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诺言,赠我欢颜》 第1章 似是故人相见 (许多话题关于我,就连我也有听过,我的快乐要被认可,委屈却没有人诉说。) “别动!” 江雪籽微微弯着腰,站在街道拐角处的花店外,仔细瞧着店里新进的蓝色风信子。突然,她觉得腰后被什么硬物蓦地一顶,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她的手肘弯曲,两手向后,被固定在腰后动弹不得。 再一转眼,就见相熟的男店员惊愕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地盯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在江雪籽微微转脸的空当,太阳穴已经被狠狠来了一下。她轻哼一声,眼前一片“金星璀璨”,额角的钝痛提醒着自己已经被人恶意挟持的事实。 她喘息着抬起脸,近乎无意识地大口呼吸着,大约过了三十秒,眼前那阵眩晕始终没有消退,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灼热而混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江雪籽微微睁开眼,四月里的太阳光炙热得让人睁不开眼,她只想就此双腿酥软,瘫倒下去。 一片眩晕中,江雪籽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连带自己被拧在身后的一双手臂都跟着瑟瑟抖动起来。 她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你们……你们别过来!都退后!不然她跟我一起玩完!” 江雪籽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勉强睁着眼看向前方,原本宁静有序的街道此时乱成一团,刚才站在自己几步远处的花店店员,此时已躲得远远的,从人群中踮脚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年纪都很轻,看样子追了身后这人一路,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两人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其中一个人伸手抹了把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你把人放开!偷钱和抢劫不是一个性质的,你现在还拿刀挟持人质,这样只会被判得更重!” “我不管!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江雪籽身后的男人支支吾吾道。 忽然,江雪籽感觉腰后顶着的东西好像往里刺了一些,可她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整个人好像踩进了虚无的空间,双脚虚浮,软绵绵的落不实,只觉得头无比沉重。 身后那个人的声音明明不够大,江雪籽却觉得好像能敲响一口古朴沉重的钟,每一声都紧贴着她的耳朵,脑子里仿佛炸开了锅,咕噜噜地烧开了水。她只隐约听到那沉重的咬字声,却压根儿领会不了那个人究竟命令了自己什么。 有些人还是指望不上的吧,比如爸爸、妈妈、外公、朋友,还有始终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包括现在与自己面对面站立的警方人员。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能够依赖并且指望的人。 江雪籽忍不住想:就这样死了的话,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身后男子允许自己活动的范围内,缓缓挺直了脊梁。头顶的强烈日光刺痛双眼,她索性微微低着头,刚开口的时候,甚至连喉咙都涌起一阵腥味:“你抓错人了,先生。” 拧着她的双臂的手掌一时间抓得更紧了,用近乎要将她的手肘掰断的力道。 江雪籽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喟叹:“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买花吗?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刚从医院回来,已经确诊是hiv晚期了,就是艾滋。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染上这个病的,我从来没玩过一夜情,也不碰毒品,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是半年前还分手了……” 不远处站立的两个民警刚要讲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两人惊疑回首,就见身后站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草绿色裤子,一张脸棱角分明,鼻子很挺,嘴唇有些薄,即便有墨镜挡住眼睛,也可以看得出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男人与两个民警飞快地耳语两句,又在对方看不到的位置朝两人飞快比了个手势。两个民警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三人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墨镜后的沉静黑眸微微眯紧,展劲看着身穿灰色针织衫的长发女子。她的头被迫向后微微仰起,双肘被制,雪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与身后挟持她的男子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女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岁,身材高挑瘦弱,面容有些憔悴,一侧太阳穴肿起大块淤青,后腰处渗出少许血渍。犯人手里捏的尖刀刀锋雪亮,在明媚阳光下闪耀着某种阴冷不祥的光。 自始至终,女人都未曾开口向警方的人求救,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没有绝望哀求的眼神,没有大声呼救,失控哭泣。这个并不强壮的女人却有着女警察才可能有的镇定冷静,神经强大得让在场三个男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展劲早先在特种部队服役,眼力耳力都不是一般的好,而且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本领—读唇语。 此时他就在观察着女子轻轻嚅动的淡色嘴唇,目光随着对方的话语缓缓变换着情绪,且渐渐显露出某种奇异的光。 江雪籽说完要说的话,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喘息声重了,不过腰后的尖锐物体却没有刺得更深,对方握刀的手也出现了小幅度的颤抖。 江雪籽缓缓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说:“你刚刚选错人了。如果你选那个在花店工作的男生,恐怕他还有可能帮你达成愿望。可我是不行的,我体力太差,反应也比过去慢许多,要被你挟持着当人质出城肯定跟不上你的速度。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活了。你说你绑个已经不想活的人当人质,是不是很亏?” 身后的男人本来就是个大老粗,一时被江雪籽说的这些话绕晕了,还没来得及质疑这些言辞的真实性,就听她又说:“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肩上的包包里有一本书,书里夹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化验单,你可以看看。” 