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虫师》 第1章 楔子 公元1609年。南中国海。 海浪在暴风雨中动荡不安。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宛如灰色的漩涡想要吞噬万物。一艘满载着瓷器的海船在波涛中颠簸起伏,暴雨和浪涛轰击着甲板,宛如上帝之手在弹奏狂暴的钢琴曲。这是大商贾薛氏的商船,从漳州海澄出发,预定的航程终点是巴达维亚。精美稀有的瓷器会在巴达维亚被转运到欧洲或中东,成为优雅贵妇们下午茶时间最值得炫耀的青花茶具。而墨西哥银元会堆满返航的商船。 此时,船主薛明臣正面色阴沉地坐在船舱里,感受着这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暴雨天气。在他心脏的褶皱处,恐惧盘旋不去。祸害将在今日被解决,但薛明臣一直不敢深想,长久以来安分守己的祸害为什么突然背叛家族出逃? 薛明臣的声线阴冷,“阿奴,把他封进棺材里,给我扔进海里。”满船的瓷器并非此次航行真正的目的,这次航行只是为了将棺材中的祸害丢入大海深处。这异域深海底是诅咒无法传出的地方。 四十年前的流星夜,薛家的附庸家族陈家降生了一个有着白色瞳孔的婴孩。是夜,漫天飞舞的火流星让仆人们瑟瑟发抖。烛光映照在窗纸上,稳婆用剪子剪断了婴儿的脐带,并将之打结。 产下男婴的贞娘露出疲惫却欣喜的笑容,觉得儿子的哭声宛如天籁。 稳婆将婴儿用棉布裹好。哭泣的婴儿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白色的瞳孔如冷夜鬼火。产婆害怕地丢下了婴儿,号叫着踉跄逃走。 贞娘怜惜这天生白瞳的婴儿,并没有将他塞入水缸溺毙,留了他的性命。他就是后来的陈顺。 陈顺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能够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偶尔能看到发生在未来的事情。陈顺幼时的预言无足轻重,不过是几日后的天气,或者是厨房里即将送来的菜式。随着陈顺的成长,他的呓语变得可怕。天灾人祸都在他的话语里出现。为了保守秘密,伺候陈顺起居的奴婢总是隔几年就被远远地发卖。 薛家人得知了陈顺的异样,如获至宝。他们从陈顺的预言里寻找商机,在丰年屯粮,趁着蝗灾高价卖粮。薛家财富泼天,避过好几次对手的暗算,越发兴旺。 四十年过去了,陈顺却突然疯狂,想要带着妻女逃离薛家镇。暗中监视陈顺的人将他拦住,锁进深宅。没几天,拦截陈顺的家奴纷纷得了怪病,眼底爬出黑虫。 流星雨降临之夜,薛家镇的天空带着黯淡的红。第二天,镇子里开始出现疫病,病症和当初家奴的怪病一模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疫病席卷了薛家镇,十室九空。家族长老们认为疫病的源头就是陈顺,只有将他带到异域杀死,才能终结小镇的疫病。 想到那些被堆叠在运尸车上的死者们千疮百孔的眼睛,薛明臣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一刻的恐惧让他产生了杀死陈顺的念头。怪物就是怪物,即使披着人皮,还是有着深渊般的内在。 海船在波涛涌动的海上颠簸得厉害,站在角落里的阿奴却平静默然。他的双脚仿佛被钉在地板上。阿奴打开了暗门。暗门里是一个手脚被牛筋层层捆绑着的头发花白的男人。陈顺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闭着双眼,死寂地躺在暗室的地板上。屋子里有一种无形的阴晦气流在积聚。 薛明臣盯着闭着双眼的陈顺,脸上有着刻入骨髓的歹毒之意,“陈顺,你的妻子已经死于疫病。你死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小绯。我的大儿子泽明会纳她为妾,小绯一定会多子多孙,福泽延绵。”也许,小绯的子孙能继承陈顺的预见能力。 头发花白的陈顺动了动,他缓缓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那双妖异的眼里白雪茫茫。薛明臣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他咬牙看着男人的雾瞳,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被陈顺看到了尽头。 陈顺已经极度虚弱,他的声音低低的,宛如幽魂,“你们都错了。真正的怪物不是我,而是你们!” 薛明臣吩咐阿奴,“把他放进青铜棺,然后活祭给海神。”青铜棺的内部铸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它将镇压祸害的魂魄和肉体,直到永远。 暴雨和大浪交织着,密不透风,令人窒息。暴雨落入了打开的青铜棺材里,激起一股锈味,令人想到幽深黑暗的通道和墙壁上发霉的影子。 阿奴将陈顺从船舱里拖了出来,扔进青铜棺里。陈顺的头发和衣裳被暴雨浇透,他发白的瞳孔望着暴雨,嘴角是一丝奇异的笑意,“那些怪物从天外乘着火流星来到这里,选择了不同的人。我看到它们来,也知道它们怎么选择自己的皮囊……” 陈顺梦到过那个流星雨之夜,铺天盖地的火焰和虫群从难以想象的遥远之地来到这里。它们不是第一批来到这个世界的异类,也不会是最后一批。陈顺梦到它们钻进了人的身躯,时隐时现。死去的人归于尘土,活下来的人变成了怪物。 青铜棺被水手们合拢,将陈顺永远地封禁于黑暗。冥冥之中,陈顺看到了包围着商船的虫子们。它们蜷缩着透明的身子,黏在船的龙骨附近,呼吸着海水里的幽冥阴气。 青铜棺被推入了动荡不安的大海,溅起有着白沫的水花,被波涛快速淹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陈顺的喘息与挣扎都没有人听见。 青铜棺在灰蓝色的海水里往下坠落,穿过鱼群,仿佛要抵达世界的尽头,又或者地狱。像是幽魂的告别仪式,细碎的气泡从青铜棺的缝隙里冒出。深海里的鱼群悠然游荡着,海面的动荡并不能影响到深海,它们只能保持三秒的记忆,所以只是摇曳尾鳍的时间里,就将从海面沉下来的庞然大物遗忘在了它们的世界之外。 青铜棺材落在了海沟深处的岩石上,砸断了数根长长的褐色水草,压塌一大块深红色的珊瑚礁。无形的波动从棺材的缝隙里冲了出来。波动扩散开来,一直往上,穿过深深的海水,想要抵达宛如阴云一般浮在海上的船底。 波动扩散,静默而诡异。原本安静的鱼群像是凝固一般停止了摆动,紧接着,它们的身体开始膨胀,从尾鳍处,闪闪鱼鳞变成了黑夜的颜色,鱼皮上长满了可怕的凹凸的鬼脸。然后,所有的鱼张开了它们的嘴,露出了新长的锋利如剃刀一般的牙齿!它们宛如利剑一般,冲向了漂浮在海上的商船! 锋利的牙齿啃食着狭窄的三角形船底,船底的碎片缓缓落往深海。冰冷的海水涌入了船舱,散发着阴郁的死亡气息。压仓的铁块被海水漫过,预示着船上的人悲惨的命运。鬼脸鱼们闻到了芬芳的活物气息,跟随着海水涌入了在舱底打盹的水手所在的房间。 冰冷的海水漫过水手的床铺,他睁开了双眼,意识模糊,分不清自己是在冰天雪地的梦境里,还是在进了水的船舱里。剧痛袭来,他举起右手,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已经不见了。一条巴掌大的怪鱼正啃食着他的手掌! 水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但这尖叫声只出现了一秒就戛然而止。密密麻麻的鬼脸鱼将水手的脖子咬断,他的头颅滑落在冰冷的海水里,就像是毛茸茸的椰壳,而他惨白的脊椎矗立在床铺上,如同死去的白色珊瑚枝。 杀戮的盛宴刚刚开始,今夜再也无人入睡。大量的海水涌入了商船。暴风雨里,商船满载着晶莹美丽的瓷器倾覆在了大海里,然后缓缓沉了下去。 忠心耿耿的阿奴一直护着主人,他的左腿膝盖以下已经不见了。冰冷的海水里到处都是杀机。即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即使被封入了刻满符箓的青铜棺材,祸害依然是可怕的祸害,他的诅咒令全船的人陷入了绝望。 薛明臣扶着倾斜的墙壁,惨白的脸上露出不甘与恐惧交织的神色,声音沙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海水从外面漫了进来,装着瓷器的木箱破裂,露出了那些晶莹美丽如艺术品的碟子。装船时还仿佛白雪一般的薄瓷碟子居然变成了嫣红如血的颜色! 薛明臣看到阿奴被海水和鬼脸鱼包裹住,他嗅到了极为浓烈的血腥味。在黑暗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啃食声是那样清晰。薛明臣将锋利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他的尸体倒在了冰冷的海水里,然后被狂暴的鱼群撕成了碎屑。他的心脏上还未孵化的虫卵也变成了鬼面鱼的食物。 商船坠向深深的海沟,一如不久前坠入海沟的那副青铜棺材,满载着瓷器和不甘心死去的幽魂沉入海底。大快朵颐的鬼脸鱼身上的黑气散去,只余下森森的白色鱼骨。那些鱼骨包围着沉船,一同坠落着,就像整个世界都因此落幕,哀伤而寂静。 公元1609年。平乐县薛家镇。 云南平乐县的百姓百无聊赖的日常生活已被打破。 所有百姓沉浸在扫把星降临、大难即将降临的传言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薛家镇已有疫病传出的消息传来,大户薛家要娶妾室这样的小道八卦则完全被淹没在恐惧疫病的传言之中了。 此刻的薛家,一顶青布小轿被人抬入了侧门。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小绯在一片沉寂中嫁给了薛家大少爷,成了他的第三房小妾。 没人关心这个不起眼的第三房小妾是否能在这个华丽却肮脏的后院生存下来,是否能够讨得丈夫的些许欢心,是否能生下自己的子嗣…… 但是,历史的走向,却在这种沉默的细微之处,悄悄生出了一丝变化…… 第2章 生死幻影 2017年。深夜的郊外。 一名清俊的年轻男子开着车在省道上飞驰,他神色平静,眼神专注,身上的手工剪裁的白色衬衣衬上深色长裤,显得那么的雅致干净。副驾驶座上坐着的女孩昏昏欲睡。树林在夜色里黝黑而模糊,如同魔鬼的剪影。云层很厚,月光黯淡,夜风越来越烈。一道闪电划破了阴郁的天空,蓝紫色的闪电的光在车窗上一闪即逝,唤醒了女孩。 女孩模模糊糊地睁开双眼,嘟囔着问:“雅原,还没有到么?”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没有时下少女声音的软糯。清秀的眉眼只能说姿色中等,却有一双点漆一般黑亮的眼睛,令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这名女孩叫宿雾,在首都大学就读,正和富家子弟薛雅原陷入热恋。雅原并不是她的初恋,却毫无疑问是她最爱的人。初恋失败的宿雾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却在第一次遇见雅原时,产生了早就见过他的错觉。遇到他之后的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宿雾没有待在学校,而是和雅原一起去本城郊外的虫鸣湖度假。虫鸣湖隐秘而安静,夜晚有萤火虫在溪边飞舞。宿雾喜欢和雅原两个人单独相处,总觉得这样就变成了彼此的全世界。 雅原有时会回美国处理公司事务,宿雾并不能经常见到他。所以,宿雾越发珍惜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雨滴密集地敲打着车的顶棚,轻快如鼓点。宿雾无意中看到车灯照耀处的路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荒无人烟的郊外密林,暮色黑长的公路边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女?莫名的阴暗冰冷的气息顺着宿雾的脚踝攀爬而上,沿着她的脊椎直冲后脑勺。和男友相处的温馨感觉渐渐退去,她心脏的褶皱处有晦暗的讯息在滋生。 白裙女孩的身影在黑夜的暮雨里一闪即逝。车很快超过了白裙少女。 宿雾转过头,抿了抿唇,“雅原,路边站着一个女孩……”也许那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她穿得那么单薄,在荒郊野外很容易发生意外。 雅原将车停住,打开双闪灯。他看着惊慌的宿雾,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宿雾“哎”了一声,再看后视镜,却发现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肆意疯长的野草。她激灵了一下,心中不由得毛毛的。雨刮器有节奏地刮着挡风玻璃,声音单调,却仿佛有催眠的力量。 雅原的声音温和低沉,“怎么了?”宿雾敏锐细致,他其实也见到路边的女孩,却没有停车的想法。那个女孩很古怪,身影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宿雾笑笑,开着玩笑,“眼花了,刚才看到路边有人,这么晚出现在路边,也许是鬼也不一定。” 雅原凝视宿雾,看清了她眼底的担忧,“你担心她?” 宿雾的手不安地纠结在一起。车道刚好处于弯道的一侧,也许是树把女孩挡住了。黑夜将至,那个女孩不一定能遇到好心的司机。 雅原把车往后倒。车灯的光柱在黑夜里雪亮,密密麻麻的雨滴穿过光柱,迷魅如梦境。荒草丛生的路旁,独自站着的少女在瑟瑟发抖,她穿着白裙,有着一双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睛。 宿雾的心在刹那间有奇怪的战栗感。白裙女孩不是鬼,却让她从心底觉得抗拒,仿佛她身上带着厄运的气息。 宿雾下意识地微微摇头,赶走脑海里古怪的念头。她降下车窗,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你要搭车吗?” 白裙少女冷得脸色发青,她的肩膀缩着,似乎这样能令她体内不多的热气少散去一些,“谢谢……我想回城……” 宿雾放下心来。会说话的自然不是女鬼。白裙少女也许是遇到什么难处才待在这郊外的公路旁。 宿雾下车,替白裙少女拉开了轿车后座的门,女孩姿势有些狼狈地爬进车厢,像是惊慌的小鸟一般缩在角落里。 宿雾回到车上,雅原一脚踩下油门,将荒芜的树林抛在身后。 闪电不时划破天际。 宿雾打开了车里的照明灯。白裙少女沉默地坐在后座,微微低着头,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可怜。 宿雾将抽屉里的干毛巾递给白裙少女,“擦擦头发,小心生病。”白裙少女的头发上沾了不少泥。 白裙少女接过毛巾,宿雾无意中看到了少女手背上有青色的花纹,就像是一株诡异的青色植物,从手背蔓延向手臂。少女感觉到了宿雾的视线,将手飞快地藏在了毛巾下。 宿雾的心不安了起来。她总觉得少女手背上的文身很古怪,那些花纹似乎会动。白裙少女真的不是鬼吗? 白裙少女并没有擦干自己的头发,她的声音娇嫩而无助,“我……我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一个电话吗?” 宿雾将手机递给白裙少女,她的指尖触到了白裙少女的手指,心中一惊,少女冰冷得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冷冻柜里走出,带着地狱的寒气。宿雾发现,少女的白裙上有着被雨水晕染开的大片大片泥痕,似乎曾经摔倒在泥地里…… 白裙少女拿着宿雾的手机拨了一组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她的声音娇嫩,带着迷惘,“家明,你在哪里?为什么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白裙少女微微侧着身子,黑色的长发滑到了一侧,露出她白皙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手印。 手机的彼端是一阵沉默的声音,很久才传来似乎在发抖的回复:“……梅溪……你……你在哪里?” 白裙女孩回答:“我搭了好心人的车,很快就回来。” 家明的牙齿都在颤抖,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你不要回来!你永远都不要回来!”叫做家明的男人正在发抖,他听着手机里梅溪那娇弱懵懂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梅溪居然没有死?不,不可能,他分明掐死了她,确定她没有了呼吸,才把她的尸体载到荒郊野外,匆匆埋了起来。他用铲子挖了一个深坑,亲手埋葬了梅溪,他将土踩平,还特意从其他地方移植了一片青草在深坑的位置。夕阳的最后一线阳光落在那些荒草上,家明将铲子随手丢进了附近的水渠,驾车离开。为什么梅溪会活着? 当他听到手机里传来奇异的“咯咯”声时,吓得将手机远远地扔出了窗外。 良久,这个男人眼神阴郁地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支烟。他想了想,飞速地跑下楼,打着电筒在花园里寻找手机。梅溪那么爱他,他一定能哄得梅溪不报警。 大雨滂沱。轿车被雨水包围,车顶被雨水敲击着,就像是一面鼓,发出沉闷的鼓声。雨水将世界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气氛紧绷而古怪。 雅原的手握紧了方向盘,但他依然沉稳地开着车。他一直无法拒绝宿雾的任何要求,但这个古怪的白裙少女确实有问题。 宿雾看着白裙少女抓着手机,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狰狞,嘴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 宿雾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但担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问:“你怎么了?” 叫梅溪的白裙少女有些茫然地望向宿雾,有那么一瞬间宿雾觉得少女的黑眼仁上有虫子蠕动了一下。 白裙少女无助地流下眼泪,“家明挂了我的电话。他……他让我永远不要回去。” 宿雾按捺住自己想要远离白裙少女的莫名恐惧,“是不是你的男友把你丢在这里?他打了你?” 白裙少女仿佛陷入了回忆,青白的脸上那甜蜜的微笑分外诡异,“家明对我很好,他总是宠着我。就好像你男友对你一样。” 雅原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白裙少女一眼,他可没有虐待女友的习惯。 宿雾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把你送去哪里?你需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吗?我担心……”白裙少女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对劲。 白裙少女的手紧紧地握着宿雾的手机,奇怪的是,她手背上的文身消失不见了。 宿雾的心狂跳着,几分钟前她分明看到那诡异的文身仿佛一株阴郁的植物从少女的手背一直延伸向她的手臂。 白裙少女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她的嘴唇在哆嗦,眼中是仇恨的火焰在燃烧,“我要去找家明,我要问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寒意从宿雾的脚底攀爬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白裙少女的脖子上为什么有掐痕,她的身上为什么有着污迹。她被男友掐晕然后埋进了地里,也许是命大的缘故,她爬了出来,却忘记了自己被人谋杀的经过。现在,她想起来了! 雅原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报警吧,我们载你去警察局。”雅原觉得白裙少女脖子上的那圈紫红手印分外刺眼。一个女孩被狠狠掐脖子到昏迷,然后搜走手机和钱包丢在荒郊野外,这分明是谋杀。 白裙少女根本不理会雅原提出的报警的建议,她反复地拨打着家明的手机号码,却无人接听。 她的眼中暴戾的情绪越积越多,“家明不接我电话,家明不接我电话,家明不接我电话……”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接通,梅溪听到家明刻意温柔的声音,“梅溪——” 梅溪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家明,我要见你。我……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宿雾在心底叹息。是什么让白裙少女即使被殴打抛弃,依然这么眷恋着根本不值得眷恋的男人?孩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看到梅溪的身后出现了一片炽热的火光。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轿车后面跟着的大货车歪歪斜斜地冲了过来。猛烈的撞击令轿车宛如纸片一般冲下了路面。 轿车翻滚着,世界黑暗。宿雾的身体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令她疼痛焦灼。她微微睁开双眼,觉得有什么粘腻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 黑暗里,雅原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宁静,就像她和他第一次相遇那样,“……宿雾……别怕……”这声音穿透黑暗和火焰,将宿雾从死神的怀抱里扯出。 宿雾的头部被眩晕占据,她只是觉得冷,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车外不远处,大货车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天空,宿雾看到雅原的脸庞在火光中温柔而宁静,唇边却有血水滑落,触目惊心。又一次爆炸发生了,宿雾失去了意识,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宿雾都迷迷糊糊的。她只记得自己被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身体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觉得灵魂随时会离开她的躯壳。手术室的灯光太亮,来来去去的人仿佛鬼影,模糊不清。 宿雾梦到了她第一次和雅原认识时候的情景:宿雾在街角僻静的破篮球场练习投篮。这是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已经不再适应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这片老城区将在年末被拆掉,兴建城市综合体,所有的记忆也会被埋葬。不再有幼儿园上学放学那条曲折的小巷,不再有卖好吃的煎饼的小摊,不再有黄昏时候满街的饭菜的香气。 宿雾最好的朋友明蔷拿着拆迁款去美国留学,高中时代的结束意味着她们的天各一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命运努力。宿雾心中若有所失,却知道她不可能将时间停住。于是,她选择用运动来发泄心中的情绪。把头发扎成马尾,穿着运动服的她高挑而略显单薄。她的上篮技术精准,三分线定点投篮也几乎没有失手。 第三天开始,宿雾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回过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第五天,宿雾遇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穿着白衬衣和深色长裤的雅原站在那里,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微笑带着淡淡的羞涩,双眼发亮。 淡淡的近乎宁静的喜悦从两个人眼波的交流处诞生,然后布满心底所有的柔软之处。 于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宿雾恋爱了。宿雾如愿考上首都的大学,雅原也经常回国来学校探望宿雾,最后雅原从美国转回首都大学读研究生。从夏到秋,宿雾已经习惯了雅原的怀抱,两个人视线交错时会情不自禁地笑。只要牵着彼此的手,似乎就可以安心到永远。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宿雾静静地躺着,仿佛要一直昏睡至永恒。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夜,宿雾还是那样躺着。 “宿雾?” 熟悉的温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宿雾睁开双眼,看到雅原站在她的床边。月光穿透白色窗纱,照着浅浅微笑着的雅原。 宿雾的心莫名的欢喜和忧伤。她握住了雅原的手,雪白的脸颊轻触那温热的手心,满足地眯了眯眼,“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了……” 雅原叹息,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宿雾柔软的头发,充满爱怜,“那是因为你车祸昏迷了很久。宿雾,医生说你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你之所以昏睡是因为你不肯面对现实。” 宿雾诧异地抬头,“不肯面对什么现实?” 雅原静静地看着宿雾,他的微笑那么温暖动人,他的声音却清晰而残忍,“不肯面对我死亡的现实。宿雾,我已经死了,而你也该真正醒过来了……”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宿雾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她在梦里痛哭失声,手中的温暖如夜雾一般消失,她的心仿佛被切割一般疼痛,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车祸后的第三天。 出院的宿雾站在宿舍的洗漱台前,长久地注视着镜子的自己——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双眼死寂。 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仿佛另外一个人。宿雾有一种身体被切除了一部分的痛。那部分属于雅原。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停留在那个有雅原的梦里。 宿雾将止痛胶囊塞入嘴里,涩涩地吞下,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整个人都在发抖。车祸后,莫名的头疼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只能依靠止痛药来控制。身体和灵魂都拒绝相信雅原的离去。 车祸前发生的一切那么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宿雾再度想起了那个唤醒自己的梦,那是雅原在和自己告别。他微笑的样子,他温和的声线,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要忘记那个人却需要一生。 宿雾离开洗漱间,从衣柜里拿出黑裙,今天是雅原的葬礼,她想要参加。雅原的母亲却根本没有通知她。雅原的出身比她想象的还要显赫得多。热恋时,她从未问过雅原的家庭如何。她喜欢的是雅原,而不是雅原的出身。 穿上黑裙,宿雾离开了宿舍。连绵多日的阴雨天悄然结束,清澈的阳光从天空落下,笼罩着宿雾孤零零的身影。她去花店取她预订的百合。 宿雾的手机轻响,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雅原的好友东城的来电。东城是雅原的发小,他做派大方,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第一次和雅原去见东城,她就觉得东城要是有姐妹,一定是绝色佳人。 东城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宿雾,你在哪里?” 宿雾回答:“我拿了要给雅原的花,就在大学前门那边的朝露花店。” 东城低声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他熄灭了手中的烟,驱车前往花店。雅原的死令他震惊痛心。而雅原的母亲却把雅原的去世归咎于宿雾。她得知宿雾的父母在她高一的时候死于一场爆炸,于是认为宿雾命中带煞,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克死。今天雅原的葬礼,雅原的母亲根本不会让宿雾进薛家。 东城将车停在了花店外,看着捧着百合的宿雾,心中一软。短短三天,宿雾憔悴了许多。她深黑的双眼带着凛冽之气,瘦弱的双肩似乎无法承受雅原逝去的现实。 离花店不远的医院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裙有着齐耳短发的少女。她戴着大口罩,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少女正是梅溪,为了让宝宝有更多的营养,梅溪剪短了头发。她刚去妇产科做了身体检查,胎儿的情况良好。胎儿已经三个月了,她能够听到宝宝在她的肚子里那急促欢快的心跳声。她一定会生下宝宝,这是她和家明爱情的结晶。梅溪的心中满是甜蜜,她走在路边,思忖着要去超市买一些有营养的食物,不经意间,她的视线落在了拿着百合花走出花店的宿雾的身上。梅溪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里那场可怕的车祸。火光在她的眼前绽放,她昏死过去,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站在城里一个偏僻的街边公园里。小区的花园静谧而安祥。梅溪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想到那些诡异的事情,梅溪打了个寒战,藏在了一旁。她看了报纸,知道车祸身亡的死者是富家子弟薛雅原,也就是眼前少女的男友。有时候,梅溪会忍不住想,如果那辆车没有停下来载她,也许就不会被大货车撞上。梅溪美丽的大眼睛深处,有诡异的虫影一闪而过。 一种甜蜜慵懒的感觉从梅溪的腹部往上蔓延,令梅溪觉得困倦了起来。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宿雾坐进了一辆男人开的豪车离开。梅溪心想,这个女孩儿还挺招人的,男友才死没几天就找到了备胎。 梅溪想到了家明。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很思念家明,每次想打电话给家明的时候,却会困倦得无法移动手指,每次想去找家明,就会昏睡在沙发上。 阳光清澈而透明。街头的人熙熙攘攘。 梅溪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向自己租住的公寓。如果有人很近地看着她,就会发现,她的眼神散乱,根本没有注视着地面。梅溪的肚子里,三个月大的胎儿动了动,它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四肢已经可见,指甲正在形成,细细的肠管蠕动着。 第3章 自私的爱 薛家大宅位于京城西郊的半山,富人们喜欢幽静山居的生活。薛家的本家原本在广州,四百年以前一分为二,一支北上,一支移居海外。四百年的时光悠长,时局动荡不安,薛家海外的那支失联已久。北上的这支几经波折却有如神助一般越发繁荣。 汽车在柏油盘山公路上轻捷地飞驰,东城犹豫了半晌,终于出声,“宿雾,你不能以雅原女友的身份参加他的葬礼,雅原的妈妈不承认你的存在。所以,你只能以我的女伴的身份去薛家。” 宿雾静默了几秒,勉强笑笑,“只要能再看雅原一眼,以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东城心中微叹,将一个盒子递给了宿雾,“你把头发盘起来,再戴上这顶有面纱的帽子,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宿雾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静静躺着精致的黑色女式帽子,蕾丝纱网足以遮住大半张脸。人们选择黑色作为死亡的颜色,大约也是因为黑色代表着神秘和阴郁。戴上这样的帽子,令她觉得自己和雅原隔着一个世界。 车窗外阳光明媚,她却在车里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那种气息仿佛是荒废古井里幽暗的井水,在月光下微微荡漾,细碎的月亮的影子里仿佛有小蛇在爬行。 东城平时很会哄女孩的嘴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他还记得雅原带宿雾和他见面的那一天。雅原很郑重地说要带一个女孩和他认识。东城也很想看看是谁能够将雅原拿下,却因为有事耽搁了约定好的时间。在会所蜿蜒的抄手长廊上,东城匆匆走着,看到了一个穿着牛仔裤白衬衣的女孩背影。她身材纤细修长,走路的样子慵懒而随意。东城忍不住想看女孩子的脸,快走了几步,微微侧过头,看到的是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被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会让你的心安静下来。而如今,这双眼睛却幽暗痛苦,带着无助与茫然。 宿雾将头发挽了起来,然后将帽子戴好。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那陌生的模样,嘴角是悲哀的微笑,“东城,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雅原在死之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总觉得那个车祸不是意外,那个幻觉里的白裙少女也非常可疑。她不知道白裙少女的名字,却知道白裙少女男友的名字——家明。 家明站在薛家的灵堂里,站在最后一排,看着薛雅原的遗照。照片上那个优雅睿智的薛家少爷已经死在了一场车祸里。他和薛雅原并不熟悉,因为薛雅原十岁就去了美国,几个月前才回国读书。 据说,薛雅原在美国创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公司。薛雅原的父亲早死,但他的母亲薛夫人极其彪悍,不仅没让旁支插手薛家的核心产业,还将整个集团的版图拓展到了南美。薛夫人唯一没算到的是,她的儿子会死于一场车祸。现在,薛家的旁支一定蠢蠢欲动。 家明心中有许多疑团。三天前,梅溪在夜色里打给他的那个电话吓得他肝胆俱裂,后来梅溪却奇异地中断了和他的通话,在通话中断前,家明听到了爆炸声。薛雅原出事的地点离他埋梅溪的地方很近,家明一度怀疑梅溪从深坑里爬出,然后上了薛雅原的车,可是车祸现场没有关于第三个人的报道。家明再度拨打当时梅溪拨来的手机号码,却一直无法接通。他很害怕,却又希望永远和梅溪失去联系。内心的恐惧宛如烟雾一般弥漫,没有重量却充满他的心。 家明无法入眠。梅溪给他打电话的第二天晚上,家明再度去了他埋梅溪的地方,用铲子挖开深坑。夜雨冰冷,四周一片昏暗,树林深处有奇怪的异响。家明不停地铲着土,他的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一边惧怕着,一边想要知道答案。在发现深坑里没有梅溪的尸体后,家明如释重负地坐在黑夜的草地上,心中五味杂陈。他其实挺喜欢梅溪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马上要和门当户对的宋丹青订婚的话,他也不会和梅溪分手。 当时,梅溪无意中得知他要订婚的事情,歇斯底里说要去找宋丹青说清楚。他在盛怒之下掐住梅溪的脖子,梅溪就那么断了气。他呆呆地看着梅溪的尸体,最后决定驱车去郊外将她埋了。即使他那么对待梅溪,梅溪依然在电话里柔情蜜意地说她怀孕了。家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孩子不能要。 低垂着头沉思的家明没有看到门外出现的东城和宿雾。带着山野芬芳的风吹了进来,宿雾抬头凝视着雅原的遗照,眼中有泪光闪烁。 她握紧了双手,指甲刺入了手心,用疼痛来抵挡内心如潮水翻涌的绝望。车祸的发生猝不及防。宿雾一次又一次在心底问自己,如果没有停下车载那个白裙少女,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遇到车祸。一切都是她的错。 东城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站在前排的雅原的母亲薛夫人。那个高贵冰冷的女人就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食肉植物,开出艳丽的大花,却暗藏杀机。 东城和宿雾站在前排,对着雅原的遗像鞠躬。宿雾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神色平静,所有的哀伤都藏在了眼底的最深处:雅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脸色苍白,即使流着泪也极美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薛夫人的面前。她似乎痛苦得无法站稳,右手挽着薛夫人的手臂,啜泣着说:“薛姨,我会代替雅原陪在你的身边……” 东城愣了愣,他的视线和薛夫人的视线交错。 薛夫人对东城点了点头,“东城,这是雅原的女友落雪。” 东城错愕地看着落雪,“雅原的女友?” 宿雾站在东城的身边一动不动。雅原的女友落雪?她错愕得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落雪抬头注视着东城,泪光闪烁,“你是雅原的好友东城?雅原提起过你。” 东城飞快地看了身边平静的宿雾一眼,冷淡地回答落雪:“可是雅原并没有提过你。”落雪看起来就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也是他一直以为雅原会喜欢的类型。只是雅原的女友分明是宿雾,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得到薛夫人承认的落雪? 薛夫人眼色沉沉,她意有所指,“落雪在美国就和雅原在一起了,因为家里的事务,她最近才回国。” 宿雾垂着眼帘,静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紧抿着唇,脑海里闪过模糊的片段。落雪,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记忆却一片空白。 薛夫人看着站在东城身边的宿雾,“东城,这是你的女朋友?”穿着黑裙的女孩挽着优雅的发髻,黑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只是她的眉眼怎么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东城在心中叹息,“是的。她和雅原也认识,所以我们一起来送雅原最后一程。”雅原看着宿雾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专注,没想到雅原和落雪居然保持着这么亲密的关系。而宿雾却变成了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宿雾抬起头来,将百合花递给了薛夫人,声音平静,尾音却略带颤抖,“伯母,请节哀顺变。” 她挽住了东城的手臂,“东城,我不太舒服,想先离开。”雅原在美国居然有女朋友?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缺女孩子的喜欢。如果雅原还活着,她知道雅原还有一个在美国就相恋的女友,她一定会选择离开。而如今,在雅原的灵堂里,宿雾只是觉得一切很荒谬。 东城歉意地和薛夫人道别,扶着宿雾离开了雅原的灵堂。 落雪看着东城和宿雾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心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东城的女朋友。” 薛夫人叹息,“东城是雅原最好的朋友。”雅原没有给自己和落雪任何颜面。他固执地认为孤女宿雾才是自己的正牌女友。这说明宿雾在雅原的心目中有很重要的地位。结果,宿雾克死了雅原。她不会原谅宿雾,为什么死的不是宿雾而是雅原? 东城扶着宿雾离开了灵堂,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宿雾却在微微颤抖着。他们穿过花木扶疏的长廊,去了他泊车的地方。 东城打开车门,宿雾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她低低地说:“东城,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太惊讶。” 东城的脸上是尴尬的神色,他安慰宿雾,“雅原根本没对我提过落雪,她即使真的曾经是雅原的女友,也不是重要的人。” 宿雾叹气,“东城,雅原已经……不在了,所以落雪的存在根本不重要。”心中的隐秘处,不是不痛的。那个温柔体贴的雅原也许只是真实的雅原的一部分。她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了解他。东城说,薛夫人把雅原的死归咎于她。其实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命太硬,所以她身边的人都离开了她。爸爸妈妈,还有……雅原。 东城发动了汽车引擎,“我送你回学校。”宿雾以为她将心中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他却一眼就看出了宿雾眼底的悲伤。 车里还残留着百合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音乐声流泻盘旋,带着低喃般的迷惑与悲伤。 有时候,呼吸都会痛,无法抑制,就好像某种疾病,在痊愈之前,身体和心灵都疲惫不堪。 宿雾回到学校宿舍,她看了看时间,换下黑裙,收拾书包去老图书馆。她想待在人群中,也许这样她就能抵御内心的空洞。她斜背着书包,走近路穿过医学实验旧楼后面的树林,前往老图书馆。 大树几乎笼罩住了整栋旧实验楼,喜阴植物长得茂盛。宿雾抬头看了看旧楼最边上顶层的那块窗户。脏脏的窗玻璃碎了一块,房间里黑乎乎的一片,像是那种老式的黑胶唱片,带着氤氲的质感。宿雾低下头穿过树林,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从那个破窗户里静静地看着她。 起风了,风吹过树梢,吹过宿雾的长发。她闻到了奇怪的味道,那是小时候去农村奶奶家曾经闻到过的烧秸秆的烟味,芬芳而古怪,在夜色里顺着门缝爬进来。 老图书馆里的气氛静谧,空气中是纸张和油墨在时光沉淀后散发出的气息。宿雾走过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最后站在了放着哲学书的那排书架。书架在角落里,没有一个人,这类书并不受学子们亲睐。他们的人生如初开花蕾,对死亡和存在漠不关心。 宿雾拿了一本和死亡有关的书静静地翻阅了起来。她是唯物主义者,知道人如果死亡,不会去另一个世界。而如今她无比期待某个声音能告诉她,死亡并不是终结。 宿雾的指尖有些发麻,是药物的副作用。医生将长长的药物说明书给了她,上面罗列着她可能遭受的各种副作用,从皮疹到肠胃炎,从肢端发麻到呼吸困难。有时候人们吞下治疗一种痛苦的药品,然后收获数种痛苦。 静静地翻阅着一本又一本书,宿雾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从书中找到答案,她的脑海里不时出现雅原和她告别的那个梦,间或闪现的还有落雪的身影。宿雾甩了甩头,想要将那些画面晃出脑海,她将手中厚厚的《死亡宗教学》放进了书架里。 就在这个时候,书架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书架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紧接着书架倒向了宿雾!高层的书本滑落下来,砸在了宿雾的头上和身上,灰尘令宿雾的双眼模糊不清。她抱着头蜷缩着靠墙壁坐着,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书架撞在墙壁上的闷响。更多的书本倾泻而下,却没有一本砸中宿雾。 当一切都停止后,宿雾颤抖着睁开双眼,灰尘令她的眼睛刺痛,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她这才隐约看到是有一个人手臂撑着墙,将她护住,那些书应该都砸在了他的背上。那个人的身上带着清爽的肥皂味,令人联想到被太阳晒过的衣服的气息。 宿雾看不清好心人的模样,那个人握着她的手,将她从书架和墙壁形成的三角形空间里拉了出来。他的手指温暖,她的手却冰冷。 温和有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在宿雾的耳边响起,“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追那个推书架的人。” 好心人的脚步远去,图书管理员和闻声而来的同学们涌了过来。 “你还好吧?” “我这里有湿纸巾。” “老师,这书架都该维修了,死在图书馆里可不好写墓志铭。” …… 泪水已经将眼里的灰尘冲出了七七八八。宿雾用别人递过来的湿纸巾擦去泪痕,她眨了眨眼,看清了四周的一切,“谢谢大家,我没事。”为什么会有人推书架想要砸死她? 宿雾蹲下身捡着地上散落的书籍,其他在场的人也纷纷捡书和扶起书架。一场风波在当事人冷静的处理下变得波澜不惊。宿雾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能等到护住她的好心人,她的头发、衣服和脸上都是灰尘。 宿雾想了想,对图书管理老师说:“老师,我要回宿舍洗澡,如果有人来找我,麻烦您帮我留下他的姓名和电话。” 图书管理老师惊魂未定,图书馆出这样的事情她肯定要负部分责任,还好当事人没有哭闹。她笑笑,“没问题,你快点儿回去打理打理自己。” 宿雾和老师道别,离开了图书馆。她经过医学实验旧楼的时候,不自觉地又看了看那扇破窗户,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窗户里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有些瘦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她的手轻轻摇了摇,似乎在和宿雾打着呼。 宿雾挥了挥手,踩着长着青苔的石板路离开。她回到宿舍,温热的水从蓬蓬头里落下,洗去她沾染的尘埃。她的心中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是谁想伤害她?她并不害怕,死亡曾经离她那么近,就在那个雨夜,红色的火光烧毁了她心中最温柔的存在。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失踪的白裙少女! 宿雾离开图书馆后不久,一个男生急匆匆地走进了图书馆,他发现原本倾倒的书架已经被推回原位,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下来,在墙壁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男生问图书管理员老师:“请问刚才那个被书架差点儿砸到的女孩呢?” 图书管理员老师看着眼前干净硬朗的男生,露出一丝知道某个秘密的微笑,“她一身都是灰,回宿舍洗澡去了,她特地请我留下找她的人的名字和电话。” 男生接过图书管理员老师递来的纸片和签字笔,“谢谢您。”不是不好奇的,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那个女生也没有尖叫哭泣,只是隐忍地缩在那里,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其实在期待死亡。至于刚刚那个推倒书架从图书馆侧面溜走的家伙…… 男生在纸片上写下了一行漂亮的阿拉伯数字。他追着那个行凶的女孩的背影一路跟到了旧实验楼,却怎么也找不到她。那栋旧楼的顶层已经被木条封了起来,根本无法上去,而一楼和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那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她一定躲在那栋楼里。 图书管理员老师看着纸片上漂亮的字迹,“谢长卿,我下次遇到那个女生,会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她也曾经年轻过,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就是一小段闪闪发光的邂逅。不过,也许邂逅是为了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 第4章 魔术师的外衣 离开薛家后,家明开着他的奔驰车去了曼玲的别墅。曼玲是富家女,比他大一些,在泰国和马拉西亚都住过一段时间,她最喜欢一些神神秘秘的事情。 曼玲说,泰国的瓦刺大师来到本地,在她的家中暂住。瓦刺大师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可以看透人心和命运。 古曼童是由七种泥土混合了孩童的骨灰捏成,在天亮之前放入烧窑内烧制而成的。能力高明的大师需找到另一个世界里心甘情愿的孩童灵魂,将它带进古曼童的塑像里,然后就可以让有缘人将古曼童带回家。如果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供养古曼童,古曼童就会给供养者带来好运。 家明惊讶地问:“骨灰?孩童的灵魂?”这个所谓的泰国大师该不会是一个骗子吧? 瓦刺大师似乎看出了家明眼底的不屑,他侧过头对着曼玲低语了几句。 曼玲的神色微变,她盯着家明,“瓦刺大师让我告诉你,有些女人就像是荒野里的毒刺草,沾上就会中毒。家明,你不是马上就要和宋丹青订婚么?怎么还在外面招惹其他的女孩子?” 家明俊朗的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神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疯。其实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她一知道我要订婚就说要去找丹青说清楚。” 曼玲冷笑,“男人都是花心的。” 家明看着瓦刺大师,他虽然在微笑着,双眼却没有一丝热度。家明匆匆和曼琳告别。他觉得梅溪楚楚动人对他百依百顺,他并不认为订婚后就一定要和梅溪分手。但是,梅溪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出生,否则就是在公然打宋家的脸。 家明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梅溪最后和他联系时用的号码。 家明唇角微弯,按了通话键,“梅溪,你这几天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家明走之前,瓦刺大师送了他一串用透明石头穿成的手链。他告诉家明,戴着手链,他就能让梅溪乖乖听话。 家明离去后,瓦刺大师吩咐曼玲不要打扰他静修。偌大的别墅变得越发沉寂,连保姆也离开了。 瓦刺大师静静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他的黑色双眼渐渐变成了白色。一道狰狞的怪物的幻影从盘坐的瓦刺大师的胸骨中钻出。它有着漆黑发亮的外皮,诡异的头颅上生长着幽蓝的复眼,尖锐的口器如同利箭。 怪物腹部的骨膜微微颤动,捕捉着大气中的讯息。这个世界潜藏着如此多的异星虫族,它们是比人类要强大许多的外来客。这颗星球就是它们的狩猎场。怪物狩猎人类,也狩猎同类,不断强化自身。 瓦刺大师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就是要培养一个自己的弟子,最终,弟子将变成他的新皮囊。令瓦刺大师惊讶的是,他嗅到了一只高阶异虫幼崽的气味。他送给家明的横纹石手链能够散发微妙的波动,这种波动能够限制这只外星异虫幼崽控制寄主的能力。 瓦刺大师一直很谨慎。仅有的数只王虫分别占据着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区域。东南亚的王虫是和平主义者,它只在每六十八年的结茧期前吞噬异虫,储备结茧的能量。因为环境和气候的关系,东南亚的异虫数量极多。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被异虫寄生的人类学会了和异虫沟通并借用异虫能力的方法。这样的人类被称之为虫师。 瓦刺大师扮演的也是虫师的角色,这让他得到许多富豪的供奉。真正的瓦刺根本不是虫师,而是罕有的异虫师。他披着人类的皮囊行走在这个世界已经数百年。本体的他是虚影虫族的后裔,跟随流星雨来到这崭新的世界。瓦刺想要再度进化,要么就选择新的皮囊,吞噬和自己一样品阶的异虫,要么就找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基因融合的人类,进化为新的物种。合适的皮囊并不好找,同品阶的异虫也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不过,异虫并不缺乏耐性。在陨石里沉眠的虫族们都度过了近乎永恒的时光,它们从银心出发,就像风里的草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吹向湿润适宜的土壤。毫无疑问,能够抵达地球本身就是奇迹。 黄昏,家明开着车将梅溪带到了位于偏僻街道的一家私人诊所外。他将车停在诊所前,牵着梅溪的手,走进诊所。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和美丽的少女,这样的组合在这家私人诊所里并不多见。 家明对着咨询服务台的护士小姐温柔一笑,“您好,我是预约过的13号。” 护士小姐的视线落在了梅溪的脸上,然后下滑到了她的小腹。她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先生,我带您的女朋友去医生那里。” 梅溪的双眼木然,她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压在她的脑海里,令她无法认真思索。腹部抽痛了起来,梅溪闷哼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家明扶着梅溪,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体贴,“梅溪,我们请医生为你检查一下身体。” 梅溪微微摇头,美丽的双眼微微有些迷惘,“我今天才去产检过,宝宝很好。家明,为什么我们还要来?” 家明轻抚着梅溪的短发,“梅溪,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是宝宝不能要。” 梅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她的思维仿佛被冻住了,有某种尖锐的痛苦在心底产生,却被一层迷雾笼罩。 梅溪想,家明的未婚妻一定不知道在冬夜的餐馆里洗碗的滋味。堆积如山的碗碟,浑浊发黄的冷水上漂浮着白色泡沫,食物的残渣在胶皮手套上滑落。呼出的气在冷夜里清晰可见。梅溪读大学的每个晚上都在餐馆里兼职洗碗,总觉得自己像将死之人,不断吐出生气,离死亡越来越近。梅溪知道,那是自己的学费,所以她必须得拼命。 家明是她疲惫而绝望的人生里的一线光。有时,梅溪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想抓住那一线光,所以忘记了自己贱如草的命。一切恋情的开端都很美好。疲劳过度的梅溪晕倒在家明的车前,家明抱着脸色苍白的少女冲进附近的医院,他那时觉得她是易碎的瓷器,呵护备至。他的温柔令梅溪的心柔软无比。 梅溪跟着家明重新认识这个城市,去听音乐会,去看芭蕾舞剧,去优雅精致的会所。她没有再打工,用上了名牌手袋和鞋子,衣柜里总有最新款的昂贵衣裙。她渐渐想不起来冬夜里洗碗的滋味了。 从云端坠入深渊,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家明要订婚了。梅溪这才想起家明从未带她见过他的朋友和家人。家明的喜欢,和梅溪的喜欢并不相同。 梅溪在家明的安抚下顺利地进入了手术室,不一会儿,被麻醉的梅溪就陷入了昏睡的状态。她知道她应该逃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泪水从昏迷的梅溪的眼角滑落。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家明一直相爱,直到老去。那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她在他的面前无知任性,以为他会包容她,却没想到她只是他喜欢的一个玩具娃娃。 梅溪的腹部奇异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梅溪突然坐了起来,奋力推开了拿着手术器械的护士。她光着脚冲了出去! 原本站在咨询台后的护士捂住了嘴,她发现从她面前跑过去的梅溪根本没有睁开双眼! 双目紧闭的梅溪冲出了诊所,跌跌撞撞地在人行道上跑着,最后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深处。没多久,气急败坏的家明冲了出来,他已经找不到梅溪的踪影了。 黄昏太阳的光辉令人相信天堂的存在。宿雾有些低烧,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忍耐着,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睡意仿佛潮汛一般涌了上来。 宿雾期待着能梦到雅原。她醒来后的世界,没有雅原。 梦境里是黑夜,云层很厚,月光黯淡。宿雾独自走在陌生的房屋走廊里。她听到走廊的尽头有着啜泣声。 宿雾慢慢走了过去,夜风清凉,甚至有些冷,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厕所地板上的女孩子。即使她剪短了头发,她也能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就是雨夜那个搭车的白裙少女。 女孩在哭,血液将她的校服染成了红色。一个人怎么可能流那么多的血,却还活着? 风变得冰冷,温度在急速下降。宿雾的头皮发麻,她盯着便池里漂浮着的异物,将喉咙里的尖叫声关住。 女孩抬起头来,神色悲戚地看着宿雾,“我……我失去了我的宝宝。我错了,我不该再联系家明。” 宿雾问女孩:“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车祸现场消失?” 女孩没有回答宿雾,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的宝宝会复活的……一定会……” 如果农夫没有细心打理田地,麦田里会疯长满稗子,它们抢夺着大地的养分,肆意地展露枝叶,却不会结出沉甸甸的麦穗。生命有时候就是掠夺。 宿雾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人,她按时上课下课,按时吃饭,可是到了夜晚,她会时不时因为噩梦醒来。她总是梦到学校的教学楼里爬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骨瘦如柴,在地上蠕动着。还有抱着死婴的老人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虚无如时间,又似流沙。 天气半明半昧,似乎随时有大雨降临,空气里是尘土淡淡的气味。图书馆遭遇的意外已经过去三天了,明天是雅原的头七。在民间故事里,死去的人会在死亡后的第七天回归人间,探望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宿雾坐在教室里看着宋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她觉得累,眼睛看着黑板上的字都有些模糊。她的背后,同班的两个女生正在说着她的八卦。杜若和兰秋住在隔壁女生寝室,杜若自从见了雅原就念念不忘,不断示好,却一直未能博得雅原一丝注目。兰秋是杜若好友,她不喜欢宿雾,总觉得宿雾骨子里有一股冷淡劲儿。今天她恰好和兰秋坐在宿雾身后,就忍不住要刺一刺宿雾。 兰秋声音低低的,却恰好能让宿雾听到,“本来以为某人会麻雀变凤凰,却没想到她的王子死了。” 杜若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郁,“兰秋,你别说了,我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某些人就是克父克母,克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雅原就是被她克死的!”她也是无意中从年级辅导员那里听来的,宿雾的父母早就死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雅原。 宿雾听到了雅原的名字,心中刺痛。她听到杜若说她克死了父母和雅原,双手紧握。她没有回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爸爸妈妈去世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天空清澈蔚蓝的夏日,周末的上午九点。热水壶在厨房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提醒着水已经沸腾。宿雾听到妈妈推开厨房门的声音。爸爸此时应该站在阳台上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片段却深深地铭刻在宿雾的心底。 兰秋看着宿雾沉默的背影,心中得意了起来,“所以,人要认命。” 