的蚂蚁,一只只快速地钻进了叶洛的心间。 不对劲!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他忽然旁若无人地坐下椅子,闭上眼睛,接着一个深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离析术】的状态之中。 思绪澄明,心如镜湖。 目光扫过壁画上的灰鲲,又落在方桌上的素描。 过去的证据,此时与许愿的对话,以及各种对未来的猜测,在这一刹那得到反复的解构与重组,离析出一丝一缕的蛛丝马迹,落在心湖之上,泛起一枚枚涟漪。 涟漪之间相互交织与碰撞,渐渐编织出一张张画卷,或者该说是一句答案—— “张菱有危险!” …… …… 紫笔文学 四十四、相似的氛围 出租车飞速疾行。 幽暗的空间里,许愿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窗外,来缓解内心的忐忑。阳光在高楼间隙中跃动,迅速变换的光影让她的脸庞变得阴晴不定,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脑海中浮现着的是叶洛的话—— “许愿,你去这个地址看看。如果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告诉我,但——先不要靠近。” 叶洛在说这句话时候所露出的凝重视线,让许愿现在还不能忘怀。她实在是不敢想象,是怎么样严重的事态,才会让一直冷静的叶洛也不禁露出那般严肃的眼神。 而一想到叶洛是在意识到灰鲲之恐怖后才露出那种表情,许愿的一颗心脏就不禁被一种冥冥中的恐惧所摄住了。 在分别之前,许愿也有问过叶洛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事情有些复杂,我现在也必须赶往一个地点,之后,我会详细解释的”。 这种模糊不清的回答反而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与忐忑,她心中不满的同时,在心中对那即将抵达的目的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这层阴影,随着她似乎渐渐靠近了目的地,而变得愈发深沉与浓郁。 与此同时,一股即视感涌上心头—— “这个片区,这条街道……我似乎在什么时候来过。” 她怔怔的瞳中倒映着周围的画面——老旧的社区,扭曲的街巷,低矮的平房。 不知不觉,她已经行驶到了远离市中心的主城区外围片区,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但这股熟悉感非但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得慰藉,反而怪异得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渐渐酝酿成了一股惶恐。 她的瞳孔颤栗着,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西裤,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直到—— “客人,花鸟小区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司机的声音响起。 她陡然惊醒,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我在害怕些什么啊!这难道不正是我所期待的吗,与凶手——无论是人还是怪物——的正面对峙。而我竟然害怕到这个程度,这我岂不是变成了只会口出狂言之人了吗?” 而她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有怪罪叶洛的想法,脸蛋就不禁飞起了两抹绯红,眼中尽是羞愧,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 “难不成我真得没有办法一个人独立起来,必须要依靠别人?” 奇怪的念头出现在许愿脑海中,然后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念头很有可能源自于那位“老大”。 恐怕,当那位老大还未消失的时候,她也一定是非常依赖于他——就像是刚才她下意识过度依赖叶洛。 “这可不行啊。无论是老大还是叶洛,最关键的是我自己才对——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小区入口,许愿深吸一口气,露出坚毅的表情,大步走了进去。 …… …… 阴暗逼仄的小巷中,叶洛在全速疾跑。 这种步步紧逼的紧迫感,上一次还是在听见了“沈沫消失”的这一消息时,再上一次便是在《花鸟市场》的副本,从河滩边奔赴大猫所在的长街。那一次,同样也是在这样曲折的小巷中,那个时候的他还坐在轮椅上。 “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心愿忍不住问,“没有受害人难道不是好事吗,这还代表着什么其他信号吗?” “没有新的受害者当然是值得庆幸的,至少说明杀人凶手已经落网或者是收手。”叶洛一边奔跑,一边在心中说道,“但问题在于,你觉得灰鲲在什么时候会选择收手?” 一顿,叶洛接着道:“一个有条不紊的计划戛然而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已经完成了,二是快要完成了。如果是可能一,那么现在必然已经发生了一些恐怖的变化,我反而不需要这么迫切了,等着危机降临就好了。 “而既然灰鲲还未变化,那么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后者——灰鲲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的瓶颈。心愿,你觉得在整个灰鲲事件中,最后的瓶颈会是谁?” “是……张菱。”心愿的声音十分苦涩。 “是的。毫无疑问,【系统】已经暗示了我,张菱就是灰鲲仪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一旦完成,恐怕就会发生许愿梦境中的恐怖事件。到时候,整个南城都会毁灭。” “哥哥,如果真得演变到如此境地,其他的【玩家】不会坐视不理的吧?”心愿声音中带着希冀。 “即使不会坐视不理,又能如何呢?”叶洛眼帘微垂,“且不说其他玩家能否对抗那么巨大的怪异,单说【系统】的态度——南城恐怕已经被放弃了啊。” 心愿一窒。 “不过事情也许并未糟糕到那种程度。” 叶洛抬眸,视线顺着两侧高墙夹出来的光隙探向天空,这才发现刚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之间就变得乌云密布、阴沉如晦。 仿佛一只大手,将所有的乌云都捉了过来,压成厚厚的一沓,放在了南城的上空,将那天光遮盖得严严实实。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 面对如此危局,叶洛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本就是他的特点,愈是感受到那威胁着生命的恐怖,愈是冷静到冷酷。 “我现在想来,灰鲲之所以让沈沫消失,本就十分奇怪。最值得质疑的点是——沈沫早就并非13岁左右的少女,凭什么也会被怪异所影响?抛开这个不提,其实沈沫的消失,在我看来更像是诱饵,而要钓那条鱼……就是我。” 叶洛冷静地推理着:“为什么偏偏是在我进入了间隙世界后,现实世界中暂停的灰鲲事件又再次开启了运作?是否是因为如果我存在于现实世界,那么,灰鲲事件的运作就很有可能暴露出巨大的破绽,所以,灰鲲才要将我诱骗进间隙世界中。” 叶洛的瞳仁中流动着光芒。如果真如他推测这般,那么,灰鲲的目标就并非是抹去沈沫所知道的关键信息,而是要将他永远地困在间隙世界中,这样就不会干扰到它的仪式。只是不曾想到,叶洛居然从那世界中逃离了出来。 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毕竟已经浪费了十天,灰鲲已经乘机将仪式推进到了最后一步。 “中计了。” 叶洛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就如同当初在《猫鼠游戏》中,他被那只大猫用分身的方法欺骗,在《花鸟市场》中,他也险些被女人用言语瞒骗。这些【怪异】,从来都不是只知道凭借本能发动杀戮的低级野兽,而是更加狡诈残忍的高级物种。只是因为灰鲲一直并未正面与叶洛对峙过,以至于谨慎如叶洛也渐渐忽视了这一点。 但再怎么狡诈残忍,在叶洛看来,都要好过之前一动不动的局势。 鱼在水中,不动则已,一动必然会泛起涟漪,留下痕迹。 叶洛其实也不确定张菱是不是就真得遇到了危局,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局。他刚才在茶室,意识到张菱可能会遭遇危险后,立刻拿出了手机,就看到张菱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要出发去任务点了。”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出来的,当时的叶洛正全神贯注于地图上,所以并未察觉。更糟糕的是,他早就已经与张菱说过了,今天的任务暂且取消了,为何张菱还会前往任务点? 叶洛立刻打电话过去,得到的却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消息。这一则坏消息让叶洛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灰鲲已经找上了张菱。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就目前看来,灰鲲应该没有能力直接影响张菱,否则它早就这么做了。” 心愿道:“但是,张菱今天的心情不是十分糟糕吗?” “是的。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叶洛沉声道,“如果说灰鲲的能力是操控人的意识,那么,一个人在情绪波动极度之大的情况下,无疑更容易受到灰鲲的影响。” …… …… 张菱走下出租车时,才发现之前还明朗的艳阳天,不知在何时变得阴沉灰暗。 “没有带伞啊。”她叹气,“总之先完成任务吧。” 抬眼望去,这次的任务目的地也是与前几次一样的老旧小区。 张菱已经驾轻就熟,非常自然地走向了小区大门。一如既往,保安只是扫了她一眼,见她虽然面生,可只是个孩子,便懒得再问,让她顺利地走了进去。 “简单。”张菱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发觉她已经渐渐迷上了这种事情,有一种偷偷做坏事的快感,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叶菲说任务取消了,但她还是决定前来。 她实在是不愿意呆在那个家里,虽然那两个人都出去了,但一想到不知道他们在何时就会返回来,她就觉得非常压抑。可是出来又能做什么呢?她的下意识选择竟然就是执行叶菲颁布的任务。 对于张菱而言,虽然叶菲发布的任务确实会让她在一开始觉得棘手,但在完成之后却非常刺激。 “而且,也没有多难嘛。” 张菱得意地想着。 她却忘记了今天早上在完成任务时的狼狈姿态,又可能她没有忘记,只是生性要强的她不愿意再想起。 根据路牌号,顺着小路往前走,张菱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居民楼。 此时,空气中已经开始飘荡起暴雨将临的潮湿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那湿润的空气混杂着一股怪异的味道顿时涌入体内,令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速战速决。” 这么想着,张菱正准备抬脚迈入居民楼中,却陡然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了十分可怕的表情,就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画面。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暗金色香炉,摆在墙角处,里面插了几根烟正在无声燃烧着,烟头在这愈发黯淡的天色中明灭不定,青烟随风轻摇,飘向她这边。 张菱这才明白,刚才那混在空气中的怪异味道是什么?正是这些青烟。 可这些青烟又是什么?当她看见了香炉旁那些燃烧到一半的黄纸和水果馒头堆叠而成的贡品,便明白了一切——这些东西应该是为那位在这里跳水自我清除hp值的少女准备的。 青烟,祭品,纸钱……这些祭祀道具落在张菱的眼中,直白得勾勒出了“死亡”两个字。这一幕远比昨天早上看见的那些小白花还要令她倍感冲击。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 但随着她大口深呼吸着,渐渐恢复了过来。 “不就是一些死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嘴角僵硬地向两边牵扯着,嗤笑出声音来,强迫自己从那些东西上挪开视线。 “不过今天的运气还真是糟糕。”她故意叹了口气,“居然碰到这些东西,真是晦气。” 而此刻强装无谓的张菱却还没有意识到,香烟燃烧到一半代表着什么? 真正糟糕的事情,现在才要揭开序幕。 “咔擦——”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炸响在张菱头顶,令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缩紧了身体。 与此同时,一阵怒吼声模糊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悚然抬头,就看见三层楼的窗帘后,两道人影对立。怒吼声与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从他们口中发出,薄薄的玻璃根本无法挡住那些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无论在哪里都会遇到这些争吵声?难道就没有一个家庭是不吵架的吗?” 张菱立刻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 “真是倒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顺利完成任务!” 张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入口大门。当她走进居民楼中后,那争吵声反而变小了。只是还没等她松口气,随着她拾级而上,渐渐靠近三楼,那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到她站在那门前,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针一般刺入她的耳膜。 “都是你的错——” “全都怪我?难道你没有责任?” “我有什么责任?你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从来不理小莲的学习。” “你倒是在管着她的学习,她的成绩有提高吗?你管着她,她为什么会——”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外面找女人。” “我说了无数次了——我没有找女人!” “没有的话,那你手机里那些短信是怎么回事?” “我——算了,今天是小莲的头七,我不想和你吵。你也最好闭嘴,不然——嘶!又咬我!你这个疯女人!非要逼我打你!” 啪! 响亮的巴掌声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喊声,直接炸响在张菱的耳中,令她脸色惨白,血色全无,仿佛那一巴掌是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她终于意识到—— 这一家,就是今天的任务点。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菲会说今天的任务难度会大幅度提升。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敲开这家人大门,向他们说出那句话。那实在是太难了,难到她只是稍微想象,都忍不住觉得肠胃抽筋,胃酸上涌。 叶菲,对了——还有叶菲,她应该已经回我信息了才对。 张菱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想要查看信息。那迫切的样子就像是溺死之人在拼命伸手捞着浮木。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因为手机竟然因为断电而关机了。 那该怎么办?要放弃任务吗?可是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啊,怎么办,该怎么办? 门内的争吵声还在持续,并且愈演愈烈,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瓷器和硬物的落地声,这些声音的组合是如此熟悉,因为隔三差五就会在她的家中爆发。 是否所有的家庭都会爆发争吵?又是否所有的家庭在爆发争吵时候的情景都是同出一辙? 张菱脸色苍白,瞳孔颤栗,呼吸急促,仿若溺水。颤抖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如此反复数次,都不曾敲下门。 最后,她颓然放下了那只手,咬住唇,低下头,默默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封信,一声不吭地放在了门口。 完成了任务,再也忍受不了那快要将她溺死的氛围,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了楼下。她脚步不停,什么也不想,只想离这栋楼和这对令人作呕的父母,越远越好。她一直蒙头顺着道路向外跑,并未留意到自己已经跑出了小区大门,直到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炸响在她耳侧。 她悚然回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冲到了马路上,左手边一辆小轿车正飞速驶来,伴随着刹车声,眼看就要撞向自己。 她脸色惨白,死亡的预感如同潮水猛地拍打在她的脑海中,令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直到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向身后一拉。 轿车的车头与她的鞋尖擦身而过。 “神——神经病啊!”轿车里的司机探出头来,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破口大骂道:“管好自己家的孩子啊!”说罢,扬长而去。 大脑一片空白的张菱这才反应过来,她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定下神来,转过头正要开口说谢谢,就看到了一张莫名熟悉的脸。 “张菱,你这是在拍偶像剧的车祸剧情吗?”那人说道。 张菱本来还有些印象模糊,但在听见他轻佻的声音和格外气人的说话方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大喊道:“是你!” “应该是——‘又是我’。”叶洛微笑着说道,“这可是我第三次救你了。” 正在纠结要不要说“谢谢”的张菱顿时气结,半晌才反应过来,挥手打开了对方还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毫无底气地说道:“不用你管。” …… …… 紫笔文学 四十五、倒流的时光 “这可不是我想管你。第一次是在花鸟市场,第二次是在一中的植物园,这一次是在小区前的公路上。事不过三,这么碰巧每次你都让我撞见,我反而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跟踪我了。”叶洛说道。 叶洛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他有意为之。他故意这么说是为了抢先一步打消张菱心中对他的疑虑——现在还不是暴露他就是“叶菲”的时机。 不过这位小姑娘却没那么好糊弄,她怀疑地看着他,问道:“跟踪你?开什么玩笑。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叶洛道:“这条路叫公路,也就是公共道路,我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这条路是你开的吗?” 张菱被这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气冲冲地挥挥手,转身就走。只是走了没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一僵,又步履沉重地走了回来,站在了叶洛身前,低着头,嗫诺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洛道:“还有什么指教?” “钱——”少女小声地说着。 “什么钱?” “钱——”张菱一咬牙,索性豁出面子喊道,“我说给我钱!” 声音之大,让周围的行人为之侧目。 张菱今天是一身黑白两色的水手制服,百褶裙下是一对健康的裸腿,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绑了两条蓝色双马尾,虽然因为画了些妆所以显得成熟一些,但那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成年的样子。 行人落在叶洛身上的眼神中不免就出现了审视与怀疑。 但叶洛早就习惯了他人怪异的视线。他只是看着张菱,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手机没电了。我没带钱包。”张菱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叶洛,直接伸出手来,“要钱坐车回家。” 对视三秒,叶洛忽而露出笑容。 那笑容十分柔软,但却让张菱浑身不适,有一种赤身果体站在大太阳下的错觉,仿佛浑身上下都被叶洛给看透了。 “你爱给不给,别以为是我在求你!”她忍受不了,转身就走。 却被叶洛拉住了手腕,他说道:“与其直接给你钱,不如我帮你找个移动充。”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张菱哼了一声,“我可没求你。” 叶洛道:“嗯。是我说的。” “……” 张菱本以为会照例听到叶洛的哂笑,却不曾料到叶洛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反而让她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不知所措的她只好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埋着头就向前走,却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手还被对方牵着。 …… …… “章鱼小丸子要吗?” “我只要移动充。” “嗯。所以章鱼小丸子要吗?” “……要。” 对话发生在距离小区不远的一间小食店内。 叶洛将章鱼小丸子和移动充放在张菱身前,坐在了她的对面。 暖色的灯光下,少女将移动充的数据线插进手机端。 张菱本想拿着移动充就走,可是在看见身前的章鱼小丸子后就又坐了下来——对方都把食物端到你面前了,再怎么脾气臭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拿了东西就走。 “吃完我就走。”一顿,张菱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钱我充好电后就会还给你。” “不急。”叶洛挑了一枚小丸子放进口中,露出满意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张菱同学,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情?” “闲聊而已。还是说你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 “你才在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嗯。”叶洛也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是的。” “什么是的。”张菱忍不住问。 “我确实是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是什么?” “救了你呀——救了一个现在还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的人,这可不就是不可告人嘛。” 张菱一窒,“我又没有求你救我。” 叶洛却微笑着说道:“不用谢。” 看着那笑容,张菱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在嘲笑她,她本想立刻反击,但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因为这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对。她虽然脾气臭,但却做不到胡搅蛮缠,只能闷闷不乐的低下了头,狠狠咬了一口章鱼小丸子。 但张菱却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那是什么时候来着的? 她皱眉回忆,忽然瞪大了眼睛,想了起来——叶菲说话也是这么气死人,她与叶菲聊天的时候也不时会出现这种被噎住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情况。 难不成…… 张菱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她脑海中,并且越想越觉得极具可能性。为什么叶菲会知道她的通讯id,而且知道她在参与《灰鲲事件》,明明她并未告诉任何人——除了那三个小混混,不就是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吗? 难道他就是那个“叶菲”? 恰在此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随着电量的输入而开机亮起。 屏幕上显示有一通未接电话。 她并未查看那通陌生的电话,而是立刻打开了聊天软件,故意当着叶洛的面点开了叶菲的聊天框。 很可惜,叶菲并未发来新消息,叶洛的脸色也是毫无变化。 为什么会没有消息?平时叶菲都会立刻回信的呀。难道说—— 想到那通未知电话,张菱忽而心中一动,打开未接电话的消息通知,选择了回拨。 “嘟……嘟……” 她打开了声音外放。 “给谁打电话?” “关你什么事请?”张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质问,“你很紧张吗?” “你打电话,我为什么要紧张?” “谁知道呢,谁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叶洛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低头继续专心对付起小丸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张菱落在叶洛身上的眼神更加怀疑了,她忽然说道:“你的手机呢?” “口袋里。” “为什么不拿出来看看?” 叶洛反问:“我为什么要拿出来看看?有什么好处?” “不拿出来就是有鬼。” “那我拿出来,你是不是答应我一个要求?” 张菱并未留意到叶洛眼中隐藏的笑意,此刻的她正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些天以来最大的秘密,被欺骗的愤怒与快要揭穿谎言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脑袋一热,一口应下:“答应就答应!前提是你没有——” “叮咚——” 清脆悦耳的消息音响起,她下意识看去,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脑海中沸腾的情绪也瞬间浇灭。 因为那赫然是叶菲发来的消息—— “不是说今天的任务取消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 她倏然抬头,却看见叶洛的双手一直放在桌面上,根本没有可能在按动手机。 难道这个人真的不是“叶菲”?但怎么可能事事都那么凑巧? 张菱还不罢休,又快速地回复一句“没什么事情做就去了,对游戏有什么影响吗?” 发完之后,她就死死盯着叶洛,这么近的距离,无论他有什么小动作都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嗯?所以前提是什么?”叶洛双手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正挑起一根小丸子,放入口中。 与此同时,叶菲也发来回信—— “如果你害怕了,不想参与游戏了,那就直说。没必要要用这种方式。我现在就可以取消你的玩家资格。” 张菱顿时顾不上叶洛,有些慌乱地快速回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叶菲道:“那你就要遵循规则。这是最后一次。” “……好的。我不会再擅自行动了。”指尖在屏幕上浮空,半晌她咬着牙缓缓打下了两个字,“抱歉。” “和朋友吵架了?”解决掉最后一粒小丸子,叶洛在一旁悠悠地说道。 张菱正一肚子火气,头也不抬怒气冲冲地怼道:“不关你事!” “那可不是不关我事。”叶洛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说道:“手机我拿出来了,然后呢?你是不是差我一个要求。” 张菱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你想要什么?” “你能有什么?”叶洛笑了笑,“等我想到了再说吧。不如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是不是跟朋友吵架了?” “我……我是跟朋友约好了来这里玩游戏。但是因为我没有遵循游戏规则,所以她有些生气。我刚才正在解释。” 张菱说地含含糊糊,但是叶洛的表情却像是听见了令他很满意的回答。点点头,他接着说道:“看来你很珍惜这个朋友。” 张菱却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洛道:“没什么。只是很羡慕你们的友谊。” 张菱翻了个白眼:“哼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什么朋友。” “你说得对。” 张菱愕然,就看见叶洛一脸平静地缓缓说道:“由于性格,我的朋友一向很少。” 仿佛被针扎一般,张菱呼吸微窒,本来还有一堆嘲笑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看着叶洛,她嗫诺了半晌,却半个字也未吐出来。最后只好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还有急事先回家了”,便颇为狼狈地向店外冲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哥哥。不去追吗?”心愿的声音在叶洛心中响起。 叶洛将那盒张菱根本没有动过的章鱼小丸子拿到身前,说道,“没有必要。” “可是,那头灰鲲?” “那头灰鲲并未找上张菱。她险些被车撞死,应该不是灰鲲做的。因为这不是它的‘作案手法’,不符合规则。”叉起一粒小丸子,他解释道,“我之前说过了,如果灰鲲真得要对张菱下手,恐怕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毕竟我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张菱身旁。所以,肯定是某种规则在制约着灰鲲,让它无法直接对张菱下手,否则,仪式就会功亏一篑。我猜测‘自我清除hp值’是仪式的关键词,只有当关键人物自我清除hp值后,仪式才算是正式完成。” “哥哥,那你的计划……” “照旧,但是目的已经变了。既然那头灰鲲要让张菱自愿自我清除hp值,那我就助它一臂之力。但是到最后的任务时候,我会制止张菱的死亡,让它的计划功亏一篑。我倒要看看,那个时候的它是否还忍得住不出手,只是在天上悠哉地乱飞。” 一顿,叶洛忽然问道:“心愿,你明白我之前在咖啡厅说的话了吗?” “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哥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听到心愿这句话,叶洛反而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他不再谈论这个,换了个话题。 “刚才幸好有心愿的帮忙,不然恐怕就露馅了。张菱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有些敏感。” 刚才与张菱在网上聊天的当然不会是叶菲,也不会是双手都放在桌面上的叶洛,而是悄悄操控着手机的心愿。 心愿道:“也幸好许愿没有接那通电话,否则也暴露了。” 是的。在茶室的时候,叶洛是用许愿的电话打给张菱的,不然刚才他的手机骤然响起,恐怕也暴露了。 叉起最后一粒章鱼小丸子,正准备放入口中,心愿不经意的话落入耳中,叶洛的动作蓦然僵硬了,瞳孔在一瞬间缩小了成点状。 巨大的阴霾呼吸之间涌上心头。 “不对——为什么许愿会没有接电话?即使没有接电话,按照预先说好的,现在也应该打电话过来报平安才对!” 叶洛猛地站了起来,神情凝重。 疑惑如同深水炸弹,炸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之前在茶室中冥冥中有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是现在张菱安然无恙,那么那件可怕的事情会是什么? 既然灰鲲并未找上张菱,那么—— “它找上的人会是谁?” …… …… 许愿感觉自己正在梦游。 本以为那种即视感源自于过去她曾经在这个社区执行过任务,但她很快就发觉并非如此。 随着她靠近小区,那股即视感愈发强烈,在抬步走进那老旧小区后,那股即视感已经抵达了巅峰,化作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以及怀念感。 她似乎在过去什么时候,来过这间小区。 不对,不止是来过,而是居住过,而且应该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不然她不会在看见小区中的设施和布局时候,竟然会如此熟悉。 但她偏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她在回忆“老大”时候的感受。 “难不成这里就是‘老大’居住的地方?”许愿忽然反应过来,“对啊。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这么熟悉这里了,说不定我的确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住在‘老大’的家中。” 可是许愿却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这里真得是老大所居住的地方,为什么她的内心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 她的脑海现在被另一个问题所占据了—— “叶洛是说让我来这里找一个叫‘张菱’的小姑娘,可没说这里是‘老大’的住所,否则他肯定就直接告诉我了,也没有必要隐瞒。所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如果是昨夜之前,许愿肯定对这种巧合嗤之以鼻,但是经过了那段噩梦以及刚刚茶室中的壁画,她忽然觉得她确实是有神明眷顾的,否则为什么整个南城都遗忘了《灰鲲事件》,而她却始终记得? “说不定这一次也是神明的命运指引。”她渐渐兴奋起来。不过她没有冲动,因为现在还不是去找“老大”的时候,必须要先完成叶洛的任务。 想到叶洛临走前郑重其事的表情,许愿冷静了下来。她翻开手机查看了一遍地址,按照路牌向目的地走去。 但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她靠近目的地居民楼,她心中那股熟悉感却愈发强烈,她茫然而迷惑地看着周围—— 被细叶榕夹出来的人行道,低矮的灌木从后面是一片草坪,连接着只有七层楼高的居民楼。两排居民楼之间开辟出来的小小儿童游乐园,沙池、木马、旋转滑梯,几个小朋友正在沙池中嬉笑,却被家人拉扯着回了家,不情不愿地瘪着嘴巴。 许愿怔怔地望着这温馨的一幕,这一切的画面都是如此熟悉,与脑海中渐渐浮现的画面隐隐重合,她竟然有一种穿越到了过去的错觉。 “难不成……张菱居住的居民楼竟然也是老大居住的地方?竟然会有如此巧合?”即使再怎么信任神眷,许愿也不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简直就像是已经写好的剧本。 只是当她终于抵达那栋居民楼后,她脑海中的质疑已经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强烈的熟悉感,海浪一般一阵阵拍打着她的心灵,令她心神恍惚。 “这扇大门以及电梯——原本是没有的。”她凝视着眼前的上楼大门,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样念头。 她的视线又落在墙角肮脏的空盆上,喃喃道: “这里的墙角应该放着一盆散尾葵的。” “这栋楼……也没有这么老旧的。不应该的。” 只是当她恍恍惚惚地抬步走进居民楼中后,一切都变幻了。 时间开始倒流—— 黑色的土壤一层层快速地填满了空空如也的花盆,散落的腐烂枝叶与树干从远处飘回,重新焕发绿色,组合成散尾葵,在花盆中随风摇曳。 落在地上的灰色墙皮褪去杂色,倒舞而上,贴敷在斑驳的墙面上,使其焕然一新,如同重新粉刷。 影影绰绰的人影与闪闪烁烁的声音,在楼中倏忽来去,窸窸窣窣,仿若幽灵。 狂风从楼内袭来,夹杂着细微的砂砾,快速倒流,不时还裹挟着一些碎纸和易拉罐,涌出大门。 许愿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那些也不过是幻影,回头望去,那些幻影穿过她的身体便消失在了远方。 她转回头来,发现刚才还老旧不堪的楼房已经焕然一新,仿佛—— 回到了过去。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熟悉感已经荡然无存——人只有在他乡遇故知的时候才会有熟悉感,谁会在回到家中时候说出“熟悉感”这三个字? 此刻的许愿,就有一种回到家中的错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家”对于许愿而言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这里怎么会是她的家?她的家并不在这里。 她拾级而上。 很快就抵达了五层楼的地方——这里就是叶洛所说张菱居住的地方。 盯着眼前泛黄的木门,她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叶洛所说的——“如果看见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通知我”。 现在的她只想走进这间屋子里去,她有预感—— “老大”就在这里面。 一切的真相,也在里面。 …… …… 紫笔文学 四十六、人类的姿态 木门是锁死的,许愿没有钥匙,但她也没有敲门的打算。 凭借直觉,她矮下身子在红色地毯下面一阵摸索,果然找到了一枚钥匙,然后插进了锁孔中。 咔—— 她推门而入。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 落入瞳孔的是玻璃制作的茶几,崭新的沙发,吱呀旋转的吊扇,还有那厚重的旧款电视机,勾勒出了一副十多年前的老画卷。 粉尘在斜阳光柱中沉沉浮浮。 视线扫过,许愿眼中流露出一抹恍惚,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看来,我果然是来对了地方。” 顺应着冥冥中的感应,她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一间房间。 推开门。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随风飞起的灰色窗帘,仿佛一席帷幕。帷幕缓缓落下,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儿童床,以及一位身着黑色兜帽风衣的高大男人。 男人坐在床上,腰杆挺直如标枪,轮廓刀削斧劈般的脸上正若有所思,微垂的眼眸中流动着凝练而平静的目光——不知为何,许愿竟然觉得仿佛看到了叶洛。 男人正在把玩着手中一枚银色的女士打火机,银色光芒在指缝间翻滚,此刻似乎留意到了有人出现,他抬起头凝视着许愿,面上并无多少讶然,而是缓缓道:“你来了。” 明明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强烈的熟悉感却猛烈地冲击在她的心口,许愿脱口而出:“老大!” “是我。” 男人露出笑容。那笑容有些生涩,像是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指了指床旁边书桌前的椅子,“坐吧。能来到这里,看来你也是吃了不少苦。” 但许愿却露出了警惕的视线,“等等,老大——你先说出我的名字?” 她的眼神中带着刺,男人却并不恼怒,反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说道:“很好,你也成长了,学会了事事警惕,这很重要。你叫许愿,是我一手带大的南城警视厅探员,而我的名字是‘陆明’,陆是陆地的陆,明是光明的明。即使你的记忆被消除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记起一些事情吧?” 当男人说出“陆明”二字的时候,许愿仿佛被触动了某个记忆机关,那些模糊的记忆画面一下子鲜活起来,并且快速地充满了她的脑海,将陆明的形象以及她与陆明间的过往经历一一描绘了出来。 那都是足以令她热泪盈眶的往事,怎么会被她一夜忘记? “想起来了吗?”陆明问道。 “想起来了!老大,真的是你!”她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神情。 她在陆明身前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陆明:“老大,《事件》发生了非常恐怖的变化——外面的人全都忘记了,也全都忘记了老大你。” 许愿忽然留意到陆明那了然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老大你全都知道!是啊,是我傻了,当初明明是你先告诉我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当然是知道的。你出现在这里,也是在调查这些事情吧?” 许愿太激动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在陆明鼓励的眼神中,她缓了缓,又继续说道:“但是老大你肯定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情,背后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那是一头巨大无比的怪物,堪比半座南城,更恐怖的是,在那头怪物灰鲲的头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些……竟然都来自于——” “你的梦——”陆明接过话道,“是吗?” “老大连这些也知道吗?”许愿愕然。 陆明道:“当然知道。实际上,这正是你为什么不会被那头灰鲲影响的原因——你是特别的。” “我是特别的?”许愿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这一切的主角。”陆明凝视着她,“你是被选中的,只有你才能结束这一切。” “我?”许愿指着自己,一脸难以置信。 陆明道:“是的。这漫长、恐怖而无限轮回的《事件》,只有你才能将其终结。” “我不明白……我有这么巨大的力量吗?” 在她看来,陆明远比她更适合这个类似于“英雄”的定位。 “你确实不明白。”陆明摇摇头,“要结束灰鲲事件,需要的并不是力量,也不是智力。” 许愿道:“那是什么?” “有两个关键。第一个关键是‘身份’。而这个身份是选定好的,只可能是你。”陆明斩钉截铁地说道。 选定好的,谁选定好的,为什么会选择她? 她的内心有一万个疑问,同时涌上心头,反而一时语塞,一个也问不出来。就听见陆明继续说道:“而第二个关键就是‘决心’。” “我有决心。”许愿脱口而出。 “不,你没有。因为你还没有看见真正的‘恐怖’——在这之前,你是不会产生真正的决心的。” 许愿怔怔道:“那头灰鲲……还不算是真正的恐怖吗?” 凝视着她,陆明缓缓说道:“恐怖的不是活着的灰鲲,而是死去后陨落的灰鲲。今晚你就会在梦中看见,而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份‘决心’是什么了——你必须要有为了结束《事件》而牺牲一切的决心。不仅是生命,还有你的正义感,你的尊严,你的道德标准,这些通通都要抛弃,这样你才能够真正结束这一切。” 陆明的声音低沉而又森冷,在许愿的心中拉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卷——抛弃生命和尊严她可以理解,为什么连正义和道德也要抛弃掉? 只是还不待她细问,就听见陆明说出了令她愕然不已的话:“《事件》在人类社会的消失,是我做的。” “我,我不明白。”她只觉得如雷轰顶,头晕目眩。 “许愿,你在看见了那头灰鲲后,是如何想的?”陆明问到,不等她回答,就给出了答案,“你觉得凭我们可以杀死那头怪物吗?不可能的。人类是杀不死怪物的。人类能做的,只能是从人类层面消灭它——将它的根源抹去。” “根源?灰鲲的根源岂不就是——” “是的,只要让《事件》消失,灰鲲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是《事件》的恶念产生了灰鲲,那么,只要让灰鲲事件消失就好了。 许愿也反应过来。实际上她之前在办公室大脑放空之际,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说不定《事件》的消失是一件好事情。 没想到,竟然果真是如此。她居然与老大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是,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抹去了《事件》的痕迹,不仅是在物理层面,而且还是在心理层面上。这已经是超能力了吧?” “你的预知梦境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陆明反问。 许愿恍然大悟。陆明也与她一样,被神明赐予了相关的力量。看着陆明,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兴奋和钦佩,不愧是她最佩服的老大。 “相较于我的预知梦境,老大你的能力要强大太多,也有用太多了。”她由衷说道。 可陆明却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预知梦境只是你能力的衍生产物。你的强大之处在于你的‘身份’——只有你才能够结束灰鲲事件,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即使他们可以杀死灰鲲,也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你是唯一的。” “而且——”一顿,陆明脸色微沉,“我的方法已经失败了。” 许愿也反应过来。如果陆明的计划成功了,就不该有之后那些自结少女才对。 陆明道:“我的能力应该是无敌的,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关于《事件》的痕迹都应当会被抹去,但却遇到了意外。” 许愿连忙问道:“就是这个意外让老大你的痕迹消失,被困于此的吗?” 陆明道:“不。将我困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因为要将所有关于《事件》的痕迹都抹去,当然也包括我脑海中的。所以我在自认为已经将所有痕迹都消除干净后,就将自己锁在了这里。” “这里究竟是哪里?” “是‘过去的时光’。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并不重要。”陆明沉声说道,“重要的是那个意外。” 陆明反复提及“意外”,许愿忍不住问道:“所以究竟是什么意外?” “那是一个人,一名二十出头的黑发少年。”陆明双瞳幽暗,“我的能力对他无效,无法删除他脑海中关于《事件》的印象,导致最后功亏一篑——因为,但凡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活人脑海中存在印象,灰鲲的根源就不算彻底消失,灰鲲也就不会消失。” 听着陆明的描述,许愿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叶洛的身影。她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叶洛吗?” “正是他。”陆明看向她,“看来你现在还保持着与他的联系?” 许愿点头,正想说出就是叶洛让她前来这里的,就听见陆明讲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接触。不过已经没有必要试图去杀死他。” 她呼吸骤停,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期期艾艾道:“什——什么意思——杀死他?” 但陆明却似乎误解了她的疑惑,点头说道:“你杀不死他的,我已经试过了。那人似乎是不死之身,否则我的计划应该早就顺利完成了,灰鲲也早就消失了。”说到这里,他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许愿终于听懂了陆明的意思——陆明曾经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而尝试着杀死过叶洛,因为即使无法删除叶洛的记忆,但只要叶洛死了,他脑海中的痕迹也将烟消云散了。 许愿忽然明白过来:“那老大你之前让我去接触叶洛也是——” 陆明点头道:“为了观察他。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没想到他也和我们一样,拥有着超凡之力。凭我的能力,竟然杀不死他。” 许愿浑身发寒,这一事实令她震惊到了极点。她实在无法想象,她记忆中爱憎分明、正义凛然的老大陆明,居然会如此平静地讲出这种残忍的话语,居然会毫无顾虑地去当一名杀人犯。 她眼中的震惊似乎也让陆明明白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皱起眉头,摇头道:“所以我才说许愿你的‘决心’还远远不够。” “但我们不是警视厅的探员吗?怎么可以变成杀人犯……”她怔怔道。 “你在看了那场梦境后还不懂吗?人类社会中的道德和正义,在面对这些怪物时毫无用处!”陆明厉声道,“为了结束一切,为了让南城保存下来,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关键的时候,就算是让你和我去死——也是必要的。” 许愿神情恍惚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然明白陆明的逻辑,也清楚其中的道理与利害关系,但是她就是对这种说辞与做法觉得别扭,甚至是厌恶和抵触。 但偏偏她又无从反驳,因为此时此刻,灰鲲的阴霾正压在南城以及南城人民的头顶上,随时就会降落下来将一切都毁灭。这种危局令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似乎只要吐出半个字,就会被强烈的负罪感所淹没。 好在陆明也并没有逼迫她立刻表态的意思,他态度稍缓,沉声说道:“许愿,我理解你现在的抗拒,因为这违背了警视厅的守则,甚至是人类社会的道德底线。但这种事情,你之后同样也会遇到,而且无法逃避,因为只有你才能够结束这场事件。你要知道,你的身上可是担负着整座南城。” 静静听着的许愿脸色渐渐苍白。陆明的话并未减轻她的不安,反而加强了她心上的负担,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但陆明似乎并未意识到,仍在自顾自说着:“不过我想也不需要我在这里多说什么,到了晚上你进入梦中,看到更多的信息,见识到真正的‘恐怖’,自然就会明白我所谓的‘决心’的重要性了。” 一顿,他凝视着许愿,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彻骨的森寒,“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局限于人类的姿态,是无法杀死怪异的。” …… …… 紫笔文学 四十七、祭品的少女 “局限于人类的姿态,是无法杀死怪异的。” 回到家中的许愿,脑海中还在嗡嗡回响着陆明的这句话。 直到饥饿感伴随着胃酸涌上心头,传来烧心的痛楚,她才终于从那阵梦靥中挣脱开来。 她捂着胃部,脸上流露出不适。自从前天她熬夜阅读资料,一整天没吃东西后,胃部就像是伤到了,不时就会泛起疼痛。她本该去医院看看,但最近根本没有时间。等了解这桩案件,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了解这桩案件……我真得可以解决灰鲲事件吗?” 喃喃自语着,她扭头看向窗外。 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大雨如注,天色晦暗,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她从花鸟小区回到家中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地呆坐在床上,直到现在八九点钟,这期间又是滴水未进。 这也难怪,任凭谁忽然听见自己要肩负起整座城市的生死存亡,都难免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而精神恍惚。没有人生来就拥有着拯救世界的理想和抱负,当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凡有所失误,就可能会造成千万人丧失性命时,只会觉得头晕目眩,只会想要立刻逃避。 因为那份责任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令人有一种不现实感,仿佛在梦游。 想到这里,胃酸又是一阵翻滚,肠胃传来痉挛般的刺痛。 吐出一口浊气,许愿决定先下楼去吃点东西,不然身体先要崩溃了。 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牵着孩子上楼的家庭主妇,是对门的邻居刘姐。许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打了声招呼,就要错身而过。 但刘姐却目光闪烁,忽然叫住了她:“许愿探员,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许愿停下脚步:“刘姐喊我许愿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情您直说。” 刘姐露出有些拘谨的表情,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您家里最近是不是在腌制什么食物?” 腌制食物? 许愿没明白她的意思。 见许愿皱眉,刘姐连忙补充道:“在腌制什么也没关系,但就是……我想,您腌制的方法是不是出错了。因为您家里的味道也太——” “太臭啦!”小男孩忽然喊道,“大姐姐,你家里总有一股奇怪的臭味传出来,我每次放学回家都会闻到——可难闻了,就像是死老鼠的味道。” “小明!”刘姐连忙拉了拉男孩的手,让他别再多说。她抬起头来,露出讨好的表情:“许探员,童言无忌,孩子的话,您别当真。不过,我也确实是这个意思,您家里总有一股臭味传出来。其实也不止是我,隔壁的李阿姨也说有闻见这股味道。” 臭味?什么臭味?为什么她没闻到? 许愿现在满脑子都是灰鲲的事情,刘姐口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只能让她觉得心浮气躁,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心烦意乱,说道:“我确实没有腌制什么食物,垃圾也都是按时清理。那股味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过去她还在以前的家中时候,她的母亲似乎就喜欢腌制食物,弄得家里臭味满天,让她不厌其烦。难不成这次又是母亲在家里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来,大概率就是如此了。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许愿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看向刘姐,正色道:“刘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无论如何,我过会回家会先排查一遍的。很有可能是我的母亲又在家里鼓捣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总之,先给您说声对不起了。” “没事,没事。都是邻居,要不是那味道实在是太浓,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碎言碎语。不过,许探员您的母亲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好像都没见到过,到时候一定去拜访拜访。” “嗯。她大病初愈,平时不怎么出门。”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许愿就告别了刘姐。 撑着伞出了小区,在旁边的小巷里找了家常去的面馆,点了份清汤牛肉面。 “啪——” 掰开筷子,许愿怔怔望着大雨飘扬的天空,不禁又想起与老大的对话。 …… …… “啪——” 将银色女式打火机放在光滑的桌面上,陆明忽然说道:“这个打火机,你拿走吧。” 许愿大吃一惊:“这不是老大你最珍惜的东西吗?” 她记得陆明每次出任务都会带着这只打火机,她自然也曾好奇地问过陆明为什么会带这么秀气的打火机,但陆明次次都只是笑一笑,不作解释。但她看得出陆明眼中的珍惜,这必然是他的宝物。 陆明平静地说道:“给你了,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了。” “什——什么意思?”许愿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房间,我已经出不去了。”陆明淡淡说道,“当初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想着出去,所以我将自己锁死在了这里。” 陆明说得轻描淡写,但许愿却心中咯噔一响,她连忙问道:“老大你不能解除那个锁吗?” “以防万一我会耐不住寂寞跑出去,我早就将锁的钥匙扔掉了。” 陆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双瞳中凝固的目光坚毅如山。 看见那笑容,许愿的眼眶瞬间泛红了。她想起来了,当初就是这种笑容,才让她将陆明视作“老大”,视作她一生奋斗的目标。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陆明淡淡说着,“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出去帮你了。” “所以——”一顿,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许愿,平时一直是你向我寻求帮助,而这一次,轮到我了。这就是我向你许下的心愿,唯一也是最后的心愿——一定要解决灰鲲事件。” 陆明的眼神让许愿感觉到窒息,她低下了头,颓然道:“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灰鲲事件的消失不是灰鲲的计划,老大你的计划也失败了,我手中什么线索也没有了。” 陆明道:“不。你手中还有一条线索。” 许愿道:“我手中的线索……是指我的梦境吗?可是我在警视厅中比对过三维建筑地图了,南城中并不存在那种建筑格局的地区。我找不到案发地点。” 陆明摇头道:“重要的不是地区,而是那道站在灰鲲头顶的人影。祂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你可以杀死祂,就可以结束一切。” “可是我看不见祂的样子。”许愿露出沮丧的表情,“而且……也没有能力杀死那么恐怖的存在。” “恐怖的是灰鲲而不是那个人。至于你看不见祂,那就多看看,仔细去看,总是可以看见的。看见了之后,就要立刻找到祂,然后杀死祂。但是你要记住——要快,因为灰鲲仪式已经推进到最后一步了。很有可能下一秒,仪式就会完成,灰鲲就会降临。” “老大你所说的灰鲲的仪式到底是什么?”许愿问道。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线索。”陆明肃然道,“灰鲲的计划是通过汲取自结少女的痛苦与绝望来使自身成长,一旦足够数量的少女死亡,就会让灰鲲成长到一个无比恐怖的程度,降临在人间。” “也就是我梦中所看见的那样……”许愿喃喃道。 陆明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既然是所谓的仪式,也就有着严格的仪式规则。首先,那些少女必须是自结的,如果是他杀就没有意义了。其次,虽然绝大部分的少女目标都是可以变换的,但是在这整场仪式中,有一个人选是绝对不能变换的,一旦变换,灰鲲事件也就失败了。我将那名唯一的少女称之为‘祭品少女’。” 祭品少女——这词语中透露出来残忍冷酷和血腥,令许愿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词语是多么恰当和精准——如果灰鲲是某位邪恶神明,那么,那些死去的少女不就是侍奉这位邪神的祭品吗? “找到那名祭品少女,就是你的任务。”陆明道。 “找到之后呢……”她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找到之后——就由你自行选择了。”陆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杀死她,这样灰鲲的仪式就会直接失败。” 许愿一窒,就听到陆明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最下策,因为即使通过杀死祭品打断仪式,祭祀对象——也就是灰鲲——也不会因此死亡,只是会推迟仪式,直到数年后又开启新一轮的灰鲲事件。” “等等。”听到这里,许愿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既然祭品少女在死之前都是无法替换的。这是不是说明,只要祭品少女没有自结,仪式就会一直卡住。如此一来,灰鲲事件虽然没有消失,可是灰鲲也不会降临人间了!” “聪明。”陆明露出赞扬的眼神,“这的确是解决方法之一,但前提是那名祭祀少女的确不会自结。所以,这需要你的观察,观察那名少女内心的求死之心有多么强烈。如果你觉得她必然是会自结的,那么,最好立刻就杀了她。” 陆明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许愿却没有办法接受,她下意识反驳道:“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更温和的方式,例如将事实真相告诉她,或者是绑架她,怎样都好,只要不要让她自结。” “你是要把她变成植物人,还是说你能够看她一辈子?” 许愿哑然。 “而且,变数太多。”陆明严肃地看着她,“灰鲲的计划如此简单,我们的应对计划也必须要简单,这样才不会横生枝节。一旦产生变数,恐怕就是——” …… …… “就是……世界末日。” 夜风裹挟着雨点飘洒在她暴露在空中的肌肤上。 空气湿热,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碗面,她根本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此刻,她正站在小区门口,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于接下来该去哪里。 夜幕降临,大雨瓢泼,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可是家中的氛围让她坐立不安,那不仅是因为她那母亲,更是因为陆明的话——“只要你今晚再做多一个梦,看见更多的‘未来’,就会理解我现在的态度和想法了。” 怎么样的未来才会让一个人愿意将正义自尊和道德底线统统抛去?那该是多么恐怖的梦境? 一想到这里,许愿就觉得十分窒息,下意识不想回到房间里。 “许愿。”这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就愕然地看见一名手持黑伞的黑发少年,从自家小区里面大步走出来。 赫然是叶洛。 “许愿,果然是你!”叶洛快步走到她身前,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情绪,“你还好吧?” 面对叶洛那关切的眼神,许愿却有些躲闪,她压低了白伞,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说道:“叶洛,你怎么在这里?” 叶洛道:“自从你离开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也一直没有回信,于是我就去警视厅找了你的同事,问到了你的家庭住址。” “呃——谁这么不守规矩。”许愿顾左右而言他。 叶洛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张菱家中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被叶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许愿在这一刹那忽然想要将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的脑海中及时地响起了陆明的话——“绝对不能将我们之间的对话告知第三方,灰鲲无处不在,要是被它知道那就完了。特别是叶洛,他是敌是友尚不明确,你可以接近他,但是切不可掉以轻心。” 内心的冲动一瞬间被浇灭了,许愿勉强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家里母亲突然出了点意外,于是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是吗?”叶洛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许愿立刻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她摆摆手,连忙转换话题:“先不说我。你后来顺利吗?” “还算顺利。” “既然如此……”许愿深吸一口气,“那你也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是与灰鲲事件和张菱有关吗?” “我们要在这里谈吗?” “去我家吧——”话说一半,许愿忽然想到了家中的母亲,还有邻居说的那股臭味,不禁摇摇头,改口道:“还是去酒店开个房间吧。” …… …… 紫笔文学 四十八、一切的序幕 为了方便谈话,两人挑了一个面积颇大的豪华套房,除了两间房间,还有一间起居室。 十一层楼的高度,拉开落地玻璃前的蓝色窗帘,外面就是南城的城市夜景,玻璃上不停滚落的雨滴,让这城市夜景显得十分迷离。 叶洛上白下黑,身姿挺拔,单手握伞,立在玻璃前,凝视着这一幅静谧的画卷,双瞳中凝结着动人心魄的光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当许愿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浴室中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一幕。 她愣神看了好久,直到叶洛回过头来,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抱歉,久等了吧。” “无妨。现在精神一些了吧?” “嗯。舒服多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忽而,许愿留意到叶洛的眼神一直怪异地落在她身上,或者该说是她的衣服上。 她不禁露出有些别扭的神色,问道:“这身白色连衣裙睡衣是酒店准备的,其实我平时其实很少穿这一类女性化的衣服,会很奇怪吗?” “不会,很合适。只是你这一身……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这一身……是指黑色长发、白色长裙的样子吗? 许愿心中疑惑。 不过叶洛并没有要解释“那人”是谁的意思,许愿也就识趣地并未询问。 两人坐在立灯下,开始谈论起正事。 “在我解释我的行动计划前,许愿你能告诉我你在张菱那边遇到的情况吗?”叶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许愿忍不住问道:“那地址真得是张菱的家吗?” “是张菱的老师告诉我的,应当不会有错。有什么问题吗?”叶洛抬眸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 许愿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作出随口问问的表情。脑海中回想着的是从陆明那里获取到的重要信息。 …… …… “许愿,我还有一则重要讯息必须要告诉你——关于‘钥匙’可能是谁。”陆明严肃地看着她。 许愿也屏住了呼吸。 “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小区,这栋居民楼,这间屋子,是有原因的。据我搜查到的证据显示,这个房间恐怕就是那位钥匙所居住的地方。” 陆明的话炸响在许愿脑海中,令她头晕目眩——也就是说,叶洛口中的“张菱”就是那把钥匙? “许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你在出去之后就要立刻进行搜查,找到那个住在这里的少女,然后展开观察——观察她是不是正在参与《灰鲲事件》。如果是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钥匙’了。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陆明的视线沉重地落在她的脸上,“是清除,还是限制,这都由你所选择。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必须要谨慎,也必须要果断。” 许愿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看来,无论是哪种方法,都是极其残忍的方式。 …… …… “许愿,许愿——” 许愿回过神来,看向身前的黑发少年。 “你的状态似乎还是不是很好,要不然今天的讨论就暂时取消?”叶洛道。 “没事,只是有些走神。”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我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之处,敲了张菱家的门没有得到回应,正好家里又有急事,我就先就走了。” “屋中没有其他人?” “没有。”许愿摇摇头,看向叶洛,“我说完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这个计划与张菱有关对吗?” “确实。”叶洛沉吟半晌,“我之前也与你说过我的计划安排,因为《事件》的痕迹正在消失,而这很有可能就是灰鲲的所作所为,所以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加强事件的存在痕迹,逼迫幕后真相正面与我对峙。基于这个逻辑,我安排了一场《事件》,而参与人就是张菱。” “你说什么?”许愿心神剧震,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她身子前倾,盯着叶洛,“你是说张菱正在参与事件吗?” “嗯。只不过是在我的安排之下。” 许愿只觉得头晕目眩。张菱居住在那栋楼中,现在又已经参与了《灰鲲事件》,这已经基本吻合了“钥匙”的特征。 但事关重大,许愿不敢就这么确定。 她定了定神,接着问道:“为什么是张菱?” “机缘巧合,我知道张菱有参与《灰鲲事件》的企图。” “原因是?” “家庭矛盾。” 家庭矛盾四个字一出,基本已经确定了故事的大基调——其他的少女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参与的事件。 许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叶洛,你觉得张菱会跟其他少女一样的结果吗?” “既然事件主持人是我,就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 “不。我的意思是……张菱内心是否有着‘清除自己hp’的冲动?” “冲动吗?”叶洛微微沉默后说道,“当然是有的。” 肯定的回答如同一把利斧劈开了许愿的脑袋,将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塞了进去。 她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绝望和悲哀,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低着头咬着牙,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死死握紧。 “许愿,你还好吧?” 叶洛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没关系。 半晌,她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叶洛,我觉得……你的计划可能要取消了。” “原因?” “因为——这太不保险了,张菱可能真得会因此……”一顿,她说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灰鲲事件的消失很有可能并不是灰鲲的所作所为,毕竟这对于灰鲲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做这些,极有可能只是无用功。” “我当然也考虑过这些可能,但在目前毫无进展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推进手段了。不是么?” “不——”许愿立刻否认,却蓦然停住了话。她不知道在不说明真相的情况话,应该如何解释。 灰鲲可能正在偷听着他们的对话,所以她没有办法将更多消息透露出来,否则灰鲲就会有所防备。 “我明白你觉得这么做对于张菱而言太过残忍了,但从大局来考虑,一些牺牲确实是无法避免的。” 叶洛淡淡的声音落入许愿耳中,却如同一点星火落入油中。 牺牲,又是牺牲。为什么叶洛和陆明都可以这么毫无压力地说出这种残忍的话来? 她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咬着牙问道:“叶洛,你真得觉得这种牺牲是有道理的吗?我知道在你的计划中,张菱是不会有事的。但如果她真得出事了呢?你总是说牺牲、牺牲,如果她的生命可以换来灰鲲事件的结束——你会亲手将她推下深渊吗?!”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叶洛并未回答,而是抬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将所有的话说完,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子。 许愿顿时如同被凉水泼在头上,一瞬间清醒过来,她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低下头捂着脸,“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只是,我只是……” 她期期艾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明白,她刚才说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质疑叶洛和陆明,不如说,她是在质疑她自己—— 她真得可以毫无负担地下手吗? 她知道答案——她不能。 即使明白这是为了拯救南城,她还是觉得她做不到。所以她才会如此矛盾、痛苦和愤怒——她是对自己的懦弱感觉到愤怒,但却发泄在了叶洛身上,这让她更加痛苦。 “抱歉,我今天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我先回去了。” 许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捡起手机和装在袋子里的衣服,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却被叶洛在身后拉住了手腕。 “等等,许愿。”叶洛走到她身旁,掠了掠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我走就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叶洛……” 许愿动容,她抬眸看着他,忽而垂下眼眸,“其实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反正有两个房间。” “不了。今天还早,我过会儿还有其他事情。”叶洛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是约会吗?”许愿刚问出口,就立刻后悔了。 但还好叶洛似乎并未看到她脸上的不自然。 “算是吧——跟某位幽灵少女的约会。” 微笑着丢下这么一句,他便转身离去。 叶洛都已经走远,许愿还在怔怔望着走廊尽头,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连忙关上门,背部靠在门上,捧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在这光怪陆离的灰鲲事件中,除了陆明,还有叶洛在,实在是给了她太大的慰藉,让她意识到她并不是独身一人在对抗着那未知的恐怖。 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许愿黯淡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想到叶洛,想到他那时刻冷静淡然的姿态,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有了面对现实和问题的决心。 “睡觉吧。我倒要看看,那场梦境,那场未来,会有多么恐怖。” 钻进被窝,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倦意铺天盖地而来,让许愿沉入梦中—— 沉入天堂。 …… …… 匀速下降的电梯里。 心愿道:“哥哥,许愿的状态很不对劲。” 叶洛点点头。 虽然许愿极力控制表情,但那憔悴的面容与布满红丝的眼眸已经彻底暴露了。许愿绝对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只是在张菱家楼下逛了一圈就回来了,但他同样也看得出来,许愿并不愿意说出这背后的原因——即使她如此的痛苦与挣扎。 “哥哥,许愿提出的那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心愿一顿,“如果清除张菱可以结束一切,你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其实暴露了许愿的秘密。许愿对灰鲲事件的了解有限,她可以问出这个问题,表明她一定是从谁那里获取了非常关键的信息,而那个人或许就是在张菱的家中。或许,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张菱的家。”叶洛今天下午在察觉到许愿失去联络就已经去过一次张菱家楼下了,不过并没有在那里找到许愿的踪迹。 心愿却说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这个问题的答案。假如可以拯救南城,你会这么做吗?” 电梯安静地下行,时值深夜,这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叶洛一人。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系统】在发布任务时候说的那句话——‘聪明如你,当然知道应该如何简单快捷地完成任务’。我知道吗?我当然知道。要结束《事件》的方法就是解决参与灰鲲事件的角色,要么是灰鲲,要么是……玩家。这是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 心愿心神一震,明白了叶洛的意思。叶洛早就知道了结束灰鲲事件的方法,如果他要这么做,早就已经动手了。 叶洛接着道:“【系统】之所以将任务布置为‘结束灰鲲事件’而不是‘杀死灰鲲’的道理就在这里。它并不认为我可以真得杀死灰鲲,于是就给我布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如果我真得按照【系统】预设的道路去走,那么,这次事件的真正难点其实仅限于找到仪式的关键人物。” “而这并不困难……”心愿喃喃道,“因为哥哥你已经找到了张菱。” 恰在此时,电梯抵达了底层,叶洛走出电梯,穿过酒店大堂。 “心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叶洛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做不到就这么……” 叶洛却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我是说,如果你是张菱,在知晓了你肩负着整座南城的命运后,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张菱,我或许……会要求别人了结我——如果这是唯一拯救南城的方法。”一顿,心愿补充到,“其实,我并不是十分在意其他人。但是,哥哥你还留在南城。” 对于在花鸟市场中经历过二十年折磨的心愿而言,对生死的恐惧早就稀薄了,她虽然会对其他人产生恻隐之心,但她现在唯一真正在意的只有叶洛。为了叶洛,她愿意付出生命。 “但我却希望你可以自私一些。”叶洛摇了摇头,神情无比肃然,“心愿你听好了,作为你的哥哥,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 顺着旋转门走出酒店,站在入口平台上,叶洛的视线越过层层雨幕,直达苍穹之下的巨兽。 “无论如何,永远保持着你那颗求生之心。” 话音未落—— “轰!”得一声巨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叶洛面前。 …… …… 紫笔文学 四十九、那人的身影 南城。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时值正午,天色却昏暗得一塌糊涂,眼看就要下起瓢泼大雨。 叶洛坐在靠窗的位置,灰暗的天色下是一张神情凝重的脸。 七天了—— 自从上次在酒店与许愿告别,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叶洛有试图联系许愿,但都被对方拒绝了线下见面。 直到今天,她终于主动联系了叶洛。 通话那一刻,她发出来的声音,让叶洛为之一凛——那是仿佛吞下了炙热木炭后般沙哑和粗粝的声音。 “叶洛,来酒店。我有事情要说。” 只是冷冷放下一句,她便挂了电话,似乎多说一个字,都让她觉得多余。 许愿的声音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可怕声音和冷漠态度背后透露出来的是巨大的疲倦,她似乎遭遇了非常巨大的打击。 这七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是,如果说她真得遭遇了什么困境,又为何一言不发? 要不是叶洛偶尔还会收到许愿发来的消息,他险些以为她也与《事件》一样,被抹去了痕迹。 叶洛双瞳流动着不安。 这份不安不仅是因为许愿身上不明的变化,更是因为“氛围”——整座南城的氛围。 叶洛的视线落在公交车内的其他人身上,他们无不是脸带阴霾,瞳中视线游移不定,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安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大难临头。 这七天,这种几乎要令人窒息的不安氛围,在南城这个“池塘”中仿佛淤泥般越堆越多。 蜻蜓低飞,蚂蚁搬家—— 人类在遭遇不可抵御的灾难时,是否也会冥冥中产生感应? 是否有什么灭绝性质的天灾就要降临了? 叶洛的视线透过玻璃,投射在天上那头怪物身上。 与预料中不同,它并未随着那氛围的增强而变得“活泼”起来,恰恰相反,它已经几乎一动不动了——简直就像是早就已经死了。 这种不合理的现象,让叶洛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如果它真得死了,一切事件也就结束了,这岂不是一件好事情?”心愿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反而觉得不安?” 叶洛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他眼中流动着的阴霾更加深沉了。 …… …… 当叶洛在酒店再一次看见许愿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下,许愿已经换上了常穿的西装,披在肩头凌乱的长发,苍白的面容,深陷的双瞳以及那深深的黑眼圈,还有双瞳中密布着的红色丝线,让她看上去苍老了不止十岁。 “许愿,你——” “我很好。”许愿生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睡得不是很好。” 说罢,她便往回走,坐在了椅子上。 叶洛此时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这间客房南北通透,又时值正午,虽然天色不佳,但算不上阴云密布,按理来说,不会如此幽暗。 这一切,只因为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全部拉紧,将天光尽数挡在外面,而房内又只开了一盏暗灯,冷冷地打在许愿一半的侧脸上,勾勒出那生硬的边缘线。 叶洛走房中,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各种牌子的安眠药。 他再看向许愿那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姿态,便明白这一切是什么原因了。 安眠药,拉紧的窗帘,以及眼罩和耳塞—— “有用吗?”拉开落地玻璃的窗帘后,他坐在许愿对面,“这样做可以帮助你入睡吗?” “睡觉有用,但是我还是看不见——”许愿双瞳无神,瞳孔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倒映,一片虚无,“看不清那立在怪物头上的人是谁。”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而漠然,竟然没有半点失望。 但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让叶洛的心微微一跳。 整整七天,许愿都在努力入睡做梦,只是想要看见那个“人”的面孔。 “许愿,那天晚上,我走之后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叶洛忍不住问道。 “那天晚上……” 恰在此时,屋外天空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许愿的视线茫然地看向窗外,颤抖的瞳孔倒映着阴沉如墨的雨空。 她喃喃道:“叶洛,我们之前的猜测都错了。恐怖的不是怪物的诞生,而是——它的死亡。” …… …… 梦境中—— 雨在下落。 南城在颤栗。 但雨水怎么会撼动一座城市,那根本不是水形成的雨,而是血肉凝结而成的血肉之雨—— 那是天上那头怪物的血肉。 它死了。 漂浮在苍穹之下,大半的躯体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露出其中空空如也的腹腔,里面的血肉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手雷爆炸时候飞射的铁屑,在漫空飞舞,勾勒出千千万万道红色轨迹,将天空染成红色,将雨水染成红色,随之将建筑和大地染成红色。 也将人类染成红色,然后人们又进一步将南城染成更加鲜艳的红色。 哀嚎声、鸣笛声、狂笑声、雨落声、坠落声……各种声音如同交响乐,编织出一副人间炼狱。 沐浴在腥风血雨下,染成猩红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舞,许愿站在大厦顶部,痴痴地仰望着天空,凝视着那头遮天蔽日的巨兽。 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巨兽开始迅速腐烂,整座城市发出腐烂的腥臭味。 南城已经完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彻骨的冷,肠胃痉挛般抽搐,让她只想弯下腰去大吐特吐,食物也好、内脏也好、骨骼也好,都吐个一干二净。 但她没有,她流着泪,咬着牙,满口铁锈般的血腥味涌入喉咙,却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腰杆。 她要看! 看清楚那头灰鲲头上的人影—— 然后杀死祂! …… …… 叶洛屏住了呼吸。 他从许愿的话中听见了她并未说出来的话。 那是因为过于残忍、过于血腥、过于不和谐,而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 “那些血肉浇灌到人的身上后,他们发生了什么?”他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许愿淡淡道,“你不也看见了吗。” 叶洛沉默,吐出一口浊气。就听见许愿忽然说道: “叶洛,其实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 叶洛一怔,看向她:“你不是说看不清那人吗?” “看不清面貌,但是身形我已经看清楚了——” 许愿沉默片刻,双瞳落在叶洛的脸上,面上渐渐流露出一种可怖的神情: “那是个小孩子。” …… …… 紫笔文学 五十、已知的人影 “是个小孩子了。” 叶洛呼吸一滞。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许愿为什么会找他来,也明白她此刻眼中流动着的情绪是什么了——那是杀意。 与此同时,一股阴霾爬上他的心头。 “在这场案件中,叶洛你,我,还有我的老大——”许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昏暗的天色照亮她消瘦的侧脸,“这三个重要角色都绝不会是小孩子。唯一的‘孩子’只有——张菱。” 看着她的背影,叶洛冷冷道:“你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结论。” “张菱——她既是释放怪物的‘钥匙’,也是事件的发动人!”许愿声音冰冷,“其实我们早该猜测到的——受害人也会是加害者——这本就是侦探中常见的诡计。” “就这样?”叶洛淡淡道,“你就要杀死她?” “就这样?”许愿豁然转过身来,盯着叶洛,双瞳中泛起波澜,“什么叫做就这样?叶洛,你真得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吗?那个噩梦——你未曾直接看见过是不会懂的——那是多么恐怖的景象。”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许愿的双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七天前。 …… …… 七天前。 她与叶洛分离的第二天早上。 许愿是从地狱中醒来的。 抬起沉重的头颅,她就看见了自己——卫生间镜中的自己。 暖黄色的灯光下是一张惨白如灰的脸,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白,以及战栗不止的漆黑眼瞳。 她竟然是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醒来。 “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自问,却愕然地发觉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嗓子传来一阵火烧的灼痛。 她撑着洗手台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仅是嗓子,她的全身上下,尤其是一些关节部位都在隐隐作痛。很快,她就想了起来,她似乎是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上,难怪身体这么疼。 可这是为什么?她分明记得她在入睡前还是躺在床上的。 “是梦游吗?” 她喃喃自语,却陡然脸色一僵。 等等—— 梦? 精准的关键词如同一把锋利的斧头,将她混混沌沌的脑海一分为二,将那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扭曲模糊的记忆剖得一清二楚。 心跳与呼吸都骤然停歇,浑身上下却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栗起来。 这一刻,她想起来了—— 昨夜那个的梦境。 那场身临其境的地狱。 “呕!” 不知第几次,许愿从洗手池中抬起毫无血色的脸。 在回忆起那血红色的梦境后,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醒来。 昨夜。 在结束梦境后,她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开始了昏天黑地地呕吐。 本来晚饭吃得就少,吐了没两次后就只剩下胃酸和胆水了,不停烧灼着食管和喉咙。 身体极度的虚弱,让她直接昏倒在了卫生间。 直到刚才醒来,又回忆起了昨夜的梦境,再次干呕了一番。 她现在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但同时,她又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仿佛正有一只手一直将她向下拽,她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疲惫。 但相较于身体上的虚弱,更加糟糕的是许愿此刻的精神状态。 镜中,那是一张写满了痛苦和恐惧的脸—— 那场梦境实在是太绝望了。 