男人犹豫了一下,用手肘压着江雪籽的双腕,手里握着的尖刀掉转方向,去挑她肩膀上的包包。而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江雪籽全然不顾自己可能被人从身后捅上一刀的危险,猛地一蹲身。 男人的反应也不慢,及时用手臂去勒她的脖子,并且伸脚去绊她,可这个空当对早就蓄势待发的展劲来说,已经足够了。 身边两个民警见眼前飞快划过一道亮闪闪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对面那挟持女子的小偷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已经飞扑过去。前后不过是眨眼工夫,再次定睛一看,那小偷的双手已经被反拧,被年轻男子摁着,双膝跪倒在地。从他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以及手臂有些扭曲的角度可以看出,一双手臂应该已经被卸了下来。 江雪籽被小偷绊了一跤,向前摔倒在地,灰色针织衫歪向一侧,露出一半锁骨和小半肩头。她缓缓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右侧的太阳穴,可手指还没有碰到,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两名民警睖睁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弯身从一边的地上捡起之前展劲扔下的手铐,另一个蹲下身查看江雪籽的状况。展劲松开手,皱着眉跨出两步,伸手将江雪籽的脸轻轻扳过来。 在医院里做过几项简单的检查后,江雪籽才苏醒过来,一睁眼,视线扫到一片黑色的衣料,接着是草绿色休闲裤,以及黑色马丁靴。 身后有人帮忙扶了她一把,肩膀被人扣着,靠在床头。江雪籽一手刚要摸太阳穴,就被人一把挡住。干燥而温热的手掌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及时制止了自己伸手触碰的举动。 江雪籽非常缓慢地仰起脖子,视线缓缓向上游移,最终只是浮光掠影般简单地扫过男人的五官,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展劲松开手指,打量着面前这张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容,微微皱了皱眉,顿了顿,问:“需要给你家人打电话吗?医生刚走,说你头部的伤需要休养,腰部只刺破了肌肤表层,不严重,但是轻微脑震荡有点麻烦,过段时间可能还要来医院检查。” 展劲说起话来非常简洁,没一句废话,但该交代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看得出是个负责任又不喜麻烦的人。 江雪籽依旧没抬头,她现在脑袋还晕着,做不出摇头的动作,所以只是出声说:“谢谢,不用了。” “医药费是您帮我垫付的吗?多少钱,我……”江雪籽想要转头找自己的包包,可整个头部右侧疼得厉害,好像一把重锤,随时都准备着给她来一下子。 展劲往旁边迈了两步,把包包给她取过来,放到她腿上:“你很聪明,懂得跟对方玩心理战。不过那个人心理素质太差,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你很幸运,也很冒险。” 江雪籽晕过去后,他把人送到医院急救,医院需要她的身份证登记,同来的一个民警也翻查过她的包包,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书或者化验单。 展劲不禁暗想,以简单夸奖的情节开头,以略带责备的总结收尾,还真像这个人的说话风格。 江雪籽无声地抿出一抹浅笑,伸手摸到包包里的钱夹,刚要掏钱,已经被男人用言语制止住了:“不过十几块钱的事儿,不必还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江雪籽扶着床边的木柜站好,朝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今天多谢你们。”说完,将包包抱在怀里,迈开步子,慢慢地往病房外挪去。 展劲记着她头部的伤,并没有伸手拉她,而是迈开步子,三两步就赶到她前头,挡在她面前说:“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雪籽始终低着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腼腆,可展劲就站在距离她一尺不到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多年的侦查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个小女人脸上的表情,叫做敬而远之。 展劲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他有这种明显打过交道之后才会产生的情绪。他微微皱起好看的眉,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开口道:“小姐你不用怕,我没有其他的意图,你现在还有轻微脑震荡,我送你到你家附近就把你放下来。” 江雪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用了。我习惯性晕车,而且我家离这儿不远。”她轻轻牵动嘴唇,又道了一声谢,迈着缓慢的步伐,按照指示牌,朝有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这次,身后那个人没有再执著地追上来。 乘电梯到了一层,江雪籽慢慢地走出医院大厅,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走向公交车站。 她每个月的钱实在有限,从这里打车回家,少说也要五六十块,可如果坐公交车的话,只需要转两趟车,一共也花不到三块钱。省下来的钱足够她一个礼拜的菜钱,或者可以买一盆刚刚相中的蓝色风信子。 伴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江雪籽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脑子里仍然有些轻微的嗡响,晕晕沉沉的,胸口不时涌起轻微的呕吐感。沉静悦耳的男声再次在耳畔回响,与记忆里那道略带青涩的少年嗓音重叠在一起,江雪籽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他过去长什么样子了。 意识蒙眬间,听到有人称呼他“展队”“展哥”,再加上他说话的声音、腔调、习惯的语法和用词,以及最后那状似无意的淡淡一瞥,江雪籽足以确定他的身份—全b市无人不知的展家二少,展劲。 原来他已经从部队回来了,而且还当上了特警。 近几年,展家几个小辈在军、政、商三界个个混得如鱼得水,就连当年为人最不着调的七少如今都是军队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这十年来,其他几家跌宕起伏,各有成败,唯独展家发展得是一日比一日好,年轻的展家人,个个都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好儿郎。 展劲本来就是展家少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当初外公就曾说过,谁家女儿要能嫁给这展家二小子为妻,用不了十年,肯定是军界的第一夫人。 可现在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江雪籽的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手扶着前面的椅背,无声地抿出一抹笑。 