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琬居》 第一章:山洞里遇见 山外淅淅沥沥下着朦胧细雨,山洞里却温暖明亮。 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微弱,却照得山洞有些许温馨。 许蔌依推开密实厚重的木门,用根小棍子支上,洞内才透过丝丝凉意。她从偏洞里端出晒得干楞的花草,还有一堆小瓷盒,几个竹篮。 山洞外的远山一座连着一座,隐隐约约藏在烟雨之中,许蔌依边捣弄草药,边翘着外面,心里欢喜:“好雨知时节,正是庄稼要水的时候。” “沙沙……”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笃、笃、笃。”脚步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 “门没关,自己进。”许蔌依并未抬头。 男子走了进来,只听许蔌依又说道:“左边的第一个偏洞有炉子,还有柴火和木架,可自行生火。”接着,她又补充一句:“偏洞有门。” 男子径直走向偏洞,换下湿漉漉的外衣,又从包袱里取出新衣裳。 接着,他把东西和衣服抱出来,将衣服搭在木架上,火炉里的火苗窜起来,烤着架子上的衣服。 “蒲垫在后面。” 男子又从杂乱的一堆蒲垫中挑出还算干净的一块,拍拍上面的灰尘。他放好蒲垫,坐在许蔌依的身边。 许蔌依正在鼓捣那些花草,花草或是被磨成粉末,或是被捣成膏体。均装在精致的小瓷盒里面。 瓷盒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写有不同的大字:“牡丹胭脂”,“莲花胭脂”,“檀香”,“人参玉容膏”等等,旁边还附上一样的小字:苾琬居。 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壁上的竖幅,纸张已经残破泛黄,但还是能看出来那三个字,笔锋劲道,字形险绝。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小瓷盒上,盒子很好看,但是……素了点。 “轻拿轻放。”许蔌依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得到许可,男子轻轻拿起一只瓷盒,恍惚间,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跃然于上。 画完后,男子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他放下盒子:“抱歉……” “没关系。”许蔌依抬头看了一眼,“画的很好看。” 她装完手中的盒子,诚恳地把盒子递到男子面前,“这也是牡丹胭脂,公子可否再帮忙画……一、个……”她忽然愣住,语调极速上扬,“冥尊大人?” “嗯。”男子面无表情,点点头。 “冥尊大人,久仰久仰。”许蔌依赶紧起身行礼,行礼间她偷偷看了一眼眼前人。 此人叫容玓,其实许蔌依与他并不熟悉,仅仅是神界有几次筵席,见容玓生得出众,她留了些心,在别的神仙那里多打听了几句而已,仅仅知道他是天地两神尊中的冥尊罢了。 不过,今日一见,他似乎比远看要好看的多。剑眉凤眼,挺鼻薄唇,肤白似净雪,发黑如乌木,气质清冷,给人一种不可言喻的威严。 许蔌依悄悄咽了口口水。 容玓抬手示意免礼:“在外不必称冥尊,可直呼姓名。” “容玓……容公子……容大人……”许蔌依觉得这名字好像烫嘴,“大、大人,还有一事……你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今晚八成是要留这儿了,但是……” “大人,你来之前,我也没想过有人会留宿,”她试探性地伸出食指,“所以,所以,只有……一、张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蔌依是忐忑的。仙尊脾气她清楚,但冥尊脾气她摸不透,尽管她是五大主神之一,但在容玓面前,也只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小巫见大巫罢了。 容玓仅仅回应了一句:“无妨,我自带了被褥,可以垫在蒲垫上。”语气依旧平和又冷淡。 “诶哟,那真是怠慢大人了。”许蔌依话说着惭愧,心里却松了口气。 说罢,许蔌依又走进另一间偏洞,是厨房。她起锅烧水,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直到烧的滚烫,她才把切好的新鲜羊肉块下锅。山洞里瞬间弥漫起浓浓的肉香。 同时,她又将莲藕和竹笋切成片,素炒,临出锅时撒上一把茱萸。 