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落下的校园》 初春 周围朗朗的读书声使得林菲微微皱了皱眉。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乌云从远方慢慢盖过来。 要下大雨了啊,好像没拿伞呢。 她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会,果然没带。 林菲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早读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大一样。 她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 旁边除了课桌椅竟空空如也,平时在她身边多话而略显聒噪的同桌崔萌萌此刻不见踪影。 她正想问问前后桌的同学,这时从教室前门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在讲台上站定。 走在前面的是班主任老陈,而后面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 明明是个阴天,林菲却觉得那少年身后泛着金光,和煦而不刺眼,像极了暖暖的阳光。 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读书声渐渐平息下来,教室里回归安静。 “同学们,我们班来了一位新成员,大家鼓掌欢迎!” 老陈说完便带头鼓掌,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情的掌声。 掌声渐落,老陈转头看向他旁边的少年。 “做个自我介绍,让同学们认识认识你吧。” 老陈往边上挪了几步,微笑着等着少年发言。 少年缓缓走到讲台中间,昂首挺胸地站好,身姿里笑容里都散发出满满的自信。 “大家好,我叫陆离,很高兴加入到这个班级,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好伙伴。” 说完少年便真诚地鞠了一躬,赢得了大家更为热烈的掌声。 林菲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如此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举动,让她觉得这个少年还蛮讨人喜欢的,应该不难打交道。 萌萌在就好了,她指定早就凑头过来偷偷交流少年的颜值分了,林菲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老陈见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离,你想坐哪,自己选座位就可以了。” 陆离闻言点点头,扫了一眼教室里的众多同学,随即走下讲台,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看来显然是早有决定了。 老陈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再次开口,把同学们的视线拉回到他身上。 “同学们,离下课还有一点时间,大家继续早读吧。” 话落,朗读声此起彼伏,教室重回一片嘈杂声。 林菲却没有开口,她直勾勾地看着朝她这边走来的陆离,又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可是这不是崔萌萌的座位吗?他坐在这的话,那崔萌萌怎么办? 陆离缓缓偏过头来,面对着她,脸上似乎生出柔和的光团。 此刻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尽管如此,不管她如何努力,她始终看不清陆离的脸。 她只觉得陆离身后的光线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了。 这一幕让林菲感觉有些诡异,却没有丝毫怯意。 陆离缓缓抬起右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林菲发现他面前的光团正在以一种很是缓慢的速度缩小,耳朵已经显现出来了。 她注意到陆离的右耳侧还长了个小肉团,就像一个迷你小耳朵。 林菲就这样静静注视着陆离的脸,等着光团完全散去,一睹少年的容颜。 她突然觉得四周都安静了起来,不止陆离,就连讲台上的老陈以及所有同学们都正看着她。 是哪里不对劲? 突如其来的瞩目让林菲慌了心神。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她看到他张开手掌,定在空中,等着和她握手。 林菲懵了,尽管光团依旧挡住他的脸,可她分明能感觉到这个叫陆离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深情的眼眸里,除了她,别无他物。 林菲突然觉得脸开始发烫,背上微微冒汗。 ——————————————— “吱呀”一声,林菲突然惊醒,她一瞬间坐直身体,恢复成之前做试卷的姿势。 是开门的声音,上晚班的妈妈回来了。 林妈妈轻轻打开林菲的卧室门。 “饿了吗?今天运气好,买到了店里最后一笼小笼包。” 她把小笼包放桌上,拍了拍林菲的背。 “赶紧做完赶紧休息呀,都快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知道了妈妈,你也早点收拾完睡觉吧。我马上就做完了。” 林菲转过身来看着一脸疲态的妈妈,心疼地说道。 妈妈摸摸林菲的头,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地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门外依稀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知道妈妈已经很克制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了,然而这个租来的房间并不隔音,她也早就习惯了。 回过神来的林菲并没办法重新投入到做题大业中去,她还记得起这个梦,如此真实的感觉让她觉得错愕。 向来都是一心学习别无杂念,怎么就梦到有人类似于一见钟情然后满眼都是自己的桥段了? 打小就是人群中的小透明,怎么在梦里就突然被坚定选中了? 为什么现在回想起刚刚梦到的场景,心跳还是会加速呢? 尤其醒之前陆离的那个笑,像初春和煦的阳光,温暖得刚刚好,又像酷夏的风,凉爽却又不会吹乱头发,治愈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快和疲倦。 可惜还是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啊。 想到这点林菲开始沮丧起来。 不能再想了,赶紧做完题睡觉,说不定还能够再梦到他,看清楚他的脸。 林菲看了下桌上的闹钟。 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刚晋升为高三学生的她显然还不太适应如此紧张的快节奏。 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她,只能笨鸟先飞暗下苦功挑灯夜读。 “只剩下一点点了,再加把劲!” 她在心里给自己暗自打气。 好不容易做完了所有的试卷,林菲放下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 余光瞥到桌子另一边,这才记起妈妈带回来的小笼包,已经凉掉了。 她拿出去放进冰箱,冲着正在洗漱的妈妈说道。 “妈,小笼包我忘了吃,已经放冰箱了,明早我自己热热当早点吃。” “好。你快睡吧。” “你也早点睡。晚安,妈妈。” 林菲说着便回屋躺到床上,回想着之前做的梦,祈祷着能再梦到那个发着光的少年。 然而现实并没如她所愿。 一夜无梦。 旁骛 接下来两三天没有再梦到陆离的林菲感觉自己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该上课上课,该做题做题。 只是睡觉之前她总是会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再见到那张治愈的笑脸。 可是林菲的同桌崔萌萌敏锐地察觉到林菲表面平静下的异常。 她有好几次下课时间看到林菲以一副犯花痴的样子在发呆,甚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好不容易抓到证据的崔萌萌状似若无其事地把椅子挪着靠近林菲,确认了周边同学要么都在小憩要么都在用功,并没有谁注意到这边。 她的脑袋慢慢凑近林菲。 “林菲,你是不是恋爱啦?” 正沉迷于回味那个美梦的林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一坐正,头正好撞到正靠近的另一个脑袋上。 “你胡说什么呢?” 林菲看着捂着头呲牙咧嘴的崔萌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崔萌萌迅速切换成万事了然于心的神态,极其八卦地盯着林菲,想确认她会不会眼神躲闪自己。 看着林菲依然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开始有一丝丝怀疑自己的推理能力。 “那…那你告诉我,‘陆离’是谁?” 崔萌萌指着林菲笔下草稿纸上的名字,压低声音问道,虽然字体很小,却清晰可见。 林菲这才注意到自己发呆冥想之际不经意间写下的名字。 她并不确定梦里那个男生说出的名字是否真是这个陆离,这只是自己妄自猜测出来的,也说不定是路厘呢? 被崔萌萌抓住了现场证据的林菲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要如何向这个新班级里唯一的好友解释“陆离”是谁,她甚至能想象崔萌萌在得知真相以后会大肆嘲笑她少女开始思春的样子。 斟酌了一番以后,林菲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崔萌萌的好。 “是这样子的,萌萌。” 她终于想出来一个绝佳的托辞,自己都有点想拍案叫绝了。 “我想写一篇小说,这几天在构思呢,‘陆离’是男主角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啊。” 崔萌萌大失所望,还以为这个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桌终于要开窍了呢。 “那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亏我注意你好几天了,那么反常。” “我想写完再给你看的,这不还没开始写嘛。” 崔萌萌突然感到不对劲。 “不对啊,你平时看书做题都嫌时间不够用,怎么突然有想法写小说?” “前几天做了个梦,有了些灵感,现在就先整个大纲,等高考完再正式开始。” 见糊弄不过去了,林菲只能虚虚实实地打马虎眼。 “叮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林菲觉得这个铃声出现得太及时了,崔萌萌看了她一眼,示意暂时放过她,赶紧挪动椅子做好准备上课。 两个女生一个庆幸一个惋惜地终结了这次“审问”,谁都没有注意到崔萌萌后方全程一边假装看书一边侧耳偷听着的男生。 他时而蹙眉,时而长舒一口气,看起来心里十分不平静。 待两个女生下课相约一起去上厕所之际,他伸着懒腰,假装活动筋骨,状似无意地路过林菲的课桌。 “陆离?” 他看到草稿纸上小小的名字,上面甚至被划了一笔。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座位,心里却思绪万千。 想来自己错过的崔萌萌说的那句,便是跟这个名字有关了。 陆离,真的是小说男主角吗? 不管怎样,他决定要开始行动了。 ——————————————— 上完一天的课后,林菲和崔萌萌慢悠悠地挽着手往食堂走去。 此时正是八月刚开始,高一高二还在放暑假尚未开学,只有提前开始补课的高三年级光临的食堂,显得很是空旷。 也就这个时间段能纵容林菲和崔萌萌在饭点边走边聊边嬉笑,要是在平常三个年级都在的时候,一下课就得争分夺秒,去晚了就只能沦落到“吃饭五分钟,排队半小时”的悲惨境地。 林菲和崔萌萌刚面对着坐下吃饭没多久,一个头发还湿漉漉的男生端着餐盘在林菲旁边的空位坐下。 “嘿,林菲,崔萌萌,好巧啊,我能坐这吗?” 男生十分自来熟地笑着说道。 这笑容落在崔萌萌眼里无端生出几分谄媚感,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回嘴。 “你坐都坐了还问我们,是要我们夸你礼貌吗?” 男生看起来并不介意,依旧一脸笑意。 对于好友心直口快的吐槽,林菲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为了缓和气氛,她简短地回应了一句。 “嗯,可以。” 然而她头也没抬,显然并不好奇来者何人,也丝毫未觉得受到影响。 “方遒,你这是跑过来出了汗还是刚洗完澡啊?” 注意到男生未干的头发,崔萌萌好奇地问道。 来人正是坐在她后方的方遒同学。 不像她和林菲本是高二便同班的关系,方遒对于她们而言,不过是个刚分到一个班仅认识几天的脸熟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 “刚冲凉,不过跑过来也出了汗。” 方遒正快速地扒着筷子,大口大口吃饭。一方面是为了赶上她们的进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真的真的饿了。 “啧啧啧,还是男生好,收拾起来简单,不像女生,麻烦得很呢。” 崔萌萌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阐述了一条她认定的真理,颇有喜剧效果。 林菲闻言微微扬起了嘴角,她已经吃好了,坐直了等着崔萌萌。 方遒心里喜滋滋的。 虽然林菲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过他,但她微笑的侧脸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两人专心吃着饭,一人耐心等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崔萌萌火速扒了两三口饭,这是她的扫尾惯用招数,还没咽下去就准备起身了。 “我们吃完了,你慢慢吃。” 崔萌萌转身对方遒招呼。 尽管她嘴里包着一大口饭,讲话有些含糊,可也还是能听得清楚。 “我也吃完了,一起回教室吧。” 方遒也端起餐盘起身跟上。 三人并排走着,崔萌萌走在中间位置,一路上和方遒相谈甚欢。 林菲只是在提及她的时候“嗯”了几声,便再没有说过什么。 初见 悠然的课铃声响彻整座校园,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萌萌耷拉着脑袋,把语文书打开立在课桌上,萎靡不振地动着嘴皮,并不出声,还时不时瞟一眼旁边读得正认真的林菲。 林菲显然已经适应了高三的节奏,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让崔萌萌瞧着嫉妒得牙痒痒。 作为学渣的崔萌萌对林菲其实敬佩得很。 明明什么都不在意,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一般,偏偏对学习这件事,耐心不减,激情依旧。 果真是自己做不到的人啊!崔萌萌心中感叹。 此时,距离林菲做梦那日已经过了五天。 前两三日还对梦里的发光少年念念不忘的林菲早就把这梦以及在心中引出的浅浅波纹,视作往常无聊的旧事,抛之脑后,不再回忆。 然而从教室前门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让她瞬间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林菲怔怔地看着进来的两人在讲台上站定,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同桌崔萌萌的手。 被抓得产生痛感的崔萌萌转头看了眼林菲,很是疑惑,她还是第一次见林菲如此表情失控呢。 她顺着林菲的眼光朝讲台望去,更加想不通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老陈带了个背着包的男同学进来吗?看这阵势就是个插班生啊。 可林菲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林菲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尽管还是早晨,已经有不小的阳光了,天空一片晴朗,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梦里明明是乌云渐浓,快下雨了啊? 林菲心里稍安,只是巧合罢了吧。 老陈抬手示意大家停止诵读。 “同学们,我们班来了一位新成员,大家鼓掌欢迎!” 在老陈的带领下,大家热情拍掌。 林菲脑子里猛地“嗡”的一声。 完了,又开始和梦境重合了。 老陈让出自己的位置,轻声招呼那个男生。 “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生点点头,走上前去,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目光直视着正前方,落在后面的板报上,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他视线里,又似乎正看着所有人。 林菲抿了抿嘴,她觉得这个男生和梦里的阳光少年出入太大了,这完全就是个自傲的面瘫嘛! 尽管如此,她依然紧张地等着他开口。她屏住呼吸,希望能听得更清楚些。 “大家好,我叫陆离。” 听到名字的那一瞬间,林菲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跳动了。 她下意识握紧了尚抓着崔萌萌的手,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个说完便退到一边的陆离。 此刻的崔萌萌都顾不上自己估计已经被抓红的手,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林菲,想从她神情中看出什么。 可看着林菲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她更加不解了。 身后的方遒同样觉得难以置信,他惊异地看着林菲的后脑勺。 难道她早知道这个男生会转进来? 难道她跟这个男生早就认识? 难道她对他……?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草稿上的名字还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 他很想知道林菲此刻是什么反应。或者淡淡微笑?或者欣喜若狂? 可惜自己的座位决定了他无法观察到。 他只能看到她平静的后脑勺,一如往昔。 没有人能体会林菲的心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梦境突然在现实重演的感觉,可不是谁都能有幸能遭遇到的。 周围的读书声又起,帮助着慢慢冷静下来的林菲找回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此时,陆离已经被班主任安排到教室后面角落新加的一个座位,和原本落单的一个男生凑成了同桌。 林菲没有转头,她有些后悔只顾着惊讶了,却未曾注意陆离的面容,好在已经是同班同学,有的是机会。 她细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仍然记忆犹新的梦。 没有阳光温柔,没有自信满满,没有谦逊有礼,只有一张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林菲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什么鬼啊? 别人的梦都能预知未来,自己的梦却是一口毒奶? 为什么梦里自带光环的阳光暖男就变成了冒着冷气的冰山面瘫? 林菲想得入神,丝毫没有留意到来自崔萌萌和方遒的灼热的眼神。 下课铃一响起,崔萌萌便凑近林菲,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她的审问。 而方遒假装写着试卷,实则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了什么。 “说吧,怎么回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崔萌萌气鼓鼓地说着,对于林菲之前的隐瞒很是愤愤不平。 见好友一副不问到什么誓不罢休的样子,林菲有点头疼了,她撑着自己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见林菲不大舒服的样子,崔萌萌心软了,而且瞧着也不像说谎。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崔萌萌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她拉着林菲径直往陆离的位置走去。 林菲一时没有防备,直接被拉了起来,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崔萌萌的动机,她也没有反抗,就这样顺着崔萌萌走着。 她也想看清楚自己脑补了好几天的脸。 这个不小的举动让周围的人把目光齐齐聚焦在这三人身上,方遒更是直接站起来观望着。 崔萌萌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陆离课桌前,一手指着林菲,对着漠然坐着的陆离说道。 “陆离是吗,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陆离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曾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二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崔萌萌见他目中无人的模样很是恼火,但转念一想,他刚来这个班级是很容易产生排斥感,心中的气便消了大半。 她拉着林菲准备回自己的座位,却发现身边的好友正毫不遮掩地直直盯着人家的脸,又一次呆滞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林菲才回过神来,她随着崔萌萌往回走,坐到自己座位后,想起自己刚刚的窘状,微微羞红了脸。 她终于看清楚了陆离的模样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仔细地观察一个异性的外貌。 他皮肤白皙而细腻,额头饱满,眉毛浓密,眉尾稍稍向上扬起,眼睛大而清澈,瞳孔是少见的浅棕色,鼻梁高而挺,嘴却是比较小巧玲珑的那种,下巴不算尖,光滑的脸上没有胡须,整个脸的脸型不像娃娃脸那般圆润,也没有棱角分明的线条感。 最重要的是他的右耳侧,真的有一个小耳朵状的肉团,和她梦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林菲第一次对唯物主义产生了怀疑,不再如以前一般坚定不移。 今天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大概只能用玄学来解释吧。 军训 正值八月酷暑时分,其他学生都还在家吹着空调吃着西瓜享受暑假的时候,高三的师生们已经全军备战等着奔赴战场。 倒计时已经开始,大家都希望在这三百来天的磨砺下,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指沙场,所向披靡。 高三开学时,又经历了一次重新分班,主要是集结了之前各班的优生,整合到一个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被大家戏称为“火箭班”。 这个班里学霸,不,应该称之为学神,学神云集,牢牢占据每次考试分数排行榜前列,其中变动的顺序隐含着一股没有血腥味的厮杀感。 而林菲所在的理科普通班里,学霸里掺杂着学渣,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激烈的竞争了。 有人一丝不苟地查漏补缺,也有人跟不上老师的思路深感焦虑,有人看着倒计时信心满满,也有人放弃挣扎听天由命。 林菲尽管属于班级前十名,却也没有其他学霸们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也不像学渣们自怨自艾悔恨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始终如一地以饱满的热情在这学海里认真且顽强地游着、游着,每次能进步一点点,却很少有大的突破。 这天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班主任老陈照常给大家打鸡血喂鸡汤,然后总结了这次小考的成绩,点出了几个进步明显的同学,还大肆夸奖了新来的陆离。 林菲羡慕地看过去,这些人像被聚光灯照射着,脸上无一不是得意自豪的神情,眼神掠过角落的陆离时,见他依旧是一副冷脸,她微不可见地扬了嘴角。 根据守恒定律,有进步自然也会有退步。 陈老师点了几个名字,带着怒意训斥他们站起来接受众人眼神的洗礼。 陈老师可能觉得语气略重了些,深呼吸一口气后,语重心长地说着。 “这次成绩不理想的同学也不要气馁,考试就是一个检验自己是否真的掌握了知识点的手段,在高考之前所有的成绩都做不得数。” “还有三百来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还有机会,从现在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争取每一天都有进步!” 接着,陈老师示意他们坐下后,看了看时间。 “现在请大家拿出这次考试的试卷,还有半节课的时间,我们把选择填空题讲完。第一题是集合,题目不难,正确的同学挺多,我们简单过一下……” 班主任老陈教的是数学,并且是整个高三年级数学组的组长,也担任了火箭班的数学老师。 这一点让林菲特别高兴,毕竟数学是她的短板,在班主任光环加持下,林菲觉得自己更有勇气去补足自己的短处了。 况且四十多岁的老陈教学经验丰富,教学风格也不是特别严厉不可亲近。 虽说林菲难免还是会有些敬畏,但面对班主任多少还是会坦然些。 可崔萌萌不这么想。 这也难怪,老陈是她舅舅,“关系户”总会受到“特殊照顾”,经常被喊去跑腿不说,进办公室谈话的次数比别人多出好几倍。 在这样的“关照”下,不管上什么课崔萌萌都觉得特别不自在,鬼知道她舅有没有暗地跟其他老师商量好要着重关注她。 如此一来,成绩本来就靠后的崔萌萌干脆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家境优越,家里人没有给她很大的压力,而且她从小学了舞蹈,有舞蹈功底,实在不行转学舞蹈专业,也不愁不能继续念书。 “我看我舅,就是太闲了,当个单纯让人脑子打结的数学老师不好,非得揽个班主任的活。这也就算了,还硬是把我放他眼皮底下盯着,真是遭罪…” 下课后,崔萌萌挽着林菲的手往食堂边走边气愤地控诉着她舅舅的恶行。 在崔萌萌的口中,陈老师就是一个又可怜又可恨的恶魔。 可恨的理由自然不用再提。 可怜的原因在于崔萌萌觉得这个几年前由于前舅妈背叛而离异的男人,一定是因为不想回家孤身寡人孑然一身触景生情的缘故,才会做出住学校教师公寓并接班成为高三班主任的“极端”决定。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咱俩还是分到同一个班啦!” 崔萌萌抱住原本挽着的手臂,倚头靠在林菲的肩膀上蹭着,碎头发来回扫着林菲的脖子,十分酥痒。 林菲笑着推开故作肉麻的崔萌萌。 “好啦,这么热的天,你不嫌出汗了发臭啊?” 崔萌萌这才悻悻作罢。 刚坐好开始吃饭,崔萌萌朝林菲努努嘴,示意她看远处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吃饭的陆离。 “我偷偷帮你打听了下,这个陆离以前是在大城市上学,是因为户口的原因才回来县城读书再参加高考的。” 见崔萌萌邀功的样子,林菲哭笑不得。 “什么叫帮我打听?我又不好奇。” 崔萌萌却不怎么相信。 “是吗?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呢。” “真没有,你想多了。” 林菲倒是没有说谎,她并不觉得一次梦的巧合会在她心里产生多大的影响。 她看着远处的陆离,孤独的样子就像一只落单的狼,并且是那种习惯独居且有战斗力的雄狼。 “不过,他还蛮帅的。” 一直注视着陆离的林菲发现他的背后慢慢生出光团来,就像梦里一样,暖暖的,把他的脸映衬得特别好看。 不知不觉中她把心里话吐露出来了。 眼睁睁看着好友变成花痴脸,并且难得地夸奖一个男生,崔萌萌也把目光投过去,只不过林菲的眼光,她还是不能苟同啊。 她倒没想着笑话林菲,她早就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了。 “帅吗?还好吧。我觉得一般。” 崔萌萌的评价其实很是客观了。 林菲自己一开始也觉得,陆离的长相其实不算很出众,不是现在大众流行审美下的那种帅哥类型。 可是自带光环很加分啊。 这话林菲当然不会跟崔萌萌说,让萌萌知道还不得笑话她到哭啊? 两人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这时,姗姗来迟的方遒又一次出现在两人眼前,还是坐在林菲的旁边。 这次他却没有主动打招呼,听着聊得正开心的两人闲话聊天,偶尔也出声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没有被嫌弃的方遒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什么陆离?在我方某人面前,全都是炮灰。 想到这里,方遒竟笑出声,让崔萌萌又名正言顺地鄙视了一番。 殷勤 已经到了八月尾声,倒计时上百位数的“3”已经变成“2”了。 学校走道旁的桂花已经全部盛开了,偶尔一缕清风拂来,林菲甚至在教室都能闻到随风飘来的香味,沁人心脾,增添了丝丝凉意。 一批新鲜的高一小鲜肉开启了又轻松又艰苦的军训。 尽管上课的老师们切换成声嘶力竭的模式,却仍然时不时传来教官们铿锵有力的口令声,以及来自新生们斗志昂扬的“一二三四”的口号声。 一到下课时分,崔萌萌总是拉着林菲在走廊上将视线往操场一个个方阵扫过去。 她想看看今年会不会也有高大威武形象好气质佳的教官,也好养养眼提提神。 至于新生们,都穿着统一的军训服,如同复制粘贴一样,在崔萌萌眼里并没有什么看头。 并没有发现目标的崔萌萌不由得连连叹气,感叹着现在教官的质量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她军训那会还有两三个男神呢。 她开始对着天空对着烈日作出祈求的样子,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林菲凑耳过去才听到她的祷告。 “上帝保佑,太阳神保佑,一定要出大太阳啊,我们热一点没关系,一定要让学弟学妹们体验到军训的精神啊……” 看着好友的闹腾劲,林菲又钦佩又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崔萌萌确实心诚,求神拜佛得到了应验。 本是秋分已过,这天气却依然烈日炎炎,丝毫没有秋高气爽的意味。 崔萌萌还在高一的时候,便听说过学校准备在教室和宿舍装空调的传言。 此时的她仰着头,靠着方遒课桌上立着的书,望着头顶呼呼转着的风扇,仰天长啸。 “说好的空调呢?!!” 周围的同学们似乎习惯了崔萌萌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天气如此炎热,大家都懒得再多动多说什么。 林菲听见后转过身来,笑着揶揄道:“不是你求老天爷的吗?说是多多考验学弟学妹们。这不都依你了吗?” 崔萌萌热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头顶却突然挨了一记。 她猛地起身,拿着笔站在她面前的方遒正坏笑着看她。未等崔萌萌发火,方遒先开口了。 “我说怎么这么热呢,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啊。” 崔萌萌也不示弱,气势凌人地怒视着他。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打我算什么好汉?” “我这是替同学行道!老天爷是靠不住了,被你单纯的样子蒙骗过去了。” 原本被方遒偷袭了一道,又被他“正义凛然”的模样气得火冒三丈的崔萌萌,听得他对自己的“单纯”评价后,内心生出几分窃喜。 她摆摆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了。” 没多久她又转头,恶狠狠地对方遒说:“再有下次我可跟你没完!” 林菲在一旁笑看着两人的互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已经习惯在课余时间看着两人上演的小剧场放松心神了。 刚开始她还以为两人闹真的,看得她手足无措惴惴不安,甚至好言好语地劝他们冷静些,反被两人合起伙来笑话她。 后来两人乐此不疲地持续着小打小闹的戏码,几乎每次都是以方遒要么求饶要么奉承作为收尾,对于这种伎俩,一心想做个女侠的崔萌萌似乎很是受用。 而对于林菲来说,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借着机会,堂而皇之地转过身来,细细观察那个教室后方角落里的少年。 陆离在这个班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除了被点名回答老师的问题,几乎不曾开口说话,没有朋友,同桌也不搭理,存在感趋近于零。 他就那样静静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 偶尔陆离脑袋一偏,两人目光对上,而他也不停留,重新看向窗外,或者拿起笔,记录着什么。 看着这样的陆离,林菲心里有些动容。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跟他一样的境地,也是这样的孤独呢。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再细想,只是再看向陆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疼惜。 这样的变化被细心的方遒看在眼里。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林菲面前刷存在感,且自以为颇有成效,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和她成为了可以谈笑风生的朋友。 可不知道为何,她的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那个傻坐着什么也不做的陆离身上。 难道林菲喜欢那种故作深沉冷静的类型? 明明自己才是能够逗得她发笑的人啊。 方遒是真的慌乱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块大石头反复碾过来碾过去,难受得很。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高考之前俘获林菲的芳心,待到考完便能一举告白成功,两人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林菲如此淡然的性子,本就让他有些挫败感,如今又多出了陆离这个潜在风险,虽然还不能知道林菲与陆离之间有什么交集,但是他明显开始变得慌乱起来了。 他也觉得他完了。 为什么是也,因为崔萌萌先觉得他完了。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方遒总有意无意凑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拉着林菲一起去上厕所的崔萌萌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没有方遒出场的机会,狠兮兮地向林菲控诉着。 “我觉得还好吧。” 林菲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到底在图谋不轨什么呢?” 崔萌萌假装抽着烟斗,手扶着并不存在的帽檐。 “他可能对你有意思吧。” 看着好友故作福尔摩斯的样子,林菲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假装思考了一番后故作正经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崔萌萌突然睁大了她的双眼,眼神没有焦点,呆滞地看着前方,像是触电了一样。 她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越想越像,越想越像!” 她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最好不是真的,不然,他——完——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遒施主,自求多福吧! 反击 自从大复习开始之后,大家课桌上的书本试卷都堆积成山了。 不只是以前的教材以及新买的教辅和资料,还包括了新印发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各科老师自制考试卷子,以及对应的答案详解。 好些同学都把大部分书放在课桌下,一方面是为了上课不遮挡视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怕在书山掩护下,一不小心就偷会了周公。 而方遒的课桌是整个班级最干净的。 他所有的书都放地上了,自己课桌底下实在放不下了,剩下那部分则靠着课桌放在过道。 打这经过的同学虽然心里觉得麻烦,好在也没有多说什么闲话。 没有书的遮挡,方遒坐得越发直挺了,颇有一番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 任课老师都在心里大加赞赏这个男同学的认真,甚至陈老师都在班会上提了一句“学习态度要多向方遒同学学习”。 这夸奖让方遒萌生了一种错觉,以及得意。 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真相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光鲜亮丽正能量。 也不是方遒茅塞顿开大彻大悟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真相是他不知道坐他前面的崔萌萌吃错了什么药,抽了哪门子的风。 他最近找她说话不搭理也就算了,她还在上课期间,趁着老师背过去板书的功夫,时不时把椅子往后撞,或者把椅子挪到靠近他的课桌,背靠着,头往后一仰,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书撞翻了。 事后崔萌萌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一看就是故意的。 几次下来方遒也有点受不了,尤其“事故”时同桌投来的眼神里的杀意让方遒也觉得很是愧疚。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书都撤下桌去,这下崔萌萌在上课时间总算是消停了。 可到了下课崔萌萌依然不让方遒安生。 好几次他趴在桌子上小憩,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就被崔萌萌拍醒,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用圆规的尖头狠狠地戳着一块橡皮。 这一幕就在他眼前十公分的位置,对于尚还迷迷糊糊的他来说,颇为吓人。 他一身激灵,逃到教室外去,崔萌萌则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一脸阴险的笑容,看得他心里直瘆得慌。 打这以后,方遒再也不敢在崔萌萌的眼皮子底下犯困了。 偶尔累极,倦意袭来,下课便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个脸,若是上课就狠下心捏自己大腿,直到精神恢复清明。 然而惊喜的是,在众老师上课时越来越频繁的带着肯定意味的眼神交流下,在老陈点名夸奖的buff加成下,他这段时间有了不小的进步。 方遒本身基础就不算差,加之老师每过一个知识点都有意无意地把他作为学生代表,以确定大家有没有真正掌握到,方遒很轻松地做到了温故知新。 自然而然地,在最近这次的小考成绩排名中,方遒不出意料地往前进了五六个名次,无疑又在班会上得到了老陈的肯定。 一大部分追求进步的同学纷纷效仿,林菲也是其中一个。 当然也还是有少数已经对高考不抱希望的同学不为所动,该睡觉睡觉,该走神走神。 尽管如此,各科任老师还是觉得这个班学风愈发浓厚,上课也更加有激情,跟同学们的反馈和交流也越来越多。 班级整体成绩虽说离“火箭班”仍然有距离,但在平行班级中间慢慢地变得突出起来。 老陈作为班主任觉得脸上十分有光,教学也越来越有激情,也越来越关注学生是否真正掌握。 这是一个正循环,以至于后来的模考乃至高考,整个班都成为异军突起的黑马,当然这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深感自己因祸得福的方遒再看崔萌萌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虽然他还是没搞懂崔萌萌突如其来的冷漠和针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女人心海底针,他也没有那些大男子主义,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去改善他和崔萌萌的关系。 一来感谢崔萌萌的“助攻”,二来他可不能惹火这个“跳板”——跟林菲拉近距离还得倚靠崔萌萌的助力呢,即使崔萌萌本人并不知情。 方遒开始隔三差五给林菲和崔萌萌带纯牛奶。 不想声张的他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争取第一个到教室,然后放在她们的课桌里。 林菲和崔萌萌作为当事人当然知道献殷勤的是谁。 方遒发起了如此明显的“攻势”,她们已经笃定了之前那一波推测是真实的。 在林菲看来,无功不受禄,她不想欠人情,作为围观者也不好意思直接跟方遒说清楚,毕竟人家也是偷偷放的,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于是林菲偷偷转交给崔萌萌,让她尽早找个机会跟方遒说清楚,不管崔萌萌作何回应,至少她这份是完全没必要的。 而崔萌萌一边鄙视着方遒的谄媚行为,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供奉”。 她甚至故意当着方遒的面,一口气连喝两瓶牛奶,喝完还挑衅地看了眼方遒。 方遒也不理会,依然不定期地送着,也不曾落下林菲的那份。 尽管最后都被他眼睁睁地看着进了崔萌萌的五脏庙。 “就当是做慈善了吧。” 他愤愤又无奈地说服着自己。 林菲看不下去,好几次私下里让崔萌萌跟方遒好好聊一次,这样下去只会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 可是崔萌萌毫不在意,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可是她也不愿意让林菲觉得自己过分。 “哎呀,你瞧瞧方遒那种人,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想追又不敢明目张胆追,这么怂,我没有跟他撕破脸让他颜面扫地,已经算客气的了!” 崔萌萌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林菲想了想,以崔萌萌一点就着的性子,对待方遒确实已经算收敛了,再说,她作为旁观者,本就没有立场来管这件事。 林菲想通以后也一笑置之,由着这两人自己折腾去。 不管他们最后的结果怎样,反正都不会影响到她跟崔萌萌之间的友情。 就算崔萌萌真的反应过激了又怎么样呢?她们始终是站在同一边的。 这,大概就是女生的仗义吧。 初梦 又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连续好几天的阴雨天让人的心情也像蒙上了一层泛黄的纱,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林菲破天荒地十点不到就躺在床上了。 有些发烧的她向陈老师请了病假,没有上晚自习便回到租房里。 好不容易坚持着做完第二天必须要交的作业,洗了澡吃了药就躺着了。 她揉了一会有些堵塞感的鼻子,很想快点睡着,睡着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妈妈要到十一点半才能下晚班,林菲把房间的灯关了,妈妈看不到门缝里的灯光应该就能知道她已经睡了。 药也已经收好了,希望妈妈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妈妈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就不要再让妈妈操心了,希望能赶紧好起来,最好明天就元气满满!” 林菲暗自给自己打着气,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所求必应。 药效似乎上来了,林菲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像一直在转圈圈,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 “啪”。 林菲吃痛地捂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正拿着笔坐在她旁边佯怒的陆离。 “怎么又走神啦,认真听。” 林菲咬了下嘴唇,抑制下内心的疑惑,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 陆离看到她委屈受教的样子爽朗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好啦,咱们继续。” 他翻过一页纸,又调整了草稿纸的位置,以方便他演示例题,开始详细地给林菲讲解知识点和解题思路。 在两人中间是一本数学书,正翻到立体几何的部分。 林菲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 两人凑得实在有些近,近到她稍稍动一下,便会碰到陆离的手肘。 陆离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她也说不上来像什么花香,总归是一种淡淡的清香,令她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陆离的侧脸真是好看,窗外的光照进来,使他整个人正处在暖暖的光圈之中,平添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陆离握着笔的手指既白皙又修长,不去弹钢琴真是可惜了…… 正想着,林菲注意到他手下舞动的笔尖停住了,她十分缓慢地抬起头,心虚的眼神对上正好整以暇观察她的陆离。 “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陆离宠溺而无奈的话语一出,林菲感觉自己要沉醉在他深情的眼眸里了。 “好吧好吧,先休息吧。” 看着她又进入到自己的小世界,陆离无奈地笑着,终究还是妥协了。 林菲这才站起身,环顾四周,看清楚自己所在的环境。 这是在教室的后方角落里,她现在坐的,正是陆离如今同桌的位置。 教室里再没有其他人,甚至整座学校都异常的安静。 异常的还有教室前方的摆设,没有时钟,黑板上没有倒计时,似乎一切和时间有关的信息都被抹去了。 “今天周几啊?” 她状似若无其事地问着陆离。 陆离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回答她。 看来和时间有关的都是禁忌呢。 得出这个结论后,林菲乖巧地坐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伏在桌子上,偏着头注视着一直坐得笔直的陆离。 “你在看什么?” 见林菲许久不言语,只是盯着自己看,陆离不免有些羞赧。 “我在看你的小耳朵,很特别,很可爱呢。” 林菲说完后,便留意到他本就微微泛红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她笑着站起,待陆离正不明就里看她之时,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故作轻浮的姿态。 “让本姑娘瞧瞧你的脸红了没有?” 陆离也不反抗,任由她细细打量。 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切,看着她,暖暖地笑着。 在他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神下,林菲先败下阵来。 “不来了不来了,看书看书……” 她两手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颊,重新坐回他旁边的位置上,话语里尽是耍赖皮式的孩子气。 陆离摸了摸她的头顶,故意揉乱她的头发。 “好啦~我们继续。这里我们可以先画一条辅助线……” 两人终于恢复之前的状态。 一个耐心讲解,一个认真聆听,画面很是静美和谐。 听到某一处觉得有些费解的林菲,从课桌上摞着的书和资料里,随便抽出一个作业本,打算随便撕一空白页当草稿纸。 本子上的署名让她稍稍有些恍惚。 “姓名:方遒” 方遒不是坐崔萌萌后面吗? 怎么他的作业本出现在陆离的同桌课桌上了? 林菲微微摇摇头,摒弃掉内心的疑惑。 她翻开本子,撕下一页空白纸张,按陆离的解题思路试着自己演算一遍。 陆离仔细地看着她一步步解题,不时出声纠正着她的步骤。 他抬起手,把她散落在额前的几根长发轻轻拢到她耳后。 “解出来啦!” 看到自己算出的结果和陆离的答案丝毫不差的林菲大喜过望,不禁欢呼起来。 陆离温柔地笑着,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背后依然晕染着暖暖的阳光,林菲这次是真的迷醉其中了,她幸福得生出几分眩晕感。 ——————————————— 这一觉睡得着实香甜。 清早被闹钟叫醒来的林菲觉得自己好了很多,虽然鼻子还有些不通,但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体温也恢复正常了。 回想起梦里发着光的陆离,林菲心里霎时浮现出那一句经典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七彩祥云的。 自带光环就很好啊。 陷入幻想里的林菲俨然又沉浸在和陆离的美好世界了。 可是一想起现实里冷若冰霜的陆离,林菲瞬间清醒过来,不免感慨唏嘘。 她的美梦,怕是永远不会成真咯。 她迅速起床洗漱,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妈妈已经去上早班了,以前还能准备早餐的,现在又多找了份零工,就让林菲自己在学校食堂解决了。 确认了一遍妈妈没有留下什么便条或其他的,看来妈妈并没有发现自己生病,成功瞒住了妈妈的林菲萌生出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林家有女初长成啊。 调座 心情大好食欲大开的林菲在上学路上买了自己最爱吃的小笼包,还给住校的崔萌萌也带了一份。 她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实行封闭式管理的县重点普高,住校生占很大比例,走读生只占一小部分。 而林菲就是其中一个走读生。 并非她拒绝住校,相反,她很向往宿舍生活。 一方面有学校统一的作息管理,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熄灯都有明确规定。 为了提高学生的身体素质,学校还安排了晨跑,这是走读生不能参与的特权。 另一方面,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因此人缘并不怎么好的林菲,也想体验舍友间的感情。 班级里的小团体基本都是以寝室为单位的,班会上提及的宿舍管理问题也总是能很轻易地体现出荣辱与共的团结。 可惜高一开学之前,原本就在县城工作的妈妈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下,然后在学校周边重新找份工作挣取学杂费和生活费。 一来方便照顾她,二来林妈妈听说住宿费用高,而且每月要给生活费,权衡之下陪读反而会更省钱一些。 反正本就要租房住的嘛,只不过挪了个窝罢了。 对此林菲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心疼妈妈,也迫切地想快点长大,好帮她多分担一些。 对于林菲偶尔流露出来的羡慕,崔萌萌表示不以为然。 虽然她很理解林菲总是担心自己听不到闹钟的声音然后睡过头迟到的恐慌感,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林菲并不知道住宿生活让她有多头疼。 没自由不说,还得接受班主任和宿管老师时不时心血来潮的查寝。 这也就算了。 天知道她有多抗拒晨跑这件事,耗费精力不说,让她多睡几分钟比围着操场跑两个圈绝对更加让她有精神。 她很怀疑学校领导是不是有虐待学生的倾向。 她跟林菲建议过要不代她晨跑,她负责做老舅的心理工作,可惜被林菲拒绝了。 想想也是,连在校服上写写画画都不敢的林菲,还能指望她做出什么校规校纪不提倡的事? 至于舍友方面崔萌萌更是有一肚子的火。 宿舍里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 加之女生本身就比较敏感,用不好听的话说就是“事多”。 有时候一句话没说好,一个小小的举动稍稍欠妥,就会产生歧视链,然后发展出小团体,彼此之间横眉冷对,冷嘲热讽。 家境相对好的崔萌萌,在她们寝室就受到了偷偷抱团的所有人或多或少的针对。 比如指责她东西太多占据了太多空间。 比如她敷面膜擦护肤品就说她“公主病”。 这些她都忍了,她还天真地买了礼物试图修复寝室关系。 直到她在寝室听到其他人聊天时有人暗戳戳地说她是“关系户”,全靠老陈的关系才进到这个学校。 瞬间怒发冲冠气急败坏的崔萌萌直接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把对方正端着的水杯一把抢过来往地上一摔。 透明玻璃水杯“啪”的一下变得粉碎,碎玻璃渣在灯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还有人再乱说的话,我不确定你们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念完高三!”她愤怒地说道。 她是真的想直接给那女生一巴掌的。 尚存有一丝理智的她,纯粹是基于不想给她舅惹出岔子,这才抑制下那股冲动。 自此崔萌萌变成了寝室的独行侠。 她也更加珍惜跟林菲之间的友谊了。 如此对比下来,在她眼里,林菲就是如天使一般的存在。 她也不打算跟林菲说起这些事,不忍戳破她对于宿舍生活的幻想。 兴许也只是因为自己不走运呢。 毕竟社交问题本就需要一定的运气。 至于她寝室的其他人大概是被她震慑到了,没有向外声张,终于是消停了。 ——————————————— 一看到小笼包的崔萌萌双眼放光又惊又喜。 一般都在食堂吃早餐的林菲可是偶尔才吃一次小笼包,更别说请客了,要知道平时在林菲那蹭半个包子都难。 崔萌萌一口一个很快消灭了自己的这份小笼包,又眼巴巴地看着林菲手里的那份,就像一只正摇尾乞食的哈巴狗。 林菲装作视而不见,自顾自细嚼慢咽,还做出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让崔萌萌更加眼馋了。 这时候方遒像一阵风地跑过来,掠过林菲身边,带动起她两鬓的碎长发飞舞了一下子,又缓缓垂了下来。 林菲的目光追随着方遒的身影,看他在教室角落陆离旁边的位置坐下喘着粗气,迎着她的目光,对她憨憨地笑着。 一旁的陆离依然冷冷地坐在那,不苟言笑,一动不动。 林菲马上想起了自己昨晚做的梦,以及梦里那个写着方遒名字的作业本。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甚至怀疑自己仍然在梦境中。 崔萌萌见林菲呆滞的样子,坏笑着从她手里偷偷夹走一个小笼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了自己的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给她解释。 “方遒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私下跟我舅说要把座位换到那个陆离身边去,美其名曰要带动新同学的积极性,快速融进班集体。” “老舅把相关的四个人一起叫出去询问了各自的意见,看大家都没异议,所以昨天晚自习之后,方遒就把书搬过去,换好座位了。” “昨晚他还特意假正经地跟我告别了,看你不在,要我转达他的不舍。” 