此时,展劲皱着眉站在医院的窗边。他的视力非常好,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女人一路缓慢地走出医院门口,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呆,然后走向公交车站。 他早就知道她刚才说的那句“离家很近”不是实话,这附近的居民区都是医院家属楼,要是住这附近,根本就不是她那个走法。 远处徐步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面医生,身高比展劲要矮一些,容貌却斯文俊秀,非常出众。偏偏这厮还非常了解自己温暖笑容的治愈力,一路走来,毫不吝啬地施展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惹得往来的护士还有女病人频频侧目。 人还未走到近前,这小子就先笑着出声:“哟!这不是展哥吗,不急着回局里了?还是专程等我请吃饭呢?” 展劲的眉瞬间舒展,目光却没有离开远处那道荏弱的灰色身影。 宋枫城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笑着调侃道:“这可不像我们展哥的作风啊!瞅着顺眼就黏上去呗,戳在这儿一脸萧瑟算怎么回事儿啊!” 展劲终于抽出空给了这小子一记眼风:“外科很闲?” 宋枫城儒雅一笑:“确实不大忙。” 展劲懒得跟他贫,过了一会儿才问:“刚做检查之前填的那张表呢?” 宋枫城笑容微敛,双手插入白大褂两侧的兜儿,眉眼间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纨绔意味:“展哥,我刚纯粹是开玩笑。那妞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你最好别碰。” 展劲拿眼角一瞥:“谁?” 宋枫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她是江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展宋赵唐江,是b市五大家族,原本江家行首,可约莫十多年前,渐渐就不行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是江家老爷子最宠的小女儿惹的事儿,自己做下丢人现眼的肮脏事儿不说,还连累整个江家伤筋动骨,得罪了军政两界一把拿的赵家,自身在商政两界的势力也各自一落千丈,自此再不复旧日辉煌。而说起整个江家,最让人欷歔不已的,就是江家幺女死前留下的独生女—江雪籽。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家败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而是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种种鄙陋,可无论是江家人还是外人,明面上都不会这么说,也永远不能这么说。所以江雪籽那能折腾的妈就成了替罪羊,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可人家也确实深谙折腾之道,把江家上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头一歪脚一蹬,出车祸死了。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冲出围栏,滑下山坡,当时有不少人眼看着车子爆炸起了大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于是承担所有骂名的人,自然就成了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江雪籽。 十七岁以前,她是妈妈和外公捧在掌心的宝,是江家乃至整个b市耀眼到无人敢抬眼直视的小公主。十七岁以后,她就是江家上下恨不得用手用脚碾死的一根草,是全b市上流圈里的一个笑话。 宋枫城说到一半的时候,展劲就已经想起来了。 十年前,他十八周岁,展家给他办生日宴的时候,江家曾经派这个小丫头过来,送他价值十几万的名表当生日贺礼,并且当仁不让地抢了他的前三支舞。那时候适逢展家不怎么成气候,在位的几个叔叔都不是有真本事的主儿。很多人都以为展家撑不过那个冬天,可谁知最后撑不下去的却是整天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江家,还有那个让无数少男少女向往的骄傲公主。 他记得跟她跳舞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始终仰着头盯着他的脸看,偶尔开口问一两个怪问题,声音轻轻柔柔的,并不是骄纵成性惹人厌的女孩。 当时他十八周岁,那个小丫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只到他的胸口。她有着棕黑色的直发,雪白的皮肤,头上戴着一只桃心形的粉钻发箍。她还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水盈盈的大眼,抬头看人的时候,眼里盛得满满的都是眼前那个人的倒影。在旁人看来,她绝对是个仅凭借外貌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的小美人儿。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后来江家似乎有意让他们两个多来往,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太反对。偶尔有生日派对或者外出游玩的机会,父母总会记着提醒他打电话过去,邀请她一起来玩。 大概是从小养得娇,小姑娘话不是很多,却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性格。旁边围着不少男男女女,无论比她大还是比她小,无一例外都顺着她的话说,任着她的意思去做。她本人并不是难取悦的女孩,只是围在身边的那些人太过于殷勤,挖空心思想要取悦江家的掌上明珠。偏偏她并不是爱笑爱说的女孩,与人讲话也总带着那种命令式的冷淡口吻,所以让人误以为她非常不好相处,冷淡高傲难以取悦。当年整个b市一度盛传江家的这位小美人儿,将来会是比她妈妈还难采摘的一朵刺玫瑰,会传承她妈妈的美丽传说,成为b城第一美人,所有男人都想娶回家的第一夫人。 可她总爱跟他讲话,而且每次见面,都会问他几个怪问题,比如问他在部队都玩过什么枪,比如有没有亲眼见过电视上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犯。总而言之,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和身份的女孩会琢磨的事情。 十年前江家闹出事的时候,他正在部队服役,直到半年前才从部队退役,调到b市特警部门担任队长一职。江家的这些事儿,他隐约也听家里人提过,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江雪籽本人在这些事情里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是父母顾忌着当年那些类似联姻的举动会让他尴尬,又或者是展家人都深知他的脾气,没人敢无缘无故地在他面前嚼舌根子,因此江雪籽的这些事儿,他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全盘了解。 刚才那丫头从头到尾都不愿跟他多打交道,连说话时都不肯与他对视,应该是早就认出他来了吧。是担心自己也会跟那些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还是怕他会在认出她的身份之后,当她是剧毒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正在她心里,曾经有意亲近的展家哥哥,现在跟那群人没什么分别。 