她和叶洛之前对事件结局的猜测全都错了,真正可怕的不是“怪物”。 怪物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死了。 但就如陆明所说,它的死亡才是恐怖的开端,才是炼狱正式揭开帷幕的时刻。 它的骸骨漂浮在南城上空,血肉却仿佛大雨一般向大地挥洒,将其中蕴含着的恶意尽数倾泄出来,摄住人类的心魄,将心中的绝望与痛苦勾引出来。 而最让许愿觉得不寒而栗的是——那些人到死最后竟然都是笑着的。 那虚假笑容背后透露出来的怪诞与恶意,才是真正让许愿作呕的元素——虽然都是死亡,但相较于被怪物直接杀死,这种结局无疑要绝望一万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陆明所说的“决心”和“恐怖”是什么。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许愿浑身紧绷如同一根标枪,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冷汗而湿透的白色连衣裙紧贴着她的肌肤,漆黑如墨的瞳仁中闪烁着渐渐冰冷的光芒。 许愿咬着牙,双瞳猩红,默默发誓。 “无论——” …… …… “无论——让我牺牲掉什么,我都一定要结束这一切。”许愿死死盯着叶洛,“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是怎么想的?”叶洛淡淡问道。 “你为了将怪物引出来,不也诱使张菱参与了那起事件吗!”许愿冷冷道,“你以为这就不是残忍的行径吗?擅自牺牲他人,来换取心中的正义,来完成所谓的拯救——这不就是你的想法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是什么眼神?”叶洛问,眼神中流动着奇异的目光。 许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双手握拳,走前三四步,逼近了叶洛,低头盯着他,“轻蔑的、不屑一顾。这不就是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吗?” “不对吧。”叶洛嘴角忽而勾勒出笑容,“许愿。你说的这些眼神还有看法,岂不都是你对你自己的看法吗?” 许愿的瞳孔猛地一缩。正要反驳,就被叶洛淡淡打断,“许愿,你的‘决心’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杀死张菱,杀死一名无辜的少女,你可以做到吗?” “张菱不是无辜的!”许愿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来,“既然事件是由她而起,就理应由她结束。” “事件由她而起。”叶洛咀嚼着这句话。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张菱,不是因为这些少女,怎么会出现这起事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恐怖的绝望,南城怎么会陷入这种绝死之境!一切都是她、她们的错误!她们绝对不是无辜的!”说到最后一句,许愿已经近乎嘶吼出来。 而这时候,叶洛的眼神已经看向了窗外。 风雨如晦,天光如墨。 将他的双瞳也浸染成灰色。 他似乎又看见了在《花鸟市场》中的那一幕终曲—— 那些被囚禁在绝望循环中的少女们跃出长街,身体如星光般消散,却都努力地触碰着他的背部,将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量传递到他的体内,帮助他切开了那把伞,切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花鸟市场,切开那头苍穹之下的怪物。 难道她们是有罪的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吗? 可这由谁来定夺? 叶洛转过头来看向许愿,缓缓道:“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吗?你为什么那么厌恶那些家长,你最厌恶的是他们所说的哪一句话?” “什么话?”许愿嘴角微微一扯,“无论什么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神明已经通过梦境告诉我解决事件的方法了。只要杀死张菱,就可以解决一切。” “神明。那真得是神明吗?”叶洛道,“你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的吗?” 许愿道:“我现在后悔了。我原本以为你会跟我保持同样的态度——为了拯救南城,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没有亲眼目睹那地狱一幕的你,是不会知道拥有那份决心的。我一定要——” “决心吗?”叶洛忽然道,“太迟了。” “什么?”许愿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不安,似乎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叶洛眼神中再次出现那种奇异的目光,他缓缓道: “过去七天,张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 …… 出租车高速疾行。 天色倒映在她颤抖的双瞳中,灰暗得像是世界末日。 许愿的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叶洛那句话—— “张菱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决心。这个时候,她就是她,拥有着坚定意志的她,我已经无法影响。” “如果你无法影响,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许愿大吼着,“你想要世界毁灭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洛轻声道,“因为——人只能自救。” “什么——人只能自救啊。” 蜷缩在后座,许愿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在痉挛般地抽搐着,发出近乎呻吟的痛苦声音。 这七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吃饭和喝水,每天就是睡觉做梦,做完梦再起来吐,吐得迷迷糊糊了,继续做梦。 反反复复,折磨自己,只是为了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身形,想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叶洛,想要得到他的支持,但得到却是反对和噩耗。 但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叶洛的声音—— “你叫我来真的是为了分享喜讯,而不为了巩固你所谓的‘决心’吗?因为许愿你也知道你的决心并不坚定吧。你也知道你没有办法下手吧?” “够了!”许愿低喝一声,打断了自己内心的胡思乱想。 凭什么叶洛总是正确的,总是可以露出那种似乎看透了一切的表情,为什么在面对这种危局还可以如此镇定,为什么亲手将南城推入了地狱,还可以露出那么轻松的笑容? 这时候,出租车电台内忽然传来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 “自七天前第一例……这已经是连续28例……身份不限、地点不限……南城……原因尚不可知……专家说……但排除了他杀嫌疑。” 听着那播报音夹杂着冰冷的电流音,许愿有一种仿佛触电的感觉,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渐渐急促起来,身体和血液却在渐渐变得冰凉。 “序幕已经拉开了。老大说得对,只有我——只要靠我——才能结束一切。我是那个‘唯一的角色’。叶洛靠不住,其他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我,才能拯救南城。那就让我来牺牲一切!” 拒绝了出租车司机要将她送到医院的提议,她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出门仓皇,她根本来不及带伞。 只拿了一把小刀。 倾盆大雨下,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花鸟小区内。 她要去结束一切! …… …… 高台上。 视线眺望着远空,蓝色的双马尾在雨中随风飘摇,她今天穿的也是一身制服装,百褶裙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着大腿。 这副样子如果被家里人看见了,一定又是一顿责骂——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决心”。 这一刻,张菱脑海中第一想到人居然是叶洛。 这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或许是因为她今天穿的衣服正是第一次与叶洛相遇时候穿着的衣服,又或许是因为—— 她始终觉得叶菲就是叶洛。 自从上次她险些遭遇车祸,被叶洛所救后,几次任务中,她又偶遇了叶洛。 这种频繁的巧合,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怀疑叶菲就是叶洛。或者,至少两人是有着什么关系。同样的姓氏,说不定会是兄妹? 但张菱没有问。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结局都是一样。 收回视线,张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上,那里正闪动着叶菲发来的信息—— 叶菲:“这是最后一个事件,事件内容我想不用我说了,这么多天,你也应该猜到了。” 她当然猜到了。 她的双指在虚拟键盘上漂浮着,缓缓打出了一行字—— “叶菲,我能去医院看看你吗?” 只是没等她发送出来,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张菱忽然想开了,看不看真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手机放回口袋。 她将视线投射向远空,脑海中闪过这短暂的一生,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轻轻一跃。 …… …… 同一时刻。 叶洛推开了许愿的家门。 进门的时候,他将伞放在了门外,并且告诫了心愿一定不能出来。 然后,他两手空空地走进了屋内。 彻骨的寒意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但叶洛眼睛一瞬不瞬。 一片漆黑中,他盯着那躺在摇椅上的巨大臃肿的“人影”。 良久。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果然如此。果然是你。” …… …… 紫笔文学 五十一、崩溃的许愿 “砰!” 沙石与雨滴四处飞扬。 张菱安然落地。 滑梯平台与沙池的距离不到一米,即使头部着地,人也不会死。更何况,她是双脚着地的。 张菱并未睁开双眼,她立在滂沱大雨之下,像是在想象着什么。 大雨噼里啪啦地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心中,泛起涟漪。 良久,她睁开了双眼。 她低头看着那飞溅在池外的沙石,看着自己陷入沙石中的双脚,想象着自己的另一个结局——如果没有遇见叶菲,所遭遇的另一个结局。 想象着她被绝望与痛苦所渐渐吞没,想象着那份恐怖与凄惨,想象着她的死亡所带来的结局——这些并不难想象,因为这些天她已经在叶菲的任务中深深领教过了。 那些死去的女孩,她们的死亡痕迹,以及她们的父母。 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她已经见识过那名为死亡的深渊了。 然后,她告诉自己—— “好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她抬起头,望向家所在的位置,眼神中光芒流动。 那种光芒,名为“决心”。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隐藏任务了。” …… …… 当许愿看见张菱的时候,正看见她睁开双眼。 在那一刻,许愿立刻明白了张菱的内心。 张菱并不想死——想死之人,绝对不会露出那种鲜活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 这本是好事,可是许愿却猛地弯下了腰,露出作呕的神情。 她想吐。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如此一来,她想要杀死的居然是一位根本就不想死的少女。 这一事实,让她仿佛活生生咽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雨水从她的发丝上滚落,与雨水一起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许愿耳中忽然又出现了叶洛的声音—— “许愿,你如此强调张菱不是‘无辜’,只是为了使你的‘决心’具有更高的合理性。但如果,张菱并不想死呢?如果她并不想死,你还能下手吗?你觉得你的做法还合理吗?合的又是谁的理?” 我可以吗?我到底合的是谁的理? 她痛苦地想着。 恰在此时。 “咔擦——” 惊雷之音炸响在耳畔,她倏然抬头,呼吸顿时一窒。 在那闪电撕裂她的视网膜消散之际,她似乎看见了——一头巨大怪物,在墨色苍穹之下定格,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她。 巨大的躯体掀起巨大的恐惧,勾勒出她回忆中的噩梦。 连续七天,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那一幕幕早就烂熟于心,许愿此刻几乎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令人心生绝望的画卷。 看见那腐烂的怪物,南城以及人类。 老大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许愿,你是唯一的!” 声如雷鸣,让她惊醒。 她蓦然咬紧了牙—— “是的,我是唯一的!我可以的,我必须可以,因为只有我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要结束这一切,只能由我来!” 一寸寸直起腰,她跟随着张菱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 …… …… 出租车内。 叶洛双目紧闭。 意识却在观想着一张卡片—— 夜色如墨,乌云遮月。 黑色风衣的少女,从教学楼天台一跃而下。 如乌鸦般在空中滑落,鲜血拖曳出红色丝带。 正是叶洛在《猫鼠游戏》中所获取的卡片—— 【坠落的宝木遥】。 这七天,他已经试过了这张卡片的功能,正如小灰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一张副作用及其之大的卡片,简直可以称之为“厄运”。但是——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的绝境而言,却毫无疑问是一种‘幸运’。” 这种厄运与幸运的对调与契合,是否早在他将厄运粒子输入【未知池】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他注定会遭遇灰鲲,所以他注定会拿到这张卡片? 叶洛忽然在此时明白了【厄运】神格的奇特所在—— 这是涉及到“命运”和“因果”的力量,虽然不及时间倒流与空间转移的力量那般直接,可却更加玄妙。但也正因为这些玄妙而显得微妙,需要“玩家”时刻保持思考,才不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时机。 而这一次,叶洛想,他应该抓住了那一缕时机才对。 但是许愿呢? “许愿,她会杀死张菱吗?”心愿忍不住问。 叶洛道:“不会。” 心愿道:“是因为她的决心不够吗?” “与其说是她的决心不够强烈,不如说那股决心本就无法强烈起来。许愿从心底就不认同这个方法,而她的性格又决定了她没有办法违背内心的原则做出这种事情来。除非——” “除非?” “除非发生了更加动摇和冲击她内心的事情。打破了她最基本的原则,让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 当张菱推开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了怒吼声——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怎么搞成这样,我不是说过了吗?教你不要打扮成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你的头发我说了多久了……” 男人的怒吼声传进耳中。 平时的张菱恐怕已经冷着一张脸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但这一次,她没有。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内心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她脱下鞋子,用毛巾搽干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缓缓说道:“爸爸,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男人眼中露出愕然,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见“爸爸”这个称呼了,但更让他茫然甚至于不知所措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姿态。 他见过愤怒的、悲伤的、抵触的、逃避的——偏偏没有看见如此平静的张菱。 莫名地,他忽然有些慌乱。 “你是真的关心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张菱一字一顿地问道。 男人顿时勃然大怒,猛地握紧了拳头:“你说什么?!我这么拼死拼活地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张菱盯着男人的眼睛,默默听完了他的怒吼。 她并未露出往日的胆怯。 这样的声音和气势并算不上什么,在过去七天,为了送出那封信,说出那句话,她已经经历了更加害怕和难堪的事情。 既然她可以对那些暴怒的人说出那句话,那么,她没理由无法对这个男人说出那句话—— “不。我觉得不对。如果你真得关心我,为什么看见我这个样子,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你是不是在哪里摔倒了’,‘有没有伤到那里’了,而是责骂呢?” 男人眉头拧在了一起,眼中酝酿的怒意愈发浓郁。他怒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质疑?你哪里来的胆子?是不是又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就要抬起手掌,就听见张菱轻声说道: “爸爸,你知道上一次我深夜回来,差一点被qj吗?” 他抬起的手顿时僵硬了。 与此同时,旁边打开了一道门缝的卧室里,传来凌乱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玻璃材质的东西被人碰掉在地。 张菱依旧看着他,就像是没有看见他已经抬起了那只手,没有察觉旁边屋子里那清脆的声音。她只是神情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天晚上,我被三个成年人骗到了花鸟市场。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拖到小巷子里,用绳子绑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但是没用,又努力大喊,却被其中一个胖子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我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一个瘦子用小刀在脸上比划,说是我再叫,就要把我的喉咙割开。 “我好害怕,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哭,因为哭也会被他们打,所以我只能咬着牙,忍着痛,但还是留下了眼泪。然后,他们就要开始脱——” 她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更咽,然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脱我的衣服。幸好,有人路过救了我,我这才逃了回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为——”张铭的嘴唇蠕动着,“为什么你没有说过。” “因为,你一直在骂我。”张菱缓缓道,“在你骂得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那三个人正在朝我怒吼——我好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骂你也是为了你好。”男人神情僵硬地放下了手。 “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子们在生前也曾经听见这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张菱再次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将那些女孩子们想要说的话,告诉了那些父母——‘你们死去的女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她非常恨你们’。” “什么——”男人愕然。 张菱的视线看向窗外,似乎又看见了那些父母在听见她说出那句话后的表情。她喃喃道: “他们有的破口大骂,叫我别找不自在,甚至将手中的东西砸向我。 “有的却转头就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似乎也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从地下返来找他们索命。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位母亲——她拉着我的胳膊,问我真得认识她的女儿吗?她的女儿还有没有其他话想要告诉她。” 张菱的双瞳颤抖了,她现在还忘不掉那位母亲的眼神—— 那位母亲死鱼般的双瞳中原本不带一丝生气,却在听见张菱带来了她女儿的口讯后,忽然注入了生机,泛起了涟漪。 即使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但那位母亲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双眼瞬间留下了两道泪水。她疯子一般,边哭边笑,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大的喜讯,拉扯着张菱的胳膊,苦苦哀求着张菱再多说一些她女儿的话,就算是责骂也好,她很想知道 在那一刻,张菱自以为坚固如铁的心融化了。 她立刻逃了。 远比第一次遭遇那对责骂自己死去女儿的父母时,逃得还要快速和狼狈。她宁愿遭遇那些有毒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那种心怀愧疚的母亲。 因为她发现了,她的一颗心在瓦解之后,流淌出来的却不是报复的痛快,而是巨大的悲哀与痛苦。 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如果想用生命去报复一个人,只能代表她认为那人还在爱着她。 用生命去报复还爱着自己的人,这岂不本就是一个愚蠢而错误的决心? “我——” 男人一句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险些遭遇那种恐怖事情,不知道她的女儿居然这么恨自己,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差劲的父亲。 “爸爸,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张菱双手渐渐握紧,就算她内心鼓动着勇气,形成了坚固的决心,依旧会觉得要说出这句话非常之难。 但她的心中忽然掠过了叶菲和叶洛的身影与声音,一股莫名的暖流涌入心头。 她抬起头,终于问出了那个刺一般卡在她心尖的问题:“是不是只要我的成绩好,你和妈妈的关系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们的家就会恢复如初?” 男人眼中流露出一股茫然。 张菱立刻明白了一切,眼神也随之黯淡。 “果然,你已经不记得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你和妈妈曾经说过,只要我的学习好,只要我考上南城一中,你们的关系就会恢复如初,你们就不会离婚。” 张菱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当然知道这句话不过是搪塞,她的成绩再好,破镜也不会重圆。 但是她不愿意相信,所以她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努力,终于考上了南城一中。 只是为了让父母不要离婚。 她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想要告诉父母,看到的却是他们因为口角而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的样子。 那一瞬间,她的心崩溃了。 她已经努力过了,也践行了诺言,但是还是什么也挽回不了。 大人都是骗子。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开始逃课,捣乱,故意考低分。 这样她的父母就会为了她而停止争吵吧?到时候她再把分数考好,他们就会开心起来,就会放弃离婚吧? 所以,即使他们要离婚,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误,而是她张菱的错误吧?是她还不够努力的原因吧? 因为—— “因为爸爸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都是因为我,不然早就离婚了’。”张菱声音颤抖,“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吗?都是我的错误吗?” “我……” 张铭僵硬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张菱的双瞳对视着,他忽然好想就这么逃走。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脆弱得跟个小孩子一样,还不如他的女儿坚强。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居然会将所有的原因都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不。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而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因为,他在逃避,一直都在逃避。 一直顺风顺水、为人欣羡的美满人生,为何会突然崩塌?他不相信,不敢承认,于是开始逃避——逃避人生、事业、家庭上的失败。 而这种逃避体现在父女关系上就是永无止境的责骂与推卸。 “爸爸,你不用回答也是可以的。因为,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 张菱轻声说着,脑海中浮现的是叶菲的话—— “在这一切的不幸中,唯一没有错的就是你。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就是认为那些死去的少女们有错。张菱,你觉得那些死去的女孩子们有错吗?当然没有错。在这一场事件中,唯独她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你也是,错的不是你。” “可如果错的不是我——”张菱看着自己的父亲,“错的会是谁呢?” “错的是——” 一道人影猛地打开门,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冲到张菱身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抱住张菱,但却陡然动作僵硬住了。 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女儿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做出这种动作。她只能盯着张菱,露出悲伤的表情,嘴唇嗫诺,半晌才说道:“错的当然是我们。” 张菱却摇了摇头,“妈妈,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你们谁都没有错。”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突然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悲伤但却十分坦然地说出了一句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如果坚持不下去了,你们……就离婚吧。” …… …… 许愿并没有听完全部对话。 只听到一半的时候,她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决心”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叶洛所培养的张菱的“决心”到底是什么,那不是她所以为的“求死之心”,而是“求生之心”——即使面对绝望和痛苦,也要正面对峙,坚持活下去的心。 这固然有赖于叶洛的帮助,但更加重要的是张菱的自救——正如张菱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人只能自救。” 许愿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叶洛的话。 张菱固然曾经想死,但此刻她已经完成了自救。纵然无比绝望痛苦,但她已经从其中挣脱开来。 而她居然要杀死这样的女孩。 “哇!” 许愿猛地弯腰,撑住了墙面,开始干呕起来。 一开始只是水,后来就变成了胃酸和胆汁。 她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从瞳中流出。 巨大的痛苦涌上心头,她扬起一张写满了挣扎和扭曲的脸,双瞳颤栗着,喃喃道:“不行,我不行,我不行的。” 她撑住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勾勒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她要走了。 她不知道她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她既不能杀死灰鲲,也不能杀死张菱,这样的她,毫无用处。 然而,就在她落脚的那一刹那,一个踏空,她整个人向楼梯下砸落。 视野旋转之中,她忽然觉得就这么死掉,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下一刹那,她重重地砸在了软软的床上。 “这里是……” 她撑着床面,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茫然扫过周围,就看见了一只洋娃娃靠在床边墙角,床头桌上放了一只鱼缸,鱼缸中一只金鱼凝固不动,受折射的影响似乎幻化成了三只,在她瞳底游动。 “……是老大所在的地方!是老大救了我。对了,老大,还有老大!老大一定可以给我决心的,只要依靠老大就好了!” 她脸上的惶恐与悲哀忽然褪去,连忙站起来四顾,却并没有看见陆明的踪迹。 与此同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音—— 嗒、嗒、嗒、嗒……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瞬间淹没了内心对于见到老大的期许和喜悦。 “不会的,不可能的……老大说他躲在这里很安全的。” 许愿口干舌燥地走到了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一点一点艰难地拧开来,然后猛地推开。 霎那间,无比恐怖的画面印入眼帘,让许愿心跳骤停。 那是陆明,用一根绳子吊在天花板的吊扇上,脚下是打翻的木椅。 血色的夕阳下,吊扇旋转着,陆明也随之旋转,脚上的皮鞋有规律地打在木椅的靠背上。 嗒、嗒、嗒、嗒…… 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 而且死了很久。 这一刻,许愿彻底崩溃了。 她没有大声哭泣,而是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脊椎僵直,仰着面,张大了嘴,却一言不发,只在喉咙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 半晌,才有两道眼泪从瞳中流出。 这时候,她终于弯下腰,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头用力地抵靠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了绝望而绵长的嘶吼声。 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坚毅如山的老大居然会以这种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谁都可以,但绝对不会是老大,不该是陆明!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 许愿猛地抬起头,双手死死握紧,指甲刺入肉中,鲜血顺着手掌落在地上。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 在那血色的夕阳下,正有一头鱼形的巨兽与她无声对视。 而在那巨兽的头上,正有一道人影—— 长发披肩,白色连衣裙飞扬。 仇恨无比地盯着她。 …… …… 紫笔文学 五十二、交错的三人 残阳如血。 红色阳光穿过灰鲲,便染上了灰色的阴霾。 这带着杂色的光芒,透过屋子的窗户玻璃,落在床上的洋娃娃上,落在玻璃缸中的三只金鱼身上,落在许愿漆黑如墨的瞳中。 将烟放在苍白的唇瓣之间,点燃打火机,深吸一口。 许愿不曾想到自己从未抽过烟,竟然会如此熟练。 她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右手隐隐作痛,仿佛何时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她颤抖的双指夹住烟身,烟雾缭绕,烟灰落在手机屏幕上,新增了一枚灼痕。尼古丁在血液中快速传递,让她的脑海前所未有的空灵和集中,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那个“人”,杀死张菱,结束一切! 这一次,她的决心已经坚不可摧了——无论是尊严、正义还是所谓的原则,都无法将其摧毁! 因为这一次的决心内核名为——复仇! 比起正义和勇气,仇恨是更加刻骨铭心的情绪。就如同一只刺入心脏的爪子,鲜血淋漓间鼓动心脏,通过痛楚将人的各种情绪调动发挥到了极致。 愈是痛苦,愈是强烈。 深吸一口,将所有的烟都吞入肺部——也将陆明的遗愿烙入心中。 弹飞烟头,穿上黑色兜帽风衣,许愿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枪——这是她将陆明放下来后,从他腰间拿到的。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陆明的身影。 打开大门,抬步走出去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陆明。 “老大,结束一切。我会回来陪你的。” …… …… 当她再次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时,叶洛正好从下一个楼梯口上来。 许愿一袭黑色兜帽风衣无风自舞,叶洛手中的黑伞还在流淌着雨水。 风衣和雨水在这一刻,似乎都定格了。 两人只隔了一个楼层。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 一瞬间—— 叶洛从许愿那双满是冰霜的眼眸中读出了她此时此刻的强烈情绪——那是由强烈复仇之心所形成的杀意。 他立刻明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此时此刻,苍白的言语已经无法影响许愿的“决心”了。 下一瞬间—— 叶洛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狂奔而去,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在心愿“求生之心”的加持之下,他的速度已经逼近了人类的极限。 但怪异的是,许愿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俨然已经超越了人类极限! 一道残影在楼梯掠过,她已经抵达了张菱的家门口。 顿足,敲门。 但好在房内开门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 叶洛紧随其后来到许愿身后的时候,铁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而此时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许愿的肩头,下一刻就可以将她手中的手枪夺下来。 他正要大吼“不要开门”,却在此时听见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去死。” 音量轻微,却如丧钟于颅内长鸣。叶洛大脑嗡嗡作响,听力丧失,视野模糊,一切的感知在这一刹那都快速地溃散。 待叶洛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半空之中。 头顶是墨色苍穹,雨水在身上噼里啪啦,脚下十米是坚硬的水泥地。 这一声“去死”的威力竟然比之前的兜帽人还要凶猛百倍! 简直就像是一道十米之高的海浪狠狠甩在了叶洛的身上,将他的意志打得七零八碎。 叶洛早有准备,却不曾想到还是被毫无还手之力地影响到了。 这是否说明,那头怪物的力量已经彻底地渗透了进来? 他咬住牙,甩手打开黑伞,黑色花朵在空中绽放,身形在雨幕中飘转。 他借助这一缓,右手探出抓住了二楼的阳台,整个人再次钻进楼道里,向楼上狂奔而起,同时大喊道:“张菱,不要开门!” 但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一股既视感忽然涌入心头,令他脸色一变—— 之前,他在教学楼与兜帽人对峙的时候,似乎也曾发生过这样一幕。他受到“去死”的影响,不得已将伞打开。 这本没什么,他早就已经怀疑那老大就是兜帽人,许愿继承了他的能力也并不出奇。但让叶洛不安的是,当时在他打开伞之后发生的事情——心愿不知为何钻出了伞。 如果说上一次真是因为黑伞打开,被对方察觉到了心愿的所在,那么,这一次呢? 他呼吸一窒,视线落在打开的黑伞上。 “心愿?” 却音讯全无。 …… …… 当叶洛喊出“张菱”二字的时候,张铭已经将门打开。 他愕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兜帽风衣女人,正要询问“你找谁”,就听见“不要开门”四个字,他脸色大变就要把门关上,就被对方一个快速近身,然后一击膝顶,尖刀一般刺进了腹部。 潮水般的剧痛淹没了他的意志,让他整个人虾米一般倒在了地上。视野模糊中,他看到兜帽女人关上大门,跨过他的身体,向张菱走去,边走边说:“张菱,我其实并没有义务要说‘抱歉’,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误——” “张铭!你做什么!” 女人尖叫着向兜帽人冲了过去,却被直接一击手刀打在了脖颈处,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脑袋撞在桌脚,鲜血顿时从她额头处流了出来。 刺目的红色让张铭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想要站起来但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爬虫一般在地板上蠕动着,流淌着口水的嘴角抽搐着:“逃,快逃——小菱——快逃啊!” 张菱只是呆呆地看着,像是吓傻了。 许愿站在少女身前,俯视着她。 “——因为你,召来了灰鲲,她们死了,他们死了,老大也死了。如果你不死,南城还会死更多人。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崩溃。”许愿冷冷地说道,“所以——你必须死。” 说话间,她已经抬起了手枪,枪口放在了张菱的眉心。 她声音平稳,眼神也很平静,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只是那只拿着枪的右手却在颤抖着。 “所以,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可以的。我在警视厅练过的。可以的,这和射击标靶是一样的。” “我是正确的,你必须死,必须死。” “可以的。这是为了拯救南城,为了拯救世界,为了老大的仇。” 许愿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但她那只右手并未停下颤抖,反而愈发剧烈,渐渐地,居然有鲜血从掌心中流出来,一个大洞诡异地凭空绽放在手背。 剧痛从掌心爆发,几乎快要拿不住手枪。 直到陆明的声音陡然炸响在她的脑海中—— “许愿——开枪!” 一个激灵,她下意识扣下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开枪声如同惊雷,伴随着悲痛欲绝的女人尖叫声,和男人无力而愤怒的怒吼声。 回响在房间里。 但子弹却并未打中张菱,而是擦着她的发丝飞过。 手枪沉重地掉落在了地上,许愿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拿不稳手枪了。 烧断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火药的味道蔓延在周围,张菱终于回过神来,尖叫着向自己屋里逃去。 许愿也才从刚才那开枪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看见张菱要逃,下意识掏出怀中的水果刀,连忙追了上去。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 一阵狂风涌出,扑在张菱面上。 张菱与那阵风交错而过,逃进屋中,但是许愿却没有。 她整个人僵硬住了。 此刻,落在她眼中的那阵风赫然是一个人,一名少女。 黑色长发飞舞,白色连衣裙飞扬。 两人视线交错。 “心愿!” 许愿分明不知道心愿这个人,却一口念出了她的名字。 而随着名字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厌恶与仇恨! 那种厌恶,甚至超越了对灰鲲的厌恶,对这世间一切的厌恶。 与此同时,那无数噩梦中模糊的人影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彻底清晰了起来,并且与心愿的身影完美重合! “原来是你!” 不是张菱,你才是那个站在灰鲲头顶上的人! 召唤了灰鲲,主持了仪式,杀死了老大,开启了一切的人——原来是你! 厌恶、仇恨、愤怒、悲伤……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将她的大脑瞬间淹没。 “去死!” 她双瞳猩红,猛地冲了上去。 待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将尖刀从心愿的心口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中—— 杀死了心愿,也杀死了自己。 …… …… 【仪式】—— 彻底完成。 …… …… 这一刹那。 南城停止了。 虫鸟无声,人类寂静。 乌云凝固,雨滴悬停在半空之中,树叶停止飞舞,被风吹起的花朵残瓣定格在冻结的流水中。 代表着“时间法则”的莫名伟力入侵了表世界,将一切都定格,包括——灰鲲。 但灰鲲的肚子却开始膨胀,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异物正在灰鲲的腹腔中开始酝酿、聚集、膨胀,就要破膛而出。 与此同时,张菱的家开始褪色。 所有的五颜六色,都变成了灰白二色。 时光开始倒流,仿佛回到了过去。 直到—— “咔”得一声响起,张菱家的房门被人打开。 许愿呆滞地看过去—— 那是一名女孩,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额角带着伤口,身上有着淤青。 她小心翼翼扫了一眼屋内,眼神中带着令人心疼的胆怯,发觉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背后的洋娃娃拿了出来。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笑靥如花,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许愿心中,让她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小孩的名字—— 当然不是张菱——张菱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搬过来这个老旧小区的。 但也不是许愿,不是心愿,不是陆明。 而是—— 陆明愿。 …… …… 紫笔文学 五十三、真正的钥匙 黑白两色的空间中,随着那名为陆明愿的小姑娘走进房中,而开始染上颜色。 许愿看着她,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心愿的影子,似乎就是心愿八九岁时候的样子。 可是心愿呢? 许愿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如此熟悉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只顾着茫然四看,却发现刚才被她刺穿心脏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许愿又莫名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似乎就在身旁,或者该说是——体内。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夏日的乌云,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 可是她应该已经杀死了心愿,杀死了事件的主持人,已经结束了一切才对啊! “可为什么天上那头灰鲲还没有消失?为什么那股不安反而更加浓郁了?” 许愿呆呆地看向窗外,夕阳下,巨兽仍在凝视着她。 而在它的头顶,依旧有一道人影,那人影在阳光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只是那人影似乎变大了,从小孩子的样子变成了成年人。 一股森冷在心中爆发。 “难道事件主持人不是心愿?难道我杀错人了?” 这个念头让她窒息。 而这时候,陆明愿忽然走到了她的身旁。 粉尘漂浮的光柱下,她扬起小脸看着她,问道:“大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 “嗯。把我从这里救出去。”陆明愿的瞳中有光芒在流动。 许愿无法面对那种充满希冀的目光,她侧过脸去,避开那道视线,“我——我不是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过去的时光,陆明愿真的是过去的心愿,那么,她许愿根本就是未来那个杀死了陆明愿的杀人凶手。 “这样啊。”陆明愿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大哥哥说的天使呢。” “大哥哥……天使……?”许愿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人很好,他给了我这个!”陆明愿举起手中的洋娃娃,露出灿烂的笑容,“而且,他还说我只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 凝视着那洋娃娃,许愿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忍耐一段时间……那是多久?” 陆明愿道:“二十年。” 陆明愿脱口而出的数字仿佛一颗深水炸弹,炸响在许愿的脑海中。 二十年——二十年怎么了?二十年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还不等她细想,就听见“噔、噔、噔”的声音响起。 那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声音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的声音。 陆明愿脸上的笑容瞬间崩塌,她身体僵直、支起耳朵、仓皇四顾,就像是听见了野兽呼吸声的幼兔。 而当门口响起钥匙碰撞声音的时候,陆明愿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惊恐。 是谁要进来了?为什么会让陆明愿如此瑟瑟发抖? 不用她询问,陆明愿已经主动回答:“妈妈要进来了!她最讨厌我玩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怎么办,我应该藏在哪里?” 妈妈?为什么孩子会如此害怕自己的母亲? 看着陆明愿那惊恐之极的表情,许愿忍不住说道:“交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陆明愿一愣,随后露出笑容,“大姐姐,你果然是大哥哥说的那个会来救我的天使!” 女孩将玩偶放在许愿怀中,就要往房间里钻,却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忽然扭过头来,看着许愿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姐姐,我想知道——” “什么?” “是不是只有童年才会如此痛苦?”陆明愿问道。 许愿的眼神瞬间定格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中所蕴含的绝望,令她呼吸困难。 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女孩那带着伤疤的额头、破损的嘴角、淤青的肌肤时候,就更加体会到那股痛楚和绝望了。 怎样的母亲才会这样折磨自己的孩子?以至于开始怀疑人生的合理性?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孩立刻将自己的房门紧紧关闭。 许愿抬眼望去,就看到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皱着眉头走进来。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那女人的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是还不等她询问,就看见那女人鞋也不脱,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女人在向她走过来的时候,鞋跟与地板的碰撞声音愈来愈大,宛如雷鸣,而那人形也在越变越大、越变越高。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涌入心间。 直到那女人走到她面前,猛地抬起巴掌扇到她的脸上,许愿怀中的洋娃娃脱手飞出去,她整个人也重重向地板砸去,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旋转的画面,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女人变高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 可怎么会这样? 就听见女人怒吼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准玩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陆明愿!” 陆明愿? 我变成了陆明愿? 许愿茫然地想着——我跟陆明愿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会变成陆明愿?” 这是许愿的脑袋重重砸在地板上前一刹那所产生的疑惑。 …… …… “还真是倔强。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是‘变成’陆明愿,而是‘变回’了陆明愿。”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时空再次定格了。 下一刹那,许愿的脑袋落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她撑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原来又在“下坠”的过程中来到了那间儿童房里。 是谁?难道是—— “老大!”她猛地转过头来,就看见了陆明正坐在她的对面。 老大没死?! 她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听见陆明淡淡地说道:“我不是陆明,你也不是许愿,心愿也不是心愿。” 陆明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陌生,而他口中的话更加让她觉得可怕,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那——” “那都是——陆明愿。”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位手持黑伞的黑发少年。他依靠在门框上说道:“你们是同一人。” 正是—— “叶洛!” 许愿脱口而出。 陆明看见叶洛没有怎么惊讶,只是挑了挑眉,“你也进来了?” 叶洛笑了笑:“作为‘玩家’总是有一些手段的,而且——现在【仪式】已经完成,现实世界的时空一场灾难就要降临,南城的人一个也跑不掉。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二十年前的这里’。” “玩家。你真的是玩家?”陆明盯着他。 叶洛眼神中闪动着奇怪,“难道你不是玩家?” 陆明只是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明显是不相信叶洛的话。 在一旁茫然听着的许愿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本以为她才是最了解一切的人,但现在却发现原来她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而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的是叶洛的话—— 什么叫做他们是同一人? 什么叫做仪式已经完成? 什么叫做二十年前的这里? 关键词在她脑海中回荡,将真相的轮廓线缓缓勾勒出来,她仍然看不见那最后的真实,但她可以感觉到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比恐怖的可能性。 但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是—— “为什么【仪式】还是完成了!我不是已经杀死了事件的主持人吗?还是说是‘钥匙’——是张菱,已经出了意外?”许愿急切而恐惧地问道。 “‘钥匙’确实出了意外,但张菱并没有出意外。”叶洛道。 “什么意思?”许愿茫然。 “意思就是——张菱并不是‘钥匙’。” 许愿登时睁大了眼睛,她求助般地看向陆明,“老大,你不是说‘钥匙’就住在这里吗?” 陆明不说话。在叶洛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盯着叶洛,像是要看出花来。 “‘钥匙’确实住在这里,但是张菱是两年前才搬过来这里的。在这之前住的人会是谁?”叶洛的视线落在许愿脸上。 许愿下意识避开了视线,“我——我不知道。” 这时候,陆明忽然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是20年前?” “你在害怕吗?”叶洛看向他,“【仪式】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你的计划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陆明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叶洛。 但许愿却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她瞳孔骤缩,“什么叫做计划已经实现了?老大你的计划是什么?难道不是停止灰鲲事件吗?” 她浑身发冷,只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张大网之中。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欺骗着的。 无论是陆明,还是叶洛,全都在欺骗着她!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如此痛苦和挣扎。拼尽全力杀死了一名无辜的少女,但最后换来的却还是【仪式】的完成。 而这两个人,居然还是如此冷静和淡定。 许愿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吼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仪式已经顺利完成了啊!灰鲲就要出现了,南城就要崩溃了!那么多人啊,全都会死的啊!为什么你们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因为已经太迟了。” “什么叫太迟了?既然张菱不是钥匙,那么找到钥匙杀死她,还是有可能终止【仪式】的吧!”她迫切地说道。 “你不是已经找到钥匙然后杀死了她吗?”叶洛盯着许愿,拳头握紧,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悲哀,“你不是已经杀死了心愿吗?” “可是心愿不是事件的幕后真凶吗?”许愿茫然道,“就算她过去住在这里,真的是仪式的‘钥匙’,那么我杀死了她,不正好防止了她清除自己的hp值吗?为什么【仪式】没有被打断?” “你还不明白吗?心愿就是你——二十年前被你抛起在花鸟市场中的‘自己’。你杀死她,根本就是杀死了你自己——而这,就是【仪式】的必备条件!” …… …… 紫笔文学 五十四、最后的结局 二十年前。 灰鲲降世,巨大的阴霾笼罩南城。 笼罩在当时只有九岁的陆明愿心头。 当时的陆明愿正身处于有毒的原生家庭中,但恶毒父母所带来的痛苦并未击溃陆明愿,她仍在努力活下去。 可是灰鲲的到来,却将陆明愿彻底拉扯到了真实的地狱——花鸟市场。 终日沐浴着由负面情绪所凝结而成的大雨,面对着那凄惨至极的少女hp清零循环,年幼的陆明愿心生绝望,向自己、也向世界,问出了一个问题—— “是否只有童年,才会如此痛苦?是否只要舍弃了童年,就会变得幸福起来?” 怀着这种想法,陆明愿将自己的童年丢弃了,丢在了花鸟市场中,以此让自己从那地狱中脱身。 “这就是当时的陆明愿的自救方法。”叶洛眼帘微垂,轻轻说着,“而实际上,这也是当时最为完美的方法——因为那个时候的陆明愿已经被灰鲲看作了‘钥匙’,只要她不死,《灰鲲事件》就将永远卡死。而陆明愿做到了。一名九岁的女孩,是否也冥冥意识到了灰鲲事件的恐怖,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坐在床上,许愿嘴唇颤抖。 叶洛抬眸,凝视着她,缓缓道:“你就是丢掉童年之后的陆明愿,你就是当时陆明愿的许愿。” 其实线索已经有太多了。 为什么心愿会没来由地厌恶许愿?因为心愿根本就是被许愿所抛弃的那一部分,与其说是心愿厌恶许愿,不如说是心愿本能地感受到了自己被许愿所厌弃。 为什么心愿会突然增加岁数?现在想来,心愿岂不都是在遭遇许愿后,才会发生了变化。两人虽然不知道对方就是自己,但是冥冥中的联系依旧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叶洛在看见许愿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如此眼熟,那是因为他在许愿身上察觉到了心愿的身影。 日常相处的线索过水无痕,但【系统】的暗示其实已经非常直接了—— 在游戏一开始,系统就已经提醒了叶洛“完成这次游戏的方法非常简单”。的确非常简单,只要他动手杀死心愿,就算是破坏了整个仪式,从而结束了这一轮的《灰鲲事件》。 而之后支线任务所获取的玩家雷达,则是进一步暗示了叶洛。当叶洛发动雷达的时候,雷达镜面原点闪烁了两次光芒,第一次自然是找到了叶洛自己,而第二次却是扫描出了与叶洛始终在一起的心愿。陆明愿自然是玩家,这种分裂自身人格的能力就是她的超凡能力,心愿和许愿自然也是玩家,只是玩家雷达在扫描到了心愿之后,就会忽视同为一人的许愿,所以许愿才没有在雷达上显示出来。 想要将许愿扫描出来,只有一个方法—— “就是现在。心愿已经被你杀死,房间里其他的玩家只剩下你和陆明,而此刻我距离你更近,会率先扫描到你。只要我发动雷达,就将你扫描出来。”叶洛看着手中的手表说道。 许愿的脸色惨白。她不明白“玩家”是什么,但却听出了叶洛口中的言之凿凿。 叶洛接着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你才是那个‘唯一特殊的人’。想要完成《灰鲲事件》,必备条件是‘自行清空hp’,但是已经拥有了‘求生之心’的心愿是绝不可能清空自己hp的。所以,这一切,只能由另一个自己的动手——也就是你许愿。” “可是……老大说我是特殊的人,不是指只有我才可以结束这一切吗?”许愿看向陆明,眼神中带着求助,但陆明一言不发。 “是啊。让【仪式】完成,岂不也是结束这一切吗?甚至于连南城乃至整个表世界都结束掉。”叶洛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明,“你说呢?” 陆明眼神平静。 许愿却在此刻终于明白了叶洛的意思,她大脑猛地后仰,仿佛被人迎面开了一枪,半晌才低下头来,眼眶泛红地看着陆明,嘴唇颤抖地问道:“老大——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就是为了让我杀死心愿——杀死我自己?可是你为什么做这种事情?我明明这么——” “这么依赖我——是吗?”陆明终于开口,他扭头看向许愿,“你已经知道了许愿和心愿是同一人,那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陆明是谁?” “你——你不就是老大吗?” 陆明缓缓道:“是啊。我就是老大。勇敢、坚强、正义、强大、坚不可摧,最重要的是永远可以让你依赖,永远值得你的信任。” “这些难道是假的吗?”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于你而言当然不是假的。但是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我当然是假的。”陆明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过是你幻想中的产物罢了。就像是你舍弃了心愿一样,是你创造了我。而这两者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逃避’。” 陆明的话如同晴空霹雳,炸得许愿头晕目眩。她忽然又有了那股肠胃痉挛的疼痛感,一股强烈的反胃涌上心头,她猛地捂住嘴巴,深吸好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她抬起头,惨笑着看向陆明,“如果你是幻想产物,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我既然是你幻想中的产物——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你自己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陆明的声音平静到冷漠,“你不如问一问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所逃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是什么?”许愿浑身颤抖地问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陆明忽然看向叶洛,“你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 陆明说话的时候,叶洛一直在盯着他,所以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爆发了激烈的交锋。 但只是一瞬,叶洛便收回了眼神。他看向许愿,微微沉默后说道,“原因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死了——?”许愿的呼吸停滞了,而更加令她如坠冰窟的是叶洛接下来的话—— “她死了,早在二十天前,你将她从医院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叶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推开许愿家门时所看见的那一幕—— 寒冷无光的房间里,女人的尸体肿胀如同巨人,浓郁的腐烂臭味中,尸水流了一地。 叶洛曾经在日记中见过心愿母亲的真实面孔,看着那房间里已经扭曲膨胀的面容,依旧隐约可以看出她生前的模样。但真正让叶洛确定那尸体就是那个女人是她身上传来的气息——【怪异】的气息,正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难怪在花鸟市场中,女人彻底异化后的形态如此扭曲,原来是受到了她在现实世界中身体的影响。 与此同时,叶洛脑海中呈现的是二十天前他尚在《花鸟市场》中所看见的那一幕——叶洛本来无法对女人使用离析术,却在“某个时刻”忽然间可以成功发动,这意味着女人彻底异化为了【怪异】。 恐怕,那个时刻就是女人在现实世界中死去的时刻。 这二十天来,许愿一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每日装作母亲尚在人世。 自欺欺人当然容易,但是戳破自欺欺人的谎言更加容易。 叶洛已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许愿已经埋下了头。 “呕!” 她开始干呕。 她是否也终于想了起来,这二十天她到底是一直在和谁说话? 为什么母亲要将空调温度调那么低又不开灯?为什么母亲始终不与她说话?为什么邻居家说她家里有异味? 她是否终于想了起来,她这二十天是如何亲眼见证着自己母亲尸体的变化,却又“视若无睹”,完成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自欺欺人——就如同当年舍弃了痛苦回忆的自己,似乎只要不去想,就不存在。 但回忆的抹去并不代表着事实的抹去,不以人类意志而动摇,这就是“时间法则”的强大。 “可我还是不明白——”许愿抬起惨白如雪的脸,“老大分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又产生了逃避的心态。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你的母亲,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叶洛的话一字字落入许愿耳中,渐渐将那遥远的记忆勾了出来。她瞳孔颤抖着,慢慢想起来了—— 数年前,她早已经脱离了原生家庭,离开了她的母亲,两人根本没有半点联系。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她得知那个女人得了重病。这个消息如同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割开了许愿封盖在记忆上的保护层。 出于某个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她主动前往了医院。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那个女人,却从医生口中得知,女人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那一刻,许愿费尽心机想要抹去的过去再次在脑海中炸开——痛苦、绝望、悲伤、愤怒,种种负面情绪混杂在记忆潮水中,冲刷她的意志。 在那一刻,许愿明白了,诱使她前来医院、唤醒她深处记忆的情绪绝对不是什么血浓于水的爱意,而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盯着病床上安然入睡的女人,许愿的双瞳渐渐变得猩红,染上重重阴霾。 凭什么? 凭什么你对我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却可以这么舒服地躺在这里,一言不发地就这么死去? 凭什么? 神明是否也太照顾你了?犯了错却可以不用道歉,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轻松的事情? 母亲的死去并不能抹去童年的痛苦记忆,反而加深了那来自于原生家庭的阴霾,让自以为已经彻底抛弃过去的许愿,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痛苦再次涌上心头,但是已经舍弃过一次痛苦过去的她,已经没有办法舍弃第二次了。 于是,这一次,她幻想出了“陆明”,一个理想中的自己——坚强勇敢、无论面对何种恐怖和痛苦,都不会心生绝望,永远阳光,永远无畏。这是她的第二次自救。 “但这世间哪里会存在这样的人?永远阳光开朗,永远积极无畏。”叶洛叹气道。 “当然不存在。”陆明冷冷道,“绝对的光芒往往意味着背面隐藏着绝对的黑暗。许愿你的痛苦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于连心愿在花鸟市场中所遭遇的痛苦,也一部分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叶洛顿时侧目。他此刻才明白,心愿是靠什么在花鸟市场中坚持下来的,而又为什么心愿会对陆明产生好感。 在这一场人格分裂中,无论是心愿还是陆明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除了许愿。 “我虽然是你理想中的人格,但实际上你并不想成为我这样的人。”陆明看着许愿,淡淡道:“你只想成为许愿——一个遗忘了过去痛苦,同时又避开了未来痛苦,逃避了所有痛苦的人。” 许愿头晕目眩地听着,双手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她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但是却觉得腹部满是胀意,似乎堆满了黑色的淤泥和腐臭的沼气——那是强烈的厌恶情绪,对自我的厌恶。 “仅仅只是对自我的厌恶吗?对灰鲲的厌恶,对南城的厌恶,对这一切的厌恶。干脆——所有一切都毁灭掉吧。”陆明冷笑着,“这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你刻意遗忘,传递到了我的身上。而我作为你的幻想产物,只能忠诚地执行你的命令——让你杀死你自己,让灰鲲降临,让世界毁灭。” 许愿痛苦道:“这些就是我的想法吗?” 陆明道:“这些就是。” “所以说——其实我才是这场事件的主持人吗?”她看向陆明,又看向叶洛。 叶洛沉默着,陆明却立刻回答道: “就是你。”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许愿只觉得仿佛被人重重一锤,眼前虚影重重,她的意识已经在无限下坠,但是她的耳中依旧在响起声音。那是陆明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钻进她的耳中—— “二十年前逃避,六年前逃避,这一次你又想要逃避吗?” “我——我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许愿终于哭了出来。 “该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做错了事情,应该道歉——这不是你对你母亲说的话吗?那你呢?你杀了人了,应该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你现在还拥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拥有什么?” 许愿的双瞳在周围茫然掠过,落在洋娃娃上,落在金鱼上,落在叶洛和陆明的脸上,最后落在床上的一把水果刀上—— 刚才她就是用这把刀杀死了心愿,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许愿忽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惨笑一声。 拿起刀,对准自己的心脏,猛地刺了下去。 鲜血四溅。 …… …… 紫笔文学 五十五、真正的怪异 鲜血飞溅,但不是从许愿身上,而是从陆明的身上。 纤细而精致的银色小刀,刺向陆明的胸口,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伸出右手挡住,于是小刀便只是贯穿了他的掌心。 陆明的视线原本死死地定在许愿身上,此刻移在了叶洛身上。 因为刺出那把刀的正是叶洛。 许愿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呆呆地看着他们,正要刺入自己胸口的小刀便定格在了半空。 “你在做什么?”陆明语气平静地问道。 “做实验。”叶洛的刀依旧刺在陆明的掌心,并没有拔出来的意思。 “什么实验?”怪异的是陆明似乎也没有要收回右手的意思。 “实验你到底是谁。是人类,还是——” 说话间,叶洛猛地拔出了小刀。 鲜血顿时从掌心猛烈地喷涌而出,而紧随着鲜血在后面的是黏稠的黑色淤泥。 叶洛盯着那滩淤泥,接着说道:“——还是怪异?” “你怀疑我变成了怪异?”陆明也看着那滩淤泥,又看了看自己迅速愈合的掌心——这些明显已经超出了一个人类的特征。 他略作沉默后,抬起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诱骗许愿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未免也太全神贯注了,根本没有发觉我现在距离你更近了。”叶洛举起了腕上的手表,“现在上面可根本没有将你扫描出来。你既然不是玩家,那么只可能是怪异。” 陆明抬眸:“这么说,你早就怀疑我了。” “不太早,就是刚才——你在对许愿说那些话的时候。” “我难道说的不对?”陆明反问,“难道许愿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怔怔看着他们的许愿打了一个寒颤,默默地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刀。 叶洛道:“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除了一点——” 陆明道:“哪一点?” 叶洛道:“许愿并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这个事件的主持人。” “哦?那还能是谁?” 叶洛却将视线看向了许愿,说道:“许愿,我曾经告诉张菱的话,你也应该听见了才对——在这一场灰鲲事件中,谁都有错,但就是那些少女没错。” 许愿双瞳流着眼泪道:“可是我不一样。” “你有什么不一样?你与其他少女相比,只不过是采取了一些诡异的方式尝试挣扎,但这些也不过是你的自救手段。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灰鲲事件》中的受害者,不过是有毒家庭中的受害者。” “可是——”许愿更咽着,“是我召唤了灰鲲。” “那你就太高看自己了。不是因为你想死所以才会诱使灰鲲这种恶意诞生,而是因为人类社会中存在这种恶意,才会诞生灰鲲。谁都有错,父母有错,那些发明了这个游戏的人有错,那些无视甚至推动游戏的人有错。但是你——” 叶洛缓缓说着,眼神中的光芒愈发明亮:“——当时年幼的你,一点错也没有。恰恰相反,你是拯救了南城的英雄。你虽是出于自救,但也确实是避免了自己落入【仪式】之中,并且还以这种巧妙的方式卡死了仪式,以一己之力迫使灰鲲的降临推迟了20年。你已经很努力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怪罪你。” “我已经很努力了……”许愿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砸中了脑门,她浑身一震,泪水充盈了眼眶,她泣不成声,“可是——我最后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或许并未彻底消灭灰鲲事件,但真正将一切推入深渊的却是陆明。”叶洛道。 “可是陆明就是我啊。”许愿痛苦道。 “不。陆明确实是你的幻想产物,但是他在某个时刻之后就已经不属于你了。”叶洛的视线落在陆明身上,“心愿可以承受如此巨大的负面情绪而不变成怪异,是因为那把透明小伞。但是陆明你呢?你是凭什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陆明瞳眸忽而一转,泛起一股灰色的阴霾,他终于低着头开口,语气中带着悲哀:“你说的没错,我已经不是纯粹的陆明了。灰鲲早就已经乘机将一抹意识挤入了我的意识当中,污染了我的灵智——此刻的我,一半是许愿的理想产物,一半是灰鲲的意识。但这背后其实全都是自我毁灭和毁灭世界的负面情绪。” “老大。” 许愿无比动容,她虽然已经知道陆明不过是她的幻想产物,那些依赖之心也不过是她的一相情愿,还是忍不住涌起深深的感激和愧疚。 但叶洛却在冷笑。 …… …… “全是谎言。”他冷笑道。 陆明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你确实是怪异,但却根本不是什么陆明和灰鲲的结合体。”叶洛道。 陆明微微眯起眼,声音蓦然变得阴沉:“哦?那你说我是什么?” “你的躯壳或许是陆明的,但是这幅躯壳里面是什么东西?是灰鲲的意志吗?”叶洛哂笑着,“怎么可能,灰鲲早就死了。” 陆明也笑道:“灰鲲早就死了,那灰鲲事件是谁做的?天上那头怪物又是什么?你凭什么下这种结论?” “凭什么?”叶洛眼中流动出一抹光彩,“就凭灰鲲是被我杀死的,它的意志早就因为吃了我脑子里那不干净的东西而崩溃了,天上那头一动不动的怪物,不过是它的尸体罢了。至于灰鲲事件是谁做的——自从我离开里世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真的是灰鲲事件吗?” 陆明闭上了嘴,眼中渐渐泛起一股寒意。 叶洛却并不决心就这么放过陆明,他接着问道:“为什么灰鲲事件的痕迹会被抹去?灰鲲做这种事件根本没有意义。这件事情恐怕是你做的吧?” “灰鲲当然不会这么做。这件事情也当然是我做的。”陆明冷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已经将灰鲲事件的痕迹彻底抹去,从根源上让灰鲲消失了。” “从根源上让灰鲲消失——灰鲲的根源是什么?”叶洛问。 陆明像是不屑于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许愿却忍不住问道:“不是灰鲲事件吗?” “当然不是。灰鲲的源头是人类无数种恶意中的一种。这个恶意自有其内核,但是形式和名字却可以千变万化。灰鲲事件不过是其中一个方式、一个名字罢了。即使抹去了灰鲲事件的痕迹,只要人类的恶意还存在,就还会有海马事件、白鲨事件。更何况——” 一顿,他冷冷道:“凭什么只有那些成年人找不到灰鲲事件的痕迹,可是那些少女依旧可以轻松找到?在我看来,这种痕迹的抹去,只是为了抹去灰鲲事件这个名称。” “什么意思?”许愿茫然道。 “意思就是——鸠占鹊巢。”叶洛眼中露出可怖的神情,“灰鲲已经死了,但是它的尸体尚在表世界的边缘漂浮,【仪式】也到了最后关头。那么,只需要侵占它的尸体,再推动它的仪式,就可以完美地继承它的一切,从而轻松简单地进入现实世界。 “而方式很简单——西方神话中恶魔的真名有着规则和命运的力量,一旦被人掌握或是占据,就会被人扼住喉咙或是窃取神力权柄——灰鲲事件亦是如此,只需要将其名称改变,并使其为世人所接受和恐惧,就可以塑造出另一头怪异。而这头怪异就是那只‘鸠’。” 许愿终于明白过来,叶洛的意思是陆明根本不是陆明,也不是被灰鲲侵占了意识,而是被另一头未知的怪异占据了身体。这头怪异为了让自己降临,抹去了灰鲲事件这个名称,但并未抹去事件本身,而是用自己的名字加以代替,从而增强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存在感。 这么说来……其实老大早就变成了怪异,而且一直在欺骗她。 今天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密集和剧烈,以至于许愿如今在听见这个秘闻后反而有些麻木。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陆明。 “所以呢?”陆明只是盯着叶洛,“无论我是谁,现在大局已定,就算你说的全都是对的,就算你将所有的真相都推理出来,又能如何?” “真得大局已定吗?”叶洛眼中流露出一抹怪异的眼神,“如果真得大局已定,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我讲这些废话,玩这些推理游戏。你之所以愿意在这里听我说这些,难道是因为侦探的犯人都会听侦探讲述真相吗?不是吧,这不正是因为【仪式】还没有完成,所以你还需要继续等待吗?” 许愿立刻睁大了眼睛:“仪式——还没有完成吗?” 陆明闭上了嘴。 叶洛道:“如果仪式已经完成了,陆明刚才就不会诱导你结束生命了。” 许愿又看向陆明,就听见陆明缓缓开了口:“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拼着被【规则】惩罚的代价,也要隔着里世界,把你碾成肉末。” 他在说这句话时候,语气之怨毒,眼神之可怖,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寒。此时此刻,许愿终于不得不承认——陆明已经不是陆明了。 但叶洛却只是笑了笑。 这样的眼神,他已经从大猫、灰鲲和女人那里,领教过无数次了。 如果他这么简单就会被杀死,那他的【不死】天赋就不会被系统评价如此之高了。 要想杀死他,必须要是更加强大的【规则】。 而陆明的话也让叶洛明确了,诱骗他进入间隙世界试图将其困死在其中、隔着灰色迷雾凝视他、企图通过灰鲲尸体进入现实世界的,都不是灰鲲,而是另一头怪异。 正是眼前这只占据了陆明身躯,并且主持了整个计划的未知怪异。 难怪他始终觉得,灰色迷雾后面的怪异并不是灰鲲。 “人类,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聪明,聪明到令人厌恶。但是你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 在彻底撕破脸皮之后,这只怪异再也不扮演陆明的姿态,他原本正襟危坐的动作立刻变得松松垮垮,像是没有骨头的章鱼,他歪着头,嘴角勾勒起夸张弧度的笑容,泛起血色光芒的双瞳凝视着叶洛,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和残忍,以及对那份即将到来的残忍的狂喜。 “——因为许愿只是杀死了过去了自己,却还没有杀死现在的自己,仪式确实不完美,但那是对于灰鲲而言。对于我而言,我并不需要那么完美的仪式,我只需要通过灰鲲打开一个通道,让我降临罢了——只是如果通道不够完美,通道本身很有可能会直接炸开来。” “所以呢?”叶洛看着他。 “所以你刚才实在是应该让许愿死了算了。而现在——”陆明露出狞笑,“我不得不挤爆灰鲲的尸体。到时候,血肉乱飞——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面依旧正对着叶洛,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叶洛,另一只眼睛却怪异地睨向许愿,笑道:“许愿,我想你的梦里面已经把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 许愿的脸色立刻惨白一片。 她当然不会忘记——那噩梦中的一幕。 巨大的尸体于苍穹之下爆炸,横飞的血肉将整个城市染成鲜红,人类被纯粹的恶意淹没,于轰鸣声中变成了一滩猩红。 原来,这才是噩梦的真正含义——灰鲲不是自爆的,而是被另一只怪物挤爆的。 “老实说,我只是想要从里世界挣脱出来而已。你又何必一定要阻止我?”陆明看向叶洛,露出狡黠的笑容,“就算是你是所谓【玩家】,这次的任务也应当只是针对【灰鲲】才对,你又何必一定要阻止我? “如果你正义感爆棚,一定要保护南城,大不了我答应你,我一旦现世就会立刻离开南城,绝对不会伤害南城的任何人——反正这个世界这么大,多的是地方让我享受。” 他声音骤然变得阴冷:“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阻止【仪式】的完美完成,那你就只能当那个摧毁了南城的罪人了——好好想一想,你有多少亲朋好友都在南城中,你为了那些陌生人,这么做值得吗?” …… …… 紫笔文学 五十六、最后的决定 陆明这句话,看似是在对叶洛说,实际上是在暗示许愿。 而许愿在听见这句话后,也立刻明白了—— 如果她结束自己的生命,“未知怪异”就会顺利降临。 如果她不结束自己的生命,【仪式】无法彻底完成,那么“未知怪异”就会直接挤爆灰鲲的尸体——到时候,那些血肉中蕴含着的恶意就会挥洒在南城上空,将整座南城拖入地狱。 咬住牙,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小刀。 叶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陆明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加上扬,他翘起二郎腿,视线轻佻地扫过两人,笑道:“一切在你坠入间隙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没有你,我可以顺利地将‘灰鲲事件’的痕迹抹去,转而变成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什么?”叶洛忽然问。 “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陆明忽然折腰,盯着叶洛,“我可是在间隙世界中见识过你的能力了——那种直接分解物质的能力,让我嗅到了‘老熟人’的味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那种力量,但我对你的力量可是非常熟悉的——熟悉到感同身受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已经咬牙切齿、满目仇恨。看来他当年没少受到那位“老熟人”的“照顾”。 “所以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关于我身份的消息,也别想对我发动你的能力。”转瞬,陆明脸上的阴云又霎时间消散,露出轻佻而浮夸的笑容,“你现在唯一可以想得是——你是不是要做那个摧毁南城的罪人。” 叶洛沉默。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但是,你们还有得选吗?让我顺利完成仪式,你们还可以赌一赌。若是让我挤爆了灰鲲,那南城就完蛋了。实际上——”他声音放柔,“我并不是什么残暴的怪异,我想你也看到了,除了那几个人类,我并没有杀死多少人。与灰鲲相比,我可是十分友善的。按照网络游戏术语,我属于人畜无害的中立怪物。但你们如果非要逼我,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只能让南城毁灭了。” 许愿的呼吸渐渐急促,听到最后一句时就要做出回应,却听见叶洛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让她心跳骤停的话—— “那你就让南城毁灭吧。” 陆明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你说什么?” 叶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去炸了南城啊。” 陆明双眼一沉,盯着他道:“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吗?” “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在吓唬我。你想要毁灭南城就去毁灭吧,反正我最重要的家人都死光了,对活下去的兴致也不是很大,南城毁不毁我根本不关心。但是——”叶洛双瞳流动着寒光,“我却很讨厌别人威胁我,既然你要威胁我,那就请你随意——去毁了南城啊。” 陆明盯着叶洛的双瞳,似乎要透过那双眸子看见叶洛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看见的却只有“求死之心”——这个人类不是虚张声势,他是真得满脑子都是求死的念头。他似乎真得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这是什么怪物人类,怎么还没有变成怪异?怪不得我的能力对他的作用如此有限。 陆明忍不住在心理骂了一句——为什么这种满脑子想死的人,现在还在好好活着,给我赶紧去死啊!别挡着我的计划! 他看向许愿:“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南城的死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 陆明却没有留意到叶洛落在他脸上的视线,骤然变得奇怪。 “【仪式】如果无法完成,对你的影响恐怕不只是无法保留灰鲲的尸体。”叶洛忽然道。 陆明脸色一沉。 叶洛道:“你如果真得无所谓仪式是否完整,又何必想方设法地诱使许愿?” 陆明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叶洛问出了怪异的问题。 更加怪异的是陆明的反应,他仿佛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洛接着道:“你一开始不杀死我是因为你要保持你的人设,以此来诱骗许愿。可是现在,你既然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为什么面对我这么直接的挑衅和对你计划的干扰,却不杀了我?我想你现在也应该看出来了吧——我绝对不会让许愿结束自己生命的——说到这一步,你还是不准备动手吗?” 陆明双瞳流动着阴沉的光,“我已经说过了,我与灰鲲不同,对于不必要的杀戮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要从里世界出来。但如果你实在想死,我也不会拒——” 砰! 骤然爆发的激烈碰撞声打断了陆明的声音。 那是叶洛猛地一脚踹了出去,却被陆明抬手轻而易举地挡住。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死吗?”陆明嘴角抽搐着。 叶洛扭转腰身,又是一脚踹了出去。 陆明再也忍不住,坐在椅子上,右手握拳,势猛如虎,直接对着叶洛的脚心轰了过去。 以脚对拳,陆明又是坐着,本该是叶洛占优,但结果却是叶洛身形瞬间被打散,直接被飞出卧室落在客厅中。他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连退三四步,一路撞倒了大大小小的茶具和桌椅,直到背部重重靠在窗台上,闷哼一声,这才止住了身形。 可奇怪的是,叶洛嘴角溢着鲜血抬起头来时候,脸上却挂着笑容。 “果然如此——”叶洛抹去嘴角的鲜血,“你现在真正的力量恐怕都用来推进【仪式】的发动了。想要破坏【规则】,从里世界进入表世界,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非如此,陆明早就已经用屡试不爽的“去死”驱使着叶洛跳楼了,又怎么可能容忍叶洛一直旁边干扰他的计划。 “你就真得对南城的死活毫不关心吗?”陆明坐在椅子上盯着叶洛,“你简直比我更像怪异。” “我早就说过了——你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叶洛向他走去,银色小刀在滑落在掌心,“因为你是怪异,以人类的绝望和恶意为核心,又以人类绝望和痛苦为食物。” “我说过了,我只想要脱离里世界,不会伤害南城。难道杀人犯就不可以改邪归正吗?”陆明质问道。 叶洛只是沉默,瞬间逼近陆明,右手出拳,在被格挡的一瞬间,小刀从掌心滑出,刺入陆明抬起来的胳膊上。 手腕转动之间,淤泥伴随着血液在空中挥洒,随之而出的腐烂腥臭的味道。这味道,叶洛很熟悉—— 他曾在大猫身上见识过,也曾在女人身上嗅到过。而类似的谎言,他也早就在大猫和女人的身上听过了。它们无论是语气是平缓还是残忍,背后所蕴含的都是深深的恶意。 “杀人犯说不会杀人了,我相信。但是狮子说不吃肉了,我不相信!”叶洛右手猛地用力,直接将陆明的手臂从肘部到掌心一分为二。 淤泥喷涌而出,但陆明却面色不变,他先是一掌逼退了叶洛,然后在伤口处抚过,那恐怖的伤口转瞬即逝。 叶洛被一掌打在胸口,却是踉跄退了好几步,那只用来格挡的手肘更是霎时间通红一片。 其实未知怪异所占据的“陆明”的身体素质并不如《花鸟市场》中的女人,但是现在的叶洛更是远不如彼时的自己。 两人相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叶洛都比陆明差了一个级别,更别说后者还有着恐怖的自愈能力。 但一掌建功的陆明却似乎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只是道:“杀人犯和狮子,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前者是选择,而后者是规则。狮子不吃肉就会死,你觉得狮子是愿意自己死,还是猎物死?” 两人这番言论,与其说是讲给对方,不如说是讲给许愿的。 现在的局势是【仪式】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虽然许愿杀死了过去的自己,但却并未杀死现在的自己,那么仪式就不算彻底完成。因此,灰鲲也就无法彻底进入表世界,而占据了灰鲲尸体的未知怪异也就无法完全脱离里世界。 