宿雾缓缓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兰秋,看到了她眼底隐藏不住的恶意。她不明白对她来说近乎陌生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会对自己保有如此大的恶意。 兰秋在宿雾安静的目光里渐渐羞恼了起来,“你看着我干吗?我说错什么了么?” 杜若看到宋教授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 宿雾没有回答兰秋。她回过头,继续听课,她不想和兰秋在课堂上无意义地争执。雅原如果知道她被人这样羞辱,一定比她更难过。 宋教授欲言又止,宿雾和雅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雅原就这么死了。她若无其事地讲课,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宿雾如果能从这段伤痛中走出,她以后还会幸福。只是像雅原这样的男生,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少。 杜若没想到宿雾会忍下这样的羞辱,她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宿雾的背影。像宿雾这样平凡的女生原本就不可能和雅原长久地在一起。雅原以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出身高贵的财阀千金,而宿雾不过是夜晚的一阵雾气,最终会从雅原的生命里消失。 下课铃声响起,宋教授还没来得及宣布下课,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冲向了门外。她无奈地看着人群,知道这学校里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宿雾看了一眼手机号码,诧异地扬眉,是明蔷的号码,此刻美国正是半夜,明蔷一定有急事。 宿雾按了通话键,声音平稳,“明蔷,你出什么事了?” 大洋彼端,明蔷的声音疲惫,“宿雾,我想和你借钱。” 宿雾没有问原因,只是问:“你要多少?” 明蔷低低说了一个数字,那是宿雾所有的积蓄。 宿雾的声音轻柔,“我马上去银行办理汇款手续。你把你的账户信息给我。” 明蔷啜泣,“……宿雾……” 宿雾的眼底是温柔的雾气,“明蔷,你要好好保重。” 上午最后两节没课,宿雾匆匆穿过校园,赶回宿舍找证件和银行卡。她不知道明蔷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明蔷如果不说,她不会问。就如同她们小时候一起去逛街,她看到明蔷手肘处的伤痕和她红肿的眼睛,也什么都不问。明蔷一直比她学习用功,拿了常春藤名校的全额奖学金,摆脱掉了她那个懦弱的母亲和猥琐的继父。那么要强的明蔷,如果不是面临绝境,是不会向自己借钱的。 明蔷并不看好她和雅原的恋情,所以雅原去世的消息,她一直没有对明蔷说。宿雾想,她应该找份兼职,所有的存款给了明蔷之后,她就捉襟见肘了。她的衣柜里锁着几件雅原送她的首饰,可那是雅原留给她的礼物,她不会变卖。 想着心事的宿雾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她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清爽的肥皂味混合着太阳的温暖气息。 男生扶住了宿雾的肩,“同学,你没事吧?”他略略有些惊讶地扬眉,看着眼前的女生。三天前,就是她在图书馆里差点儿被砸伤。这里不是光线柔和略微黯淡的图书馆,清澈明亮的阳光里,女孩就像是走失的猫,眼神迷惘。 宿雾觉得男生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她皱着眉看着男生,“你……你是……” 男生笑笑,他的微笑干净,略略有些捉弄,“我是你救命恩人。我叫谢长卿。” 宿雾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谢谢你那天在图书馆帮我。我叫宿雾。” 谢长卿因为宿雾淡淡的微笑有些晃神,“我也没做什么。可惜没能捉到那个推倒书架的女生。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一路跟着她去了医学实验旧楼,她在楼里消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宿雾想起了那天在医学实验旧楼外感觉到的诡异视线和闻到的那股烧秸秆的烟味。那个窗户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女生窥视着她?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她?是和兰秋一样讨厌自己喜欢雅原的女生? 宿雾若有所思的时候,谢长卿大大方方打量着宿雾。他很少看到宿雾这样的女生,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很有韧性,最有意思的是她的眼神,似乎总是看着另一个世界。 谢长卿唇角越翘越高,他很少遇到在自己面前会走神的女生。他站着那里看着宿雾,却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兰秋在不远处看着谢长卿和宿雾,心中阴郁而愤怒。谢长卿是临床医学系大三的风云人物。杜若喜欢温润如玉的雅原,她却喜欢谢长卿这样的硬朗男生。 宿雾回过神来,发现谢长卿一直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谢长卿诧异地扬眉,“你在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我给你把把脉,看能不能食补。” 宿雾问:“把脉?” 谢长卿双眼明亮清澈,“我是临床医学系的,家里一直开诊所,我经常在诊所里帮忙。”虽然同学们经常用把脉看手相来钓女生,可他从来不会这么做。因为从小到大,总有一群女孩子追在他身后,让他不胜其烦。 宿雾摇头,“谢谢你了,以后再说吧。谢长卿,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明蔷还等着她汇钱过去。 谢长卿微笑着点头,目送宿雾离开。他转过身正要走,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柔美的声音,“谢学长,你也认识宿雾?宿雾真可怜。” 谢长卿愣了愣,“宿雾怎么可怜了?” 兰秋叹息,“宿雾好不容易成为了一个有钱人的女朋友,结果那个有钱人前阵子死了。她……也许已经过不惯平常学生的日子。” 谢长卿有些担忧,宿雾是不是在吃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 兰秋惋惜地说:“宿雾真是……可惜了……”她的话意味深长,令人浮想联翩。 谢长卿却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和兰秋礼貌地告别。宿雾是爱着那个人的吧?所以她在图书馆里才会那么平静和心灰。 兰秋望着谢长卿的背影,神色微微感伤。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更加讨厌吸引谢长卿视线的宿雾。 一个短发齐耳戴着口罩的女生从林荫小道匆匆走过,和兰秋擦肩而过。她穿着宽大的裙子,抱着书包挡在胸前。她是梅溪。梅溪不敢回出租房,她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藏匿进了有着数万学生的学校里。家明一定想不到她敢回学校!她一定要保住她的宝宝! 经过医学院实验旧楼的梅溪心有所感,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最边上那个破窗户。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生,那个女生蒙着一层纱,站在窗后冷冷地看着她。肚子里宝宝动了起来,梅溪垂下头,右手按在腹部。她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摸出了几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她近乎疯狂地咀嚼吞咽着巧克力。牙齿被染成了褐色,就好像经年不褪的血迹。 曼玲的别墅。 血红色的花朵在阴暗角落的瓦缸里生长着。它的花瓣上是仿佛眼睛一样的黑色斑纹,看久了会莫名其妙眩晕。这是瓦刺大师从泰国带来的花,他精心养着它,就好像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此时此刻,瓦刺大师微眯着双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家明。 家明恭敬地微微低着头,心中局促不安,“瓦刺大师,梅溪她就这么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然后不见了踪影。” 曼玲将家明的话翻译给瓦茨大师听了。她心中暗暗惊异,没想到瓦刺大师给家明的手链居然失效了。 瓦刺大师的眼底有精光闪过,他接过家明的手链,微微合眼感觉,然后对曼玲低语了几句。 曼玲的神色变得怪异起来,她沉默了半晌,对家明说:“瓦刺大师会帮你找到梅溪,不过梅溪被一团邪气包裹着,他需要时间。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和梅溪的那个没出生的胎儿。” 家明打了个寒战,他不明白瓦刺大师为什么要那个胎儿。他原本只是不想梅溪生下孩子,令宋家颜面大失。他和宋丹青的订婚是薛宋两家合作的基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婚姻要为家族利益服务。虽然他很喜欢梅溪,但从未想过要娶她。家明叹息,梅溪大多数时候都那么楚楚可人,却没想到她居然在孩子的事情上这么偏执。 梅溪从手术室里逃走后,他派人暗地里四处寻找梅溪的踪迹,不能让宋家的人发现异样,也不能放任梅溪不管。要是过上七八个月,梅溪生下孩子,找上宋丹青…… 家明觉得冷,空气中是古怪的香料燃烧的气息,他问曼玲:“梅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师说她被邪气包裹着,什么邪气?” 曼玲深深地看着家明,慢吞吞地说:“那个胎儿带着邪气,是瓦刺大师说的。” 家明颤抖了起来,他低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直不敢深想梅溪是怎么从大坑里爬出来的。那么厚的泥土,那么柔弱的梅溪。 他的双手有些发麻。他还记得那次剧烈的争吵后,他掐着梅溪脖子的感觉,那种手指深陷在柔软的肌肤里,握住颈椎的怪异感觉。是什么把他和梅溪都改变了?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到梅溪时的那种怦然心动。 宿雾站在中国银行的门外,看着惨白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就在刚才,她把所有的积蓄都转给了明蔷。宿雾拿起手机看着联系人名单,犹豫了半天,还是拨了那个号码。 手机接通,电话里是有些冷淡的声音,“宿雾,你找我什么事?” 宿雾握紧了手机,她低低地回答:“我……” 那个声音冷冽得近乎讥诮,“放心,我不会以为你是因为现任男友死了,所以来找我这个前男友叙旧情。” 宿雾叹息,“魏漫,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明蔷在美国出了什么事情。她上午打电话向我借钱,我已经把钱打给她了。只是我担心她遇到了大麻烦,也许是钱不能够解决的。” 魏漫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寒意,“如果不是因为明蔷,你是不是一辈子不会给我打电话?你借了多少钱给明蔷?” 宿雾咬了咬唇,声音更低,“我全部的积蓄。” 魏漫沉默了几秒,仿佛有寒气从他牙缝里渗出来,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猪吗?明蔷那个自私鬼值得你这么付出?还是雅原给你留下了很多遗产,所以你不在意钱?” 宿雾不说话,她觉得自己打这个电话是错误的。她正要挂断电话,就听到了魏漫的声音。 魏漫的声音依然冰冷,“我会去查明蔷的事,有消息就告诉你。你刚才是想挂电话吧?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的姿态,你欠我一个人情。” 宿雾“嗯”了一声,终止了通话。 与此同时,在一家还没开门的豪华会所里,黑色丝质衬衣的扣子没扣的美艳年轻男子正懒洋洋躺在欧式宫廷沙发上。他的头发有些长,散乱地铺在暗蓝色的沙发绒面上,一双凤眼里居然有着湿漉漉的笑意。他听到手机彼端终止通话后的“嘟嘟”声,将手机随手扔在了白色的长毛地毯上。 他咬牙切齿地低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宿雾……” 魏漫还记得和宿雾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宿雾刚刚失去她的父母,消沉而颓废。宿雾那时候瘦得要命,下巴尖尖,越发显得她的眼睛大且深黑。那晚,他被人打得半死扔在了后巷的垃圾堆旁,是宿雾捡到了他。所以,魏漫有时会产生错觉,他和宿雾的关系是宠物与饲养员的关系。在彼此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里,他们依赖着对方。如果不是后来,他那个有钱又底子不干净的父亲找到了他这个私生子,也许他会和宿雾永远在一起。但是,他选择了跟随父亲的脚步。他和父亲是同一类人,自私残酷无情。 魏漫永远记得他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说的话:“听说你和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住在一起。魏漫,那不是你的人生。不要对我说,你爱上了她。” 他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她不重要。我今晚就跟着您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上一晚。”他看到父亲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表达出哪怕一丝对宿雾的依恋,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宿雾的一切。 天空开始飘落下细细的雨丝。 宿雾缓缓走在雨里,雨水总是容易让人回忆起想忘记的事情。她还记得魏漫是怎么离开她的。奇怪的是,魏漫却一直没有换掉他的手机号码。她不怪魏漫,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克星,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总是离她而去。 宿雾回到学校宿舍,站在寝室的门前正要推开门,却听到了寝室里的两个女生正在谈论自己。 薛琪的声音依然甜美,“你知不知道,宿雾在吃治疗精神病的药物?” 兰秋惊讶地说:“怎么会?” 薛琪回答:“也许车祸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又或者雅原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宿雾僵硬地站在门外,她没想到薛琪发现自己在吃药,还说给隔壁寝室的兰秋听。大学快一年了,她生活在有雅原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恶意。在雅原的呵护下,她远离了现实世界,而伴随着雅原的离去,她才发现自己同寝室的室友那么陌生。 仔细想来,薛琪身为雅原所在的薛家的旁支远亲,在很久以前就暗示过自己,说雅原太完美,离她这样的平凡女生太遥远。她当时并没有听懂薛琪的潜台词。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身后响起了室长高佳媛的声音,“宿雾,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高佳媛挽着宿雾的胳膊,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寝室里站着尴尬的薛琪和兰秋。 宿雾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薛琪。在她的注视下,薛琪缓缓地下了头。她低垂的眼帘里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宿雾应该听到刚才她和兰秋说的话了。 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薛琪的胃抽痛了起来。她低低地呻吟了起来,侧过头对兰秋说:“兰秋,我不太舒服,你带我去医务室看看。” 兰秋看了一眼室长高佳媛,忙不迭搀扶着薛琪离开了寝室。 高佳媛拍了拍宿雾的肩,“宿雾,你别理薛琪和兰秋,她们心眼又小又无聊。另外,我们班明天去温泉旅行,你一定要去哦,这可是集体活动。”雅原的死令宿雾消沉了许多,她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宿雾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得罪了好几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 高佳媛忍不住捏了捏宿雾光滑的脸颊,“宿雾,嫉妒是万恶之源。” 宿雾苦笑,“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好嫉妒的?佳媛,谢谢你。” 高佳媛忍不住说:“你瘦了很多。人一定要向前看,不要回头。” 宿雾的神色有些恍惚,“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是……”可是她无法忘记火光里雅原温柔的眼神。雅原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是:宿雾,别怕。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不离不弃,到死都放在心上。雅原的温柔令她真正忘记了被魏漫抛弃的痛苦。 只是,雅原死了。 兰秋扶着薛琪穿过女生宿舍的长廊,她古怪地笑了,“薛琪,你装胃痛装得真像。要不是高佳媛在那里,我才不怕得罪宿雾呢。” 薛琪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皱着眉,“兰秋,我是真的胃痛。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我的胃好难受……”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一股腥气直冲喉咙,她的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全部喷到了兰秋脸上! 血顺着兰秋的发梢和下巴往下滴,她愣住了,然后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血的腥味令她的胃中一阵翻涌,头也眩晕了起来,她跪倒在地上狂吐。 薛琪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的呕出,不断流失。她惊恐地按着自己的胃,被血迹染得绯红的唇显得毫无生气,脸色也越发苍白。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求救,却发现身边只有几个惊慌失措的路过的女生。此时的薛琪看起来非常可怕,胃里的血甚至从她的鼻子里流出,滴落在地上。 听到兰秋尖叫声的宿雾和高佳媛跑了出来。宿雾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对高佳媛说:“我们把薛琪扶回床上躺好,她现在必须静卧。我记得我药箱里还有云南白药。”薛琪吐血的量很大,她应该是急性的胃部大出血。 宿雾和高佳媛扶着双腿发软的薛琪回到了寝室里,长廊地上一路都是斑斑血迹。 好不容易将云南白药给薛琪吃下,她却在下一刻就将药和血一起吐了出来。薛琪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冒着冷汗,手指弯曲地抽搐着。 120急救车尖叫着停在了楼下,医生们冲了上来,对薛琪做了检查。 男医生和女医生交换了眼神,“很可能是食管胃底的静脉血管爆裂,必须上三腔两囊管压迫止血。” 薛琪的鼻腔被塞入了囊管,一直深入到她的胃里,然后气囊被打入空气,扩张开来,将胃撑开并压迫住胃出血的位置。 高佳媛知道薛琪一定很痛苦,她吃力地呼吸着,眼球近乎呆滞地定定看着前方虚无处。医生给她打上了点滴,她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却无法带走她身体里的痛苦。血稍微止住了,情况只是没有再恶化。 被薛琪喷了一脸血的兰秋在隔壁寝室的卫生间里洗澡,她还有些干呕,因为已经狂吐过,所以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她的手机在门后面挂着的衣服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狼狈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陌生的彩信。 手机摔在了坚硬的瓷砖地面,屏幕出现裂纹。兰秋嘴唇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这是一个长满荒草的废弃防空洞,只是,防空洞的某截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居然有长长的裂纹,似乎有东西即将从墙壁里钻出来。 兰秋看着这貌似平常的照片,眼睛深处却有着恐惧在蔓延。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咯咯”声,沙哑而粗粝。“不……不……”她以为她已经彻底遗忘的黑暗记忆渐渐浮现脑海,就像被拴上石头丢入深海的人,死在海底,有一日拴着石头的绳子断掉,然后尸体浮出海面,千疮百孔,怨恨无边。 兰秋缩成一团坐在潮湿的地上,她抱着头,想要把自己藏在腿缝里,双眼里是深深的恐惧,“你出不来……你出不来……” 等同寝室的人发现兰秋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指甲翻转,露出指甲下新鲜的嫩肉。她不停地抓着贴着白瓷砖的墙壁,似乎想要挖开墙看一看墙里藏着的东西。 中午。雨越下越大,空气中是尘土和雨水的气息。 宿雾所在的307寝室里气氛沉闷。薛琪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她没有死于胃出血,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三腔两囊管还要在她的鼻腔和胃里待上3到5个小时,有时,气囊和胃黏膜粘在一起还会导致胃黏膜坏死。 医生也不清楚为什么原本只是有些胃溃疡的薛琪会出现胃底静脉破裂的急症。胃是很奇异的器官,它会因为食物出事,也会因为精神上的压力发生病变。 医生下楼安排将薛琪送进医院的事宜。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高佳媛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少女甜美雅致,楚楚动人。 女生的声音也很美,“请问,薛琪在吗?” 薛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听到了女生的声音,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她今天特意邀请落雪来她的寝室,以她有雅原的遗物为由。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落雪知道宿雾的存在。可是,她胃部大出血的时候,是宿雾打的急救电话,并把她扶回了寝室。 落雪走进寝室,视线停在了正在看书的宿雾的脸上,她愣了愣,转头看向薛琪,惊讶地问:“薛琪,你怎么了?”在雅原的葬礼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是薛琪的室友。 高佳媛回答:“薛琪突发性胃部出血,医生马上就要将她送进医院,检查后看是否需要做胃镜结扎手术。” 落雪知道薛琪没办法说话,她温柔地安抚薛琪,“胃出血不是什么大事,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薛琪无力地闭了闭眼。护士抬着担架进了寝室,薛琪被小心翼翼地移上了担架带走。落雪跟着薛琪离开,临走的时候,她又看了看宿雾,突然神色一变。她想起来了,她见过宿雾的照片。落雪握紧了双手,原来眼前的女孩就是雅原说的那个“她”。雅原就是为了宿雾,才在一年前提出和她分手!准确地说,她和雅原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第5章 尘封的秘密 死者安息,生者纠结。 雨水埋藏了人们心中的秘密。 落雪坐在中式风格的庭院里,看着屋檐外落下的雨水,神色怔怔的。她记得去年八月的时候,雅原回了一趟美国,他告诉她,他找到了他想一直在一起的那个“她”。 雅原并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痛苦得快要窒息。她和雅原成为名义上的男女朋友,最开始是因为她的苦苦哀求。父亲想要她和英亚财团董事长的独子订婚,她不肯,只能哀求一起长大的好友雅原假扮她的男友。雅原叹息着答应了她的请求,她心中开出了喜悦的花朵。她暗恋雅原多年,却不敢说出口。雅原其实很少向他人敞开心扉。 落雪指尖微凉,她将紫砂壶里的茶水注入茶杯,喝了一口稳定心神。那时,雅原给她看了他手机上和女友的合照,她用尽全力才维持平静,并且祝福雅原和那个女孩能够幸福。她哀求雅原不要对外公布她和他分手的消息,理由是,薛夫人如果知道那个女孩的存在一定会想尽办法破坏,而她可以成为那个女孩的挡箭牌。 落雪心思烦乱,她原本以为雅原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心动只是错觉。毕竟身份悬殊的两个人通常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和生活习惯。她的等待换来的是雅原回国读书的消息。早就读博的雅原居然跑回京城重新读研究生,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她”。落雪像鸵鸟一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在美国若无其事地上学,假装自己还是雅原的女友。她甚至不敢调查雅原的那个“她”的一切,害怕雅原发现她的行为,和她直接分手。这几个月里,内心的寒冷和绝望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时候,命运会开玩笑。落雪等到的不是雅原分手的消息,而是雅原车祸身亡的消息。那一刻,落雪觉得悲伤却并未绝望,至少没人知道她已经被雅原抛弃,而薛夫人也可以看在雅原的面子上庇护她。 落雪看着屋外苍茫的雨雾,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雅原在的时候,她不敢调查宿雾的一切;如今雅原死了,宿雾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落雪又想到了带着宿雾出现在葬礼上的东城,她的手指颤了颤,不,她不能动宿雾。 薛家大宅。 薛夫人静静地看着雅原的遗照,眼中是飘渺的雾气。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低着头沉默着的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男人气质内敛,眉眼平静。 “查清楚那场车祸了?” “雅原少爷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死于谋杀。那辆大货车的司机在爆炸中死了,但是他女儿的账户在车祸七天前到账了一大笔来历不明的钱。” 这样的对话令空气变得冷冽。 薛夫人看着在遗照上温雅微笑着的儿子,语调平静而凛冽,“薛诺,给我查出这笔钱是谁汇的,找到幕后主使者,我会让这个人后悔他还活着。”薛家的那些旁支最近很是躁动不安,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对雅原下了杀手。 薛夫人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寒冬冷意,“雅原的女友是落雪,至于宿雾……” 她的视线落在儿子的遗像上,眼中有着痛悔和怨恨,“既然雅原那么喜欢她,喜欢到根本不听我的安排,那么就让他和宿雾永远在一起。” 薛诺沉默。 薛夫人回过身看着薛诺,双眼里仿佛藏着刀子,“你不愿意?我可以找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薛夫人的眼中有着一丝疯狂,“雅原本来是我最完美的儿子,他从未令我失望过,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明天是雅原的头七,就让他和宿雾团聚。” 薛诺声音依然平稳克制,“雅原少爷说过他曾经留下一份遗嘱。一旦宿雾小姐去世,他所有的财产以及在薛氏的股份都捐给慈善机构。到目前为止,还有没有律师拿着这份遗嘱出现。” 薛夫人没想到雅原曾经立下这么古怪的遗嘱。她沉默了良久,雅原总是那么妥帖,连身后事也考虑得很周详,甚至算到了自己对宿雾的怨恨和恶意。 薛夫人从心底觉得疲倦,仿佛阴郁午后的死水,“暂时不动宿雾。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薛诺应声退下。他开着车匆匆离开了薛家大宅,眼神阴郁。他姓薛,却和薛家没有半点血脉相连。他的祖父就是薛家的管家,忠心耿耿一辈子,战乱年代为了薛家人出生入死好几回,所以,祖父被赐予了薛这个姓氏。 祖父说,薛家祖上就是豪富,数百年前,薛家人就带着货物远航至东南亚。薛家有一支旁支如今还在马来西亚定居,不过早就和本家失去了联系。数百年前,还有薛家人去了瑞士,在当地留下了神秘东方商人的传奇故事。如今,薛家子孙成气候的不多,性子越发恶劣。雅原少爷是薛夫人一手栽培的,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却没想到雅原少爷会突然去世。 薛诺知道雅原少爷对宿雾小姐是认真的。薛诺数次看到雅原少爷凝视宿雾小姐远去的背影,那样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宁静的春日细雨。 雅原少爷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宿雾小姐才是重要的存在。雅原少爷在美国有自己投资的公司,没有问薛夫人要一分钱。独立温和的少爷死在了薛家的阴谋内斗里,剩下宿雾小姐一人面对着注定悲惨的结局。 距离本城不远的山里,秋意已经染红了枝头。层层叠叠的枫叶在深山里延绵如彤云。昨夜下过一场雨,树叶上似乎氤氲着雾气,一辆大巴车载着宿雾所在班级的同学们穿行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 清晨山间的风清冽芬芳,比世界上最昂贵的香水还要沁人心脾。兰秋和薛琪没能参加这次旅行。杜若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大巴车的最后面,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游戏。 大巴车的后面,一辆旧面包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面包车上,戴着口罩,短发凌乱的梅溪挺着大了一些的肚子,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险租一辆野的去山里。 昨晚午夜12点,不知不觉吃掉了两斤蛋糕的她突然惊醒一般,心脏狂跳,胃里空虚。她仓促地收拾好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带着不多的现金离开了学校单身老师租给她的旧屋。有一个声音总在她的耳边回荡,让她一定要立刻逃走。 梅溪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狭窄黑暗的楼道里来了一个人,他的手放在门上,被锁住的门就无声地开了。那人打开了灯,看着凌乱的屋子,双眼里有着极亮的光。他知道梅溪肚子里寄生的异虫感应到了危险,令它的寄主带着它先一步逃走。 野的司机是染着一头金发的矮小年轻人,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孕妇,“我说,你大着个肚子还要进山里,会不会不安全啊?” 梅溪戴着的口罩遮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黑得瘆人的双眼,“我没事儿。” 金发司机眼珠微转,“你怀孕怎么也有七八个月了吧,这个时候到处走很危险。你老公怎么放得下心?” 梅溪眼中有水雾弥漫开来,“宝宝的爸爸不想要这个宝宝。” 金毛司机愣了愣,一些久远的记忆掠过脑海,“你这么年轻,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 梅溪垂下眼帘,泪珠滑落,将膝盖处的裤子润湿了一小点儿。她的手轻轻放在腹部,她想保护她的宝宝。宝宝才不到四个月,她的肚子却已经很大了。 金毛司机没有再多说,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开车。这个怀孕的女孩应该还在读大学,她很可能遇到了渣男,怀了孩子,男方却不肯负责。 梅溪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如画风景。她有一个远房姨妈在静美温泉山庄工作,她想一直在山庄里躲到孩子要出生的那一天。她不敢问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她脑子里只疯狂地旋转着一个念头:让宝宝出生。 与此同时,家明站在树林里,浑身发冷地看着他曾经将梅溪埋葬的大坑。他的身边站着神色平静的瓦刺大师。曼玲正指挥着人将那个大坑扩大挖深。 站在坑底的工人挥舞着铁铲,将泥土装进竹筐,然后让人抬上去。一声闷响传来,工人曹大勇发现自己的铁铲触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附近的土铲走,发现这是一块雕刻着奇怪花纹的青石板。 那些花纹令曹大勇头晕,他放下铁铲,用手拂去青石板上的泥土,想要看清楚整片花纹,右手掌心突然针扎一样地痛。他翻过手掌,看到一条小小的半透明的虫子正钻进他掌心处的伤口,它细小半透明的尾巴一甩,就消失在了伤口的深处! 曹大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左手手指不顾一切地抠着伤口,将伤口抠得鲜血淋漓。他伤口的血腥气似乎引起了青石板下什么东西的注意。石板下响起了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曹大勇只觉得脚底一痛,他的右腿麻木了,一股无法描述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吞噬! 其他工人只看到蹲在那里的曹大勇在发抖。工头伸手拍了拍曹大勇的肩膀,“曹大勇,你发什么愣?是不是有东西……” 工头惊骇欲绝地看着曹大勇在他的手掌下宛如面条一般软塌塌地瘫在了坑底。他看到曹大勇的每一个裸露出的皮肤毛孔里都有着细小的虫子在扭动,连他半睁着的眼睛里也有着虫影。 工头一边惨叫一边连滚带爬地爬出了大坑,他指着坑底,牙齿磕得咯吱作响,“虫……虫……” 瓦刺大师双眼发亮,他跃下了大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坑底的尸体,看到在尸体上翻涌的小虫。瓦刺大师如获至宝,他小心翼翼蹲下身,从尸体上摘下一只小虫,喉咙里发出深沉的笑声。 在曼玲的安全保证和重赏之下,工人们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继续深挖,挖出了小小的墓穴。墓碑上镂刻着的字迹表明,这是属于明朝一个女人的坟墓,她没有名字,从了夫家的姓,被称为薛陈氏。 曼玲的声音低柔婉转,“家明,这古怪的墓穴里葬着的女人和你一个姓,你们都姓薛。” 家明全身发冷,脸色苍白,他现在深深怀疑梅溪根本不是人。强壮的工人只那么短短几分钟就被墓穴里涌出的怪虫杀死,而梅溪在大坑里埋了那么久…… 午后,空气中是淡淡的硫磺气息。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地底是灼热的熔岩海洋。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灿烂的花树,彤云一般的枫叶,以及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 高佳媛和宿雾穿着泳衣泡在乳白色的温泉里。木盘漂浮在温泉上,放着小杯的清酒。花树上有粉色的花瓣不时落下,偶尔有几瓣花瓣飞入温泉里。这样的景致令人忘记生活里所有的不愉快。 宿雾苍白的脸在热气蒸腾下变成美丽的粉色,她不敢在今天独自一人待着,怕自己太消沉。心是冷的,即使身体温暖无比。 高佳媛喝掉清酒,幸福地叹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宿雾也在喝酒,她需要更多的温暖来抵御心中的寒冷。如果她还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遗忘。 更衣室里静悄悄的,有人打开了宿雾的包,拿出了她包里的药瓶,将药瓶里的胶囊换掉。只要宿雾吃了这种药,就会意识混乱,幻觉丛生,产生自杀情绪。在恋人死去后的头七,悲伤的少女选择了自杀,这是一个令人感伤的结局。 宿雾被热气蒸得有些头晕,她对高佳媛说了一声,就套上厚厚的浴袍,离开了露天温泉,准备一个人回到更衣室换衣服。静美温泉山庄的园林很大很美,宿雾一个人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前往更衣室。她转过弯曲的小径,迎面走来一个低着头想着心事的孕妇。 宿雾漫不经心地看了孕妇一眼,眼神一凝,她挡在了低着头的孕妇面前,“你……” 孕妇茫然地抬起头了,她的瞳孔一缩,神色慌乱。 宿雾看清楚了孕妇的模样,“那晚你搭过我们的车,对吧?” 梅溪没想到自己会在深山里的静美温泉山庄里遇到宿雾,她心中一紧,猛地推开宿雾,慌慌张张地跑向小径的深处。 宿雾紧跟在梅溪身后,她的心中有着重重迷雾,几天前见到梅溪的时候,她还是长长的头发,身材纤细,看不出怀孕的迹象。不到半个月,梅溪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梅溪跑得极快,敏捷得完全不似孕妇。宿雾追着她跑进了枫树林,却彻底失去了梅溪的踪迹。枫树林里只有泛着热气的温泉。 宿雾环顾四周,一时之间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她徘徊了片刻,离开了枫树林。 宿雾离开不久后,梅溪从乳白色的温泉中冒了出来,她的双眼紧闭,鼻尖微微耸动着,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气息。此时此刻的梅溪看起来像是被犬科动物的幽魂附体,她睁开了双眼,眼中居然亮着微微的绿芒。 一阵风吹来,宿雾有些冷,她匆匆回到更衣室,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骤然遇到那个在雨夜里诡异出现的白裙少女,却失去她的踪影,令宿雾的心情有说不出的烦躁。 宿雾从包里拿出了抗抑郁的药,咽进了喉咙里,她吞得太急,咳嗽了起来,将一粒胶囊喷出了喉咙。宿雾按着心口喘息着,她看着地板上的蓝色胶囊,心中是说不出的凄凉。就算药物能控制人的情感,麻木人的神经,却无法卸除她心中的彷徨。是的,雅原死了,她被丢在原地,彷徨无依。 高佳媛出现在了更衣室里,她看到宿雾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有些担心,“宿雾,你怎么了?” 宿雾勉强一笑,“我没事,可能泡温泉泡得有些久。” 高佳媛伸手摸了摸宿雾的额头,“那你回木屋休息一下。” 宿雾点头。 静美山庄的木屋靠着温泉和山泉汇集而成的湖水修建,推开木屋临湖的窗户,就可以看到烟波浩渺的湖面。湖水的温度常年维持在二十度,湖中散养着一些热带鱼。 这次温泉旅行,都是两个同学分享一座小木屋,宿雾和高佳媛住在一起。高佳媛陪着宿雾回到小木屋,看到她躺在床上休憩,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高佳媛知道,宿雾自从出了车祸后就没有好好睡过觉。高佳媛自己也在失眠,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家里出事有一阵子了,差一点儿就挺不过来了。 两个失眠的人在暗淡无光的木屋里,静静地呼吸着。 高佳媛轻手轻脚地去了卫生间。她看到宿雾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似乎在看她和雅原的合照。她很怀疑,在雅原之后,宿雾是否能再爱上别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宿雾没有睡着,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一辆地铁在高速行驶,震荡着她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她想,她也许病了,所以才会在静美温泉山庄里看到那个宛如女鬼一样的搭车人。没有人会在不到半个月里变成身怀六甲的孕妇,然后奇怪地消失在空荡荡的林子里。 宿雾悲哀地想,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在幻觉里看到雅原?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宿雾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她头疼欲裂,却看到是魏漫的号码。魏漫一定是有了明蔷的消息! 宿雾接了手机,声音有些沙哑,“喂,明蔷到底是怎么了?” 魏漫冷笑,“你的明蔷遇到了一个华裔美男子。我在查那个男人的底细,我怀疑明蔷遇到的那个美男子是一个手段极其高明的骗子。” 宿雾愣住了,“什么骗子?” 魏漫回答:“明蔷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那个男人,还为那个男人负债累累,那个男人却消失了。她被逼债上门,只能向你借钱。我想,她应该没有还钱的能力了。” 宿雾没想到明蔷居然遇到这样的事,好强的她一定很伤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魏漫,我头疼,就不和你多说了。”她的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一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的感觉袭上心头。 魏漫的语气冷冽中似乎有火焰在黯淡燃烧,“你病了?” 宿雾懒散地“嗯”了一声,她发现自己不能如往常一般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问出了她一直没有问的问题,“魏漫,我高一的时候,把你捡回家。你对我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因为绝望所以彼此依靠?” 爸妈的骤然去世,和魏漫的相依为命,还有他的冷漠离去,给宿雾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宿雾默默接受了魏漫搬走的现实,甚至没有质问他。没有人知道,她无数次在梦里注视着身边的人们远去的背影,无法动弹,无法追逐,只能静静地看着。 魏漫沉默,良久,他的声音传来,“你一直没问我。你平静地向我道别,你不再联系我。你和雅原在一起之前也没问我。现在雅原死了,你为什么问我?” 第6章 虫疫 前男友问你当初他和你分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挽留,你会怎么回答? 因为知道无法挽留?又或者不敢说出口?感情有时候很可怕,它藏在你的心底,不动声色地腐烂。你以为你可以不在乎,却在夜色里无法入睡,听到心被吞噬的声音。 木屋里,宿雾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魏漫残酷的声音,她已经愈合的伤口被再度撕裂,“你是说,我失去了雅原,所以再度把视线放在了你的身上。魏漫,你真让我失望。”她终止了通话。 不到五秒,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魏漫的来电。 宿雾将手机电池取了出来,世界安静了。她按着太阳穴,难受地蜷缩着身子。也许是抗抑郁胶囊的副作用,宿雾想。宿雾不会告诉魏漫,他离开后,她说话越来越少,有时半夜里醒来,总会觉得冷。夜风吹过,心底有道伤口会哀鸣。她只能假装他的离开并不重要。是雅原给了她再度去喜欢一个人的勇气。 泡温泉带来的暖意从宿雾的身体里消失掉了。她蜷缩在床上,在下午的阳光里觉得自己像一株正在枯萎的植物。她喃喃自语:“雅原,我看到了那个雨夜搭车的女孩子的幻影,我是不是很快可以见到你?” 宿雾听到隔壁木屋里有着奇怪的抓挠声响起。她的意志因为头痛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所以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起床察看。她的脑海里掠过许多诡异压抑的画面:诡异的古装妇人。死气沉沉的老宅子。无处不在的墙。 数百年前的诡笑声穿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在宿雾的耳边响起,就像是坟墓里腐朽的尸体发出的笑声一样,陈腐阴郁。 宿雾冒着冷汗,有些意识不清地靠着墙,她看到了老宅子里的那个女人怀着身孕,静静地站在一面土墙前,宁静而诡异。 宿雾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在疯癫的边缘? 薄薄的一面墙是生与死的界限。 宿雾的同班同学吴琳悬挂在吊灯上,吊灯的铁链缠绕着她的脖子,深深地勒进皮肤里。她的头抵着天花板,发白的瞳孔透过凌乱的头发望着虚无处。宛如涓涓细流般的血从她赤裸的双脚脚尖滴落。 光线有些黯淡的屋子里,梅溪的双眼仿佛沾染上了磷火,散发着绿意,令人想到无尽荒原上的孤魂野鬼。她的脸依然清秀美丽,却因为那双眼睛和沾着血迹的嘴唇变得诡异阴冷。梅溪蹲在那里,贪婪地舔舐着腥香的血。她的手指变得粗糙如树皮,黑沉沉的指甲长而锐利,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几乎撑裂她穿的衣服,她裸露的皮肤上有盘旋的青筋。 门外发出一阵轻响,梅溪警觉地看了一眼,从窗户跃出了木屋,消失在掩映的树木深处。 和吴琳同住一个屋子的杜若回到木屋,她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反胃,她看到了挂在吊灯铁链上的吴琳,被这梦魇般的景象吓得尖叫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来,将覆盖在吴琳脸上的乱发吹开了一些。杜若看到了吴琳眼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膜,雾一样的双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俯视着木屋里的一切。白膜渐渐破了一些细小的洞,有数只虫子从洞中爬出,落在了地板上,四散爬走。白膜上那些细小的洞里渐渐渗出血来,将白膜染成了红色。死去的吴琳的嘴角微微上翘着,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杜若跪倒在地板上,她已经恐惧得失去了站着的力气,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尖叫。 宿雾躺在床上,冷汗浸湿了床单,她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尖叫声,费力地爬了起来。恍惚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那个压抑绝望的古宅,还是在静美温泉山庄的木屋里。 她穿好衣服,穿着拖鞋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阳光照进了她的眼底,她清醒了一些。她的头疼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整个人陷入一种云中漫步般恍惚的轻松里。 宿雾扶着墙来到隔壁发出尖叫的房间。撞入视线的吴琳的尸体令她猝不及防,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吴琳死前的绝望和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扶起杜若,“先离开这里。”木屋里有着晦涩的异香,令宿雾本能地觉得危险。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和她在雨夜看到搭车的少女的时候是一样的。 杜若颤抖着,在宿雾的搀扶下离开了木屋,坐在长廊的木台上,神经质地啜泣着。 宿雾关上了门,想要去找工作人员,却被杜若紧抓着手腕不放。 杜若的声音里是极大的恐惧,“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宿雾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挣脱杜若,她叹息着坐在杜若的身旁,“我们应该立刻报警。吴琳是被谋杀的。” 杜若抖了抖,喃喃低语,声音因为刚才的尖叫变得沙哑,“为什么会这样?” 听到杜若之前的惨叫声的工作人员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的经理将门带上,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报警电话。她预感到自己的工作前景一片灰暗。 杜若在慌乱的人群里找到了安全感,她缓缓松开了宿雾的手,却发现宿雾一动不动地看着走廊尽头湖水的剪影。宿雾的眼神发直,像是被魇住了。 杜若伸手推了推宿雾的肩,“……宿雾……” 宿雾缓缓回过头,深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杜若,“怎么了?”就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已经死去的吴琳穿着校服沉默地站在那里。吴琳在微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明媚得如同五月的阳光。 杜若惊疑不定地说:“宿雾,我还以为你胆子比我大,没想到你也被吓住了。”宿雾看着走廊尽头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那里站着一个人。她的脑海里掠过吴琳被吊在灯上的样子,打了个寒战。 静美温泉山庄的保安已经在门外设置了警戒线。在木屋里休息的女生只有宿雾和杜若,其他人不是在泡温泉,就是在山庄另一头的游戏室和茶室。 带队的辅导员赵老师冒着冷汗打着电话。她不明白深秋温泉之旅怎么会发生可怕的凶杀案。她唯一知道的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和学校都难辞其咎。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吴琳的父母。 深秋的暮色来得极快。当最后一缕阳光被大地吞噬后,暮色里的大山的影子就变得妖异阴冷。 静美温泉山庄的员工宿舍里,梅溪沉沉地睡着,她的双手在睡梦中依然护着自己的肚子。她的手已经恢复了白皙娇嫩,粉扑扑的脸颊看起来极其健康。她换上了干净柔软的新衣服,沾染了血迹的旧衣服已经被她洗干净,在烘干机里烘干了。 梅溪的表姨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她叫醒梅溪,“山庄里出事了,有一个女学生被杀了,听说死得很可怕。” 梅溪恍惚地笑笑,“很可怕?” 梅溪的表姨心有余悸,“我听保安说,那个女学生被吊灯的铁链勒死,就挂在那里。警官已经来了。” 梅溪的眼皮跳了跳,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古怪但甜美的梦,却记不清梦境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口渴得厉害,令人疯狂的饥饿在梦境里一直追逐着她。 梅溪有些怯懦地问表姨:“表姨,警官会不会看到我怀孕就……” 梅溪的表姨看着梅溪的大肚子,“梅溪啊,你太糊涂了,根本就不该要这个孩子。不过,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安心在表姨这里养胎,等孩子出生了,表姨就联系人把孩子送走。” 眼泪在梅溪的眼底涌出,她摇头,“表姨,我想自己养大宝宝。” 表姨冷笑,“你靠什么来养大他?你忘记这个孩子,继续读书,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孩子,连养活自己都难,更不要说带着一个婴儿。梅溪躲在她这里来生孩子,想来孩子的父亲一定是不愿意负责。 梅溪突然笑了,“表姨,孩子的父亲很有钱,他会付我赡养费。只要这个孩子生出来……” 表姨的神态柔和了许多,“原来你早有打算。” 梅溪的微笑冰冷,“最开始我留着孩子是因为我爱那个男人,但他一直逼我打掉宝宝。我……不甘心。” 敲门声响起。表姨去客厅开门,和同事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关上门。 她回到卧室,对梅溪说:“警官要见这个山庄里所有的人。你也要去。” 梅溪有些紧张地盯着表姨,“我怎么可能杀人?”心底有邪恶甜美的余烬在燃烧,她有些不确定。 山庄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旁边的经理室成为了临时的询问室。山庄的几十个工作人员惶惶不安地排队接受询问。他们在心底猜测着谁是那个可怕的凶手。 做完笔录的宿雾缩在角落里,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吴琳的幻影正站在那里。宿雾觉得冷,像是冰雪的种子正在灵魂深处绽放,将灵魂一寸一寸冻结。她看着吴琳,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在痛苦与绝望里死去的人,是否都这样充满怨恨?又或者是自己疯了,产生古怪的幻觉。 一道身影走到了宿雾的面前,他拿走了宿雾握着的杯子,声音清澈而温暖,“少喝点儿咖啡。” 宿雾缓缓望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男生,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看到的是死去的雅原。不,不是雅原。是谢长卿。他是一个没有阴暗面的人。 谢长卿递给宿雾一杯热茶,蒸腾的热气带来一丝虚幻的温暖。 宿雾握着茶杯,指尖冰冷,“谢长卿,我刚才在想,吴琳就死在我的隔壁。其实从概率上讲,我和她都有可能成为被杀死的人。” 谢长卿在宿雾的身边坐下,“我从小就跟在我爷爷身边,看着他治病救人。有时候,人力胜不过命运,我也看到过许多人死去。”所以,他告诉自己要珍惜现在的一切。他在附近的村子里义诊,听说山庄里出了凶杀案,死了一个大学女生。谢长卿知道宿雾他们班同学今天来静美温泉山庄泡温泉。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担心宿雾。 暮色里,他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赶往静美温泉山庄。树影摇曳,令原本平常的公路多了鬼魅的感觉。抵达山庄后,他从同学的口中得知,死的人是一个叫吴琳的女孩子,但宿雾是目击者之一。 宿雾发现吴琳的幻影消失了。她眨了眨眼,侧过头望向谢长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长卿淡淡一笑,“秘密。” 宿雾并没有过多的好奇心,她喝下热茶,喉咙里却仿佛堵着什么,无法咽下茶水。她恹恹地放下茶杯。头痛的开关似乎被开启,她蜷缩着,手指尖刺入了掌心。 谢长卿握住了宿雾的手腕,“你怎么了?” 宿雾苦笑,“我没事。”剧烈的头疼再度袭来,这是车祸的后遗症。 谢长卿为宿雾把脉,他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宿雾,薛雅原的去世给了她巨大的打击,她一定很爱他。只是宿雾的脉象有些古怪,有中毒的迹象。 他细细查看,然后对宿雾低语:“宿雾,你最近是不是在吃药?我想检查一下你吃的药物。” 宿雾怔了怔,明白了谢长卿话里的意思。她想起了自己在更衣室柜子里拿出的那瓶止痛药。 谢长卿带着宿雾离开了会议室。杜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看在眼底。雅原死了没多久,宿雾就勾搭上了临床医学系的学长谢长卿。 宿雾站在暮色里的花园中,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路灯亮了,将晦暗的山庄照亮。山间的浓绿在暮色里变得阴沉,灯光却不能温暖人心。 谢长卿接过宿雾递给他的药瓶,拆开一枚胶囊闻了闻,尝了尝。他问了宿雾吃药的时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小小的瓷瓶,抖出了散发着涩味的药丸,放在宿雾的手心,“我爷爷做的解毒药丸,你先吃。等回城我们再去医院做血液分析。” 宿雾眯着眼看着手心里滚动的药丸,她问:“如果不解毒,我是不是会死?” 谢长卿的眼色沉了沉,“你想死?” 宿雾抬起头来,语气平淡,深黑的双眼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今天是雅原的头七。你说,如果我不吃下你的药丸,我会不会在幻觉里看到他?” 谢长卿哑然,他心中有隐约的愤怒,“原来你一直都想死。给你下毒的人大概也很乐意看到你就这么死掉。”对宿雾下毒的是不是上次在图书馆里推倒书架的那个神秘女生? 宿雾看着谢长卿,她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想起了雅原临死前温柔说话的样子。雅原会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希望她早点儿忘记他。他就是那么温柔的人。 宿雾将解毒药丸塞进嘴里胡乱吞下,奇异的热流在肺腑间灼烧。冰冷的灵魂似乎得到了一点温暖。 谢长卿眼中有着深藏的迷惑,“和我说说你中毒后的症状。” 宿雾黑幽的双眼凝望着谢长卿,“头疼,冒冷汗,以及……看到鬼魂。” 周围的光线似乎在一瞬间黯淡了许多,谢长卿神色平静,“幻觉?看来你可能中的是神经幻觉类毒素。” 宿雾的双眼深处依稀有着一抹正在消退的深蓝,“我有时候也希望这个世界存在鬼魂。那样的话……”就可以再度和雅原相遇。她甚至不能瞻仰雅原的遗容,也不能以雅原女友的身份继续活在回忆里。 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谢长卿和宿雾,他走向他们,“喂,我说你们不要站在花园里,谁也不知道凶手藏在哪里……”他的话音还没落,整个人突然摔倒在地上。那一瞬间,宿雾看到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和吴琳死时一样的诡异微笑,像是镌刻在脸上。 工作人员爬了起来,似乎忘记了摔跤的事情,“你们这些游客别到处乱走。等会儿在警官的安排下,你们要离开山庄。” 工作人员带着谢长卿和宿雾回到了会议室。他似乎觉得口渴,拿了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他咕咚咕咚地喝着水,突然抽搐了起来,他扶着墙,嘴里开始不断地涌出血来,血水溅落在墙和地板上,粘腻发臭。 会议室里的人惊慌失措,谢长卿走了过去,想要查看工作人员的情况。他隐约觉得工作人员吐出的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蠕动着。 谢长卿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没有再靠近。 工作人员的手在墙上划下血痕,缓缓地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他散发出的臭味令所有的人都远远避开。 宿雾知道,这是尸臭味。小时候,她和妈妈在河滨散步,远远看到有什么东西搁浅在浅滩上。那是一个泛黑的麻袋,里面鼓囊囊地装着东西,散发着奇异的恶臭味。这气味令宿雾干呕了起来。妈妈带着她远远跑开,可是那恶臭味还会在宿雾的鼻端萦绕,在噩梦里散发。宿雾因此病了好几天。后来,宿雾才知道,麻袋里是一个被丈夫杀死后抛尸河中的女人。尸体被装进麻袋里,拴上石头,在水底泡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为什么,捆着石头的麻绳断裂,尸体就顺水漂流,在下游的河滩搁浅。 为什么一个活人会散发出那么浓烈的尸臭味? 工作人员在血泊里瞪着双眼,似乎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嘟囔着:“宝生,你不是淹死了么……你……”记忆倒转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他看上了同村的姑娘雅妹,雅妹却喜欢宝生。后来,宝生淹死了,雅妹成了他的老婆。 没人知道,他在水里杀死了宝生。现在宝生回来了,将他按进了无边无际的水里。 梅溪狼狈地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 警官说,“你要是突然分娩,山庄里根本没有医生。你等会儿去跟着大巴车回城吧。”