宋枫城见展劲许久都不言语,眼睛始终望着窗外,有点着急,拍着展劲的肩膀说:“哥们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展队您就别再依依不舍了,行不?b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妞,漂亮男孩也不少,今儿中午哥请你,蓝色帝国,怎么样,够意思吧?” 展劲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宋枫城的脚步走向电梯的方向。 第2章 不一样的宴会 (回忆像水草,紧紧地缠绕,梦才温热眼角,就冰冷掉。) 江雪籽关掉电脑、空调,检查门窗,关灯,锁门,一系列动作完成得有条不紊,最后将包包挎在肩上,钥匙串收好,走出图书馆后,搭公交车回家。 切菜,煮饭,开电脑,检查信箱和qq,最后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粥一边看国内旅游网站最新刊登出来的几张图片。 五月的夜晚还不算燥热,从窗外吹进的风裹挟着淡淡花香,是楼下花坛劣种月季的味道。 简单地吃过晚饭,江雪籽关掉网页,端着碗筷到厨房洗涮。 距离上次跟展劲重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以自己现在的人际关系网,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打探到他的消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一定会生活得越来越好。算一算,他也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又从部队转业回来,工作稳定,薪水颇丰,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该着手组建家庭了。 回想起十年前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江雪籽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有人觉得回忆美妙,有人因为回忆烦恼,可那些人总都还有切实握在手里的现在可以依托。如果美好,更方便锦上添花;如果不妙,也可以随手抛掉,甩甩头专注现在。 唯独她,除了零星的片段可以反复咀嚼、玩味,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供消遣。因为她是没有现在和将来的人。 妈妈过世后,江雪籽战战兢兢地完成高中学业,大学只读了半年,就被外公勒令在祖宅自省。而后在祖宅过了形同禁闭的一年,就被人安排进市图书馆做管理员,一直做到现在。 六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她从起初的懵懂不安、战战兢兢,到后来的不信不甘、歇斯底里,最终一切情绪都归为零。眼泪永远流不干,最多能把眼睛哭坏哭瞎,痛苦的心情就像宇宙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却永远没有尽头。最终,她学会放开。把过往的那些年当成一件华美精致却被人剪得支离破碎的衣服,卷起来叠一叠,放在生活这个大箱子的最底部,从此再也不去翻看一眼。 于是练就现在这般宠辱不惊。 每年春节都要回祖宅过年,除了大家都在场的时候,外公极少与她单独会面,有什么事情也由秘书打电话通知她。 每次吃过一年一顿的团圆饭,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因为江家其他人要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她在只会冷场,大家讲话的时候或多或少总要顾及着她。需要她出席只不过为了凑出“团圆”两字,完成江家人一年只需一次的幸福圆满。 江家每年的红包都没有准备她的份,表兄妹们结婚办喜事儿也不需要她参加,召开家族会议更不想看到她在场。她就好像是江家的一个诅咒,看到她一次好像都会沾染上晦气,却没有一个人敢忘却她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提醒着江家人十年前的那个耻辱烙印,也鞭策着江家小辈们必须奋发图强,一点一点地把江家丢掉的面子里子都挣回来。 电话铃的响声将她从回忆里唤醒,江雪籽看了一眼座机提示的号码,拿起话筒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您好。” “周五晚去你三哥家。” 电话那头传来的苍老声音让她一愣,她原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是小林秘书打电话告知她一些事宜,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外公亲自打来这通电话。 “是。”江雪籽应声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痒痒的,又有些深藏的痛。 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说:“打扮得好一点儿,你三哥介绍的人,要仔细应对。” “是。”和小时候不同,自打那件事情以后,她跟外公讲话的时候,只能说“是”,不能用“好”“嗯”“知道了”等随便的话语应答。而江雪籽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话语可以应对,所以尽管对方说话时稍微放缓了语气,她还是僵硬冷涩地道出个“是”字,接着就没了下文。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阵,好像传来一声叹息,就直接挂掉了。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江雪籽缓缓放下电话,转过脸,正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 二十六岁了,家里终于想到要利用一下她这颗弃子,把她嫁出去的同时是要换取一些少得可怜的利益回来吗?可早在江家把她关在祖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臭不可闻了。有她妈妈的前车之鉴,还有哪个脑筋不正常的人会愿意娶她这个小杂种回家? 江雪籽对着镜子笑了,心想,无论怎样,都是家里的安排。他们都不觉得让她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丢人,她又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 周五晚,江雪籽身穿香奈儿小礼服裙,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明显不属于现今潮流,白色的布料甚至有些暗淡发黄。这是十几年前的衣服,是妈妈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虽然已经仔细洗熨妥帖,上身的触感也柔滑依旧,但布料质地的感觉以及款式的老派,还是让江雪籽觉得有一丝羞愧。 她利用手头仅有的几样化妆品简单化了个彩妆,又用手指背面压了压额头不够服帖的劣质粉底,心底仅存的那丝羞愧也烟消云散了。她本来就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手头拮据的程度江家上下无人不知,她要是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那才叫有鬼!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因为自己不够得体而觉得羞愧?到地方连看都没人看一眼,那不正好吗?联姻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担得起来的,即便她心甘情愿,也总要有值得联姻的资本才行。 