说到这里的崔萌萌不禁恶寒了一阵,她朝着方遒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看没看到,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林菲。 “听说陆离的前同桌高兴坏了,他说早就受不了旁边的冰山了,还不如陆离没转来的时候一个人在后面自在安逸呢。” 忍俊不禁的崔萌萌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林菲见状笑着提醒她:“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换到你后座了。” 崔萌萌闻言,瞬间收起笑意,板起脸,身体微微往后转。 后面只是个空座位,并没有人在。 她长舒一口气,仰着头转向林菲这边,撅着嘴,表现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你又吓我!我生气了!要再吃一个小笼包才能好!” “好啦好啦,这些都给你,行了吧。” 受不了好友一直觊觎小笼包的目光,林菲无奈地笑着说道,同时把手里的连同包装袋全递给崔萌萌。 崔萌萌也不跟她客气,一把接过,几口便迅速扫荡完,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林菲看向陆离那边,方遒还在整理自己的书,而陆离正看着窗外,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晨光自窗外照射进来,轻轻地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圈暖暖的光。 就像梦里一样。 融入 此时已是九月初。 高一新生们终于结束了前期叫苦连天最后依依不舍的军训时光,高二年级的学生也已经返校了。 校园里的氛围一扫之前的冷清变得热烈起来,就连路上的落叶似乎都变少了,灌木丛看起来也更茂盛了。 整座学校仿佛完全苏醒过来,焕发出一片勃勃生机。 也有不少高三学生在下课期间选择走出教室,看着对面教学楼的“年轻人”在教室里或走廊上你追我赶、说笑嬉闹,好一派热闹和谐的场面,不由追忆起当年,感慨着“吾生老矣”。 然而到了中午和傍晚的饭点,不再服老的高三“老同志”们,在火速跑往食堂的过程中,丝毫不遑多让。 爆满的食堂已经不允许崔萌萌和林菲像之前那般悠哉游哉了。 她们也跟随着大部队跑着,利用排队的时候短短聊上一会,吃饭时间都分秒必争。毕竟,还有同学端着饭盘在一旁等着她们吃完好坐下呢。 自从方遒和陆离坐同桌后,原本的三人小分队就只在吃饭前后的时间小小聚一下。 方遒现在也学着崔萌萌等晚自习后再洗澡了。 他可不想错过和林菲之间难得的相处时间,即使中间有崔萌萌这个电灯泡。 不对,现在还多了陆离这座冰山。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何止是后悔,他都快哭出来了,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本是想着自告奋勇帮助陆离合群是一件多么善良多么有英雄气概的事,讲不定林菲能对自己刮目相看另生好感。 再说坐陆离旁边,林菲看过来的时候,多少也会同时注意到他。 这么一对比起来的话,怎么想都会是热情自信的自己更胜一筹啊。 可是自作聪明的方遒同学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环。 少了他和崔萌萌之间的互动,林菲已经找不到观察陆离的契机了。 就目前来说,陆离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更多的是基于对梦境和现实的反差感,倒不至于迷恋吸引到会直接而主动转身看他的地步。 于是方遒悲催地发现自己也成了一个透明人。 下课时间看着林菲和崔萌萌要么相谈甚欢要么一个学习一个睡觉,他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过去刷存在感。 悔不当初的方遒把目光锁定到万恶之源陆离的身上。 要不是陆离,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他的林菲啊,他和她的美好时光啊,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啊…… 陆离感受到他又愤懑又委屈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很是疑惑不解。 这是方遒第一次在陆离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这家伙,其实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冰冷吧。 或者真的可以跟他成为好朋友,带他融入这个新环境。 方遒这样想着,忽然靠近陆离,手臂一抬,便搭在他肩上。 “陆离啊陆离,你可知道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啊?” 他假装哭诉着,倚靠着陆离,半边身体的重量都落在陆离身上,同时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陆离僵直地坐着,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适应方遒突如其来的亲近,却也没有把他推开,也没有试图躲开的迹象。 方遒心里稍安,只要不排斥,那么其他的都好说了。 不管陆离怎么想,方遒已经十分自来熟地把他拉上和林菲她们同桌吃饭了。 当然以陆离的性子,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起争先恐后地狂跑、争抢座位。 他一如既往缓慢沉稳地走着,并不在意自己排在长长的队尾,在所剩不多的菜品里做选择。 正当他打算像往常一样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时,一个声音传来。 “嘿!陆离!这边!” 方遒似乎一直在关注着陆离的动作,也不管自己的喊声惹来多少奇怪的目光,他甚至站起身来,朝陆离挥手示意。 陆离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就有所反应。 他缓缓走到方遒旁边,在这个一早就帮他占好的位置坐下。 林菲对面的位置自然早已经被方遒选定了。 陆离看了看自己对面正狼吞虎咽的崔萌萌,以及已经吃好正看着自己的方遒和林菲,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自顾自吃起来。 想来应该是方遒已经征求得林菲和崔萌萌的许可了,两人对于陆离的到来并没有多惊讶。 “陆离,你下次得快点啊,你看他俩都吃好了,只剩下我在陪你了。” 像是对面坐了个熟识的老朋友一般,崔萌萌笑着说完后,又快速地扒了一口饭。 她倒是对陆离没有任何成见,冷是冷了些,谁让好朋友就好这一口呢。 “嗯。” 正吃着的崔萌萌猛地抬起头,她看向方遒和林菲,三人面面相觑,随即同时惊异地把目光聚在陆离身上。 没听错吧?冰山开口了?还这么好说话地接受了建议? 三人心里同样地震惊,满眼的难以置信。 陆离感受到她们的惊诧,没有再出声,而嘴角微微上扬了些。 三人心里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陆离这是,笑了? 林菲刹那间觉得陆离和梦里的少年重合了。 虽然后来的陆离依然我行我素,不屑和他们一起争夺座位。 可他还是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终于能在林菲和方遒吃完前找到他们,节省了些许等他吃饭的时间。 吃好后回教室的路上,有意给林菲创造机会的崔萌萌,借着由头拉着方遒往前走了几步,聊着一些天高海阔的话题。 林菲和陆离在后面静静地跟着,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谁也不曾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林菲缓缓转过头,他比她要高上半个头,她只能微微仰起才能看到他的脸。 “陆离。” 她轻声地吐出他的名字。 陆离闻声偏头看向她,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 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林菲笑意更甚。 像是回答梦里初见的他,又像是给现在身边的他一个承诺,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而坚定。 “我会关照你的。” 说完后,林菲傲娇地把头回正,不再看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看起来很是开心。 陆离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因为大幅度动作而左右甩起来的马尾。 他能想象出这个女孩正洋溢着的暖暖柔柔的笑容,不禁抿了抿嘴唇。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处正在慢慢化开。 转变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有变化的不只是陆离一个人,还有开始变得不知所措的崔萌萌。 尽管崔萌萌先前在林菲面前提及方遒总是一副大义凛然、恨不得将方遒这个恶人除之而后快的模样。 可如今,她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丝丝细微的变化。 之前方遒和她打打闹闹时,只是觉得开心和放松,并没有别的不一样的感受。 自打方遒从她后座换到教室的角落后,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几次她在下课的时候习惯性地转身,习惯性开口出声找方遒的岔子,然而面对她的却是一张新面孔。 她猛地把嘴巴闭上,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默默吞进肚子里。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去了一样,瘫软地伏在桌子上,抿着嘴,不再动弹。 偶尔也会看向角落那处,正好对上方遒看向自己这边的视线,心慌意乱的她假装平静地看向别处,仓皇躲开。 她开始在方遒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打量着方遒,整个心慢慢地变得柔软,方遒这个人也开始变得顺眼起来。 方遒挺高的。 方遒挺白的。 方遒的眉毛挺浓的。 方遒的五官挺好看的。 方遒的字挺大气的。 …… 她发现方遒的优点越来越多地冒出来,甚至有些开始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大概就是喜欢吧,她不太确定。 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追求者,看过的爱情小说里也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是喜欢。 她很想知道方遒是如何对她开始有好感的,好奇方遒会为了追求到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担心自己的试探会不会吓退他那颗怂包心。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矜持多久,也不知道长此以往下去自己要怎么面对这个追求者。 原来先萌动春心的是自己啊,亏她先前还笑话林菲来着呢。 崔萌萌也不大好意思和林菲袒露自己的心事,毕竟先前信誓旦旦说要给方遒好看的也是自己,若让她知道自己喜欢上方遒,指不定被她怎么嘲笑呢。 而林菲只当崔萌萌因为少了方遒这个捧哏,觉得无趣所以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并没有关注到崔萌萌心里正在滋生的粉红色的情绪。 存着别样心思的崔萌萌开始在方遒面前注意起自己的言行了,不过倒也没刻意收敛自己的外向,去假装矜持的样子。 只是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和方遒抬杠,更多的在听他讲话。 她依然会在饭后回教室的路上把方遒拉到前面,也是想借机离方遒更近一些。 那只维持十来秒的拉手动作,那短暂的身体触碰,让崔萌萌感觉既羞涩又悸动。 她终于了解“小鹿乱撞”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但凡方遒稍稍注意到崔萌萌这边,绝对会看到十分反常的她。 微微低着头,脸颊变得格外红润,手指不安地互相搓动着。 然而方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崔萌萌的话,不经意之间故意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试图听后方陆离和林菲到底有没有交流些什么。 如此这般,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喜欢,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 铃声响起,这是高一高二年级下晚自习的铃声,而距离高三年级下晚自习还有半小时。 学校里开始变得嘈杂,低年级的学生们正制造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传进高三年级仍安静的教室里。 这是学校关于高三年级除“火箭班”、“搬书仪式”以外的又一特色——“早早自习”和“晚晚自习”。 为了凸显和强调高三年级对于时间的紧迫感。为了给高三学子争分夺秒赢取更多备战时间。为了错峰管理给所有学生更科学更便利的作息安排。 学校领导特别“人性化”地将高三年级的早自习提早半小时,晚自习延长半小时。 崔萌萌已经无力吐槽了。 高一高二的时候她就很是心疼高三的小哥哥小姐姐们。 如今成了高三大军中一员的自己也成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黑眼圈越来越重的熊猫星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小年轻心疼自己。 她甚至还写了首诗来抒发她心里无法排解的忧愁和伤感。 当你在沉睡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清醒在天蒙蒙亮的操场里。 当你刚苏醒的时候,我已经醉了。 陶醉在学海无涯的早自习。 你晨跑完悠闲地去吃早餐, 饥肠辘辘的我等待着铃声响起。 我们擦肩,或是在队伍末尾相遇, 全凭你一时兴起。 夜深人静,晚风习习。 你游闲信步沐浴更衣, 我一心一意疾书奋笔。 铃响,灯熄。 你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我争分夺秒洗漱不及。 好一出纷乱大戏! 林菲读过诗后给崔萌萌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啊萌萌,我现在开始崇拜你了。” 受到夸奖的崔萌萌偷偷跑去她舅那得瑟。 老陈没有直接评价,只是看着她苦笑,说:“要是你学习方面也有这种积极性我也就不操心了。” 崔萌萌听到后心里很是不快,不夸就不夸呗,还借机训导做什么。 没过多久语文老师突然召唤她去办公室聊了一次,肯定了她的文采,并鼓励她不要埋没了自己的天赋。 崔萌萌这才知道她舅还是蛮认可她的。 她开始觉得写诗其实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或者可以写一首情诗来告白? 不行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先开这个口。 表白的事,还是让方遒来,自己只负责同意就行了。 崔萌萌正暗自美滋滋地脑补着和方遒之间的甜蜜交往过程,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自习终于结束了。 果然还是走神更容易耗时间啊。 当天的值日生走到讲台处更改课程安排和倒计时。 黑板右侧专门留出一列的区域用来写课程表,右上角则写着“距离高考还剩*天”,中间则是加粗加大更加醒目的数字。 值日生擦去了末尾的数字,写上大大的“2”并一遍一遍往上描。 明天9月7日,距离高考还剩272天。 教师节 不知不觉中,教师节到来了。 高一的小鲜肉们因为开学不久,还没来得及跟老师们混熟,带着敬畏之心不敢太过造次。 高三的陈年老腊肉们因为被勒令全心全意投身到学业中,不容分心来操办相关活动。 所以这两个年级在这一天表现出相同的低调,只是在老师宣布下课时全班起立齐说“老师节日快乐”,以表尊敬和庆祝。 相比之下,高二的同学们则显得放肆、高调多了。 有送礼型的,比如送贺卡,送花,甚至送锦旗什么的。 有走心型的,他们利用课余时间悄悄录制剪辑了一个记录着师生之间点点滴滴,也包含了同学们祝福语和心里话的视频,在老师进教室的时候突然播放,看得老师们一个个都感动落泪。 还有创意型的,自制了一盒可使用的心愿卡给老师,都是一些生活和学习方面比较容易实现的心愿。 比如某某同学最近一次考试前进三名,某某同学帮忙备课一次,某某同学帮忙打扫办公桌一次……其中也会有几张空白卡,以供老师自由发挥。 老师们在这一天都感到十分愉悦和骄傲。 不管有没有收到礼物,老师们都觉得这一天里的学生们都表现地格外乖巧,不像平时那般惹人生气。 尤其体会到同学们分外强烈的爱戴后,又联想到自己终有一日桃李满天下,自然满腔壮志豪情溢于言表,就和正式成为人民教师的第一天时的心情一样,感到无上光荣和自豪。 就连校方也给老师们送上了一份大礼。 学校领导们为了表达对老师们平时备课上课的忙碌和辛劳的感恩,特别发布了老师们下午下课后可自主安排的通知。 意思就是给老师们放一晚上的假,不用值班,不用监督晚自习,鼓励老师们回家,吃饭,好好陪陪家人,好好休息,过一个轻松快乐的节日。 崔萌萌对这个通知嗤之以鼻。 “不就是校领导们自己想给自己放假嘛,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干嘛。真那么慈悲为怀的话,怎么不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也给我们放一晚上的假?” 得知学生们还是要照常自主自习后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林菲听后,笑着说:“老师放假是因为有教师节,等我们什么时候有学生节了,肯定会给你放假的。” 被反驳的崔萌萌朝林菲白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的倒数第二节课是数学课。 老陈依旧风趣幽默又细致地过着课本上的知识点,讲解着习题里的考点和易错处,毫不出人意料地拖堂了。 等他看了下时间发现离下节课上课只剩下三四分钟,才“依依不舍”地宣布下课。 待大家站起来看似慷慨激昂实则有气无力地齐声祝“陈老师节日快乐”后,值日生赶紧起身擦黑板。 有的同学一跃而起,抓紧时间倒水或者上厕所。 有的同学淡定地收起了数学书和试卷,准备好下节课需要用的资料。 也有的同学一听到下课两个字,便如被抽去灵魂一般,趴在桌子上争取能眯一会是一会。 崔萌萌显然是后者的代表。 老陈收好教材却没移步,他看着已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的崔萌萌轻轻叹了口气。 “崔萌萌!”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崔萌萌毫无反应,这一会功夫怕是已经会上周公了。 林菲偷偷用手指戳了戳崔萌萌的腰,本就怕痒的崔萌萌一下子弹起来,睡眼惺忪不明就里地看向林菲。 林菲悄悄比了个指向讲台的手势,同时用眼神示意老陈找她。 崔萌萌面无表情地起身,跟着老陈走出教室,两人在走廊上说着什么。 老陈和崔萌萌的关系本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林菲感受到崔萌萌浑身快要溢出来的不耐烦和起床气,暗暗提醒自己,以后没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叫醒睡着的她。 直到上课铃响,崔萌萌才小跑着进来坐下。 林菲看了她一眼,看她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是瞌睡还没完全醒,还是说老陈只是找她拉拉家常,并没有对她近期的表现评价或褒或贬。 林菲也不再多想,调整成备战状态,认真上课了。 最后一节课结束,这位老师很仁慈地没有拖堂,可能也是想让自己按时下班尽早放假吧。 接受了大家语速加快的祝福后,步履异常轻松地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跟着飞奔着赶往食堂,毕竟哪怕能抢先一秒都能建立巨大的先机优势。 林菲赶紧下楼,正准备跟着大部队小跑去食堂,突然被身后的崔萌萌拉住了。 崔萌萌朝方遒和陆离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先去。看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她回头跟林菲说道。 “我舅要我去他那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跟我舅报备过了。” “我不去我不去……” 本就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林菲下意识就拒绝了。 “你现在再去食堂得排好久的队呢,再说,你不是老说我舅是个好老师吗,今天是他的节日,就当陪他过节了嘛。” 林菲犹豫着,没有说话。 “哎呀,去嘛去嘛,我一个人去的话我舅会把我念叨死,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你忍心看我今天晚自习都哭丧着脸吗?” 崔萌萌抱住林菲的手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苦肉计都用上了,见林菲依旧没有作声,她决定出大招了。 “你想想啊,数学不是你的弱项嘛,你这次陪我去的话,以后我舅给我开小灶补课的时候我再拉着你,我舅也不会觉得奇怪,你也不会担心怕生啦。” 崔萌萌坏笑着说道,一边出言诱惑着,一边抱着林菲的胳膊往教师公寓的方向拽着。 “好吧,我去。” 林菲最终还是看在补课的面子上同意了。 崔萌萌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点着头,抚弄着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 “孺子可教也。” 林菲看着好友这神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论嘴皮子功夫她从来不曾赢过崔萌萌。 于是她直接抽出自己的手臂,假装生气地作出要打她的样子。 崔萌萌很是配合,赶紧往前小跑,口中直呼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两人一路嬉笑打闹着,往教师公寓走去。 决定 两人一路嬉闹着来到了教师公寓。 教师公寓是学校给老师们安排的宿舍公寓,坐落在学校范围较边缘的位置。 由于近年出台了不少提升教师福利待遇的相关政策的缘故,不断优化着教师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教师公寓的居住条件和配套设施也随之越来越好了。 就连这一片的绿化,都重新设计整改了好几遍,大有置身于高档小区的感觉。 考虑到老师们的诉求和实际情况,公寓的户型也不是单一的,有单人的,也有家庭式的。 而离异的老陈就住在一套单人公寓里。 可能是由于放假的缘故,大部分老师已经回家或者出去吃饭庆祝。 两人一路上只碰到了几位并不认识的正围在一起乘凉闲聊的退休老职工。 崔萌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教师公寓找她舅了,从她轻车熟路就到了老陈的宿舍门口就能看得出来。 房门大开着,从门口看到老陈正在厨房忙碌着,崔萌萌也不讲客气,拉着林菲直接进去。 “老舅,我们来了。” 她大大咧咧地拽着林菲一起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林菲跟着喊了一声“陈老师”,乖巧地坐着,有崔萌萌在她身边,倒是没那么紧张。 “萌萌,林菲,你们先坐会,马上就好了。萌萌,给林菲拿水果吃。林菲,不要拘束啊,在陈老师这,就当自己家。” 老陈一边熟练地炒着菜一边招呼。 林菲觉得这种居家范的老陈跟上课时候循循善诱口若悬河的陈老师比起来还是蛮有反差的,这样的陈老师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形象。 林菲心里轻松多了。 没坐多久,就听到陈老师招呼着过去吃饭。 林菲跟着崔萌萌走到餐桌处,随即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 色泽红亮q弹嫩滑的红烧肉、细条金黄伴着葱香的醋溜土豆丝、红肉绿椒泛着油光的辣椒炒肉、以及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胡萝卜排骨汤,色香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老陈解下围裙,洗过手,坐到了她俩对面的位置,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会,慢点吃也来得及。” 老陈一边说,一边拿起饭勺准备盛饭。 这时候崔萌萌从口袋掏出两张卡片,一看就是从草稿纸上随便裁下来的。 “老舅,节日快乐!我跟林菲也没时间给你准备,这两张空白卡送你,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吧?” “知道知道,谢谢你们,有心了。” 老陈连声应着,放下手里的碗和饭勺,笑着接过空白心愿卡,起身放到抽屉里,看这架势是要好好保存了。 林菲在一旁微笑着没有作声,趁着老陈起身的功夫瞪了一眼崔萌萌。 这小妮子都不事先跟她打个招呼,不过也亏得她有所准备,不然着实太失礼了。 老陈回来后继续盛饭递给林菲和崔萌萌,崔萌萌接过饭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夹菜吃饭,也不忘给林菲安利舅舅的手艺。 “你别看我舅是个大男人,做饭的手艺可比我妈好多了,你不要讲客气啊,多吃点。” 正说着,又给林菲夹了一块红烧肉。 “我跟你说,就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舅的拿手菜可是……咳咳咳……” 包着饭说话越说越眉飞色舞的崔萌萌这次是真的呛到了。 老陈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从上往下轻拍她的背。 “老话说得好,‘食不言寝不语’,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恢复过来的崔萌萌闻言撅着嘴,开始认真吃饭,不再说话。 汤足饭饱,崔萌萌和林菲很自觉地帮着老陈收拾餐桌,老陈要她们坐沙发休息不用帮忙,见自己说的话没有效果,也就随她们去。 事毕,老陈见时间不多,晚自习过不久就要开始了,便和她俩一起出门,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没等崔萌萌发问,老陈先解释道:“反正我一个人,在宿舍呆着和在办公室呆着没什么差别,还不如在办公室呢,还能去瞧瞧你们上晚自习的情况。” 趁着这个机会,崔萌萌跟老陈提议道:“老舅,你能不能私下帮我补补数学啊,我跟不上你讲课的节奏。” 老陈闻言大吃一惊。 “咦,我莫不是听错了哦?” 林菲现在知道崔萌萌平时浮夸风的演技是从哪学来的了。 崔萌萌也不生气,继续撒着娇试图说服老舅,她拉着老陈的手摇晃着。 “老舅,你看我也醒悟过来了,难道你忍心看我继续排在后面吊车尾吗?” 老陈恢复成正经的模样,偏头看着崔萌萌,直直对上她的眼神。 “你认真的吗?你可想好了啊,一经确定,不能半途而废。” 面对着老陈的走心拷问,懒散惯了的崔萌萌下意识就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她看了一眼满眼渴望和期待的林菲,为了好友,拼了! “我确定,我保证不会中途放弃,一定坚持到革命最后一刻!” 崔萌萌大义凛然,言辞间的真诚让老陈满意地微微点头。 “不过老舅,我能不能把林菲也带上,反正你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我跟她还能实时交流,取长补短呢。” 崔萌萌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老陈,她想着要是老舅不同意,她就…… 好吧,她也没辙。 老陈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倒是并不介意多加上林菲。 这一段时间的班主任经历,他对林菲的印象颇好。 乖巧好学,认真努力,只是看上去胆子小了些。 他故意沉默了一会,见崔萌萌靠近他又准备发起撒娇攻势,他赶紧出声答应下来。 崔萌萌听到后欣喜若狂,转身和林菲击掌欢呼。 林菲也开心极了,连声说着“谢谢陈老师”。 她向崔萌萌投去感激的眼神,能得如此挚友,心中更加深觉三生有幸。 老陈自是把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 青春无敌!友谊万岁! 他心里感叹着,思绪却是飘到自己的读书时代,大概联想到某些人了吧。 周假 每周日下午是全校师生集体放假的日子。 在以往的“半日闲”里,林菲一般都选择在教室自习。 在她看来,算不上天资聪慧天赋异禀的自己,只能走走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的路线。 当然偶尔也会趁妈妈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陪着妈妈逛街采购些生活必需品,或是耐不住崔萌萌软磨硬泡跟着她一起边买衣服边吃吃喝喝。 林菲很少给自己添置什么。 倒不是因为手头紧张,上高中以来妈妈给了足够多的零用钱。 只是由于生活拮据,打小养成了攒钱的习惯,再加之长期被妈妈灌输“能省则省”的观念。久而久之,她的消费观也就这么生成了。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方遒说他中午请客,理由是给新朋友陆离补一个接风宴。 当然陆离并不知道缘由跟他有关,他对这毫无兴趣,只是被方遒无赖地说他的沉默代表默认,也便随他们去了。 林菲内心其实也是不大想凑这个热闹的,然而没有抵挡住来自崔萌萌和方遒的轮番热情邀请。 而且刚在陆离面前表态会关照他,连陆离都出席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四人,实际上是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后选择去吃快餐。 快餐店离学校并不远,他们决定步行过去。 途中也遇到了同学,大家都是打过招呼便匆匆赶往各自的目的地,相比之下,并肩一排走着的四人倒像是旅游观光客,十分悠闲。 两个女生走在中间,陆离最左侧,最右的方遒正和崔萌萌聊着什么。 崔萌萌这两天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觉得她自己有必要为了和方遒的未来做些努力了。 其实崔萌萌要她舅补习也是存了私心的,并不只是为了兑现她对于林菲的承诺,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方遒最近进步太快。 她有些担心跟他差距会越来越大,最后会被他甩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甚至想好了要跟方遒考到同一个学校去,两人谈一段美好长久的恋爱,等到毕业了就准备订婚,工作稳定了就筹备结婚,关于两人的长远未来她都有了初步的计划,就差想孩子的名字了。 而方遒丝毫没有感受到崔萌萌的变化,和她眼神里的温柔。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另一个人身上。 即使是他偏头和崔萌萌说话的时候,也是在注意着林菲的。 而林菲和陆离则静静听着两人的交谈,看着前方,默不作声。 到了快餐店里,崔萌萌毫不客气地先点了个全家桶,然后看着电子屏菜单又点了汉堡、鸡肉卷、薯条和圣代等等诸多单品。 坐在两人对面的方遒看了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崔萌萌,又看了看斯斯文文却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林菲,在心里给自己的眼光又竖了个大拇指。 确实,在学校吃食堂吃了整整一礼拜之后,出来不管吃什么,崔萌萌都觉得自己是一位美食家,品尝着人间美味。 而对于美食最大的认可就是,吃光它! 早就吃饱了的方遒和林菲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崔萌萌以非凡战力席卷了桌上所有食物。 惊诧之余,也对崔萌萌的胃容量重新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陆离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静。 崔萌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端起仅剩的那杯圣代,一勺一勺地吃着。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她看向方遒问道。 “我去上网,好不容易放假,放松一下。你们呢?” 崔萌萌冷哼了一声,同时致以鄙视的眼神。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便拉上林菲,径直往外走去。 对上网并不感兴趣的陆离,随即跟方遒道别,跟着走出去,留下对着一堆残渣不明所以的方遒在空气中凌乱。 “我是真搞不懂,网有什么好上的?游戏有什么好打的?怎么这些个男生个个像着了魔似的。” 崔萌萌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脚底生风,林菲感觉被拉着的自己都快跑起来了。 不太明白崔萌萌为何突然生气的林菲一头雾水,她反拉住崔萌萌的手,示意让她慢一些。 她朝后看了下,陆离在后面慢慢走着,似乎并没打算跟上来。 “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趁着陆离不在,林菲关怀地问。 “没什么,突然感觉很烦,现在没事了。” 崔萌萌看着前方,按耐下心里的不爽。 “我们去教师公寓找我舅吧,他答应了帮我俩补习的,就从今天开始吧。” 林菲闻言自然欣然同意。 两人便在路边站定,等陆离走近时,林菲问道:“你等会去哪?” “回家。” “那我们回教室了。” 陆离点点头,不再回答。 和陆离分别后,两人回教室收拾好教材和资料,便前往教师公寓,老陈果然在家。 于是开始了整整一下午的私教课。 老陈疲倦的神色两人尽收眼底,尽管愧疚,但也打心底里地更加认真努力了。 休息了一阵以后,老陈同志实在累极无心做饭,三人一起前往食堂就餐。 经过操场时,崔萌萌指着篮球场上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男生给林菲看。 “那不是陆离吗?” 林菲眯着眼睛,好一阵才找到崔萌萌说的那个人。 尽管看到的只是个大概的轮廓,林菲也能断定确实是他。 老陈也找到了目标,感叹道:“还真是啊,还是年轻好啊!” “老舅,你也还很年轻啊!” 崔萌萌适时地拍着马屁,老陈笑着,似乎很是受用。 三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到了食堂。 此刻的食堂只有寥寥数人很是冷清,放风的学生们都是在校外解决晚餐的。 三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陆离,坐这来!” 听到老陈的招呼,陆离径直端着饭盘走来,坐下。 “怎么样?新环境还习惯吗?”老陈关切地问道。 “嗯,挺习惯的。” 林菲想起陆离平时的惜字如金,大概只有回答老陈的话才不只是“嗯”一声吧,她在心里吐槽着。 “那就好。” 老陈闻言放下心来,一会后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叮嘱着林菲和崔萌萌。 “你们平时有问题可以让陆离指导你们。” 见她们莫名其妙的表情,老陈很是惊讶。 “你们不知道吗?陆离拿过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二等奖!” “什么?!” 林菲和崔萌萌同时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地看着正淡定吃饭的陆离。 少年,深藏不露啊! 深藏 对于林菲和崔萌萌大惊失色的反应,陆离十分镇定地无视了两人投射来的眼光,专心致志地快速吃饭。 在林菲眼里,陆离的形象似乎突然变得高大了许多。 穿着红色无袖球衣的他,露出白皙而粗壮的手臂,脖子处的肤色则稍稍深一些,头上冒出的汗沁湿了头发,在发梢上凝结出细细小小的水珠。 林菲盯着正入迷时,他突然站起身。 “陈老师,我吃好了,先走了。” “好的,去吧。” 老陈微笑目送他远去后,不经意地冲林菲和崔萌萌两人轻轻询问道。 “你们不是已经熟络起来了吗?我在食堂经常看到你们坐一起吃饭啊,怎么这都不知道?” “老舅你是不知道,陆离这人,闷得很呢。” 崔萌萌迅速切换成八卦模式,谈及陆离时甚至还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不作声,偶尔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表情变化都特别少,冷冰冰的,闷葫芦一个。” 林菲在一旁憋着笑,听好友这么明目张胆地吐槽这么多,看来陆离的性格让话多到聒噪的她也感觉很是棘手啊。 老陈的反应却让林菲和崔萌萌很是吃惊。 他非但没有笑,还皱起眉头,抿着嘴唇,眼神里带着一丝忧色,飘忽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一阵以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么个好孩子可不能走了岔路。” 林菲望了崔萌萌一眼,崔萌萌也看向她,耸了耸肩膀,表示并不知情。 不懂就问向来是崔萌萌的作风。 “老舅,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这个涉及到他的隐私,我也不方便透露。你们多跟他交流交流,我想,他应该需要你们这些朋友。” 崔萌萌看着老陈此刻的慈父脸,心里有些动容。 她率先做出承诺,颇有一番敢于就义的勇士滋味。 “好的!包在我们身上!” 林菲也跟着郑重点头。 “我们会的。” 语气虽不如崔萌萌那般慷慨激昂,但也能很轻易地听出其中的坚定。 “这样吧,周日下午的补习,我会拜托陆离来给你们上,地点还是在教师公寓,我会在一旁监督,也能调整下他的节奏,补上一些他漏掉的点。” 对于老陈的提议,林菲和崔萌萌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陆离已经换上了校服,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渐黑的天空。 崔萌萌拉着林菲疾步走过去,她们在陆离斜后方站定。 崔萌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着眉毛一脸谄媚地笑着。 “陆离啊陆离,你藏得好深啊~” 陆离侧过身子,微微仰头,蹙眉看着她,似乎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数学那么好,不是那个全国什么数学比赛的二等奖吗?”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 本站在崔萌萌身后的林菲突然凑了个脑袋出来,轻轻将头靠在好友的肩膀上,并适时地补充着崔萌萌的话。 对于在县城读书的她们来说,这种竞赛几乎闻所未闻,只是光听名号就觉得很是了不起了。 “不是什么好成绩,没什么好说的。” 这大概是陆离在她们两个面前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崔萌萌看着陆离如此淡然而不屑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很欠扁啊。 这样都不是好成绩,那自己从来没及格过的分数算什么?狗屎吗?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为了老舅,为了林菲,她忍了! 林菲却觉得此刻的陆离正在发光。 他一定是有更好的追求,对自己有更严格的要求,才会觉得这成绩并不值得一提。 陆离似乎有些疲累了。 他倚靠着墙,歪着头,看向正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已经静止的林菲和崔萌萌。 三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中。 正在这时,方遒像一阵风地跑过来,双手撑着大腿喘了一会,又把自己椅子拖到走道处,瘫软地坐下。 见大家都在这,他憨笑着,试图插上话。 “好险好险,还好赶上了。” 方遒的视线在陆离和林菲之间来回扫着,他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他收起了笑意,小心地询问着。 “咋啦这是……你们……在聊什么?” 刹那间他坐直了身体,像一只警惕着随时准备战斗的炸毛猫。 崔萌萌扯起一边嘴角,转头冲着方遒,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们的朋友,你的同桌,陆离同学,其实是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二等奖获得者。” “我当什么事呢,不就一个二等奖吗?又不是第一名。” 方遒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忽然他反应过来了什么,一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地说道。 “什么?全国数学联赛?” 原本稍稍有些嘈杂声的教室里就像爆出一道惊雷,同学们把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他赶紧冲着大家摆摆手。 “没事没事,对不起大家。” 见同学们都重新把注意力回归到最初的地方,方遒一个箭步走到墙边,弯下腰靠近陆离。 “她们说的是真的?” 语气里充满着难以置信。 陆离显然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了,轻轻地点了下头,不愿再多说什么。 “叮铃铃铃~”铃声适时响起,晚自习开始了。 陆离微不可闻地长呼一口气,随即坐正。 其余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方遒却偏着头盯着陆离的侧脸,抿着嘴唇,神情却是少有的坚毅。 他的内心却远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 陆离的隐藏殊荣在他心里竟然翻出了惊涛骇浪,本是不安的心,如今更是忐忑惶恐。 情敌这么优秀,那自己不是希望更渺茫了吗? 林菲和陆离之间的渊源尚且还没弄清,现在陆离的光环又越来越打眼,自己拿什么去争取林菲的好感? 跟陆离比起来,自己除了性格外向开朗一些,幽默一些,似乎再没有其它的优势了。 方遒霎时间变得低落自卑起来,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就像一条被泼了一身水后冷得瑟瑟发抖的湿毛狗,无比沮丧。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一无是处。 独处 正在苦读的高三学子总觉得时间是一秒一秒过的,每一秒都会有他的用处,比如记一个单词,掌握一个知识点。 而即使是他们,回首已经过去的时间,也会觉得刹那即逝。 哪怕只是回想上一个月,也只记得起学了些什么,一些比较特别的趣事或者囧事,除此之外,那些每天都在重复的,不那么重要的,全都变得模糊了。 这世间对所有人都公平的,怕是就只有时间了。 在林菲的身边,爱闹的崔萌萌突然也转了性子,上课极度认真,下课也抓住机会让老师解惑,这等拼搏的程度比起林菲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遒经历了两三天的低迷,被独自多话无人应答的崔萌萌训导了一番后,又恢复成之前的状态。 林菲被崔萌萌的好学状态带动得更加用功了。 陆离更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冷淡而平静。 只是他偶尔也会看看同桌的方遒,不知道为什么,方遒对待他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热情了。 尽管方遒还是会经常和他说话,但他敏感地发现方遒看他的眼神里,并不像之前那么真诚和友好。 早已习惯形单影只的他,倒也不觉得因此而难受,顶多只是有些错愕和疑惑罢了。 一周的课程十分平淡地转瞬即逝,又是一个周日下午的短短假期来临了。 林菲谢绝了崔萌萌去外面吃饭的邀约,决定在食堂解决午餐,一到食堂便看到已经坐着吃饭的陆离。 她打好饭菜,在陆离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也在食堂吃啊?” “嗯。” 陆离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应声,便继续吃饭了。 “你下午……什么安排?” 林菲想起之前老陈的提议,不知道老陈是不是忘了这件事。 她很想确定是不是从这周起,陆离就能参与到她们的补习中。 陆离重新看向她,他微微蹙起眉头,嘴唇微张,看起来很吃惊。 “你们不是要补习吗?”他反问道。 “对啊。” 听到林菲理直气壮的回答,陆离似乎很是无奈。 他晃了晃脑袋,长吁了一口气。 “那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菲看着他的模样,咬着下唇努力憋着笑。 此刻的陆离,哪里还是什么冰山,分明也是个有情绪有脾气的血性少年嘛。 陆离眨着眼睛,把对面的女孩神态看得分明,嘴角上扬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速度快到林菲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两人再不说话,各自认真吃饭。 先吃好的陆离放下筷子,没等多久林菲也起身了,两人一起走出食堂。 此时的校园显得很是空荡,一周好不容易到来的假期,大家自然希望能自由地在校外度过。 “你去哪?”林菲先开口问道。 “教室。” “萌萌要我等她,等她吃完一起回教室。要不我们绕操场走几圈?就当饭后散散步?” 林菲也只是试着问一下,她都准备好被无情拒绝了。 长久的沉默后,陆离终于出声。 “好。” 林菲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离也不管她,先往操场的方向走去,林菲赶紧跟上,和他并肩走着。 正是烈日当头的午后,虽然偶尔也有风拂过,两人的速度也并不快,但还是热得有些受不了。 “要不找个凉快的地方坐着等?” 林菲把校服的外套脱下,系在腰间,袖子在肚子处打了个结,然后提议道。 陆离应声表示同意。 她找了棵大树的树荫处席地而坐,这个方向也能清楚地看到崔萌萌进来的方向。 陆离在她身旁也坐下,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至于太过亲密,也不会让她觉得被疏离。 他绅士的举动被她看在眼里,她感觉他的光环比之前更亮眼了。 林菲注意到他额头渗出的细细的汗,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你不脱外套嘛?” 陆离摇摇头,接过纸巾,轻轻地擦拭着额前颈后的汗珠。 她不解地望向他,就算不脱,那拉开拉链,敞开着也会凉快一些啊。 被盯着的陆离有些泛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开始羞涩了。 他嘴唇微启,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林菲突然间站起身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挥手大喊。 “萌萌~我在这~” 得到崔萌萌的回应后,她转身对已经站起的陆离说道:“我们走吧。” 三人会合后到教室拿上书和资料便往教师公寓走去。 一路上,崔萌萌挽着林菲在前走着,说着自己刚刚吃得多么美味和过瘾,林菲浅浅笑着听,不时给出回应。 陆离则在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方那个甩得马尾左右晃动的背影,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到了教师公寓,和老陈打过招呼后,便一分一秒也不耽搁,开始了补习。 因为主要对象是基础就很是薄弱的崔萌萌,陆离放缓了自己讲解的速度,每过一个知识点后便看着崔萌萌询问道:“我讲明白了吗?” 若是崔萌萌明白了,便直接进入下一个点,毫不拖拉。 若是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他则会试着换一种讲解方法,以便崔萌萌能更好地接受吸收。 林菲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陆离了。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她那个梦里。 同样的认真,同样的耐心,只是不像梦里多了俏皮和温柔,对象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罢了。 趁着陆离上厕所的功夫,崔萌萌悄悄地对林菲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也开始觉得陆离挺好看的了。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那方面的想法。” 林菲听到前半句正准备点头附和,听到后面越来越不着调的话,卷起手里的试卷作势打过去。 “小丫头休得胡说!” “有人恼羞成怒咯~” 崔萌萌正得意,看见出现在视线里的陆离和老陈,立马噤声做乖巧状。 看着好友的样子,林菲哭笑不得。 还好老陈和陆离并不知道她们开的什么玩笑。 补习接着开始了。 林菲看着陆离,陷入沉思。 崔萌萌这次没说错,她听到崔萌萌对陆离的赞赏时,第一反应确实心里“咯噔”了一下,听到后面她的保证,一下子又平静下来。 难道自己,真的像崔萌萌说的那样,喜欢上陆离了? 回家 国庆节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终于到来了。 高三年级已经接连上课近两个月了。 这次只有三天假期,其中包含了来回路途上消耗的时间,而且第三天的晚自习还得按时参加。 但是大家很是知足,也并不影响大家由心地对国家、对学校领导表示深深的感激和真诚的赞美。 这一阵子长时间紧张频繁的脑力消耗让很多人都觉得身心俱疲,越临近放假这种疲惫感越发旺盛。 大家都无比希望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不是经常说劳逸结合才更有战斗力嘛,再说也该回家补给生活费了。 哪怕是一向抓紧的林菲,都觉得是时候让脑细胞,短暂地停工整顿了。 老师们似乎也心疼苦战的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有布置什么作业,更是赢得了同学们的一致欢呼叫好。 以往,对于由于妈妈要上班,所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假期安排的林菲而言,几天的月假和几天的自习课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把自习点从教室改到出租房里。 而这次作为国家法定节假日的国庆节,同时做两份工的妈妈也难得地可以享受一下假期,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决定带着林菲回老家一趟了。 由于时间仓促,只会在老家歇上一个晚上便要赶回县城。 在这样的安排下,林菲决定不带任何书和复习资料,在老家彻底放松一下,第三天再全身心自习,以迅速调整回来备战状态。 而妈妈买了给老人家冬季穿的衣服鞋子,男款女款的都有,还有不少水果,都是用来孝敬外公外婆。 假期第一天。 一大早,妈妈和林菲提着大袋小袋,背着背包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 林菲的老家是位于全县最南的一个镇,集镇距离县城有一个小时车程。 在集镇客运站下车后,便看到正骑着摩托停在路边的外公。 问候过后,外公接过妈妈和林菲手里的几大袋东西,绑在摩托车后座,嘴里一边叨叨着。 “回家就回家,又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 外公的车速并不快,恰到好处的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不似冬日的大风,刮得脸颊和耳朵生疼,也不像早春的微风,轻柔得没有力道不解热意。 林菲看着两边视野中慢慢向后移动的良田、绿树、房屋、青山,和记忆慢慢重合,这么多年来这里似乎还是那个老样子不曾改变。 细细看来,又觉得还是和她上一次离开时的所见有了很些许变化。 亲切感和归属感逐渐铺天盖地地从林菲心底涌上来。 终于到了外婆家。 隔着很远的时候就看到外婆从屋里走了出来,估计一听到摩托车的动静就会出来瞧瞧,也不管到底最后驶向了谁家。 摩托一停下林菲便下车走到外婆旁边挽住外婆的手,甜甜地唤了一声外婆。 外婆拍了拍林菲的背,乐呵呵地说道:“咱家菲菲又长高长漂亮了哟。” 林菲看着外婆笑起来后更加明显的皱纹,也新长出了不少白发,牙齿还好没掉。 不是她长高了,而是外婆的背脊变得弯了所以显得矮了。 外公没有多大变化,而外婆却在短短两个月内,变得苍老了许多。 她鼻子有点泛酸,心里五味杂陈。 她赶紧收拾起低落的情绪,换上笑脸,轻轻抱住了外婆,像小时候那样撒着娇。 “外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没有没有,咱家菲菲变瘦了,读书莫太辛苦,该吃还是得吃,人是铁饭是钢,有力气了才能读好书……” 林菲听着这熟悉的碎碎念这才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好不容易放过林菲的外婆又开始念叨妈妈了,她一边把摩托车上的东西拿到屋里,一边把外公的话重复加扩写了一遍。 联想起妈妈有时候也停不下来的碎嘴,林菲心里偷笑着,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平时独立坚强的超人妈妈只有在外婆面前才有一些小女人的姿态。 “哎呀,娘呀,我又没买什么不中用的东西,这些都是你们用得到的,水果买回来我们也能吃啊。” “要你买什么,吃的穿的我们都不愁,你把钱留着给菲菲读大学,我们不用你操心。还有啊,你这次再拿钱给我们,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好好好,不拿不拿。” 妈妈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见妈妈连连保证后外婆方才作罢,回厨房继续准备午饭了。 林菲随着妈妈一起到了客厅,分别问候了坐在客厅看电视闲聊的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大舅一家,和在省城定居已经大半年没回来过的小姨一家。 林菲坐在妈妈旁边,微笑回应着大舅和小姨的学业上和生活上的关心,见大家的话题很快转移到各自的生活上,乖巧地聆听着。 一会后她慢慢起身,背上自己的背包,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是的,在外婆家,她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自从很小的时候林菲的爸爸因为意外去世以后,林菲便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为了孩子将来读书的钱有着落,妈妈只能选择将林菲托付给外公外婆和在家发展的大舅舅妈。 舍不得离孩子太远的年轻妈妈选择在县城拼命打工挣钱,每个月回来一次,呆上一天便走了。 那时的外婆家情况也不好,住着破旧的土房子,一到下雨还漏水,吃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一点荤腥。 尽管如此,外公外婆和大舅一家都是把最好的给了她,新书包、新衣服,就连当时最好的一间房,也是让她住着。 除了妈妈回来时会跟她挤在同一张床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天地。 