眼前的孕妇很年轻,面容姣好,肚子里的孩子看起来有七八个月了,却独居在温泉山庄。 梅溪欲言又止,她也很害怕山庄里的凶手在夜里出现。会议室里,学生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死者吴琳的惨状,令梅溪的心跳得七上八下。凶手的力量很惊人,可以将吊顶的铁链缠绕着吴琳的脖子两圈,把她挂在天花板下。凶手还变态地用利刃切开了吴琳的脚踝,吸走了大量的血液。 外面会议大厅的尖叫声传来。有人慌张地推门跑了进来,“死人了!” 奇异的臭味随着门的开启钻了进来。梅溪闻着这气味,露出了恍惚的微笑。真香。 恐惧就像一种疫病,传染了会议大厅里所有的人,人们缩在大厅外的走廊上议论纷纷。 谢长卿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死者的瞳孔、脖子,用银勺挑起一些血,塞进了瓷瓶里,用瓶塞塞紧。 辅导员和司机对视,辅导员找到了警官,“我要带我的学生们离开这里。天已经黑了,凶手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又有人莫名其妙死掉,这里很不安全。” 谢长卿站了出来,他沉声说:“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我怀疑有一种传染病已经在静美山庄蔓延,如果这里的人出去,很可能造成大范围的传染。”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三十多岁,理着寸头的警官端详着谢长卿,“我姓宋。你是谢老的孙子谢长卿?”他不久前跟随姨母去过谢老的寿宴,对跟随在谢老身边的年轻人印象颇深。听姨母说,谢老的孙子谢长卿继承了谢老的衣钵,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 谢长卿愣了愣,点头。 宋警官神色变得凝重,“你说死在会议厅里的人是死于一种传染病?” 谢长卿目光清明坚定,“我以前听我爷爷说过本城在明末发生过的一场疫病,和死者的症状极其相似。” 发生在明末的疫病被记载在了《浮洛县志》里。那年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后,疫病开始流行。由于死亡的人太多,土地荒废无人耕种。又据记载,这种传染病的症状为疾病骤起,呕血,颈部生长瘰疽,瞳仁发白生孔,血中似有蠕虫。一家中有一人得病便传染全家,一夜之间,全家都难以逃脱死亡的悲惨结局。幸免于死者,万人中也不过数人。 司机被谢长卿的话吓得脸色骤变,他恶狠狠地瞪着谢长卿,“我们凭什么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子马上就要走!” 宋警官吩咐手下的几个同事:“谁也不能走,我马上向上级报告。” 梅溪躲在询问室里不敢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会议室里站着的宿雾。她捂着肚子坐在经理室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担忧疫病,反而对宿雾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暮色沉沉,每个人都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梅溪的表姨看到厨房里打杂的素芳和慧慧正悄悄向后移动脚步。素芳和慧慧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村子里。她们肯定是想偷偷溜走。 梅溪的表姨没有说话,她思忖着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也许找机会偷跑还有一线生机。她有些焦急地看着经理室,梅溪才进去不久,她很难在不惊动旁人的同时带走梅溪,再说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也跑不远。 一条黑狗在暮色的园子里无声无息地跑过。它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双眼漠然。 就在这个时候,梅溪的表姨听到了惨叫声。惨叫声是慧慧发出来的,她被素芳死死抓着,无法挣脱。素芳全身颤抖着,带着腥臭味的血就这么吐在了慧慧的背上,腥热的血顺着慧慧的脖子流进了她的衣领里,宛如小蛇一般,似乎可以渗入她的皮和肉。 慧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同伴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向人群奔了过来,肥胖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形,“救……我!” 骤然发病的素芳在地上猛烈地抽搐着,她的生命力随着她吐出的血变得衰弱。她躺在地上,双眼圆睁,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情景,“不……不要吃我……” 脑袋仿佛被利斧劈开一般疼痛,凌乱的记忆在脑海里呼啸着。她看到了她吃掉的那些狗。她吃掉的第一只狗是家里的看门老狗阿黄,那时她十四岁。阿黄在她出生的时候被爷爷抱进了她家里,从毛茸茸的土黄色小奶狗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黄狗,看家护院,然后渐渐老去。阿黄曾救过爷爷的命。那次,爷爷摔进了山缝里,是阿黄领着父亲爬过了青溪山,找到了狭窄山缝里受伤的爷爷。 那晚,素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她半夜里起来,烧好了水,将年弱体衰的阿黄杀死,然后煮了一锅香肉。第二天早晨,她端着肉去了卧病在床的爷爷跟前。爷爷没吃肉,只是看了她一眼。不久后,爷爷也死了。素芳去了外地打工,她学了一手做狗肉的绝活。一黄二黑三花,素芳最喜欢的还是黄狗肉。 素芳躺在自己吐出的血泊里,她的瞳孔发白,像是发霉腐烂的葡萄。她在幻觉里看到自己被利刃插入心脏、剥掉皮的样子。土灶里火焰正旺,锅子里的水开了,咕嘟作响。 第7章 传染 神秘的凶手,无形的疫病。 二十八名学生,十七名工作人员,四名警官,一名法医。 山庄的外围在谢长卿的建议下设置了驱虫线,厚厚的石灰粉形成的白线将山庄连同整座湖圈住。 防疫部队送来了生化服和杀毒药剂以及喷雾器具,所有的人被组织了起来,对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喷洒药剂。静美山庄宛如在冰海中下沉的孤船,没有出路,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死亡的预知。 临时布置出的解剖室里,赶来的法医正在解剖三具尸体,寻找可能的疑点。谢长卿充当助手。他惊讶地发现,第一个死者吴琳虽然是被杀害的,她的脖子上依然生有瘰疽,双眼上的白膜很厚,密密麻麻的小洞让谢长卿觉得她的眼睛就是某种虫巢。 谢长卿的视线落在了吴琳脚踝胫骨处翻开的血肉上。凶手用利刃割开了这里深藏的动脉血管,抽取了大量的血液。看着发白泛灰的伤口,谢长卿在脑海里想象着是什么样的利刃能造成这样锋利却深浅不一的伤痕。 法医罗森大约四十多岁,面容普通,目光冷静而锐利,“这种刀痕像是猛兽的爪子造成的。” 谢长卿点头,“虽然静美山庄在山里,但是附近的山在五六十年代就没有猛兽出没了。” 罗森用手术刀切开了吴琳的眼球,“这里有一些细小的寄生虫活动的痕迹。” 谢长卿心中一惊,“死在会议厅的工作人员以及第二个死者素芳都是到过第一个死者房外看热闹的人。那么最有可能感染寄生虫的人还有……”他的嗓子干涩,心中沉重。 罗森拿起手机,“就是那两个目击者。当然,也不排除在会议厅里站着的其他人。” 谢长卿看着吴琳完好的那只眼睛,眼睛上密密麻麻的虫孔有十二个。两只眼睛的虫孔至少有二十四个。到底是谁杀了吴琳?他为什么要抽走吴琳的血液? 月亮升起来了。 梅溪凝视这月亮,整个人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寂寞里,她的宝宝很乖,自她下午醒来后就没有再动。她安静地在员工宿舍里,就像一个被惊吓的柔弱的孕妇。年轻的警官谭秋就坐在楼道的长椅上,保护着她的安全。 月光幽冷,梅溪有些倦了,她关好窗,在床上沉沉睡去。一刻钟过去,梅溪的肚子动了动,似乎有一只蛇在她的皮肤下游走,然后,她睁开了绿莹莹的双眼。狩猎的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一只细小的虫顺着走廊的地板爬向了谭秋。它钻进了谭秋的裤腿里,一路往上,出现在了谭秋的脖子处。 谭秋觉得脖子微痒,他不在意地挠了挠,却不知道那虫子已经钻进了他脖子的皮肤下。可怕的瘰疽在他的脖子上滋生,他却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想起了小时候发生的一场火灾。那场火灾导致三人被烧死,十七人被烧伤。火灾的起因却一直没有查出。那时候,他害怕得睡不着觉,害怕警察突然上门,把他带走。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恶作剧,他没想到会酿成这样惨重的苦果。所以,他长大后考了警校,立志成为警察,只是为了赎罪。 就在这个时候,谭秋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是头儿让他赶到临湖木屋,将第一个死者吴琳的目击者杜若和宿雾控制起来。她们很可能已经被疫病传染,只是还没有发作。 谭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孕妇梅溪紧闭的房门,他穿过死寂的走廊,独自下楼。深秋的山中已经有些寒冷,夜雾笼罩着四周,空气清冽,耳边是隐隐的水流声。谭秋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烟,火光闪现的刹那,他的脸变得惊恐而扭曲。他倒在了草地上,瞪着双眼,他看到他的四周是灼热的火舌。 几分钟后,在草地上抽搐着的谭秋,不再动弹了。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用锋利的指甲划破了他手腕的血管,然后狠命地吸吮了起来。 宿雾安静地跟着穿着生化服的警官走向走廊尽头的木屋。 高佳媛跟在她的身后,向警官抗议着,“凭什么说宿雾很可能被感染,她的脖子上没有你们说的瘰疽!” 宿雾回过头对高佳媛微笑,“我不会有事,你别生气了,好好……保重!” 杜若在一旁啜泣,“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不要和宿雾一起被关起来,这让她觉得她一定会死在这个寒冷漫长的夜。 宿雾温和宁静的眼神令高佳媛心底的怒气消散,她咬了咬唇,“你也保重。” 宿雾和杜若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木屋里,杜若缩在角落的椅子里,神经质地啃着指甲啜泣。 宿雾坐在窗前望着夜雾弥漫的大湖,她的神色变得古怪。大湖上有着隐约的人影,他静静地走来,微笑沉静而温暖,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宿雾的心扉。雅原! 黑沉沉的夜色里,失去生命的谭秋仰面躺在地上,灰白的面庞沐浴着月光,他腰上的对讲机发出“沙沙”的声响。梅溪似乎被这电流声惊吓住,她站了起来,举目四顾,转身往员工宿舍跑去。 不一会儿,宋警官出现在了园子里,手上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了尸体上。 他愣了愣,快步走了过来,“小秋……”小秋到他手下工作已经两年多了,话不多,做事踏实,没想到小秋却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个雾夜里。小秋的脸色苍白,五官仿佛都萎缩了,他脖子上已经出现瘰疽,右腕有着狰狞的伤口,伤口处的肌肉发白。 宋警官掏出了配枪。小秋从员工宿舍去湖畔木屋的路上很可能病发的同时被神秘凶手抽走了全身的血液。凶手似乎并不害怕小秋身上的疫病,难道那个凶手就是传播疫病的源头? 第四具尸体被送进了解剖室的同时,宿雾推开了临湖的窗,她静静地看着夜雾里的雅原的幻影,心中悲喜交加。她不舍地盯着窗外,在心底轻轻地问:雅原,今晚是你的头七,所以你回来看我了么?你……可不可以把我一起带走? 坐在角落里的杜若吃惊地抬起头来,她听到了宿雾的呓语。恐惧从杜若的脚后跟攀爬上来,她害怕地瞪着宿雾。宿雾正看着大雾弥漫的窗外,脸上是近乎幸福的神情。 杜若缩在椅子里,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全身都在发抖,然后看到宿雾爬出了窗户,站在了窗外的露台上。宿雾穿着白色的睡裙,黑发在夜风里微微飘荡,带着森森鬼气。杜若看到宿雾对着虚无的夜雾伸出了右手,她像是牵住了某个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露台尽头。 宿雾觉得自己再一次握住了雅原温暖的手,她在微笑,眼中却闪烁着泪光,“雅原,我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你死了。” 雅原的声音清澈而平静,“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宿雾在露台的边缘站着,她抬头依恋地看着雅原,“我很累。” 雅原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悲伤,“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跟我走。” 宿雾轻轻摇头,“我愿意的,就算是假的,只要你说,我就信。”她踩着露台尽头的台阶,走进了温热的湖水里。 寂静的夜里有枪声响起,宿雾却置若罔闻,继续往湖水深处走去。水漫过了她的膝盖和腰,漫过了她的肩。不知道什么时候,雅原的幻影消失不见了。宿雾却依然往水的深处走去。 员工宿舍的浴室里,穿着衣服的梅溪站在蓬蓬头下淋着冰冷的水。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吐出红色的粘液。 冰冷的水令她清醒了许多,她烦躁不安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她似乎着了魔,事情从她被家明丢在荒郊野外的大坑里就开始不对了。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爬出大坑,只记得在黑暗里沉沦的感觉。她记得自己搭了一对情侣的车,意外发生,车被撞翻,那对情侣一死一伤。 后来,家明找到了她,要她去私人医院里堕胎。家明说,即使他订婚,他还是要和她在一起,只是宝宝不能要。短短的七天里,她的宝宝就变得这么大了。梅溪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自己高耸的肚子,她突然很害怕。宝宝怎么可能突然就这么大?她的喉咙里有着浓烈的铁锈味,这令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却又想不起来了。梅溪哀哀地哭了起来。 夜空中,有黑色的魅影弹跳着急速前行,它就像是一只半人高的螳螂在噩梦里疾行。所谓的算命师不过是瓦刺大师在地球行走时的伪装。瓦刺大师来到这颗星球已经数百年,它的本体并不强大,并不是主战型的异虫,甚至在百年之前还不能长时间脱离皮囊行走。 它在泰国找到了适合它的人类躯壳,寄生其中,借此适应全新的环境。它变成了瓦刺大师,凭借虫族的能力在泰国活得不错。只是瓦刺大师这具皮囊已经渐渐无法使用,它必须在十年内换上新的皮囊。 这夜,瓦刺大师冒险脱离了自己的皮囊,以虫躯来到静美山庄探查。 瓦刺大师在浴室的窗外盯着大着肚子的梅溪,脸上有恐惧与贪婪交织的神色。那个胎儿在短短七天里就成熟了。古墓女尸身体里休眠的高阶异虫和梅溪腹中刚刚成形的胎儿相融,变异成了虫胎。这稀有的融合了人类和异虫基因的异虫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诞生做准备。它寄居的母体就是它驱策的猎手。 梅溪腹中的虫胎不安地蠕动了起来,它感觉到了危险。 浴室的窗户外,瓦刺大师散发着淡淡的黑雾。他想了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宋警官站在解剖室外吸烟,他无意中看到月夜下有大鸟低低飞过,似乎要飞出山庄。一种仿佛触电般的感觉从他的心脏处传来。这种邪门的感觉在他十多年的警察生涯里出现过三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抓捕灭门案凶犯的时候。他和另外两个同事在废弃的矿井深处找到了那个凶犯。凶犯沉默地背对着他们,抠着矿道的墙,然后转过身,双眼里仿佛有鬼火在燃烧。他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枪击中了凶犯的眉心,凶犯居然没有死,冲向了他的同事。他的第二枪击碎了矿壁上天然形成的鬼脸花纹,凶犯才倒在了地上,立刻毙命。 宋警官鬼使神差地掏枪,对着那黑糊糊的大鸟开了一枪。大鸟应声落下,落到了山庄西北角的树丛里。 宋警官赶了过去,却只是在青石台阶上发现了淡绿色的黏液。另外两个警察匆匆赶来,发现头儿对着台阶发呆。 “头儿,你射伤了凶手?” “不,也许只是我的幻觉。”凶手和大鸟的血液怎么可能是淡绿色的? 瓦刺大师跌跌撞撞地跃进了湖畔木屋的窗户里。他不明白为什么温泉山庄里会有人在夜里开枪!中国不是管制枪支最严格的国家之一吗? 杜若眼睁睁看着宿雾走进湖里,害怕地不敢唤醒入魔一般的宿雾。就在她鼓起勇气想要敲门求救时,又有怪物从临湖的窗户扑了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怪物一双诡异的复眼定住。 无形的波动在狭小的空间里传递,被波动笼罩的杜若陷入了恍惚的状态。 杜若呆呆地站了起来,从旅行箱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切开了左手手腕,血流了出来。 瓦刺大师吸吮着少女芬芳的血液,被子弹打伤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瓦刺大师恢复了一丝精力,他并没有杀死眼前少女的打算,在这个神秘危险的山庄,他必须足够谨慎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临时解剖室里,灯光如雪,浓烈的尸臭弥漫着。 罗森用手术刀切开了警察谭秋的眼球,他“咦”了一声,用镊子小心地从眼球里夹出了一只黑色小虫。 罗森将小虫放到了显微镜下观察,眼中是震惊的神色。黑色小虫拥有极其锋利的口器和螯足。它并没有死去,头顶的触角还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某道神秘的讯息。 罗森问:“小谢,你说这种虫子会不会就是这些人死亡的原因?” 谢长卿盯着黑色小虫,“如果您的猜测是对的,那为什么这种虫疫发生得很少?是不是这种虫类的出现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如果是这样的话,山庄里的人也许还有救。” 罗森将小虫放入玻璃瓶里,盖好瓶盖,“也许在我们找到方法之前,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死掉。”长夜漫漫,心仿佛被巨石压着。无法找到的神秘凶手,无形无踪的疫虫,他只能将恐惧深藏在心底。 与此同时,还活着的三个警察正在利用网络寻找着死者死亡的疑点。许多同事正在彻夜收集山庄里每个人的资料,想要找到可能的凶手。 宋警官的脑海里,谭秋死亡的景象挥之不去。他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里想象着谭秋病发前的动作,那时候,谭秋似乎想抽一支烟。警察十有八九都是老烟枪。巨大的工作压力,繁重的任务。熬夜时抽几支烟提神已是惯例。 宋警官的手下刘洋正在浏览关于梅溪的资料,“这个梅溪藏得真是好,居然没人知道她怀孕了。所有的同学都以为她因病请了长假。”那个清秀的怯生生的孕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洋想,孩子的父亲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警官陶泽喝掉已经冷了的咖啡,“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是那个凶手,刘洋,我们时间不多,你看点儿有用的。” 刘洋心中烦躁,“鬼才知道这个凶手藏在什么地方。已经死了四个人了。罗森法医说,疫病的传染方式是一种罕见的虫子,说不定我们都已经被咬过了。只是还在潜伏期。”每一具尸体都会从眼球里爬出致命的疫虫,所有的警察都曾经搬运过尸体。 宋警官的手机铃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瘆人。他按了通话键,听到了山庄保安的汇报。第五个死者出现! 死者是梅溪的表姨,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半截身子浸在湖水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秋夜里独自一人去湖边。 梅溪的表姨的尸体被赶来的警官抬走,送进了解剖室。她的脖子上有着腐烂的瘰疽,她的瞳孔上的白膜却没有密密麻麻的孔洞。 罗森小心翼翼地切开了她的眼球,两只眼球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死虫!出了某种意外,导致这些疫虫还没有离开宿主的眼球就死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 罗森眼底有振奋的神色,“我要当面询问发现尸体的保安。”他站了起来,有微微眩晕的感觉。 谢长卿看着罗森,眼神变得惊骇,“罗警官,你……” 罗森回过头,“我怎么了?” 谢长卿看着罗森的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罗森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可怕的瘰疽! 罗森从谢长卿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与哀伤。他猜到了谢长卿还未说出的内容,整个人宛如被冷水浇透一般彻骨的寒冷。 他坐了下来,扯掉面罩,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烟雾里,他的声音平静,“谢长卿,你要记好。山庄里的疫病是由疫虫传播,而死者的眼球里会产生更多的疫虫。第五个死者的死亡环境很可能是疫虫死在她眼球里的原因。只要找到那个原因,山庄里没有被感染的人就有救了。死者是死在温泉湖畔,很可能某种矿物质能杀死疫虫。” 谢长卿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握紧了双手,眼底的泪光在闪烁。 罗森站了起来,打开门,无边无际的风吹散了屋子里的尸臭味。罗森站在门前,看着遥远夜空里皎洁的月亮,他低低地说:“真美。”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发现寂静的月夜是这么的美。他的工作太忙,妻子一个人带着儿子,艰辛地生活着。儿子六岁那年发高烧,险些死掉,他亏欠妻子和儿子太多了。三年前,妻子和他离婚了,带着儿子去了另一个城市。她对他说,如果可能,她希望从未遇到过他。 罗森掏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他多么想听听妻子和儿子的声音。只是,现在是半夜,太晚了。 罗森久久地看着号码,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就像一直飞翔在天空的鸟,在某个黑夜落在地上,安静地死去。夜雾涌动着,另一个城市里,罗森的前妻和儿子静静安睡着,他们不知道罗森永远地离去了。 第8章 灰烬的余温 第六个死者孤独地死在夜色里。他的手机屏幕亮着,那串他记在心中的号码,依然没有被拨出。他只想这么静悄悄地被埋葬在秋夜里。 无知无觉的风吹过,即使星星坠地,它依然会轻柔而无情。 谢长卿将第五个死者那装满了虫子的眼球放进了玻璃罐里,那对眼球在罐底滑动,宛如不死心的怨念。 罗森的尸体被放进尸袋里拉上了拉链。谢长卿走出了解剖室,他需要进一步了解第五位死者眼球里的疫虫为什么没有孵化。黑暗的尽头到底是黎明还是墓地? 温泉湖散发着氤氲雾气,将黑夜里的湖面变成了迷雾仙境。 发现第五个死者尸体的保安站在离谢长卿足足七八米的地方,脸色苍白地回答着谢长卿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她在你们山庄是干什么的?” “我巡逻的时候发现她就这么泡在湖水里,腿还在草地上。她是在山庄的厨房里工作的大姐,人挺好的。对了,那个孕妇就是她侄女。” “她泡在湖里?” “她脸朝下,上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也不知道她是淹死的还是病死的。” 谢长卿的视线落在了雾气缭绕的湖上,一阵大风吹来,将雾吹散了一些。灯光与黑暗交错的湖上,隐约漂浮着什么东西。谢长卿摸出挎包里的手电筒照了过去,他的心中一紧,湖上似乎飘着一具尸体! 谢长卿脱下风衣,跳进了湖里。如果湖里的是第七个死者,他的眼球一定能证明某个猜测。温热的湖水令神经紧绷的谢长卿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不是才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下一秒,他全力游向了水上漂浮着的人,越来越近,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奇异的咔嚓声。那具尸体是他熟悉的某个人,在他还没有看清楚死者的脸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知道了。 宿雾! 湖里死寂地漂浮着的是宿雾! 绝望与恐惧之手瞬间握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握住了宿雾的手,她的手依然温暖,也许是因为浸泡在温泉里,带着一种灰烬的余温。 谢长卿托着宿雾,往湖岸游去。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就好像她依然活着,害怕她被涌动的湖水呛住了喉咙。他怎么忍心把她放在冰冷的解剖室里,用锋利的刀子割开她的脸,取出她的眼球,看看里面是否有疫虫的尸体? 仿佛只是昨天,他的手臂还撑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帮她挡住倾落的图书。飞扬的灰尘里,她闭着双眼,睫毛轻颤。 又或是在暮色渲染的花园里,他愤怒地问:“原来你一直都想死?”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华灯初上,她的脸那么美那么虚无。 谢长卿将已经停止呼吸的宿雾放在了草地上。他发现宿雾的脖子上并没有疫病发作的瘰疽,这让他绝望的心底有了一丝希望! 宿雾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无助。也许宿雾还有救,谢长卿对自己说。他为宿雾做心肺复苏术,动作干净利落,心却慌乱如麻。 三分钟过去了,宿雾依然没有活过来的迹象。谢长卿有条不紊地继续做着心肺复苏术。唯一支撑他的是,他想要宿雾活下来! 她的唇在夜风里变得冰冷,她躺在草地上,仿佛陷入永眠。他不知道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会不会恢复跳动。他不能多想,只能继续近乎徒劳地挽救着她的生命。 宿雾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团烟雾或者一块琥珀里。时光静止,灵魂冻结。 她看到了奇怪的画面,那是在雅原还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却那样陌生,仿佛已经被她埋葬在记忆的缝隙里,彻底遗忘。 她想起来了……她早就知道雅原有别的女人的事…… 那种痛楚,那种被背叛的屈辱,蜂拥而出。雅原总是很温柔地对待着每一个女孩子,有时候,她觉得雅原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他只是一个完美的温柔的绅士。雅原看着她的时候,仿佛在透过她凝视着另外一个人。不,雅原并没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前女友。那样的眼神似乎藏着不能触摸的秘密。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栋高级电梯公寓的绿化带旁,眼睁睁地看着雅原和一个女孩子走出来,他对着那个女孩子笑,而女孩子挽着雅原的胳膊,仿佛她拥有了全世界。那个女孩子的侧脸很美,却不是落雪。自己是否也曾经以为在雅原身边就拥有了全世界? 不,她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至死都温柔和她说着话的雅原,怎么可能背叛她,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头疼仿佛闪电一般袭来,宿雾无法继续回忆。她睁大了眼睛,不肯就这么放弃,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被掩埋的真相! 宿雾依稀看到了被她遗忘的画面,导致那场车祸发生的大货车司机的脸,出现在她破碎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带着谦卑渴望的微笑。而她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 为什么她会和大货车司机在车祸发生前就有联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宿雾的心底升起,她窒息一般痛苦地想:难道雅原的死和自己有关? 宿雾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她还记得在雅原死之前,那个扭曲变形的轿车车厢里,他微笑地看着她,神色专注,声音温柔而神情,“宿雾,别怕……” 这一次,宿雾看到了雅原身后那晦暗不明的天空,那里烟雾缭绕,隐现着恶鬼的身影。 宿雾睁开了双眼,她发现自己的嗓子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疼,而她的肺正在吃力地吸着寒冷的空气。她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谢长卿狂喜的脸。她眨了眨眼,泪水无知无觉地涌出眼眶。 她又回到了人间。 谢长卿看着活过来的宿雾,心底是由衷的喜悦。他不知道他和宿雾会不会因为疫虫死在天亮之前,但是多活一分钟也是好的。 谢长卿将草地上的风衣捡起来,披在了宿雾肩上,“我给你的药丸似乎没能完全清除毒素。你是不是又产生了幻觉?” 宿雾的神色古怪,“你说的对,也许只是幻觉。”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界限。 谢长卿对宿雾说:“我送你回房间。” 宿雾点头,她不敢一个人独处,怕那些濒临死亡时的记忆将她的理智瓦解。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片段如同沼泽,令她害怕而惶恐,却渐渐深陷。 山庄的员工宿舍里,梅溪窝在沙发上,双眼在黑暗中微微闪着绿芒。她坐的位置是暗红色的,那是是坐垫被血染红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腹部一阵一阵抽痛。她的脸上是痛苦和快乐交织的神色。胎儿分明在分泌一种麻醉剂,令母体的精神愉悦,不再惧怕流血和死亡的威胁。 梅溪并不知道,她子宫中孕育的已经不是她期待的那个孩子,而是被薛陈氏的棺木中的高阶异虫寄生融合的虫胎。瓦刺大师的偷窥令虫胎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不安,想要提前脱离母体。这会让它一时虚弱,但是为了保住性命,它只能如此。 山庄的彼端,杜若呆呆地坐在床上,被割伤的手腕处胡乱地缠着绷带。 敲门声响起,杜若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惶惶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她却忘记是什么事情了。杜若穿着拖鞋打开房门,门外站着谢长卿和宿雾。 谢长卿看起来有些狼狈,仿佛才被扔进水里泡过。 杜若觉得全身都在痛,她问:“有事吗?”她的视线落在了宿雾的身上,瞬间凝固。窒息一般静默的一秒后,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的杜若颤抖了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明明看到宿雾爬出了窗户,走进了雾气缭绕的湖水里! 谢长卿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他的视线落在了杜若的左手手腕上,那里缠着的绷带上隐隐有血迹。杜若的脖子白皙光滑,并没有被疫虫寄生后的瘰疽。 杜若盯着宿雾,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她会忘记宿雾爬出窗户,从临湖露台走进湖里的事情? 宿雾问杜若:“你的手腕怎么了?” 杜若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疼痛难忍,她看着染血的绷带,双眼茫然,脑海深处响起了尖锐的啸叫声,阻止她继续思考。她捂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谢长卿谨慎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门边的开关。雪白的冷光照着干净整洁的洗手间。谢长卿缓缓走了过去,眼睛一直盯着被浴帘遮起来的浴缸。他拿起衣架,小心地挑开了浴帘,浴帘后只有空荡荡的浴缸,他站在浴缸前,松了一口气,闻到了淡淡的腥味。 谢长卿的头顶上空,异虫本体的瓦刺大师正挂在天花板上若隐若现。谢长卿身上有他不喜欢的药味。 宿雾拿出了旅行包里的急救小药包为杜若清理伤口,杜若一直在低声哭泣,神思恍惚。 谢长卿对宿雾说:“你确定你要留在这里?” 宿雾点头,“我不放心杜若。”她吸了吸鼻子,打算处理完杜若的伤口就去洗澡。 谢长卿心中不舍得离开,他不知道黎明到来时,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能再见到宿雾。 他站起身来,“我回去继续寻找阻断疫虫传染的线索。你们关好门窗,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一名警察就守在外面的长廊里,你们有事就大声叫喊。” 宿雾看着谢长卿,露出温柔的微笑,将谢长卿的风衣递给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濒临死亡的时候,她看到了令她惶恐绝望的画面,如今她所有的镇定不过是伪装。她并不惧怕死亡,却也很高兴在生命结束的这一夜能够遇到谢长卿这样的朋友。比起死亡更令她恐惧的反而是雅原死亡的真相。 谢长卿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在房间外的长廊上,他碰到了巡逻的宋警官。 宋警官问谢长卿:“我听保安说,你从温泉湖里救起来了溺水的同学?” 谢长卿点头,“我和罗森法医发现第五名死者眼球里的疫虫并没有咬破眼球离开,而是死在了眼球里。第五名死者是温泉湖畔发现的。罗森法医……死之前对我说,很可能是某种矿物质影响了疫虫的孵化……” 谢长卿脑海里有火花在闪耀,他的眼前闪过宿雾漂浮在湖水里的样子,耳边是保安说过的话,“她脸朝下,上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 宋警官愣了愣,眼中有沉痛的神色,“罗森死了?”老罗离婚后,越发沉默。他知道老罗的心里苦闷,却没想到,老罗会死在这个诡异的山庄里。 谢长卿抬起头来,“宋警官,我可能找到了阻止疫虫传染的关键,不过我还需要验证。” 宋警官精神一振,“哦?”宋警官对谢老的孙子原本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不过疫虫的来历却是谢长卿找出来的。这在明末发生过的疫病为什么会神秘地出现在静美温泉山庄,至今还是一个谜团。 谢长卿说:“第五个死者病发的时候是在温泉湖边,她的上半身包括头部都浸入了湖水里,而她眼球中的疫虫全部死亡。我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因为湖水起了某种作用。” 宋警官想了想,“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山庄里所有的人,让他们选择是泡进湖水里等待天亮,还是缩在房间里。” 长廊尽头的木屋里,宿雾将急救包放进抽屉里,从包里拿出了换洗的衣物。 杜若神经质地拉住了宿雾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宿雾回答:“我要洗澡。” 杜若死死地扯着宿雾,“不能洗澡,洗手间里有……怪物……”她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对洗手间有着深深的恐惧。仿佛整个洗手间是巨大的潘多拉的匣子,一打开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宿雾愣了愣。杜若手腕割伤的事情透着蹊跷,她的记忆变得混乱,神智也不是很清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宿雾的视线落在了关上的洗手间的门上。刚才谢长卿进去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她安慰杜若,“我不进去。”麻利地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宿雾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万籁俱静,这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这是有人转动洗手间门把手的声音! 宿雾冲了过去,拉紧了洗手间的门,她的手指触及门把手的时候有一种触电的感觉,阴冷的气息仿佛顺着门把手往她的手臂延伸。那种阴寒如同刮过地狱旷野的风,刺骨锥心。 宿雾咬紧了唇,死死地拉着门把手,洗手间里的东西给她很不好的感觉,她不能把它放进屋子里! 宿雾没有回头,声音焦急,“杜若,你快走,到走廊里喊人!”她的脑后传来一阵风声,头部被重击,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板上。她的身后,杜若拿着凳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发直。 与此同时,员工宿舍里,梅溪昏迷不醒地躺在沙发上,她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扁平了下来。她沉溺在昏暗的梦境里,梦到自己在电影院里看着科幻电影《异形》。爆米花香甜,可乐发腻,她的身边坐着家明。是了,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漫长可怕的噩梦,梦里,家明要和别的女人订婚。 梅溪侧过头靠在家明的肩膀上,“家明,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家明侧过头,他的眉眼在电影院黯淡的光线里有些模糊,声音轻柔动听,“我一直都住在你的心里……” 梅溪看着家明的脸渐渐在黯淡的光线下腐败,长出可怕的尸斑,她低低地呻吟:“不……” 整个电影院里,坐着的都是尸体,只留下梅溪一个活人,看着电影里的主角配角被异形追猎。她低低地啜泣了起来,绝望而无助。爆米花的甜香令整个世界都朝着深渊滑落。 静美温泉山庄员工宿舍楼静静矗立在黑夜里。 保安刘勇接到了宋警官的指示,来到宿舍楼通知大家去温泉湖。他接连拍了好几个宿舍的门,都没有人回答。他心中一紧,通知身边的同伴,“快点儿联系宋警官,宿舍楼这边有异常。” 同伴惨白着脸,拿着对讲机汇报。刘勇踹开一间宿舍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刘勇举起电筒,找到了灯的开关,手指尖仿佛按到了粘腻的液体。他按亮了灯,发现电灯被蜘蛛丝一样的东西缠绕了起来。他穿过小小的客厅,走向了半掩着门的卧室。血腥味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刘勇捡起地上的一根竹竿,捅开了卧室的门,门“吱呀”打开,露出了寂静狰狞的现场。刘勇冲出了房间,跪倒在草地上呕吐了起来。 宋警官赶到了宿舍楼,他和同事逐一撞开了宿舍,发现除了巡逻的七名保安,其他住在宿舍楼的工作人员无一幸免。有七个人的脖子上长着瘰疽,疑似病发而亡。还有三个人的脖子上没有瘰疽,死于谋杀。是什么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杀死这么多的人? 唯一的幸运儿是第五个死者的侄女梅溪,她昏迷在沙发上,胎儿却离奇地消失不见了。 死亡在漫延。 有两名学生病发死亡,其他人纷纷跳进了温泉湖,祈祷着谢长卿的猜测是对的。人群泡在温泉湖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死亡或者黎明。 谢长卿远远看到宿雾和杜若还有高佳媛沉默地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他没有下水,只是将一桶温泉水从头浇到了脚,然后和其他警官一起将死者的尸体集中到了一间屋子里。警方的直升机空投下了燃烧弹和火焰枪,在谢长卿检验完毕后,会把所有的尸体焚毁。 昏迷不醒的梅溪躺在木船里,盖着毯子。沉溺在梦境里的她听到了水声,再度看到了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女人看起二十岁出头,怀着身孕,神色凄苦。她在月夜里一宿一宿地不睡,眺望着暗夜的彼端。 温泉湖平静的湖面上有了一道水线,水线向着在岸边浅水区站着的人们靠近。水线撞在了木船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陷入梦境的梅溪睁开了双眼,她觉得饿。恍惚了几秒,梅溪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她惊骇地瞪大了双眼。宝宝不见了! 梅溪坐起身来,全身疼痛欲裂,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木船上,她凄厉地叫了起来:“宝宝!宝宝!”梅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原本在木船边的水线消失不见。梅溪发疯地按着自己扁平的肚子,想要找到腹中胎儿。木船颠簸起来,几欲翻覆。 原本双眼发直的宿雾似乎被梅溪的尖叫声惊醒,她环顾四周,发现杜若依然神色木讷地站在水里。刚才在房间里袭击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杜若? 宿雾在水里艰难地走了好几步,拍了拍高佳媛的肩,“我们要在水里待多久?” 高佳媛回答:“谢长卿说,疫虫在温泉里无法存活,所以这里是山庄里最安全的地方。” 宿雾愣了愣,“这里只有我们班的同学,其他人呢?” 高佳媛脸色发白地回答,嘴唇都在哆嗦,“都死了。住在员工宿舍楼里的人全都死了,除了那个惨叫的孕妇,她的胎儿不见了。”员工死亡的消息是保安嘴里漏出来了。 宿雾侧过头看着飘荡着白雾的湖水,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一道水线无声无息地靠近站在浅水区的人群。站在最边上打盹的人的觉得脚踝一紧,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拉入了湖水里。他扑腾了起来,却被某种力量猛地扯进了水里,四周的人吓得四散开来。杜若背着的书包动了动,淡淡的腥味从书包里传出,却转瞬间被夜风吹散。 保安拿起对讲机通知搬运尸体的警察们,许多人害怕水底的东西,纷纷往岸边跑去,慌乱之间,有人摔倒有人呛水,尖叫声此起彼伏。 宿雾拖着杜若要往岸边跑,杜若却狠狠地甩开了宿雾的手,往更深处走去。她的书包缝隙里,瓦刺大师蜷缩着。瓦刺大师一直等待着仓促降生的怪物,他知道怪物出生后需要大量的血食,而且出生后的怪物不会再惧怕温泉中的硫磺。所以,他将自己置身于一群诱饵里。 黑暗的湖水里,长着蝎子尾钩的干瘦婴儿正死死地钩着猎物的腿,拖着猎物往湖中心游去。 杜若的背包里,瓦刺大师悄无声息地爬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在湖底撕咬着猎物的怪物根本没想到危机已经悄然临近。瓦刺大师悄悄来到了怪物的身边,然后将怪物的身体紧紧缠住! 怪物松开口中的猎物,挣扎了起来,它的双眼在湖底有着奇异的绿光。它愤怒地张嘴,满嘴的黑色獠牙就像是噩梦里才有的画面。 瓦刺大师的双眼也闪烁着诡异的光,他盯着暴怒的怪物,精神力笼罩了过去。怪物安静了不到一刻,就突破了瓦刺大师的精神笼罩,向他冲了过去。 瓦刺大师知道这异虫在墓穴里孕育了数百年,本身级别也高。要不是它选择了与人类胚胎融合,实力受损,瓦刺大师根本不敢将这样的异虫当做自己的猎物。 宿雾终于抓住了杜若的手,将她往湖岸上拖。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她刚才看到杜若的书包里有小怪物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湖中。两个人湿淋淋地站在岸边,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湖面。 宋警官不声不响地跳上了船,将手枪的保险打开。他倒要看看湖里藏着什么东西! 第9章 黑暗微光 谢长卿走到宿雾的面前,眼神担忧,“你没事吧?” 宿雾摇头,“杜若不知道怎么了,痴痴呆呆的。” 谢长卿凝视杜若,再度闻到了他在洗手间里曾经闻到过的腥味。他皱了皱眉,伸手扯下了杜若背着的书包,腥味是从书包里散发出来的。书包拿在谢长卿的手中轻飘飘的,居然是空的。 谢长卿打开书包,发现书包里有一层淡绿色的黏液,散发着腥臭味。杜若为什么会背着这么脏的书包?有一瞬间,谢长卿甚至觉得湖里袭击人的怪物说不定就是从杜若的书包里溜出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划破了夜空! 宋警官站在木船上,他能感觉到在船底附近的湖水深处,有东西在翻滚争斗。船头上开着穿透力极强的应急灯,却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宋警官耐心地等待着。他强烈地觉得,在疫病之前发生的凶案很可能和湖底的怪物有关。他想起了那个即将临盆胎儿却消失的年轻女孩。 梅溪此刻正半坐在草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枪声的时候,她居然在担心湖里的怪物,仿佛她和它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 枪声过后,湖面恢复了平静,却又像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反扑。 宿雾若有所觉地望向湖畔黑暗的树林,一大片烟雾从树林中扑出。那是密密麻麻的疫虫形成的烟雾!被宋警官用枪击伤的怪物正在呼唤着他的疫虫们,疫虫形成的烟雾飞向在湖中的木船! 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黑夜里的这缕烟雾,宿雾却看得分明,她对着宋警官大喊:“宋警官,疫虫飞过来了!” 宋警官犹豫了一瞬,他的枪在水中无法使用。他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跃入了水中,将木船倒扣在了水面上。倒扣的木船与湖面之间的空间存有一定量的空气,可以让他安全地在船里换气。 疫虫们果然对温泉湖有着畏惧之心,在翻覆的木船上方盘旋,不敢入水。宋警官左手握着防水电筒,向湖底游去,光柱划破了黑暗,隐约可见湖底有异物在翻腾撕咬。 宋警官游得更近,光柱照在了争斗不休的两只怪物的身上。宋警官骇然地瞪大了双眼,差点儿呛水。灯柱之中,有一只酷似巨大螳螂的怪物,还有一个可怕的长着尾刺的怪婴! 这个怪婴会不会就是梅溪腹中的胎儿? 宋警官的手枪是92式,威力非常大,可以说是中国军用手枪界的威力之王。它可以在50米的距离,穿透1.3毫米厚的钢板,再可击穿50毫米厚的松木板。可是之前在木船上的那一枪并没有给那个怪婴造成多大的损伤。 宋警官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岸上。 谢长卿不声不响地拿了木桶,打了温泉水,将全身上下浇透。他拿起火焰枪,滑入湖水。他的目标是在木船上盘旋不去的虫雾! 罗森的死,还有其他的无辜者的死,令谢长卿的心中有阴郁的火焰在燃烧。那些被召唤到温泉湖上空的疫虫们很可能会导致下一波死亡高峰。如今,它们因为奇妙的讯号聚集在了一起,不在这个时候将它们杀死,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风微冷,谢长卿在水中慢慢地移动着,他盯着木床上的虫雾,手指按在了火焰枪的按钮上,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喷出猛烈的火焰。 宿雾站在岸上,担忧地看着谢长卿。她知道谢长卿的打算,也知道谢长卿这么做极度危险。 星幕低垂,宿雾看着置生死于度外的谢长卿,心中悲凉。谢长卿救了她好几次,她很希望能在这样的时刻帮到他。 宿雾想了想,走到一旁捡起了地上的另一支火焰枪。她拿着火焰枪,穿上救生衣,跟着下了水。雅原曾经带着她去射击俱乐部玩,还称赞她很有射击天赋。宿雾咬了咬唇,握紧火焰枪,绕着圈子靠近木船。 另外三名警察咬了咬牙,也纷纷拿起了火焰枪,潜入水中。 赌命。 倒扣的木船动荡了起来,似乎宋警官正在水里和怪物搏斗。虫雾在木船上方顿住,似乎想要找到木船的空隙钻进去。 谢长卿从木船边冒出头来,火焰枪的枪口喷出炽热的火焰,将所及处的飞虫烧焦。虫雾的大部分被谢长卿焚毁,小部分却向谢长卿疾飞而去。谢长卿没入湖中。 火焰再度裹住了虫雾,是宿雾射出的火焰,绝大部分的疫虫都被火焰烧死,密密麻麻地坠入了湖中。 剩余的一小股虫雾扑向宿雾,宿雾冷静地用火焰枪对准了虫雾,神色冷冽,似乎根本不在意生死。疫虫纷纷被烧死,残余的几只却依然对宿雾冲了过来。危急关头,谢长卿扯着宿雾的腰肢,将她拉入了水中。 支援的警察用火焰笼罩住了另一处,将残余的几只疫虫烧死。 湖中,木船下的宋警官拿着电筒,手中的匕首上有着一缕淡绿色的血迹散开。他刺伤了怪婴,亲眼看到另一只巨大螳螂一样的怪物叼着奄奄一息的怪婴向湖底遁去。宋警官无法继续深潜,不得不浮出湖面透气。他冒出水面,看到谢长卿搂着宿雾正游向岸边。 警察看到头儿从水底浮出,惊喜地围了过来,将宋警官拖上了岸。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刚才消灭虫雾的过程。 谢长卿看着宿雾,笑了起来,“今天是我第二次把你从湖里拖上来。” 宿雾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希望所有的疫虫都被火烧死了。” 宋警官沉思,“一定是我打伤那个怪婴后,它召唤那些疫虫来杀我。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虫是怎么产生的。也许那只怪婴还能制造出更多的疫虫。不过,它被另外一只怪物叼走了。”他的视线落在了梅溪的身上,他有许多疑问需要梅溪来解答。 谢长卿看着热气蒸腾的温泉湖,“怪物一直藏在这个世界,从很久以前。所以我们不用担忧太多。” 半小时过去了,没有再出现新的疫病病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最可怕的危机已经度过。湖的深处,顺利俘获怪婴的瓦刺大师趁着夜色离开。他必须尽快赶回自己的皮囊所在地。 黎明的第一线阳光出现在天际,似乎永无尽头的黑夜在刹那过去。 温泉山庄静谧无声,在阳光里有一种空气稀薄的虚无感。 来接活着的人的大巴停在了山庄外。人们温泉沐浴后,换上了新衣服,将去另一个地方,隔离观察数日,确认没有被感染,才能回到学校。所有人的随身物品都会被销毁。 谢长卿无奈地看着自己骑了好几年的摩托车叹气。 宿雾站在谢长卿的身旁,晨曦里的她清澈恬静,“活着就很好了。” 谢长卿微笑,“是的。”过去的一夜,在他的生命里是最为惶恐的一夜,但如今回想却有莫名的甜蜜。 谢长卿端详宿雾,“你还有幻觉吗?” 宿雾眼中有阴霾浮现。她必须弄清楚昨夜溺水时看到的那些画面背后藏着的真相。如果……是她害死了雅原…… 宿雾缩着肩,手想放在心脏处,却在身侧握紧。 谢长卿扶住她的肩,“你怎么了?” 宿雾摇头,“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谢长卿没有多问。 大巴载着他们离开了山庄,就像是把噩梦抛在了脑后。有人在座位上啜泣了起来,好几个同班同学就这么死在了山庄里。 宋警官拨打了罗森前妻的电话,告知了她罗森的死讯。 电话那头的女人错愕后,哭泣得像个孩子,她说:“我昨晚梦到了他……原来……那是他向我告别……” 死亡有时候很突然,如同五月的天气。只有失去后,我们才知道有多么惋惜。 瓦刺大师坐在别墅那豪华的卧室里,他身前点燃的香已经熄灭,屋子里飘浮着古怪的气味,宛如人临死前口中最后的气息,腐朽死寂。他面前的地毯上放着的彩绘木盘里坐着盘腿闭目的怪婴。 瓦刺大师睁开双眼,望着木盘里的婴儿,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昨夜危机重重,却也令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高阶异虫。他产生了新的想法,现在还不是吞噬怪婴的最佳时机,他完全可以控制住怪婴,给它成长的时间,然后再吃掉它。 瓦刺大师伸手轻触怪婴的额头,“有了你,我将来就可能成为亚洲区最厉害的王虫。” 曼玲在门外恭敬地敲门,“瓦刺大师……家明又来拜访您了……” 瓦刺大师笑笑,“让他等我一会儿。”无论如何,家明是怪婴的生父,也会是怪婴的第一个祭品。 家明神色焦急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梅溪生了个怪胎,那个怪胎却追着他,无论如何无法摆脱。今天早上,他接到电话,父亲交给他的一笔生意出了大问题。他父亲的公司作为拆迁方,遇到了不肯拆迁房屋的钉子户。据说,那个钉子户还有黑道背景。说不定,就是梅溪怀的那个沾染了邪气的胎儿把他霉了。 曼玲说过,算命师瓦刺大师能够帮人趋吉避凶,生财助运。他巴巴地赶来,希望瓦刺大师能帮帮他。 瓦刺大师来到了客厅,在曼玲的翻译下,听懂了家明的祈求。他微微一笑,将大约半米高的贴着金箔的童子像交给了家明,“你每天都要用你中指的一滴血来喂养这金童子,金童子就能保佑你发横财。记住,把血滴进童子的嘴里。” 家明看着金碧辉煌,看起来可爱至极的金童子,有些忐忑,“真的吗?” 瓦刺大师笑笑,“你那笔出了问题的生意,也许明天就能变得顺利。” 家明恭恭敬敬地将贴着金箔的童子像放进了箱子里。他并不知道,箱子里泥塑一般的童子像的底部,有了一丝裂缝。 瓦刺大师看着家明远去的身影,露出了神秘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曼玲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很少看到那么大只的金童子。很多泰国虫师为了增强金童子聚财的能力,往往会在泥里混入一些去世孩童的骨灰,孩子的灵魂会帮助供养自己的人,但是,绝对不是用血去供养金童子。瓦刺大师为什么会要家明用自己的血来养金童子? 瓦刺大师前些天给了她一种奇异的香油,让她抹在唇上。她的男友地位显赫,却对她不那么上心,根本不会娶她,可是当她用抹了香油的唇亲吻了男友,当晚就收到了男友的求婚戒指。 神奇的瓦刺大师,神奇的异术。 曼玲知道,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信赖瓦刺大师,就可以得到许多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就算家明求到的那个金童子有什么不妥,她也不会说出来。家明只是她的表弟,不是亲弟弟。 家明回到家里,将金童子放在了自己卧室的摆几上。他看着金童子,心中有着对神秘事物的敬畏,想要发横财的念头却如火焰一般越燃越旺。他小心翼翼地用针刺破了中指,将滴出的血抹在了金童子微张的唇中。 一阵阴冷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温度似乎下降了一些。 家明站了起来,他想泡进温暖的浴缸里,松弛一下神经。他去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他离开后,摆几上的金童子似乎动了动,那几滴抹在金童子嘴里的血渐渐消失不见。 机场。 戴着墨镜,穿着浅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被众人偷偷打量。很少有人能把意大利手工西装穿得这么风流倜傥,浅色的西装上有着同色的华丽低调的暗纹,却无法抢走他的半分风采。 不远处,两个女孩一边打量着年轻男子,一边窃窃私语。 “那个人是什么明星吗?” “不知道呢?好帅啊,也许是什么偶像团体的?好想找他要签名!” 魏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在问出那么伤人的问题后,宿雾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说,却忍不住想要刺破宿雾冷静淡然的壳。他像是一个孩子,徒劳地想要证明自己在宿雾心中的位置。 宿雾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机。魏漫彻夜未眠,总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回来,就会彻底失去宿雾。有时候,他相信着等他得到足够的势力,就可以摆脱父亲的桎梏,重新回到宿雾的身边。但是,雅原的出现击碎了他的幻想。宿雾给他打来电话,却被他自己搞砸了。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魏漫的身边,他对魏漫低语:“宿雾小姐和那些参加温泉之旅的学生都失踪了。我辗转从一些学生家长嘴里得知,他们有一个封闭式短期学习培训。但是,他们泡温泉的那家静美温泉山庄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周边曾经一度戒严,我怀疑山庄发生了生化事故。” 魏漫心中一紧。他取下墨镜,露出狭长微调的凤眼,五官精致的他并没有一丝柔弱,眉宇间的肃杀令被他看着的人的心中发冷,“你没找到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有一种站在猛兽面前的错觉,“我不能确定她的生死。” 魏漫戴上墨镜,掩饰眼底的惊痛。原来,即使他不靠近她,她也会生死未卜,那他当初又为了什么远离? 二十八天的封闭期,漫长得仿佛一生。 宿雾回到大学宿舍,意外地发现魏漫站在楼下等她。很久没见,魏漫已经没有了少年的青涩,宛如罂粟一般摇曳多姿。宿雾一直知道魏漫拥有这种近乎可怕的魅力。 魏漫看到了宿雾,眼睛晶亮地跑了过来,就好像他和她同住的那段时光里一样,微笑迷人,带着微微的孩子气地撒娇:“我找了你好几天。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宿雾伸手按了按跳得发痛的太阳穴,她叹息:“你怎么回国了?” 魏漫凤眼微眯,“因为我要当面和你道歉。” 宿雾平静地回答:“我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魏漫定定地看着宿雾,眼中有受伤的神情,“宿雾……” 宿雾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黑夜,她从巷子里的垃圾堆旁捡到魏漫的情景。他沉默而颓废,带着混淆性别的艳丽。那时候的自己,刚刚失去父母不久,将伤痛和绝望封印在心底,任凭它们寂静腐烂。她遇到了他,她和他彼此依赖,看着对方心上的伤痕渐渐愈合。然后…… 魏漫从宿雾的眼底看到了回忆的光,他搂住了宿雾的肩,“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宿雾的眼中有水光凝聚,又悄然消退,“魏漫,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很抱歉给你打了一个奇怪的电话,那时候我误食了精神类药物,脑子不太正常。”在没有遇到雅原之前,她偶尔在深夜还醒着的时候,曾经幻想过魏漫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么温柔地说着。只可惜,她和他都无法回到从前。 魏漫松开了宿雾,他嘴角微勾,“我就知道。我认识的宿雾怎么可能在和我分手一年多之后,突然打来这样的电话。”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眼幽黑。比她美,比她温柔的女孩子,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他的心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悸动,从未改变。 宿雾叹息:“我累了,要回宿舍睡觉。” 魏漫微笑,“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宿雾摇头,“我想一个人待着。”隔离的二十八天,她想要挖掘出更多的记忆碎片,却徒劳无功。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产生幻觉,还是找到了遗失的记忆。对雅原的感情那么深那么悲哀,他是她心中的一线光,她却很可能是导致他死亡的凶手。为什么?她无数次追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魏漫的感觉极其敏锐,“发生了什么事?”想到宿雾所有的悲伤难过都是因为薛家那个死人,他的心中就极其不悦。 宿雾看着魏漫的双眼,“你突然出现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扰。” 