陆明一直在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只要许愿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仪式完成,那么,它即使降临世间也绝对不会破坏南城,否则它宁愿破坏灰鲲的尸体,让南城陷入地狱。 但叶洛却根本不相信陆明的话。 许愿虽然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下,但也渐渐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但这种明白对于许愿而言,却反而是一种负担。因为,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由她来做出决定。 而这决定未免也太过沉重和残忍——决定的选项竟然要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而这决定的结果却是要选择是否要做那个摧毁南城的罪人。 许愿再次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而且,这一次那沉重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无比真实。因为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地以生命为代价肩负着整座南城。 她又开始感觉到腹部的肠胃在痉挛,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露出痛苦的表情。 …… …… 紫笔文学 五十七、完结的仪式 砰——! 叶洛再一次被陆明击退,这一次被重重击在腹部,让他连退三四步,呼吸一窒,险些一口气没有喘过来。 这一次,叶洛终于遇到了对手。 他宁愿遭遇大猫和女人,甚至是灰鲲或是之前的陆明,他都不会觉得棘手。但是眼前这位“陆明”,以人类的姿态对抗叶洛,反而令他无从下手。因为他的【离析术】只能对抗怪异,而【不死】如果面对的是“根本打不死他”的对手,反而毫无用武之地了。 现在的他虽然较之普通人的素质强上不止一个级别,但是比起被怪异所占据的陆明,则是远远不够看了。更何况,此刻的他还因为某个原因,只剩下“一半”的力量。 数次进攻,全都无功而返,反而是叶洛自己落得一身伤口,虽然都并不致命,可却反而令他的行动渐渐迟缓下来。 虽然叶洛之前就曾经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会遭遇到这种情况——他缺少了“必杀技”之外的能力。 擦去嘴角的鲜血,叶洛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真是痛啊。没想到这次我又选错了。” 而这时候,许愿终于抬起了头。 她面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叶洛只是看见她的表情,便心下一沉,而在听见她的话后,更是一颗心沉入深海之底。 “叶洛——你杀了我吧。”她痛苦地双手握拳,盯着叶洛,眼中流露出祈求,“只要你杀了我,陆明的仪式就不会成功了。” 许愿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方法。可是,叶洛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无,反而是陆明嘴角一勾,蓦然猖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角咧开,笑得眼泪都快要从眼角流出来,右手猛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无比搞笑的笑话,身体前仰后合,椅子吱呀作响,怎么都止不住那股笑意。 许愿呆住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夏日乌云般涌上心头,然后那股不安和惊恐很快就演变成了由愤怒所装饰的恐惧,她朝陆明怒吼道:“有什么好笑的!只要叶洛杀了我,你的仪式就要被破——” “你撒谎。”笑声骤停,陆明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斜睨着许愿,“我虽然占据了陆明这句躯壳,可也保留着他的部分意识,所以我可以模糊地感受到你真实的想法。” 许愿的脸色顿时一僵,“真——真实想法。我的真实想法就是——” “别撒谎了。你让叶洛杀死你,不过是因为你在逃避问题。你不想选择,因为你不想做那个罪人,所以你将这个选择交给叶洛,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轻松面对一切了。”陆明又笑了起来,“二十年前逃避,几年前逃避,如今还是逃避。许愿,或者该说陆明愿,你这一生都在逃避。” “但是啊——我却很喜欢你这份逃避。”陆明的嘴角向两侧勾勒出一个夸张诡异的弧度,“因为在你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意志’。” 陆明的表情和话语形成一股巨大的恐惧,将许愿的一颗心死死摄住。 “许愿,还有,叶洛。其实我确实骗了你们,我确实需要仪式的完成,才可以进入这个世界。但是,我毕竟不是灰鲲那个死脑筋,对我而言,我并不需要许愿在生理上真正的死亡。对我而言——” 一边说着,陆明首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起来本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但是他站起来时候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就像是有什么黏稠无比的物质粘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从椅子上脱身。 而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加大,椅子剧烈的晃动,发出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声音,渐渐有些半透明的裂痕在他周身浮现,而从那些裂痕中飘浮出来的却是灰色的粒子——那是间隙世界的灰色迷雾! “——我需要的是许愿的‘心死’,这就已经足够完成‘我’的仪式了。就已经可以让我‘进来’了!” 轰——! 如同巨钟长鸣,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陆明终于彻底脱离了那把椅子。 这一刻,分明没有其他的变化,但是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挤进了这个小小房间里,让这空气一瞬间被挤压到了房间外面,转而代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塞满了房间里。 “呼……终于——” 陆明双臂向上高高举起,腰部舒展,做了一个无比舒服的懒腰,畅快地发出一声呻音。 “彻底进来了。”他笑着。 话音未落,天花板和地板开始疯狂颤栗,鱼缸和玻璃爆发不堪重负的裂缝,水中的鱼儿因为缺氧跳出了鱼缸,砸落在地板上—— 砸落在面如死灰的许愿的脚边。 …… …… 同一时间。 现实世界。 大雨倾盆,却于半空中定格。 灰鲲的尸体漂浮在苍穹之下,巨大的胸腔处呼吸般膨胀又塌陷,仿佛有什么异物正在其中扭动,让那呼吸的频率渐渐加快。 蓦然,那频率骤然加快,变得无比激烈。 以灰鲲为圆心,【时间】的法则力量随着那“呼吸”向四周扩散,眨眼之间覆盖了整座南城,然后在触碰到南城的行政边界时,便如同洪水撞击到了坚硬高耸的悬崖峭壁,碎成几朵浪花,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一道半透明的无形之墙,以南城的行政边界为轨迹,向上竖起直入云端的厚实结界,将整座南城包围,防止南城中的怪异会泄漏出来——结界如同墓碑,而南城就是坟墓。 此刻时间法则加诸万物之上,勒令南城于此刻停滞。 万事万物都于此时凝固,除却极少数的特殊存在—— 一株粉色花瓣从天上倒舞至枝头的樱花巨树。 一只在黑色空间中默默吐着无色蛛丝的蜘蛛。 一位浑身漆黑如墨身形既高且瘦的菱形怪物。 一名正在叶洛卧室里查看着快递单号的少女。 而这其中,最闪耀那一位,在南城的天明文体中心。 巨大的场馆中,时间法则亦将一切锁死。 近万人在凝固的大雨中一动不动,他们脸上尚且保留着前一刹那的激动,动作还停留在那欢呼时候的振臂高呼。 喧闹的观众声,嘈杂的雨落音,闪烁的舞台光,挥舞的应援棒,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与舞台入口处钟塔上的时钟一同定格,如同一幅画卷。 除了那位在舞台正中央,一袭大红色华丽璀璨演出服的长发少女。 她从麦克风架上取下话筒,双臂一振,流云衣袖向后翻飞之间,她轻盈向前一跃,撞开层层雨幕,跳至舞台的高台之上。 前方就是凝固的人海,她跪坐在漆黑台上,衣裙和长袖向四周摊开,仿佛一朵在墨水中盛开的红色花朵。 然后,她双手握住话筒,低头歌唱。 歌声轻灵如玉石相击,环绕在偌大的体育馆内。 但那声音却并不仅是从她唇中发出,而是从台下那海量的观众口中发出。 于是那歌声便汇聚成了轰隆隆的雷鸣之音,向演唱馆之外涌去。 这就是辛清颜的能力,可以通过歌声借助其听众的精神之力。 普通人类的精神力固然有限,但是在她歌声的渲染之下却可以得到巨大的增幅。这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而是指数倍的增加。 这才是辛清颜自信无论这一次发生如何恐怖的事情,她都可以将其轻松化解的自信。 因为,她是南城的偶像,而这里是南城—— 是她的城市,主场和领域。 “没有怪异可以擅自入侵南城,而不经过我的同意。” 但自信满满的辛清颜却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如今时间定格的状态下,她的“声音”是否还拥有着往日那般巨大的扩散程度? 平日,她一旦发动力量,或是通过演唱会,或是通过直播,只要听见了她的歌声,甚至只是谈论她的存在,都会被她所借用精神力量。 但此时此刻—— 时间定格,又有多少人会受到她的影响?她可以凝聚的精神之力又能有多少? 辛清颜不是傻瓜,很快,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所可以调动的精神之力极其有限,虽然也十分庞大,但是对于此刻控制了整座南城的未知力量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那是因为发动力量的代价,更是因为她内心此刻的恐惧——她在调动精神之力的同时难免也与此刻正在南城上空酝酿的未知存在发生了碰撞。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其中所涌动的如深海一般的恶意,已经快要让她窒息。 若不是她此刻掌控着庞大的精神之力,恐怕,在刚才照面的一刹那,她已经陷入了绝望和疯狂之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这样的力量,居然就要入侵南城。 辛清颜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绝望。 …… …… 张菱,或者该说陆明愿的房间里。 甩甩手,又蹬蹬腿,终于老年热身活动完毕的陆明停下了动作。 他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看向叶洛,“人类,我不得不承认你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其实直到刚才最后一秒,你们都有翻盘的机会。” “哦?”叶洛面无表情。 “如果你刚才发觉椅子是我进入世界的通道,然后毁了它,那我可就进不来了。”陆明露出遗憾的神情,“可惜了,可惜了啊。” “毁了椅子,你才会顺利进来吧。”叶洛淡淡道,“你刚才刻意暴露出你不能站起来,不就是在诱使我向椅子进攻吗?” “诶?居然还是没有骗到你,你还真是厉害的人类。”陆明露出惊奇,“本来还想给你们一点虚假的希望,看你们怎么懊悔和挣扎。什么嘛,真不好玩。” 陆明的态度和语言都轻佻至极,看似只是在开玩笑,但这背后所蕴含的恶意却令人头皮发麻。 不同于大猫或是“女人”对特定的人有着特定的仇恨,目前看来,这只未知怪异根本就是一只肆无忌惮的存在。即使灰鲲如此恐怖,也有着既定的规则在限制,可是这只怪异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规则在限制着它——至少叶洛现在还对它一无所知。 突然间,许愿猛地握紧手中水果刀朝陆明刺了过去,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被陆明一个眼神直接重重地轰进了墙壁里面,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 “别急着找死。我们慢慢来。”陆明嘻嘻笑着,“虽然刚才我和你们没有达成条件,但是既然你们陪我玩了这久,我也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毕竟在里世界里面,大家都好冷漠啊,都不愿意互相往来。我真得好开心可以从那个该死的鬼地方跑出来。而不得不说,这一切都要感觉你们。” 他右手指尖点胸,微微弯腰,“许愿,叶洛,我感谢你们。真得太感谢了。真希望可以早几年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那样我早就可以逃出来了,不至于受了这么多年苦。我真是——感激涕零。” 说话间,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瞳竟然涌出了两道泪水。 “哎呀,我应该怎么感谢你们呢?干脆还是遵循刚才的条件吧——我会放过南城一码。你说怎么样?”抹去眼泪,他真诚地问道,但就在许愿眼神波动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真诚立刻崩碎成玻璃渣一般的恶意和残忍,“——当然是说笑的。就像叶洛说的,狮子怎么可能会舍弃嘴边的肉?这么久没有进食了,我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大一块生肉?” “杀——杀——我要杀了你!”许愿终于崩溃了,大哭着尖叫起来,她浑身用力试图从墙上跳下来,但在那股无形之力下却根本无力挣扎,如同上了岸的鱼。 “别急嘛。不是我不给你杀,就算给你刀,你也砍不死我呀。”陆明啧啧地摇头,“老实说,我还挺想试试看,‘死’是什么感觉。但是凭你们还做不到啦。” “那不如,让我来帮你。”叶洛忽然道。 …… …… 紫笔文学 五十八、最佳的选项 “你说什么?”陆明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凝固。 “我说——” 站在门外,小刀在叶洛指尖翻飞,“——你难道就不害怕其他【玩家】找你麻烦吗?” “嗨。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吓死我了。”陆明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胸口,转而露出奇怪的眼神,“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说自己是【玩家】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这都是发了什么疯?南城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玩家?” “‘南城现在哪里还有玩家’”叶洛咀嚼着这句话,忽然问道,“那南城之外呢?” “南城之外——”陆明眼中流露出轻蔑,“那些依附于诸神的走狗也算是【玩家】?他们根本就不敢靠近南城。” 一只怪异居然在质疑【玩家】身份的合理性,这简直太奇怪了。 “那什么才算是玩家?”叶洛问。 陆明却并未回答,而是脸色怪异地看着叶洛,“你究竟是什么?就算你是玩家,也该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吧?难道你真得一点也不在意南城的生死?” “如果我在意我该怎么办?”叶洛问。 “你好歹也应该挣扎一些吧?就像许愿,起码试试看能不能杀死我。难道看见【仪式】完毕后,你就这样放弃了?”陆明道。 “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在意南城,或许——”一顿,叶洛接着说道,“另一个‘我’会在意。” “什么另一个你?”陆明皱眉。 “你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走出来问我?”叶洛眼神忽而闪烁,“还是说——你根本出不来?” “你想说什么?”陆明微微眯眼。 “你应该问我做了什么?”叶洛道,“让你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房间。” 陆明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散,露出无比可怕的表情,猩红的双瞳凝视着叶洛,像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半晌,陆明忽而一笑,“我何必着急,无论你做了什么,将我一时半会困在这间房间里——【仪式】已经完毕,我的本体完全进入现实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未知怪异而言,现在它所幻化的陆明和这个房间的关系就相当于,灰鲸与表世界的关系,两边的入侵是同步进行的。 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挣脱了椅子,使得间隙世界的气息泄漏出来,将房间改造成了他可以自由活动和使用基本能力的区域,但是却依旧无法走出房门——这说明,另一边它的本体处依旧没能彻底入侵【表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陆明没有第一时间就将叶洛碾成肉末的原因——实际上,在他从椅子上脱困的第一个瞬间,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能力要将这个三番四次阻挠他的人类碾成肉酱了,但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越过房门之后就仿佛石沉大海,消失不见。 这让他立刻意识到,虽然随着许愿的“心死”,【仪式】已经完毕,但是本体那边依旧没有彻底进入表世界。这超出了陆明的预料,在他的计划中,当仪式完毕的那一刹那,他会立刻钻进灰鲲的尸骸中,与尸骸一同进入表世界,并且借助灰鲲的尸骸在表世界展开接下来的行动。 但陆明并不急。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在他看来,叶洛才是真正应该着急的。 “这个房间,这个结界——”陆明的右手放在打开的“门”上,缓缓用力,于是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屋子、整栋楼房都开始嗡嗡作响。 他收回手,看着自己被结界所融化的右手缓缓恢复原状,不禁露出了笑容,“——困不住我多久的。” 他抬眸看向叶洛,只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个人类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型生物,是否真得是人类? 如果是人类,为什么可以面对这种危局还可以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人类,“他”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也是被某只【怪异】入侵了身体?可若是如此,“他”的身上为何没有怪异的痕迹? 难不成是上一次【事件】的产物…… 而就在陆明思绪如电的时候,叶洛忽然说了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其实我也骗了你。” 陆明心中一沉,就听见到叶洛接着说道: “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可能是怪异的,我的回答是‘刚刚’。其实我骗了你。” …… …… 现实世界。 乌云如墨。 雨打风吹,皆于此刻停止。 凝固的大雨下,一袭黑色风衣的少女在街巷中纵跃。 一层层雨幕仿佛一片片薄薄的镜面,被她撞成千千万万颗琉璃,她身子矫健而又轻盈,在人群和障碍物之间翻腾飞扑之间,偶尔竟然会四肢着地,如野猫般灵活而迅捷。 街景在视野中迅速倒退,远处高耸的大楼,转瞬之间已经近在眼前。 骤然。 她停下脚步,动静之间的转换竟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形似鬼魅。 眼前就是那栋高楼的入口大厅。 她吐出一口气,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漆黑如墨的瞳底流淌着淡淡的金色,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从帽子下面钻出来的黑色猫耳朵。 竟然是早已死去的宝木遥! 少女的视线顺着眼前高大建筑的玻璃立面一直向上,直达云端那头灰鲲尸体。 她正要抬步上前,却蓦然停下了脚步。 一名赤身果体的短发小女孩忽然从一片漆黑的大堂中走了出来。 “虽然不清楚你要做什么,不过这可不能放你进去。” 女孩的双臂似乎都是断的,无力地向外翻折,身上更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惨的却是面部,一片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脸上,又或者说是——女孩重重地砸在了什么坚硬的地面上,看上去又恐怖又血腥。 “这是谁的身体?”宝木遥忽然问道。 “嗯?”女孩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顿时一大泼鲜血从歪斜的口中涌出,眼珠子更是直接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接,好不容易才安回眼眶中。 “见笑了,见笑了。出来的匆忙,来不及修理尸体,就随便挑了一具。”女孩笑道,“你要问我名字那我可记不起来了,毕竟面都看不清了,哪里还记得人名。” “李明月。”宝木遥忽然道。 “什么?” “我记得。她的名字叫李明月——”少女冷冷道,“是你杀死的11名少女的第3位,是一位单亲妈妈的女儿。” “喔!真厉害,这都能认出来。”女孩用折断的双臂相击,做出拍掌的样子。 一顿,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可怖的笑容,声音却骤然阴冷下来,“这么说来——你是叶洛。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宝木遥嘴角蓦然一扯,勾勒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来打死你。” “打死我?”女孩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于是血液和残肢便四处乱飞,“可是我已经死了诶,你看我都死得这么惨了,你还想要怎么打死我?” 宝木遥只是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体内的怪物。 女孩笑着,“我知道你看着我这样操控她们的尸体——” 说着,另一名鲜血淋漓的女孩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李明月身侧,说道:“你一定很恨我。但是——” “怎么说呢?”第三名女孩出现。 第四名女孩甜笑着接话道,“这也算是废物利用。” “毕竟——” “受害者——” “都是垃圾。” “你不觉得吗?” 十一名浑身浴血、赤身果体的女孩站在宝木遥眼前,看着她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我还有让你更加恨我的,你想听吗?” 不等宝木遥回答,女孩们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知道你当然想听。那你就听好了——我跟灰鲲那家伙可不一样,那家伙的条条框框太多,一定要女孩心中有浓郁的求死之心才可以诱导她们结束生命,我可不同——” 她们的嘴角向两侧裂开,同声道:“只要那些人类心中曾经存在过求死之心——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被我捕捉到了,我就可以让她们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这些人类幼崽一样,只是因为一句责骂或是一个冷漠的眼神,就产生了求死之心,结果被我捕捉到了。于是,砰得一声,就死了。哈哈哈,就像烟花一样,就死了。” 女孩们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鲜血从她们身上流下来,在地上流淌,汇聚成血泊,顺着台阶蔓延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到宝木遥的脚上。 宝木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早就已经发黑的鲜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瞳已经变成了大猫一般的金黄竖瞳。 “真是太好了。”她说。 “你说什么?”女孩流露出诧异。 “是我来这边,真是太好了。”宝木遥嘴角一点点勾勒出冰冷的弧度,“如果我把这个选项让给那个冷冰冰的叶洛,那就不能亲手碾碎你的所有计划,也就无法把你斩成肉末,也不能亲眼看见你露出后悔至极的表情,那我一定会暴躁到发疯的。所以——真是太好了。” 女孩面色一沉,继而露出嘲笑和强烈的杀意,“那你来啊。” …… …… 紫笔文学 五十九、时间的领域 房间里。 正要说话的陆明忽而一怔,像是收到了什么来自于远方的消息。 随后他看向叶洛,嘲笑道:“原来如此。你竟然还有‘分身’的能力,这就是你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吗?” 面对陆明的嘲笑,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这不是我的能力,而是陆明愿的能力。” 这种划分意识的能力当然是来自于陆明愿。在《花鸟市场》中,叶洛就曾经将自己的意识划分为理智和非理智,但他本身并没有这种能力,而是在伞中世界时得到心愿的帮助后才成功做到的。 而这一次,他亦是将意识划分成了两部分,其中理智的一部分留在了原本的身体中,在房间里与陆明展开对峙。而非理智的那一部分则是置入了宝木遥体内,奔赴向那座大厦。 至于宝木遥的肉体,则是来自于【坠落的宝木遥】这一卡片,所以她的身上才会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大猫化”——坠落之时的宝木遥已经一部分异化为了大猫。 “垂死挣扎罢了。”陆明哂笑,“且不说你根本不可能进入那栋大厦,就算你进去了又能如何?大厦已经——” “——已经被你改造成了类似于【间隙空间】的地方,你的力量虽然无法突破大厦,但至少在大厦内部可以自由使用。” 叶洛淡然的语气令陆明心中一沉——凭什么叶洛明明已经底牌尽出,还可以如此冷静? 陆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本体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入侵现实世界,这种强有力的推进代表着大局已定,他自认为已经稳操胜劵,但仍有两处如鲠在喉的地方—— 为什么【仪式】已经完毕了,它进入表世界却还是如此艰难? 以及—— “你这幅姿态,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陆明乐于在这里与叶洛“闲聊”,自然是因为“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随着时间流逝,他迟早会彻底进入现实世界。至于叶洛,等他入侵成功,自然会任意炮制叶洛,让其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叶洛呢? 聪明如叶洛,肯定也意识到了现在的局势,为什么叶洛也不紧不慢? 是彻底放弃了?还是说——叶洛也是在等着什么? 那……会是什么? 是南城之外的【玩家】?不可能。自从那次【事件】之后,绝对不会有任何【玩家】愿意进入南城,即使他们愿意,在那堵【喧哗之壁】的限制下,也决然没有能力进得来! 难道是他的本体刚才所碰撞到的那股精神之力?不对,那股力量虽然罕见得庞大,但是因为过于庞杂和不纯粹,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堵看似敦实、实则一推就倒的木墙罢了。叶洛不可能意识不到。 其实事到如今,让陆明对叶洛忌惮的点只有一个—— 灰鲲是怎么死的? 他并不认为叶洛区区一个人类有可能杀死灰鲲,就算叶洛拥有着那股分解万物得力量,就算他真得是玩家,也只可能打败或是封印灰鲲,绝无可能杀“死”它。 到了它们这个等级的怪异,力量和能力会因为各自不同的“核”而迥异,但是唯独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强悍的生命力。就算遭遇大敌,不堪一击,也总是可以在彻底死亡之前逃走才对,而只要逃走,就算再重的伤,它们也可以活下来。 就像是当年无差别展开袭击的那起【事件】,所有的【玩家】——无论多么强大——都灭绝了,它们虽然也落得个凄惨无比的结局,但总算是活了下来。 但这一次灰鲲却像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抹去了意识,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完好无损的躯壳,甚至于【仪式】都依旧在自动进行着,这说明灰鲲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在陆明看来,灰鲲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它自己选择了结束生命,否则其他任何情况都无法解释。 怪异竟然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听起来可笑,但在上次的【事件】爆发之后,这不再是玩笑,而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事件之后,【怪异】们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来自于事件的恐惧却深深地烙印在了那场事件每一个参与者的灵魂深处。这些年来,因为受不了那份反复的恐惧而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怪异,不止三四头。 制造恐惧的怪异竟然也会感觉到恐惧?实际上,正是因为它们制造着绝望,才更加能够切身体会到那股浩瀚如深海的恐惧。 陆明又何尝不是? 他也曾因为那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恐惧发狂发疯,若不是因为遇到了……【它】,他恐怕已经意志崩溃,陷入了精神世界的无边炼狱,即使活着也和死掉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陆明一开始看来,灰鲲应当是因为事件后遗症,而自主结束了生命。 但是在与叶洛的数次交锋后,对方漠然无畏的态度却让他很难不在脑海中诞生另一个荒诞的猜想—— “灰鲲难道真得是你杀死的?”陆明质问道。 “是,但又不是。准确来说,它是自我了结的。”叶洛道。 叶洛的话无论真伪,倒是符合了陆明心中的猜测,但是他依旧看不透叶洛——叶洛明明可以借此机会通过含糊的话语令他心生忌惮,但是却选择了坦然告之。 这是为什么——这个人类凭什么还可以如此冷静? 他并不是害怕叶洛可能伤害到他,即使是四十年前,【玩家】盛行之时,他虽然曾经忌惮过某些强到离谱的玩家,但也算不上畏惧,因为他们都杀不死它。 但这一次不同以往,【仪式】一事绝对不可以出错。 这既是他脱离【里世界】的唯一方法,也是与【它】签订契约时候所拟定的条件——即使强悍如他,也对【它】那诡异之极的能力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正要开口再做试探,就忽然听见叶洛说道:“如果你害怕【仪式】失败,比起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应该有其他更加重要的问题才对。” 陆明瞳孔骤然缩小,如针一般死死钉在叶洛身上。 他冷冷道:“什么问题?” …… …… “我是怎么知道这栋大厦的——你现在应该在奇怪这个问题。” 大厦的入口台阶前,“宝木遥”忽然停下脚步。 她抬起脸,忽然对女孩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走进去,因为你现在没有办法走出来。” 女孩不说话,因为她确实是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叶洛会找到这里来? 至于叶洛不愿意走进大厦,在她看来反而算不上什么问题。反正只要【仪式】完成,除非叶洛逃出南城,否则要碾死叶洛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座大厦,净高三百米,曾是南城的第一高楼——”一顿,宝木遥继续说道,“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许愿梦中所站立的那栋大厦就是这栋大楼,她以为她的噩梦是关于‘未来’的梦,但实际上却是关于‘过去’的梦。所以她才无法根据梦中的画面找到现实所在地,因为这栋大厦附近的社区早就经过了好几轮的城市更新了,在二十年前阔刀大斧的城市建设中,路网都发生了大改,建筑机理和格局更是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许愿找不到,也并不奇怪。” 一顿,宝木遥忽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虽然试图借助灰鲲事件这一仪式入侵现实世界,但是你真的了解这一仪式吗?” “你想说什么?”女孩冷冷道。 “我想说——你其实根本一点也不了解灰鲲事件。你虽然遵循着仪式的规则,诱使这11名女孩在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是11名,为什么一定是在家中吗?” 女孩不说话。正如叶洛所言,她其实并不了解仪式,因为害怕会破坏仪式,所以她只是推动着仪式继续往下走,但并没有干预其中。 难道这【仪式】之中有什么隐患? 令她不适的是叶洛似乎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笑着说道:“放心。仪式并没有问题,恰恰相反,仪式完美极了。” 女孩嘴角略微抽搐着。叶洛的话虽然是她乐于听见的,但是对方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轻浮态度却让她极为厌恶。 叶洛太过有恃无恐了,而这背后的嘲讽和轻蔑更是毫不掩饰地透露了出来。 凭什么一只就要被碾死的小虫子会如此嚣张? 她就要发作,忽然间收到了某个讯息,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上空,灰鲲腹部的起伏频率放缓了——这说明【仪式】就快要彻底完成,本体也快要彻底进入现实世界了。 “五十,五十,三十八。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宝木遥忽然报出一串数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但已经胜劵在握的她已经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她只将对方的举措看作是蝼蚁临死前的挣扎与哀嚎。 像是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异常,宝木遥接着说道:“这是我在花鸟市场中看见‘少女死亡循环’时数下来的数字。五十一轮,三个五十,表示一共有三轮。只是第三轮还未完成就被心愿所卡死了,而灰鲲还来不及推进仪式就死在了花鸟市场中,所以最后整个仪式差了12人。其中11人就是你就所杀死的女孩,再加上最后的‘钥匙’,也就是陆明愿,就是最后一轮的50人。可问题是——为什么有三轮?” “让我想明白一切的还是这个东西。”宝木遥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了一卷地图,“这份旅游地图中标注出了许多南城的地标,但那位报摊大爷大概是拿错了,居然将一份二十年前的旅游地图拿给了我。但也多亏他拿错了,我才发现——原来南城在数十前还有着一条贯穿了整座城市的江水。” …… …… “数十年前,为了让南城萎靡不振的经济重新焕发活力,上层曾经对南城进行了一次大手术。在那次建设中,无数的历史遗迹和保护建筑毁于一旦,但最大手笔的却是在城市规划中将那条南城的母亲河——南江,进行了填埋式的整改。原本横跨了整座城市的江水被切得七零八落,在这之上,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人们也逐渐甚少再讨论南城。我若不是因为看见了那份地图,恐怕也已经忘记了。” 叶洛看着陆明,缓缓说着。 “而在看见那份老地图后,我也立刻明白了【仪式】和南城到底有什么关系。在灰鲲事件中,为什么会分成三轮?只因为这三轮分别针对着南江的上中下三段。其实我早就怀疑灰鲲事件挑选目标在‘地理空间’上是有规则,直到我将受害者的位置叠加在南江上,才发现原来整条江水就是灰鲲的目标选择规则——灰鲲挑选的都是家住在江水盖顶之上的女孩们。” 让叶洛进一步明确这一事实的是,他忽然想到自己明明是在南城一中进入的间隙世界,但从那条江水尽头出来后,却到了偏僻的人民医院。而无论是南城一中,还是人民医院,都是建立在当初的南江之上。 “这让我想到了,或许间隙世界中的那条江水就是已经在南城被填埋的南江,所以我才会几乎横跨了半座南城。而我也早该想到——花鸟市场岂不也是在当年的南水之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呢?”陆明打断了叶洛,嘴角露出迫不及待的残忍笑容,“你还有什么遗言?” 此刻,他的手掌赫然已经可以突破那层无形的结界,说明【仪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但让他失望的是,叶洛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别急,最关键的我还没有说出来。” “还有什么关键的?你明白了灰鲲事件的仪式,那又如何?”陆明盯着他,“我现在明白了你想要做什么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只要解析了灰鲲事件,就可以斩碎灰鲲的尸骸,阻止我进入这个世界?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你要怎么样飞到天上去?” “我说过了,别急。既然你还没有出来打死我,那就说明【仪式】还没有完成,我们就还有的聊。”叶洛淡淡道。 …… …… “有的聊?” 对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女孩不禁一窒。 她认为性格乖张,却不曾想到这种没心没肺的神经病。 “疯子!” 女孩视线阴沉地盯着宝木遥,“你是不是已经吓疯了,所以才半点恐惧都没有了。” “说我是精神病——这我倒是我不否认。” 宝木遥歪头笑着。 她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有些神经质的笑容,于是那双猫瞳中流动着的暗金色光芒便也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变成女生,而且还是猫娘。怎么说呢?感觉确实很奇妙,特别奔跑起来的时候,女孩子的身体果然——” “住嘴!我根本懒得听你这些疯言疯语。”女孩盯着她,嘴角露出血腥的笑容,“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装疯卖傻,就可以让我放过你?你放心,我当然会好好‘优待’你——我会把你放在最后再杀。直到你的所有亲朋好友都在你面前死去,让你彻底崩溃,我才会慢慢——” “哦,我想起来了。”宝木遥忽然猛地一击掌,打断了她,“我想说的是,灰鲲事件之所以要以南江为规则是想要通过南江这条‘线’,将各个‘坠落点’串联起来,从而将整座南城都囊括在这个仪式之下,变成它的【领域】,变成一个——” “够了!!!” 不耐的愤怒声音骤然炸响。 这声音一开始是由女孩口中传出,后来却顺着大厦直达天际,变成了如惊雷一般的轰隆隆的声音,在上空如战雷般驶过,震得整座南城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 墨色苍穹之下,那只灰鲲的腹部也终于彻底停止了起伏。 不是因为仪式终止了,而是因为—— “终于完成了。” 十一名女孩,嘴角同时勾勒出一抹畅快而暴虐的笑容。 这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庞大而浩瀚的力量以灰鲲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淹没了整座南城。 彻底突破了两个世界的结界后,这股时间法则的力量可以肆无忌惮地叠加在南城之上,在这一刻,南城已经不再是南城,而是灰鲲的【领域】,亦是它的领域。 领域之内,皆为王土。 在这领域之中,不仅是风雷电雨,以及那些普通人类和万千生物,即使是那些未知的、恐怖的存在,也不得不被法则之力加诸于身,仿佛生锈的机器或是冰冻的骨骼,动弹不得。 这就是【领域】的力量! 这才是【怪异】真正恐怖的地方! 领域之内,任何强者、任何法则,无论是怪异还是玩家,都要屈居领域之主之下,受到领域之主力量的压制! 整座南城,无一幸免! 这是何其壮举! 即使是几十年前,怪异活跃的时代,也几乎没有出现过这种将整座城市都炼制成【领域】的怪异。这是因为怪异活跃的年代,也正是玩家活跃的年代——没有哪一只怪异敢冒这种风险去炼制一座城市。 但是它做到了! 苦心孤诣、费尽心机,终于做到了! 现在的它—— 已经无敌了。 …… …… 紫笔文学 六十、倒流的利刃 “哇!” 辛清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浸透红色的裙摆。 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前一刻,随着灰鲲腹部的起伏陡然停歇,天上那已经非常恐怖的力量猛然暴涨,呼吸之间就将整个南城淹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一座巨山从天而降猛烈地冲击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一瞬间,她所调动的那股庞大精神之力便摧枯拉朽般层层瓦解,从庇佑着周围整个城市分区的空间范围,锐减到只有半个体育馆那么大。 又是“轰”得一声,她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还来不及作出更多反应,下一瞬间,她的精神之力便再次被压制到了只有整个舞台的大小,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蚕食。 “咔咔咔咔——” 周围爆发出来的阵阵清脆之音,伴随着半透明的银色裂痕在虚空中绽放,仿佛玻璃碎裂一般,正是她的精神之力被一点点打碎的外显。 每一次的碎裂,都有着相应的力量,隔空轰击在她的意识上,虽然经过抵消后只剩下一丝一缕,已经算不上多么恐怖,但是仍然让她精神涣散、吐血不止。 现在的她已经彻底丧失了数天前那股可以庇护和拯救一切的自信。实际上,虽然她自认为可以抵御任何入侵南城的怪物,但在捡到手机接触到这股超自然之力之后,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入侵南城的怪物。 直到今天,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就遭遇了如此恐怖的灰鲲。 面对这深不可测的实力沟壑,她也明白如此“负偶顽抗”只不过是凭白给自己增加痛苦罢了。 但是她不能放弃! 此时此刻,这两股力量的对抗背后是【领域】之间的碰撞——她的领域和那头灰鲲的领域,而所争夺就是南城的完整归属权。 虽然按照这个趋势下来,她的领域迟早会被彻底击溃,但只要她的领域还占据着一片土地,哪怕只有一寸甚至一毫一厘,灰鲲就不算是占据了全部的领域,事情就不算走到了最绝望的时刻——这是出现在她个人频道中的最后一部“预言视频”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在那部视频中,一向在中心闪耀的她却不是主角,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女——黑色风衣,金色竖瞳,手持巨大的银色镰刀,在墨色苍穹之下,姿态凛然。 第一次看见那部视频的时候,一向要强的辛清颜自然是极度不服气的,在她看来,能拯救南城的当然是她——这本就是她之所以要成为“偶像”的真正原因,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否则她这些年的努力和期待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站在观众席为她人喝彩吗? 不!决不是这样! 即使那是她为之依赖“预言视频”,她也绝不相信自己会屈于人下,绝不愿意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她人! 即使是现在——此时此刻,跪倒在舞台中央,脸色苍白,头晕目眩,直吐鲜血,她依旧苦苦咬牙坚持,誓不服输。 只因为一个扎根在她心中的执念—— “只有我——才能拯救南城!” …… …… 【玩家受到致命伤害——】 【玩家受到致命伤害——】 【玩家受到致命伤害——】 【系统】的冰冷的警报音,反复地炸响在叶洛的脑海中,并且随着陆明走出房门而愈演愈烈。 一道道催命的声音连续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无比刺耳的,仿佛利爪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 叶洛脸色苍白,动弹不得。 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呼吸之间,叶洛已经被不可察觉的力量杀死了十几次了,而且这个次数还在持续上升。 与此同时,叶洛的【不死】也在相应地连续发挥着作用,一次次将叶洛复活。 在连续的复活之中,叶洛的精神力也在泄洪般迅速地流逝着,让他的脸色愈来愈可怕。 “真是奇怪——” 陆明站在叶洛身前,“我明明已经用能力停掉了你的心脏,为什么你还没死?” “你的能力是——控制时间?”叶洛艰难地吐出问题。 没有回答,陆明自顾自说着,“难道除了分身和解析,你还有其他的能力?或许我应该试试其他的方法,比如纯粹的力量——” 话音未落。 一股巨大的力道涌入叶洛体内,如同一颗炸弹在他体内引爆,将他的血管一瞬间撑爆。 但在下一瞬间,仿佛时光回溯,叶洛的身体又恢复了原状。 “有意思。”陆明眼前一亮,“我嗅到了【时间法则】的味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股力量?” 一边说着,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随之,一股力量再次出现在叶洛体内,但这一次那股力量放缓了引爆的速度,如同一朵鲜花,缓缓“绽放”开来,将叶洛的身体一点点撑开来。 但在抵达了某个临界点时,叶洛的身体瞬间时光倒转,将那股破坏的力量抹去,并且抹去了所有的伤害。 “果然是【时间】的味道。”陆明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这倒是意外之喜,要遇到【时间】的力量,那可是很难得的。难怪你无所无惧,原来拥有着这种近乎于无敌的力量。” 轻轻打了个响指,陆明又再一次在叶洛的体内引爆了那股力量,将其杀死,然后又注视着他复活。 看着“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的叶洛,陆明点点头,自语道:“嗯……果然是时间倒流,不过规则是什么?” 又再次做了几个实验,陆明眼前一亮,“看起来,这股时间的力量在你的身上设置了一个‘规则’——当你遇到致命伤害的时候,就会通过局部的时光倒流,将你的身体恢复到某一个临界点之前。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种灵活运用法则之力的高级手法绝对不是你这种菜鸟能够做到的。你到底是从来得到这股力量的?”他的声音忽然放柔,“人类,你之前对我的冒犯,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只要你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的这股力量的?” 一边说着,陆明落在叶洛身上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抹贪婪,那目光就像是要将叶洛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 但叶洛只是低头吐着血,不说话。 陆明的视线便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以为你凭借着这股力量,我就杀不死你?我既然已经理解了你的能力,那么破解你的能力后再杀死你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哦?”一直无动于衷的叶洛,却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迫切,“你真得可以破解我的能力?” 陆明只以为叶洛害怕了,他心中冷笑,正要说话,却看见叶洛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用一种真挚的语气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你说什么?”陆明脸色阴沉如水。 …… …… “我说——” 宝木遥嘴角带血,一脸凄惨,但嘴角的那抹笑容却莫名的真挚,“——你别再说废话了,不是要杀我吗?那就赶紧破解我的【不死】,然后杀——” 嗡——! 刺耳的声音爆发在大厦入口台阶之前,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碎。 而在那之前,一道无形的利刃在虚空中绽放,一瞬间将宝木遥的左腿和左臂切断,并且如同一把巨大无比的镰刀向后犁去,将水泥路的地面砍出一道贯穿了整条道路的入骨伤痕,沿途的雨水、车辆、行人、建筑、行人——全都被一分为二。 鲜血挥洒,少女的断肢断臂在空中飞旋,还来不及落地,就又听见“嗡——”的一声锐利之音,在空中被无形的利刃切成了肉酱,与雨水一同砸落在地上。 失去了支撑的宝木遥就要倒地,却在摔倒的前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了原地。 那是女孩,或者该说是她们体内的“它”的力量。 “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它盯着宝木遥,“你以为这样激怒我,我就会让你好死吗?恰恰相反,我只会慢慢炮制你,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加恐怖的事情。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它一字一顿道:“你的【不死】,对于你而言,只会是一种诅咒!” “哈。”宝木遥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却依旧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种倒霉事情,我早就知——” 嗡——! 锋利的声音掠过虚空,砍断宝木遥仅剩的一只手。 “不。你不知道——人类在旧时代有一种酷刑叫做‘凌迟’。能够执行这种酷刑的侩子手都必须有着强大的刀工,不然犯人就会在凌迟完成之前死去。” 它脸上露出可怖的笑容,“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侩子手,但是我却很有信心在你身上完美地实现无数次的‘凌迟’。而原因你也一定很清楚——你是不死的,这简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试验品了,即使我不小心砍死了你,也可以通过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十次,一百次,一万次! 它视线放柔,“如果你不想要体验那种痛苦,你就最好现在一句废话都不要说,立刻将你是如何获取【不死】的过程,全部讲出来!” “获取【不死】的过程?你真的想要知道?”沉默半晌,宝木遥说道。 “是不是某个高级玩家的遗物?”它盯着宝木遥,“你是不是找到了在那场【事件】中死去玩家的坟墓?” “玩家?坟墓?哪有这么麻烦。”宝木遥咧开满脸是血的笑容,“你只需要在一条高速公路上,找一辆逆行的卡车直愣愣地撞上去,一家四口全部死在被大火点燃的钢铁之中,只剩下你下肢瘫痪、一人独活,你就可以拥有这种该死的力量了。是不是很简单?听起来很好学?那你还不赶紧去试一下?” 宝木遥虽然还在笑着,但是瞳仁之中的流动着的光芒却异常冰冷。她虽然可以语气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来,但是那些岁月中所蕴含的痛苦与绝望又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出来的。 但它并不知道宝木遥说的都是真话,它只知道叶洛死到临头,居然还在挑衅它。这让它终于明确了一个点—— 这个人类已经疯了,而对于疯子,只有强烈的痛苦才能让他清醒过来。 此刻,它面上所有的表情都已经抹去,只剩下森寒。 “很好。”它道。 “很好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去试试看?”少女笑问。 “意思是——”它吐出四个字,“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 轰——! 强烈的绝望如同翻涌的水泥,从苍穹之下的灰鲲身上爆发,隔着千米的虚空,如瀑布一般直直地砸在宝木遥的身上,灌进她的脑海中! 它已经决定了。 它要让叶洛经历比“被侩子手凌迟”更加恐怖的事情,那就是让叶洛成为自己的侩子手——让叶洛自己将自己凌迟而死,让他看着自己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最后变成血肉模糊却怎么也死不去的怪物! 这才能发泄它此时此刻内心的愤怒与狂躁。 几乎凝成实质的负面情绪猛烈地冲刷在叶洛身上,它几乎都已经看见叶洛那张满是绝望,哀求着它杀给他的画面了。 但下一瞬间,它脸上还未露出来的残忍笑容却骤然停滞了。 因为,它看见了宝木遥的脸。 马尾崩开,长发飞扬,那张脸上全是污血和雨水,因为失血过多和剧烈的疼痛而血色全无,苍白如雪。但是,此刻那张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灿烂无比、痛快至极的笑容。 在看见那个笑容的一刹那,它的心中仿佛炸开了一颗炸弹,巨大的不安将其吞没——它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情,因为,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那会是什么事情? 现在【仪式】早已完成,整座南城都已经成为了它的【领域】,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中。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哪一个叶洛,此刻都被它用【时间法则】死死控制住,他决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就算他果真还可以逃过它的压制,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如果他可以的话,岂不是早就这么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阴霾在它心中炸开,万千思绪在电光火石之间迸发,无数的可能性被它提出然后又迅速否决,最后只剩下一句话陡然停留在它脑海中。那是叶洛曾经说到一半却被它打断的话,他说—— 灰鲲事件不仅是要将南城变成【领域】,更是要将南城变成—— “【家】。” 宝木遥笑道。 话音未落,少女已经化作了一道黑色闪电划破苍穹,如利刃一般由下至上,切开一层层的雨幕和时间法则的压制,直冲云霄。 在它绝望的眼神中—— 降临于灰鲲之上。 …… …… 紫笔文学 六十一、最后的结局 数天前,叶洛曾经与心愿有过一场对话。 那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清晨的阳光穿过绿色的树荫,落在庭院中的小桌上,勾勒出翠色的边缘线。 微风扶起黑发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 叶洛低头注视着地图,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像是在看着一张藏宝图。 幽灵少女则漂浮在他身旁,百无聊赖地仰面望着天空,长发和裙摆在半空中散开,像一只鱼在院落中缓缓荡漾。 周围宁静的极了,除了风掠过树梢的飒飒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可以掀起半点涟漪。 这时候,一阵劲风从院墙外渡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使其在空中旋转,上下翻飞。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幕,但心愿却蓦然怔住了。过去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在某一个残酷可怖的景象中。她猛地摇头,散去脑海中那张可怕血腥的一幕,但是一个可能性却在骤然停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心愿忽而看向叶洛,像是怕打破这份宁静,犹豫半晌才说道:“哥哥。我有一个问题。” 叶洛却头也不抬道:“我拒绝。” “我还什么也没说。”心愿愕然。 “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那哥哥你应该知道这个方法是唯一可以接近灰鲲的方法。”心愿怔怔地看着那上下翻飞的落叶,“在花鸟市场中,【循环】的起点是大地,终点是灰鲲的头顶,只要进入这轮【循环】中,我们也就可以在循环中抵达灰鲲的头顶。” “嗯。” “嗯是什么意思。”心愿有些不满,飘落到叶洛对面。 “意思就是我拒绝。”叶洛抬头看向她,“你说的或许有可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何介入循环?” “只要通过我就可以了。”心愿脱口而出。 “不是通过你。”叶洛摇头,“而是通过‘死去的你’——只有当‘仪式完成’和‘你死于灰鲲事件’这两个条件同时完毕,你才会正式进入循环。” “那就——” “心愿。”叶洛眼神陡然严肃,“你还记得那次离开酒店后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心愿一窒,“可是南城还有仪式该怎么办?现在仪式不是已经接近结束了吗?到时候许愿的噩梦就会成真了啊!” “那也不需要你做出牺牲。更何况你这个建议也太粗糙了,即使你可以进入循环,我又该如何进入?即使进入了循环,落到了灰鲲的头顶上,我又能做什么?”叶洛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些严厉。 “我——”心愿有些委屈,“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 “建议的背后是你的想法。我已经说过了,无论如何,要保持那颗【求生之心】,记住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要重要。同样的话——”叶洛伸出手去对着幽灵少女的额头轻轻一弹,“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哦……”心愿捂着额头微微后仰。 叶洛微微一笑,“更何况,你的说法并不准确,在【循环】中,那些死去的少女与其说是回到了灰鲲的头顶,不如说是回到了——家中。” “什么意思?”心愿不解。 叶洛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心愿,你觉得在【循环】中,为什么死去的少女们会回到灰鲲的头顶?” 心愿茫然,“我……不知道。这不就是灰鲲自己设定的能力规则吗?” “规则这个词用得好。虽然目前为止,我所遇到的怪异都是在一些‘不讲道理’的绝望与痛苦之上诞生的,但与此相反的是它们的行动策略和超自然能力往往都‘很讲道理’,有着既定的【规则】。只要看破这些【规则】,就可以理解它们诡异莫测的能力。” “灰鲲的【循环】也有着‘道理’。”心愿明白了叶洛的意思。 “正是如此,就算是魔法也要遵循基本的魔法守则。怪异的能力也是如此。” 大猫的分身能力来自于宝木姐弟的血缘关系,女人的寄生能力来源于“家庭传承毒素”这一事实,那么,灰鲲的循环呢? “灰鲲的能力自然是来自于它所汲取的绝望和痛苦。【循环】所模仿的是那些少女们结束自己生命的整个过程——出生,在家中遭遇悲惨经历,进入灰鲲事件,最后在家中结束生命。”叶洛缓缓道。 心愿怔怔道:“所以在【循环】中,灰鲲代表的就是最后那个满是绝望和痛苦的‘家’。少女们回到灰鲲头顶纵身一跃,其实是代表着少女们在家中结束生命。” 说到最后,幽灵少女的脸色已经格外苍白。时隔二十年,她终于明白了那毫无道理的【死亡循环】竟然是蕴含着如此条理分明的规则,但这冰冷而鲜血淋漓的逻辑,反而令她感觉到更加强烈的反胃。 “那花鸟市场呢?”心愿忽然想了起来,“花鸟市场代表着什么?” “好问题。严格来说,花鸟市场才真正代表着家或者是小区,而灰鲲则是小区楼房的楼顶或者该说是少女们结束生命的楼层和具体地点。”叶洛道。 心愿明白了叶洛的意思。如果说花鸟市场代表着整栋居民楼,那么灰鲲就是楼顶或者是天台。 “心愿,你觉得灰鲲发动【仪式】的直接目的是什么?”叶洛忽然问道。 “不是为了进入现实世界吗?” “那是根本目的,但它如果想要进入现实世界,就必须要将现实世界改造成符合它【规则】的地方,或者换句话说,必须要将环境变成它的【领域】。你觉得灰鲲的领域是什么?” 心愿沉思着,渐渐地,眼睛就慢慢放大,她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是……家。” 叶落点头道:“正是如此。灰鲲的目的就是将整座南城都变成——家。” …… …… 将整座南城都变成“家”,占领为【领域】,如此一来,南城中的所有人类都成为了“家人”,都成为了灰鲲事件中的候选者,而不局限于那些少女。 这就是【仪式】的直接目的,也是灰鲲的行动规则。 它不仅仅是想要入侵现实世界,不仅仅是要毁灭南城,它的终极目标是将整座南城的人类都推入绝望的死亡循环之中,让千万的人都坠入不停死亡与复活的无间地狱之中。 试想一下,整座城池的人不停地坠楼复活又坠楼,那是何其吊诡又“壮丽”的一幕。 这份残忍和恶意,即使是“未知怪异”也为之一窒。 听见叶洛吐出“家”这个字眼,陆明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但让他死都不明白的是—— 凭什么南城变成了“家”,宝木遥就会一瞬间飞到了虚空之上? 宝木遥也好,叶洛也罢,可并没有进入【循环】之中啊! “快说!!!” 陆明目眦欲裂,挥手之间,一股庞大的力量撞击在叶洛身上,将他的四肢一瞬间卷成了一滩肉末,喷溅在客厅中的墙上、沙发上、天花板上,却唯独保留了叶洛的头部和躯干。 这份精准令人不寒而栗。 但叶洛已经来不及为之称赞了,强烈的痛楚席卷了他的脑海,几乎让他一瞬间晕死过去。 但他死死咬牙,终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一边吐血,一边盯着陆明,一言不发。 那幽暗如黑夜的眼神在剧痛的刺激下阵阵波动,仿佛冬日明灭不定的寒星,又如同泛起涟漪深渊。 而在那深渊之下,似乎有未知的可怖正在盯着陆明。 被那眼神注视着,莫名的恐惧便涌上心头,让陆明顿时一窒,但那股恐惧立刻就被一股羞恼和愤怒所淹没。 “你在得意些什么?就算你飞上去了又能如何?你虽然了解了灰鲲事件,但你根本不了解灰鲲本身——你知道灰鲲到底源自于什么吗?不,你根本不知道!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可以斩开灰鲲!”陆明咆哮道。 恐怖的力量便一阵阵轰在叶洛的身上,让叶洛不停地死去又复活。 但叶洛只是拿那漆黑的眼睛看着陆明。 一股寒冷便涌上心来,陆明终于按捺不住那股强烈的杀意,“你是不是真得以为你的【不死】是无敌的?不过就是【时间法则】,看我抹去你的【时间法则】,你还死不死?!” 说话间,“噗”的一声,陆明的手臂刺入了叶洛体内,但却没有出现半点血肉。 那只手竟然像是探出了某个未知的空间中,只在叶洛身上泛起一阵涟漪。 陆明脸上带着残忍,残忍的背后还有着隐隐的惶恐。他虽说并不相信叶洛真得可以斩开灰鲲,但对方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在哪里?你把你的能力藏到哪里去了?出来,赶紧给我出来!” 蓦然,他动作一滞,脸上随之露出了一抹笑容,“终于让我找到了!” 他的手在叶洛体内捏紧,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死】?果然是有着【时间法则】的气息。不对,似乎还参杂了其他的东西——怪异的气息,玩家的气息,还有诸神的气息,还有一些什么奇怪的气息……原来如此——”陆明露出狞笑,“你侥幸捡到的这个东西不过是参杂了一星半点【时间法则】的混合物,大部分都是一些上次【事件】后的废料和残渣,时间法则不过是依附在这些残渣上面裹了薄薄一层,根本没有发挥多达的力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只要我撕下你这一层【时间法则】,你的【不死】就会彻底崩碎!” 陆明期待看见叶洛哀求的样子。 但怪异的是,叶洛在听见这话后,脸上表情不是惊惧也不是哀求,而是一怔,旋即便是恍然。 在这一瞬间,某个一直困扰着叶洛的问题,似乎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 但在陆明看来,叶洛这幅姿态就是在挑衅。 “我明白了——” 他脸上已经再无表情。 “那你就去死吧。” …… …… 【系统】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系统】也是诸神之一,那么,其神格权柄或将凌驾于【时间】之上—— 这是“宝木遥”化作漆黑闪电,挣脱【时间】压制,直冲天际时,在脑海中出现的念头。 她之所以可以摆脱【时间法则】的压制飞向云霄,自然是因为南城变成了“家”,但更本质的原因是“宝木遥”的设定——宝木遥死于天台坠楼。 这是数天前叶洛初次使用【坠落的宝木遥】这一卡片时,所遭遇的“厄运”。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 叶洛独自一人来到某处废弃工厂,手持卡片,开启了【同频】。 悄无声息之间,手中的卡片崩碎成一捧黑色齑粉,并于呼吸之间凝结成了一位少女,正是宝木遥。 他轻轻触碰少女的身体,便诡异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之中,只是不还不待叶洛更加仔细地感受,忽然之间,视线模糊,她竟然已经出现在了工厂天台的高空之上。 彼时彼刻的情景,正如此时此刻的情景—— 四周的一切在迅速倒退,幻化成一道五颜六色的光束在瞳中迅速流逝,女孩、树木、车辆、行人,大地上的一切在视野中迅速远去、变小,渐如蚂蚁,细不可见。 层层雨幕崩碎成千千万万颗齑粉,射穿凝固的云雾,宝木遥的身体撞碎了一切阻碍在眼前的事物,断肢处喷洒出来的鲜血在空中肆意挥洒,在虚空中拉扯出一条笔直的红色丝带迹—— 向上,向上。 电光火石之间,降临在了千米高空之上——停留在了“家”的天台。 长发飞扬,风衣倒舞,苍白如雪的脸上一抹鲜血耀眼。 此刻,头顶是墨色的苍穹,万里云雾受到灰鲲气息的引力作用,形成巨大的漩涡,定格不动如凝固深海。 而脚下数十米处,却是一片氤氲着灰色光芒的大海,海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吸声,缓缓起伏着,向远处蔓延开来。 顺着那“波浪”,视线越过这片海洋,落入宝木遥金色瞳孔中的是南城的鸟瞰图,道路、水系、山脉,整座城市的脉络和机理在此时此刻前所未有得清晰可见,一切却又因为过远的距离而如此模糊。这种前后矛盾的感受,只有降临至城市千米高空,才能有所体会。 宝木遥的视线继续向远处移动,却蓦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一堵墙—— 半透明的无形之墙,屹立在南城与周围其他城市的交界处,连接了天与地,将南城团团围住,仿佛坟墓的土墙。 她之前从未见过那堵墙壁,但却在看见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了它的名字——【喧哗之壁】。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系统】为什么会反复提出“是否要离开南城”的这个问题——系统所暗示的危局并不是指灰鲲,甚至不是这未知怪异,而指的就是南城本身。 南城,不是快要被放弃了,而是——早就被放弃了。 南城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比恐怖的【怪异】。 那堵浩瀚无垠的【喧哗之壁】,并不是为了保护南城,而是为了封印南城,保护南城之外的世界。 这一切——毫无踪迹的其他玩家,怪异口中频繁提及的【事件】,南城的迅速衰落与默默无闻,《厄诡游戏》与《诸神游戏》的对立——诸多疑点似乎终于迎来了迷宫的入口。 但现在却不是进入迷宫去解谜的时候,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 必须斩了脚下这片灰海,或者该说是—— 灰鲲。 …… …… “你休想!!!” 震耳欲聋的愤怒声音响彻天空。 那是藏在灰鲲尸体内的未知怪异,发出来的咆哮。 声波轰然炸开,雨点飞洒、风云激变。 一道道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爆发在虚空之中—— 铛、铛、铛…… 那是一层层凝结成实质的法则之力,如同一堵堵横置的墙面,挡在了宝木遥与灰鲲之间。 那些全都是【时间法则】的力量,任何一面墙所酝酿的力量都足以将叶洛切成碎片,或是定格在虚空中一百年之久。 这样的墙,足足上百层。 但全都无用。 宝木遥开始坠落,势不可挡地坠落。 “坠落”的驱动力不是其他力量,就是来自于【系统】的力量,亦或者该说是《厄诡游戏》13区的力量——叶洛在《猫鼠游戏》中利用13区玩家特有的能力,收集到大猫的【烬】,得到了【宝木遥的坠落】这一张卡片。 虽然未知怪异的【时间】之力非常恐怖,但是却无法阻挡【系统】。 呼吸之间,所有的墙壁都被宝木遥撞碎成一片七彩的琉璃,在空中飞洒。 而在这场璀璨夺目的大雪中,宝木遥终于接近了灰鲲。 但此时此刻,她却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危机—— 她已经没有手了,她的手在刚才已经被那未知怪异全部都砍掉了。 没有手就没有办法拿刀——她的离析术无论如何强大,都必须有着类似于“刀”的东西,才能施展。这就是【规则】,是无法打破的。 怎么办? 此刻出现在宝木遥脑海中的一个词是——【异化】。 只要提升与宝木遥的同频幅度,异化成“大猫”,或许就可以让四肢复生。 但问题是—— 小灰曾严重警告过他:“阿洛,绝对不可以让同频幅度过高,因为【异化】是不可逆的。即使是【神祗】,一旦异化,也没救了。” …… …… “噗——!” 当宝木遥飞上天际的时候,辛清颜周身的领域已经被压缩到了周身三米。 她扬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正看见远处一缕黑色青烟直冲云霄。 萎顿在地上,她怔怔看着虚空下降临在灰鲲头顶的那一粒黑色,明明如此遥远,但落在她眼中却熠熠生辉。 辛清颜立刻明白了,那就是视频中的女主角——也是南城真正的救世主。 “如果你是救世主,那我的作用是什么?” 她忍不住自问。 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期许,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她却变成了台下的观众。 不甘心,真是好不甘心啊! “虽然不甘心,但这一次,我认了。” 辛清颜咬紧了牙关,她开始主动收缩自己的领域。 她不是散去那些精神之力,而是将力量凝聚成更加凝练的能量。在这个过程中,来自于灰鲲的领域依旧在形成巨大的压迫力,持续地轰击在辛清颜的身上。 她一边咳血,一边坚持着——就如同那段“预言视频”中所演示的那样。 如果真如视频中所示,那么,现在那位黑色风衣的少女恐怕正陷入巨大的困境之中。虽然视频并未具体说明她应该怎么做,但将这些力量传送过去,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了。 “无论是与否,都只能交给你了。这一次的配角我认了,但下一次——一定是由我来当那个主角!” 一眨不眨地注视远空的黑影,辛清颜将所有的力量都凝成一粒星光,从指尖射出。 下一瞬间,时间之力向她淹来,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看见的是—— 那一粒星光并未飞出多久,便定格在了半空。 赫然是灰鲲将那股力量给截了下来。 “怎么——” 辛清颜的面上还来不及露出绝望,已经被时间法则彻底锁死。 所以她也就没有看见,当那一粒星光被时间法则锁死之后,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凭空出现在那一粒星辰之后。 “这种粗制滥造的时间之力——” 那只手的拇指扣住食指,轻轻一弹。 “再回去练个一百年吧。” 下一瞬间。 那锁死在星光之上的时间法则之力顿时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四处逃逸、溃不成军。 星光也畅通无阻地在空中画出一道光路,掠过千米的距离,顺利打进宝木遥体内。 …… …… 当“宝木遥”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时候,灰鲲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声——它似乎也看出了宝木遥的绝境。 但那笑容在下一瞬间就戛然而止,它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的鸭子,只发出短暂急促的哀鸣和怒吼:“是谁?!” 但很快,那阵愤怒也消散不见,转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 因为叶洛已经睁开了双瞳。 那金色的猫瞳中,不带一丝情绪,如同装载着金色天空的镜湖,将整头灰鲲都清澈无比地倒映在其中。 她断掉的四肢,则在他融入那一粒星光后,突然长了出来,并非肉体重生,而是如同幽灵一般的半透明,那是精神之力。 与此同时一同出现在少女手中的是一团氤氲不定的银色光芒。 “什么形状比较好?”她忽然自问,“大剑?” 那团光芒便开始幻化成大剑的形状。 “少装模作样了!”灰鲲体内的怪异在愤怒和恐惧的双重洗礼之下开始怒吼:“你根本没有将灰鲲的本源解析清楚,你根本就砍不死灰鲲!” “镰刀?” 那团光芒便又幻化成镰刀的形状。 “我说过了你做不到的!就凭你?我告诉你,我不会杀了你的,你不是要拯救许愿吗?不是要拯救张菱吗?不是想要拯救那些少女吗?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将她们一个个全部——” “嗯。剁鱼还是用菜刀吧。” 话音未落。 “嗡——!” 刀锋掠过虚空的声音轻盈悦耳。 银色的涟漪,如同一朵花—— 绽放在苍穹之下,绽放在砧板之上,绽放在灰鲲体内。 整个世界清静了。 …… …… 时间回溯到几分钟之前。 叶洛家中。 昏暗的书房里。 正在低头查阅着身前一沓纸质资料的少女,微微掀开眼帘,瞳中流动着混沌的光芒。 “哦?原来还有老朋友。”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又低下头,用青葱玉指掀起一张纸放在了一旁。 在这个万物定格的城市中,那些或庞大或诡异的怪物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领域力量的压制,但是她却可以活动自如,不受时间法则的限制。 时间法则无法作用于她之上,只因为怪异的那股力量在触碰到她之后,就像是闯入了迷雾之中的幼童,迷路般混乱地向四周逃窜,溃不成军。 但最奇怪的是,那只潜藏于灰鲲尸体之中的怪异似乎也并未察觉到这处的异常,它在彻底入主南城后,自然是已经用它庞大的精神力横扫过整个南城,但是不知为何,它却根本无法察觉到她。 亦或者说是,它的感知在触碰到少女之后,就立刻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根本无法作用于她之上。 “也不在这里。” 放下最后一张a4纸,她双手放在腿上,十指交叉,姿态优雅,喃喃道:“那张快递单,到底被你放在了哪里?我哪里都找不到,是因为被你藏起来了吗?” “你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吗?亦或者你只是过于谨慎罢了。” 她看向窗外,视线越过千千万万粒雨滴直达那头灰鲲之上,嘴角忽然勾出一抹弧度:“看来你已经行至绝路了。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话音未落—— 远方某处,灰鲲之下。 一道黑色的闪电,如同倒流的瀑布,冲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法则压制,从大楼掩映的地面暴起,与大厦那光滑玻璃立面平行,直冲云霄,刺向那头灰鲲。 少女一怔,瞳中的混沌氤氲不定,翻滚如黑海浪潮,她瞬息之间将这一切的变故抽丝剥茧,调查清楚,她的瞳中便渐渐流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眼神,嘴角也勾勒出一抹笑意。 “原来如此,真是精彩。不愧是我选中的【玩家】。” 她轻轻拍掌,脸上露出赞赏之意。 “只可惜,作为人类,你还是太小觑【怪异】的恶意了。不过既然你让我看到了这么有意思的局,出于公正,这就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说话之间,她翻开手掌,双指相扣,轻轻一弹。 一抹混沌的幽光便自她指尖射出,却在离开指尖的一刹那如同初雪一般融化在了虚空之中,但这股力量却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将自己伪装成了时间法则之力,避开了怪异的察觉,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领域之中,向南城某处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漆黑空间中遁去—— 撬动了压制在某只蜘蛛身上的时间法则之力。 …… …… “我输了。” 黑色的火海,横置在南城上空。 那是灰鲲尸体上,千千万万粒灰黑的的齑粉在空中挥洒。 而在那妖魔乱舞的黑色火焰中,少女屹立不动。 金色瞳眸闪耀,长发与风衣齐飞。 “但是——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赢了。” 一声阴冷的声音忽然从灰鲲体内出现:“你杀不死我的,现在的‘我’只不过是部分的我——我真正的本体还在【里世界】。而甚至是现在这个‘我’,你也是杀不死的。灰鲲只不过是我的跳板,我随时都可以回到【里世界】。但是——我却不会这么做,我就要留在这里。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 叶洛淡淡说着,眼神在周围扫视着。 “嗬嗬嗬。你也发现了吧——你的能力并不能完全将灰鲲变成粉末。”它的声音渐渐变得湿冷,“因为有‘我’在灰鲲的体内。我宁愿付出一切,也不会让你将灰鲲彻底变成齑粉的,我只会让你把这具尸体变成一堆血肉——没错,就是许愿噩梦中的那堆血肉。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洛沉默着。 “因为我怨恨你!”它没有咆哮,而是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但那声音背后的怨毒和恨意却令人不寒而栗,“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脱离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全都被你给破坏了!所以我要报复你,我要让你成为那个毁灭南城的罪人,让你看着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即使‘我’会死在这里,我也要让你后悔对我做出那些事情!” 继续沉默,叶洛忽然道:“其实如果你没有杀死那些少女,我是不会理会你想不想离开里世界的。” “嗬,嗬嗬。你这是在求饶吗?没用的——就算你痛哭哀求,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误会了。我只是说实话罢了,我这个人一向很懒,如果不是灰鲲找上了叶菲,我或许也不会理会灰鲲事件。至于南城——”叶洛平静的视线透过重重火焰,落到南城,轻声道:“我已经尽力了。” 话音刚落。 叶洛裹着一身的云雾和黑烟,从灰鲲身上一头栽了下去。 他太累了—— 短短数分钟内,发动了上百次的【不死】,身体更是一直在流血不止,之所以一直没有昏过去,完全是宝木遥的身体素质以及他的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 但现在,他真得已经底牌尽出,精神力也完全枯竭,甚至连再发动一次【离析术】的力气都没有了。 至于南城,只能交给其他的【玩家】了——如果还存在的话。 念头刚落。 叶洛闭上了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 …… 而就在就在叶洛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 千千万万根半透明的丝线,忽然在南城的各个角落探出——手机、电脑、平板——但凡是连上了互联网的设备,都探出了一根半透明的丝线。 那些丝线先是害羞、胆怯地试探着触碰了周围,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东西,然后便欢呼雀跃地成长了起来。 呼吸之间就涨高到百米之长,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 灰鲲体内,那未知怪异正在用时间法则对抗着着叶洛的【离析术】,这倏然出现的一幕令其惊疑不定。 “这些丝线,难不成是……” 它心生强烈的警惕,忽然看见那些丝线缠绕上了正在迅速下落的叶洛,将其团团裹住,仿佛一颗粽子。 它愕然,随后便怨恨地笑了起来:“好!如果真得是‘它’的话,那叶洛即使有着【不死】,这次也死定了!” 但它笑声未落,就看到那些丝线以缠绕住叶洛处为节点,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红色,呼吸一般迅速向四处蔓延,眨眼之间,就将千千万万根丝线都染成了一阵红色。 看着那些红色丝线,它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忽然之间,那些丝线在半空中开始新一轮得快速成长和疯狂缠绕,只是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颗直达千米、高入云霄的——巨蛋。 那巨蛋虽然坐落在南城之上,遮天蔽日,但却怪异地没有破坏任何一处建筑物和生物,只是影影绰绰地将它们都略了过去。 “这是什么?” 它呆滞地看着眼前这颗高度与它平齐的巨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它虽然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但真正接触,还是第一次。 此时,它已经不准备再用生命去毁灭南城了——既然叶洛已经死定了,它心中的那股怨愤仇恨之气也就消散了。 但灰鲲尸体的毁灭也是不可阻挡的了,它正要想办法脱离灰鲲尸体,回到里世界,自然也不愿意再横生枝节。 【怪异】之间,可从来都不是一个阵营的。 所以面对眼前“这位”,它只好放低了态度,尝试着说道:“我——” 第一个字刚出,“轰”得一声巨响。 一只巨大无比的手陡然从那巨蛋从伸出,抓住了灰鲲的身体。 它又惊又怒,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却动弹不得。 就又听见“轰”的一声,看到另一只手从那巨蛋的另一侧探出,而那只手高举着,掌心赫然还握着一把探入云雾的菜刀。 它看见那菜刀,莫名觉得眼熟,蓦然间头皮发麻,终于想了起来——这形状岂不就是刚才叶洛手中银色光芒所幻化的菜刀吗?! 那这巨蛋中的人形生物岂不就是—— 轰——! 终于,整个蛋壳都炸裂开来,出现在其中的是一位高达千米,浑身由半透明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人型生物。 她竖瞳熠熠,长发飘扬,风衣翻飞,手持一把菜刀,周身红色丝线随风飘飞。 赫然就是——宝木遥的外形! “你——” 它悚然一惊,死亡的阴影瞬间蔓延上来,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红色光芒一闪。 菜刀从天而降,将灰鲲砍成了两截。 “我——”它又惊又怒。 光芒再次连续闪过数十下。 狂风呼啸,乌云激荡,四处翻飞,消散不见,天外的阳光顺着那一道道的“刀痕”斜照进来,落在南城大地之上。这纠缠了南城数天的阴雨天气,竟然硬生生被这几刀给劈碎开来。 而灰鲲则是直接被砍成了数十段,残破的躯壳中,那潜藏在其中的未知怪异也终于露出了原型——尖喙利爪羽翅,那竟然是一只鸟型的怪物。 它怨毒地看了一眼那巨大的人型生物:“好!无论你是怪异,还是人类,是叶洛,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我都记住你了!下一次,等我再来的时候——我要让整座南城都变成坟墓!” 它一边说着,一边遁入虚空之中,却没看见一缕丝线已经轻柔地缠绕在了它的爪子上。 就像蜘蛛的丝线落在了蚊虫的身上,跟随着它一同进入了虚空之上—— 抵达了它本体所在的位置。 …… …… 紫笔文学 一、叶菲的存在 随着怪异消失在现实世界,那占据了整座南城的【领域】开始快速消退,时间的法则也仿佛雪遇初阳,无声无息间蒸发。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狂风在千米高空中来回激荡。 灿烂夺目的阳光劈进那一道道云海的“裂痕”中,将浓重阴云融化开来,照亮漫天的雨幕。 一道灿烂的彩虹,横跨在南城之上。 而在这彩虹之上,是随风起舞的灰黑色齑粉,如同暴风雪,在空中旋转不休。 高达千米的“宝木遥”屹立在南城之上,周身缠绕着雨水、大雪和云雾,垂落在身侧的手中兵刃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解体。 不止是兵刃,在连续砍出那几刀后,她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解体,在渐渐晴朗的天色下,化作一缕一缕的红色丝线,随风飘摇。 “宝木遥”并没有挣扎,只是凝视着眼前那一大片不停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此刻的她其实并没有完整的意识。因为组成她的半透明丝线,本是不带一丝杂质和意识的纯粹之物,只是在接触到“宝木遥”或者该说是叶洛之后,才染上了宝木遥的形状和叶洛的意识。 所以,此刻的“宝木遥”只是怀着一种执念——必须要斩碎灰鲲,并在它体内寻觅到某物。 但只是,随着灰鲲的尸体完全燃烧殆尽,化作一片黑色海洋,她大半个身体业已分解为千万条丝线,在雨水和雪幕中随风飞舞,她依旧没有看到她想要的。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一道人影倏然从那团黑色火焰中落下。 短发飞舞,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周身裹着层层黑色粉末,在虚空中拉扯出一条黑色的痕迹,向大地重重砸去。 “宝木遥”眼神波动,伸出仅剩下的那只手,试图去接住那位坠落的少女,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掌心彻底崩解成了千丝万缕,让那位少女直接穿过了她。 她立刻上前,却在抬步的一瞬间,整个身体轰得一声炸开来,化作万千丝线,在空中飞射、融化、消散,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 而少女也在这落幕的烟花中,势不可挡地向地面砸落。 千米的高度,就算是铁做的砸下去也不成人形了,更何况血肉之躯? 但少女终究没有变成一摊血肉。 只因为在那红色烟花中,仍有几缕丝线并未彻底融化消散。 一根,两根……五十根……一百根……一百三十八根……一百四十九根…… 足足一百四十九根红色丝线,在空中来回穿插,仿佛被一只无形银针勾起,穿过那一片片灰黑色的齑粉,编织成了一头粉色鲸鱼。 那鲸鱼不过一般海豚大小,活泼而又调皮地空中打了几个转,便倏然向下俯冲,游至那坠落少女身下,略微一沉便将其牢牢接住。 粉鲸托着昏迷过去的少女落在南城某处公园的长椅之上,便迫不及待地一个摆尾,调头向天空飞去,同时口中发出欢愉快乐的清鸣声。 还有一个对它——或者该说是她们——而言更加重要的人,也在坠落。 但飞到一半,它却倏然停下了动作。 悬浮在半空中,视线扫过四面八方,小小的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茫然。 只因为,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 …… 叶菲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灰色海洋,只是那海水散发出来的并不是海盐的咸味,而是血肉一般的腥臭味。 灰色海水波涛汹涌,将她淹没。 她虽然觉得难受,但却不至于痛苦和绝望,只因为她手中的一台“手机”,散发出莹莹的光芒,庇佑着她。 但那手机似乎在被她捡到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了一场“大战”,遍布伤痕,而此时随着那灰色海洋的挤压,那手机散发出来的莹莹光芒也开始逐渐消退,那强烈的窒息感也涌了上来。 光芒一点点微弱,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 而就在叶菲濒死之际,忽然感觉到那强烈的挤压感豁然一清,就仿佛大坝泄洪一般,身体的窒息感也戛然而止。 她迷茫,只以为是回光返照,却在此刻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那是叶洛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闪闪烁烁,但叶菲却精神一振,无比确信那一定就是叶洛的声音。 她身陷在这荒谬绝境之中,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是时时刻刻的窒息感,而她之所还没有因为过于痛苦而放弃生命,只因为每当她想要就这么死去的时候,脑海中就会陡然出现了叶洛的身影。 “既然我念叨了这么多次,如果前来拯救我的不是阿洛,那你小子是不是也太不够意思了?” 念头刚起,她还来不及挣扎,就忽然绝望地感觉到她的动作定格了——有另外一股更加阴冷冰寒的气息涌入了这变成“空壳”的大海之中,将其占据。 她只来得及将袋中的一只粉色纸片小熊抛出去,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候,却出现在了一片公园的黑色铁质长椅上。 身旁是掩映的树林,风吹树叶沙沙响。 脚下是一条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伸向几米开外的灌木丛后。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似乎在什么时候也见过。 她站起身来,顺着小路向前走,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走出小路,豁然开朗。 一片小巧而静谧的湖,便出现在她身前。 湖水清澈,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轻飘飘的雨点,黑色的雪花,还有淡红色的烟花,一同纷纷扬扬地落在湖面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瑰丽而又神异的一幕,并不能让叶菲愕然。 因为在看见这湖水的一刹那,过去的回忆已然如同洪水,蓦然涌上了她的心头,令她无暇再思考其他事情。 她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地方正是她与叶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叶洛总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的家中,她晨跑时候偶然救了“煤气中毒”的他。 但实际并非如此,在这之前,叶菲就已经见过了叶洛了。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下着小雨的天气。 那时候的她正经历着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家人的逝去和缠身的罪恶感让她痛苦煎熬。 抱着死亡可以解决一切的想法,来到了这片公园,这片湖水前,试图纵身一跃。 但在湖边静默站立良久,浑身上下被雨水浸湿,她却痛苦地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因为只是看着那片湖水,想象着自己沉入水中的画面,就让她心中充满了恐惧,一步都再也迈不出去。 她竟然连结束生命的勇气也没有。 这挣扎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想出来的最后“方法”,竟然也无法让她解脱,她万念俱灰、痛苦不堪,就要退出公园。 却在走进小路后,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 她转过身来,拨开树枝,就看见在湖的另一侧,一名黑发少年,坐在轮椅上,驶近了湖水。 加速,靠近,最后在她颤栗的双瞳中—— 一头冲进了湖水中。 在那一瞬间,黑发少年冲进湖水中的身影深深地定格在了她的眼瞳中,猛烈地冲击在她脑海里。 毫无理由地,眼泪夺眶而出。 她原本死寂的心,仿佛被打入了一剂强行针,强烈地鼓动了起来。 “不要死!” 她猛地向黑发少年冲去,却因为湿滑而重重地摔倒在了青石板路上,顺着下坡的草地,连滚了好几个圈。 鲜血在膝盖上流出,疼痛刺激着神经,雨水与泥土在身上铺开。 但她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他救下来! 她连滚带爬,终于靠近了黑发少年下沉的地方,一头冲了下去。 然后,被叶洛救了上来。 …… …… “这是我与叶菲的第一次见面。” “嗯?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阿洛。” 