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比她只小了一岁的妹妹,也就是大舅舅自己的女儿,都是穿着她穿过的衣服,背着她换下来的书包,跟着舅舅舅妈挤在一楼那间虽然最大但也最容易受潮的房间里。 没过几年舅舅一家因为一些际遇终于摆脱了贫困,在村里率先富裕了起来。 他出资出力,把老房子推倒重新盖了一栋大了好几倍的楼房,也给林菲母女分别留了一间卧室,甚至当时已经嫁到省城的小姨也预留了一间。 后来又生了个男孩的大舅舅妈并没有变得偏心,依旧把林菲视如己出。 期间也跟林菲的妈妈提过多次由他们来负责林菲的学杂费用,被要强的妈妈婉拒了。 回到房间的林菲放下包,环视着墙上张贴着的奖状和照片,还有她小时候用彩笔画的夸张而鲜艳的画。 画纸的颜色都泛黄了,有些奖状上的墨迹都淡去了,只有那些过了塑的照片,依然保持着当时的美好。 房间里的桌子、衣柜和床都被人擦过,一尘不染,床单和被子也是新换的。 她坐在床上,又躺了下去,双臂打开,并没有脱鞋的脚悬在床边轻轻晃荡着。 她闻到了淡淡的香皂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放松下来,细细品味着。 这,就是回家的味道。 回家真好。 乡野 林菲躺着没多久,就听到外婆招呼大家摆碗筷吃饭的声音,她迅速起身下楼去,帮忙端菜递饭。 舅舅和小姨家的几个弟弟妹妹这时候也从楼上缓缓走下来。 包括林菲在内的这几个小辈感情一直很好,虽然现在都在不同的地方鲜少见面,但聚在一起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并没有拘谨玩不到一起的情况出现。 客厅里摆着一张直径差不多两米的大圆桌,桌上摆着十几个菜,有鱼有肉有蛋有青菜,丰盛得很。 外婆尽管年老,却还很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喜好,张罗了这么一大桌子菜,竟是谁的最爱都没落下。 也多亏了舅妈一直在旁打下手,承包了大部分准备工作,只管掌厨的外婆看起来并不疲累,看看成果又看看大家,心满意足地笑着。 一大家子围着大圆桌各自落座。 大人们分别坐在外公外婆两侧,姨妈家还比较小的两个弟弟妹妹正坐在姨妈身边等着自己妈妈帮他们夹菜,而舅舅家的两个已经上初高中的弟弟妹妹则跟林菲坐在一起。 大家举杯庆祝团聚以后,便各自有说有笑地边闲聊边吃着。 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小辈们聊着学校趣事,不时夹杂着小朋友们带着渴望的叫声。 “妈妈,我要吃那个!我还要吃那个!” 林菲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乐祥和地享受用餐时光了,她细嚼慢咽地品尝着熟悉的味道,感觉舒畅至极。 饭后,准备收拾残局的外婆禁不住自己媳妇和女儿们的婉言劝阻,听话地回屋休息去了。 林菲妈妈和舅妈小姨一起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收拾碗筷,林菲也想帮忙,却被姨妈笑着赶开了。 外公叫上邻居家的刘爷爷,喊起舅舅和姨父开启了筑长城大业,两个大朋友则带着两个小兵小将准备去附近的商店采购零食。 看到林菲出来的小朋友们大声喊着:“大姐姐一起去!” 大朋友也说着:“一起去吧,放松一下。” 想着也是很久没有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四处走过了,林菲欣然应允。 即使是最近的商店距离外婆家也有一段距离,一行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地悠悠走着,不时阻止着跑到岔路上去的小将们。 路过的房屋里的老人家看见了一脸和蔼地笑着打招呼,林菲和弟弟妹妹乖巧着一一问好,并没有见过老人家的小朋友们有样学样地叫着爷爷奶奶。 到了商店后,小朋友看着那些色彩艳丽的包装,纷纷指着说要吃。 林菲她们也不阻拦,小孩子难得回来一次,偶尔放纵一下倒也无妨。 “还要什么吗?” 林菲蹲下来,和小朋友保持着同一高度,指着一大袋子的零食,笑着问道。 小孩子嘴里含着棒棒糖,手里拿着还没开封的薯片,摇着头,看来是没功夫回答了。 林菲站起来,看向已经是大朋友的弟弟妹妹,还没开口呢,弟弟妹妹倒先说了。 “不要问我们,我们不要。” 看着弟弟妹妹俨然一副大人模样,林菲一脸欣慰地笑着。 她转身结账,作为这一行中的老大,她很自觉地承担起买单的责任。弟弟妹妹也没有和她客套,提起零食带着小朋友们走出了商店。 天性贪玩的小将们不肯就这么回去,弟弟妹妹提议去河边走走,说不定能看到螃蟹和河蚌。 林菲也许久不曾去过河边,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变化,抱着重回孩童时代的想法,当机立断地点头应允了。 他们走过田埂,跨过水渠,小将们在前面扯狗尾巴草相互戏耍着,大朋友在后交流着心里的感想。 田间现在的模样和小时候比起来,变化,真的不是一点半点。 印象中,小时候的田野更多的感受是一种忙碌感。 上学放学途中,常常见到身强力壮的农民伯伯们忙着农活。他们在各自的田里一边干活一边大声地交谈着,有说有笑,好不淳朴。 而现在,在田间已经很少看到人了,即使偶尔碰到一个,也是已经变得年迈的老农民,扛着锄头,做着简单的农活。 一季稻取代了早晚稻,机械取代了人力和畜力,农作物也变得多样化起来,大棚和菜地在稻田里也不会显得多突兀。 而这些都是科技和发展带来的变化,哪怕不曾做过农活的他们,依然觉得赞叹不已。 到了河边的小将们,就像是松开缰绳的野马,在岸边跑来跑去,在沙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甚至用沙子做武器,开始了孩子间的战争。 林菲他们就在旁边微笑看着,不时指挥着更小的那个,该如何反击才不会被欺负。 大弟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河流一头张望着。 “我记得那边有块特别大的石头的,以前路过经常在上面坐一会,还蛮舒服的。” “是吗?” 林菲和大妹面面相觑,两人看起来都不知道他口中的大石头的存在。 “离这远吗?” “不远了,沿着河走,转个弯就能看到了。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们去看看吧。” 大弟的话勾起了林菲的好奇心。 三人一拍即合,立马把小将们招呼过来,指着大弟说的方向。 “走!我们去那边探险!” “探险咯!” 小将们听到探险,兴奋地蹦起来,率先往那边跑去。 放心不下的大朋友也跑起来,跟在小朋友后面,以防他们不慎掉入河中。 河水不深,水流速度很是缓慢,虽不担心溺水,但是掉进去湿了衣服,也很容易感冒。 一行人在河岸上小跑着,踩在沙上,细细的,软软的,就像踩在羽毛上一般,即使隔着鞋底,脚底仍能感受到微小的陷落感,别提有多舒服了。 沿着河流,跑过一个折弯,远处一块硕大的石头,映入大家的眼帘。 “目标出现!” 小朋友显然已经喜欢上这种探险游戏,学着动画片中的动作和语气,指着大石头,奶声奶气地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全力奔跑,冲刺。 林菲注意到石头上有个人影,只是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具体的样子,模糊得很。 看来视力变差很多了,是要配副眼镜了。 她暗暗想着,却没停下脚步,随着小将们跑近一看,一瞬间她定在原地,不可思议地问道。 “怎么是你?!” 委屈 石头上的人看着错愕的林菲,面无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大弟大妹在两人之间反复看着,“姐,你认识?” 林菲回过神来,点点头。 “嗯,同班同学,陆离。” 大弟大妹都来不及和陆离打招呼问好,一旁的小朋友们早就按耐不住了,直吵着要坐上去,他们一人抱着一个,放在石头上坐着。 石头上原本很是宽敞的位置因为坐了三个人变得似乎有些拥挤,陆离直接跳下,准备离开。 “陆离,等下。” 林菲叫住他,看他站定以后,随即转身,朝着大弟大妹说道。 “我跟同学谈点事情,等下直接回家,不用等我。” 大弟大妹点点头,“去吧,没关系,我们带得住,不用担心。” 得到他们的应允和保证后,林菲走到陆离身边。 “走吧。” 陆离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看不明白的意味,往前迈步走去。 林菲和他并肩走着,也不管陆离的方向和她们来时正好相反。 等到林菲转身再看不到大石头和石头上的弟弟妹妹们时,她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林菲努力无视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她转过头,看向陆离的侧脸。 “你怎么在这啊?” 她是真的想不到在外婆家附近能碰到同学,据她所知班上只有两三个同镇的,还都并不是同一个村,离得比较远。 “我奶奶家在这。” “沙白村?” 林菲外婆家就是坐落在沙白村里。 “不是,杏花村。” 杏花村在沙白村的对面,两个村以河为界。 “这样啊,那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村子也就这么大,而且这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虽然不一定认识,但一般都会眼熟。 在那天早读之前,哦不,在第一次梦到陆离之前,林菲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陆离这张脸。 再者,他那特别的小耳朵,应该很容易成为孩子间的话题才对。 可是林菲从未听过这方面的传言。 她突然想起崔萌萌那时神秘兮兮地透露关于陆离的小道消息。 不等她细想,陆离已经给她解惑了。 “我一直在s市念书,很少回。” 看来萌萌打听到的信息很大概率是真的,他很可能就是因为户口问题才回来读高三然后参加高考的。 “会感觉有落差吗?” “嗯?”陆离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问题。 “我是说,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你会觉得心里有落差吗?” “没有,都一样。” 陆离看着远处的山,没有一丝语气波动地吐出这句话,淡漠得就像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话题。 林菲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样子吗?” 陆离听出了她话中掩饰不住的低落,不由得偏头看向她。 此时的她低着头,小嘴微微撅起,抿着嘴唇。 她看着地上的河沙,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着,眼神却没有焦距。 林菲突然的变化让陆离觉得心里有些细微的波动。 其实自己也没说什么呀,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反应?陆离很是不解。 他是第一次见到像这样被淡淡的忧伤包裹起来的林菲,尽管心里有些动容,却也并不觉得因此而感动。 林菲嘴巴微张,突然抬头看向他,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她正对上他有些复杂的眼神,没有心理准备的她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定,就这样侧头对视着,不动,也不说话。 林菲感受到他眼神里渐渐浓郁的火热,心跳越来越急切,她不难想象到自己此刻正是面红耳赤的模样,有些想躲开他炙热的眼神。 “陆……陆离……” 她声音微颤,一眼便能瞧出她内心的紧张。 不等她继续说,陆离小迈一步,正对林菲,依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林菲,我没什么需要你同情的。心疼我?大可不必。” 他冷冷地说道,眼神里一瞬间褪去刚才的炙热,恢复成他一贯的淡漠。 陆离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大步走去,丝毫不顾还在原地愣住的林菲,头也不回。 林菲怔怔看着他渐渐远去模糊的背影,理智说服着她不要跟上去。 直到陆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林菲像卸下了一身负荷,瘫软地坐在沙地上。 她需要消化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细细想来,陆离眼神里的火热,并非她以为的热烈,而是他的怒意。 自己的情绪变化,在他看来,是对他的一种轻视和侮辱。 看来,陆离不仅是一个冷漠的少年,骨子里的自尊心也是极强啊。 林菲不由觉得很是委屈。 鲜少和异性打交道的她,还是头一次如此由衷地想靠近一个男生,想了解他的全部,也想参与到他的喜怒哀乐中去。 她已经很主动地试图让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一些。 可是,今天这一遭似乎直接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果。 那一刻他淡漠的样子,就像要和她划清界限一样。 况且,她何曾受过这种怒视? 林菲觉得心里刺痛得很,她抱着膝,头埋在两臂之间,无声地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菲觉得有些累了,只想赶紧回家躺着。 她抬起头,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来人以后,她把头偏到另一边。 气还未消的她此刻并不想原谅他。 在她面前蹲下的陆离,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我刚刚话太重了。” 他真诚地道歉,然而话语里的结巴显示了他的不熟练。 想想他的性子,别说异性了,可能连同性间的交流都屈指可数,更别提道歉了。 那么自己,很有可能是第一个让他道歉的女孩。 想到这里,林菲潇洒地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面对他,致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原谅你了!” 陆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伸出一只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菲搭上他的手,猛地站起来,原本屈着的腿一下不适应突然发麻,她借着他的臂力撑住自己,好一阵后才松开。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手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沙。 “走吧。” 两人往林菲来时的路走去,林菲一路指着说起小时候的趣事,陆离认真听着,始终一言不发。 叛逆 陆离把林菲送到了外婆家门口,随即转身就走。 “谢谢你,再见!”林菲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陆离没有回头,抬起手,在头顶挥了挥。 林妈妈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也看到这个背身挥手的男孩。 “这个男孩子是谁啊?有点眼生啊。”林妈妈好奇地问道。 她一向鼓励林菲多和同龄孩子往来,老是闷在家里的林菲可没少让她暗自担心,毕竟现在的自闭症孩子也已经不是个稀奇事了。 林菲看着妈妈的八卦脸,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个是我们班新来的一个同学,没想到就是杏花村的,出去玩的时候偶然碰到了。” “杏花村?他叫什么名字啊?” “陆离。” “姓陆啊,杏花村姓陆的也没几家。” 林妈妈想了一遍,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可能跟她长年不怎么在家有关。她想着等会问问老人家,兴许会得到一些信息。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挑着眉看向林菲。 “这孩子,还蛮绅士的嘛!” 林菲听着妈妈话中的褒奖,又看到她的怪表情,笑着搂住妈妈的肩膀。 “我的好妈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陆离就是特别单纯的同学关系,陈老师还拜托我们带着他融入新班级呢。” “菲菲,既然提到这个问题了,妈妈还是想告诉你妈妈的态度。” 林妈妈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林菲闻言也收起笑,面对着妈妈,认真地等着妈妈继续说。 “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因为妈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心里会有一些变化,对爱情抱有很多期待,这些妈妈都能理解的。 妈妈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要看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发自内心地对你好,是不是值得你信赖。 当然,妈妈知道你也很明白高三这一段时间对人生走向的重要性,妈妈并不担心你会弄错了重心。 妈妈希望以后的你,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或者受挫,不管是感情上、工作上、生活上,自己无法解决了,可以第一个告诉妈妈。 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妈妈永远支持你。” 听完后的林菲紧紧抱住妈妈,泪流满面。 妈妈也抱住林菲,轻轻拍着她的背。 妈妈是第一次跟她谈及感情方面的事。 一方面可能觉得她快成年了,逐渐会脱离自己的保护,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大女孩。 另一方面,一直以来,林菲实在是过于乖巧懂事了,妈妈很担心她这样的性格将来在感情里会太卑微,会吃亏,会受伤害。 妈妈放开林菲,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欣慰地笑着。 “别哭了,都是大女孩了,羞羞羞~” 妈妈这句话把林菲逗笑了,小时候妈妈就经常在她哭的时候这么说。 两母女挽着手走进屋,大弟大妹和小将们看起来已经回来好一阵了,正在楼下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她们来到客厅,外婆正在看着梨园戏曲。 “妈,杏花村有个叫陆离的小孩子,跟菲菲差不多大,你知道是哪家的吗?” 林妈妈拉着林菲坐到外婆的身边,拿起茶几上的桔子,一边剥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啥名字?” 外婆拿着遥控器,凑到眼前,找到音量键,好一会才把声音调小。 林妈妈把剥好的桔子分了一半给外婆,剩下的一半又分了两三瓣给了林菲。 “陆离。”林妈妈的声音加大了些。 外婆想了好一会,突然双手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恍然大悟。 “这孩子,我有印象,就是陆有为的孙。孩子他爸他妈还在怀孕的时候就闹着离婚,不知道怎么没离成,这不直接取名字就叫陆离了。没多久两口子带着孩子就去s市了,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这孩子现在回来了,还跟菲菲同班呢。”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哎,陆有为都过世好几年了。也是命苦啊,劳累了一辈子,最后病痛缠身,独子也不在身边孝敬,一点清福都没享到。” 外婆说着,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对于老年人来说,关于生老病死的话题,总是带着悲凉的意味。 林妈妈赶紧扯开话题,谈着些开心的事情。 林菲心里又一次泛起对陆离的心疼。 原来陆离的名字,竟是这样来的。 不知道他的父亲母亲,后来有没有重归于好。 不然的话,他的童年,该是多么的黑暗和冰冷啊。 ——————————————— 欢聚的时光总是过去得特别快。 林菲和妈妈度过了轻松而愉悦的两天一晚后,到了返程的时候了。 她们手里又提着好几个袋子,正站在集镇的路边等车,送她们过来的外公正跨坐在摩托车上,朝车来的方向张望着。 袋子里都是外婆从橱柜里从床底下拿出来的各种吃的,有小面包、饼干、水果之类的生鲜零食,也有鱼干、酸豆角、剁辣椒之类的自制菜品。 妈妈本不愿意带走,被外婆强推到手上,实在是架不住外婆的热情和念叨。 车来了,妈妈让林菲先上去,而她自己上车前对外公喊了一嗓子:“跟妈妈说,她衣柜第二件衣服的口袋里……” 她故意没说完便赶紧上车朝着林菲旁边的空位走去,坐下后跟林菲相视一笑。 两人完全能想象到外公和外婆在她们下次回来的时候会念叨成什么样了。 到了租房后,妈妈立马开始准备做晚饭。 林菲则坐到书桌前,转着笔,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陆离的逆鳞,可能就是他的家庭吧。 一定是遭遇了很难过的事情,才会变成这么冷漠疏离的样子,才会不愿意接近人群吧。 她突然想起彼时陆离不愿意承认自己二等奖的样子。 “不是什么好成绩,没什么好说的。” 他淡漠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如此说来,若是一等奖,若是好成绩,那就能好好说了吧。 和谁说呢?没有朋友的他,只能也只想跟父母说吧。 说穿了,他还是想博得爸妈的注意和夸奖的吧。 这,多让人悲伤啊。 林菲想到这,心里像被什么紧紧揪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开会 在同学们或者期待或者抗拒的心理下,家长会在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如约而至。 这天其实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天空湛蓝而清澈。 可是在一部分人的眼里,天空是灰色的,厚重的乌云在头顶积聚着,随时都可能一道闪电打下来。 家长们已经跟从指引聚集在礼堂召开全年级的动员会议,没有招待任务的同学们允许在校内自由活动,有任务的壮丁们便在教室内等着会议完成给家长安排座位,端送茶水。 林菲他们班采取的是自愿报名制,林菲本人倒是挺乐意当志愿者的。 然而崔萌萌不依了,非得说她还是很恐慌,硬是眼巴巴地用祈求的眼神盯着林菲,林菲这才没有举手报名。 看着此时摊开双手双脚躺在操场草地上怡然自得的崔萌萌,林菲这才知道自己又着了她的道了。 “虽然说刚下过雨不久,你这么躺着,也不怕弄脏衣服啊?” 面对林菲老妈子似的唠叨崔萌萌不以为然。 “反正穿的是校服,本来也干净不到哪去。” 她扭头看着林菲,坏笑着怂恿道。 “你也试试,舒服得很呢~” 见林菲的头摇成拨浪鼓,崔萌萌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听到有人走过来,虽说是草地,但总还是有声音的。 来人正是方遒。 崔萌萌赶紧坐起来,整理自己刚刚躺下而散乱的头发。 林菲注意到崔萌萌忽然变得矜持的举动,又看看不请自来已经坐下的方遒,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她反复打量着两人。 嗯,其实还挺般配的,不管是外在还是性格上。 眼见着方遒坐在她们正前方,却稍稍靠近她的位置,林菲一边鄙视着这个害羞不主动的男孩子,一边默不作声地向后挪了挪。 “你怎么不继续躺着了?” 方遒没话找话地问道。 “躺着太安逸了,再躺下去会睡着。你呢?不是回宿舍了吗?咋过来了?” 方遒并没听出什么异样。 林菲闻言却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要不是特意关注谁会知道他回了宿舍。 这个小妮子……至今还瞒着自己呢,其实也是个脸皮薄的主呀。 她决定不做这个耀眼的电灯泡了,把时间和机会留给两人自由发挥。 “我肚子疼,你们先聊着。” 林菲假装面色痛苦地捂着肚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虚弱了,拒绝了两人试图陪同的关心,赶紧溜之大吉。 目送着林菲回了教学楼后,仍然坐在草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方遒终于先开了口。 “崔萌萌,我咋感觉你跟之前,很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变得勤奋认真,努力用功,也变得没以前那么闹腾了,比以前……” 方遒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拖了很长的尾音后方才接上。 “温柔,对,温柔了。” 方遒心里其实是很不乐意看到崔萌萌这样的变化的,他明明都把她当作好兄弟、好哥们了。 就好像自己拿命深交的铁哥们,突然有朝一日变得娘里娘气,任谁都需要一段时间说服自己吧。 崔萌萌却完全会错了意,在她带了滤镜的感受里,方遒这话分明是在夸她。 她觉得自己的转变收获了奇效,不管是学习上,还是方遒的态度上,都是明显看得到效果的。 她决定开展她的作战计划第二步——趁热打铁。 “方遒,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崔萌萌又用上了她祈求的眼神,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当然可以啦,你说。” 方遒却是满脑子的豪情万丈。 兄弟开口,万死不辞! “你能不能帮我补习物理啊。” 又能提升成绩,又能靠近喜欢的人,真是一举两得。 自己真是个聪明机智的小可爱。崔萌萌偷偷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没问题。” 方遒一口应下。 两人正交流着物理科目的难点,家长们已经从礼堂出来换到了另一个会议地点——教室。 高三的家长会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场面要更温和些。 对于家长们来说,高三的孩子们,已经背负了巨大的压力,捧在手心含在嘴里都舍不得,能不打扰他们就绝对不会打扰到,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成绩去责怪呢。 老师们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这次只是一场小小的年级测试,当然是秉持报喜不报忧的方针,大肆夸赞在座各位的子女们是多么的优秀和上进。 那些吊儿郎当无心学习的吊车尾们便是在私下交流中隐晦地点了一下,也并未多加指责。 林菲在教室外的窗户边看着,看着自己的妈妈很是认真地听着老陈的发言,看着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天空发呆的陆离在一堆大人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陆离的家长没人到场,他是班上唯一一个自己参加家长会的。 此刻的他,在想什么呢。 林菲呆呆看着他,时间很快过去。 高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就在皆大欢喜的场面中宣告圆满结束。 陆离第一时间就走出了教室,林菲立马跟上他,却没想到他的目的地是食堂,便也一起在食堂吃饭了。 反正一早就跟妈妈说好在食堂吃饭,只不过时间提早了许多。 散会后,好不容易来学校一趟的家长们自然是带着自己已经或者即将消瘦的孩子们在学校周边的餐馆里打打牙祭。 而这些“乖巧”的孩子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暗示着自己生活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即将亏空。 被灌了迷魂汤又带着高三滤镜的父母们一边心疼他们受苦了,一边从包里拿出几张红色毛爷爷,被孩子们火速接过塞进自己的口袋。 也不是所有爸妈都在散会之后便直接离开教室的,仍然有不少家长坐在座位上,翻着孩子的课本,等着跟班主任聊上三言两语。 林菲的妈妈也是其中之一。 她等到所有的家长已经离开了教室后,才缓缓走近,小声地说道。 “陈老师,上次多谢你告知。林菲最近在学校表现还好吧?” 老陈扫了一眼教室,已经没人了,窗外的天空也开始进入暮色。 他站起身,微微挺直,舒展了下久坐的身体,然后抬起手,做了个向前引导的手势。 “阿芳,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说。” 他跟在林妈妈身后走出教室,又快走几步跟林妈妈并肩走着,保持相同的步伐。 “林菲呢,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自律,用功,肯学,所有任课老师都挺喜欢她。就是胆子有点小,要是胆子再大点就更好了。” “这样啊。可能还是跟她交流少了吧,她自己在家也没个人可以说话的,我平时下班又下得晚。陈老师,林菲还得麻烦你多加管教呢。” 老陈赶紧做着保证。 “你放心吧,阿芳。我们做老师的,也是把学生们当自己孩子对待的,你就放心吧,林菲一定会在高考考出好成绩的。” 跟林菲妈妈道别后的老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忙活完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全黑了。 此刻,繁星满天。 小考 美好假期总是很短暂,很快便在学生们依依不舍的眷恋中宣布了完结。 在这周的班会上老陈宣布了好几个通知。 “下周要进行一场年级范围的小模拟考,当然重点是在已经复习完的知识点里面,就是为了检测大家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考试成绩和排名出来以后,会举办高三年级第一次家长会,同学们最好是提前跟家人说一下这个事情,等具体时间确定以后我会一个个给家长们打电话的。” “这次考完之后,班上的座位会重新安排一下,现在我先卖个关子,唯一可以透露的是考试成绩跟新座位有关哟。” “大家好好备考,全力以赴!” 老陈说完便潇洒地走出了教室,他本就是掐着下课的点讲话的。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跟喧杂的外面形成强烈的反差。 “啊啊啊啊啊啊!”有人忍不住咆哮了。 家长会? 这大概是很多学生的噩梦吧。 ——————————————— 不得不说家长会的威名还是很厉害的。 原本对成绩毫不在意的学渣们,也开始为了卷面上能有个更好看的分数,卖力地学习起来,只是落下的功课太多,多少有些费劲。 对于学神和学霸来说,无非就是多了个点名表扬自己的场合,他们依旧在排名榜上厮杀着,只为了自己的胜负欲,和外界并无关系。 而对于像林菲和方遒这样的学徒们(姑且把崔萌萌也算上吧,毕竟她最近也在缓慢地进步着),学习态度一如往昔地认真,心里的压力骤然增大。 他们已经为了证明自己付出够多了,却不曾得到想要的结果,或者有时得到了也无法安稳地霸占在奖座上。 他们已经辜负自己够久了,这次绝不能再辜负家长的期待了。 至于陆离,对老陈宣布的通知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跟周遭同学的反应形成鲜明的反差。 一周很快便过去了,考试按期来临。 这次考试并没有很特别,跟往常比起来,只是把各班学生的名单聚在一起再打散,考场座位都是电脑随机分布的。 这可愁苦了那些寄希望于考试的学渣们。 考试座位周围的同学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不识便代表不知底细,就算有个认识的也在自己的斜后方位置。 天呐,天要亡我啊! 每一个考试过程中试图参考一下答案的学渣们在心里仰天长叹着。 这样的安排对于林菲没有任何影响,她向来都是对抄袭行为持鄙夷态度的,也没想法去做那些唬弄自己的事情。 两天的考试紧锣密鼓地过去了。 在确切的成绩出来之前,其实大家基本上对自己考得怎么样是有数的。 有人心里默默欢喜,有人面上明显忧愁。 崔萌萌明显是后者。 她原本不是担心考试成绩的人,如今浪子回头洗心革面发奋图强,自然也就在意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努力的结果。 林菲把崔萌萌的不安清楚地看在眼里,对于好友的改变她自然是欣喜的,如今忐忑于成绩也很能理解。 她拉着崔萌萌的手摇晃着。 “没事的,萌萌,你想啊,现在都是模拟考,正是要暴露问题的时候,考得好当然说明你掌握了,如果成绩不如意,那也只是说明某些地方的知识点你还得再加强一下呀。” “我害怕。” 崔萌萌依旧哭丧着脸。 “天道酬勤,相信我,你肯定进步了。” 林菲致以坚定的眼神。 好在老师们的阅卷速度还算挺快的,在崔萌萌快急得挠墙之前,打着分数的试卷便一科科发下来了。 林菲周边的几位都对自己的成绩表示心满意足,再远一点也有同学正发出哀叹。 崔萌萌更是在拿到试卷看到分数后兴奋地跳了起来,林菲也笑着看了一眼,果然,这次数学终于上了及格线,这对于崔萌萌来说可是难得的高分。 “哇,林菲,我第一次感觉到成就感。” 都要喜极而泣的崔萌萌把试卷抱在怀里,像对待自己珍视的宝贝般呵护着。 林菲看着又开始耍宝的崔萌萌,还是熟悉的味道,看来崔萌萌这阵子的安静苦读也让她很是怀念这样外向的好友啊。 “允许你骄傲一会。”林菲微笑着说道。 崔萌萌却抱着试卷走到角落,站在陆离身后小声地说道。 “谢谢你啊陆离,万分感谢。” 陆离点了点头,也不跟她客气。 “恭喜你啊,崔萌萌。以后还会更高分的!加油!” 一旁的方遒也谄笑着献上自己的祝贺和鼓励,他并没有刻意去听崔萌萌和陆离之间的对话,对此他并不在意。 “那可不,我只要上心的事,分分钟手到擒来!” 崔萌萌白了他一眼,高昂着头,面不改色地说着大话。 林菲闻言捂着嘴偷笑,也不知道谁考完在这忐忑不安说害怕。 她的小动作自是被方遒尽收眼底。 ——————————————— 班会课上老陈照例总结了这次成绩,也点名表扬了几个进步甚大的同学,其间就有崔萌萌。 崔萌萌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优雅地站起来,高昂着头,直直挺立,姿态就像一个高贵的公主,接受着万民的赞赏。 林菲和方遒都有进步,却都是小幅度的,毕竟在中上游和下游的竞赛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崔萌萌能轻易追上数十个人,而林菲和方遒前面,也就十个人左右,哪有那么容易超越。 而陆离,因为他太明显的偏科,想来这次英语的蒙题运气不大好,甚至往后退了几个名次。 他偏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数学是班上乃至全年级最高分,可英语分数,每次都是惨不忍睹。 老陈随即宣读了家长会的日期和具体安排,为了给家长们留下好的印象,教室里自然是要做一番整顿的。 老陈念完以后看了看同学们的反应。 果然如他料想中的一样,很多人都闻家长会色变,已经神游到外星球思考怎么应付了。 他从口袋拿出胶水,把家长会安排细则张贴到黑板旁的醒目位置。 还好做了另一手准备。老陈心里对自己又佩服了几分。 不管几家欢喜几家愁,家长会是真的要来了。 一大波家长正在靠近。 抽签 家长会结束之后,老师们喜闻乐见的众生皆苦学的场景并没有延续下去,学渣们又回到毫不在乎无所事事的状态里。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老师们如何鞭策,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好在他们不会存心挑事。 虽然自己成不了认真学习的那种人,但并不影响他们对学霸们的尊重和敬佩。 ——————————————— 这天,早读还未结束,班主任老陈便拿着教材和两个小纸盒来到教室里,第一节课正是数学课。 安排在当天值班的语文老师正坐在讲台前专心批改试卷上的作文。 语文老师听到一反之前懒洋洋不走心,突然变得大声而整齐的诵读声,抬头扫了一圈教室。 他看到门口正笑眯眯的老陈,知道班主任大概是有事要宣布,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收拾了试卷离开了。 老陈走上讲台,指节在桌子上叩了两声,收到信号的同学们瞬间闭上了嘴巴。 其他教室传来的读书声,使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下面我们开始调换座位。” 此言一出,讲台下面一片哗然。 大家这才想起考试前老陈的通知中包含的这一条,只是在考试和家长会的双重震惊下,换座位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让大家统统忽略了。 崔萌萌瞬间抓紧了林菲的手。 老陈咳嗽了两下,大家瞬间噤声,教室恢复了平静。 “考虑到我们班女生整体的数理化成绩比较落后,而有些男生的英语水平实在是惨不忍睹,我决定,推行男女同桌制,相互取长补短,共创佳绩。” “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我们就通过现场抽签的方式来选择新同桌,我已经把大家的名字都写下来捏成纸团分成男女放在两个盒子里了。” 老陈说着便举起了讲台上的两个盒子给大家展示。 “先前说过考试成绩有优势,所以这次的抽签规则便是,名次靠前的先抽,抽完名字还可以先定位置。” “由于我们班男生比女生多,所以最后还未被女生们抽到的同学只能抽取男生了。” “这次的座位先试着坐两个月,有效果的话下一次便还是按这个方法抽签决定,没效果再另议。” “时间不多了,大家先抽签,今天晚自习之前把座位换好。” 老陈拿着成绩名次表,从第一名开始点名。 本班常驻第一名谢宇同学走到讲台前,从异性盒子里抽取一个纸团,然后打开大声念出里面的名字,再把纸团放到讲台盒子外的地方。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集到林菲这处,崔萌萌握着林菲的手一瞬间收紧。 “我是不是听错了?” 她看向林菲,希望能从她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事实并不如她所愿。 林菲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 “没有听错,他念的就是你的名字。” “我的天啊!和第一名坐一起,我不会被鄙视到哭吗?” 她全身瘫软般地靠在林菲手臂上,有气无力地表达着对命运的无奈。 谢宇选定了最靠前居中的位置后,潇洒地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多看崔萌萌一眼。 看到他的选座,崔萌萌更加憋屈了。 尽管她最近很刻苦,可是不代表她希望自己坐到老师眼皮子底下被时时刻刻盯着呀啊喂! 抽奖环节仍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在排行榜前列的佼佼者们都是学霸型的,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同桌是什么样,他们都以同一种无谓的表情宣读着纸上的姓名。 若抽到这些之前因为有优先选择权已经抽到同桌的名字,则重新抽取新的幸运儿。 被他们抽到的同学也默不作声,他们还不会跟学霸打交道,潜意识里觉得这些人是一心学习不好接触的。 方遒和林菲也在前列之中。 排名较前的方遒抽到的是一个跟他名次相差不远的女生,坐在了前面靠门的地方,两人正好可以如老陈所愿,取长补短,相互学习。 轮到林菲的时候,崔萌萌偷偷捏了下她的手心,冲着她摆出一张皱成一团的苦瓜脸。 林菲微笑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讲台前,在那个写着男生名字的盒子里随意地拿起一个纸团,小心翼翼地打开。 她猛地抬头,看向教室后方的角落,一字一顿地念出纸团上的名字。 “陆、离~” 林菲拉长了尾音,终于对上原本看向窗外的陆离转过来的脸,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她机械地把纸团放在讲台上,呆呆地准备走下去回到自己的位置。 “林菲,还没选位置呢。” 教室门口的老陈叫住了她,提醒她完成剩下的选择。 “我选那儿。” 林菲指着一个不前不后且靠窗的位置,回答完了后疾步坐回座位。 崔萌萌正挑着眉,扬起一边嘴角,坏笑着迎接她。 “你这运气可以啊~逆天了都~” 面对崔萌萌的打趣,林菲更加羞涩了。 林菲确实很想抽到陆离做同桌,但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真能得偿所愿。 连她自己都想感叹这运气未免也太过逆天了吧。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梦见陆离的场景。 不是吧?这梦境,实现起来还带延迟的? 崔萌萌看着林菲藏不住的笑意,心里也替好友开心,但是还是舍不得和她分开啊,谁知道换座后还有没有时间进行闺蜜间的悄悄话。 她变了一副怨妇脸,蹭在林菲肩膀上,小声地抱怨道。 “你个死没良心的,有了陆离就不要我了~” “哪有?” 林菲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你看你,高兴得不要太明显~” 林菲不回答,只是头摇成拨浪鼓以表示反驳。 “哼~重色轻友!” 崔萌萌气呼呼地小声说道,还是靠着林菲的肩膀,脸却扭到另一边。 林菲忍俊不禁,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拿崔萌萌没辙,只好咳嗽了两声,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咳咳~老陈看过来了。” 这一招显然很奏效,崔萌萌闻言立马坐直,继续围观抽同桌活动的进展。 同归 慢慢地,随着名次往后,这些人心里都确定了一个最想成为同桌的对象。 因此,抽签的反应便开始体现出来了。 有资格抽签的人满怀期待地打开纸团。 有的人欢呼雀跃,一看便是心里的愿望实现了。 有的人想了一下也微微笑了,应该是第一志愿没有中,但是好在还是自己可以接受的人。 有的人叹了一口气,显得极不情愿的样子,却又屈服于规则,无可奈何。 而最后剩下的几对男生显得格外高兴,看样子,不少男生对于老陈这样的安排,并不怎么感兴趣。 一切结束以后,老陈收起相关道具。 “今天上课保持原样,晚自习前换好。” 他最后提醒了一句,就走出了教室。 方遒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反正横竖已经是林菲眼里的透明人了,搬到哪里也没差。 只是陆离这小子,哪来的狗屎运,直接成了林菲的同桌,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优势嘛……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陆离,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去。 陆离接收到这和刚换来时如出一辙的眼神信号,微微摇摇头,很是无辜。 心里最苦最想哭的就数崔萌萌了。 “我就想跟你坐一起~” “我不想跟你分开嘛~” 从老陈宣布要换座开始到晚自习前,崔萌萌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林菲身上,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就差上厕所也要粘着了。 她絮叨了一整天,林菲便不厌其烦地安慰了她一整天。 “没事的,你下课还是可以找我聊天啊,咱约好每天一起去吃饭啊。你想想,这不跟现在差不多样子,只不过上课没有坐一起罢了。” 崔萌萌却依旧撅着嘴,什么都听不进。 她心里是说不出的苦啊,她的意中人已经换到视线范围外了,这下她的闺蜜,也要离她而去了…… 即使崔萌萌再不舍,也到了搬座位的时候。 高中搬座位倒没有那么大动干戈的场景,只不过是大家把自己的东西,从一个课桌搬到另一个课桌。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大家便按照新座位坐好了。 按老陈的指示,值日生填写了一张新座次表,张贴在讲台上,以照顾那些同时上多个班的课,还尚未把人认全的老师们。 等到晚自习开始了,林菲还在整理自己的书。 陆离很绅士地让她先选了靠窗的位置,可她发现如此便没法把书全部放到课桌下了,她又不大好意思越过陆离放到过道然后老是麻烦他帮忙递书。 她在考虑是要把书放桌上,还是和陆离协商调换一下座位,让他继续靠窗坐。 一旁的陆离瞥了眼正抱着一堆书皱着眉发愁的林菲,轻轻叹了口气。 他抢过她手里的书放在了自己的课桌上,想了想又推到靠近林菲的这边方便她拿书。 而他自己的书则摞到课桌旁靠走廊处,比起勤奋努力的林菲,陆离的书要少很多。 他之前也并没有效仿方遒空桌面的做法,也谈不上不习惯,只是桌面上放的都是林菲的书罢了。 他不适应的,是无法一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不过,能看到林菲的侧脸,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离心里暗自想着,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皮质封面的本子,写写画画着什么。 林菲微微侧目,看着正聚精会神的陆离,很是好奇这个本子上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内容。 林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子了。 早在她借着崔萌萌和方遒的小打小闹偷偷观察陆离的时候,就不只一次看到他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拉上拉链,很是神秘的样子。 这个本子,对陆离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林菲不再多想,涉及隐私,她还是有分寸的。 晚自习结束后,林菲正在把书和资料收拾进书包,丝毫不敢懈怠的她打算回去再复习一会。 她瞥到旁边的陆离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陆离,你不回去吗?” 以为陆离走神没听到铃声的她随口一问,试图提醒他,自己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下。 “等你。” 陆离轻轻吐出两个字,又恢复到正襟危坐的姿态。 受宠若惊的林菲停滞住了,呆呆地盯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离也不催促,转过头,直直迎上她的视线,眼神很是坚定。 “林菲,我回宿舍啦!” 崔萌萌朝这边喊了一嗓子便快步走出了教室,她还要抓紧时间洗澡、护肤,熄灯之后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林菲这才醒过神来,她抿着嘴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最近在陆离面前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样显得很傻吧,还是得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啊。 想到这里,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收拾好以后她站起身,正准备开口时,陆离已经背着包往教室门口走了。 林菲快步跟上,等下楼后,才和他平行走着。 “陆离,你带书回去看的吗?” 不指望陆离开口的林菲,主动揽起了没话找话挑起话题的重担。 “不带。” 难怪不见他收拾,林菲偷偷翻了个白眼,反正大晚上的,他也看不见。 “你住的地方离学校远吗?” “不远。” 肯定不远啊,上次打球吃完饭回去换了身衣服都没迟到。 林菲就这么明知故问地有一搭没一搭提着问题,陆离言简意赅地答着,却也没有半分不耐。 出了校门以后,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继续并肩走着,保持安静,不再说话。 行走了一段路后,两人在一个路口走向不同的方向。 “明天见。” 林菲稍稍站定了一下,冲陆离挥着手道别后,便笔直往前走去,她的住处就在前方五六米的位置。 陆离轻轻“嗯”了一声,转了个弯,脚步不曾停顿。 他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作为插班生的他彼时已经找不到更近的房源了。 走到门口的林菲回过头往陆离离开的方向看起,视线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她微微笑着,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这是换同桌后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林菲和陆离同行回家的第一个夜晚。 至于来日,尚且方长呢。 失明 林菲手里拿着一张新打印的a4纸,纸上是《雪绒花》的歌词。 她环顾四周,这是在体育馆中室内篮球场的场地上,同学们正站成方阵,人手一张,不少人正皱着眉头背着。 个子中等的她站在方阵居中的位置,而明显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陆离正站在她右侧,崔萌萌站在第一排右侧,而方遒就在她身后。 方阵前,老陈正在调整队列之间的距离,许久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同学们,就按这个阵型。接下来,我们学习怎么唱。” “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接我开放~” “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接我开放~” …… 老陈逐句带领大家唱着,声音低沉有磁性,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林菲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陆离,他正认真地跟唱着。 是谁说的,认真的男人最帅气了~ 古人果然诚不我欺呀。 林菲就这样带着星星眼,明目张胆地侧着头注视着陆离。 陆离趁着老陈带唱的功夫,嘴角上扬,简短而潇洒地说道。 “认真唱,听话。” 林菲冲他笑着点点头,很是乖巧。 她看回手里的歌词,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她赶紧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无法看清。 慌了心神的她瞬间拉住陆离的手,不知所措地呼唤着,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哭腔。 “陆离!我看不见了!怎么办!我看不见了!” 陆离回握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动着。 “没事,我在。这样看得见吗?” 林菲闻言神奇地马上冷静了下来。她深呼吸一口,仔细地感受着,好一阵才回复。 “我只能感觉到光线有明暗变化。” “没事的,放心,有我呢。” 陆离把林菲拉到自己身边,手上的力度更大。 此时同学们已经把两人围在中间,老陈正紧张地观望着。 陆离面向老陈,即使是此时,神色却依然镇定自若,只有林菲通过握着的微微出汗的手感觉到他的不安。 “陈老师,我先带她去眼镜店。” “好的,快去吧。” 林菲睁大眼睛看着陆离,虽然看不清什么,但还是能通过表情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是眼镜店? 不应该带自己去医院吗? 而且,这样大庭广众地被他牵着真的没关系吗? 还在胡思乱想中的林菲突然感觉光线变强了,应该是已经从体育馆走出来了。 反应过来自己眼前已经被打上马赛克的情况后,林菲又开始慌乱起来,她轻轻地呼唤着在前面拉着自己走的陆离,声音开始变得颤抖。 “陆离,我好怕。” “不怕,我在呢。” 前方传来的声音,极尽温柔,林菲却鼻子一酸,泪水就这样突然从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用没被牵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擦去眼泪,其实她并不想哭的,只是泪腺好像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陆离,我会不会以后都看不清你了?” 听到她呜咽的声音,陆离后退两步,松开牵着的手,扶着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相信我,不会的。” 林菲原本六神无主的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听着他在耳边低声地指挥着,抬脚,迈步,跨台阶,转弯…… 她一直都很相信他的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林菲只觉得光线变暗了些许。 “等我一下。” 陆离松开手,轻轻说着,看到林菲点头应声后,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林菲只觉自己肩膀一松,竟然有些不舍,也不知道下次被陆离这样抱着又是何时了。 林菲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又像只过了几秒钟。 她开始能理解失明的人有多绝望了,时间空间都成了没有概念的意义。 脚步声渐近,她竖着耳朵细细分辨着,切换成警备状态。 她打算见情况不对就撒腿跑,至于往哪边跑跑去哪就随缘吧,就算撞到树也只能说明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呀。 “闭上眼睛,不要动。” 是陆离的声音,她一瞬间松懈下来。 林菲听话地保持着直立状态,紧闭着眼睛,嘴巴却絮叨起来。 “你去哪啦?你走路声音也太轻了吧?我还以为是坏人。我都打算自己跑路了,不成功便成仁。你要是早开口不就没事了吗?不对,你去哪直接带我去不就……” 林菲感觉自己的鼻子和耳朵上架上了什么,陆离的手指指节,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脸,又帮她把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好了,睁开眼试试。” 林菲闻言立马噤声,满怀期待地慢慢睁开眼,陆离那张帅气的脸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啊啊啊啊啊!陆离!我又能看见啦!” 重新恢复高清视野的林菲不禁高兴地跳起来,她用力抱住面前的陆离,分享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 陆离僵直着,没有回拥,也没有推开,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林菲瞥到他红通通的耳朵,知道他是羞涩了,不由笑得更开了,也抱得更紧了。 许久后,陆离指着身旁的柜台上摆放的镜子,轻轻询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紧张。 “你……你要不要看下……这款式喜不喜欢?” 林菲这才放开他,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 这是一副金丝方框眼镜,也不像那种很规则的方框显得那么死板,这眼镜很神奇地把她的圆脸衬得更加娇俏可爱。 “这是你选的吗?” 林菲好奇地问道,目光却没有从镜子里转移下来。 陆离在她身后看着她鲜有的自恋的样子,微微笑着,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多说其他。 “你眼光也太好了吧!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这张脸还蛮经看的!” 林菲用着夸张的语气感叹着。 她倒是没有说谎,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很是一般,普通大众脸,丢人群里打着手电筒估计都难找到。 “你怎么都好看。” 陆离娓娓回应着,不像在讨好,而是不动声色地陈述着一个既定事实。 林菲骤然转头看向他,眼眸里尽是难以置信和惊讶。 陆离也不闪躲,淡淡微笑,静静看着她。 自卑 林菲醒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尽快把配眼镜的日程提上来。 梦里的感觉实在过于真实了些,她都不大敢太过频繁地睁眼睛了,生怕下一次睁眼就会像梦里一样,全世界都被打上马赛克的滤镜。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梦里的陆离,那样温柔,那样耐心,还……那么嘴甜。 