魏漫近乎无赖地轻哼:“我只是担心你。” 宿雾径直从魏漫身旁走向宿舍楼的门,她的手腕被魏漫的手握住。 宿雾没有回头,“放开我。” 魏漫的声音低柔,“我害怕我放开你,你就再也不回来了。” 宿雾用力挣脱了魏漫,走进宿舍楼,沉默地爬着楼梯。她用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愕然发现薛琪和落雪正坐在屋子里。 落雪露出娴静温柔的微笑,“宿雾,你回来了。我和薛琪还在猜测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薛琪问宿雾:“我听到谣传,说是因为有同学得了恶性传染病,所以大家才被隔离了起来。” 宿雾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几个去世的同班同学的脸,她情绪低落地点头,“是的。” 薛琪心想,怎么宿雾没被传染上? 落雪追问:“你们都还好吧?” 宿雾眼中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死了几个同学。”同学们的死讯无法被隐瞒,这个消息估计死者同寝室的同学都已经知道了。 薛琪大惊失色:“宿雾,你在开玩笑吧?高佳媛和杜若没事吧?” 宿雾低声回答:“她们没事,只是请了假要回家休息。”山庄里可怕的一夜在每个人的心上都留下了恐怖的烙印。很多同学请假回家休养,而自己却没有家可以回。 落雪在一旁看着疲惫的宿雾,阻止薛琪进一步追问,“薛琪,我们出去逛逛。” 薛琪和落雪一起离开了寝室。 薛琪一路上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问清楚?” 落雪微笑,“你虽然胃出血,却因祸得福。不然你说不定会染上那种致命的传染病。” 薛琪拍了拍心口,“就是。居然死了好几个同学!” 她的脚跨出了宿舍底楼的大门,突然看到楼外站着一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他的气质高贵,带着隐隐的魅惑,令人的视线无法移开。 罂粟一样的男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具人体擦着薛琪砰然坠地,薛琪听到了可怕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她骇然发现,地上躺着的是杜若!杜若并没有回家休假,而是爬上了女生宿舍的顶楼,从上面跳了下来。 杜若在地上抽搐,血液在她的身下漫延,形成了暗红色的血泊。杜若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她直直地看着薛琪,嘴角抽搐,最后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永恒地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薛琪全身都在抖动,她害怕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看着死去的杜若,看着她的脑袋下面流出暗红色的血。 死亡突如其来。 第10章 繁花之年 杜若的死突如其来,就好像一个人幸运到没有赶上失事的班机,却兴奋过度,心脏病猝死一般令人惊讶。学校里开始流传着被诅咒的班级的谣言。 初秋的天空是青色的,微风吹过,俯视着灿烂盛开在秋日里的无数繁花。宿雾在学校的论坛上看到了杜若坠楼后的死亡近照。 她看着屏幕,想着杜若在山庄里那些诡异的举动,隐隐觉得那个吸血的凶手很可能就藏在学生里。她无法想象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背后,隐藏着残忍可怕的凶手的脸。 学校各种微信群里,关于杜若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杜若是因为感情受挫自杀,有的说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有的说杜若自杀是因为中邪。杜若自杀时露出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而且杜若的左手手腕上缠着绷带,疑似已经割腕自杀过一次。匿名者提到,杜若就在被诅咒的班级里,这个班里已经有好几个死掉的人。 宿雾相信杜若不是自杀,她比谁都怕死。隔壁寝室已经搬空,杜若的室友们找了各种理由离开了那间寝室。杜若死后,有人梦到她深夜在走道里徘徊,不断抓着寝室的门。有人在半夜里被抓门的声音惊醒,仿佛有人在心脏上挠。阴郁而冰冷的感觉徘徊不去。 头疼袭来,宿雾关掉电脑,按着额角忍耐着那放电一般的刺痛。她已经停止服用止疼药,改吃谢长卿的爷爷亲手熬制的药丸。现在只要不太累,头疼已经很少发作了。 只是,她心中仿佛有一只长满了锋利口器的怪虫,时时啃噬着她的血肉,雅原到底是不是她买凶杀死的?又或者她其实是想和雅原一起死在暮色里? 有一种爱,就像是地狱之火,会焚尽一切。 货车司机死在了爆炸里,死无对证。 宿雾的手机响了,是魏漫的来电。 魏漫固执地不肯离去,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转学证明,成为了宿雾班上的新同学,以及本系新的系草。 连高佳媛都忍不住对宿雾说:“你就从了你的前男友吧。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太有杀伤力了。”魏漫那迷人的双眼只追逐着宿雾的身影,这是女孩子无法抵挡的浪漫。 宿雾深陷在自己杀死雅原的怀疑深渊里,根本对新恋情毫无兴趣。她也知道魏漫骨子里是任性决绝的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千里迢迢回来,却也没因此而感动落泪。 魏漫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微微沙哑的质感,“宿雾,我找到了那个欺骗明蔷的骗子。他的委托人来自中国,支付了高额的酬金,指定骗子将明蔷所有的钱都骗走,令她债台高筑。” 宿雾有些困惑,“明蔷并没有和人结怨,她的继父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魏漫轻笑,“宿雾,明蔷只有你一个朋友。她若是被高利贷逼债,只会找你借钱。所以,也许是和你结怨的人。那个人想要你一无所有。” 宿雾沉默了几秒,“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了。” 魏漫低低地说:“你还有我。” 宿雾平心静气地回答:“魏漫,我可以把你当做我的老朋友。” 魏漫不再说话,却也没终止通话。他静静地听着宿雾的呼吸声,倍觉心酸。 宿雾默默地关了手机。她父母在她高一的时候就过世了,没什么亲戚来往。和她结怨的人很可能是雅原身边的人。 墓园。 起伏的丘陵植满了绿树,静谧的园区里,悦耳的鸟叫声响成一片。空气中是草木的香气,清冽温润。死者在这里安睡,永远不会醒来。 薛夫人站在儿子的墓前,手中拿着一束白菊。她细细端详着墓碑上儿子的照片,声音温柔,“雅原,你还好吗?” 她查出造成雅原死亡的货车司机是被人收买的。而最令她诧异的是,货车司机的女儿居然和雅原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她说,雅原喜欢她,账户里的那笔钱是雅原给她的。 货车司机姓吴,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哄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嫁给了他。婚后不久,女孩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吴姿。吴姿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吴姿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眉眼之间又有父亲的风流仪态。 这样的女孩,居然说雅原喜欢她,甚至有雅原送她的名牌衣服和手袋作为证据。薛夫人根据吴姿提供的日期去店里调出了监控录像,她一眼就认出吴姿身边的男人就是雅原。 薛夫人将白菊放在雅原的墓碑前,雍容华贵的脸上是疑惑的神情,“雅原,你到底在想什么?”姓吴的司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和雅原交往,如果知道,他绝不会杀死金主,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薛夫人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雅原,他优雅谦和,聪明果决,有着极佳的绅士风度。他为了宿雾拒绝家族联姻,却又和吴姿这样的女孩有着亲密关系。她不明白雅原到底在想什么。 最诡异的是,雅原被吴姿的父亲开车撞死了。 这是不是就是宿命? 薛夫人的眼波温柔,眼中却有着隐隐的疯狂,“雅原,吴姿今晚就来陪你。”雅原的死让她苦心盘算多年的计划落空,她心中的痛苦必须用别人的死亡来减轻。 白菊上的露珠微颤,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却无法窥探人心。 白昼过去,黑夜降临。 吴姿坐在旧公寓的沙发上,整理着文件。她下午将公寓卖了,和买家说好明天搬出去。她想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别的地方发展。她昨天见了雅原的母亲,那个高高在上的薛夫人。薛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小小的玩物,轻蔑冰冷。 吴姿心中惴惴不安,匆忙在房屋中介那里把房子低价挂上,授权房屋中介卖房。雅原曾经雇用过她,让她和他扮演一对亲密恋人,虽然不知道雅原的目的,她却在心底悄悄喜欢上了他。也是因为这一份喜欢,她对薛夫人撒了谎,说自己是雅原的女友。 就在这个时候,厨房里传来声响! 吴姿心中一惊,她站了起来,走向厨房,打开门。她的视线在狭窄的厨房里掠过,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只是,她不知道,门背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没多久,吴姿的公寓楼下露天停着的轿车被坠落的人体砸出了一个大大的凹痕,警报器尖锐地叫着。 生命有时候比尘埃还要轻。 家明得意洋洋地半躺在会所包间绵软的沙发上,喝着美人倒的洋酒。短短几天里,招财金童子为他带来了许多好运,他的事业一帆风顺,甚至得到了家中长辈的赞许。 家明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家族旁支,三流的纨绔。而如今,他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家明的电话响了,他听到了梅溪的啜泣声,“家明,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家明心中一喜,“怎么会没有了?梅溪,你左躲右藏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梅溪一味地哭泣,不知道为什么,家明的心又软了,他劝说梅溪:“孩子没了就没了。你好好继续你的学业。如果缺钱的话,我会打给你。” 梅溪声音涩涩的,“谢谢你,家明。”她也想继续学业,大学毕业的话,工作也会好找许多。这段日子里,她躲躲藏藏,吃了许多苦。如今宝宝没了,她失去了所有的期望,也许继续跟着家明是唯一的选择。 家明终止了通话,和美人调笑。黯淡的光线下,他的眉心多了一团氤氲不定的青气。 紧闭的包厢里,有一丝风在家明的脑后盘旋。陪酒的美人莫名其妙地感到脚底后背发寒,她想,也许是有些感冒了。 曼玲的别墅里,瓦刺大师站在巨大的鱼缸前,观赏着美丽的鱼儿们在水里安静地游曳。他伸出食指,放入了鱼缸里,指甲居然爬出了一条极细的红色线虫。一尾美丽的包金狮头金鱼将瓦刺大师指尖的红线虫吃掉。 它金红色的额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宛如触电一般抽搐。紧接着,它的额头开始爆裂,鱼群骚动了起来,纷纷游了过来,分食金鱼的肉。游得最快的一尾银白色的红顶虎头金鱼发生了极速的异变,它的身体泛黑,长出了锋利的牙齿。它转过身,冲向了平日里和平相处的鱼群。 这就好像在写字间里沉默工作的同事,突然变成了杀人狂,其他的鱼都无所适从。不过短短几分钟,金鱼们的尸体浮满了水面。 最后的胜利者不是变异的红顶虎头鱼,而是一尾血红色的金鱼。它游曳在鱼尸丛林里,姿态优美,宛如在云中漫步。 瓦刺大师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侧过头,对身边目瞪口呆的曼玲说:“你帮我查一下梅溪的行踪。另外,关于薛陈氏的来历,你查出来了吗?” 曼玲微微低下头,“那个薛陈氏,我一直没能查出她的来历。不过薛家在本地一直是望族,三百年前,薛家甚至将买卖做到了欧洲和东南亚。薛陈氏应该只是上不了家谱的小妾,否则她的墓穴不会被随便安排在野外,而是应和她的丈夫葬入薛家的墓园。” 瓦刺大师笑了,“薛家?有意思。”他在泰国就听说过薛家的事。据说薛家最近两百多年一直被诅咒缠身,每一辈都有男丁发疯死去。也许这一切都和扑朔迷离的薛陈氏有关。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在身上养出这么厉害的异虫。 瓦刺大师吩咐曼玲:“好好养着鱼缸里剩下的那只鱼。每天丢一条毒蛇进去喂它。” 曼宁恭敬地应了一声。她离开了瓦刺大师的起居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梳洗化妆。她的未婚夫如今对她死心塌地,这都是瓦刺大师的功劳。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娇俏一笑。 地铁站。 灯火通明,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区别。 宿雾默默等着地铁。她如今需要打工来维持日常的花销。距离学校三站的地方有一个幼教中心,他们需要兼职的英文助教。 人潮汹涌,宿雾站在地铁车厢里,却觉得孤独。她站了三站路,找到了那个居民区里的小型幼教中心。负责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名叫怀月。怀月试了试宿雾的口语能力,拍板让她马上工作。 宿雾换上了怀月发给她的衣服,跟着怀月熟悉幼教中心的老师,以及她需要做的事情的流程。她很快就上手了,跟在怀月身后和小朋友一起做英文单词游戏。她喜欢这份工作,可以全神贯注,不用思考那些可怕的令她崩溃的事情。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幼教中心外的树荫下。车里后排坐着的男子透过玻璃门注视着宿雾。他的侧脸轮廓线条很美,有着倒翎一般的眼睫毛,眼睛平静而深邃。他看着和小朋友一起做游戏的宿雾,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原本清澈的声音有些低哑,“走吧。” 司机沉默地开着轿车离开。后视镜里,男子清雅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望着黑夜里那些鬼魅一般的树影,琉璃般的眸子里是冰冷的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上八点。幼教课程结束。 怀月笑眯眯地拍了拍宿雾的肩,“你被正式录用了,以后每周一到周五,晚上六点到这里。周末的话,我们分上午班、下午班和晚班,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宿雾微笑着回答:“都没问题。谢谢你,怀月姐。” 怀月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丹凤眼,映着教室的灯光,亮晶晶的,“那是你英文口语很好,还是地道的伦敦音,是谁教你的?” 宿雾心中一痛。她还记得雅原朗诵原文书的样子,他带着她去欧洲旅行。他在她的生命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怎么狠得下心找人杀他?残缺的记忆被她拼图一般拼成了一个故事。她发现雅原有其他的情人,愤怒而哀伤,于是她选择和雅原死在一起。那一场车祸,死的该是雅原和她。 怀月看到宿雾发愣,连着叫了她好几声,“你怎么了?宿雾?宿雾?” 宿雾如梦初醒,她勉强笑笑,“怀月姐,我没事。我明天会准时过来的。”不能想下去了。 宿雾和怀月道别,离开了幼教中心。她走在黑夜的长街,心脏仿佛被夜风吹干,长出细纹,爬满悲哀的藤蔓。 地铁站入口处,宿雾站在手扶梯上,缓缓滑入地下。她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年男子,奇怪的是,中年男子似乎被一层晦暗的光包裹着,死气沉沉。 宿雾的视线和中年男子的视线交错,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口老井。中年男子对着她勾了勾唇,伸手放在了他前面站着的一个胖子的肩上,那个胖子跌倒在手扶梯上,一路往下滚,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他死了。 宿雾惊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那个中年男子不见了,就好像盐粒溶化在了清水里。宿雾不确定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扶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产生了幻觉。那种眼神的交汇那么真实,就好像彼此窥见了对方灵魂的一角。 头疼传来,宿雾扶着扶手,不想和那个死掉的胖子一样滚下手扶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居然可见,似乎四周的空气在瞬间变得冰冷,连扶手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宿雾走下手扶梯,站在死去的胖子的尸体旁。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徒劳地抢救着死者。 宿雾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身边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用手扶着额头,抑制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眩晕感。穷人没有晕倒的权利。 宿雾慢慢挪到了角落里,扶着墙站着。 有人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 恍惚间,宿雾觉得身后的声音是雅原的,她心中一酸,回过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是魏漫。 魏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宿雾,“喂,你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 环绕着宿雾的诡异气息随着魏漫的到来不见踪影。 宿雾问魏漫:“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漫不会告诉宿雾,他听高佳媛说宿雾坐地铁去应聘幼教的事情,所以在地铁站徘徊。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出去了一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宿雾这几天瘦了一些,精神也不好,她还没从静美山庄受到的惊吓里回过神来吗? 宿雾勉强笑笑,“我找到了一份兼职。没想到在地铁站会碰到这种事。”生命脆弱如泡沫,破裂时无声无息。 魏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金卡,“这张卡,你拿去用,密码是你的生日。” 宿雾没有接魏漫手中的卡,她淡淡地回答:“魏漫,我高中的时候没有用过你的钱,现在也不会用。” 魏漫的手僵住,他的眼中有狼狈的神色,声音低哑,“宿雾,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回来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宿雾凝视着魏漫,“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魏漫,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魏漫露出略带讽刺的微笑,“你深爱的完美的雅原不也背着你和别的女孩牵扯不清?”他一直派人留意着薛夫人的动静,发现原来雅原还豢养着其他女孩。 魏漫从手机里调出吴姿的照片,“这个女孩,你见过吗?薛夫人最近在查她。雅原带着这个女孩在很多名牌店里购物,留下了监控记录。” 宿雾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的照片,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宿雾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关键的记忆,却不知道那些记忆为什么会缺失,而且她被记忆碎片拖入了黑洞,灵魂漂流在寂静黑暗的宇宙里。 魏漫的声音迷人,仿佛魔鬼的絮语,“这个女孩叫吴姿,她是撞死你们的那个卡车司机的女儿。”这样的巧合,令魏漫觉得雅原的死充满了迷雾。那场导致雅原死亡的车祸很可能是谋杀,而不是意外。 宿雾的手颤抖了起来,她抬眼看着魏漫,“卡车司机的女儿?” 魏漫的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他接起电话,神色变得震惊,“什么?”吴姿死了! 宿雾看着魏漫的眼睛,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魏漫匆匆挂了电话,拉着她的手腕说:“我们快点儿离开这里。”事情不对劲,吴姿的死仿佛某种讯号,令他明白薛夫人的冷血。 宿雾迷糊地问:“怎么了?” 魏漫拖着宿雾穿过人群,“吴姿死了,我的人说,她并不是自杀,而是被人从阳台丢下去的。我担心你也会有危险。” 魏漫带着宿雾穿过人群,离开地铁站。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似乎永远不会放开。这寂静的黑夜里,魏漫指尖的温暖令宿雾有些恍惚。她和他曾经彼此依靠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但是,他选择高飞,而她只能离开。 夜风芬芳,宿雾总觉得在夜色的最深处,雅原正温柔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雅原。她在心里说。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做错事,不会伤害你,我会微笑着转身离开。 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幸福。 第11章 虚数空间 黑夜的街道,夜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魏漫握着宿雾的手在树影里飞奔。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在逼近。他没想到,薛家是京城豪族,做事居然充满戾气,明目张胆地杀人。 宿雾看到一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在前面的公交站停下来,“不如我们坐车回去。车上那么多人,我们藏在人群里很安全。” 魏漫拉着宿雾跳上了车,车上还有好几个空位。两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 宿雾挣脱了魏漫的手,她抚着发红的手腕,心事重重。 魏漫望着车窗外的车流,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减少。他用手机发了好几条短信,然后安静下来。 宿雾想起她曾经和雅原一起这么坐着公交车回学校,眼中有了泪光,“魏漫,我在静美山庄差点儿淹死。就在死亡的边缘,我发现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被我忘记掉的记忆。我想,我是见过吴姿和雅原在一起的,甚至那个货车司机,我也见过。我还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那个司机。我有时候想,雅原是我害死的。所以,如果薛夫人真的想杀了我给雅原偿命,我……” 魏漫盯着宿雾,美丽的双眼因为愤怒而晶亮,“你就这点儿出息?你就这么喜欢雅原,要为他要死要活?你当年要是对我有十分之一的在乎,我……”心中的火焰在燃烧,那是一个奢侈的梦,所以他无法说出口。 一股秋天烧秸秆的气味从车窗外吹了进来,微甜的烟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宿雾恍惚地看着车厢,再度感觉到了在地铁站看到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的阴冷之气。她惊讶地发现,坐在前面不远处座位上的中年男子,居然就是在地铁站突然消失的那个人。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 瓦刺大师坐在微微摇晃的公交车上,看到了在地铁站见过的少女。在这之前,他还在静美山庄见过她。 可爱又勇敢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她,他在湖底战胜怪婴还要多费一些功夫。她的身上带着隐晦的波动,她甚至能看到施术时的他。这样的人在人群里并不多,要么住进精神病院,要么装聋作哑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瓦刺大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宿雾身边坐着的魏漫,年轻的男子有着艳丽的容颜,却带着凌厉之气。他也许会给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带来变数。瓦刺大师深吸了一口气,他陶醉于这灵魂腐败的气息。他来到这陌生丰厚的土地,想要得到的远远不止金钱,更重要的是要提升自己的等级。 这附近的时空正在发生轻微的折叠,这意味着一些被封闭的空间,会对这个世界悄然开启。虚数空间就像一个个附着在这个世界边缘的水泡,水泡里或许是一个燃烧的深渊,也可能是一个藏着秘密的宝库。 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了黑雾,路也变得陌生而黑暗。司机开着公交车转过寂静的街角。 这条街正在进行市政修复工程,所有临街楼房的外立面上都搭起了支架。一名昏昏欲睡的装修工人站在八楼的脚手架上焊接着广告牌支架。他一晃神,不知道怎么回事,电火花点燃了头顶垂下的塑料网。火焰在黑夜里明亮如星,塑料网裹住了装修工人,把他如同火炬一样点燃。 燃烧着的装修工人从高高的脚手架上坠落,正好落在了行进的公交车上,他沉重的身体将公交车的挡风玻璃砸破,将司机砸死在了方向盘上。失控的公交车朝着街边的玻璃橱窗撞了过去。 魏漫护住宿雾,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牢牢地抱着她。公交车冲进了无人的店铺里,卡在屋子里,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瓦刺大师窝在座位上,他的双眼有幽光在闪动。他看到一层极薄的血雾正沿着公交车的铁片箱体将车里所有的人裹住。 与此同时,地下二十米处正在挖掘着地铁通道的盾构机发出了异响。城市耸立在地面,每天迎接朝阳,而地铁则在地下奔驰,将人群送往远方。在不同的神话里,在地底奔跑的车往往通往幽冥之地。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条街的地下,有一处巨大的尸洞,洞穴里密密麻麻码着数千具古尸。它们遵循某种早已湮灭在历史缝隙中的古礼,以洞穴中心的黑棺为尊,层层叠起。 尸洞中央的黑棺被青铜锁链捆绑着,锁链上镂刻着极小的经文。它似乎不受时光的腐蚀,依然亮洁如新。盾构机发出的噪音打破了延续数千年的宁静,黑棺仿佛受潮的屋子,发出呻吟一般的咯吱声。 黑棺的正上方,厚厚的岩石和柔软的土壤上正是失控的公交车。汽车颤动着,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摄住。 宿雾觉得冷。公交车里的温度在急剧地下降。 魏漫也察觉到了车厢里的异样,他推开车窗,“我们快点儿离开这里,我觉得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宿雾点了点头,却发现魏漫望着车窗外发呆。 短短一次呼吸的时间,车窗上居然开始结冰,那具坠入公交车的尸体上开始攀爬白霜。 瓦刺大师手腕上带着的珠串隐隐发着红光,将可以冻结灵魂的严寒隔离开。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直接作用于人的脑域,却因为力量太过丰沛,居然导致了物质世界的改变。 宿雾冷得唇色发青,“魏漫?魏漫?” 魏漫的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似乎在努力摆脱噩梦,他清醒了过来,“宿雾,这里太古怪,我们快走。” 宿雾点头。 魏漫跳出了车窗,站在车外对她伸出手,“小心!” 宿雾正要跳下公交车,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别出去!” 宿雾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她在地铁站碰到过的诡异中年男子。 他盯着她,声音低缓却有着奇异的魅力,“你难道没看到外面盘踞着可怕的东西吗?你和我是同一类有天赋的人,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他每次和曼玲说话都是用泰语,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精通汉语,可以伪装成一个本地人。 宿雾愣了愣,“看见?” 瓦刺大师的眼底闪着异光,宛如黑夜丛林里那些野兽的瞳光,“是的,你能够看见!”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宿雾在发抖,她仿佛被瓦刺大师的双眼迷惑,忍不住回头望向车窗外。 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魏漫站在车外,他身后是店铺的玩具货架,货架后的墙正渗出灰色的烟雾,烟雾里仿佛有恶鬼的脸在呼啸。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 宿雾对魏漫焦急地伸出了手,“魏漫,回到车里来!” 魏漫不明白宿雾为什么那么着急甚至害怕,但是他选择相信宿雾。他左手握住宿雾的手,稍微借力,跃上了车窗。烟雾里恶鬼的头擦过他的发梢,然后不甘心地缩回了墙壁里。 宿雾并不觉得车厢里比外面安全多少,那些仿佛中邪一样待在座位上的乘客令她不安。她摸出手机拨打110和120,却发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魏漫问宿雾:“你为什么让我回车里?” 宿雾咬了咬唇,“车外不安全。魏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想你会相信我。” 魏漫看着冻得脸色发青的宿雾,他脱下外套披在宿雾的肩上,“我相信你。只是这里很冷,我怕你撑不住。”他不是没遇到过诡异的事情。半年前,他和朋友去南斯拉夫旅行。郊外风景如画,他们住进了森林旁的古堡里。那是一个令人战栗的血腥之夜,他们打光了所有的子弹。黎明来临时,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 外套带来暖意,宿雾摇头,“我没事。” 瓦刺大师对魏漫和宿雾说:“我叫瓦刺,是一个算命师,我们很可能不小心进入了秘门。”秘门是千百年来最诡异的现象之一,它没有固定出现的地点,每次出现都会带来可怕的事情。秘门的发生,归根究底可能是空间的偶尔褶皱性波动将遥远异域和这颗星球短暂联通。瓦刺大师在泰北山区遇到过一次秘门开启,整个村庄的人在短短一个小时里被秘门无声无息地吞噬。瓦刺大师知道,秘门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附近有异星生命体聚集,他后来在村庄背后的山谷里找到了罕见的陨石结晶体。 宿雾心底对瓦刺大师有着深深的戒惧,因为她亲眼看到瓦刺大师夺走了一个胖子的性命。这个人绝非善类。 她谨慎地问:“瓦刺大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保命?” 瓦刺大师似笑非笑地看了宿雾一眼,“很难。” 魏漫指着其他发呆的乘客,“那他们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瓦刺大师冷酷无情地回答:“他们的大脑已经被秘门诡异的能量入侵。他们已经是秘门的猎物。” 瓦刺大师把手腕上的一串手链递给宿雾,“你身体弱,戴上这串暖红石的手链就不会怕冷了。”他很欣赏宿雾的天赋,隐隐有了收徒的念头。 宿雾对于瓦刺大师的亲切慈爱有些无所适从,她道谢后接过手链戴在了手上。那串手链散发着奇异的热力,令她的唇色恢复了嫣红。 瓦刺大师的声音阴冷,“我们只有一个机会离开这辆车,就是等到那些秘地里的东西来吃掉它们猎物的时候。” 魏漫惊讶地问:“吃掉?” 瓦刺大师轻笑,“你看不到。不过,你的女朋友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看得到的怪物,还有看不见的怪物。不要说话,它们马上就要来了!” 魏漫侧过头看着宿雾黑白分明的双眼。宿雾能看到什么? 瓦刺大师去司机那里按下了开门的开关,后门控制键失灵,前门应声打开。瓦刺大师回到座位上,从包里摸出一根灰色的蜡烛点燃,示意大家围着蜡烛坐下。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里晦暗不明。辛辣的香气令魏漫和宿雾的脑袋不那么昏沉。 宿雾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狭长的店铺。这是一个芭比娃娃玩具店,失控的公交车将货架上的玩具撞得七零八落。 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宿雾微微抬头,她听到车厢顶上有东西滴水的声音。 无数水流从车厢顶部顺着车窗流了下来。清澈的水冲刷掉了车窗上的尘埃,就好像公交车并没有出车祸,正行进在夏夜的一场雨里。 宿雾知道在店铺里不可能下雨,这些水流来得太诡异。她惊恐地看到,“雨水”正从窗外涌进车里,仿佛透明的小蛇,寻找着它们的猎物。宿雾本能地觉得那些“雨水”拥有生命和意识。 一股“雨水”涌进了方向盘上趴着的司机的尸体里,司机血肉模糊的脸上渐渐有了黑色的纹路,就好像他的毛细血管里涌入了黑水,将血管涨得要爆裂。 “雨水”避开了烛光照耀着的一隅,顺着那些在座位上发呆的乘客的鞋子和裤管攀爬而上。那些乘客仿佛癫痫发作一般在座位上颤抖了起来,宿雾可以看到有的人的手变成了中毒一样的青黑色。 宿雾毛骨悚然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瓦刺大师站了起来,带着魏漫和宿雾从前门离开。宿雾借着瓦刺大师手中蜡烛的光,最后一次看了车厢一眼。她看到了所有人的脸,每一张脸上的眼睛都睁着,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绝望与恐惧。宿雾觉得那是身处地狱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手脚有些发软。她本以为在静美山庄经历的一切已经很可怕,却发现那种恐惧并不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她浑浑噩噩地跟着瓦刺大师离开公交车,往店铺的大门走去。 与此同时,宿雾打算乘坐的地铁在地下运行途中突然发生爆炸,地铁变成了两截,后段居然消失在了黑暗的地下,无法找到。发生事故的地点,距离车祸地点的地下极近,宿雾甚至感觉到地面抖动了好几秒。 魏漫扶住了她的肩,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占据了几乎整个店铺的公交车。他什么东西也没看到,心灵深处却盘踞着恐惧。他隐约觉得公交车上的其他乘客遇到了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瓦刺大师捧着蜡烛,带着宿雾和魏漫走出了店铺。夜雾涌动着,却似乎被烛光阻隔在三步之外。 瓦刺大师侧耳倾听着什么,唇边是诡异的微笑,“你们的命真好。如果你们没有从地铁站出来,而是上了地铁,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魏漫一惊,“难道是地铁出事了?” 瓦刺大师点头,“只是我们的危险还没有解除,你们难道不奇怪吗?这条街太过冷清。” 现在不过是晚上九点,不仅商铺全部关门了,连住宅区的灯也全部熄灭了。四周黑沉沉一片,安静得宛如墓园。 宿雾指着街的另一边,“那是什么?” 街的尽头,有明亮的光带出现,似乎有一列火车正跨过街头,带来虚幻的希望。 宋警官第一时间接到了地铁出事的电话。他忍不住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地铁事故动辄死伤巨大,即使这个爆炸事件并不是发生在高峰期,通过地铁站的监控录像,依然可以确定至少有上百人在失踪的车厢里。 静美山庄案件后,宋警官被调到了新的辖区,他接受了秘密调查组对于事件的反复询问。秘密调查组对于湖底的那条怪鱼非常感兴趣,据说他们还派遣了蛙人入湖查找。宋警官描述的怪鱼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已知水生物种里。 没想到宋警官才上班没几天就遇到了地铁爆炸案。诡异的是,地铁的后半截居然在通道里消失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沉重的车厢,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宋警官打开窗,夜风吹了进来。他找到了手机上那个许久没有拨打过的电话号码,“喂,方天问,在什么情况下,地铁可以连人带车厢消失在通道里?” 电话那头是方天问低沉的声音,“老宋,其实用数学能够很好地解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件。我觉得失踪的地铁很可能被卷入了虚数空间里。” 宋警官不耐烦地说:“别和我鬼扯什么虚数空间。” 方天问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讽刺,“你不信?老宋,你描述的那种怪鱼,我在东南亚亚茨神庙的壁画上看到过。据说,功力高深的虫师可以化为七种动物,其中一种就是那种怪鱼。在静美山庄里发生的事情和虫师脱不了关系。” 宋警官愣住了,半晌,他才出声问:“虫师?” 方天问懒洋洋地说:“许多人都不知道虫师的存在。一些无知的人以为虫师就是泰国的降头师。本质上来说,虫师饲养的虫往往来自天外。他们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就像大象对待蝼蚁。” 宋警官忍不住又点燃了一支烟,“蝼蚁吗?所以静美山庄惨案是因为虫师饲养的虫?”罗森死后,他见到了罗森的前妻和儿子,他的前妻牵着罗森儿子的手,呆呆地看着罗森的遗像,泪如雨下。那一刻,他知道罗森的前妻依然爱着罗森。这份工作一不小心就会死别,他却只能把这样的沉痛和惶恐深藏心底。 宋警官按熄了烟,“就算是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利和意义。” 黑暗长街。 明亮的列车像是唯一的天堂所在,白色的灯光引诱着黑暗里的飞蛾。五节地铁车厢早就应该丧失了电力供应,却依然灯光明亮,似乎从它失踪的那一刻开始,整个车厢的一切物质都被冻结在了那一秒里。 瓦刺大师皱着眉,盯着那一处,仿佛看着潜藏在丛林里的凶兽。他原本以为这夜里打开的秘门顶多吞噬掉公交车里的人,却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秘门附近到底是藏着什么样的可怕阴物? 瓦刺大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吹灭了蜡烛,“这蜡烛要用在关键的时候,我们过去看看,大家都要小心。”蜡烛里有婴儿的尸油,还加入了碧溪草汁和佛寺的香灰,非常珍贵。 魏漫和宿雾跟着瓦刺大师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宿雾回头看了一眼被公交车撞烂的店铺,她发现公交车完好无损地停在店铺外,车上的灯居然是亮着的。驾驶员的位置,去世司机的手伸了出来,做了一个挥手告别的手势。他复活了吗?又或者那些“雨水”占据了他的身体? 宿雾脚底发麻,她回过头握紧了魏漫的手,想确定魏漫是否安好。 瓦刺大师看到街道两侧是无边无际的黑色火焰在燃烧。所谓的街道其实只是火焰里跳动的虚幻影像。而唯一的实体所在是街尽头那五节地铁车厢。 魏漫看不见瓦刺大师和宿雾见到的一切,却本能地心慌。看不见的重重危机宛如针一般刺着他的皮肤。他开始害怕来不及告诉宿雾,他几年前离开的真相。 “宿雾……” “嗯?”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喊你一声。” 绿化带里有野兽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宛如浮动的萤火。瓦刺大师带着魏漫和宿雾终于来到了静静停着的地铁前。 地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柔和的乳白色灯光明亮温暖。隔着玻璃门,宿雾看着里面的乘客,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似乎被时间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许多人露出惊恐的神情,还有一些人的包和手机落在地上。 宿雾惊讶地发现就在她面前的这节地铁车厢里,靠窗站着的人居然是薛琪!薛琪的视线和宿雾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宿雾的脑海里闪电一般划过一系列画面:原本平稳运行的地铁在爆炸声后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然后地铁被白光包裹住,时间在瞬间凝固。恍惚间,宿雾看到了堆积着密密麻麻古尸的洞穴,洞穴的中央,被青铜锁链捆绑着的黑棺上空正盘旋着白色的光雾。 瓦刺大师的声音响起,“不要看里面的人的眼睛!一不小心会引起脑波共鸣,那么,他们就会醒来……” 瓦刺大师话音未落,地铁里呆滞的薛琪就动了!她张开嘴,发出尖锐的啸叫,鼓着的眼球里血色弥漫,凶残冰冷。她缓缓伸出手,指着车厢外不知所措的宿雾。 宿雾看到薛琪的眼睛变成了绿色的兽眼,她整个人猛地扑到了车窗上,巨大的力量震得车窗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薛琪不满地张嘴发出“嘶嘶”声,露出了新长的锋利的犬牙!她的脊椎在衣服下扭动变形,脊椎尖端变异延长,弹出了一截锋利的骨刺! 瓦刺大师低咒了一句,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狂奔,“快跑,这些东西吃完地铁里的其他人就要从地铁里出来了!” 魏漫握着宿雾的手腕紧跟在瓦刺大师身后,他听到薛琪的骨刺锤击车窗钢化玻璃的声音。 薛琪的啸叫声似乎惊醒了地铁车厢里沉睡的乘客,他们纷纷醒了过来。少数几个人和薛琪一样发生了兽化,而大多数人则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着地铁就出现在了地面上。 地铁车厢里,一场屠杀正在进行。最先变异的人扑向还在发呆的人群,猩红的血溅在了车窗和坐椅上,血食的气息刺激了兽化者的神经,它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更多的人,贪婪地想要吃到最美味的心脏。 第12章 秘辛 平常的生活有时会令人心生倦意,不知道生命有何意义。突如其来的厄运却会让人发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在地铁隧道里神秘失踪的后半截地铁车厢里,被时光凝固的人群仿佛被妖魔控制。有些人摇身变成猎杀者,更多的人变成了血食。 瓦刺大师从未这么狼狈过,他比常人更敏锐的精神力触及了庞大到没有边际的邪恶与黑暗。 邪恶这个词汇在不同的文明典籍里有着不同的发音和记载,却有着极其类似的涵义。它就像是某种阴郁的闪电,从异域而来,潜伏在你的身边,然后猝不及防地吞噬你。 而黑暗在此时此刻笼罩着宿雾和魏漫,阴郁的街道没有一个活人,手机没有信号,而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明亮如天堂的脱轨地铁车厢里,厮杀已经进入尾声。那些变异成地狱怪物的猎杀者即将打破车窗。 宿雾拉着魏漫的手腕狂奔,她极度不安。街道两侧那些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并非没有人。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门上的猫眼后面有人在偷窥着,画面在脑海里闪烁,那是瞳仁上布满白膜的盲人的眼。 这条在城市里陌生平常的街道,从他们坐着公共车进入路口的时候,就变得诡异可怕,仿佛飘浮在了另一个黑暗世界。宿雾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对瓦刺大师并不信任,因为她亲眼看到瓦刺大师在地铁站里触碰一个胖子之后,那人就心脏病发死亡。 瓦刺大师叫住了宿雾和魏漫,“我们必须藏起来。” 魏漫问:“藏在哪里?”他无法像宿雾一样看到那些诡异的画面,却也直觉自己身处险境,无处躲藏。 瓦刺大师闭眼感应,他的面容似乎在瞬间苍老了几岁,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dg超市,“那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他原本只是想利用秘门的威力吸收异能量,却没想到秘门附近的异能量庞大到不可思议。难道这里已经盘踞了一个级别超高的王虫,地铁修建不小心吵醒了它? 宿雾盯着dg超市,看到超市的上空有诡异的极光闪耀,她跟着瓦刺大师跑向了dg超市。照理说,此时的超市应该开着,如今超市的玻璃门却静静打开,里面没有一丝灯光和人影。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耳边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回过头,视线仿佛跨越了黑暗的街,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地铁车厢里的情景。流淌着黏稠人血的地板上,有着惨白发青皮肤的三只怪物正一次次撞击着车窗。它们在前一刻还只是普通的人,而如今就像是地狱里诞生的食人妖魔,它们的脊椎尾部延伸,化为锋利的尾刺,如玉石一般的脸上只有杀戮的快意。宿雾看到了薛琪,她锋利的爪子握着尚在微弱跳动的心脏。轰然巨响里,车窗玻璃碎裂,食人妖魔们跃出了地铁,在这暗沉之夜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宿雾捂住了耳朵,她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被这可怕的声音撕裂了。 魏漫对这声音一无所觉,他焦急地握着宿雾的手,“你怎么了?” 宿雾的视线失去了焦距,她看着魏漫的脸,却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眩晕与痛苦令她无法站稳,她跌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瓦刺大师若有所觉,他吩咐魏漫,“你抱着她跟着我进去,地铁里的东西跑出来了。” 魏漫抱着宿雾紧跟在瓦刺大师的身后,他觉得臂弯里的宿雾轻盈得仿佛一团雾气,随时会在他怀里消逝。 瓦刺大师和魏漫走进超市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异变发生。 魏漫被光的瀑布笼罩了一瞬,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超市里,他回过头,玻璃门外黑暗得仿佛已经沉入另一个世界。 魏漫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柔和的灯光,推着推车选购商品的人们。这看似平常普通的情景比黑暗的街景更让人恐惧不安。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他看着不远处的dq超市,线条优美的唇角微抿。 他的头发黑如鸦羽,双眼柔和静谧,身材修长略显单薄,穿着风衣的样子并不逊于t型台上的亚裔名模。 他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虚按向身前的黑夜,白手套居然开始冒出淡淡的烟雾,仿佛正在被空气中看不见的毒素腐蚀。 风衣男子的声音清澈柔和,“果然……秘门已经被打开……”命运无法改变,即使做再多的手脚,他没能将宿雾拖离秘门的旋涡。他蒙蔽天机,以死逃脱命运的枷锁,却无法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半年前,他去了雪山下的那个村子,将那片坟场里所有墓穴上的杂草亲手清理干净。那夜,他躺在守墓人的小屋里那张逼仄的木板床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宿雾的死。 他深深地喜欢着的女孩躺在堆积着成百上千干尸的地下洞穴的中央——诡异的黑棺里,没有呼吸。 他从噩梦里醒来,听到木屋外有野兽抓挠着门板。梦里的一切那么诡异,却触目惊心。 这个梦并没有就此终结,之后的半年里,他反复地梦到宿雾的死。他不知道这是否源于薛家数百年前残留的那丝疯狂鬼魅的血脉。薛家每一代的男子里都会有一人继承这样的血脉,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梦到别人梦不到的命运,然后疯狂死去。 雅原停止了回忆,他施施然走向dq超市。所谓的命运就是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dq超市。 瓦刺大师神色凝重,“不要和任何人说话,跟着我。” 魏漫也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所有人似乎对他和宿雾以及瓦刺大师视若不见。魏漫抱着宿雾,跟着瓦刺大师匆匆奔向楼梯间。 与此同时,超市的感应门在雅原的面前打开,他走了进来,若有所觉,看向右侧,却只看到货架和人群。 雅原环顾四周,他能看到透明的空气里有一些极光一般绚烂的气雾。它们就像悬浮在半空中的河流,流向异域。雅原知道自己跟着这河流可以进入秘门里。宿雾就在秘门里。他不希望秘门里的可怕遭遇会唤醒宿雾的另一面。 雅原看了看手表,略大的表盘上显示的并不是时间。他在美国开的公司表面上是生物科技公司,实际上公司有一个独立的实验室项目,涉及边缘科学领域。手表能感应到虚粒子的能量反应,凡是虚粒子能量反应强烈的地方,往往会发生超自然事件。 不远处,年轻的母亲正在仔细地查看商品标签,顽皮的幼童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雅原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发现男童的身体变成虚影穿过了他的手,一种无法形容的阴寒气息令他颤抖了起来。 雅原的眼睫毛和眉毛在瞬间有白霜凝结。他僵立在原地,宛如雕像,良久之后,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动了动,恢复了活动能力。雅原避让人群,闪身往地下负一楼走去。 地下负一楼。 瓦刺大师带着魏漫和宿雾离开了超市购物区,走进了灯光黯淡的停车场,他在柱子和柱子之间踱步,念念有词,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魏漫没有打扰瓦刺大师,对于他陌生的领域,他能够做的是不打断专业人士的思路。他专注地看着怀中昏迷的宿雾。时光如河流,高中时的那段相处镂刻在记忆深处,她和他却再也回不到河的上游。 今夜,他和她陷入诡异的死局,他虽然也恐惧,却无法忽视心底的那丝甜蜜。此时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 宿雾的睫毛轻颤,魏漫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她睁开双眼,眼中没有迷惘,只有令人心生寒意的冷漠。 宿雾眨了眨眼,陌生的神色瞬间消失在她的眼底。她困惑地看着魏漫,记忆复苏,“魏漫,我们在哪里?” 魏漫微笑着回答:“我们在超市负一楼的停车场里。” 宿雾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我来过这里,就在刚刚的梦里。魏漫,我们不能待在这一层,我们会死在这里。”她的视线落在拐角处那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上。在刚刚的梦里,魏漫被变成怪物的薛琪甩在了车的后窗,巨大的力量将车窗撞出了可怕的蜘蛛网裂痕,魏漫就像是破败的玩具娃娃,毫无生气。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她被埋进了荒草地里,那些草的根须长进了她的身体和眼睛里。面目模糊的穿校服的女生就这么站在墓园前看着被埋的她。 魏漫困惑地看着宿雾,“你梦到你来过这里?” 宿雾点头,她伸手握住魏漫的手腕,“跟我走。”梦里的记忆清晰无比,她记得她和魏漫是如何死去的,而瓦刺大师……逃进了地下负二楼。 她轻捷如猫,带着魏漫熟门熟路地来到角落里锁着的小门前。她伸手拧了拧门锁,小门居然开了! 宿雾招呼瓦刺大师,“走这里。”然后拖着魏漫走进了小门。小门里是一个狭小的检修通道,窄窄的楼梯通往地下更深处。 瓦刺大师看着宿雾和魏漫走在前面,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越发觉得宿雾是可造之材。如果他能将宿雾收为弟子,宿雾一定能成为比他还厉害的虫师。对于异虫来说,最高的追求是成为王虫。但对人类来说,不再单纯是异虫的皮囊或寄主,控制异虫的人是奇迹中的奇迹。 空气带着淡淡的霉味和铁锈味,墙壁上有细碎的刮痕。宿雾和魏漫摸索着穿过黑暗的楼梯,仿佛穿过时光的长廊,然后,他们推开了另一扇门。 地下负二楼。 空气中的霉味越发明显,灯光黯淡,没有一辆车。 魏漫在宿雾耳边低声说:“这里不对劲儿,不像超市地下停车场,倒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地下防空洞。” 宿雾皱眉,“dq超市所在地以前的确有过一段防空洞,后来发生了事故。”这是她以前和雅原来超市逛的时候,雅原告诉她的。想到雅原,宿雾的心变得苦涩。她很担心,担心自己即使死了,也被这诡异之地束缚,无法去寻找雅原…… 瓦刺大师问:“什么事故?” 宿雾顿了顿,“十九年前,三个去防空洞探险的京城大学的大学生失踪了,尸骨无存。” 她的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拐角处的手电筒的光,听到了喧哗的人声。 瓦刺大师的声音低沉而诡异,“十九年前失踪的大学生?”毫无疑问,失踪的大学生多半是被秘门吞噬了。时间和空间在这里交错紊乱,形成彼此牵绊的断层。没想到宿雾能找到断层和断层之间时隐时现的通道。他看着宿雾,心中默默打算。 宿雾看着由远及近走来的人,脸上露出极其震惊的神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三个大学生里,有一个人的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雅原! 眼泪从宿雾的眼角滑落,她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穿着老式校服的男生,心中渴望而悲伤。 魏漫握紧了宿雾的手,“他不是雅原。”自从宿雾和雅原在一起,他的案头就有了一份详细的雅原的资料。雅原的母亲是薛家的长女,强势聪明,而雅原的父亲却是一个谜,无人提及。谣言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雅原的容貌酷似他母亲就读京城大学时的同学原野。 宿雾看着站在人群里清秀优雅的男生,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悲伤。这个人很像雅原,却不是雅原。 三个大学生没想到防空洞里居然有人,为首的男生问:“你们也是来探险的?” 魏漫回答:“是啊,我们迷路了。” 为首的男生热情开朗,“我们是京城大学的学生,我叫阿班,这是我好友谢莉,还有原野。”谢莉看着魏漫,双眼发光,没想到在昏暗的防空洞里居然可以遇到这么美的男生。 魏漫微笑在黑暗里宛如血色玫瑰一样妖艳,“我叫魏漫,她是宿雾。” 瓦刺大师似笑非笑,“我叫刺瓦,是魏漫和宿雾的叔叔。” 阿班好奇地问:“你们说你们迷路了,可是,那边不是出口吗?只有10分钟的路程。” 宿雾的视线落在阿班穿着的球鞋上,那个牌子的球鞋已经停产超过十年,“我们想继续往里走。” 阿班热情地邀请:“那我们一起吧。 瓦刺大师点头:“好啊,我们一起。”眼前的三个人气息晦涩,他不知道他和宿雾以及魏漫遇到的到底是十九年前还未死去的人,还是在防空洞里徘徊十九年的幽魂? 黑夜似乎永无尽头。 薛琪和她的两个伙伴嗅着风里的气息,四肢着地飞奔。她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快乐,赤裸裸的兽性的杀戮令她陷入初恋般的甜蜜里。 薛琪尾椎上长出的骨刺动了动,指向了黑沉沉的dq超市,她发出欢快的吼叫声,冲了过去。她闻到了新鲜甜美的血肉的气味。 雅原走在负一楼的停车场里,从背包里拿出了银白色金属筒状物。银筒在铸造的时候掺入了少量的秘银,也就是金属钛。雅原的手套编织纤维里也含有一些钛丝。 银筒里有着32根锋利的微型银箭,箭杆中空,里面的粉末混合物能够杀死所有含有虚粒子的生物。为了测试银箭的特殊杀伤力,实践小组拜访了散布在美国高速公路网附近的三十三栋赫赫有名的鬼宅。经过银箭的清理,其中三十栋鬼宅不再发生任何灵异事件,另外三栋则被证明是房东为赚取鬼怪爱好者的房租编造了鬼故事。 雅原握紧银筒,独自一人走在停车场里,他跟随着宛如极光一般的河流前行。进入秘门寻找宿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宿雾和黑棺里藏着的东西有着一种近乎命运的牵连。即使今晚她不陷落在这里,总有一天,她也会被黑棺里的东西捕获。那个东西蛰伏在京城地底深处,沉睡不醒。两百多年前,薛家用薛陈氏的心脏安抚住了那个东西。它的贪婪却没有彻底消失。 手表发出轻微的“嘀”声,雅原神色一变。表上有一个数字正在快速地从321不断往下减,很快就跳到了155,那是危险生物距离他的距离。155米。 数字还在不断减少。雅原环顾四周,躲在了墙角一辆沃尔沃轿车的后面。危险生物的出现,也说明了他距离秘门中心的黑棺越来越近。 一道白影在停车场的墙壁和立柱间跳跃着,然后轰然落在了沃尔沃轿车的车顶,坚固的轿车发出咯吱声,如同垂死者在夏夜里骨架散落之音。 它锋利的犬牙上带着血腥之气,尾刺在身后扬起,足以刺穿猎物坚硬的颅骨。 雅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薛琪?” 薛琪发红的眼底有人类的情绪闪过,她呆呆地看着雅原,狩猎的姿态在瞬间消失。雅原,薛家的嫡子,优雅谦和的薛雅原。她心中崇拜的偶像。雅原不是死了吗? 两道白影落在了薛琪身边的地上,它们不明白同伴为什么不冲上去撕裂美味的血食。 雅原扣动了银筒,两道寒光精准地射中了薛琪两个同伴的眉心。它们露出了极其恐惧的神色,从眉心开始化为红色火星,在燃烧后彻底化为了飞灰。银箭坠落在地上,发出悦耳的轻响。 薛琪吓得瑟瑟发抖,她的犬牙缩回了嘴里,全身颤抖着趴在轿车顶上,“……雅原哥,不要杀我……” 雅原的声音轻柔如故:“薛琪,这不是你的错。是薛家的一丝血让你变成了这样。” 薛琪的骨刺缩回了尾椎里,她的皮肤依然是可怕的青白色,冰冻的尸体的颜色。 雅原脱下风衣,盖在瑟瑟发抖的薛琪的身上。 薛琪抽泣着问雅原:“雅原哥,我该怎么办?”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想起了莫名其妙出事的地铁,想起了她看到地铁外的宿雾,想起了在地铁车厢里的那场杀戮盛宴。 雅原叹息:“你待在车的后面,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情,我就来这里找你。” 薛琪泪眼迷蒙,“不……雅原哥,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雅原安慰薛琪:“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乖乖听话。” 薛琪穿着风衣,光着脚,楚楚可怜地看着雅原,“雅原哥,你不是死了吗?” 雅原微微一笑,“你要为我保守秘密。” 薛琪欲言又止,“宿雾的前男友回国了,天天都等在宿舍楼下。” 雅原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他知道魏漫回国了,也知道魏漫守在宿雾的身边,他藏在黑暗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三个月前,他就策划了他的“死亡”,甚至让宿雾发现他对她的“背叛”。他比所有人——包括宿雾本人——都要了解她。 雅原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薛琪捂住嘴,压抑着嗜血的欲望,犬牙在她的牙床里蠢蠢欲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宿雾的身影。 