对话发生在被浓郁灰色迷雾所包裹住的小屋内。 木质的方桌上,煤油灯光芒摇曳,驱散了黑暗,勾勒出一片温暖。 黑发少年坐在椅子上,后面说话的是坐在木盒子上仰面看着他的玩偶。 “没有搞错。叶菲并不会游泳,所以最后是我把她从水中拖出来的。”叶洛道。 “我还以为会有‘美救英雄’的戏码呢。”盘起双腿,小灰面上露出遗憾。 这位本名为“灰烬”的厄运之神,似乎很乐意听见一切叶洛“吃瘪”的消息。 “某种程度上来,确实如此。”迎着小灰疑惑的眼神,叶洛说道,“在叶菲看来,我为了救她,放弃了结束生命,所以她确实是‘救’了我。虽然实际上我是‘不死’的。” 说出“不死”二字的时候,叶洛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眼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是叶菲为什么会想要投湖呢?”小灰问。 “在叶菲‘死去’后,我曾经向她的母亲了解过情况。其实原因并不复杂。”叶洛缓缓说道,“那是一次口角之争,争论的主题不过又是老生常谈的学习成绩,叶菲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她的哥哥跟在身后追了上去。 “其实这样的戏码在之前也曾经上演过好几次了。只是‘不幸’似乎总是会在一层不变的日常生活中掀起惊涛骇浪——在穿越车流如梭的马路时候,叶菲的哥哥被车撞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叶菲心中炸开一个大洞,但向那大洞中灌入剧毒的却是她妈妈抱着尸体嚎啕大哭时候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哥哥就不会死了’。” 小灰静静听着。 “这句话只是叶菲母亲的无心之言,只是一个单亲母亲好不容易将一儿一女拉扯大,却人到晚年痛失爱子的悲痛下所产生的冲动。但对于叶菲而言,却将她的行为定了性——是她害死了她的哥哥。” “罪恶感压在她身上,折磨着她,她想死,却又没有结束生命的勇气。直到在那湖边遇到了我。 “她‘救’了我,却不如说是救了她自己。因为她又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以及活下去的目标——她想要拯救我。” 小灰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阿洛你早就知道叶菲就是湖边的那个女生?” 叶洛道:“也不算太早。那是煤气中毒的第二天,我在医院醒来,她冲进房间,用力抱着我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笑,就像是看见她最好的朋友醒来。我就知道了,我应当不是第一次与她见面。” “这么说来……阿洛你是故意的?”小灰忽然瞪大了眼睛。 “你指什么?” “就是那个湖边呀——你是早就知道叶菲所遭遇的厄运,所以主动前往湖边,故意在她面前结束生命,诱导她主动救你,以此打破她内心那股绝望的吧!” 小灰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干脆跳下了盒子,跑到叶洛身边,兴奋道:“然后你就一直佯装‘想要结束生命’,叶菲的‘目标’也就一直不算完成,她也就始终不会想要结束生命。” “小灰你——”叶洛露出古怪的眼神。 “怎么样!阿洛,我是不是猜对了?是不是很聪明!”她叉起腰,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你不当网络写手真是可惜了。” 叶洛伸出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小灰吃痛地捂住额头,“网络写手死路一条,傻子才写。累死累活地写,没人看,饭都吃不起,还不如去搬砖。” “这我倒是赞同。”叶洛点头。 “这么说我猜对了?” “完全不。我早说过了,我虽然对解谜之类的脑力活动有兴趣,但总体上来说是一个相当冷漠和懒散的人。”叶洛打了个哈欠,“我才没兴趣费心费力地跟在一个陌生少女后面去公园,而且还要大阵仗地假意投湖,就是为了让她放弃结束生命的思想——多么无聊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就是这么无聊的人啊。”小灰嘀咕道,“傲娇阿洛。” “你说什么?”叶洛直起身子。 小灰见状立刻转换话题:“对了!阿洛,所以最后叶菲的那个任务怎么样了。就是那个填空题,【叶菲的死因____】。” “没了。” “没了?”小灰愕然,“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的意思就是那个任务取消了——大概是因为灰鲲消失,叶菲也被救出来了吧。”叶洛一脸平静道。 “这不合理啊。【系统】颁布的任务,怎么可能会取消?” “这说明这个任务本来就不是【系统】颁布的吧。”叶洛淡淡道,“这个任务,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鱼饵。” “鱼饵?钓什么的鱼饵?灰鲲?” “不是灰鲲,而是——我。”叶洛指了指自己,“如果没有这个任务,我就不可能会前去花鸟市场,也就不会遇到心愿,也就不会杀死灰鲲,也就不会遇到那只未知怪异。一切的开端都是‘叶菲的突然消失’,但小灰你想一想——在整个事件中,所有的角色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但是叶菲呢?” …… …… 紫笔文学 二、喧哗的壁垒 小灰明白了叶洛的意思。 在这场横跨了二十年之久的灰鲲事件中,心愿、陆明、许愿,作为陆明愿的三分之一,各自在事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他们都是【仪式】“钥匙”,是事件的主角。 而张菱,则是因为偶然居住于陆明愿当年的住所,同时又符合灰鲲事件参与者的条件,所以作为“备份钥匙”而存在。 “但是叶菲与这场事件是无关的,她既不属于十岁左右的少女,又不属于想死之人。那她为什么会被灰鲲看上?我想,她大概是被另外某个‘未知的存在’放到了灰鲲体内,而目的就是逼迫我去找灰鲲的麻烦。”叶洛道。 “那会是谁?”小灰茫然,“是其他的【玩家】吗?” “‘其他的玩家’——”叶洛咀嚼着这句话,看着她,“小灰你上一次被人召唤,是多久之前?” “嗯?”小灰低头做出冥思苦想状,“不记得了,或许是几天,或是几个月?毕竟我上一次被‘退货’后,一气之下就干脆大睡了一觉,直到被阿洛你叫醒,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不过……我睡得很舒服,那应该是过了起码半个月吧!” 半个月?恐怕是半个世纪吧。 叶洛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推断出,在数年之前——至少是二十年之前,曾经发生过一场恐怖绝伦的【事件】。 因为这场【事件】,南城所有的【玩家】都被抹杀,而且这种抹杀不是“暂时性”的,而是“永久性”的——不仅是现在的玩家被抹杀了,“未来”也绝对不会出现新的玩家。 不然无法解释“女人”与那“未知怪异”为何会质疑【玩家】的存在,即使叶洛反复强调,他们却一点也不相信。 但小灰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那场【事件】到来之前,小灰就已经陷入沉睡了,而在【事件】结束后的数十年间,她都一直未曾醒来,直到叶洛成为【玩家】并顺利通关了《猫鼠游戏》,将其唤醒。 这么说来,小灰说不定还因祸得福,因此逃过一劫。 毕竟在这场【事件】中,不仅玩家,怪异也一同受到了恐怖袭击,那么诸神是否就可以置身事外呢? 叶洛并不觉得诸神会放任【玩家】死亡而不管不顾,但既然玩家还是被抹杀了,这只能说明神明们在那场【事件】的斗争中也失败了。 “这么说来,小灰你明明是厄运,却凭借‘幸运’躲过了一劫。”叶洛瞥了一眼她,“这算不算是背叛了自己的神格。” “啊?”小灰茫然地歪了歪头,“阿洛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叶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之后,小灰登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样子,并保持着这个表情足足三分钟,才终于回过神来。 “阿,阿洛——”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叶洛,“我们逃吧。” 小灰的反应永远不会让叶洛“失望”。 他扶额:“逃去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但至少逃出南城吧!太,太恐怖啦!所有玩家都死了,怪异也死啦,甚至神明也遭殃啦,这也太太太可怕了。”小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怕是出不去了。”叶洛将他化身为“宝木遥”时候所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了她,“【喧哗之壁】是那些墙壁的名称。那些墙壁将南城团团围住,在我看来,恐怕就是在防止【事件】及其后遗症的爆发。” “后遗症是指什么?” “这次的灰鲲事件,就是后遗症的一种。【事件】杀死了南城的所有玩家,相较于其他城市有着玩家的驻守,南城此时此刻是一点防御力也无,简直就是一块鲜血淋漓、洒满香料的生肉,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怪异展开入侵。” 在叶洛看来,这次的灰鲲虽然恐怖,但是灰鲲事件作为任务其实难度并不高,因为在【仪式】完成之前,玩家其实是不需要直面怪异的。 但如果没有玩家呢? 普通的人类根本无法察觉到怪异,只会放任【仪式】的完成。 就像这一次,如果没有叶洛,灰鲲恐怕已经将南城炼制为【领域】,下一步则是裹挟着一整座城市,大肆入侵周边城市。 “【喧哗之壁】所防御的就是这些事情。”叶洛总结道。 “但是我们并不是怪异啊。那个墙壁没理由会阻止我们吧!” “没那么简单。”叶洛摇了摇头。 他想起在高空中遥见那一堵堵通天彻地墙壁时候的感受,只有两个字——拒绝。 墙壁本身透露出一股“拒绝”——拒绝语言沟通,拒绝思想交流,拒绝物质通行。 不仅拒绝怪异,也拒绝玩家,甚至拒绝普通人。 “所以南城人才下意识地不愿意离开南城,而南城之外的人也甚少有人愿意前来南来。”叶洛道。 “虽然少,但至少还是有通行的吧。”小灰忍不住问道,“他们是如何进出的?” “当然,如果一点通行量都不存在,南城恐怕已经经济崩溃了。至于他们的方法,我并不清楚,不过恐怕——” “恐怕什么?”小灰双手抱头,一脸不安。 叶洛本想说“只怕那方法也无法作用于玩家”,但真讲出来,小灰就要抱头痛哭了,他只好语锋一转:“——恐怕需要我去现场近距离观察,才知道具体详情。” 小灰立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她拍了拍叶洛放在桌面上的手掌,笑道:“这个简单啦。我对阿洛你可是超有信心,不止百分之一百,而是千分之一千有信心!” “百分之一百和千分之一千有区别吗?”叶洛捏着眉心。 小灰诧异道:“阿洛,说什么傻话呢?一千肯定比一百大呀。” …… …… 叶洛在浪费了人生中宝贵的5分钟,却依旧没能让小灰明白百分之百和千分之千的区别后,选择了放弃,决定继续下一个议题。 “小灰,你有听说过《诸神游戏》吗?” 他本不抱希望,但却意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当然知道。” 叶洛询问是否可以进一步透露,小灰爽快地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秘闻,不会破坏‘保持未知’的游戏规则。” 她说道:“《厄诡游戏》在创立之初有个备用名称就是《诸神游戏》,只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用‘厄诡’而不是‘诸神’这两个字。” “有什么原因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其实这个名字的消息也是我的前辈告诉我的。前辈是一位很喜欢收集八卦的神明,每天无所事事,总是喜欢找我聊天,而且知道很多这些莫名其妙的小道消息。”小灰笑道。 听小灰说了很多次“前辈”了,叶洛问道:“小灰你的前辈到底是?” “嗯?我没说过吗?我的前辈是另一位神祗——【科学】。” 科学? 叶洛一怔,“科学是指?” 小灰登时笑了起来,“原来阿洛你跟我一样也不知道‘科学’是啥意思。还好我之前问过前辈,虽然具体的记不清楚了,不过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科学是用来解释和预测宇宙的’。” 小灰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让叶洛拳头痒痒的,不过她口中关于“科学”的定义倒确实符合人类社会对科学的定义。 他忍不住问道,“既然有科学,那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位神明叫做‘民主’?” “民主?”小灰歪头思索了片刻,“好像是有。不过我记得前辈说过——‘【民主】已经因为分裂而崩溃了。’” 因为分裂而崩溃了? 叶洛本来还想再问,但突如其来的寒意令他闭上了嘴巴。 “不过阿洛你从哪里知道《诸神游戏》的?”小灰疑惑道。 叶洛沉吟半晌,将他在那间隙空间所遭遇的一切告诉了小灰。 在说出来的时候,叶洛一直留意着【系统】是否会阻拦他,但结果是并没有。看来【系统】并不在意他将关于《诸神游戏》的事情告诉‘自己人’。 听完叶洛的讲述,小灰明显又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呆愣了半天,才道:“也就是说这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游戏叫做《诸神游戏》,与我们《厄诡游戏》可能出自同一个游戏模版,而且这两个游戏还可能是死对头。” “目前看来是如此的。而且我想——”叶洛指尖敲打着桌面,进入了推理状态,“——【事件】的发生或许也与《诸神》和《厄诡》的分裂有关系。 “据我了解,受到【事件】的冲击,目前南城内部除了我和陆明愿之外,没有其他玩家了——无论是《厄诡》还是《诸神》。但在南城之外,却有着数量不少的《诸神》中的玩家。 “也就是说,以南城为分界。南城以外是《诸神》的辖区,南城以内是《厄诡》的辖区。” “但是阿洛,在南城以外或许也有《厄诡》的玩家吧?”小灰提出了疑惑,“假如那可怕的【事件】只是降临在了南城,那么南城以外的【玩家】应当安然无恙才对。” “确实有这个可能。”叶洛点了点头,“不过那头未知怪异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在张菱房中的时候,叶洛曾经质问过“陆明”,它如此大张旗鼓地入侵世界,难道不畏惧其他的玩家找它麻烦吗? 它的回答是“南城早就没有玩家了”,而当叶洛再问“那南城之外呢?”,它说出了一句信息量非常之大的话语—— “南城之外,那群诸神的走狗,也算作是玩家吗?” 当时“陆明”眼神中的轻蔑并是作假,它也没有什么理由在那种场景撒谎。 “也就是说,在‘陆明’看来,南城之内的玩家,与南城之外的玩家,是不一样的。前者才是真正的【玩家】,而后者,不过是诸神走狗。” “诸神走狗”四个字让小灰一呆,半晌才道:“这——阿洛,你也算是我的走——” 叶洛微笑着扣起了双指。 小灰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叶洛接着说道:“总之,‘陆明’的态度暗示了南城内外的玩家或许是属于不同的游戏——也就是《诸神》与《厄诡》。” “可是……南城之外的其他《厄诡》玩家去哪里了呢?他们应该没有受到【事件】的影响才对吧。” 面对小灰的疑惑,叶洛只能无言摇头。 这个问题,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望向窗外。 不同于“南江”所在的【间隙空间】虽然被灰色迷雾笼罩但天光明亮,而这间小屋所在的世界明显阴沉许多,窗外一片漆黑,半点光亮也无,只能隐约看见那灰色迷雾不安地涌动着,时而沙尘暴一般冲击在窗户上,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若是看得久了,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双双影影绰绰的“眼睛”,在浓雾后窥视着这边,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与觊觎。 他现在的处境岂不就像是这间小屋——虽然桌上一盏明灯,驱散了方寸之间的黑暗,但却让他看见了更加广阔与浓郁的黑暗。 虽然随着他解决了一个个怪异,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怪异、玩家、诸神以及游戏的各个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却牵扯出了一个个更加隐秘的谜题,让他陷入了更加庞大的阴影漩涡之中。 而毫无疑问的是,他应当就在这漩涡的中央,毕竟现在除了他之外,南城和《厄诡》很有可能再也没有其他“正常”的玩家了。 不过,叶洛倒是并不厌恶这种被谜题所包围的感觉。 他向来热衷于解谜——只要没有额外的体力运动。 因为这很有趣。 更何况,他体内那颗【求死之心】,正需要这些“未知”来分散注意力。 他有预感,或许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他的【离析术】以及【不死】天赋,还有体内这颗【求死之心】,都是数十年前【事件】的“后遗症”。 而实际上,无论是天赋还是求死之心,他都可以抛之脑后,但唯独那场车祸—— “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真正的原因。” …… …… 紫笔文学 三、璀璨的杂质 “阿洛,关于《厄诡游戏》,我还有一个疑惑。如果说所有的玩家都消失了,那陆明愿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可以被【玩家雷达】所检查出来吗?”小灰问道。 叶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小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听见叶洛说道:“小灰……你也学会动脑子了啊。” “什么啊,我又不是傻瓜。”小灰挥舞着小拳头。 叶洛微微一笑,“我这是在夸奖你。这可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听到“夸奖”两字,小灰立刻又乐了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定义‘【玩家】的消失’。”叶洛道。 小灰道:“不是指‘死去’或者‘被封印’之类的吗?” “这两个都有可能,但还有第三个方法——”叶洛语气凝重地说道,“剥夺玩家的身份。” 小灰愕然,“剥夺玩家的身份?那只有【系统】才能做到吧……” 叶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觉得陆明愿的状态是死去还是封印呢?” “……都不是。” “是的,都不是。但若是我未能成功制止仪式,陆明愿之后的结局却是可以想象的——要么,她会以心愿的姿态异化,要么,她会以许愿的姿态成为灰鲲的一部分。但总之,她的结果都会是成为怪异。”叶洛道。 小灰打了个寒颤,她忽然明白了叶洛的意思,“要剥夺玩家的身份,只要让玩家异化。” 叶洛道:“是的,一旦变成了怪异,人类自然也就失去了玩家的资格。就像是陆明愿这样……一旦她成为了灰鲲的一部分,当然也就不再是玩家了。 “或许,这就是那场【事件】施加在玩家身上的结果——死亡只是结局之一,而没有死去的玩家则是陷入了【异化】的边缘,甚至是已经变成了……怪异。” 叶洛说到这里,眼帘微垂。 他想象到了,如果当初心愿未能扛过这一劫,变成了怪异,那么,他就不得不对她出手。 而即使知道对方已经异化成了怪异,他就真得可以下手吗? 又或者,如果有遭一日【事件】再临,叶菲甚至是小灰也异化了,他会动手分解了她们吗? 这一刻,他切身地感觉到了那场【事件】中所透露出来的深深恶意—— 在当年那场【事件】降临之时,玩家异化的顺序必然有着先后,有的率先异化,有的则在苦苦挣扎。 那些尚未彻底异化的玩家,可以毫无顾忌地动手斩杀已经变成怪异的玩家吗? 如果是敌对分区的玩家或许并不会过多纠结,但如果是同一分区的生死之交呢? 而这场事件最吊诡的是,【事件】的攻击对象不仅是玩家,甚至包括了怪异。 如此一来,事件主持人的身份就变得十分扑朔迷离了。 是玩家,是怪异,还是更加恐怖的存在?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有待出去之后向许愿——”一顿,叶洛改口道,“——向陆明愿询证。毕竟她可是‘唯二’的玩家了。” 听见这句,小灰脸上却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阿洛,心愿她……真的死了吗?” 叶洛一怔,眼帘微垂,视线瞬间变得黯淡。 清楚地瞧见这一幕,小灰的手指也不禁绞在了一起。 她知道,虽然叶洛总是强调他性格冷淡,对他人的生命漠不关心,但那不过是假话。 如果叶洛真得对他人性命毫不在意,就不会在《猫鼠游戏》的最后将逃生道具送给小鸟游,独自一人面对大猫。 就不会为了唤醒心愿的求生之心,在伞中世界与“女人”捉对厮杀。 就不会在《花鸟市场》中利用生命引诱灰鲲“自尽”,只是为了给那些死去的少女们“出口气”。 就不会为了让张菱彻底摆脱噩运,以“叶菲”之名引导着她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任务。 就不会在最后化身“宝木遥”,在苍穹之下正面对峙寄生于灰鲲尸体的未知怪异。 虽然叶洛解释他这些行为不过是“心血来潮,兴趣使然”,但在小灰看来,阿洛根本就是性格傲娇。如果不是抱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一个人怎么会如此拼尽全力? 而且她从【系统】回溯的画面中看得出来,叶洛在与心愿的相处过程中,那温柔的姿态和自然的语气,已经是将心愿看作了他真正的妹妹。 所以,心愿的离去对于叶洛必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叶洛到目前为止未曾透露出任何的悲伤,但是他的内心绝不可能如他表现得这般平静——要知道,就在不久的三年前,他才在车祸中失去了他的一个妹妹啊。 所以—— “阿洛,你想哭就哭吧。”小灰不知何时变得眼泪汪汪。 叶洛愕然,“哭什么?” “心愿死了,你一定很伤心。”小灰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泪,“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叶洛哑然失笑。 他看着小灰那副眼泪不停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这只手办,说是让我尽情哭,她自己倒是哭得挺“畅快”的。 “我不会哭的。而且,谁说心愿死了?”他道。 “阿洛,你——”小灰一怔,泪水反而流得更厉害了,“你就不要再逞强了。我都看见许愿杀死心愿了。” 谁会对“你”逞强? 叶洛捏捏眉心,问道:“小灰,你想想,如果心愿死了,我当时在张菱的房间里,是怎么保持站立的?” 小灰一呆,“什么意思?” 叶洛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意思就是——我需要心愿的‘求生之心’才能保持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才能摆脱瘫痪站起身来。如果心愿死了,她的‘求生之心’就也散了,我早就倒下去了。可事实却是,我在与‘陆明’的厮杀过程中,可是全程保持着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 “这——这么说,心愿没有死?”小灰呆呆问,“那——仪式为什么会顺利完成?” 叶洛摇头道:“那你就说错了。仪式并没有‘顺利’完成。如果真得顺利的话,‘陆明’就不会质疑我对仪式做了什么手脚,他也就不至于那么慢都无法入侵现实世界。” “可是——我在【系统】的回溯中看见许愿杀死了心愿啊!” 叶洛道:“准确来说是看见‘许愿将刀刺进了幽灵少女的体内,然后幽灵少女消失了’。” “意思是……其实那把刀并未杀死心愿,她其实还活着?”小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啊,人类的武器怎么会伤害到幽灵,这本就不合理!” “不,这很合理。许愿并不需要特别的武器就可以杀死心愿,因为重要的并不是武器,而是‘心态’。许愿只要抱着杀死心愿的心态,无论是用枪械还是刀具,都可以杀死心愿。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人。”叶洛道。 小灰明白了叶洛的意思,但她却更加茫然了,“那我看见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情况?” “很简单。那位幽灵少女本就不是心愿。”叶洛道。 小灰呆住了,“不是心愿,那会是谁?” “你仔细回忆,你所‘看见’的和许愿所‘看见’的,其实都只是一位身体呈现出半透明、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幽灵少女。” “这……不就是心愿吗?” “但还有可能是——宝木遥。” 伸出食指,一张卡片在叶洛指尖旋转,“【坠落的宝木遥】这张卡片,所能召唤出来的当然不仅仅是宝木遥的肉体,也包括她的灵魂。而有趣之处在于,因为彼时的宝木遥正处于异化中途,所以灵魂与肉体是分离状态的。 “在与那未知怪异的对峙过程中,我化身宝木遥是使用了她的身体,那么宝木遥的灵魂呢?” 小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阿洛是让宝木遥扮作心愿的样子,因为两个人都是幽灵状态,所以许愿仓促之下根本没有认出来。” 叶洛摇摇头,“如果只是扮演,是无法欺骗到许愿和陆明的。实际上,在那一刻,心愿与宝木遥是‘叠加状态’,所以许愿才会感知到心愿的气息。也正因为叠加了宝木遥,所以许愿没有办法杀死心愿。” “可如果心愿没有被许愿杀死,为什么仪式还是会推进下去?”小灰迷惑道。 “因为许愿还是杀死了心愿——”叶洛轻声道,“在‘心中’杀死的。” 小灰明白了。 对于未知怪异而言,心死,同样也是推进仪式的方式之一。 但毕竟心愿没有真正死去,所以仪式的推进才会那么缓慢。 “这么说,阿洛你早就知道心愿与许愿是同一人?”小灰问道。 叶洛道:“并不太早,直到我看见许愿家中那具腐烂已久的尸体,才发现原来许愿的母亲就是花鸟市场的‘女人’。但就在那时候,我依旧不确定陆明的角色,我虽然猜出了灰鲲应当早就死去而且被另一只怪异所替代,因此尽量小心翼翼地推进计划,但还是小觑了怪异的变化多端,没能料到原来‘心死’也可以推进仪式的进行。” “但是阿洛你还是成功将灰鲲分解了。已经很厉害了!” “我可以将灰鲲分解是因为灰鲲不过是一具‘尸体’。就像在《猫鼠游戏》中,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解白色大猫的躯壳,没有灵魂的怪异对我而言,就像是沙子堆砌出来的堡垒,一推就散了。但如果……那未知怪异真得完全与灰鲲的尸体融为一体,我恐怕就无法对它施展离析术了。” 小灰张了张嘴,半晌才有些闷闷不乐道:“阿洛,你对自己也太严格了。” 在她看来,能在如此莫测的局势中,发现陆明愿一分为三的真相,分析出仪式的真正目的,察觉到那未知怪异的存在,最后杀死灰鲲、拯救南城,叶洛已经强到离谱了。 毕竟满打满算,这才是他经历的第二个游戏任务罢了。 叶洛却微微一笑,“放心,我从来不会苛责自己。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实际上,我自己也觉得这一次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这结局与我一开始拟定的‘计划’有着较大的偏差。” “你一开始的计划——”小灰想了起来,“对哦,你后面对心愿隐瞒的那个计划……是和张菱有关系吗?” “嗯。其实,在第一次看见大猫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怪异的弱点是什么?” 轻声说着,叶洛微微转身,将视线投向窗外,灰色迷雾在他漆黑如墨的瞳底翻涌。 桌上昏黄的灯光摇曳着,照亮他一半的身躯,另一半却隐匿在黑暗中,似乎时刻就会融化在屋外那黑暗里。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让小灰不禁摈住了呼吸。就听见叶洛继续说道: “怪异的强大源自于它的纯粹——在纯粹的绝望与痛苦中所诞生,又抱着对人类最纯粹的恶意。但我想,这或许也是它的弱点。过于纯粹的东西,一旦渗入了杂质,即使那只是一星半点的异物,也会让那份纯粹荡然无存。 “就像是一张白纸,只要洒落一滴墨点,就完全毁了。怪异或许也是如此,如果在它们那份绝望与痛苦的‘黑色’之上,染上其他的颜色,使其变成‘灰色’,那么,它们【怪异】的本质或许也将会被彻底剥夺。”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执意让张菱参与那‘游戏’。”叶洛忽然问道,“小灰,你觉得张菱与仪式是什么关系?” 一怔,小灰回答道:“作为仪式的替补钥匙?” 叶洛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最后许愿没能成功杀死心愿,我想,灰鲲或者是那未知怪异,就将会诱导张菱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勉强完成仪式。也正因为这样,所以那未知怪异才并没有试图阻止我对张菱采取的行动——在它看来,我诱导张菱参加‘游戏’,正中其下怀。” 小灰接话道:“但是阿洛你让张菱参加的游戏根本就不是为了培养她的求死之心,而是——求生之心。” “所以我才说,那未知怪异根本就不了解灰鲲的仪式。”叶洛微笑,“它只看见张菱在这个过程中很痛苦,就认定了她正在滑向深渊,却不知道有些璀璨坚韧的东西,就是人在痛苦中才会慢慢生根发芽。” 小灰明白了叶洛的意思,“那璀璨坚韧的东西——对于怪异而言就是‘杂质’。” …… …… 紫笔文学 四、【混乱】的神祗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 对于人类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在怪异看来却无异于毒药。 “可是那‘杂质’到底是什么?”小灰迷惑道。 “不知道。”叶洛摇头,“对于不同的怪异而言,它们诞生在不同的绝望与痛苦之中,所厌恶的‘杂质’自然也就不同,无法进行统一地定义。 “在《猫鼠游戏》中,小鸟游即使被宝木集所背叛与欺凌,却依旧没有对世界心生怨恨。这对于大猫而言,无疑就是一份刺眼的‘杂质’。这或许也是它无论如何也要杀死小鸟游的隐藏原因。 “而在《花鸟市场》中,同样继承了来自于家庭中上一辈人所传递下来的毒素,心愿却并未像‘女人’一般,腐烂在那滩烂泥中。这就是让‘女人’无法下咽的‘杂质’,所以她才会如此妒恨自己的女儿。 “至于《灰鲲事件》,张菱固然曾经想死,但最后却从那绝望中挣脱开来,那份让她得以挣脱的力量,对于灰鲲就是‘杂质’。” 说到这里,叶洛瞳中流动着一抹奇异的光芒,“实际上,我曾经无数次猜测过【灰鲲】到底是什么。” “不是灰鲲事件的化身吗?”小灰道。 “当然是这一事件的化身,但我在想,目前为止我所见识过的怪异,其实都存在‘人类’的前身。那么,灰鲲在‘生前’是否可能也是某位少女?” 叶洛缓缓说道:“或许……她同样也曾被困在名为‘家庭’的鱼缸中,被积蓄了一代又一代的淤泥所吞没,在绝望中反复挣扎、寻求出路,但最后降临在她身上的却是满是恶意的‘灰鲲事件’——” 轻声说着,他的视线瞬间变得悠远,似乎看见了数十年前的那一幕—— 心死如灰,满是绝望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高楼的阳台上,带着对家庭、对世界、对自己的无尽怨恨,一跃而下——跳出鱼缸,变成怪异。 “这就是最初的少女,而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所以灰鲲的选择对象的性别才会限定为‘少女’吧。因为它从她们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生前’的影子。”叶洛微微叹了口气。 静静听着,小灰眼神怔怔,似乎也看见了那所有开端的一幕,“阿洛,如果当初你遇到了那位少女的话……” 叶洛明白小灰未说完的话,他摇摇头,“即使遇到了,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如果说灰鲲真得是在那位少女身上诞生的,那么,她一定是经历了绝望到人格彻底扭曲的经历。” “再绝望的经历也比不上心愿这二十年的经历吧。”小灰道。 “或许比得上,或许比不上。痛苦与绝望本来就是充满了‘主观’的词语,伤势有轻重之别,可痛苦之间是无法比较与衡量的。不慎在楼梯上滚落与被自己的母亲打了一巴掌,哪一个更加痛苦?同样是被人欺骗,小孩子与成年人的感受也不尽相同。 “除了当事人,所以谁也无法断言那位少女当时内心的绝望有多浓郁。而且……” 叶洛的视线落在那摇曳的火烛上,轻声说道:“我向来不认为我有拯救谁的能力,心愿也好,张菱也罢,她们都是‘自救’。如果心愿内心没有那颗求生之心,她也就等不到我来到花鸟市场,便已经异化了。张菱亦是如此,是她内心本身的强大让她在灰鲲事件中活了下来。” 叶洛淡淡下了总结:“所以,与其说是我培养了她们的求生之心,不如说是我拂去了那层盖在她们求生之心之上的尘埃。” “阿洛……” 小灰怔怔听着。虽然叶洛说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不是滋味,叶洛的态度愈是轻描淡写,愈是将他的作用放小,小灰就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是滋味,总之会让心里沉甸甸的。 小灰不知道的是,这种微妙的感觉将在之后她与叶洛的相处中一直持续下去,并且愈发明显,直到遥远的某一天,终于有人告诉她—— 叶洛这种将自己对他人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尽量缩小的做法,其实也是一种相当冷漠的“不近人情”。 …… …… “总之,按照我最初的计划,灰鲲事件会因为仪式中掺入了杂质而变质,灰鲲也会因此力量锐减甚至直接崩溃。只不过事件进展得比我想象中要更加迅速,那些‘杂质’还来不及发酵,【仪式】就已经完成了。” “但好在,最终的结局是好的嘛!这次解决了灰鲲那么大只的怪异,【系统】的奖励一定会十分丰厚。阿洛你也很期待吧!”小灰眨着明亮的眼睛。 “当然。”见小灰那期待的样子,叶洛很识趣地接话说道,“说不定厄运粒子会多到足够给你建一座占据半个桌面的游泳池,不过……就怕你游不动。”说到这里,他故意露出神秘的表情。 “为什么?”小灰果然追问。 “因为泳池里堆满了厄运粒子,已经没有地方注水了。” “哇……一池子的厄运粒子。”睁大双瞳,瞳中荡漾着幸福的光芒,小灰口中发出“嘿嘿嘿”的傻笑。 叶洛也不禁莞尔。 但叶洛没有告诉小灰的是,其实这次的任务并没有他口中说得那么简单,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也是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实际上,如果没有最后那凭空出现在他体内的庞大精神之力,他已经输了。 那未知怪异虽然行事乖张,看上去轻佻而又浮夸,但实则十分警惕和狡猾,没有一刻是完全放松的。 它在仪式完成,彻底脱困的一刹那,二话不说,就立刻动用能力袭击了他,如果不是他有着【不死】,恐怕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而它在发觉杀不死叶洛之后,则是立刻通过反复的“实验”,确定了叶洛【不死】的特征,并且迅速地发现了其局限之处,然后将他的四肢全部斩掉,以绝后患。 至于最后的一幕时,它在发现灰鲲的尸体就要粉碎,它的计划完全失败之后,更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让南城为此陪葬。 但凡一个普通人类,可以拥有着这般强大的行动力,敏锐的细节观察能力,以及狡猾残忍而又坚韧的性格,都必定会出类拔萃,更何况这些特质是落在了本就足够强大的怪异身上。 这着实是令人头皮发麻。 而除此之外,其实叶洛还有许多谜题是未曾说出来的,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女人”口中的“它”。 据“女人”所说,她是收到某个神秘的“它”的指令,才会出现在那《花鸟市场》之中。 叶洛没有证据确定灰鲲与“它”的关系是合作还是互相利用,也不清楚那未知怪异“无缝衔接”地进入灰鲲的尸体,是否也是因为“它”的作祟。 但他总觉得,这些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都有着某个未知而巨大的阴影所笼罩着。 叶洛绝不相信,“它”之所以将“女人”放置在花鸟市场中是纯粹出于好心想要帮助灰鲲,怪异之间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如果说帮助灰鲲完成仪式,侵占南城,只是“它”给予灰鲲的条件,那只能说明,“它”的企图必然超越了一城一池的范畴。 南城,不过是“它”的跳板。 而这一次,“它”的计划完全被叶洛所破坏了,“它”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一想到能够驱使灰鲲的恐怖存在已经盯上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展开袭击,叶洛就不禁倍感疲惫地叹出一口气,然后微笑着吐出两个字—— “有趣。” …… …… “副本难度检索中……《灰鲲事件》……” “检索完毕。” “核算任务奖励中……” 影绰的灯光中,小灰漂浮于半空,周身飞舞着灰色金属粒子。 她声音孤高而飘渺,姿态凛然而高贵,全然不似平时那副呆萌的样子。 向叶洛展现出了神祗——而非一只吉祥物——该有的形象。 叶洛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思绪飘飞。 正如小灰所述,她每次在进行副本核算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算分机器”——这是【系统】防止神祗作弊的手段。 【系统】作为《游戏》的管理员,有着控制《游戏》,维持着绝对公平的责任,会采取一切手段杜绝一切作弊行为,即使是神明——也不能违规。 但也并非所有神祗都会受此影响,叶洛还记得,上一次小灰说过,有哪一位神明,就曾经篡改游戏进程——那位神明把各个玩家间的成绩进行了对调,并非出于利益,只是因为她的“神格”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叶洛原本平静的心湖中忽然泛起一丝涟漪。 “等等,那位神明——叫什么来着的?” 他渐渐坐直了身体,表情也凝重起来。 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恐怕与那位“神明”有关,但不知为何相关的记忆却消失了。 不对,不是消失,而是—— “混乱。” 对!就是【混乱】! 叶洛倏然记起,看向小灰,刚才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两个字的就是她。 …… …… 紫笔文学 五、秘闻的系统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混乱】的青睐……玩家雷达一只…… “已获取奖励核算完毕…… “开始核算下一阶段奖励……” 叶洛这才明白,原来小灰是正在复述他已经获取的奖励,也就是说那“【混乱】的青睐”竟是他早就已经获取的奖励。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洛皱眉冥思。随着关键词的出现,他脑海中某处笼罩着的一层“假象”似乎缓缓消散,将那被遮盖的记忆重新展示出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小灰曾经提及的那位神祗就是【混乱】。这位神明出于对“混乱”的追求,调换了玩家之间的积分,让《游戏》陷入了一阵骚动,即使该神祗旗下自己的玩家也未能逃过一劫,可见其动机的难以揣摩。 至于这位神祗的青睐…… 叶洛也想起来了,他是在从间隙世界脱身时,获得了来自于系统的奖励。 当时,他面临着奖励一和奖励二的抉择,而无论是哪个抉择,奖励中的共通奖励是——【混乱】的青睐。 也就是说,这是他必然会得到的东西。 这么鲜明的事件,他怎么会忘记? 但与其说是忘记,不是说是因为“某股力量”导致感知混乱而忽视了。 那力量会来自于哪里? 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叶洛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位少女的身影。 那是沈沫。 …… …… 小灰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奖励已经核算完毕。 她仰面望着虚空中那一圈亮闪闪的任务奖励,特别是那一罐子的灰色粒子,双眸星星一般闪闪发光。 她眨眨眼,忽然叹了一口气,故作疲惫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这次核算真是累死我了,需要好好补充一下能量才行呀。” 只可惜,她这幅精湛的演技白白施展了,因为叶洛一脸思索的表情,注意力全然未曾落在这些奖励上。 “阿洛,开饭啦。” 见叶洛一直没反应,小灰只能主动提醒。 叶洛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视线扫过那一圈奖励,视线并没有什么波动,然后看向她,问道:“小灰,对于【混乱】你了解多少?” “呃,不是很熟诶。我其实对于《游戏》的事情知道得都不是很多,跟那些神明也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很多消息都是来自于我那个超级八卦的前辈。不过,我倒是记得前辈曾经说过……” 小灰想了想,道:“混乱在追逐稳定。” …… …… 奖励“意料之中”的丰盛。 叶洛通过指尖触碰,一一查看起来。 首先是一大罐子的厄运粒子,叶洛并未查看具体数值,就先甩给了已经迫不及待的小灰。 然后是两张漂浮在半空中的卡片。 一张卡片上的画面是一条首尾相连的雨夜小巷,小巷中空无一物,漆黑如墨,只在十字路口处有一盏明灯,而在那明灯之下,正有一头身形高大魁梧的暗紫色怪物,死死盯着前方某处,那目光择人欲噬。 叶洛略作思考便想起来,这是【伞】中世界的那条“空间循环巷道”,他与“女人”曾经在这条巷道中展开了一场静默无声而又惊险无比的追逐戏,最后才发现原来这条空间循环的巷道是女人掩藏真正童年回忆的“心路迷宫”,只是在【伞】中世界得到了具现化。 【怪异名称:回到迷宫的女人】 【编号:09113】 【表象:小巷中的女人】 【内核:空间/时间/精神】 【领域:暂无】 【来源:副本《花鸟市场》】 【解析度:60%】(突破50%,可同频) 【同频效果:未知】 【描述:女人在小巷中前行,漆黑的四重街巷如同四把无形利刃,将她隐藏的回忆血淋淋地剖析开来。她似乎已经记起来了,但她业已没有了回头路。】 “‘她已经记起来了’是指什么?”一旁的小灰迷惑问道。 “恐怕是指她童年的回忆——杀死了自己弟弟的那个小女孩并不是她的女儿,而就是她自己。”叶洛凝望着卡片,“这条小巷是她的心路迷宫,迷宫的终点是她丢弃的童年记忆的所在地——那片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淹死的郊野公园。但并不需要真正抵达那终点,在此过程中,女人恐怕就已经回忆起了过去。” “她记起来了,她才是那个凶手。”小灰怔怔道,“但是她已经成为了【怪异】,所以没有了回头路。” 叶洛沉重地点头。 这就是【怪异】,一旦成型,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只能一路向深渊滑去。 无论是人类,玩家,还是……神祗。 凝视着卡片,叶洛面上若有所思。 卡片并不会直接透露出同频之后的效果,有待叶洛从实践中得出。 但仅从怪异本身强度来说,女人自然是要比宝木遥强悍的,毕竟严格来说,宝木遥并算不上怪异,坠落至半空中的她,或许最多只是“一半”的怪异。 真正的完全体是那只大猫。 “所以阿洛你这次才没有因为同频率过高而陷入异化。”小灰一脸严肃,“你当时为了挣脱领域的压制,一定是将同频率提升到了很高的程度吧?70还是80?” “75。” 叶洛眼睛眨也不眨地就少报了10点。他可不想让小灰在那里念叨个不停。 “75已经很高了!如果是大猫之类的完整形态的怪异,阿洛你或许已经开始异化了。” 叶洛道:“但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小灰一窒,随后泄气地点点头,“我也知道。但是阿洛你好歹也有点后怕才对呀。” “后怕如果可以减小我异化的机率,那我愿意后怕一万遍。但实际上并不能。”叶洛淡淡说道。 他这种对于自己生命过于漠视的态度令小灰十分不舒服,但小灰又知道他说的是正确的,无从反驳,更加闷闷不乐,只好闭上了嘴。 收起卡片,叶洛看向了下一张。 不出他的预料,这是一张与灰鲲有关的卡片。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这张卡片中并没有出现“灰鲲”。 那是一条浩荡的江水,大概百米来宽,江水被灰色的迷雾所笼罩着,而在那清澈的江水水底,正有一道巨大的阴影,看那外形,正是灰鲲的影子。只是那身影似乎正在消散,从尾部到头部的色泽明显变淡。 【怪异名称:逆流的灰鲲】 【编号:07001】 【表象:南江之底的灰鲲阴影】 【内核:时间/死亡】 【领域:暂无】 【来源:副本《灰鲲事件》】 【解析度:49%】(未突破50%,不可同频) 【同频效果:未知】 【描述:随着灰鲲吞下那粒异物,它感知到了未知的恐怖。死亡的威胁驱使着它抛弃了躯壳,试图躲藏到“过去”的长河中,然而太迟了。】 看着那描述,叶洛立刻明白了这张卡片所描述的是哪一幕—— 那应当是在《花鸟市场》的结局时候,他引诱灰鲲吞下了他脑子里那枚来自于那头“深海巨兽”的印记。 灰鲲在那时候感知到了危险,于是灵魂舍弃身躯,企图通过间隙时间躲到某处安全之地。但结果还是死了,这才遗留下了完整的灰鲲尸体。 叶洛恍然大悟。 直到这时候,所有的一切才都串联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如果不是被那深海巨兽盯上,恐怕也无法避开灰鲲这一劫。 这种将“厄运”变成“幸运”的玄妙能力……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小灰头上,深深感叹道:“小灰,厄运可真是厉害啊。” 小灰一呆,看起来并不明白叶洛为何突发感想,但还是乐呵呵地接下了赞美。 “那当然啦。我说过了,厄运可是超强的。” 她好奇地看向卡片,既然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阿洛。这张卡片无法同频啊。明明是灰鲲,这么强大的怪异,可惜了啊。” “嗯。因为我只是分解了灰鲲的躯壳,同频率不高,也并不奇怪。如果要使用这张卡片,恐怕必须找到灰鲲的灵魂,才有可能了。” “只是灰鲲的灵魂早就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小灰遗憾地叹了口气。 叶洛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他看向接下来的奖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巴掌大小的鱼竿,全黑金属材质,只有鱼线和鱼钩是银色的。 【道具名称:鱼竿】 【道具效果:提升玩家在“未知池”中获得适合当前情况道具的机率。使用次数为2次。】 小灰一看见这鱼竿,立刻睁大了眼睛。 “阿洛!这可是好东西!——只可惜,我们是‘厄运’。” 她叹了口气。 对于厄运而言,讲运气的东西总是靠不住的。还不如直接给道具。 叶洛却看着那个“使用次数为2次”,嘴角勾出了一抹微笑。 他暂时将那鱼钩收起来,看向最后一个道具。 那是一把暗金色的铜制钥匙,在煤油灯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芒,看上去平平无奇。 【道具名称:钥匙】 【道具效果:拓展玩家的“安全屋”。】 叶洛看向小灰。她茫然地摇摇头,显然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沉吟半晌,忽而心中一动,拿起钥匙,走到了出口大门处。 褐色的木质大门,上面有最常见的锁。他在第一次出现在这小屋中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打开了。结果自然是打不开,门是被反锁死了的,需要钥匙。 他凝视那锁,又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发现两者莫名的契合。 插入,轻轻扭动—— 门外那波涛汹涌的声音霎时间停歇了,转而代之的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声。似乎正有一头怪物,紧紧贴在门的另一侧,就待叶洛推开门,便立刻闯进来将叶洛吃个一干二净。 他微微一笑,忽然悄声踱步到了桌旁边,一只手捡起懵懵然的小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是拾起了煤油灯,贴近了那木门。 那烛光的温暖顺着木门的纹理,传递出去。 同一瞬间,门外立刻爆发了一阵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慌乱的巨大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什么庞大之物,竟然被这小小灯光的温暖所灼伤,正在慌忙逃窜。 只是那脚步声并未响起多久,便伴随着一阵临死一般的惨叫,陡然间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阵血腥的咀嚼音——那怪物似乎被什么其他的东西吃掉了。 受伤的野兽在野外的其他捕食者看来,与猎物又有什么区别? 怪异亦是如此。 不一会,屋外重归平静。 只是那迷雾依旧平息着,似乎还在等着叶洛的下一步。 “那就如你们所愿。” 扭动手腕,推开房门。 手中提灯的光芒也顺势宣泄而出,将那乘势涌进来的灰色迷雾以及咆哮的各式黑影都融化殆尽,并且进一步扩散,将黑暗照亮。 此刻展现在叶洛面前的并不是成群的野兽,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迷雾森林。 而是一间堆满了立式书架的书房。 叶洛立刻明白了钥匙所谓“拓展空间”的意思——它是凭空将安全屋的空间扩大了,增添了一个新的房间。 但是原本的出口大门呢? 他提灯走进屋内,留意到右手边墙壁处有一盏壁灯。将手中煤油灯靠近后,那壁灯便自然点亮。 也将屋内的黑暗驱散。 他这才看见他对面的墙壁上正有一扇木质大门,赫然就是刚才他推开的房门,只是上面的钥匙已经没有了,看来是一次性品。 此刻,他有所明悟—— 如果他一直获得“钥匙”,一直将“安全屋”拓展下去,这片间隙空间是不是迟早会被他所占领? “原来,我才是那个入侵者。” 他微微一笑,将视线转回这间新房间。 落入眼帘的是四排一人高的木质书架,书架上几乎空空荡荡,只有第一排书架上有两本颇为厚重的书籍。 黑色硬壳封面,泛黄的纸张,字典那般厚重。 他拿起其中一本,翻开来却发现除了第一页有内容,之后都是空白。 而那一页正写着他颇为熟悉的内容—— 【秘闻内容:世界机制】 【世界由三重空间构成。包括:表世界(现实世界)——间隙(江水世界/安全屋)——里世界(副本)。】 【秘闻等级:lv4】 赫然是他在在间隙世界中所察觉到了事实。 而叶洛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就是当时【系统】所说的“秘闻系统”。 …… …… 紫笔文学 六、未知的池水 当时,在那条冰冷的南江之中。 灰色迷雾笼罩在头顶,迷雾之后有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在盘旋与窥视。 这一幕,与游戏小屋中何其相似。 叶洛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所处于的这条江水世界,或许是灰色迷雾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界处,或者该说是过渡空间。 并借此推测出了三重世界的空间格局。 而就在他明确这一点的时候,【系统】也随之发来信息,告知他:获得了lv3以上的秘闻,《厄诡游戏》开启了“秘闻系统”。只是因为他当时尚处于【系统】的辖区之外,因此未能开启过程。 后来,他从那间隙空间出来,【系统】再没有提及此事,他也在没有放在心中。 原来那所谓的“秘闻系统”体现在这里。 “小灰你了解这个吗?” 叶洛低头看向左胸前口袋里的玩偶,却发现她身体缩在袋子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正一副喝了假酒似地傻乎乎地笑着。 “喂,回魂了。” 他莫名其妙。耐着性子再三唤她的名字,才得到回应。 “啊,哦哦,秘闻系统?——不知道诶。” 小灰似乎很开心,双手捧着红彤彤的脸颊,晕乎乎地回着话。 不明白她怎么回事。叶洛摇摇头,再次翻阅了一遍书籍,发现再没有其他线索,便合上书籍放回了书架上。 他抬手拿起第二本书,却不禁大吃一惊。 这本书起码要比第一本薄一半,但却比第一本要重得多。拿在手中,仿佛端着一块砖头,沉甸甸的,直坠手。 直觉告诉他,这本书的“分量”应当与其中记载的内容有关。 而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他翻开封面的时候,就更加明显了。 就像是谁用强力胶将那封面与扉页粘在了一起。他咬牙屏息,双手用力,青筋暴起,这才好不容易将那封面打开来。 但气喘吁吁地打开来后,却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光芒爆出,依旧只是用黑色朴素的签字笔书写的几行字—— 【秘闻内容:“空间”构成】 【空间是一个个具体的点,点构成线、线构成面、面构成三维空间。】 【秘闻等级:lv5】 看着这行字,叶洛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位《诸神游戏》的玩家李明空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她作为与【空间】签订了契约的玩家,对于“空间”的理解。可以说就是空间法则的内容。 他不禁面上露出一抹奇怪。 对于【系统】或者说《厄诡游戏》而言,解析“世界机制”自然是有助于玩家对抗怪异的。所以,系统才会开启这么一个秘闻系统,鼓励玩家去发现更多的信息。 这他可以理解。毕竟《厄诡》说到底还是为了对抗怪异而诞生的。 但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还要解析诸神? 这里的【空间】毫无疑问就是诸神之一。了解这些神明的信息,并且如此郑重其事地记载下来,对于玩家对抗怪异到底有什么用处? 亦或者……这本书就不是为了对抗怪异而存在的。 略作沉吟,叶洛向小灰问道:“小灰,诸神中有名为【空间】的神祗吗?” “有呀。” 小灰这一次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叶洛心中猛地一沉—— “不过‘空间’已经陨落很久了。” …… …… 煤油灯在方桌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叶洛摊开手掌,掌心漂浮着的是玩具似的黑色鱼竿。 小灰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阿洛,你确定吗?” 叶洛点头。 “可是我的能力……你真得确定吗?”小灰不安地追问。 “没关系。发动吧,相信我。”叶洛沉声说道。 小灰便不再多言。她神情也是一凛,忽然周身灰色粒子激荡,她漂浮到半空之中,飞舞的灰色短发下,双瞳中闪烁着灰色的火焰。高远而清寒的声音从她双唇中挤出: “遵从契约—— “厄运如约而至。 “赐予你不幸。” 莫名的寒意带着命运的阴霾,覆盖在他心头。 叶洛在此刻,也启动了手中的“鱼竿”道具。 玻璃罐中的厄运粒子,呼啸着涌入那鱼竿之中,直到某个临界点。 “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巨钟敲响,回荡在脑海中,令叶洛视线模糊。待他夺回视野,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地面。 波涛汹涌,海浪滔天。 他依旧坐在那椅子上,身旁的方桌上那一盏煤油灯依旧在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身边的家具和墙面也都尚在,只是脚下却已经不是小屋那木质的地板,而是波浪起伏不定的海面。 他竟然在开启“鱼竿”的一刹那,传送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域——又或者该说,是一片汪洋大海被传送到了他的脚底下。 海水在脚下起伏,整座小屋也随之飘摇不定,他坐在椅子上自然也不能避免。 他透过身侧的窗外往外看,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漆黑。 屋外苍穹中乌云密布,半点天光也无,只能听到汹涌澎湃的海浪声,令人心神不宁。 漂浮于这无边无际的陌生海域之中,除了周身这摇曳的火焰,以外便半点光亮也无,叶洛很难不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渺小感和孤独感。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海面。 那墨水一般的海水与他始终差了一层纸的距离,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脚底。 叶洛心中有了明悟,那一层纸的距离就是【系统】,或者该说是身旁这盏灯给他的庇护。否则他一旦真正触碰到这黑色海水,恐怕会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发生。 同时,叶洛也明确了。 这里就是【未知池】,据小灰所说,是埋葬了无数【怪异】的地方。玩家只要使用厄运粒子,就可以从这【未知池】中“钓”得一些东西。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信息便没有。 叶洛看向小灰,试图从这位神祗口中得到些许“钓鱼”规则,却看见她抱着煤油灯的灯座,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口中快速低声地念叨着什么。 他俯身去听,不禁苦笑。 她竟然是在说,“不要有鲨鱼,不要有鲸鱼,不要有大乌贼,不要有海怪……” 明明是神祗,竟然有深海恐惧症。 这只玩偶,还真是向来发挥稳定,不会让他有任何意外。 叶洛无话可说,只能选择自救。 好在鱼竿有两次使用机会,第一次就当交学费了。 此刻,他手中的鱼竿已经变成了正常比例大小。黑色的鱼竿反射着金属的冰冷光泽,输入其中的厄运粒子已经顺着银色的鱼线,汇聚到了鱼钩处,凝聚成一团灰色光球,拳头大小,氤氲发光。 叶洛略作思考,放弃了在室内施展“甩杆”这种高难度的钓鱼动作。主要是他也并不会——他向来厌恶钓鱼之类的室外运动。 老老实实地探出鱼竿,拨动那类似于放线功能的装置。鱼线便一点点探入海中。 在光球没入水面的一刹那。 那起伏不定的海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拂过,将所有的褶皱一并抹平。 波涛汹涌的大海,瞬间宁静无声,如同镜湖。 不过叶洛很快就发觉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变得宁静的只是他脚下这一片海面罢了,窗外依旧海浪起伏。 他凝视着光芒。 海面之下更加漆黑,那枚拳头大小的灰色光球在没入海中后立刻就被压缩到了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光点,快速下落。 叶洛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绝佳的比喻—— 宛如一粒星光,笔直地沉入漆黑死寂的宇宙。 灯影摇曳,时间流逝。 过去了大概一百次呼吸后,那一粒星光已经在叶洛的视野中影影绰绰,约等于无。 飘在海面的银色鱼漂终于有了动静,一角微不可查地稍稍没入了水面。 叶洛不动声色,一旁的小灰却压着声音兴奋道:“阿洛!上钩啦!” 他扫了一眼她。她眼中的害怕竟然是全都没有了,剩下来的只有期待和兴奋。 看来这位神祗对于“钓鱼”这项运动很感兴趣。 小灰在一旁催促,不过叶洛并未没有轻举妄动。他虽然并不热衷于钓鱼,但是他有位朋友——那位苏家的公子,可是很喜欢钓鱼的。 受他影响,叶洛多少有点基本常识。 待鱼漂三次入水又出水,调皮地如同一只小雀,却在下一个瞬间陡然狂躁地旋转起来。 叶洛手中鱼竿与心中都同时一振—— 来了! 他开始快速收杆! 一旁的小灰似乎早就按捺不住了,此刻终于可以松开那憋了一大口的气,兴奋地喊道:“阿洛,加油!阿洛,加——” 第二个“油”字还没有出来,就听见一声格外清脆的“哒”。 叶洛正在用力的双手,抓住鱼竿,不自觉往后一抬,随着“哗啦”一声出水的是—— 明显断裂开来的鱼线。 小灰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断——断了?怎么会断了?那我们的厄运粒子呢?那么多厄运粒子,就这么全都打水漂了吗?” 她急得直跳脚,似乎恨不得跳进海里面跟那条“鱼”大战三百个回合,揍得它立刻把鱼饵吐出来。 不,不是“恨不得”,如果不是叶洛伸手拦了一下她,这只红了眼的玩偶真就在桌边缘跌进海水里。 “坐好了,我可不想伸手进这水里捞你。” 叶洛看着这漆黑的海水,总有种看着硫酸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可不觉得埋葬了无数怪异尸骸的地方,会产生正常的水。 “可是,阿洛,足足三百点厄运粒子啊。什么都没捞到” 小灰哭丧着脸,跌坐在桌面上。 “都怪我的能力一点用都没有……” 叶洛哑然失笑。这才明白小灰为什么这么激动。 …… …… 紫笔文学 七、未知的角色 小灰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轻描淡写的几句夸赞就能让她乐呵半天,实则内心令人意外的敏感与纤细。 叶洛在对抗怪异的过程中表现得愈是九死一生和惊艳绝伦,她的内心也就愈发不是滋味,甚至于忐忑不安。 所以这一次的回溯中,她才会这么积极地思考与提问。 只因为在她看来,她的能力毫无作用,甚至产生负面效果,而她本人只能在事后摇旗呐喊,这让她非常不甘心。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帮上阿洛才对,就算只是一点点也是极好的——这是她在看见叶洛在陆明的攻击下,四肢被搅碎成肉末、鲜血四溅时候,默默下定的决心。 可此时这鱼线毫无预警的断裂,却让她的心弦也快几乎随之崩断了。因为在她看来,这也是她的能力所遭致的——会给己方玩家带来“不幸”。 小灰沮丧又自责地坐在桌面上,叶洛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看好吧,小灰。【厄运】的强大之处,本就在于这些加诸于己身的‘不幸’。” 以少许的不幸为代价,偷得大量的幸运,这才是厄运的玄妙所在。 他调动厄运粒子,再次输入鱼竿之上。 玻璃樽中的灰色粒子登时雪融般快速消散,转眼只剩下约莫五分之一。 这一次【系统】发放的奖励十分慷慨,那一罐厄运粒子足足有一千点,是《猫鼠游戏》的五倍。不过叶洛感觉若是他可以将灰鲲的灵魂也斩成碎,他应当有更高的奖励才对。 在第一次的甩杆中,叶洛已经用掉了三百点,这一次他又直接输入了四百点,转眼只剩下三百点。 小灰看得胆战心惊。 “阿洛,留一些吧……【同频】的过程中还需要啊。” 叶洛却不动声色,将鱼线放长。 光团沉入深海,在暗流中渐渐黯淡。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长,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小灰心跳加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粒微弱的星光。 但叶洛却三心二意地打量着窗外的风光,似乎对于结果毫不在意。 直到某一瞬间,那鱼漂陡然一沉,鱼竿也瞬间下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叶洛毫不犹豫,双手猛然用力向上一抬。 水底下那勾住的猎物力道十分之大,向背离叶洛的方向疯狂逃窜,拉扯着叶洛的椅子直往前滑,却在快要超出煤油灯光亮边缘时候,仿佛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壁垒,硬生生停了下来,只是发出“咔咔”得摩擦声音。 鱼线自然也在这角力过程中被拉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地“嗡嗡”声,让小灰忍不住虚捂住眼睛。 但这一次,那鱼线竟然意外地结实,这么恐怖的力道下,还是坚持了下来。 叶洛双臂青筋暴起,与那“海鱼”持续对抗着。 不知过去许久,那海鱼的力道明显变小,说明其体力明显削弱。叶洛开始收线。 接下来的过程都是无惊无险,平静地让人怀疑是不是有诈,直到那条鱼渐渐接近水面,小灰的脸色也由不安转为期待,最后转为茫然。 最后“哗啦”一声脱水而出的并不是真正的鱼,但也不是什么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半透明的矩形玻璃盒子。 那玻璃盒子在灯光的照耀下,之上的水滴迅速蒸发,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叶洛掌心。 “这是……空盒子?” 因为盒子的表面是半透明的,所以小灰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盒子里面空空如也。这让她内心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只怕这一次又是钱打水漂。 但此刻叶洛的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这盒子上。 他神情肃然,眼帘微垂,侧耳对准海面,似乎正在倾听着什么。 而小灰也留意到了奇怪之处——她的身体不知为何在颤抖。而她很快就发现颤抖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身下的桌子,以及整间房屋,都在颤抖着。 与此同时,海面之下,那漆黑骤然变得浑浊和躁动起来,一道巨大的阴影,在视野中快速放大,呼吸之间由拳头大小变成了铺天盖地——有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正从海底最深处,朝着他们笔直地冲了上来! “阿洛!”小灰头皮发麻,忍不住喊道。 “看来我们这次拿到了好东西。” 凝视着那轰然袭来的巨大阴影,叶洛的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小灰,坐稳了。我们回——”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来,黑色的阴影已经无限逼近脚底,却在要冲出海面的那一刹那,叶洛已经松开了鱼竿,与整间房屋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那巨大的黑影便扑了个空,只是与消失的残影交错而过,在空中定格。 它并不是什么造型奇特的怪物,而只是一片桌布也似的扁平黑影。那黑影在半空中一个倒悬,四角合拢,向内收缩,如同一朵闭拢的花,最后凝聚成一道黑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女人,浑身上下沐浴在黑暗中。 奇特之处在于她并不是三维立体的,而是二维平面,只有薄薄一层,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能看见她的背面。 她倏然落在海面上,如同一张纸落在水中,但却有如陨石般将海水向四周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海水在周身咆哮,她只是低头看手。 在她同样漆黑的双指指尖,夹着一抹光明,在她手中就像是一只被夹住了翅膀的蝴蝶。 那是她从那残影消失的最后一刹那,掠夺到的一缕光芒,似乎是来自于一盏煤油灯。 “这个味道是【光明】?” 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诧异。似乎在她看来,遇见【光明】,是十分难以置信又十分厌恶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不,不对。不是单纯的光明,这个味道是——” 她倏然抬头,凝视着身前那房屋消失的地方,语气森冷地吐出四个字,“——《厄诡游戏》。” …… …… 张菱再一次与叶洛见面,是“时停事件”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南城一中附近的咖啡厅,正值午后三点半,人流量并不多。 幽暗的氛围里,让人心神宁静的音乐缓缓流淌着。 她坐在咖啡厅的角落,一只手的指肚轻轻摩擦着陶瓷杯中热可可传递出来的温度,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右侧的马尾。 视线则是落在手机屏幕上,那是一段视频。 屏幕里出现的是名为“辛清颜”的新晋偶像,这是一段关于这位偶像的采访。 与其他这个年龄段的初中生少女不同,张菱对于这类偶像一向不感兴趣。她之所以点开这个视频,只是想要听听这位偶像对于“时停事件”的看法。 时停事件,全称“南城时间暂停灵异事件”,发生在五天前。 五天前的下午四点五十七分,整座南城所有可以记录时间的机器,在同一时间发生了损坏,暂停了三十七分钟。 一开始发现钟表集体损坏现象的是一位开钟表店的网民。他本来正在修理店里的时钟,蓦然抬头却看见手机中显示的时间与墙角石英钟现实的时间不一致。 很快,他就发觉,不止是那台立式石英钟,他店里其他的机械表与电子表也都出现了错误。除了那些具有联网功能的设备。 他将这一事件看作是灵异事件,发布在了南城市内最大的贴吧平台上,并且配上了相应的图片。令他愕然的是,方一发布,帖子下面的评论数便肉眼可见地飙升,并且都是表示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时钟与真实时间相差了三十七分钟。 这一现象在互联网中引起了广泛关注,而南城人也很快就在交流中发现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被暂停的不仅是时钟,而是南城中的所有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不是钟表坏了,而是南城的时间暂停了。 这一惊世骇俗的结论,在网络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更加激烈的讨论。 但奇怪的是,就在讨论热度到达巅峰之时,所有的消息却又都戛然而止了。 无论是实体报纸,还是虚拟空间,都诡异地再没有人去讨论这一事件。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光怪陆离的信息压了下去,只是用“不科学”“谣言”“幻觉”之类的说法来解释。 但更加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是,南城的人们似乎也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一说法,渐渐就将时间暂停之类的看作是笑谈,而下意识不愿意去深究。 除了极少数的人—— 张菱就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时间暂停”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仅如此,在那一天出现的超现实事件还有那漂浮在空中的巨兽,千千万万根红色丝线,高耸入云的女巨人,漫天飞舞的黑色粉末。 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她脑海中。 这也是她为什么今天会约了叶洛在这里见面,她就是要将这一切问个究竟。 她脑海中想着,视频里的采访也终于到了她最想听见的一段—— “清颜,对于上次的‘时停事件’,有网友认为是你的演唱会凝聚了强大的能量,所导致的灵异事件,您怎么看?” 问话的记者在画面之外,只有一只挂了狐狸logo的漆黑话筒对准了坐在桌子后面的微笑少女。 “很感谢我的粉丝对我的喜欢,我也很期待有朝一日我的演唱会可以爆发出这么巨大的能量……” 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的偶像少女,在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依旧保持着精致而完美的微笑。不过张菱对那种看似甜美的职业笑容,莫名不爽。 “至于我对‘时停事件’的看法,我想说,如果这是一场魔术秀,那我很期待与这背后的魔术师进行一场合作。所以,如果这位魔术师有看见这段视频的话……” 她俏皮地眨眨眼,“请务必与我联——” 鬼才要跟你联络。 张菱心中带着莫名的敌意和没来由地爽快,关掉了视频。 “嗯?怎么不看下去?” 蓦然出现在耳侧的声音,让张菱险些尖叫出声来。 她身子向左侧一靠,扭过头去就看见黑色碎发的少年正站在她右手身侧,俯身弯腰,与她一同看着视频。 此刻,他直起身子看向她,脸上挂着微笑。 赫然是叶洛。 “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张菱惊魂未定。 “就在你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的时候。” 叶洛绕过桌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唤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甜牛奶,然后看向她。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见这话,张菱顿时想起来自己今天的目的。她立刻有些懊恼,又在叶洛面前输了气势。似乎每次与叶洛见面,她总是要丢脸。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是不是‘叶菲’。” 张菱这些天想了很久应该如何从叶洛口中撬出答案,最后还是决定发直球。 “不是。” 叶洛的回答也很干脆。 “不可能。” “但这就是事实。” 然后张菱就傻眼了。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叶洛的目的已经实现了,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才对的。 难道“叶菲”真的不是他?可是“她们”明明说…… 张菱盯着叶洛,似乎要看出花来。 “虽然我不是叶菲,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叶菲的。” 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甜牛奶,叶洛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张菱眼前一亮,问道:“叶菲她是在医院里吗——因为瘫痪。” “她今天的确是在医院里做检查,不过不是因为瘫痪,而是因为失忆。” “失忆?” 张菱茫然。 “嗯。她忘记了自己这十几天来的记忆。不过——你了解这个做什么?”叶洛抬眼看向她,“我以为你找我来是为了感谢我。” “什么?” “我救了你,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你承认了?”张菱兴奋道。 “承认什么?”叶洛眼神中流露出莫名其妙,“你差点被车撞死,我这有什么好否认的吗?” “原来你是说这个……” “我说的就是这个。如果你不是来感激我的——” 一口饮尽甜牛奶,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叶洛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过会还有约。” “哎,等等——”张菱喊住他。 叶洛看着她。 她嗫诺着,纠结半天,终于咬牙说出了那三个字,“谢——谢你。” 叶洛扑哧一笑。 “你这痛苦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说‘我杀了你’。” 她登时满脸通红,就要反驳,便听见叶洛接着说道:“不过这‘谢谢’我确实是收下了——那我们就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 她一怔。 “嗯。我救过你四次的这些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叶洛轻声道。 四次? 她莫名觉得不对,却看见他拿起黑伞,转身便走。连忙叫住他: “等等,我还有两件事情。” 叶洛便看向她。 既然已经开过一次口了,这一次她没有怎么纠结,便说了出来:“其实,我最近在参加一个游戏——” 叶洛静静听着。 “——游戏叫做粉鲸游戏。” “是南城青少年关爱协会发布的那个游戏吗?”叶洛问道。 她点点头。 “嗯,我听说过那个游戏,旨在帮助自己的亲人或取得与亲人的相互理解——据说是针对之前的灰鲲事件。” “是的,我主要是负责推广,这是我主动参与的。然后,还有第二个事件……”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了叶洛,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的父母离婚了。前天的事情,他们没有瞒着我。” 叶洛没有说话。 “现在我主要跟着妈妈,但是周末也会去爸爸那里。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不过——” “——还是会很难过吧。”叶洛轻声道。 “不——” 一怔,她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与叶洛那蕴含着莫名力量的双瞳对上,便一点防备都做不起来了,预备好的说辞与心理防御统统瓦解。 低下头,感觉着两行冰冷从瞳中流出,在脸颊划过,汇聚在下巴处,砸落在放在膝盖上蜷缩起来的拳头上。 她抑制住喉中更咽的声音。 “会难过……但还是觉得这样会更好。比起每天不开心地生活在一起,分开来生活反而才是正确的选择。所以我——”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为感觉到一阵温暖覆盖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那是谁的手,揉乱了她的发丝。掌心的温度透过头顶,渗进体内,在血管中坚定而缓慢地流淌。 一分钟,又或者是十分钟过去。 张菱终于擦干净了眼中的泪水,红着眼眶抬起头时,叶洛早就已经走远了。 她怔怔看着他留在桌上的玻璃樽,忽然间,瞳孔就一点点放大,脸上也随之露出想笑,但似乎又觉得不值一笑的表情。 “四次——怎么会是四次?” 一次是在小巷,一次是在学校,一次是在马路旁。 还有一次在哪里? 只有一个可能了吧——灰鲲。 “你还说你不是‘叶菲’。” 摸着头顶的发丝,她低声说道。 …… …… 叶洛抵达学校的时候,傍晚已经过去了。 夕阳已沉,路灯未开,正是学院最为漆黑的时候。 暑假期间,校园空无一人。 晚风习习,万籁俱静。 树影摇曳,似乎妖魔乱舞。 叶洛踩着落叶,来到初中教学楼,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三层楼的地方。 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就看见沈沫坐在办公桌上,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师兄,这么晚把我约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有。” 叶洛淡淡道:“——来打死你。” …… …… 紫笔文学 八、混乱的领域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惊讶吗?” 叶洛站在门框旁,看着办公室里的沈沫。她一身白色的西服套装,短裙下的双腿笔直,踩着黑色高跟鞋。 这位他眼中的小师妹,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成熟了。成熟得就像是陌生人。 面对师兄骇人的话语,沈沫并未露出丝毫的愕然与惊恐,只是叹了口气,“果然早就被你发觉了。” “也不太早。” “破绽在哪里?” “角色。”叶洛淡淡道,“在《灰鲲事件》中,所有的角色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除了沈沫和叶菲。”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叶菲?” “我怀疑过了。”叶洛双手抱臂,放在腰间的右手握住黑色长伞,“只不过先来找的你。” 沈沫微微眯眼,“沈沫的角色哪里奇怪了——她作为怪异将你引诱到间隙空间的鱼饵,说不通吗?” “说得通。但为什么【系统】也会将此作为任务来发布给我?怪异固然强大,也不可能影响到【系统】,能影响到【系统】的只可能是神祗。” 盯着她,叶洛道:“——【混乱】,我说的对吗?” 沈沫嫣然一笑:“一半一半。你说的怪异无法影响到【系统】,这点存疑。”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带着几分的讽刺,但更多似乎还隐藏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不过你确实猜对了。我就是【混乱】。”沈沫坦然说道,“但是,你怀疑这一点应当是更早之前吧。” 叶洛并不否认。 “你虽然读取了沈沫的记忆,也扮演得很好。但还是在一个细节上出了问题——沈沫绝对不会同意我诱导张菱参与灰鲲事件。” 他叹了口气,“她就是这种小孩子性格。” “但这也只是推测罢了。”沈沫盯着他,“你应当还有更确凿的证据才对。” 叶洛道:“在沈沫从昏迷中醒来时候,她的灵魂曾经从身体中跑出来过。” 沈沫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确实不能。真正的原因是当沈沫灵魂漂浮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她的躯壳。” “看了一眼?”沈沫一怔。 叶洛是用【离析术】看了一眼沈沫的躯壳。如果说沈沫的身体里真得不再有灵魂,那么,当时的沈沫的肉体就相当于“死物”,是可以被离析术所解析的。 但当时并不能。只能说明,沈沫的体内还藏在其他什么东西。 “我原本只以为那是来自于间隙世界的其他怪异。” “所以你说话才那么遮遮掩掩……你未免也太警惕了。”虽然这么说着,但沈沫嘴角却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她竟然像是很乐于看见叶洛对她的警惕与怀疑。 “但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混乱】的?”她又问。 “我并不确定。”叶洛坦然,“我没有证据,直到刚才你亲口承认。” 叶洛一进门便信誓旦旦一口道破她的真名,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已经掌握了明确的线索与证据,其实全是伪装。实际上,如果这边得不到结果,同样的戏码,他还准备在叶菲那里也演一遍。 一愣,沈沫嘴角忽而一勾,愉快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花枝乱颤,眼泪都从眼角流出来。 “被骗了。真是……太棒了。不愧是我选中的玩家。” 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她看着叶洛,微笑道:“叶洛,我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叶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声道:“但我却只想打死你。” 听见这话,她脸上的笑容却更盛。 “你在明确了我是神祗后,还觉得可以打死我。” “‘诸神无法介入现实世界’——这是【系统】的规定。你既然从神坛下来,就必然会受到压制。” “【系统】吗?”她莞尔一笑,“如果你听说过我的大名就该知道,【系统】对我的限制是有限的。” “如果真的有限,你就不会需要躲在沈沫的体内了。”叶洛道。 听见这话,沈沫却忽然眯起了眼睛,继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悦的事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要打死我,只是因为沈沫。” 她遗憾地摇头,“这可不合格。” “合谁的格?” “合我的格。要成为我的【玩家】,必须符合很高的标准——为普通人类而动怒与涉险,是最无必要的道德品质。是减分项。” 她冷冷道。这位神祗即使被叶洛威胁也可以露出畅快笑容,但此刻却因为他试图拯救人类而勃然大怒。 “不过,总体而言,你的优点还是要大于缺点的。你体内有两种截然对立的性格——又或者该说是人格,以一种令我也要惊叹的微妙方式并存着。”她凝视着叶洛,像是透过他的躯壳看见了其中的灵魂,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是那种看见喜爱的小动物或者是小饰品一般的喜爱。 “我很喜欢这种混乱而又稳定的微妙感觉。所以——”她忽而又露出笑容,“来我这边当【玩家】吧。” 她自顾自说着:“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签署的神祗是谁,亦或者,根本没有签署任何神祗。但是无论是谁,都绝对比不上我。” 她露出优雅而又自信的笑容,“因为在《游戏》中,只有我才可以对抗【系统】的压制,其他任何神祗都不可能。” “哦?” “你或许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是因为你不明白在《游戏》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活下去。对抗怪异,完成任务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可以拥有更多。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见更多的混乱与平衡。而我可以让你即使任务失败,也不会被系统惩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意味着,如果你真得遇见了无比恐怖的怪异,那么你即使逃避任务,也可以活下来,并且还能够拿到奖励。这是无论哪一位神祗都不可能赐予你的能力。” “听起来很不错……” “那么你——” “但是我拒绝。”叶洛冷冷道,“因为你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在明确了对方是【混乱】之后,叶洛就已经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要死死记住她的性格——她可是为了“好玩”,而做出调换玩家厄运粒子这种事情的神祗。这事情听起来有趣,但在那一届的玩家看来,恐怕无异于灭顶之灾。 这种肆无忌惮,视人类为草芥的神祗,怎么可能真得为玩家而尽力? 在她看来,玩家不过是可爱的小宠物罢了。 “一个字都不相信……吗?” 她并没有动怒,反而笑容更甚。 “很好,这个态度,真的很好。我啊,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盯着叶洛,双瞳中洋溢着满满的喜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得。” 叶洛只是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幽沉如深渊。 “啊……你这个表情也很棒。”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涌出一股潮红,“决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你!”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来玩一局《游戏》。我输了,我将沈沫还给你,你输了,就要成为我的【玩家】。怎么样,要来吗?” 叶洛并未犹豫,直接问道:“规则是什么?” “很简单,捉迷藏。只要你能够碰到我,就算你赢。” “地点,时间。” “地点就是这间办公室。至于时间,由你定。多少都可以,但是只要定了,就不能在游戏中悔改。” 叶洛立刻问道:“无限也可以?” “当然可以。”沈沫笑容无暇。 叶洛沉默,视线扫过眼前。 这间办公室不过五十平米,没有任何隔墙,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只有桌子底下和窗帘后面。而无限的时间更是让难度大幅度下降。 沈沫如此自信,只有一个可能,她的速度很快,快到叶洛根本就碰不到。 像是看穿了叶洛的想法,她补充道:“既然是捉迷藏,规则就是一旦我选择好了站定的位置,就绝对不能动。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追不上我。” 一顿,她继续说道:“我也大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哪里也不会躲,就站在这里——我现在所站着的地方。怎么样,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确实很好,简直就像将胜利送到叶洛手中——无论是任何人听见,也不得不承认,然后立刻应下这些条件。 但叶洛仍旧只是沉默着。 半晌,才道:“我还有一个条件——我的飞行道具触碰到你,也算是我的胜利。” “嗯?飞行道具吗?”沈沫略作沉吟,视线在叶洛身上打量着,随后露出笑容,“好吧,我答应你。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叶洛张了张,忽然又闭上,眼中流露出警惕,“你果真不会离开桌子?” “如果我的屁股离开桌面,那也算是我输。怎么样满足了吗——叶洛师兄?” “满足了。那就开始吧。” “等等,你还没有说出你的时间。是无限吗?” “无限——”叶洛第一次露出笑容,“确实很好。但是我选择十分钟。” “十分钟?”沈沫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你觉得你十分钟就可以抓住我?” “我现在距离你不过10米,按照我每秒1米的步行速度。只需要10秒钟就可以了,这很难吗?”叶洛反问。 叶洛说的没错。 但那是普通人类之间的捉迷藏。现在,两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沈沫不会动弹,那么难度就不在于如何找到她,而是如何抵达她的身旁。 这空无一物的十米距离内,恐怕在游戏一启动,就会变得如同刀山火海。 别说十分钟,十万分钟也不一定可以过去。否则沈沫为何会提出“时间无限”的选项? “看来你确实很有自信。” “或许呢——看‘运气’。” 嘴角一勾,叶洛的笑容与回答都有些暧昧。 “那就如你所愿。” 沈沫轻轻一抛,手机悬浮在半空中,定格在倒计时180秒。 “游戏——开始。” …… …… 当“游戏”二字从沈沫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那原本轻柔优雅的气息瞬间消散,转而代之的是凛然与高远。 她分明只是懒散地坐在办工作上,但却仿佛一瞬间拔高了千米云端之上,周身云雾缭绕,漠然地俯视着人间。令人心生敬畏。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展露出了些许“神祗”的真正姿态。 而这时候,“开始”二字已经落地。 叶洛的所有感知能力也在一瞬间被全部剥夺。 不,不是被剥夺,而是被“篡改”。 眼前的画面碎裂而又纷乱。地板与天花板交织在一起,沈沫的身躯碎成一块块镶嵌在被漫天飞舞的窗帘上,桌子与凳子组合在一起变成六条腿的奇怪家具。简直就像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小孩子胡乱拼凑的拼图,然后放进了叶洛的瞳中。 听觉同样陷入混乱。沈沫的轻笑声四处闪烁,身后原本呼啸的夜风倏然消逝,白织灯管中本该细不可查的电流声音却震耳欲聋。忽近忽远的汽车鸣笛声,混杂着忽高忽低的虫鸣声,令他仿佛在密林与公路中穿梭。 酸甜苦辣在鼻腔与舌尖炸开,他踩在坚硬的地板上有如踩在云端上,穿在身上薄薄的衣服却如同钢铁般沉重与冰冷,令人极度不安。 他所有的感知方式——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这种混乱带来的第一个恶劣反应就是——作呕。 叶洛刚刚抬脚,就感觉到强烈的作呕涌上心头,但他还来不及吐,就又感觉到那作呕的滋味倏然倒转,向胃中袭去。 他心下一沉,立刻意识到,他的“感觉”似乎也陷入了混乱。 “需要点提示吗?”沈沫的声音忽然袭来。 “听觉、视觉、触觉、嗅觉、乃至味觉——你所有的感觉的内容都被混乱侵蚀了。”沈沫完整的话语传入他耳中。 他立刻双腿爆发,向声音来处奔去,却撞在了某个软软的物体上。 但鼻腔中倏然浓郁的另一股莫名的味道,让他意识到那个软软的物体恐怕是“墙体”,而他鼻腔中的感觉其实是血腥味。只是现在他五感混乱,根本察觉不出“真实”。 “即使你通过声音察觉到了我的方向,你也无法正确判断哪里是‘前后’,哪里是‘左右’。 “而这种感觉,随着你在我的领域中待得越久,就越强烈。现在的你是作为‘个体’而受到这种混乱的侵蚀,等时间长了,你就会以‘集体’的形式而受到这种混乱的侵蚀。” “也就是所谓的——系统性混乱。”她轻笑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身处于“万花筒”之中,叶洛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吐却又似乎吐不出来,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吐了。 “这世间万物,小至微粒,大至宇宙,说到底都是各种元素组成的集体,或者说——‘系统’,区别只在于是复杂系统还是简单系统。人作为复杂生物更是如此,呼吸、消化、血液流动,物质与能量的交换离不开体内的各个系统。如果这些系统也陷入了混乱了,会发生什么呢?” 不用她说,叶洛已经感觉到了。 他已经开始呼吸困难。 “我知道你有着类似于‘不死之身’的能力,这真的是很好用的天赋。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但所谓的不死之身,其实也不过是各项法则——时间,死亡,或者还有生命——组合而成的系统。” 一顿,她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 “而只要是【系统】,就必然会陷入【混乱】。” “所以,即使是你的【不死】。”她的声音又恢复正常,带着愉悦,“一旦被‘混乱’拆解了,也就无用了。 “你看我说这么多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叶洛忍着头晕目眩,咬牙道:“我的感想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再见。” 话音刚落,叶洛已经闷头向前,又或者是向左一冲。 冲出了办公室,也冲出了【混乱】的领域。 夏季燥热的夜风吹在已经浑身汗湿的身上,视野中是校园中已经亮起的路灯,城市夜景也喧闹起来,远处一轮明月洒下银辉。 挣脱混乱,他有一种溺水获救的错觉。 叶洛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拥有五感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看向办公室。 沈沫依旧坐在那方办公桌上,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 “果然聪明。你是察觉到了办公室出口处‘混乱’的负面效果明显更低,所以通过感觉混乱程度找对了出路。不过……”沈沫微笑道,“你逃出来了,然后呢?