接着,她便盛出羊肉,同素炒一同端上来,又拿出两套碗筷,盛满米饭,说道:“在住上亏待了大人,在吃上可不能再亏待了。” “东西很齐全。” “当然,当初下凡就想着能经常有人来陪我闲坐解闷,只是现在……大人是第一个来这座山的。” “你是何时下凡的。” “很早了。我刚飞升没多久就下凡来了。反正神界待着也没意思,多下几次凡也能涨涨神资嘛,大人呢?” “第一次。” “大人是第一次下凡啊。人间的风土人情都很有趣的。大人下凡一次,总得要体验体验吧。比如……”许蔌依挑眉,“摘几朵桃花。” “你摘过?”容玓反过来问她。 “倒是没有,桃花可不是随随便便摘的。以后这种事情大人要慢慢自己悟。”许蔌依的语气突然变神秘,“下凡的常规大人知道吧。” 容玓知道,但他还是顺着许蔌依的话:“你讲讲。” “大人怎么可以不知道这个。下凡了,法力基本上就消失了。所以,大人以后要多加小心。对了,大人住哪?” “开封府。” “东京啊,好地方。那以后我常去找大人玩。”许蔌依笑道,“大人是做什么的?” “经商。” “经商啊,那更危险……大人还做过什么吗?” “以前考过进士,也做过禁军教头。” 许蔌依的笑容僵住了,原来她刚才苦口婆心的提醒是废话,原来大人文武双全? 她赶紧夹一块羊肉到容玓碗里:“大人吃饭。” “多谢。” 饭后,许蔌依继续装粉末膏体,容玓随手抽了一张纸,在她身旁写字。 许蔌依看了一眼:“大人画画得好,字也写得好。” “你喜欢?”容玓问她。 许蔌依点点头。 “那我多写几副。”容玓继续埋头写字。 天渐渐黑了。 许蔌依熄了油灯,“大人好梦。” 回到榻上,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没睡不着。 “一定是有生人在,不适应。”她心里暗暗自我调节。 第二章:合作愉快 清早。许蔌依睁开眼,却见容玓已坐在蒲垫上,案上是简单的饭菜。 “大人?” 容玓转身看她,看地许蔌依有点不适,她赶忙坐下来,舀了一碗羹,猛灌一口。 待咽下去后,她才憋出话来:“大人手艺不错……诶,大人打算待多久?” “不急着回去。” 许蔌依说:“大人,要不我带你绕绕这山疙瘩吧,在这山上住了多年,已经很熟悉了。” 容玓点头。 雨昨夜便停了。正值百花开放之际,经过一番雨的洗涤,花儿似乎更娇艳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混合以草木的净爽。 往深处走,就是一片灌木林,地上长有杂七杂八的野菜,似荠菜之类的东西。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几个大些的水涡竟像缩小的湖泊一般,暖光照下来,水面上波光粼粼。 许蔌依同容玓漫步在灌木林中,走着走着,她嘴里忽然吟出一句:“野蔌依依,水光如玓。” 容玓望着许蔌依。 许蔌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掩口轻笑两声,又说道:“失礼了。” “文采不错。”容玓转过头。 许蔌依望着他,见他的侧脸好似快速闪过一抹笑意,但终归于平静。 大概是我眼花了。许蔌依心想。 “大人,你想吃野菜吗?”半晌,许蔌依率先打破僵局。 容玓转过头看她,没有表情。 “你看这地上,什么荠菜啊,草头啊,都是能吃的,大人若是想吃,我摘些,回去做。” 容玓瞟了一眼镶在地皮上的野草:“谢谢。” 许蔌依得到许可,蹲蹲起起摘了一大把野菜,正摘地不亦乐乎,天上却落下来不知名的东西,软软地飘到许蔌依的身上。 许蔌依抬头一望,是杏花! 是啊!已到了杏花花落结果的时候!接着,杏花又落一朵,又落一朵。许蔌依把野菜交到容玓手中,便赶紧撩起外衣,兜住落下来的杏花。 容玓望着沐浴在花下的许蔌依,心中微微荡起阵阵涟漪。 不一会儿,许蔌依就兜了一兜子的杏花,她小心翼翼地拽着衣角,挪步到容玓跟前:“回家啦。” 容玓跟在她的身后。 回到山洞,许蔌依把杏花倒在篮子中,用水洗净。 杏花经水浴后颜色动人,香味尚存。许蔌依仅拿出一小把用来做杏花糕,剩下的留着晒干。 接着,她又着手处理那些野菜。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好一阵,佳肴陆续出锅,被她一一端出来。 “杏花糕” “酒香草头。” “荠菜鲈鱼豆腐羹。” “最后是主食——羊肉夹馍。” “两菜一汤一主食,齐活!”许蔌依介绍完后,也坐了下来。 容玓想笑,却碍于嘴里有口茶,硬生生地把笑憋回去,呛得他直咳嗽。 “大人没事吧……”许蔌依伸手拍他后背。 容玓摆摆手,等咳嗽平息,才说:“没事,吃饭吧。” “这些都是我和四方的师傅学的,快尝尝!”许蔌依殷勤地搓着手。 “不错。”