小林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了。江雪籽上了车,司机紧打了几把方向盘,车子转过弯,顺利地驶出小区。 “五小姐。”坐在副驾驶的小林看了眼腕上的表盘,皱了皱眉,“五小姐是不满意我送去的衣物吗?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四十分钟,邦子,先去第五大道。” 江雪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衣服她没收到?无论是江家哪位搞的鬼,哪怕是眼前这个看着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助理,最后所有的过错还是要由她来承担。因为江家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有用得多。 因为她没有其他用处,所以才用来承担当年妈妈犯下的过错,用来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江家只是太倒霉,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其他人都只是跟着倒霉而已。就是这样吧。 她的作用就是这样而已。 随后,司机带他们去了一家衣服精品店。江雪籽换上了一件冰蓝色及膝小礼服,脚上的鞋子也是镶嵌了同色水晶的三寸细跟凉鞋,外搭珍珠白信封手包,包包里还有一支淡樱色唇彩,是用来给她补妆的。精品店的服务就是好,除了提供专业意见搭配包包鞋子,连脸上的彩妆都能够帮忙完善,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也撒上了散粉,提亮肤色。 到了江家,江雪籽从车上下来,门口已经站着江家的二哥和三哥—江梓遥、江梓笙。两人都穿着休闲西装,江梓遥一身黑,江梓笙则是铅灰色西装上衣配黑条绒布裤。两人身量相仿,近看眉眼也有些相似,都是偏斯文的样貌,只是气质迥异,即便只见过一次,也绝对不会认错。江梓遥总是不苟言笑,江梓笙则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可世人都知道,江家上下除了尚在世的江老爷子,最难搞的就是这只玉面笑狐狸! 江雪籽走到近前,面色平静叫了声:“二哥,三哥。” 江梓遥淡淡“嗯”了声:“我在这边看着,跟你三哥先进去吧。” 江梓笙话更少,只是微微点了点下巴,率先转身向里走去。 小林在旁边小声解释着晚来的原因,一边还往江雪籽这边瞅了一眼,神情言语间不是没有抱怨。 江雪籽权当没有看见,手里攥着包包,跟在江梓笙后头也进了别墅。 穿过宴客大厅,江梓笙从侍者手里端过一杯红酒浅酌一口,头也不回地往别墅后面的庭院走去。江雪籽也没吱声,安静地跟在后头。 庭院里种植着四季常青的翠绿植物,随着视野逐渐开阔,大片的肥嫩翠色映入眼帘,让人在这个初夏的傍晚感到几许凉意。不远处围绕着喷水池摆着十几盆色彩淡雅的时令鲜花,中央美人鱼形状的雕塑娉婷而立,洁白的大理石在暮色里闪耀着橘色的光,映得美人鱼皎洁的侧脸更添几分柔和之美。 “雪籽,你也不小了。前几天我跟爷爷提过,说要帮你相一门亲事,爷爷没反对。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把你塞给个不认识的就嫁了。”江梓笙有些傲然地瞟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江雪籽,轻啜一口红酒,“今晚上这个酒会,能进来的都是在b市商界混得不错的。其中有几个底子不大干净的,到时你记得看我的眼色。当年那点事儿现在也没什么人记得了,你只要记得别碰五大家的人,别招惹不该招惹的。剩下那些,只要你看中了,三哥跟你打包票,一定让他家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家门!” 江雪籽适时地插了句:“谢谢三哥。” 江梓笙弯起唇说:“雪籽,你人长得漂亮,跟小姑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不过你跟她气质不同。”他咂咂嘴,有些感慨地说,“小姑姑当年被誉为b城第一美人,见过的人都说,那可是一朵火辣辣的红蔷薇。你在这点上就差了一些,没有小姑姑当年那种气势。不过也足够了。这些年外人都不怎么知道咱们家还有你这位五小姐。咱们大姐嫁得风光,大家伙儿都知道,许多人都摩拳擦掌地想娶咱们江家的女孩,对你这个小五也都好奇得紧。你趁这机会加把劲儿,找一两个差不多的不是问题。” 江雪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深究江梓笙那些话的意思,低垂的眼睛始终盯着脚尖那里的砖缝,好像恨不得直接用目光盯个洞出来。 江梓笙喝完小半杯红酒,转身看到江雪籽这样,还当她是害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行啦!都是一家人,三哥这些话也不当着外人说,你好好记在心里就成。” 江雪籽僵在原地没敢动,等江梓笙把手抽走,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江梓笙走后,她一个人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前面宴会厅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她才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夜色已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展劲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种场合。 江雪籽今天打扮得很得体,冰蓝色小礼服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莹白,长腿细腰,黑发如缎,脚上三寸的水晶凉鞋让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更显单薄,很有些荏弱不堪的柔弱美感。她原本肤色就白,身上冰蓝色系的衣物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玉盈盈的,曾经圆润的苹果脸如今蜕变成娇媚的瓜子脸,嘴唇的颜色很淡,依旧是那种粉嫩的樱花色泽。她眼部的妆则有些浓,显得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尾略微上挑,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而在场也确实有那么几个人,被她勾得魂不守舍地围在那里。 站在她右手边的那个男人他认识,江家老三,商场上他的绰号是“玉面狐狸”,自家兄弟头几年还在他手里吃过一次大亏。自打那回以后,基本上每年回b市,都少不了要听家里从商的哥儿几个碎碎念叨这位江家老三。 剩下围着的那几个人里,除了有一个是唐家的小公子,没一个是脸熟的。虽然每个都穿得人模狗样,可光看眼睛就一目了然,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江雪籽身上打转的,没一个成气候。 展劲站在原地,有些挑剔地扫视一周。除了江家的两位还有唐家小公子,恐怕在场最能撑场面的,就是他展家两兄弟了。 展锋递过一杯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了然一笑:“原来你小子打了这主意,真是精打细算,稳赚不赔啊!” 展劲投给自家大哥一个疑问的眼神。 展锋摇了摇食指,又啜了口浅金色的酒液:“那姑娘碰不得,换一个。不用你提,大哥帮你说。” 展劲被自家大哥跟那天宋枫城如出一辙的警告语气给惹毛了,眉一皱说:“哪儿那么多事儿,我就乐意打听她,不行吗?” 展锋的眉毛都没挑一下,喝着酒点头:“行,怎么不行?这么多年了,我家二弟头回想女人,就是要海里的美人鱼,大哥都给你整来!” 