防空洞里,宿雾沉默地走在魏漫的身边,视线不时落在大学生原野的身上。原野的背影和雅原的背影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温和如玉的气质,却让她的心刺痛不已。 瓦刺大师笑眯眯地和大学生们聊天。谢莉哀伤地讨论着张国荣的去世给他带来的影响,阿班却对香港回归后的近况更有兴趣。 魏漫在一旁越听越心惊,阿班说的话题都是在1998年热夏前发生的事情。难道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来到了1998年的地下防空洞? 谢莉好奇地打量着魏漫,魏漫慵懒而贵气,衣着低调而奢华,“魏漫,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魏漫笑笑,“一个三流大学。谢莉,你们三个人怎么会想起来防空洞探险?” 谢莉的脸微微发红,魏漫的微笑有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魔力,“我们是和人打赌。” 魏漫扬眉,“和谁打赌?” 谢莉回答:“和薛美心的哥哥打赌。” 宿雾错愕地看着谢莉,“薛美心?”薛夫人的名字就叫薛美心。薛美心为什么会和这三个大学生打赌? 谢莉看着宿雾,“你认识薛美心?” 宿雾说:“我只是听说过她是薛家的人,那个很有钱的薛家。” 原野回过头,看着宿雾的眼神复杂难懂,“是的,就是那个很有钱的薛家。”他的双眼沉静,声音和雅原一样清澈柔和。 谢莉耸耸肩,“我们必须去防空洞尽头,拿到放在指挥室里的防毒面具作为证据。薛美心的哥哥说我们不敢晚上来这里,这里有很多鬼故事流传。” 魏漫追问:“这个防空洞有很多鬼故事?” 谢莉看了看昏暗灯光在墙壁上留下的重重鬼影,有些不寒而栗,“有人说,七几年建造这个防空洞的时候挖出了许多骨骸,这里早在解放前就是万人坑。薛美心还说,明朝的时候,这一整块地都属于一个富豪,他的妻子是苗人,因此,他最喜欢用虫蛇折磨买下来的奴隶。” 阿班把手电筒对着自己的下巴,故意鬼气森森地对着谢莉说:“我死得好惨啊!有好多的虫子咬我!” 谢莉尖叫了起来,声音在防空洞里回荡,她死命地拧着阿班的胳膊,“叫你吓我!叫你吓我!” 阿班笑嘻嘻地躲着谢莉,“就你这么小的胆子,还一定要和薛美心的哥哥打赌——” 瓦刺大师意味深长地笑了,“苗人?有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防空洞的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成群结队的老鼠宛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它们红色的小眼在黑暗里仿佛火星,邪恶而热烈。而一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正悬挂在老鼠们的头顶,它居然长着一张女人的脸!一双眼睛宛如闪耀的火钻。这是一只巨大的人头蜘蛛! 瓦刺大师的瞳孔收缩,他居然在这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遇到了罕有的人头蜘蛛异虫! 第13章 尘封 半小时前。 同样的夜色里,家明将中指指尖的血滴抹在了瓦刺大师赐给他的金童子的嘴唇里,他指尖微麻,有着奇异的刺痛,心却激越得仿佛擂鼓。 他的账户上刚刚到了一大笔钱,他只是家族旁支,小有身家,从未独自占有这么一大笔钱。最近这些日子里,他财运亨通,更令他从心底信服瓦刺大师。金童子给他带来的好运滚滚不绝。 家明坐在沙发上,闭上双眼回味着这美妙滋味,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家族权利顶峰的那一天。他身后的窗纱上,有风吹动,居然浮现出了婴儿的五官,就好像是鬼魂裹着窗帘在风中轻晃。 夜风里有谁在絮语? 家明沉沉睡去。被他用血喂过的金童子的塑像一角,一条细细的裂痕出现。金漆下隐约有血肉在蠕动。低低的孩童笑声在家明的耳边回荡,他却一无所觉。 梅溪听到了孩童的笑声,她站在dq超市里茫然四顾。她知道那是她的宝宝的笑声。虽然腹中的宝宝在静美山庄不见了,梅溪却深信宝宝还活着。梅溪穿着蓝色校服,腰肢依然纤细。她的皮肤白皙娇嫩,眉眼清秀,长发齐肩。那场诡异的怀孕在她身上造成的伤害已经消失淡去。 dq超市离学校不算远,梅溪喜欢在这个时段去超市买一些打折的面包,还可以试吃一些水果零食什么的。这是她省钱的小秘方。她低调地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对家明已经不再指望。她如今的目标是,好好存钱,争取能够出国留学。 梅溪吃掉了好几片新摆放出来的芒果片,一阵冷风从超市里吹过,梅溪放下牙签,打了个寒战。有什么不对劲儿—— 脑袋里某个隐密的发条开始变紧,直觉催促着梅溪离开她现在待着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好像她正站在无尽荒原的破旧木屋里,可怕的龙卷风正在逼近。 梅溪的瞳孔收缩如针尖,她的心惴惴不安了起来,她转过身,四周的景物仿佛变成了倒影,模糊而扭曲。梅溪跌跌撞撞穿过一无所知的人群,推开了一道供超市员工出入的门。 她的心脏跳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梅溪扶着墙壁往下走,她本能地觉得往下走,她的心跳没那么快。梅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她看到一张旧椅子上放着一个老式的手电筒,顺手拿了起来。 长廊静谧,每一个房间的门都关着,略带欧式风格的壁灯的灯光昏黄。梅溪害怕了起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任何可怕的东西。她打开电筒照向长廊的另一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可怕的事物。梅溪并没有注意到手电筒一侧贴着一块白色的胶布,上面写着“京城大学95级 原野”。 梅溪并不知道,她头顶的天花板上静静地蛰伏着一只巨大的人头蜘蛛,它毛茸茸的腿上长着一些黑色的尖刺,长长的尖刺垂下,几乎要触碰到梅溪的发顶。就在这个时候,人头蜘蛛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侧过头望向了左侧的墙壁。 灯在这个时候熄灭了。梅溪打开了身侧的门,害怕地躲了进去。她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布满了灰尘,破旧的铁片桌子上放着一个用报纸草草裹着的防毒面具。 梅溪甚至没有注意到包裹防毒面具的报纸上的日期:1998年6月17日。 防空洞。 鼠群和人头蜘蛛在不远处盯着它们的血食。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谢莉颤抖得已经站不住脚。阿班咬牙扶着谢莉,他不明白防空洞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巨大的人头蜘蛛和成群的老鼠。 原野的眼中有着一抹奇异的悲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克制着自己,抿紧唇不说话。他的恋人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的动物就是蜘蛛,蜘蛛足够隐忍,也足够狠毒。 不知道为什么,鼠群并没有涌过来,那只巨大的人头蜘蛛似乎忌惮着什么,在黑暗里有些不安。 瓦刺大师从怀里掏出大半截蜡烛,用火柴点燃。烛光笼罩着他们,鼠群和人头蜘蛛后退到了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窸窸窣窣地消失在了黑暗的深处。 魏漫为瓦刺大师的本事暗自吃惊。他隐隐觉得瓦刺大师出现在地铁站,甚至跟着他们乘坐同一辆公交车也许不是巧合。 拿着蜡烛的瓦刺大师声音平静,“我们还是去指挥室拿到防毒面具,完成这个赌约。”不管三个大学生是人或者是幽魂,都需要完成赌局。 谢莉啜泣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我想回家……”谁知道会不会再遇到那些可怕的老鼠和大蜘蛛!她朝着鼠群退走的反方向跑了出去,脱离了烛光笼罩着的地方。 阿班没有来得及拉住谢莉,他听到了谢莉在黑暗中跌倒的声音。阿班飞奔了过去,只看到潮湿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谢莉的手电筒,她不见了。 雅原走在宛如迷宫的地下走道里。dq超市的负二楼停车场破旧潮湿,和他印象里的停车场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里充满了虚粒子,就好像密闭的房间里充满了甲烷,一粒火星就可以引起爆炸。 他将手表对准了一面斑驳的墙壁,淡蓝色的光束以网格状扫描墙壁,显示墙的右下角密度不同。 他环顾四周,从角落里堆积着的杂物里翻出了铁铲,然后摸出微型电筒照明,对着墙壁的右下角铲了起来。潮湿的墙壁并不结实,薄薄的水泥层下很快出现一些朽烂的布料。 雅原闻到了淡淡的腐肉的气息,他拿着微型电筒照向墙壁,他看到了半张脸。雅原小心地用铁铲将薄薄的水泥层铲开,露出了墙中尸体的真容。 死者因为某种原因脱水,变成了黑褐色的干尸,长长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延伸至她的腰际。死者的指甲在她死后依然生长了不短的时间,长约两寸。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隐隐发光。 雅原想要掰开死者的右手,却发现尸体居然动了动!他站了起来,发现墙壁里的干尸似乎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干尸在颤抖,原本干瘪微张的嘴大大地张开。一群黑色的小蜘蛛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 黑色小蜘蛛似乎将这具干尸当做了巢穴,它们吸干了她身体里富含营养的肉汁,静静蛰伏在她的腹腔和胸腔里。 黑色小蜘蛛宛如水流一般流走,它们并没有攻击雅原,也许,它们听到了更重要的召唤。 雅原戴着手套,从干尸的右手里取下了微微发光的东西,那是一片骨状物,像是动物的牙齿,又像是宗教祭祀里的特殊物品。 骨牙离开墙中干尸的右手不到一分钟,干尸就化为了黑褐色的尘土。雅原叹息着转身,继续走向他的目的地。他惟愿自己能令宿雾逃过这次死劫。 深深的地底,被数千具干尸围绕着的黑棺笼罩着氤氲雾气。被青铜锁链捆绑着的黑棺的棺材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指的缝隙。源源不绝的雾气从这道裂缝冲出了黑棺,青铜锁链上发光的咒文被雾气侵蚀着。 雾气渐渐形成一个灰色的旋涡,缓慢转动如遥远宇宙里的星云,奇异的引力甚至令它附近的时间空间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防空洞。 阿班拿着谢莉遗失的手电筒失魂落魄地回来,“谢莉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原野将手电筒递给魏漫,“不能再待在防空洞里了,我和阿班去找谢莉,你们也快点儿离开这里吧。” 宿雾看着原野,总觉得原野的眼底藏着秘密。 阿班局促不安地问:“原野,你说会不会是薛美心的哥哥做了什么手脚?” 原野沉默不语。 瓦刺大师问:“你为什么会怎么想?” 阿班恨恨地说:“薛美心的哥哥古里古怪的,是美国生物博士,他还说什么要培育特殊生物,提取有效物质来治疗基因缺陷。” 瓦刺大师阴沉地说:“那只人头蜘蛛起码活了几百年才能长到那么大的个头。这个防空洞没那么简单,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我们已经迷路了。” 阿班摇头,“我在每一个岔路口都用粉笔画了剪头。” 瓦刺大师说:“我们可以试着走一走,我总觉得防空洞不是死物,仿佛拥有生命。”有某种力量正在影响着通道,即使根据阿班画出的箭头找路,也不过是一个死循环。 原野眼中有痛苦的神色闪过,“我们的确不该今晚来这里探险。”他曾经无意中在薛家的花房里听到美心和她哥哥一段奇怪的对话。薛美心的哥哥说,薛家的现任家主绝对不会让美心和他在一起。美心的答案也很奇怪,美心说,她冥冥中确信她和他的儿子将会融合出最优良的血脉。美心是他的学姐,高傲冰冷的薛家大小姐。他却深深地爱上了她。最近一个多月,美心变了许多,她有时会抚摸着小腹温柔地自言自语,有时候会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从五岁开始原野就偶尔会梦到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有时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发生。母亲说,他有一双慧眼。前晚,他梦到了美心抱着一个男婴,是他和美心的孩子。他梦到那个男婴被人丢弃在了墓园里,夜风很急,墓园附近的山林里还有野兽的叫声,天空开始下雨。 原野的视线落在了宿雾的身上。他还梦到了眼前的女孩。女孩儿站在墓园里,神色疲倦而悲哀。 宿雾看着清澈温和的原野,她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离开的路。” 魏漫不满地斜睨了原野一眼,“他们怎么可能找到出路?一切都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原野不明白魏漫在说什么,他却知道魏漫因为宿雾对他态度温和而吃醋。他保持风度,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 半小时后,冷汗已经湿透了阿班的衣服,他找不到出去的路,渐渐变得暴躁。 他嘶声问:“你们是不是和薛美心的哥哥一伙的?” 瓦刺大师淡淡地看着阿班,“你想太多了。”他发现阿班身上有着血肉的气息,基本断定他是一个活人。看来时空的折叠让原本不可能相遇的人们邂逅。 时间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瓦刺大师只有一次见识过能够扭曲时间的存在,那是一块被供奉在塔卡拉神庙的水晶石,它内部蕴藏着奇异的能量,能够令它附近的花朵停留在永恒的时间断层里,永远盛开不败。 阿班摇头,“你们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所以那只可怕的人头蜘蛛和那些老鼠才没有攻击我们。谢莉……谢莉就是因为离开了这里才会被人头蜘蛛拖走!” 瓦刺大师仔细看阿班,探手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你的手——”阿班的左手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隆起了一个硬结。 阿班觉得那个硬结奇痒无比,忍不住挠了起来。他掌心的皮肤被他很轻易地抠下了一小块,他看到了硬块下蠕动着的细小半透明的蜘蛛们,瞪大了双眼,拼命地抠了起来。 宿雾忍住呕吐的冲动,头皮发麻地退开半步。魏漫扶住了宿雾,他猜测阿班寻找谢莉的时候,被人头蜘蛛异虫悄无声息地注入了蜘蛛卵。 阿班神经质地将掌心里才从卵里孵化的小蜘蛛摁死,将手心戳得血肉模糊也一无所觉。 瓦刺大师拽紧阿班的手腕,“没用的,肯定有其他蜘蛛卵顺着你的血管进入了你身体的其他部位。我可以帮你。” 阿班瘫倒在地上,他颤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树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说不出话来。他猜想这些可怕的小蜘蛛说不定已经在自己的心脏里孵化。这样恐惧的想象令阿班的意志彻底崩溃。 瓦刺大师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将伤口对准了阿班血肉模糊的手心。他并非心存善意想要救阿班,他只是想要这罕见的人头蜘蛛的幼虫。他的血里蕴藏着庞大的精气,吸引着阿班身体里刚刚孵化的小蜘蛛们。 魏漫看到阿班的脸上、脖子上以及他的手臂上都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游走,心底也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游走的小蜘蛛争先恐后地从阿班的伤口涌出,进驻到了瓦刺大师的手心伤口里。瓦刺大师的左手握成了拳头,他对藏匿在暗处的人头母蜘蛛多了一丝感应。 瓦刺大师心中一动,“宿雾,你拿着蜡烛,跟在我的后面,我想我也许能找到出口。” 与此同时,时光断层的另一处。梅溪惶恐不安地走着。 梅溪心中很害怕,她明明是在dq超市的某个员工通道里走着,灯光熄灭后,她推开了一扇门,发现了一个仿佛十多二十年没人清理过的房间。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个员工通道。旧房间只有一扇门,门外是潮湿破旧的甬道,就像是数十年前修建的人防工程。 梅溪缩在椅子里,握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手电筒,她呆呆地看着桌上放着的防毒面具,鬼使神差地翻阅裹着防毒面具的报纸。这是一张崭新的报纸,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应该是早晨才从报摊被人买走,顺手用来包裹这个防毒面具。 只是,为什么报纸上的新闻都那么古怪?梅溪想。遣词造句都很古怪,报纸上的照片也有一种错位的感觉。 梅溪的视线落在了报纸的一角,她瞪大了双眼。1998年6月17日! 电流从头顶一直透到了脚底,麻痒的感觉令梅溪的心脏都快抽搐了起来。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一张19年前的报纸会这么崭新地放在这间鬼屋一样的房子里? 梅溪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她不敢走出屋子,总觉得黑暗里会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吞噬。她想了想,将门的插销插好,又将椅子抵在了门后。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却令梅溪多了一些安全感。她将报纸垫在桌子下,整个人缩起来,躲在了桌子底下。 她对自己说,也许这一切都是梦,等她再度睁开双眼,会发现自己睡在寝室的床上,听着讨厌的室友们讲八卦。她讨厌和一群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可是她要节约每一分钱。男人喜欢你的时候可以说尽甜言蜜语,但是,不喜欢你了,就会把你当做一块用脏的抹布丢掉。 梅溪闻着空气中的霉味,心中凄凉。她默默地思念着她不见了的宝宝。宝宝,你还好吗? 距离梅溪待着的屋子不远处,鼠群们蠢蠢欲动。它们之所以还没有扑上去吃掉屋子里的血食,是因为那个血食身上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息。这气息血腥残忍,带着更强生物散发的威压,令鼠群们本能地戒惧,那是怪物的气息。无论如何,怪物是从梅溪的腹中孕育的。 第14章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有一种精神病患者无法在夜晚入睡,他会害怕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当所有的人睡去,也许黑暗和死亡会突如其来。所以,他要醒着。 其实,即使万物欢腾,每个人依然孤独无助。 梅溪一个人缩在布满灰尘的桌子的下面,手电筒的光线昏黄。她心中的恐慌在堆积,在这寂静无人如坟墓一般的地方,她也许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可是,她没有勇气离开屋子,走入黑暗的甬道。 梅溪换了一个姿势,电筒光晃了晃,她看到桌子的抽屉底部居然有字迹。梅溪将手电筒凑近,辨认上面写的内容。 那是几个歪歪斜斜的名字。原野、阿班、魏漫、宿雾。旁边还写着一个数字,1998。 梅溪愣了愣。她知道学校有一个新的校草叫做魏漫。她对宿雾很熟悉。从静美山庄离开,她和宿雾还有其他人都被隔离了二十八天。宿雾追问她,是不是在那个雨夜搭过雅原的车。梅溪断然否认。她知道那个温和俊美的雅原是薛家未来的继承人,她可不想和他的死扯上任何关系。 只是,为什么魏漫和宿雾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个超市地下布满灰尘的破屋子里?而且这些字迹似乎写下了很久。 梅溪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她想起了那张崭新的1998年6月17日的报纸。签名旁的那个数字1998会不会就是1998年的意思? 她的手指摩挲到了电筒侧面贴着的发黄的胶布,昏暗的光线里,她看清了胶布上的字:京城大学95级 原野。 梅溪迷惑地重复看了一遍。她发现胶布上的“原野”两个字和抽屉底部上“原野”的签名一模一样。为什么会这样?京城大学95级的原野的签名为什么会和魏漫宿雾他们的签名出现在这个破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梅溪觉得脚底发冷,事情真的很不对劲! 就在这个时候,梅溪听到了脚步声。万籁俱静,脚步声仿佛乘着野猫的尾巴尖靠近,轻灵而诡异。 光与影切割着通道,瓦刺大师带着所有的人在通道里走着。宿雾拿着蜡烛,跟在瓦刺大师的身后,她嗅到了蜡烛燃烧后那种极淡极腥的甜香,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阿班看到了通道尽头的指挥室,声音里有着雀跃之意,“薛美心的哥哥把防毒面具放在了指挥室里。我听我爸说过,指挥室后面的墙里有一个巨大的通气天井可以直达地面,我们不会迷路,可以出去了。”阿班的父亲是参与这个工程设计的高级工程师。 魏漫可没有阿班那么乐观,他甚至不知道阿班到底还是不是活人。无论如何,他都要紧跟在宿雾身边。 瓦刺大师的鼻子动了动,他深嗅着空气,狐疑地望向指挥室那扇紧闭的门。为什么他闻到了怪物的气息? 破旧指挥室里的梅溪很不安。她听到桌子对面紧闭的大铁柜里有奇怪的抓挠声。沉闷的抓挠声似乎不是在大铁柜里,而是从墙壁后面传来的。 梅溪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贴着门,听着外面的人声。大铁柜里的抓挠声越来越密集,梅溪将抵着门的椅子挪开,打开了门。 门外的一群人惊讶地发现指挥室里居然有人! 阿班张口结舌地指着梅溪,“你……怎……怎么……” 梅溪意外地看到了宿雾,她垂下眼帘,柔弱无辜的声音细细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之前在dq超市里逛……后来……” 宿雾盯着梅溪,她死也不会忘记眼前的少女,曾经在雨夜搭车的白裙女孩。心中尖锐的闷痛令宿雾喘不过起来。封闭隔离的那些天,梅溪因为流产的缘故被隔离在顶层的病房里,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宿雾只有一次机会和梅溪交谈,梅溪却断然否认了宿雾的话。她对宿雾说,她从未在雨夜搭过雅原的车。 阿班看着梅溪,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艳,“你不会是薛美心的哥哥派来的吧?防毒面具呢?” 梅溪茫然地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薛美心的哥哥。那间屋子的桌上的确放着一个防毒面具。不过,我觉得那间屋子很怪,墙后面好像关着什么野兽……” 梅溪心有余悸地看了虚掩着门的指挥室一眼。 阿班愣了愣,他看着指挥室,眼中闪过幽光,似乎有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正翻涌着想要从脑海深处浮出。 梅溪的视线落在了阿班身后的原野的身上,她愣了愣,心中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是雅原复活了! 瓦刺大师打量着梅溪,不明白为什么梅溪会被卷入十九年前的人防工程里。她从超市被扯入这个时间断层里一定有某种原因。梅溪的身上还有着异虫的气息,也是因为这种气息令她没有被通道暗处的人头蜘蛛和红眼老鼠猎食。 原野对瓦刺大师说:“那个通往地面的天井就在屋子的墙后面,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瓦刺大师点头,“跟紧我,不要走出蜡烛光能照到的范围之外。” 他站在指挥室外,耳朵动了动,房间里的抓挠声清晰无比。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件事情。当时,他杀死了一个虫师,走进了他的秘密庄园。在庄园地下用合金打造的密室里,一头人形凶兽差点儿要了他的命。那是虫师的儿子,从小就被当做异虫来养。 瓦刺大师推开门,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抓挠声停了。 阿班看到布满灰尘的桌上放着的防毒面具,连忙走过去把面具抓在手中,“总算完成了赌约……我们在通道里走了好久……久得我都忘记时间了……” 原野黯然神伤,“是啊,好久了。连谢莉都……” 瓦刺大师不动声色地将桌子和椅子挪开,“这里唯一可能通往天井的就是这个铁柜。” 梅溪怯生生地站在原野身旁,低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原野回答:“我们和人打赌,要来这里拿到一个防毒面具。” 梅溪“哦”了一声,她想起裹着防毒面具的那张崭新的19年前的报纸,总觉得异样。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门边的宿雾惊呼。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只可怕的人头蜘蛛。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宿雾,视线似乎能冻结人的灵魂,令宿雾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魏漫敏捷地将宿雾拉进屋子,将门反锁。与此同时,人头蜘蛛撞得门板轰然作响。它似乎发现自己的猎物们有可能会逃走,失去了耐心。 门上的灰尘被撞得簌簌落下。 魏漫用桌子暂时抵住门板,蜘蛛的撞击力令他撑着桌子的手发麻,“这扇门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天井。” 阿班把防毒面具交给原野,伸手旋转铁柜的把手,拉开了铁柜的门,铁柜里空无一物,墙的位置上居然还有一道紧闭的铁门。 性急的阿班拧了拧铁门上的黑色手柄,发现手柄似乎卡住了。他使劲地拧着手柄,身后不远处,人头蜘蛛擂门的声音似乎撞击在他心脏的褶皱上。 宿雾稳稳地拿着蜡烛站在铁柜边,眼神却有些恍惚。她眼角的余光看着一个绝对不存在的女人,只在她梦境的边缘里出现过的女人。薛陈氏。她穿着古代的衣服,静默无声地站在宿雾眼角的余光里,平静地微笑着,若隐若现。 宿雾知道薛陈氏不可能存在,即使她是一抹幽魂,历尽几百年的黑暗后,也会化为尘土化为夜雨。今夜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这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居然连接着19年前的人防工程,这本身就不合理。 宿雾想,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残存信息的聚合再现,只是某种诡异的力量令这些在空气里游离的信息全部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这股诡异的力量到底想要他们经历什么?想要告诉他们什么?这些遇到的人居然和雅原的母亲薛美心扯上了关系。薛家到底藏着怎样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人头蜘蛛尖锐的长爪刺穿了门板,深蓝色的螯尖幽冷可怕。 原野抓起铁椅子敲在人头蜘蛛的尖螯上,剧痛令人头蜘蛛的长爪缩了回去,但是几秒后,长爪刺破了门板,险些将原野的身体刺穿。脆弱的门板已经无法再度承受人头蛛蛛的撞击。几只红眼老鼠从破洞里钻了出来。 梅溪尖叫了起来,红眼老鼠冲向了魏漫,被他踢开。更多的红眼老鼠从破洞里爬了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阿班兴奋地叫了起来:“暗门打开了!” 一股阴冷的风从铁柜深处冲了出来。原本汹涌而入的鼠群顿了顿,然后争先恐后地从破洞里爬了出去。人头蜘蛛也不再撞击门板。 宿雾看到薛陈氏的影子在原地消失不见。 阴冷的风在屋子里回旋,所有人齐齐地打了个寒战。 宿雾犹豫不决地问瓦刺大师:“真的要从这里出去吗?”连红眼老鼠和人头蜘蛛都恐惧的地方,他们真的可以走出生天? 瓦刺大师的眼底深处在发亮,他的心情因某个秘密变得兴奋起来,“当然,我们如果无法离开,就会被困死在这里。就像……”就像阿班和原野这样。在生与死的边缘重复在迷宫一样的地下寻觅彷徨。 一行人走进了铁柜里的暗门,瓦刺大师用门边的铰链将暗门反锁,避免人头蜘蛛闯入。 他们离开破旧的指挥室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被人头蜘蛛击破的门板前。 雅原的手表投射出淡蓝色的光网,光网似乎无法完整勾勒出指挥室的墙面。雅原的神色一凝。 就在这个时候,雅原身后黑暗的甬道闪烁起来,灯光明亮的停车场的场景逐渐清晰。而雅原面前的指挥室却变得模糊起来,破烂的门板甚至变得透明。 雅原看到门板后是凌乱的房间,地板上还有着许多杂乱的脚印。他皱眉,趁着门板变得透明的那一瞬跃入了房间里。 几秒后,四周变得明亮而整洁,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一辆辆轿车安静地停放在车位里。雅原跃入的房间已经消失,那里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停车位。 天井笔直向上,井壁上镶嵌着钢筋扭成的铁梯,一格一格通往虚无的希望之地。三支手电筒的光划破黑暗。 所有的人沉默地攀爬着。宿雾觉得自己的手指尖都是铁锈味。她觉得所有的努力到最后很可能都是徒劳无功。可是瓦刺大师曾经低声告诉她,必须完成这个“仪式”,才可能逃出生天。 阿班有些累,受伤的左手手心发痛。他趴在铁梯上歇口气,觉得脸有些痒,他挠了挠,又挠了挠,发现脸上有什么东西,他抓了下来,在手电筒的光线里,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人头蜘蛛正在他的指尖挣扎。那张人脸……居然是谢莉的脸! 阿班吓得将细小的人头蜘蛛就这么扔了出去,他太过害怕,脚下一滑,居然就这么从铁梯上摔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原野抓住了阿班。衣服发出撕裂声,魏漫也及时抓住了阿班的手臂。 阿班惊魂未定地看着手电筒滑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他颤抖了起来,他看到手电筒照亮的井壁上几张熟悉的面孔:谢莉、原野,还有他自己。 是不是……他们已经在这黑暗的天井里攀爬了十九年? 魏漫不动声色地松开了阿班,他的手微微发麻,在抓住阿班的瞬间,仿佛有冰冷又灼热的电流从阿班的身体里涌出。魏漫仿佛看到了许多碎片一样的记忆。黑暗的通道里黯淡的手电筒的光线。追猎的人头蜘蛛在墙壁上的投影。还有一张依稀熟悉的脸——薛美心! 薛夫人雍容华贵,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大学就读,大学没毕业就生下了继承人薛雅原。没有人知道薛雅原的父亲是谁。魏漫想起了原野那张平静雅致的脸,难道薛雅原的父亲就是原野?薛美心当年也来到了这布满杀机的地下? 雅原站在完好无损的指挥室的门前,门缝里隐隐有光线透出,这说明屋子里有人。他推开了门,蜡烛的光昏黄,散发着隐隐的奇香。布满灰尘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雅原的唇动了动,没有出声。眼前的少女是十九年前的母亲,薛美心。在时间的长河里,河道里突然产生的逆流令雅原看到了自己出生前的母亲。 薛美心震惊地看着雅原,声音里有着惊讶,“原野……你……” 雅原没有说话。他微微垂下眼帘,心中有着深深的迷惑与震惊。原野……他听过这个名字。母亲某次醉酒后喃喃念着的名字。 薛美心怔怔地坐在桌后,“原野,你没死?” 雅原心中一凛,他在黯淡的蜡烛的光线里轻笑,“你很奇怪我没死吗?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死?” 薛美心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异样,她有些不安地用手指轻敲桌面,“我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阿班和谢莉呢?”早在这里修建人防工程之前,薛家就把这里当做薛家繁荣的秘地。国家力量无法阻挡,但是薛家有意识地渗透进了工程设计和建造的环节,保住了薛家数百年来的秘密。十九年是一个轮回,薛美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孩子,却不得不让孩子的父亲走上死路。 雅原的眼神有些悲哀,“他们死了。一切如你所愿。”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母亲。少女时期的薛美心还没有日后那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他隐隐怀疑,原野的死很可能是薛美心一手安排。这样的猜测令他的心冰冷无比。 薛美心看着雅原,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惊恐了起来,“你不是原野,你是谁?” 雅原隔着桌子凝视着薛美心,“你怀着原野的孩子,却把原野送上死路,为什么?” 薛美心盯着雅原,宛如毒蛛盯着她的猎物,“你和原野是什么关系?”俊秀的男子给她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他有着和原野酷似的面容,却比原野危险得多。他是原野的兄弟吗?据她所知,原野是独子。最可怕的是,他居然知道自己怀孕了!宝宝还只有一个多月大,她也是凭借着薛家人的直觉才知道了宝宝的存在。 雅原凝视着薛美心,良久,他苦涩一笑,“薛家人都是狠心的人。你要杀死原野一定是因为他死了比活着对你有用。据我所知,薛家人在本地有着一处秘地,藏着极大的好处。” 薛美心的脸色煞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雅原自嘲地笑笑,“我是一个死人。” 薛美心突然觉得腹痛,冷汗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我……我的宝宝……” 雅原知道,很可能是时空的叠加导致他和薛美心腹中的胎儿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地方。可是,这样的悖论不能长久存在,他靠薛美心越近,薛美心腹中的胎儿就危险。 雅原安抚薛美心:“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来这里找我的朋友。告诉我,这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条通道?” 薛美心指了指铁柜。 雅原拉开了铁柜的门,看到了铁柜里藏着另一扇门。 薛美心痛得声音都在发颤,“只有……这条出路了。” 雅原打开门冲了进去,薛美心的腹痛缓解了许多。她将铁柜里的门关上,脸上露出阴沉的微笑,“你们以为你们是顺着天井往上爬,却不知道你们是在往地底走。那是通往比死亡更黑暗之地的路……薛家的秘地……” 天井。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宿雾觉得饿且渴。铁梯不可能有这么长,他们已经爬了很久,就算是巴比伦的高塔,也该到达塔尖了。 阿班一直在发抖,在光线黯淡的深井里,他颤抖得如同秋夜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阿班问:“原野,为什么还没到地面?” 没有人回答,空气静默而凝固。 原野的声音清澈,“也许我们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瓦刺大师的声音低沉却飘忽,“其实我们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梅溪怯生生地问:“原野?你叫原野?京城大学95级的原野?”她的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惶恐。 原野平静地回答:“是的,我和阿班还有谢莉都是一个班的。” 梅溪将手中的手电筒递给了原野,“这……是你的手电筒吗?” 原野惊讶地看了一眼,“是我的手电筒……可是……” 梅溪的脑子里仿佛有纷乱的烟花在绽放,“可是……现在你应该差不多40岁了,你怎么可能看起来这么年轻?” 阿班的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咯咯”声,那是一个人恐惧到极点,喉部肌肉抽搐的反应,“……你在说什么?……什么40岁?” 梅溪仿佛从头到脚被淋了一桶冰水,她骇然发现眼前两个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很可能不是人! 宿雾扯了扯梅溪的衣袖,“我们还是继续往上爬吧。” 梅溪噤声。她突然想起恐怖电影里被说出身份的鬼魂有多可怕。 良久,阿班抬头看着原野,声音里有着惨烈的意味,“原野,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到底在通道里走了多久?” 阿班的脸随着他的话音变得干枯,血肉如惊走的鸟群一去不回。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变成了挂在铁梯上的一具干尸。枯瘦的黑色骨手从破烂的衣袖中伸出,紧紧箍着铁梯,绝望而执着。 梅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手软脚软,低低啜泣了起来。 魏漫看着沉默的原野,一言不发。 原野艰难地将阿班的骸骨用皮带绑在了自己的背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继续往上找出路。” 黯淡的光线里,瓦刺大师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他开始欣赏原野,原野这么执着要回到地面上,是不是有着比生命更重要的执念? 瓦刺大师的声音幽幽响起,“大家小心,我感觉到人头蜘蛛从上面爬下来了。”得到了人头蜘蛛的卵令瓦刺大师对人头蜘蛛有了微妙的感应。 宿雾望向头顶的无尽黑暗处,那里正有细小的声响传来。为什么原本被关在指挥室外的人头蜘蛛会从头顶爬下来?难道说,其实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往上爬,而实际上是在往下? 第15章 刻在骨头上的字 雅原站在一处巨大的天井旁,他看到这天井直直伸入地底,鼻端隐隐闻到淡淡的异香。他可以确定,宿雾他们的确是从这里下去了。奇异的光雾在井口盘旋,镜子一般映出了向上的虚幻的路。 雅原想,宿雾现在一定很害怕。 宿雾没有时间害怕。瓦刺大师点燃了仅剩一小截的蜡烛。烛光的边缘,人头蜘蛛赤红的双眼正盯着拿着蜡烛的宿雾。空气中有一种她很不喜欢的味道。那味道就是从宿雾的手中传来。 数百年来,它一直守护着通道,杀死擅闯而入的人类。人头蜘蛛深蓝色的长腿撑在井壁上,俯视着攀爬在井壁铁梯上的猎物们。 瓦刺大师低声嘱咐宿雾:“不要让蜡烛熄灭了。” 他走向蠢蠢欲动的人头蜘蛛,心底知道必须解决这个麻烦,他手掌伤口处渐渐鼓了起来,那些半透明的指甲大小的人头蜘蛛似乎要从伤口里钻出来。 人头蜘蛛嗅到了幼蛛的气息,有些不安地晃动着头颅。 瓦刺大师张开了手,数十粒红点宛如火星一般射向了巨大的人头蜘蛛。那些幼蛛一落在人头蜘蛛的身上就钻进了它的关节缝隙里,刚刚发育成熟的口器将混合了异虫的麻醉毒液注入了人头蜘蛛的身体里。若不是成功控制了幼蛛,他也不能这么轻易令人头蜘蛛失去战斗力。 麻醉毒液并不能杀死人头蜘蛛,却能令它暂时进入沉睡。蜡烛的异香里,人头蜘蛛晃了晃,长腿微颤。它看了宿雾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天井的黑暗深处。它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睡去。 原野紧了紧背着阿班尸骸的皮带,“在通道里,我和阿班还有谢莉找了很久,这里似乎方向错乱。人头蜘蛛居然会从我们的头顶上方过来,如果不是这里有两只巨大的人头蜘蛛,那也可能是我们一直走反了方向。”他们想要从可怕的地下离开,呼吸到地面清新的空气,可惜事与愿违,他们一直向着地底进发。他想要把阿班带回地面,还想要再次见到美心,听她亲口告诉真相。 魏漫嗅着空气里的铁锈味,感觉着阴冷的风正触摸着他的脸,“我同意你的猜测,我们其实一直在往下,而不是往上。” 人头蜘蛛从天井的入口处蹿了出来,它有些熏熏然,脚步凌乱。 一道银光刺入了人头蜘蛛的眉心,人头蜘蛛在瞬间发红,仿佛血液全部燃烧了起来。它半瘫在地上,长腿尖端的利爪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了深深的割痕。是谁在攻击它? 人头蜘蛛的意识变得模糊,它倒在了冷硬的水泥地上,身体并没有和变异人一样化为红光化为飞灰。 雅原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他靠近人头蜘蛛,发现它的腹部有着一个古怪的烙印,似乎是用烙铁之类的器具烙上去的一个甲骨文。雅原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巫”字。甲骨文的“巫”字的本义代表着远古部落中智慧灵巧的通神者,以神秘法器,祝祷降神。 昏睡的人头蜘蛛脸上的绒毛褪去,雅原看着它的脸,心中惊骇。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宿雾的脸—— 不,这只是和宿雾极其相似的人脸。这张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如面具。 雅原伸出手,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触那张人脸,也许是生物电的反应,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那张脸居然从人头蜘蛛的面孔上脱落了下来! 柔软的面皮在雅原的手中轻颤,人头蜘蛛的真面目露了出来,五官狰狞,口器缩在口腔里。 雅原的心中迷惘。他梦到了宿雾的死亡,梦到宿雾躺在地底黑棺里。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宿雾会有这么诡异的死法,如今却越来越怀疑宿雾和这里有着无法解释的纠缠。人头蜘蛛很可能是被人用异术驯养来守护秘地的。只是这个秘地的建造者应该不是薛氏一族,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也许是数百年前,薛氏一族发现了秘地,找到了利用秘地为家族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方法。关于秘地的事情都是薛家的家主掌握着,即使雅原是未来的薛家继承人,也所知甚少。如果不是连续半年梦到宿雾会死,他也不会未雨绸缪,假死脱身。 雅原对这张蠕动面皮有着近乎本能的厌恶,他扣动了银筒的板机,一枚细小锋利的银箭将面皮钉在了水泥地上。面皮宛如活物一般在银箭下挣扎,它却没有被杀死,它并不富含虚粒子,也就是说,它是某种生物,活生生的东西。 面皮从银箭上挣脱,变得残破,面皮下长出了许多蜘蛛腿一样细长的脚,它跃入了天井。 灯光黯淡,很明显手电筒的电量已经不足。 宿雾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他们,视线冰冷无情。疲惫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双眼有些发花,视线无法集中,口干舌燥,有脱水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看到了丝丝缕缕的光雾从井壁浮现。所有人在瞬间都失去了意识。 清脆的铃声在宿雾的耳边回荡。她睁开了双眼,阳光有些刺眼。宿雾发现自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她侧过头,长椅的另一侧,魏漫还在沉睡。 魏漫睡着的样子很美,眼角唇边的冷漠和漫不经心都褪去了,纯真如天使。宿雾看着魏漫的睡颜发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魏漫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了宿雾的脸上,他恍惚地低喃:“宿雾,我又梦到了你。真好。” 宿雾的心中一软,她伸手拂去魏漫肩上的落花,“你还记得我们睡去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魏漫坐了起来,“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宿雾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的雕像,这校园熟悉而陌生。新的教学综合楼还没有修建,校园恬静中带着历史的风雨感。长椅,带着花香的风,阳光,校园,都是真实存在的。 原野是在寝室的床上醒来的,他猛地坐了起来,扶着额头,脑海里是一幕幕恐怖诡异的画面。他记得他和阿班还有谢莉去了人防工程,他们必须拿到薛美心的哥哥放在通道尽头指挥室桌上的防毒面具。 后来,谢莉死了,阿班也死了,而自己…… 还好,还好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原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只防毒面具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一侧。 原野抓起面具,心中波澜起伏。他安静地下床洗漱,一丝不苟地穿好了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和长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深处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要去见薛美心。 原野走在校园明媚的阳光里,空气清新甜美,和地下通道里那发霉晦暗的空气截然不同。 薛美心比原野高两个年级,成熟而神秘。原野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京城大学的教授,母亲是妇产科医生。他原本对薛美心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并不感兴趣。他和她在一起是一个意外。他和她所在的班级不约而同去郊外的静美山庄秋游,住在温泉湖畔的那晚,他梦到了有女生缓缓走入温泉湖自杀。女生那孤零零的身影在他醒来后依然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当夜,原野穿上衣服去了温泉湖畔,他遇到了绝望自杀的薛美心,也开始了他和她的孽缘。 有人扯住了原野的衣袖,将他从回忆里惊醒。 原野抬头,看到了那个叫做梅溪的女孩。 梅溪彷徨无助地扯着原野的手臂,“原野,这里是哪里?”她都要疯了!她不过是想要趁着dq超市晚上会有打折面包,想要节约开支,却莫名奇妙被困在黑暗的地下,如今又出现在了1998年的京城大学!梅溪甚至觉得她可能还在那个黑暗的深深的天井里,只是已经被人头蜘蛛俘获,裹在密密麻麻缠绕着的茧里,在生死的边缘产生了逃出生天的错觉。 原野凝视着梅溪,“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只知道我有机会去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梅溪看到原野的眸子深处有着妖异的光闪过,她怔怔地松开了手,骇然想起在天井里诡异的那一幕。活生生的阿班在短短几分钟里化为了枯骨,原野当时用皮带将阿班的尸体背在了他的背上。 梅溪打了个寒战,她凄惶无助地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上,踢着足球,活力四射的男生居然是阿班! 梅溪定定地看着活生生的阿班,心脏冰冷。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逃,明媚的校园和阴暗的地下根本没有区别。她握紧双拳,不,她才不会向命运屈服,她要逃出这个见鬼的学校。 原野知道这个时候,薛美心通常待在图书馆里,她喜欢翻阅京城大学那些无人问津的历史残卷。 穿过带着凉意和书香的走廊,原野出现在了第七号图书室。薛美心很喜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书。原野再一次看到了她。记得第一次约会也是在图书馆,他和她安静地坐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书。有时候,他们的目光会交错在一起,又在几秒之后移开。 原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薛美心的身边。薛美心低着头,拿着书的手却在瑟瑟发抖。 原野低低地说:“美心……” 薛美心脖子僵硬地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神非常惊恐,就像看到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而不是看到自己的秘密男友。 原野凝视着惊恐的薛美心,眼底的悲哀更深,“为什么?” 薛美心的牙齿彼此撞击,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你……”原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昨晚明明代替自己和宝宝成为了秘地的祭品!他怎么可能从那黑暗幽深的地底爬上来?! 原野俯下身,温柔地在薛美心耳边低语,“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地狱?” 薛美心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她恐惧的反应让原野的心宛如死灰。 其他正在看书的同学诧异地抬起头来,“薛美心,你怎么了?” 薛美心闭着眼缩在椅子里,极度的恐惧令她秀美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在同学们关切的询问声里,薛美心睁开双眼,雅原不见了。她站起身来,勉强应付着询问她的人:“我没事,我觉得头疼得厉害,我先走了。” 薛美心急匆匆离开了阴冷的图书馆,走进了明媚的阳光里。阳光似乎带给她了一些勇气,她想要快点儿找到哥哥,商量对策。原野无论是肉体还是魂魄都不可能从秘地逃出,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洁白的栀子花在枝头绽放,花枝在清风里轻摆,斑驳的阳光落在薛美心的脸上和身上。她是喜欢原野的,但是她更爱自己。薛家的女儿每一代总有一人成为秘地的祭品,她不甘心和小姑姑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秘地,成为那具可怕黑棺的新娘,她原本想要在温泉湖里自杀,却遇到了救她的原野。望着月光下的原野,绝望的她想到了釜底抽薪的办法。她能感觉到原野的血脉里有一丝巫力,她和原野的孩子在腹中诞生,就能够蒙骗秘地,达到用原野代替她成为祭品的目的。 心不在焉想着心事的薛美心不小心撞到了人,她抬起头来,骇然发现原野正站在她的面前。 她脸色发青,不敢动弹,“原野,你……你听我解释……” 原野静静地看着薛美心,“不用解释了,你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解释。我突然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了。” 薛美心捂着小腹,凄惶不安地说:“你不能伤害我,我……我怀了你的孩子!” 原野依然安静地看着薛美心,“我知道,那是一个男孩。”薛美心不知道的是,他永远不会伤害她。 薛美心诧异地看着原野,“你……你怎么知道?”难道原野血脉里沉睡的那丝巫力有了苏醒的迹象? 原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无情的少女。他从温泉湖里救起她,她却和东郭先生怀里的毒蛇一样咬了他。小时候,奶奶曾经对他说过,漂亮的东西往往都有毒。他没能明白奶奶的话。 薛美心追问:“原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副黑棺怎么会放过你?” 原野觉得灵魂疲惫,他眼底最后的亮光熄灭。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若隐若现,“……薛美心,我后悔爱上了你……”他消失在了原地,一只防毒面具跌落在了草地上。最终,原野他们还是赢得了和薛美心哥哥的赌局。 校园上空的云朵凝固不动。时光仿佛冻结,又或者本来就是幻觉。 宿雾看到了谢莉站在实验楼顶层的窗户边上。谢莉阴郁地看着窗外,左手手臂从肘部就被撕裂了。那是人头蜘蛛造成的伤害。 魏漫拉着宿雾离开了实验楼,“不要再看。”他没有瓦刺大师那样古怪的能力,却本能地觉得不要和那三个大学生牵扯在一起。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地底徘徊了19年。 宿雾问魏漫:“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漫沉默了良久,“宿雾,我总觉得我们还待在那个天井里。” 宿雾不寒而栗。 魏漫心中有莫名的焦躁,所有的事情在秘门开启后就失控了。他能够感觉到宿雾的身边潜伏着厄运,却无法为她驱赶这些宛如跗骨之蛆的厄运。 魏漫说:“我们在那条街上出了车祸,下车后在街口看到了地铁车厢,之后我们去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库,却莫名其妙进入了19年前的人防工程。我觉得空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时间。我们就好像被卷入了时间缝隙的蚂蚁,怎么也无法离开。如果要回去,一定得先回到天井,然后从人防工程的通道里回到地下停车库。” 宿雾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那么,我们被带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漫的脑海里浮现出原野的身影,“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原野很可能是薛夫人从来不会提及的雅原的父亲。” 宿雾想起了阿班提及的那个赌约,“你是说薛美心故意让她的哥哥和原野阿班他们打赌,只是为了让原野去死?” 魏漫点头,“天井下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那只人头蜘蛛很可能也是薛家豢养的凶兽。而薛美心一定有不得不杀死原野的理由。”他在黑暗憋闷的天井里攀爬,心中的乱麻渐渐理出了头绪。 他查过薛家的发家史。数百年里,薛家经历过瘟疫、战乱、批斗、商业陷阱,奇迹般地屹立不倒,在关键时刻,薛家总是如有神助杀出重围。最有意思的是,薛家每一代总有嫡子嫡女在二十五岁前意外去世。薛美心的哥哥也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的。奇怪的是薛美心这一代,薛美心作为唯一的嫡女,一直活得很好。她大学没毕业就休了学,然后生下了雅原这个父不详的儿子。 交谈中的宿雾和魏漫并没有发现,在附近楼房的阴影里,带着倒刺的半透明短脚的脸虫正静静窥视着他们。 脸虫迟疑地打量着宿雾,感觉到了遥远时空彼岸的呼应。它已经记不清漫长岁月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它只记得,它被活生生地从某个女人的脸上割下来,它听到了那个女人在灵魂深处回荡着的诅咒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亲手割下了她的脸。所以,她诅咒那个男人永生永世得不到所爱。而男人将她的脸和灵魂用异术炼制成了脸虫,永生永世守护着他的躯体,直到他重生于世间。 脸虫知道,它如果能够寄生在宿雾的身上,就可以摆脱这延续千年的束缚。 机会不容错失。 第16章 寄生 校园寂静而优美,仿佛从土地里生长出来,永不凋零。那种被黑暗埋葬的孤寂感觉却裹着宿雾的灵魂,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 魏漫注意到了宿雾的异样,她似乎并没有因为离开了黑暗的天井变得轻松,眼底是无法释放的焦虑,“你怎么了?” 宿雾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漫,“我只是觉得害怕,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魏漫看到了宿雾眼底的忐忑不安,“别担心,我们会活着回去。” 宿雾摇头,“总觉得心里很难过,似乎要和什么重要的人永远分离。”黑暗的天井,恐怖的人头蜘蛛,这一切那么真实。 魏漫沉默不语。 宿雾眼中有些迷惘,她伸手按着心口,总觉得那里酸涩不已,自己似乎在梦境里哭过,“我记得这感觉。”上一次,惊闻雅原死在车祸里时,她的心脏就这样酸楚地抽搐着。 魏漫忍不住伸手将宿雾耳边的发丝顺在她的耳后,“宿雾,不要总是这么惶惶不安。和我一起出国吧,薛夫人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们忘记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重新开始。” 宿雾怔怔看着魏漫,“我……我不想再去喜欢上其他人。就算雅原曾经背叛过我,我还是没有办法停止对他的感情。而且,我总觉得雅原的死和我有关。”雅原死后,她却渐渐了解了雅原深藏的性格,她知道如果自己另结新欢,雅原会不开心。爱情是一种病,缠绕着人的心脏,不知道何时能够痊愈。 魏漫静静看着宿雾,有些忧伤地微笑,“我真的很后悔那时候离开。” 宿雾安慰魏漫,“你卖相不错,不用担心太多。” 魏漫笑着敲了敲宿雾的额头,“你说冷笑话的习惯还是没改。”也许真的只能用朋友的相处方式度过这一生。他真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宿雾看着魏漫微笑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宿雾闻到了带着腥味的雨水的味道。 魏漫看着宿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心慌,仿佛在下一刻,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魏漫抱住了头,喉咙里是被压抑的痛叫声。严酷的父亲曾经让他接受过为期半年的特别训练,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针对迷幻药剂的逼供。美国妇产科医生罗伯特·豪斯发现,注射麻醉剂东莨菪碱后,患者会进入一种特殊的镇静状态,竟然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准确地回答问题。而刑讯使用的迷幻类药剂能够更快摧毁受训练人士的心防。 魏漫受到的训练是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埋下一个信号,令他的潜意识能够在迷幻状态下发出警讯。这警讯表达为一波又一波可怕的痛感,强烈的刺痛足以令人退出迷幻状态。 这里是一面墙。 所有的人都靠着墙在沉睡。 脸虫从角落里爬了出来,轻盈地落在了宿雾的头上。它伸出许多细小的触角温柔地舔舐着着宿雾的脸,深情如情人的吻。黏液从脸虫的触角中分泌,渐渐将宿雾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染成了死人般的青色。 宿雾的头顶渐渐有黑雾盘旋,雾气里是一个女人模糊的五官,那是脸虫灵魂的幻影。它还记得千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心爱的男人用锋利的骨刀剥下了她的脸皮。那种锥心的痛苦令她无法平静,越来越疯狂。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身边的魏漫的手指动了动,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地转动,眼睫毛颤抖了起来。他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到刺痛他眼球的冰寒。这是发自灵魂对黑暗邪恶的恐惧。 魏漫借着手电筒的光线看到趴在宿雾头上的脸虫,那只脸虫正在缓缓贴向宿雾的脸! 魏漫动了,他牢牢抓住了脸虫,任凭这美人脸皮后密密麻麻的触手扎进自己的手掌,也不肯放开它。暗红色的血从魏漫的指尖滴落到了地上,诡异的是,所有的血液都被地面吸收了。 脸虫在魏漫的手中挣扎,滑腻如鱼,一股黑线顺着魏漫的手掌往他的手肘蔓延。黑线扭曲着穿过魏漫的血管,令魏漫的灵魂几乎要冻结,他隐约知道黑线到达心脏时就是他的死期。 魏漫将脸虫死命往墙上撞,脸虫的身体柔软而坚韧,并没有因此受伤。他用手电筒狠狠地砸着脸虫,眼中是亡命之徒才有的狠戾。脸虫的触角松开,猛烈地挣扎着。 脸虫死命一挣,它没有逃走,反而扑向魏漫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风从远处吹来,黑暗里渐渐亮起了微光。原来,他们已经不在天井里。 阴冷的风从虚无处吹来,宿雾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青色的皮肤,深幽的双瞳,令人觉得她一不小心已经变成了鬼。 宿雾苍白发青的手掌挡在了魏漫和脸虫之间,脸虫在半空中转弯,落在了宿雾的脸上,所有的触角都扎入了宿雾的头皮里! 