容玓夹了一口草头,“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山里住着。” “没有没有,我经常出去的,不然我那些胭脂怎么卖啊……大人,你说你是在……经商?” 容玓点头。 “那……大人,你看那些胭脂……”许蔌依挑眉,“我一个人卖也怪难的,效率慢,范围窄,有时候还有剩余。不如我做你卖,也省事,五五分成如何?” “可以。” 合作的事算是敲定了,容玓又在山上待了几天,绕遍了几个山头,便回去了。 临走前,许蔌依塞给他一袋子杏花糕和一袋子胭脂:“路上小心。” 转眼间,就已过去两三个月,生活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笃笃笃。”是许蔌依捣草的声音。 “笃笃笃。”是容玓敲门的声音。 许蔌依听见敲门声,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门,惊喜地看着容玓:“大人今日怎么又来了?” “怎么,不欢迎?”容玓难得地面挂微笑,“这是给你带的糕点。” “欢迎大人,当然欢迎大人!”许蔌依拿起一块糕点,“呀!花生糕!” “都是京城里有名的糕点,可以放心吃。” 许蔌依咬了一口,惊呼道:“这花生糕果然名不虚传,香——甜——酥——脆!当时听说京城里推出了这个,我还想着去吃,只是后来忘记了。”说罢,她又咬了一口。 待一块花生糕下肚,她才问道:“大人,胭脂卖的怎么样?” “卖的很快。今天就是来取胭脂的。” “哦,取胭脂啊。”许蔌依有些失落,心里小声嘀咕:还以为大人是特意来看我的。 心里的嘀咕还没完,就见容玓递给她一沓纸:“五十张交子,姑娘阅目。” 许蔌依冷静下来,她本来和大人就只有合作关系啊! “哦……嗯,数目无差,我再去取胭脂。”许蔌依说,“这次我做的多了些,大人不如一并拿去吧。” “嗯。” 许蔌依把胭脂兜好,交给容玓。容玓此刻正坐在案前,专心练字,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蔌依凑过来看着纸上的字,问道:“大人平常是做字画生意的吗?” “不全是。” “那大人卖什么?”许蔌依抻过来一块蒲垫,坐下来,抬头看向容玓。 “瓷器。” 许蔌依有些羡慕:“那大人岂不是经常坐船?” “偶尔。” “得,那我也不烧小瓷盒了,下次大人来带一些吧。五五分改为你六我四,怎么样?” 容玓点头。 “大人万岁!”许蔌依几乎跳起来,“大人留下来吃饭吧!” 饭后,容玓拿着一兜子的胭脂,告辞了。 又沥沥拉拉地过了小半年,这期间,容玓已来了八九回,待的时间也不固定,多能住下四五天,少则一盏茶的功夫就走。许蔌依不得不凿一个新洞,添一张新榻,买几把像样的椅子。不过好在两人平分费用。 这天,许蔌依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敲着书案。算下来,容玓已经小半个月没来了。 别说,这人一来习惯了,若是突然不来了,就显得空落落的了。 想着想着,许蔌依脑里的灵光“嗖”一下过去——他不来,我可以去找他啊。 想想也是,之前容玓告诉过她自己住哪,但自己好像一次也没去过。 这实在是失了礼尚往来之道!许蔌依想着想着,敲定了主意。 第三章:作画 许蔌依搭理好一切,换了一身男装,对着铜镜摇了几下折扇,便满意地去了马棚。 马棚里有一匹马,体态优雅,通身似了披了金缎一般。 许蔌依拍拍它:“鎏光,今天就下山了!” 鎏光嘶鸣一声,像是应和着许蔌依的兴奋。 下凡以来,许蔌依确实玩过不少地方,开封府也来过几次。 只是这一次,她再次来到开封府,才发现自己之前所游玩,不过是冰山一角。 “开封府这地方。”许蔌依叹了口气,“怪不得胭脂卖的那样快。” 城内人多,怕伤到路上行人,她索性下来,牵着马走。 “难怪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来京城,要是我,我也不走了。” “不过到底是没山里清净。你说是吧,鎏光。” 鎏光“突噜”一声。 “唉,开封府这么大。怎么找大人的家呢?”许蔌依漫无目的,在街上四处晃荡。 远处,一辆马车缓慢前行,外面的丫鬟掀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公主,你看那马,好奇怪。” 里面的女子探头外望:“那是汗血宝马。” “还是公主见多识广,不过,公主,你看那公子生的好俊俏哦。”丫鬟压低了声音,“不比那几个纨绔子弟强多了?” “确实,俏的很。”女子夸完,却又补充了一句,“但也只是俏,不如曹诗公子那般玉树临风。” “那是自然。”丫鬟说道。 女子的嘴角挂起了满意的微笑,又见许蔌依无头苍蝇一般在寻着什么,她示意马夫到许蔌依的旁边,问道:“公子在寻什么?” “这位姑娘。”