也不知道沉浸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的林菲看了眼桌上的钟。 “完了!快迟到了!” 林菲迅速地爬起来,一边刷牙一边确认自己是否都收拾好了,匆匆忙忙地拿起包拔腿就跑。 她一路小跑着,即使喘不过气来也不曾停下,终于在铃声响起前跑到教室里。 原本坐着的陆离看到她跑过来,站起让她过身,看着她瘫软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喘息着,眼里闪过一丝关切。 他好像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陆离直接拿过林菲桌上的杯子,在教室前方的饮水机那接了一杯温水,又放回她桌上。 林菲笑着看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她双手捧着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冲他吐了下舌头,傻笑着试图掩盖过去。 陆离不再看她,从桌上拿出英语书递给她后,继续自己无声的早读。 上完两节课后,陆离看着又开始低着头在自己课桌下找着教材的林菲,无奈地摇摇头。 “你把最近上课要用的教材都给我。” 林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用意。 “快点,等下就上课了。对了,还有教辅。” 林菲听话地又埋头在课桌下,把最近经常用的教材和教辅都翻出来放在课桌上。 陆离一本本收拾着,把原本立在自己桌上的试卷夹和资料通通取出来,属于林菲的都放回她桌上,又按“语数外物化生”的顺序排列着教材和教辅,重新立在桌上。 “你有空把你的试卷什么的都整理一下,按科目按时间。” 陆离一边整理一边交代一旁悻悻看着的林菲,林菲闻言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自己好像是被嫌弃了啊? 表面上很受教的她在心里委屈地大哭。 没多久就收拾好的陆离看着自己的成果,嘴角微微上扬,表示很满意。 “左边的是你的,方便你拿。” 林菲看着他桌上一本两份、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的书,自己和他的书,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突然觉得很是高兴。 第一次觉得强迫症也这么可爱呢。 偶尔来找林菲的崔萌萌看着这些书表示很是羡慕,趁着没人的时候肆无忌惮地笑话着林菲。 “哟~陆离这个小伙子,真的很不错哟~” “我要是有个这样帮忙整理的田螺姑娘我做梦都得笑醒~” 林菲听到这些眼红的话不恼也不反驳。 可不是嘛!做的全是美梦~ 她一边心中暗喜,一边摆谱作势。 “爱卿所言极是啊~” 崔萌萌看着好友这般无赖的样子,只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挠痒痒。 林菲看着她凑近的手,嘴里一边求饶一边笑着跑开。 “我错了我错了~女侠饶命啊~” ——————————————— 换座后两三天光景,崔萌萌开始偷偷跟林菲抱怨,坐着鲜少离桌的陆离,就像一个第三者,把她们生生分开,下课都难以聚着说说悄悄话。 林菲却不以为然。 自从崔萌萌幡然醒悟过来变得沉迷学习以后,她们的交流时间便只剩下一起吃饭的时候了。 除了偶尔累极时无法倚靠好友身上,其他与换座后的现在并无二致。 不过林菲答应她,只要她有需要,自己会陪她在走廊上赏天聊心。 崔萌萌这才作罢,可她的抱怨远不止于此。 如今已经和班上第一名谢宇同坐在前列的她感觉压力骤然增大。 谢宇本人倒是不曾表现出任何不快,但是光就上课时饱受老师的注目礼,她都觉得那目光如炬,坐立不安。 尤其是她老舅的数学课,她总认为老陈的眼睛扫过她的时候,那凌厉的眼神,让她心里某些别样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此外,少了林菲在旁不时的解说,她觉得老师讲的内容已经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范围,她看着旁边的学霸上课时频频点头和老师互动,更加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落后了。 谢宇自然也不会像林菲一样主动问起一旁的崔萌萌是否能跟上老师的节奏,可能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无比简单的东西。 这么一想,崔萌萌觉得自己完全没救了。 尽管林菲一直在宽慰她,这些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差生”定位的心理作祟,但是崔萌萌却依然为此困扰,心神不宁。 在这样又恐慌又心虚的心理压力下,原本勤学好问的崔萌萌,开始缩在她自己构想的壳里,连抬起头直视老师的眼睛都不敢了。 林菲觉得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她私下找了方遒,想让他帮着一起宽慰萌萌,帮助她找回状态。 而方遒也表示没辙。 如今散落在教室不同方位的他们除了吃饭时寥寥几句的谈话,基本再没有其他交流了。 林菲也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性格,更别说惜字如金冷若冰霜的陆离了。而如今崔萌萌有了心事,不如之前那般活跃了。 可自己也没有唱独角戏的喜好啊? 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很尴尬的好不好? 方遒心里觉得很是苦涩。 即使没有林菲无比真诚的拜托,自己也很想帮崔萌萌脉动回来啊。 他也有试着把话题转到这方面去,好开导开导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可是崔萌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要么不接话,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林菲在一旁终于看明白了,萌萌这是开始自卑了呀。 在这群人中间,成绩不那么好的她或许有点觉得格格不入吧。 之前这种感觉可能并不突出,如今坐在第一名旁边,自卑感如同决堤洪水,瞬间爆发出来。 自己的安慰对她而言都很多余,方遒是她喜欢的人,估计更加不想让他知道其中缘由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林菲暗暗想着,如果想不到其他办法,那只能求助老陈了。 配镜 又是一个悠闲的周日下午。 林菲借口有事,在食堂快速吃完饭后走出了校门。 她刻意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配眼镜的事实。 一方面因为时间不多,下午还得去教师公寓参加补习,一个人更容易速战速决。 另一方面,她想知道,和陆离一起去配眼镜的梦境,会不会得以实现。 走在路上的林菲感觉自己魔怔了,居然觉得自己所做的和陆离有关的梦是一种指引。 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迷信,走到一个路口却迷茫了。 往哪边呢? 算了,懒得过马路了,右转吧。 林菲思考了一秒钟,很容易就得到答案。 为了抓紧时间,她快速在路边走着,眼神扫过自己这边的门店,不时也眯起眼睛看着马路对面是否有目标。 没过多久,林菲惊讶地发现了一家眼镜店,惊讶是因为,店里的装潢和摆设,和梦里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她吃惊地前后左右张望着,寻找着陆离的身影,然而并没有发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 果然梦只是梦啊,不能作数的。 至于前两次的成真,可能真的只是巧合吧。 林菲感觉胸口闷闷的,随即又释然了。 自己大概真的是走火入魔了吧,竟然为了这等不着边际的事失望呢。 她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大步走进眼镜店,店里空无一人。 “老板,在吗?我想配一副眼镜。” “哎~来了~” 里间穿来一声雄浑的应答,随后出来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菲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后面的人不是陆离又能是谁? “你……你怎么在这?” 林菲声音有些颤抖,她仍然不能相信陆离在这的事实。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老板看看前面的林菲又转身看看陆离,十分茫然。 “你们认识?” 林菲如捣蒜般频频点头,陆离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如常,似乎对于两人的偶遇并不意外。 老板识趣地站到一边,憨厚地笑着,等着两人传唤。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 林菲实在想不明白陆离在此的缘由,继续追问。 “配眼镜。” 陆离的回答一如往常言简意赅。 “你带眼镜的吗?” 林菲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和陆离有关的所有记忆,都不曾出现过一个戴眼镜的他。 “隐形。” 林菲凑近他,细细观察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异样。 对她而言,隐形眼镜是一种新奇的玩意,只鲜少在周围的声音中听说过,真正见识还是头一遭。 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由出声问道。 “你现在戴着的吗?” 陆离似乎很不习惯被人这么近距离盯着看,有些不自觉地微微偏头。 “嗯。” “好神奇啊!老板,我要配一副眼镜。” 林菲由衷感叹后便转向一旁的店老板,表达自己的诉求。 “行,那先验光吧。你跟我来。” 老板憨态可掬地笑着,领着林菲走到里间。 验好后老板又说道:“结果要等一会,你先去柜台选镜片和镜架吧。” 林菲点点头便快速回到外间,陆离果然还在原地等着。 她此刻对于自己的梦境称得上是深信不疑了。 虽然有些细微的地方对不上,甚至实现的时间有延迟,但大体上还是都实现了的。 “陆离,你先帮我选下镜架吧,我需要你的意见和建议。” 陆离闻言不置可否,脚步却朝着柜台方向靠近着,目光在柜台里展示着的镜架上扫视着。 林菲则从另一头细细找着梦里出现的那一款。 两人以不一样的速度渐渐靠近着,在交汇处两人都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指着同一个镜架。 “这个试试。” “这个怎么样?” 两人同时出声,林菲面露惊喜地看向他。 果然! 两人所指的正是梦里的那一款,不规则边框的金丝方框眼镜。 一早拿着验光结果出来的老板见两人正在认真挑选镜架,便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直到两人选择了同一款后,他笑着走到柜台另一边,从展示架上取下这款,递给林菲。 “你们眼光倒是契合的蛮好啊~”他打趣道。 林菲微微红了脸,接过镜架戴上,拿过镜子仔细端详着。 “怎么样?” 自己觉得很满意的林菲看向陆离,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不错。” 陆离仔细看了一会后,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答案。 林菲听到他的肯定后,喜不自胜,十分欢欣地取下眼镜递回给老板。 “老板,就这个镜架了!” 她语气很是爽快,没有一丝迟疑。 老板接过镜架,连声答好,又走到收银台的桌子处,拿出一本宣传册。 “那来选镜片吧。” 林菲招呼着陆离一起过去,听完老板关于不同镜片的详细介绍后,觉得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她,“能省则省”的消费观开始作祟。 “我就选最便宜的吧。” “这一款不抗蓝光的哦~” 老板试图再努力安利一下抗蓝光的更贵的镜片。 “嗯……我知道……可是我没有手机也不看电视,觉得没有必要。” “好吧,确定了是吧?” 得到林菲点头确认后,老板继续说道。 “一个小时后再过来拿吧。对了,你的验光结果是左眼200、右眼300。” 老板把验光结果展示给她看,随即拿着镜架走到里间去了。 “等我一下。” 陆离匆匆冲林菲知会一声,便跟在老板身后进了里间。 一会后,陆离独自走出来,提着一个有些透明的白色袋子,里面装着隐形眼镜盒,和一瓶护理液。 “走吧,我跟老板说了,傍晚再过来拿。” 陆离说着朝马路走去,林菲赶紧跟上,和他齐肩并排走着。 “陆离,你近视多少度?” “左眼150,右眼200。” “咦~这样也看不清吗?”林菲很是不解。 “还行。” “那为什么配隐形眼镜啊?” “打球方便。” “哦~” 也是啊,打球的话,带普通眼镜就很不方便了。 说起打球,等自己拿了眼镜后,也能看清楚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表现了。 想到这,林菲窃喜着,开始期待拿到眼镜后世界恢复清明的样子了。 开导 两人回到教室,林菲叫醒了正伏在课桌上小憩的崔萌萌,三人拿上资料和试卷后一起往教师公寓走去。 趁着休息的间隙,不知如何开口的林菲踌躇了好久,终于把目光看向一旁喝水的老陈。 “陈老师,萌萌最近状态很不好,您开导开导她吧。” 原本瘫在沙发上的崔萌萌瞬间坐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菲,陆离也看向这边,就连老陈也面露惊讶,随即笑了笑。 他们似乎都没想到,一向都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林菲,也会为了崔萌萌主动一回。 老陈端着杯子,缓缓走到沙发处,在崔萌萌身边坐下,关怀地看着她。 “说说看,怎么回事?” 崔萌萌觉得上数学课时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扭捏着身子说:“我没事。” 见她作出一副不肯交流的姿态,老陈把水杯放到茶几上,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发现你最近的不对劲。 我是觉得,你现在也是快成年的人了,需要学着去消化去处理自己的负面能量。 但是,如果自己没办法解决问题,你该主动寻求亲人和好友的帮助,而不是闷不作声,假装自己一切都好。 你该知道,逞能是无能的一种表现。” 听到老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后,崔萌萌这才直直对上老舅的眼神。 “老舅,我觉得很慌,我感觉自己太差劲了。” “差劲在哪?成绩?我从没说过成绩落后就代表这个人差劲。” “不是,以前和林菲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不懂她会跟我解释。现在不一样了,凭我自己的能力,我都完全跟不上老师们的讲解。都怪我自己太笨了。” “姑且不说林菲还在,你还能课余时间请教,也不论你现在的同桌也完全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和解答。 我觉得你更加应该明确的一点是,学习是自己的事,如果你觉得自己学起来很吃力,跟不上老师的进度,那你该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学习方法有问题,态度是不是够端正。” 见崔萌萌乖巧坐着虚心听教的模样,老陈继续说道。 “你身边现在坐着一个可以学习的好榜样,你可以留心看看他是如何学习的。” 崔萌萌点点头,表示受教。 老陈接着鼓励道:“萌萌,你已经很棒了,你看你上一次考试往前进了十几名,继续保持之前的状态,高考肯定没问题的。林菲你说是吧?” 本在一旁认真听着的林菲听到老陈的问话后,冲着崔萌萌连连点头。 崔萌萌见状,觉得自己重新又充满了力量。 气氛转好,崔萌萌忽然坏笑着挑眼看着老陈,说出了自己憋了好久的疑问。 “老舅,你这么安排座位,不怕有男女同学看对眼吗?” 老陈看着她带着疑惑又贱兮兮的表情,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晚上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站起身,“休息够了吧,你们继续吧。” 解开心结的崔萌萌在后来的补习中,恢复了聚精会神神采奕奕的状态。 陆离也得以更为轻松快速地过着教材上的知识点,有所疏漏的时候,一边旁听的老陈则适时打断补充。 其实林菲本就对于知识点掌握得差不多了,可她仍然认真地听着陆离细细讲解,内心暗暗感叹男女生对于数理化的理解差异果然不是一般地大。 在陆离和老陈的指导下,她领略到关于数学的截然不同的理念和方法,她感觉打开了数学的新世界。 一下午的私教课很快就结束了,得知林菲要去取眼镜的崔萌萌开心地表示要一起去。 林菲自是一眼就看出来她藏不住的小九九,这小妮子就是想在外面解决伙食问题呢。 “陆离,你呢?” 林菲看向已经收拾好准备向外走去的陆离,怀揣着一丝期待问道。 “打球,吃饭。” “好吧。” 林菲转向老陈那边,“陈老师,我们先走了。” 崔萌萌也随之道别:“老舅,我们撤退啦!今天就不陪你吃食堂啦!” 陆离主动抱起三人的书和资料,也说道:“再见,陈老师。” 三人一起走出教师公寓,林菲看着陆离环抱在胸前的一摞书,眼神有些动容。 “陆离,要不我们一起回教室送了书再各做打算吧?” “不用。” 陆离没有任何情绪地拒绝了,没有告别,也没有看两人一眼,径直朝教室走去。 崔萌萌故意拖慢了林菲,和陆离拉出一段距离后,她凑到林菲耳边,悄悄说道。 “我怎么看这陆离越看越顺眼了。虽然话不多,脸色差,但是他蛮主动蛮体贴的~我宣布,你的小男友在我这一关,高分通过!” “你胡说什么呢?八字都没一撇呢!” 林菲赶忙后退一步,和崔萌萌保持距离后,小声地回嘴,她恼羞成怒的样子逗笑了崔萌萌。 “哈哈哈~你看你,想写八字的心,暴露了吧~” 脸皮薄的林菲受不了崔萌萌的笑话,抱着让她赶紧消停的想法,索性承认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 见林菲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崔萌萌走近,挽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崔萌萌想起方遒,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是林菲,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让对方看到,我们的情意不是简单说说而已的事情。” 崔萌萌一本正经的语气让林菲一开始有些不大适应。 她微微侧着头看过去,崔萌萌难得地露出深沉严肃的脸色,眼神里却是坚定不移。 林菲也被她的信念感染了。 是啊。让他看到,就好了。 至于结果,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担心也没用。 以后,还有那么久呢。 路过球场时,林菲朝那边看去。 她知道陆离还要回去换球衣,没有那么快到达球场。 等她拿完眼镜吃完饭回来,估计陆离也早就下场了。 又是无法解锁“打篮球的新陆离”的一个礼拜啊。 林菲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不过,下个礼拜应该就可以啦! 讨好 林菲和崔萌萌走到眼镜店拿到眼镜后,崔萌萌便催促着赶紧找个小餐馆吃饭。 点完单后等上菜的空当,崔萌萌这才一脸期待地恳求着林菲戴上新眼镜让她瞧瞧。 林菲乖巧地戴好,面对着她,等着她的评价。 “这次眼光不错啊~戴上后看起来可爱多了……” 林菲却听不下去了,她的关注点都在第一句上,她忍不住打断崔萌萌的话。 “什么叫这次眼光不错?你先解释下这次事什么意思?” 看着林菲恶狠狠地眼神,崔萌萌连连摆手。 “说错了~口误口误~” 她总不能说她之前觉得林菲看上的陆离有点配不上吧。 “有一说一,你这个眼镜,特别适合你的脸型和气质。” “嗯,我也觉得还行。你知道吗?这是陆离选的。” 崔萌萌正偷偷庆幸,终于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然而听到后面,她看着提起陆离面色逐渐含羞的林菲,差点惊掉下巴。 “陆离选的?!” “对啊。” 林菲简单解释了她和陆离在眼镜店发生的前因后果,还是保留了最主要的一部分没说出口。 眼镜是梦里的陆离最先选的。 只是这样说出来,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她不能确定崔萌萌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刚好这时服务员端来她们点的菜和米饭,见饭眼开的崔萌萌瞬间抛开心里所有的疑问,全身心地投入到饱腹大业中。 林菲小心翼翼地收好眼镜,用眼镜布仔细包裹好,盖上眼镜盒,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也开始吃饭了。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时间尚早,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林菲看着身边的空座位发着呆,陆离应该是在食堂吃饭或者回家换衣服了,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她特意戴上眼镜细细寻找过了,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还有些时间,她决定听从之前陆离提的建议,把试卷和资料好好整理一遍。 她从桌下的一堆书里找出夹在不同书里的试卷,放在课桌上,没一会就把两人的课桌都占满了。 陆离回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两张桌子和椅子上都散散摆放着凌乱的试卷,几乎都被看不出桌下还有个窝着的林菲了。 陆离抿了抿嘴唇,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始帮忙按科目和时间整理桌椅上的卷子。 “你把试卷都找出来放椅子上。” 陆离突然的出声把林菲吓了一跳,闻言冲他点点头,讪讪笑着。 还好有他帮忙啊,光靠自己可能上晚自习了都整理不完吧。 林菲心里有些感动,主动帮忙什么的,太拉好感了吧。 ——————————————— 崔萌萌一边认真地总结下午补习的内容,一边翘首以盼着,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她的同桌谢宇同学。 谢宇站在自己的课桌旁,指着桌上的奶茶,一脸疑惑地看向崔萌萌。 “你买的?” “是啊。” 崔萌萌讨好地笑着,神情就像一只摇摆着尾巴的哈巴狗。 “为什么?” 谢宇摸了摸后脑勺,实在想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嗯……” 犹豫了一会后,崔萌萌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地开口了。 “我知道我的成绩很落后,在你心里可能根本瞧不上我。但我还是想好好学习争取进步的。” 她换上接近哀求的语气。 “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就是偶尔指点指点就行啦,我发誓我会很努力的,不会经常打扰到你的。” 看着崔萌萌做出发誓的样子,谢宇憨憨笑着。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崔萌萌见他如此轻快的话风,正想着此事看来是妥了。 可她又见谢宇把奶茶推到她的课桌上,心里凉了一大半,果然是瞧不上学渣吗? 谢宇坐下后,见崔萌萌半天呆愣着没反应,不禁觉得奇怪。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现在没有?” 听到这话的崔萌萌心又被提起来。 “你不是拒绝了吗?” 谢宇看着她的眼神更加茫然了,直到他看着崔萌萌指向那杯被他推过去的奶茶。 “我不爱喝这玩意,你自己喝吧。” 崔萌萌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她实在有些忍不过去。 她拿起自己准备问的试卷,快速卷起来,作势朝谢宇打去。 “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愿不愿意倒是给个答案啊!”她故作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宇倒是依旧好好先生作派,在她的连番攻击下只是笑着。 见崔萌萌仍不罢休,他才反手抓住试卷。 “好啦好啦,哪一题?” 崔萌萌赶紧停下,把试卷摊在他桌上。 “题号画了圈圈的都不会。” 听到她突然变小的声音,谢宇笑得更开了。 “我先给你讲一遍解题思路,你先做做试试,不会再问我。” 得到崔萌萌点头示意后,谢宇便开始他的“小老师”之旅了。 谢宇简明扼要地点了几句解题思路后,豁然开朗的崔萌萌便开始用心地按照他指导的思维开始重新做题。 即使是晚自习已然开始,崔萌萌也不时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推到谢宇眼前。 谢宇也没有因为被叨扰而显示出一丝不耐烦,反倒在草稿纸上问题的下方,详细地写下要点或者公式。 有时他甚至直接拿过崔萌萌的课本,熟练地翻到某一页,在某个知识点上划上记号,眼神稍带严厉地看着她,示意她一定要记下来。 崔萌萌偶尔也会走神,看向门口方向方遒的背影,咬着笔头发呆。 谢宇倒不知道她的目光所及,只是看到她呆愣的样子,便会用指节在她课桌上轻轻叩两下。 她回过神来讪讪地笑后,他便埋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复习中。 晚自习将尽,崔萌萌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 她看着仍在做题的谢宇,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小心跌落山崖却遇到高人的狗屎运爆棚的小虾米。 不得不说,学霸的方法果然是真知灼见,连续吸收了陆离和谢宇两种不同思路的崔萌萌心里暗叹道。 不过陆离讲得比较详细也比较高深,相比下,谢宇虽然没有说得很透,但是直击要害。 在两人之间,她决定pick谢宇了。 一来,谢宇就是自己同桌,时间上空间上都比较方便请教,此乃天时地利。 二来,谢宇性格可比陆离外向得不是一点半点,看起来好说话多了,此乃人和。 三来,陆离是林菲的,“朋友妻不可欺”可是行走江湖必守之道啊。 江湖必备,义字当头! 预定 待高一高二的小年轻们或欢笑或唏嘘的声音传来,离高三年级晚自习结束尚有半小时之际,老陈慢慢悠悠踱着步子来到了教室。 林菲和崔萌萌是最先有反应的,她们放下手中的笔,等着老陈开始他的答疑。 不说芳心已经暗许的崔萌萌,就连一心只想好好读书的林菲也很想知道老陈会怎么看待怎么解决同学间的好感问题。 陆离似乎注意到林菲反常的举动,看向讲台,后知后觉地想起老陈下午卖的关子。 老陈轻咳了两声,说道:“大家都停一下,接下来,我想跟大家聊一会。大家要是有什么疑问和意见,可以在我说完后发言。” 自从高三以来,从来都是老陈单方面通知,这种呼吁畅所欲言的全班性的座谈会,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有人的好奇心和兴致被提起来了,都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望向老陈。 “大家对于这次换座位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老陈在讲台上缓缓坐下,语气温和。 然而不确定是不是陷阱的大家左顾右盼面面相觑,并没有人开口,教室里陷入一阵沉默。 “我听说,大家对于异性同桌,都是羞涩得很啊。”老陈又开口道。 谢宇瞬间把头转向崔萌萌,他联想起今天崔萌萌突然的示好和请求,以及崔萌萌跟老陈的关系,下意识便觉得这事跟崔萌萌脱不了关系。 崔萌萌感觉到他的目光,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等着老陈的后话。 依旧没有同学回应,老陈似乎早就预料到如此,笑了笑,接着自顾自地讲话。 “各位,虽说,你们旁边坐着的都是高考时的竞争对手,但是我更希望你们能把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般。 倒也不指望你们能做到大公无私,毕竟你自己才是你人生的第一要务,重中之重。 我只是建议,大家在完成自己的计划后,能主动地,自发地,也尝试着问问身边的同桌,是否需要你的帮助。”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正经了,老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换上了更加轻松的语气。 “我知道大家都不是只管自己不顾同桌的人,只是脸皮薄了些。这样吧,给你们一个机会,同桌之间相互面对着,握着手,轮流自我介绍。” 没有组到女生同桌的男生们瞬间大胆了起来。 立马行动上的他们相互握着手,大声而故作亲热地说着“你好,我叫某某某,很高兴跟你坐一起”之类的言辞。 林菲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老陈事先找好的托。 不管是配合老陈还是为了故意制造声音,这些男生的举动让其他有异性同桌的男同学们也纷纷抛开心中的拘谨,面对着自己地同桌,伸出手来。 女生们也不再矜持,握上他们伸到面前的手,有几个外向些的倒是先开口介绍了。 崔萌萌也不讲客气,她倒是直接拉过谢宇的手,两手握住,高高举起,自己俯下身。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谢宇嘴里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做出老夫子的样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低下的头。 这不同寻常的互动引得周围同学的哄堂大笑,就连老陈都笑得咧开了嘴。 而林菲这边则有些许尴尬。 陆离一如往常地不为所动,依旧面向讲台直挺坐着。 林菲抿了抿嘴,她鼓起勇气,转过来面对陆离,伸出右手。 “陆离同学,你好,我是林菲,很高兴能跟你成为同桌。” 也不知这手在半空中停驻了多久,林菲觉得四周的同学们都已完成这别样的自我介绍,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 她已经感觉到一些看戏的目光了,这样下去很是丢脸呀。 陆离终于转过身来,将手搭到林菲的手上。 “陆离,很荣幸。” 话音刚落便把手放下了。 果然还是他的风格啊。 林菲微笑着看他,眼神很是真诚,陆离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流转出一丝柔情。 所有同学都已经完成,大家重新看向老陈,教室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当然,有老师和同学也担心,这样安排座位很容易让正处于青春期的你们互生情愫,对于这个问题,我有点自己的想法,希望你们能理解,能配合。” 很多同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班主任会堂而皇之地跟他们讨论这种明令禁止避之不及的话题。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抱着小心思的男生女生们,想知道老陈会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对策。 这些人之中,包括林菲和崔萌萌,也包括方遒。 “你们此时正值花样年华之际,对于某个特定的异性有些朦胧的好感,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 “大家也不要把这种感觉当作洪水猛兽,我们要做的是正视它。” “你们可以带着这种好感,更加深入地去了解那个人,他的优点,缺点,哪些特质更吸引你,这些方面都将有利于你们日后的社交。” 坐在最后排的男生按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问道:“陈老师,你会支持我们谈恋爱吗?” 大家纷纷看向老陈,等着他的答复。 “我不会要求大家都把头埋在书本里,如果大家产生了这类情愫,我也不会觉得失望。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也不会支持的。 今天跟大家讨论,就是想跟同学们约定一件事。 大家能不能在高考前都收起那些追求手段,或者已经偷偷在谈恋爱的也放弃约会。 高考完了以后我将安排一个全班的聚会,给你们创造一个表白的机会,怎么样?” 全班沸腾了,齐声答“好”。 绝大部分声音都是想看戏的喝彩声。 “不过有些人可不要犯怂啊,到时候不敢表白的,可不要说是我们班的学生哟。”老陈故作俏皮地说道。 林菲想起方遒和崔萌萌两人之间的纠葛,到时候肯定是一出好戏。 老陈心满意足地走出教室,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得大声。 值日生不忘走上讲台更改黑板上的倒计时和课程表。 明天是11月7日。 距离高考还有211天。 多余 座位离三人甚远的方遒感觉自己正无形中慢慢淡出他们的小圈子,除了吃饭时间草草聊上几句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了。 安静淡然的林菲和冰山闷葫芦陆离是指望不上了,就连他们中间最活跃的崔萌萌,也很少在教室里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尽管崔萌萌曾拜托他帮忙补习物理,可她并没有找过他几次,一来身边有个全能的谢宇,二来也着实羞涩得很,总觉得主动找人家不够矜持。 可是崔萌萌却经常能看到方遒转头凝视她的目光,无论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是在林菲身边。 这也怪不得崔萌萌误会,她的座位正好在方遒与林菲连线中间,不偏不倚。 她表面依旧平静,实际上却是心花怒放地窃喜着。 ——————————————— “周日下午一起去唱歌吗?一起放松放松啊?” 方遒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面前和旁边的三人,兴致冲冲地提议道。 陆离充耳不闻,继续吃着饭,仿佛一切都跟他毫无关联。 崔萌萌和林菲闻言对视了一眼。 林菲抿着嘴唇,微微摇摇头。 崔萌萌眨了下眼睛,表示接受到她的答案。 她看向正等着回复的方遒,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你不是要去上网的吗?怎么还有时间请我们唱歌?” 在她心里,还是觉得沉迷网瘾的男孩子对自己太不负责了,尽管她喜欢方遒,不代表她能接受他所有的言行举止。 “这不是看咱们有段时间没好好一起玩下了嘛?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了,还不找点乐子放松下啊。” 方遒假装没听到崔萌萌的第一个问题,继续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两个女生。 “不去不去,有事呢!” 崔萌萌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当代表回绝了。 “啥事啊?” “保密!反正跟你没关系就是了!你去上你的网吧!” 还在钻网瘾的牛角尖的崔萌萌说完就继续吃饭了,不再给方遒继续说的机会。 方遒看着她一副“免谈”的姿态,皱了皱眉头,然而也没多想。 崔萌萌随性而发莫名其妙的小情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就能自愈了,自己跟她继续聊有可能还适得其反。 饭后往教室走的时候,正如方遒所料,崔萌萌已经又恢复了热情爽朗的样子,一直问他一些关于物理的问题。 在方遒眼里,崔萌萌就是一只装着引线的鱼,其实也是一只怪可爱的鱼,如果不那么容易爆炸就更好了。 方遒计划的周日下午的小聚会自然是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了,他总不会无聊到自己一个人跑去ktv。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老基地网吧,像往常一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正一边打着红buff一边看着小地图分析着对方打野位置的方遒突然感觉屏幕一黑,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网吧齐齐尖叫,咒骂声此起彼伏。 “卧槽!” “我的天,又停电了?” “我差点就狙到,这时候停电,真tm恼火!” …… 方遒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感觉十分不爽。 他用力拍了下键盘,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在前台等着网管操控备用电脑下机的人堆里挤着,拿到自己剩的网费后,灰溜溜地走出网吧。 西边太阳红彤彤的,还没落山。 “还能去哪呢?这个点,离晚自习开始也没多久了,只能回学校了。” 方遒估算着现在的时间,心里暗暗盘算着,脚倒是很自觉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在学校附近路过餐馆时,闻到香味的方遒这才觉得自己饿了。 这个点返校的学生并不是很多,方遒很快便等到了自己点的菜,快速且悠然地解决了自己的晚餐问题。 “以后上网还是尽量早一点下机,不然不是吃饭太赶就是险些迟到,搞得自己急匆匆的,跟打仗一样,不值,不值啊。” 茶足饭饱的他在心里暗自告诫着自己,看了下餐馆里的时钟,看来还有时间回宿舍洗个澡。 走到校门口的方遒正好看到从教师公寓结伴走出的林菲、崔萌萌和陆离。 他顿住脚步,盯着并没有发现他正朝着自己走来的三人。 直到走近,崔萌萌这才留意到一脸震惊看着自己这边的方遒。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这么早就回学校啦?” 崔萌萌疾步走到他面前,带着笑意揶揄道。 方遒不为所动,继续盯着并肩的林菲和陆离两人。 崔萌萌看他怔怔像失了魂的模样,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又抓着他的手臂晃了晃。 方遒一把甩开崔萌萌的手,他终于看向面前的崔萌萌,面露怒意。 “这就是你们说的有事?” 崔萌萌被他突然的反应似乎有些吓到了,尤其这质问的语气让她觉得很是委屈。 她突然感觉鼻子发酸,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林菲赶紧走到崔萌萌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看着方遒的眼神里已然含有几分恼怒和不解。 “你们每个周日下午都在一起?” 方遒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崔萌萌。 “回答我!” 见她不说话,方遒加大了自己的音量。 崔萌萌擦去自己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同样怒发冲冠地看着方遒。 “是又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方遒听了怒极反笑。 “哈哈哈~是啊,跟我有个毛关系。”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大步径直朝宿舍走去。 留下林菲和崔萌萌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远处站定的陆离默默围观着这发生的一切,他抿着嘴唇,神色依旧冷若冰霜。 回到宿舍的方遒半躺在自己的床上,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排解不去。 他起身打开了并不属于自己的衣柜,在挂着的几件大衣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明明看到那哥们藏这的啊。 他又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这时,门打开了,舍友张佳回来了。 “你的烟放哪了,借我抽一根。” “放假了当然是随身带着啊。咋啦这是?” 张佳边问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打开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并按下打火机给他点上。 憔悴 方遒学着张佳以前抽烟的样子,两指间夹着烟,坐到自己床上,深深地吸上一口,然而呛得自己直咳嗽。 张佳赶紧走到他身边帮他拍着后背顺气,看他缓过来了才停手,边摇头边说道。 “你又没抽过烟,搞这么猛一口干嘛?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失恋了啊?” 方遒白了他一眼,愤愤地用力把才吸了一口的烟丢在地上,烟灰不多,粉碎了散开来,随之飞溅起的还有点点火星。 张佳看出了方遒马上就要行动起来的下一步,赶紧出声阻拦,并赶紧在他动脚之前捡起地上的烟。 “别踩别踩,多浪费啊。” 他吹了吹烟纸表面的灰,趁着烟头未灭,赶紧吸了一口,原本只剩一丝红光的烟头,一下子重新红成整整一圈。 面无表情的方遒呆呆仰头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也随着点亮的烟头,变得稍稍舒坦了一些。 什么也不知情的张佳还以为方遒是被自己吓到了。 “你别这么惊讶吧?是我没嫌弃你抽过的烟好吧,怎么搞得好像我成了怪物一样?” “不是不是,想事情去了。”方遒赶紧笑着解释。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奇怪了些,张佳不过是在以另一种形式转移他注意力而已。 方遒站起身,拍了拍张佳的肩膀。 “谢啦,兄弟!” “小事。” 两人相视一笑,男生间的交流本就言简意赅得很。 张佳一直抽到整根烟再没有一根烟丝,意犹未尽地踱步到洗手间,冲下烟头,又接了一杯水漱口。 过程中他转过头朝方遒问道:“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别提了,网吧停电。” 说起这个方遒还是一肚子火呢。 要不是停电,怎么会在这个点回了学校,怎么会碰到那抱团的三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排除在外了。 张佳已经收拾好了,他把椅子搬到方遒面前不远处,朝着他坐下。 “要你跟我们一起去新网吧你又不肯,新设备难道不香吗?怎么,难道你去的那个网吧网管是个好看的妹子?” 方遒见状也重新坐回到床上,闻言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有就好了,只不过一直去的那家,都习惯了。” “搞不懂你。说你有网瘾吧,只是放假才去,成绩还那么好;说你没有网瘾吧,每次放假又只去网吧报到,这也就算了,网吧还得御用,别的都看不上眼。哎~搞不懂,搞不懂啊~” 方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回想起来,彼时的自己着实冲动了些,对待崔萌萌的态度也过激了点。 可是他还是很介意啊。 如果不是正好碰到,他们还会瞒着自己多久? 明明一直是四个人一起吃饭讨论什么的,放了假却排除了自己私下聚在一起。 这都算什么事啊? 还是得跟崔萌萌道歉的。到时候再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了。 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吧。 今天就想好好放纵一回。 “你就别嘲讽我了。话说你们今晚还去不去?去的话带我一个。” 张佳听到方遒的话后,起身走到方遒旁边坐下,手臂绕过他的后颈搭在他的肩膀上,挑了挑眉,笑着看他。 “我没听错吧方遒?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嗯,今晚带上我,仅限今晚,下午停电了感觉没玩够。” 方遒感觉张佳还会打破沙锅接着问下去,赶紧在他开口之前把前因后果都通通交代了。 “你不洗澡我就去洗了啊。” 得到张佳否定回答后,他站起身,收好衣服,快速地洗完,在床上躺了会,看着快到晚自习的点了,才不紧不慢地往教室走去。 仍然红着眼眶和鼻头的崔萌萌坐在座位上一直盯着教室前门。 方遒的位置就在教室前门不远的地方。 直到铃声响起的前几分钟,才看到自己望眼欲穿等着的人。 然而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方遒却连余光都不曾扫过这个方向,坐下后直接抽出一本书翻阅着。 崔萌萌见状缩了缩鼻子,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再一次哭出来。 那时候方遒甩手头也不回地走开,她就瞬间泪如泉涌夺眶而出了。 林菲虚抱着她,朝正看向这边的陆离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先去忙自己的,眼神确认了不需要自己的陆离便抱着书回了教室。 她挽着崔萌萌,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出言安慰了好一阵,然而并不怎么管用。 林菲索性不说话了。 “林菲,你说,方遒会不会跟我们决裂啊?” 崔萌萌似乎想了很久,才带着哭腔问出自己心底的担忧。 “不会的,方遒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可是,可是他都那么生气了。” 林菲在心里偷偷叹息着,这个小妮子啊,自己的委屈都顾不上了,全在担心对方啊。 “等他冷静下来,我们再跟他好好说清楚就好了。” 见崔萌萌欲言又止的样子,林菲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放心吧,没事的,你要相信方遒啊!” 崔萌萌这才稍稍安心。 “我们去食堂吧。” 林菲看着情绪微转好的崔萌萌,提议道。实在是经过一下午的补习,饥饿感已经忽略不了了。 崔萌萌面带愧色,补习本就是耗费心神的事情,林菲还安慰了自己这么久,要不是自己的情绪,应该早就吃完饭,都能休息好一阵了吧。 可是,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对着餐盘觉得毫无食欲。 虽然食堂的菜品样式老早就被她吃腻了,可并不影响她平常一扫而光。 今天,她却拿着筷子在饭菜里戳来戳去,没有半点想送进嘴里的欲望。 林菲看出来她的反常,没有说什么。 终究是为情所困啊。 虽然林菲尚未经历过,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不是。 古人说得好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而晚自习开始后,林菲做题间隙侧头看着崔萌萌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既心疼又不可思议。 看崔萌萌的样子,这节奏莫非就是金庸笔下说的那样。 一见方遒误终身啊。 翻墙 一下晚自习,方遒就火速跑回宿舍,并没有给崔萌萌拦截他的机会,崔萌萌只好悻悻回了女寝。 陆离照例等林菲收拾好后同行。 一路上,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时长时短,两道影子平行着,以相同的频率变幻着,竟生出几分默契来。 “陆离,你说,方遒这次,会生气多久?” 林菲想了想,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 安慰崔萌萌是一回事,可她其实心里也没有底,而陆离作为当事人之一,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交流的人选。 并且她发现,为数不多都是自欺欺人了,事实上,是没有之一。 陆离却没有给她任何答案,他只是摇摇头。 林菲不太懂他的意思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着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 不管怎么说,她们对方遒的隐瞒,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欠妥了些。 只能自己明天私下找方遒谈谈了,陆离是指望不上了,萌萌那本身就还委屈着呢,不能让她主动去讨好呀。 见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反应的陆离微微侧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此刻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林菲就这样映入他的眼睛里。 他感觉自己的左边胸口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他不知道林菲的心里正思虑着什么令她如此发愁,就是这样的无力感令他觉得哪里失控了。 直到分别时,林菲都依然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她机械地朝陆离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后,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了。 陆离站在原地,目送她一直进了家门,这才踏上回去的路。 ——————————————— 熄灯后的校园,万籁俱寂。 夜色中,四个人影从男生宿舍的二楼一端一跃而下,落脚处是一块草坪,并没有弄出什么声响。 他们猫着身子,四处打探着是否有异动,轻手轻脚地走向围墙,沿围墙走了一段后,在一处停下。 领头的那人在围墙不同高度的位置取出几块砖,以这些凹陷处为踏脚点,熟练地爬上去,果断地翻到另一边,再一次跃下。 剩下的几人学着第一人的模样,除了最后一个身影动作有些生疏之外,都是轻车熟路的样子,明显是“惯犯”了。 四人一路快速而安静地走着,直到已经远离学校整整一条街以后,这才松了口气,出声交谈。 此时夜深,街上没什么行人,街边的店面除了夜宵摊正营业,也差不多都打烊了,这座城市似乎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而对于这一行年轻的男生们来说,他们的生机,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被点燃,此刻已经燃烧成熊熊烈火。 领头的那人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拿出一根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后,把手里的烟盒连同火机递给身后的伙伴。 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走在最后的人跟上后并肩走着。 “怎么样,方遒,第一次翻围墙的感觉,刺激不?” “还行吧,也就那样。” 方遒只是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并没有看身边的张佳。 他的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从二楼以及围墙上跳下的那一刻,他都是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怪只怪自己以前不曾好奇过张佳他们到底是如何实现逃去网吧玩通宵的,直到今天下了晚自习后在宿舍跟他们打听,才知道他们的手段竟是如此惊险。 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一定不逞能了,实际上也并不是非玩不可,在宿舍睡觉不更香吗? 只是已经许下和他们一起的承诺了,如果反悔,就显得自己太没胆了。 这要命的面子啊! 好在已经成功出来了,那就好好享受这一次吧,毕竟都是自己用生命换来的一夜自由啊! 张佳倒是没有看出来方遒的真实想法,他打量着方遒神色自若的模样,打消了最后一点关于“学霸”的排斥心理。 “这小子,比想象中要合群些。” 他冲着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眨了眨眼,示意内心的赞同。 四人径直走到一个网吧,这里离学校不近不远,正是他们平时经常光顾的通宵基地。 网吧里并没多少显示器亮着,远远不如下午那般爆满。 方遒内心不大想跟他们有更多接触,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放纵,今夜过后自己的重心会重新回到学习上,这样一来显然不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为了避免日后面对这些人的邀约时再多费口舌,也不想抽二手烟,方遒借口自己没有和他们同一个区的游戏账号,远离他们独自坐到一个角落的位置。 开机,点击游戏图标,登陆账号,选择区服,开始游戏。 方遒好不容易抛开萦绕在脑子里的烦心事,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戏里,正酣畅淋漓时,他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望,对上正怒目而视的老陈,以及老陈身边正背手站着不怒自威的教导主任,一瞬间目瞪口呆。 脑子终于转过来的方遒赶紧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和老陈对视。 “陈…陈老师…主…主任…我…” “别说了。” 老陈冷冷地打断了他小声得几乎听不见的话,随着教导主任,往网吧门口走去。 方遒赶紧跟上,离座的时候瞥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23:57分。 真是tm的黑色星期日啊! 方遒心里憋屈极了,他感觉这一天下来,自己被扫把星盯得紧紧的,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遒这才抬头扫视了一圈,同行的三人已经整齐地站在门外等着了,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既然被揪出来,应该也是校友了。 好几个老师正围在教导主任身边说着什么,应该是讨论怎么处理这事。 方遒很自觉地走到张佳旁边站着,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个能一起抱着取暖的,已经算是一桩幸事了。 哪怕是抱着一起下地狱,也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多了。 张佳向方遒投来歉意的眼神,看得方遒更难受了。 只怪他今日衰神附体,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不说,还连累他们了啊。 苍天啊!大地啊!拯救你可怜的子民吧! 推理 早早自习结束后,方遒的座位一直空在那里,崔萌萌不时朝那边张望着,越发疑惑和担心。 难道是因为睡过头迟到了? 可是平常方遒都是到的很早的啊,哪怕后来不再偷送牛奶,也是到教室的前几名啊。 早读快结束的时候,老陈一脸严肃地走进教室,他卷起书,用力往讲台上一拍,宛若惊堂木一般,大家立刻噤声,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昨天晚上,学校临时组织了查寝突击检查,个别同学不知所踪。随后教导主任联系各班班主任,以学校为中心,在各网吧展开搜查。而我们班,就有三个人落网了。具体都有谁,你们自己前后看看哪三张课桌空着吧。” 老陈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下巴微颤,眼神灼灼扫视着所有同学。 除了不为所动似乎毫不关心此事的陆离,其他同学都环顾着四周,得到答案后,跟自己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些通过面部表情和眼神传达的信息。 或者惊讶,或者了然,更有甚者面露鄙夷。 崔萌萌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方遒座位的方向。 她并不好奇其余两人都是何许人也,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方遒竟然在此列的事实。 目睹大家的反应后,老陈再次开口。 “鉴于这次逃校上网的学生以高三年级为主,学校领导决定从轻处理,停课一周,不再公开通报。我已经一大早就联系这三位同学的家长把他们带回去了。” “我希望其他同学不要学习这种歪风邪气,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不要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毫无裨益的事情上。” 