展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是从商的,不是干土匪的。” 展锋无声地一笑,嘴角轻勾:“其实差不多。” 两人正说着话,对头江梓笙已经发现两人的踪迹,主动迎了过来,端着红酒杯浅浅笑道:“不过是个圈子里的小型聚会,没想到竟然能请动展家两位公子,江某实在是荣幸之至。” 展锋轻轻一碰江梓笙手里的酒杯外壁:“三少客套了。要是周末闲着没事儿,带我弟四处转转。” 江梓笙微微一挑眉峰,看了眼展劲,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听说二少刚从部队下来,转眼就成了特警一员,这特警队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为b市人民的财产安全鞠躬尽瘁、流血牺牲,二少果然好精力啊!” 最后两个字咬重音,再加上展劲还未婚,是个男人都听得出话里的调侃意味。 展劲也不生气,反将一军道:“江先生有好介绍吗?” 江梓笙没想到展劲主动上钩,心里既欣喜又狐疑,暗自揣摩:莫非在部队待久了脑筋都直了?未及多想,话已经接了上去:“呵呵,我家小妹仰慕展二少已久,二少要是有这个闲心,改天找机会出来大家认识认识。” 展劲展眉,嘴角噙起一抹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哪用那么麻烦,你这儿不是带着个漂亮妹子吗?” 江梓笙脸上一僵,下意识地转头看展锋,那意思是带着弟弟出来玩儿,就没跟这孩子普及一下基本常识? 展锋却识趣地别过眼,转身换下空酒杯,又端了杯新的,继续看好戏。 江梓笙咬牙,脸上带笑:“这个……不大合适吧。” 展劲干脆没说话,用行动取代语言。直接跟江梓笙擦肩而过,端着酒朝那边被三五男士团团包围的江雪籽走了过去。 此时江雪籽正身处几位热情男士的包围之中,多年未曾涉足此种场合,难免手忙脚乱,有些疲于应对之感。好在江梓笙走了以后,剩下的几人里,那位唐家小公子还是个体贴人。尽管年龄最小,刚刚过二十一岁生日,可唐律对女士向来极尽温柔体贴,是上流圈里出了名的温柔公子。但凡江雪籽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都被他轻巧地将话题接了过去。 展劲走到近前,正听到几人在讨论最近即将在b市上映的一出音乐剧,便顺口接道:“上次药钱还没付,不如这次就由江小姐回请我一次,怎么样?” 江雪籽初一听这个声音,背后就是一僵,紧接着就感觉一道有些灼热的视线,从斜前方投递到自己身上。她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跟他重逢,并且对方一上来就称呼自己的姓氏,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江雪籽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原本就有些僵硬的姿势此时更是不自然到了极点,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怎么摆都觉得别扭。她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下舌尖,激灵一下,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捏着包包的左手轻挡在心口的位置,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到底有多剧烈。她抿着嘴轻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声源,那个人就站在距离自己三步不到的地方。 大概是长年从军的习惯,他头发修得很短,穿着一身深色休闲装,草绿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三颗扣子,露出里面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他的腰部系了条很潮的褐色宽腰带,黑色裤腿塞进咖啡色的靴子里,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这身看似随意的打扮衬得肩宽腰细,双腿修长笔直。棱角分明的五官,剑眉黑眸,嘴唇微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在场一众男人都缺少的野性气质。 江雪籽只粗略扫了一眼,就很快调转视线,压根儿忘了对方提出邀约,还在等她回答。 展劲也不在意,长腿一迈,只用了一步,就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这个自始至终都不敢正眼跟自己对视的别扭丫头。他嘴角微挑,露出一丝浅笑:“江小姐忘记我是谁了?” 江雪籽下意识地摇头,悄悄后退一小步:“没有。我记得你……”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闪现出一个月前重逢的混乱场面,腰后的刺伤,对方穿着黑色的特警制服,还有宴会开始前三哥的警告,以及多年前他挽着自己跳舞的情形……“展……展先生。”江雪籽吸了一口气,“我记得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好像是对自己某种记忆的肯定,而不是对对方疑问的回答。 但展劲离她太近,本人又深谙唇语,所以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楚。听她这么说,他反而没露出太愉快的笑容,只“哦”了一声,反问道:“你是只记得一个月前的事儿,还是包括十年前的事儿?我请你跳过舞的,还记得吗?”说到这句的时候,展劲的手已经揽上江雪籽的腰,头也轻轻凑了过去,几乎跟她的额头碰在一起。 熟悉而暧昧的邀舞动作让江雪籽想退却退不得。此时围在四周的几个男人见势不妙,早都识趣地退开了。唯独唐家小公子唐律还站在原地,饶富兴致地瞅着两人。 慌乱中,江雪籽瞥见三哥江梓笙冷淡不悦的脸,伸手就想将展劲推开,却忘了展劲没握着自己的腰的另一只手上还举着酒杯,她这一推,直接就将杯里的酒洒了对方一身,连裸露在外的胸膛都溅上了几滴浅金色的酒。 展劲的反应已经很快了,杯子在半空又接了回来,同时还记得用另一只手臂把江雪籽往另一个方向带,所以杯子里的酒只淋湿了他一个人,江雪籽只有裙边溅上几小滴而已。 江雪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窘的,小脸刷白,第一反应就是睁大眼睛看展劲,连对不起都忘了说。 展劲被她这小眼神逗得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把杯子往赶过来的侍者手里一递,接过毛巾直接塞在她手上:“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总把眼睛瞪那么大?” 江雪籽窘得耳朵尖都红了,帮他把胸膛和衬衫上的酒渍擦了,看到他裤子上还有一些,下意识地就伸手过去。手指刚要碰到对方衣物的时候,被展劲一把攥住手腕。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唐律果然看得非常入神,挤眉弄眼地瞧了眼展劲,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转身就走了。 不远处展家大哥也闷笑出声,暗道自家这二弟不出手则罢,一出手还真有歪招! 江梓遥此时背对着几人在稍远的角落跟几个年轻人聊天,所以没看到这一幕。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且唯一沉着脸的,就是江梓笙。他冷冷地瞥了江雪籽一眼,把酒杯重重一撂,拾步上了楼。 江雪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要擦的位置不太合适,低着头刚要把手抽出来,就听到不远处江梓笙使的那个动静,身子下意识地一抖,紧咬着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展劲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像没事人一样,用寻常语调说道:“真心道歉的话,请我看音乐剧吧。” 