许蔌依行礼,粗着嗓子说,“我在寻路。” “什么路?” “东街……第十五户。” “原来是……”女子点点头,“公子随我来。” 许蔌依松了口气,牵着鎏光,跟在女子马车后面,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容玓的家。 “往前走有个酒楼,顺着酒楼往前走,再往西就是了。”丫鬟对许蔌依说。 “有劳姑娘了。”许蔌依道谢,马上要走。 女子微微掀起帘子:“公子留步——可否知晓一下公子名字?” “许……秫,字……谷康。” “秫?” “禾术。” 女子浅笑:“民以食为本,好名字。” “姑娘何名?” “赵蓁蓁。”女子话音刚落,马夫已调转车头。 “是……公主。”许蔌依望着远处的马车,喃喃一声。 许蔌依牵着马,按公主指的方向一路走去,果真见到一栋宅子,上面挂着一块匾——容府。 许蔌依扣了扣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容玓,而是陌生的男子。这男子看起来有些憨直。 “你是——”男子狐疑地打量了许蔌依一番。 “容公子的好友。” “好友?” “前些认识容公子出去玩,新认识的。”许蔌依干笑两声。 “涂珘,是谁?”屋内传来容玓的声音。 “大人,是一位自称你好友的人。”涂珘向屋里喊了一声。 接着,便是一阵许久的沉默。 终于,一句话打破了这寂静:“让她进来。” 涂珘把马递给仆人,将许蔌依带到屋里,容玓端坐在那儿,指尖夹着一颗棋子。他对面的公子,面若桃花,容似秋月,凌厉的五官之中隐约生出一种妖媚的感觉。 这位俊美的公子不经意间一抬头,正望上许蔌依,瞬间惊住,正要拿棋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许蔌依也对上他的目光,歪头一笑。 容玓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甚至是冷淡:“你今日的打扮不似往常一般。” “京城人多眼杂,自然还是小心谨慎一些。”许蔌依说。 那名公子干咳一声,起身道:“既然大人的好友来了,我也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叙,告辞。” 容玓点头:“涂珘,你去送客。” 涂珘跟着那位公子走在石子路上,他忍不住问道:“羽神大人,今日来的是什么人物,吓得你花容失色了?” “什么人物?”羽神说,“你刚飞升不久,不认识她也不奇怪。神飞升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活时飞升,一个是死后飞升。” “大人,这个我知道,活时飞升一共就九个人嘛,天地两神尊,五大主神,一个南方武神,一个我。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 “还用我说吗?” 涂珘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我想想,这气质,啧,似乎只有传说中的木神大人对上了,可木神是女神啊……羽神大人,这……” 羽神只是点头,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大步前行:“行了,你就送我到这儿吧。”忽然间,他却又折回来,“不过——本座提醒你一句,回去之后哪凉快去哪待着,明白了吧。” “为啥啊?” “榆木脑袋!”羽神的扇子摇的捉急了些,“你见过你家大人身边围着个姑娘吗?” “没有。” “还用我再说吗?” “羽神大人,我明白了!”涂珘郑重地点点头。 屋内。 许蔌依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倒的第几杯茶,她和容玓之间除了开始客套的几句,便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两人之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愉快,她甚至怀疑自己主动找到这里来是个错误。 容玓在书案前写写画画,许蔌依在旁边看着,也不插话。 等容玓停笔,她才说:“这次画的是杏花。” “嗯,那日见花落,很美,印象很深。” 许蔌依想了想那日自己在花下等杏花的场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开口提了要求:“如果大人还记得,可以把那日的景画下来。” 容玓摇摇头:“现在不想画景。” “哦。”许蔌依垂眸,有些失落的样子,“劳烦大人了。” “画人吧。” 许蔌依抬眼,正撞上容玓的目光,还是淡漠,但似乎比以往升了些温度。 容玓起身,搬了一把椅子来:“坐这里。” “好……谢谢大人。”