瞬间的刺痛之后就是微醺的麻痒,宿雾跌倒在了魏漫的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宿雾看到了一个女人短暂的一生。她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眉眼,痴痴喜欢着幽冷俊美的神官,却被神官选为制作脸虫的祭品。她带着对神官的爱和怨恨,变成了人头蜘蛛上寄居的脸虫,守护着这通往幽冥的暗道。 宿雾的心中是震惊的情绪,那个神官,那个男人和雅原的长相一模一样! 黑暗如同月夜潮水困住了宿雾。 在许久之前,在时光的缝隙里,我们也许会发现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所有的初见都是久别重逢。 天井的最下方,四壁和地面都铺着一种透明的胶质物,宛如怪物的胃袋。雅原看着天井墙壁上越来越淡的人影,心中艰涩。他找不到他的宿雾。 命运正在脱轨,许多事情已经失控。他煞费心机,暂时斩断身上缠绕的因果,却还是无法阻止宿雾已经注定的宿命。 雅原闭了闭眼,鸟儿翎羽般的睫毛微颤。半年以来,他每一次做梦都会梦到宿雾死去。城市一角的地底,黑色旋涡扩展开来,将宿雾扯入其中。 这样的锥心之痛,他一次次承受。每次凝视着宿雾在日光下微笑,他的心中是深深的疼痛。他想保留这样的微笑,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雅原令自己在美国的研究所抓紧开发和虚粒子有关的探测器以及攻击性武器。紧接着,他飞赴香港拜访了当地隐居的地师,也飞往东南亚见了数名赫赫有名的虫师。他找到了数个办法。 三个月前,雅原对宿雾说他要出差,去了整整七天。那七天里,他待在泰国虫师昆猜的家中,被密密麻麻的异虫蚕覆盖,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异虫蚕们织成了巨大的茧,将他包裹住,只是为了斩断他身上的命运锁链。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这样的锁链,强行将人拉扯着靠近注定的宿命。 昆猜大师说,只有特别的人才能用异虫暂时斩掉命运锁链。薛家疯狂的血脉令雅原拥有了这样的机会。 雅原看着冷硬的墙壁,原本深幽如井的黑瞳渐渐染上了疯狂的颜色。雾气从他眼底深处弥漫开来。雾气缭绕的银白色双瞳盯向了墙壁深处,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那条路曲折古老,被人防工程所掩盖。路的尽头是巨大的洞穴,成百上千的骨骸,以及……棺盖移开寸许的黑棺! 雅原看到宿雾正缓慢而僵硬地走在这条曲折的古道上,她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虚无处。她的脖子和脸的连接处有奇怪的血痕。 雅原戴着手套的手指插入了墙壁,看似坚固的墙壁居然在雅原的指尖下扭动了起来。 阴冷如极地的寒风从墙壁后吹了出来。 墙壁的后面,梅溪和瓦刺大师仿佛塑像一般靠墙站着,而魏漫倒在地上,右手青黑,一条黑线没入手肘。 雅原犹豫了几秒,还是蹲下了身,将身上带着的解毒血清刺入了魏漫的手臂。他匆匆跑向黑雾缭绕的古道,没有留意到瓦刺大师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雅原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瓦刺大师睁开双眼,神色冷漠地蹲下,他发现昏迷的魏漫手臂上的黑线已经停止前进,很显然,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为魏漫注射的东西有克制异虫毒的作用。 瓦刺大师想了想,从他的衣袖里飞出了一只拇指指甲大小的蚊子。漆黑的蚊子身上没有一丝花纹,仿佛随时可以融化在黑暗里。瓦刺大师对着蚊子低喃,然后目送蚊子飞进了浓雾缭绕的古道。 他听到身后发出低低的惊喘声,梅溪正戒备地看着他,“你……” 瓦刺的嘴角是神秘的微笑,“孕育怪物的感觉怎么样?梅溪,你在静美山庄发生的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 梅溪惊惧地看着瓦刺大师,“什……什么怪物?” 瓦刺大师盯着梅溪,“你不知道什么怪物?你被家明埋在土坑里,然后被异虫附着在你子宫的胚胎里。你怀着的胎儿就是怪物。” 梅溪在发抖,她的声音尖利,“你胡说!” 瓦刺大师邪恶地轻笑,“血的味道你应该还记得吧?它如果没有足够的血食是不会顺利出生的。你活着,这说明在怪物出生前,你已经满足了它对血液的渴望。静美山庄是你和它的狩猎场。” 梅溪想起了那个失忆连连的夜晚,想起了她不见了的宝宝,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点绿意,仿佛深夜荒坟上摇曳的鬼火。 她抓住了瓦刺大师的手臂,“我的宝宝是不是你偷走的?!” 瓦刺大师平静地看着歇斯底里的梅溪,“你的资质和运气还不错,居然能够生下它却不死。梅溪,如果你能经受住我的三个考验,我会收你为我的弟子。那时候,我就会告诉你,你的宝宝的下落。” 泪从梅溪的眼中涌出,她以为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宝宝,却得知自己还有再见宝宝的可能,“无论什么考验,我都可以承受。” 瓦刺大师静静地看着梅溪,微笑甚至带着慈悲,“梅溪,对虫师来说,承诺就是必须完成的契约。” 他想要走向古道,却被体内本命异虫的躁动阻止了脚步。他的异虫在恐惧,深深地恐惧着古道深处的某个存在。 瓦刺大师指着雾气缭绕的古道对梅溪说:“跟着刚才那个男人和宿雾,看看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然后活着回来告诉我发生的一切。这是第一个考验……” 古道曲折。 宿雾的头皮与脸虫的触角交接处,血形成红褐色的茧壳。青灰色的触角以肉眼难见的动作缓慢地入侵宿雾的脑神经。和宿主和平共处才是外星异虫生存的至高之道。 记忆混乱,无数画面如同散乱的牛角蜂一样在宿雾的脑海里飞舞,撞击着脆弱的头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骨节发出低低的颤音。仇恨在宿雾的心底聚集,她不再记得自己是大学生宿雾,只以为自己是被爱人亲手活剥脸皮的惜姬。 冷淡的神官大人总是那么神秘那么强大,所有的巫女都崇拜着他。他某次不经意的凝眸也会令被注视的人欣喜若狂。冷淡的神官大人永远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袍,就像是月神在人间行走的替身。 那是在初春,神官大人在荆棘花盛开的早晨对惜姬露出了比晨曦还要美的微笑。他对惜姬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惜姬的灵魂都为这个微笑而喜悦,她略带羞涩地用黄莺一般动听的声音颤抖着回答,神官大人,我叫惜姬。 之后的日子短暂而幸福,惜姬背着其他巫女和神官大人约会。神官大人修长的手指有时会轻抚她光滑白皙的脸颊,称赞她有着最美丽的肌肤。这情人间的絮语令惜姬迷醉,她却不知道神官大人只喜欢她的脸皮。 惜姬,惜姬。神官大人呼唤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仿佛她是他最爱的女人。所以,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这些怨恨和不甘变成了不灭的意志,令脸虫养成,令她记起了原本遗忘的往事。但是她还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寄生在人头蜘蛛的脸上,成为古道的守护者,不断杀死企图偷窥到秘密的凡人。 每个人都有无法挣脱的命运锁链,她对神官大人的爱和恨令她的灵魂被锁链紧紧束缚。惜姬永远不会知道,她早就被神官大人转化为了虫族。一只低阶的脸虫永远仰望着强大无比的王虫。 这世界根本没有灵魂存在。那几个在地下通道里找着路的大学生不过是被异虫寄生的残缺品。它们保留了人类的记忆,在时空重叠的缝隙里如幽魂一般流浪。 雅原在古道上疾走,却总是无法抓住雾气里那道孤单蹒跚的身影。他黑色的瞳孔渐渐变成了银白色,试图看破迷雾,找到真实存在的那个女孩。 残破的古道依然具有某种神秘力量,令雅原的手表发出沙沙的声响。这表示这儿的虚粒子的浓度极高。 古道旁深黑的岩壁上不时有影子盘旋,有些影子看起来像是某种早已灭绝的怪兽,有些影子却是人,宛如幽灵一般的人。 雅原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古道的缝隙里不时伸出骨手的虚影,握住他的脚踝。即使他穿着能够隔绝阴离子能量的鞋袜,但还是受到了这种阴冷能量的影响。雅原银白色的双瞳凝视着缠绕在自己脚踝处的虚影,那道虚影发出了无声的哀嚎,然后化作白雾冲入了雅原的双眼。 雅原闭了闭眼,身体觉得无比舒畅,心底却有一股冰冷嗜血的冲动在盘旋。他继承了薛家疯狂的血脉,凭借雾瞳的天赋不断汲取阴性能量,能变得强大而可怕,却也会变得无情而疯狂。 就在雅原使用雾瞳力量的同时,地底尸洞发生了异变。 洞穴的穹顶,无数绿光亮了起来,那是异种发光卵生蝙蝠,它们喜欢将卵产在古尸的身体里,幼小的蝙蝠在尸体里孵化成长,然后从尸骸中钻出,翅膀天生就有鬼火一般的荧光。 尸洞里密密麻麻码着数千具古尸。它们遵循某种早已湮灭在历史缝隙中的古礼,以洞穴中心的黑棺为尊,层层叠起。尸洞中央的黑棺被青铜锁链捆绑着,锁链上镂刻着极小的经文,它似乎不受时光的腐蚀,依然亮洁如新。 被符咒捆绑的黑棺里冒出了大量的黑雾,令沉重无比的棺盖再度往外移了一寸。棺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沉眠中醒来。 是谁数百上千年前就在地下洞穴里布置出了这样的尸洞?是谁用刻满符咒的青铜锁链将地底黑棺捆绑住? 一把骨刀从黑棺里被抛了出来,落在了黑色的棺盖上。骨刀带着淡淡的绯色,仿佛曾经照耀过血腥人世数千年的一弯冷月,妖异而美丽。 一只手抓住了棺盖上的骨刀,宿雾站在黑棺旁,美丽诡异的脸上是刻骨的恨意。 冷风贴着地面吹来,带来黑暗美人鱼低低的歌声,勾引人们的灵魂沉沦。 雅原走到了古道尽头的岩壁,他从岩壁的缝隙处挤了进去,看到了堆积着数千具古尸的洞穴。死亡带来了诡异的不朽。 古尸们层层叠起,高达五米,尸体们被放在黒木架子上,按照某种古怪的路径堆放。古尸身上穿着的衣袍已经在时光中腐朽破烂,露出黄褐色的干瘪骨骸。尸洞里的气味并不难闻,只是带着一种隐隐的药味。 雅原知道,有些殉葬的奴隶在生前会被喂下秘药,用三个月的时间呕出体内的秽物,渐渐不再饮食。在死前的那一天,奴隶会被抹上秘制的药油,这样的话,尸体就不会腐烂,会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下慢慢脱水变成干尸。这种隐约的药味应该就是来自秘制的药油。 在尸体堆成的迷宫里,雅原寻找着宿雾的身影。他的双眼有些疼痛,心中的惊疑却越来越深。他看不到一丝来自黑暗世界的气息,殉葬的人根本没有一丝怨恨或不甘。他的耳边总有一种微微的啃食的声响,似乎有着许多小东西正在尸堆里细密地吃着他们干瘪的内脏和脑髓。 雅原小心翼翼地走在尸道里,心中记挂着宿雾。他的心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薛家在数百年前融入了一种特殊的血脉,令人疯狂,也令人拥有特殊的能力。那是和另一个世界接触的能力。 穿过曲折的尸道,雅原抬眼看到的是宿雾宛如被蛊惑一般站在黑棺旁! 他心中焦急,奔向了宿雾,“宿雾,小心!” 在他的眼中,黑棺仿佛一个可怕的黑洞,能够吞噬一切。那些殉葬的奴隶也许并非心甘情愿,只是所有的愤怒、恐惧、怨恨都已经被黑棺吞噬。 宿雾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雅原,眼中的亮光就像是尸洞顶穹的蝙蝠散发的光。她望着雅原,仿佛望着自己梦境最深处依恋着的美好,“你终于来了……” 雅原拉住了宿雾的手,“这里很不安全,我们走。” 宿雾温柔地凝视着雅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变成了脸虫,神官大人不应该早就化为灰烬了吗? 雅原的手轻抚宿雾的脸颊,“对不起,我并没有死。我骗了你。” 宿雾深深地迷醉地看着雅原,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雅原握紧宿雾冰凉的手,“跟我走?” 宿雾轻轻摇头,“神官大人,我哪里也不去。” 雅原愣了愣,“神官大人?” 宿雾踮起脚尖亲吻雅原的唇,她的呼吸芬芳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雅原愣了愣,发现宿雾的耳际有血凝结后形成的茧壳,“宿雾,你……” 宿雾轻拥着雅原,“我爱你,所以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她的右手紧紧握着骨刀,刺向了雅原的心脏! 第17章 同样的灵魂 情人的拥抱有时候是死神的怀抱。对宿雾毫无防备的雅原并不知道死神正在逼近。 锋利的骨刀刺破了雅原的肌肤,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雅原避开了心脏的要害,却依然被骨刀深深地刺入了胸腔。 他怔怔地看着宿雾,恍然大悟,“……你不是宿雾……” 宿雾松开了骨刀,露出柔美诡异的微笑,“神官大人,惜姬又见到了你,惜姬不会再被你抛下……” 雅原感觉到生命力正在被锋利的骨刀吸走,他闭了闭眼,手指轻抚宿雾的脸。 雅原指尖上白色的光令宿雾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与痛苦交织的神情,“不……神官大人……不要再剥掉我的脸!”她感觉到自己就像曝露在火焰下的枯草,正在快速地化为灰与尘。 雅原的脸白得可怕,他斩断了所有的因果,唯一无法斩断的就是对宿雾的爱。他突然觉得他想要对抗命运的念头极其可笑。 也许,他早就被安排好来到这个地下尸洞,然后被宿雾杀死。在一切结束之前,他要做的是杀死寄生在宿雾脸上的异虫,让她有生还的可能。 宿雾的脸在雅原的手中腐烂,渐渐变成一块干瘪的皮。而在皮的下面,宛如瓷器一般润洁的皮肤再度出现。 雅原轻轻取下了死去的脸虫,将它扔在了地上,他静静凝望着双眸空洞的宿雾,似悲似喜。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他,他想,也许他应该死在宿雾看不到的地方。 雅原并没有发现,顺着骨刀滴落在地上的血液正形成极细的血线,流向诡异的黑棺。 捆绑着黑棺的青铜锁链上,一些隐藏的符咒在发光。这些光线令沉寂的黑棺再次出现响动。 雅原盯着黑棺,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升了起来,原来这些捆绑着黑棺的青铜锁链并不是镇压黑棺的符咒,反而是某种唤醒黑棺里的东西的监测装置。 他的血似乎触动了某个禁忌! 雅原缓缓走向开启了三寸空隙的黑棺,他的四肢被青铜锁链上的光线束缚着,宛如木偶一般,僵硬地走向黑棺。 一只骨手从黑棺里缓缓伸了出来,晶莹剔透的骨节带着诡异莫测的力量,令人的视线无法移开。 雅原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被迫半跪下,然后那只骨手握住了他胸上插着的骨刀。整个尸洞里突然狂风大作,装着尸体的木架沙沙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那些安静的古尸在狂风里抖动着,令整个洞穴里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原本静静趴在洞穴顶穹上的发光蝙蝠也受惊飞舞了起来。 梅溪缩在角落里,心中害怕,她看着不远处洞穴中央的黑棺,心中寒气直冒。她没想到那个古怪的黑棺里的尸体居然会动,是尸变吗? 细细的闪电从黑棺里的白骨的手指通过骨刀传递向雅原。他伤口处溢出的血液被白骨全部吸掉。 雅原能够感觉到黑棺里的白骨充满着诡异黑暗的魔力,他选中了自己!脑海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片段。高高的祭司塔。燃烧着的天外陨铁被铸成了黑棺。一群被赐死的人被同一柄骨刀刺入心脏。 高塔上孤寂站立着的白袍神官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那个男人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雅原知道了黑棺里的白骨的身份。他就是刚才脸虫口中的神官大人! 冷汗布满雅原的背脊。即使再强大再有魔力的人类也终有老死的一天,神官大人通过复杂血腥的祭祀方式,令自己的灵魂能够在肉体死亡之后依然不灭。 而如今,神官想要借助他的身体复活!他就是神官一直等待着的那个和神官拥有一个灵魂的人。 雅原挣扎着,就像是被蛛网黏住的蝴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黑棺四周,龙卷风形成,呼啸声仿佛千百人充满怨念的嚎叫。黑棺上绑着的锁链蠕动了起来,符咒上的青光脱离了锁链飞舞如萤火。纷扬的萤火落在了雅原的身上,令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宿雾一直眼神空洞地站在黑棺旁,她似乎感觉不到狂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她也不知道她一直思念着的雅原就在她的身边,陷入死局。 灵魂的交锋还在继续。雅原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长发如同黑色丝绸,眼神冰冷无情。 神官问:“为什么还要挣扎?你知道结局已经注定。” 雅原知道,就算自己挣脱了神官的精神力入侵,他也将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不管哪一种选择,都是死亡。 雅原看着神官,“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神官问:“什么承诺?” 雅原侧过头看着宿雾,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替我保护宿雾,不让她悲伤痛苦,让她幸福地活下去。” 神官的神色高贵而清冷,“你其实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但是看在我将得到你的记忆和灵魂的份上,我答应你,保证她活下去。” 雅原的灵魂有溃散的迹象,他苦笑:“你成为了我,可以用我的身份活下去,我只求你永远不要伤害她。” 神官静静地看着雅原,“那么,你应该祈祷你的宿雾不要继续爱着你。因为你就是我。” 雅原的灵魂变成了发光的碎片,融入了神官的灵魂虚影。 不远处的梅溪只看到雅原伸手拔出了胸口上的骨刀,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梅溪捂住嘴。雅原不是宿雾的前男友,而且已经车祸身亡了吗? 狂风渐渐平息,梅溪缩在角落里,看也不敢看雅原一眼。她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威压,深觉自己只是蝼蚁,被碾压杀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地底都晃动了起来。以黑棺为中心,地面开始缓慢地开裂! 整个尸洞变得若隐若现,时间和空间交错。 梅溪看到原本的干尸上不时浮现出血肉,仿佛殉葬的人刚刚死后不久,肌肤依然饱满富有弹性。 梅溪眼前的黒木尸架翻倒,那些可怕的干尸从架子上翻下,砸在地上,露出他们黑洞洞的眼眶和惨白的牙齿。梅溪吓得叫都叫不出声来,她抱着头,瑟瑟发抖地穿行在尸道之中,想要离开这可怕的洞穴,她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雅原抱起宿雾,神色清冷。他的身后,黑棺下方的地面裂开,沉重的黑棺落入了地下阴河。 绝对的黑暗笼罩住了所有的幸存者。 黑暗令人遗忘了时间的流逝,也许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又好像只是过去了一瞬。 黑暗之中渐渐有了微光和嘈杂的人声。 宿雾在黑暗里睁开双眼,脑袋昏沉沉的。她发现自己坐在公交车上,头斜靠着魏漫的肩膀。魏漫的侧脸很美,在黑暗的夜色里像静静绽放的幽昙,带着低调的华丽。 自己似乎找到了兼职的工作,然后在地铁站遇到了魏漫,后来,两个人因为地铁站有人心脏病发死亡,就匆匆离开了地铁站,改乘公交车。 宿雾看了看四周,心中觉得异样,她总觉得自己曾经看到过周围的人死去的模样。他们的脸应该是可怕的青黑色。 宿雾摇了摇头,想要把脑海里诡异的念头摇掉。 魏漫温柔地注视着宿雾,“醒了?你是不是脖子酸?”他伸手想要为宿雾按摩僵掉的脖子,却被宿雾下意识躲开。 魏漫眼中有受伤的神情,将手收回到膝盖上,他垂下眼帘,“还有一会儿就到学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累,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 宿雾没有说话。公交车经过明亮的dq超市外,因为前方的红灯而停住。 宿雾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女孩的身上。是梅溪! 宿雾盯着梅溪,她死也不会忘记眼前的少女,曾经在雨夜搭车的白裙女孩。心中尖锐的闷痛令宿雾喘不过起来。封闭隔离的那二十八天,梅溪因为流产的缘故被隔离在顶层的病房里,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宿雾只有一次机会和梅溪交谈,梅溪却断然否认了宿雾的话。她对宿雾说,她从未在雨夜搭过雅原的车。 梅溪感觉到了宿雾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看到坐在公交车上的宿雾。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一只有着宿雾的脸的古怪甲虫,还有一只陈旧的手电筒,手电筒侧面的胶布上写着:京城大学95级 原野。 梅溪眨了眨眼。谁是原野?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骚动了起来。一群发光的鸟儿从树梢掠过。它们在夜色里盘旋,带着鬼魅的气息,让注视它们的人心中突然觉得阴冷。 “不是鸟,是蝙蝠!” “怎么会有发光的蝙蝠?” 人们议论纷纷。 宿雾看着发光的蝙蝠,太阳穴抽痛了起来。绿灯亮了,公交车缓缓起动,宿雾和梅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宿雾看着灯火璀璨的长街,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就好像她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那条街上。 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戴着鸭舌帽的瓦刺大师静静地看着宿雾的背影。在虫族的感知里,时间是螺旋状的气流,他明显感觉到时间发生了变化,却不知道这变化来自哪里。 瓦刺大师看着窗外近乎凝固的夜色,心中沉重。到底什么力量抹去了他的记忆,甚至颠倒了时间?他觉得一切并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公交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司机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漫不经心地摸出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单手开车。 一只发光的蝙蝠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撞在了挡风玻璃上,留下了发光的绿色血渍和残破的翅膀。 司机吓了一跳,打开雨刮器,想要抹掉蝙蝠的残躯,却没想到雨刮器居然疯狂地摇摆了起来。 司机的方向盘歪了歪,开进了对面的道路,逆向行驶。迎面驶来的大客车撞在了这辆公交车的左侧。玻璃飞溅,其中的一小片居然切破了司机的颈动脉! 血液如同喷泉一样从柔软的血管里喷了出来,将公交车的挡风玻璃喷成了红色。司机能够听到血液从血管里喷出时发出的沙沙声,一如死神轻捷的脚步声。 司机捂着脖子,右脚僵硬地踩在了油门上,整辆公交车失控地加速前行。 魏漫将宿雾搂住,他的心中掠过模糊的念头。这样的情景为什么似曾相识?危机感从魏漫的心底升起,他必须立刻带着宿雾逃离这辆公交车! 魏漫拉着宿雾,“相信我。”他知道跳下疯狂行驶的公交车,很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或者被其他车碾压,或者摔断脖子。 魏漫带着宿雾从车窗跳了出去,他把自己当做垫子,左肩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确保宿雾毫发无损。 魏漫翻滚了一圈,卸除了大部分冲击力,他忍痛站了起来,拖着宿雾的手跑向路边的绿化带。 他在绿化带上站定,看向歪歪斜斜狂奔的公交车,还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果断地跃下了公交车。他躲过车流,跑向了路对面。 宿雾惊魂未定,却看到公交车撞进了不远处的加油站,轰然巨响后,可怕的火焰将整辆公交车吞噬。巨大的爆炸声令宿雾的耳朵只有可怕的回音,四周店铺的玻璃门纷纷碎裂。 魏漫看着变成了火球剧烈燃烧的公交车,他知道凡是在车上的人都死了。 与此同时,在附近的一家店铺外,“雅原”静静地站在树荫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漫和宿雾。时间可以流转,记忆可以抹去。但是在那个错乱的时间点里死去的人,即使复活,也必须再度死去。 只不过,换一种死法。 死亡突然而至,有时是一种幸福。因为没有漫长的等待和恐惧,只有瞬间的虚无。 魏漫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站在路边等待。不到五分钟,轿车停在了魏漫身边。魏漫和宿雾进了车里,轿车平稳地开走。 戴着鸭舌帽的瓦刺大师阴沉地看着远去的轿车,他在宿雾和魏漫的身上留下了一点点夜蛾的信息素,就算他们去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瓦刺大师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笼罩住了他。他诧异地抬头张望,却一无所获。 宿雾回到学校,在女生宿舍楼下和魏漫告别。她很累,却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宿舍,她的床上放着一只精美的大盒子,华美低调的纸盒和女生宿舍有些格格不入。 宿雾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标志,心中一动。她打开纸盒,看到了梦幻般美丽的婚纱。三个月前,她和雅原开玩笑说订婚的头纱要她来选,那时候,她笑眯眯指着一家婚纱店的新娘模特儿说,就要那种头纱。我喜欢它的款式。 雅原说,可以去法国定制婚纱。 她却说,要喜欢的这一款。 宿雾伸手轻触婚纱那有着铃兰草纹样的蕾丝边,悲哀在瞬间握住了她的心脏。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宿雾失魂落魄地抚摸着婚纱。 高佳媛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宿雾,薛琪的电话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事了。”自从隔壁寝室的杜若跳楼后,整层楼的气氛都很压抑。再加上闹鬼的传闻,杜若所在的寝室里所有的女生都搬走了。高佳媛总觉得还会继续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宿雾愣了愣,“怎么回事?” 高佳媛说:“薛琪半个小时前电话我说她在地铁站里,刚才我打她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 正说着,薛琪推门进来了。她的脸色白得发青,神色看起来很憔悴。 高佳媛高兴地走了过去,“薛琪你回来了?我刚才很担心你。” 薛琪不耐烦地推开高佳媛,“别碰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全身都不舒服,尤其是她的尾椎,仿佛针刺一样痛。 高佳媛愣了愣,没有再说话。 薛琪看到了宿雾,心中有莫名的怒火在燃烧,她脑子里突然有了撕碎宿雾的念头。 宿雾淡淡地看了薛琪一眼。 薛琪的视线落在了打开的盒子上,“哟,是魏漫送给你的婚纱?宿雾,你还真是有本事。” 宿雾没有出声,默默将盒子盖上。 薛琪冷冷地看着宿雾白皙修长的脖子,牙齿有些发痒。她有些烦躁地坐到自己的床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想去医院,上一次胃出血的经历令她对医院有了莫名的恐惧。 寝室里回来的人多了起来,大家各自洗漱后躺在了床上。 夜深了。宿舍的灯熄灭了。 宿雾默默坐在床上,放下了蚊帐。她再度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头纱,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她闭上眼,想象着自己是幸福的新娘,即将嫁给雅原。耳边是浪漫的婚礼进行曲。 她在黑暗里露出甜蜜的微笑,渐渐地嘴唇却颤抖了起来。她捂着脸无声地落泪。怎么办?雅原,我无法继续。你设下谜题,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半夜,寝室里所有的人都沉沉睡着。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无声地在房间里流淌,岁月安静而荒凉。 薛琪悄无声息地下床,光着脚走到了宿雾的床前,她觉得口渴,似乎需要热而腥的液体填满喉咙。 薛琪迟疑地伸出手,拉开了宿雾的蚊帐,她看着蜷缩在床上熟睡的宿雾,眼睛在黑暗里居然有绿光一闪而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薛琪,你在干什么?” 薛琪回过头,神色狰狞。 高佳媛看到薛琪眼底的绿光,害怕地倒退了一步,“薛琪?”她拿起桌上的手电筒打开,照向了薛琪。 薛琪静静地看着高佳媛,眼底嗜血的冲动并没有完全褪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 她们的对话吵醒了其他人。 宿雾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高佳媛问:“你干嘛半夜偷看宿雾?” 薛琪愣了愣,“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新娘头纱很美,想要看看。” 高佳媛说:“太晚了,睡吧。薛琪,你这样很吓人。” 薛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宿雾的床。 宿雾揉了揉眼睛,她刚才梦到薛琪变成了怪物,在地铁车厢里咆哮。薛琪的眼睛变成了绿色的兽眼,她露出锋利的犬牙,脊椎末端弹出一截锋利的骨刺! 后半夜,宿舍里很安静。薛琪没有再起床,她躺在床上,觉得牙齿很痛,就像是去年夏天长智齿一样痛,仿佛牙床里有牙齿正在一点一点将柔软的牙龈顶开。 这一夜并不平静。 警察局的宋警官彻夜没有休息,公交车失控冲入加油站造成爆炸已经很令他头痛。而在一夜之间,有数十人莫名其妙自杀,令人费解。甚至有人在家中,将整壶滚烫的开水倒入自己的喉咙,活生生将自己的食道和胃烫熟。 这些人有的是白领,有的是家庭住户,有的是学生,生活一直都很正常,却在这一夜疯狂自残。 宋警官点燃了一根烟,看着黑蓝夜幕里浮动的月亮。不合理的自杀会不会是一种隐藏极深的谋杀?或者这几十个人都被下了毒? 宋警官搓了搓脸颊,他比普通人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只是,他的头很痛,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18章 外星虫族的游戏 抹着金粉的招财童子在乌木供桌上永恒地微笑着。飘渺尘世,如果有招财童子庇佑,春风得意,一定快活无比。 家明此刻并不快活,他的脸瘦了很多,脸色发青,颧骨凸起,脸颊越发瘦削。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血色很清浅。几天之间,他的生意就出了大问题。之前的得意和荣耀仿佛建立在海边长滩上的沙堡,潮水袭来,就消失无踪。 家明望着招财童子,嘴角抽搐了几下,他用放在茶几上的针刺破了中指,再度将指尖伸入招财童子微张的嘴里,将血滴入。只是这一次,他的指尖感觉到了诡异的吸力,仿佛招财童子突然有了生命,吮吸他的伤口里的血。 家明的指尖发麻,他用尽全力才抽回了中指,发现针刺的伤口已经发白,像是某种虫洞。 家明坐不住了,他发抖的手摸出了手机,给表姐曼玲打电话,“曼玲,瓦刺大师送我的招财童子太邪门了,我的生意全部都垮了。” 家明听到手机那头有隐约的音乐声,“曼玲,救救我,我要见瓦刺大师!” 曼玲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她笑了起来,笑声诡异绵长,“我也想有人来救我呢……我那么爱梓宣,梓宣为什么还要娶别人?” 家明知道梓宣就是曼玲最近勾搭上的财团继承人。他之前还听曼玲说要和梓宣订婚了。 家明听到曼玲那边传来电锯轰鸣的声音,“曼玲,你在哪里?” 曼玲轻笑,“我在家。家明,我还有事,你自己去找瓦刺大师吧。” 家明焦急地说:“我没有瓦刺大师的手机号码……” 家明听到手机里传来终止通话的嘟嘟声,心中有莫名的恐惧。他看着乌木供桌上的招财童子,眼中闪过厌恶与恐惧。他想把招财童子砸碎,但是,瓦刺大师警告过他,不要损坏招财童子,否则会有厄运发生。 家明从卧室里拿出提包,将招财童子像放进了提包里,他走出他居住的别墅。这别墅是他发横财的时候购买的,被他抵押给了银行,如今这栋别墅很快会变成别人的。 家明将提包丢在了别墅外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他穿过开着玫瑰的小庭院,打开门,走进悬挂着水晶吊灯的大厅里,他呆呆地看着乌木供桌上的招财童子像,整个人僵住,脸部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抽搐。 他明明把童子像扔掉了,为什么童子像还在供桌上? 家明看着沉默的童子像,总觉得有诡异的气流正环绕在童子像的周围,他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孩童的笑声,天真无邪,却带着说不出的冰冷邪异。 肿痛的手指提醒着家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他仓皇地抓起包,转身跑出了别墅。 曼玲别墅的巨型鱼缸里,血红色的鱼在水底咬着一条毒蛇,它已经长出了锋利的牙齿,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位置上,华美的尾翼带着绯色珠光。最近几天,血鱼每天都会杀死一条投入鱼缸里的毒蛇。瓦刺大师留下的鱼异虫已经养成。 古老唱机里,音乐声轻柔曼妙。餐桌上还放着红酒和没吃完的牛排。一具男尸倒卧在餐桌上。那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脸孔上还凝固着惊愕的神色。杀死他的凶器是丢在一旁的欧式烛台。 曼玲伸出手,温柔地轻抚未婚夫梓宣的脸颊,眼中是深深的迷恋。她曾经以为她可以得到这个男人以及他所代表的财富和荣耀。她在香水和唇膏里加入了瓦刺大师给予她的奇药,处心积虑地接近梓宣,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今天早晨,梓宣告诉她,他要解除婚约。她苦苦哀求,大声咆哮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曼玲陷入了绝望,她看着他的背影,抓起了装饰用的烛台。 看着未婚夫的尸体,曼玲的眼中闪过阴狠的光。她抓起从工具室里拿出来的电锯,想要将狠心的情人毁尸灭迹,理智却在此刻回到了她的脑海。梓宣出现在别墅,一定被摄像头拍下来了。 曼玲摸起丢在一旁的手机,拨通了瓦刺大师的电话。 不一会儿,瓦刺大师出现在了别墅外,他刚走进屋子,就闻到了血腥味。看到眼前惊悚的一幕,瓦刺大师的神色不变。 他叹息着用泰语说:“曼玲,你太冲动了。” 曼玲抬起头来,泫然欲滴,“瓦刺大师,梓宣背叛了我。”她全然忘记了,她是利用异虫的力量令梓宣爱上她的。 瓦刺大师看着烛台上的斑斑血迹,咂嘴,“曼玲,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令背叛你的男人生不如死。” 曼玲怯生生地说:“瓦刺大师,我该怎么办?” 瓦刺大师阴沉地笑了笑,手掌在梓宣的尸体上微晃了一下。上次在薛陈氏的墓地收集到的虫子可以短时间寄居在这个男人的脑髓里,控制他还未僵化的尸体。 一条小小的虫子钻进梓宣脑后快凝固的伤口里,它细小半透明的尾巴一甩,就消失在了伤口的深处。不一会儿,原本已经死去的梓宣居然睁开了双眼,从餐桌上坐了起来! 曼玲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全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瓦刺大师安慰曼玲:“他已经死了,只是被我的控制的异虫寄生在脑髓里。现在,我让异虫带着他离开你的别墅,然后找一处人多的地方自杀。这样就可以洗清你的嫌疑。” 别墅保安队长杨德全看到梓宣动作僵硬地离开。他在报摊的杂志上看到过朱梓宣的照片,知道他是很有钱的人。朱先生经常开着他的迈巴赫来找曼玲小姐。不过,朱先生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杨德全讨好地笑着,“朱先生,您……不舒服吗?” 朱梓宣目光散乱地看着杨德全,两只眼睛的眼白处布满了血色,令杨德全心中一颤。他觉得眼前的朱先生就像是一只凶兽,令他本能地不愿意靠近。 朱梓宣一言不发,缓缓地离开别墅区,走在林荫道上。他的后脑勺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微微歪着脖子,衣领内侧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上午的阳光清澈金黄,似乎可以赦免这尘世一切的罪。朱梓宣走进一幢三十八层的商务楼,乘坐电梯直达顶楼。 他发现通往楼顶的门锁着,伸手将门锁扯了下来,手指指骨因此脱臼也毫不在意。然后,他在金碧辉煌的阳光里,向着青空下密密麻麻如蚁群的大地跃了下去。 朱梓宣的尸体重重地砸在了一辆停放在路边的轿车的引擎盖上,轿车发出垂死者的闷哼声。 坐在车里的车主看着自杀者居然看着自己,甚至露出诡异的微笑。车主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就在她尖叫的时候,一尾透明的小虫从朱梓宣的身体里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车主的鼻孔里。 家明离开家以后,一个人在街上脚步凌乱地走着。阳光照在身上,令他冰冷如死尸的身体有了一丝虚幻的暖意。 在城市角落和荒野里生存的小动物都察觉到了死神的来临,然后躲起来,等待生命的终结。此时此刻,家明也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和瓦刺大师送他的招财童子像有关。 家明捂着脸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他不知道为什么瓦刺大师要害他。一时之间,连曼玲也变得不可信。家明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涌进了他的肺泡里,他镇定了许多。 家明打电话给朋友小刀,语无伦次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小刀静静听家明说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迟疑了片刻,最后在电话里告诉家明:“家明,那位瓦刺大师不是算命师,而是神秘的虫师。你养的不是招财童子,而是邪魔。你不该招惹虫师,他们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家明的声音里透着极大的恐惧,“小刀,你一定要帮我。我不敢回去,我觉得我会死……” 小刀犹豫了很久,最后说:“我可以给你宋瞎子的地址,你自己去求宋瞎子。家明,不要找我了,我可不想惹上虫师。” 家明的记忆里有宋瞎子的存在。有一次,小刀喝醉了,对家明吐露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曾经遇到一个邪门的事情,就是宋瞎子为他解决的。 小刀说的那个邪门的事情和他做的生意有关。他经常低价买入凶宅,装修一新后再度卖出,获利丰厚。小刀并不认为世上处处都有鬼魂存在。繁荣的都市里高楼密集,许多楼房建在昔日的坟场上依然歌舞升平。所谓的鬼魂不过是一组很快就会衰败消逝的电波。在极小的概率下,这组电波能量强劲到能影响新的居住者的感官,才会带来麻烦。 小刀得了高人指点,每次买入凶宅都会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来避免非常规事件的发生。他平日里吃喝玩乐,每个月也就做一两单生意。一年前,小刀买入了地沟路井字形新楼角落里的一栋公寓。房子的原房主意外身故,她的老公匆匆卖了房子就和情人去了澳洲。从那以后,搬进屋子里的新住客总是住不长。新住客会抱怨楼上的住客半夜太吵,又或者房子太潮,身体不舒服。 半年前,住在公寓里的男住客死了。男住客的女友出差在外,而他瞒着女友偷腥。没想到和情人双双死在了卧室里。他们似乎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脸上凝着深深的恐惧神情。诡异的是,卧室里所有的玻璃制品全部粉碎。 小刀总觉得是那个房子的原房主阴魂不散,从幽冥之地再度归来。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丈夫有了外遇,甚至她的意外身故也是丈夫和情人下的毒手。这一切只是小刀的猜测,他根本不会进入那栋屋子,作为生意人,他向来明哲保身。之所以这次提点家明,是因为家明曾经帮过自己一个忙。 公寓空了好几个月,卫生间的瓷砖上经常莫名其妙渗出水珠。屋子里阴冷得很,没人肯租或买。 小刀在三个月前辗转找到了宋瞎子。宋瞎子的孙女要读大学,急需一笔钱,所以,宋瞎子答应了小刀的请求。他独自一人去那个凶宅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告诉小刀没事了。小刀去后发现,屋子里的阴冷之气一散而空。 家明听到手机有短信提示,他看到了宋瞎子的地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站了起来,赶往宋瞎子的家。 宋瞎子住在城中村,很难想象高楼大厦背后有这样一个破败的解放前的建筑群。 家明小心翼翼跨过横流的污水,鼻端充斥着奇怪的臭味,他踩着坑坑包包的路,来到了城中村西角的一处平房。老式的绿漆木窗的漆已经斑驳,窗玻璃倒是明亮干净。家明看到屋子里的地面比屋外要低,屋子角落的木床罩着白色蚊帐,看不清蚊帐里有什么。 家明心急火燎地敲门,“有人在家吗?” 蚊帐动了动,沙哑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你找谁?” 家明回答:“我是小刀的朋友,我找宋先生救命。” 宋瞎子打开门,他很瘦,头发已经花白,双眼上蒙着一层白膜。 他的头转向了家明的方向,脚步一顿,“我帮不了你。”他看不见东西,却能看见那些阴森的气流。面前的男人被黑沉沉的气旋包裹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拉入无间地狱。 家明惊惶地伸手按着门板,“宋先生,救救我,我有很多钱,我在这附近还有套公寓……你帮我,我就把公寓送给你!” 宋瞎子在黯淡的光线里沉默。孙女的父母死得早,孙女跟着自己吃了许多苦。他继承的是祖上一点术法的毛皮,留不住财气,命里有缺。只希望靠身上的这点术法能给孙女留点嫁妆。 宋瞎子声音沙哑,“你先交一笔定金,这个就算事情没成,我也不会退给你。” 家明就怕宋瞎子不肯出力,“没问题!” 宋瞎子问:“你身上有异物的气味,你已经被虫师标记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虫师饲养古怪的虫类,那些虫类有的来自天外,有的来自深深的地底,是珍宝也是致命的凶物。 家明的脑海里闪过梅溪,他摇头,“我只是从泰国虫师那里得到了一个招财童子像,每天用指尖血养着它。” 宋瞎子脸颊上的肉抖了抖,“虫师的东西你也敢要?那具童子像最后会撕裂你的灵魂。” 家明瑟瑟发抖,双腿发软,“我明明把童子像丢了,可回到家却发现它还在供桌上。我……我该怎么办?” 宋瞎子伸手握住门后黑亮的拐棍,“我必须去你家里一趟看看那个童子像。”为了孙女的嫁妆,他只能去查看那虫师的童子像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异虫。 正午阳光猛烈,阳气最盛。 家明从出租车出来,毕恭毕敬地将宋瞎子扶了下来。他扶着宋瞎子进了别墅区。他新近得到的别墅花木扶疏,却藏着可怕的童子像,不仅让他破财,还有性命之忧。 宋瞎子的拐棍点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的身手越靠近别墅就越矫健,整个人的精气神和城中村里那个老迈的瞎子截然不同。 宋瞎子穿过小花园,站在了欧式门廊前,他的脑海里,整栋房屋都散发着黑色的火焰一般的气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的房门居然无声无息地开启,仿佛地狱之门朝着宋瞎子和家明打开。 宋瞎子的拐棍上镶嵌着的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头隐隐散发着红光,他走了进去。屋子里很安静,招财童子像在乌木供桌上永恒地微笑。家明看到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壮着胆子跟着宋瞎子走进了客厅。 宋瞎子从挎包里取出一只陈旧的拴着红布的铜铃铛,一只竹管毛笔,一叠朱砂画着符的黄纸。这是他早年行走江湖的家当。铜铃铛取自莽夷山下一农户家老牛的颈上。宋瞎子的师父某日从那里经过,听到牛铃铛银质清脆,平凡中透着一丝不凡。他得了铃铛,用秘法炼制,将牛铃铛炼制成了消除厄运的法宝。 宋瞎子摇了摇铃铛,那清脆质朴的铃音在屋里回荡,令家明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梅溪微笑着挽着他胳膊的模样。不知道梅溪现在怎么样了? 宋瞎子正要再摇铃,却恍惚了一下,他发现童子像和家明之间居然有一条血红色的气息牵连。 他回过头,神色有些狰狞,“你隐瞒了我重要的事情。你和童子像里的东西有因果。最近是不是有女人怀了你的种?”他师门的人有诸多避忌,不涉因果就是其中之一。为什么家明和童子像居然有着血缘关系? 宋瞎子的心中不寒而栗。居然有人丧尽天良,用自己的儿子做成童子像?! 家明想到了梅溪和她肚子里那个快速长大的胎儿,“那……那是个怪物!梅溪知道我要订婚很不开心,还威胁我。我一生气就把她掐得昏死了过去,然后我把她埋在了公路旁的树林里。没想到,她居然活着回来了!还说她怀着我的孩子!” 宋瞎子转身就走,“我帮不了你!” 家明抓住宋瞎子的衣摆,“宋先生,瓦刺大师说那个胎儿带着邪气!后来,梅溪打电话给我说孩子没有了!” 宋瞎子冷笑,根本不信家明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别墅的门“呯”地一声关上了! 家明用手机拨打梅溪的号码,想要问她,却发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此时此刻,梅溪和瓦刺大师正在曼玲别墅附近的一条街上的咖啡馆里。 瓦刺大师是在路上被梅溪拦住的。他微微皱眉。虽然他设法得到了梅溪腹中的怪物,但是梅溪不可能见过自己。 梅溪死死抓住瓦刺大师的胳膊,双眼含泪,“求求您告诉我,我的宝宝在哪里。我已经完成了您的第一个考验,您让我见见宝宝!” 瓦刺大师看着梅溪,脑海里有记忆的火花半明半昧。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那是在一个黑暗的天井里,梅溪和他站在角落里注视着一只人头蜘蛛! 瓦刺大师盯着梅溪,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可能被某种力量影响,产生了缺失。一定是在秘门附近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梅溪还记得? 瓦刺大师不动声色地说:“跟我进咖啡馆里详细谈谈。你是怎么完成第一个考验的?” 忐忑不安的梅溪跟着瓦刺大师走进了咖啡馆,选择了角落的位置。 梅溪对瓦刺大师说:“我跟着宿雾进了那个巨大的尸洞,看到宿雾已经死去的男友雅原。雅原居然被宿雾用骨刀刺进了心脏。我不敢太过接近,后来天崩地裂,安然无恙的雅原抱着宿雾离开了。” 瓦刺大师被梅溪没头没尾的叙述弄得摸不着头脑,“哦?那我们是怎么进入尸洞的?” 梅溪盯着瓦刺大师,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你也不记得了,是不是?”昨晚,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推着推车站在dq超市的人群中。可是,对宝宝撕心裂肺的挂念令她无法忘记那个噩梦里的一切。梅溪站在超市里,脸上悲喜交加。只是,噩梦里一同被困的人都不见了。梅溪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是因为思念宝宝产生了幻觉。 瓦刺大师看着梅溪的双眼,模糊的那段属于秘地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没想到在秘地里居然盘踞着休眠的王虫。可惜他还没有吞噬王虫的能力。 瓦刺大师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当然记得。我们在dq超市地下遇到。” 梅溪用力点头,“我……我的宝宝还好吗?” 瓦刺大师露出诡异的微笑,“它很好,而且即将变得更强大。”它的父亲将成为它的第一个祭品。 梅溪憔悴的脸在刹那容光焕发,“真的吗?” 家明的别墅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无数根须一样的东西在墙壁和地板上穿行,那根须似乎可以融入任何固体,带着玉一样莹白的质感。根须开始向家明和宋瞎子靠近。 宋瞎子看不见这一切,却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已经靠近,他手指微动,一张黄符无火自燃。混合着朱砂等矿物的符纸燃烧时散发出的气息令根须们本能地觉得厌恶,避开了宋瞎子的身子。 家明看得真切,一把将茶几上所有的黄符抢在了手上,嘶声说:“宋瞎子,你要是不护着我离开这里,你也走不掉。” 宋瞎子冷笑:“是吗?”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眉心,双眼猛睁,瞳孔处的白膜显得异常恐怖。一刹那,宋瞎子似乎被一团黄光笼罩,他握着拐杖,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落地窗的方向。 宋瞎子宛如蛮牛一般撞碎了落地窗,跌倒在了草地上。家明紧跟在宋瞎子的身后,眼看就要跨过破碎的落地窗逃出生天,却被那些玉质根须勒住了腰,拉回了屋子里! 宋瞎子狼狈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巡逻的保安出现在了这里,“先生,怎么了?”他惊骇地看着别墅里那些扭动如蛇群的玉质根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报警。 宋瞎子握紧拐杖,他全身都在颤抖,声音沙哑,“我们快点儿离开,这里很危险。” 保安六神无主地点头,跟着宋瞎子远离这栋别墅,用对讲机向监控室汇报,“48号别墅出现异常情况——” 一股腥气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宋瞎子紧闭双唇,将内脏的淤血又吞了回去,“我朋友还在里面……” 保安惊疑不定地问:“那是什么?” 宋瞎子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普通的婴儿寄生的异虫怎么可以这么凶戾?家明口中说的泰国虫师似乎特意将童子像送给家明,就是要让家明成为童子像的第一个祭品。 第19章 皮囊 半小时后,赶到的警察发现家明跪在乌木供桌前已经死去,尸体僵硬如石。乌木供桌上的童子像却只剩下碎裂的空壳,空壳上还有着一些绿色的黏液。 宋瞎子被警察带到了警察局做笔录。宋警官倒不怀疑宋瞎子是凶手。他办案无数,抽丝剥茧的逻辑分析加上他的直觉力,是他屡屡抓住真凶的原因。只是,这个案子透着邪性。笔录上一片空白,谁也没有把宋瞎子说的话写在纸上。 宋瞎子说,家明请他去家里是为了解决家明请的招财童子像的问题,然后家明被招财童子像里伸出的触手杀死。目睹后半段事情的保安也证实了别墅里有一群蛇一样舞动着的触手。 宋警官揉了揉眉心,喝下又一杯泥浆一样难喝的咖啡。这个城市从昨晚开始就变得异常,爆发式的自杀他杀案件,诡异得不可思议的死亡方式。他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了,脑袋里嗡嗡作响。 法医说,童子像碎片上的黏液具有极强的生物活性,已经送交特别部门进一步研究。宋警官让同事送宋瞎子回家,然后继续处理堆积的案件。 宋瞎子在警察的陪同下回到了城中村。他和警察告别后,关好房门,摸出抽屉深处瓷瓶里的药丸一口吞下,倒在蚊帐里昏睡了过去。 宋瞎子的孙女在大学住校,周末才回来。宋瞎子给了领居李嫂一些钱,李嫂每日送两餐饭到他家里。 李嫂敲了敲宋瞎子的门,发现没人应,连喊了好几声。她回家摸出宋瞎子留下的备用钥匙把门打开,这才发现宋瞎子躺在床上高烧到近乎昏迷。 李嫂叫了丈夫,要将宋瞎子送进了医院。 宋瞎子勉强睁开眼说,不用去医院,就再度昏睡了过去。 黑夜降临。 城市的夜空带着阴沉模糊的黑,月亮很小,遥远而冰冷。 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却并非无法到达。在亿万年漫长的岁月里,藏着各种异虫虫卵的陨石从太阳系的边缘进入,穿过没有生命痕迹的星球,逐渐靠拢地球。它们坠入大海和高山,静静等待着黑夜的到来,等待着生命在异乡再度萌生。 宋瞎子从梦中惊醒,他一生坎坷,见惯生死,心中突然明悟今夜就是自己的死期。他摸索着床头的纸笔,给孙女留下了遗言,然后慢吞吞地下床,穿上了一套保存得不错的旧衣。这是他年轻时穿的练功袍。 五十年前的晨曦,他曾经穿着同样款式的青袍,站在大院子里,静静谛听师父的教诲。师父说:死亡之后的世界并不只是沉寂,还有许多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存在。身怀异术的人不过是走在丝线一般脆弱的生死界限上,随时会坠入深渊。 宋瞎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师所做的事情。那还是解放前夕,他救了整个村落里被异虫寄生的孩子们,心中喜悦,三天后,村子却在战火里化为了废墟。 放在床头的牛铃铛响了一声。 宋瞎子抬起头来,最后一次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窗户外,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童正脸贴着窗玻璃,盯着宋瞎子。男童的长相俊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的眸子在黑夜里隐隐发绿,看起来诡异如幽灵。 宋瞎子神色平静地打开门,对着窗边的男童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男童天真无邪地打量着宋瞎子,缓缓伸出白嫩的小手,牵住了宋瞎子粗糙的大手。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月夜的深处。 第二天早晨,李嫂特意煮了白粥配上小菜端到了宋瞎子的家,她惊讶地发现门没关,推门进去,撩开有些发黄的蚊帐,发现床上躺着一层人皮。宋瞎子的血肉骨骼都不见了,只剩下皮。 纳粹时代,一些军官们迷恋使用人发制造的床垫和各种人皮灯具。失去生命的人皮带着时光的诡异之美。而宋瞎子的皮却令前来调查的警官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一张极其完整的人皮,也就是说,所有的骨骼和血肉都是从肛门处被小心取出,又或者,所有的骨骼和血肉被某种诡异力量化为了液体,所以才能留下如此完整的人皮。 宋警官开始相信,宋瞎子的笔录是真实的。死者家明的确养了一只诡异的怪物,然后被童子反噬,成为了第一件祭品,而宋瞎子就是第二件祭品。 天空是阴沉的惨白色,就像病入膏肓的人那晦暗的心情。 梅溪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后心神不宁,她想了很久,还是拨打了家明的手机,却无人接听。 梅溪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自己恢复了窈窕的身段,只是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有着惶惑不安。她昨天从瓦刺大师那里得知自己宝宝过得很好,心中却更加忧虑。 瓦刺大师神秘而强大,透着邪气。梅溪很担心宝宝在瓦刺大师的手里会受苦。她得到了瓦刺大师第二个考验的内容,那就是跟踪宿雾,追寻雅原的踪迹。瓦刺大师似乎对宿雾的前男友雅原很有兴趣。雅原已经车祸身亡,他居然会出现在诡异的尸洞里,令梅溪心底非常不安。她记得雅原拔掉心脏处骨刀的样子,雅原根本不是人。 梅溪离开公寓,走向隔着一条街的学校。她穿过因为夜雨显得湿漉漉的林荫道,清新的空气令梅溪放松了许多,她难以忘记那个充满黑暗和尘土味的地下天井带来的恐惧。 梅溪看到了医学实验旧楼。大树几乎笼罩住了整栋旧楼,喜阴植物长得茂盛,梅溪感觉到了有人在偷窥她,她抬头看了看旧楼顶层最边上的那块窗户。脏脏的窗玻璃碎了一块,房间里黑乎乎的一片,仿佛有一道黑烟盘旋在屋子的阴影里。 梅溪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从那个破窗户里静静地看着她。她闻到了奇怪的烟味,像是旧衣燃烧的气息,又像是阴历七月十四傍晚,路边烧纸的气味。 她低下头继续走,却觉得偷窥的视线冰冷刺骨,她回过头,发现窗里站着一个面目有些熟悉的女生,她是谢莉!在地下通道里遇到过的京城大学的女大学生谢莉!谢莉不是被人头蜘蛛拖走杀死了吗?! 谢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梅溪震惊地站在原地,觉得发生在黑暗天井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梅溪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天井里。 薛琪戴着宽檐帽子,大口罩,鼻子上架着墨镜,走进了晶晶牙科诊所。这里不用严格登记,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她皱着眉,脸颊有些肿胀。 今天早晨,她在洗漱间里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新长出的犬齿。两颗犬齿挤开了牙龈,令牙龈充血肿胀。尖尖的犬齿惨白而锐利,令薛琪心中惶恐了起来。她内心的恐惧令她想要把一夜之间长出的犬牙拔掉,却被尖利的犬牙划伤了手指。 薛琪没有上课,而是逃课去牙科诊所拔牙。她谨慎地挎着大包,甚至中途换了长裙,在待拆迁的街区穿行了很久,才来到这家城乡结合部的牙科诊所。她不想留下任何可以被追查的信息。 小诊所生意很冷清,前台小姐兼唯一的护士正在电脑上浏览淘宝网页。薛琪注意到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摄像头,行人也不多。 薛琪小声问护士:“拔牙的医生在不在?” 护士抬起头来,“医生在后面?请问你是要拔牙?” 薛琪没有取下墨镜,“是。” 护士留恋地看了一眼淘宝页面上的韩国模特儿穿的纱裙,“你要一次性用具的话,要另外加五块。” 薛琪矜持地点头,护士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次性用具,将薛琪带到了接待室后面的屋子里。 屋子里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他看到生意上门,露出微笑。 薛琪看了一眼护士,“医生,我……我想拔牙……” 医生让薛琪躺在半旧的牙科治疗椅上,打开工作台的灯,检查她的口腔。 医生惊讶地看着新长出来的犬齿,“这……”这还真是令人惊讶,犬齿长而尖,从原来犬齿的上方牙龈处伸出来,最诡异的是,犬齿的尖端似乎中空,就像是毒蛇的獠牙。 薛琪说:“麻烦您把这两颗牙齿给我拔掉。” 医生看着红肿的牙龈,“要拔牙的话,需要先给牙龈消炎。” 薛琪不耐烦地说:“我等不及了,我出双倍的价钱,你立刻给我把它们拔掉。”这牙齿令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怪物。 医生不再劝薛琪,他只是说:“麻醉剂分进口和国产的,你要哪一种?” 薛琪扶了扶墨镜,“贵的那种。” 医生让薛琪去隔壁房间拍牙片,牙片显示,犬牙的牙根有些长。 不知道为什么,薛琪觉得灯光非常刺眼,甚至带有橙色的光晕,她半躺在那里,仿佛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 麻醉针刺入牙龈引起的痛楚很快消失,薛琪只觉得整张嘴都肿胀了起来。牙槽神经被麻醉。 过了一会儿,医生拿着拔牙钳坐到了工作台的椅子上,他让薛琪张大嘴,护士用手按住薛琪的口部,固定她的嘴。 医生用拔牙钳夹紧右侧的犬牙,使劲拉扯,犬牙纹丝不动。他没想到犬牙居然会这么牢固。 薛琪可以看到护士惊讶的神情,她似乎从未看到过这么长的犬牙。 不知道是麻药的副作用还是紧张的缘故,薛琪觉得头晕,血流涌上了头部,冲击着太阳穴,她渐渐有些神智模糊。 医生再度用力,终于将长长尖尖的犬牙拔了出来,他近乎敬畏地看着犬牙的牙根,牙根居然是深黑色的,就像浸泡在毒汁里超过一百年。 薛琪只觉得自己的牙床空了一块,有热乎乎的血从牙洞里涌了出来。她浑身燥热,心中有暴戾的情绪在疯涌。她的尾椎又痛又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伸出一般。 牙科治疗仪发出沉闷的响声,椅子的坐垫被一截白色的骨刺刺穿! 