老陈长长叹了口气,声音越说越低沉,过于苛责的话他已经说不出了,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以及对自己教育和管理工作失职的自责。 他径直走出教室,步伐并不像以往那般轻松。 铃声尚未响起,早读还未结束,大家重新拿起课本朗读着课文,只是这声音,软绵绵的,乱糟糟的,有气无力。 林菲看了一眼还在失神的崔萌萌,不禁有些担心。她本想今天找方遒好好谈谈的,如今成了这种境况,只能转换方向宽慰崔萌萌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早读,铃声一响,林菲便拉着崔萌萌来到走廊上。 “你没事吧?”林菲直直看着崔萌萌的眼睛,眼神里带着满满的关怀。 崔萌萌却看向别处,咬着嘴唇,看起来十分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林菲,你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崔萌萌轻轻吐出一句,状似漫不经心,可林菲还是轻易地听出她话语里的忧伤。 没等林菲回答,崔萌萌微微仰着头,继续说道。 “如果喜欢我的话,他怎么会那么大声地吼我?怎么会那么决绝地甩开我的手?怎么会刻意躲着我,而且一躲就是一个星期?这是高三啊,他宁可不要上课,也不愿意看见我啊……” “萌萌,你想太多了,不是这样的。你想啊,他当时在气头上,言行过冲是能理解的。而且停课一周,我想他也是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的吧。你没听陈老师说吗?是突击检查啊。” “真的吗?”崔萌萌这才看着林菲,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又瞬间冷静下来,满眼的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啊!” 虽然崔萌萌内心还是很不安,但是她看着林菲因为她焦急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 “嗯,我相信你的判断,放心吧,我没事了。” 林菲不是没看出来崔萌萌强装出来的释然,可是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言尽于此,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 两人手拉手走回教室,分开时崔萌萌还笑着对林菲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林菲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陆离看向她,没有说话。 她嘟着嘴,朝着陆离轻轻摇摇头。 陆离看着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微微蹙起眉头,尽管很是不解,似乎也没有试图想了解的心思。 其实发现崔萌萌很不对劲的不只有林菲,还有崔萌萌的同桌兼私教,谢宇同学。 他倒是没有一开始就关注到崔萌萌今天莫名经常发呆走神,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觉得很是不适应。 开始留意后,谢宇总是瞥见已经进入放空状态的崔萌萌,于是用笔戳着她垂在课桌下的手臂。 毕竟上课时间叩桌子提醒还是有声音,会吸引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力。 突然感到被戳的崔萌萌把头转向谢宇这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宇用笔尖示意老师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崔萌萌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跟上老师的讲课内容,并不时做着回应。 可是好景不长,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陷入自己的脑洞之中,无法自拔。 谢宇也放弃了,不再打扰她的思绪,联想到她此前偶尔目光飘去的方向,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就连下课铃响崔萌萌都是置若罔闻,反常得很,谢宇忍不住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推理了。 他慢慢倾斜身体,头靠近崔萌萌,却面对着讲台并不看她,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至于显得太过亲近。 定住后,他勾起嘴角,带着坏笑轻声开口,语气中尽显戏谑。 “让我猜一下,你现在这样,是因为方遒吧?” 听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名字,崔萌萌猛地摆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身边这个尚未收起笑意的同桌。 “什么?” 她是真的没听到他到底说了句什么,只是光听到那个名字就够她提防这个看起来正在摇着狐狸尾巴的男生。 “我说,你喜欢方遒……” 一瞬间,崔萌萌拉住谢宇的衣服用力往下拽,不让他继续说,又四下环视了一圈,并没有人在注意这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宇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笑得更得意了。 “看来我猜对了,太没有悬念了,我都还没猜张佳和曾奇呢。” “你别说啦!” 崔萌萌的脸颊变得越发红润起来,也不知道娇羞和恼怒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瞧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谢宇知趣地闭上嘴不再多说,却还是不时笑出声,又赶紧咳几声掩饰过去,让崔萌萌拿他毫无办法。 谁叫人家说的确实是对的呢?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呀。 再说,本姑娘做事向来敢做敢当,无所畏惧! 转睛 本决定今后都不要再搭理谢宇的崔萌萌仅仅坚持了十来分钟。 这一节课原本是体育课,被体育老师“贴心”地改成自习,体育老师交代了班长和学委员维持好纪律后,便走出教室不知所踪了。 崔萌萌在草稿本上悉悉索索写着什么,然后手腕一扬,本子打在谢宇的手臂上。 谢宇很熟练地接过本子,除了感觉今天崔萌萌使的力道略大了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往常上自习课崔萌萌有问题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询问的。 直到他看清楚本子上的字——“保密,条件你随便提。” 这浓浓的江湖味果然很符合崔萌萌一向的作风。 忍俊不禁的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也写了一行字,然后轻轻把本子推到崔萌萌那边。 “要不你现在去操场跑个十圈后我再考虑考虑?” 崔萌萌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正准备起身,被一直等着看她反应的谢宇抬手拦下。 立即明白谢宇不过是在逗弄自己的崔萌萌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大幅起伏着,很明显在抑制自己的怒意。 谢宇见状,知道自己这下是真惹毛她了,赶紧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写下一句递过去。 “好好学习,绝对保密!” 正在气头上的崔萌萌似乎并不打算伸手接过,她只随意地瞟了一眼,看清楚内容后又直直看着谢宇,眼睛眨巴眨巴,先前的低气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声地询问,“真的?” 谢宇看懂了她的唇语,也不忍心再戏弄她,立马小鸡啄米状频频点头表示肯定。 崔萌萌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趁着谢宇还未收回自己的本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拿过,撕下写着字的这一页,又把自己本子上的记录扯下,叠在一起,撕得粉碎。 谢宇瞧着她忙于毁尸灭迹的急切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管她的行为,重新遨游在题海中。 林菲显然注意到了之前下课时崔萌萌这边的动静,体育课后拉着崔萌萌细细追问,崔萌萌也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知道内情后的林菲也忍不住笑话起崔萌萌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过如此了。就是没想到,谢宇还是蛮八卦的。” 崔萌萌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关于谢宇的评价,呆呆地看着林菲。 “林菲,真的很明显吗?” 看着崔萌萌无辜的神情,林菲收起笑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嗯,是的。” 林菲以为崔萌萌会插科打诨过去,或者羞赧着含笑不语,哪知崔萌萌却是愁思苦脸的样子,凄凄惨惨戚戚。 崔萌萌低下头,手指摆弄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轻轻开口,声音低沉。 “你说,那方遒会知道吗?” 林菲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下意识反问道:“那你想让他知道吗?” 崔萌萌思考了好一阵,才给出最确切的回答。 “想,也不想。”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抬起头来对上林菲的目光,继续说着。 “谁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呢。可是,我也想看看,他为了他的喜欢,能做到什么程度的努力呀。” 说完的她看向天空,此刻的云层灰得厚重,感觉阴沉沉的,尽管如此,仰着头的崔萌萌,扬起嘴角,越笑越开。 林菲见她不再失落,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以她的经历却也不大懂崔萌萌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除了陪在她身边关心她,似乎也无能为力了。 上课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崔萌萌握紧了拳头,冲着林菲灿烂地笑着。 “一起加油啊林菲!” 说罢便走回教室,也不管林菲是不是能听懂她的一语双关,当然她也不需要看到林菲的回应了,任课老师已经在门口不远处了,她们得在老师之前进教室才好。 最主要的是,她相信林菲会跟她一起的,不管任何时候。 ———————————————————— 谢宇本以为,自己会要监督经常走神的崔萌萌一直到方遒复课的时候,他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然而崔萌萌这次的表现却让他刮目相看了。 除了第一天频繁地神游天外,自第二天开始,崔萌萌的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认真听课的程度比起之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非是怕自己泄密,这才故意表现地格外专心致志? 可是以他对崔萌萌的了解,她并不是那种被抓住小辫子以后就会服服帖帖顺从的人呀。 谢宇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也没有太去分析背后的原因,对于他来说,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只要崔萌萌在认真学习就可以了,原因什么的,都不重要。 而真相,只有一个。 就在方遒停课的第一天晚上,崔萌萌洗漱完坐在床上,像平常一样从枕套里拿出手机和耳机。 插上耳机、按下开机键、打开qq音乐、登录qq,动作一气呵成。 “嘀嘀嘀~” 耳塞里传出qq消息提示音,是一条好友申请提醒。 崔萌萌正疑惑呢,怎么突然有人要加自己为好友?她点开详情,备注消息处分明写着“我是方遒”。 她赶紧点了同意,生怕拖延上一秒钟。 当她还在思考着要怎么打招呼的时候,新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正是她打开着不曾切换掉的和方遒聊天的页面。 看来方遒是掐着下晚自习的时间点,守着qq,等着她呢。 “在?江湖救急,有事求助啊!” “?” “我需要现在上课的进度,不至于到时候复课落后你们太多。” “好。” “……你是崔萌萌吗?” “是啊。”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冷了,跟陆离学坏啦?” 那不得矜持些吗?不然那么明显,被你发现了怎么办? 崔萌萌心里这么想着,手却快速地打字然后按下发送。 “懒得打字。” “……那你早点睡吧,进度的事就拜托你啦,明晚再联系,晚安。” “晚安。” 尽管崔萌萌有一大堆问题想知道答案,比如为什么会去通宵,为什么会找她帮忙而不是找别人,还有,为什么之前对她那个样子…… 可是突然,她觉得这一切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方遒对待她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真好。 心花怒放的她点开天气查看,明天晴。 正如她的心情一样。 闺蜜 方遒停课的第二天。 下完早自习,崔萌萌眼瞧着陆离起身往厕所的方向走去,藏不住秘密的她兴冲冲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陆离的椅子上,准备给林菲说说昨晚发生的让她心花怒放的事情。 此时的林菲却不像往日般淡淡笑着聆听,而是头伏在课桌上,右手捂着肚子。 听到崔萌萌坐下的动静后,她缓缓抬起头,微微蹙眉,露出十分勉强的笑意。 崔萌萌努力回想着林菲上一次如此表现的时间,一边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来例假了?”她小声问道。 林菲点点头,似乎痛得连出声都没有力气。 “可是这还不到一个月啊。” 崔萌萌记起来了,林菲上次来例假就是换座位前不久,而这也才过去二十天左右。 林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提前这么多天。 她什么都没准备,估计已经弄到裤子上了。还好外面的裤子是深蓝色的校裤,应该不会太明显。 崔萌萌像是看出来了她在担心什么。 “我中午吃完饭回宿舍给你拿姨妈巾,要不要顺便给你拿条裤子换?” 林菲迟疑了一会,摇摇头,“不用了。” “那你中午还去食堂吃饭吗?” “不去。” “那我去商店买点面包给你带上来。” 林菲点点头,不再说话。 崔萌萌拿上她桌上的杯子,在教室前方的饮水机那接了温水。 “喝点温水,暖暖肚子。” 对于林菲来说,崔萌萌一向神经大条,而像这般细心动作和温柔话语虽然不太常见,但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崔萌萌同桌以来,每次她来例假肚子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一到下课萌萌便会去换上一杯温水给她,甚至故意坐得非常近,然后偷偷帮她揉肚子。 这次即使不坐在一起,崔萌萌的举动依然让林菲感动不已。 林菲把杯子捧在手里暖着,却不敢喝水。她不敢想象等她起身的时候椅子上是什么样子,更别说上厕所了。 其实陆离也注意到了林菲的异常,看着她捂着肚子难受的样子,本想开口询问,经过一番考虑后还是放弃了。 而崔萌萌倒是给了他足够的线索让他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依然是在上午,任课老师的拖堂导致下课时间只剩下三分钟,尿急的崔萌萌先是小跑到陆离面前,急切地请求他帮林菲倒杯温水,没等他回复便飞奔去厕所了。 端着林菲水杯的陆离在打水的过程中,联系他观察到的林菲的动作和神情,以及她一整个上午几乎没动静的异常,加之崔萌萌给的“温水”提示,没花什么功夫便推测出来了真相。 这答案让本就鲜少跟女生打交道的他微微羞红了脸。 好不容易上午过去,所有人都去食堂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痛得发虚的林菲。 她环视四周,确定暂时不会来人后,撑着课桌站起身来。 果然,椅子上殷红一片。 她快速地从背包里拿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好在椅子是近两年换新的,上面的油漆涂层还很完整,血迹一擦就没有了。 她垫上好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坐下,趴在桌子上,等着崔萌萌的救援。 并没让林菲等多久,崔萌萌便很是仗义地喘着粗气出现了教室门口。 那一刻,林菲觉得崔萌萌就是她生命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浑身散发出一种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光芒。 崔萌萌手里提着个小袋子,另一只手抱着卷成一团的校服外套。她把袋子往陆离桌子上随意一放,抱着外套就往外走去。 “先……先去……厕所……” 看她这气喘吁吁的模样,想来是一路小跑,又一口气爬到五楼,几乎没有停歇。 瞧着好友为她如此拼的劲头,林菲心里感觉暖暖的,特别窝心。 她跟在崔萌萌后面吸着一口气慢慢挪动着步子,起身的时候并没忘记带走垫着的纸巾。 幸好此时的教学楼已经空了,不然以这奇怪的走路姿势,定会被人笑话像一只鸭子,林菲一阵庆幸。 到厕所后,崔萌萌打开衣服卷,从最里边掏出卫生巾递给林菲,然后便走到外面一边休息一边等她。 等林菲出来的时候她把自己校服外套环在林菲腰间,用袖子在前边打了个结。 “来,这样可以帮你遮挡一下。” “你不穿外套会冷的。没事,我可以用我自己外套的。” “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讲什么客气?你现在正是体虚怕冷的时候。”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不冷。” 见林菲还要说什么,崔萌萌赶紧拉着她的手往教室走去。 “好啦,就这么决定啦。我饿了,我也没吃饭呢。” 两人在林菲和陆离的座位处坐下,崔萌萌从她带过来的袋子里拿出两个肉松面包,还有一包豆奶粉。 她一边拿上豆奶粉和林菲的杯子往饮水机那走去,一边解释。 “这是我在宿舍喝的,只剩最后一包了,就给你带过来了。” 听着崔萌萌的絮絮叨叨,林菲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被什么梗住了喉咙。 对于林菲而言,她的人缘就如同她的性格,寡淡似水。 十几年来,点头之交不少,但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同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如此推心置腹的坦诚相待了。 而崔萌萌,是她唯一的挚友,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虽说一直都很庆幸能够结识,但是平时因为习惯了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并不会觉得如此感激。此时可能是因为经期的缘故,很多情绪和感受都被放大了。 崔萌萌端着泡好的豆奶回来时,正看到林菲微红的眼睛和鼻头,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咧着嘴笑得灿烂,放下杯子后,冲着林菲摆摆手。 “是不是被小爷感动到啦?要是觉得无以为报,小爷不介意你以身相许哦~” 崔萌萌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成功让林菲破涕而笑,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一扫而光。 两人挨着坐在一起,啃着面包,林菲手捧着温热的豆奶,小小地抿了一口。 见林菲不再那般腹痛难忍,崔萌萌早就按耐不住了,眉飞色舞地向林菲说起方遒拜托她分享进度的事情。 林菲微笑着静静聆听,见她和方遒终于重归于好,打心底里替好友高兴。 圆舞 等陆离吃完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崔萌萌已经回自己的位置写作业去了,而林菲正伏在桌上,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林菲课桌上的水杯已经空了,只有几滴豆奶残留,便端着在饮水机那接水冲洗了几遍,又接上一杯热水放她桌上,想着等她醒来水温应该差不多也合适了。 大概是痛得太耗费心神了,响起的铃声都没有把林菲从沉睡中唤醒。 陆离轻轻拍了拍林菲的手臂,林菲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她揉了揉眼睛,见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这才完全回过神来。 她状似不经意地凑近陆离那边,轻声说“谢谢”后迅速回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离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姿势,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除却稍稍扬起的嘴角,以及变得柔和起来的眼眸。 强撑着上完一天课,林菲虚弱地拖着自己无力的身躯,一路上和陆离并排走着,并无交流,只在分别时道了一声“再见”。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后,她径直扑到床上,今天的她什么课本和作业也没带,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例假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很清楚,在例假的前两三天,她会痛成怎样的痛不欲生生无可恋了。 她曾跟妈妈提过痛经的事,妈妈也很重视,找了个空闲的时间便带她去医院做了相关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吃了医生开的一些调理内分泌的药,可是收效甚微。 她已经认命了,好在只会痛前几天,若是整个经期都痛成这样,她想想都觉得崩溃。 “女人啊,很强大是真的,很可怕也是真的。” 这话是崔萌萌说的,她觉得女性作为能每个月有整整一个礼拜都在持续不断地流血,还能正常存活的生物,实在是太不简单了。 洗完澡又吹干头发的林菲把冬天必备的暖宝宝找出来充上电,没等烧到自动断电便拔了插头。她不需要加热到很高的温度,有点暖意就够了。 她平躺在床上,把暖宝宝放在肚子上,只想赶紧睡过去,睡着了就不会感觉痛了。 困意慢慢袭来,林菲闭上了眼睛。 —————————————————————— 黑,最极致的黑。 静,最无声的静。 像是进入了一个黑洞里面,黝黑一片,万籁寂静,没有边际。 林菲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急促。她害怕极了。 这一刻,林菲似乎被全世界遗忘了,无尽的恐惧和孤单包围了她,让她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啪。正前方有谁打了个响指。 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并不强烈的光线布满整个空间,她的世界骤然明亮了。 尚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的林菲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微微低下头。 她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到的,是一地的红。 待眼睛适应后,她放下手,这才看清楚,这红,竟是铺满一地的玫瑰花瓣。 上面还有一双穿着纯白皮鞋的脚,哦不,是一个穿着纯白皮鞋的人。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张熟悉的笑意盈盈的脸,还有那双熟悉的深情款款的眼睛。 陆离正拿着一束花,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菲,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 眼前的陆离却是跟之前很不一样。 头发被用心打理过,原本的刘海被发胶往上固定,也保留了几缕碎发很自然地垂在额前,身着简单的白色西装套装,里面白色衬衫打底,领口处是一个白色领结,脚上是白色皮鞋。 一切都是如此圣洁而无暇。 除却他拿着放在胸前的那一大束红玫瑰,争相怒放,娇艳欲滴。 如此绅士范的陆离看起来既高大挺拔,又优雅有型,林菲俨然快要沉醉在他的帅气和温柔里了。 “不喜欢玫瑰吗?” 这是林菲第一次在陆离脸上见到他的慌乱和不安,他抿了抿嘴,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手里的花微微晃动着。 “不是不是,我很喜欢。” 林菲连忙把双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感觉若是她不作回应的话,下一刻,这手便会无力地垂下去,这花便会掉落在地上,再也无关浪漫。 得到林菲肯定答案的陆离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笑容重回到脸上,瞬间恢复成阳光自信的样子。 “你能喜欢,我,我很高兴。” 陆离眨巴眨巴着他的大眼睛,再一次抿着嘴,嘴角上扬,紧张地等着林菲的回应。 林菲听出了他假装口吃的停顿,掩不住的欢喜,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陆离如此表情鼓成的小包子脸,忍不住出手揉搓着他的脸颊。 “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咳了两声,收起笑脸,直视陆离,用无比认真的态度表达着她的心里话。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她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念头,看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抢先说:“送的花……” 陆离看出了她的“坏心思”,也不让她如愿,他微微偏头,胸有成竹地等着林菲后续的话。 两人都毫无动静,也不出声,就这样“对峙”了一会。 直到林菲觉得这样的行为好像有些幼稚,这才先举白旗投降。 她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我也喜欢你。”说完便羞涩地低下头。 陆离把花塞进林菲怀里让林菲抱着,又往前跨了一步,稍微俯身环抱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相信我,我更喜欢你。”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沉稳而有磁性,且带着一丝蛊惑感,经林菲的耳朵,传达到脑神经,又直攻心底。 林菲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心头小鹿乱撞,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感到满足的陆离放开林菲后,向后退了一小步,他弯下腰,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停留在林菲前方,手心朝上。 “我能邀请你共舞一曲吗?我美丽的公主。” 林菲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着,和平时并没两样。 她开始觉得自己跟这个场景,跟眼前的陆离,都显得格格不入,极其不搭。 她想拒绝,更想逃跑,而陆离还在等着她。 这个喜欢她珍视她的男孩子,这个看她高兴的时候眼里有光的男孩子,这个并非像表面上那么自信的男孩子,还在等着她。 反正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也没有别人了。 于是她咬咬牙,放下花束,手搭在陆离伸出的手上,刚一放上,便被陆离握紧,不再给她逃离的机会,想是刚刚林菲迟疑了会的原因。 他把林菲拉得凑近了些,依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左手轻扶她的后腰,右手托着她的右掌。 钢琴曲适时出现,两人随着音乐起舞。 他舞步稳健,带动着本不会跳舞的林菲,转身,送出,拉回,倒在他怀里。 林菲的动作也越来越协调,两人间有了些许默契,舞姿变得轻盈而优美起来。 一曲终了,陆离保持着舞姿,似乎并不打算放开手。 他凑近林菲的耳边,轻轻说道:“是瓦尔托伊菲尔的《溜冰圆舞曲》,我们跳的,是华尔兹。” 林菲有些脸红,她的无知她的好奇难道就这么明显吗? 流言 接下来的几天,林菲看着身边不苟言笑的陆离,又回想起梦里柔情似水的模样,很轻易地羞红了脸。 “相信我,我更喜欢你。”这句话犹在耳边响起。 她感觉自己陷入一种幸福的晕眩感,就像仍在跳华尔兹,在陆离的牵引下旋转,又在陆离的怀里倒下。 让林菲脸红的还不止于此。 这几天一到下课,陆离都会第一时间给林菲换上一杯温水,再走到教室外,给崔萌萌腾位置,方便两人交流。 连崔萌萌都表示陆离表现出来的耐心和细心意外得很惊喜,她自认甘拜下风。 林菲当然知道这话是崔萌萌一向以来的夸大其词,哪有那么惊天地泣鬼神。 不过,毕竟是出自自己心仪的对象,难免会生出几分羞涩和感动。 她也曾在回去的路上跟陆离提起不用如此,陆离当下不置可否,而在学校还是依然坚持着,林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周围的同学也都看在眼里,这么主动而明显的讨好行为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了,更何况主人公还是班里的冰山。 很快,班上流传起“陆离喜欢林菲”、“陆离正在追求林菲”的绯闻。 自然没人会闲着跑去陆离和林菲面前提及此事,崔萌萌听说了直替好友高兴呢,却也没打算拿这事去叨扰林菲。 于是,除了作为当事人的陆离和林菲毫不知情以外,这流言已经在班上传得沸沸扬扬。 好在他俩存在感比较低,外班没多少人认识,也没人好奇,倒也没扩大影响,形成不可控制的飓风。 然而被迫赋闲在家的方遒同学听说了此事,当下拍案而起,大骂陆离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狗贼”…… 当然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心里不平衡是真的,气愤也是真的,但他只是呆呆坐着,瘫软无力地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深深叹息。 谁叫他一失足成千古恨,被抓了个现行丢尽了脸面不说,还被家长灰溜溜地带回家停课反思,错失了在林菲身边表现的机会呢。 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的方遒重新拿起手机,和同学聊着一些其他的事。 尽管他对流言的起因和发展非常好奇,但是总归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不然下一波传言的主人翁就是自己了。 告诉他这些关于学校里不分巨细的事情的,是班上一个要好的同学,就连崔萌萌的qq号,也是这个同学帮着打听的。 其实方遒根本不需要什么讲课进度,就算需要也大可不必辗转麻烦崔萌萌,如此多此一举纯粹是想找个借口,来修复和崔萌萌之间的关系。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口舌,甚至做好了道歉的准备,哪知崔萌萌竟然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对于他的无礼之举,完全闭口不提。 也许是崔萌萌性格使然吧,大大咧咧的,没有放在心上也正常,他这么想。 只是回忆起那日崔萌萌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方遒就觉得莫名胸闷起来。 回了学校还是当面给崔萌萌郑重道歉一声吧,他心里暗忖。 到了晚自习下课后不久,方遒便收到了来自崔萌萌发来的图片,正是各科目的复习进度,详细到每一页每一个知识点,甚至连老师提及的重点内容都一一记录,无一疏漏。 他忍不住难为情起来,明明只是自己随意的一个请求,却被崔萌萌如此认真而细致地对待。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他心目中神经大条的崔萌萌,原来也会有细心周到的一面。 被感动到的方遒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又觉得太正经的语言讲出来会不大好意思。 他稍稍想了会,还是用一贯的相处模式吧,这样不至于很奇怪。 方遒拿起手机,打了很长一句,又全部删去,重新编辑了一句,按下发送。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的他,面容带笑,手指灵动而轻盈。 “萌萌,你就是我的女神,太感激你啦~” “小事。” “你整理记录得这么详细,应该很费时费力吧,会不会耽误你自己学习啊?” “不会。” 一腔热情外加狗腿子范加持的方遒霎时感觉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这么高冷的崔萌萌还真是难交流啊。 事实上崔萌萌也很无奈啊,她也想说多一点,不这样言简意赅,只是熄灯在即,宿管老师和老陈讲不定就会下寝检查,她得时刻关注寝室外的动静,一有异动就赶紧把手机藏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方遒没有想这么多,只当崔萌萌性格如此——人来疯,而面对手机疯不动。 他想起来那个让自己慌乱不安的问题,崔萌萌作为林菲最好的朋友,肯定知道内情的。 于是方遒顾左右而言他,和崔萌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班上近期发生的一些事,鉴于崔萌萌异常简短的回应,方遒有一种自己在说单口相声的错觉。 聊了一会后,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听说陆离在追林菲,是真的吗?” “大概是。”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离这小子,果然没安好心! 得到答案的方遒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愤愤地想着,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当时送牛奶和刷存在感的手段。 他问出自己最在乎的问题,心跳加速,屏住呼吸,等着答案。 “那他俩在一起了吗?” “没有。” 得到预期答案的方遒内心一阵狂喜,他狂拍着自己的胸口,长吁出来的一口气都被拍得断断续续。 他又提起了一些别的事,直到熄灯时间将至,他才跟崔萌萌互道晚安。 崔萌萌心满意足地看着聊天界面,似乎想把方遒发过来的文字一一刻在脑子里,等到寝室落入一片黑暗,这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机关机,放在枕头下。 对于方遒提起林菲和陆离的事情,可能是方遒前面铺垫得够长够多的缘故,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感觉今日的方遒很是八卦,兴许是在家无聊了吧。 枕着手机的崔萌萌,闭上眼睛,回忆着和方遒有关的点点滴滴,想念着很快就能复课便可以见到的他,沉入香甜的梦乡。 回归 正在苦读的高三学子总觉得时间是一秒一秒过的,每一秒都会有他的用处,比如记一个单词,掌握一个知识点。 而即使是他们,回首已经过去的时间,也会觉得刹那即逝。 哪怕只是回想上一个月,也只记得起学了些什么,一些比较特别的趣事或者囧事,除此之外,那些每天都在重复的,不那么重要的,全都变得模糊了。 对所有人都公平的,这世间怕是也只有时间了。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当然,在家里度日如年的方遒以及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崔萌萌并不会这么觉得。 当方遒和其他两个遭遇了相同命运的舍友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多数同学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对他们来说,这一周以来少了三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午饭时间,四人组合久违地聚齐了。 跟以往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林菲的对面,成了陆离,方遒坐到了崔萌萌的对面。 尽管很不甘心,方遒还是没说什么,毕竟缺席了一个礼拜,也不大好意思要求换回来。 “我第一次觉得食堂的饭菜是如此美味啊。” 刚放好餐盘落座,方遒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一脸满足地感叹着。 林菲看了看低着头把玩着筷子不说话的崔萌萌,一眼洞察到她的娇羞。 总该得有人回应呀。 于是林菲冲着方遒笑得真诚,“欢迎回归。” 方遒听出来其中包含的两层意味——回归学校,更重要的是回归,他看着林菲的笑容,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正认真吃饭的陆离感受到气氛似乎变得诡异起来,周遭都是乱哄哄的谈笑声以及筷子碰到餐盘的声音,唯独这一块显得格外安静。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方遒和对面的林菲,许久没有动作,仿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方遒注意到正拿着筷子拨弄饭菜的崔萌萌,不禁打趣道:“女神,怎么都不说话,几天不见变淑女啦?” 崔萌萌没想到方遒会把手机聊天上的称呼直接在现实中叫出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轻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林菲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也笑着揶揄道,“可不是女神吗?你是不知道,这一个礼拜以来……” 正当林菲准备接着爆料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戳了几下,一转头,一张瞪大眼睛微微嘟嘴的大脸正面对着她。 特别怕痒的林菲感受到了腰间来自好友的“威胁”以及表情的“震慑”,放下筷子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崔萌萌这才作罢。 经过这么一出后,崔萌萌终于卸去了不少莫名的紧张感,恢复了些许生气,和大家有说有笑,把饭言欢。 方遒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林菲和崔萌萌。 “你们还没告诉我,那个周日下午,你们在教师公寓做什么呢?” 林菲和崔萌萌闻言对视了一眼,林菲是担心崔萌萌想起那天的事再一次委屈难过,而崔萌萌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得到林菲眼神中的鼓励,崔萌萌深吸一口气,看向方遒,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方遒……” 得知原委后的方遒,既羞愧于自己彼时的一时冲动,又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些被同伴孤立的心酸。 “那为什么不叫上我,难道你们对我这么有信心?觉得我的数学可以无师自通?” 他用着调侃的语气,问出自己心底最在意的这个问题,没成想,得到的却是崔萌萌一个大大的白眼。 “大兄弟,你每次星期天一放假就往网吧跑,我们哪好意思拦着你?再说了,就你那斗牛一样的劲,估计拉也拉不动。” “那你们怎么也不问问我,讲不定我就选择跟你们一起呢?” “那你也没问过我们放假都有什么安排啊?” “……” 被崔萌萌怼得哑口无言的方遒感觉十分汗颜,他手扶着额头,假装自己在沉思,实则心结已经被崔萌萌的说辞“暴力”解开,竟产生几分久违的轻松。 过了几天,方遒私下找老陈沟通,希望能在周日下午,和陆离他们一起参与到补习行动中来。 老陈自然是欣然应允。 他本身对方遒的印象极好,而这一次逃校上网的行为令他痛心疾首,如今能浪子回头幡然醒悟,又怎会不同意呢? 不过老陈也说,他只是提供场地,偶尔补充一些疏漏处,这个补习小组还是以陆离为主导的,所以还是得征求他的同意。 也不是老陈忽视林菲和崔萌萌的想法,他几乎能断定,她们是不会反对方遒的加入的。 方遒闻言连连应是,等走出办公室后却摸着后脑勺,感觉一阵头疼。 去问陆离这个情敌? 可如今不是做选择题啊,如果要加入补习小分队,那就必须得走出这一步呀。 他在座位上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面呀。 今日拖明日,明日复明日。 直到周日上午到来了,方遒也没策划出个什么名堂。 他朝着陆离的方向踌躇着,心里还在纠结是要单刀直入还是旁敲侧击,正愁得眉头皱成一团时,陆离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下午要跟我们一起吗?” “……什……什么?”方遒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陆离再次面无表情地询问着,“下午要跟我们一起吗?” “好啊好啊!”方遒赶紧连声应下,生怕陆离反悔。 得到答案后的陆离转身回座位,留下还愣在原地的方遒,目视着他的背影失神。 陆离经过林菲处时,林菲正一直关注着他的行动,他冲她微微点头,林菲见状笑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陆离也不回应,冷酷地坐下,视若无睹。 直到自习课开始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功课里,陆离把手里紧紧捏着的纸团偷偷塞进书包的夹层,等到回家后才轻柔地仔细地铺开。 因为捏的力度过紧,时间过久,被手心的汗润湿后的纸团变得皱巴巴的,纸条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邀请方遒一起吧~” 他把纸条夹在日记本里,写下这一天。 排练 又到了一周一节的班会课。 同学们已经习惯了老陈把班会当数学课使,几句话总结完本周情况后,便开始讲例题分析试卷。 反常的是,老陈在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停止了讲课,双手撑着讲台,扫视了一圈后,一脸严肃地开口了。 “同学们,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个坏消息。” 他顿了一下,看到讲台下所有学生都仰起头看向他,不明所以地等着下文。 老陈心里十分满意大家的反应,他轻轻咳嗽一声,以防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大家也都知道,学校一直有举行元旦晚会的传统,当然,高三年级一直不包含在其中。而这一次,今天接到通知,当晚会有上级领导出席。经学校管理层决定,今年的元旦晚会,全校师生都要参与。” 听到这里,好几个对活动抱有兴趣的同学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了,然而大部分同学依然很疑惑,不就是当鼓掌机器人吗,不算坏消息吧。 “为了让高三年级更有参与感,同时尽量不影响大家的课时,学校决定文理科各选出一个代表班上台表演。” 大家眼神里的疑惑更甚了。 “最终通过抓阄选定,我们班,就是其中一个要上台的班级。” 老陈平铺直叙地放出这个“重磅炸弹”后站直起来,双手抱胸,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真是我们吗?” 后排有个男同学直接站了起来,大声询问着,得到老陈点头肯定后,挥舞着手臂,其兴奋溢于言表。 座位中间靠后的一帮人被这个消息点燃了热情和艺术细胞,甚至已经开始和周围的同伙们讨论如何设计当晚的节目了。 这么一对比起来,坐在前面的学霸们则显得冷静多了,或无动于衷,或面面相觑,没有半点欣喜。 坐在最前的谢宇看了对此明显很有兴趣的崔萌萌一眼,后者挑着眉毛朝他努努嘴,怂恿他提问了解后续。 谢宇无奈,加之自己也好奇接下来的安排,他果断站起来问道。 “陈老师,那节目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我们采用大合唱形式,一来所有人都可以上台,二来不用花太多时间和心思去编排,至于歌曲,应该这两天就能定下来了。” 得到答案后的谢宇缓缓坐下,而身边的崔萌萌已经像一只霜打的茄子,恹恹没有生气。 后排的同学已经忍不住发出声声叹息了。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艺术细胞就这样再次被关进无尽深渊。 怎一个愁字了得! 习惯了小透明的林菲自然对此类活动兴味索然,直到老陈提起“大合唱”这个词,她突然警觉起来,就像一只被刺激到切换成备战状态的猫。 没有从老陈口中得知更多的林菲陷入了沉思,她想起来早先做的那个关于眼镜的梦。梦的一开始就是大家伙正在练习合唱,而曲目是…… 她想起来了,是《雪绒花》。 林菲看向身边的陆离,作为梦里的男主角,此刻的他正在攻克又一本奥数题集,从老陈停下讲课的时候起,他就专注在题海里了。 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缓缓靠近,轻轻开口道。 “我知道大合唱的曲目是哪一首。” “什么?” 陆离随口问道,注意力却没转移,连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林菲很耐心地细声重复了一遍。 “嗯?哪一首?” 见他终于望向自己,林菲勾起嘴角,嘴唇轻启。 “雪绒花。” 陆离“嗯”了一声,继续投入到解题大业,林菲也不见气,她知道陆离本就没有听老陈宣布的消息,对他而言自己这没头没脑的言语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当第二天的英语课,年轻的英语女老师miss.杨告诉大家由她负责教唱并且公布合唱歌曲时,陆离一反平常波澜不惊的样子,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看向林菲。 林菲得意地挑了挑下巴,面露笑意,而在陆离看来,这笑容,格外地高深莫测起来。 miss.杨继续说道,“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正常上课时间,我们利用音乐课和体育课来练习,地点就在操场靠里的那棵树下,时间不多,希望大家多多配合,加油练习eo !” 不管是身心抗拒活动只想学习的学霸们,还是一腔热血被浇熄的学渣们,经过了一天的思想斗争,都已经认命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本该是或活跃或休息的下课时分,同学们正在教室里或走廊上无所适从。 下一节课就是音乐课了,而此刻外面正在下雨,还要不要去操场集合? 正当大家举棋不定时,老陈拿着一叠打印纸走了过来,招呼着同学们前往体育馆。 林菲和崔萌萌挽着手到体育馆的时候,不少同学已经簇拥着在篮球架下等候多时的miss.杨询问合唱相关的问题了。 由于下雨的缘故,高一高二的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整个体育馆以及外面的操场都显得空荡荡的。 崔萌萌展开双臂,模仿着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神情,大声说:“这个体育馆,被咱们承包啦!” 见大家都笑着看向这边,林菲赶紧快步远离这个噪声源。 等所有人到齐后,老陈指挥着大家按身高性别排列成四行,初步排好后又根据平时说话声音的大小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个子中等的林菲原本被安排站在第二排居中的位置,后被往右挪到崔萌萌身边,而明显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陆离站在她左后方,方遒则在崔萌萌后方右侧。 老陈又调整着队列之间的距离,许久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同学们,以后的练习以及上台的时候,我们都按现在的队列站好,大家记住自己的位置还有前后左右的同学。” 老陈一边分发着手里的打印纸,一边叮嘱道。 林菲觉得愈发奇妙,不说老陈的言行和梦里几乎如出一辙,连队列也和梦境中的排列不尽相同。 她接过打印纸,不出她所料,正是《雪绒花》的歌词。 但是,这整版的英文单词是怎么回事? ohmygod!不会是要学英文版的《雪绒花》? 想开 林菲最近感觉方遒对待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她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他突如其来的疏离,以及偶尔对上的眼神里蒙着一层迷雾,让她实在看不透。 对了,这变化就是自新历年第二天开始的。 感到莫名其妙的林菲私下里找上崔萌萌问道:“你觉不觉得,方遒这两天有点冷啊?” 崔萌萌耸了耸肩膀,表示不以为然。 “是吗?我不觉得呀。” 事实上,崔萌萌还觉得这两日的方遒更加热情了些。 往日的方遒虽说也跟自己小打小闹有说有笑,但总是兼顾着林菲和陆离,而这几天的互动要显得更专注一些。 应该是被自己那日的舞蹈折服了吧。 崔萌萌很是得意,同时又生出几分惭愧,她突然觉得自己蛮有心机的,不过话说回来,果然选择卖弄一把是一项极其正确的决定。 其实方遒也没想到自己冷静下来以后会是这么坦然,起码比自己预料中的要淡定得多。 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到彻底与林菲陆离决裂,会难过到再也走不出这还未开始便匆匆而终的暗恋里,然而冷静下来后,发现也没有歌词里唱得那般撕心裂肺无法自拔。 这冷静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一整夜而已。 说完全不难受也是假的。 方遒这几天虽然刻意避开和林菲的直视,也不再主动和她闲聊,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发现,陆离和林菲之间,存在着一种别样的默契,和暗中流转的彼此欣赏。 若是早点观察到就好了,为何之前的自己就接收不到这些信息呢? 心里泛出淡淡苦涩的方遒更加失落了,果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呀。 也罢也罢,收起这些情愫,就做朋友吧。 毕竟,为了这些破事舍弃掉和大家的友谊,并没有必要不是? 再者,崔萌萌在他停课期间帮他做的记录还历历在目呢,不管怎么说,他是真把崔萌萌当做死党的。 至于这段感情,就这样淡去吧。 想得不能更通透的方遒起了一个大早,像以前一样,赶在第一个到达教室,在林菲和崔萌萌的课桌里分别放下一瓶牛奶。 做完这一切的他释然地露出微笑。 善始善终,无愧于心。 带着寒意走进教室坐下的林菲打开课桌的时候愣了一下,旁边的陆离察觉到她动作的停滞,也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 回过神的林菲往方遒的位置看了一眼,并无发现,她轻轻叹了口气,把牛奶放到课桌更里处,像往常一样开始整理的书包。 假装看书的陆离余光一直瞄着林菲,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跟随着林菲的视线望去,方遒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忙活什么。 陆离莫名有些烦躁,不知何故,他觉得方遒的背影稍稍有些刺眼。 直到下课后看到林菲把牛奶放到崔萌萌的桌上,陆离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他也留意到方遒并没有关注林菲或崔萌萌任何一个的后续反应,一时之间不知道方遒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1月7日,星期日,寒假前的最后半天假期。 尽管距离高三年级放假中间有个周日,但因为高一高二年级会早一周放假,教务处“仁慈”地决定安排高三年级连上十天课。 崔萌萌早在前几日就在怂恿大家翘掉这个周日的补习,好好玩耍一番。 “我都可以啊,听你安排。”林菲笑着回答。 陆离对此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崔萌萌无耻地坏笑着说:“我就当你默认啦!”陆离也不反驳。 让崔萌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提议在方遒那被驳回了。她本以为方遒是她最大的助力,如今作为唯一的反对者,她着实很是始料未及。 她悻悻地不再提起,也不问方遒的理由,她也知道林菲和陆离对于玩这方面兴味索然,她也不好意思让大家都来迁就她一个人。 于是大家吃完饭照常往教师公寓走去,老陈见到众人还吓了一跳。 “哇,你们也太拼了吧,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去好好放松下,为寒假做预热呢。” 中场休息时间,只有方遒和林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不似往日的聒噪。 噪音主力崔萌萌已经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无精打采,不像以前一样神采奕奕。 最佳捧哏老陈早就出校了,据说是去采购年货。 经过几日的调整,方遒已经可以淡定自若地和林菲谈笑风生了。 他好不容易建设好没有希望的心理自知,无疑已经成为保护层,纵使难免激起波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不再感觉异样的林菲心安了许多,大概是自己前几日太多疑了。 陆离见状更百思不解了,先前看到牛奶的时候分明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的感觉,如今大家都如此坦然,反倒让他开始反思自己了。 他自顾自地想着,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系列心理变化的起因。他从未想过,为什么自己潜意识里就把林菲圈到自己的领地范围内。 方遒不是没发现陆离今日的视线频繁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不以为意的他选择无视置之。 反正现在也不存在竞争关系了,如此一来反倒瞧着陆离顺眼多了。 “林菲,你放寒假什么安排啊?”崔萌萌半躺在沙发上,慵懒地问着。 “没什么特别的啊,就在家看书。”林菲认真地回答道。 “好吧,还想叫你出来一起玩呢。”虽然是自己意料中的答案,崔萌萌还是嘟起了嘴,“方遒你呢?” “我也没别的安排,复习,刷题。” “陆离你呢?” 崔萌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其实她也就是顺嘴一问,没指望陆离这个闷葫芦会回答。 “可能回s市吧。”陆离看着窗外的天空,淡淡地回答道。 林菲看着这样的他,想起换座位前对他的观察,抬起手,手背轻轻蹭着自己的鼻子,微微羞涩地笑着。 崔萌萌一个激灵坐起,“你之前住s市?快说说,s市是什么样子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大一点而已。” 崔萌萌看着陆离三缄其口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刚提起的兴致瞬间被浇熄。 “没意思,继续继续!” 寒假 1月17日,农历腊月廿四,小年夜。 高三的学生们直到这一天上午才结束连续十天的课程,又兴奋又疲倦的他们早就收拾好行李,归心似箭,准备回家。 年关将至,大多数家长们也停下了一年的忙碌,来接孩子的车多到甚至把校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崔萌萌和方遒已经回宿舍提箱子了,他们的家长已经在宿舍楼下等着。 陆离今天上午就请假了。林菲在昨夜听他说起路线,他得先坐大巴去省会的机场,再乘坐飞机才能到s市。 春运期间的机票也是抢手得很,他的机票也是他妈老早就订好的,改签也麻烦,对于这种情况老陈很是理解,立马批准了他的请假条。 没有出过县城的林菲羡慕不已,她只偶尔在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到小小的飞机划过天际,以蓝天为背景,在云层间穿过,甚至有时还会留下航行的痕迹。 想到这里的林菲抬起头,今天不是个晴朗的天气,天空云层很厚,阴沉沉的。 不知道会不会刚好有一架飞机经过这片天空呢?也许陆离就正好在这架飞机上呢? 她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正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往前看去,妈妈正迎面朝她走来,于是她小跑着迎上去。 “妈,不是要你在家等我吗?” “横竖没事,就过来了,刚好我找你们陈老师有点事。” 林菲不再多问,她并不觉得在妈妈和班主任之间除了她还有别的话题,况且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有自信,虽然不算出彩,但好在没有可以批评的地方。 母女俩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回到了租房里,林妈妈出门前就已经准备好食材只等着下锅了。 吃完午饭后,林菲把收拾好的箱子从房间拖出来,已经洗完碗收拾好的林妈妈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 见妈妈悠闲的样子,林菲感到很是奇怪。 “老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淡定?不是要赶车吗?等下去晚了又要等好久了。” 看着林菲急切的模样,林妈妈笑得十分灿烂。她小小地嘬了一口杯中热气腾腾的茶,在嘴中不仅留下淡淡茗香,还有十足暖意。 “忘了跟你说了,你大舅前阵子买了车,这不,老早就跟我商量着要来接我们。”她望向墙上的时钟,“应该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 “大舅买车啦?哇!什么颜色的呀?”林菲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来了你就看到啦。” 林妈妈也给林菲泡上一杯姜盐芝麻茶,母女俩一人捧着一杯,坐在一起,聊着林菲学校中的一些趣事。正说到元旦晚会的时候,门前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林菲急忙放下杯子,兴冲冲地打开门,正看到大舅从一辆崭新得反光的车上出来。 “哇!大舅!这车也太好看了吧!恭喜恭喜呀!”她一边在车边细细打量,一边朝大舅竖起大拇指。 林菲不懂车的品牌和性能,她只会凭着自己的感观和喜好来判断是不是合乎自己胃口。 而这辆银白色的车,颜色高冷,外型细长,车头的设计十分大气,颇令她赞赏。 “嘿嘿,你喜欢就好。” 大舅憨憨笑了两声,打开后备箱后,转身进屋接过林妈妈手中的行李和年货。 林菲看着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都惊呆了,“老妈,咱是中彩票了吗?你买这么多年货干嘛?” “这不是看到有车接吗?这些都是打折买的,没花多少钱。” 林妈妈最后确认了一遍水电和煤气的阀门是不是关好了,要带回去的是不是都收拾到车里了,确认完毕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锁上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大舅体贴地帮没坐过几次小轿车的林妈妈系上安全带,后座的林菲也凑着个脑袋过来仔细观察,看清楚操作后也有样学样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一路上,大舅和林妈妈不时闲谈着一些琐事,兴奋劲头过了的林菲感到困意袭来,索性靠着车门睡着了。 当林菲醒来的时候,路程将尽。她已经能想象外公外婆穿着厚重的棉衣站在屋外等着迎接她们的样子。 果然,大舅刚一把车停好,外公外婆便迎上来,林菲打开车门,亲热地和两个老人家打招呼,见他们依旧硬朗由心地开心。 大舅打开后备箱,把里面的年货一件件提到屋里,不出林菲所料,少不得听外婆一阵唠叨。 大家簇拥着走进客厅,大舅家的两个弟弟妹妹连忙让出电烤炉边的位置给林菲母子和大舅取暖,原本在厨房忙活的舅妈也端着泡好的茶过来。 “今年任务照旧,你们三个好好配合,晚饭前我来验收。” 大舅笑意盈盈地冲着林菲她们三个小辈发号施令,她们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地起身,熟练地在抽屉里拿出年画和春联,弟弟则直接去杂物间搬了梯子过来。 他们的分工是早就约定俗成了的,林菲指挥,大妹剪胶带,大弟就爬梯子张贴。 完成后,三人又站在正前方好好检查了一下,这才把“甲方”代表大舅请出来验收。 “干得不错!一年比一年好!奖励和压岁钱一起发放!” 小辈们听到压岁钱自然更是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回屋洗手,不久后就听到舅妈招呼着吃饭了。 作为小年夜饭,这一桌着实丰盛,鸡鸭鱼肉不一而足。 小姨已经到姨父的老家那边过年去了,要到大年初二才会过来,虽说离大团圆还缺少几个成员,但这一大家子聚齐一次着实不容易,又是年关时分,大家都激动不已。 大舅举起杯子,总结了今年的收获,也表达了对于明年的期许,大家也纷纷举杯共祝,气氛十分融洽。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婆放下筷子,看着林妈妈,轻声问道。 “今年也还是要去吗?” 林妈妈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地回答,“要去。” 看着自己女儿倔强的模样,外婆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 林菲这时也望向妈妈,“妈妈,我也要去。” 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八卦 edelweiss,edelweiss eve ymo i gyoug eetme sma dwhite clea a db ight youlookhappytomeetme blossomofs owmayyoublooma dg ow blooma dg owfo eve edelweiss,edelweiss blessmyhom dfo eve ” 崔萌萌凑近歌词纸,努力辨识着里面的单词,没过多久就垂下手,浑身瘫软无力地倚靠在林菲的身上。 “我要睡了,林菲,开始了叫醒我,英语单词的催眠能力对我来说太强了。” 林菲抖了抖被她靠着的肩膀,笑着提醒她,“miss.杨过来了,快站好。” 崔萌萌闻言稍稍仰起头,眯着眼睛,果然从眼缝中看到那抹青春靓丽的倩影正朝这边走来,于是不再儿戏,像一个争着表现的小孩一样站得笔直。 miss.杨来回走了两遍,高跟鞋发出的“噔噔”声在空荡的体育馆显得尤为响亮,最终在队列前的中间位置驻足。 她向着老陈点点头,老陈此时已经退到观众席的椅子上坐着,见状微笑颔首,示意接下来交由她全权主导。 “事不宜迟,同学们,我们开始学唱,大家跟上我的节奏。edelweiss,edelweiss~” “edelweiss,edelweiss~” “eve ymo i gyoug eetme~” “……” 林菲这是第一次听英语老师唱歌,她相信大家也是第一次听,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了,从大家卯足了劲来跟唱就能窥见一二。 miss.杨的声音本就婉转清脆,平时带读英语单词的时候就如同银铃声一般,如今配上《雪绒花》抒情柔和的旋律,更是如同天籁。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miss.杨正准备指挥解散的时候,老陈笑眯眯地走过来。 “咱们杨老师的歌声好不好听?” “好听!” “咱们杨老师美不美?” “美!” 和同学们明目张胆地在互动中夸赞了一波miss.杨后,老陈心满意足地朝大家摆摆手。 “好啦,解散,赶紧回教室吧。” 同学们闻言赶紧快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有几个男生甚至跑得飞快,除了要去办公室拿试卷的课代表,其他的应该都是赶着去上厕所了。 在一伙成群结伴的女生后面,是信步而行的老陈和miss.杨。 “陈哥你又拿我打趣。” miss.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仍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提了两个众所周知的问题而已。” 老陈嘿嘿笑着,生活中的他不像讲课时那般威严,倒是显得有几分憨厚。 走在那帮女生前面的崔萌萌不时回头偷瞄,林菲敏锐地感受到崔萌萌的八卦天线已经竖起来了。 “林菲,你说我老舅不会在泡miss.杨吧?老牛吃嫩草啊!” 林菲扶额,果不其然。 “我不知道……” 她边说着边偷偷加快步子,崔萌萌只好无奈放弃八卦,跟上林菲的速度,不再提此事。 两人回教室的路上,已经有不少同学被其他班的学生拦住悄悄打听着他们刚才的行动。 miss.杨已经事先和大家通过气,和大合唱相关的信息暂时保密,以在元旦晚会当天给大家一个惊喜。 于是大家都换上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应付着其他人的盘问。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呀~” 崔萌萌抿着嘴一阵摇头,小声发着牢骚。 “果然是小女人,一天天就知道惊喜惊喜的,也不看看自己定的排练点是在操场啊,学校就这么大,就算我们不说大家也都能听见好吗?” 林菲闻言忍不住调侃她,“你确定你不喜欢惊喜?” “确定!” 见崔萌萌斩钉截铁的样子,林菲凑近她的耳朵轻轻问道:“如果是方遒精心准备的礼物呢?” 崔萌萌赶紧跳着弹开,捂着这一边耳朵逃进了教室。 林菲看见她两边通红的耳朵,也不拆穿她的羞涩,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很快到了周日。 由于老陈宣布的时候这一周已过了大半,用于排练的音乐体育课的指标只用到一次,大家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大家似乎已经忘了当时得知大合唱时幻想破灭后的沮丧情绪了。 上午的自习课上完以后,应崔萌萌的要求,四人在学校周边的小餐馆点了好几个荤菜打牙祭,水足饭饱后一起往教室公寓走去。 他们已经不需要另回教室拿教材和资料了,老陈很贴心地准备了几本旧书,而试卷则在办公室打印了好几份带回家。 林菲和崔萌萌正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着,陆离和方遒则紧随其后,方遒时不时还凑上前插上几句话。 这时,恰好碰到了刚从教师公寓出来的miss.杨,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虽是淡妆但也不难看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而衣着搭配则是休闲套装配卡其色风衣,一反平日上课时的半熟裙装。 四人和miss.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便目送着miss.杨往校门方向小跑着。 这么急切的样子,大概是有人在等她吧。林菲猜想着。 “没有高跟鞋的声音还真不太习惯。她今天打扮得那么好看,估计是去约会的。” 崔萌萌转悠着眼睛,继续说道:“不过这一身,确实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就是不知道她的约会对象会不会这么想。” “我突然记不起来miss.杨的名字了,我记得她在第一节课说过的。” 方遒摸着后脑勺,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仍然没有记起来,只好向小伙伴们求助。 崔萌萌看了看林菲,林菲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阵,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转身看向身后的陆离,陆离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直接摇头,“第一节课我不在。” 崔萌萌突然站定,得意洋洋地扫视着三人,终于轮到她给大家讲解正确答案了,叫她好不神气。 “miss.杨,本名杨静,女,22岁,未婚,白羊座,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射手座,喜新厌旧第一名。” “怎么说?”方遒接替了捧哏的位置。 “你瞧瞧她的衣服,什么时候重样过?我怀疑她的房间里除了床以外全都是衣柜,不然这么多衣服往哪放呀?” 林菲闻言想了想,也觉得疑惑。 不过,崔萌萌怎么就这么笃定miss.杨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她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吧。 从来没注意过这方面的林菲越想越觉得费劲。 元旦 实际上,崔萌萌倒也不是一时兴起关注起英语老师的着装。 学过舞蹈的她如今又正值时尚感启蒙的阶段,已然把身材曼妙长相甜美的年轻英语女老师当作自己的私教老师,上课时有意研究起老师的穿搭。 当然,这只是她密不可宣的一厢情愿罢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在听不懂miss.杨在讲什么。 据说,由于男女性大脑结构差异,女性在语言学习方面会更有优势,这一点从班上英语课程的男女生成绩的对比可以窥见一二。 然而崔萌萌是个例外。 “我大概是生错了性别。”崔萌萌自黑道。 对此,其余三人深以为然。 在老陈那补习休息的间隙,崔萌萌盯着老陈好一阵打量,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看得老陈感觉异常别扭。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老陈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老舅,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崔萌萌把手摊开,靠在沙发上,姿势像极了港片中尚且还在作威作福的反派大boss。 “啥就知道了?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舅,你是不是在追求miss.杨啊?那你得抓紧点啊,我们刚刚还看到miss.杨盛装去赴约,估计是她的心仪对象。” 老陈听着第一句就站了起来,然而崔萌萌自顾自说完也没个气口,老陈想中断反驳都没找到机会。 而林菲、陆离和方遒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观察这边的动向,却也偏着头竖起耳朵等着从两人的交锋中得知真相。 八卦什么的,一旦有机会触碰,总是有无穷的吸引力。 “你可别乱说,压根没这事!” 见老陈此刻的神情格外严肃认真,崔萌萌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脑补过头了。 “那太可惜了!我还觉着你俩站一起挺般配的呢。” 她收起大佬的坐姿,面对着老陈笑着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去这个话题。 老陈依然皱着眉头,“这是班里流传出来的?” “不是不是,”崔萌萌连连摆手,“这就是我的一个猜想,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见老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举起右手,四指朝天,“我发誓!” 老陈这才作罢,面色恢复如常,“不是就好。你们继续吧,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目送着老陈走回房间关上房门,崔萌萌朝着已经看过来的三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委屈状的鬼脸,悻悻走近他们。 “没事吧?”林菲指着紧闭的房门,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的,我老舅脾气好着呢。”崔萌萌憨憨笑着,对此她极为肯定。 第二周的排练都是在操场靠里的大树下进行的,老陈没有课便会在旁观望着,也依旧会在解散之前和大家互动夸赞miss.杨人美歌甜,只是不再单独和miss.杨同行了。 有些不必要的误会,能省就省吧,让围观群众想多了不好,最怕的是当事人自己也误会了。 等大家能整齐划一地脱稿完成演唱的时候,老陈把音乐老师叫了过来。 音乐老师姓范,是个年轻高大的帅小伙,据说会好几种乐器,在不少女同学的眼里,就是一个行走的不乏才华与实力的偶像。 小范老师听完大家的演唱后,指导着队列分成高中低三个声部,又分别教导了每个声部的音调,以及和声时的变调。 在这个过程中,崔萌萌偷偷扯着林菲的袖子,示意她看向一边的miss.杨。 miss.杨正笑着望向忙于指导的小范老师,眼眸中印着星星,眼神里盈满柔情,连这笑,都是充满崇拜感的痴笑。 林菲心领神会,看来上周日的猜想,全都可以宣告破案了。 在接下来的排练,主动请缨充当指挥的小范老师只要mei?ke都会参与进来,也不知道是应老陈的请求还是赴miss.杨的邀约。 林菲总能注意到小范老师和miss.杨之间状似不经意的对视,以及两人脸上共同洋溢着的甜蜜而真诚的笑意。 每当这时她很想回头看看陆离,哪怕很可能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冷若冰霜的脸。 好在梦里的陆离,给了她足够多的温柔和暖意。 元旦晚会如期而至。 林菲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的体育馆了,虽然尚未到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的地步,却也是人声鼎沸济济一堂。 这次临时出席的高三年级被安排在第二层的位置,大家看起来都很享受这意料外的休闲时间,晚餐后便径直过来在自己班的区域坐下,和身边的好友闲聊着,等着晚会的开始。 虽然带着隐藏任务,林菲她们也还是早早前来,坐在观众席。 经过抽签,他们班的节目是第五个上场,在此之前,大家都要在指定位置上观看等候,在第四个节目时再到舞台旁候场。 铃声响起,七点整,正是晚会开始的时间。 两个学生代表缓缓走上舞台,一男一女,身着校服,意气风发。 特意带上眼镜的林菲认出来这两人都是高三年级的,是广播站的“元老”,一般只在重要场合充当主持的角色,其中那个女生还是学生会代表呢。 主持人手持着麦克风,在一段简短而诗意的开场词以后,引出校长发言。 可能因为有上级领导出席的缘故,校长的发言显得比以往要冗长很多。 一边的崔萌萌打了个哈欠,凑近林菲的耳朵小声地连连吐槽。 “今年的第一场发言,比以往时候来得要长一些~” “比拖堂更可怕的是拖会,因为没有下一个会的开始来催促这个会的结束~” “再不开始,那些舞蹈演员都要开始饿了~” “……” 林菲一边听一边捂着嘴偷笑,崔萌萌开始坐不住了,手垫在屁股下左摇右晃,连声叹气。 终于,她等来了期盼已久的一句话。 “下面,我宣布,晚会开始!” 校长此言一出,崔萌萌立刻恢复了精神活力,就连鼓掌都格外真诚用力,拍得直响,甚至还发声喝彩。 前三个节目是歌舞和乐器演奏,一瞧便是经过精心编排的,看得崔萌萌心里有些发虚。 “林菲,我咋觉得,咱这合唱,有些上不了台面啊?” “才不是呢,像咱国家的《黄河大合唱》都去过维也纳金色大厅呢!”林菲侧着身子认真给她科普。 “那我放心了。不过,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大合唱了?” “小范老师在指导的时候说过呀,谁叫你不认真听?” “是吗?哈哈哈~”崔萌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着准备糊弄过去。 第三个节目接近尾声的时候,老陈低声招呼着大家前往候场区。 排好队形站定等上场时,林菲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手脚微微颤抖。 “萌萌,我突然觉得好紧张呀,怎么办? 晚会 由于候场的缘故,队列由横向暂时变为纵向。 林菲后面的崔萌萌已经注意到她肉眼可见的紧张感,抚摸着她的背,帮助她调整呼吸。 “深呼吸试试,会好很多。” 学过几年舞蹈的崔萌萌有着不少台上台下的表演经历,早就适应舞台了。 看着好友怯场的样子,她也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能够完全克服的,只能用着最原始的办法帮助林菲放松下来。 而左前方的陆离也听到了林菲的求助声,转头给林菲比了一个大拇指,以及带着鼓励和肯定的眼神。 “下面有请高三232班给大家带来合唱歌曲《雪绒花》。” 林菲完全没听到主持人的串讲词,只听到这一句报幕,懵懵懂懂中跟着队伍往舞台上走。 上台,集体右转,站定。 崔萌萌偷偷伸出左手,抓住林菲垂在身侧正搓着衣服的右手,轻轻握紧。 左后方也传来一声清冷的“加油”,声如细丝,微不可闻。 接收到来自好友和陆离的力量,林菲心里变得安定很多。 身着正装的小范老师自另一边上台,朝着观众席鞠一躬,然后转身面向大家,伸出双手,停滞在半空中。 同学们心领神会,随着手势的开始,大家一齐开口唱道。 “edelweiss,edelweiss eve ymo i gyoug eetme……” 随着尾拍手势,一曲终了,大家等着小范老师再次转身后,一起面向前方深深鞠躬谢幕,又一起左转,有序下台。 老陈拦住了正准备上楼回到观众席的同学,神秘兮兮地小声招呼着大家走出体育馆外,来到操场,在跑道中央的草坪上围成一圈坐下。 可能是因为领导来访的缘故,学校里的路灯悉数亮起,就连平时都没有打开过的操场大灯,在这个晚上也破天荒点亮了。 林菲从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操场。 气温很低,用嘴呼出的气都肉眼可见,而草坪和操场边的树都被亮黄的灯光笼罩上一层暖意。 林菲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操场,她席地而坐,双手撑在身后,半仰着身体,抬头看着天空。 此时的夜空虽不如夏夜那般繁星满天,依然有好几颗星在天际发出微弱的光。 可能是刚经历一场紧张的表演,林菲感觉这一刻惬意至极。她闭上眼,感受着冬夜的风在脸上吹过,十分舒服。 “同学们,你们刚刚的表现真是太惊艳了!我为你们骄傲!” 坐在圆圈中央的老陈边说边带头鼓掌,这兴奋的劲头仿佛上场的是他自己一样。 大家也跟着拍手,为自己,也为这个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如此努力的班级。 “大家这阵子辛苦了,所以呢,趁着这个时间,我组织大家在这里放松一下,大家就先把别的事通通抛开,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 老陈站起来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崔萌萌身上,预感到什么的崔萌萌赶紧向老陈致以祈求的眼神,频频摇头,全身都表达出拒绝的意味。 “下面我们请崔萌萌同学给大家打个样吧。” 连林菲都看出来老陈此刻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崔萌萌更是对着老陈翻了个白眼。 尽管看起来很不乐意,崔萌萌还是立马站了起来,老陈赶紧把中间的位置让给她。 “陈老师,麻烦您,帮我找一下伴奏《雨霖铃》。” 崔萌萌脱下校服外套递给林菲,边说着边往中间走,没有半分扭捏作态。 站定后的她半屈着身体,微微颔首,左手手背轻抚右脸颊,右手柔柔伸展开。 此刻的她,尽管只是穿着紧身毛衣和宽大的蓝色校服裤子,但这轻巧的开场舞姿和清冷的面容,一瞬间变得高冷优雅起来,让人挪不开眼。 老陈按下了播放键。 随着韵律的起承转合,她轻盈的步法如同踏在凌波之上,双臂挥舞、转动,柔软得状似无骨一般。 旋转,跃起,坐地,下腰,灵动飘逸,婉转流连。 而这个翩翩起舞的谪仙,眼眸如烟,说不尽的冷艳清雅,又不可触及。 曲罢,舞终。 正是最开始的舞姿,仿若从未开始过。 现场静谧得只听到呼呼风声,随后爆发出热烈非凡的掌声,以及一些男生的喝彩声和口哨声。 尽管和崔萌萌已经同学过一年,听她说起学过几年舞蹈,但亲眼见到她跳舞,林菲这还真是头一遭。她也跟着大家用力地鼓掌,笑得比挖到宝藏还要高兴。 见崔萌萌回到自己身边坐下,林菲赶紧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快穿上。” “刚运动完,不冷。” 崔萌萌接过外套放在自己腿上,等着看接下来大家的自告奋勇。 林菲本以为她会得意洋洋地等着自己夸她呢,都准备好了一连串的形容词,见崔萌萌似乎并无此意,暗自笑话着自己多此一举,便也学着她观望后续了。 因为大合唱而憋了一肚子委屈的“艺术家”们,这次活动是老陈临时起意,尽管没有事先准备但这又怎么难得住他们。 有唱歌的,有跳街舞的,有跑回宿舍拿上准备开始自弹自唱的…… 全场最忙碌的应该是老陈了,后来的节目都没有看上一个完整的,都在帮着找伴奏播放伴奏,看他笑眯眯的样子,自然是乐在其中了。 作为观众的大家也看得特别投入,老陈手机播放的伴奏声不大,大家连私下交流都特别小声,生怕影响了正在“舞台”上的“明星”们。 就连方遒也被张佳拉上一起演唱了一首《最佳损友》。 林菲没想到方遒还会唱粤语歌,正吃惊呢,崔萌萌冷不丁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这两货的粤语唱得也太烂了吧,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哟~” 林菲一个白眼甩过去后不再看她,不明所以的崔萌萌摇了摇她,没得到回应也接着看正一脸投入的方遒了。 “不过唱得还不赖,有一点easo 的味道了。”崔萌萌自言自语着,不自觉中笑得像个花痴一样。 文娱委员——一个留着短碎发,个子不高,略显婴儿肥的女孩也不甘示弱,点了一首《杀破狼》,投入而忘情地飙起高音。 “生是为了证明,爱存在的痕迹……” 不少同学也边摇头晃脑边和唱起来,大家的声音在操场上悠扬地飘荡。 大家兴致正酣之时,一个人影从体育馆处跑过来…… 心碎 大家兴致正酣时,一个身着正装的人正从体育馆处奔跑过来,在老陈面前停下后,勾着身子双手叉腰,喘气不止。 来人正是音乐老师兼指挥家,小范老师。 老陈笑着冲同学们使眼色,正想鼓动大家让小范老师也露一嗓子。 看出他用意的小范老师连连摆手,又扯着他的手往操场外走。 “陈……陈老师……快回……颁奖……” 老陈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收起笑意,招呼着大家一起往体育馆走去。 文娱委员周书云闻言更是拔腿就跑,之前一直便是她和后台的人对接的,如今她自然是前去协调的第一人选。 大家急匆匆地赶到门口时,周书云已经打探好情报正等着大家,她低声向老陈汇报完毕后,老陈则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回到观众席去。 看着同学们纷纷坐好,老陈和周书云不约而同地轻舒一口气,听到彼此的反应后相视一笑。 此时舞台上还在表演节目,是花鼓戏《刘海砍樵》的经典片段。 两个小演员身着戏服带妆表演,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十分有韵味,一点也不像业余的,而且这服装妆发和道具,看起来颇费心思。 这一幕结束后,主持人上场宣布进入颁奖环节。 “我记得以前的晚会没有颁奖的呀?”崔萌萌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可能是因为领导来了吧。” 其实林菲也不太确定颁奖这一出是不是今晚才有,早两年的她总是拿着个单词本,毕竟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 崔萌萌一边暗自吐槽着“官僚主义害死人”,一边又冲着舞台处不停张望,恨不得眼珠子都能往前飞个十几米远,好看得一清二楚。 她很想知道自己班将是个什么奖项,不会是个“安慰奖”吧。 “主持人说得是个什么奖啊?”实在是没有听清的崔萌萌焦急地问道。 “好像是‘精彩绝伦’奖吧。” “嘿,有戏!” 崔萌萌盯着一个个上台的代表,竖起耳朵听着主持人口中念及的班级,当听到“232班”时,霎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看到周书云上去了!” 见其他班的人朝着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林菲赶紧把正兴奋的崔萌萌拉着重新坐下。 “低调,低调~我们之前空座了那么长时间已经很引人注意了~” 崔萌萌连连点头,依然在座位上手舞足蹈,看得林菲也觉着特高兴。 慢慢的,随着主持人口中的班级经久未停,舞台上的代表们越站越多,大家的满腔欣喜终于冷却下来了。 “不对啊萌萌,这差不多是所有的参演班级了吧。”这次是林菲先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了。 好不容易眯着眼睛数完代表数量的崔萌萌面色很是凝重,“是的。” 终于宣布完的主持人邀请领导上台颁奖后,双手将话筒递了过去,便从一边退下舞台,把主导权交给领导。 领导的发言总是千篇一律的官方又饱含正能量,崔萌萌自是不愿意多听,林菲则听得认真。 “领导说,这个颁奖是他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鼓励大家,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面对什么任务,都要全力以赴。” “领导说,之所以大家都是同一个奖,是肯定大家的表演,也不愿意主观地去给大家分个高下。” “领导说,看到大家的表演,想到了自己的读书时代,也是像我们这样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领导说……” “不用啦,”崔萌萌打断林菲的转述,“这个领导有点对我的口味,我在听。” 这个领导的发言很是简短,而且很是风趣幽默,并没有让大家觉得耽误了时间。 颁奖,合影,主持人上台宣布晚会圆满结束。待领导离席后,同学们这才慢慢往门口走去。 林菲和崔萌萌也起身慢慢往楼梯口方向前进,班上的几个男生从后面跳过椅子飞越过来,把崔萌萌簇拥着围住。 “崔萌萌,看不出啊,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萌萌,你今天跳的舞简直惊艳极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神啦!” “……” 这些外向大胆的男孩子纷纷赞不绝口。 他们平时本就跟性格大大咧咧的崔萌萌相处得不错,如今看到这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特意跑过来夸赞示好,似乎也不算是什么狼子野心。 处在中心的崔萌萌听着这些奉承话很是受用,此刻虚荣心膨胀得快要飞起。 她随着身边的男生们一起慢慢挪动着脚步,一时间没有注意原本挽着手的林菲已经落在后面了。 林菲是被某个一直试图靠近崔萌萌的男孩子给挤出包围圈的。 她慢慢往后退,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加上其他班的人一直挤着试图尽快下楼,重心不稳的她往后仰去。 一定会摔个屁股开花的! 林菲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落地。 紧张了许久,预想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她感觉到一只大手掌托住她的背部,赶紧睁开眼睛往后看去。 陆离的手臂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支撑着她,而他冷冽的脸就在她眼前。 “我没力气了。”见她还在发呆,陆离轻声提醒道。 “啊!对不起!” 林菲赶紧借他的手力站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连声道歉。 “走吧,小心点。” 感受到陆离的关心,林菲心里美滋滋的,刚刚差点摔倒的慌乱都一扫而光。 她往前一看,周围的同学都已经走了大半,崔萌萌更是已经到了楼下快出体育馆了。 林菲往出口走去,陆离在后面慢慢跟着,双手垂在身边,随时待命,以防她摔倒。 “嘿,走啦!” 张佳拍了拍还坐在位置上没动的方遒,见他一直盯着楼梯口方向,也顺着他的目光观察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嗯,走了。” 方遒木讷地回应着,失魂落魄地拖着脚步往回走去。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他不是没看到,并且从他的位置看过去,那一刻,陆离是抱着林菲的! 而且还抱了那么久! 重点是,林菲居然很享受的感觉,没有看出来半分反抗! 这两人郎情妾意的样子,看得方遒心里直泛酸。 他觉得自己的一片赤子心,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听……海哭的声音…… 假面 农历腊月廿七,林菲爸爸的忌日。 林菲和妈妈,走在前往爷爷奶奶家的路上。 奶奶家离外婆家不算太远,步行三四十分钟的路程。 大舅本提议送她们过去,妈妈不知道为何没有答应,林菲也没细究。 只是两人手中提着的年货和水果,着实有些沉。 多云的天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时有风吹来,寒意吹进衣服里,让人觉得愈发肃穆。 林菲的爸爸过世以后,林菲回爷爷奶奶家的次数并不多,爷爷奶奶也鲜少过来外婆家看她。 小时候林菲过生日还每年买了小蛋糕前来看望,从林菲上五六年级开始,便不再过来一同给林菲庆生了。 林菲也没觉得多难过。 在她看来,爷爷奶奶只是一对很普通的可怜老人,名义上是亲人,却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并没有人给她灌输这样的观念,在外婆家,没人会当着林菲提及她的爸爸以及爸爸那边的亲戚,更别说恶意诋毁。 而小孩子虽然天真,不太懂事理,但是有着敏锐的感官和直觉。 小小的林菲并没有在爷爷奶奶的眼神里看到过宠爱,尽管他们的话语似乎也是宠爱万分,但是她从中听不出像外公外婆那样真实而满满的爱意。 林菲曾经以为爷爷奶奶只是因为看到她会想起英年早逝的爸爸而难过,亦或是爷爷奶奶本就是比较淡漠的性子。 直到她过暑假的时候偶尔会回爷爷奶奶家小住几天,看到爷爷奶奶抱着叔叔家的小儿子,逗着笑,又有求必应地顺着,言语间的宠溺和眼神里的疼爱,跟林菲外公外婆对待她的神情别无两样。 她也见过爷爷奶奶对叔叔家的大女儿是怎样的。 说不上冷漠,也不够热情,不算好,也不算坏,就跟对待她差不多,甚至还多了一丝敷衍和不耐烦,大概是因为住在一起,连客套都省去了。 林菲这才明白,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性别,不讨他们喜欢罢了。 彼时的林菲已经上初中了,开始懂得了一些事情,也开始学会隐藏情绪。 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没有委屈也没有不平,没有生气也没有怨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陪他们扮演着天伦之乐的剧情。 好在上高中后,便有足够的理由不再维持这个惯例,爷爷奶奶应该也乐得轻松吧。 林菲和妈妈两人一路聊着,终于快到达目的地了,两人都不再说话,陷入了沉默,心里也觉得沉重了。 爷爷奶奶家的门是开着的,却不见两个老人身影。 门前已经挂好了灯笼贴上了对联,看着很喜庆,却让林菲感觉很冰冷。 看到妈妈眼神示意后,林菲大声呼喊着爷爷奶奶,好几声后,才听到奶奶在屋后应声。 她们走进大门,奶奶也从后门进来,接过她们手里的袋子。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都来不及做准备。” “不用麻烦了,妈。我们就坐一会,不吃饭。这次来就是看看你跟爸,顺便去林光那看看。你和爸爸身体都还好吧?” “嗯,挺好的。” “看你跟爸都好,我们做晚辈的也就放心了。” 妈妈全然不似平常的样子,显得格外拘谨。 “林菲现在高中了吧?”奶奶把目光投向一旁安静的林菲。 “嗯,高三了。”林菲乖巧地回答着。 “高三可不容易,你得多给她补补。”她叮嘱着林妈妈。妈妈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突然的安静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瞧我这记性,你们去客厅坐一下,我去给你们泡茶。” 奶奶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站着,赶紧示意她们去客厅坐着。即使林菲和妈妈说着不用茶,奶奶依旧去了,没多久就端着两杯茶出来。 “她爷爷去村里帮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外公外婆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就是她外婆去年查出来糖尿病,也一直在吃药。” “那是得多注意。人老了,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林菲依然安静地听着奶奶和妈妈叙着家常,奶奶不时也会问林菲的情况,林菲都言简意赅地回应。 喝完茶的林菲表示自己要上厕所后,便起身出了客厅往厕所方向走,厕所在靠近屋后的角落,虽然她有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还是能记得方位的。 到了厕所发现里面没纸的林菲迅速想起客厅茶几上的抽纸。 于是她往回走,却听见客厅里传来奶奶的咒骂声。她悄悄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我们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看望!” “你就是来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能死,好不碍你的眼!” “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嫁到我们家!” “你就是个扫把星!就是你克死了林光!” “你休想把林菲的户口迁出去,她生是林家的人,死了也是林家的鬼,也要葬在林家的祖坟山上!” 声音戛然而止,许久都再无声响。 林菲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不知道她是气愤的,还是难过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出来。 她很想冲出去护着妈妈,很想跟奶奶大声理论,甚至想拉着妈妈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要跟这边有任何瓜葛。 可是,她不敢。 她从未与人吵过架,即使也曾被嘲笑没有爸爸,也曾倍受别人欺负。 她一直不肯承认她是懦弱的,她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只是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和那些人计较,争个高下。 而此时,她最爱的妈妈,正被骂得狗血淋头毫无尊严,她却什么都不敢做。 她的怯懦,她的无能,在这一刻暴露得彻底。 林菲无力地靠着墙,眼泪夺眶而出。 她缓缓走回厕所,开着水龙头,一把一把地捧水往脸上扑去。 许久后,她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脸,带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客厅走去。 快走到客厅的她,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果然,看到她回来的奶奶,又换上慈祥的笑脸。 妈妈看起来并没有异样,反倒是看见林菲微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水,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见林菲擦干脸后,她起身对着奶奶辞行,“妈,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奶奶把林菲母女送到屋外,嘱咐道:“路上小心,林菲好生读书啊。” “妈,你们保重。” “奶奶,你们保重,再见。” 道别完毕奶奶便进屋了,没有多站没有目送。 林菲和妈妈两人也不多作停留,一路往林家的祖坟山方向走去,谁都没有回头。 故事(上) 林家的祖坟山离林菲的爷爷奶奶家没有多远,绕过一座小山包就到了,而林菲爸爸的墓,就在外围的位置。 坟墓周边的杂草已经被铲掉了,墓碑上只有浅浅一层青苔,和林菲印象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墓前插着已经燃尽的香烛的棍子,还有一堆烧过纸钱的纸灰,燃烧的痕迹还很新,也没有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来过。 应该是爷爷奶奶吧。 林菲并没有来过几次,小的时候妈妈不让她跟着前来,懂事以后,她多次提出要陪妈妈来祭拜,却总被妈妈以各种理由拒绝,只是偶尔才答应。 这次同意让她一起来,可能是因为当时林菲的语气过于坚决吧。 林妈妈伫立了许久,看着墓碑沉默着,没有表情。一时之间,林菲看不出妈妈有多悲伤。 林妈妈带着林菲在墓前跪下,从包里拿出纸钱和香烛,又从夹层里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烛后仔细插在土里,又借着烛火烧起纸钱。 “她爸,我又来看你了。你看,菲菲也来了,她都快十八了,是个大姑娘了。” “我们娘俩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们。” “菲菲今年就要高考了,你要保佑她呀……” 林菲一边听着妈妈的念念有词,一边跪坐着直盯墓碑,碑上硕大的“林光之墓”四个大字让她开始晃神。 林菲的爸爸是个卡车司机,在林菲还很小没记事的时候就因为遭遇车祸失血过多过世了。 所以她对爸爸的印象都构建在妈妈偶尔的感叹中。 “你爸以前也挺粗心的,经常忘带证件,开了半路又回来拿。” 这是在得知林菲的零花钱不见了以后安慰林菲说的。 “你爸也最爱吃蛋糕上的奶油了。” 这是在林菲生日那天看着林菲狼吞虎咽地吃奶油时说的。 “你爸也喜欢上厕所的时候拿本书进去,一呆就是小半天。” 这是在三番两次训诫林菲不要带书进厕所未果后说的。 “你爸……” 林菲知道妈妈每当念及爸爸的坏习惯或喜好时,都表示妈妈又开始想爸爸了,并且肯定远远不止于此。 她很想安慰妈妈,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能附和着妈妈,答应会听话。 久而久之,当其他孩子还在爸妈的怀里撒娇的时候,林菲已经知道怎么讨好妈妈让她高兴了。 当其他孩子被欺负会向爸妈告状的时候,林菲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坏情绪报喜不报忧了。 而随着林菲慢慢长大,妈妈提及爸爸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可能是妈妈已经习惯了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也可能觉得再提起只会让林菲越发觉得缺少父爱而导致性格方面的缺失了。 渐渐地,爸爸似乎成了一个不能说的话题,甚至每年清明和忌日都是妈妈自己独自去扫墓,也不再让林菲陪同了。 如今想来,妈妈每次单独去林家祖坟山,都受到了不少恶语和白眼吧。 明明带上她就可以避免这些场面出现的呀,妈妈这么做可能也是怕自己瞧出端倪心生怨恨吧。 其实林菲很想告诉妈妈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告诉妈妈她并不觉得孤独,然而每每看到忙碌而疲倦的妈妈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今天受到太大冲击的林菲突然好想再听妈妈讲讲关于爸爸的事情。 她觉得今天是个好机会,跟妈妈相互袒露心声的好机会。 祭拜完后,两母女沉默着往回走,近半路程后,林菲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妈,给我讲讲爸爸吧。” 妈妈脚步一顿,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原本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委屈和苦涩,像是找到了一个口子,全部跑出来,在心里奔涌翻腾着。 并不是不在乎不难过,只是被逼着习惯了坚强,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那处坚硬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林菲轻轻地抱住妈妈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帮妈妈擦着脸上的和眼眶里盈满的泪。 在奶奶家的时候妈妈那时候抽了好几张纸巾给她擦脸用,她只用了一两张,剩下的都放口袋了。 却是没想到妈妈也会哭,这些纸巾刚好派上了用场。 慢慢的,妈妈没有哭了,眼泪止住了,鼻子通红,还有点止不住的抽泣。 “你爸爸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 妈妈看着前方,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处,她慢慢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似乎只要一想起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就可以卸下了厚厚的盔甲,又变成当年那个甜美可爱又娇羞的少女模样。 在妈妈的温柔叙述中,林菲似乎看到了那个只曾在妈妈小心珍藏的黑白寸照中见过的翩翩青年,以及更年轻的妈妈。 林光和沈芳的陈年故事就此重新展开在林菲的眼前。 ———————————————————————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里,尽管普遍贫困,各家各户之间也还是有些经济差距存在的。 有人衣食无忧做着发财梦,比如林家,也有人只想能够解决温饱,比如沈家。 尽管沈家家境贫寒,吃的是素小米粥,穿得是打着补丁的衣服,但是沈家的两个大人依旧让自家的三个儿女,坚持读完了初中。 同村的人都觉得老沈家供女儿读书浪费钱,老沈也不生气,笑了笑,不当回事。 那个时候的老师少,也建不起多的学校,都是好几个村一起建个外表还像样的学校,建在居中位置,住得比较偏远的,就得天还没亮就开始往学校走才能赶上第一节课。 林光和沈芳就是在学校认识的。 那时候学生年龄普遍偏大,分班也比较随意,于是,即使林光比起沈芳大了两岁,却也分在了同一个班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莫过于此。 鉴于当时仍然保守的环境,互生情愫的两人谁都没有表露心迹,只是经常在一起闲聊,从人生理想聊到柴米油盐。 直到沈芳突然辍学转去县城做了裁缝店的学徒,一下子没了她消息的林光这才慌了神。 故事(中) 两人失去联系的期间,林光向沈芳同村的朋友询问沈芳的近况,可惜这个同学对此并不大清楚。 于是他打听到沈芳家里的住址,得了空就跑到她家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这是沈芳回家的必经之路。 沈芳在裁缝师傅家住着,一边学缝纫一边帮裁缝做点简单的活,以此抵还她的拜师和吃住的费用。 这是沈家跟裁缝之间的口头协议,若非老沈和裁缝关系非常,在当时是很难找到可以这样不用花钱学手艺的路子的。 裁缝也急着要收学徒分担一些活,这才使得沈芳没念完初中便临时辍学了。 因为裁缝店在县城,没有多余的钱坐车回来,沈芳得等着裁缝回集镇送货的机会才能坐师傅的便车顺道回家一趟,送货时间又没个准头,可能个把礼拜,可能好几个月。 而这一次林光便足足等了二十八天。 其实沈芳上学的最后那天有想过要不要跟林光好好道别。 她转念一想,她跟林光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家的窘境,对于林家来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她自己而言便是天大的事。 便这样吧,可能在他心里,自己也算不上朋友。沈芳心想。 可是这近一个月以来,她频繁地想起林光,她有点后悔自己的不辞而别。 所以,当跟着师傅回了镇上得空后往家里赶的沈芳在快到家的时候,看到路边的林光,她又惊又喜。 聪慧如她有些猜到了林光出现在这的原因。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 她装作浑然不知地看着他,女孩子要矜持,她暗暗提醒自己。 “不巧,我在等你。”林光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沈芳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现在在县城的裁缝店做学徒,什么时候回来都没个准数的,全看师傅高兴,你这样守株待兔,就不怕等不到吗?” “不怕,你总会回来的,我天天在这等你,总能等到。” “你等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沈芳有点等不急了,她的时间不多,这次回来也只是拿几件换洗衣服、报个平安,还得跟着师傅一起回县城呢。 然而被沈芳如此直白地一问,林光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等她的这么多天以来,他时刻在想,要是等到了,又跟她说什么呢? 说喜欢的话未免有些轻浮,说想念的话又显得很文弱,不说又怕就此错过,也太对不起自己这么久的等待了。 林光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看起来像要准备做一件大事的样子。 沈芳第一次见这个样子的他,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愣住了。 “想见你,便来了。不只是此刻,不只是今天,是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见到你。” “我也想。” 沈芳用着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表达出了自己的心声,林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给出来的看起来微弱实则饱含能量的信号,会心一笑。 羞涩的沈芳躲开了林光灼热的视线,准备逃之夭夭。 “地址!” 身后传来呼喊声。 “什么?” 沈芳站定,回头望去。 “裁缝店的地址,我给你写信。” 隔空告诉他地址后,他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 沈芳快步往回走,一方面赶时间,另一方面实在是脸皮太薄,经受不住他锁定的热烈的目光。 林光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心满意足,也转身回家了。 在裁缝店的沈芳不久后就收到来自林光的第一封信,信里的言辞含蓄而温情。 一旦得空她便提笔回信。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便在这来来回回的信件中慢慢变得亲密,感情也愈发深厚了。 沈芳依旧是不定时回去,她也会提前在信里告知。 两人能否碰面,全仰仗老裁缝是否提前做好送货的计划并且按时执行,以及邮递员能否风雨无阻马不停蹄地把信快速送达。 也有多次林光空等许久没见到人,实在是信还未到人已经回去过了,又或者是老裁缝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这样全凭运气的会面让两人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候,仅是坐在一起聊聊天便也觉得知足了。 心里坦荡大方会面的两人并没有躲着旁人,偶尔也察觉到不怀好意的目光,身正不怕影子斜,倒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农村里,从来都不缺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也不缺喜欢带着主观臆测添油加醋的多嘴之人。 最初是有人看到两人在一起相谈甚欢,便笃定两人已经勾搭在一起,这倒也没什么。 只不过不知怎的,传着传着,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人在林子里行着苟且之事被他人撞见,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也传到林家和沈家。 分别得到孩子“绝无此事”的保证,各自叮嘱了一番要有分寸后,林家和沈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做任何反应。 渐渐觉得无趣的众人也不会胆大到当着林家沈家的面再次谈起这些事,转移了注意力的长舌和碎嘴们开始谈论起别的八卦来。 乡下也从来不缺故事和新闻,源源不断,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关于林光和沈芳的谣言终于消停了。 时间一晃而过,昔日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也长成十八九岁,有了些大人的模样了。 正读高三的林光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不想参加高考了。 他不愿意再忍受这样书信往来的日子,他想毕业后就跟沈芳一道去大城市发展,一起为两人的未来打拼。 沈芳却极力反对他的想法。 已经打拼三年,早已经出师,如今在裁缝店做工的她清楚地知道,现实有多残酷,他的想法就有多天真。 多少农村的寒门子弟想着能考上大学、当上白领,摆脱农民的帽子,有朝一日衣锦还乡,接受大家羡慕嫉妒的眼光,那该是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两人竭尽全力说服着彼此,谁也不肯在自己的立场上让步。 见林光一天比一天荒废学业的林家妈妈却是先受不了了。 故事(下) 忧心忡忡的林家妈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眼看着高考在即,如此三心二意心不在焉,又怎么能考出好成绩。 本是想找林光好好沟通的林家妈妈见自己儿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动于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语气越来越重。 本就存了别的心思的林光很是不服气,凭什么他就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他开始大声替自己辩护,林家妈妈更气了,她开始辱骂起来,引来了邻居们的围观。气急败坏的她随手抄起扫把,用力朝林光打过去,被大家阻拦住了。 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要强的年纪。 在左邻右舍面前差点被打的林光放出了狠话。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我偏就不读了!以后我也不要你管!” 说着便夺门而出,跑去要好的同学家住着,不回家,也不去学校了。 林光依旧写着信,在信中对此事只字不提。 直到沈芳回家了才知道他已经辍学的消息,此时已经过了高考报名的时机,她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办法补救。 林光再三保证不会再一意孤行冲动行事,沈芳这才作罢。 又是一年“双抢”季。 “双抢”,大概是农民们一年下来最忙的时候了。 每到这时,老裁缝也会贴心地安排放假让沈芳回家安心帮忙。 给老沈家帮忙的还有林光。 自从和沈芳确定恋爱关系后,不避嫌的他每年“双抢”都会来沈家的田里,陪着林菲一起忙着农活。 沈家人打一开始就问过沈芳的想法,得知两人自是两情相悦后,便也接受了这个小伙子。 尤其见他如此卖力地给自家帮忙,对沈芳也温柔体贴,一一看在眼里的老沈夫妇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青年。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林光早早地便加入了沈家的“双抢”大队伍中,一直坚守到最后。 而沈芳却只在田里忙活了两天。 就在第二天,林芳在割水稻的时候,食指不慎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她站起来,呆呆地看着流血的手指,整个人都懵了。 林光见她忽然站起来又毫无动静感觉很疑惑,他放下镰刀,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眼光看去,才发现已经流了一滩血的手指。 他赶紧捏住她食指根部两侧的血管,呼唤着离他最近的沈家哥哥。 “沈哥,沈芳受伤了,你回家跑一趟拿纱布过来成不?没有纱布随便拿块干净的布也行,只要是干净的就行!” 看着沈家哥哥跑远,他扶着沈芳坐到田埂上,捏着伤指的手却始终没有动,滴血速度变慢了。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轻到沈芳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沈家哥哥拿着布过来,他简单而慎重地帮沈芳包扎好后,林光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有些怒意。 “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要我说你什么好?” 沈芳听出了他话语下的心疼,甜甜笑着,蒙混过关。 由于伤口挺深,短时间也愈合不了,包扎成大香肠的食指得到了彻底的休息。 被林光勒令不准下田不准下水的沈芳只能做做给大家端茶送水、给在家做饭的沈家妈妈打打下手的轻功夫。 林光则更卖力了。 他一个人的速度竟然跟之前和沈芳通力合作时的速度差不了太多,也不是他之前保留实力,真相是他比之前来得更早走得更晚了。 沈家人也劝他不用如此拼命,他微笑应承着,却依旧早出晚归。 如此一来,沈家的进度比起预计来,也没有落下多少。 沈家众人自是对肯吃苦耐劳又对沈芳极好的林光赞不绝口,好感更甚,俨然已经把他当作沈家女婿了。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林光和沈芳终于修成正果,喜结连理。 结婚后的两人按照计划一起前往沿海城市打工。 沈芳依旧找了个缝纫工作,林光则在一家货运公司做着货运司机。 新婚燕尔的两人自然感觉甜蜜得很,尽管生活并不容易,两人也相互鼓励笑对波折。 不久后沈芳便怀孕了。林光包揽了全部家务,执意不让她分担。 看着怀孕初期吐个不停的沈芳,没有经验的林光也慌了手脚,他笨拙地给妻子顺着背,给她倒水漱口,想着法变着花样地迁就她多变的口味。 而孕后期,他又承包了给肚子大到行动不便的妻子洗澡、剪指甲之类的任务,给肚子里的小家伙唱儿歌讲故事做胎教,给失眠的妻子摸背帮助入睡,待沈芳呼吸声变重后才安心睡下。 整个孕期林光都拒接了所有需要在外过夜的运输任务,哪怕跑车到很晚,每天晚上都会回家陪着妻子抱着妻子入睡。 倍感安心的沈芳觉得自己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宝宝的出生是在二月十四日的一个夜晚。 那时候还不流行过情人节,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个普通的日子。 而对于林光沈芳夫妇而言,是意义非凡的一天。在这一天里,两人一起升级了。 一切都很幸运,没有恶劣天气,路上没有堵车,生产过程中也没有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初为人父的林光第一次抱起这个软软的小小的红红的小人儿时,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知该如何抱起的僵硬的手臂,都让沈芳刻骨铭心。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体力不支倍感疲累的她静静地睡着了。 林光注意到的时候沈芳已经睡着一会了。 她额头和两鬓未干的头发,有些苍白还未恢复往日红润的脸颊,让林光既感激又心疼。 他暗自发誓以后会更加爱她。 悠悠转醒的沈芳看了下时钟,自己睡了半个小时左右,她望向林光,他依旧很僵硬,跟她睡前的姿势差不多,想是根本不敢动。 小棉袄在她爸爸的怀里正睡得香甜。 沈芳轻轻唤了声林光,示意他把女儿放到自己身边。 林光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靠着沈芳放下,见小家伙微微皱着眉扭动着身体,又轻轻拍着安抚下来。 他看着浑身泛起母爱光环的沈芳,“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在产房外听到的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不疼了。”沈芳浅浅笑着,回答道。 林光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兴奋起来。 对话 “芳,我给咱孩儿想了个名字,单名‘菲’,‘林菲’,你觉得怎么样?” 满脸兴奋的林光握着妻子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缓缓地写下“菲”。 沈芳跟着默读了一遍。 “林菲……嗯,挺好听的。” 见丈夫一副神秘兮兮又洋洋得意的样子,猜到他还有后话的沈芳配合地问道:“是还有什么深意吗?” 林光神采奕奕地站起来,“现在不正是二月份吗?晏殊有一首词叫《采桑子》。” 他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地诵读起来,像极了私塾里的老夫子。 “阳和二月芳菲遍,暖景溶溶。” 沈芳看着他瞬间又变成求表扬的样子,不禁笑出声。 “真有你的。你这是高中学的吗?我都没听过。” 林光摸了摸后脑勺,不大好意思地回答。 “不是课本上的,是跟你写信那会,在村里孔老师家借的唐诗宋词还有诗经,闲下来没事就翻翻,后来就特意把带有你名字的诗词全抄录下来了。咱出来的时候我也把这个本子带上了,就知道肯定会用得到。” 他越说越得意起来。 “那要是生的是男孩呢?” “那就叫林景!” “那要不是二月呢?” “嘿嘿,本子里我都圈出来了,不管哪一个月我都有准备。” 沈芳又羞又笑,倒是不知道他从那时起便有了这个心思。 不过,被人从一开始就坚定选择的感觉,还真是幸福啊。 ——————————————————————— 妈妈说到这的时候,带着柔柔笑意,看着远处,不再出声。 可能是持续说话说得累了渴了,更可能是接下去的故事便是丈夫的突然意外离世,与其再重复一遍伤痛,不如就让故事在这里结尾,也算是个美好团圆的大结局。 林菲心里百感交集。 她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听妈妈讲起关于爸爸的事情。 从小她看着同学们都有爸爸来参加家长会,在下雨的时候打着伞来接他们,便偷偷在心里幻想着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林菲最怕碰到关于父亲的命题作文。 最开始她还会无中生有地编,后来就索性以一句“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大舅便成了我的父亲”作为开头,然后写着大舅对她的爱,洋洋洒洒。 阅卷的老师看到这句同情心泛滥,总会给出更高的分数。 可是比起高分,她更想要一个爸爸。 哪怕他像二虎的爸爸那样偶尔会喝醉,哪怕他像大文家的爸爸那样总是训斥她,爸爸可以有很多缺点,只要爱妈妈和她,就是好爸爸,可是她没有。 可是,她没有。 然而,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埋怨,在听完故事的这一刹那,全都随风消散了。 能等二十八天只为跟妈妈见面,能等三年只凭书信联系,一定会是个耐心专一的好爸爸。 能在妈妈受伤包揽农活,能在妈妈怀孕时承担所有家务,还拒绝远程活只为天天回家,一定会是个有担当能让人放心依靠的好爸爸。 最最重要的是,他那么爱妈妈,也会把最多的父爱给她,毋庸置疑,他就是个好爸爸。 爸爸也想一直保护妈妈到老的,爸爸也想好好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爸爸也想给妈妈给她甚至给未来会有的弟弟妹妹一个温暖的家和他浓浓的爱。 并非他不想,只是意外到来,他无法做到了。 命运不公罢了。 林菲转身抱住身边的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 “妈妈,你也好傻。” 傻到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扛下这么多。 林妈妈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 “再说我可继续哭啦。”林妈妈嬉笑着说道。 林菲放开环抱住妈妈的手,继续挽着她的手臂。 “好好好,我们回家!” 回到外婆家已经是午后一点多了,饭菜早就做好,放在锅上的蒸笼里热着,就等林菲母女回来再开饭。 大家依旧有说有笑,只字不提关于她俩这次过去的事情以及关于林菲爷爷奶奶的近况。 这么多年不曾走动过的亲家,已经成了不来往的远房亲戚一般,甚至都不愿意挂在嘴边谈起。 明明可以直接去祭拜的呀,为什么妈妈还要去那个并不会给好脸色的地方,携礼问候? 林菲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以她的性格是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恶语相向的。 那妈妈呢?妈妈就能忍受吗? 原本很饿的林菲想到这里,突然就没什么食欲了。 她看了看正在和外婆谈笑风生边吃边聊得正开心的妈妈,若有所思,然后草草地扒了两口饭。 “我吃好了。” 外婆闻言关切地询问,“就吃这么点吗?再吃一些啊,早上就没吃什么。” “外婆,你看我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 林菲笑得一脸乖巧,故意鼓起肚子拍给外婆看,就像小时候一样。 征得舅舅的同意后,林菲在书房使用电脑查到了一首诗。 “阳和二月芳菲遍,暖景溶溶。戏蝶游蜂。深入千花粉艳中。何人解系天边日,占取春风。免使繁红。一片西飞一片东。” 这便是晏殊的《采桑子》,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轻轻而又反复地读着第一句,倍感温暖。 这可能就是爸爸唯一留给她的礼物吧。 她在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妈妈的话,再次回味了一遭爸爸妈妈之间的美好的甜甜的爱情故事。 林菲突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妈妈讲的故事,未免太简单太顺利了。 明明奶奶的咒骂里提过就不该同意两人的婚事的,以林菲对奶奶的了解,绝对不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性子。 妈妈一定是为了照顾林菲的情绪,把当年的事情,做了简化和美化处理,两人在一起的过程一定更加艰辛和曲折。 林菲很想知道完整的经过,她想了解背后的真相,她不想再继续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要把那个羞辱妈妈的人视为亲人以礼相待? 若还有下一次,她想勇敢地站出来,把妈妈护在身后,再狠狠地骂回去。 什么礼貌,什么客套,都统统见鬼去吧! 失重 吃过晚饭又陪着长辈们闲聊了一会的林菲回到自己房间,在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张试卷,准备做题。 虽说这次寒假只有十来天,任课老师们还是“贴心”地布置了不少作业。 她转着笔,眼睛盯着试卷上的文字,努力地试图进入状态,思绪却始终无法集中。 这一天接收到的信息量有点大,关于奶奶,关于爸爸,她得好好消化一下。 林菲放下笔,径直走向床,直接趴在床上。又觉得不太舒服,于是她起身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关上灯,重新回到床上,拉开被子,仰面躺着。 路过的妈妈从她房门底下的缝隙注意到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光线,也没细想。 她眼里林菲从来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无需她多操心。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女儿有点过于乖巧了,同年龄的女孩子都还在撒娇任性,而林菲却很少做声表达她的需求和想法。 终究还是亏欠了呀。 想到这里,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 躺在床上的林菲并没有很快就睡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不该是这样子的。 当时就应该站出去替妈妈理论的。 林菲很想重新回到那一刻,告诉自己要勇敢一点,爸爸不在,那么她就是保护妈妈的接班人啊。 她在脑子里一遍遍预演着如何替妈妈出头,如何把奶奶说得理亏。 越想越纠结,越想越头大,好在终于还是睡着了。 ——————————————————————— 林菲感觉心里暖暖的,被握住的手也暖暖的。 她正被陆离牵着走。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许多小朋友正蹦着跳着跟在大人身边,指着四处的游乐设施大声喊着:“我要玩!我要玩!” 过山车道驾在走道的上方,一辆过山车正好经过,带起了一股微风,也带来许多尖叫声。 前方是水上快车项目,从最顶点疾驰下来的车驶过水道,水花四溅,看起来既刺激又清凉。 所有的设施和建筑都涂着鲜艳亮丽的色彩,墙上是童真画风的彩绘,小朋友的笑声和叫声不绝于耳。 觉得自己也回归了孩童时代的林菲转头看向陆离,感受到她目光的陆离也看向她,开心地笑着。 陆离抬起手,把林菲额前被吹乱的头发拢到一边,温柔地看着她问道:“想玩什么?” 林菲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没来过游乐园,这些都没玩过。” 她感觉陆离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了些。 “没关系,我也没玩过,那我们一起都试试看。” 林菲重重地点点头。 陆离拉着林菲来到过山车的检票点,作为游乐园的人气项目,这里已经排了不少人。 他们来到队尾,林菲看着前面数不清的后脑勺,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别的项目?” 她看着陆离,等着他的回应。 陆离却扬起嘴角,冲林菲眨眨眼,“看我的。” 他举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微微仰起头,朝队伍的方向努努嘴。 林菲转头朝队伍前头看去,原本长长的队伍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呆若木鸡的她被陆离拉着往前走去,检票完毕,坐到过山车上,直到陆离帮她把锁紧装置弄好,确保舒适和安全性后,她才回过神来。 这列车,竟只有他和她两人。 他们没有坐在最前,也没有坐在最后,想来是陆离为了照顾第一次玩的林菲特意这么安排的。 但是陆离还是高估了林菲的胆量。 从启动开始,林菲就握紧了旁边陆离的手。 车慢慢驶向最高点,此时的她虽然很忐忑,但起码还能看看车道两边的风景,感受因为移动带动空气流动产生的风。 从最高点自由落下后的她便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失重的感觉让她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判断车的行进过程。上坡、倒转、下坡、左转弯、右转弯…… 天啊! 她感觉自己的安全带是松开的了! 每一个被离心力抛开的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被甩出去! 她自然看不到陆离全程正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她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握紧的手快被她捏碎了。 “妈妈呀!快救我!” “我要被丢出去啦!” “怎么还没完啊!” …… 在林菲度秒如年的煎熬中,过山车终于回到了起点,停下来了。 林菲已经瘫软无力了,任由陆离帮她解开安全带,扶着她离开座位。 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一把推开陆离,踉跄着往最近的垃圾桶跑去。 吐完以后的林菲感觉自己舒服多了,多少恢复了一些气力。 一张纸巾伸到她面前,她接过擦了擦嘴,又接过陆离递过来的水,漱了几口后,喝了一点,递给他放进包里。 “还想玩什么吗?” 林菲赶紧摇头。 “海盗船?” 摇头。 “旋转木马?” 摇头。 “鬼屋” 摇头。 “那散散步?” 摇头,不对,点头。 两人便跟着人流的方向悠闲地散着步。 林菲看着远处大摆锤以一种夸张的幅度转动着,甚至停在半空中,不时也有尖叫声传来。 “我刚刚是不是很丢脸?” 回想起刚刚的表现,林菲瞬间羞红了脸。 “没有,很可爱。” 陆离很自然的回答,就像阐述某一个真理一般,让她瞧不出半丝虚假。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这滤镜未免也太强了吧? “抱歉啊,本来说好都一起试试的。要不我看你玩?我是真不行了。” 林菲觉得很愧疚,她觉得自己太扫兴了。 “你的小脑瓜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陆离笑出声,摸了摸林菲的头顶,故意揉乱她的头发,又摇了摇,自己凑近了些。 “我听听看你脑子里是不是有水声。哈哈哈~” 他的笑声变得愈发爽朗了。 “陆!离!” 林菲佯怒,一字一顿地大声喊着陆离,引来不少路人侧目而视,羞得她只好暂时放过他。 当下的她不曾发觉,在陆离身边,她的乖巧,她的懂事,全被丢在外太空了。 现在的她,因为真实而开心,因为开心而更真实。 感谢了 1 桌子轰然坍塌的时候,新娘子正在敬酒,她轻轻抬起腕臂,点头向众人微笑,企图用浅浅的酒窝掩饰初次见面的尴尬。酒刚倒到一半,掀翻的小龙虾飞起来,打到了新娘子脸上,红油弄花了底妆,伴随着蒜蓉和年糕的飞溅,如同黑夜里的烟火一样,“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夺目而璀璨。 这是张伟平醉酒前为数不多的回忆。彼时,他正躺在阳台上,雨水打湿了额头,凉意促使他醒来,他手里正握着一次性酒杯,起身闻了一下,酒杯里的酒气伴随着急促的鼻息,蹿到了脑门,又顺着喉咙贯穿到胃里,随即转身吐了出来。 那是张伟平配枪丢失的第一个晚上,他从阳台上跑下来,翻遍了所有地方。他想不起是谁送他回来的,只记得当时脑袋昏沉,倒下的那一刻按翻了桌子,成为全场的焦点。婚礼上的那些人,推杯换盏如同集市,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新郎付正业。 雨水被风吹成薄雾笼罩在周围,摩托车停在付正业门外,张伟平披着雨衣,敲门声打破了他们的新婚之夜。付正业裹着睡衣爬起来,俩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开始一言不发,里屋响着晚间新闻,随后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遥控器重重摔在了地上。 付正业问他,你确定是下午喝醉酒丢的?张伟平点点头,确定,我记得新娘敬酒的时候,还在兜里,那玩意挺重的,我能感觉到,酒醒后就发现没了。付正业问他,枪里有子弹吗?张伟平说,有。付正业说,你说你参加婚礼带什么枪啊,是怕有人抢婚还是怎么的。 张伟平望向屋顶的彩色气球,亮眼的喜字在屋内格外亮眼,他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填到嘴里又吐出来,砸吧几下嘴,“这不是习惯了吗”他下意识望向自己的腿,旧时的伤痛隐约发作。 张伟平从警校毕业,转业到莱河镇那年,镇上正在拆迁,两条马路,一条马路贯穿南北两头,一头通105国道,一头通翻身河。另一条大道包围着莱河镇,两边延伸出无数条小路,如同动物身上龟裂的纹路一般。 镇南划出了一个片区做招商引资,那地方不大,所里派张伟平和付正业驻守负责治安,小镇上人口不多,一三五逢集,民风淳朴,没出过什么大案件。 直到那年冬天,一个雪夜,张伟平正在值班,一个女孩从雪夜里冲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女孩报警说被强奸了。张伟平仔细做着笔录,他观察着女孩的周遭。他记得那个女孩皮肤很好,胳膊上有片片淤青,像是被人抓的。女孩23岁,不是本地人,工地搞开发那会儿跟着公司实习,在厂房工地上做项目监理,她不爱挤宿舍,租了一个普通的民房,看得出来性格挺单纯的。 嫌犯是当时南片区的纺织厂老板谭仁,四十左右,圆脸秃头,张伟平跟他打过几个照面,在一起抽过烟。只言片语中,让他看到了有钱人丑陋的一面,他抽烟的时候习惯双手环抱着胸,眼睛眯成一条缝,烟从鼻孔里冒出来,趁烟气没吐完的时候就骂人,脏字带着烟雾吐出来,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消遣。 他带着女孩去县城医院做医学检测,女孩坐在车上不说话,望着外面光秃的树木,她向张伟平要了一根烟,又问他借火,她抽了两口,呛到了,咳嗽几声,又继续抽,烟雾很快弥漫整个车厢。后来医生检测说有二级轻伤,下体有撕裂现象,拍了片子,开了证明。回去的路上,女孩开口说,能判刑吗?张伟平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风从车窗挤进来,吹散她的刘海,他说,能。之后她便没有说话。 当镇上决定这件事私了的时候,招商引资正在如火如荼,女孩跑到所里闹过,她脸上的皮肤开始皲裂,说话有点无力,他看向张伟平,问他,“你不是说过能判吗?” 张伟平摘下嘴边的烟,吐出嘴里的烟气,正要开口说话。付正业抢在前头,说,“这事比较特殊,要是能判早判了,现在是证据不足,医学检测可以证明你的经历,但是没办法指正某个人,况且谭仁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有证人,说那天晚上他跟朋友打牌,那几个人都可以证明,这事说实在的挺难的,我们也沟通过很多次,他说作为你的老板之一,可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他愿意补偿你一笔钱,现在镇上都在搞招商引资,这事毕竟也不太光彩,就别搬到台面上了,你看行吗?” 张伟平默默抽着烟,烟雾氤氲在他和女孩之间,挡住了眼神的碰撞。女孩走后,张伟平把烟踩在地上,用力捻了几下,伸出舌头抚平嘴角的干皮,有些事他左右不了。 付正业负责此事的善后工作,没过多久,一笔钱划了过来,给女孩通知几次签和解协议,女孩没回应。直至那年元旦,女孩的尸体出现在工地的雪堆里,雪堆旁边的吊塔上挂着层层雪花,风一吹,四处飘散,在塔灯的映照下犹如片片精灵。雪已经覆盖了女孩身体,额头裸露在外面,张伟平闭上眼,脑海浮现女孩的面容,犹如那天从后视镜里看到的那般。 2 这件事当时在镇上引起轰动,不过很快又回归平静,相对这种家常话题,人们更期待于农历春节。 北方的冬天,似乎对羊肉充满了兴趣,附近村里四处弥漫着煮肉的清香。当初选择转业在莱河镇的时候,本想只是人生简单的一次过渡,用正义填补内心的迷茫。如今正义感随人性消退,人的初衷原来是可以被时间左右和掩埋的。 年前,张伟平和付正业调查过一段时间,谭仁做过笔录,的确有不在场证明。法医检测报告出来之后,女孩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伴随颅内出血,他看过现场,那年雪下的大,积了厚厚一层,女孩落下来砸下很深的坑,他看了一眼那座吊塔,结案是死于自杀。 “你腿没事吧,下雨天要绑个皮带,跟你说多少遍了,自己一个人要注意点,枪的事你可以问问于倩,下午是我跟于倩送你回去的,我走的早,后面她说留下来照顾你,兴许她知道什么线索。”付正业裹了裹睡衣,抬头看了眼时间,十二点。 于倩,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沉睡了很多年,从同事发展成情侣,经过几年的爱情长跑,却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分开了。在参加婚礼前,付正业把请柬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还特意问了一句,她来吗?付正业说,请了,不知道来不来。那时他就猜到,这个名字就要被唤醒了。 张伟平拍了拍腿,起身要走,“你把于倩地址给我,我去找她,我等不了明天了,丢枪这事不小,你先睡吧,要不然你老婆该生气了。” 张伟平走出门外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水沟里的蛙鸣,他望了眼南边工地的吊塔,一晃八年过去了,工厂因为那件事,往东迁移了几十米,如今吊塔下堆满了建筑废材,只有塔灯在风中摇曳着。 摩托车躺过一片泥泞,顺着105国道来到县城,机车轰鸣的声音让他提了提神,小区的楼层里闪烁着零星的灯,从窗口的方格里冒出来,犹如黑白色的棋盘格。张伟平按照地址敲门,门打开,两个人互相沉默了片刻。 于倩请他进去,他扫视周遭,茶几上放着吃剩的方便面,还有半包女士香烟,周围还氤氲着烟草的清香,阳台上晾晒着女人的衣服,内衣内裤还有粉色的床单,似乎没有男人的痕迹。 “那天我送你回家后,帮你换过衣服,洗了,就晒在你家阳台上”。于倩望了一眼窗外,“不巧,现在应该又淋湿了。” “我就是想当面谢谢你,我没有怀疑你,老付说你最后留下照顾我,也许知道什么线索,你知道这事比较严重,搞不好就会出现命案。” 于倩冷笑一声,“哪次不是你喝完酒找事,犯的错还少吗,我跟你说这就是报应,你该啊。” “酒早戒了,可那天是老付结婚,没办法,我跟老付的关系,你知道的。” “这事上报了吗?”于倩白了他一眼。 “还没来得及。” “不出事还好,出事了都是你自作自受,谁也别怪。”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要是真出什么事,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于倩抽出一根烟,点着,盯着面前的电视出神,“当年那女孩的死,我知道你心里有答案,我问了,你不说,现在我也不想问了,都说感情里谁也不欠谁,但我们俩之间,我没错。” 张伟平沉默片刻,衣服被雨浸透了半边,他用手一拧,水滴在地板上。他起身要走,于倩要他等等,从屋里扔给他一件外套,她坐在椅子上继续吃泡面。外套是xxl的,像是男人的衣服,张伟平放在沙发上没要。 莱河镇那起强奸案发生后,于倩当时也调查过,无果,也就是说结果和之前的没有区别。但是作为女人的第六感,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张伟平告诉他,侦查破案不能只靠直觉,要讲证据。于倩跟他打赌,说这事一定有人在隐瞒什么,张伟平劝她别管。后来迫于经济发展,所里便急忙结了案,于倩打赌输了,跟张伟平分手,向领导递了请辞,脱掉警服后跟一个英语老师好上了。那老师是二婚,有出轨前科,于倩选择信他一次,谈了半年,旧患复发,那老师把人带到了家里,于倩从衣柜里发现了高跟鞋。张伟平还偷偷找过那个老师,给揍了一顿。总之两个人浮浮沉沉许多年,谁也没找过谁,但是心里明白,就算两条线没有交集,却能永恒地平行走下去。 张伟平走出小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回头望了一眼,只有楼道里的声控灯时明时暗。记得于倩之前说过,以后在县城买个学区房,结婚生子,再开个水果店,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活法,不喜欢轰轰烈烈的人生,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想到这,他又匆忙折返了回去。于倩换了身性感睡衣,昏沉的灯光下,他抱住了于倩的腰,绸缎的睡衣十分柔滑,如同打碎了的蛋清,只等熬到了火候,变成一道诱人的美味,他们沉浸在雨后的潮湿中,享受旧爱复燃的晃动。 第二天凌晨,街上充满了酒后的脏垢,张伟平从派出所出来,脸上挂满了疲惫,做完笔录,领导让他暂时停职,在没有出现重大损失前,要把事情调查清楚,过两天县里来人需要做陈述报告。 北方的十月,暖气开始呼哧呼哧地工作,餐馆的玻璃门上,饭香和暖气相融,像是蒸锅里的水蒸气。羊肉馆里零星坐着几个散客,隔着玻璃看上去,如同锅里的螃蟹。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头,头发花白,怀里揣着一瓶白酒,倒满,溢出来,他低头如同吸食面条那般沿杯沿嗦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揣了回去。 老板杨国金见张伟平进来,脸上堆笑,说,“今天上班这么早,往日里你来的时候我肉都下锅了,今天我这骨头还没拆呢”。杨国金围着沾满羊油的围裙,用叉子捞出一块羊排,热气冲上房顶,一边吹气一边说,“还是老样子?二两晨酒,一碗羊杂汤。” “天太冷了,多放点辣。”张伟平说。 杨国金随手从盆里拎出一截羊肠,又翻出了羊肝,熟练地操刀切下,肥瘦相接的肉块堆了小半碗,浇上浓汤,撒了一大把香菜,香菜随油花四散飘来。杨国金端上来的时候,准备给他倒酒,张伟平说,酒不喝了,戒了。杨国金没倒,笑了一会,说,喝酒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戒酒了。他抬起眉头,思索了下,我在这干了七八年,这酒啊,还真没有谁说戒就戒了,活到老喝到老,临死前还想泯两口的人见过的太多了,这就是命根子。 张伟平想了一下,什么时候认识的老杨,一晃很多年过去了,估计要追到招商引资那会儿。杨国金是扬州人,在莱河镇开了第一家洗脚城,北方的小地方哪懂这个享受,那时女孩的案子刚落下没多久,心里空落落的,他跟付正业去按过一次,还以为是电视上那种小姑娘,婀娜多姿,还能聊聊心事。师傅四五十岁,是扬州本地人,力道很足,按完全身跟散了架一样。后来洗脚城生意不好,男人都被管在家里不让消费,洗脚城关门了,开了家羊肉汤馆。 张伟平嚼完碗里最后一块肉,问他,老杨,昨天付正业婚礼你去了吗?莱都大酒店,三楼,金福厅。杨国金正拆着骨头,水蒸气挡住了他“国”字型的脸,瘦削的背影向他挪了两步,不好意思地笑笑,去了,老付给送了请帖,算是蹭了个人情吧。他手里捏着块肥肉,让张伟平仰头,说,给你尝块羊尾,吸。张伟平顺口吸了进去,有种生吞活物的异物感。 用车安全 * 北京被当作睡城的小区很多,26街区只是其中一个。 街区的年轻人像潮汐,白天涌进五环、四环、三环、二环,晚上才退回来,填满各自的小窝。 小区满了,就会热闹,楼下有遛狗的,从小超市出来提溜着火锅配料的,坐花坛边聊微信的,还有绕着楼跑步的。 楼上更精彩了,有这里可以说的,还有这里不可描述的。 总而言之,如果白天,年轻人属于公司,自然在晚上属于自己。 * 与地面上的热闹相反,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冷冷清清,唯一的声响是车位上一辆开着冷气的jeep。 三个男人躺在车里,后座上一个,叫阿达,驾驶和副驾位椅子放倒,又各一个,叫家栋和马上。 扶手箱开着,里面搁着周黑鸭,各色各样好几袋,阿达的脚边还码了哈啤,好几打,够三个人聊个畅快。 他们各自放学、下班、开会回来,之后直接聚在这里,没上过楼,各自对楼上自己那位有一肚子牢骚。 家栋把领带扯得更松了,猛灌了一口啤酒。 “你们都知道,开车的都得拿着驾驶证对吧,考行车安全,扣满12分就要吊销。但是你们知道不?我特么手上还绑着另外一本驾驶证,美琪颁发的,防止婚内出轨,考的是用车安全。” 家栋的话让阿达和马上被啤酒呛了一鼻子,马上揩干净泡沫,凑近家栋。 “怎么说?” 家栋拿易拉罐底敲了敲里程表。 “里程数超过从家里到公司的往返距离,扣2分。” 他又敲了敲副驾。 “被发现副驾座位角度跟她平常调的不同,扣6分。” 最后,点了点行车记录仪。 “无故关闭行车记录仪,扣6分,如果发现里头录下了车里有女人的动静,直接12分out。” 阿达向家栋投去无限同情的眼神。 “美琪姐以前挺洒脱一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多疑?” 家栋咂巴完嘴里的苦涩。 “大概是因为那个水洗标吧。” “衣服里头缝的那种标签啊?” 家栋叹了口气。 “是的……” *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 家栋刚写完一集电视剧剧本,想着把自己晾在沙发上,看《奇葩说》放空下脑子。 美琪陪在一边,蚂蚁一样,将刚收下来的一堆衣服慢慢放下来,叠整齐。她在单身时代,走的是潇洒路线,结了婚,打算学习体贴,常常在抖音上速成一些家务技巧,倒也能唬住家栋。 美琪终于叠到那件蓝色优衣库衬衫,铺开,拿手刀切缝,然后沿着缝折起……这些tips快走完的时候,她注意到下摆处,那条突兀的水洗标。 “这件衬衫……你新买的啊?” 美琪的语气跟表情一样臭。 家栋看了一眼衣服之后,艰难地把目光移向美琪,紧张地看着她。 “不是啊……还是上次逛街……你给我挑的那件嘛……” “梁家栋!学会骗人了你。” 美琪差点把水洗标戳到家栋眼睛里去。 “你看看这是什么。” “衣服里的标签咯,这怎么了?” “还这怎么了。咱俩结婚一年多了,你都不知道,每一件买回来的衣服,我都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水洗标剪掉的吗?” 家栋的眼神闪烁起来。 “有……吗?剪这玩意儿干嘛?” “硌脖子,硌腰,硌屁股,还不是为了让你穿得舒服。这件没剪的,指定不是之前那件。” 家栋嘿嘿一笑,抱住美琪,把头埋到她胸间。 “我家老婆怎么变得这么体贴了。” 美琪一巴掌拍在家栋脑门正中,拍黄瓜一样响。 “少来这套。我就问你,旧的那件呢?” 家栋悻悻然坐好,脑袋都没敢揉。 “……是这样的啦,昨天晚上跟我们这部剧的导演吃饭,那家伙谈到理想,好激动啊,抱着我说,我们这个剧一定吓死平台,衣服就被他扯破了。我看这件衣服还是我过生日你送我的,没穿多久,怕你觉得可惜,就偷偷去买了件一模一样的替上咯。” “之前你婚戒丢了,不都直接跑回来告诉我吗?也没见偷偷买个新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照顾我的感受了?” “我……吃一堑长一智嘛……” 家栋回避着美琪,美琪索性跨坐在他身上,一双眼睛盯死了他。 “如果我说,是你的衣服上粘了香水味,下了班怕我闻出来,索性扔了,你觉得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 马上和阿达久久地盯着家栋,等他继续往下说,家栋拿两根手指瞄准马上和阿达的眼睛,点了两下。 “当时她,就是你们俩这样的眼神。” “所以家栋哥,你真的在外面,刷了副本?” 马上的追问让家栋很是愤懑。 “真是因为理想!要说变心,我看你美琪姐会变在我前面。刚结婚那会儿,她是愿意相信我的,也很憧憬我们这段感情的,时不时就会把结婚纪念册拿出来翻一下,但是现在呢……这么说吧,反正我现在藏私房钱,根本不费心去找地儿,就夹在纪念册里,她从来不翻。” 马上和阿达对视一眼,努了努嘴。 “你们说,让女人相信你还爱她,怎么比让她相信你爱她难那么多呢?,感情怎么越处越回去了?” 家栋这番天问终究还得靠手里的啤酒压回肚子。 “其实吧,我懂。” 马上躺回副驾,惆怅地把玩着手上的空易拉罐,咔咔作响。 “你看我和那好刚恋爱那会儿,多默契,可现在呢?我俩再这么磨合下去,我想也该变成你和美琪姐那样了。” * 上个礼拜天,马上和那好逛华联。 购物车里选好了晚饭要用的材料,马上和那好就推着它往收银台走。 他们路过方便食品区,从两排堆满了各个牌子方便面的货架间穿过,好像穿过五颜六色的隧道。 那好忽然站住了。 “怎么啦?”马上问。 那好裂开嘴露出牙齿,冲马上夸张地眨巴眼。 “要不晚上别做饭了,吃方便面吧?” 马上有些无语,拿下巴点了点购物车里的菜。 “……菜都买好了……特意冲新鲜劲儿没买冻虾买的鲜虾,今天晚上不吃,放冰箱又变冻虾了。冻的要比鲜的便宜多了你知道不?亏了。” 那好也为自己的这个临时提议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不都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吗,她觉得这个娇是可以撒的。 “要不,把虾退回去好了。真的想吃嘛,好久没吃了。” “都是没办法的时候才吃的,又没营养。” “不是啊……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些八零九零后,最怀念的味道都变成了方便面和火腿肠这种工业品?” “是啊,我们很可怜不是么?” “不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比我们大的那批人,小时候的味道,这些年都消失了,但是我们的呢,还一直在货架上摆着,只要想吃就可以吃到,这是工业带给我们的幸福啊。怎么会可怜?” 马上的眉毛皱成一团,意思是不敢苟同,却也无法反驳。 “唉……你说是就是吧,吃吧吃吧。” 那好开心地啵了马上一口。 “那你想吃什么口味?我帮你拿!” “就老坛酸菜吧。拿两个。” “那你老坛酸菜,我红烧牛肉。” 说着,那好就从货架上抽出了两包。 “选一样的口味呗?烧一锅水一起煮了多好,两个口味还得分开煮两锅,多麻烦啊。” “可是我就想吃红烧牛肉啊。” “行吧,那我也红烧牛肉吧。” 马上叹了口气。 马上的叹气让那好愣住了,她收起撒娇的姿态,瞪着马上。 “怎么了啊?” “你就吃你想吃的口味啊。” “这不是迁就你嘛。” 那好铁着脸,蹭蹭把两包方便面塞了回去。 “之前我就说过,我俩谈恋爱,不需要谁迁就谁。两个人都快乐,才是最健康的恋爱关系。那样,我们才有信心走向婚姻啊。” 马上赶紧把两包方便面又拿了回来。 “好啦,好啦,都听你的。” 那好更生气了。 “谈恋爱嘛,我谈你,你谈我咯,大家都平等,什么时候变成我说是就是,我说好就好了?” 马上愣愣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包老坛酸菜一包红烧牛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我和那好,是越磨合越不对路了。” 马上拿起啤酒径自跟阿达和家栋碰了碰,自己先闷了一大口。 家栋拍了拍马上的腿,聊作安慰。 “你跟那好老追求那什么心有灵犀,天作之合,根本就不现实。” “是啊,是啊。” 大学生阿达附和着。 家栋冲阿达挑眉。 “你呢,今天怎么也跟哥哥们混地下来了,还没跟小麦告白成功吗?” 阿达挠了挠额头,嘿嘿一笑。 “她一活动策划系的,平常学的就是各种策划创意,一般的都打动不了她啊……” “上次不是贡献了一个idea给你了么?” “是啊,昨天晚上按计划都布置好了,小麦都上了道了,可到最后,还是特么出了意外。因为一个多余的箭头。” “多余的箭头?” “嗯……” * 那天,是个告白的好天气,无风无雨,既适合在地上点蜡烛,又适合拿气球挂标语。 但那些烂大街的告白手段,阿达一个都不敢用,他按照马山和家栋集思广益出来的创意,在各处贴上了红色箭头,由家门出发,一路指向26街区中间的小花园里。 最后,阿达站在箭头的尽头,一个用红色花瓣拼成的桃心中,期待着小麦的到来。 天色将暗,小麦终于出现在家门口,她顺利被门把手上的箭头吸引。 “呵,俗套。” 虽然嘴上不屑,但小麦嘴角的笑出卖了她。她哼了一声,拉了拉书包带,乐呵呵地朝着箭头所指的路口走去,路口贴着另外一个箭头。 就这样,箭头,路口,箭头,小区门,箭头,小道,箭头……小麦一路都走在她应该走的路线上,最后顺利抵达树林边缘。 沿着树林小道再找到一个箭头,小麦和阿达就会合了。 正确的箭头就贴在小道尽头的地上,指的是右转弯。 然而,小麦看到的,是贴在尽头那棵树树干上的那个,阿达所说的’多余’的箭头。 沿着多余的箭头,小麦离阿达越来越远,她先是走到一个垃圾桶面前,由垃圾桶上一个用胶带贴出来的箭头,指向一个花坛,又由花坛上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箭头,指向公园后面一栋楼的背面。 在那里,小麦没找见任何人。 “我到了!” 小麦憋着笑大喊:“别躲着了!” 一群人忽然从各处冲了出来,一把将小麦死死摁在地上。 * “那些人是26街区的保安。”阿达悻悻地说。 原本还陷在抑郁中的马上噗嗤一声,立马忍住。 家栋毕竟是老大哥,沉得住气,面上没变化,只是快把自己大腿掐紫了,才没让自己的话里出现控制不住的颤音。 “怎么……回……事……” “就……那些保安之前就察觉有小偷在小区蹲点,小麦找错的那些箭头就是他们做的标记。保安们在那里守株待兔,结果小麦一头闯进去……” 阿达捂住脸,生不如死一般。 家栋和马上同时拍了拍阿达的肩膀。 “太难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偌大的停车场,空无一人。 起源 * “怎么开始的呢?” jeep里,家栋抬起搭在车窗上夹着烟的手,猛地吸了一口。 “什么?”马上问。 “爱情。” “开始的时候很好啊,刚谈恋爱的时候,感觉好轻松,好开心。” 阿达附和着:“爱情本来就是一个反常现象,一雄一雌长期一对一关系在动物界很罕见的,老天爷也知道这个,不给点甜头,谁还愿意谈恋爱呢。” “越往后越难。”家栋摁压着指甲盖里一块黑色的淤血。 “之前去咨询过怎么处理这些积在指甲里的淤血,医生说,要么动手术,不然没办法处理的,不过也不需要处理,等它被自然吸收就好。美琪对我的不信任就像这块淤血,我只能等着她自己慢慢冷静了。所以。”他又问,更像是怀念。 “你们都是怎么开始的呢?” 阿达坐起身子,认真地想了想。 “我和小麦……是因为隐形眼镜吧。” * 5月15日,26街区10号楼。 北京最严重的沙尘暴天气接近尾声,刮起风来,不至于黄沙漫天,但吹在脸上,还是掺了料,很容易就迷了眼。 阿达从学校回来,挎着包往单元门里走,中了招。他揉了揉眼睛,再张开时,周围的一切都失了焦,模糊得很。 隐形眼镜被他搓了出来,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那么小,又是透明的,宇宙中寻找地外文明也不过如此。 阿达迷瞪着眼睛趴在地上四处摸索,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双脚停在眼前。 小麦端着一罐苏打水,端详着阿达。 “哥们儿,你在找什么呢?” 阿达昂起头,看到的是天蓝色的背景下,一团粉红色的色块。 “……隐形眼镜。”他说。 小麦蹲了下来,忽然笑了笑,拉住阿达的手。 “不就在这呢吗?” 她从阿达手背上捏起一片东西。 “哦……嗨!” 隐形眼镜就粘在阿达的手背上,长时间地暴露让它有些干燥了。 “太谢谢你了,那个……我请你吃饭吧?刚下班吗是?” “放学。”小麦说:“甭客气,地铁上就点过外卖了,挂在门上了。对了。”她把手里的苏打水递给阿达。 “眼镜放这里面来。” 阿达:“啊?” “都干了,赶紧泡一泡,再晚就该用不了了。苏打水杂质少,还消毒,可以泡的。” “哦……好啊。” 小麦将苏打水塞到阿达手里,然后把隐形眼镜丢进了罐里,好像拯救一条蹦上岸的鱼一样。 “好了,早点回家换到营养液里。要请我吃饭的话,下次如果路上碰到,叫我。”小麦说完,笑了笑,转身走了。 阿达眯起眼睛看着小麦的背景,混沌一片。 * “我当时应该直接找她要微信的,什么都看不清,哪知道她长什么样。” 回忆起来,阿达还在为自己犯过的傻感到脸红。 “那一次应该是我第一次碰到小麦,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她肯定不知道,那时候我就看上她了。虽然只是一团色块。” 马上啧嘴:“蛮浪漫的嘛。” “这么糗的事,能算浪漫么?” “再糗的事,如果成全了一段爱情,都叫浪漫啊。”马上笑着。 “好吧。那你跟那好第一次见面呢?” * 4月29日,望京西园,好邻居便利店。 午餐时间,马上从公司下楼找东西吃,今天的便利店人特别多,因为一张宣传单。 【五一大酬宾,鲜牛奶一箱5折!】 一箱箱牛奶堆积在收银台两边,站街女似的,以低廉的价格吸引着顾客。 马上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盒饭,想了想,还是提了一箱。在北京,白领的生活质量其实不高,今天的东西虽然不到白领,但半价已经很客气了。 可是,箱子上找不到出产日期,马上抱着箱子观察了半天,最后才把注意力放在那枚写着“酬宾五折”的红色贴纸上,贴纸所贴的位置颇有嫌疑。 马上偷偷揭开,果然,底下是激光打印的时间:有效期至20200501 “奸商……”马上暗自庆幸。 他把牛奶放回货架,排在收银台前的结账队伍里。队伍里的人,几乎都提着一箱半价牛奶。好像流水线上,待宰的羔羊。 马上有心提醒一下,可一瞄前头的店员,又高又胖,凶神恶煞,终究是犹豫了。想了良久,只能智取,他装模作样拿起电话。 “阿may啊,我今天又来买凤梨罐头了。” 马上特意提高了音量,排队的人都扭过头来盯着他,可惜,都无动于衷,不是好奇就是厌烦,没有一个人领会他的意思。 马上只好再暗示的明显些。 “今天就是第30罐了哦。阿may。” 终于,队伍中,一个穿牛仔裤白t的女人转过身来,她朝马上眨了眨眼,离开了队伍,放回了牛奶,她就是那好。 等马上买完单出来,那好还在便利店门口,她递了一根烟过来。 “《重庆森林》里金城武买过期罐头那个嘛……我知道的,看过很多遍了啦。” “这么多人,只有你懂哦,很聪明。” “这跟聪明没关系的啦,正好你知道,我也知道,刚好match到咯。” 马上笑起来。 “是啊,哈哈。” * 马上还在笑着。 “当时觉得那好就是那个最match的人,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来的。” 阿达不无羡慕。 “……你这个才真的浪漫哦。” 家栋吐出烟圈,地下停车场无风,烟圈在他头顶旋绕不散。 “你们知道故宫周边一片胡同,什么东四十条,后海那一片的屋顶都是灰的吗?” “不知道啊。” 阿达和马上摇头。 家栋笑了笑说:“那是为了凸显紫禁城的黄色顶,鹤立鸡群的意思咯。对于马上你来说,那好就是那黄顶,你们俩应该值得得到好结果才对。” 马上和阿达愣愣地看着家栋。 “哥,你不值得吗?” 家栋咳嗽了一声。 “现在想起来,我跟美琪的相遇是个误会啊。” * 5月7日,26街区。 家栋的车刚来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 “业主吗?” “租户。” “不好意思,五一假,停车场都满了,麻烦您路边找位子。” 其实路边也塞满了,家栋转了几圈,寻到一个勉强可行的位置,将车塞了进去。 他匆匆上楼,在电梯间迎面撞见美琪。 美琪年纪不小,但漂亮,大女人类型,妆也画得好,不繁琐,寥寥几笔,很提气。家栋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出了电梯也不忘回头。 他发现,美琪也在盯着自己。 事实上,等家栋回了家,换好了家居服,站在窗边的时候,看到楼下,美琪站在路边,朝他张望着。 这栋楼住户太多了,不一定是看家栋,但家栋宁愿相信她是在确定他住在哪一间。 * “我当时在想,这个女人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美了半天,之后做了晚饭吃,下去倒垃圾的时候,居然发现她还痴痴等在那,那我就不能无动于衷了对吧。” * 美琪坐在花坛沿子上,玩着手机,翘起的脚,是那么美好。 家栋提着垃圾看愣了,半晌,扭捏着,走近美琪。 美琪看到家栋,赶忙收起手机站起来,高兴地说。 “终于等到你了。” 家栋脸红了,一张老脸,不容易红的。 “嗯……对不起,现在才下来,其实……我对你是一样的感觉。” 美琪瞪大了眼睛,是困惑的意思。 “什么意思?” 家栋挑起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对于此事有过深思熟虑。 “意思就是……我也喜欢你。” 美琪愣在原地,良久,哧了一声。 “你这人真有意思,把车停在人家车外头,又不留电话,害我在这等半天。现在又说什么鬼话呢?” * 气氛尴尬。 马上和阿达久久没敢说话。 家栋只好又吸了口烟,打算再吐一个烟圈。 这回的烟圈堵在嗓子眼,没能成功。 偌大的停车场,只听见家栋吓人的咳嗽声。 1 1. 北部高原有座叫金市的小城,离太阳近,日照充足,水果特别香甜,乃当地一绝。每到夏天时,金市阳光猛烈,人会变得很暴躁,犯罪率明显高于其它季节。 今年夏天有点奇怪,太阳雨特别多,也许是因为2012年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缘故吧。经常明明是大晴天,阳光暴晒,天空却突然落下一阵雨点。这太阳雨短暂,像课堂上的浅梦。有时头发还没被打湿,雨就停了。豆子般大小的雨点砸破了金市到处都有的野樱桃,汁水从绽裂的果肉中滴下来流淌一地,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甜腥味。雨滴无论饱满还是干瘪,都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2012年6月13日,在这样一阵小雨里,有两个男人在金市湮灭为粉尘,亲人和朋友在尘世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李峰,四十岁,金市人,三十岁前一直在金市城郊做牧民。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之前,全国都在大兴土木,重新建设,金市也一样。这里常住人口不到四十万,但还是要建一个可以容纳两百万人口工作生活的高科技新城区。他的草地被征收,变成了一座汽车生产基地中的两处流水线车间。李峰也因此在明珠街上有了一栋临街的六层楼房,变成了不折不扣靠收租生活的拆迁户。打那时起,李峰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天天一瓶剑南春,一过节还给自己整瓶五粮液。2012年6月13日中午,老婆忙活了一上午,给他和孩子们做了羊肉火锅。席间他因为大儿子考了全班第二十一名,成绩有了显著进步,喝了大约二两白酒。吃完饭,老婆看窗外雨不小,劝他睡一觉再去小六楼的底商收租。李峰撇撇嘴说,这雨,云过就停。今日事今日毕。说罢,他头也不回冲进了那场雨中。 李峰这么做,是为自己的儿子。发财后,李峰踹了他原配,和一直跟自己勾勾搭搭的美发店老板结婚,那老板名叫于佳丽。于佳丽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在北师大上学。李峰一直很郁闷,继女这么有出息,可自己的儿子却四六不懂,天天打架。看到继女满口流利英语,李峰心中羡慕,决不允许儿子再回去放羊,所以趁着孩子这次考好了有心劲儿,他要证明给儿子看,虽然老子被别人称为暴发户,但还是在努力生活,给孩子打个样。他没有想到,这一走,样没有打成,反倒成了人们会间饭后的谈资。 于佳丽后来告诉人们,根据监控显示,李峰从电玩商店收租出来后,雨还没有停。他冒雨前行,走到实达商城的十字路口,并没有向北走,穿过金市象棋广场和婚庆公园,回到他们位于鑫牛小区的家。 李峰在那个决定他命运走向的十字路口选择背道而驰,向南行走。他走过电力局时雨停了,李峰跟电力局门口卖瓜子的老人聊了几句,此时一辆公共汽车驶来,他冲上了车。那辆公共汽车继续向南,到了终点站,李峰下车。他又向前步行了十几分钟,走进一片废墟。那废墟由几排烂尾楼组成,被围栏和高压电网围成了一座孤岛。废墟上只有两个出入口。因为之前这里发生过聚众吸毒的案件,所以两个出入口都装了监控。它虽然大,但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密室。 李峰走进这座废墟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后来警察在监控中找到了李峰最后的影像,背影很轻松,不像是怀揣心事。他奔向废墟的步履轻快,甚至还显得有些急迫。像是一个孩子在赶往游乐场。 李峰失联十八个小时后,于佳丽笃定出事了。她第一反应是他和别的女人跑了,查遍了李峰的亲友,都没找到李峰可能再搞婚外恋的证据。正在于佳丽纳闷之际,李峰那爱看法制节目的母亲在李峰前妻的陪伴下打上了门,怀疑是于佳丽下了毒手。于佳丽拿出李峰之前留下的遗嘱。失踪的男人在遗嘱中写道,如果自己能活到七十岁,于佳丽也为自己养老送终,尽了妻子之道,则将小楼的顶上三层赠与于佳丽做为报酬。如果自己因为恶疾或意外在人生中途遭遇不测,于佳丽不能白得房子,她只能分割夫妻婚后共同财产。李峰的房产将全部留给儿子上大学娶媳妇,和于佳丽无关。这份遗嘱为她证明了清白,世上再没有比于佳丽更期盼李峰平平安安活到老死的人。 爱打听闲事的好事之徒也议论过李峰最后去收租的房客,是不是和李峰发生了口角,在废墟里杀了他。但就我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这猜测不太成立。那家是开电玩商店的,很讲究卫生,不像餐馆或者洗车行般毁房子,给的房租还高,让李峰心里很踏实。他甚至还和几个炒股的朋友说,一定要买网络公司和电玩公司的股票,未来是他们的。 三天后,于佳丽去了公安局。面对警察,她不由得想起往日和李峰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即使那些龌龊的争吵,现在也变得温暖而苦涩。她小声哭泣,可警察们没有安慰她,反而一个个鼓着腮帮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顺着他们的视线,于佳丽看到了屋外长椅上坐着另一个女人,就像是在学习自己的不幸,也在小声的哭泣。有人告诉于佳丽,眼前这女人的丈夫和李峰一样,也失踪在那片废墟里,也消失在6月13号那天下午的太阳雨里。于佳丽发出一声惊叫,她看着那女人,像是一个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人第一次看到了河水中的倒影。 这个女人叫田青青,她失踪的男朋友叫张桥。张桥今年三十三岁,和李峰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金市人。他去年和前妻离婚,两人的孩子刚满两岁。他在金市文化局是个普通的科员,日常工作就是在类似于全市健身操比赛这样的市民活动中打打杂。张桥的同事们都说,对于张桥而言,这实在是大材小用。因为张桥是毕业于某985大学的中文系博士。人们还说,他的命运这么憋屈,全是因为得罪了领导。有一次局里开会,领导希望大家献计献策,怎么把金市人民的文化活动办的更好。傻子都知道,这种会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夸夸领导,会就散了。人们没想到,当张桥发言的时候,他热情洋溢地足足讲了半个小时,把局里目前存在的问题谈了个清清楚楚。第二天,张桥就从戏剧研究室调到了市民活动小组,领导说待在研究室里高谈阔论总是容易的,博士也要接触一线工作,接触火热生活。这一接触,就是五年。五年里张桥幸亏得到了田青青的爱慕,否则他的收获只有谢顶,驼背和结巴。在金市方言里,坏的差的事物被形容为“瞎”。按照我们这儿的眼光,他是个没车没房没存款的瞎书呆子。田青青以为张桥这辈子就这样瞎着了,她并不感到惋惜,甚至会觉得有些庆幸。她迷恋张桥的才华,只有他瞎在众人之中,她才觉得自己可以独占这才华。她没想到在13号那天张桥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个监控在拍摄到李峰走进废墟后的第三十七分钟,拍到了张桥走进废墟的画面。 警察在南郊那片废墟里展开了不眠不休的搜索,还派出了五条警犬,却连李峰和张桥的毛都没搜着一根。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消失了,这事在街上引起了人们广泛的讨论,大家开玩笑的说,咱金市也出百慕大了。这起失踪案也因此变得更令警方头疼。 2. 我对小琪姐说,其实李峰和张桥是来自另一个星系的外星间谍,潜伏于地球金市。长久以来和女人的相处,令他们感受到了“爱”这种地球人独有的情感。他们并不是失踪,而是驾驶藏匿于废墟之中的隐形飞船,回到了母星舰船,准备为了保护爱人保护地球,和邪恶的母星大部队同归于尽。 说这话的时候,是七月初。我已经跟了于佳丽和田青青二十多天,能问的问题我都问过了,该挖的细节我也都挖到了。这件事迟迟没有线索,我的耐心已被它消磨殆尽。小琪姐看着我唾沫横飞的发疯,面色平静如水,嘴角绽开一丝微笑,犹如陪伴顽童去游乐场的母亲。等我说完之后,她甚至还递给我一张面巾纸,示意我擦擦额头的汗。我说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小琪姐说前面挺好,有人物有细节,证明调研没白做,我钱没白花。我说操,当然了,哥们儿专业的。她说后面就扯淡了。两个毫无关联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莫名消失在一片烂尾楼里,这里有多少生活辛酸,有多少人生秘密?这部电影是现实主义的,怎么变科幻片了。你应该继续跟踪采访这个事件的当事人,贴近生活,让故事有皮肤的温度。不能这样草率,想一出是一出。我说生活辛酸和人生秘密也可以用科幻的形式表达啊。我最不喜欢现实主义了,太矫情。 这句话深深伤了小琪姐的心,她本是日本nhk频道的中方高级记者。