许蔌依不知自己是欢喜还是胆怯,声音微微颤抖。 容玓备好纸笔,开始作画。 许蔌依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等容玓收了笔,她才上前去看画中的自己,是工笔画,细腻动人。 容玓小心翼翼地收起画纸,这时,涂珘进来报信:“大人,曹公子来访。” 第四章:身份暴露 “请他进来。”容玓将画放进一个小柜子里。 曹诗被涂珘带了进来,目光炯炯,容光焕发。 他的目光从容玓身上移至许蔌依,赶忙躬身行礼:“在下曹诗,字辨非,敢问这位兄台名字?” “许秫,字谷康。” 曹诗的目光又挪回,他挑了个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说道:“珄熙兄,我有差事了!” 容玓此时正画着新画,听曹诗叫他,猛得抬头:“嗯?” “我!当官了!” “当的什么官。”容玓又把头埋了下去,“是哪个州的团练副使?还是什么节度行军司马?” “诶呀呀,不是闲官!”曹诗迈着步子,急切地在容玓面前晃悠,“是左领军卫大将军!正三品!” “掌宫禁宿卫,倒也不算埋没你。” 曹诗瞳孔中有一束光,满是希望,似那种少年意气风发的光芒,“假以时日,我一定能当上镇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为大宋历下汗马功劳!” 容玓轻轻捏起画的两角,仔细瞧瞧,又放下添了两笔,“你比我强。” 许蔌依转头,震惊地看着容玓,正和容玓刚过来的目光对上。 容玓读出了许蔌依的心思,那意思是说,还有令冥尊大人甘拜下风的事? 容玓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语中却含有一丝感叹的语气:“我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个九品的禁军教头。” “你可别说这个。”曹诗呛他,“当初你可是考中了二甲进士,官家给你官着吧,不只三品,是你没要。” “不要才好。”容玓说,“后来王介甫折腾一番,我们这些靠诗词歌赋出来的,有什么意义。” “那你后来没有再考吗?”许蔌依问道。 容玓摇头:“不考了,和小辈们争什么名垂青史的机会。”说罢,他收起刚完成的画,放进柜子里。 “哦。”许蔌依似乎懂了的样子。 “谷康兄是新来这里吧。”曹诗笑眯眯地说,浑身上下,满是少年的伶俐。 许蔌依想了想,“算是。” “那正好该用饭的时候了,今天我做东,二位,如何?” 许蔌依眼中尽是欢喜,嘴上却假着说:“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容玓说,“以往大多是我请他,今天该让他还一回。”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樊楼。 许蔌依猛一吸鼻子:“嗯~好香的饭菜味,比别的酒楼香多了。” “那是,这樊楼啊,可是东京七十二酒家之首!来一趟啊,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曹诗叫来掌柜,“老葛,上楼还有隔间吗?” “曹少爷呀,实在不巧,刚才还有隔间,只是您慢这一步,隔间被人订去了。” “算了,在这儿吃也挺好。”许蔌依指了指旁边的空桌。 曹诗看了眼空桌:“也不是不行,就是楼下嘈杂了些,怕谷康兄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许蔌依一心只想快些吃上饭。 几人落座后,便听到上楼有人喊了一声:“辨非兄。” 曹诗抬头,便看见楼上的赵蓁蓁,脸上贴着两撇胡子,身着圆领长袍,外套披风,脚上还蹬着西域来的小靴子。 “公……”曹诗憋住笑行礼,却实在憋不住,把头别过去,笑得差不多了才面过来,却没能彻底止住,只好边笑边说,“公子,公子,见过赵公子。” “辨非兄,今儿怎么没在隔间啊?” “这不是来晚一步,最后一间也被订走了。” “正巧,本公子还没用饭,不如,辨非兄赏个脸?” 曹诗带着两人上楼来到赵蓁蓁的隔间,向她介绍:“这是新来的朋友,许……” “见过。”赵蓁蓁说。 “你们见过?”曹诗瞪大眼睛。 赵蓁蓁点头:“当然,就是他向我问珄熙大哥家在哪里呀。” 许蔌依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赵蓁蓁:“公主,你这一打扮,看着怪俊的。” “再俊也俊不过谷康公子。”赵蓁蓁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凑到许蔌依附近,悄咪咪地说,“谷康兄,你不会也女扮男装吧。” “我……”许蔌依不自在地摩挲两下后脖颈,“被公主发现了。” “我说谷康兄看着这么俊俏,原来真是……”赵蓁蓁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样子。 