护士低下头,有些惊讶地看到那截骨刺缩回了坐垫,紧接着,有腥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抹了抹,发现是血! 护士抬起头,看到来拔牙的女生站在工作台旁,右手扼住医生的喉咙,她的衣服下伸出一截锐利的骨刺,刺尖已经刺穿了医生的心脏。 护士发出了半截尖叫声,却被薛琪一口咬破了颈动脉。 薛琪贪婪地吸食着温热的血,喉咙发出吞咽的咕咚声,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在一截地铁车厢里杀戮的画面。脑海里的一团迷雾渐渐散去,浮现出无数片段。一如既往的夜里的地铁,速度失控的车厢,一场狩猎的狂欢。地下车库的雅原哥。 寂静的牙科诊所里,血的腥甜弥漫开来。医生倒在地板上,右手的拔牙钳上还夹着一颗长而尖锐的犬齿。他的心脏处,血色氤氲开来。 护士的双腿还在抽搐着,高跟鞋一只在脚上,一只掉落在一旁的地上。薛琪的墨镜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一边,她的双眼闪着碧色的光,嘴巴还死死吮吸着护士的脖子。 就在这个时候,诊所门口传来人声:“请问有人在吗?” 薛琪受惊地抬起头来,她躲进了卫生间里,从气窗逃走。 送快递的小伙子喊了半天没人回答,走进了治疗室,他看到地板上的两具尸体,吓得手中的快递都落在了地上。 小伙子转身就跑出了诊所,声音凄厉:“杀人了!杀人了!” 校园宁静而美好。 宿雾坐在图书馆的查询机上查看着老报纸的新闻。 昨晚后半夜,宿雾做了许多奇怪的梦,她梦到了黑暗的地下通道,还有三个京城大学的学生。他们一起寻找着出路,却又似乎永生永世只能迷失其间。宿雾隐约记得有一只手电筒上写着:京城大学95级 原野。 宿雾醒来后,心中总是无法放下这段梦境。她拜托室长高佳媛帮她点到,然后去了图书馆。图书馆有一台报纸查询的自助机器。里面有着最近三十年来的报纸扫描文件和关键词搜索链接。 花费了半个小时,宿雾终于查到了19年的一则新闻。新闻称,京城大学95级的三名大学生前往地下工程探险,神秘失踪,尸骨无存。 宿雾看着新闻附着的照片,心中震惊。那三个失踪的大学生和她梦中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三个早在19年前就失踪的大学生?为什么失踪的原野和雅原那么相似? 宿雾想了想,开始查询薛夫人的新闻。其中一条新闻说,薛夫人是京城大学93级的学生,而另一条新闻是薛夫人参加她哥哥的葬礼,并且正式成为薛家掌舵人。薛夫人雍容华贵,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大学就读,大学没毕业就生下了继承人薛雅原,但没有人知道薛雅原的父亲是谁。宿雾想起了原野那张平静雅致的脸。也许,原野就是雅原的亲生父亲!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身后传来了带着喜悦的柔和声音:“宿雾,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宿雾回过头。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是柔和的淡金色。谢长卿就这么被笼罩在淡金色的阳光里,眉眼疏朗,微笑淡淡。 谢长卿在静美山庄事件之后,心中一直放不下宿雾,却又听说魏漫是宿雾的前男友,为了追求她特地从国外来学校就读。 谢长卿有一次看到宿雾和魏漫在女生宿舍楼下,两个人那样相配,令他心中寂然,仿佛心中有一朵小花还未绽放就已经凋零。 宿雾对着谢长卿微笑,“好久不见。” 谢长卿心中是满满的喜悦,却只是浅浅一笑。 他的视线不经意掠过查询屏,皱了皱眉。 宿雾问:“怎么了?” 谢长卿欲言又止,他叹息:“新闻里的那个失踪的谢莉是我的小姑姑。” 宿雾惊讶地看着谢长卿,“我们出去说。” 两个人离开了安静的图书馆,在图书馆后面的花林里站着。落花静寂无声。 谢长卿对宿雾说:“我小姑姑在京城大学读书,有一天却失踪了。她的室友说,小姑姑和人打赌,带着两个同学去了地下人防工程。只是,小姑姑和她的两个同学不见了。” 宿雾问:“你小姑姑是和谁打赌?” 谢长卿说:“是和薛美心的哥哥打赌。这件事情后来不了了之。那个人防工程的尽头被水泥封好,岔路并不多,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姑和她的同学会失踪。不过,也有人说在第二天上午见过失踪的原野。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失踪的三个人。” 宿雾闭了闭眼。她仿佛能够感受到失踪者的痛苦。他们三个人在人防通道里徘徊了19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绝望,然后静静腐朽。更多的画面杂乱无序地涌上宿雾的脑海。 宿雾有些眩晕,谢长卿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 宿雾苦笑,“可能是没休息好。”19年前的失踪事件很可能与薛家人有关。如果原野是雅原的亲生父亲,薛夫人为什么要将他置于死地? 谢长卿扶着宿雾在附近的长椅上坐好,“我给你把脉。” 谢长卿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宿雾的脉象很奇怪,上次在静美山庄的余毒还未完全清除,似乎又中了新毒。 宿雾问谢长卿:“怎么了?” 谢长卿勉强笑笑,“没事儿,就是有些余毒未清,我这里有一些成药,等会儿拿给你。” 宿雾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雅原死后,她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关心。 宿雾问谢长卿:“你小姑姑和原野是什么关系?” 谢长卿有些尴尬地回答:“小姑姑喜欢原野,但是原野似乎心有所属。小姑姑觉得原野和薛美心似乎关系暧昧。” 宿雾的眼神一凝,“原来是这样。” 谢长卿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对19年前的旧事有兴趣?” 宿雾看着谢长卿,“我昨晚梦到你小姑姑还有失踪的另外两个人。我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梦,却没想到梦里的人真实存在。” 谢长卿震惊地望着宿雾,“你说什么?” 宿雾的语调宛如梦呓,“一切都有原因。我梦到19年前的旧事,很可能是因为这些旧事和现在的人有牵连。” 谢长卿艰涩地问:“在你的梦里,我小姑姑到底去了哪里?” 宿雾叹息,“我记不太清梦境里的细节,我只知道她就死在人防通道里,是被人头蜘蛛拖走的。她的灵魂不得安息,一直在通道里徘徊,寻找着出路。” 花树上的花瓣静静落下,四周太过安静,令谢长卿陷入泥淖一般的不安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黑暗寂寞的通道,看到了鬼魂般游荡的小姑姑。 宿雾说:“我梦到你的小姑姑和薛美心的哥哥打赌,他们三个人必须晚上进入人防工程,去通道尽头的指挥室的桌上拿一个防毒面具作为信物,再回到地面上。那是一个陷阱,通道里有着可怕的怪物蜘蛛,将他们三个人逐一猎杀。” 谢长卿摇头,“你根本不认识我小姑姑,她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你为什么会梦到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开始相信宿雾那个荒谬的梦境。 宿雾怔怔地看着谢长卿,“是啊,那只是一个荒谬的梦而已。” 时间和空间变得无序,生和死的界限消失。只是,她还是没能梦到雅原—— 又或者她其实梦到过他,却被自己忘记了。 第20章 旧楼幻影 午间新闻报道:吴某离婚后独自带着半岁大的儿子生活,结识了男友阿强。吴某和阿强白天上班时,就在浴缸里铺上毯子,将儿子用布条绑在浴缸里。吴某始终没有给儿子取名字。 半年后,被当做宠物狗的儿子静静地死在了浴缸里。这幼小的生命没有婴儿床,没有玩具,也没有被爱过。泥淖一般绝望的人生很短暂。 没有邻居知道吴某儿子死亡的原因。谁会想到,那个文质彬彬的阿强其实是一个懦弱暴躁、有虐待习性的兽类。 而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谦卑讨好阿强的吴某比凶手更该死。她没能保护她的儿子,她眼看着这鲜活幼小的生命在冷遇中逝去。 梅溪与吴某相反,她为了未曾谋面的宝宝,愿意献出一切。她拥有挣扎但失败的人生。贫穷的童年,沉默的青春期。直到遇见家明,她的人生有了起色,却因为家明要和别的女人订婚又陷入绝境。 梅溪爱着那个她和家明的宝宝,即使那个宝宝变成了怪物,她的爱也没有停止过。 中午的时候,梅溪坐在学校餐厅里吃炒饭,通过餐厅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电视机得知了吴某的故事,而下一条新闻播报的却是家明的死讯。 梅溪机械地咬着饭粒,思维冻结。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回响:家明……死了?家明……死了! 家明跪着死在了他的别墅里,屋里宛如台风过境。他死前到底在忏悔什么? 眼泪从梅溪的眼中涌出。她慢吞吞地就着泪水吃完了炒饭,蹒跚着离开。家明曾经很宠爱她,然后开始厌倦她,最后他不喜欢她了,但还残留着一丝温情。他表达温情的方式就是给了她一笔学费当做分手费。 梅溪仓皇地走在校园里,寻找着僻静的地方,她站在旧楼楼道里哭出声来,心脏抽搐一般疼痛。 就在这个时候,梅溪听到重物坠落的声响。梅溪顺着老式水泥楼梯走到了楼上。蒙着厚厚灰尘的发黄的窗户外,阳光照了进来,光柱里是飞舞的尘埃。 梅溪有些惶恐,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医学实验旧楼的三楼!梅溪想起了她在楼下看到的谢莉的幻影。谢莉已经死了,死了十九年了。 梅溪听到走廊尽头的屋子里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走廊尽头的门大开着,就像是鳄鱼张开的嘴。梅溪看着那扇门,她想转身跑开,却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那间屋子里到底是谁在呻吟。 梅溪慢慢走了过去,仿佛被蛊惑,她站在门口望了进去,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上躺着一个女生。她不是幽灵,而是活物。 梅溪觉得女生的样子有些熟悉,她在校园里见过她几次。她似乎和宿雾一个班。 女生的衣服凌乱,腿上还有一条划痕,血迹斑斑。 梅溪走了过去,轻轻摇了摇女生的肩,“醒醒,醒醒。” 女生的眉头微皱,她的睫毛颤了颤。 梅溪提高了声音,“喂,醒醒!” 正午的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照进房间也变得黯淡。屋子里是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薛琪睁开双眼,没有焦距,她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惊觉自己躺在地板上。 薛琪坐了身来,环顾四周,眼底有着隐藏的戒备。她看着梅溪,结结巴巴地问:“这里是哪里?” 梅溪回答:“这里是医学实验旧楼,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薛琪的神色变得古怪,目光有些游移,“我记不清了,有些恍惚。” 梅溪不想再管闲事,“那你快点儿离开这里吧。” 薛琪点点头,吃力地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全身酸痛,脑海里掠过的却是自己在牙科诊所杀人的情景。 薛琪伸手摸了摸嘴,指尖感觉到了两颗犬牙的存在。被牙医拔掉的那颗犬牙居然又长了出来。它们小小的,顶着上唇内侧的软肉,就像是一个恶毒的秘密。 梅溪脚步匆忙地走出了那个弥漫着霉味的空房间,她一边下楼一边语调急促地说:“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她眼角的余光瞟见了谢莉。谢莉站在长廊的阴影里,垂着眼帘,如同墙壁里生长出的某种阴郁的植物。 梅溪飞快地跑下楼,冲出了阴暗的旧楼。她站在阳光下,心中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一些。在地下天井的经历,令她本能地恐惧阴暗的地方。 薛琪慢吞吞走出了旧楼,梅溪已经无影无踪。 薛琪有些惴惴不安。她把墨镜遗漏在了牙科诊所里,那墨镜上也许有着她的指纹。不过,如今的指纹系统并不健全,她这种没有案底的大学生的指纹根本不在指纹库。至于监控摄像头的问题,薛琪并不担忧,她早就为不留下自己拔牙的线索做了很多准备。 薛琪自我安慰了一番,她抬头看了看被树荫笼罩的旧楼,心中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逃到这里?薛琪腿上的伤口蠕动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薛琪发现自己的嗅觉灵敏了很多,她能够闻到四周树木的气息,也能闻到整个旧楼散发出的腐朽气味。 薛琪转身离开,她的心中埋着深深的恐惧与满足。恐惧着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倒某个猎物,吮吸它的血,然后被警察乱枪打死。满足那种吸血的感觉,仿佛整个灵魂都甜美而丰盈。 薛琪走到了热闹的食堂附近。人流涌动着,恋爱的男孩女孩们拿着饭盒,男孩去排队,女孩负责占位置。这鲜活热闹的感觉已经离薛琪很远了,她对熟食的渴望已经消失。 室长高佳媛叫住了薛琪,“薛琪,你去哪里了,连手机也没带。你的朋友一直在寝室里等你。” 薛琪愣了愣,“谁啊?”她下意识地掩饰了说话的口型变化,不愿意自己那小小的獠牙被任何人看见。 高佳媛回答:“就是上次到过寝室的落雪。”那个气质温和优雅的富家千金看起来似乎很焦急。 薛琪匆匆回到寝室。落雪是她一直巴结的人,偶尔也会送给她名牌包包和鞋子。落雪出身很好,和雅原在一起时长辈们也乐见其成。 即使在女生宿舍,落雪依然婉丽端庄,眼神略带焦急不安。 薛琪看到坐在桌边的落雪,“落雪,怎么了?” 落雪站了起来,紧紧抓住了薛琪的手腕,她的声音急切:“我见到了雅原!或者说,和雅原一模一样的男人!” 薛琪有些怜悯地看着落雪。她自然知道雅原还活着,在那个诡异的地下车库里,异变的她险些被雅原哥杀死。虽然不知道雅原哥为什么会瞒着所有人假死,但她无比确定在地下停车库里的那个人就是薛家骄子薛雅原。 雅原哥将自己的风衣脱给她披上,让她不要害怕,留在原地等他回来。只是雅原哥没有回来。 薛琪记得,当时的自己答应要为雅原哥保守秘密。自己是薛家的旁支,小时候经常被其他薛家的男孩欺负,只有雅原哥温和地对待她。只是,在地下车库,雅原哥说是薛家的一丝血让自己变成了那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落雪有些恍惚地絮絮叨叨:“那个人和雅原一模一样,我甚至觉得是雅原复活了。不,他们只是脸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那个人……”落雪打了个寒战。如果雅原是天使,温和优雅,那个人就是恶魔,冷峻神秘。 薛琪安抚落雪:“雅原哥的尸体是薛夫人亲自看着火化的。落雪,你看到人一定只是和雅原哥很像。” 落雪失神地望着窗外。她平静的内心再起波澜,她知道雅原从未爱过自己,却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扮演薛夫人眼中的未来好儿媳。只是,一张和雅原相似的脸就可以击垮她。 清芷寺烟火旺盛,地处南郊,寺庙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据说,清芷寺于唐朝修建,元朝毁于大火,后来有信徒集资在原址上重建了清芷寺。 清芷寺的斋菜很有名,许多香客总是会在清芷寺点上几道斋菜,吃得满口生香。 佛寺花园静谧,花园西侧的小亭子里,有人坐在亭子里品茶。他二十出头,正是最美好的年华,气质高雅沉静。得到了雅原皮囊的神官在这静谧的佛寺里安享流金岁月,沉静的双眼里波澜不兴。一只佛寺散养的老白猫倦倦地趴在神官脚边的石板上,尽享着惬意秋光。 数千年时光过去,世界截然不同。神官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度过新人生,他需要做的是学习和感受。他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本身的气息,变得温和如常人。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人群。 这清芷寺背后的山势颇有意思,隐隐有数条阴脉在附近交汇,埋在阴脉交汇之地的人往往不得安宁。恰恰那里就是薛家数百年来的私人墓园,不过,这墓园二十年前就荒废了。 薛家数百年前的血脉里混入了一丝异力,因此越发繁荣,避过数次灭族之灾,甚至机缘巧合找到了通往尸洞的密道,将之变成一个秘地。也因为这样,薛家的雅原成为了自己复活的关键。薛家每一代总有一人的躯壳被改造得适合异虫居住,到了这一代,薛雅原的身体仿佛神官数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这是一具极其罕有的适合王虫永久居住的躯壳。 坐在佛寺凉亭里品茶的神官越发觉得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他站起身,沿着蜿蜒绿道离开了清芷寺。那只佛寺散养的老白猫依旧趴在亭子里的地板上,只是双瞳里隐隐有雾气缭绕,诡异非常。有时候为了生存,高阶异虫并不只是选择人类躯壳寄生。 佛寺背后的山很怪,叫雪山,这名字不过是以讹传讹,数百年前,雪山原本叫薛山,整座山和附近的林子都属于薛家。奇怪的是,薛家似乎并不在意这连稻谷也种不出的荒山,却一直有薛家的旁支在山下的薛家村生活。 如今,这破败的村庄依然存在,附近种植着一些特殊的药材。这些药材在雪山的土壤里长势喜人,村人靠着这药材过上了好生活,只是年轻人纷纷去了其他地方,村子里只有老人和小孩。 神官离开了清芷寺,包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雪山下的旧村。 路途虽然不长,却有些颠簸,出租车司机一边抱怨着乡村土路的难行,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坐在后座的男人。 他开出租车已有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年轻人态度沉静温和,却令出租车司机心中有微妙的敬畏感。 旧村里大多是砖混建筑,隐隐按照某种序列修建而成。空气中带着微微的凉意,整个村庄即使在阳光最烈的午后依然带着说不出的阴冷,怪不得年轻人都不爱待在村子里。 出租车穿过午后僻静的旧村,径直开往村后的墓园。墓园在山坳里,终日不见烈阳,树木长得格外茂盛。 前方没有可以行车的路,神官让司机等在路的尽头,然后下车走上了羊肠小道。这时正值夏末秋初,树林里没有虫鸣,静寂如坟墓。 神官看到墓园的铁门旁有一间荒废的旧屋,应该是以前守墓人住的地方。推开虚掩的木门,可以看到屋子的地上和塌上都积了一层薄灰,至少有数月无人来过。 他的脑海里,记忆涌动。三个月前,薛雅原就是在这里辗转一夜未眠,下定决心去泰国找虫师昆猜,利用异虫蚕斩断身上的命运锁链。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这样的锁链,强行将人拉扯着靠近注定的宿命。 神官无法理解雅原的行为,在他看来这太过软弱和愚蠢。有趣的是,宿雾的面容居然和数千年前那个最适合成为脸虫寄主的女人一模一样。命运从来如此,陌生的人也许有着微妙的关系。 神官对宿雾并没有好奇心,就算宿雾和数千年前的那个女人有着灵魂的交汇,也不能动摇他的心。他只是答应雅原,让宿雾活下去。 神官走进荒草丛生的墓园,他看着那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墓碑,眼神沉静如深湖。 神官的记忆,或者说雅原的记忆里曾经有模糊的片段。婴儿时期的雅原曾经被抛弃在这个墓园里七天七夜,依靠着雨水生存下来。也有人说,雅原曾经被幽灵抚养,薛家那丝古怪的血脉在雅原身上变得浓烈。 因为某种原因解开基因锁链的原生地球人和被异虫寄生的薛家人诞下后代。后代的身体得到了微妙的改造,并让神秘的因子代代相传。神官得以从这丝血脉里追踪到数百年前的故事。那个嫁入薛家的小妾,薛陈氏。神官垂下眼帘,唇边带着神秘笑意。世间所有的相遇,都逃脱不了因果。 下午的兴趣课,宿雾没有去,待在宿舍里。同样待在宿舍里的人还有薛琪。 宿雾站在宿舍的洗手间里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一种古怪黑暗的情绪,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冰冷诡异,就像是覆盖在自己面孔上的一张面具。这种怪异的情绪令宿雾不安。 记忆模糊,本能里隐藏的不安和恐惧令生活难以正常安稳地继续。 宿雾的手机响起,她看到是谢长卿的号码,按了接听键。手机似乎出了故障,传来奇怪的沙沙声。谢长卿的声音充满了惊惧,“宿雾,不要来!快逃!快逃!” 通话中断,宿雾立刻回拨谢长卿的手机号码,谢长卿却一直不接。 宿雾心中焦急,她跑出洗手间,抓起桌上的包就跑出了寝室。谢长卿一定出事了! 谢长卿和她约好半个小时后在学校的医学实验旧楼见。学校微信群里,有摄影爱好者在傍晚拍到了旧楼里的神秘女孩,照片气氛鬼魅。谢长卿骇然发现那个神秘女孩和自己的小姑谢莉年轻时候的照片十分相似。 也许谢长卿如今就在旧楼里。 宿舍角落里,薛琪眼神冰冷地看着宿雾的背影,她的犬牙在发痒。上午在牙科诊所的杀戮只是本能的过激反应,她的心态却由惶恐变成了小兽狩猎时的跃跃欲试。 宿雾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医学实验旧楼前。新的大楼已经建成,旧楼不久后就会被拆掉。这栋三层建筑在树木的遮盖下看起来阴沉而压抑。 宿雾再度拨打谢长卿的手机,她的耳朵动了动,熟悉的手机铃声从旧楼里隐隐传了出来。 宿雾走进了旧楼,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水泥地黯淡光滑,老式的门卫小屋空无一人,窗框绿漆斑驳,乳黄色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天花板上挂着旧风扇,薄薄的叶片就像是死去经年的蜻蜓翅膀,带着死亡的轻浮。 宿雾顺着楼梯往楼上走,手机铃声时远时近。她戒备地四下打量,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楼梯的拐角处是旧窗户,宿雾看到窗外不远处的树林小道上,一个小男生正蹦蹦跳跳地走着,他的面容可爱,五官生得极好,只是……他的眼睛……也许是光线的问题,宿雾觉得那个小男孩的眼睛是绿色的。 宿雾没有再看窗外的小男孩,她往楼梯上跑去,因为谢长卿的手机铃声没响了! 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谢长卿的踪影。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原本被木条封了起来,如今却不知道被谁砍断,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出入口。 宿雾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穿过狭窄的出入口,衣服被木刺刮得窸窣作响。她厌恶阴暗幽闭的空间,似乎自己曾经徘徊在类似的地方,绝望而焦灼。 宿雾站在楼梯拐角处望向三楼,有女孩子的裙角一闪即逝。她找遍了三楼的每一个房间,最后在走廊尽头屋子的地板上看到了谢长卿的手机。 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其他的房间都布满灰尘,唯有这一间屋子的地板一尘不染,仿佛有大风凛冽地吹过。 宿雾走了过去,捡起手机打开,“嘀”的一声提示有彩信发来。 宿雾迟疑了几秒,打开了彩信。彩信里是一间极其陈旧的屋子,屋子的角落里放着旧浴缸,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子侧躺在浴缸里,四肢发青,长发蜿蜒如蛇。 宿雾站在原地,她的视线无法移开。那诡异的画面似乎想要冻结她的灵魂。是谁站在她的背后冷冷地看着她?是谁的指甲轻轻滑过她的脖子? 宿雾握紧了手机,她没有回头,手机屏幕黑了下来,在那个瞬间,宿雾从屏幕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背后居然是谢莉的脸!谢莉一直跟着她! 宿雾的脖子僵硬,她没有回头,静静地站在原地,声音有些干涩,“谢莉,我在梦里见过你。我们一起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走了很久。”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宿雾。 宿雾缓缓转过头,轻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谢长卿在哪里?” 窗外黯淡的阳光照了进来,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了弹珠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宿雾走了出去,走廊里也空无一人。谢莉到底想要怎么样?谢长卿到底在哪里? 宿雾抿紧唇,她只能选择离开旧楼。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从楼梯走向二楼,却惊讶地发现二楼和三楼之间被封死了。木板密密麻麻地钉在一起,上面还有蜘蛛网。怎么会这样? 凉气从宿雾的脚后跟攀爬而上。就在十多分钟前,这里的木板是被砸开的,而现在看起来,这里已经被封死很久了。 宿雾一分钟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诡异的旧楼里,她推开楼梯拐角处掩着的旧窗,吃力地爬了上去。 宿雾右腿跨过窗框,她看着旧楼外深绿色的草地,有些眩晕。她的手紧紧抓着窗框,心里很害怕。从八米高的地方跳下去,很可能会摔得头破血流。宿雾迟疑地看着地面,她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魏漫。 手机很快接通,效果似乎不好,沙沙作响。宿雾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喂——” 宿雾愣了愣。那声音有些娇俏,并不阴冷诡异,却曾经在她的梦里回荡过。她的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老式裙子的年轻女孩子被可怕的人头蜘蛛拖入了黑暗。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笑了起来,“宿雾,我一直在等着你……” 宿雾的手一抖,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了旧楼外的草丛里。宿雾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车祸醒来后就有些神经质,总觉得看到了人的鬼魂。 不久前,在静美山庄,她看到了才死去的同学吴琳的幻影。她想,也许那是刚去世不久的人的残余脑电波。车祸开启了她脑部某个奇异的阀门,令她很轻易就接收到那些脑电波。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灵魂磁场接收器。只是,为什么她会和十九年前死去的谢莉发生联系? 宿雾身边破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玻璃上隐约浮现出了一张脸—— 宿雾眼角的余光看到,吓得松开了双手,然后就这么从楼上掉了下去! 第21章 以血为名 下午一点,校园静谧。这微醺的季节里,秘密悄然生长摇曳。 薛琪站在树后迟疑地看着不远处的旧楼。她远远跟着宿雾,看到她进了旧楼,心中有些犹豫。她中午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就躺在旧楼的空房间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逃离牙科诊所后会失去意识,还去了旧楼。也许自己只是凭借本能选择了一个僻静之处躲避。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扯了扯薛琪的衣角。薛琪垂下头,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看着她。 薛琪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薛琪笑笑。他在薛琪的身上闻到了依稀熟悉的气味。薛琪并不知道,她和梅溪上午在旧楼的相遇令梅溪的一缕气息沾染在了她的身上。 对于小男孩的依恋,薛琪并不感兴趣,“别跟着我,我还有事。” 小男孩怔怔地盯着薛琪,眼中是疑惑不解。 薛琪没理小男孩,径直走向旧楼。她很想知道宿雾去旧楼里面干什么?或许她和谁在那里幽会?薛琪想,她才不会告诉宿雾,雅原哥活着的消息。 薛琪走进旧楼,从一楼到三楼都找遍了,却没有看到宿雾的踪影,她就像雾气一样消失在了旧楼里。 薛琪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转角处,看着窗外的草地,心不在焉地想着,宿雾到底躲在哪里?又或者旧楼里其实有密室的存在? 她看到了站在草地上的小男孩。小男孩专注地盯着她,也许是树影反光的缘故,薛琪有一瞬间觉得小男孩的眼睛碧绿如孤坟萤火。小男孩的右手抓着一只翠绿的鸟儿,鸟羽在日光下有着斑斓的光泽。 薛琪的尾椎有些发痒,似乎潜藏在身体里的那截骨刺随时会弹出。她并不知道,这是变异的她面临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身体先于理智发现了小男孩的可怕。 小男孩低下头,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小巧可爱的翠鸟,他将翠鸟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翠鸟的尾羽在小男孩的嘴角晃了晃,落在了草地上。 一股凉意从薛琪的背后升了起来。 薛琪总觉得那只翠鸟是自己,就这么被粗暴残忍地杀死。有一股冷风吹拂着她的脖子,缠绵如情人的手指。薛琪不安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 薛琪心跳加快,她匆匆下楼,想要离开旧楼,就在她走出楼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旧楼小厅的天花板的吊扇下倒挂着一个人! 旧楼里气氛阴沉诡异,楼外光明温暖的世界仿佛只是幻觉。 薛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发现吊在风扇下的人居然没有死,新鲜芬芳的血顺着那人的耳际和头发滴落在水泥地上。 薛琪舔了舔嘴唇,按捺住心中隐隐的渴望。这里是学校,这个被吊在旧楼电风扇下奄奄一息的人不是适合的猎物。 风从楼外吹了进来,沉默的伤者艰难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薛琪惊讶地发现伤者居然是学长谢长卿! 薛琪蹲下身,“学长……” 谢长卿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浴室……浴室……” 薛琪不解地重复着谢长卿的话:“浴室?” 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穿过学校,停在了医学实验旧楼的门口。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将伤痕累累的谢长卿抬上担架。他仿佛曾经被飓风席卷过,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要不是谢长卿体质很好,失血过多的他也许已经休克。 薛琪目送着救护车远去,她脸色苍白地问身旁的宋警官:“谢学长没事吧?他流了好多血。” 宋警官安抚薛琪:“别担心。多亏你及时发现。薛琪同学,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去一趟派出所,我们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薛琪有些忐忑,她并不想和警察打交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和谢学长也不熟悉。不过,我们寝室的宿雾和谢长卿关系挺好的。今天我就是无意中看到宿雾往这边走,才过来看看。”宿雾消失在旧楼里,而自己进入旧楼的时候还没有看到谢长卿,不过短短五分钟,谢长卿就被人无声无息地倒挂在了一楼的电风扇下。 宋警官眼中有诧异的光闪过。宿雾?在静美山庄的案件里,宿雾在关键时刻和谢长卿一起用火焰枪消灭了残余的虫雾,令所有的人死里逃生。他根本不相信宿雾会伤害谢长卿。 宋警官低声吩咐保安将旧楼封锁。他带着薛琪走向保安处,“你是说你看到宿雾在这附近出没,然后你就发现了谢长卿被倒吊在一楼?” 薛琪惊魂未定,“真可怕,我以为谢学长死了呢。还好他活着。” 宋警官问薛琪:“你有宿雾的电话号码么?联系她一下。” 薛琪乖巧地点头,就在她拨打宿雾手机号码后的几秒钟,不远处响起了优美的旋律。 宋警官神色一凛,他快步走到了旧楼后侧,听着手机铃声,在草丛里找到了宿雾的手机! 宿雾很可能也出事了! 宋警官戴上手套,打开宿雾的手机,调出通话记录。通话记录显示,谢长卿在半小时之前给宿雾打过电话,但是通话时间只有短短的五秒。二十五分钟前,宿雾连续拨打了好几个谢长卿的号码,但是没有接通。而二十分钟前,宿雾拨打过谢长卿的手机号码。十八分钟前,宿雾紧接着拨打了一个叫魏漫的人的电话号码。通话时间也很短只有八秒。魏漫,宋警官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宋警官站在树荫下思索着。谢长卿出事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宿雾的,宿雾一定是知道谢长卿出事了,所以赶到了旧楼。她焦急地拨打谢长卿的手机号码,却没人接听。 宿雾很可能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所以拨打了另一个人的手机号码求救。那是她拨出的最后一个号码。 你是否梦到过自己缓缓沉入水底,世界越来越遥远,被黑暗笼罩,无法挣脱? 宿雾梦到水面上站着的雅原正冷眼看着她沉入深渊。 寒冷包裹着宿雾,她的脑海里是那些她和雅原之间小小的幸福的画面。沉重的悲哀令她无法呼吸。她无比清晰深刻地知道,雅原已经死去,不会再回来。这是最后的告别。 冰冷的水涌入宿雾的鼻腔,她猛地坐了起来,剧烈地咳嗽着。她用手抹着眼睛,发现自己湿漉漉地坐在浴缸里。身上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湿润冰冷。 灯光昏黄。 宿雾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陈旧宽大的浴室里,浴室没有窗户,洗手台脏兮兮的。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上有着锈斑,白色的瓷砖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污渍,让人心中发毛。 记忆涌来,宿雾分明记得自己是从旧楼的三楼摔下了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宿雾看到浴缸里还浮着一些冰块,看来自己一直被浸泡在冰水里,怪不得会那么冷。 宿雾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她爬出浴缸,光着脚站在地上,冷得有些哆嗦。 宿雾走向浴室的门,厚厚的木门紧闭着。她伸手拉了拉门把手,发现木门纹丝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木门外响起,宿雾扬声说:“有人在外面吗?”宿雾不知道木门外面是什么,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一群老鼠在门外用爪子抓挠地面,又像是午夜时分鬼魅在门外缓缓刻上死者之名。 宿雾得不到回应,她退到浴室的中央,手指有些不安地纠结在一起,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到底是什么人将她关在这诡异的房间里,甚至用冰水浸泡昏迷的她? 宿雾想起了那个在网络上流传的恐怖段子。节日夜晚出门的少女在人群中失去意识,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放满了冰块的浴缸里,手边放着一个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段短短的留言:已经割掉你一个肾,赶紧拨打急救电话。 宿雾当时还和雅原笑着说,这个太可笑了,没有经过配型吻合的肾源根本没有用处。 此时此刻,宿雾想要知道的是,把自己带到这间陈旧浴室的人想要做什么?瓷砖地面上那些暗褐色的痕迹令她有不好的预感。 宿雾在这间宽阔得有些古怪的浴室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红色的行李箱。她太冷,嘴唇都冻得发白,她哆嗦着打开了行李箱,发现里面放着女孩的衣物。她没有多想,换上了行李箱里的校服。 行李箱的主人应该是在本校就读的女生,衣服还散发着洗衣粉淡淡的香气。行李箱的一角放着一双崭新的白球鞋。宿雾光脚穿上鞋,惊讶地发现鞋子的尺寸和自己的脚很吻合。 宿雾心中疑虑重重,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将她带到这里? 暮色降临。 宋警官坐在路边的茶餐厅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菠萝包,他的对面坐着沉默的魏漫。 魏漫不适合出现在这样嘈杂的餐厅里,他就像一幅名家油画,只适合挂在优雅之地。 宋警官抹掉嘴边的面包屑,“你找我,我也真没办法。宿雾失踪得太奇怪了。根据附近便利店的摄像头拍下的视频显示,宿雾最后出没的地方就是医学实验旧楼附近。谢长卿如今还昏迷不醒,我没有更多的线索。”他在魏漫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和他的母亲。他们是住在一条街上的邻居,魏漫从小就长得漂亮,却一点儿也不女气。三年前,魏漫的妈妈去世,魏漫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他曾经追查过魏漫的下落,辗转得知他的亲生父亲找到了他,带着魏漫离开了中国。没想到时隔三年,魏漫为了宿雾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魏漫眼底的寒意冻结,“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失踪在学校里?一定有一个隐藏的凶手。至于那个薛琪,我不相信她。” 宋警官的脑海里是瑟瑟发抖的薛琪的模样,“她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虽然她在发抖,脸上的表情很害怕,但是她的眼神深处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魏漫的手指轻敲桌面,“薛琪是突破点。不过,梅溪也很古怪。宿雾说,她就是车祸前搭车的女孩。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怀孕的迹象。她腹中的胎儿不到一个月就和别的孕妇怀孕九个月一样大。”他不择手段也要想办法逼出薛琪想要隐藏的秘密。宿雾最近仿佛被厄运缠身,总是遇到各种诡异事件,这一切的背后隐约藏着虫师的影子。魏漫以前根本不相信虫师的存在,如今却被事实教训。 宋警官有些迟疑,“我一个朋友说过,静美山庄里出现的怪鱼很可能是虫师控制的异虫。而另一个有着蝎子尾钩的婴儿很可能就是梅溪的孩子。”经过检查,梅溪的身体健康,精神正常,所以隔离二十八天后,就获得了自由。 魏漫翎羽般的长睫毛微微垂着,“虫师——” 宋警官揉着太阳穴,“最近接手了几件诡异的案子。昨天,富家子弟家明跪在自己的别墅里死去,四周仿佛台风过境。现场目击者说,别墅里有蛇一样的怪物。侥幸逃脱的宋瞎子也说家明擅自养了什么泰国的邪物。而今天一大早,宋瞎子就被发现死在了他租住的旧屋里,只剩下一张人皮。我觉得这两件事情透着邪气,宋瞎子很可能是被杀死家明的凶手干掉的。最有意思的是,梅溪曾经是家明的女友,家明抛弃了她。也许梅溪怀的就是家明的孩子!” 魏漫的脑海里闪过一张模糊阴郁的脸。为什么他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他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虫师? 瓦刺大师此时此刻正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沉默得如同一道影子,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他一心想要将宿雾收为自己的弟子,自然要一步步引导宿雾进入虫师的世界。他选择了一个很好的道具。 异虫之间会互相厮杀,从而获得进阶的可能。他的弟子也需要经过残酷的考验,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实验旧楼里那个徘徊不去的谢莉就是他对宿雾的第一个考验。 瓦刺大师身后不远处的重症监护病房里,谢长卿昏迷不醒。他全身上下那些细小的伤口似乎被某种病毒感染,流出腥臭的脓液。谢长卿被送入重症监护病房前,他的爷爷塞了一粒药丸在他的嘴里,就是这粒药丸令谢长卿不至于立刻死掉。 瓦刺大师对谢长卿依然活着的事实感到惊讶,所以特意来到医院看个究竟。他知道谢长卿的伤口流脓液看起来可怕,却也是一种驱除虫毒的激烈反应。中医果然博大精深,居然能让中了虫毒必死的谢长卿有了一线生机。 暮色沉沉。 梅溪一个人躲在学校的僻静处烧纸。 家明死了,她却没有资格出现在家明的葬礼上,只能躲起来烧些纸钱祭奠亡灵。 火光黯淡,风将灰烬吹得四处乱飞。梅溪没有再流泪,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家明,家明却辜负了她。人总是这样,要么伤害别人,要么被伤害。 梅溪静静地将最后一叠冥币点燃,无论如何,家明是宝宝的父亲。家明,我们都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也许死亡就是永无知觉的深睡,我希望在你永恒的梦里会有我和宝宝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了呼喝声:“谁在那里?居然敢在学校里烧东西!” 学校纠察队的冯峰拿着手电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梅溪的面前,“你是哪个系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容易引起火灾?” 梅溪有些错愕地看着冯峰,手指差点儿被火焰舔到。她站了起来,“我……对不起……” 冯峰没想到烧纸的女生长得这么柔弱动人。她看起来有些清瘦,哀愁的样子令人的心里有些痒。 冯峰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以后不要这么做了。今天就不带你去纠察科写检查了,你交一百块罚款给我就行。” 梅溪知道自己的口袋里只有不到五十块。她局促不安,“我没那么多钱。我……我朋友今天去世了。” 月光妖异,灰烬的余香浮动。梅溪的面容在银色月辉下带着说不出的魔力 冯峰缓缓伸出手,放在了梅溪的瘦弱的肩上,嘴角露出暧昧的微笑,“没关系,交个朋友嘛。我叫冯峰,是经管系大三的学生,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梅溪望向冯峰身后的树林深处,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在树林里静静地看着她。这种古怪的感觉令梅溪忘记冯峰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肩上。 梅溪看到冯峰身后的树林里有两点绿色荧光在闪烁,似乎有大猫正冷冷地盯着她和冯峰学长。 冯峰虽然被梅溪的美色所迷,却也注意到了梅溪的异样,他回过头,看了看树林,心中有些发麻,“那……那是什么?” 他的脚有些发软,那种被可怕猛兽注视带来的战栗感从心底升起。他看过动物世界,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有些小动物被猛兽猎食时会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不挣扎不逃跑。现在,他明白那种感觉了,那是源自基因深处的恐惧与臣服。 梅溪的眼睛在月色下也渐渐发出了浅浅的绿光,她的心跳在加速,手指发麻。她望着树林里的那对兽眼,心中渐渐有了神秘的喜悦。 树林深处,猛兽扑了出来,将冯峰扑倒在草地上,他没有尖叫,宛如木偶一样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梅溪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趴在冯峰的身上,绿眼如鬼火在燃烧。 男童的嘴唇印在了冯峰的嘴上,他的绿眼更亮了。冯峰的四肢颤抖了起来,就像是失去了意识的人在抽搐。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由光洁富有弹性变得干枯发黑。 梅溪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冯峰变得垂垂老矣,他脸上的皮脂似乎已经全部消失,宛如只能喘气的干尸。而男童脸上带着陶醉的神色,努力想要吸尽他的最后一丝能量。 梅溪没有趁机逃走,她怔怔地看着男童,眼底渐渐有泪意积聚。 她的嘴唇颤抖着,“宝宝……是你吗?”母子之间神秘的联系让她猜出了眼前绿眼男童的身份。 男童趴在死去的冯峰的身上,抬起头来盯着梅溪,他的骨骼发出奇怪的“咯咯”声,整个人在短短几分钟里长大了一点儿,看起来像是六七岁的男孩。 梅溪知道自己的宝宝与众不同,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瓦刺大师说,她的宝宝是怪物。 男童的鼻子动了动,眼前的人类的身上有着好闻的气息和亲切的感觉,这令他本能地选择了冯峰作为猎物。 梅溪缓缓走向男童,伸出右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她的嘴里喃喃念着:“宝宝……” 男童呲了呲牙,却没能令梅溪退却。 梅溪的手缓慢而坚定地落在了男童的脸上,“你……都这么大了……我一直想着你,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害怕宝宝冷,害怕宝宝饿。 惨白的月光笼罩着这对诡异的母子。 梅溪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男童的脸颊,她的宝宝皮肤冰冷,不似活人。 男童第一次感觉到这来自母亲的抚摸,心中异样,他不讨厌这样的触碰。 他盯着梅溪,发光的绿眼变得柔和,然后他在月光下微笑了起来,带着诡异的美丽。 梅溪搂住了自己的宝宝,她抚摸着男童的柔软乌黑的头发,无声地啜泣。她的心喜悦得仿佛要炸开一般。 夜风将冥币的灰烬吹得飞舞了起来,宛如夜之蝴蝶,在月光下盘旋。 梅溪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不肯松开。她好不容易和宝宝再度相逢,就算失去一切,她也不愿意再失去宝宝了。 人的执念往往会成为心魔,然后被自己失控的心魔吞噬灵魂。 第22章 深渊的更深处 暮色里,建筑物的影子缄默无声。有些人能找到回家的路,有些人把自己弄丢了。 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谢长卿高烧不醒,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他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他祖父喂给他的那颗药丸遏制了虫毒在他体内继续蔓延。 魏漫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神色清冷。只有谢长卿醒来,他才能知道宿雾的下落。那座医学院实验旧楼就像是怪兽之口,将宿雾无声无息地吞噬。 魏漫站了起来,离开了医院大楼,站在楼下的花园里,把新买的不记名电话卡装进手机,拨打某个号码,“东西拿到了吗?”他委托了特殊服务公司的人绑架刑讯薛琪,薛琪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手机彼端,甜美柔和如前台小姐的声音传来,“我们的一支小队已经把东西带往a号地点。” 魏漫的声音清澈而平和,“我立刻过来。” a号地点并不在荒郊野外,而是在闹市的酒吧区。酒吧区毗邻穿城而过的河道,夜晚降临时,霓虹灯照亮河道,令人的心如河水一样微痒地荡漾。这里是寂寞人群最爱的销金窑。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一处暂停营业的小酒吧前,司机拉开车门,魏漫下车。他是属于夜色的那种人,黯淡的光令他即使冷着脸也有无法隐藏的艳丽魅惑。 魏漫推开小酒吧的门,按照电话里的提示走向了隐蔽的储藏室的门。他拉开薄薄的棕色木门,看到木门后还有一道厚厚的合金门,密码盘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锐利的银光。 魏漫输入了一次性的开启密码,推开沉重的合金门。合金门后是长长的通往地下的楼梯。魏漫回身关上合金门,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看来这里是特殊服务公司的固定巢穴之一。魏漫沿着楼梯慢慢走了下去,心中奇怪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迎接。 他慢慢走了下去。灯光昏暗,地下室装修成了三室一厅的民居。客厅里还摆着一张台球桌。 魏漫看到了第一个死人,他被悬挂在台球桌上方的电扇灯上,挡住了一半的灯光。他那被野兽利爪撕裂的脖子不断往外冒血。血液顺着他的身体滴在了台球桌上,把绿色的绒布桌面染上一团深紫。 魏漫的眼中有幽光闪过。什么样的野兽有这样的攻击力,还能够把人吊在电扇灯上?不知道为什么,魏漫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薛琪的样子。在遗忘的记忆里,在时光的缝隙中,他似乎见到过化身为怪物的薛琪。到底在哪里,薛琪曾经张嘴发出“嘶嘶”声,露出了新长的锋利的犬牙?又是在哪里,她的脊椎在衣服下扭动变形,脊椎尖端变异延长,弹出了一截锋利的骨刺? 魏漫的头隐隐作痛,他没有说话,脚步无声无息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不确定子弹是否对怪物有用。那道密码合金门已经断绝了后路,他只能背水一战。 左侧的卧室里传来了声响,魏漫走了过去,缓缓推开门。他看到地板上是缓缓蠕动着的男人。他的脖子上有深深的咬痕,脸色苍白如鬼。 魏漫不知道,就在门的上方,薛琪正攀爬在上面,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仿佛内里的血管都开始肿胀腐败。 薛琪静静地盯着魏漫,她已经饱了,却依然对魏漫垂涎欲滴,她仿佛能够闻到魏漫那年轻健康的身体里血液的芬芳。 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的男人不动了,他失血过多,陷入了休克性昏迷。 魏漫的手指稳定而干燥,他突然轻笑了起来:“薛琪,是我低估了你。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毕竟我们有着共同的秘密,我知道你变成怪物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那真的是幻觉么?或者真实存在过? 薛琪从天花板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她闪闪发光的绿瞳盯着魏漫,“你想谈什么?” 魏漫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优雅而悠闲,“告诉我宿雾的下落,我可以提供令你足够满意的钱。楼上的合金门已经关上了,不管是我和你都没办法出去。事后,我也可以想办法令所有的人闭嘴。你还是薛家旁支的千金,不是杀人怪物。” 薛琪的眼角抽搐了几下,“我不知道宿雾的下落。我跟着她去了旧楼,却发现她失踪了。”如果她当时能找到落单的宿雾,也许宿雾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魏漫判断着薛琪说话的真实性。 薛琪迟疑了一下,“不过,那栋旧楼有问题。我有一次在学校外面失去了控制,等我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旧楼三楼的房间里。当时是一个学校的女生把我叫醒的。” 魏漫问:“一个女生?” 薛琪点头,“她长得挺清秀,不过脸色不太好。我可以画出她的样子。” 薛琪问魏漫:“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记不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甚至连地铁都没有出故障?” 魏漫心中诧异,神色却依然平静,“也许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薛琪追问:“后来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雅原哥。雅原哥如今在哪里?” 薛琪的话令魏漫平静的神情有了裂缝,魏漫勉强笑笑,“后来……发生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雅原哥?那个已经被火化的死人?他还活着? 薛琪好奇地问:“什么事情?” 魏漫的记忆仿佛被堤坝拦住的河水,一旦有了缺口,就不断涌出,“我们遇到了十九年前失踪的三个大学生。大家一起寻找出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天井。那个黑暗的天井里有着人脸蜘蛛,我被蜘蛛的那张人脸咬伤——” 他记起来了!他们在死亡的边缘行走,宿雾为了救他,代替他成为了脸虫的寄生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力量令时光倒转? 薛琪追问:“雅原哥在哪里?” 魏漫的心中沉重,“只要他活着,你总会找到他。”在来到这个地下室之前,自己和宿雾都失去了对那个夜晚的记忆。如果宿雾知道雅原还活着…… 薛琪的微笑艳丽而诡异,“魏漫,你为什么会喜欢宿雾?” 魏漫感觉到了薛琪对魏漫的嫉恨,他淡淡一笑,“薛琪,你最好不要对宿雾动心思。否则,我会让你追悔莫及。” 薛琪扼住了魏漫的脖子,尖利的爪子划破了魏漫的脖子,她的眼睛里是荧荧鬼火,“那也要你有命在。” 枪声响起,薛琪按在魏漫脖子上的手松开。她的脸上,青紫色如蛛网一般沿着血管蔓延。 魏漫推开薛琪的尸体,她的心脏处破了一个大洞,紫黑色的血液从洞里涌出,带着腐臭味。 魏漫手中握着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他在宿雾失踪后就随身带了枪,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被关在破旧浴室里的宿雾觉得热,那种灼热令她想回到浸泡着冰水的浴缸里,甚至令她产生古怪的念头,想要在身上割出口子,释放其中的热流。 宿雾有些焦躁不安,她发现洗手池的肥皂旁放着薄薄的刀片。这种刀片通常是男人刮胡子用的。她没有在屋子里发现任何食物,饥饿的感觉扼紧了她的喉咙。她不由地胡思乱想,也许她会被永远关在这里,直到饿死为止。 宿雾记得不久前一个新闻,被丢弃在出租屋的瘫痪狗因为太饿,吃掉了自己那条不能动弹的腿。饥饿有时比死亡还要可怕。 宿雾用力拍着浴室的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喉咙里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令宿雾错觉自己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她的视线再度落在了洗手台的刀片上。 宿雾拿起刀片,在掌心轻轻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在血液渗出的刹那,她身体的灼热消失了。无比清凉舒爽的感觉甚至令她忘记了饥饿。只是这样的清凉只持续了十来秒,她再度被灼热包围。 宿雾拿着刀片再次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更深的伤口。 一切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曼玲的别墅里,奇异的烟味飘荡着。 瓦刺大师从鱼缸里捞出了那条五彩斑斓的鱼,去了浴室。鱼在瓦刺大师的手中完全失去了吞吃毒蛇的凶性,它仿佛被催眠一般直挺挺垂在瓦刺大师的手中。 鲨语者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抚摸和摩擦鲨鱼鼻子、嘴巴周围的灵敏毛孔,使鲨鱼进入一种假死的迷糊状态。瓦刺大师同样精通这样的催眠技巧。 瓦刺大师坐在放满了冷水的洁白浴缸里,伸手挖出了鱼的眼睛吞下,鱼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鱼血滴入浴缸,居然使原本冰冷的水沸腾了起来。 瓦刺大师的眼中有白色的旋涡在旋转,他缓缓闭上双眼,又再度睁开。他看到的不再是曼玲那奢华风格的欧式浴室,而是一间宽大破旧的浴室。浴室的角落里,宿雾正坐在行李箱上用刀片割着自己的手臂。 瓦刺大师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在谢长卿和宿雾的身上种入了同一种异虫,然后,将宿雾浸泡在冰水里令虫成熟的时间延缓。他精心布置一切,只是为了让宿雾走上他安排好的那条路。是的,宿雾拥有非常适宜高阶异虫寄居的皮囊,但她的心不够堕落。黑暗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他在宿雾的眼中曾经看到过。 浴室。 宿雾用刀片割手的动作顿了顿,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偷窥着她。她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刀片割得伤痕累累,吓得颤抖了起来。这一切到底怎么了?她捂着嘴,喉咙里仿佛有什么活物在爬动。 宿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趴在洗手台前,只吐出了几口酸水。喉咙里的瘙痒感却更加强烈。 记忆如同废墟,埋葬许多秘密。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在废墟的缝隙里如同野草一般探出头来。地铁站突然心脏病发作猝死的人。带着神秘笑意的瓦刺大师。能够驱散亡灵的灰色蜡烛。还有,那个已经湮灭在时光缝隙里的诡异恐怖之地。 宿雾记不起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她还没有记起在尸洞里发生的事情。她捂着喉咙看着旧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瓦刺大师引导自己的精神力量笼罩向宿雾,他能够感觉到宿雾体内的异虫正在苏醒,它饿了。 宿雾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气味令饥肠辘辘的她觉得难受,又觉得兴奋。她站直了身体,望向了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开启的木门。她嗅到了木门后隐隐传来的异香。 宿雾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她伸手推门,门居然开了。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的小床上酣睡着一个可爱的六七岁大的男孩。他双眼紧闭,睫毛长长,脸上带着可爱的微笑,小脸略微苍白。 宿雾看着沉睡的小男孩,干涸的嘴唇动了动。饥饿从胃的深处滋生,扼住了她的灵魂。她的眼中,沉睡的小男孩仿佛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宿雾蹲下身,手指无法抑制地伸向熟睡的男孩。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散乱,眼眸深处甚至有异光闪烁。宿雾的心脏跳动得有些急促,一只白色的怪虫正趴在她不断搏动的心脏上,口器探入心脏的血管之中,分泌出奇异的物质。 宿雾的眼球上,大片的红血色正在漫延,令她原本幽黑的眼珠也透着赤红。她的理智在挣扎,饥饿却令她残存的理智不断消退。宿雾的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有些眩晕地跪在了床前。不,她是人,不是野兽。 宿雾用力咬在了胳膊的伤口上,剧痛令她恢复了几分神智。她艰难地倒退,然后回到了旧浴室,将门关上,靠着门坐着,全身因为忍耐而发抖。 血管里灼热的气流再次出现,宿雾的眼中是垂死绝望的神色。她四肢着地爬到了洗手台旁,拿起刀片,狠狠地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血液涌了出来,带来了暂时的清凉。 宿雾躺回到装满冷水的浴缸里,冰冷的水淹没了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埋葬在与世隔绝的深渊里,血扯着这具身体的生命力,从伤口里钻出,在水里盘旋如蛇。 与此同时,原本昏睡在挨着浴室的小屋床上的小男孩睁开了双眼。他坐了起来,眼睛深处是绿色的异光,他侧过头,看着木门,他知道木门背后藏着他想要的东西。 小男孩沿着墙壁攀爬,小心翼翼地从木门上方窥视,他闻到了浓烈的血的味道。甜美芬芳的温暖的乐园。 