折腾一圈,话又绕了回来。江雪籽也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虽然三哥那里肯定要恼,但欠展劲的人情不能不还。更何况,在她内心深处,对展劲的这个邀请,有着一种竭尽全力想要掩藏,却依旧破土而出的渴望。 短暂犹豫过后,江雪籽点了点头:“音乐剧下周三开始售票,一直到七月初,我……” 展劲已经拉着她走到展锋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哥展锋。” 江雪籽朝展锋微一颔首,打了个招呼:“展先生。” 展劲又说:“这是江家五小姐,江雪籽。当初大哥你服兵役那两年,我们俩经常一块儿玩。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年,她还送了我一块表。你那次从南洋谈生意回来,不是还跟我抢,说那块表特别炫?” 展锋看出来自己弟弟这是拼命给江雪籽找补,忙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展劲似乎有些不满展锋的敷衍,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江雪籽还是很感激这两人对自己的客气礼遇,朝两人一颔首说:“刚刚是我小家子气,让两位见笑了。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祝两位玩得愉快。” 展劲手一钩就把人拽回来:“刚说要请我看音乐剧,电话号码多少?” 江雪籽对今晚自己颠三倒四的行为感到无比尴尬,小声报出几个数字。 展劲输号码的手指一顿,抬起头看她:“手机号?” 这年头谁还用座机啊?这丫头也忒敷衍他了! 江雪籽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我平常不用手机,这个是我家里的电话。打这个就行。” 展劲瞪眼,可看江雪籽的表情实在不似有假,最后服了,摁了两个键说:“那公司电话呢?” 在对方有些怒意的瞪视以及一旁展锋看好戏的戏谑眼神中,江雪籽有些为难地把图书馆的电话号码念出来,又小声叮嘱一句:“那个,还是晚上打我家里的电话就好。图书馆一般不让讲私人电话。” 展劲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你在图书馆工作?” 江雪籽点了点头。 展劲刚要说点什么,突然收到展锋的一个眼神,同时他也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 之前江梓笙那么闹,江梓遥也听见些动静,远远看着江雪籽跟展家两位聊得火热,一时了然江梓笙摔杯上楼的原因。 走到近前,正听到江雪籽跟展劲交换电话号码,也看到展家二人听说她不用手机时一瞬的表情。江梓遥无声地微笑,眼底的光泽意味难辨。 江雪籽转过身,见到是江梓遥,并不惊讶,也没有面对江梓笙时那么畏惧,只是依旧十分局促:“二哥。”她叫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说,“麻烦二哥跟三哥讲一声,我会记得三哥的话,不会乱来的。麻烦二哥了。”说完这句,江雪籽又回头朝展家二人打了个招呼,快步往外走去。 第3章 甜蜜都是短暂的 (展劲不是一个会在事后自责和懊悔的人,可在与江雪籽重逢的这些日子里,尤其在试图接近她却接二连三受挫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试想过,如果他当初没走,现在她会不会还是这样?) 展劲打来电话的时候,江雪籽正在输入新进一批书籍的书号,接起电话的时候也职业性地顺口说道:“你好,这里是市图书馆。” 展劲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 江雪籽也愣了愣,不是辨不出对方的声音,而是对这个熟悉的声音会在某月某天出现在电话那端而感到诧异。几乎每晚,她都找出那盘老旧的录音带,放进随身听,插好电源,闭着眼睛听上一两遍,而后再关掉电源开关,慢慢入眠。在她人生中最难熬的那两年,是展劲那几句算不上温柔的生日祝语,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在她逐渐习惯在简陋的小屋独自过活以后,也是那盘只有短短三分钟的录音,帮助她在一天的疲惫工作之后放松心神,安然入睡。 现在,那沉静动听的声音就在电话那端响起,江雪籽屏住呼吸,一时竟然听愣住了。 展劲似乎有点尴尬,轻咳了声,而后说:“我是展劲。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江雪籽回过神,连忙否认:“不,不是……我刚刚,嗯,电脑出了点问题。”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点了几下鼠标,用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电话那头,展劲无声地抿起嘴角,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此时竟是微笑着讲的电话:“待会儿有空吗?请你吃饭。” 江雪籽看了眼一侧墙壁上的挂钟,5:45,咬了咬唇,努力放平音调说:“我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下班。” 展劲刚点着一根烟,一听这话,立刻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这么晚?” 江雪籽的手指尖紧紧地抠着木桌边缘,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换上轻快的语气:“没关系,改天吧。” “就今天。”展劲皱着眉吸了口烟,突然觉得口中的烟雾那么不是滋味儿,他伸指把香烟扔到手边的烟缸碾灭,冷着嗓音说,“六点半下班,是吗,市图书馆?我在楼下等你。”说完,也不等江雪籽说话,直接挂了电话,暗想,她何止是跟他闹别扭,是跟所有人都拧着一股劲儿。 昨天在江梓笙家里,她跟江梓遥说的话,展劲和大哥听得一清二楚。等到他和展锋离开别墅,开车往回走的路上,大哥坐在后座,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了句:“那丫头看着没什么胆儿,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 展劲再问他,展锋就说:“随时记得跟家人道歉道谢的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怨。你没看她走之后,江梓遥那眼神儿都是凉的。” 展劲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是:“他们全家上下都不把她当回事儿,她还能怎么办。” 展锋当时的回答则是:“你别忘了,她只是个女人。江家本来女孩就少,只要她肯服软,有点儿眼力见儿,再会来点事儿,那些兄弟能把她吃了还怎么着?退一步讲,江老爷子对她有怨,可那怨主要针对的是她妈,还有那不知道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美国鬼子。她亲爹找不着了,亲妈死了,没血缘关系的那个爹不要她,就剩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不想想当年江芍蓉在江家多受宠!老爷子闺女死了,唯一念想的就这么个外孙女儿。这丫头是得有多倔啊,让江老爷子这么多年都下不来这个台,所以他们全家上下合一块儿挤对她。” 展劲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打火机,琢磨着展锋那天晚上讲的那些话。他现在有点明白大哥是什么意思了。 就拿他跟江雪籽的几次碰面来讲,第一次他没认出她来的时候,她特别客套有礼貌,好像跟他多说两句能掉块肉似的,落荒而逃。