曹诗则不可思议地瞅着许蔌依:“那你的真名是……” “许蔌依。野簌的簌,依偎的依。” 曹诗迅速调整好表情:“几位先等着,我去点菜。” 赵蓁蓁安稳地坐下来,说:“两位也坐吧,这块儿他绝对熟。” 饭后,容玓带着许蔌依回府。 马车上,许蔌依感觉胃里有些烧,脑壳有些胀,她扶住额头,希望能支撑一会儿。 容玓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你今天喝的酒有点多。” “嗯?”许蔌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头疼是必然的。”容玓继续说。 “那怎么办啊。” “回去让涂珘熬点醒酒茶,离回府还有一段路程,你可以先睡会儿……”容玓话音未落,已瞥见许蔌依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不再说话,静坐在她的旁边。 马车一个颠簸,许蔌依的脑袋倒在了容玓身上,紧靠着他的胳膊。 “真不让人省心。”容玓抻回脱落的大氅,继而把她互再怀里,“该把我胳膊压麻了。” 容玓掀开帘子,远远地望见容府的牌匾,在灯笼的光下若隐若现,他想叫醒许蔌依,却见她睡得很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马车停了,涂珘在门口等他们,只见容玓一身单衣,怀里抱着熟睡的,盖在大氅里许蔌依。 “大人……这……” 容玓回了他一个眼神,涂珘立马闭嘴。 “去熬些醒酒茶来。” “好。” 容玓沉默了一会儿,又叫住打算走的涂珘,“醒酒茶明早再熬,等她醒来再喝,你先回去睡。” “好的,大人,东边的几个厢房都打扫好了,木神大人可以随意住哪里。” “嗯。”容玓抱着许蔌依朝厢房的方向走去。 许蔌依只觉得浑身没劲,脑袋似被锤子砸过一般。 她挣扎着下了榻,发现桌上早已放好了醒酒茶。 喝过醒酒茶,她才觉得舒服了些,发现天已大亮,便赶紧收拾收拾,想着去找容玓聊聊今天的行程。 刚走到门口,许蔌依就听见屋里在嘀咕着什么,她不知道该不该听,正想着要走,却听见里面传来容玓的声音:“可以进来。” 第五章:拖家带口住下来 许蔌依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见容玓端坐在那里,旁边是那日见过的妖媚公子。 “大人,昨天的棋局,咱可要下完啊。”羽神笑呵呵地,两指摩挲着棋子。 “羽神大人好像很爱往这里跑。”许蔌依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忽闪忽闪地摇着,学着女主人的样子打趣,“搞不好呀,我还要日日盯着,以防大人被拐了去。” “你看看,木神这劲儿一上来……”羽神“啧”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翎邬——你若是再多言,便将你打出去,不等这棋局下完。” 羽神蔫了下来:“得得得,不想惹人家,就只能拿我开刀,我闭嘴,我闭嘴。” “嘻。”许蔌依冲着翎邬狡黠一笑,继而向容玓问道:“大人,这生意的事,你可有新的打算。” 容玓说:“只是想,最近想和宫里有些往来,但看你能不能久住京城。” “开封府繁华,人家自然是知道的。”许蔌依托腮,语气中有一丝伤感,“只是这山头子住久了,有些事物,心上挂念得紧。” “容府有一座后山,或许可以安顿一些生灵。”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就筹备筹备。”许蔌依面色转喜,“若是能把它们移过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没过几日,许蔌依就已选好了房屋,并且把自己种的花草树木都移植过来,也给那些家畜们安顿好了地方,工程浩大,看着这壮观的景象,翎邬不禁感叹:“还真是拖家带口啊。” “有它们在,真是一点不觉得陌生!”许蔌依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却又心有忧虑地起身,“只是越繁华的地方规矩越紧,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只能一身男装示人。” 说起男装,她又懊恼地扯了扯衣领:“紧巴巴的,闷死我了。” “容府不常有客人来往,你可以换回本来的装束。”容玓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至于那些常客,他们大多都知道你是女子,办不办男相也没什么意义。” “知道了。”