你要放弃游戏吗?时间可是只剩下三分钟了。”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点——我并不是察觉到了你所谓的‘出口’。只是纯粹因为‘好运’。” 叶洛伸出手,将额前因为汗水而粘在一起的头发向后拂。 “然后我想说,我之所以出来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 他倏然打开左手的黑伞,将自己的上本身遮住,然后放下伞的时候,右手已经多了一把漆黑如墨的左轮。 “——开枪。” 抬手,他对准沈沫,开枪。 灰色的子弹离开枪口,在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消失不见。 刹那之后,办公室的墙角处传来一声闷响,同时那里出现了一颗焦灼的弹孔。 “飞行道具——原来是指这个。”沈沫微笑道,“不过对我可不管用。” “果然如此。混乱领域,当然也可以混乱子弹的轨迹。”放下枪,叶洛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你大可一试——反正都改变不了你最后成为我的玩家的这一结局。”说着,沈沫脸上的微笑却突然一僵。 叶洛再次缓缓抬起了枪。 却不是对准她,而是对准他自己的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自杀。” 他扣动了扳机。 …… …… 紫笔文学 九、无尽的夏日 让时光倒流,回到叶洛从那片漆黑大海之上消失之刻。 松开鱼竿的一刹那,脚下的海面就已经变回了坚硬的木质地板。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回到了原本的间隙世界。 小灰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口中嘀咕着,“那黑影似乎有些眼熟……” 叶洛则是开始打量起手中的盒子。 大概比一般的铁质文具盒要大上一倍,半透明,漆黑如墨,落在手中冰凉温润,与其说是像玻璃,不是说是像水晶,因为并没有玻璃那种廉价感,颇有些沉重。 因为是半透明的,所以视线可以轻易穿过表面,落在盒子里面。 空空如也。 但就是这个空盒子,却让那未知黑影不远万里地穿越深海,向他们袭来。这说明,这盒子一定比看上去要贵重得多。 “真的吗?”小灰露出兴奋的表情,伸着双手嚷着也要碰一碰那盒子。 “也有可能那黑影不过是觉得受到了冒犯。这盒子,它反而并不在乎。” 叶洛泼了盆凉水。 小灰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话,她触摸着那盒子,脸上忽然露出古怪。 “阿洛,这个东西好像是……【骸】。” 骸,是【怪异】的五大产物之一。 据小灰所说,那五大产物分别是,烬、骸、核、域、灵。 叶洛经过几次与怪异的对决后,已经知晓了其中之三。 烬就是指怪异存在的痕迹,也是他分解怪异后所得到的那些灰黑色粉末。 骸当然是骸骨,譬如《花鸟市场》后的灰鲲尸体。 域应当就是领域,【仪式】完毕的南城就属于领域。 至于“核”,叶洛心中也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线索是卡片中提及的“内核”。 唯独“灵”,叶洛没有办法确定。 这五大元素来源于怪异,同时也是《厄诡游戏》13个分区玩家的“武器素材”。 叶洛的卡片,就来源于no.13区玩家的特有技能——收集“烬”凝聚成封印有怪异的卡片——小灰说这技能并没有什么名字,叶洛便根据离析术的“解构”特征,将13区这一技能称之为“重构”。 一个离析,一个凝聚。一个解构,一个重构。 叶洛被分配到13区,简直就是“命中注定”。 “确实是【骸】。”小灰再次确定地点头,随后便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但如果是这样,我们13区就没有办法使用这个东西啊。” 小灰的话却让叶洛的思绪一瞬间飘飞——能够使用【骸】的是其他区的玩家,那么灰鲲尸体内部那只怪异…… “阿洛,怎么办?” 小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看向摆在桌面的盒子。 沉吟半晌,开启了离析术。 “你要分解了它吗?” 小灰声音愕然。 叶洛自然不是要分解它。白色大猫和灰鲲所形成的两张卡片都已经证明了,仅仅是分解躯壳所得到的卡片,同频率会十分之低。低于50%,也就无法施展“同频”,卡片也就变成了装饰品。 这具“骸”呈现出这种独特的外形,必然是经过了一定的精炼与重铸,拥有着相应的作用。他如果就这么分解了,那就真的浪费了。 他之所以施展离析术只是想要看清楚,这具“骸”究竟是什么。 在漆黑如墨的双瞳中,一幅瑰丽的画卷缓缓展开—— 盒子的表象溃散,释放出浅淡的迷雾。 在这近乎于无的迷雾之中,一根笔直而又晶莹剔透的黑色花枝缓缓升起,或大或小的黑色叶子在花枝上探出,看上去晶莹可爱。 花枝在长到手掌长度后便停止长高,然后分出六根半指长的分支,而在那分支之上,一朵朵细小的花瓣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花瓣包裹着花瓣,向外扩散,也向上蔓延,最后形成了一颗灿烂的球形花簇。 正是一朵绣球花。 叶洛屏住了呼吸,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一幕。 无论是解析的过程,还是这解析的结果,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而他也很快意识到,这股“美感”是来源于这“绽放”的过程——他竟然在这怪异的骸骨之上,感觉到了“生命诞生”的错觉。 无论是怪异的骸骨,还是离析术,都是与生命相反的,可两者的结合却产生了生命的鲜活气息。 这种于死亡之上诞生希望的过程,充满了异样的、怪异的、却又合理的美感。令人心旌摇动。 叶洛靠近了,凝视着眼前这一朵漆黑的水晶之花,却看见了令人惋惜的一幕。 这绣球花的中间竟然是空的。 这花朵不过只有外面一层花瓣,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就像是一个人少了一颗心脏。 叶洛脸上却并没有露出遗憾,恰恰相反,他看着那空洞,眼中流露出一抹怪异,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略作沉吟,忽然探出手去,指尖在触碰到那花瓣的一刹那,一颗拳头一半大小的灰色球体从他掌心渗出,顺着手指融进了那水晶花内部。 这灰色球体是叶洛在间隙世界中的意外之喜。李明空正是因为拿了这颗球体,才会被那未知的红色火焰追杀,这才来到了间隙世界,并且与叶洛相遇。 叶洛并不知道这灰色球体与这朵花又有什么关系,但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因为这颗灰色球体,他才会拿到这个黑色的盒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完美地证明了他的直觉—— 那球体在进入绣球花中后,便完美无瑕地卡进了那花体的空洞之中。如此契合,简直就像是这朵花本就是为这灰色球体而量身打造的。 亦或者该说,这颗灰色的球体本就来自于这朵花。 而在灰色球体镶嵌在花朵之中时候,忽然爆发出一道清冽的金属声音。 叶洛还在诧异那是什么声音,就看见这花朵倏然进一步怒放,膨胀,然后崩碎。 纷纷扬扬的黑色花瓣遮住视野,当花瓣在半空中融化,呈现在叶洛眼前的“残留物”令他和小灰都为之一怔。 那竟然是一把黑如墨玉的转轮手枪。 而叶洛也明白了刚才清冽之音是什么,那是左轮转轮滚动的声音。 那灰色球体变成了水晶花的花心,而当水晶花幻化为左轮枪,这灰色球体也就成为了左轮枪的转轮。 …… …… 【无尽夏】—— 这是此刻被叶洛右手拿在手中,枪口紧紧抵靠在他太阳穴处的左轮手枪的名称。这是【系统】告诉他的名字,同时也是一种变种绣球花的名字——因为花期从晚春到夏秋绵延不断,而被称之为无尽夏。 他刚才已经按动了扳机,但是却毫发无伤,因为刚才那一枪轮空了。 “无尽夏”与最常见的左轮手枪并无不同,转轮共有六个弹巢,可以放进六颗子弹。他刚才通过输入10点厄运粒子形成了一颗子弹,也就是说有1/6的机率会中弹。 这个机率其实很低,打不中并不出奇。 出奇的是,没有自杀成功的叶洛,眼中却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然后,他放下枪,右手轻轻一甩,将转轮从枪身中甩出,随手一拨,当转轮还在急速旋转的时候就将其推入枪身中。如此便打乱了子弹的所在位置。 中枪的机率就再次变成了1/6。 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再一次按动左轮,却又是清脆悦耳的空响声。 “运气真是差。” 分明是两次幸运的轮空,叶洛却在不满地摇头。 而在办公室里面,沈沫脸上的笑容虽然还是那么精致完美,但似乎已经没有那么自信了。 因为她看不懂叶洛在做什么。恐怕此刻任谁也看不懂叶洛在做什么,两次举枪自杀,轮空了却在发出不满。 可她同时也知道,叶洛绝对不是虚张声势之人,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陆明不相信,所以它输了。 可是她是不会输的,因为她一定要得到叶洛。 以防万一,悄无声息之间,她将周身的混乱领域做出了“微调”。 与此同时,叶洛第三次举起了手枪,再次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按动扳机。 “砰——!” 这一次爆发出来的终于不再是空转声,而是弹巢和枪管间缝隙漏气产生的冲击波的轰鸣声,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中。 比声波更快的是痛觉,叶洛清楚地感觉到一颗“钉子”,从右侧太阳穴射入,左侧太阳穴钻出。 那是厄运粒子形成的子弹,晶莹剔透宛如灰色水晶的艺术品。 鲜血,亦或者还有脑浆之类的粘稠液体,在空中挥洒。 一瞬之间—— 叶洛意识全无,重重地砸向地面。 …… …… 【警告——!】 【玩家受到致命伤害。】 【玩家死亡!】 【玩家死亡——触发“不死”天赋。】 【死亡权柄检测中……死亡权柄等级过低,被“不死”天赋压制——】 【“不死”天赋发动条件充分!】 【再次警告——!】 【检测到“厄运”——需要重新计算“不死”成功概率——】 【计算中……计算条件为10点厄运粒子……】 【概率通过——发动成功!】 【玩家复活成功!】 …… …… 下一瞬间—— 叶洛倏然睁开双瞳,右脚向前一迈,撑住了几乎快要瘫软下去的身躯,一寸寸直了起来。 “果然,真是痛啊。不过——痛得真是畅快!” 抬起头,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锋利的眉尖一挑,嘴角勾勒起一抹颇有些畅快的笑容。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寒冬腊月猛灌了一大碗烈酒,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烫、发痛,却更加痛快! 每当死亡又复活,他体内偏向“非理智”的那一面就会格外活跃,将那个“冷冰冰”的叶洛压制下去。 因为疼痛对于“非理智”的人格而言无异于烈酒。简直就是越烈越好。 此刻也是如此。 “我无意打扰你的自杀行为,不过,你只剩下1分钟了。” 指了指漂浮在半空中的手机,沈沫有意无意地打断了叶洛。 “别急,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他笑着。 “厄运——人人有份。” 再一次,他举起了手中的“无尽夏”。 “你在瞄谁?” 沈沫微微眯眼。 叶洛瞄准的是前方,但却并没有对准沈沫,而是对准了天花板。 “谁也没瞄,只是在——看运气。” 扣动扳机。 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灰色的轨迹,却在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方向竟然发生了近乎九十度的转弯,向左侧的墙体上射去。 与上一次那颗子弹一样,这颗子弹也被“混乱”干扰了轨迹,根本无法射中沈沫。 但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子弹并未发出沉闷的声音。 因为这一次,它并未射入墙体之中,而是精准无比地打中了墙角金属雕塑光滑而又倾斜的一角。 下一刹那,那颗子弹竟然在反射的作用下,无比“巧合”地向沈沫的背后射去。 说来漫长,这子弹轨迹的变化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就要射中似乎毫不知情的沈沫。 却在接近她周身的时候,再次发生了一次轨迹偏移,从她耳侧飞过,掠起一丝长发飞舞,向门外的叶洛射来。 叶洛只感觉到瞳中一阵刺痛,下意识偏头,就感觉到一道灼热擦着耳鬓飞去。 正是飞回来的子弹。 “还有40秒。” 沈沫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依旧在优雅地微笑着。 而叶洛却瞬间想明白了。 这位名为【混乱】的神祗,是在周身又多添加了一层领域。他的子弹虽然因为“好运”,以跳弹的方式逃过了第一层领域的干扰,从而接近了她,却再一次迷失在了第二层的领域当中。 “果然……神祗不好对付啊。” 他以第一枪的“不幸自杀”为支点,撬动了第二枪的“幸运跳弹”,自然是发动了【厄运】的力量,但依旧还是没能敌过【混乱】。 这并不是说明【厄运】的神格权柄在【混乱】之下,只能说明,即使眼前这位神祗被系统压制着,而且已经放了整个海洋的水,他凭借目前对【厄运】之力的掌握程度,依旧与其有着巨大的差距。 不过叶洛并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起码他通过刚才那一枪明确了一点——沈沫的混乱领域并不是持续发动的,至少难以持续捕捉到类似于子弹的高速物体,否则就不需要第二层领域了。 而这一点,非常重要。 “咔——” 向转轮中灌入厄运粒子,在弹巢中凝聚成一枚子弹,他抬起枪,再次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一发命中。 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不死】天赋再次发动。 他摇晃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缓缓抬起了枪。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一次,他的枪口对准的不是沈沫,也不是天花板,不是办公室里的任何一处,甚至不是前方。 而是后方。 他右手持枪,抬起弯曲的右臂,将手倒放在肩头,枪口自然也就倒向身后。 他想要做什么?即使是想要依靠跳弹,至少也要将子弹射进办公室才可能成功吧——沈沫在心中疑问。 就听见“砰!”得一声响起,子弹脱膛而出! 但这一次爆发出来的不是灰色光芒,而是一抹湛蓝色的流光。 那光芒冷冽如同冰封的大海,给人一种锋利无比而又浩瀚无垠的双重感觉。 这种气息独一无二,“沈沫”一瞬间就想明白那是谁的气息—— 那是……【空间】! 叶洛签订的神明竟然是空间? 可怎么会是空间?我记得空间那家伙分明已经陨落了。 难道说出现了什么变故,空间又再度复活了? 这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但是,就算是空间,也脱离不了系统的范畴,而只要是系统——” 沈沫眼中流淌着自信的光芒。 “——就被会【混乱】所影响。” 咔——! 伴随着蓝色的粒子,子弹撕裂虚空,直接跨越过了第一层混乱领域,倏然出现在距离沈沫不过半米的右方,向她急速射去。 但在靠近她的一刹那,却仿佛激光射入了水中,陡然一个仄歪,“噗”地一声射进了她身下的桌面中。 “难怪你不愿意与我签订契约,原来竟然签订了‘空间’。而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就算是强悍如空间,也是比不上混乱的。” 沈沫露出笑容,凝视着他,“如何,要成为我的人吗?” 叶洛摇头。 “如果你要再试多几枪也是可以的。” 她指了指一旁漂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还有10秒钟。 叶洛依旧摇头。 “那你是放弃了?” 沈沫笑容更甚。 “放弃?不,我已经赢了。” 叶洛脸上的笑容同样也很灿烂,“不信你回头看看,就会发现。” “赢了?” 怎么可能,她根本没有被子弹击中,难道说……叶洛还射出了第二颗子弹? 沈沫本是对自己极度自信,但同时她也明白叶洛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她实在是忍不住回过头去。 而就在她身躯扭动的一刹那,她坐下的桌子“砰”得炸成了一堆灰黑色的齑粉,纷纷洒洒地落下,雪融般消散。 而在这一刻,游戏时间也走到了最后一秒钟。 “是吧?” 叶洛笑道,“我说了,你只要回头就会发现——我赢了。” “原来如此。” 沈沫怔怔望着那团齑粉渐渐消散,看向叶洛,双瞳闪烁着光芒,“原来你真正想要我答应的条件不是‘飞行道具’,而是‘身体不能离开桌面’。” 叶洛点头。 “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可以触碰到你的身体。所以只能用子弹将离析术送进桌子里。” 沈沫眼中的光芒更加浓郁,“但如果我刚才不动的话,桌子在我领域的加固下,也不一定会崩溃。” “是的,所以其实我当时也很紧张。所以真得是要多谢你答应我的条件,而且乖乖地回了头。我才可以赢得游戏。” 叶洛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沈沫身下的桌面,只要摧毁了桌子,沈沫也就算是离开了桌面,那么她也就输掉了《游戏》。他之前的几颗子弹也只是为了让她相信,他的目标就是她,而忽视了身下的桌子。 当然,也幸好他这一次在那“未知池”中获得了这把“无尽夏”。否则他也没有办法实行这个计划。 “啊,太棒了……即使是面对神祗,也可以如此冷静,在呼吸之间构思出计划,并且将其执行。” 沈沫发出一声喟叹,“叶洛,你果然是很棒。我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多谢你的喜欢。很可惜,我对于我现在的神祗很满意。” 叶洛首次应下了沈沫的“喜爱”。因为他明白,如果不是对方放了水,他绝无可能拿下胜利。 “但是啊,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 沈沫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还记得胜利条件吗——在10分钟之内,触碰到我。” “难道说……” 叶洛心脏猛地一跳,看向沈沫身边漂浮着的手机。 “没错。在你陷入混乱状态中的时候,其实已经过去了8分钟,而不是7分钟。我只是故意将剩余时间调多了1分钟——也就是说,其实你早就超时了。” 她露出畅快的笑容,问道:“现在你后悔没将时间设定为‘无限’了吗?” 叶洛无话可说。 他之所以将时间设定为紧迫的10分钟,是为了让那份“厄运”更有分量,包括他直到最后一刻才射出子弹,也是出这个目的。所以即使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修改时间,否则子弹就可能“不幸地”擦着桌面而过。 因为越重的厄运,才能换来越重的幸运。 他唯一的失误之处在于一直通过沈沫的手机来获取时间信息,他如果足够谨慎,就应该通过自己的手机看时间才对的。 “我输了。” 他坦诚承认。 “但是你还是不愿意成为我的玩家。看来你确实对【空间】很满意。”沈沫道。 叶洛没有否认,也没有纠正她误认为他所签订的契约神祗是空间。 沈沫深深地凝视着他,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偏偏是‘空间’呢?如果是其他神祗的,即使是‘时间’或者‘命运’也好啊。” 叶洛静静听着。 “即使是这些高位神祗,我也不会畏惧。但只有‘空间’……我没有办法抢那家伙的玩家。” 沈沫摇摇头,沉默良久,忽然又抬起头。 “叶洛,这一次——就算了。我毕竟也是以大欺小,游戏就算是你赢了,也当作是我还了当年欠‘空间’的情。 “但是,下一次——我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游戏》输了的话,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玩家。”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参加《游戏》?”叶洛问。 “你当然会答应。” 沈沫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被迫参与游戏的——你本人也是乐在其中的。这种对‘有趣’的追求……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 …… 紫笔文学 十、融化的月色 “乐在其中……吗?” 下了公交车,叶洛向自家小区大门走去。 月明星稀,银辉落在叶洛身上。 夜风习习,带着丝丝凉意。 他在脑海中回溯了一遍方才与沈沫的交谈与对决。 虽然沈沫说得很诚恳,眼神也极为真诚,但叶洛总觉得她的话并不全是实话。 她或许确实是想要他成为她的玩家,但那个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不死之身,也不是什么“乐在其中”,而应该是更加隐晦的原因—— 这是叶洛的直觉,并没有什么道理。他就是无法彻底信任【混乱】。 包括她最后放弃了游戏胜利,给出的原因是“欠了【空间】的情”,叶洛也保持怀疑。 如【混乱】这种神祗,真得会看重什么“情谊”吗? 但是叶洛却是很明确她说的另一句话——她下次遇到他,还会与他一起玩游戏。 因为与其说是叶洛乐在其中,不如说她才是真正乐在其中的人。 回想过去这一个月的《灰鲲事件》,除了“女人”口中的“它”,另一个神秘角色是那个将叶菲放在灰鲲体内的人。 而现在,他有理由怀疑那个未知角色就是【混乱】。她利用叶菲引导着他前往花鸟市场,打断了《灰鲲事件》的仪式,然后又利用沈沫引导着他坠入间隙空间。 她的目的是让南城毁灭吗? 应当不是。 叶洛不得不怀疑最后祝他一臂之力将灰鲲斩杀的也是【混乱】。 这么看来,她的行事目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前后颠倒,这对于其他神祗当然是奇怪的。 可岂不正好符合【混乱】这一神格吗? “或许目的并不重要,而是动机,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定目的。” 叶洛只能在心中这般下了决定。 但他倒是明确了她的另一个目的,她为什么要潜入沈沫的体内。 直接目的当然是便于寄居在叶洛家中,但更根本目的应当是……那张快递单。 那张代表着一切开端的快递单。 一个多月之前,那名快递员因为“游戏任务”来到了他的家中。 在那名快递员看来,他的任务是将一名残疾人送进入一款恐怖游戏中。任务失败就会异化。牺牲他人好过牺牲自己,所以即使他心有不忍还是泛起了恶意。 快递员以为送手机是重点,快递单只是任务完成的证明。 但在现在的叶洛看来,真正的重点其实是那张签了他名字的快递单。 如果那名快递员拿到了快递单,他自然会将快递单交给【系统】。 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那张快递单真的只是快递单吗? 需要签字的东西,除了快递单,还有契约之类的东西。那张快递单是否会是某种契约,只要签下名字,就会立刻产生效应? 让叶洛产生这个怀疑的是李明空口中所说的“签订神祗”,既然是“签订”当然该有着纸笔。 他与小灰并没有签订任何东西,但是根据李明空所说,新人在初次进入《诸神游戏》后都会签订一份合同,代表着与相应的神明形成契约。 这让叶洛不得不怀疑—— 那名快递员是否来自于《诸神游戏》,而那张快递单是否是《诸神》的系统亦或者是某位神明想要的东西。 如果真是如此,叶洛有理由相信,即使那名快递员真得拿到了快递单,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的结局。 毕竟,“不留活口”可是连人类也清楚的道理。 …… …… 推理到这里,其实全都是猜测,没有明确的线索。 但起码是将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三十亦或者是四十年前,发生了【事件】。玩家全灭。 三年前,他因为【事件】后遗症而遭遇了车祸。在这场车祸中,他失去了亲人与行走能力,同时收获了“不死”与“求死之心”,在这三年备受折磨。 一个半月前,他被来自于《诸神游戏》的快递员找上门,目的是拿到签了他名字的快递单。结果他并没有将那张快递单交上去,却通过手机进入了《厄诡游戏》,并且通关了副本《猫鼠游戏》。 半个月前,持续了二十年的《灰鲲事件》彻底爆发,【混乱】乘机进入现实世界,试图获取那张快递签单。 “然后是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又或者该说是——风雨欲来。” 叶洛仰头看向天空。 万里无云,明月如玉盘,皎洁的光芒照亮夜色,与地面的城市夜灯交融在一起。 “但至少,今天和明天还是个好天气。” 他莞尔一笑。 然后低下头,就看到了许愿,或者该说是,陆明愿。 她正站在他家庭院的门前,还是老样子一套干练的西装,只是解开了马尾,将长发放了下来,身段便显得温婉了些许。她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她也恰好抬起头,似乎看见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进来吧。” 走过去,推开院门,他微笑道:“还是老地方。” 两人在院落中的桌前对坐。 月色便穿过头顶的树冠,纷乱地落在桌面上。 叶洛打开了桌上的小台灯,借着昏黄的光芒,打量着她。 长发披肩的她看上去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她找回了陆明吧。想来也是,既然二十年前,心愿就已经八九岁了,那么陆明愿此刻的真实年龄本来也该是二十七八岁才对。 许愿不过只是她许下愿望时候的年纪。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曾在这里讨论《灰鲲事件》的产生原因与破解手段。 却不料,真正的钥匙就是她自己。 “我该叫你许愿还是——” “叫我……陆明愿吧。” 她说道,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不安。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低下头。 叶洛并不在意。他知道对方在介意什么。 她介意的是她自己——那个在这20年来表现得糟糕透顶的自己。 但他没有说话。 因为既然是许愿主动找上来的,她必然也鼓足了勇气才对。她一定有想要说的话,而且这些话只能由她自己说出来。 所以叶洛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五分钟,也或者是一刻钟。 她终于开了口:“叶洛。谢谢你。” 叶洛静静听着。 “无论是花鸟市场,还是灰鲲事件。如果没有你,我,还有这座城市,都已经崩溃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 她蓦然咬住了唇,半晌才又继续说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一定是不行的。” “确实,如果只是你一个人,一定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叶洛应该安慰她才对,但他却表达了赞同。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陆明愿脸色苍白。 “你确实应该道歉。” 一顿,看着陆明愿更加苍白的脸,他继续说道:“但不是对我,而是对你自己。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其他人,因为你没有义务去拯救任何人,除了你自己——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以及未来的你。” “我……你说得对。” 陆明愿颓然地低下了头颅。 “你如果想从我这里听到安慰,那你就失望了。” 叶洛继续说道:“我对于成年人的态度一向格外冷漠,或者该说是——残忍。我一向认为,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岁数,就应该有承担责任的心态以及犯了错就要挨罚的意识。” “我……明白。你说我应该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不,你不明白。你对不起的只是你自己,所以即使你要受到惩罚——” 他将黑伞放到桌面上,轻声道: “——也该是你‘自己’给出的惩罚。” …… …… 叶洛坐在椅子上,望着夜空。 这是自从离开《花鸟市场》,他第一次身边没带着黑伞——刚才陆明愿带着黑伞离开了。她,或者该说是她们,需要一次单独的对话。 而失去了心愿,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瘫痪。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叶洛现在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在意识到【求死之心】的存在后,他已经不会因为瘫痪而怨天尤人,甚至想要结束生命了。 但对于行动不便,他还是会感觉到遗憾。一想到又要使用那把轮椅,他更是觉得麻烦。 “人果然都是有依赖心理的。不知不觉,我也习惯了心愿的存在。” 他怔怔望着明月,脑海浮现的是这一个月来与心愿相处的回忆。 一幕幕在眼前闪回。 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一开始确实在心愿的身上看见了“叶凛”的身影——即使两人一点也不像。 但到后来,他便意识到了,心愿就是心愿,与叶凛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她们都成为了他的妹妹。 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对于叶凛而言,叶洛既是兄长,也是父亲,是生活中的唯一重心。 对于心愿,更是毋庸多言。将她从《花鸟市场》中拯救出来的叶洛,是她满是痛苦与绝望记忆中唯一的色彩。 …… …… “所以——我不喜欢你。” 心愿干脆地说道。 “我明白……” 陆明愿手持黑伞走在小区靠山的一侧,身侧是在路灯下摇曳的树影。 “不,你不明白。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因为——你就是我。” 心愿平静的声音出现在陆明愿脑海中。 “你对我做的一切,其实就是对你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我不会因此厌恶你,是因为哥哥说过,‘绝对不能丢失求生之心,也绝对不应该产生自我厌恶’。” 陆明愿怔怔听着。 “我厌恶你,只是因为……我正在变成你。” 心愿每一次与许愿的相遇,年纪都在成长,但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接近——接近真实的自己,也就是陆明愿。 “变成你,亦或者是变回‘自己’,我其实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这样就离开哥哥了。但我也知道,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自从我正式脱离《花鸟市场》,其实就处于消散的状态。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哥哥,只是怕他分心。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消散的部分,都回到了许愿的身上。” 心愿语气平静地说道。 陆明愿却感觉到了心愿内心淡淡的哀伤,她很难不带着歉意道:“我——可以离你远一点。” “没用的。” “至少——” “至少——可以延长这个过程。” 心愿说出了陆明愿想要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喜色与得意。 “这样的话,我早就跟哥哥说过了。但哥哥却说——” 她蓦然顿住,似乎更住。 陆明愿忍不住追问:“说什么?” 蓦然,她屏住了呼吸。 影影绰绰间。 白色的幽灵少女缓缓从伞中漂浮出来,仰望着天空。 陆明愿也下意识看向天空。 久违的晴朗夜色——无暇的明月,没有乌云,更没有灰鲲的阴影,就这么简简单单、纯纯粹粹地挂在夜空中。 如此平凡的夜色,对于心愿而言,却是已经二十年未见了。 那皎洁月色落在心愿瞳中,凝结成液体,浸润了她的眼眶。 “他说——月有阴晴圆缺,分离是注定的,又何必留念。” 心愿终于忍不住哀伤的情绪,声线颤抖。 “这样洒脱的话,确实是叶洛会说出来的。” 陆明愿虽然已经不再是许愿,可还保留着当时的记忆,她始终记得,无论什么危急关头,叶洛都始终是那么淡然与平静。 她如此渴望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因此舍弃掉了“心愿”,幻想出了“陆明”,成为了“许愿”。 许愿,许愿—— 结果许下的愿望,全都幻灭,无一成真。 “哥哥还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虽然我不愿意说,但是他说这句话只能由我带给你——” 心愿的话打断了她内心的自怨自艾。 她看向心愿。 恍恍惚惚间,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说什么?” 她回过神来,问到。 心愿道:“哥哥说——我很已经做的很好了。” “什么意思?” 她流露出茫然。 “无论是心愿,还是陆明,包括许愿,其实都是陆明愿。” 心愿继续转述着叶洛的话,“陆明是陆明愿的理想产物,但却并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那个勇敢无畏,冷静执着的陆明? “如果不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警视厅的那些案件是破的?那些令人称道的事迹是谁做的?还有后辈口中那个令人崇拜的形象是谁流下来的?” 心愿缓缓的声音落入她耳中,一点点打开了她的记忆大门—— 是啊,如果陆明是不存在的,那么那些事情又是谁做的? “当然是陆明愿做的。只是当时的‘许愿’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那个样子,所以她宁愿创造出一个‘陆明’。” 心愿说道。而陆明愿也渐渐想了起来,为什么警视厅那些人会如此敬畏她,为什么后辈看向她的视线中会带着崇拜。 如果说她只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小探员,又怎么可能会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怎么有资格在群里挑衅警视厅的领导? 警视厅中的人不知道“陆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从始至终,她其实就是那个“陆明”。 从始自终,做出那些事情的就是她许愿,而不是什么陆明。 陆明愿神情恍惚,她终于彻底想了起来。 “所以,哥哥才会说——” 许愿凝视着她,轻声道:“‘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已经做的很好了。 还在神游中的陆明愿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打中了脑袋,瞳孔一瞬间缩小,随后又雪融般扩散开来。 她明白了。 叶洛口中的“我”,指的既是心愿,也是指她——陆明愿。 我——陆明愿——已经做得很好了。 普普通通的一句表扬,就像是老师随口表扬擦了黑板的学生。 她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委屈,眼泪一瞬间充盈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这二十年来——不——是这近三十年来…… 出生于满是淤泥的家庭,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灰鲲事件,意识到了仪式的恐怖,不得不将童年的自己舍弃在花鸟市场中。 其后漫长的二十年间,从不敢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生怕会被灰鲲再次找上,只能抛弃记忆,化身许愿。 浑浑噩噩度过了二十年,直到母亲的出现,让名为“家”的大厦再次崩塌在眼前,她不得不幻想出名为“陆明”的理想型,支撑起濒临破碎的心境。 却被更加恐怖诡异的怪物侵占了身体,操控了仪式。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当年她八岁的时候。 若不是叶洛,南城已经成为了地狱。 这痛苦而漫长又虚无的三十年啊—— 她似乎一直在逃避,似乎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三十年来,一事无成。 直到今天,终于有人告诉她,原来—— “原来……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何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蹲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双臂抱肩,放声大哭。 她哭得如此肆无忌惮,毫不掩饰内心的委屈。 就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就像是…… 心愿。 而心愿,怔怔望着陆明愿,就像是看到了当初在《花鸟市场》中的自己。 她忽然很后悔。 为什么灰鲲事件结束后,她会因为哥哥拒绝了她要留在他身边的决定,而赌气不与他说话。 “不——不行——” 她脸上忽然露出慌乱。因为月色倏然穿过了她的身体——随着陆明愿彻底敞开心扉,她消失的速度也在变快。 “至少也要道别。” “至少也要最后再对哥哥说一声谢——” 她慌忙转身向那熟悉的街道走去,却在抬脚的一刹那。 彻底融化在了月光中。 …… …… 本卷完。 紫笔文学 六卷、后记 那么,按照惯例。 感谢看到了这里的各位同学。 写到这里,整本书接近65w字,既然已经读到这里,说明还是可以忍受我这种文风。 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可以大言不惭地讲一些话了—— 我想要写一本好书。 不是流水账的,而是读完之后会有回甘的,甚至愿意反复再读的书。 另一方面,我也想要写一本内核为“治愈”的书。 《猫鼠游戏》也好,《花鸟市场》也罢,包括《灰鲲事件》,虽然都是以血腥恐怖开场,过程波谲云诡,但结局都是“邪恶战胜正义”,都是他们实现了“自救”——这是我所理解的“治愈”的内核。 就如同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治愈亦是如此——所谓的治愈,岂不本就是从伤痛中恢复出来的过程? 但我也知道,这种复杂和不那么轻松的写法,似乎是不适合网文这一体裁的。 所以,我已经学会不看书评区了(笑 虽然我求生意志极强地在简介写了“小众慎入”,但还是会有莽撞的路人一头扎进书里面,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跑出来骂骂咧咧。 我不算玻璃心之人,但的确只算是个“新人读者”,这是我第一本签约入v的书。而新人,很难不被读者的评论所影响。 所以,我现在只看最近更新章节的评论。看到了更新,说明是喜欢这本书的书友,我自然要聆听他们的意见。 毕竟都是观众老爷(笑 …… …… 我也愿意与大家分享一下这本书的成绩。 大家也看到了,不是很好。小灰说的,“每个月赚得的钱不够吃饭”,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编辑隔三差五(周)还是会给个推荐,让这本书也在缓缓进步。在这里非常感谢指针编辑。 另外,我本人虽说也梦想着写出一本价值千万的ip巨作,但也明白任重道远。目前只能当作是兴趣来培养。 上本书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现在是在申博的空档期,其实最近就有一场考试,不过因为疫情延迟了,但也不会推迟到4月。所以,近来的更新可能不会那么稳定。 毕竟学业第一,且是当务之急。 而写是一辈子的事情。 值得高兴的是,这60w字下来,我确实感觉到自己“讲故事”的综合能力在提高。 现在再让我重写猫鼠游戏,一定可以写得更加精彩才对。 …… …… 回到本卷。 在推理中,有着“诡计”一说。例如各项吊诡的杀人手法,各种创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段。 而在这一卷中的“诡计”则有3则—— 陆明愿的一分为三。(这一点其实在《花鸟市场》的游戏厅剧情中已经有暗示。) 灰鲲被未知怪异替代。 仪式的目的是将南城变成“家”。 以及针对第3则诡计,叶洛的第4则诡计——宝木遥会从天而降。 我虽然用“推理中的诡计”一词来描述,但我知道本卷绝对称不上推理,因为违背了推理中默认的几个守则。 “超现实”就不说了。 最大的问题是,叶洛所见信息与读者所见信息不对等,这在推理读者看来是绝对不合格的。所以本文贴出来的标签是“悬疑”“解谜”,而没有“推理”。 造成这种结果的一个原因是我笔力有限,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卷中途的《和谐事件》,一是对我心态的影响,另一个是写的时候有些畏首畏尾,只想快速结束这一卷,所以没能将线索一个个摆出来,将谜题一个个解开。 确实有些遗憾。 …… …… 说回本卷的主题,自然是承接了上一卷。 不过上一卷的笔墨放在了《家庭》中,而这一卷的重点则是《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游戏》(那就叫它灰鲲事件吧!) 灰鲲事件自然是极可恶的,不用我多说,但凡有些了解的人就会诧异,为什么现代人类社会会出现这种纯粹的,以杀人为取乐的,恶意? 在我看来,这种恶意就是怪异。 而张菱最后参与的《粉鲸游戏》同样也是存在的,也的确就是为了对抗那个《灰鲲事件》而诞生的游戏。目的就是通过做游戏培养孩子们与家长的亲密关系。 知道了《灰鲲事件》,然后又了解到《粉鲸游戏》后,就会觉得人类社会中固然存在恶意,但终归还是善意居多。 只可惜,那些死去的孩子不会再复活了——所以,才有了这一卷。 …… …… 回到剧情。 心愿回到陆明愿体内是必然的。 这倒不是我(作者)的问题,而是叶洛的性格与原则决定了,他必然会这么做。 人只能自救。 既然许愿已经找回了陆明,就一定也会找回心愿。 这样才会成为完整的“人”。 有同学会说,这还不是橙子你安排的。 其实不然,人物的性格与原则一旦设定了,剧情往往就会自行发展。我也没办法(摊手 不过,作者自然也有特权—— 所以心愿虽然回到了陆明愿体内,却也并没有就此消失。 …… …… 下一卷,是我承诺大家的治愈故事。 这一卷,我将会以类似于第一卷的,“推理”的方式讲述故事。 然后,我也承认,这必然是堂堂正正的治愈故事。 因为,这一卷的主题将是粉色的—— 《恋爱游戏》 …… …… 以上。 零、未知的愿望 序言。 “条件已经达成,你可以说出愿望了。” “我的愿望——” 苍白如雪的灰白双瞳,倒映着漫天灿烂星空,她微笑着说道: “【灯神】大人。我的愿望是——” …… ……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巨大的樱花树,屹立于奔涌的河流尽头。 樱花的盖顶如伞,遮天蔽日。 伞下是飘飞的万千花瓣,如同柔软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浅绿色的青草地上,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中,编织出一片圆形的粉色鲜花地毯。 而在这红绿交接的边缘外,正有一道影影绰绰的透明少女,神情落寞。 “这是我的。” 有人出现在樱花树盖顶范围的边缘内侧,从身上拿出什么柔软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我的。” 另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同样将某样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我的。” “还有我的。” “这个给你……” 一道道人影出现,将各种形状的东西放在她掌心,然后退到一旁。 “我——我只有这个还没有彻底坏掉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最后一道较为矮小的人影从人群中走出,仰面看着她,双手捧着那跳动的东西,递了过去。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拥在怀中,拥入体内。 “谢——谢谢——” 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还有些结巴,像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口,第二个字的时候却已经非常流畅。 “谢谢——大家。” 那些人影向她微笑致意,轻轻摆手,然后一一消散在花雨之中。 只有最后一道格外高大敦实的人影,屹立在飘飞的花瓣中。凝视着她,沉声说道:“要记得,【时间】会让一切都淡忘与扭曲。” “但我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她回应道。 “我不会忘记‘愿望’的。” …… …… 她闭上眼睛,沉入长江,随波逐流。 向前,向前—— 冰冷的江水淹没身体,暗流冲击在身体上,灵魂也一点点被消磨。 唯独脑海中那块记忆基石坚不可摧。 但随着她渐渐接近了终点,暗流的速度和力道越来越大,将那记忆岩石磨平了棱角,变得浑圆和光滑。 这江水如刀,将记忆大块大块削去。 脑海中,一个个或是琐碎的,或是重要的,或是轻描淡写的,或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一点点消散,随着江水消失在远方。 最核心的记忆——那个愿望——也开始磨损。 她心中泛起了慌张,但视野中陡然出现的光亮暗示着她就要抵达“终点”了。这让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她放松的一刹那,一股彻骨的冰冷骤然从远方飘来,并且迅速靠近,渗入四肢百骸。 她悚然睁开眼睛,就看见一片浓墨般的阴影,已经污染了身下整个江面。这阴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与其相比,她不过就是一粒尘埃。 倏然,她听到了一声长鸣。 继而就是一阵大浪滔天。 是那怪物在翻身。 而她就如同江面上的一片花瓣,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掀起滔天的大浪,在最高处定格,然后砖墙一般向她身上砸落。 将她重重砸入江底。 冰冷的江水从口鼻涌入体内,将她的神智彻底覆盖。 也将脑海中最后的记忆碎片——那个【愿望】——碾成了粉末。 …… …… 茫茫黑夜,无星无月。 恍恍惚惚间,她赤身果体地从江水中走上江滩。光滑无瑕的肌肤上,水滴缓缓滑落。 岸边远处有一抹闪闪烁烁的光亮,带着诱人的温暖,她正要上岸,却隐约听见有谁在喊她。 回过头去,就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佝偻着身躯,隐匿在黑暗中。 “你在叫我吗?你是谁?” 她迷惑。 “这些东西,是你的。” 高大人影从浓墨般的黑暗中探出双手。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很怕触碰到远方传来的光亮。 “我的?” 她接过那些东西—— 一张精致的狐狸面具,一件红蓝相间的华丽长裙,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带。 “你忘记了吗?这些才是你的东西。” 那人影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啊,好像是的……” 抚摸着面具和衣服,她恍然点头。 “真的是我的。” 不知不觉,她已经戴上面具,穿上长裙,在脖颈处绑上丝带。 一切都是恰当好处,量体裁衣。 正如对方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谢——” 她抬起头,正要道谢,却发现那人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疑惑地歪着脑袋,她只好对着黑暗处轻声说道:“谢谢你——奇怪的人。” 浪潮阵阵拍打在脚上,似乎在催促着她快快上岸。 转身,她走上岸。 也走进了“人间”。 …… …… 与此同时。 同处于“人间”的叶洛,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任务消息—— 【游戏任务:帮助少女实现愿望。(愿望未知)】 【系统提示1:我觉得谈恋爱或许是个好方法。】 【系统提示2:让我们看看你的“方法”。】 【系统提示3:不要死。】 …… …… 紫笔文学 一、久违的来客 当叶洛收到来自于【系统】的消息时,他正坐在前往南城国际机场的出租车上。 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额前的碎发已经超过了眼睛,轻轻吹气可以吹起来的长度。 自从搬到新的社区,他的头发一直都是叶菲负责剪的,但是前半个月叶菲消失不见,而后半个月她又因为长时间处于虚弱状态而一直躺在病床上。 去医院探望叶菲的时候,她倒是一直叫嚷着看他这发型不爽,要帮他把头发剪干净。但叶洛还没有不懂人情世故到这个程度,在医院让病人理发,当然是拒绝了。回家再说。 他自己又懒得动手,更不愿意去理发店。一想到要将自己的脑袋交给陌生人,他就觉得不舒服——自从意识到【求死之心】的存在,叶洛会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索性任由头发野蛮生长。 时值九月初。 南城依旧没有成功入秋,公路两侧快速倒退的行道树依旧翠绿,在瞳眸中拉扯出两条绿色的丝带。 叶洛脑海中思绪飘飞。 大概半个月之前,他化身宝木遥,在千米高空下,将灰鲲斩成粉末,结束了持续了二十年之久的《灰鲲事件》。 在那之后,《厄诡游戏》就一直没有新的消息。叶洛也乐于看见系统不说话。不是他消极怠工,实在是前一段时间他太累了。 《猫鼠游戏》《花鸟市场》《灰鲲事件》,这三个副本基本是无缝衔接,就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阵接一阵地拍过来,让他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在这三个恐怖游戏中,他身体上的损害都已经在“安全屋”中得到了救治。但是因为连续的【不死】而干涸的精神力却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其实按理来说,“安全屋”不仅可以治愈玩家的肉体伤害,也可以恢复精神力损伤,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并未将叶洛的精神力彻底补齐。 不过按照小灰的说法,这或许——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呀。说明阿洛你的精神力成长了!小屋没有办法彻底恢复你的精神力,是因为阿洛你的精神力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阿洛,你只能靠在现实世界好好休息来调整了。” 所以,这半个月,他也就谨遵“医”嘱,给自己好好放了个假。早起早睡,看看电视。一切又恢复到了他接触《厄诡游戏》之前的节奏,沉闷乏味。 而就在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太过平静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打破了这短暂的波澜不惊。 信件发送地址来自于日本的一座小城市。 二十三年以来,叶洛从未在现实世界去过一次日本。 但他却对这座在日本并不怎么出名的小城市十分熟悉,只因为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做——青川市。 青川市,是宝木姐弟出生的地方,也是《猫鼠游戏》的诞生地。 叶洛在这座城市中经历了第一个游戏。半百的人参与游戏,到最后却只剩下个位数,其他的人都在一轮轮追逃游戏中被巨化的大猫杀死并吞入腹中。而他艰难活到了最后,终于发现一切杀戮的起源是一名被称为“跛脚猫”的少年的绝望而又扭曲的“自救”经历。 在这场游戏中,叶洛真正见识到了【怪异】的吊诡与恶意。 而叶洛这一次之所以前往机场,正是要去迎接这位来自于青川市,也来自于《猫鼠游戏》的客人。 有客人远渡重洋不远万里而来,本是好事。 但叶洛却在其中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座被【喧哗之壁】包围住的南城。 叶洛有理由怀疑这是不是某个征兆? 而很快,这种预感就得到了验证。 毫无预警地,当出租车尚在行驶,他看着窗外单调的风光。 沉寂良久,【系统】冰冷的机械声音响起—— 【发现怪异!】 【“未知池”信息检索中……】 【信息检索已完毕!】 【根据规则形成游戏中……】 【游戏形成完毕!】 【游戏载入中……】 【游戏载入完毕,开始与现实对接。】 【游戏名:《樱岛游戏》】 【任务一(必选):活下来】 【任务二(必选):帮助少女实现愿望。(愿望未知)】 【任务三(可选):不要死】 【游戏通关条件:完成已选择任务。】 【失败惩罚:无】 【系统提示一:“我觉得谈恋爱或许是个好方法。”】 【系统提示二:“让我们看看你的‘方法’。”】 【系统提示三:活下来。】 …… …… 疾行的出租车上。 苏念宁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坐在身侧的男生。 二十二,还是二十三? 看起来身高有……一米七八九,或者到了一米八? 一袭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衣将匀称的身材遮盖住,下身是简单的黑色长裤以及舒适的帆布鞋。是她喜欢的简约风格。 中等长度的黑色头发看上去柔软又漂亮,稍显凌乱的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明亮。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嘴唇让他人又显得有些锋利。 特别是那双眼眸,因为眼瞳过于清冽,反而令人有些畏惧于与其对视,似乎轻而易举就会被看穿心中的想法。 实际上,苏念宁的理想型其实并不是他这个样子的,她更喜欢那种温柔而敦实的类型,身旁这人明显太过锋利了,并不符合她的预设对象。 但不知为何,她却莫名对他有好感,甚至于感觉到亲切。 在两个小时前。 听到司机说要和陌生人拼车的时候,她本来是不乐意的,毕竟在平台上已经说好了是专车。 但在当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她见到车内的叶洛的面容后,便忍不住改了主意。 面对司机大叔的道歉,她抿了抿嘴,放低了自己的嗓音,细声细语地回应道—— “既然是平台出了错,那就没办法了,只好一起拼车了呢。” 这么说着,两人便上了同一辆车。 而又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主动打开了后车门,坐到了后排。 等车开出几百米,她才忍不住捂住自己泛红的脸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多么大胆的事情。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撑着脸看着窗外。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便松了口气,然后假意看手机,实则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悄悄整理了一下妆发。 手机屏幕中是一张可爱漂亮的脸蛋。虽然已经二十一岁,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但即使与青春无敌的高中生少女相比,皮肤的白皙与光滑程度也一点也不差。不愧她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要画了个淡妆。 万事预备,只待开始交谈。 结果让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是,两人却是一路沉默。 她作为女生,自然是等着对方先开口,可是这人简直冷漠到了极点,不要说语言了,就连眼神都没有给过来一次。 她倒是想主动,可是又生怕会给对方留下过于轻浮的印象,只能在一旁装端庄。更何况,她的脸皮也没有那么厚。 结果,眼看还有三公里就要到目的地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打开手机,向宿舍里那位“换男友如同换衣服”的大美女求助。 不到半分钟,舍友就发来了消息,她连忙拿起手机。 看清楚内容,她面上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方法……真的有用吗?”她忍不住问。 “你今天用的是我推荐你的diptyque柑橘香水吗?” “是的。” “那就没问题了。那款味道很淡的,不会惹人反感。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说明对方太过高冷,只能由你主动开口了。不过我觉得,在面对小宁你还能保持高冷的,基本上都是闷骚。小宁你可别被对方的伪装给欺骗了。” 闷骚?伪装? 她只能在内心苦笑。她可不觉得对方是在假装高冷。 但既然话都已经问出去了,肯定立刻传得整个宿舍四个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现在让她退缩,然后回学校被舍友嘲笑,她也是不愿意的。 深吸一口气,她坐直了身体,微微打开了车窗,让风吹起自己剪到了脖颈间的短发尾稍,将出门前喷的淡淡柑橘味香水,吹拂过去。而发丝在飞扬的同时,她修长白嫩的颈部也露了出来。 这种小小的“心机”,是舍友告诉她的手段。 只希望真得可以发挥作用,不然真叫她主动开口,她可做不到。 她一边佯装扇风,用手轻轻拨弄着头发,好让香水味更多挥洒出去,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身旁那人的反应。 这不看还好,一看登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对方深深皱起了眉头,瞳眸中的光泽更是瞬间幽暗了下来。 “完了,完了,果然这个香水味的味道还是太浓了!” 苏念宁其实就是害怕对方会厌恶香水味,她知道有些男少就是不喜欢这种味道的,所以刚才她才会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结果还是惹得对方不喜了!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挽救?” 她恨不得立刻现在打电话场外求助,却在拿起手机的一刹那,看见对方转过身来看向她,似乎要说什么。她立刻僵硬住了。 “他要说什么?是要批评我吗?我现在直接道歉可以挽回一点好感度吗?或者我还是现在直接跳车比较好?”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用“批评”这种老师对学生,家长对孩子的措辞。又鬼知道她怎么会对这个陌生人紧张到这个程度。 但是她接下来听见的话,却让她呆住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问。 看着对方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她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脑子里面的芯片运转过快,发热过度,所以出现了错觉。 不然她怎么会听见对方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又不是“阿拉丁神灯”。 对,肯定是她听错了。对方应该问的是——在这出租车里,两个陌生人初次会面会问的问题应该是——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 她老老实实地说出了答案。 …… …… “回家?” 叶洛一怔,随后便明白对方大概是听错了问题。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这位短发少女并不是他要找的“游戏任务少女”。 否则这任务未免也太简单了。 不能怪叶洛敏感,实在是这次的游戏任务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之前的任务再怎么奇怪,最起码任务目标是明确的。但这次只是说了“要实现少女的愿望”,却没说是哪一位少女,更没说愿望的内容和数量。 总不可能随便一位少女都可以吧? 那他干脆去找叶菲好了。 起码他知道叶菲现在的愿望就是帮他剪掉这一头长发。 “嗯……回家,挺好的。” 他看向少女,礼貌地点点头。只是奇怪地留意到对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红得有些厉害。 他的视线落她身侧那打开的窗户上,便立刻明白了—— 大概是热的吧,不然她为什么打开窗户。 “你呢?你这趟车是去?” 过了半晌,少女忽然问道。 “机场接人。” “喔……女,女朋友吗?” “不是。” “嗯……挺好的。”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叶洛回过身来,继续思考着关于这次《樱岛游戏》的细节和可能存在的破局点。 他是如此专心致志,因此也就看没有看见身旁的少女那十指纠缠,懊恼又纠结的表情。 更没有看见后视镜里司机那“怒其不争”的眼神。 时间流逝,转眼十分钟过去。 出租车停在某处小区入口前。 “我到家了。” 少女轻声说着,眼神中不知为何有着期待。 叶洛想了想,说道: “拜拜。” …… …… 出租车发动之前。 叶洛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少女走进去的小区,记下了小区的名字—— 南岸江畔小区。 虽然他并未在这陌生少女身上察觉到任何与《游戏》的迹象,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插个眼比较稳妥。 出租车再次驶上了环城高速。 一路无言。 眼看就快抵达目的地,司机大叔忽然开了口: “小伙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种——这样——” 他纠结了半天也吐不出最后的名词。只是叹了口气,问道:“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叶洛虽然奇怪,还是答道:“没有。” 大叔又问:“刚才那个姑娘不好看吗?” 叶洛回忆了一下,照实回答:“挺漂亮的。” “那你怎么不主动一点?”大叔叹了口气,“那姑娘都这么主动了,我都替你着急!” “主动什么?” 叶洛莫名其妙。 “聊天呀,搭讪呀,要电话号码和通讯号码呀!” 大叔一副“还要我教你吗”的表情。 不明白对方在着急些什么,不过叶洛也看出来对方并没有坏心眼。他说道:“电话号码就算了,网上的通讯号码我倒是已经知道了。” “呃?你什么时候要到的?”大叔愕然道。 “不是要到的——”叶洛纠正道,“是看到的。” 当对方在玩手机的时候,他凭借远超普通人的动态视力,用余光瞟到了对方的通讯id。当然,出于尊重,他并没有看对方的聊天内容。 …… …… 南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航班分区。 飞机起飞的轰鸣音回荡在上空。 入口广场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现在的小伙子,真是厉害。” 车停在紧挨着广场的接客区,李华友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搭在窗外,想到刚才的事情,忍不住啧啧称奇。 “无声无息就拿到了人家小姑娘的通讯号码,还在小姑娘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人家患得患失。之后,恐怕是要在网上玩‘偶遇’吧?这手段,这演技,真是吓人。” 人到中年,头发半白,就忍不住为小辈牵红线。 李华友一开始还为这年轻人感觉到担心——担心对方这不开窍的性格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现在他开始有些担心那漂亮小姑娘了——这年轻人手段这么高明,那傻姑娘哪里是对手。 他摇摇头。 “只希望这年轻人不是个三心二意的花心人吧。不然这两人还真的挺般配的。” 念头刚落,放在身侧的手机忽然响起了声音,那是平台发来的信息—— “您有新的预约……出发地是南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航班分区,目的地是南城郊外祈福小区……” 李华友一愣。 这目的地不就是他刚才出发的地方吗? 难不成这么巧又遇到了那年轻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号码和乘客信息,还真是同一人。 他顿时乐了。 “那我路上可是有时间探探这年轻人的底了,要是这小子性格不行,可不能让他祸害了别人女孩子。” 正这么想着,就看到远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一个白色行李箱,向这边走来。 正是那年轻人。 他正要挥手打招呼,忽然发现对方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个姑娘小小的身子,短短的头发,亦步亦趋地跟在年轻人身后,十分乖巧可爱的样子。 他心中登时浮起疑云—— 不是说不是来接女朋友的吗? 难不成那也是谎言,其实根本就是有女朋友的,只是为了骗那姑娘? 他不动声色,走下车去,帮忙将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听见两人的对话,顿时一惊—— 好家伙……还是位日本女友。 …… …… 紫笔文学 二、飞翔的蜻蜓 从日本飞往南城国际机场的航班。 卫生间内,少女看着镜中的自己。 清爽的短发,染了淡淡的栗色,长度刚刚触及白皙的脖颈,额前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下是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双瞳水润如同黑宝石。 同样圆圆的脸蛋,挺翘的鼻梁下是一张小巧可爱的樱唇,没有涂口红,但是抹了唇膏,在头顶白织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水润。 她的嘴角向两侧一牵,便露出一个青春无敌的灿烂笑容。 “很好,精神状态一百分。保持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打气。 接下来,数个小时坐在逼仄的机舱座位上,她又反复默念: “保持,保持。一定,一定不能哭。” 怀着忐忑而又期待的心,飞机终于落了地。拖着行李走在通往航站楼的廊桥上,身侧落地玻璃外是陌生的南城天空,身旁的人说着陌生的华语,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真得来到了南城——来到了那个人所在的城市。 仅仅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少女的心脏就猛地一跳,有一种被透明小针轻戳的感觉,并不痛苦,只是酸酸胀胀,有一种眼眶泛红的冲动。 她立刻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再次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哭。 娇小的身子拉着大大的行李箱,快步向前走。 她的思绪飘飞到了一个星期之前。 …… …… 一个星期之间,任何与怪异有关的记忆,都在她脑海中处于被抹去的状态—— 直到一则新闻突然出现。 当时她正坐在家中的书桌前,为半年后的全国统考做着初步计划,无意间点开了某个弹出窗口的网站。 一则关于华国的新闻顿时跳了出来。 那新闻的发布时间是半个月之前,消息的标题骇人听闻——史上最不可思议的时间暂停事件! 对于这种八卦消息,她一向不感兴趣。正要关闭,但新闻的一个词猛地跳进了她的眼眶中,令她握住鼠标的手僵硬了。 那个词语是—— “南城……” 她的瞳孔骤然缩小成了针状,并且开始迅速颤抖。 只是一瞬间,莫名伟力施加在记忆之上的封印就破裂了。 纷乱的回忆,裹着重重的血腥味,一一重现。 恐怖扭曲绝望的情绪也随之蔓延心头。 “大猫……猫鼠游戏……尸体……吃人……” 关键词一个个出现在脑海中,口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也随着回忆一同蔓延开来,让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恐怖的《游戏》—— 漆黑的夜。 耀眼的球场灯光下,巨化的大猫屹立在操场中央,周身是血肉编织成的地毯,平铺开来。 它一身皮毛洁白如雪,双瞳与带着鲜血的利爪一同流动着残忍光芒,轻而易举地将同学们一个个吃掉。 “……哇。” 反胃涌上心头。她立刻捂住嘴巴,这才没有直接吐出来。饶是如此,她也忍不住右手手肘用力撑住书桌,整个人弯下腰,埋到桌子底下,用力干呕起来。 “三轮莲,还有,宝木集……” 颤抖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从口中痛苦地吐出。 那些突然“人间蒸发”的,关于过去朋友的回忆,也终于重见光明,却只能引起她内心更大的悲伤与痛苦。因为那真实未免也太过扭曲——那杀人如麻的大猫居然是他们三人“合力制造”出来的。 而就在这时候,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胡乱摆动着,忽然触碰到了什么纤细的东西,那冰凉的触感,令她满是淤泥的内心倏然一轻。 她抬起苍白的脸,才发现那是一枚插在玻璃瓶中的竹蜻蜓。 木制,暖黄色,纤细修长,轻巧而轻盈。 握紧了那竹蜻蜓,用力贴在胸口,她的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变得轻盈。那纠缠在她心中的痛苦回忆一点点剥落外壳,将其中唯一的一粒光明展现出来。 她终于想起了在这场杀戮游戏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叶——叶君。” …… …… “takeyourpassport,please.” 甜美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少女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ok.” 接过护照,她走出海关检查口,迷茫地站在人群中。 “刚才真是糟糕……差点又陷进去了。明明都反复提醒过自己了,不要再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一次能够与叶君见面,已经是神明赐予的好运了,一定要——” 倏然,她思绪戛然而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白色衬衣的黑发少年,正手持黑伞,立在来往的人流中,向她微笑摆手。 她屏住呼吸,只觉得头晕目眩。 待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前,笑道: “嗨,小鸟游,好久不见。” 如此平淡的打招呼,却在一瞬之间,让她自以为做足准备的心理建设,彻底崩溃瓦解。 “叶——叶君。你真得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激动。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如果我死了,又是谁给你回的邮件?” 叶洛哑然失笑。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但是我就是——” 酸甜苦涩的情绪在胸腔绽放,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了,只能一边更咽一边不知所言。 直到叶洛将手放到她头顶,用力揉了揉,这才渐渐止住了啜泣。 然后听见他柔声说道: “我说过了——我是不死的。” …… …… “你小子——对你女朋友好一点,别在外面招蜂引蝶!” 下了车,正要关上门,司机大叔忽然传来的话让他一怔。 他还来不及解释,那大叔便一脚油门飞了出去,只给他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叶君,怎么了吗?”小鸟游好奇地问道。 他摇摇头。 “先去吃饭吧。” 时值晚饭时间,两人并未在叶洛家的小区停下,而是选择在市中心区一间茶室下了车。 茶室不大,但是装修精致典雅,而且相当静谧。 这是叶洛第二次来。第一次正是大概一个月前,他与“许愿”一同在这里商议《灰鲲事件》。 这次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看中了这里有小包厢,足够安静。边吃边谈,不耽误事情。 唤来服务员点上几道家常菜,然后沏上茶水,微微抿上一口。 叶洛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女。 她上身是一件白色的水手服,外面搭了一件暖黄色针织线衣,下身则是一条蓝色格子长裙。标准的秋装搭配。 叶洛看过去的时候,她正伸长了手臂,将那件黄色线衣脱下来,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双臂,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九月初了……没想到南城还这么热。” 叶洛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他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小鸟游——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她露出茫然,“叶君的意思是指——我这次来南城的目的吗?没有什么,主要就是见一下叶君你,然后逛一逛南城。” 【系统】没有反应。 果然……小鸟游也不是这次的“游戏任务少女”吗? 叶洛不动声色地点头,一边与小鸟游闲谈,一边在心中寻思着。 他并不准备将《樱岛游戏》这一事件告诉小鸟游。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已经用玩家雷达试过了,小鸟游并不是【玩家】。 她虽然渡过了一个游戏副本,但却没有成为玩家,说明“手机”才是【玩家】的必备品。而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透露更多与《游戏》有关的信息,否则可能会将她也拉下水。 虽然目前看来,《樱岛游戏》与之前几个副本一上来就给出一个下马威截然不同,距离他接到任务已经过了几乎半天,依旧尚未展露出任何的恐怖之处,甚至于连【系统】颁布的任务都是想当的平和—— 什么实现愿望,什么谈恋爱? 听起来何其轻松。 但真得会这么轻松吗? 所谓的平地惊雷,不总是在平静中轰鸣的吗? …… …… 吃饱喝足,放下碗筷。 两人随意闲谈着。主要都是叶洛在负责说一些与南城相关的讯息,而少女则是双手捧着脸蛋,仔细地在听。 其实叶洛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留意到小鸟游的视线有些飘忽,她不是分心,而是似乎有话要说。 叶洛也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才会露出那种犹豫的神情,所以他耐心地等着。 直到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 “叶君……你不想问我关于那件事情的后续吗?” “你并不愿意回忆那件事情,不是吗?” 放下茶杯,叶洛轻声道。 虽然两人都没有提及“那件事情”的名字,但双方都知道是指《猫鼠游戏》。 “我——我确实很害怕会回忆起那件事情。” 少女颓然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自从一个星期前,我将那些事情回忆起来,这一个星期我就没有休息好。但是叶君你知道吗……我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得——悲伤。” 她抬起头,眼神迷离地落在墙角处的雕像上。 “我事后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承担下了那个罪名,或者用一种更加柔和的方式,至少宝木集就不会被当场揭穿,他也就不会自杀,也不会变成——变成……那只大猫了。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我的——” “不是。” 不等她说完,叶洛便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不是你的错。” “可是——” “没有‘可是’。”他轻声打断了小鸟游的话,“小鸟游,在这场事件中,唯独你是无辜的,是不应该被怪罪的。如果你擅自给自己定罪,就是否定了我最后将竹蜻蜓交给你的意义了。小鸟游,你觉得我最后将竹蜻蜓交给你,将自己留在长街之上,我是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少女立刻否认,坚定地说道:“叶君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就是了。那么,你也一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一边说着,叶洛微微起身,拿起茶壶为小鸟游斟上茶水。 小鸟游的双手摩擦着茶杯,神情依旧有些怔怔。 叶洛并未再多言,他知道他的话,小鸟游也是应该明白的。她现在之所以想不清楚,只是因为《猫鼠游戏》的诞生太过“没有道理”了。 人在面对无理之事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去找原因,如果找不到,有的人会从旁人身上找原因,但还有些人,就会将那个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小鸟游就是后者。 但是既然现在话已经讲清楚了,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去走出来了。 “那个竹蜻蜓,这次你有带过来吗?” 叶洛转移了话题。 “嗯!叶君说最好带上,我就带过来了。” 少女从包中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粉色礼盒,放在了叶洛身前,神色有些害羞。 “因为害怕会弄坏,所以我就稍微包装了一下。” 这可不是稍微包装。 叶洛哑然失笑: “那就多谢你的手信了。” 拆开来,里面正是一支竹蜻蜓。 这是叶洛在《猫鼠游戏》的最后一关看破所有谜题后,得到的任务奖励。 他的指尖轻轻放在上面,看似在把玩,实则默默接收着来自于《游戏》的消息—— 【道具名称:竹蜻蜓】 【道具效果:可以让头戴者从“危局”中脱身。】 【使用方式:输入厄运粒子,并将竹蜻蜓戴在头上。使用消耗厄运粒子不设上限,至少50点厄运粒子。】 【道具来源:《猫鼠游戏》副本任务完全破解。】 【系统评价:“这件道具……各种意义上都有些不得了。”】 看见系统的评价,叶洛不免一怔。 他上次看见【系统】用类似于“不得了”的口吻还是在评价他的2个天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还以为【系统】只是个话唠,后来才知道原来【系统】讲的每一句“废话”都蕴含着巨大的意义。 不过,即使不用系统评价,叶洛也看得出来,这支“竹蜻蜓”的功能确实有些强大——可以让使用者从“危局”中脱身。 “危局”的定义太过宽泛。走在路上快被自行车撞上是危局,宇宙之外的陨石就要毁灭地球也是危局。 是不是只要叶洛使用的“厄运粒子”足够多,他甚至可以直接逃出被【喧哗之壁】所包围的南城? 当然了,前提是——厄运粒子足够多。 “叶君,其实那之后……” 小鸟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还去找了三轮莲还有斋藤父女。” …… …… 紫笔文学 三、无暇的少女 在残酷血腥的《猫鼠游戏》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最后一关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去了,除了极少数人—— 斋藤一郎、斋藤花子、三轮莲以及小鸟游和叶洛。 斋藤一郎倒在了长街上,只是最后似乎被花子拖出了长街,从而双双得救。 小鸟游通过竹蜻蜓得以脱身。 只有三轮莲生死未卜。 以上是叶洛知道的情况。 小鸟游说道:“斋藤先生现在似乎已经辞去了原本设计师的忙碌工作,找了一份与教育有关的工作。加班没有那么严重,也有更多时间陪伴花子了。” 叶洛点点头:“斋藤先生也是履行了他的承诺了。” 猫鼠游戏最后一轮游戏的前夕,斋藤一郎曾经在教学楼的天台与叶洛有过一次交心的谈话。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承诺过,《游戏》结束后就立刻辞掉现在加班成疾的工作,腾出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想到这里,叶洛问道:“他还记得游戏的事情吗?” “应该是不记得了。” 少女低头露出回忆的表情,“我当时去找斋藤先生的时候,他只记得我是他初中时候带过的学生,也还记得我的名字,但一句关于游戏的话都没有提出来过。他的记忆应该也是被抹去了。” 她看向叶洛,轻声道:“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南城’这个关键词,我恐怕也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事件叶洛已经在两人之前往来的邮件中得知了——小鸟游进出《猫鼠游戏》副本前后基本上是无缝对接。 她进去之前是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间。 脑海中关于游戏的所有记忆全部都被封印起来,身上的伤口与血迹也都消失不见。 那持续了数个小时的血腥恐怖,似乎不过只是她一瞬之间的幻觉。 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一切怪异的痕迹都抹去了。 毋庸多说,那肯定是【系统】的手腕。 但为何“南城”这个字眼又会让小鸟游恢复记忆呢? 或许有这支竹蜻蜓的功劳。 “我觉得……我其实是联想到了叶君你,才把一切都记起来的。” 少女端起茶杯,遮挡住自己有些泛红的脸,有些掩饰地补充道:“花子也是一样——也还记得你。” “花子还保留着游戏中的记忆吗?” 叶洛奇道。 “与其说是保留着游戏的记忆,不如说是……她还记得那一场‘梦’。花子似乎认为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也因为是梦,所以虽然她的记忆并未被抹去,可是也残缺不全了。” 因为是梦,所以没有被【系统】动手抹去痕迹。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系统】只是为了消除“怪异”在普通人类社会的影响力。而如果像花子这种小孩子根本没有将那段经历当真,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抹去她脑子里的记忆了。 但听起来合理,但是系统这么“锱铢必较”的意义何在? 是为了尽量减少《游戏》对现实世界的干预,还是因为……在警惕着什么? “花子还记得我和叶君,记得大猫,甚至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要为她庆祝生日的事情。但是……” 少女的眼神有些黯淡。 叶洛静静地等着。 “她却不记得三轮莲了。不仅如此,而且三轮他……消失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去过他家了,也去了学校,全都没有他的踪迹。警视厅已经将三轮定为失踪人口了。叶君,你觉得三轮莲会在哪里?” 叶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其他人呢?” 他指的是那些已经大猫杀死的人。 “他们……都死了。” 小鸟游沉重地说着,颤抖的眼瞳中流露出一抹奇怪。 那不仅是恐惧,而且夹杂着茫然与不解。 “他们不是死在《猫鼠游戏》结束的那一天,而是前一周。” 少女打了个寒颤,“全都是死于意外。连续死了那么多学生,其实当时在青川市还惹得满城风雨,这个消息我当然也早就知道了。我本该在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就记起来的,但不知为何却忘记了。” 叶洛也为之一凛。他明白少女在恐惧和迷惑于什么。 如果说那些人在进入《猫鼠游戏》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么,小鸟游在那个时候所看见的那群人就全都是—— 死人。 …… …… “真的不去我家住吗?我就一个人住,家也还蛮大的。” “叶君……” 茶室门口。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夜间七点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巷中,茶室古朴门扉前,一盏昏黄灯光,幽幽地照在两人身上。 少女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你这话很容易引人误会的。别我看这样,我今年过了也有十八岁了。”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样,我家也有成年人用的客房。” “……不是这个问题。” 看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叶洛,小鸟游只能张张口,然后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她之前怎么没有意识到叶君还有这种属性? 她一直以为叶君是那种智商与情商都超高的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只是在某些方面——该说是缺根筋,还是更应该说……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就懒得深想。 不过,这种属性放在叶君身上,还意外—— 挺萌的。 小鸟游不禁抿嘴一笑。 “谢谢叶君的邀请了。我不是说过我这次之所以来到南城也是因为有位亲戚在这里吗?我获得叶君你的通讯方式还是从那位亲戚家的孩子手中获得的。我就住在亲戚家,不然我的母亲会不放心的——我今天拒绝他们来接机,已经让他们很担心了。” 叶洛点点头。他记得小鸟游说过那位亲戚家的孩子貌似是他的大学同学,不然也不会拥有他的邮箱。 “说来也真是巧合,我跟母亲说想要去华国南城的时候,还没有与你联系上。母亲自然也是拒绝了我,但却在第二天忽然告诉我去南城也是可以的,因为南城正好有一位我们的远房亲戚。如此机缘巧合,我想……这或许就是神明的旨意吧!” 小鸟游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双手合十由衷感叹道。 “神明……吗?” 叶洛眼神波动。 说不定真是如此。 但那位“神明”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就不得而知了。 “叶君,有什么奇怪吗?” “没什么。”叶洛摇摇头,随口说道,“对了,你那位亲戚叫什么?” 他虽然这么问,却不觉得自己会记得那位亲戚的名字。 因为既然只是拥有着他的邮箱,那大概也不是什么很熟悉的同学。对于不熟稔的人,叶洛一向是懒得记名字。 “姓氏是秋,名字……” 叶洛正在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步伐微微一顿。 “对了——秋青橙。叶君你认识吗?” …… …… “秋青橙……” 公交车上。 街景快速向后退,路灯光芒在叶洛身上倏忽掠过。 他面露追忆。 这么特殊的名字,在大学同学中,叶洛当然只认识一位——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又面容姣好,但是唯独眼神和表情冷漠到令人不敢接近的长发女生—— 他的前女友。 上一次听见这位前任女友的名字还是在沈沫口中,再上一次……恐怕就要追溯到他遭遇车祸之前,还没有从大学中辍学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了这个名字,而且竟然是从小鸟游结月口中听到的。 不过他现在回忆起来,确实记得在两人还是恋人关系的时候,秋青橙曾经说过,她有位远房亲戚在日本。是当年远渡重洋去海外留学的先辈,后来为了避战就一直没回国,在外面开枝散叶了。 或许……小鸟游就是其中一片叶子。 但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巧合? 本以为在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的前任,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反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其实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小鸟游——这位《猫鼠游戏》中的“女主角”。 但凡涉及到《游戏》,叶洛都不得不警惕起来。 “说不定这是【系统】的暗示——这次的‘任务目标’就是秋青橙。毕竟要是提到‘恋爱’的话,我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她了。” 叶洛越想越有可能,干脆拿出手机,搜索定位到“秋青橙”的聊天框,正准备输入“你的愿望是什么”,却忽然记了起来一件糟糕的事情。 他们早就已经互相拉黑了。自从分手之后。 正如叶洛之前向沈沫所说的,两人其实是和平分手。 但是对于叶洛和秋青橙这种同为冷静理智性格的人而言,所谓的“和平”中其实往往蕴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在分手之前,双方都已经长期考察过了对方,并且经过了一场短暂但是严肃的对话——亦或者是辩论——最终认定了对方不适合自己。那么,一旦分手,当然是立刻将所有关系都斩断,以免未来还会有更多纠葛。 理智地进行判断,然后采取行动,并将一切后患都杜绝。在这过程中,任何拖泥带水都不会有,结束之后更是半点联系也无。 这就是两人性格的相似之处,是两人会在一起的原因,同样也是最后会分手的原因——两个人都太冷,又冷得太相似了。就像是玻璃樽中的两块冰块,稍微摇晃,就会发出清脆而冷冽的摩擦声。 放下手机,他再度陷入沉思。 怎么办?要将她重新加回来吗? 嗯……先不急。 如果说秋青橙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性格,现在去加好友,只是自讨没趣。 或许应该先通过小鸟游去观察一下,再作打算。 而且,他并不觉得这世界这么巧,偏偏秋青橙会是那位“游戏目标少女”。 否则——游戏难度可就太大了。 作为她的男朋友,叶洛可太清楚秋青橙的“愿望”了。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是她……那可就麻烦了。” 即使是叶洛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而叶洛没想到的是,不到半小时后,他就不用再烦恼这个事情了—— 因为接下来,将会出现一位少女,以一种完美到令人呼吸停滞的姿态,主动出现在他的身前。 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她才是真正的那个“目标少女”。 …… …… 半个小时后。 叶洛终于回到了小区。 此时,天色已晚。 明月隐匿在流云之后,几颗寒星在夜空闪闪烁烁。 静谧的小径被低矮的灌木夹住,一侧的路灯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只照亮身前一米的石板。 走在小路上,刚刚靠近了片区,还没来得及走进小巷中,一股奇异的味道忽然远远飘来。 那味道并不浓郁,而是十分清淡,若有似无,如羽毛一般轻飘飘的。但与此相反的是,这股味道却又一直延绵不绝,不至于让叶洛根本无所察觉。 没有来由地,只是闻到这股味道,就让叶洛觉得精神一振,心情愉快。 但当叶洛随着那味道,步履轻快地走近自己家所在位置的时候,眼神却忍不住变得奇怪起来。 他明白了那味道是什么。 几枚粉色的花瓣,正从浓墨般的黑夜中随风飘来,在清冽的白色灯光中勾勒出几道轻飘飘弧线,被叶洛用双指夹住。 “这是……樱花。那么,刚才那股味道也就是樱花的味道了。难怪如此浅淡。” 与樱花那绚烂的外表不同,这种花朵的香味其实出人意料的清淡,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出。 感受着指尖花瓣触感的柔软与细腻,他眼神莫名。 这竟不是假花,也不是干花,而是刚刚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新鲜花瓣。 可是在这华国南方的城市中,有谁会种上一颗樱花树?更何况,他根本不记得他这条街巷有人种植樱花。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却变得无声而柔软。如同黑暗中嗅到了危机的猎豹。 随着他靠近自己家所在的位置,似乎也在慢慢接近了那颗樱花树所在的位置。 飘向这边的花瓣数量慢慢变多,洒落在他身上,如同被晚风吹拂的飞雪。 静谧的夜,幽暗的光,飘飞如吹雪的樱花。 这是多么美丽动人的一幕,却让叶洛的一颗心一直往下沉。 樱花,樱花——岂不是与“樱岛”二字有关? 漆黑如墨的双瞳中流动着清寒的光芒,叶洛全身心在同一时刻调动了起来。 伞已经在左手掌心缓缓撑开,将飞来的樱花尽数挡在身外,而在伞的后面,黑色的“无尽夏”正在掌心静默绽放。厄运粒子形成一颗颗灰色水晶般的子弹,镶嵌在弹巢之中。 心如寒冰,蓄势待发,他已酝酿好一触即发的杀机。 却还是在转角之时,被那倏然撞进眼眶中的瑰丽一幕震在了原地。 黑夜之下,十米之外,那是一颗硕大无比的樱花树。 樱树屹立在他家门前院落中,粗大的褐色树干拔地而起,将小小的院落占据地满满当当。 树冠高且巨大,将他那栋三层小洋房完美地包裹起来。 而在那如伞一般的树冠之下,粉色的花瓣正纷纷扬扬地洒落,编织成粉红色的雪幕,将他房子的屋顶、阳台、院落,一同染成粉色,在黯淡的路灯下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微风袭来,花瓣随风而舞,倏忽来去,如飞鸟一般聚拢又散开。若是在白天必定烂漫如天霞,而在这幽沉的夜色中则仿佛星屑一般空灵而影绰。 绚烂夺目,却又宁静平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名词出现在叶洛心中,最后凝成一股美丽而奇异的力量,让他心旌摇动。 但真正让他呼吸微滞的不是眼前这颗凭空绽放在他家院落中的巨大樱花树,更是因为那出现在樱花树下的少女。 院外黯淡的路灯下。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 一袭华丽如同舞台演出服的宫装长裙,冰蓝色与樱红色的染料在那长裙柔软的布料上渲染开来,留下仿佛冰与火对撞的痕迹,其中还穿插着金色的不规律丝线,仿佛在制作这件长裙的时候钉入了一缕缕电纹。 漆黑如墨的长发,瀑布一般垂下,紧紧贴着挺直的后背,垂至裙摆处,映衬得那从裙摆下探出的纤细脚踝和一对裸足更加白得耀眼。 她身材匀称而高挑,脖颈处缠绕住的一条黑色丝带足足有一米之长,随风摇曳,更显得她纤细而轻盈。 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那一枚戴在她脸上的狐狸面具。 