就是觉得故乡做为中国现实的一个鲜活样本,大有故事可挖掘,才毅然辞掉高薪工作,从北京回到金市开影视公司。我说现实主义矫情,等于否定了她的人生。为了故事的走向,我俩足足争执一个下午,最后小琪姐说科幻片在咱们这儿就没有市场,我们就没有科学精神,难道你不知道吗?你非要把这件事整成科幻片,咱就停。你可以去找其它公司合作。一听说要停,我立刻投降。一个年轻人,要想做导演或者其它正事时只能这样。受尽万般委屈,但在电影开机那一刻,吞进去的苦果都闪闪发光,如孙悟空终于离开了五指山。 那天晚上,小琪姐请我吃生鱼片,我俩喝了足足四瓶清酒,说了很多关于电影和理想的疯话傻话,恨不得当着寿司师傅拜把子。从日料店一出来,冷风一吹,我俩冷静了不少。她回公司,去和海南那边的投资人就一部讲金市历史传奇的三十集电视剧进行电话会议。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去南郊。师傅一听就乐了,说那两人还没找到?我没说话,打开车窗,点燃一根烟。夜色温柔,电台里一个女人在轻轻哼唱,“你的生活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酒劲翻涌,我睡了过去。 师傅把我叫醒的时候,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候。那片吞噬男人的废墟拉起警戒线,里面白炽灯密布,光明强如白昼。我看到于佳丽和田青青手拉着手,像一对姐妹,站在警戒线外。她们的头发被露水打湿,黏在额头上,两人都穿着连衣裙,裙摆随风飘摇。远远望去,她们如同两只漂浮的水母。我叹口气,回到了她们身边,回到了黑暗之中,就像我答应小琪姐做这个项目之后的每一天里我做的那样。我站在这明与暗的交界线上,感知不到过去,也感知不到未来。活在当下吗?当下却存在于别人的生活中,自己像踩在云彩上一样不实在,谈不上活着。远方的城市灯火如海市蜃楼,眼前的烂楼残佛更没有人间实在。我站在雾霭中,雾里有微微的金色磷火闪烁,如同那两个悲伤女人的双眸。 三年前,我二十岁,是个大二学生,在东北一家三流的艺术学校读动画专业,已经浑浑噩噩的跟舍友们打了两年牌,到达了早上起来不喝口白酒,右半边脸都麻木僵硬的地步。那时的我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回到金市和一起失踪案较劲。 我还记得大二那年平安夜,我和同学们去果戈理大街上玩,遇到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站在圣索薇娅教堂的金顶下唱圣歌。其中一个男孩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像被子弹打了一样,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似乎生命中的时时刻刻平行铺开于我眼前,无比清晰,无比感伤。我似乎看到我和李陆星在草原上奔跑,他是我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他的故事和我的青春在那一刻于我的记忆中闪闪发光,像世界是用金子打成的。我似乎还看到两颗金色的雨滴从星空中向地球坠落而来,像我失去的灵魂一样砸在额头上。 回到宿舍,我再没摸过牌,没碰过酒杯。整整两年时间,围绕这两颗幻觉里的雨滴,我利用学校的设备拍了几十万张照片,做了这部叫《两颗雨滴》的十五分钟逐格动画短片。它在欧洲一个国际a级电影节拿了最佳短片奖。获奖评语是“一部以童话口吻描绘现代东亚人类生存图景的纯真动画,像是宫崎骏与奉俊昊的结合体。期待张军这位导演的首部长片”。 这是在电影行业内很重要的奖项,从那时起,我跟着它去了很多国家,很多影展。在每个影展上都会有观众问我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我说我要能解释清楚,就不拍了。人们会发出善意的哄笑,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笨嘴拙舌是自然的。他们不知道,这正好能掩饰我的惊惶。 2011年的10月份,《两颗雨滴》在台湾参加影展的时候,我认识了小琪姐。那是在台北一家很有名的牛肉面馆,夜里三点,我孤身一人慕名而来,正狼吞虎咽一碗牛腩面。一个身材像河马般肥硕的女人坐到了我面前,把一瓶家乡特产“闷倒驴”酒放在桌上。我看着她,女人递给我一张名片,表明她在一家注册地址在金市的电影公司任职总经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她用金市方言对我说,张导演你好,我很喜欢你的《两颗雨滴》,我也是金市人,我们聊聊?不知是因为相同的口音,还是因为60度的“闷倒驴”,总之我觉得在这个无聊至极的夜晚遇到她让我很亲切,我点了点头。 那晚我们就着卤牛蹄和“闷倒驴”,聊到面馆打烊。我喝醉了,觉得从台北街头的酒杯里飘出的“闷倒驴”香味像是一片草原般从我的舌头与皮肤上生长蔓延,到处都是青草的香味。我们坐在台北街头,一直聊到早上九点多,上班族们像阵雨前的蚁群般在街头涌动。她说了很多,当天中午我醒来时差不多就都忘光了。但能记住两点,其一是她可以在金市为我投资一个工作室,专门用来开发《两颗雨滴》的长片版。其二是我俩分手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问我这片子的思想内涵,别人都问。小琪姐说看你的片子,我能想起咱们那儿的太阳雨,好像毛毛雨打在我脸上,我鼻尖发酸,这就足够了。 冲她这两句话,我跟她回到了金市。一年来我写了无数稿剧本,她都不满意,说不商业,不安全。她爱打乒乓球,说这减肥。我正好高中时参加过校队,技术非常好。每天晚上不管多晚,我都会到她家楼下的乒乓球馆陪她练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我的电影在她眼里能商业一点,安全一点。 2012年6月20日的深夜,我俩刚打完一局乒乓球。她递给我一瓶脉动,对我说金市最近发生了两件有意思的事。你挑一件,把它开发成剧本,咱给它拍了,做为你的长片处女作。我看着小琪姐,大脑内还在分泌旺盛的多巴胺,暂时组织不出来语言。小琪姐说,第一件奇事,是有个水泥罐车司机这天正开车去工地运水泥,却看到路边自己老婆的车停着,还不停晃动。这司机凑到车窗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他老婆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后座上偷情。司机回到自己的水泥罐车上,开着车过去,把三吨水泥卸到了他老婆车上,把他们活埋。我喝了一口脉动,说第二件呢?小琪姐又讲了6月13日男人失踪事件。我说,咱不是说好了,把《两颗雨滴》发展成长片吗?怎么你突然就改主意了?这一年乒乓球白陪你打啦? 小琪姐说,经过我和几个股东慎重考虑,做为一家新公司,投拍的首部作品是纯情动画长片实在过于冒险。现在纯情的电影太多了,人家那还是真人,有大明星,有床戏,并且可以堕胎。你的动画片没有市场竞争力。反而是现实题材的强情节片,比如喜剧,比如悬疑,最近有几部票房很好,我都看了,挺一般的。证明这事有钱赚。富贵险中求,这也是为你好。青年导演,第一部一定要赚钱,你才有未来。 我跟小琪姐说,你让我想几天,再给你答复。从乒乓球馆出来,虽然烈日灼人,可我却感到自己似乎身处冰窟,内心痛到近乎麻木。为什么生活总是事与愿违?是因为我年轻吗?走在大街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乒乓球,被人狠狠来回抽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工作室,怎么打开的电视。醒来时我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郁的酒气,头疼欲裂。电视上还在放《两颗雨滴》,我干脆盘起腿来,继续看这部我已经看过千百遍的动画片。 小琪姐怎么能一句话就抹杀掉我们的努力呢?我想了三天三夜,然后我约小琪姐见面。在一家咖啡馆的包厢里,我对她说,为了筹措这部短片的拍摄资金,我卖过血,在火车站扛过大包。还得了心率不齐和肾结石。今天我二十三岁,这是我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我还说它是我的命。你现在换方向,让我像个狗仔队一样每天去调查两个男人究竟为什么失踪,我真的特别为难。小琪姐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目光坚硬。在最绝望的时刻,我干脆坐到了她身边,用我的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指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挠动。我的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耳垂,嘴唇向她的嘴唇凑去。我想我把她睡了,是不是就能把她说服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电影做的事情。小琪姐从我的手掌中抽出手,轻轻的把我推开。她打量了我一下,嘴角带着狡诈的笑意。她说张军,你想多了。 我狼狈的喘气,脸上发烫,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小琪姐说,你真想保护你的作品,你就要把这两个男人失踪的事拍成一部赚钱的电影。我点点头,当她推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说这属于雇佣创作,另一个项目了。调研期间,我所有的差旅食宿费,你要负责。还有采访的费用。另外你每个月要付我一万块钱的工资。剧本成型后的开发费另算。小琪姐点头,从钱夹里取出两张卡,说金色的那张是你的工资卡,每个月20号你发工资。绿色的那张里有八万块钱。我把两张卡揣进口袋,说我先花着,不够了再管你要。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信任你,不是因为你会打乒乓球,而且你长得其实挺磕碜,刚才那一出有点猥琐了。我说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她说你眼里有股劲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并且你一定要找到它。电影就是你寻找的途径。这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啥,包括我自己。 我走出咖啡馆,那时太阳高悬,云层正在落雨。我在找什么呢?几个路人在街上奔跑,身影在绵密的雨丝中看不清面貌,仿佛雪白的魂灵。 科幻方向的改编思路被小琪姐否掉后的半个月里,我又递交了几版故事,都没过。快到八月了,正是金市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排除了李峰和张桥不在人世的可能,否则警犬灵敏的鼻子早就会闻到藏匿于废墟中的尸体臭味。两人也不太可能被人绑架,因为同时让两个大男人束手就擒,这事难度太大。金市人有种特质,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去想。渐渐地,这起失踪案不再是金市大多数人最关心的事情。八月十八日,是金市国际车展,到时这里又会挤满了各种面貌的外国人。大概会有三百多家国内外媒体挤到金市,我们这里很多人商量着到时去大街上静坐,都是去年在民间借贷崩盘中血本无归的受害者。警察不再搜索南郊的废墟,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于佳丽和田青青起初还找我哭诉,后来终于明白导演不是记者,没法帮她们找到丈夫,对我也就冷淡了。终于有一天,她俩谁也不再接我的电话。 我去了张桥家。他家在金市三中家属楼里,那栋楼很破旧,从我上初中时它就矗立在这里,十年的时间让楼体外墙从天蓝变成灰暗。田青青不在,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瘦老太太为我开的门。我一看她的眉眼,就知道这是张桥的母亲。他们两人的五官间有着同样的冷漠。 张桥家是个六十平米的两居室,没一件家具的年龄会比我小。没有电视机,老雪花冰箱发出哮喘一样的轰鸣。虽然靠窗的地方摆满鲜花,可我还是能闻到一股酸萝卜味。老太太指着那些花说,这都是张桥失踪后,我以前的学生们慰问我送的。我点点头,墙上挂满了张桥母亲做老师时和历任学生们的毕业照。我带了几册绘本,想送给张桥的孩子。老太太说这些天太乱,孩子送到他妈妈家了。我说那青青呢,咋没见着她。张桥母亲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采访中,关于张桥失踪后她作为母亲的生活和心态变化。老太太说得不多,主要是我在说。其实我也不是在和她说,而是运用我的想象以她为原型描绘一个受难者母亲的形象。到最后她完全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笑,时不时看看窗边的花束。就在我打算告辞的时候,她说其实你来,根本不是为了帮我。我知道你,田青青和我说了。我说她是怎么介绍我的。老太太说你是个坏人,你只想从我儿子失踪这件事里找到你们所谓的素材,然后胡编乱造,把它拍成电影。普通人看热闹,还有点同情心。可你是吃人不吐骨头,事情越糟你的电影就越好看,你巴不得我的儿子死。我说那您为什么还让我进门,和我聊了这么多。她说我想看看这样一个坏人,究竟长什么样。 我面红耳赤,无法反驳,因为她把我和这件事的关系说到了根子上。我突然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在这个老人面前似乎一只光屁股的猴子。从十八岁决定做电影那一刻起,我就没如此狼狈和难受过。我说,虽然我目的是卑鄙的。但有一部电影是在讲张桥的故事,终归也是件好事。老太太瞥我一眼,怎么说?我说,他作为一个人,不会有一天被这个世界彻底忘掉。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她说,我观察了你好久,觉得好像以前见过你。我说我以前也是三中的学生,初中高中都是。她问我是哪一年高中毕业,我说奥运会,大地震。老太太说,08年,难怪,那时我还没退休,给初一教语文,咱俩肯定见过。我挠挠头,说真没印象了。她说麦丽芬就住在前面那栋一号楼,就是被人杀了的女人。你记得她吗?我摇摇头,不再说话。我感觉老太太在好奇地打量我,空气里的冰霜在渐渐融化。她说你怎么会做一个导演呢?我把我从遇到小琪姐之后这一路古怪的遭遇讲给她听。等我讲完,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像是面对神父做了一次忏悔般通体舒畅。老太太想看小琪姐的照片,我从手机里找出来一张我俩的合影,老太太看完后说,你当时真挠她手心了?我说你为张桥平安能做出来的事,我为了拍这部电影都可以做。老太太说为啥?我突然哑火了。是啊,为啥? 见我不说话,老太太指指张桥房间,说你进去翻吧。我不动,老太太又说你说得对,那是我儿子啊,他不该白来这世上一遭。我走进那小屋,里面有股浓郁的烟味。再一想到酝酿这烟雾的生命如今未必还在人世,我心中觉得万分恍惚。打开张桥房间的门,只有一股积灰的味道扑面而来,没有人味。房间里面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对面是电脑桌,桌上有一台看着年龄比我都大的电脑。桌边立着两个小书柜,里面塞满了书。这个房间的窗帘是灰色的,电脑桌,书柜和单人床以及床单也是灰色的,连书柜里那些书的封皮都以灰色为主。我倒吸一口凉气,可以想像这个男人的生活有多么乏味。接下来的搜索也证明了我的判断,除了书籍和旧衣服,这个屋子再没剩下什么。当我打开他的电脑后,却发现桌面上有一个网络游戏的图标,这让我感到好奇。他是一个带着两岁幼童,和寡母蜗居的中年离异男人,也是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有心情去玩这种无聊的网游呢。他的电脑自动储存用户名和密码,我登陆进游戏,发现他的网名叫“老道”,只有一个伙伴,名字叫“都市猎人”。两人都是0级,却经常对话。对话内容很简单,都是两人约着去东城区一处名叫“桃花岛”的地方。去完之后两人回到网上会简单交流自己有多么的快乐,然后约好下次一起去,互道保重后告别。 “桃花岛”在哪里,他们没说。他们在“桃花岛”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看了一眼聊天日期,最近的一次是6月13日的上午,几个小时后张桥和李峰就消失在了废墟中。我又看了几个日期,心开始狂跳,我很熟悉这些日子,都是李峰去小六楼收房租的日期。“都市猎人”就是李峰,他与张桥并不像人们议论的那样毫无瓜葛,而是一对经常结伴出行的老友。 我问张桥母亲,张桥说没说过“桃花岛”。她摇头,说搞清楚这件事,会对你的电影有帮助吗?我说也许帮助很大。她点点头,说那无论张桥怎么样,好歹他为这个世界做了点贡献。她谈论儿子的口吻让我微微感到诧异。我来不及多想,还得去李峰家打探“桃花岛”的消息,我和老太太告别,离开了她家。那时已是晚上九点,走过一号楼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涌起一股感伤,因为我刚才对那老太太撒了谎。我记得麦丽芬老师,还有她的外号“麦当娜,想到她的结局,我十分难过。我还想起了李陆星。我的步伐慢了下来。李陆星早就失踪了,他还会像我一样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些秘密吗? 3. 去李峰家的路上,我经过电力局。在大门口,我突然回忆起李峰6月13日临上车前看到的那道彩虹。我抬头望向夜空,曾经出现彩虹的地方如今一团团星群在头顶闪烁,此时晚风悠长,我突然悲凉的意识到,不仅是那两个男人失踪了。在我生命中,有些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比如李陆星。我们脚下的星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与消失停止转动。 站在电力局门口卖瓜子的大爷是李峰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几天前,我来找过他,给他一百块钱,问他李峰上公交车之前,究竟和他聊了点啥。大爷说就彩虹。那时刚下完雨,天上出了彩虹,我俩都觉得挺好看。他看起来心情挺好,一点都不像马上要出事的样子。 我记得那道彩虹,金市新闻那天播过。确实漂亮。是罕见的双层彩虹,金市在它映照下像天国般宁静。我不晓得当李峰欣赏这道彩虹时是否知道自己和彩虹一样,正在从这世上慢慢消失。张桥呢?那个时刻他是否也看到了彩虹?他们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 李峰家的门铃音乐是《欢乐颂》,当于佳丽打开门,我发现气氛并不怎么欢乐。李峰的母亲与前妻正在屋子里抄家,客厅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玻璃渣与瓷片,电视机已经被砸烂了,在于佳丽的尖叫声中,李峰的前妻抄起椅子,砸碎了落地窗的玻璃。于佳丽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报警。李峰的母亲说我砸自己的家,野女人给我滚出去。此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到了李峰母亲的面前。女孩应该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手里拎着一把大扳手,指着李峰的母亲说,说你要保护你的家,这我理解。可于佳丽是我妈妈,她理一颗头只能赚五块钱,她就这样五块钱五块钱的供我读到了大学。你再骂她是野女人,我撕烂你的嘴。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我眯起眼睛端详这姑娘,她极力的掩饰着慌张,可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她的胳膊还没有扳手粗,这让她的威胁显得有些可笑。我发现她挺经看。虽然她家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可因为她裸露在t恤外面的锁骨上白皙的光泽,因为她身上水蜜桃洗发水的香味,眼前不堪的家庭场景就像钻石般令人赏心悦目。李峰的母亲说好啊,老**和小**合伙欺负人。那姑娘抄起扳手就要砸老太太,被于佳丽拦住。几个女人像一群母狮般相互撕扯着,扳手从姑娘手中落下,砸在我的脚上。我“嗷”地一声,却没人理睬。我咬着牙说你们知道“桃花岛”吗,没人回答我,我被李峰的母亲推出了门。 我站在茫茫夜色中,万籁俱寂,此时我不知自己还能去哪儿。这时我听到后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喂”,我回头,是于佳丽的女儿,她来到了我身边。此时她换了一件桃红色的t恤和紧紧裹住腿和屁股的牛仔裤,还戴了顶蓝色的棒球帽,仍然愤怒未平,胸膛起伏,脸蛋红的像苹果一样,浑身的荷尔蒙按捺不住的向夜空中四溢,仿佛一只捕猎失败的母豹。我说干嘛?她说刚才不好意思啊。我笑笑。她说有烟吗?我掏出烟盒,递给她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她抽了两口烟,问我说你刚才说啥岛,我说桃花岛。 我把在张桥家的发现告诉了这个女孩。她摇摇头,说我没听李峰说过什么桃花岛。我说你不应该叫李峰爸爸吗?她愤怒地说关你屁事,桃花岛关你屁事,这一切都关你屁事。我掐灭烟头,说我该回去了。她说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导演,拍电影好玩吗?我说不好玩,天天被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人辱骂。身心都是负能量。女孩笑了,说我饿了,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我不动,她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犹豫,对我说你不是天天缠着他们做采访吗?你也采访采访我。 出了小区,她带我去了一家肯德基,点了一堆中不中洋不洋的小吃,我买单。我俩一边吃一边聊。女孩的名字叫白巧,五年前跟着于佳丽来到李家。李峰虽然经常嘀咕她花钱,但在交学费这事上从没含糊过,也没有像韩剧日剧里那些变态一样偷窥继女洗澡,总之是个合格的后爸。除此之外,她对李峰的了解并没有比我深多少。我说,你的胃口真好,李峰失踪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白巧瞥我一眼,说我在北师大读中文,最喜欢的中国诗人是翟永明,最喜欢的外国诗人是金斯堡。我点点头,说我看到我这一代最优秀的头脑在疯狂毁灭。她说你还可以。我说我就知道这么一句。她说足够了。那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伤心。我说真不明白,好歹是家人。她说生命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很虚幻。可这件事太真实了。我说咱能说人话吗?她说我觉得李峰是傻逼,我妈是傻逼,那两个女人也是傻逼。我说那你觉得我呢? 白巧笑了,刚要说话,我摆手示意她别说。我说我有点后悔请你吃这么多好吃的了,咱要聊不下去,就散。白巧说再等等,估计那两人还在折腾。聊聊你拍过的电影吧,讲的什么故事? 我说电影的名字叫《两颗雨滴》,讲的是一场大雪之后,水分蒸发到了天上,斗转星移,又不知过了多久,凝结成两颗雨滴。它们一样圆润,一样晶莹。它们都来自咱们金市,自然身上有着一层美丽的金光。两颗雨滴看着对方,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它们从没见过大海,远方的浪涛声让它们向往。两颗雨滴约定,等下一次落雨时,它们就去大海。 终于到了夏天,这两颗雨滴挣脱云彩,向海面飞来。在坠落中,烈日灼烤着它们稚嫩的身体,其中一颗雨滴意识到很有可能还没到达大海,它们就会被阳光蒸发掉。它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死,要么吞掉同伴的身体,吸收它的水分,延长自己的生命。炎热让它难以忍受,它飞向自己的同伴,那颗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雨滴。同伴先是错愕,但接下来一秒钟就明白它要做什么。在同伴的注视下,这颗雨滴吞掉了同伴的身体,自己变得像一颗水晶球般巨大。 这颗幸存的金色雨滴掉入大海时,它的灵魂瞬间占据了整片大海。它化成这片海,巨浪向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奔涌,像是它为同伴发出的哀鸣。后来的亿万年里,这片海将自己一点一点蒸发殆尽,重新回到天上。它变成无数金色的雨滴,却再没有同伴,也再没有自己。 我讲完这个故事,白巧吐吐舌头,说这故事挺飞的。正常人编不出来。我们走出肯德基之后,白巧不愿我送她回家。她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这电影,我想看。我说,我工作室的电脑上有。 到了工作室,我们没看动画片,反而滚到了床上。事后,白巧突然淘气的笑了。她说你片子应该拍得不错。我说为啥。她说到床上我才发现,你是看着愣。但其实,还挺心灵手巧。 一切平静了,我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拽着白巧到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只穿着我的短裤,白巧套上我的t恤,光着两条腿。她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想起了她爸。她爸如今已经到了天上,变成了一颗星星。我说,你爸怎么去世的?白巧说心脏的问题。中午吃饭还加了一次饭,午睡的时候突然说胸闷,然后脸发白。几分钟,人就没了。我经常怀疑,我的心脏也遗传了他的毛病,总害怕自己突然就倒下了。我说,你不会的。白巧说,为啥。我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长这么好看,肯定是祸害。白巧不屑的笑,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冰凉。白巧说,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爸离开,现在还忘不了那种恐惧。我经常做梦,梦到我妈,或者身边的人突然倒下。我问她,你以后会梦到我吗?白巧刮了下我鼻子,没说话。她身上的香味飘进我的鼻翼,令我迷狂。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多,白巧早就走了。桌上给我留了张纸条,是她的手机号码。我给她发了个短信,问她昨天晚上是怎么定义的。过了一会儿,她回了“再联系”三个字。我懵了五六分钟,还是猜不透这个女孩。 李峰和张桥每次去“桃花岛”,都是上午约,下午去,晚上回。所以我推测这地方在市区里,最远也不会出金市近郊。我找出了金市所有的“桃花岛”,有网吧,有ktv,有洗浴城,有私人影院,我一家家的去塞红包,疏通关系,但都没有找到李峰和张桥的身影。钱倒是花得很快,因为有时不但得搞定保安,还得搞定保安的头,甚至是经理。小琪姐后来又给我打了三万。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这么多钱供我白造,应该也不是她的。 有天我正在德亿大厦旁边的“桃花岛”韩国洗浴城里汗蒸,突然接到一个短信,是白巧发来的,问我在哪儿。那时已经距我们**过去了半个月,我给她把电话打过去,问她找我干嘛。她说我怀孕了。我腿一下就软了,白巧在那边“咯吱咯吱”笑,我说你大爷,这种事别开玩笑。她说我想你了,你在哪儿。当我说我在洗浴城的时候,她有些不悦,说泡澡染上性病艾滋怎么办,但还是和我约好半小时后大门口见。 我要出去的时候,安保总监问我不再蒸会儿,晚上还有新请的二人转演员,节目很逗乐。他的语气愧疚的近乎于鬼祟,可能是因为他收了我两千块钱红包。我拍拍他肩膀,不蒸了。我说,那边男人经常来吗?我指指那个泡在浴池里的中年男人,他有着一个通红的大鼻子,像只龙虾般趴在他脸上。身体又黑又壮,仿佛一头棕熊。这大鼻子男人和我一起进了洗浴城,从我俩脱光衣服那一刻,就不时的瞥我一眼。安保总监摇摇头,说第一次见。我点点头,去穿衣服了。我认识这个大鼻子男人,第一次和他说话,还是上高中时。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谁让我绕地球走了一圈,到最后又回到金市了呢?小城就是这样,多么不堪的过去都堵在你眼前,无法闪躲。此时此刻,大鼻子男人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块香喷喷的羊腿肉。 我刚走出洗浴城的门,一辆商务车停下。几个男人扑过来把我踹倒,痛殴我一顿。当他们停止的时候,我半坐在地,通过肿胀的眼眶看到李峰的前妻从面包车副驾驶座上下来,走到我面前。她对我说,别再打听我们家的事。我说,白巧呢?她看我一眼,说花十万能要你命,信吗? 他们走了,我站起来,走到喷泉边俯身洗鼻血,剧痛像云雾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扩散。那个大鼻子男人走到我身边,说他们下手挺有技术,你骨头应该都没断,也不会有脑震荡。我看看他,继续洗自己脸上的血。我一边擦脸,一边说陈诺警官,听说你现在是金市刑警队的队长了? 陈诺笑着说,我真没想到,就你小子高中那操性,还能拍电影。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哦,李陆星吧。他去哪里了? 我对陈诺的微笑感到愤怒,说你看到他们打我,就不管?陈诺说,你该打,你不应该去碰人家的女儿。我瞟他一眼。陈诺说,李峰失踪了,可他留下了几千万的房产。前妻和于佳丽正争得不可开交,你和白巧睡觉,不打你打谁?我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陈诺说,你以为就你聪明,能查到“桃花岛”?我早就盯上你了。我说盯我干啥,李峰和张桥不在我这儿。陈诺说,放弃吧。你绝对能做个好导演,但这个故事到了尾声,可以到此为止。我说,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俩事不一样,互不干扰。陈诺说,但你可能会坏我的事。陈诺的语气里有股威胁的意味。我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就是想激怒他。我说你能有什么事?五年了,你还是没抓到杀麦丽芬的人。陈诺没生气,他眼神冰凉,像两颗即将干涸的雨点。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养伤的时候,白巧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简单应付,拒绝见面。因为我心中暗下决心,失踪案也好,白巧也好,都就此结束。目前我掌握的素材已很充足,足够我完成一部电影了。伤好之后,我整整一个礼拜没出屋,写了一个公路喜剧题材的剧本,讲两个男人少年时喜欢同一个女人,如今那女人要和个混蛋结婚,两人假装失踪离家出走,去远方希望挽回爱人的故事。我把剧本发给小琪姐的当天晚上,她就给我发来了一封长长的短信,盛赞这剧本是她读过最好看最接近老百姓生活的故事,并且写出了咱金市人的精气神。我说那可以筹备拍摄了吗?她回话随时可以,看你时间。 我复制了这条短信,给我爸和我妈发了过去。我们家从没出过和艺术沾边的人,自从我发誓要拍电影之后,他们就担心我有一天会穷困潦倒的暴死街头。现在这事终于要成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他们,让他们安心。之所以分开发短信,是因为两人分居好几年了,一直在闹离婚。几分钟后,我爸先回复我,有志者,事竟成。趁着年轻,勇敢追逐自己的梦想。我给他回,好的。又过了几分钟,我妈给我打电话,约我过两天去她家吃饭,她也约了张建国。张建国就是我爸,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去年金市的金融崩盘,一直在玩钱生钱的我妈倒了大霉,欠了八位数的外债。为了不让债主们找到自己,我妈住在市郊的一套毛坯房里。到了吃饭的日子,我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可我爸还是比我先到。我进屋的时候,估计他俩已经聊了一阵。气氛有些凝重,老样子,我都习惯了。这里没有煤气,我爸在餐桌前擀饺子皮,我妈蹲在电磁炉边上,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我说同志们好。我妈瞥我一眼,继续蹲守那锅开水。我爸嘴上叼着香烟,一乐,烟灰洒在面团上。他冲我挤挤眼睛,示意我别声张。他揉了那面团几把,烟灰消失不见。 我突然有些感动,想起小时候我爸给我讲笑话,还没讲完,自己先笑着从沙发滚到地上。我妈看到会抱怨,说他像个小孩,一点正形没有。衣服弄脏了还得她洗。无论我妈多么暴躁,他都眯着眼睛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变过,尽量笑,不去看变成烟灰的往昔。 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起张桥和李峰失踪的事情,两人啧啧称奇。我妈说,小军还记得吗?那片废墟是***。我说啥***?我爸说,***啊,林生虎,就是你们班林倩倩他爸。林倩倩你总记得吧?和你打过架。人家还是校花,你小子不怜香惜玉。我点点头,好像有点印象了。我爸说,他在你们上高中时候建的。他们花了八千万,在小区广场上建了尊大佛像,专门用来保佑业主。我说,这么一说,印象更深了。我妈说你肯定有印象,08年,那是金市最火的楼盘。我说,佛像还在,就是残了,半边身子塌了。 今天的饺子是现羊肉做馅包的,没冷冻过,很鲜。为庆祝我的剧本得到制片人的青睐,我们喝了几杯白酒。我妈不知是因为酒精作祟,还是因为***勾起了她的回忆,话明显多了。她一个劲儿的回忆2008年是多么的美好,北京欢迎你,全金市在建设,gdp超过香港,大街上都是名车,美国《时代》周刊管我们叫东亚迪拜。我妈说这些的时候,兴奋的眼睛发亮,手舞足蹈,一点都不像一个身上背了几千万债务的老赖。 吃完晚饭,我送我爸回家。快到地方的时候,一路无语的他突然说,她吃亏就吃亏在心气太高。我没说话。出租车到楼下,他问我回不回家睡一觉,我想想,算了。我爸也没留我。等我回到工作室时,十一点多。我把写剧本时喝剩的半瓶威士忌喝到见了瓶底,发现白巧给我发过短信,想你。我没回,倒头就睡。被手机声吵醒时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差三分钟到早上五点。我拿起手机,我妈在两点多的时候给我发来条短信。儿子有出息了,妈妈很高兴。你要拼搏拼搏再拼搏,努力努力再努力。 从3点17分开始,到我醒来前,一共27个未接电话,都是小琪姐打的。我拉开窗帘,看到两辆警车闪着灯,向南疾驰而去。小琪姐又打来电话,我接起,她说,咱俩真是大傻逼。我说,怎么了。她说什么公路喜剧。今晚金市都传遍了,他俩没离家出走。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沮丧感袭来,心想这电影又得延期了。我急忙点燃一根烟,希望自己镇定下来。小琪姐在电话那头嚷嚷,警方发现了他们的血迹和脑浆,他俩被人杀了。 一月 我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三,近视六百度,卡里有四万块钱。这些数据构成了我的基本社会面貌,如果以此画幅肖像,那会是幅浓重的素描,线条僵直,脊背轻弯,左右两边脸,一半厌世,一半渴望。 推车来回折返,水果和快餐随着脱水和降温而减价,一些归乡的民工谈论着美国、外星人、村庄的彩礼,以及各种一夜暴富的传奇。我不断睡过去,每次醒来,坐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如此漫长的路途,我无可避免地陷入回忆。一辆蓝色列车逆向驶过,速度的力量穿过玻璃窗,桌板上的铁盘轻微颤动,思绪弹跳几下,落在七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火车的洞口里。 七岁,我开始画画,画蓝天白云,画绿草黄花,以及母亲的头痛,红色是痛,蓝色是很痛,紫色是痛得撞墙。当母亲连续三天都是紫色的,她决定去安阳看病。这将是一件大事,因为我家发生大事的预兆,就是四处借钱。母亲骑着一辆掉漆的银灰色自行车,带着我从忆往镇骑往十公里外的某个村庄,打听父亲的下落,而我们手头的线索,只有一个村庄名和一个人名。自行车的链条松垮,总是掉链,一路上她费了很大的耐心和力气,用废弃的牙刷柄、枯树枝、雪糕棒将链条一次次挂上。一路上,母亲数不清向多少个人打听村庄的方向,到了村庄之后,又一次次向村民提起那个人名,在我们濒临崩溃时,终于找到了地方——父亲某个朋友的家。可家里只有一对老人,他们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询问父亲的去向,但只得出一个很模糊且不确信的方位。母亲哭着说家里只有几十块钱了。那对老夫妻给我们做了顿炸酱面,临走时,给我装了一袋子从床底下整理的旧玩具。而后,母亲又带着我去了几个亲戚的家中,并暗示我想哭可以哭。最终,仍是母亲的表妹给了她一千块钱,母亲不想借她的钱,因为已经欠她够多了,但也只有她会借钱给母亲。 为了防止我哭闹,母亲提前把枯燥的旅程包装成一场远行,一场看火车的远行,并向我描绘火车的速度和美感。我们凌晨四点坐上班车,黎明时,经过几条生满锈迹的铁轨,她提醒我看过去,铁轨上什么都没有,而两旁的杂草很茂盛,衬托着缓缓升起的橘红色的通透朝阳。从汽车站到医院,从漫长的排号,到会诊、抓药,每当我要哭闹起来,母亲就及时地跟我讲火车。可到了晚上,我们已吃了一顿干巴巴的大米饭,提了两兜子中药,也买好了归途的汽车票,我还是没有看到火车。在汽车站门口,我把压抑了一天的愤怒释放出来,撕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一个三轮车司机说花一块钱买张站台票,就可以看到火车,而火车站离这里不远,三块钱就可以送到。母亲抱着我上了三轮车,坐了不到两分钟,便到了火车站。原来汽车站和火车站是相邻的。母亲极委屈地付了钱,带我走进售票大厅,可排队的人太多,恐误了回去的班车,又只好退出来。通过路人的指点,我们穿过火车站旁的一条小巷,转了几个弯,摸索着来到一家烩面馆的后院。在后院里,隔着铁丝网能看见一片错综复杂的银亮铁轨,轨条重合又分离,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以外。面馆的老板娘得知我们只是看火车,而不吃饭,便开始驱赶我们,母亲一边与她说着软话,一边躲闪她的拖拽。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火车的声音。经过母亲一天的美化,火车在我的脑海里无比美好了,就应该像迪士尼的花车那样五彩缤纷,可驶入视线的却是一辆灰败的列车,车厢里填满了煤块。回程的路上,母亲疲惫地睡去,两大兜子中药放在座位下面,隐隐散发着土腥味儿,我感觉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持续伤害着。 列车缓缓停住,终于到达了安阳站,窗外停着一截拉煤的车厢。我出站后直奔旁边的汽车站,买了张末班车的票,但长时间没来这里,找不到上车点。扫地的老头说车已经开走了,给他十块钱,便能找人把我送过去,并掏出手机做打电话状。我付了钱,老头把手机放回裤兜,带我来到车站最里面的位置,我要乘坐的班车正安静地停在那里。 班车司机是个年轻人,出了市区,为了省过路费而驶入乡道,这没什么,但中途被两个村民拦下来时,他就显露出了新手的弊端。他竟为了五块钱的过路费和村民发生了争执,从拌嘴到辱骂,再到推搡和拉扯,年轻司机都占据着上风,随即,半个村子的人同时出动,用铁锹、锄头、大石块把路封死,无数块碎砖击打着车身,有一块破窗而入,玻璃渣撒了售票员一身。司机在车外面喊救命,女售票员用后背抵住车门低声抽泣,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是惶恐地看向窗外,看了很久。那样直接而缓慢的殴打,一直持续到司机交出身上所有的钱才停止。他满身是血地上了车,昏迷了一个多小时,但呼吸粗重,大家知道他没有死,都胆怯而耐心地等着他醒来,重新发动汽车。我坐在最后一排,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熟悉的环境和行事准则。按照正常速度,班车在凌晨前就能抵达,可实际驶入忆往镇的地界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不肯再向前走一米,把乘客们全赶了下去。 我下车时,售票员还在哭泣,司机脸庞和脖子上的血已经凝固。路灯全灭了,天上有星光,映透着一排排肋骨状的灰云,远处有宾馆和机关单位发出微微光亮,地上的坑洼像暗井。这个时间没有出租车,大多数人站在原地跺脚驱除寒意,打电话让人来接,少数人朝着不同方向步行,我拖着行李箱走入黑黢黢的街道,总觉得身后有同行者,一直走到无水河桥头,后身一望,原来只有我一个人。 重污染的冷空气是苦的。因为中药的缘故,我从小对苦味儿就很敏感。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下班回家就打开草纸包,把黑褐色的中药泡入冷水,抽了封的蜂窝炉冒出火舌舔舐砂锅,咕噜噜滚开后,药汤如泥浆。待中药稍凉,母亲就深呼一口气,稳稳憋住,仰脖一饮而尽,喝完就忍着呕吐强灌糖水,有时忍不住吐了,就得再熬一锅,苦得眼泪鼻涕涂满脸庞。那时候,家里的味道全是苦的,但母亲的头痛并没有因中药而消失,所以家里的动静全是她用手掌拍打脑袋的声音。 云彩几次把月亮完全遮住,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有种强烈的抽离感,仿佛这一切只是场梦,我可以摔倒,然后在另一处醒过来。我做过好多次这样的梦,从一处赶往相隔甚远的另一处,永远走不到目的地,却永远都怀着希望,直到醒来,那希望的余温都还在。 我走了很久,久到让我又数次相信这是一场梦。梦结束的时候,月牙已隐去,天色像一块水润的玉。我停下来。家在四楼,这栋楼的顶层,幼时的我多次试着趴在天台边沿向下看,那高度令我畏惧,如今站在楼下仰望,觉得低矮得跳下来也不会死。这里的人应该都搬走了,小镇这两年扩张了不少,将周边的乡村规划成新区,盖起有电梯和中央空调的小区住宅。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箱子拖上去,箱底滑轮磕碰台阶的声音在楼道内回响,四周的墙壁被重新粉刷过,垃圾道被封死了,干净而沉寂。 像这种老旧家属院的门都有两层,外面是一层黄铜的防盗门,用钥匙拧开,里面是扇红漆木门,再用钥匙拧开,推门,一股陈旧的风扑过来。四十平方米的房子,左右两间卧室,有阳台、破了洞的三合板衣柜、床头松动的组合床、盖了块白布的臃肿电视机,中间有一段连接处,勉强挤下了厕所和厨房。 桑树的枝干冒过楼顶,天色又亮了些,对面的楼亮起了一盏灯光,映亮了九宫格形状的窗户。我在阳台抽了一根烟,身上的汗逐渐冷凝,贴在皮肤上,寒意入骨。 胡同口早点摊依旧很脏,我喝了碗胡辣汤,吃了两根油条,胃里像着了一团火。小学门口的澡堂依旧很暖和,精瘦的搓澡师傅搓去了我身上的皮垢,红彤彤地泡在池子里,仿佛电流过身,仿佛疲累干枯的灵魂在逐渐舒展。干菜店依旧忙碌和脏乱,我买了许多东西,老板娘老了许多,她的孙子都已经会跑了。我把家里的灰尘擦拭干净,冲进下水道。水管开了很久才把锈水放完。固定玻璃的钉子松动了,冷风飕飕吹进来,我用胶布将缝隙全部贴住,从衣柜里拿出被褥和电热毯,铺盖整齐。煤气罐空了,就在电磁炉上把水烧开,放入火锅底料、生菜、土豆片和羊肉卷。酱料是小时候的配方,四分之三的芝麻酱,四分之一的豆腐乳,再加入少许韭花、啤酒、白糖,搅成稀薄的糊状,甜咸适中,夹一块沾着辣油的肉在蘸料里滚一圈,咀嚼下咽,哈出一口热气,灌下两大口啤酒。 电视机还有信号,能收到中央一台和几个地方台。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喝光了三瓶啤酒,吃完了买来的菜肉,有些醉意,上了个厕所,一头扎进被窝,电热毯发挥了功效,身子底下很暖。夜里起了风,风回荡在楼宇之间,像女人在哭,玻璃被吹得左右晃动,冷风钻进来,我蒙着头钻进被窝,梦见一片燃烧的夕阳。我躲在草丛后面,一直听见有人问我:夕阳把房子烧着了,你会有干净的未来吗? 忽然,我被手机铃声惊醒,看到床边简易桌上的残局,方才镇静下来,愤然地关掉手机,扔到抽屉里。打开电视,新闻说豫北地区有大面积的降雪,我在玻璃上抹了一片哈气,果然,雪片纷纷而落,楼房、地面、桑树、车子都覆了层厚实的雪,各种形状的白色雪块僵硬堆叠,细微但尖利冷风飕飕地吹过来。其实我一直怀疑,母亲的头痛跟风寒有关,那会儿她在冷库里当搬运工。后来,她的头痛还是好了,因为她在小诊所买了很多药效很重的止疼药,超量吃下去,说话都含糊,整天晕晕乎乎的,也就不疼了。她说把主管疼痛的神经,给吃麻了。 楼道口都积了不少雪,我咯吱咯吱地踩出去,马路上的雪已经被压实了,车辆和行人小心翼翼地挪动,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在路边打雪仗,雪球抛出又落下,偶尔打中行人,一辆撒盐车放着《兰花草》缓慢而行,这意味着中午时大街上将被一片脏水覆盖。 我买了箱冰堂酒、速冻饺子,以及锤子和短钉。回家路上,碰见有人在堆雪人,底下一个大雪球,上面一个小雪球,没有五官,我在雪人的脸上横放了三枚钉子,凑成了一双眼睛和一个嘴巴,它看起来很无奈。回到家,我把窗户的钉子拔下来,重新钉死,仍有风吹进来,才发现是木框老旧了,我试图把窗框钉牢,却不小心把玻璃震碎了,只好撕下一片酒箱贴上去,转身时不小心踢翻一瓶冰堂酒,酒水在地上淌开。我捏起一片残破的瓶身,把酒液倒入口中,入喉清冽,像咽下一枚冬夜的星星。等饺子煮熟时,我又醉了。之后的几天,我都以同样的节奏喝醉,任思绪弹跳,随机入洞。 城市的一月 列车驶入这座城市,雨滴趴着车窗向下滑落。高耸的楼宇,混杂的人群,以及天上翻涌的乌云,一一在我眼前掠过。 我默想了一些事情:我读完了莎士比亚全集;我知道《圣经》是人类共同编撰的;我知道击打鼻子和喉咙能令人类瞬间丧失战斗力;我能阐述清楚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差别;我还能模仿漩涡画法把《多比尼花园》画得七成像,其实我临摹《罗纳河上的星夜》会更逼真一些,但我必须说出漩涡画法和《多比尼花园》这幅不那么知名的画,这样会让那些位在要职的蠢人更看重我一点。这就是我的所有才华,我希冀以此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分子。 这是一月,初春。我暂时热爱世界。 走出火车站,黑车司机扑过来问我去哪儿,我不予理会,他们说了些现在不通公交车或出站口在另一边之类的坏话,臃肿的中年妇女也凑过来说她那儿有服务,残疾人则展示残缺向我施压要钱。种种不堪围堵在城市的入口处,但并不妨碍这座城市的伟大,这里是起义者的终点,是国家变迁的首要缩影,是年轻人造梦的温床,更是梦想破碎的好地方。 雨越落越大,我先去找了一位在网上认识的主编。在我坐上通往此处的火车时,他发私信说看了我的画,很欣赏。正因这份略带客套的欣赏,打消了我一路的彷徨。可当我走出电梯看到杂志社的门脸时,之前堆积的一切想象瞬间崩塌。昏暗窄小的楼道里贴了张a4纸,纸上印着几个粗体字和黑色箭头,顺着箭头走去,看到的却是紧闭的防盗门。我用力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急促的鞋底击打地板的声音,厚重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半个人脑袋,问我找谁? 那是个三居室改的工作室,桌上堆的都是插画,内容都不可描述。主编泡了茶,聊了几句后开始介绍公司制度,他说工作外松内紧,不打卡,有几家分公司,线上掌握了很多资源,在行业里属于一手遮天的存在。我问他待遇怎么样,他说年轻人不要一上来就想要高报酬,最重要的是历练,然后报出一个只够我租房的价格。我同意了,我没有别的方向。 主编允许我先住在他家的客厅里,但不能超过一个星期。那几天,我下班后就去看房子,若回去后主编没在家,我就要在门口等他,有次等到了凌晨,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让我给他充话费,我没有充,他也没回来。我在门口坐到天亮,乘公交到了公司,准备等主编一进门就揍他。可当他走进公司的那一刻,我的火气忽然消了。临下班时,他把我叫进办公室,给了我钥匙,并让我把家里打扫干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想杀了他。我打扫得很干净。 夜里,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女人指着沙发上的我说,这谁啊。主编说,一个年轻人。他们进了卧室,传来嬉笑声,然后是**和床板的摇动声,频率由慢到快,结束在主编低吼声中。他走出卧室撒了泡尿,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问我,你怎么还不睡?我说,睡了。他说,操。女人也出来撒了泡尿,他们走进卧室,狠狠反锁上了门。我走进厨房,把菜刀拿在手里掂了掂,放下,又走到卫生间拿起洁厕灵倒进了客厅的鱼缸里,里面有两条银龙鱼。然后,我拿上行李,走出主编的家,狠狠地把门摔上,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如果他跟出来,我会打断他的鼻梁,可他没有出来。 大雨瓢泼而下,在雨中,我惘然地往前走了几条街,完全湿透了。天亮时,我找到一家很便宜的青年旅社住下。主编打来电话,双方都没有说话,临了,他又骂了句,操。 青年旅社里面多是些拮据的年轻男女,他们行色匆匆,青春洋溢,还有少数过来陪病号的中年人,他们则行动迟缓,面色愁苦。我在网上不停地投简历,等待面试通知的时间里,就坐在大厅喝啤酒,一喝就多,也没勇气跟人搭话,就扫视四周泛黄脱落的墙纸,闻着沙发套上干涩的消毒水味儿,风从敞开的窗幽幽袭来。总之,感受一切的细节,试图弄清当下的状态是寂寞还是孤独(寂寞往往因他人而起,而孤独则只为自己)。我故意陷入有关自我的难题之中,以减缓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 清醒时就不想那么多了,会审视自己的简历,三流美术院校毕业,经历单一,没有考过证书,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庸的人,或许连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都找不到。连续几天没有接到面试邀请,我已做好离开的准备,然后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过程很简略,先后进来两个人,询问我的志向、能力、薪酬,然后讲述自己的愿景、期待、规划,还让我画了幅速写,那幅速写打动了面试官,他惊讶我与学历不相符的画功。 最后进来一个副总,说我阅历不足。我稍微思考一下,做出回答,对方接着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的社会阅历不足。我又想了想,继续作答。对方接着说,你对突发状况没有经验,工作是有很多突发情况的。你有女朋友吗?还没有啊,你看,我就说你阅历不足吧。我不再说话。他马上谈起了工资的事情,我同意降低预期的薪资,问有五险一金吗?对方说有,如果不要的话可以把薪水提高些。我说,我要五险一金。对方问,以后想在这里买房吗?我说,我老了可能会得重病,有保险能轻松点儿。那幅速写,我画的就是一个佝偻的病人。 我很满意那家公司,因为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有一棵正在生长的竹子,一想到未来我能在工作间隙抬头看一眼竹子,就提前感到了欣慰。 我没有幼稚到要把理想和工作合二为一,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企图那样做只会同时伤害理想和工作,并且我坚信,如果谁能够幸运到把理想和职业合二为一,并生存得毫不费力,那么一定有更大的欲望使他痛苦。人事熟练而敷衍地把我介绍给大家时,我就如此想着,我向同事们展露友善腼腆的笑,他们用相同的方式回馈我。这初见的客气与拘束不会维持多久,在之后的时日里,我们将会因为对方的一声哈欠而恨不得将其活活掐死。 公司给我的工作是画吉祥物,一只棕色的腊肠狗。我做好穷尽才华的准备,把岗位职责发挥到极致,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吉祥物,身材比例、色彩搭配和面部细节都粗糙到不忍直视,据说是他们花了五千块钱请外包公司制作的,然后他们又专门请了一个人继续加深这个廉价的形象。这很令我费解。 工作的第一个星期,我画了三张画,主题分别是吉祥物追狗粮、吃狗粮、对狗粮露出笑容,吉祥物旁边都加了话框,写上编辑给的文案,都是“好好吃”、“好味道”之类的傻逼话。如果我养狗的话,绝不会买看起来这么傻的狗粮,尽管之后我得知,这是市面上最畅销的低端狗粮。 我把生活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这个世界,一部分为自己,并期望在这样的交替中,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我的内心在追寻,又说不清在追寻什么。我开始梦见那条简陋的腊肠狗,迈着小短腿向我跑来,而我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接住它,给它全身涂满鲜艳的油彩。 后来公司又推出了一款新产品,是猫粮,让我为此制作一个吉祥物,限时一星期,并委婉透露了给我加薪的意愿,加薪后的数字跟我面试时提出的一样。我用了三天看了大量的国外艺术家画的猫,然后综合起几个看起来不错的特征,用了一个下午画出来,又看了几天的网络小说,把画稿交了上去。老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提出了几个小意见,然后称赞似的说: “之前公司只看中设计,对插画这一块呢不太重视,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必要的。” 我随口诌了几个设计理念,他点点头,然后让我回去工作,我下班时才反应过来,他那是在夸自己高瞻远瞩。 公司又招进来几个插画师,在设计部之下成立了一个小组,我成了小组长,每天组织大家画猫画狗,并试着创新,在一步步深入中,那两只猫狗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细节生动,仿佛有了生命。领导的阈值越来越高,已不满足那两只猫狗生动可爱的基本形象,转而要求我们画成油画风格、水彩风格、素描风格,然后是做成动图,接着又招了两名文案编剧,以一只猫和一只狗对话的风格,对社会热点进行评论,他们出稿子,我们制图。 这些新招来的人,都会被问到一个傻逼问题,“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这类具有攻击性,又缺乏实际价值的问题,极大程度透露了公司的水平,而这些急需糊口的年轻人往往会慌神,然后结结巴巴总结出自己不堪一击的优点。其中一个文案的回答成了大家的笑柄,他说,我喜欢公司的狗粮口味。更幽默的是,他应聘成功了。 我暗自观察,发现新人的心路历程都差不多,先怀着忐忑的心情对待周围的人和事,带着一种初来乍到的自卑感,了解环境和运作规律后,渐渐松懈下来,变得怠慢、不屑、鄙夷,甚至是仇视。大家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愚蠢中默然前行,对那些看似有挑战性的要求也只觉得疲累,不觉刺激。但大家始终没有红过脸,这仍基于那个坚硬无比的共识:我们都是谋生。彼此都是在生活里勉强求存的人,没必要用故作的锋利,伤害同样不幸的彼此。 但这样的观察,无法囊括那个慌张的文案。他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会用抹布擦遍所有人的桌子;午休时出门按个问周围的人需要带什么,并且不要钱;任何一个火热的话题,只要有他发言,就会莫名冷场。他讨好每一个人,恐慌每一个人的不悦,而大家对他则抱着漠然的同情。他为了融入大家,开始试图“麻烦”别人,这或许与他看的那本教人社交的地摊书有关。例如他请我给他画张肖像,但并不是真的让我画,只是以此为话题说上几句废话,维持彼此不咸不淡的关系。我经常跟他说一些废话,甚至考虑过将就着跟他做真正的朋友。直到有次我去阳台上抽烟,看见他对着墙自言自语。我想过去打招呼,却发现他在抽自己耳光,一下接一下,很沉闷,他每抽自己一下,我就跟着颤抖一下。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然后悄悄退回了办公室。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跟一个病人当朋友吧。 在收到首月工资的晚上,那个主编发来短信,问我在哪儿。这是因为我在某次午休时,举报了他们的线上网站,上面全是色情内容。我回他:操。一想起那几天我根据小学英语老师的印象画了两张露点黄图,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这是一月,我仍热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