许蔌依从榻上蹦下来,“请大人暂且回避一下,我要更衣了。” “这这这这……这是!”涂珘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木神大人啊!” “啊?很奇怪吗?”许蔌依抬起胳膊,小幅度地转了一圈。 涂珘使劲眨眼睛:“不是……不是,大人,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这么美……就像书上描写的那样……嘶,书上说的什么着?” “花容月貌。”容玓在批阅账目,听到两人的对话,轻咳一声。 许蔌依听到容玓的夸赞,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满足,她“哼”了一声,挺直了腰板:“涂珘,你随我去后山采些花草,今天我心情好,做点玉容膏分给大家。”许蔌依搬来之后,觉得这容府虽然不大,但也过于冷清,便招了几个丫鬟婆子,正想着给她们点儿东西。 “玉容膏……大人,我能用吗?”涂珘凑上去问。 “你用?”许蔌依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涂珘拍拍自己的脸蛋:“是啊,大人,你看——我这脸!” 许蔌依左瞧右瞧,见涂珘的脸上确实坑坑洼洼,粗糙得很,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古以来一直都讲“妇容”,所谓养颜也都是针对妇女,而男子的面容受的注意却小的多,如果—— 她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不光可以,我还要做一类专门有涂珘来用的。” “真的吗?大人万岁!” “嘘!万岁这种词不能瞎说!” 许蔌依满口答应了下来,再真正做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困难,男子的脸和女子的脸并不一样,所以针对性定然也不同。 只是要针对什么呢? 许蔌依决定先放慢脚步,要想打胜仗,就要足够了解对方。 既然想做针对男子的养颜膏,那就要足够了解他们的面容状态。 首先,男子的需求同女子的需求不一样,女子需要这些东西对容貌起到修饰,且更需要细节上的东西,而男子……大抵是让面部感觉舒服一些即可? 再者……许蔌依观察了几天,只见那些男子大多抱怨的是脸上的油光。 而油光则会带来脸上长出疙瘩,留下瘢痕,所以养颜膏不需要做成女子所需要的细腻柔润的质感,而是倾向于清爽。 但是养颜膏一味的追求清爽,貌似也就起不到它该有的作用了。 许蔌依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几类药草,它们本身的药效,也为这个养颜膏附加了意外之喜。 当许蔌依兴奋地拿着香膏找到涂珘,看着涂珘陶醉地往脸上抹时,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大串大串的铜钱,大把大把的交子,都在像她招手。 养颜膏经容玓推了出去,但好似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其他的养颜膏依旧卖的不错,但唯独这款,没什么人来买。 许蔌依猜测,大概是名字的原因,虽然这是专门为男子设计的养颜膏,但却依旧采用女子物品的名字,叫胭脂啊,香粉啊什么的,让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儒们涂胭脂抹香粉,这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于是她重新给这些东西想了个名字,叫什么,叫养面。 不仅如此,她还给涂养颜膏这一行为取了个雅称,叫点芳。此名一传出,便开始有零星几个的达官贵人开始点芳,慢慢的,一传十,十传百,点芳在这些士人们之中小小地流行了一阵,据说还衍生出了相关的诗词,不过没有什么具体传出来的,大概都是私下兴起写了几笔,也没拿出来给友人们看。 但不可否认,这香膏大卖了好一阵子,让容府赚的盆钵体满。一时间,容府名声大噪,又几个商贾邀容玓做客,想从他这里探寻一二,但都被容玓婉拒了。 许蔌依则深居浅出,趁着这个养颜膏的热度,又推出了几个新品,倒也都是名副其实的东西,热度一波接着一波。 这天,容府一切平静如常,突然远处走来一排整齐的队伍,为首的是个太监,手中握着一张圣旨:“容府上下听令,宣——容珄熙,许谷康二人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