白色打底,红墨描线,三两笔之间勾勒出一只狐狸的面孔,在黯淡的灯光下微光流转,精致得如同活物。 当叶洛看过去的时候,她正微微抬起头,似在仰望着身侧院落中的这颗巨大樱花树。 她的面容虽被面具遮住,但却隐隐透露出一股落寞与感伤。 可当她似乎留意到叶洛的存在,转过脸来的时候,身上的落寞与伤感便一瞬间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鲜活的快乐。 “你来啦。” 她用空灵的嗓音轻声说着,望向他的那双明媚双瞳中便开始流动起温暖而又喜悦的目光。 被那种眼神望着,无论是谁也难免会感觉到怦然心动。不仅仅是因为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瞳是如此闪耀,更是因为那眼神中所蕴含的信赖和依恋——简直就仿佛是被最亲近的恋人所凝望着,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叶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打破这份宁静与美好。而他这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将面具戴在脸上,而是用红色丝带束缚在的脑袋左后方。 “灯神,灯神……” 她忽然前行两三步,后背落在摇曳的灯光下,一张无暇的面容却隐匿在了黑暗之中,轻声问道:“你是来实现愿望的吗?” 而就在少女开口的一刹那,【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也在耳中响起。 默默听着,叶洛轻轻吐出一口气,凝视着少女,郑重其事地应道:“是的。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感激地说着,她洁白无瑕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便勾勒出一抹浅淡而又生动的笑靥。 那份源自内心的喜欢和欢喜,便更加轻轻柔柔地荡漾开来,被那樱花裹挟着,尽数冲散在叶洛眼中。 恰在此时,天际有风吹来,吹散了明月之上的乌云,让那月色水银般洒落,倾泄在少女身上,令其熠熠生辉。 这风也吹起樱花,漫天飞舞,却神奇地无一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只是如同舞蝶般围绕着少女。 望着身边的花瓣,少女便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灵而悦耳。 多么美丽的一幕啊,可是叶洛却忍不住悄然握紧了手中冰凉的左轮。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 他似乎在眼前这一幕中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力量,一股他在“无尽夏”诞生之时,也曾经忍不住赞叹的力量。 那是于死亡之中诞生希望和生命的力量。 …… …… 紫笔文学 四、致命的愿望 即使不用展开离析术,叶洛也无比清楚,眼前这一棵樱花决然不会是普通的樱树。 但他还是悄然进入了离析术的状态,准备靠近了看个究竟。 看看它到底是不是怪异。如果是怪异,又会展现出怎样的姿态? 可就在这个时候,树下的少女也动了。 她向他跑了过来。 她站立不动的时候,身形高挑又匀称,姿态优雅而澹然,仿佛立在云端的樱花,但在向他跑来的时候却截然不同了,似乎云间穿梭的燕子,变得活泼而又灵动。 似是怕被绊倒,她探出袖口的双手提着有些长的裙摆,露出两截光洁如玉、耀眼生花的小腿。白嫩赤足踩在漆黑而粗糙的水泥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她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前,然后俏生生地立在她身前,露出灿烂的笑靥,那眼瞳中的喜悦更是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她这幅姿态,活像是一只向主人跑来的小兔子——这是这一刻出现在叶洛心中的想法。 随后,他便感觉到了这个比喻的不恰当,因为她分明戴着一只狐狸面具,就算像,也该是像狐狸才对。 “灯神,灯神,那我们去实现愿望吧。” 少女笑着说道。 她似乎很喜欢笑,也很擅长笑。嘴角一抿,便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涟漪之间都是如樱花暗香一般浅浅淡淡的笑意。 此刻两人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少女红蓝相间的衣袂飞舞间,幽香暗度,与樱花一同冲击在叶洛的鼻息之间。 而月色游弋,跟随着少女而移动,洒落在她的面上,将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展现在叶洛眼中。 即使是冷静如叶洛,在看清楚这张脸的时候,呼吸也不禁微滞。 因为那实在是太完美了。 无论是肌肤和骨相,还是五官的形状与比例,都是如此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叶洛也曾见过不少美丽动人的少女。叶菲有着运动少女特有的活泼,沈沫在轻唤他“师兄”的时候格外柔软,陆明愿在变回原本年纪后有着轻熟女的魅力,小鸟游结月的温柔和坚毅结合在一起格外动人,偶像少女辛清颜身上闪烁着属于舞台的光芒,秋青橙虽然性格冷漠但却有着足以相匹配的冰山美貌。 但她们与眼前的陌生少女相比,似乎都相形见绌了。 这一刻,叶洛与其说是被少女的容颜所惊艳到了,不如说,他是被这其中所蕴含一种“纯粹”的力量所震撼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樽完美无瑕的美玉,即使不喜欢艺术品的人,也会在参观的时候下意识屏住呼吸。那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意识到了那块玉的美丽与昂贵,更是因为意识到了它的—— 易碎。 “灯神,灯神,我们不出发吗?” 叶洛久不回应,少女歪着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额前的齐刘海下,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 “出发,但需要再等等。” 叶洛沉声说道。 “好呀。都听你的。” 少女露出娇憨笑容,落在叶洛身上的视线中带着依恋和顺从。 无论是谁,被少女用这种充满信赖的眼神望着,都会忍不住卸下防备。 但毕竟是叶洛,被求死之心缠绕了足足三年的叶洛。 他没有。他虽然反手将伞背在了身后,以防伞的尖端会刺伤靠得过近的少女,但并未收起来。 先是深深凝视了一眼少女,再三明确了她确实不是【怪异】之后,叶洛跨步越过少女,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樱花树上。 他虽然可以相信【系统】的判断,认定少女并非敌人,但是,他却无法确定身后那颗樱树是否又是另一座“花鸟市场”。 但就在他的视线刚刚落在樱花树上一刹那,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树崩溃了。 毫无预警,就仿佛是沙子堆成的城堡被无形之手轻轻一推,又像是初雪被太阳照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崩塌和消融了。 呼吸之间,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地完全消失了,就落在他袖口和领间的花瓣也未能幸免于难,也都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是谁将它的痕迹抹去了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如果真是如此—— 那么,她呢? 叶洛的心脏砰的一跳,立刻转过身去。 却看见少女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恬静地看着他。 叶洛忍不住问:“那棵樱花树消失了,你没有关系吗?” “没有哦。” 少女摇摇头。 叶洛又问:“你知道那颗树来自哪里吗?” 少女再次摇头。 对于那颗樱花树,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不知道的,难道只是樱花树吗? 叶洛凝视着眼前这透明般的少女,心中却产生了另一个猜测。 沉吟半晌,他说道:“那我们去实现愿望吧。” “好呀。”少女立刻笑了起来。 “但在这之前,我想要先询问你一个问题——”他轻声问道,“你知道你的愿望吗?” “当然知道呀。”她用力点头。 “那是什么?” “是——” 微笑陡然一滞,少女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良久,神情渐渐变成了茫然,“我的愿望——是什么?” 果然如此。 叶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却泛起了明亮。 浑水一般的《樱岛游戏》,终于浮现出了第一条主线。 这次游戏的谜题,并不在于游戏少女是谁,而在于—— 少女的愿望是什么? …… …… 【系统提醒——】 【发现任务目标,任务开始变动。】 【任务内容不变。】 【任务时间锁定为——】 【9月28日24:00之前。】 【请玩家在此之前,发现并实现少女的愿望。】 …… …… 9月28号。 这个时间点让叶洛一瞬间的眩晕,他眼神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浓烟,火焰,被压在扭曲钢铁下的娇小身躯,满是鲜血,却还在努力露出微笑的小脸。 居然,马上就要第四年了吗? 三年前的9月28号,改变一切的车祸。 回忆倏然闪过,令他的心隐隐刺痛。 但在强大意志力的作用下,他很快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坠入回忆的时候,还有更加现实的事情。 任务截止时间是28号。 而今天是9月8号,那么,游戏时间其实就是20天之内。 在这20天之内,他必须要发现少女并且实现她的愿望。 终于,系统总算是严谨了起来——这一次给出来的是堂堂正正的谜题,不至于像《灰鲲事件》那样,“问题”和“答案”都需要叶洛自己去寻找。 “灯神,灯神,怎么办?” 少女有些不安的声音响起,“我把最重要的东西,把愿望给忘记了。” 她看向叶洛,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 叶洛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一抹奇怪。 从面容上看,她应该是十八岁出头的样子,又或者实际年龄会大一些。但她的语言与神情,所表现出来的心理年龄却似乎连才初中生的张菱也不如。 叶洛心中一动。他为何会在此时想起张菱? 那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位少女身上看见了,当初在张菱身上也曾看见过的东西——某种渴望。 当时张菱渴望的东西,看似是“死亡”,实则是“家庭的破镜重圆”。 那么,眼前的少女呢?她所渴望的当然是“愿望”,可是那愿望背后是什么呢?这一切或许只有当他实现少女的愿望才会真正看见。 叶洛凝视着不安的少女,用柔和但是沉着的声音说道:“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去找你的愿望。” “灯神,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 “太好了。灯神,谢谢你。” 少女双眼露出光彩,忽然伸出一双柔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这过于亲昵的动作令叶洛一僵,他一向不习惯与同龄人有这么亲密的举动,即使是当时与秋青橙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是甚少有什么过于越界的行为。 而眼前的少女虽然行事天真烂漫如稚童,但真实年龄与叶洛相差不会太多,叶洛难免有些不适。 但他毕竟没有收回手,只是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恋爱,恋爱,别忘了【系统】给出来的提示。 “你为什么会叫我灯神?”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一边转移话题,一边默默将手从少女掌心抽出。 “因为你是来实现我的愿望的呀。”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是谁告诉你的吗?”叶洛又问。 “没有哦。我就是知道的。”少女的回答也是很干脆。 得不出更多信息,叶洛只能转换了话题,“我虽然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但并不叫做灯神。” “所以我不能叫你灯神了吗?” 少女的表情流露出一抹失落。 看到那种神情,叶洛忍不住道:“你可以叫我真正的名字——叶洛。落叶的叶,洛水的洛。” “洛水的洛?”少女露出似懂非懂的眼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失落双瞳忽然又露出光芒,“洛洛——我叫你洛洛好不好?洛洛,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洛洛…… 叶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么女性化的名字这么称呼。他本想一口拒绝,但在看见少女那期待的眼神后,便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那就以后叫你洛洛啦。” 她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 叶洛本来还在诧异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当看见她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后,便放掉了心中的疑惑,也露出了笑容。 洛洛就洛洛吧——就当是实现她的愿望了。 “那你的名字呢?”叶洛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名字?”少女一怔,随后流露出一股茫然,“忘了——我把名字也忘掉了。” 不过她却似乎并不怎么伤感,反而露出了笑容,“洛洛,我把自己的名字搞忘了诶。” 她咯咯笑着,似乎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不如我帮你起个名字?” 叶洛本是顺着话题往下一说,却没想到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好呀,洛洛。那就请你帮我起个名字吧。”她笑道。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响起,【系统】的声音也出现在叶洛耳中—— 【触发关键词,任务进一步推进。】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1形成:“想要洛洛帮我起名。”】 【请玩家尽快实现少女的愿望,以增加少女的好感度。】 关键词,好感度……难道这次真的是《恋爱游戏》?叶洛在心中自问。 而少女却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轻声催道: “洛洛,快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起名——从“小灰”“小泡沫”这些个随意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叶洛非常擅长这项技能。方法也很是很简单高效,就是一个“小”再加上一个词语就完美搞定了。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脑袋上的狐狸面具,本想给出一个“小狐”的名字,但他却在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将这个名字咽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了更好的名字—— “见樱——” 因为是看见樱花的时候看见的少女,所以起名为“见樱”。 “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叶洛话音刚落,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可以盛住一泓月色,嘴角牵起,其中荡漾的是满满的喜悦。 毫无疑问,她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 “见樱,见樱——我喜欢这个名字。” 一顿,少女忽然眨眨眼,“洛洛,我忽然记起了我的姓——苏。苏见樱,那我以后就叫苏见樱啦。” 少女如获至宝,笑容盛放如同花朵。 但叶洛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当少女念出“苏”字的一刹那,一股莫名的森寒,陡然笼罩了叶洛。 有“什么”出现了—— 乌云不知在何时再次笼罩了明月,将一切天光吞没。 小巷中那老旧的街灯闪闪烁烁,终于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漆黑的夜,如浓墨沉凝,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吞没了叶洛的视野。 方才还传来邻居家的电视声音和交谈声,在这此刻,全都消失了。 黑暗中,一片死寂。 似乎就连少女也消失了。浓墨的夜,只有叶洛一人。 原本凉爽的风也在此时此刻变得黏稠而又潮湿,汗水渗入颈后的衬衣中,却是一片冰冷。 叶洛双脚踩着帆布鞋,可踏在水泥地上的双脚莫名爬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后跟,一直到尾巴骨,然后灌进脊椎,直充天灵盖。 那寒意来自背后。 有什么东西,就“站”在他的背后,用冰冷而又贪婪的视线望着他。 他竟然一动也动不了! 叶洛见识过了大猫,见识过了女人,见识过了灰鲲,见识过了未知怪异,遭遇过了如此之多的光怪陆离,却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一股不祥的恐惧从背后摄住了他的心神,令他动弹不得。 一道莫名的声音出现在他耳侧,在窃窃私语地告诉他——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回头就不会受到伤害。 不回头,就不会被吃掉。 不回头,就不会被杀死。 叶洛似乎在这一刹那也完全放弃了,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的寒意慢慢、慢慢靠近,直到将祂那湿漉漉的冰冷身躯,完全贴紧了他的后背,一只爪子也似乎从后面慢慢地刺入了他的肉体,一根锋利而长的指甲轻轻地挠在他快要停止跳动的鲜活心脏上。痒而刺痛。 而就在这一刹那—— “嗡!” 轻盈脆响划破夜色。 无尽夏在黑暗之中倏然绽放。 …… …… 紫笔文学 五、游戏的规则 陡然爆发的是左轮转轮被拇指波动的轻盈脆响。 因为冰寒而下垂的手,紧握住黑色的转轮手枪,枪口朝下。 因为那股恐惧亦或者是毒素而僵硬的食指,用尽力气终于颤抖着按下了扳机。 灰色的子弹划破浓墨般的黑色,斜斜地打在地面,然后以一个精妙的反射角射向身后。 叶洛似乎打中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打中——因为除了子弹的破空之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但诡异的是,那紧贴在他后背的冰凉和湿漉却立刻消失了。 身体的控制权也再次回到他手中。 毫不犹豫,他倏然转身,抬伞于身前,枪架于伞上。将少女护在伞后。 但转过身来的他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 身前是他刚刚走过来的小径。小径两侧是低矮的灌木丛和居民楼的山墙,蜿蜒向前,消失在枝叶掩隐的黑暗中。 但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叶洛的双瞳不动声色色地扫过周围,终于明确了刚才那股未知的恐惧是真得彻底消失了。 这时候,他才可以腾出手来摸向背后后心的位置。刚才那未知的怪物,就在这个位置,将一根指甲刺入他的体内,触碰到了他的心脏。 可是此时此刻,这里却一点鲜血也无。甚至于,就连衣服都完好无损。 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倏然向下,落在了地面上。 脚下只是一块普通的水泥地,遍布着各种风吹雨打的痕迹,却依旧平坦。叶洛借助着不知何时又正常工作的路灯光芒,盯着脚边这块水泥地。他是如此专心致志,就像是要看出花来。 他当然不是真得要看出花来,只是想要找到“弹痕”——刚才子弹打在地面上的痕迹。 可是就连弹痕,他也没有找到。 似乎所有的一切——未知的恐惧,刺入他体内的指甲,射出的子弹——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刚才背后传来的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了。 在那一刻,他确实地感觉到了,有一具湿答答的躯体,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背后。就像是一只浑身浇满了水的野兽,匍匐在他背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体那冰冷的液体慢慢地渗入他的衬衣,还有喷在他后颈上的灼热而腥臭的吐息。 这让叶洛实在无法想象,那竟然只是幻觉。 而无尽夏中消失的一颗子弹更加确实告诉叶洛,那决然不是幻觉。 他是确确实实在生死一线之间,射出了一颗不见了踪影的子弹。 叶洛用出“生死一线”这个词语并不是夸张,因为他在那一刻,确实感觉到了死亡——这是在他获得了【不死】的三年内,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死亡。 过去的一个月内,无论是初次相遇的大猫,恐怖绝伦的灰鲲,还是那号称可以瓦解【不死】的“陆明”,都最多只能带给他痛苦和濒死的体验,却不能带给他真正的死亡。 因为他有着【不死】——在彻底死亡之前,他又再度复活了。 可是,在刚才被那怪物盯上的一刹那,他的【不死】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了。 不,与其说是不起作用了,不是说更像是…… 消失不见了。 …… …… “洛洛,怎么了吗?” 少女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见樱,你刚才有看见什么吗?”叶洛转过身来问道。 少女不出预料地摇了摇头,“出现了什么吗?” 叶洛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少女洁白无瑕的脸在月光下莹莹发光,戴在一侧的狐狸面具光华流动,一条黑色的丝带随风摇摆。 她表情天真无邪,又身着一身华丽的长裙,简直就像是降临人间不谙世事的公主。 叶洛心中一动—— 如果说苏见樱是公主,那么他——必须要实现公主愿望的叶洛——岂不就是所谓的勇者。 “那么,恶龙呢?” 听见叶洛的话,苏见樱露出好奇的神情,“洛洛,勇者拯救公主的路上一定会出现恶龙的吧?” 是啊,恶龙在哪里?这不是已经十分明确了。 如果说少女的每个“愿望”都是地下城的珍宝,那么岂不是每个愿望都有着相应的“关卡怪物”在看守着? 一个愿望,一只怪物。 这才是这次游戏的【规则】。 此时此刻,叶洛终于明确了《樱岛游戏》的第二个难点。 如果说第一个难点是如何找到少女的愿望,那么,第二个难点就是如何在那些“怪物”的看守下,活着实现所有愿望。 如此说来,刚才他应该算是顺利通了第一关了吧? 叶洛眼波微微流转,心中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因为他想到了更加麻烦的事情—— 如果说,每一只怪物都像是刚才那只怪物一样,可以无效化他的【不死】。他也就可以理解【系统】在《樱岛游戏》中为什么会给出第三个可选任务了。 在系统给出的任务中,任务一是“活下来”,任务二是“实现少女的愿望”,任务三却是“不要死”。 乍一看,任务一和任务三根本就是重复的。 叶洛当时也有所迷惑,但结合现在这个情况就可以立即明白了,【系统】这分明是在暗示他—— 不要死。因为这次死了,就真得活不下来了。 “恋爱游戏?这是哪家游戏公司的恋爱游戏会死人?” 叶洛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流动着的是异样波动的情绪,握住无尽夏的手也在轻微地颤抖着。 但他那份颤栗并不源自于恐惧,而是在这种恐惧之上感觉到“生命的鲜活”的喜悦。 “相较于诡异的死而复生,能够与普通人一样正常死去,岂不才是正常的人类的生命? “这岂不正是你死去的好机会?” ——某个声音在叶洛心中轻轻响起。 “麻烦啊,麻烦啊。” 叶洛捂住了自己陡然加速跳动的心脏,嘴角微微抽搐。那是他在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在少女面前露出过于疯狂和畅快的笑容。 “这次是真的麻烦了。” 麻烦的不是《游戏》,而是他突然活跃起来的【求死之心】。 …… …… 好几次深呼吸,叶洛终于将内心那股“心血来潮”压制了下去。 他带着“苏见樱”进入小院,却发现少女的脚步明显有些踌躇。 站在院外,她有些尝试性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院的围栏,似乎发觉什么也没有发生,立刻露出了笑容。 她这幅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尝试电网有没有通电。 叶洛想起,刚才看见少女的时候,她似乎也是站在了院子的外面,并没有走进去。便向她询问原因。 “刚才进不来呢。” 少女坐在院落中的小椅子上,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听到他的问话,便立刻看向坐在对面的他。 “是因为刚才那颗樱花树吗?” 这是叶洛可以想到的唯一原因,毕竟现在与之前的差别就在于那颗樱花树的有无。 少女的回答不出预料的又是——“不知道。” 叶洛倒也并不失望,因为这本就是这次游戏的难点。如果苏见樱什么都知道,那也就没必要去“寻找”愿望了。 但他还是尝试性地问道:“见樱,你有听说过‘樱岛游戏’或者‘樱岛’吗?” “知道哦。” 少女出乎预料地爽快应下,“刚才在这里,就是‘樱岛’。” 刚才,这里? 叶洛的视线扫过这座不过二十平米的小院,很快反应过来。又问道:“刚才是,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了。”她摇摇头。 “原来如此……” 叶洛明白过来。“樱岛”并不是他之前所理解的“樱树加岛屿”,而是那颗樱树所在的位置。那颗樱花树在哪里,哪里就是“樱岛”。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樱岛”大概类似于一种流动的领域。 但樱岛究竟是什么,这个领域又有什么特殊能力? 他又向少女询问,她却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叶洛还想再问其他问题,却看见少女露出有些困乏的神情。 “洛洛,我困了。” 少女娇憨地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 叶洛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半点钟。 时间尚早,一般年轻人,精彩的夜生活现在才正要开始。 但当一位少女用撒娇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又有谁可以拒绝? 叶洛领着少女进了门,在帮她拿拖鞋的时候,才意识到她一直都是光着脚的。 问她的鞋子在哪里,她又是一边说着“忘了诶”,一边露出有些莫名开心的笑容。这姑娘,似乎笑点低得有些莫名其妙。 套上尺寸有些过大的拖鞋,少女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一边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沙发上,然后就这么柔柔地倒在了上面。 “晚安,洛洛。” 拉过薄毯盖在蜷缩的身体上,见樱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还不到时候。起码洗个脚。” 叶洛握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他在做出这个动作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这个动作似乎太过自然和亲昵了。 这一刻,他似乎又感觉到了当初见到“许愿”时候没来由的好感——叶洛在第一次看见许愿的时候,曾感觉到莫名的好感。事后想来,那是因为许愿和心愿是一体的,所以好感度大概也共享了。 那么,此刻眼前的少女呢? 叶洛凝视着正迷迷糊糊打着哈欠的少女。 她为何也可以让他如此快速地放下了防备和戒心? “不脏哦,洛洛,我的脚很干净的。” 少女大大咧咧地翘起腿,将光洁白嫩的小脚露在叶洛身前。光滑的长裙便水一般向腰间退去,一点点将少女那双匀称而长的美腿暴露在空气中。 脚踝,小腿,膝盖—— 然后被叶洛按了下去。 “见樱,这个动作可不淑女。” “喔。”少女懵懵懂懂地点头。 叶洛实在忍不住问道:“见樱,你记得你多少岁吗?” “记得!”少女露出笑容,似乎很高兴终于记得一件事情,“二十岁,而且二十天后就是二十一岁啦。” 叶洛一怔。二十天之后,岂不是说9月28号既是任务结束的时间,也是少女的生日。 这么说来,所谓的“愿望”,其实是指—— 生日愿望吗? “生日愿望?”听见叶洛的问话,睡眼惺忪的少女露出茫然,喃喃道:“我没有生日愿望诶。” “就算有你大概也记不得了。” “不是记不得……就没有啦……” 说着,少女斜靠着沙发,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竟然就这么睡去了。 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在沙发上倾泄,一直落在木质地板上,红蓝相间的长裙如同撞色的花朵在沙发上铺开。 叶洛站在一旁,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没有风,就连长长的睫毛都不颤抖,睡着的她美得简直就像是一只精致无比的人偶,而不像是人类—— 这个怪异的念头蓦然出现在他心中,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难不成——” 叶洛立刻弯腰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了她那轻微的呼吸,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叶洛不禁摇摇头。他不是敏感,只是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谁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菲毫无预警的“死去”不是正历历在目吗? …… …… 将少女抱到了他位于书房旁边的客房中。之前沈沫也是躺在这张床上。 “洛洛……你跑到我的梦里来啦?” 躺在床上的少女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望着站在床边的他,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是啊,是啊。我是来催你快睡的。” “可是,洛洛……我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少女茫茫然地回着话。 叶洛哑然失笑。 “洛洛……可以帮我盖上被子吗?” 已经闭上眼睛的少女嘟囔着说道。 “当然。” 叶洛正要帮忙盖上被子,动作却微微一僵。 随后他脸色不变,俯下身去,一只手继续帮忙拉上薄薄的空调被,另一只手却默默地放到了背后。 此刻少女已经彻底睡去,叶洛缓缓直起身子。 他动作极其之慢。 那样子,就像是有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背上——他竟然已经蓄势待发。 无尽夏也已经再次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一切只因为他刚才居然又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消息。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2形成:“想要洛洛帮我盖被子。”】 少女的无心之言,竟然又是一个“愿望”。 “既然愿望已经被我完成,那么——” 黑暗的房间中,叶洛左轮在手,立得笔直,冰冷的视线横扫四周。 “‘怪物’是不是也应该登场了?” …… …… 紫笔文学 六、戏剧的主题 翌日清晨。 厨房里。 当叶洛正敲碎鸡蛋放进平底锅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洛洛,洛洛。我想起来我的愿望是什么了!” 叶洛回过眸去,看见少女在门外探出头来,长发垂落,一张俏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是什么?” “‘回家’——这就是我的愿望!”少女斩钉截铁地说道。 叶洛却没有那么惊喜,而是面上露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那里面说的。” 叶洛顺着少女所指的地方望过去,视线便穿过客厅落在了电视机上。 屏幕中正在播放着画风颇有些年代感的动画片。 一只白色的小老虎在丛林中穿越,身后一只藏青色的小野驴撒欢地跟着。 一边跑着,小野驴向身边的小老虎问:“小虎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家——我想要回家!”小虎坚定地说道。 这熟悉的对话令叶洛视线一瞬间的模糊。 “洛洛,我的愿望跟那只小老虎一样——回家。”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洛回过神来。因为曾经陪着妹妹反复看过整部动画片,所以他很清楚地记得,这是一部叫做《小虎还乡》的动画片,讲的是小老虎从偷猎者手中逃脱后千辛万苦终于回归家园的故事。这部动画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产物了。 “洛洛,我觉得我跟那只小老虎很像,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所以,我的愿望应该也是想要回家。” 见樱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但叶洛却不得不怀疑少女是不是只是代入感太强了,因为【系统】并没有给出回应,说明“回家”并不是“任务愿望”。 “先吃早饭吧。” 将煎好的荷包蛋放在盘中,再盛上两碗粥,分别撒上一些葱花,便放到了餐桌上。 “会用筷子吗?” 看着一脸好奇地望着那荷包蛋的少女,他忍不住问。 见樱不满地鼓起脸颊,“洛洛,我又不是傻瓜。” 叶洛哑然失笑,同时也心中一动。今天的少女似乎要比昨晚看见的时候更加生动和活泼一些——无论是语言还是表情。 但与其说是添加了活力,不如说更像是……卸下了一些防备。 见樱似乎早就饿了,两三口便喝完一碗粥,然后露出幸福的表情并将空碗递给了叶洛。 “洛洛,帮我盛多一碗吧。” 叶洛伸手接过碗的同时,眼神微闪。 他再一次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消息。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3形成:“想要洛洛帮我盛多一碗小米粥。”】 真正的“愿望”如期而至。 来到厨房,他将碗放在平台上,一只手拿着长勺舀起米粥缓缓倒入碗中,另一只手却是已经握住了左轮。 左手厨具,右手枪具,身上还穿着一件白色围裙。 这幅姿态实在是有些搞笑,但是叶洛已经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 一道阴冷而贪婪的视线已经射向了他。 那视线所蕴含的恶意浓郁地如同烧焦的沥青,黏在他身上,但与此相反的是,那眼神却又隐蔽得虚无缥缈。 叶洛虽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视线的存在,却根本无法捕捉到那视线来源的位置。 那眼神……似乎是来自于邻居家三楼微微晃动的厚重窗帘的缝隙后面,又像是窗外不远处那灌木丛所堆积出来的阴影之中,但更仿佛…… 近在咫尺。 比如…… 叶洛呼吸微微停滞。 ……就藏在他身后的橱柜里。 陡然的寒意爬上脊椎,叶洛倏然转身,猛地打开了身后木质的橱柜。 “咔——” 然而。 橱柜里的灰尘伴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激荡而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叶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橱柜里面,这橱柜安装在与他等高的位置,不过三十厘米的进深,随意一眼都是一览无余——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黑暗中会有什么? 他空出来的左手缓缓伸进了橱柜中,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这一箱子的黑暗里面,蜷缩着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可是,直到他的手再次拿出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叶洛眼神奇异地凝视着指尖的一抹湿润——他在本该干燥的橱柜里触摸到了某种类似于水的冰冷液体。 是厨房漏水吗?还是说…… 叶洛缓缓关上橱柜的门,回忆起了昨晚的情形—— 昨晚,就在他完成愿望的那一刹那,一股满是恶意的眼神毫无预警地陡然从黑暗中射出,钉子一般钉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的凶恶,简直就像是恨不得直接用如刀的眼神将他砍成烂肉。 他立刻全身紧绷如弹簧,进入可以随时爆发的状态之中。 然而,直到半分钟后,那恶意的视线渐渐消散,对方依旧没有发动任何进攻。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微风吹起窗帘,一抹月色溜进来将地板照亮。他的眼神顿时定格了。 落在他眼中的是窗台上的一抹反光,正在缓缓地流下来。 那是某种液体。 …… …… 【黑暗】 【液体】 昏暗的书房中。叶洛在白纸上写下这两个关键词,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圈,在圈外写上另外三个词语—— 怪异,条件,痕迹。 此刻窗外,因为乌云密集而渐渐阴暗的天光,落在叶洛沉思的面孔上,他正在总结着既有的信息。 目前为止,他已经实现了少女3个愿望,同时又受到了3次袭击。在这3次袭击中,只有第一次那只怪物是确实地对他发动了进攻,后面2次那只怪异都只是在“黑暗”中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凝视,但并未发动攻击。 之所以强调“黑暗”,是因为叶洛发觉黑暗或许是那只怪物可以存在的条件。 至于“液体”,则是那只怪物出现后必然会留下的痕迹。 可为什么那只怪异在后两次没有发动袭击? 是因为对方畏惧了吗? 不,不对。 想到那种贪婪的眼神,叶洛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他并不认为拥有那种眼神的怪异真得会畏惧他,而应该是……谨慎。 它是在观察他。 就如同荒野中经验丰富的捕食者,尽管饥肠辘辘,却还是可以按捺住内心的杀戮,在丛林中耐心地观察猎物的状态。 它是在等着一击必杀的机会,以免再发生第一次袭击叶洛却无功而返的情况。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 他在白纸上写下另一个关键词——攻击方式。 “你的攻击方式是什么?” 他喃喃自问,又像是在问着那只正隐匿在黑暗中某处的“它”。 “类似于大猫的肉体攻击吗?” 很有可能。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昨晚第一次袭击中,对方那锋利指甲刺入他后背,在他心脏轻轻挠动的感觉。那就是某种野兽在戏弄猎物的感觉。 “类似于女人在【伞】中展开的意识攻击吗?” 似乎也有可能。毕竟他最后并没有受到任何实际上的伤害。 但这些答案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它可以无效化他的【不死】。 模棱两可的答案,说明即有线索仍然不够。 想要获取线索倒也不难,只需要再次完成少女的愿望,就可以再一次见到那只怪异。 但问题是…… 什么时候说出“愿望”,并不由叶洛确定,而是由少女决定。 “苏——见樱。” 叶洛沉吟着在纸上写上一个“苏”字——这是少女所透露出来关于自己的唯一线索。 然后,他又接着写下了“回家”两个字。 虽然“回家”并没有形成“任务愿望”,但是在叶洛看来却是一条线索——弄清楚这《樱岛游戏》究竟是什么的线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虽然就目前看来,叶洛并不需要多加思考,只要等着见樱将愿望讲出来,然后他在这二十天之内将愿望全部完成就可以了。 但如果真的如此简单,【系统】又何必在“游戏”前面加上“樱岛”二字?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弄清楚“樱岛”究竟是什么,否则……可能会发生及其不妙的情况——这是叶洛的预感。 …… …… 一上午的时间,叶洛与苏见樱两人都是呆在家里。 叶洛在书房写写画画,而苏见樱则是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他数次出到客厅接水,都看见少女正襟危坐,津津有味的样子。 而叶洛每次出来,少女都会送给他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 最后一次,叶洛终于忍不住问她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吗?她的回答也很简单—— “因为看见洛洛了呀。” 叶洛便只能闭上了嘴,败退地回到了书房。 如果小灰在这里,一定会大笑阿洛的傲娇性格算是遇到了对手。 诚然。叶洛别扭的性格,让他实在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种直白而没来由的好感。 终于,时间逼近了十一点半,叶洛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发出铃响。 他拿起一看,不出预料正是陆明愿打来的。 “叶洛,我用你发给我的照片在警视厅的信息数据库检索过了。” 陆明愿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响起。 “情况如何,有线索吗?” “我先给出结论吧——机器检索不到这位少女。” “嗯。”叶洛倒是并不怎么失落。 在确定了“回家”可能是重要线索后,他便立刻用手机给苏见樱拍了照然后发送给了陆明愿,让她帮忙用警视厅的力量搜查一下。 陆明愿也并没有问原因,立刻就应了下来。欠了叶洛太多,她只怕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些请求根本不算什么。 “机器检索不到,可能是因为没有录入当事人信息。但是更奇怪的是——” 一顿,陆明愿声音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你发给我的照片没有办法录入电脑。” “没有办法是指?” 叶洛站起身来,拉上窗帘,书房里也随之幽暗下来,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亮光。他坐在桌面上,问道:“照片文件坏了?” 她进一步解释道:“照片在手机上是可以看见的,但是录入电脑后就变成了空白。不,说空白可能不恰当,应该是只有人不见了,但是周围的环境都还是存在的。这简直就像是——” 陆明愿没有说下去,但是叶洛知道她说的是——“心愿”。 当初的心愿也是无法被照片所捕捉。 “但是我发给你的初始照片是没有问题的,对吗?” 陆明愿“嗯”了一声,“无论是我,还是警视厅里的其他人也都可以看见。” 也就是说,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玩家”,都是可以看见苏见樱的,只是当她将照片录入警视厅的电脑中之后,苏见樱的身影却消失了。 这一切,怎么听都像是三流家写的灵异事件。 如果说真是灵异事件,那么,苏见樱,难道说是已经死去的幽灵吗? 或许,也只有幽灵才能够拥有如此完美无瑕的容颜吧? 幽静的书房里,叶洛垂眸凝思着。 门外传来卡通片的音效,还有少女不时会发出来的愉快笑声。 笑声清脆如铃响。 不,不对。不会是幽灵。 叶洛双瞳微光流转。 他见过真正的幽灵——在《花鸟市场》的长街上,那些最后如星光一般消散的少女们。她们是《灰鲲事件》中的幽灵。 苏见樱给他的感觉,虽然有些飘渺和透明,但却是有血有肉的。与那些少女是截然不同的。 接下来,叶洛又向陆明愿问了一些细节,便准备挂上电话。 却听见陆明愿有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叶洛……明天或者后天有时间吗?” “像我这种无业游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嗯,这样……”她似乎很纠结,好半晌才开了口,“我——她——想见你一面。” 叶洛莞尔。他知道陆明愿所说的“她”是指谁。 “时间?” “明天,呃,明天好像有行动,后天——等我问问——” 电话那边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陆明愿与同事在交谈的声音,半晌后,她才又继续说道:“我忘记后天和组里的后辈约了一起参与‘即兴舞台剧’,大后天晚饭时间可以吗?” 即兴舞台剧?叶洛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更出乎叶洛预料的是陆明愿。 “没想到明愿你还有参与舞台剧的爱好?” “我其实还好……” 陆明愿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李媛对这个很感兴趣。” 叶洛记得李媛,是陆明愿的后辈,一个圆圆脸的很可爱的小女生。 想当初,叶洛正是从李媛手中拿到许愿家庭住址的——当然是用了一些计谋。 后来李媛反应过来后,还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除此之外……” 那边,陆明愿的声音忽然放轻放柔,“我也想……尝试做出一些变化。” 叶洛明白她所说的“变化”指的是什么——这是心愿在“离开”之前,给予陆明愿的“惩罚”。 说是惩罚,不如说是要求——要求她做出改变和突破。 陆明愿也确实在努力。 这在叶洛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后天六点,在我们之前约谈的那间茶室,可以吗?”她问。 叶洛欣然同意。 …… …… 李媛还在想着陆明愿刚才的神情。 自从半个月前,前辈忽然将自己的名称由“许愿”改作“陆明愿”,她简直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是其他同事讲的——他们说过去的组长十分严厉,雷厉风行,令人难以接近,但是最近明显变得“女性化”多了。 李媛倒没什么感觉。她也才进来没多久,所以对前辈过去的形象也不是非常了解。 而她也曾经听那些八卦的组员说过——那可能是因为前辈谈恋爱了。只有爱情才能让女人产生这么巨大,又这么突然的变化。 李媛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前辈会因为区区一名异性而动摇。 老实说,她当初之所以加入这个组,就是因为知道有陆明愿在这里。警视厅中能有女性当组长的可是少之又少,而陆明愿在些少数派中更是出了名的干练和卓越。 在性格有些软糯的李媛看来,前辈就是她理想成为的那种“钢铁之花”——以打击犯罪为唯一目标,能力强悍而出众,男人什么的只会妨碍她查案。 她本来是如此确信的。 但是在刚才被陆明愿叫进去询问关于“舞台剧时间”的时候,她偷偷打量到了正在打着电话的前辈的神态。 她确实是感觉到了,前辈身上有一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面容上的那种柔软,确实是罕见的。 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人吗? 那会是怎样的人? 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吧! ——李媛忍不住想。 而诡异的是,与此同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人影却是一名撑着黑伞,带着懒散笑容的少年。 “不可能——” 李媛赶紧拼命摇头,将脑子里这个荒诞的想法驱散。 “怎么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 她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对方用花言巧语从她口中骗得了前辈的地址,为了这件事情,她可是又后悔又生气了好一阵子。 虽然前辈说没关系,但是她可算是记恨上那个人了。更何况,她本来就最讨厌那种喜欢欺负别人的又花言巧语的人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她低声说道。 却不料忽然听见前辈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哪个人?是昨天南水区的案件遇有了线索了吗?”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觉前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她桌前。 “前——前辈!” 她立刻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没事,坐吧。午休时间,没必要这么紧张。” 陆明愿压了压手,“我是来问你关于那个‘临时舞台剧’的事情。时间是后天晚上对吗?” 她点点头。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即兴舞台剧’——”陆明愿指了指饭堂的方向,“要不然边走边说。” “好的!其实‘即兴舞台剧’很简单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甚至没有剧本和台词。有的只是主题。” “主题?” “嗯……等等,前辈,我找一下宣传单。” 她低头在桌子上找着,但桌面上一沓资料胡乱摊开,简直就像是狗窝,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宣传单,只好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没关系。”陆明愿露出理解的笑容,“吃完回来再找也不急。” “等等前辈,很快的。啊,找到了!” 她终于在一堆砖头般厚重的一沓资料最底端,看见一角粉红色纸张。咬牙用力,这才好不容易将那张宣传单抽了出来。 “主题名是——” 喘着气,她看着a4纸上那一颗盛放的巨大樱花树,念道: “——《樱岛》。” …… …… 紫笔文学 七、戏剧的规则 时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到了后天的中午时光。 这两天的时光,远比叶洛想象得要波澜不惊。 他依旧在尽职地完成着少女毫无征兆地提出来的“愿望”,然后在完成愿望之后,承受着那灼热而邪恶的眼神落在他的后背。 这已经是第6个愿望了,那只怪物依旧只是盯着他,而并未发动像第一次那样的袭击。可叶洛也依旧未能发现那只怪异在哪里。 叶洛似乎与它已经保持了一种默契。 至于这6个愿望,以每天2个出现,无一不是非常简单。 如果说将“愿望”比作“菜式”,那么,目前为止的6个愿望就是“家常菜”,都是类似于“盖被子”“盛饭”之类举手之劳的事情。 但叶洛终于也遇到了让他觉得麻烦的愿望,也就是他现在正在面对着的一个愿望—— “洛洛,我想要抱抱。” 沙发上,坐在一旁的少女张开了柔软的双臂,绝美的脸庞上,一对双瞳光芒流动,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她刚才看见电视剧里面男女主角拥抱时候,突然提出来的要求。 叶洛心中登时咯噔一响,果不其然在下一瞬间就收到了【系统】的消息,告诉他这已经成为了“任务愿望”。 他虽然之前曾经将见樱抱到卧室,但与此刻这种面对面的拥抱完全不同,更何况当时她已经睡着。 叶洛虽然觉得别扭,但任务就是任务。 微吸一口气,叶洛有些僵硬地张开双臂,机器人一般将少女拥入怀中。但等了一会,却并没有之前几次愿望已经完成的感觉。 就听到见樱的声音响起:“洛洛……拥抱如果不‘抱’就没有意义了诶。” 原来他此刻只是伸直了双臂,将怀抱打开。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更像是将少女“放”在胸口罢了。这样根本称不上是“拥抱”。 “游戏女主角”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当然只能遵循。 只是……在这个《恋爱游戏》中,被攻略的人到底是“见樱”还是他叶洛? 怀着这个忽然出现在心中的疑惑,叶洛只能认命地放下机械一般僵直的双臂,交叉着轻轻放在了少女的两个纤细的肩头上。 高挑的少女便将脑袋放在他的肩头,双臂放在他后背,也轻轻抱住了他。 此刻两人发丝相交,见樱身上清淡如樱花的味道便轻轻落入叶洛鼻息之间。 他看不见少女的表情,但听见她忽然发出甜美的笑声,那声音中带着满足和浓浓的依恋。 少女冰冰凉的身体有些不安分地扭动着,就像是一只小猫咪在主人的怀中扭动着身子,半晌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将身体放软了,卧在叶洛怀中。 她没有再说话,可是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深的依恋和喜悦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虽然少女平时就对他很依赖,但今天似乎格外强烈,简直就像是吃了猫薄荷的猫。这让他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柔软了下来。 无论是谁,拥抱着这样美丽动人的少女柔软的身体,都很难不怦然心动。 叶洛并未心跳加速,却也并非不适应,心中有的只是淡淡的放松和怀念——这样的画面,在过去他的妹妹还在的时候,岂不是经常发生? 小凛一直是一个很腻人的妹妹。 而这一刻,叶洛也忽然之间意识到了—— 在这短暂的三天里,少女提出的愿望岂不都是一些“父女”“兄妹”之间的互动? 盖被子,盛饭,摸摸脑袋,……,拥抱。 叶洛本以为这些不过只是前菜,既然是《厄诡游戏》,那么少女的愿望应该更加惊天动地才对的。 但实际上,他猜错了。 体验这些“微不足道”的家庭日常,就是见樱的愿望吗? 这一刻,叶洛也明白见樱口中的“回家”的含义了,那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是有着更加沉重的意义。 所有的这些愿望,岂不就是“家庭”的组成元素? 所以少女提出的愿望才会是这么简单,可又充满了温馨。 叶洛渐渐明白了一切。 但与之相反的是,一股不详的预感忽然潮水一般涌上了叶洛心中。 他很快就很明白这股不安源自于什么,他竟然遗忘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怪异的袭击在哪里? 叶洛浑身肌肉紧绷,视线扫过周围。 既然这一次“拥抱”的愿望已经完成了,那么,怪异理应随之发动袭击才对。 为什么它还没有发动攻击? 还是说……其实早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只是,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见樱的身上? 叶洛立刻低头看向卧在他怀中的少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她脸上,她不知何时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安睡过去。 但那脸色是否也太苍白了? 呼吸的幅度是不是也太轻微了? 简直就像是…… 死了一般。 叶洛呼吸微停,正要扶起她,却在下一瞬间动作僵硬了。 在他的手触碰道她肩头的一瞬间,那本来卧在他怀中的见樱冷不丁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向他。 她竟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脸还是那张脸,但这一瞬间,那张绝美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无了。与其说那是脸,不如说那更像是一张面具——人皮面具。 最悚然的是她那双本该极纯极明媚的双眸,这一刻已经变成了极黑色。就像是瞳孔中的墨水打翻了,轻而易举地污染了周围的眼白。 叶洛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瞳,似乎看见了深渊。 而他抱着她,简直就像是抱着什么湿滑而又阴冷的“异物”。 “洛洛——” 她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依恋和爱慕。而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我想要你给我一只手掌。”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也一字一字落在叶洛耳中。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7形成:“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 …… 当陆明愿撩开黑色的厚重布帘子,走进房间的时候,李媛似乎早就已经到了。 房间里的布置类似于会议室,不过三十平米的面积,白色墙面白色地板,一张会议室常见的黄褐色木质长桌放在中央,几张椅子散乱地摆放着。 上面都已经坐满了人,男女都有,年纪从青年到中年不等。李媛也在其中。 众人背对着她,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一块占满了半面墙的白板前方,一个又高又瘦,一头长发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正在一边用黑笔在白板上勾画着,一边讲述着什么。 似乎看见了她的到来,那个男人拍了拍手,露出微笑,“朋友们,我们最后一位观众也到场了。” 李媛也看见了她,高兴地冲她挥挥手。 陆明愿冲众人点点头,拖过一张墙边的椅子,坐在了李媛旁边。这才发现那些人手中似乎都有一本小册子。 “前辈,这是剧本。我已经帮你领取过了。” 李媛将一本白色封皮的小册子递给她。 接在手中,正准备翻开却听见那男人又在鼓掌。 “既然我们的人员到齐了,那我们这次‘即兴舞台剧’的讲解也就可以开始了。在这之前,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那高瘦男子似乎很喜欢笑。说话的时候,嘴边总是挂着一抹浅浅的,不露出牙齿的笑容。 “我叫做苛烈。” 陆明愿职业习惯地打量着那个男人。 这是个身形不可谓不奇怪的男人。长长的颈部的双臂,高高的肩部,但是身躯和双腿却似乎有些短,形成有些奇怪的比例。 但说“短”是相较而言,她目测这个男人应该有一米九,甚至两米。 她无法明确是因为对方有着明显的驼背,让他的身高缩了一截。 “苛这个姓氏还挺罕见的。” 李媛小声地在她身边说道。 确实。陆明愿也是第一次听。 “确实很罕见——” 男人的声音响起。李媛吐了吐舌头。 她们坐在最后一排,那男人却似乎很清晰地听见了,看向她们这边,微笑着回应道: “苛是‘苛政猛于虎’的苛。烈则是烈火的烈。” 一边说着,他在白板上用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本次‘即兴舞台剧’的组织人也是主持人。在我完成这次介绍后,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他继续说道:“来参加这次舞台剧的观众应该都是对‘即兴舞台剧’有所了解的,没有也没有关系。我会详细介绍规则,虽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 他面带微笑,语调轻松,虽然外形其貌不扬,但是气质相当优雅,侃侃而谈,很快就让现场来的观众都放松了心情。 “所谓‘即兴舞台剧’或者‘即兴戏剧’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没有剧本,也没有道具的戏剧表演形式。演员们根据观众的提议和突发的灵感,在舞台上互相合作,即兴地创造出戏剧。” 没有剧本?那手中这个是什么? 陆明愿看着手中写出“剧本”二字的白色小册子。 “虽然没有特定的剧本,但是还有着一定的原则。”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注意力,感知力,记忆力,自我控制力,自我暗示力和自我认同感。” 转过身来,他继续说道:“这其中,注意力、感知力以及记忆力都是属于‘技术’层面的东西。真正重要的是后面两个要素。” 他对前面4个关键词稍做解释后,用黑笔重重圈上“自我暗示力”“自我认同感”两个词组。 “因为没有预演,所以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觉得自己在演戏,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优雅地笑了笑,“这是很容易犯的错误,大家不必担心。而解决这个也很简单。我们要知道——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必须要相信自己就是剧中的人物,这样才不会出戏,才可以沉浸在其中——这就是自我暗示和自我认同。” 陆明愿点点头。 在她看来这并不难理解,难的是应该怎么去实现,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 而男人很快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不都是专业演员,可能会忙中出错。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我另外安排了专业的演员。他们会在这次戏剧中,担任重要角色,和大家一起完成演出。如果在演出的过程中出现了疏漏,那么,专业演员会帮忙补上。” “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视线扫过众人,消瘦的脸庞噙起一抹奇异而神秘的笑容。 “——我不会告诉大家谁是专业演员。” 陆明愿微微挑眉。 意思是……专业演员就在他们之中? 也有人敏锐地想到了这一点。 那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长发披肩,皮肤白皙,明眉皓齿,漂亮极了,只是双眸中的神情冷冷清清,看上去就很令人难以接近。 她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专业演员就在我们之中?——在这间屋子里?” 她的声音就跟她的人一样,也是冷冷清清,听上去仿佛冰块撞击玻璃樽壁,落入人耳中都是冰屑。 “颜值好高,性格好冷!” 李媛在一旁小声赞叹着。 同为女性,陆明愿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正是如此。这位小姐十分敏锐。”男人轻轻鼓掌。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另外有人问道,那是一名留着寸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男性,说话间都是笑意,看上去阳光极了。完全与旁边那女生成反比。 陆明愿留意到这男生与那冰山美女坐在一起,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是一同前来的。 是……情侣吗? “意义当然是有的,而且有两个。第一个当然是为了避免你们过度依赖专业演员。” 男人说道:“一旦你们知道了谁是专业演员,就会下意识将话题都抛给祂——这样就没意思了。至于第二个——则是一个小游戏。” “游戏”二字入耳,陆明愿微微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男人在说话时候似乎着重强调了“游戏”二字,脸上的微笑的弧度都要夸张一些,只是依旧保持着“笑不露齿”的优雅姿态。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演出结束后,需要你们指认出‘专业演员’。” “这个好玩。” 说话的是一位大学生样貌的年轻人,他头戴黑色鸭舌帽,挡住了面容,嚼着口香糖,听见这话吹了个颇为炫技的口哨。 “赢了有什么奖励?” “赢了,当然有奖励,不过那是个惊喜。相应的——”男人将指间的笔放在白板上,长长的双臂撑在身前的桌子上,俯下身,柳叶一般的双瞳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失败,当然也有惩罚。至于惩罚——” “——当然也是保密。”那大学生接话道,“可以,很cool~” “正是如此。” 他含笑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介绍这次戏剧的规则,也是重点——《樱岛》。” …… …… 紫笔文学 八、最后的愿望 当手放在被空调吹得冰凉的木门上面的时候,陆明愿动作一顿,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位小姐,有什么疑惑吗?” 男人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打断了她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她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只有苛烈一人。 他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椅子上,一身西装,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正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 “是刚才的介绍有哪里不清楚吗?” “苛先生讲得很清楚了。我来是因为……同伴的剧本忘记拿了。” 她走到了刚才李媛坐着的地方,却并未看见那本应该遗忘在这里的小册子。 “在我这里。” 苛烈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子上。他站起身来,双指搭在册子的边缘,身体一点点向她倾斜,同时将那册子一点点推向她。 白织灯落在苛烈身上,他落在桌面上的浓墨阴影则一寸寸逼近陆明愿。职业习惯,陆明愿下意识微微后退,与眼前这个男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而她这时候才发现这位苛先生的手掌大得惊人,手指极长且骨节粗大,给人一种似乎可以轻易用单手抓起一颗西瓜的错觉。 而当那只手翻腕的时候,她清晰地看见那手掌上遍布着老茧。 这种手,要么属于钢琴家,亦或者是…… 陆明愿心头微微发凉。 ……屠夫。 “陆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苛烈断了她心头莫名涌现的感觉,微笑问道。 “苛先生……”她沉吟着,“你是专业演员吗?” “哈哈哈……看来陆小姐对那个‘指认演员’的小游戏倒是很乐在其中。” 他顿时仰头笑了起来。他平时总是佝偻着腰背,可这么一笑起来,双肩顿时向外打开,整个人的骨架似乎凭空暴涨了足足一圈,竟然给人一种整个房间都装不下他的感觉。 当然,那只是陆明愿的错觉。 很快,他又弯下腰,低着头,抿嘴笑着。依旧是那副笑不露齿的优雅姿态。 “不过这可不是‘侦探游戏’,你应该在‘演出过程’中寻找专业演员才对。找我可没用,毕竟我并不在你们这场演出中。” “苛先生不参加演出吗?”她问。 苛烈没有回答。他坐了下来,手指有力地“咚咚”敲了敲桌面,指着桌子上的资料。这才说道: “我还有下一批观众的资料要审阅。你们这一场,我就不参加了。” “还有下一批?没想到这个即兴戏剧这么多人参与。” “这种类型的演出其实很早就有了,但确实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苛烈双瞳微光流转,“陆小姐对即兴戏剧很感兴趣吗?我以为你只是陪着来试一试而已。” 不待陆明愿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便主动解释道:“我猜的——因为陆小姐你的报名表是第二批才加进来的,而且介绍人写的是李媛李小姐对吧。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是‘新人’。” “确实。即兴戏剧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了解了之后,发觉挺有趣的。”陆明愿坦然说道,“我听说,这种活动其实有着一定的‘心理治疗能力’。” 这本来也是她会来参与这个即兴戏剧的另一个原因。 “哈哈哈,用‘治疗’二字就实在是太夸张了。不过这确实也是‘即兴戏剧’突然流行起来的原因——” 说到这里,苛烈忽然一顿,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位苛先生似乎很喜欢卖关子,陆明愿很配合地问道:“是什么原因?” “日常生活中,每个人其实都是戴着‘面具’,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苛先生忽然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副金丝细框方形眼镜,戴在了脸上。 “这是社会环境的逼迫,但更多还是人类的天性——伪装是一种自我防御的方式,同样也是一种攻击方式。在现代社会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陆明愿不置可否。 “但是戴着‘面具’久了,总是会累的,总是会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苛先生沉着声音,缓缓而谈。这个男人身上自有一股魅力,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自信,很容易就可以让旁人相信他。 “‘即兴戏剧’就是这么一个方式——大家在舞台上可以尽情扮演‘自己’,而不会被别人诟病。” “扮演自己?” “当你在舞台上,无论你演出的是‘谁’,那一刻,你就是那个‘谁’——那可不就是扮演自己吗。当然了……前提是你的‘自我暗示’‘自我认同’要足够强。”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陆明愿还要再追问,忽然发现苛烈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后,并且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紧闭的门。 一秒钟之后,木门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 门把手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会议室都在瑟瑟发抖。 而在这之前,一名高挑的女性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白色无袖柔软轻纱材质的上衣,露出白皙而匀称的双臂,下身则是一件灰色的短裙,两条裸腿被黑色的过膝长袜保护得严严实实。这本该是有些大胆和热辣的打扮,但穿上来者的身上却不会让人产生半点非分之想,反而只会觉得发冷。 来者正是那位颜值惊人,但性格冷漠的长发女性。 之前已经互相做过自我介绍,陆明愿记得这位女生的名字。 很特别的姓,很特别的名。 “秋——” 她正要打招呼,却留意到对方的手不知为何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五年探员的经验瞬间爆发警铃,炸响在她的心中—— 那是强烈的威胁。来自于身前的陌生女性。 她立刻一个后侧,并且将手伸到了怀中,待她脚掌彻底落地之时,她的手已经握住了警视厅派发的警用甩棍。 接下来她只需要按下手柄上的开关,卡子抬起,棍子内部的强力弹簧会把前两节弹出,瞬间形成一根60cm的警棍。 作为警视厅闻名的钢铁之花,她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但是在她按下按钮之前,她的后背蓦然爬起一股寒意,令她如坠冰窟,浑身一僵。 下一瞬间,一道阴影已经覆盖了她的视野。 是那名女生,速度快的骇人,呼吸之间便越过三米的距离,迫在她身前。 这一刹那,两人漆黑的长发眼前交织飞舞,那双冷若冰霜的瞳眸中不带一丝感情。 这种眼神,她似乎在哪里也见识过——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她脑海中出现的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随后就是一阵剧痛从心口爆发。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被刺了——她的心脏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刺了。 稳,准,狠。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从她心脏口拔刀的动作,一点颤抖和恐惧也没有—— 对方决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鲜血“扑哧”一声激射而出,温度从体内迅速流逝,她重重倒向桌面。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见对方冷冷吐出了一句话—— “也不是你。” 语气毫无感情。 也? 不是谁? 下一秒,她终于完全陷入了黑暗。 …… …… 白色闪光在余光中乍现。 叶洛从沉思中惊醒。 莫名的凉意涌上心头,他忽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咔擦——” 而直到这时候,那紧随在闪电之后的雷声才姗姗来迟,从天际滚落到他耳中。 大雨也在同一时间,轰然落下,将天地之间瞬间吞没,嘈杂的声音立刻灌入耳中。 夏秋交际的季节,雨也来得格外猛烈。 叶洛站起身来,将书桌旁正在雨滴飘飞的窗关上。 “下这么大雨,不知道明愿的即兴戏剧是否顺利。” 不知为何,望着窗外阴霾灰暗的天空,叶洛忽然想起了陆明愿。 或许是因为这天色总让他想起灰鲲和心愿吧? 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落在书桌一旁的黑伞上。 伞中自然已经没有了心愿,但是却储存着她送给他的礼物—— 那是一颗鹌鹑蛋般大小的灰色圆形宝石,镶嵌在了伞柄之上。 那是一颗并不完整的“求生之心”,是心愿在回归陆明愿体内之前,留给他的。 也多亏了这个东西,他才可以摆脱瘫痪。 忽然。 身后书房毫无预警地被人打开。 少女幽魂般立在门外漆黑的走廊中。 “洛洛,我饿了。” 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亲昵话语的当然就是苏见樱。 自从许下那个骇人听闻的愿望之后,她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或者该说是——换上了一张“面具”。 原本可爱而明媚的样子,变得冷若冰霜。 但若果只是表情和性格发生变化,并没有什么关系,真正棘手的是她的……愿望。 “我想要吃手掌。给我一只手掌吃。” 毫无理由地,她所许下的愿望开始与“手掌”挂钩……“想要吃”“想要玩”。简直就像是收集人体器官的屠夫——而且只收集“手掌”。 更没有道理的是,【系统】也将这些愿望照单全收,但奇怪的是这些愿望并未顺着愿望的序号累积下去,而是保持了原本的序号,只是更新了愿望内容。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更新——】 【愿望no.7的愿望内容发生变动——当前为:“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吃掉。”】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系统的声音尽职地在叶洛耳中响起。 不用你倒数,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不就是一只手掌,早就准备好了。 叶洛拉开抽屉,拿出一包食品塑料袋,撕拉一声撕开来,抽出一只——鸡爪,递给了她。 “这是鸡爪。” 少女盯着鸡爪。 叶洛道:“你也可以叫它凤爪。” 少女不说话,抬起头,看向了叶洛。目光中没有表情,但似乎流露出了不满。 “无论是鸡爪,凤爪,还是人爪……总之都是手掌。” 少女继续沉默,只是用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且道理都是相通的——以形补形。”叶洛补充道。 “……有道理。” 她终于点头。随后接过鸡爪子,面无表情地吃完。 叶洛暗自松了口气。 “愿望”这种东西,说到底重点是让要当事人满意——这是“拥抱”的那个愿望提醒叶洛的。 那么,重点就不在完成“愿望内容”,而在于让少女满足。 叶洛在面对之前那个“想要洛洛给我一只手掌”的愿望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他撕下一张白纸,迅速地折了一只小熊,然后“残忍”地将手掌扯了下来,递给了少女。 少女虽然沉默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勉强认可了这只“手掌”,郑重其事地放进了袖子里。 “洛洛——” 叶洛正在思索,少女忽然开了口。 他看向她,讶然地发现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居然泛起了绯红,并且有冷汗在额头渗出。 发生了什么变化,竟然会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女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怪异还是愿望? 却听见她冷冷吐出一个字: “水——” “水?” 然后是两个字: “——好辣。” …… …… “你不是觉得辣吗?” “辣——” 对话发生在晚饭后的七点半。 这期间,叶洛又完成了见樱的几个愿望,照例是与“手”有关的。有些虽然刁钻,但总之都是被他糊弄过去了。 而在这过程中,叶洛也发现了。 少女虽然性格变了个人,眼睛也变得一片漆黑,怪吓人的。 但是就心智年龄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依旧是那个小孩子性格。 这种有些悚然的外表和呆萌的性格,反而有些反差萌。 而叶洛作为职业哥哥,一向很擅长对付小孩子。 “辣,你还吃?”坐在一旁,叶洛问。 少女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正在认认真真地对付着鸡爪。听到问话,转过一张红彤彤的脸来,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叶洛。一本正经地说道: “辣——但是好吃。而且——” “而且?” “——也没有这么辣。” 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先停止像小狗一样吐舌头比较有说服力。 叶洛哑然失笑。 果然没有人可以拒绝泡椒凤爪。 “看来今晚要出去补充点存货才行。” 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食品袋。 少女却摇摇头。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鸡骨头,用纸巾擦了擦手。 “洛洛——” 一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叶洛的精神顿时紧绷了。 却发现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波动起来。那冰块也似的眼眸,在这一刻竟然像水一般,泛起了涟漪。 “你和她们说的一样——很好。” “折纸熊爪很可爱。” “凤爪也很好吃。” “我很开心。但是,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所以——” 说着话,少女双目中荡漾起眷恋和不舍,叶洛的心却没来由地一直往下坠。 就听见她说道: “——可以请你杀死我吗?” …… …… 【少女愿望清单开始形成——】 【愿望no.8形成:“想要洛洛杀了我。”】 【请玩家在10秒钟之内实现少女愿望。】 【开始倒数——10,9……】 …… …… 紫笔文学 九、崩溃的局面 窗外大雨如幕。 窗内人影摇曳。 黑发少年抬起右手,伸直食指与中指,拇指向上翘起,其余两根指头蜷缩着。 叶洛比出了“手枪”的动作。 枪口对准沙发上的少女。 “砰。” 口中模拟着开枪时候的声音。他开了枪。 “啊……我死了。” 少女捂着心脏,向后一仰,她倒在了沙发上。 长发流淌,裙摆铺开。 她双目紧闭,面带微笑。 这样的一幕,可爱而温馨,似乎只是兄妹之间亲昵的打闹。 就像只是在演戏。 但叶洛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他深呼吸着,就像是在咽下一团荆棘,口腔中泛起的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知许久。 “死”去的少女缓缓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她抬起头,重新恢复黑白分明的双瞳中流露出一抹茫然。 “洛洛……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人格,望着叶洛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之前的依恋和爱慕。 那“死”掉的,似乎只是她的人格。 但那真的只是“人格”吗? 窗外大雨倾盆,雷鸣在天际回荡,酥酥麻麻的声音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与“黑色”见樱相处的短暂时光,在心中闪回。 “见樱。刚才的那个‘见樱’呢?”他问道。 少女歪着头,眼神中流露出惘然,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叶洛瞳孔却在一瞬间得缩小了。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什么极度不祥的东西。 “你的手……” “手?” 少女抬起左手。那是一只纤柔而白皙的手,只是在那之上,却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以她中指的指尖为起点,顺着手指的骨架贯穿了整个手掌,一直蔓延到手腕的地方,戛然而止。两只手都是如此。 “奇怪,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少女用力揉了揉,又用桌上的湿纸巾轻轻擦拭,却根本擦不干净,甚至连墨水都不曾化开,简直就像是纹上去的。 看着那细线,叶洛的瞳孔略微颤抖。 他知道这细线不是墨水,更不是纹身。 他见过那细线。 那种线,无论是谁,只要见识过一次,就决然不会忘记。他更是如此。 但他从未在平常状态下看见过。 他只有在进入【离析术】状态后,才有可能看见。 看见,然后用刀之类的利刃顺着那条线切开,就可以将相应的物品或者怪异,切成灰黑色的齑粉。 无论是那是多么坚硬的物品,无论那是多么强悍的怪异,一旦沿着那条线斩开,就必然会“死”。 在“生死”之间,万物平等。 所以叫做【死线】。 而这样的死线,却出现在了苏见樱的双手之上,出现在一个“活人”的身上。 这毫无道理的一幕,只有一个可能性—— 她,正在【异化】。 正在变成怪异。 叶洛闭上了眼睛。 良久,重新睁开眼睛。 凝视着疑惑的少女,他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同时也非常致命的问题: “见樱,那些愿望,都是你一个人的愿望吗?” “不是哦。” 少女摇摇头,笑颜如花。 “是‘我们’的愿望。” …… …… 八点过后的客厅里。 少女已经回房睡觉,叶洛独自一人在客厅中。 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有了决断。 打开合拢的掌心。 一本小巧的,但是沉甸甸的笔记本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道具【日记本】,里面收集了太多人的回忆,已经远比当初要沉重许多。 厄运粒子在他指尖流出,水一般投入这厚重的笔记本中。 无形的力量在客厅中回荡,捕捉着那一闪而逝的灵魂碎片,将其以文字的形态呈现在纸张之上。 这一次捕捉的速度,远比《猫鼠游戏》中要来得慢。 不知许久,才开始有墨水在空白横线上勾勒起文字。但不知为何,那笔墨并不清晰,断断续续,并且带着潮湿,似乎是笔尖染上了水渍。 叶洛的指尖轻轻放在了纸张之上。 下一瞬之间,他坠入了回忆之中 …… …… 一片漆黑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包裹在什么厚重柔软的东西里,身体蜷缩着,一点力气也无。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脆弱得简直就像是一个婴儿。 又或许,在这回忆中,他本就是婴儿。 很快,漆黑褪去。 出现在眼中的是一片灿烂的星空。 但紧接着,他移动着,那星空又变成了晴朗的天空。 那是艺术画一般的苍穹。 湛蓝的天空,棉花糖一般的云朵。 月亮与太阳同时高悬于天空,又大又圆,分别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似乎伸手就可以碰到。 这离奇梦幻的画面,只让他觉得是不是看见了幻象。 而当他的视野不知为何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仿佛没有信号的电视机的时候,眼前这一切就更像是一场梦了。 是梦吗?这次日记本所捕捉到的记忆碎片,竟然是一场梦吗?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放在了什么柔软的垫子上。 有谁在他身旁低声啜泣。不知何为,那啜泣声十分压抑,似乎生怕被谁听见。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一旁催促,那啜泣的声音便渐渐远离。 这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全世界都在离他而去的感觉。 慌乱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哭泣的女人,却在抬起手的一刻,终于发现了什么——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手,也不是拳头。 手和拳头,都应该有指头。 可他没有。 他的两只手都没有手指头,光秃秃的,孤零零的。 仿佛被人砍掉了树枝的树干。 …… …… 睁眼。 叶洛从回忆中醒来。 “天生残疾……吗?”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见樱”会提出那些与“手掌”有关的愿望。 在刚才的回忆之中,他——或者该说是“她”——竟然是天生残疾,没有双手。 想要拥有健全的手,这就是“她”的愿望,或者该说是——执念。 那执念凝结着破碎的灵魂,寄居在见樱的体内,通过她的口和身体,向叶洛许愿——我想要拥有“手掌”。 而“她”也确实是已经实现愿望了,但不是由叶洛完成的。实际上,在进入苏见樱体内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双手。至于后面向叶洛许下的愿望,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愿望的序号才会并未增加,而是保持不变。 如此说来…… 他或许是“灯神”,但是对于那些“执念”而言,苏见樱才是真正的“神灯”。 不。 叶洛摇摇头。 少女不仅是“神灯”,更加是“愿望箱”。 在她的体内,寄存着那些“执念”和他们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呢?” 他望向窗外,黑暗之中,树影摇曳。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叶洛漆黑的瞳眸。 “为什么是苏见樱?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些‘执念’都找上她?”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死线】会出现在苏见樱的身上? 完成愿望,执念消散,少女反而进入了【异化】的状态。这不符合《厄诡游戏》消除怪异的原则。 而且叶洛从未见过这种【异化】,致命弱点的【死线】竟然直接浮现在肉体上。 这根本就是将雪花放在阳光之下。 简直就像是…… “……像是在邀请我立刻用离析术斩了她。” 叶洛缓缓坐直了身体。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系统】。” …… …… “前辈,前辈——” 遥远而闪烁的声音,渐渐逼近并且变得清晰。 “你说什么?” 陆明愿看向坐在身旁的李媛。观众席的第三排,黯淡无光,她看不清李媛的脸,只听见声音。 “前辈,我说——许愿。” 李媛吐出来的词语令她呼吸微窒。 “刚才苛先生说的‘yes-and’的规则,很像是什么‘许愿机制’。”李媛靠近了她的耳侧,小声说道,以免声音会干扰到舞台上正在排练的演员们。 “yes-and”规则是刚才苛烈在会议室中向众人讲解《樱岛》这一主题时候,所提出来的“舞台规则”。 这规则很简单,yes就是要先肯定对方的话,不要说no,而and就是指在认同对方话语的基础上,再继续表演。两个单词合起来就是指,在“即兴舞台”上,演员必须要肯定其他演员说出来的话,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演出。 “这不是很像什么‘许愿机制’吗?”李媛指着舞台上的演出。 舞台上,灯光下。 一位演员正坐在椅子上。 他举起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一边做出“挡雨”的动作,一边说道:“哎呀,下雨了。要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旁边的一名女生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接话道:“啊,是啊。要不然我们去那颗樱花树下躲一下吧。” 女生指着的方向是舞台中央的一刻巨大的道具樱花树。 “那个女生肯定不是专业演员。”李媛猜测道,“她的反应太慢了。” “有可能。” 陆明愿的心思却依旧放在李媛刚才所说的话上。 “李媛,你刚才说得那个‘许愿机制’是指什么?” 李媛解释道:“就是‘yes-and’这个规则,迫使上台的演员必须要承认其他演员所说出来的话,这不是很像一个人许愿,另一个人就必须要答应吗?” “确实……” 陆明愿勉强认同,“但你怎么会联想到‘愿望’上去的?” “苛烈先生说过了,《樱岛》的主题就是‘最后的愿望’嘛。”李媛举了举手中写着《剧本》二字的小册子。 “不过,这个观点也不是我说的,而是那位说的。” 李媛指了指前方坐在第一排的女性。 陆明愿她们坐在第三排,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背影。 但只是看着那背影,陆明愿的心脏却莫名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刺痛,口腔中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一股寒意更是顺着脊椎直接蔓延到头顶。 “她是谁——?”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不对劲。 李媛没有听出来,“秋——” 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只因为那名女性忽然站起身来,一个跨步走到了舞台之上。 “噢噢,开始‘乱入’了!” 李媛说的“乱入”是“即兴舞台”的另一个规则,是指台下的“观众”在没有被“演员”邀请,却主动进入了“舞台”之上。 如果在其他戏剧中,这当然就是捣乱。但是在“即兴舞台”上,这却是被允许,甚至是被鼓励的。但这是对于已经很有经验的演员而言,对于他们这些新手,“乱入”无疑是只会添加演员的慌乱。 台上的其他演员明显呆住了,而那长发女性在站立在舞台上之后,却也是一言不发。 李媛看不见那女性的表情,只能猜测道:“是突然紧张忘词了吗?” “不——”陆明愿的心脏却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我也觉得……她的性格那么冷,不像是会紧张的人。” 李媛点点头,她却没有看见陆明愿那骤然苍白的脸。 陆明愿盯着那背对着她们站在舞台上的女人,不祥的预感的渐渐升起。 这时候,冷场了半晌,终于有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名中年妇女,双手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裤子,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陆明愿记得她。那是一位带着七岁儿子一起来参加戏剧的母亲。陆明愿对她有印象是因为这位母亲说过来参加这个戏剧的原因——想要让儿子不再那么自闭。 她记得这位母亲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有着对陌生人的腼腆,对儿子的深深担心,还有对戏剧效果的期待。所有的这一切,勾勒出了一个非常传统的母亲的形象——而这种普遍的形象,却是陆明愿无数次渴望过的。 “该说什么好……” 方红本是脑子一热,就站起身来。但站起来,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应该说什么台词。 老实说,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外向,恰巧相反,她其实是一个相当腼腆的人,更没有参加过什么戏剧。这次之所以来参加这个即兴戏剧的目的非常纯粹——让她那有些自闭内向的小儿子可以通过这个活动打开心扉。 她的儿子已经七岁了,其他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活泼得简直就像是小老虎,可是她的儿子却沉默寡言得像是得了病。她真的很担心,儿子会不会患上什么抑郁症,虽然老公说那种病都是“瞎扯的无病呻吟”,不让她带孩子去医院。 但她还是带着儿子偷偷去了,诊断结果虽然是好的,但医生也建议她多带孩子出去走走。