瓦刺大师愤怒地站了起来,他的脖子上开始出现一道诡异的红线,红线在生长,渐渐变得粗了起来,环绕着瓦刺大师的脖子。瓦刺大师的头诡异地扭动了起来,仿佛颈骨已经骨折,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动弹不止。 巨大的螳螂般的生物如光雾一般穿透瓦刺大师的衣服,它的复眼晶亮,口器微动,强壮的下肢令它轻易跳出了高高的气窗,然后宛如大鸟一般融入了黑夜。 夜色无边,脱离了皮囊的瓦刺大师在黑暗的角落里快速移动,小心翼翼地躲过监控摄像头。曼玲的别墅离学校并不远,瓦兹大师的速度极快,短短几分钟就出现在了树木葱茏的校园里。 夜色中的校园静谧,教学楼灯光明亮,已经废弃的医学实验旧楼却静静蛰伏在黑暗里,就像是地狱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出入口。 瓦刺大师跃进旧楼一楼的窗户里。不久前,他发现旧楼地下隐藏着密室,是日伪时代修建这栋楼房之初就秘密建造的。密室里还放着一些零散的档案,日伪军撤退太过匆忙,没来得及销毁。数十年前,日本人就开始做一些隐秘的人体试验,研究异虫对人的情绪的影响。地下室在高峰期有十多名日本医生忙碌,记录实验体在极端情况下的各种反应。 瓦刺大师暗中观察着宿雾、梅溪、薛琪,为她们布置好了角斗场。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如同看着虫子们在陶罐里厮杀,最后剩下最强壮聪明的那一只。 原本的传达室的整面墙无声无息地滑开,瓦刺大师疾驰入内,墙面再度合拢。 小男孩从门缝里溜进了浴室里,他盯着浸泡在浴缸里陷入半昏迷的宿雾,慢慢走了过去。师父说过,不能伤害这个人,但是,她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小男孩蹲在浴缸边,打量着宿雾。她的手腕上的伤口处的血已经开始凝结。冷水里的血液散开,令浴缸里的水带着一点点的淡绯色。 小男孩很谨慎,他闻到了其他异虫的味道。那只异虫正在宿雾的身体里,发出旁人听不到的嘶嘶声,宣示着它的地盘。 小男孩露出冰冷的微笑,他的胸腔里,无数细细的玉色根须从他的身体里伸了出来,刺破他穿着的衣服,然后被什么吸引一般伸向了浴缸里躺着的宿雾。小男孩幽深的黑眸里浮现出了绿芒。 原本萎靡不振的宿雾突然睁开了双眼,眼睛依然没有焦距,仿佛有一层薄雾在她的眼中盘旋。浴缸里冰冷的水开始有了温度,宿雾抬起了左手,挡在了身前。 小男孩身上伸出的玉色触须似乎遇到了透明的墙壁,无法再往前一步。他盯着宿雾,发出了愤怒的叫声,尖利而刺耳。玉色触须的尖端在变色卷曲,似乎被高温烧焦。 浴缸里的水沸腾了起来,宿雾的皮肤却更加苍白。她的心脏越跳越快,附着在心脏处的异虫的颜色变成了赤红色。 小男孩白嫩可爱的的手伸向了宿雾,突破了看不见的屏障,握住了宿雾的左手。 宿雾的左手变成了尸体般的青灰色。小男孩分泌的毒素能够令普通人的血肉骨骼在短时间内化为液体,然后被他吸食。 就在这个时候,瓦刺大师出现在了浴室里,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小古——” 剧烈的疼痛令小古倒在了地板上,他四肢抽搐,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他望着瓦刺大师,眼中流露出乞怜的眼神。 瓦刺大师阴测测地说:“把宿雾手上的毒给我解开。小古,你不听我的吩咐,后果很严重。” 小骨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嘴唇轻触宿雾的右手,将毒素吸回体内,宿雾的手掌由青灰色转为正常的肤色。 瓦刺大师神色阴沉地盯着昏迷的宿雾,他吩咐小古:“把浴缸里的水给我放掉。” 小古偷瞥了瓦刺大师一眼,低着头寻找浴缸的塞子拉了起来。他的眼底闪烁着兽性的仇恨的光。师父很强大,他不得不向强者臣服,但是,师父不会永远那么强大。 宿雾湿漉漉地躺在浴缸里,皮肤因为心脏处异虫的关系开始发烫。 瓦刺大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愚蠢。” 第23章 死神陷阱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发现自己隐藏的黑暗。 宿雾昏睡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她知道自己差一点儿就迈过了那条黑暗与光明的界限。也许,她早已迈过。 夜风吹来,宿雾缓缓睁开双眼,她全身酸痛,吃力地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远处隐约有灯光。宿雾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躺在医学实验旧楼的一楼小厅里。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谢长卿的电话,急匆匆赶来医学实验旧楼,没想到旧楼变得很诡异,她原本打算从三楼窗户跳出去,却跌了下去。再度睁眼已经是深夜,躺着的地方不是草丛,而是旧楼一楼的小厅。 宿雾觉得左边胳膊刺痛,她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看了看,发现自己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痛得最厉害的是手腕上的那道伤口! 宿雾头晕目眩,身上的手机也不见了。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咬牙继续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蹒跚走去。 黑夜里,桂花浓郁的香气令宿雾很不舒服。她以前很喜欢桂花的香气,在今夜却闻之欲呕。 宿雾在黑暗空旷的校园里穿行,白日里的热闹喧嚣更衬托出此刻的寂静。她带着些许茫然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前。宿舍的木门紧闭,只有每层楼的走廊还有黯淡的灯亮着,守着宿舍出入口的女管理员也在值班室的单人钢丝床上睡着了。 女管理员听到了敲门声,她摸索着穿好了衣服,没好气地低嚷:“这么晚还没回寝室,是想被处分?” 她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宿雾。宿雾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女管理员。 女管理员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你是宿雾!” 学校昨晚失踪了一个纠察队的队员冯峰,白天的时候,一个男同学被人血淋淋地倒吊在医学实验旧楼里,还有两个女同学,也失踪了。一个是宿雾,一个是薛琪。警察还到失踪女生所在的寝室问话。 宿雾看着女管理员,“麻烦……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她口干舌燥,腿脚发软,心脏跳得太厉害。 宿雾的话音未落,就倒在了女管理员的面前。 夜更深了。 同一家医院。宿雾在第三层的加护病房里,而谢长卿还在第四层的重症监护室里。 魏漫坐在宿雾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医生说,宿雾有疑似自残的行为,也许是伤口感染的缘故,她开始发高烧。 宿雾的主治医师说,宿雾的血液里发现了和谢长卿一样的不明有毒物质。两个人的身上都有类似的刀片割伤,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诡异的结果? 宿雾和谢长卿似乎中了同一种毒,宿雾的病情却远比谢长卿的病情乐观,到底为什么? 黎明到来之际,宿雾的高烧退去,她睁开双眼看到在一旁对着她微笑的魏漫。 宿雾的微笑脆弱,“又麻烦你了。魏漫,你们找到谢长卿了吗?” 魏漫平静地回答:“谢长卿也在这家医院里。宿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宿雾眨了眨眼,“我……我不记得了。谢长卿现在怎么样了?” 魏漫淡淡回答:“他快要死了。” 宿雾愣了愣,“你说什么?” 魏漫说:“他的伤口因为某种不明有毒物质的作用,一直无法愈合。医生说,你的血管里也有类似的物质,你和谢长卿都是a型血。医生提出一种可行的方案,就是抽取你的血液注入到谢长卿的体内,看你的血液是否能救他一命。” 宿雾坐起身来,“我现在就去。”学校微信群上出现的旧楼鬼魂的照片里,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和宿雾在梦里见到的谢莉很相似。她和谢长卿约好去旧楼一探究竟,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魏漫凝视着宿雾,“你高烧才退。” 宿雾回答:“我没事了。” 魏漫垂下眼帘,语调里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很少见到你这么关心别人。” 中午12点,谢长卿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全身细小的伤口也都不再流脓,开始结痂。 宿雾站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谢长卿。她和谢长卿来往不多,却是生死之交。在静美山庄的那个恐怖之夜里,她和他侥幸杀死了最后一批异虫。谢长卿的小姑居然是谢莉,冥冥之中,似乎有命运丝线将谢长卿和她连在一起。 魏漫的声音清澈低柔:“宿雾,我昨天记起了许多被我们忘记的事情,也就是你以为是一场梦的事情。就是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那晚发生的一切。” 宿雾侧过头。原来魏漫失去的记忆也回来了。 魏漫看着宿雾,眼中有着挣扎,“你忘记瓦刺大师了吗?” 宿雾重复着魏漫的话:“瓦刺大师?”她记得瓦刺大师的双眼,冰冷无情却有无尽野火燃烧其中。 记忆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荆棘缠绕,一旦触碰,就会被刺伤。 宿雾记得瓦刺大师,记得那个诡异恐怖的暮色。记得玩具店里出事的公交车曾经被白霜攀爬。瓦刺大师曾经对她说:你和我是同一类有天赋的人,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那段消失的记忆里,公交车司机在暮色长街被装修工人砸死,公交车冲入了玩具店,整车的人除了她和魏漫还有瓦刺大师,都被“雨水”吃掉。 而正常的记忆里,公交车被迎面驶来的大客车撞上。玻璃飞溅,其中的一小片切破了司机的颈动脉。失控的公交车冲入了加油站,其他乘客没来得及跳车,死在火焰之中。 记忆虽然错乱,但是记忆里死去的人最后还是要死。那是死神的陷阱,也是对另一个世界的献祭。 当心中被埋葬的记忆苏醒,你会发现,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所有的经历都会在灵魂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做完笔录,左手手腕上包扎着绷带的宿雾疲惫地坐进了轿车里。她这才知道薛琪失踪了。 魏漫吩咐司机开车。 午后的阳光微醺,魏漫侧过头看着宿雾,“薛琪死了。” 宿雾心中一惊,敏锐地抓住了魏漫的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是你?” 魏漫淡淡地回答:“还记得我们看到的那几节失事地铁车厢里发生的一切吗?薛琪变成了那段遗失记忆里的样子。当时,我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 宿雾呆了半晌,“能活着就好。” 魏漫没有说话,眼中有着挣扎。半晌,他说:“薛琪死之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她在那个夜里遇到过雅原。她以为我当时已经恢复了记忆,还追问我雅原去了哪里。” 宿雾觉得冷。她缩在皮质座椅的角落里,想要说话,嘴唇却颤抖得无法张开。她低下头,不想让魏漫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她爱雅原,或许是她选择了和他一起死,却没想到她活了下来。她的心中,她的梦里,只有雅原是有意义的存在。 她以为那个人已经变成白色的灰,和她永远不会再见。 如今,魏漫说,雅原也许还活着。 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确信雅原的死一定和自己有关。因为嫉妒,因为绝望,她选择和雅原一起死在那场预谋的车祸里。如今,就算雅原活着,她能怎样?她觉得痛,似乎身体的一部分被利刃切除,空荡荡的。亲爱的,比死亡更遥远的距离,是我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魏漫没有再说话,车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魏漫没想到宿雾并没有欣喜若狂,他转移话题,“我已经委托调查公司调查瓦刺大师。目前只知道他来自泰国,住在本市名媛曼玲的别墅里。有意思的是,曼玲的表弟就是前不久惨死的家明。” 宿雾的脑海里有细细的涟漪荡漾。家明?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称呼隐约熟悉? 是了,在最初的雨夜,她遇到梅溪的那一刻,梅溪借用宿雾的手机拨通了男友的电话说,家明,你在哪里?为什么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惨死的家明会不会就是梅溪打电话的那个家明? 宿雾手机里那个号码的消失也有了原因,是雅原。雅原没有死,他只是用死亡作为他和她的关系的终结。 宿雾对魏漫说:“查一查那个惨死的家明是不是梅溪的男友。”一切都是从梅溪雨夜搭便车开始的—— 魏漫扬眉,“梅溪?那个出现在指挥室里的女孩?” 宿雾点头,疑团有许多,却暗藏联系,“魏漫,还记得三个失踪大学生里的原野吗?他和雅原太相似,我想,他就是雅原的父亲。和原野、谢莉他们打赌的是薛美心,是她亲手将自己的恋人送上了死亡之路。我前几天没有恢复记忆时,就梦到在那个黑暗天井里发生的片段。我查了旧新闻,而昨天,我之所以和谢长卿相约在旧楼,也是因为我在学校微信群上看到了一张旧楼魅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和谢莉很相似。” 魏漫利落点头,他略带探究地看了宿雾一眼。宿雾没有对雅原也许还活着的消息表露出惊喜。更多的却是悲哀。 魏漫问出了心中疑问:“你会不会去找雅原?” 宿雾摇头,“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不敢求他原谅。” 魏漫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对司机低语,然后放松地坐回后座,“宿雾,为了你的安全,在瓦刺大师被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去外地旅行吧。” 轿车转入高速公路入口,向机场方向疾驰。 宿雾呆呆地看着魏漫,“我没带身份证。” 魏漫微微一笑,双眼波光潋滟,“你的身份证在我这里。” 短短二十分钟,轿车就驶入了机场,魏漫扯着宿雾的手腕,得意洋洋地买了最近一班飞往秀丽南国的机票。 贵宾休息室里,魏漫贴心地递给宿雾一瓶开盖的矿泉水,“根据所有我们已知的线索,可以确定梅溪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家明的死很可能和瓦刺大师有关。家明跪着死在自己的别墅里,死之前发了好几笔横财。也许,他是被异虫反噬而亡。所有在那一夜出现在长街附近的人都受到了莫名力量的影响,即使时间改变了因,最后的果却在那时已经注定。” 魏漫问宿雾:“我最后的记忆是你被脸虫附着在脸上,我也被脸虫的毒刺刺中。后来发生了什么?” 宿雾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记忆错乱断裂,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她的脑子已经渐渐坏掉。雅原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对劲。在静美山庄,她中毒后更是产生幻觉,能看到死去的人。 魏漫沉吟:“也许是瓦刺大师,也可能是雅原救了大家。” 宿雾听到雅原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一颤,她笑笑:“也许吧。” 魏漫看了看时间,“要登机了。” 宿雾沉默地跟在魏漫身后,一直到坐进飞机的座位里,还有些心不在焉。真的是雅原救了大家吗?雅原假装死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魏漫知道宿雾还是被雅原还活着的消息扰乱了思绪。他知道她很喜欢雅原,喜欢到不肯和别人在一起。魏漫心中只有遗憾,是他先放开了宿雾的手,所以宿雾至今不肯对他敞开心扉,只是把他当做老朋友。 魏漫替宿雾扣好了安全带,不一会儿,飞机加速,升入蓝天,往目的地飞去。整个城市从窗边望出去,小小的宛如玩具。 宿雾的心脏抽搐了起来,她捂住心口,大口喘息。心脏上似乎有虫子在爬,令她又恐惧又难受,她觉得氧气都变得稀薄。 魏漫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传来,“宿雾!宿雾!” 瓦刺大师带着小古在城郊的湖边捉虫,一阵微妙的波动传来,他露出冷冷的微笑,“想要离开这个城市?怎么可能?” 怪物懵懂地看着瓦刺大师,“师父?” 瓦刺大师微微一笑,“我是在说你的师姐。小古,今晚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 因为旅客突发疾病,原本离开城市的飞机不得不紧急返航。 等在地面的救护车载着疑似心脏病发作的宿雾前往医院,宿雾却在半路上恢复了神智。她的心跳正常,呼吸正常,和半小时前在飞机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在宿雾的坚持下,她和魏漫离开了医院。两个人回到学校,站在芬芳的桂花林里,沉默良久。 宿雾的视线和魏漫的视线交错,她轻声说:“他不让我离开……” 魏漫知道宿雾说的是瓦刺大师,他只是握住宿雾的手,低低地说:“我来想办法。” 宿雾摇头,“魏漫,你该回到你父亲那里去。” 魏漫眼中有了怒意,“你什么意思?” 宿雾的声音平静柔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被异虫寄生,生不如死。”想到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古怪的虫子,宿雾就头皮发麻。 魏漫问宿雾:“如果我是雅原,你会不会也这么让雅原离开?” 宿雾的眼中有水气升起,“是的。” 魏漫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他背对着宿雾,眼中是决然的光,他可不相信瓦刺大师是世间最厉害的虫师。瓦刺大师似乎并不想宿雾死掉,这段时间,足够魏漫悄无声息地去一趟东南亚。 宿雾看着魏漫的身影消失在桂花林的深处,她叹了一口气,绑着绷带的左手按了按心脏处。她不想再拖累任何人,如果她注定要在命运的洪流里溺毙,那么她就不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铃声响起。手机是宋警官还给她的,没有摔坏,只是掉了一小片漆。 这是一个陌生来电,宿雾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是悦耳轻柔的女声:“宿雾吗?我是雅原的母亲,我想和你见一面。” 宿雾愣了愣。魏漫说过,货车司机的女儿,那个曾经挽着雅原胳膊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坠楼身亡。这背后就藏着薛夫人的身影。她可不会以为薛夫人电话她只是为了叙旧,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宿雾问:“有事吗?” 薛夫人说:“落雪说她看到了雅原。我原本不信,后来我发现雅原进入焚化炉的前晚,殡仪馆的监视录像出了故障。加上之前查到一些其他的线索,我能肯定雅原还活着。”要不是一封美国来信令她暂停对宿雾下手,宿雾早就和那个货车司机的女儿一样死了。 宿雾叹息:“您想我做什么?” 薛夫人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哀怨:“我找到了雅原,但是他不认我。我希望你说服他回到薛家。” 宿雾自嘲地笑笑:“雅原不愿意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他。” 薛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恼意:“雅原现在是美籍华人官神,他的身份毫无破绽。我甚至觉得他很可能只是和雅原一模一样的人。我希望你能再次确认。” 宿雾沉默了几秒,“对不起,我不想介入这个事情。”她果断地按下了终止通话键。官神? 宿雾不敢再想下去,无望的思念如同吞噬人的旋涡。 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是谢长卿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宿雾看着短信,站起来离开了桂花林,她在校门外买了鲜花和水果,乘坐公交车前往医院探望转入普通病房的谢长卿。 病房里不止谢长卿一个人,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坐在一旁和谢长卿低声交谈。病危的孙子奇迹般痊愈,让他喜上眉梢。 谢长卿看到宿雾,微微一笑,然后对老人说:“爷爷,这是宿雾。” 谢老爷子看着宿雾,眼神一凛,“宿雾,谢谢你用血救了长卿,你可以让我把把脉么?”眼前的女孩眉宇之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 谢老爷子为宿雾把脉,沉吟良久,然后要求要看看宿雾的双眼。他伸手掀开宿雾的眼皮,在宿雾眼仁的上方看到了竖着的黑线。 谢老爷子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掀开宿雾的下眼皮,看到了同样的一道黑线。他年轻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黑线。病人是才从东南亚淘金回来的商人阿东。阿东衣锦还乡,娶了县学校校长的女儿,翻新了祠堂。只是那年冬天开始,阿东就莫名其妙咳血,渐渐腹胀如鼓。 谢老爷子的父亲当时开了一剂药给阿东服下,阿东腹泻几次,好了一些,不久后病情却再度加重。 阿东很快卧床不起,却嚷嚷着要回马来西亚,他说是他在马来西亚娶的那个老婆对他下了异虫。阿东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死的时候,腹部爆裂,一床上都是细细扭动着的红色小虫。 谢长卿在病床上看着爷爷的动作,忍不住问:“爷爷,怎么了?” 谢老爷子问宿雾要了手机,拍下了宿雾眼皮下隐藏的黑线,然后递给她看,“宿雾,你被人下了厉害的异虫。生死都操纵在虫师的手上。” 第24章 阴影之章 梦魇与现实的边界越来越模糊。从那场雨夜车祸开始,宿雾就失去了幸福的能力。她甚至觉得活着就是一场又一场绵长的噩梦。唯一的好消息是,雅原还活着。她却没有面目再度站在雅原的面前。 医院里,谢老爷子为宿雾检查后,告诉她,她被人下了异虫。 宿雾早就知道,并无意外。她对着谢老爷子淡淡一笑,“我知道。” 谢老爷子愣了愣,“你知道下异虫的人是谁?” 宿雾缓缓点头,“一个叫瓦刺的泰国虫师。” 谢长卿心中焦急,“爷爷,宿雾身上的异虫能不能杀死?” 谢老爷子知道孙子心仪宿雾,他也很喜欢眼前看似柔弱却心智坚韧的女孩子,“异虫千变万化,从药学的原理上讲,它是一些特殊的虫类。这些虫的培育和成熟需要一些极其苛刻的条件,因此无法在自然界中长期生存。而虫师则是依靠传承的秘法,成为培育并控制这些异虫的培养师。” 谢长卿追问:“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找到遏制异虫的方法,宿雾就能好起来?” 谢老爷子长长地叹息:“很难。”他医治的绝症病人里,有的因为恐惧害怕,不是被癌症夺走了性命,而是生生吓死。而有的人乐观积极,最后在药物的辅助作用下,依靠精神的力量战胜了病魔。 宿雾感到绑着绷带的手在发痒,那种痒意仿佛深入到了骨髓,令她的心脏都痒了起来。她发疯一般扯开了绷带,愣了愣。深深的刀痕居然在急速痊愈,仿佛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强制伤口附近的细胞再生。 谢老爷子的眼角抽动,他看到宿雾手腕上发红的伤口正在将黑色的缝线挤出伤口,然后,宿雾的手腕变得白皙光滑,似乎从未受过伤。 那钻心的痒意彻底平复了下来。 宿雾看着伤痕消失的手腕,久久没有说话。 谢老爷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闷:“是共生原则。你身体里的异虫正在改变你的内分泌系统,它甚至用为你治愈伤口的方式显示着自己的重要性。” 宿雾苦笑:“我猜,瓦刺大师并不想杀死我,而是想要我成为他的徒弟。他说,我和他是同类人,有着极高的天赋。”虫师的天赋?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天赋? 谢老爷子的眼中是深深的阴霾,“虫术是邪术,不仅伤害他人,也会将施术者变成变态的疯子。据我所知,很多异虫的炼制需要残酷地杀死无辜的人,甚至包括孕妇和婴儿。” 宿雾的声音平静:“心中的魔鬼一旦释放,就很难再收回来。我身上的异虫真的没办法解吗?” 谢老爷子沉默良久,“除非你找到比瓦刺大师更厉害的虫师。” 泰国。 魏漫离开了繁华的曼谷,搭乘直升机前往荒凉的东北部。 泰国虫师的传承各不相同。泰北的虫师通常是普通人,通过家族的秘术习得低阶的虫术;而泰国南部的虫师,则是村庄专有的巫师,使用独特的虫术。还有一些来自寮国的僧侣,他们追寻生命的无常,似乎在冥冥中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的指引,能够控制数种异虫。这群寮国僧侣数百年前就来到了泰国,没有再回寮国。 寮国就是如今的柬埔寨,1979年红高棉政权末期,只剩下七名僧人。而目前柬埔寨拥有数千座佛寺,僧侣数万名。 魏漫辗转找到了一个长年供奉这些神秘寮国僧侣的当地大地主昆猜,请昆猜代为引荐神秘的寮国僧侣。昆猜长期做名贵木材生意,买下了当地数十个山头。据说,昆猜小时候误入寮国僧侣居住的山林,结下因缘,他本人也是虫师。 魏漫乘坐的直升飞机在森林中的一处平台上降落。这处平台就在昆猜的庄园里,遥遥可以望到庄园深处还修着一座佛庙。佛庙通体雪白包金,美好而静谧。要在这莽莽山林里修建和维护一座庄园,并非易事。 直升机荡起的风摇晃着四周的树林,魏漫看到,红褐色斑纹的松鼠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跳跃。当松鼠进入密林树冠深处时,奇怪的声音响了响,魏漫就再也没看到那只松鼠的身影。 老管家带着魏漫穿过花海。魏漫猜不透老管家的年龄,他的面容似乎有六七十岁,动作却轻捷如年轻人。 老管家能说简单的汉语,他说自己的华人祖先在明朝时就来到泰国讨生活,然后在这里生息繁衍。 魏漫在花厅长椅上坐下,喝着带着香茅味的茶饮。 胖得如同弥勒一般的昆猜出现在门边。 魏漫将一枚刻着神秘红色花纹的黑骨片交给了昆猜,“昆猜先生,这是我偶然得到的骨片,我听说您在寻找类似的东西。” 昆猜接过骨片,摩挲了片刻,“这的确是我要找的骨片,你可以对我提出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昆猜从虫师那里看到过类似的骨片,他可以感觉到骨片里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力量。黑骨片源自千万年前已经灭绝的某种动物,遥远时光彼岸的虫师用以储存神秘的陨石能量。 魏漫放下心来,“我只是希望您能够解除我朋友身上的异虫,并让她对所有异虫免疫。她无法离开她目前居住的城市,所以我没办法带她来。不过,我带了她的一缕头发和一瓶血。” 昆猜有些迟疑,“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我的朋友也许能够达成你的心愿。她正在‘结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茧里出来。你也许要等几天。”虫师巫云每隔三十八年就会结茧一次,恢复青春。三十八年前,昆猜就是无意中摔进了巫云结茧的地洞,他亲眼看到巫云破茧而出,全身沾满黏液。 昆猜的眼中有精光闪过,“也许我的朋友会答应。”不同的王虫之间有着激烈的竞争,所有的王虫都渴望着更高的进化。黑骨片让王虫们进化得更高,甚至得到更多异域的消息。遥远的银心才是所有王虫的故乡。 雨水阴冷。 宿雾收起雨伞走进女生宿舍楼,她回过头看了看雨水里惨白的路灯光。总觉得阴影里似乎有蛇在蠕动。 魏漫走了。雅原活着却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宿雾恢复了独来独往。她安静如常地生活,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出现。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在细雨里玩着皮球,然后把皮球扔了过来。湿漉漉的皮球弹跳着滚到了宿雾的脚边。 宿雾呆呆地看着小男孩,她见过他。在医学实验旧楼里,她看到过这个小男孩,在其他地方,她似乎也见过他。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着伞跑到了小男孩的身边,她握着小男孩的手说着什么。她感觉到了宿雾的视线,侧过头不安地看了宿雾一眼。 即使在暮色里,宿雾依然认出了那个人的脸,梅溪! 梅溪牵着小男孩的手急匆匆地离开,连皮球也没带走。 宿雾看着脚边的皮球,心中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在静美山庄里梅溪那高耸的肚子。梅溪怀着的是一个怪胎,那个怪胎神秘消失了。 这一夜,宿雾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雅原,就像看一场黑白默片电影。她看到雅原站在黑黝黝的森林里,眉眼清淡。雅原走进了狭窄的地道,他在一棵巨树的根前站定,巨树扭曲的根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茧。 宿雾嗅到了秋天烧树叶的烟味,那是一种令人心生惆怅的气味。 宿雾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眼角潮湿。她知道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雅原。宿雾洗漱后去了图书馆,她没有去看谢长卿,因为她担心她的关怀会带给谢长卿更多的麻烦。 微雨笼罩着校园,细密的雨水如同绝望的思念,绵密而惆怅。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轻轻振动。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而发短信的人是失踪已久的明蔷。 宿雾: 我把向你借的钱打到你的账号上了。亲爱的,对不起。 明蔷 宿雾看着短信,心中微热。魏漫说过,明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借了高利贷,她当时找自己一定是走投无路了。那个男人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明蔷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找到了这么一笔钱来还自己? 宿雾知道,明蔷用短信的方式告知自己,一定是不想说话。她没有回拨打扰明蔷,只是心中潜藏的绝望里有了一丝亮光。她最好的朋友到底还是没有背弃她。 宿雾如今只要离开这个城市,身体里的异虫就会让她陷入垂死状态。她多么希望能离开这里,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陌生国度。又或者去雅原许诺要带她去的地方旅行。曾经她以为全世界就是他,最后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临近期末,许多学生选择到图书馆温书。宿雾四周的座位渐渐被人填满,她低着头,看着课本上的字,发现它们似乎在盘旋。瓦刺大师下一步会怎么做? 图书馆的背后,梅溪的儿子小古托着一个大得出奇的蜂巢站在那里,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能够看到宿雾。 小古露出冰冷的微笑,他的胸腔里,无数细细的玉色根须伸了出来,刺破他穿着的衣服,然后钻进了他拿着的蜂巢里。 蜂巢里似乎被催眠的马蜂在被玉色根须接触后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绿光。它们躁动不安了起来,然后马蜂群从蜂巢里冲了出来。它们在冷冽的空气中盘旋,仿佛接收到某个神秘的讯号,朝着图书馆一楼阅览室的窗户飞了过去。 宿雾听到了令她不安的嗡嗡声,她抬起头来,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的事情,大家都在平静专注地看书。 宿雾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她的瞳孔紧缩,就在窗外不远处,蜂群正在快速地飞向这里。 宿雾跳了起来,撞翻了椅子。被她身旁的人不满地瞪了一眼。 宿雾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颤抖:“马蜂!”雨天怎么会有那么一大群马蜂? 蜂群宛如黑黄色的烟雾飘进了阅览室里,它们脾气暴怒地袭击着眼前一切的活物。尖叫声、哭喊声以及桌椅翻倒的声音响起。 宿雾头皮发麻,她没有往外跑,而是缩在了角落里一动不动,用手边的透明雨衣罩在了露出的手和脸上。她看到被马蜂蛰过的人很快就倒在了地上喘气,他们被蛰的地方是青灰色的一块,似乎那里的肌肉和血管在瞬间坏死腐烂。 宿雾心中惊骇,这绝不是普通的马蜂! 蜂群并没有追赶离开这个房间的人,而是不约而同地飞向了躲在墙角的宿雾。它们似乎被宿雾的气息吸引,在她的身边盘旋。 因为下雨,宿雾穿着厚外套,马蜂试探性地攻击并没有刺穿衣物接触到她的皮肤。但是,马蜂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宿雾虽然穿着长裤,但脚踝处的袜子却很薄。 两只马蜂落在了宿雾的鞋子上,然后往她的脚踝爬去。宿雾皱着眉,微微缩着脚,没有伸手去拍打马蜂。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墙角,慌乱逃跑,会受到更多马蜂的无情攻击。 宿雾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她隔着雨衣,看着马蜂爬到了她的袜子上,然后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是难以忍受的麻痒。 那两只马蜂从宿雾的脚踝处掉落,不再动弹。 宿雾的呼吸令雨衣上有了一层白雾。她疑惑地看着地板上僵死的马蜂。难道是自己的血液将马蜂毒死了? 宿雾感觉到自己心脏处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的血管里穿行,一直往下,停在了刚刚被马蜂刺过的脚踝处。那种令人发疯的痒意渐渐消散,宿雾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异虫!是寄生在她心脏上的异虫在汲取着马蜂注入自己身体的毒液! 一阵脚步声传来,宿雾抬起头,她看到了曾在雨中玩皮球的小男孩。他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上是诡异的微笑。 宿雾发现,那群马蜂并没有袭击小男孩,而是在他的头顶盘旋。 宿雾的头一阵刺痛,她缓缓站了起来,雨衣滑落在了地上。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是破碎的画面,她再度闻到了甜美的令人坠入地狱的香气。食物的香气。渴望从她的心脏处传来。 宿雾睁开了双眼,眼白上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她眼睛没有焦距,有一层薄雾在她的眼中盘旋。 小男孩头顶盘旋的蜂群冲向了宿雾,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簌簌地落在了地板上,它们仿佛被什么东西冻僵了,翅膀和绒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小男孩发现宿雾的能力居然比上次强大了许多,他心中害怕,怪不得师父这么看中宿雾。他发出刺耳非人的叫声,转身跑出了阅览室。 宿雾眼底盘旋的白雾消失,她愣了愣,看着地板上躺着的呼吸微弱的同学们,惊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救护车停在了图书馆外,医生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发现阅览室里躺着六七名昏迷的学生。他们被蛰伤的皮肤已经呈现出重度腐烂的症状。 图书馆阅览室的摄像头在马蜂冲入窗户的时候就变得模糊不清,到后面直接就坏掉了。 宿雾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发生的诡异事情。一个小男孩指挥一群变异马蜂袭击了阅览室里的人。自己虽然被马蜂蛰了,体内的异虫却杀死了马蜂,驱除了毒素。 她只能保持沉默。 突袭的蜂群含有一种奇异的神经毒素,被它们蛰过的七个人,全部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唯有宿雾毫发无伤。关于宿雾是灾星的流言在学校里变得越演越烈,寝室里只有高佳媛还没有搬出去。 宿雾变得更加沉默,整天甚至不说一句话。她头疼得越来越频繁,只能不断地吃止痛药。 泰国此时正逢雨季的末端,时不时有骤雨突降,敲打着树林里浓绿的树叶。昆猜和魏漫行走在庄园背后的山林里,昆猜的腰间系着镂刻的铜球,铜球里燃着散发奇异气味的香料。如果没有这巫师送给昆猜的香料,他们一进入庄园背后的山林就会成为树林和野草的肥料。 雨水令山路变得泥泞湿滑,雨水敲打在叶片上发出沙沙声,令人昏昏欲睡。 昆猜有些好奇:“得到虫师的帮助是许多人渴求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你却把机会让给了你的朋友。她对你很重要吗?” 魏漫笑笑:“是的,很重要。” 昆猜神秘一笑,黑褐色的瞳孔在暗处居然微微发光,像是某种猫科动物,“我想,你的朋友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魏漫沉默了几秒,“……是的。” 昆猜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想,我的朋友巫云喜欢你。”上一个巫云喜欢的人被巫云下了让人沉睡的异虫,一睡好几年。巫云每天为她梳理长长的黑发,对她讲述着许多年前的故事。 他们走进了树木交错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树木的枝干交错在一起,密密地生长着,甚至挡住了所有的雨水。甬道的地面上是起伏如蛇的根系,令人产生他们正行走在巨兽的口腔里的错觉。 清冷的香气在甬道里盘旋,那气息来自甬道的尽头。 魏漫的手电筒往上照了照,他发现头顶的树枝上悬吊着密密麻麻的蚕。那些蚕吐出一根根白丝,将它们的身体悬挂在树枝下。灯光照耀下,五颜六色,魏漫从未见过这么多颜色不同的蚕。 昆猜对魏漫说:“这里的任何一只蚕都是虫师梦寐以求的高阶异虫。” 魏漫的背脊有些发痒。 昆猜的语调仿佛梦呓:“巫云赐予我力量,让我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权势。但是,最吸引我的还是虫术,只是巫云说我的天赋不够高。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生来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魏漫问:“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昆猜点头,“我的朋友雅原就是这样的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在梦中见到未来的片段。他梦到了女友的死亡,所以找到了我,千方百计想要改变他女友必死的宿命。可惜那时候巫云在结茧,否则巫云一定会收雅原做她的徒弟。” 魏漫手中的手电筒滑落到了地上,他的声音里有着极大的惊骇:“你说什么?” 昆猜惊讶地扬眉,“你知道雅原?” 魏漫追问:“你说,雅原的女友注定会死?” 昆猜点头,“雅原继承了奇异的血脉天赋,他不断梦到他的女友死于各种意外。我告诉他,如果斩断他身上的命运锁链,也许能够救他的女友一命。七天七夜里,雅原被密密麻麻的异虫蚕覆盖,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异虫蚕们织成了巨大的茧,将他包裹住,只是为了斩断他身上的命运锁链。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这样的锁链。” 魏漫终于明白雅原为什么会假死,他想要为宿雾获取一线生机。所以雅原会出现在那个黑暗恐怖的天井底,虽然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是雅原最后救了所有人。 雅原比所有的人都爱宿雾。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宿雾。 魏漫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第25章 如是我闻 马蜂事件后,宿雾就再也睡不好。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只异虫在自己的身体里爬行。这让她恶心害怕,甚至想要切开胸骨,将那只虫抓出来捏死。 宿雾宛如行尸一般依照惯性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她吃得越来越少,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她疲倦而恍惚,每次路过医学实验旧楼的时候都会看一看三楼最边上的那个窗户。她没有看到谢莉。在旧楼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她和谢长卿的幻觉。 她知道自己正在缓慢地滑向某个未知的深渊。她一直试图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找卡车司机撞死自己和雅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和雅原之间的回忆蜂拥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伤人。 中午时分,宿雾没有去食堂,走在校园的路上却再度收到了薛夫人的短信。 薛夫人发了一个地址给她。 宿雾知道那个地址,那是一家中国古风的会所,名字叫玉藏。她有一张那个会所的贵宾卡,是当初雅原和她一起办的。 宿雾回寝室翻出了暗金色的卡,然后匆匆离开了学校。她没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却无比想要看到他。 出租车载着宿雾停在了恬湖旁。宿雾下车,走进了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她出示了贵宾卡,服务生带着她进入了庭院深处的桂香居。 无边烟雨中,宿雾坐在桂香居的后窗边,默默寻找着雅原的身影。她记得雅原喜欢临湖的荷风居。桂香居和荷风居隔得很近。树木掩映下,她看到了雅原和……他的未婚妻落雪。 雅原和落雪安静地坐在临水的木屋里喝茶。许久不见,他的侧影熟悉又陌生。 宿雾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她默默地看着雅原的侧影,心中感慨万千。 她在心底轻轻地说:知道你还活着,真好。 宿雾在遇到雅原之前并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幸福,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着极其强烈的自毁欲望。 如今,她看着雅原和落雪在一起,并没有愤怒和心酸,她只是觉得这样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看着雅原,知道他平安,已经足够。 宿雾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在了地板上,小小的湿湿的一块。她没有再看雅原,而是缓缓站了起来,悄然离开。 心被巨大的空虚和宁静笼罩着,荒芜成了埋葬所有感情的墓园。 和落雪和煦低语的官神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桂香居空荡荡的一角窗。他的脸上再次露出疏离的神色,“落雪小姐,我希望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落雪才为刚才官神的和颜悦色而心动,愕然地看着官神,“你……” 官神的双眼神秘如夜色,“你难道没看出我和你口中的雅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么?” 落雪摇头,“你就是雅原,我不会错,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到底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么多年过去,她只要看着雅原的背影都会认出,怎么可能认错? 官神微微一笑,“你明明知道即使是雅原,也和你没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 落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你……你没有找宿雾,是不是你已经不爱她了?其实,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官神的声音清澈干净,却冷酷无情,“爱?我对爱情没有兴趣。宿雾比你识趣得多,她知道我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打扰过我的生活。”识趣的人往往要活得幸福一些。 落雪愕然地看着官神,眼中渐渐有了疯狂的神色,“我不会放弃的!” 官神眼帘微垂,低低地叹息:“那么,我帮你忘记雅原吧。”他抬起头来,双眼中有异光如同流星在眼底绽放出光芒。 落雪的脑海刹那变得空白。她痛苦万分地瞪大了双眼,眼底隐隐出血。她的脑神经被强大的精神力刺激,血流的速度开始加快,令血管壁胀痛不已。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个人的影像变得破碎。 让人失去刚刚发生不久的记忆顶多只会导致头疼不适,而这种强行剥除数年记忆里某个重要的人,对灵魂和身体有着双重的沉重打击。这也是官神没有抹除宿雾对于雅原所有记忆的原因。 只是,官神已经厌倦了薛夫人和落雪的纠缠。薛家的内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令薛夫人腾不出手来,而落雪只是一个小小的麻烦而已。 官神用落雪的手机给薛夫人打了个电话:“薛美心,你的准儿媳落雪小姐在玉藏的荷风居发病了,我想她会住院很长一段时间。薛美心,当年你可以亲手把雅原的亲生父亲送进地道,作为祭品给秘地换取你自己的生命,甚至杀死你的亲哥哥。如果我是雅原,我对你做什么都不会过分。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不要再骚扰我。” 电话彼端,薛夫人愕然地坐在沙发上,优雅高贵仪态已经彻底消失。陈年往事被突然这么抛在她的面前,这些不可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居然不再是秘密。薛夫人全身颤抖了起来。 细雨纷飞。 宿雾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恬湖湖畔,她沿着道路往前走,每一步仿佛都走在通往深渊的石阶上,每一步都令心中刺痛冰冷。细雨绵绵,润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的心。 一辆车停在了宿雾身边,车里的东城露出惊喜的微笑,“宿雾,你怎么在这里?” 宿雾茫然地看着东城。 东城的微笑隐去,“你怎么了?” 东城下车,打开车门让宿雾坐进车里,然后替她系好安全带,“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宿雾侧着头想了想,“我想去郊外虫鸣湖。”那是她和雅原最后一次短途旅行去的地方。在回城的路上,也和今天一样下着雨,然后,出了车祸。 东城知道那是宿雾和雅原最后一次去的地方,他心中不忍,声音温和地说:“好,我带你去。” 雅原的葬礼后,薛夫人特意请了东城的母亲喝茶,她婉转表达了不希望东城和宿雾有牵连的意思。东城在母亲的劝说下保持了沉默。他必须为家族利益考虑,只要宿雾没事就好。 东城看着沉默茫然的宿雾,心中愧疚,他默默地开着车出城,前往虫鸣湖。 已是深秋,虫鸣已经消失。湖边曾经疯涨的芦苇已经败了下去,湖水是令人心悸的深绿,似乎可以将人的灵魂牢牢吸住。 宿雾默默坐在湖边亭里,想着心事,直到暮色降临。她心中有了决定。她坐回东城的车上,请东城送她回学校。 暮色里,汽车飞驰,东城沉默地开着车,车里飘荡着低低的音乐声。路上的车很少,树林在夜色里黝黑而模糊,一不小心就在心底留下鬼魅的剪影。 这样的夜晚依稀熟悉,宿雾莫名地感到不安。 云层很厚,夜风越来越烈,然后一道闪电划破了阴郁的天空,蓝紫色的闪电的光在车窗上一闪即逝。 宿雾再度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小男孩,他站在路边,瑟瑟发抖。 东城缓缓把车靠向路边,车灯的光柱在黑夜里雪亮,密密麻麻的雨滴穿过光柱,迷魅而魔幻。路旁站着的小男孩在瑟瑟发抖,他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背带裤,湿漉漉地颤抖着。 东城想要打开车门下车,却被宿雾阻止。 宿雾戒备地看着路边的小男孩,“东城,不要下车,不要开车门。” 东城疑惑地看着宿雾,“为什么?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天黑了,他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 宿雾冷冷一笑,“他手上可是有好几条人命。东城,你要相信我。” 东城狐疑地问:“你说什么?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杀人?” 宿雾低声说:“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是一个心中潜藏着恶鬼的怪物。” 东城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宿雾的声音在雨夜里带着寒意:“快走!” 东城有些犹豫。 小男孩蹒跚着走向轿车,他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 东城心中不忍,“宿雾,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宿雾的心脏急速跳动了起来,在她心脏处蛰伏着的异虫随着小男孩的接近变得躁动不安。 宿雾回过头瞪着东城,眼中仿佛有雾气在缭绕,“快开车!” 东城被这雾气所迷惑,不由自主踩下了油门。轿车在雨夜里狂奔,将小男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宿雾捂着心脏,低低地喘息。异虫似乎在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车灯照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一辆卡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央。卡车的故障灯闪烁着,在这雨夜里静静矗立,和树木的剪影连成一片。 东城不得不放慢车速,从卡车的边上开过去。他并不知道,高大的卡车驾驶室里,梅溪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宝宝小古在东城的轿车外沾上了他的气味。这辆车里有宿雾! 轿车后的大卡车发动了起来,原来的卡车司机的尸体斜斜地躺在副驾驶座位下。好心的卡车司机将路边瑟瑟发抖的少女叫上了车,却不知道自己留住的是死神。 东城心中混乱,他放不下路边的小男生,又对眼中仿佛有雾气盘旋的宿雾感到一丝敬畏。 黑夜里,卡车跟在轿车后面不远处,不断加速。闪电划下,宿雾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宛如黑夜魅影般的大卡车。大卡车加速冲了过来,猛烈的撞击令轿车宛如纸片一般冲下了路面。 轿车翻滚着,世界黑暗,宿雾的身体里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令她疼痛焦灼。她微微睁开双眼,觉得有什么粘腻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 宿雾觉得冷,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宿雾看到东城已经昏迷了过去,破碎的车窗上是斑斑血迹。 宿雾身体里的异虫动了起来,它知道自己的宿主受了重伤,分泌出汁液令宿主进入了休眠状态,降低她失血的速度。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半个小时。 灵魂飘浮在黑暗里的宿雾感觉到有一个人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宁静,就像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那样,“宿雾……别怕……” 雨夜里有人安睡,有人辗转难眠。 曼玲从夜间新闻里看到一起郊外车祸报道。富家子东城车祸重伤被送入医院。警方在附近草丛里发现了被杀的卡车司机,凶手逃逸。奇怪的是,卡车驾驶室里布满了碎裂的玉色根须和白色的骨灰。 不知道为什么,曼玲觉得心慌,她喝了整整一瓶红酒才稳定了心神。窗外细雨沙沙,湿润的水汽让人不由得想起已经被遗忘在记忆底层的过去。 没想到,曼玲的别墅有了访客。那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穿着灰色风衣,气质高贵而沉静。 曼玲觉得年轻人隐隐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年轻人的声音清冽:“我找瓦刺大师。” 曼玲的视线无法从年轻人的脸上移开,她温顺地点头,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目送着年轻人进入瓦刺大师的卧室,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直到天明,曼玲才想起昨夜似乎有人拜访瓦刺大师,又似乎是自己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从那天早晨开始,瓦刺大师就不见了。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人却失踪了。曼玲以为瓦刺大师只是不告而别,他那么神通广大,根本不可能出事。 七天后,打扫房间的佣人惊骇地找到了曼玲。她在瓦刺大师的房间里发现了许多蠕动的蛆虫。 这些蛆虫是灰色的,它们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翻滚着,形成一个灰色的人影。 曼玲脸色苍白地盯着翻滚的灰影,她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蛆虫堆积出的人影的头和手脚。 当晚,曼玲找了心腹,挖开了卧室贵重的红木地板。地板下居然是风干的瓦刺大师的人皮! 曼玲当夜就病倒了,没过多久,她死在了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她曾经是许多男人心中的红玫瑰,死时却干瘪苍老如风烛残年的老妇。 第26章 结局或开端 谢长卿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宿雾了。 三年前,宿雾办理了休学手续,她的手机永远不在服务区。谢长卿惆怅不已。他看到魏漫发疯一般寻找着宿雾,颓废憔悴,最后消失在人海。只是时光如洪水,将每一个人带向未知的世界。 这一次,谢长卿跟随着医疗队前往云南文山进行苗药研究。 苗族的历史悠久,在古代典籍中,早就有关于五千多年前苗族先民的记载,苗族的祖先可追溯到原始社会时期活跃于中原地区的蚩尤部落。苗民精通药草,善于用草药治病救人。 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的东南部,与越南接壤,辖八个县,州府在文山县。全州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境内山峰较多,但也有海拔较低的谷地和较高的陡峻山岭。 带队的文雄带着大家去了锦里县,那里有一个苗药研究所。锦里县位于蜿蜒的群山之间,山势平缓,绿意盎然。不少当地人种植三七,以卖药材为生。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 谢长卿傍晚时喝了几碗米酒,站在临河客栈的窗边,看着夕阳在河面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橘色的光。他突然想起了宿雾,想起了三年前在静美山庄发生的一切。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在遥远彼方,静静看着夕阳落下? 前阵子,谢长卿还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魏漫的照片。他依然那么迷人,已经褪去了昔日青涩的味道,变得风流倜傥。这个庞大财团的继承人和欧洲瑟夫曼家族的小公主订婚。没有人知道,昔日的魏漫曾经默默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着他心爱的女孩和他一起去吃晚餐。那些记忆也许依然深藏心底,只是人无法永远活在过去。 一只木船顺着河道往东去,谢长卿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船上,就再也无法移开。他看到了宿雾! 是的,宿雾。 宿雾的容颜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改变,她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水面,仿佛从粼粼波光里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谢长卿站在窗边喊了起来:“宿雾——” 船上的女孩侧过头看到了谢长卿,她愣了愣,对着谢长卿露出微笑,挥了挥手。 谢长卿的眼睛在瞬间湿润了。 宿雾并没有停下船的打算,她含笑望着谢长卿,木船继续往下游滑去。谢长卿翻过窗,沿着河堤追了过去。他的心怦怦跳着,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说,一定要追上宿雾。他喜欢她,却一直把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谢长卿追着木船跑着,他看到了船尾坐着的人。那个人之前一直低着头喝茶,他抬起头来,谢长卿才发现那个人的脸依稀熟悉。电光火石之间,谢长卿想了起来,那个人是雅原! 雅原怎么还活着?他不是死了吗? 谢长卿呆呆地站在河堤上,看着载着宿雾和雅原的木船消失在烟波尽头。他站在河边,看着河水变暗,看着月亮升起来,看着无尽的黑夜笼罩着大地。 他的心中有无数疑问,脑海里却是暮色里宿雾微笑的样子。宿雾体内寄生的异虫应该已经被杀死了吧?她能和雅原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深夜的河流在月光下隐隐发光,木船载着宿雾漂向河的尽头那如怪兽巨口的山腹。这条河穿过山腹,抵达一处苗寨,苗寨里到处开着粉色的桃花,风吹过的时候,花瓣如雨水一般飘落。 官神的声音在河上宛如夜风一样飘忽:“宿雾,在山腹的河水支流里藏着万年之前的王虫用陨石雕刻的神像,它拥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如果你愿意付出一切向神像许愿,你也许会愿望成真。”极少数的王虫并不好斗,它选择了和人类共生,世世代代安静地住在云南茫茫深山的桃源里。这只王虫居住了万年的陨石里蕴含着神秘的四维物质,对神像来说时间就像是具象的楼宇,可以自由出入。 宿雾在月光下微微一笑,“是吗?”即使是神像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她跟随着官神行走在人世间,她记起了秘地黑棺旁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他不是雅原,只是选择了雅原的身体寄居的异类,但她隐约觉得雅原的灵魂之火依然微弱地燃烧着。 官神的眼睛如同月色下波澜起伏的大海,神秘幽深,“也许,你可以祈求神像复活雅原——” 木船驶入了山腹,黑暗统治了一切,宿雾嗅到了隐隐的血腥味,她仿佛看到木船下是灰色的灵魂们,它们在水底怀着对人世无休止的眷念和怨恨。 宿雾在黑暗里轻轻地说:“三年前,那个把我从东城的车里救出的人就是雅原。就算你不肯承认,我也知道,雅原灵魂的某个部分依然活着。” 那微弱的灵魂之火在她黑暗的世界里轻轻地说,宿雾,别怕。 因为你的存在,我不会惧怕。 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我愿意走遍千山万水,只为有一天和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