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对啊……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方红回过神来,余光瞟到台下正在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儿子,内心的忐忑渐渐消了下去。 现在不正是给儿子做榜样的机会吗? 方红深吸气,看向那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鼓足勇气开口说道:“这位小姐,下雨了,你不一起躲一躲雨吗?” “躲雨。”女人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但是,你不觉得我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吗?” 拿着什么? 她一愣,看向那女人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蜷缩着小指和无名指,大拇指竖起—— 那是…… “手枪?手枪是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不觉得,会拿着手枪的,应该是杀人狂魔吗?” 杀人狂魔……什么意思? 这词语太过离奇,反而让她无法露出愕然的神情。其他人亦是如此的表现,呆呆地看着两人。 她只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但被对方那深沉而漠然的眼神凝望着,下意识地就要点头。 却听见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道慌张的声音—— “不要应声!” 但已经太迟了,她已经点下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女人,抬起了“手枪”,对准了她的胸口。 “什么——” “砰!”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舞台上,剧痛随着胸口的血肉一同炸开。 她无力地后退,撞倒了椅子,然后重重撞向地面。 嗡嗡作响的大脑中,其他人的尖叫声在回荡着,生机随着身体的温度一同快速流去,她却无暇顾及这些了。她只想看着自己的儿子。 却看见,那女人正调转枪口,朝向了自己的儿子。 “跑——快跑——” 她无力地在内心疯狂尖叫。 “砰。” 血肉横飞。 …… …… 紫笔文学 十、扭曲的规则 李媛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场没有道理的噩梦。 她蜷缩在摆放在观众厅后门旁边的道具箱中,身体止不住得在发抖。 头顶那纸质的盖子根本无法阻止外面浓郁的血腥味挤进来,疯狂涌入她的鼻息间。 一片漆黑中,她的胃部一直在抽筋。 她想吐。 但一想到刚才在舞台之上所上演的血腥画面,脑海中的恐惧就强烈地翻涌起来,让她根本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世界怎么会有那种人? 她以为只会在电影中,才能够看见那种“杀人狂魔”。 抬枪,按下扳机,杀人。 无论是男女老少,毫不犹豫,一枪毙命。 呼吸之间,舞台上所有的人都被她杀死。 但真正可怕的不是她的枪法,而是她的眼神—— 李媛看得分明,那个女人的眼神,平静如镜湖,鲜血溅射到了她的脸上,她擦也不擦,似乎那只是雨水。 李媛科班出生,当然是知道“反社会人格”,但她以为她这辈子只会在课本中遇见那些罪大恶极、毫无人性的罪犯。 那个女人的那种眼神明明白白地透露着,她根本就没有把人类放在眼中。 似乎在她看来,她所杀死的那些人,不过是动物。 不。连动物都不如,屠夫杀死动物尚且会眼神波动。 那个女人的眼睛却瞬也不顺。 那根本就是看着纸屑和垃圾的眼神。 似乎杀死他们,和清理垃圾没什么区别。 即使那个母亲在临死之前用微弱的声音哀求着,可是那个女人还是杀死了那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 “那个男孩才7岁啊!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不该找上一个才7岁的男孩。” 李媛咬住了牙。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却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异响。 李媛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被发现了吗? 她已做好准备殊死一搏,却听见那个女人开了口:“又是你。”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竟然是陆明愿的声音,蕴含着强烈的愤怒。 李媛登时有些热泪盈眶。太好了,前辈还活着! 她抑制住立刻跳出箱子的冲动,掏出钥匙想要将箱子戳出一个小洞,以便看向外面。 却愕然地发现,纸壁上面已经有一个小洞了。 “什么时候……” 抚摸着这些洞口,似乎也是由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的。 在这危机万分的时刻,她莫名一阵眩晕,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同样的漆黑,同样的血腥,同样的恐怖溢满了身心,钥匙摩擦纸壁的声音窸窸窣窣……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神游的时候! 她随意选了个洞口,小心翼翼地看向外面。 因为观众席是阶梯式的,所以位于最后一排的李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两人。 两人正分别立在舞台的两侧。 之间横陈着数十具尸体,鲜血肆意流淌。 舞台灯照耀在上面,反射着炫目的光芒。 这样血腥而残酷的一幕,竟然让她有一种坐在椅子上观看戏剧的错觉。 “为什么——同样的话语我已经解释过4次了。”女人淡淡道,“为了出去。” 什么“4次”? 什么“出去”? 陆明愿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大量失血让她开始头晕眼花。女人的话让她觉得迷茫。 这个女人刚才用手比作“枪”,并且用这把枪,干脆利落地杀死了几乎所有人。 这固然是匪夷所思的一幕,但陆明愿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又一次遭遇了【怪异】。 同时,她也在躲避子弹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可以用手指发出真实的子弹。 因为那个“许愿机制”——当他人承认演员所说的话的时候,无论那是多么荒诞而不可思议的话,也必然会成真。 所以,这个姓秋的女人说她有手枪,那么她就有了手枪。说她是“杀人狂魔”,那么她就拥有了杀人狂魔一般的特质和能力。 这就是“即兴舞台”的规则。而他们所有人就是被困在这样荒诞而离奇的舞台之中。 而对方所说的“出去”—— “‘出去’——指得当然就是脱离这个舞台。我说得对吗?”陆明愿盯着那个女人。 “完全正确。” “但是难道你杀光所有人,就可以出去吗?”陆明愿咬牙问道。 她摇头:“并不能,但是却可以‘重启舞台’。” “重启”这两个字让陆明愿格外敏感,再结合刚才的“4次”,她倏然想到了什么。 女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率先点头:“果然,你这一次也猜出来了。” “这一次……”陆明愿头晕目眩,“这么说,还有上一次,上上次,和上上上次。” “上上次,你在一开始就被我杀死了。” 陆明愿呼吸一窒,“为什么。” “为了找到,并且杀死那名‘专业演员’——这就是出去的规则。”女人道。 “规则——这是谁定的规则。” “我不知道谁是规则制定者。但是这些在《剧本》里已经全部写好了。” 女人用“枪口”指了指地上被鲜血浸湿的小册子——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陆明愿当然也看过,“yes-and”规则也是来自这一本册子,足以说明其中所蕴含的神奇效力。 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在里面看见有关于“出去”的规则,更没有看见杀人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规则。 “当然是暗示。书中的原话是‘如果指认专业演员成功,那么游戏就可以结束’。” “这就是你的‘指认’吗?”陆明愿指着倒在观众席上男孩的尸体。他睁大的眼睛里,溢满了临死之前的恐惧。 “如果字面意思的‘指认’可以发挥作用,我当然不会采取这种措施。”看着那具尸体,女人眼神毫无波动。 “那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方式就可以指认成功!”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已经出去过了——”女人平静地说道,“在十年前。” 陆明愿愕然地看着她。 “十年前的今天,我来参加我父亲负责参演的即兴演出,却遭遇了被困死在演出厅的恐怖经历。同样的规则,同样的舞台,最后以我的父亲被人打死,然后所有人得救为结局。” 女人淡淡说道,“所以——我很清楚规则。” …… …… 紫笔文学 十一、过去的碎片 十年前。 秋青橙十二岁。 “青橙,我不知道你对戏剧有没有兴趣,我想——” “没有。” 她漠然地打断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啊,哈哈……我想也是。” 男人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 “秋明云,你大中午把我约在公园里,要跟我说得就是这些吗?” 她从秋千上站起来。 头顶树冠的阴影零碎地落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青橙,我知道你……” 男人坐在并排的另一个秋千上,老旧的皮鞋不安地在脚下的沙地上摩擦着,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知道我? 这种笑容只会让她怒上心头,而他的话更是如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早就沸腾怒火。少女低喝道: “你知道什么?” 男人愕然。 “我问——你知道什么?”她盯着他质问道。 “我知道——”男人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秋千两侧的金属链条,讷讷道,“青橙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你不知道。”少女努力抑制住不让内心的怒火在脸上表现出来,“你也没有资格知道!你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妈妈,丢下一堆卖房子也还不起的烂赌账!你现在说你知道我?” “我……” 男人舔着干枯的嘴唇,头顶灼热的太阳下,他一张消瘦的脸上全是汗水,不合身的西装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衣服。但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蛋,但我现在——”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那些人怎么上门来讨帐的吗?你知道他们会给我们所有亲戚朋友打威胁电话吗?你知道他们会用鸽子尸体砸碎玻璃扔进屋里吗?你知道他们会反复在深更半夜用力敲打家门吗?” 她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小公园中。 “我……你……” 男人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反复用胳膊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与痛苦,甚至不敢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半晌,才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沓钱,有一百,有五十,还有十块和硬币,捧在手里递给了她。 “做什么?” 少女冷冷道。 “渴了吗?这么热的天气,说这么多话,一定渴了吧。”男人又露出那种讨好而又卑微的笑容,“去买点好喝的饮料吧……现在爸爸有钱了,可以买——” “闭嘴!不准说出那两个字。” 她近乎尖叫地大声喊道。 “我没有爸爸!” “对,对……”男人忙送不迭地收回了手,“好好。我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少女用力地喘着气。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只有愤怒和失望,但随着她将心中所有的话都吐出来,那些情绪也渐渐平息,剩下来的只有厌恶和仇恨。 但她不会哭,更不会歇斯底里——这些类似的事情,她还有她的母亲,早就已经在过去的六年中经历过太次了。她冷冷道: “你走吧。” 男人沉默着,终于开了口: “……青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过去的事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我也不会逃避我的责任,是我犯下的错,我一定会弥补。所以,我也不奢求你会原谅我。” 说到这里,男人抬起了头,“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改变了,真得改变了。我找到了一个正经工作。是一份‘即兴戏剧’,成为一名演员了。” “演员诶!”男人咧嘴露出笑容,“青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最想要当演——” “够了。”她打断了他,“如果你不走,那就我走。” 男人狼狈地住了嘴。 “走走,我现在就走。呃,走之前我想说……其实我工作的剧团,下个月初就有一场‘即兴戏剧’,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他将宣传单放在秋千的坐板上,三步一回头,终于还是在少女冷漠眼神的逼迫下,离开了公园。 男人离开后,少女久久呆立在原地,双手紧握又松开。她的情绪并没有她面上表现得那么轻松自如。 “我才不会上当……我才不会上当……” 她红着眼眶,喃喃自语。 “说什么已经改变了——” 她一把抓起那张宣传单,猛地撕成了碎片。 “现在说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 …… “虽然那个男人做了很多对不起我和妈妈的事情。我也不认为那种男人会是我的父亲。” 秋青橙淡淡道,“但他名义上依旧是我的‘父亲’,而且又在上一轮的‘即兴舞台’中救了我。我理应帮他报仇,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陆明愿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不想倒在地上。她知道,她即使站立着,也不可能对抗眼前这名“杀人狂魔”,更别说瘫软在地上。 但是她的腹部早就中了一枪,鲜血一直在流淌,她已经无法再保持站立。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中伫立着,如同一种精神力量鼓舞着她,她现在其实已经晕死过去了。 在半个月前的《灰鲲事件》中,叶洛四肢都被搅成了肉末,可依旧保持思考。她现在不过是被打烂了腹部的右侧,又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她答应了“心愿”,她要做出改变。 陆明愿咬着牙想到。 但两人谈话到了这个程度,陆明愿的这份坚持也不是白费。她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毫无疑问。 这是一场【怪异】事情。 她现在所在的剧场,就类似于当初的《花鸟市场》。只不过在《花鸟市场》中所上演的是“灰鲲事件”,而这个剧场上演的则是“即兴戏剧”。 而根据女人所说,他们这些人全都被困死在了这个剧场之中,无法逃离,除非找到并且打死那名“专业演员”——而这个方法则是她根据“十年前”的经历所提出来的。 在十年前,曾经发生了和如今同样的【怪异】事件。而逃脱的方式,就是她当时作为“专业演员”的父亲死去,结束了一切。 这也是秋青橙为什么要利用“yes-and”规则,将自己武装成手持手枪的杀人狂魔——因为这样可以更加高效且安全地杀死所有人。 但是—— “但是我不理解……现在你岂不是已经杀死了所有人,这里面一定有着‘专业演员’,为什么戏剧还未结束?而且——又为什么会发生‘重启’?” …… …… 紫笔文学 十二、重启的规则 陆明愿根据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可以清楚地观察出来,他们这些不幸卷进这次“即兴戏剧”的近二十个人中,全都是普通人。 学生或者白领,稚童或者成年男人—— 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对抗秋青橙。 如果她只是拥有“手枪”,陆明愿还有信心可以制服秋青橙。毕竟手持凶器的歹徒,她在工作中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但那“手枪”说是“手枪”,却远比手枪要可怕得多。 不用上膛,也没有子弹限制。只需要口中模拟“砰”的枪声,就可以开枪。威力远比一般警用手枪要强悍,却连后坐力都没有。 这些特质,让那手枪几乎变成了全自动步枪。 如果说对方所拥有的仅限于此,那么对方也不过就是拿到了武器的普通人。陆明愿或许觉得自己还可以通过在黑暗中偷袭来拼死一搏。 但对方已经通过“yes-and”规则,成为了“杀人狂魔”。 而且还是那种脑袋极其冷静的“杀人狂魔”—— 杀人如麻,枪法精准。最重要的是,冷静到了极点。 在杀戮上演的最开端—— 秋青橙踏上舞台,开枪打死方红之后,眼睛瞬也不顺,立刻调转枪头对准了那男孩。 看见这一幕的陆明愿立刻冲向女人,却发现那枪口下一秒就对准了她。她心跳骤停,这才明白,看似杀人无忌的秋青橙不过是用那个男孩做诱饵,真正的目的是打死她——这个剧场中唯一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警员。 秋青橙明明占据了完全的上风,可是依旧如此谨慎小心。 这份冷静简直令人绝望。 而在陆明愿看来,这份“冷静”并不来自于“杀人狂魔”这个角色,而是来自于秋青橙她自己。 秋青橙格外冷静的特质,再加上“杀人狂魔”这个角色设定,形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屠杀人类的怪物。 这种怪物,要杀死手无寸铁的他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而这剧院又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剧场,一个演出厅,一个会议室,再加上一个储物间,不用十分钟就可以逛一圈。更何况,他们“一直”都被困死在了这座剧院中,无法打开大门。就算躲起来,迟早也会打死。 “你肯定已经杀死了其他人,包括那名不知道是谁的‘专业演员’。那么为什么‘戏剧’还没有结束?”陆明愿已经气若游丝,依旧强撑着双眼。 秋青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凝视着她,眼神微微波动,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你快死了,可还在坚持——所以我才愿意每一次都和你分享这些信息。” “这一次我也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发现这一次的‘重启’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除你脑海中的记忆——你在我开枪之前,就已经发出了警告,这应该不只是作为‘警探’的直觉。” 秋青橙似乎也意识到了她马上就要死去,语速渐渐快了起来。 “我不能通过杀死所有人来实现杀死‘专业演员’,是因为一个规则——‘出戏’。” 陆明愿虽然精神已经恍惚,但是在听见“出戏”的时候,还是立刻想起了在会议室中,苛烈所说的话—— 演员绝对不能出戏,一旦出戏,这场戏剧就废了。 “这句话同样写在《剧本》中,也是一项‘游戏规则’。这项规则意味着,如果演员出戏,这次演出就结束了。这个时候再指认出那名‘专业演员’已经无效了。而很可惜,我们并不都是专业演员,即使是专业演员,也不可能在看见人真得死在舞台上,还保持演员的姿态。” 陆明愿明白了秋青橙的意思—— 每一次戏剧,秋青橙最多只能杀死一个人。因为当她在舞台上杀死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就会因为恐惧而出戏,从而终止这场演出。 她刚才说她已经解释过了四次,意味着她最多已经查看过了4个人的身份。 现在陆明愿已经了解了大部分的规则,但还是无法理解最重要的东西—— “重启又是什么……” 她气若游丝地问道。 “重启,意味着一切回到原点——回到我们推开大门,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只有这样,‘出戏’的状态才会被刷新,舞台才会再次上演。” “原来如此……” 陆明愿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原来又是……循环。 我从循环中被哥哥所拯救,现在又再次坠入循环之中。 这难道不是一种命运吗? 名为【命运】的神明,要求我一定要解决这一出荒诞戏剧。因为这就是我许愿希望可以得到拯救所要付出来的代价…… 她忽然很想笑,但是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身下是一片血泊,视野之中是一片漆黑混杂着影影憧憧。她好冷,又好痛苦。只想就这么睡去,无力去思考,更无法看向秋青橙。 因此,她也就无法看见秋青橙此刻脸上的表情。 “但是要实现重启这个‘愿望’或者说‘诅咒’,是有代价的——” 秋青橙的瞳孔微微颤抖,似乎就连此刻身为“杀人狂魔”的她都也觉得接下来的话是十分令人作呕的。 “所有人——包括你,当然也包括我——” 她看向那倒在地上已经彻底死去的女人。 “全部都死去。” …… …… 李媛一直躲在箱子里面在听着。从开头听到结尾,当然也听到了秋青橙问出的那个问题—— 重启是诅咒还是愿望? 当然是诅咒。 只有全员死去,才能重启舞台,才能消除“出戏”的状态。 这简直就像是什么游戏重度患者想出来的游戏规则——游戏角色全部死完,才会回档,并且消除负面状态。 这对于游戏而言简直太合理了。合理到令人作呕。 不,不对,这岂不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吗? 某位恶魔,将他们放在这个剧场里,只是为了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而即使他们死去了,也不会解脱。只是会永远困在这剧场之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那份绝望。 而这对于祂,只不过是一场消遣的游戏。 “哇——” 李媛再也受不了了,她爬出箱子,用力干呕起来。 她当然听见了那脚步声,也看见了站在她身前的双脚。 但是当李媛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秋青橙用枪口指着她的额头的时候,她心中却一点愤怒和害怕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悲哀和绝望,以及……怜悯。 在这场“戏剧”之中,真正痛苦的并不是他们这些被一遍遍打死的角色,而是眼前这位不知为何一直在“重启”之中保持着记忆的侩子手。 而李媛也明白了为什么秋青橙一定要变成“杀人狂魔”—— 要一遍遍杀死所有人——包括自己,如果不是变态至极又麻木至极的“杀人狂魔”,早就已经在杀戮中彻底崩溃了。 …… …… 紫笔文学 十三、最后的心跳 “砰。” 轻启双唇,秋青橙面无表情地开了枪。 空气中并没有出现子弹的轨迹和火药的味道,但李媛的脑袋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在身后的箱子上。仰着面软软地倒了下来的时候,她的眉心已经打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洞。 秋青橙正要转身离去,却不禁眼神一凝。 李媛临死前的表情让她停住了脚步,那双失去高光的瞳孔中充斥了恐惧和愕然。 人在面对死亡难免会产生恐惧,但秋青橙却并不认为李媛所恐惧的事情是“死亡”,因为那双眼中的愕然赫然是在她开枪之后才出现的。李媛似乎在生死之间,看见了什么无比绝望而又吊诡的事情,那是比死亡还要令其惊怖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 黑暗中。 秋青橙凝视着李媛,她睁大的、无神的眼睛,似乎试图传达出什么信息。 片刻后,秋青橙转过了身。 “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的计划绝对没有问题,只要这样一层层地扫荡下去,迟早会让我找到那名‘专业演员’,打破这个剧场。” 一顿,秋青橙转身,抬眸看向天花板,双瞳冰冷地反射着舞台光。她像是对自己说,更像是对某个未知存在说话: “你别想把我困死在这里,除非——你亲自下到舞台与我对决,否则你就等着我将你的所有好戏都砸个稀烂!” 是的,这就是她的目的。 那个未知存在搭建出这么一出舞台,无非就是想要将他们困死在这剧场之中,看着他们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 而她秋青橙无论面对任何血腥与恐惧,都绝不会动摇,绝不会露出半点负面情绪,她只会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冷漠,严格地执行她的计划,直到将整个舞台彻底掀开。 她绝对不会让那名幕后凶手感受到半点看戏的享受。 她要当那一根“刺”,让那名真正的侩子手,感觉到如鲠在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制造再多的杀戮,承受再多的痛苦,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20个人,我已经检验了至少4个人的身份,接下来最多再经历十多次,就会彻底结束这一切。现在,我已经将我的计划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你,这就是我的阳谋。你要么就试着来阻止我,要么就——” 左手撩起额前染血的发丝,右手举起,枪口对准太阳穴。 秋青橙冷道: “下一场舞台,再见。” 砰。 鲜血四溅。 尸体重重倒地。 良久。 空无一人,倒满尸体的剧场中,却忽然响起了掌声。 “啪,啪,啪……” 这掌声有力而又热情,回荡在这充满了血腥味的剧场中,仿佛是一名观众正为一场好戏的落幕而欢欣热烈地鼓掌。 “好戏——确实是好戏。” 伴随着掌声响起的是一道声音,闪闪烁烁,仿佛从另一个遥远的空间中传来,因为信号问题而时断时续。 但是与那声音内容不清不楚所相反的是,那声音语调中所传达出来的恶意、贪婪与嘲弄,却是如此淋漓尽致。仅仅是听见这声音,就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身受重伤,倒于深夜旷野,被黑暗中的野兽窥探。 “剧本好,演员好,演技好。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台词,台词错了。嗬——” 那声音忽而愉悦一笑,笑声尖锐而又粗糙,如同锈烂的尖爪在黑板上刮蹭,让人头皮发麻。 “小青橙,你要再见的不是‘下一场舞台’,而是——‘下一幕剧情’。” …… …… “青橙,青橙。” 遥远而闪烁的声音,在她的耳中渐渐清晰。 秋青橙倏然“醒”来。 “这里是——?” 宿醉般的痛苦骤然袭来。 她不禁低头按住了太阳穴,那里涌起一阵刺痛混杂着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脑子里钻出来,让她几乎要痛叫出声。 但多年来坚韧的性格让她只是微微闷哼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我没事。” 坐在椅子上深吸气几次后,她振作了精神。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眼神冷冷地扫过身旁男生放在她肩头的手。 吕洛立刻抬起了手,“对不起,我只有点担心你。”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两次。” 她漠然地侧了侧身子。 “抱歉,抱歉。是我一时心急忘记规则了。” 吕洛双手合十,眼睛中带着真挚的歉意。他有着大且明亮的眼睛,太阳晒出来的健康肌肤,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他的笑容。那是十分阳光且灿烂的笑容,一览无余地将他开朗热情的性格展现出来,无论是谁看见那种笑容,都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即使被她冷言冷语,可是他依旧笑得像个大男孩。 虽然名字中都有一个“洛”字,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她身旁的男生都是与叶洛是截然不同的,再准确点说,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等等——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莫名想到叶洛? 秋青橙忽然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抛去,看向前方。 亮堂的灯光下,高瘦的中年男人正在前面讲解着什么。 “……所谓的即兴戏剧……也就是说没有剧本,没有排练……一切都是即兴发挥……” 她默默听着,眼神扫过放在膝盖上的白色小册子。脑海忽然浮现起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她那位失踪多久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邀请她参加一场即兴戏剧的演出。 她虽然当场断然拒绝,但之后还是出于好奇之心去到了现场,却不料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恐怖戏剧之中。 在这场戏剧之中,自相残杀是戏剧主题,绝望与痛苦是戏剧笑料。观众不是他们,而是某位幕后凶手。 最后,所有的一切,以他父亲自曝“专业演员”的身份,被人活活打死,而结束。 这十年来,她雷打不动会在每个月的这一天,参加一场即兴戏剧,只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剧场——那个杀死了她父亲的剧场。 这一次的即兴戏剧,会是她所想要抵达的那个舞台吗? 她抬起眼睛,审视地扫过周围—— 如果是的话,在这10多个人中,那名“专业演员”又会是谁? 等等…… 她忽然微微侧眸,感觉到了什么微妙之处。 10多个人……这个数字,有哪里不对劲。 “好了。” 苛烈倏然用力鼓掌。 响亮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有的规则我都已经讲清楚了,实在有什么不懂……大家按照《剧本》说的来做就可以了。” 他放下笔,双手一摊。 “接下来,大家可以拿着剧本先去舞台排练了。切记一点——” 身穿西服的男人用视线扫过众人,抿嘴一笑。 “遵守规则,享受舞台。” …… …… “洛仔,快点快点,下一轮十环就要开始啦!” 熙攘的人群中,少女灿烂地笑着,欢乐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好,就来。” 左手黑伞,右手冷饮,炙热的正午阳光下,叶洛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连续坐了两次十环过山车——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这里是南城著名的云霄游乐园,占地面积高达2000多亩,游乐设施近乎百项。是南城各项娱乐设施排行榜的第一位,同样也是叶洛绝对不要来榜单的第一位。 因为这里几乎聚集了叶洛所厌恶的所有东西——海量的人,喧闹的声音,无尽的排队,还有毫无意义的惊险项目。 叶洛宁愿面对怪异,也不想来这里遭罪。 但偏偏少女许下了愿望—— “洛仔,我想要你带我去游乐场。” 是的。能逼迫叶洛离家来到这里的,当然只有《游戏任务》。 今天是9月18号,距离游戏任务发布已经过去了10天。 在这10天内,叶洛与苏见樱朝夕相伴,在实现少女各种愿望的过程中,已经渐渐摸清楚了更多的规则。 其中最重要的是,苏见樱身上的两种状态。 一种状态就是叶洛最初见到她时候的样子,性格单纯安静,对他有着毫无理由的信赖与依恋。在这个状态下,少女所许下的愿望都是非常家常的事项,例如盖被子,盛饭,说早安之类。 但是一旦苏见樱说出“拥抱”这一愿望,就会陷入短暂的沉睡,在醒来之后,她的双眼会变成纯黑,性格也会变得迥然不同,许出来的愿望则会变得诡异和恐怖,往往与人体器官相关。到目前为止,叶洛已经经历了手掌、脚掌、前臂、后臂、小腿、大腿。 好在这个状态并不会持续太久,当少女就会提出“杀死我”这个愿望,就会结束“黑色见樱”的状态,重回“日常见樱”的状态。 叶洛猜测,在“黑色见樱”的状态下,少女的肉体已经被其他人的灵魂所占据,她所提出来的愿望也是与这些灵魂生前的执念有关。 根据他在【日记本】中所捕捉的多个记忆碎片来看,这些灵魂在生前都是残疾人,他们许下的愿望也往往是与他们所失去的器官有关系。 但是也并不都是那么容易猜测,这一轮的执念就十分古怪,叶洛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发现她所缺失的是什么器官。 只因为少女在变成“黑色”之后,所提出来的愿望实在是太过平常。 一共两个愿望。 一个愿望是带她来到游乐园。 另一个愿望则是在游乐园中畅玩各种高难度的游乐设施,如大摆锤、海盗船、跳楼机之类的。 如果愿望仅限于此,叶洛并不会觉得有多么麻烦,大不了任由少女去疯玩,他则可以端杯冷饮坐在太阳伞下面乘凉。 但偏偏,在说出第二个愿望的时候,少女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偷懒的想法,立刻又补充了一句: “洛仔你要和我一起玩才行——否则就是男朋友失职了哦。” 少女在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和试探。 这一轮的“黑色见樱”的性格似乎格外大胆活泼。“洛仔”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就不说了,“男朋友”三个字也不只是口头上说一说这么简单。在这一路上,少女亲昵的表现是真得把他当作男朋友来看待了。 挽手,抱臂,搂腰……着实让回避型人格的叶洛有些狼狈。 …… …… “想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想着怎么样才可以让这座游乐园现在就倒闭。” 太阳伞下,叶洛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大地被正午的太阳蒸出热气,让他的视线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那可不行,洛仔你还要实现我的愿望呢。” 嘻嘻笑着,见樱贴着他的身体坐下。 一旁明明有空的位置,她非要和他挤在一张椅子上,不过叶洛已经懒得再说了,因为少女的回答永远只会有一句话—— “恋爱中的情侣就是这样的哦。” 只谈过一次不怎么成功恋爱的叶洛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去反驳这一句话。 “好啦,好啦。休息够了,我们就出发吧!”见樱撒娇道。 “大中午,大太阳。” “大中午人才少,不用排那么久的队伍了。大不了我们去玩过水上项目嘛。而且……” 一顿,少女低下头,眼神流露出黯然,“我的时间有限呀。” 那眼神令叶洛蓦然触动。他知道少女所说的时间并不是指游乐园的时间,而是指“她”的时间。 “黑色见樱”只能保持一天的状态,一天之后,那灵魂就会随着愿望的完成而消散。 就像只有一天生命,朝生暮死的蜉蝣。 好吧,好吧…… 叶洛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这也是“愿望”,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走吧。” 一口饮尽杯中的冷饮,他站起身来正要出发,却发觉少女的表情有些莫名。 他想要看个究竟,却发现少女有些掩饰地低下头去,只是仍然没有遮住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她似乎……在笑? 他抓住少女的双肩,靠近了她,这才看见她眼神中哪里有悲伤,那荡漾的情绪分明尽是笑意。 少女大概也明白自己彻底暴露了,干脆再不掩饰,直接畅快地笑了起来。 “见樱……” 叶洛现在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眼中的黯然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好啦,好啦。洛仔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见樱露出撒娇的表情,冰凉的双手拉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去。 “走吧,走吧,我们去玩海盗船!” 他哑然失笑,无可奈何地跟在身后。 而任由少女抱着胳膊的叶洛却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习惯了少女这些过于亲昵的举动。 而这正是少女在这十天来一步一步实现的。 或许正如叶洛之前所想,这场《恋爱游戏》真正的“攻略者”和“攻略对象”,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晰分明。 …… …… 灼目的阳光下,巨大的水池中波涛汹涌。 可以承载三十人的巨大海盗船轻而易举地撞碎了迎面而来的巨浪,一直向上飞,直到与水面形成几乎六十度的角度,倏然定格,留足时间让船员们发出惊叫,这才又快速落下,再一次与水面发生亲密接触,乍起漫天飞舞的浪花。 水花飞溅,尖叫连连。 “好——爽呀!” 随着海盗船一起扬起的是见樱如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与那被海盗船劈开的千千万万颗水滴一同挥洒在耀眼的阳光下。 而坐在一旁的叶洛则是一脸面无表情地双手紧紧握住保护栏杆,任由水浪一阵阵打在脸上的塑料头套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直到五分钟后,两人下了海盗船,见樱的脸上还挂着兴奋的潮红。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脚步,双眼爆发出一阵光彩。 “洛仔,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拒绝。” “我还没说呢。就算你是我的男朋友,也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少女不满道。 “没问题。但提前说好,我对于重复做两次海盗船可没有什么兴趣。现在,你还有什么‘好点子’吗?” “唔……洛仔,你欺负人。” 少女鼓起脸颊。 “说我欺负人的苏见樱同学应该先看看自己——” 叶洛指着她的脸还有头发,“可是全都被打湿了,再玩一次是想要洗澡吗?” “没办法嘛……那个头套我又戴不了。” “这可怪不了别人,谁叫你头上戴着这个面具——” 话语戛然而止。 在话语脱口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违和感,潮水一般冲入叶洛心间。 这个面具…… 停下脚步,盯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少女,他的瞳孔一点点缩小。 ……对啊,为什么? 见樱没有办法戴工作人员发的防水头套是因为她的头上一直戴着那个狐狸面具。这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完全忘记了“狐狸面具”的存在? 不仅是狐狸面具,她身上的衣服,还有她脖子上一直围着的那条黑色围巾,他竟然全都忘记了。 最直观的证据是,在查找少女身份的过程中,竟然根本没有考虑从少女身上的这些穿着入手去考虑。而这分明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才对。 但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那些东西——面具,围巾,衣服——似乎与少女的肉体融为一体,就只就像是变成了她的器官,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忽视了。 等等,器官……就像器官…… 这在心中无意之间发出的一句比喻,让叶洛感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事实,已经展露出了冰山一角,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却已经足以将事实的残酷展露出来。 他虽然还没有弄清楚真相的内容,但是却已经凭借直觉感受到了其中的冷酷血腥与沉重。 就如同当初看见《花鸟市场》的时候,虽然还没有真正了解仪式,但他已经品尝到了其中的绝望和扭曲。 但那会是什么? …… …… 少女忽然响起来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仔你看,我们的照片诶!” 叶洛回过神来,姑且将那份如鲠在喉的不安压了下去,看向她。 少女指着挂在柜台后面高台处的显示器,里面正在播放着工作人员抓拍的游乐照片。最中间那块大屏幕放的就是叶洛与见樱——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万千飞溅水珠中,长发少女振臂高呼,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而坐在一旁的黑发少年则是截然相反,满是水花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仿佛是在遭受着古代的水牢酷刑。 “虽然表情截然不同,但却格外相配。这么有趣的情侣照,保留一张吧!” 身穿白底内衬黑色小披肩的前台短发小姐露出热情的笑容。 “洛仔,她说我们相配诶!” 见樱露出笑容,“咱们保留一张吧!” “她们看谁都相配。” 虽然这么说,但是叶洛还是乖乖掏了钱。 “嘀嘀嘀”响个不停的打印机旁,见樱一脸期待地看着白色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我看到洛仔你的脸了。果然很搞笑诶!” 少女咯咯笑着。 “多谢你的夸奖。” 叶洛没好气道。 说话间,他的眼神却蓦然一凝。 继而猛然上前一步,抢在见樱身前,挡住她的视线,快速地伸出手去,将那照片抓在手中。 “洛仔?” 少女的声音带着疑惑。 “嗯,没事。只是打印错误,照片报废了。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柜台问问。” 叶洛若无其事地说道,转身向柜台走去。 “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打印机出了问题,照片打印不出来。”叶洛将照片展示给她,“不过我不需要重新打印了,就这样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柯知雨露出愕然的神情,“等等……” “出了什么情况?”一旁的杜娟好奇地问道,“是刚才那对颜值超高的情侣的照片出了问题?” “嗯。说是打印出了问题。我本来想再打一次的,结果就走了。我真得还蛮喜欢那张照片的,可惜了。”她露出惋惜的神情。 “不过还是要检测一下是不是打印机出了问题。” 说话间,她又打印了一次。 只是当她走到打印机旁,取出照片的时候,却并不禁呆住了。 那照片中,竟然只有一个人——那名黑发少年,却少了女方。 但这明显不是那种打印错误,因为在照片中,海盗船、水花、天空都保留着,唯独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是幽灵一般被抹去了。 幽灵? 想到少女那绝美不似人类的容貌,柯知雨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在这时候,在她身旁的另一台打印机嘀嘀嘀响着,表示也完成了照片的打印。那是杜娟打印的。 她有些害怕地将那照片拿了出来,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一次打印出来的照片赫然是正常的。 男女双方都在照片之中。 她将两张照片给杜娟看了,杜娟也啧啧称奇。 两人一番讨论,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打印机的款式。给那对情侣打印照片的打印机有些款式过时了,而另一套却是最新一代,拥有各种先进功能,甚至还内置有内部联网功能,十分强大。 …… …… 接下来的时光几乎都是在急速的坠落与上升中度过的。 炽热的阳光,飞溅的水花,迎面扑来的狂风,旋转不休的视野,还有让人耳膜发胀的一阵阵尖叫声。 到了最后,就算是素质远超常人的叶洛也有些撑不住了。身体上倒没什么,只是精神上简直如同连续释放了数十次的离析术。 可是见樱却是依旧是活力满满、兴致勃勃,拉着他的手在一个个娱乐项目中窜来窜去,边跑边笑,仿佛燃烧的太阳,似乎永远不会疲惫,永远光芒万丈。 但就算太阳也有落日的时候。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虽然少女大有晚饭也不吃了,干脆就这么继续玩下去的念头,却被叶洛一个爆栗给打消了,乖乖地跟着他前往休息区。 只是她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安静下来,前往餐厅的一路上依旧跃跃欲试,似乎时刻准备逃走的样子。 就算到了餐厅,坐在落地玻璃旁的座位上,眼神依旧止不住地往远处伫立在的十环上瞟。 “好好吃饭。” 叶洛抽出筷子,敲了敲少女的脑袋。 “喔。” 见樱这才收回眼神,乖乖地接过筷子,低头对付碗里面的面条。 而当少女从长袖中探出一双手的时候,叶洛的眼神很难不落在她的双手之上—— 那是一双肌肤白皙的纤细双手。 却有两道漆黑如墨的细线,从她的指尖开始,如毒蛇一般向袖子里蔓延。 叶洛知道,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细线,已经自她指尖延伸到了肩头的位置,而他也知道,这细线不仅出现在她的双臂,更是出现在了她的双腿上,同样是从脚趾开始蔓延,一直探到大腿根部。 四条细线,分别出现在少女的四肢上,就像是一樽完美瓷器上的四条裂纹。 这些细线是只有“非生命存在”才会拥有的“死线”。 死线是随着“黑色见樱”的每一次消失而出现在少女的身上—— 愿望为“手掌”的灵魂消散,于是双手便出现了死线,愿望为“小腿”的灵魂消散,于是小腿处便出现了死线。 如今,四肢都已经被死线侵占,接下来……当这一轮的“黑色见樱”也消失,新的死线会出现在哪里? 叶洛凝视着身前正在专心致志对付着面条的少女,瞳孔微微颤抖着。 “怎么啦洛仔?”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抬起头,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 叶洛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只是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他面上表现得如此平静。 少女身体上“死线”的出现,在他看来并不源自于其他怪异,正是因为【系统】。 【系统】将少女送到他家门口,让他实现她的一个个愿望,从而释放一根根“死线”。 这简直就像是把暂时休眠的炸弹送给拆弹专家,一点点拆除引线,直到彻底“杀死”炸弹。 毫无疑问,在【系统】看来,苏见樱就是那只休眠的炸弹,或者说是潜在的“怪异”。 【系统】释放伟力暂停了少女异化的过程,然后形成任务交给了叶洛,而【系统】的潜台词则是非常清楚了—— “完成少女的愿望,当所有愿望都实现的那一刻,叶洛你就用离析术将彻底异化的少女斩成齑粉。” 如果真是如此,除了要防止那只隐匿在黑暗中的怪异,这次的任务当然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遵循着游戏进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一切。 “但是……” 叶洛眼帘微垂,漆黑的瞳仁中波光流转,“……我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教我做事情。” 是的。 如果叶洛是这么听话的“玩家”,当初就会直接遵循【系统】的暗示,一刀切开“心愿”,直接中断【仪式】,又何必在之后自讨苦吃。 …… …… “去玩啦!” 放下筷子,少女欢呼一声就要站起身来,却被叶洛提前伸手按住肩头压了下来。 “我吃完了哦,干干净净的,没有浪费食物。” 像是怕叶洛不相信,少女还翻过碗面给他看。 “我又不是你老爸……” 叶洛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吐槽。 “那当然,洛仔你是我的男朋友嘛!想要当我的爸爸,必须要辞掉男朋友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才行呢。”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洛仔,你要怎么选?”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叶洛捏着眉心,“如果一定要选,那还是男朋友比较靠谱。” “嘻嘻,我就知道洛仔你舍不得我们的情侣身份。” 见樱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和你变成父女身份……我叫住你,是想给你这个。” 叶洛脸色一正,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粉色流苏的发束放在桌面。 少女顿时一怔。 “发束,我刚刚买水的时候顺便买的。你的头发这么长,玩得时候,还是绑起来比较方便吧。”一边说着,叶洛拆开了包装袋,却听见她似乎说了什么。 “……太晚了。” “什么?” 叶洛抬头。 “没,没什么……”少女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说太晚了——今天都快结束了,你才买给我。” “那不要了?” “要——当然要。这可是洛仔第一次送礼物给我。” “那就坐进去点,我来帮你绑。” 叶洛坐到少女那一侧。 见樱背过他,他双手抚起她的发丝开始编起来,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接下来就变得十分熟练了。 “洛仔你很熟手嘛,没少给女生绑头发吧?” 见樱有些酸酸的声音传来。 “如果你是指妹妹的话,那确实是。” 叶洛平静地回应道。 “妹妹啊……” 不知为何,少女喟叹着。 继而就是一阵无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游园的白天时间正式结束,餐厅中的人渐渐变少。 转眼就过了六点,太阳只剩下一缕余晖,天色暗淡,游园中和餐厅内同时亮起了灯。 “洛仔,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可不想当你的妹妹。” 忽然,少女轻声说道。 “嗯,我的妹妹也够多了。” 叶洛没有询问“她们”是谁。 “我想当的是你的恋人。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恋人。” 少女又说,声音郑重其事。 叶洛静静听着。 “但是我想当你的恋人也是有私心的……” 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 “与你‘失去’的器官有关系是吗?”叶洛问。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从鼻腔中滚落一个“嗯”。 “那就没关系了。” 叶洛一边抓住一份发丝温柔地绕过另一份,一边说道,“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嗯……是我的愿望。” 少女微微沉默,忽然略提高了音量,“洛仔,你不问我吗?” “你指什么?” “我们的事情——身份,愿望,怪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所有的一切,你不想知道吗?” 这还是见樱第一次主动提及这些,原来她竟然全然知晓自己的处境。 但是叶洛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道: “还好。不过你们并不想说,不是吗?” “是的。但不仅是因为不想说,更加是……不能说。” “那就可以了,不用勉强。” “洛仔,你——” 她的声音蓦然停住,像是更咽,“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怨恨。” “怨恨什么?” “我们——擅自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让你处于这种险境。你有理由恨我们的。” 少女蓦然转过身来,眼眶泛红。 “那你可就说错了。所谓的险境是要威胁到‘生命’才算得上是。” 叶洛微微一笑。 “而我——可是【不死】的。” …… …… “洛仔,我们先去玩旋转木马,然后你记得七点十五要提醒我。” 通向游乐区的大路上,少女一边大步向前走着,一边低头看着地图。 “记得什么?” 叶洛紧紧跟在身后,以免她栽个大跟头。 “摩天轮呀!这可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终极任务,其他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开胃菜啦。” 少女举起右手,指着远方。 黑暗中,那里正有一樽巨大的摩天轮,坐落在游园的后山上。 “可有可无……那我们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喝着甜牛奶。” “因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那些都只是开胃菜的嘛。” 少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灿烂的笑靥在她脸上绽放。 自从餐厅出来后,她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格外活泼的样子,似乎全完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叶洛也没有询问,似乎也忘了刚才少女的话语。 日沉月升,时间在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过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叶洛与见樱走在前往摩天轮的地方。 “哎,这些小儿科,果然是不过瘾。” 少女第三次叹了口气。 “和十环相比当然是小儿科。”叶洛道。 两人在旋转木马后,又连续玩了旋转咖啡杯等一系列的游乐项目。每一次排队的时候,少女都是一脸期待和兴奋,可是从设施上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脸失望。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 “十环当然是刺激的……但是旋转木马也应该很刺激才对的——对于恋人而言。” “你是指什么?” “这些不都是恋人的必备项目吗?难道洛仔你以前没有和你的前任来过这里吗?”少女诧异道。 “……” 各种意义上的原因,让叶洛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没关系啦。我们还有最终大杀器——摩天轮。这可不是前面那些小儿科了。” 少女对着前方不到百米距离的摩天轮张开双臂,脸上毫不吝惜地露出对摩天轮的赞美之情。 但是叶洛的眼神却有些波动。 前方就是摩天轮所坐落山丘顶部的上山台阶,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启动了,按理来说应当是人潮涌动才对。 可为什么,人流都在与他们前进的反方向涌动? 很快,两人就知道了原因。 “抱歉,因为特别原因,我们需要对摩天轮进行检修。” 入口处,服务员小姐一脸歉意地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 叶洛正要离开,却发现见樱呆立在了原地,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悲伤的表情。 就像是期待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小女孩,却在周末前一晚被父母告之因为工作原因取消了出游计划。 她的表情又委屈又难过。 少女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如此期待登上摩天轮? “见樱,我们去玩别的项目吧。” “是的,游乐园夜场的其他游乐设施也是十分有趣的。” 服务员也在一旁说道。 “可是……”见樱红着眼眶,“摩天轮是不一样的,他们说恋人来这间游乐园一定会玩摩天轮的。” 看到少女这幅神情,服务员小姐似乎也有些慌乱,连忙说道:“今天您可以先去游乐园的其他游乐设施,其中也有恋人项目的,像是旋转咖啡杯、旋转木马等等,也是很适合情侣之间的。” “没用的……我们已经试过那些项目了,全都没用。” 见樱的声音已然更咽。 服务员小姐显然不明白见樱所说的“没用”是指什么,只能有些狼狈地说道:“呃……如果您一定要登摩天轮的话,您们可以等明天——” 叶洛听见服务员小姐说出前半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想要阻止,却已经太迟。 果不其然,见樱听见服务员小姐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难过。 “明天……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话间,两行泪水已经从她眼中流出。 “呃……抱歉,这位客人,实在是对不起。” 服务小姐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叶洛。 叶洛却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两指扣起,弹在见樱的额头,“好了,别欺负人家了。别人也没有这个权利控制的摩天轮的开关。”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见樱捂着额头,脸上那副委屈的表情霎时间消散,小声嘀咕道,“洛仔你是不是我男朋友,一点都不向着我。” 服务员小姐呆立在原地,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见樱的假眼泪给骗了。 叶洛转过身来,看向服务员,“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需要检修吗?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检修才对的吧。” “是突发情况。据说是什么东西卡住了,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即使问题解决了,今天也不会开启了,为了客人的安全问题,我们还需要进行较长时间的调试。”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其实过会七点四五分左右会有烟花项目,这里会是很优质的观景地点。” 叶洛仰头看着身前的小山丘,游乐园的其他地方都是平地,这里确实是很适合观赏烟花的地方。 “怎么样?”他看向见樱。 “其实,烟花也是很适合恋人的元素。”服务员小姐补充道。 少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 …… …… “好耶!” 一览无余的游园夜景前,少女兴奋地凭栏高呼。 宽敞的平台上孤灯两三盏,两侧是高耸的山墙,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身后拐个弯就是摩天轮的检票口,而前方则是一览无余的开敞。 这山丘平台虽然距离地面不过六层楼的高度,但是因为位于游乐园的尾端,所以抬眼望去已经足以将整座游乐园的夜景都尽收眼底。 游乐园的灯光是极为绚烂而丰富的,路上两侧暖色的灯光,游乐设施运转起来时候勾勒出的七彩流光,还有散落在大地各处的装饰灯,尽数倒映在见樱瞳中,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光泽。 叶洛站在她右侧,看着被这光芒照耀得流光溢彩的少女。 她刚才还一脸失落,在看见这一幕后,脸上已经变得只有兴奋和期待。 “刚才是谁说还不如再去玩一次旋转木马的?”叶洛打趣道。 少女立刻板着脸:“洛仔不要跟我说话。我还在生气呢。”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都不向着我说话,明明我都那么伤心了。” “那不是假的吗?” “是假的……但是假伤心也是伤心。这个时候,专业的男朋友就应该全心全意为女朋友说话才对。所以我现在生气了。” 说到最后,少女鼓起了脸颊。 只是那流淌着灯火的眼瞳中分明都是笑意。 叶洛识趣地没有拆穿,而是接着话说道:“这个时候专业的男朋友应该怎么做?” “应该——这样。” 少女牵过叶洛的手,放在了她腰间。 叶洛的手指微微蜷缩,但终究没有收回手来。他再不懂恋爱这种事情,却也知道什么是禁忌。 更何况,他其实早就不再抵触这种亲昵的行为了。 但少女也并没有她看起来那么大胆,在做出这个动作后,她虽然一句也没有说,但是耳朵分明已经绯红得似乎可以滴下血来。 叶洛忍不住微微一笑。而见樱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似乎努力在维持生气的样子,却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随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望着远方。 直到夜色越来越沉。 “洛仔,其实我没有生气。” 少女忽然说道,“但我确实是有点伤心。” 叶洛看向她。 夜空吹来,发丝飞舞,少女眼帘微垂,睫毛颤抖。 “我很开心能够来到你的身边,和你成为恋人,所以我也是真得很想和你一起坐摩天轮,因为——” 砰。 倏然炸响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声音。 那是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升上天空,在星空之下绽放开来的。 伴随着游园各处遥遥传来的欢乐叫声,五光十色霎时间渲染了天空,也挥洒在少女身上。 将她身上那蓝红相间的宫装点亮,让她几乎也融化在了这烟花之中。 少女看着天空,脸上带着怔怔的神情。 这一刻,她的眼神波动着,其中涌动着的情绪如此复杂,触动,悲伤,遗憾,但最后都化作了喜悦。 叶洛屏息看着。 这是多么令人动容的一幕,那点亮夜空的烟花固然灿烂,但是少女眼中流淌着的情绪更加绚烂美丽。 烟火表演渐渐到了高潮,纷乱的星火与星辉交织在一起,并且渐渐掩盖了那清冷的星光,将天空的黑暗尽数驱散。 这时候少女忽然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 “洛仔,我很想乘坐摩天轮,是因为他们说恋人都会来坐摩天轮。”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话,但叶洛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想要开口阻止少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她眼中的哀求——哀求他让她把话说下去。他只好闭上了嘴。 “洛仔,之前在餐厅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我想和你成为恋人是有私心的。我想和你来坐摩天轮也是一样的,也是抱着那个私心。因为他们都说——甜蜜的恋人在一起,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 叶洛瞳孔微缩。他明白了。 少女为什么要来游乐园参与这些刺激项目,她是在追求“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早该猜测到的,既然关于四肢的愿望都已经出现过了,那么这一轮的愿望就应该轮到内脏了才对。 是的,这一轮少女的“愿望器官”就是—— 心脏。 少女接着说道:“坐摩天轮也是一样。他们都说恋人在摩天轮里,会发生许多心跳加速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这么期待摩天轮。” 所以她在会在得知无法乘坐摩天轮的时候,这么悲伤。 “但是,我刚才突然发现,其实什么项目并没有关系,坐不坐摩天轮也无所谓。因为——” 少女捂住了自己心口,脸色绯红,“刚才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跳的速度已经很快了。那怦怦直跳的心跳声,简直比这烟花炸开时候的声音还要响亮。现在也是一样……” 她牵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 “洛仔,你有听见吗,我的心跳声。那是非常满足的心跳声。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是多么喜悦和满足。我的心愿已经全部实现了,所以——” 叶洛的瞳孔颤抖着,他知道少女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 “所以,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 少女笑靥如花。 “洛仔,可以请你杀了我吗。” …… …… 紫笔文学 十四、血腥的舞台 “不对劲。” 幽暗的剧场内。 观众席的第一排,身前舞台的暖黄色灯光打在陆明愿的脸上。 凝视着舞台上正在排练的众人,昏暗的光芒下,她神情凝沉。 “什么?” 坐在身侧的李媛流看着前辈,露出茫然。 陆明愿用指尖点了点放在膝盖上的剧本,再次强调道:“这个剧本不对劲。” “前辈觉得哪里不对劲?” “剧情——‘女主角诱导男主角杀死自己’,你不觉得这个剧情不对劲吗?” “会吗?我觉得还好。这里面不是给出了理由吗——” 李媛指着《剧本》,“‘女主角被恶灵缠身,在临死之前想要见一面前世有因缘的男主角,但是如果女主角不死,就会释放出恐怖的恶灵杀死男主角。而因为既定的规则,能够杀死女主角的只有男主角,所以女主角只能诱导男主角杀死她’。” 她抬起头,“这个剧情虽然有些老套和狗血,不过也是合理的吧。” 合理?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合理的剧情吧? 黑暗中,陆明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没理由地闪过叶洛的脸。 她继续说道:“合理与否且不提,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会选择这个《剧本》?我们只是第一次演出,又有小孩,又有老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么高难度的剧本?” “这个剧本不是我们选择的。”李媛解释道,“前辈你是后面才到的,这个剧本是那位苛烈先生选择的。我们到的时候,这本小本子就放在桌面上了。” 李媛的话在陆明愿心中一闪而过,惊起一阵晦暗的涟漪。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那涟漪很快散去,让她来不及捕捉。 “不过,这个剧本难度很高吗?”李媛疑惑道,“其实角色这么少,并不是很困难吧。” 诚然,在这出戏剧中,主要的角色只有两名——男主角与女主角。 男主角始终由一人扮演,可能会相对辛苦一些,但女主角则是由多人扮演,分别扮演的是女主角被不同“执念”附身时候的状态。 “台词少,动作简单。我觉得还挺简单的。”李媛笑着说道。 “我说的难度不是指表演的难度——” 陆明愿缓缓低下头,眼帘微垂,视线钉子一般砸在身前一步距离的地板上。 幽光中,红色的液体如同一条蚯蚓,从舞台上蔓延下来,形成一道血路,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血腥的味道袭入她的鼻息间,那竟然是真实的鲜血。抬头看向前方,弥漫起血舞的灯光下,一具具尸体横陈在舞台上。而活着的演员们却神色如常。 “——你不觉得‘残忍’吗?”她语气怪异地说道。 “残忍?可是,前辈,即兴戏剧的规则不就是要真实吗?”李媛话语蓦然止住,“啊——到我上场了。” 放下剧本,李媛轻轻跃上舞台。 “请杀了我——” 话音刚落,娇小的她就被男主角手持一根巨大的锤头砸中太阳穴,鲜血飞溅中,一声不吭地重重倒在了地上。 鲜血飞射,落在陆明愿的手臂上,缓缓滑落在白色的小册子上。 她死了。 如此恐怖的一幕,陆明愿却面色如常。因为前面已经有8个人也是这样死在舞台上的——作为“女主角”说出“请杀了我”的愿望,然后被“男主角”杀死。 正如李媛所说,这一切似乎很合理。 既然剧本中说了“杀人”,那么演戏中也就本该是要真的杀人。这就是这间剧场中的规则。 这本该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但为什么我却觉得如此不对劲?” 她喃喃着,颤抖的视线移动着。 与李媛的双瞳对上。 李媛已经被锤子打死了,仰面倒在舞台上,头颅却悬空地横在舞台之外。 陆明愿的瞳孔倏然缩小。 她看见,尸体的面容上尽是死亡之前的痛苦与绝望,但除此之外,还带着莫名的难以置信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李媛,包括那些尸体,在临死之际似乎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所以才会露出那么惊恐的眼神。 但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吗? 陆明愿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涌上心头。 “请你杀死我。” 忽然,小男孩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仿佛钉子一般扎在了陆明愿的心中,令她心脏倏然一跳。 她猛地抬头,就看见那名为徐子玉的小男孩正羞涩地站在尸体中央,瘦小的双手抓着绿色短裤的裤腿,侧脸苍白。 戏剧中的人,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是“演员”,而随着李媛的谢幕,轮到了他来扮演“女主角”。 “男主角”站在他的对面,举起了满是鲜血的锤头,缓缓走向她,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两道泪水径直流了下来。 这场戏讲的是,男主角为了防止恶魔出现,不得不杀死女主角,所以剧中角色才会表现出挣扎与痛苦。 这本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但是陆明愿却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股极其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坐立难安。 是因为那“男主角”脸上的泪水吗? 在不需要道具的情况下,居然流下了眼泪,这是不是也太“专业”了? 她是知道那位“男主角”的,其扮演者是一位常年居家的中年妇女,叫做方红,外貌普通身材平庸,性格腼腆而内向,据她的观察,实在不太像是“专业演员”。 不,不要说是专业,根本就是业余到了极点。这样的人,居然如此自然地留下了泪水,这演技是否也太高超了? 这些问题在陆明愿看来实在是自寻烦恼,明明乖乖坐在椅子上当观众就好了。但那如鲠在喉的阴霾,还有不时在脑海中闪过的叶洛的身影,却令她无法停止思考。 陆明愿怔怔望着舞台上。此刻,男主角已经走到了男孩身前,阴影打在男孩的身上,缓缓举起了锤头。光芒下,锤头棱角上的红色液体闪耀得让她眼花。 “说起来,方红这么腼腆的性格,是为什么会来参加‘即兴演出’的?” 在那锤头下落的一刹那之间,疑惑如羽毛一般飘落在陆明愿心湖之上,却掀起轩然大波! “是儿子!” “她是为了让有自闭症倾向的儿子打开心扉才来到这里的!” 而那个儿子,正是眼前的小男孩。 方红哭不是因为演技,而是因为她竟然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为了一出所谓的戏剧,杀死自己的儿子。这岂非本末倒置? 这绝对不合理! 陆明愿头皮发麻。 违和感终于在这一刻堆积到了巅峰,轰然崩塌之间,将那笼罩在心头之上的薄雾伪装压得粉碎。 纷乱的记忆,仿佛破碎的万花筒,在脑海中飞散。 循环,杀人,专业凶手,愿望机制……一个个意义不明的关键词在她脑海中激荡。 陆明愿蓦然捂住了嘴巴,因为她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了一张令人作呕的画面—— 满是排泄物污秽的舞台上,面黄肌廋、蓬头垢面的数人,正围坐在舞台中央,用牙齿撕咬尸体,用双手鲜血淋漓的肉块,贪狼般大口咀嚼着。 而在一旁,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被死死绑在椅子上,长发盖住她满是痛苦的脸,发出濒死母狼般的呜咽声。 倏然,那画面陡然清晰,女人的面孔在陆明愿脑海中定格—— 正是方红,而那具正被众人分食的尸体,则是……她的孩子。 “呕。” 陆明愿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她肠胃翻涌,头痛难忍,却也终于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这座剧场,根本就是怪异的巢穴,是另一座《花鸟市场》。 未知的怪异,将他们这些“幸运观众”囚禁在这里,只有杀死“专业演员”,才会放他们出去。 否则他们就会永远被禁锢在这里,即使死绝了也不会停止,而是进行下一轮循环。 而刚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一幕残忍画面,正是某一次循环中的情景——众人将方红绑住,分食了她的孩子。 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即使众人被囚禁在这剧场中,没有食物,饥饿难当,为了活下去,就会做出食人这种行为吗? 她的眼瞳捕捉到舞台上那急速下落的锤头,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猛地冲上舞台。 在那锤头与小男孩脑袋相撞的前一刻,抱着他翻滚了出去,直到撞到了一具软绵的肉体才停下来。 她抬起头就看见那张满是污血的脸,在那已经凝结的血痂下面是一张苍老的脸,脸颊破烂,伤口蔓延着撕开半张嘴,零碎的牙齿不知飞落到了那里。 她记得他,是与还在上高中的孙女一同前来参加即兴演出的老爷爷。在刚才,作为第一位女主角被方红给活生生打死。 他的孙女呢?难道也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爷爷被人打死吗? 倏然,耳中传来沉闷的破空声。 她立刻抱住男孩一个侧翻,就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那是锤头擦着她的手臂与那尸体发生亲密接触的声音。 她在翻滚中顺势将男孩将身后一扔,随后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却在起身的一瞬间,看见那锤头在眼前中无限放大。 好快的速度! 陆明愿骇然一惊,但多年与歹徒搏斗的经验令她立刻反应过来,侧身让过那锤头的同时,右手试图抓住方红握住锤头的手臂。 她的确成功抓住了,但是在企图卸下其手臂的一瞬间,腰间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眼前一黑,忍不住弯下腰去。 那是方红悄无声息之间握拳对准她的腰侧猛然一击,直击要害器官,瞬间瓦解了她的战斗力。 大意了! 她根本来不及悔恨,就听到脑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 她猛地向前一扑,却还是被那锤头击中了背部的左侧肩胛骨,剧痛之间,她脚步踉跄,紧接着又是被方红无情地猛然一锤打在了她的后心。 这一阵连续的猛击,彻底瓦解了她的力量,让她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脸埋在鲜血之中,身侧是另一位“女主角”尸体的后脑勺。 强烈的痛楚让陆明愿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么强? “明明只是普通的家庭主妇,怎么会这么强?” 她双瞳涣散,口中狂喷鲜血。 “这份时机把控和打击要害的能力,根本就是那些犯过多起要案的老手才能做到的。 “根本就是那些杀人狂魔才有可能做到的! “这也是怪异的力量吗?” 大脑嗡鸣,心肺骤停,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方红的脚步声向背离她的地方走去。 那是徐子玉所在的地方。 方红竟然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如此强烈的杀心,就算放任陆明愿不顾,也要杀死他。 “不,不行。” 陆明愿努力想要睁开几乎快要紧闭的双眼。 疲倦和痛苦告诉她,最好就这么放弃,否则只会遭受更多的虐待,反正即使他们全死了,也只是会进入下一轮的循环当中,再度复活。 但是强烈的不安却在她心中激荡,告诉她一定要阻止方红杀死自己的孩子。 没错。即使全部人都死了也无所谓,反正也会复活,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拼命。 但是那些“记忆”是真得全部都被清空了吗? 方红作为母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一残酷的记忆,真的会从这对母子之间消失吗? 从“循环”的机制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果真是如此吗? 当初在《花鸟市场》中,她的记忆会被清除是出于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可是在这场《即兴舞台》中呢? 怪异会这么友善吗? “所谓的怪异,残酷暴虐而又狡猾阴冷。” 意识模糊之际,叶洛的声音倏然出现在陆明愿脑海中。 那是当初她作为“许愿”,被那未知怪异锤进墙体之内,在意识快要漆黑之际候,听见叶洛的话。 砰。 巨响伴随着肉体软绵绵倒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声急促而短暂地呜咽声——那是方红发出来的绝望的声音。 陆明愿痛苦地咬住了牙。 她明白,在怪异的操控之下,方红终究还是打死了自己的儿子。 接下来,恐怕就是她了吧。 但是这一轮循环,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鲜血从口中溢出,她浑身上下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破局的机会,只能够留到下一轮循环中去寻找了—— 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她本该如此“合理”地等死,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如果是哥哥,会怎么做?” 黑发少年的双臂双腿尽数被搅碎成肉末,定格在半空之中,经受着非人的折磨——这样的一幕是当初发生在“过去房屋”中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哥哥,是怎样的?” 那是心愿的声音,稚嫩但是冷静。自从陆明愿与心愿融为一体,还是她首次听见心愿的声音。 “思考,保持思考。即使处于再绝望之中,也要保持思考。” “思考怎样才能活下去。” “要自救,而不是等死。” 心愿声若游丝,却如雷霆炸响。 活泼而猛烈的力量骤然轰击在她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上,血液在血管中崩腾,发出如同浪潮拍打岩石的声音。 陆明愿冰冷的身体也变得炙热起来。 这股突然涌入她体内的力量,她陌生而又熟悉,却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求生之心】的力量,是让心愿得以在《花鸟市场》中活下来的力量。 可她本来与心愿彻底融合还有着漫长的时日,怎么会突然获得这股力量? 她在心中低声喊着“心愿”的名字,却毫无反应。她慌张地再次低声呼唤,但心底之中一片死寂。 不见了…… 她心底一片瓦凉,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泛红。 ……心愿的意识竟然在她体内完全消失了。 但她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因为那锤头已经降临了头顶。 她一个翻滚,避开了那擦着她太阳穴落下的铁锤,双腿顺势向后一蹬,正好踹在了方红的小腿上,令方红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趁机用唯一的手臂站了起来,却根本没有回身追击的打算,而是咬着牙转身就跑。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如果是普通人,刚才被她那样用尽全力一蹬,即使没有骨折,也应当倒在了地上,可是方红却只是脚下一个踉跄。 而她踹上去的时候,那脚底的触感全然不像是肉体,而更像是大树和钢板!那是只有久经锻炼之人才有可能做到的恐怖锻体。 甚至于就连方红的摔倒,她都怀疑是不是演戏,勾引她前去追击。 她的这个猜测,在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几乎是在陆明愿从舞台跳下去的一瞬间,就听见脑后传来猛烈的破空声。 她猛地一低头,让过那从身后飞甩而来的锤头,整个人在地上一个打滚,随后立刻向观众席左侧尽头的出口奔去。 激烈的动作引动伤口,她喷出一口鲜血,继续向前跑去,并在半途中顺势捡那把锤头,但却并没有回击的打算。 因为她知道,即使她拿到了武器,也打不过方红。 现在的方红,已经成为了“杀人狂魔”——变态、强大、残忍的杀人狂魔。 而她在这场戏剧中,唯一的身份就是“受害人”——注定就是要被杀死的角色,天然无法击败杀人狂魔。 这就是《剧本》中已经写好的,只要还身处于这剧场之中,就无法违抗。就像是那些身处于《花鸟市场》的少女,只能承受无尽的自杀循环。 砰! 夺门而出,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推开木门之前,陆明愿紧紧关上了木门,随后将那把站满了鲜血的锤头插进门把手之中,卡死了大门。 砰!砰!砰——! 这扇门想要从观众席那侧打开只能够靠拉开,方红在内侧暴躁地尝试了几次未果后,便似乎放弃了,再也没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 方红放弃了吗? 陆明愿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身后这扇木门位于演出厅前端的左侧,而在演出厅右侧的后端还有一扇后门,两扇门之间有一条走廊包围着正方形的剧场,形成了一个“回”字形。 也就是说,方红会从她所在走廊的两侧处突然出现。 陆明愿并不准备与方红玩捉迷藏。 她没有时间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虽然心愿的【求生之心】大幅度增强了她的身体素质,可是却并没有修复她原本所受到的伤。就像是肾上腺素让濒死之人还能爆发出最后一口气,但是生命确实是在流逝。 她的左边肩胛骨被打烂,整只左臂根本抬不起来,右侧腰部剧痛无比,可能是肋骨被打断了,但真正的致命伤是后心那一锤头,让她的内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她背靠在冰凉的木门之上,眼前是漆黑的走廊,浑身刺痛,方红随时有可能从黑暗中出现,但是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是属于“陆明”的冷静。 “心愿”和“陆明”回到体内的这些天,她并非枯坐,而是试图将这些当年分散出去的人格融合进现在的主人格之中。这个进展并不怎么理想,相当缓慢,但却在刚才与方对峙的数分钟内得到了大幅地暴涨。 在那生死之间,她所爆发出来的求生意志激活了“陆明”这一人格,并且一定程度融合了“心愿”。但这反而令她感到悲伤,因为她再也无法实现心愿的愿望——在彻底消散之前与哥哥再见上一面。 嗒。 漆黑走廊的右侧忽然传来脚步声,在这黑暗中,沉重而又明亮。 那是方红的脚步声,完全将她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但是陆明愿心中却没有一点庆幸,只觉得冰凉。 这条走廊由黑色软毯铺开,只要刻意,完全可以做到脚步无声。毫无疑问,方红是故意发出这声音的—— 她是在猫捉耗子。 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杀人如麻”,再到现在“把杀人当作乐趣”。 在杀死自己的孩子之后,方红已经完全蜕变成了“杀人狂魔”。 陆明愿在此时此刻,忽然彻底明白了这《即兴舞台》的恶意。 不同于《花鸟市场》以重复自杀少女的绝望为养料,操控这座《即兴舞台》的怪异的乐趣在于“培养”人类的恶意,看着他们毫无自觉地自相残杀。 这想法令陆明愿觉得作呕,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花鸟市场》之中。但是现在的她,无处可逃。 不—— “我也不会逃避了。” 这一次,没有那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的白色的伞,也没有叶洛递过来的黑色的伞。 正如心愿所说,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能自救。 “那就来吧。让我——陆明愿——来当这场游戏的【玩家】。” …… …… 紫笔文学 十五、沉淀的杀戮 漆黑之中,陆明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口腔内铁锈般的血腥味,点燃五张六腑的灼烧般的刺痛。 她用力从门把手中抽出锤头,却并未推门躲进剧场之中,而是趔趄着向左侧跑去。 并非慌不择路,而是冷静地猜测到了方红的行动——如果她是方红,绝对会在从演出厅后门出来的时候将后门彻底堵死,她现在如果跑进去不过是将自找死路。 她猜测,这本也是方红故意发出脚步声的原因,就是为了引诱她逃入演出厅之中。 黑暗中,陆明愿身后方红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她也随之放缓了步伐。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两人同样丢失视野,跑得快的反而才会暴露位置。 不过她也不准备在这里与方红捉迷藏,她似乎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就在她刚才手中握住锤头的一瞬间,握柄上血液的黏稠触感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同时将一个念头塞进她脑海中—— 这个道具是从哪里来的? 那位主持人“苛烈”明明说过,即兴舞台是没有道具的,而在她零碎的前几次轮回记忆之中,也并未出现过“锤头”这种道具。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无数的疑惑也随之迸发,而其中最为强烈的质疑是两个字—— 《剧本》! 如果说“没有道具”只是苛烈口头上说说,那么“即兴舞台没有剧本”就是白纸黑字上写明白了的规则。 那么,那本写着“剧本”两个字的白色小册子又是什么? “说起来,那本《剧本》上的完整内容是什么?” 一个怪异的疑问忽然出现在她心中,令她悚然一惊。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的脑海中竟然全然没有那《剧本》上文字的印象。 可她明明记得里面的内容啊。 这诡异的矛盾如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中的迷雾,令她为之一振。 毫无疑问,那本人手一本、写着《剧本》二字的白色小册子,是破局的关键! 但是此刻那些册子正留在演出厅内。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再次回到那演出厅内之中。 站定,陆明愿的视线扫过前后。 昏沉之中,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眼神,在身后抚过她的全身。 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她不再犹豫,继续向前走去。 她要绕一个圈,溜进演出厅拿到《剧本》。 黑暗中她踉跄独行,没多久迎面碰到了墙面,证明她已经走到了回字形走廊的一个拐角。 她继续摸着左手边的墙体在黑暗中前行,走过了一段距离后,便触碰到了另一堵墙面。 “这是第二个拐角。”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伸手抹去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继续向前走,一段时间后就触碰到了门把手——那是演出厅的后门。 她尝试性推了推,发现果然打不开,不知道怎么被方红给卡死了。虽然用力或许可以推开,但那无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实在是太危险了。在这谁也看不见谁的走廊中与方红对峙才更加安全。 思绪间,陆明愿蹑步行走,很快就又碰到了一堵墙。 “只剩下最后一堵墙,然后我就会回到前门所在的走廊。” 她一边想着,一边拐弯,却在踏出步伐的一瞬间,感觉到空气在前方猛烈地涌动起来。 她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放下锤头挡在身前,却被类似于拳头的东西压在锤头的木柄之上,硬生生打在了她的喉咙上。 她踉跄后退一步,背部紧贴墙面,窒息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要干呕却无法发出声音。 矮胖的身躯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目光。 是方红,她竟然是反方向前行的! 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 陆明愿感觉到,黑暗中方红的另一只手正握成拳头打向她的太阳穴。这是要彻底瓦解她的战斗力,亦或者——直接打死她! “死——会死!” 生死之间的恐惧陡然爆发,电光火石之间,陆明愿松开握住锤头的右手。 这锤头下落的一瞬间为她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陆明愿挣脱那只卡在她脖子上的手,矮身让过那一记猛击,握住刚好落下的锤头,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跑。 她以为方红会追上来,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听见方红的脚步声。 是了,是了。 方红依旧在享受这个过程。 呼吸之间跑到这一侧走廊的尽头,骤然的疼痛在体内爆发,陆明愿放缓了脚步,背部抵靠住墙面,身体虚弱地下滑,手死死捂住嘴,努力压制住自己因为喉咙受创想要咳嗽的欲望,但还是没有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而就在这声音还未发出的一瞬间,漆黑中墨水一般的浪翻涌了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她后脑紧贴住的墙面猛地一震。 令人难以相信那竟然是人肉之躯与砖石之墙发生碰撞的声音。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就是方红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一拳打在了墙体之上。 若不是她因为虚弱而身体下滑,恰好躲过一劫,此刻恐怕已经被狠狠地打在了太阳穴之上,晕死了过去。 但方红的反应简直比她还要迅速,似乎立刻就明白她正处于屈身的状态,猛地一脚踢了过来。 凛然的杀机如水银扑面! 陆明愿浑身发凉,立刻右脚蹬墙,左脚向前,整个人向前一扑,这才躲过了那踢向她的一脚。 几乎是在地上半爬着,陆明愿踉踉跄跄地向前狂奔。 鲜血却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出,在指缝间流下——就在她刚才逃脱的一瞬间,仍是被方红用脚尖踢中了腰侧,但好在那力道并未彻底打实,否则她已经倒下了。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方红其实是看不见的?” 出现这个疑惑是因为刚才方红的反应实在是在快速,简直就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这不得不让陆明愿怀疑方红其实根本就是有着夜视的能力。 但若是果真如此,方红刚才那一拳就不该打空。 可如果看不见,方红又是如何发现她的位置的?毕竟方红每一次进攻,都像是完全预料到了她的位置。 “哇。” 思绪之间,旧伤爆发,又是一口鲜血从口腔里涌出。 捂住嘴,陆明愿手中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但感受着掌心的滑腻与温热,她却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是血腥味—— 方红是根据血腥味察觉到了她的位置。 她本该早就想到,但是逐渐上升的疼痛与身体体力地逐渐流失让她的洞察力大幅锐减。 但她也并非全无所获,如今两次袭击之后,方红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目的仍然未变——拿到《剧本》。现在两人方位调换,她与目标的距离其实是被拉近了。 思绪一定,她开始跑了起来。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察觉到位置,那么就已经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而当她脚步响起来的几个呼吸之后,方红的脚步声也不出预料地在身后响起,并且离她越来越近。 “猎手”兴奋起来了。 黑暗中扶着墙,趔趄向前奔跑着,撕裂肌肉与破碎骨骼摩擦所带来的痛楚一簇簇针般扎在她的身上,过多的失血所带来的体力流失令她几乎快要晕死过去。就算这样,她依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后那越来越接近的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中所蕴含着的残忍和杀戮的欲望,几乎被那空调吹出来的空气所裹挟着,喷薄在了她的颈部。 在这万分焦急的关头,一个之前就出现过的疑问,无法抑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凭什么? 难道说方红也许愿成为“杀人狂魔”吗,否则怎么会变成如此迥异的一个人? 而当这个问题出现在心头的一瞬间,另一个更加令她如鲠在喉的疑惑也随之出现。 “为什么我会说‘也’?还有谁也曾许愿成为‘杀人狂魔’吗?” 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奇怪问题,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大门的门把手。 陆明愿猛地推开门,舞台的光芒一瞬间驱散了眼前的黑暗,霎时间,她毛骨悚然。 在余光的最边缘,一只手从背后伸来,俨然已经快要触碰到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扭断她的脖子。 是方红! 她几乎是下意识挥起锤头,向身后猛然一锤。 只听见“咚”得一声巨响,鲜血飞溅,那矮胖的肉体轰然倒在黑暗中,只有一双踩着老旧运动鞋的脚露出在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的光芒中。 之前那强悍如野兽的方红竟然被陆明愿一锤子就打倒了。 “怎么可能?” 陆明愿心中的惊愕远大于欣喜,但立刻反应过来。 “肯定又是演戏,还是在戏耍猎物!”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锤头上那些鲜血可不是假的。而刚才那几乎锤进骨头里面的触感更是令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凶器”。 她心声忽然生出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令她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她似乎犯了什么错误。 但是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拉开门冲进了演出厅,顺手用力扯过一旁的桌子,挡在门前,这个过程中难免牵动伤口,让嘴角又溢出几口鲜血。 她随意抹去,径直朝着观众席的第一排而去。 那里放着几本白色的小册子。 随手拾起一本,她躲在观众席的第二排,艰难地蹲下身子隐匿起来,一边警惕地看向入口,一边气喘吁吁地看了起来。 她满怀期待,但很快眼中就露出茫然。 因为册子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讲述的正是之前李媛所说的主题内容,也就是刚才舞台上所上演的恐怖故事。 但她只是愣了一瞬间,很快就反应过来—— “那些规则呢?!” 苛烈所说的那些规则,包括“许愿机制”、“无剧本表演”等等规则,竟然在这《剧本》中全然不见了。 可她分明记得,《剧本》上是白纸黑字写过那些规则的。 她反复翻阅却依旧找不到,直到她心慌意乱之间翻到了封底。 白色的塑封封底,左上角用黑色字体写着一个奇怪的编号——no.11。 十一是什么? 她来不及琢磨,很快视线就被更加瞩目的东西所吸引了。 那是整个剧场的简易地图,用黑色细线勾勒在封面的右下角。 不出她所料,正是回字形的走廊包围着方形的演出厅,构成一个矩形剧院。 但令她心中有如惊雷炸响的是地图中所标注出来的房间——演出厅,走廊,卫生间,会议室。 她刚才因为被方红所阻拦,根本没有机会抵达卫生间和会议室所在的位置,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 “为什么我竟然根本没有想到‘会议室’?” 而这个问题真正提出来的疑惑是—— “为什么我竟然根本没有想到‘苛烈’会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 这整场《即兴舞台》,毫无疑问正是苛烈在负责主持,如果说那只怪异幻化成了人类隐匿在他们其中,她本该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苛烈”才对。 但直到此时此刻她看见了“会议室”三个字,才想到“苛烈”分明一直都在会“会议室”中,而在这之前她竟然全然忘记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恍惚的眼神瞬间变得凝练。 她想她找到了答案了。 “苛烈才是——” …… …… “——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明亮的会议室中,陆明愿背部紧紧靠住后门,握紧了手中的锤头。 她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已经快要晕死过去,只凭着一口气在苦苦坚持着。 但她满是污血的脸上,眼神却无比锋利,死死盯着那坐在长桌对头的西装男人。 不能泄气。她一边咬牙,一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好不容易在黑暗中躲过方红的追击,摸索到了这间会议室,可不能倒在最后的时刻。 “精彩——” 身着西装的男人,坐在讲台上,缓缓鼓掌。 白织灯下,他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 “也就是说,你是凭借你手中的锤头看出了规则的漏洞,联想到了《剧本》存在的不合理性,然后从《剧本》中看到了剧场的地图,最后通过会议室发觉到了‘我’的存在。” 他点头,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那副表情,竟然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 “果然是有利也有弊呀。让我看见这么精彩戏剧的同时,也增加了剧本的漏洞。” 他叹息着摇摇头,说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但他立刻就主动解释了。 “这把锤头——” 他的眼神落在那滴着鲜血的锤头上,“是‘愿望’的体现。” “什么愿望——你的愿望吗?” 陆明愿盯着他。 “当然不是,我说过了,我可不是演员。只有演员才能许愿。” 苛烈展颜一笑,“这个愿望是你们的愿望——你们中有谁祈愿想要变成‘杀人狂魔’。这个愿望被许了一次又一次,无比强烈,虽然舞台被一次次刷新,但那个愿望的残骸却像水垢一样难以清除,最后积累了下来,定下了《剧本》的基调。” “你什么意思。” 陆明愿忽然觉得浑身发寒。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苛烈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既然保留了几次舞台的记忆,那么,你也一定奇怪过才对——为什么舞台的剧情会变得如此血腥,而更怪异的是,你们居然全盘接受了。” “这不是你在背后操纵吗!”她质问道。 “我最多只是顺手推舟罢了。真正‘写’下这个残忍故事的,是你们自己。”苛烈点着桌面上散落的白色小册子,“你们在一次次舞台中习惯了杀戮和被杀,记忆虽然随着舞台的刷新而消失,但是情绪却像血渍一样沉淀了下来,形成了《剧本》中血腥的故事。所以你们才可以如此坦然接受这么残忍而恐怖的事情。你们——而不是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你手上这把凝固了无数负面情绪的锤头就是证据。” 苛烈的话令陆明愿大脑一阵眩晕,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对!如果说这些氛围和情绪是积累下来的——”她上前两步,撑在桌面上,“——那第一次的杀戮又发生在什么时候?大家根本没有理由自相残杀!更不可能像你说得许愿成为杀人狂魔。” “如果只是你们的话或许是没有的——”苛烈的笑容忽然变得怪异,“但是有的人并不这么认为。有的人认为,只要杀死那名专业演员就可以打破这个剧场,而更有趣的是,她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实现这一切,不停地许愿自己成为‘杀人狂魔’。 “她自以为找到了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企图利用规则去对抗规则,岂料不过是自掘坟墓。多亏了她,在这舞台中营造出了吊诡可怖的氛围,才谱写出了这么精彩的剧情出来。” 苛烈带着笑意的话进入她的耳中,勾勒出了更多破碎的记忆画面,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终于想起。关于整个《即兴舞台》的秘密当然不是她首先看破的,而是某个人告诉她的。 而那个人就是苛烈口中那个许下了“变成杀人狂魔”愿望的那个人。 “秋青橙去哪里了!” 陆明愿终于回过神来。 “不。应该是他们去哪里了!” 她的眼神扫过会议室,偌大的长桌旁散布了二十多张的椅子,这些椅子上都应该曾经坐着人才对。 可是在她这一轮的记忆中,所有的演员分明只是十人不到。 在一轮轮的舞台重置过程中,陆续有人消失不见,但是还留在剧场中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消失的人……彻底死去了吗? “当然是出去了。”苛烈笑容和煦,“他们都找到了真正的‘专业演员’,破解了这场游戏,所以成功出去了。” 苛烈表情真挚,可陆明愿只是一言不发。 “陆小姐,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苛烈微微仰头,松了松脖颈上的黑色领带,“我可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这一切,死亡,伤口,疼痛,不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吗?” 他叹息道,“实际上,我现在看见陆小姐你身上的伤口,我也感同身受,觉得非常难受。那一定很疼吧?” “你想说什么?”陆明愿冷冷道,“难道你不是将我们困在这里,享受着我们的痛苦与绝望吗?” “你误会我了。我说过了,我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我跟你们一样,也是被迫留在了这里。你说我在享受,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绝对不是在享受着你们的绝望,实际上,看见你们这么痛苦,我也于心不忍。我所欣喜的是,你们都找回了自己,这才是你们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陆明愿本来还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苛烈所说的“他也是被迫留在这里”,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 “《剧本》中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吗?杀人狂魔——”苛烈嘴角向两侧咧开,“这些就是你们的真实面目。而我——只是提供了一个环境让你们可以真正放下面具罢了。” “陆小姐,你还记得一开始我在会议室与你们所分享的关于参加即兴舞台的优点吗——”他轻声说道,“就是可以让参与者都放下那些虚伪面具,找到真正的自己呀。现在,那些出去的人都已经找到真正的自己了。 “所谓的人类本就是动物的一种,在社会网络中,被道德与法律的丝线所约束着,不得不戴上面具。但那些兽性并不会因此消失,反而会郁积愈深,只是时机恰当就会彻底爆发。陆小姐,你不觉得吗?而我——” 苛烈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品尝美酒的味道,亦或者是空气中陆明愿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他面上泛起淡淡的酡红。 “只是帮你们拿下面具,让属于你们的兽性得到解放罢了。杀戮也好,恐惧也罢,都只是去除面具的手段。兽性——而非人性——才是人类天然拥有的美好品格。陆小姐,你不觉得吗?” 陆明愿注意到苛烈眼中流露出来的真挚神情。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不是因为喉头涌血,而是因为肠胃强烈的翻滚令她几乎就要吐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苛烈制造这一切的真正目的。 他是在制造“同伴”。 …… …… 紫笔文学 十六、南城的坟墓 将众人囚禁在舞台之中,却又赋予众人无尽的生命,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不仅是为了欣赏他们的绝望,更是为了制造出“杀人狂魔”。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陆明愿一字一顿道,“那些消失了的人们,是全都被你变成‘杀人狂魔’了吗?” “不是‘变成’——”苛烈轻轻摇头,“而是‘变回’,变回原本的真实面目。” 陆明愿已经不想要再听苛烈的胡言乱语,眼神中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你这个怪物。” 怪物二字似乎格外具有杀伤力,苛烈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他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以貌取人可不是好的礼仪。” “你以为我说得是你的外表吗?” 陆明愿盯着苛烈。这个男人有着格外不协调的身体比例和怪异的面容,但真正让她觉得作呕的是他的内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的内心,我并不否认——我们都是一样的。”苛烈道,“但是所谓的‘怪物’应该是区别于普通人类的,我们不都是普通人类吗?又怎么称得上是‘怪物’? “……你们全都制造了杀戮……方红不也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吗?” 苛烈继续说着,忽然提及的内容令陆明愿忍不住掀起怒容。 “陆小姐,你不会以为方红是第一次杀死自己的儿子吧。在其他的几次舞台中,方红也曾对自己的亲骨肉痛下杀手。” 苛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剧本》和‘规则’的原因,但这些东西统称起来无非都是‘氛围’和‘环境’。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难道杀人犯可以将自己犯下的过错推卸到环境上面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给你们,我并不是演员,并没有参与其中。这一切的剧情,都是你们自己谱写的。杀戮、食人、暴力……这些不都是你们自己制造的吗?难道你们要将你们所制造的这些杀戮全部怪罪于舞台吗?” 苛烈缓缓说出来的话,竟然令陆明愿一时语塞。 “但实际上,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情。在我看来,这反而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因为大家都放下了面具,展现出了人类本该就有的姿态。而且——” 他一顿,面上再次露出笑容,“这些不过只是演习罢了,大家不都还活着吗?” 那也算是活着吗? 陆明愿眼前闪过方红流着泪砸下锤头的画面。 “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就叫做‘人类本该就有的姿态’吗?”她质问道。 苛烈淡淡道:“所谓的亲情,本就是人类社会关系中最廉价的一种。因为没有契约限制,当面对真正利益抉择的时候,这些天然的规则反而最容易被撕毁。” 盯着苛烈看似平淡的眼神,陆明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波动的细节,她忽然明白了苛烈更深层次的行为动机。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苛烈,你的这份‘亲情契约’是不是曾经被谁撕毁过,所以才会塑造出你如今扭曲的性格?” 她已经全然明白了苛烈。他不仅仅是想要将所有人都变成“杀人狂魔”,更是想要以此来证明,他与其他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何其纯粹的理由,但却铺开了一场满是血肉与尸体的舞台。 苛烈与她之前所遭遇的怪异截然不同,灰鲲从未真正说过话,未知怪异则是毫不掩饰它的邪恶与残忍,但是苛烈更像是“人类”。更像是那些有着反社会人格的罪犯,不仅制造杀戮和恐慌,更企图将这些行为合理化。 “陆小姐——” 苛烈的笑容终于收敛,瞳眸一瞬间变得漆黑而幽沉,仿佛深渊中的石子。他盯着陆明愿。 陆明愿仿若不知那眼神中的森冷,继续说道:“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教授犯罪心理学的教授曾经与我们说过,那些罪大恶极之徒往往都在童年有些极度悲惨黑暗的经历。 “而我在之后担任探员的五年中,与形形色色的罪犯打交道,更是愈发确认了这一基于弗洛伊德理论而来假说。苛烈——苛烈先生,在你的童年,是不是曾经经历过无比的痛苦,才让你诞生了如今的反社会人格。” 她盯着苛烈,脸上带着刻意的嘲讽和讥笑。但让她心中猛然一沉的是,苛烈的脸上却反而缓缓露出了笑容。 “陆小姐,你不用试图激怒我。” 他慢慢站了起来,高达两米的身躯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但真正让陆明愿觉得压迫的并不是苛烈的身形,而是他迄今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心态。 太过冷静与理智了。 她当然是在尝试激怒苛烈,正如当初叶洛激怒侵占了“陆明”身体的未知怪异。 但无论她如何挑衅,苛烈都未曾露出一丝的情绪失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破绽。 目前为止,陆明愿所遭遇的那些怪异,无论表现的如何冷静和善意,都难掩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一丝恶意和疯狂,但苛烈截然不同。他冷静到了极点,甚至透露出了几分优雅。 说到底,苛烈真得是【怪异】吗——陆明愿心中忍不住产生这个念头。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承认。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苛烈整了整正装的领子,缓缓说道,“所谓的人类,在具有人性之前,首先拥有的是兽性。正如你刚才揣测我的出身背景,你不也认同了,人只要身处于适当的环境之中,就会褪去人性,重新展现出兽性。实际上,我原本是期待陆小姐你是最先最快认同我这一点的。” “什么意思?”陆明愿心中一沉。 苛烈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的笑容,“陆小姐,你认为李媛为什么会邀请你来参与这场即兴舞台?” 陆明愿瞳孔皱缩,口中不禁泛起苦涩,“你的目标根本就是我。” “准确来说,我的目标是寻找队友。【玩家】的队友。”苛烈盯着陆明愿,“你应该明白【玩家】是什么意思吧。” 陆明愿当然明白。【玩家】的相关讯息,她在《灰鲲事件》告一段落后就从叶洛和心愿口中得知。更重要的是,在她记忆深处还有着20年前的某些零碎的画面,证明她早在20年前就已经接触过《厄诡游戏》了。 但她只是沉默着。因为她还记得叶洛说过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与《厄诡游戏》相关的讯息。 “你不必否认,我当然是感受到了【玩家】的气息才会邀请你来参加这出‘即兴舞台’。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为了表示我的诚心,我大可以将我所有的讯息都告知于你。” 苛烈走到黑板前,用油性笔写下4个大字—— “《厄诡游戏》,你和我作为【玩家】所参与的真正的游戏。” 苛烈的目光忽然变得悠长,“很久之前,我被《厄诡游戏》派遣到这里来参与游戏。但是因为任务失败,所以我被困在了这里。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他喟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作为主持人主持着这个剧场以及即兴舞台,在无休止的舞台重启中,看遍了自相残杀以及人类在绝望之中的丑态。陆小姐,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过这些年来的血腥,就该明白我为什么现在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所谓的人性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所以你就要制造‘杀人狂魔’去屠杀人类吗?”陆明愿冷冷道。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制造,而是解放。” 苛烈叹着气,“更何况,南城的人类也可以算作人类吗?” 陆明愿瞳孔微微缩小。 苛烈忽然之间闭上了嘴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盯着陆明愿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怪异,“陆小姐,我忽然明白过来,你这个年纪……原来对于南城的‘真相’根本毫无印象。这里还是南城吧?” “是又如何。”她盯着苛烈,“与其他城市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苛烈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埋在坟墓里的人,也能算作是人类吗?” …… …… 紫笔文学 十七、陆神的愿望 南城不过只是一座坟墓。 苛烈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明愿的脑海中,惊起一捧破碎凌乱的回忆,伴随着一股莫名的不安酥酥麻麻地荡漾开来。 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形容。这是她小时候接触过《厄诡游戏》的痕迹吗? 只是她早已经对过去的记忆模糊了。在《灰鲲事件》告一段落后,她也曾经与叶洛讨论过她是如何被牵扯进《厄诡游戏》的,结果因为她实在想不起细节而不了了之。只知道,她似乎确实是捡到了安装有某款“游戏”的手机,只是她早已经忘记那手机在哪里。 之后她也曾反复回忆,可惜都是没有结果。 直到这一刻,听见苛烈口中的“坟墓”二字,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久远而又模糊的画面。 这本是好事,但是陆明愿心中却感觉到不安,只因为那些模糊的记忆之上布满了阴霾。这有关于“南城”的真相,有关于《厄诡游戏》和【玩家】的真相,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还未清晰地呈现,竟已令她喘不过气来。 而这时候,苛烈又说道:“陆小姐,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你。这些舞台和杀戮都只是甜点,只有你才是我的终极任务目标。” 任务目标? 陆明愿仿佛被针刺一般,盯向苛烈。 苛烈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不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来到南城是因为某个游戏任务。” “这个任务与我有关?”她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但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对。你说你三十年前就已经被困在这座舞台了,那个时候我根本就还没有出生。” “反应速度很快。” 苛烈受到质疑,并未愠怒,反而露出一种古怪的满意神情。 “你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的你还没有出生在南城,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目标是你。” 他话到半截,又戛然而止,继而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但是‘要你自己将这一切都想起来’,这本就是游戏任务中的一环。” 要她自己想起来?想起来什么? 说到底,苛烈怎么会以她为游戏目标,而且竟然是从三十年前开始。三十年前,她尚未出生,难道是《厄诡游戏》预测到了她的出生?! 她内心既迷茫又不安,苛烈又开口道,“我说过,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加害你。你是玩家,我也是玩家,我们本就是同一阵营。” “难道玩家之间就不会相互攻击吗?”她试探性地说道。 “至少不会发生在南城。”苛烈着重强调了“南城”二字。 他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陆明愿被那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忽然之间想起苛烈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出生在南城……而不是还没有出生。” 她喃喃着,一股彻骨的冰寒悄然蔓上四肢。 “正解。” 苛烈嘴角一点点勾出笑容,仿佛野兽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双瞳中流露出奇异的光芒。 “现在的你不过二十五六,三十年前,你当然还未出生在南城。但是,你却早就已经出生在‘南城之外’了。” 苛烈说出来的话怪异至极,但陆明愿却莫名并不觉得违和,因为他的话似乎与她内心深处那渐渐变得清晰的记忆是吻合的。 “重点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地点。” 她无法理解这句话,但却无缘无故地认同。 “南城到底是什么?” 而这一次,苛烈给出了答案:“我说过了,是坟墓。抑或者,用官方的说法,是‘副本’。” 她内心的沉重,在苛烈吐出“副本”二字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巅峰。 如深水炸弹在脑海中炸开,破碎的铁片在她脑海中飞射,搅动笼罩在记忆之上的迷雾,显露出真相的冰山一角。 她踉跄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无比地垂下,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不仅是因为失血过多,更是因为那残酷的真相,那是远比《灰鲲事件》还要残酷和绝望的事实。 “陆小姐,你终于记起来了吗?”苛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南城不过是我们——【玩家】——创造出来的副本。或者该说,是用来‘聚怪’的地方。” “聚怪”本是游戏术语,苛烈却用来形容一座城市,语气平静而又自然。 “无论多少次想来,我都无比佩服那位制造南城的玩家。”苛烈赞叹道,“将一座城市打造成为刷新怪异的副本,真是惊艳绝伦的想法。省去了玩家们寻找怪异的成本,也避免了怪异对现实世界的侵蚀。最重要的是,通过将玩家投影投入南城,避免了玩家的死亡。” “那南城中的其他人呢?”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苛烈眯起眼睛,看着她道,“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你既然已经记起来了,就该明白这些不过是npc。” npc,非玩家角色,这一冰冷的术语,仿佛一柄利刃刺进陆明愿心中,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听见苛烈继续说道:“南城这些人类,根本称不上真正的人类。他们不过是南城这个副本的游戏角色,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和陷入绝望,以此来吸引和创造怪异。” “制造怪异?”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内心泛起巨大的愤怒,“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制造怪异?” 无论她内心深处无缘无故涌现的记忆碎片,与苛烈的话是多么吻合,此时此刻的她终究是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她实在难以想象,叶洛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死亡与复活,尝遍了各种死亡方式,断肢、碎骨、痛不欲生,终于战胜怪异,拯救了心愿还有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怪异】,竟然是人为制造的?! “陆小姐难道你没有玩过游戏吗?游戏中,若想要见到boss,总是需要一些消耗品,例如钥匙之类的消耗品来开启机关。而南城的这些npc,就是这种消耗品。” 似见她眼中流露出茫然和愤怒,苛烈渐渐皱起眉头,“陆小姐,看来你并未彻底想起来。” “彻底想起来又如何?” 陆明愿内心的怒火已经抵达了巅峰,体内涌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想起来的话,你就应该明白,‘你’应当比我更认同这个理论才对。毕竟你才是——”苛烈话说一半,又闭上了嘴。 “说啊!”她近乎咆哮道。 “虽然我也很想直接说出来,那样节省不少时间,不过,你目前这个状态,是无法接收更多信息了。好在……”苛烈露出笑容,“我的‘仪式’已经完成了,下一回合就轮到你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将全部事情都想起来的。” “什么仪式?” “陆小姐,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可是还在剧院之中啊。”苛烈微笑着说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演过一次‘杀人狂魔’这个角色了。要出演这个角色的前置条件其实很简单,就是……杀死一名除了‘杀人狂魔’之外的其他演员。你现在已经达成了这个条件,成为了下一名‘杀人狂魔’了。” 她一怔,正要说话,却被苛烈打断道,“陆小姐,你是想说——你还没有杀死过其他人吗?难道你忘了你是用你手中的锤头砸倒了谁,才成功跑进我这间会议室的吗?” 她呼吸骤然停滞。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方才确实是用手中的锤头锤倒了方红,但那是“杀人狂魔”状态下的方红,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她打死。 “你以为你砍倒的是这一轮的‘杀人狂魔’吗?很遗憾,她并不是。”苛烈坐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你早就意识到了你们在不停地死去然后又复活,但你以为那是舞台的重启吗?不,这座舞台——或者该说我的【领域】的能力,并不是重启那么简单。” 苛烈说出‘我的领域’的时候,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们所经历的一个个舞台,并不是同一座舞台,而是无数座类似的舞台。用容易理解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个平行世界,当你们全员死亡之后,就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肉体中复活。不,说复活不太准确,那只能算是‘异世重生’。真正有趣的是,这些平行世界并不是相互独立的,而是部分重叠。而刚才——” 他指着她身旁染着血的锤头,“你推开演出厅的大门,骤然遭遇方红,用力锤下来的那一击,你难道不会奇怪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击倒了刚才用尽全力也无法抗衡的‘杀人狂魔’吗?那是因为,你所杀死的并不是‘杀人狂魔’的方红,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一名普通的母亲罢了。而现在,杀害了无辜平民的你,也将成为‘杀人狂魔’了。” “不……”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不然,你以为你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够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是什么原因呢?你已然拥有了‘杀人狂魔’的体质了啊。” 陆明愿低下头,清晰地看见自己身上被锤头砸出来的淤青伤口,竟然已经恢复如初。这强大的自愈能力正是‘杀人狂魔’的体现。 她的大脑瞬间嗡嗡作响。 “为……”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是吗?我自然会解释给你听,因为只有你理解了我的意图,你才会想起来一切,才会想起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南城。” 苛烈有条不紊地说道,“首先的大前提,你需要知道,我们——无论是我还是你,亦或者其他【玩家】——来到南城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实现【仪式】。每位玩家的仪式都是不同的,而我的仪式就是这座演出厅。 “陆小姐,你刚才说我的目的就是看着你们自相残杀。并非如此。我的仪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撕下‘面具’。法律也好,道德也罢,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给自己本性所覆盖的面具,只有撕下这些面具,人们才会展现出真正的样貌。 “但有一样事情你并未想错,我确实是在制造杀人狂魔。那些从这座舞台出去的,全都是杀人狂魔。但是——”他嘴角微微上翘,“我的目的也并非制造杀人狂魔,因为再怎么强大的杀人狂魔,也不过是人类,面对怪异都是不堪一击的。我真正的目的是,通过那些杀人狂魔散播绝望和恐惧,最后制造【怪异】——制造可以撕下人类面具的【怪异】。” 陆明愿心跳骤停。 结合苛烈之前的话,他所说的‘撕下面具’,恐怕是指那只【怪异】可以让人类都变成“杀人狂魔”。他要将整座南城的人类都变成杀人如麻、使是亲人也可以痛下杀手的杀人狂魔,这简直比唤醒人类心底求死之心的【灰鲲】还要恐怖。 陆明愿再也无法听下去,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肠胃都绞在了一起,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掌心那粘稠血液的触感,令她立刻想起这鲜血恐怕一部分源自于被她杀死的方红,让她险些直接呕出来。 而此时,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她还是“心愿”的时候,被囚禁在花鸟市场之中。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在与叶洛对战的时候,反复提及的“仪式”二字。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所谓的【仪式】并不仅仅是随口一提。 她艰难地抬起头,“所谓的仪式,就是为了制造怪异?” “对——也不对。”苛烈摇头,“怪异的诞生不是目的,只是副产物。” “副产物?”她实在难以理解,如果终极目的不是为了制造怪异,那么又何必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苛烈却忽然抛出一个问题,“陆小姐,你修过电器吗?要了解一台机器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将其拆解成零件,然后又组合起来,如此反复一遍遍,只要次数够多,你就会对这台机器的构造烂熟于心。” 陆明愿渐渐明白了苛烈的意思,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怪异就是这台机器。” “正是如此。”苛烈微笑点头。 大脑瞬间轰鸣。 陆明愿全都明白了。苛烈制造这座舞台,召集这么多的人,让他们在一次次的循环中自相残杀,终极目的不是享受人类的绝望,不是制造杀人狂魔,甚至不是制造怪异,苛烈只是想要—— “我们造怪异,只是为了让【玩家】洞察怪异是如何诞生的——这才是【仪式】的真正意义。”苛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卷起一张白纸,捏成纸团。 他指着这纸团,“怪异就是这个纸团,仪式并不是制造纸团,只是为了看清楚这纸团上的皱痕。但是很可惜,怪异一旦成型就成为了‘无理之物’,即使杀死了怪异,玩家也只能够获得其残骸,而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足以让我们理解怪异。面对层出不穷的怪异,想要胜利,想要活下去,玩家必须要更强大才行。而这时候,有一名天才玩家提出了一个观点——” 在说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钉死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既然无法从残骸中挖掘出更多关于怪异的信息,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从怪异诞生的过程中去追索关于怪异的‘未知’。‘解析怪异,洞察未知’——这是那位玩家的原话。” 陆明愿渐渐缓过神来,她已然明白,为什么苛烈会将南城称作坟墓和副本。更准确来说,南城根本就只是他们这些玩家的试验场……南城的人类,就像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被一次次注射各种病毒,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浑然不知其命运只是用来观察‘变异病毒’是如何诞生的。 “就是‘那位玩家’创造了南城?”她咬着牙问道。 苛烈似乎一直在观察着陆明愿的表情,听见她的问话,终于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眼神。 “陆小姐……看来你远比我想象中要‘沉溺’得严重,几乎和南城的‘投影’完全重合了。” “什么沉溺?什么投影?”陆明愿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苛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缓缓地露出了笑容,“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陆小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果敢决绝的行动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断力。” 认识?他说他认识我?在哪里? 陆明愿仿佛被锤头迎面一击。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我到底是谁?’——这是你想要问出来的问题吧?”苛烈微笑着,凝望着她,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怀念和温情。 可那温情只让陆明愿觉得恐惧,苛烈言语中的蛛丝马迹渐渐编织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她只是略一想象,都会觉得头晕目眩。 “更多直接的信息我已经不能透露了。”苛烈又缓缓站了起来,“在你进入下一方舞台之前,我只能透露最后一个信息,关于【仪式】的信息。陆小姐,你知道表演艺术中的两种方法吗?分别是体验派和表现派。 “这两个名词在《游戏》中代表了玩家执行【仪式】的两种方法,表现派的玩家,在执行【仪式】的时候重点在于‘理解’和‘模仿’,虽然也会参与,但更像是导演,并不会沉浸其中过多。 “但是体验派就不同了,这些玩家会从自我出发,将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戏剧’中。想体验杀人狂魔,就真得会变成杀人狂魔;想体验恋爱经历,就会真得去谈一场撕心裂肺的恋爱;想要经历绝望,就真得会去寻找绝望。 “这两个方式都可以有利于玩家理解怪异诞生得过程,但我想陆小姐你也能听出来,体验派无疑也可以更加深入地透析怪异。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体验派,像我这种这么胆小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一名‘表现派’。实际上,玩家中绝大多数都是表现派。所以——” 苛烈盯着陆明愿,眼神中流动着狂热得光芒,“我是真得很佩服那些‘体验派’,他们所制造的怪异并不源自于npc,而是更多源自于他们自己。而在这么多‘体验派’的玩家当中,我最最佩服的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苛烈收起那狂热的表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优雅平静,“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陆明愿还来不及问出这个问题,就听到背后传来“咔”的开门声。 一行人鱼贯而入,正是舞台中还剩下的人员,‘她’赫然也在其中。只是令陆明愿浑身发凉的是,无论是另一个“她”,还是其他人,全部都对她视而不见。他们一个个选择座位坐了下去,经过她的时候就像是经过了一道道幽灵,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而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幻。 看着互相寒暄的众人,她已然明白,另一座舞台,又或者该说是“平行世界”,已经重启。而在接下来的舞台上,扮演“杀人狂魔”的将会是她自己。 如果她跟其他杀人狂魔一样,杀死了其他所有人,以“杀人狂魔”的身份脱离这座舞台回到南城,会发生什么? 她会开始大开杀戒吗? 警局的同事,身旁的好友,还有……叶洛。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死叶洛,她害怕的是苛烈所制造的那头怪异。即使叶洛拥有着不死之身,可是那头怪异的能力本就不是杀戮,而是制造杀戮啊。 陆明愿根本不敢想象,叶洛也会变成杀人狂魔的局面。 虽然叶洛在她还是“许愿”的时候,表现得那般冷静甚至是冷酷,但无论是许愿还是心愿都看得很清楚,在那漠然外壳之下,叶洛的一颗心是多么柔软。他即使四肢尽数粉末也不曾变色,却在面对那些坠落少女时,黯然神伤。 这样的叶洛……这样的哥哥,如果成为了杀人如麻的“杀人狂魔”……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和焦躁一并吐出,动摇的内心一瞬间坚定如铁。 “苛烈。无论是你的仪式,还是什么其他目的——” 她盯着眼前神秘恐怖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让它成功的。” “哦?”苛烈嘴角只是勾起笑容,“我倒是很期待,在【仪式】结束之后,你回想起‘现在的你’所说的话,会不会觉得尴尬。那可是我从没有在你身上见过的表情。” 说到这里,苛烈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明愿没有笑,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 “苛烈,我不知道你试图让我想起来什么事情,想要让我成为什么人。但是,我就是我,我是南城的警员许愿,我是叶洛的妹妹心愿,我是——陆明愿。但绝对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的眼神半点动摇也无,流光凝固在那双瞳中,仿佛寒星。她的身体都开始透明,唯独双瞳熠熠生辉。 苛烈终于收起了笑容。 你的眼神……看来你在这二十年,遇见了谁。 是那个‘叶洛’吗? 他居然令你对南城的npc产生了感情。果然如此,这就是‘体验派’的缺陷,沉溺在投影中,难免会忘记了真正的自己。 他淡淡道:“没关系的,等你想起来一切,变成原本的你,你自己第一个就会去铲除掉这点‘污渍’。毕竟……” 咔—— 世界破碎的声音响起,陆明愿的身体也终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凝视着那渐渐消散的残影,苛烈轻声说道:“毕竟,这一切可是你教给我的啊。陆神愿……副团长。” …… …… 紫笔文学 十八、秩序的神威 黑夜。 游乐园。 叶洛终于开了口: “我拒绝。” “什么?”少女呆滞地看着他。 “我说我拒绝实现这个愿望。” “不,不行!”少女脸上的愕然只持续了一瞬间,她焦急地凑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你必须杀死我。” 见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眼中带着巨大的恐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叶洛凝视着她。此刻两人似乎拿错了剧本,被杀之人在恳求着去死,杀人者却拒绝动手。 那目光灼灼,少女咬着唇低下头,“这就是……仪式的规则。” 仪式,规则? “什么仪式,谁的规则?”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实现了愿望,你必须要杀死我。” “如果不呢?” “如果不的话,祂——” 话说一半,少女忽然住了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强烈地痛苦,紧接着,仿佛触电一般,双手猛地松开了他的手,骤然向后一退。 但叶洛何其敏锐,在她抽出双手的一刻,立刻捕捉到了怪异之处。那是见樱翻起的长袖下面的手腕,光滑细腻的肌肤竟然泛起了死白。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借助着路灯,他看得清晰。 叶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衣袖向上翻起来。 恐怖的烧灼痕迹,呈现出惨白乃至于焦黄,夹杂着米粒大小的红色小点,从她的手腕处开始爆发,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叶洛深吸一口气。 他自然认得这凭空出现的伤痕,这是只有经历了深度烧伤才会有的伤口。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有谁对见樱发动了隐秘而残忍的攻击。 “很——很难看对吧?” 见樱忽然一咬牙,“就是因为你不肯动手,所以才会发生这种倒霉的事情。” 少女盯着叶洛,瞳孔中挤出一抹愤怒,乃至仇恨。 但叶洛却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骤变的敌视语气。 见樱的瞳孔微微一缩,犹豫了片刻后,又继续恨声说道:“不怎么疼,但你如果真得为我好,就赶紧杀了我,否则还会继续产生这种伤口的。” “别撒谎了。” 叶洛抬头凝视着她,“怎么可能不疼。” 经历过三年前的车祸,他有着倒在火焰沸腾的钢铁熔炉中的经历,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深度烧伤是多么痛苦。 “那你就赶紧杀了我啊。”少女猛地抽回了手,“要真是为了我,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 少女近乎怒斥地大吼着,刚才还满是喜悦与满足的脸上,此刻尽是厌恶。 但叶洛却一眼看穿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假意激怒我,我也不会动手的。见樱,你的演技并不怎么好。” 见樱顿时一窒,面容上强撑起来的愤怒摇摇欲坠。 “你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杀’死你,而是因为你说出了不该说的‘规则’和‘仪式’,提及到了‘祂’——我说得对吗?” “不——”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叶洛打断。 “但你眼中的恐惧呢?” 他凝望着少女。她的瞳眸中隐藏着颤栗。 “见樱,你故意激怒我,也要让我杀了你,是因为这就是【规则】。而一旦规则被打破,你刚才口中的‘祂’就会做出回应。但是你所恐惧的是什么?是‘祂’的惩罚吗?” 叶洛凝视着她,看见了她眼神中流淌着的哀求与悲伤。 他立刻明白了。 “原来如此——” 少女宁愿死也要让叶洛杀了她来履行规则,当然不是畏惧自己的死亡。 ——而是叶洛的死亡。 规则的破碎,会导致祂的降临,亦或者是某种攻击条件的完成。 总之,那时候,祂就会杀死叶洛。 少女恐惧于看见的是这一幕。 “所以我才说……我最受不了这种无缘无故的‘恩惠’。” 叶洛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猫鼠游戏》中的宝木遥。 当时的宝木遥也曾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宝木集的影子,而对他有着莫名的照顾。 那见樱呢? 她又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为何少女会天然对他有着好感,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竟然也是如此。 两人分明都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早就认识良久了。 “会死的——洛仔,你真的会死的。” 少女咬着牙,满脸痛苦地说道。 说出这一句话,她似乎经历什么酷刑,竟然已经浑身汗如雨下。很显然她又说出了不该说出来的话,而受到了惩罚。 叶洛立刻伸出手去捉住她的另一边手,轻轻地抚起她的袖子,却看见了与烫伤截然相反的伤口——那是竟然是冻伤。 叶洛这一次看得分明—— 带着寒气,褐紫色的瘢痕不规则地,一点点散落在手臂上,或大或小,仿佛冰棱刺进血肉后留下的伤疤。 而让叶洛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伤痕全都是凭空出现的。 即使在那些瘢痕一点点浮现的时候,他也既没有感觉到怪异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攻击的痕迹。 “没用的,洛仔。” 见樱露出凄凉的笑容,“这些伤口无法阻止,也无法治愈。” 不用她说,叶洛也感觉到了。 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在少女的身上蔓延,绘制出了那些伤害。 他倏然皱眉,这股力量透露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细一思索,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未知怪异所占据了身躯的“陆明”。 准确来说是【时间】。 此刻浮现在少女手臂上的力量,正是“时间”的味道。 难道是“陆明”回来复仇吗? 可他凭什么又出现在现实世界? 而且“时间”的力量又凭什么会带来“灼伤”和“冻伤”? 那位“祂”究竟是谁? 是那只一直在暗中对他虎视眈眈的未知怪异吗? 伴随着愈发浓郁的危机感,无数的疑惑迸发在叶洛脑海中。 “来了——” 少女忽然发出发出近乎呻吟的叹息声,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祂要来了。” “我是认真的,洛仔!‘我’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缕执念,所以你完全不必有负罪感的,让我消散就好了。但是——” 她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惶恐而快速地说道:“如果你不杀死我,祂会找到你的。你真的会死的!” 两人对话之间,此刻天际的烟花已然全部落幕,游乐园的部分地段也进入了闭园时段。天光昏暗之间,叶洛仿佛感觉到一只巨大的手,在头顶苍穹拂过,遮天蔽日,将他与见樱紧紧攥在手中。 是“祂”的阴影弥漫而来了吗? 这种巨大而又未知的压迫感,仿佛漆黑的海水一般吞没而来,是叶洛第一次领教。 这不仅是因为“祂”本身力量的恐怖,实际上叶洛此刻根本无法察觉到“祂”的所在。 真正让他感觉到压力所在的是那股“未知”。 在《灰鲲游戏》中,他虽然时刻面临着灰鲲的降临,但至少明确了敌人在哪里。 可此时此刻,叶洛仍然未知敌人是谁,发生在见樱身上的规则是什么,所谓的“樱岛”又到底是一些什么? “洛洛,真的来不及了。” 见樱的眼眶已经泛红,她攥住他的双手,抵靠在她的脖颈处,“杀了我,现在就动手。我没有说谎,作为执念的我已经满足了。” 洛洛? 见樱的称呼如同一道闪电劈进叶洛脑海中,他瞬间想明白了一系列的事情。 “我不会杀你的。” 叶洛抽出了手,沉声道,“也不相信什么‘执念’的说法。你的体内或许是有着执念,但你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平常的你也好,黑色见樱状态下的你也好,其实都是你。你只是扮作被执念占据身体的样子。” 少女的面容登时一僵。 他本该早就该看出来才对,只是过于温馨的恋爱氛围,让他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怎样吊诡恐怖的游戏之中,心安理得地听从着【系统】的摆布,跟随着《游戏》的进程而行动。 就像一只愚蠢的绵羊,被动地受着牧羊犬的追赶。 而刚才少女情急之下“洛洛”的口头禅脱口而出,终于让他明确了,他根本一直都被少女所欺骗着。 “你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要打消我心中对于‘杀’人的愧疚感。但实际上,我确实是在一步一步‘杀’死你。你的左臂,右臂,左腿,右腿,最后是——心脏。我猜,如果我刚才真得开枪杀了你,那么,你的心脏被死线所缠绕,你恐怕也就直接死去了吧。” 少女捂着嘴,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可这就是仪式的规则啊。” “去他的规则。” 叶洛深吸一口气,感觉着空气在肺部灼热起来,他的血液也在沸腾。 “我不管这是那个‘祂’,还是谁立下的规则。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就是为了让主人公亲手杀死女朋友——这算是什么恋爱游戏,什么仪式?” “如果谁想要杀死我,那就来试试看吧。” 叶洛漆黑的双瞳中激烈的情绪翻涌着,仿佛狂风暴雨中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是他体内那颗“求死之心”所带来的强烈的自毁情绪—— 他想死。 自在第一天,他被那未知怪异从黑暗深处袭击,意识到了【不死】的无效化,体内那颗“求死之心”就如同蜷缩的毒蛇嗅到了血肉的气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活,紧紧地咬噬住了他的意识。 他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刚刚被“不死之心”所纠缠的那个时间段——几乎每一天起床醒来,下意识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柜子里的尖刀拿出来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十天来,如果不是还有愿望和任务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早就已经彻底爆发,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几天的表现如此浑浑噩噩的另一个原因。 但是压制毕竟是有限度的,十天已经太长了。 而更加在一旁刺激叶洛的是这十天,这如同“温水煮青蛙”的游戏进程。这一团迷雾和无力反抗的状态,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内因外因杂揉在一起,叶洛的内心早就酝酿了一股气,那是在叶洛身上极为罕见的——躁动。 直到这一刻,叶洛彻底按捺不住了。 他十分渴望杀死一些什么东西——自己,怪异,神明——什么都好。 在不经意之间,“自毁情绪”开始转为“毁他情绪”。 这是他前所未有的想法,仿佛利斧劈进心间,深刻见痕,而又如蒲公英一般出现得无声无息。 “无论是祂是谁,能不能杀死我,如果要来的话——” 叶洛深吸一口,感觉着胸腔内部那躁动的心脏。 “——那就赶紧来吧。” 然后,祂来了。 …… …… 首先提醒叶洛的【系统】那急促的声音——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系统正以一种叶洛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急促,如同警铃般在叶洛脑海中疯狂炸响。 仿佛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要知道就连那未知怪异完成【仪式】,将南城炼化为【领域】的那一刻,【系统】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沉默,何曾表现出如此慌张的情绪。 毫无疑问,如果叶洛还不尽快杀死见樱,那么,就会有远比灰鲲仪式还要恐怖数百倍的事情,就要发生在叶洛身上。 但就在【系统】发出声音的同一刻,那未知的变化已经发生了。 令人感觉到违和变化的是那自游乐园另一端射向这边天空的光束。 那道光芒,是否持续地也太久了? 叶洛盯着远空。 一秒,两秒。 他一动不动,那光束也一动不动。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持续,而是定格。 定格的不仅是那道光束,随着游园中嘈杂的人声与音乐声骤然消失,空气和树影也被定格了。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了,仿佛被封印在了一幅画中。 叶洛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他倏然发觉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一个月前,“陆明”在完成【仪式】之时,也曾让南城陷入这种静止之中。 那是“时间”的力量,施加在见樱身上,给她带来“灼伤”和“冻伤”。 可是叶洛却并不认为此时此刻施展出这股力量的会是“陆明”。 因为与眼前这股力量相比,“陆明”的力量根本就只是一根摇曳的烛光,风吹即灭,不堪一击。 他当然知道,一瞬之间杀死他数十次的“陆明”绝非不是不堪一击,这种感觉只是因为此刻悄然降临在世界的“未知”的气息实在是太恐怖了。 浩瀚如深海,广袤如大地,煌煌如天威。 与这股力量相比,他似乎不过一只米粒。 灰鲲都不能给予他这种感觉,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天壤之别的差距,还是在那“深海”中,看见了那头“巨鲸”。 但是与那头“巨鲸”那扭曲的气息相比,这“未知”的气息要更加纯粹—— 不冰冷也不温暖,不善良但也不邪恶,不黑暗但也不光明。 有的只是绝对的中立,绝对的秩序,和绝对的公平。 那不是【时间】。 那是【秩序】。 …… …… 紫笔文学 十九、神明的躯壳 而当叶洛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立刻勘破了某种虚妄,眼前似乎有一层无形的薄纱被掀开。 这一刻,他意识了那“未知”的身影—— 无与伦比的巨大身躯,仿佛一座可以触及苍穹的高山,屹立在天边。 它的身体依旧沐浴在黑暗中,只有那些定格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它海浪一般起伏着的身体轮廓。 四足鼎立,毛发飞舞,脊背起伏,长尾呼啸,躯体如山。 “那是……虎?” 而当叶洛心中产生这个念头的一刹那。心念微动,如叶落镜湖,泛起涟漪。那头远在南城尽头的巨兽,竟然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心声所泛起来的波澜,缓缓扭动头颅,看向了他。 巨大的金色眼瞳,如同两轮太阳,骤然爆发出来的光芒形成两道光柱,劈开夜空,横扫黑暗,随着头颅透露的扭动,而缓缓照向叶洛。 不。 叶洛脸色骤然苍白。 不对,祂看得不是他,而是见樱! 这一刻,叶洛忽然意识到了这头巨虎出现的契机——那是【秩序】。 见樱的存在打破了某种秩序,所以代表着“公平”“正义”的巨虎,才会出现在这世间。祂是来抹杀那些违背了秩序的东西,是来清除见樱的。 所有的这一切,并不全是叶洛猜测得来的,更多是巨虎本身所传递出来的信息。 仅仅是意识到“虎”的存在,就会在脑子里出现这些信息。 这头老虎,祂毫不在意自己的法则之力会被他人看透,这不仅仅是祂恐怖实力所带来的底气,更是因为祂本身所代表的“公平”天然就带有着“公开透明”的规则。 祂向周围散发这些信息,实质是在高声宣判—— 宣判见樱的罪与罚。 同时,也是在质问叶洛—— “你是否也要违抗这一秩序。” 叶洛深吸一口气,涌入体内的空气仿佛一粒粒细小的砂砾,磨砺得器官和胸肺间尽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远处,金色的目光正横扫而来。“虎”正在等着他的回答,但祂的耐心明显很有限,因为那目光平移的速度相当之快。恐怕当目光正式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是审判落幕的时候。 而在这场审判进行的过程中,叶洛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顺从“虎”,杀死见樱,否则就要与见樱一同被抹杀。 而这一次,即使是【不死】,恐怕也救不了他。 他眼帘微垂,双瞳之中半点光泽也无。他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 但此时此刻,一个疑惑却刺一般扎在他心中,似要刺出血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强? 无论是小灰,还是【混乱】,都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一个“规则”——在【系统】的约束之下,诸神无法高强度地干预现实世界,否则就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而毫无疑问的是,眼前这头“虎”虽然呈现出与小灰和【混乱】截然不同的姿态,但也是一位神祗。 凭什么“虎”并未受到【系统】的约束? 它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现实世界中,释放出比【灰鲲仪式】还要强大的能力,将整个世界暂停。 为什么【系统】会毫无反应?难道说这位神祗就连系统也为之畏惧吗? 如果有神明如此强悍,那么灰鲲在世的时候,这些神明在做什么? 耳中传来咔咔咔地玻璃破碎之音,那是那两道金色目光跨过黑夜时候将虚空震碎的声音,而那声音已经无限逼近了他,似乎下一秒他和少女就要融化成蒸汽。 叶洛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率运转起来。 有什么可以破局? 离析术?距离过于遥远,他根本就“看”不见那头虎,即使是左轮也射不出那么远的子弹。 卡片?不用说最强悍的“灰鲲”这一卡片因为同频率不足,根本无法使用。但恐怕就算是灰鲲本体,也无法对抗这位神祗。 那还有什么后招? 叶洛在与【混乱】游戏时所获得的一星半点的得意,此刻已经全然不剩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真正伟力的时候,他所谓的计谋与诡术根本派不上用处。 而【系统】似乎也是半点应对策略也无,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尽快完成任务……?” 原来如此。 系统早已有所暗示。 他终于明白。 “系统——” 他在心中说道: “——我接受任务【任务三】。” 几乎是在他念头兴起的同一瞬间,【系统】的声音急促地播报了起来: 【玩家已经接受“任务三:不要死”!】 【可选任务三,转变为已选任务。任务信息更新,更新后任务内容为:不要让少女死去。】 【鉴于游戏任务发生巨大变动,游戏环境发生相应变动。】 【开始打造生成相应游戏规则,规则生成中——】 【警告!生成过程中发现游戏异常!】 【开始扫描异常——选择直接跳过异常扫描过程——】 【开始检测异常状态——选择直接跳过异常检测过程——】 【开始……】 【——跳过所有前置步骤,直接进入处理环节。】 【选择捕捉!】 哗啦啦—— 伴随着有些兴奋的冰冷声音,虚空中陡然爆发了一阵仿佛巨大锁链拉动摩擦时候的清脆声音。 下一刻,骤然的光明照亮了黑夜。 那是一道道巨大的闪电骤然从天而降,尽数劈在虎之上,却并未出现预料中的铿锵之音,而是仿佛针刺气球般,那顶天立地的巨虎立刻漏气般迅速缩小变扁,如落叶般从天而降,被那些闪电纠缠着,在高温下熔化成了齑粉,如一场大雾,夜风一吹,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秩序】虎的出场如此声势浩大,面对【系统】的攻击却如此不堪一击。 【系统】竟然有这么强大吗? 不,不对,不是系统强大,而是老虎太弱了。 那头老虎,是假的! 叶洛想明白的一瞬间,一个词语出现在他脑海中—— 狐假虎威。 【规则】恐怕早就陨落了,那张虎皮应当就是【规则】的外壳,否则也不会展现出如此煌煌天威,坚毅如叶洛也险些直接举手投降。但正在那神的躯壳之下,恐怕并不是【规则】,而是另外的“狐狸”。 就是那东西,披着虎皮,在背后操控着苏见樱,甚至于之前数次来自于黑暗中的袭击,恐怕也是那东西。 “系统,在那虎皮之下的东西,是什么?” “是【入侵者】。玩家还有2次提问机会。” 机械的声音响起,那是系统。 叶洛大吃一惊,他本是随口一问,没预料到竟然得到了系统的回复,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直接回复叶洛的问题。要知道,这么久以来,无论是系统还是游戏一直秉持着“未知”原则,对于可以保留的信息是一点也不会透露。这次却慷慨地放出了3次提问机会,这可真是比什么厄运粒子、属性点要豪华得多,由此也可以看出,那张“虎皮”对于系统的重要性。 叶洛沉吟片刻,决定暂且保留另外2次提问机会。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想要抛出来的疑问恐怕不止二十个,有必要仔细挑选出其中最重要的两个。更何况,现在最紧要的时间是苏见樱的身体,眼下看来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祂”的【仪式】,因为他最终没有开枪,而功亏一篑了。 “见樱,你的身体还好吧?” 少女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洛洛,我——” 话音刚起,两人所处平台的黑暗深处,狂风呼啸之声骤然响起,从远及近,快速逼近,树叶随之漫天飞舞。 有什么无形之物要过来了! 叶洛脑海中警铃声骤响,他伸出手就要揽住少女的腰肢,可他在正面对峙神明之威后,已然是筋疲力尽了,念头分明早就已起,但是动作已然迟钝。 下一秒,少女仿佛被一只无形大蟒缠住身体,尖叫着倏然拔地而起向后飞去。叶洛的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的衣角。 紧咬住牙,叶洛蹬腿就要往前冲,却在狂奔而出不到两秒后,被一股巨力击中腹部,整个人炮弹般向后飞去,狠狠砸中平台栏杆,险些直接跌落下去。 再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他嘴角溢出鲜血,挣扎着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右手五指虚握,左轮“无尽夏”已然出现在他掌心。 六个弹巢,一枚子弹。 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 不幸——六分之一的几率直接命中。 鲜血飙射,大脑后仰,他的意识空白,后又恢复色彩。 左手握拳,摇晃的身体瞬间站立。 【厄运】发动,将这份“不幸”转为“幸运”。 举手,对准黑暗处,叶洛面色如冰,双瞳燃火,按下扳机。 子弹带着代表【空间】之力的蓝色,钻入黑暗中。 下一瞬间,一声痛叫响起。子弹命中。 手持黑伞的叶洛听觉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那声音竟然来自身后,在这半山平台之下! 按住围栏,叶洛一个翻身,弹射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落叶从地倒舞,又是一股无形巨力袭来。 …… …… 紫笔文学 二十、未知的存在 按住围栏,叶洛一个翻身,弹射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落叶从地倒舞,又是一股无形巨力袭来。 叶洛早有预料,倏然撑伞。伞面抗住那巨大力量,但是他整个人在半空中无处受力,向后飞退,直接撞向身后的山墙。 但好在这次,力量只是持续了一瞬间,收伞,叶洛双腿抵住墙体,用力一蹬,整个人再次飞射而出。 此时已是深夜,脚下这条大道上散布着离园的人,嬉笑声中,终于有人看见了飞在半空中的叶洛。要知道这平台可是有半百米之高,这么摔下来不死也残。众人无不惊声呼叫起来。 人群倒映在叶洛瞳底,他人在半空,视线如电快速横扫而过。在一片抬头惊呼的人群中,唯有一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头也不抬,向前匆匆急行,但左腿一拐一拐,显是受了伤。 “找到你了。” 叶洛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人身上,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暴戾。 黑色伞面如花朵打开,调整身体落地方向,同时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开枪的一瞬,重重砸在长街左侧一间糖果屋的屋顶之上。 他用这死亡瞬间的无敌,抵消了落地致残的可能性。这一套流程在《猫鼠游戏》中还略显生涩,死过这么多次,现在业已十分熟练了。 身体高高弹起,双眼一黑,再睁开的瞬间,叶洛从脚下甜甜圈形制的彩色屋顶弹射起步,朝着那人飞跃而去。 那鸭舌帽人似也听见背后上空的破空之音,忙乱中转过头来,展现在叶洛面前的是一张稚嫩的脸,竟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路灯之下,她此刻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慌张,看着飞在半空中的叶洛,踉跄后退,右手仓皇地在虚空中打横一扫,指尖轻挑,似乎在波动什么无形之物。 同一时间,狂风涌动之声立刻在叶洛身侧响起,吹拂得他右侧耳畔发丝乱舞。 她的动作纤毫毕现地落在叶洛眼中,这一刹那,他终于可以明确对方的进攻方式大概类似于“控风”亦或者是隔空摄物,而她双手的动作无疑是发动能力的关键所在。 思绪如电间,他朝向左侧以一个向前的斜度开伞,挡下那无形之力的同时,借着这股力量以更加迅猛地扑向了她。 两人顿时滚作一团,向街边的露天水果摊扑去,撞得摊位、椅子乱飞。在这过程中,两人难免撞得浑身是伤,少女发出痛苦的叫声,叶洛只是双眸冰冷,任凭骨头撞在尖锐桌角上,一声不吭。这点伤口,对于在《灰鲲事件》中经历过四肢被生生扯断的叶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几个呼吸之后,两人终于停下翻滚。层层叠叠杂物乱堆之中,叶洛横跨在少女的腰身上,右手握住束成长柄状的黑伞按压在她右手,左脚抬起踩在她的左手,保证她两只手都无法动弹来发动能力。 “张嘴。”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茫茫然中,少女终于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她仰面的脸上沾满了草叶,眼前的画面影影绰绰,她只感觉到身体被压制住,动弹不得,内心既惊恐又痛苦,就听见身上这男人的命令,下意识张开口,就感觉到什么冰冷的东西粗鲁地塞入口中。 那是左轮。 漆黑的枪管反射着冰冷的夜灯,金属质感压迫着她的牙齿和舌头,令她呼吸困难。但更加强烈的是那可能会被一枪打穿喉咙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手势和语言都有可能是你发动技能的方式。但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只是为了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开枪打死你。” 他冰冷道,“你既然来找我的麻烦,就也一定做好会死的准备了吧?” 死?我会死? 她正要挣扎,就听见“砰”得一声巨响,从枪管发出,瞬间闯入她五脏六腑,如惊雷炸响在她脑海中。酥酥麻麻中,那死亡的恐惧如潮水涌上心头,令她大脑一片空白,如飞上云端却又骤然跌落万丈悬崖。 半晌后,她那飞溅四射的魂魄才七零八落地落了地,茫茫然飘回了体内,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死。 而此时,她早就骇得浑身冰冷,泪水如泉,就听到那男人开了口: “六孔弹巢,一颗子弹。” 她惊恐地听着他语气平静的声音。 “第一发打空了,你的运气比我好。接下来我会从你口中拔出枪管,但依然会抵在你的脖子上,所以请你珍惜你接下来的5次开枪机会,想好了,再说出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枪管从她口中脱离,她立刻发出反胃的干呕,想要扭过面去,却被那枪管钉在额头上,动弹不得。此刻,周边散布的游客也已经围了上来,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却只是拿起手机拍照录像,脸上挂着笑容,大概是因为太过离奇,反而只当是游园会的闭园节目,但也有游客面露疑惑和警惕,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多人,他不敢开枪的。 如果现在我喊救命—— 她心中闪过这个危险的念头,却在对上这男人眼中的一瞬间,被冷水浇个彻底。 那黑白分明双瞳中的眼神,她从未见识过。 不冷漠不残忍,只是平静,看着她根本不像是在看人类,而像是动物,亦或者……死物。 “我会开枪的。” 仿佛摄入了她的脑海,读透了她的诡计,男人平静地说道。 “而且这次一定会打死你。” 他不是虚张声势。 他会开枪的,一定会! 就算被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如果旁边有人阻止他,他便会开枪打死那个人。如果一群人来阻止,那么他就会打死一群人。 因为生命对他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就是“那个女人”所说的怪物吗…… 就算刚才被那枪管塞入口中,她内心万分恐惧,却也不曾后悔来到这里执行这个任务,但这一刻,领教到了这个男人的眼神,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无比的悔意,她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终于印证了那台“手机”上所浮现的任务信息—— 【杀死“死而复生之人”,否则整座南城都将毁灭在其手中。】 是啊,除了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还有谁能够毁灭南城? 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死。 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够来杀死他?还有谁可以保护南城? 谁可以杀死拥有“不死之身”的他? 还有谁可以?没有人了,只有我了! 虽然对死亡的恐惧令她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但一念及整座南城的生死存亡都系于她一身,她的亲人、朋友的性命都只能依靠她了,而这无疑正是她所心心念念的时刻——成为救世主的时刻,她那在恐惧中沉沉浮浮的内心渐渐坚定了下来。 “信念”的力量涌入体内,这份力量让她感觉到浑身发烫,感觉到自己无比强大。她想那应当是勇气和面对绝对邪恶时所产生的正义感。 可以的,可以杀死他。就算身体被制住,双手动弹不得,可是如果为了南城,就可以杀死他——她内心深处莫名出现了这个念头,坚硬如铁、无可撼动。 那就杀死他。 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五脏六腑的燥热,她看着叶洛,因为紧张和恐惧而苍白的双唇微启,道: “你去——” 下一刻,剧痛从脖颈间传来,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 …… 打开地下室的门,白炽灯冰冷的光芒下,少女被绳索牢牢束缚在铁质靠椅上,双手、双腿都被胶布缠绕在椅子上,令她半根指头也动不了。而她的脸上同样被胶布死死缠住,只露出鼻子可供呼吸,就连眼睛都被完全遮住。 而叶洛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凝视着她,眼神十分奇怪。那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极具杀伤力,可又极度充满诱惑力的危险品。 而实际上,对于叶洛而言,面前的少女就是这么一种存在。 不由自主地,他的思绪再一次飘飞到了两个小时前。 在那游园中,叶洛将少女压制在身下。 在身下少女开口前一刻,一直保持洞若观火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难以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有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似乎渗透了进来,庞大而又飘渺,一点点渗入了少女体内。 渐渐地,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这感觉竟然和苏见樱转换人格时候的微妙感觉是一致的。 这名少女和苏见樱是什么关系? 他思绪如电,下一刹那,所有的念头都化作粉碎,那是警铃大作,如同防空警报在耳中拉响。 这是比方才正面对峙【秩序】时候还要强烈和刺耳的警报声! 毕竟刚才那【秩序】只不过是一张虎皮,而且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而此时此刻那如浪潮般翻腾而起的“死亡预感”却是如此真实和贴近。 这感觉源自于身下的少女。 会死! 无论他是否拥有【不死】,这一次是真得会死!因为眼前这名少女这就是为了杀死他而专门发开的【致死】!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立刻逃离原地,离身下这个名少女越远越好,亦或者,立刻就杀死她! 这是近乎本能的反应,就如同老鼠遇到猫的时候自然而然的选择,是刻印在基因中的恐惧。 杀或者逃,二择一,再无其他选项。 但是叶洛既没有退,也没有动手杀死她。 因为这两种选择都令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未知的存在所控制着,这感觉,令他极度不爽。 他瞳孔骤缩,猛地咬舌,任由鲜血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他依靠这铁锈的味道刺激神经,反抗和抑制着那本能般的冲动,颤抖着伸出手去,强忍着直接杀死她的念头,控制力到打在她脖颈上,终于在她吐出下一个字之前,打晕了她。 说来漫长,那不过只是呼吸之间的时间,却令叶洛大汗淋漓,几乎浑身虚脱。 之后,他便花了些功夫将少女带了回来,并打开了久违的地下室,将她束缚得严严实实。 然后,盯着她,直到凌晨五点。 足足五个小时了。 叶洛不是变态,却也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变态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似乎裂开成两半。一半在说快点逃,离这个女生越远越好,最好直接逃离南城,干脆直接离开地球。另一个声音在说,立刻杀死她,将她得尸体斩成血肉,最好一点残渣都不要剩下。 而支撑着他两者都没有选项的力量源泉,竟然是那股他避之不及的“求死之心”。 求死之心在发出反问: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杀死她?最好现在就放开她,把刀给她,让她赶紧杀死我拉倒! 这三股迥异的念头充斥在叶洛脑海中,如同三军对峙、互相厮杀,最后竟然变得势均力敌,令叶洛可以获得一种微妙的内心平静。 三言两语说来简单,但这种状态是叶洛足足挣扎了五个小时才终于求得的。 他坐在椅子上虽然一动不动,但其实早就浑身大汗,脸色半点血色也无,椅子扶手更是被他直接捏出凹痕,足见内心挣扎。这筋疲力尽的感觉,纵使是当初对峙灰鲲被杀死一次又一次,也不过如此了。 他当然可以直接杀死眼前的少女,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苏见樱现在还是少女和她的同伙手中,如果有交换人质的机会,那么,她就不能死。 更重要的是,叶洛也必须要弄清楚,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可以给予他如此大的压迫力,竟然让他产生了对峙【秩序】和当初那头深海巨鲸的恐惧? 叶洛曾以为当初那头深海巨鲸就是最强悍的存在了,再不会有谁可以给他那种未知恐怖的感觉了,却不料竟然在今天一连又遇到了两次。 【秩序】无需多言,其躯壳连【系统】都为止“垂涎”,即使已经陨落都足以令世界停滞,可眼前的少女呢? 她又是什么人,或者该问—— “她是什么……东西?” 叶洛在心中询问,向【系统】使用了第二个咨询权力。 …… …… 二十一、三区的队友 “她是什么东西?” 静谧之中。 在叶洛向【系统】问出这一问题的同一刹那。 虚空之中,暗室生雷,炸响于耳畔,震得叶洛一瞬间视野煞白。 这毫无征兆的攻击,令他四肢百骸似乎一根根脱离了身体,坚韧如叶洛,也疼得浑身发麻,如坠云间。 “无论攻击来自何处,但目标一定都是眼前的女人!” 叶洛瞬间明悟,想要扑向前方。 虽然已经丢失了视野,但毫无疑问,那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少女还停在那里。 但他的一颗心却骤然下落,只因他竟发觉,浑然不察自己的身体。 只觉得仿佛被人肢解,体块零散在房屋中,却还保留着对那些零件意识,但却无法操控它们。 那种“剥离”的感觉,怪异而又痛苦,令叶洛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当初被【混乱】困在领域之中,五感混乱的窘境。 又是【混乱】吗? 不,不是。 似乎是更加霸道的东西。即使是【混乱】,受【系统】规则压制,也只能在小范围中实战领域,可是此时强加于他身上的力量,竟给他一股整个世界都这力量被笼罩住的恐怖感。 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也不仅是南城,而是整个世界! 真的会有这么强大的存在吗? 冷静、冷静。 既然动弹不得,那就只能保持冷静。 叶洛向来不缺冷静。聚精会神,感受着脑海中那轰鸣声渐渐盎然,达到巅峰,又渐渐散去,如冰雪融化。 他细细听着这如雷鸣般的轰鸣声之后,还参杂着些许细碎的、清脆的声音,那是类似于机械相撞的声音。 在那之后,似乎还有……潮水之声? 念头一起,他甚至闻到了河水岸边泥土特有的腥味。 就在他怀疑是否空间倒转,坠入河底之时,耳中忽然被由远及近的喧闹声充盈。 而在那喧闹声中,还流淌着一段旋律。 这旋律并不刺耳,反而十分欢快,可却令叶洛的心猛然一沉。 这音乐他很熟悉。 正是游乐园大喇叭一直在播放的音乐,那是提醒游客们闭园时间已到的音乐。 “这果然不是【混乱】。这是——” 叶洛恢复五感。 如盖黑夜之下,烟花齑粉纷乱,远处高耸的钟塔,闯入他眼帘。 钟面上,那镶嵌了亮灯的指针,在瞳底缓缓勾勒出溢彩流光。 狂风在耳侧呼啸,而叶洛正飞于半空之中。 而上一秒,他明明还端坐于家中密室。 这是空间的力量? 不,不对! 这是—— “时间!” 他不是在“空间维度”上瞬移到了游乐园,而是在“时间维度”上回到了数个小时之前的游乐场之中! 这是,时光倒流! …… …… 脚下是熙熙攘攘的退园人流,远处钟塔明确地告诉他此时此刻的时间。 而他正飞于半空,手持黑伞。 此时,正是苏见樱被无形之力扯走,他利用厄运子弹,捕捉到那名少女后的时间点。 刺客,他正处于一跃而下,从天台落下的状态。 “如果说,真的是时间倒流,那么,接下来的就会是——” 叶洛倏然撑伞,黑伞如花朵打开,额前碎发飞舞。 下一刻,无形巨力冲击在黑伞之上。 竟然真如“上一次”,分毫不差! 硬生生受力,他飞至身后墙体,双脚、双膝早已蓄势待发,如弹簧,以更快的速度向下俯冲而去。 这一次,他不需要太多时间,就捕捉到了那头戴鸭舌帽的少女。 她正在人群中踉跄前行,明显是听到人群的惊呼声,回过头来就与叶洛冰冷的眼神撞个正着,脸上顿时浮现出仓皇的神色。 叶洛心中一动,“她似乎并未保留时光倒流的记忆,这么说发动时光倒流能力的……不是她?” 那少女一边退后,一边低头,右手就要抬起,再次发动攻击,却早被叶洛看破。 在那之前,他已经右手猛地用力,黑伞如同离弦之箭,穿越半空中飘扬的彩旗,刺向她的腹部。 少女毫无预警地,柔软的腹部被伞尖刺入,惨叫声中,剧痛顿时令她失去反抗之力,捂着肚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叶洛丝毫没有留情的念头,因为他早就已经领教到了,对方可不是如外表那么人畜无害。无论是她类似于“隔空摄物”的能力,还是那令他寒毛耸立的未知“致死”之力,都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更何况,还有她的同伴可能在一旁窥探。 他紧随着黑伞落地,落地的瞬间,横跨在她身上,左手、右脚跟上,制住她的双手,以防她发动能力。而最关键的是,冰冷的枪口塞入她口腔之中,令她无法通过言语发动那“致死”的能力。 少女露出痛苦作呕的表情,她此刻还被腹部的剧痛,和突如其来袭击的恐惧所笼罩,恐怕怎么也想不通叶洛的反应为何可以如此之快。 “只要你敢有半点进攻的姿态,我就会杀死你。” 漠然低头,叶洛眼中的杀意并非伪装。那未知意志并未随着时光倒流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他仍在尽量抑制着内心杀戮和逃避的念头。 叶洛的视线看似落在少女身上,实则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 他在观察,那位掌握着“时光倒流”能力的“伙伴”在哪里? 如果那人的目的是救回身下的少女,那么,此刻就该采取行动了。 但是,并没有。 接下来的事情令叶洛十分失望,因为过程十分顺利,一如“上一次”。 叶洛带着少女回到家中,将其关在地下室,用绳子绑得严严实实。 这过程中,他自然又要遭受那“立刻逃离她”和“立刻杀死她”,这两种极端念头的折磨。 白炽灯闪烁的地下室内。 死死盯着身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叶洛双手紧紧握住座椅,浑身如雨下。再一次仍受那强烈的杀戮欲望和逃跑欲望,并没有让他更加熟练,反而更加艰难,他几乎快要捏碎了扶手,这才没有被那未知的意志所支配。 一边吐着浊气,一边看着右手边墙上挂着的时钟——凌晨5点04分,大概再过10分钟,就是上一次发生“时光倒流”的时间点了。 这一路回来,他刻意没有改变行动路线。目的一,是为了印证是否真的发生了“时光倒流”,而一路上那与记忆中完全一致的现实,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确实是遭受了某种类似于“时光倒流”的攻击,回到了过去。 目的二,则是为了引诱陌生少女的伙伴出手。她的伙伴既然发动了进攻,大概率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所在地,那么,不难推测他的回家路线,他们大可以在半路动手。 很可惜,目的二并未达成。 是否说明,敌人也并无十分把握,还是说,对方在等待着什么契机。 那会是什么契机? 叶洛思绪如电。 此刻,敌人在暗,叶洛在明。 这种遭遇,经历数场“游戏”的叶洛并不陌生,但前几次都是发生在对峙那些诡异莫名的【怪异】。 而这一次,是人类。 眼前的少女,那释放了“时光倒流”的敌人,还有那夺走见樱的敌人,或许还有更多…… 这一切不同于之前。之前的“游戏”,皆是发生在“副本”或者该说是“间隙空间”中,而这一次,是直接发生在现实世界,而这些行为,并不像是【怪异】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人类,或则该说是——【玩家】? 既然对方拥有这种超凡能力,大概率就是玩家了。但若如他之前所推测,《厄诡游戏》的玩家早就死绝了,难道她会是……《诸神游戏》的玩家? 叶洛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位自称来自《诸神游戏》的玩家。说不定她可以给面前的僵局带来些许变数。 思绪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咔—— 机械相撞的声音响起,时间到了! 叶洛蓦然抬头。 距离时光倒流时间点,还有30秒。 深呼吸,再缓缓吐出,漆黑左轮无尽夏悄然出现在掌心,叶洛已然做好了准备。 “5,4,3,2——” …… “1!” 最后一个数字吐出口,但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生。 他脊背挺直,静默坐着,耐心地等着。然而,又过去了整整五分钟,仍旧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既没有时光倒流,也没有诡异的攻击。 “为何?这一次与上一次有何不同?” 叶洛凝视着眼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经历过太多次死亡的他,自然有手段也有信心让这少女开口,但始终受到那“未知意志”影响的他,却没有信心不会在少女开口的一瞬间就杀死她。 是的,随着时间流逝,那未知意志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猛烈了。 他现在已经十分明确,他确实已经在不知何时被未知意志影响了大脑。一如之前在《花鸟市场》中,被灰鲲的“自杀意志”所控制。此时此刻,也有某种未知存在的意志,盘旋在他脑海中—— “不,不是盘旋——” 叶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那手竟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是污染。” 他的精神被污染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拳头,但还是止不住那颤抖。他竟然开始感觉到了“脆弱”,这是他即使被大猫斩断双腿,在花鸟市场中自杀数次,也未曾有过的负面情绪。 “自寻短见”太多次,他的意志力本已经打造得近乎坚不可摧,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得如同常人一般。 “【系统】——” 忽然,叶洛想起【系统】所说的那三个提问机会。 在帮助【系统】成功回收【秩序】躯壳后,【系统】给了他三个提问机会。对于一向吝惜信息的【系统】而言,这可是天大的慷慨了。第一个问题,已经用在了那隐匿在【秩序】躯壳之后的未知者上,【系统】告诉了他,那是“入侵者”。 现在他只剩下两个提问机会了。 不对! 真的还剩下两个提问机会吗? 他明明在时光倒流发生之前的“上一次”,已经向【系统】提过问题了才对。那个问题就是,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他不仅完全不记得有听见过答案,甚至于险些连这个问题都忘记了。 当时,时光倒流同步发生。剧痛撕裂他的精神,所以才会全然不记得了吗?还是说【系统】根本来不及回答,就被时光倒流所控制了。 难道真的是【混乱】?毕竟她曾亲口说过,在众多诸神中,能影响【系统】的只有她,但如她当时所言,也最多只是“影响”而已。更何况,她也没有“时光倒流”这种能力。 千头万绪,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再向【系统】提问一次。虽说要用掉最后一个提问机会,但若能有助于破开面前死水一般的局面,便都是值得的。 “等等——” 可就在叶洛准备开口的那一刻,却又猛然闭上了嘴。 呼吸微微一滞,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他脑海中。 刹那间,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发生时光倒流,“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不就在于“问题”吗? “上一次”,他问出了问题。而“这一次”,他并未问出问题来,所以“时光倒流”才没有发动。 这就是时光倒流的规则! 只要他问出那个问题,或者,听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是知晓了少女的身份,就会发动“时光倒流”。 要证实也很简单,只要他再问一次就可以了。若是再次发动“时光倒流”,那么,就说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要使用我第二个提问机会。” 【系统】并未回应。 “【系统】。我要使用我第三个提问机会。” 依然沉默。 “像这样钻空子,果然不行啊。” 叶洛本想通过文字游戏的方式,来诱使【系统】透露出他是否已经使用了第二个提问,但【系统】却一言不发。 叶洛也不失望,毕竟【系统】的性情,他早就领会过了。虽说他是【系统】的玩家,而且目前看来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玩家了,但祂也不会有任何徇私枉法的行动,更不可能偏袒于他。 可就在叶洛这么想的时候,【系统】那冰冷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玩家请说出你的第三个问题。” 叶洛一怔,立刻说道,“【系统】,告诉我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你的问题吗?” 果然不能得寸进尺。叶洛立刻否认。 但如此一来,叶洛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况,他可以选择再次询问少女的身份,但一来这会浪费最后的提问机会,二来他并没有信心这一次就能够在“时光倒流”发动之时听见答案。 而就在这时候,门铃声忽然响起。 谁? 叶洛凛然。他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六点,谁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敌人?少女的伙伴? 叶洛还在思索。门外那人的声音,却已经通过设备传进了地下室。是个语气轻佻的声音,但听不出性别来。 “大兄弟,我是你的队友。” 队友? “《厄诡游戏》的队友,从3区赶来帮你渡天劫的免费队友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