第二次在江家,要不是他趁乱把酒杯往自己这边倒,故意制造出那么个亲密接触,恐怕那丫头等不及自己拉她过去跟大哥打招呼,直接坐上他们家司机那车就落跑了。 无论见面还是打电话,跟他、跟大哥还是跟自家兄弟,她都极尽所能地客气有礼。明面看着觉得这人是胆小怯懦,实际她心里谁都不怕,根本就是不想答理罢了。 江家上下有意疏远她,可她何尝不是时刻记着跟大家拉开距离呢?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更何况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一家人。如果她肯放低一点儿姿态,学学别的丫头,嘴甜点,会来事儿点,即便有人依旧不爱答理她,总有人看不过眼,愿意跟她好好相处。就好比那天的江梓遥,连大哥都看得出他对江雪籽的态度不简单,这丫头自己怎么就没一点儿感觉呢? 可她要是真变了一个样子,那还是当初那个古灵精怪又冷静淡漠的江家公主吗? 展劲越想越烦躁,索性不坐在办公室里枯等了,以最快速度冲出大楼,驱车赶往市图书馆,站在图书馆树荫底下,叼根烟慢慢等! 江雪籽从大门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夕阳暖融,天边一片红霞,正对着大门口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这家伙鼻梁上顶着一副墨镜,嘴里叼根烟,穿着一身轻便的黑衬衫黑裤子,一双暗绿色的跑鞋,手上还戴着块亮闪闪的腕表! 江雪籽走近了,才发现他手腕上戴的就是她十几年前送的那块。 十年前就值十几万人民币,全球限量发行,总共不超过十块,往后的收藏价值只会直线走高。这东西摆家里就是个经典藏品,可真戴在手腕上,就显着有那么点儿过了。展家原本就是世家,都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展家虽然中途险些没落,但民国那会儿就是显贵的人家。世家代代遗传下来的那些东西几乎已经融进血液里,从来不用依靠吃穿用度来彰显。再加上展劲本人在军队待了好些年,渐渐历练出一股子展家其他人所不具备的野性和不羁,从头到脚没一件看得出牌子,却依旧让人觉得衣着不凡、仪表堂堂。好好一个世家子弟,到头来却让这块亮得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名表给糟蹋了。 展劲自己倒觉得挺美。刚才在楼底下等得无聊,飞车回到家取回来戴上,这刚站在楼下没两分钟,烟刚点上,正好等到人下来。一看人来了,展劲立刻把烟掐了,随手往三米远的垃圾桶一扔,正中。他墨镜一摘,朝着江雪籽龇牙一笑:“忙完了?” 江雪籽被他这刻意为之的灿烂笑容给弄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又很快说:“对不起,是不是等了很久?” 展劲刻意放慢脚步,和她并肩往停车的方向走:“也没多久。你们图书馆每天都这么晚下班?” 江雪籽迟疑了一下才说:“不是。每周四、五是到晚上六点半。” 展劲听出她话里的停顿,穷追不舍,打破沙锅问到底:“剩下那三天呢?” 江雪籽含混一答:“就倒班呗。” “倒班?”展劲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你别告诉我,剩下那三天你晚上在这儿值班。” 江雪籽顿了顿,轻声纠正:“就两天。” 展劲都让她给气乐了,拽起她就往前走:“你们家是怎么想的,给你找这么个破工作!放着你一大姑娘家在图书馆值夜班,你夜里一个人不害怕啊?” 江雪籽被他攥着手腕,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变化真的很大。或者那两年间,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了解他。 十几岁的时候,他明明是挺冷一人,待她虽然有耐心,但也不是爱说爱笑那种。可这两次跟他接触,江雪籽发现这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冷,估计冷的只剩下那张脸皮,没准儿还是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他不仅不冷,还有点痞,有点坏,每次跟自己说话都有点要笑不笑的无奈样儿。 江雪籽兀自琢磨着眼前这个人的种种变化,压根儿没想到,其实引起这种变化的主因就是她自己。 展劲问了话,等半天也没人回答,就直接把人塞进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自己也把安全带系好。一瞅旁边那丫头,还是那副低着头不言语的小样儿,不禁又是一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问你话都不理我。” 江雪籽“啊”了一声,想起刚才展劲问的话,立刻摇摇头,说:“不会,习惯了。值班的有一个小单间,在图书馆最里头,晚上可以把门锁起来,里面有电脑,能上网,外面都是书,也没什么可怕的。” 展劲一打方向盘,撇着嘴笑:“是吗?听你这么说,好像还挺有滋有味的。要不下回我陪你一起得了。” 江雪籽没有搭这茬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好像……变化挺大的。” 展劲侧过脸瞅了她一眼,笑笑:“你不也是。” 江雪籽语塞。 展劲又接着说:“过去你每次见我都有不少话说。枪啊武器库啊杀人犯什么的,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江雪籽的嘴角微抿:“也感兴趣,只是……” “嗯?”展劲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转过脸瞅了她一眼,看了看时间问,“想吃什么?” 只是差距太大,已经不好再问了。 江雪籽默默地将这句话咽了回去,重新弯出一抹笑:“都可以,家常菜就好。” 展劲面色微沉,一打方向盘,直接把车往城外开。 江雪籽看出这是出城的方向,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抿了抿嘴角,还是没说什么。 展劲现在也有点没辙,过去没觉着这丫头这么不好弄,那时候每次见面都是她主动找话说,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险些让他招架不住。可十年不见,原本只有一点点淡漠的少女变成了不爱说笑的闷葫芦,说话跟挤牙膏似的,问三句才答一句,这感觉实在憋屈。 展劲想着想着笑了,看着前方的路说:“我怎么觉得咱俩现在整个调了个儿了。过去都是你问这问那、古灵精怪的,怎么现在一见我都没话说?反倒是我……”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不少话想跟你聊,可现在你似乎也不怎么爱答理我了。”他皱了皱眉头,故作苦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龄大,聊起来有代沟?” 江雪籽没想到原本的无措和紧张,竟然会被误解为有意冷淡,双手抓紧怀里的包包,摇了摇头说:“不会。我不是……”她感觉到身边投来凝视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张嘴,倒把实话掏出来了,“我是觉得你变化挺大的,有点不习惯。而且咱们现在生活圈子什么的也都不一样,没什么共同语言……” 展劲的手一打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窄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五大家的人你哪个不认识,又有哪个不知道你?再说了,就那些人的破事儿,也没什么好聊的。你都不跟我聊,怎么知道咱俩现在没共同语言?” 江雪籽没有接话,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 车子驶入一座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小院。展劲从外面打开车门,江雪籽拎着包包下车,四下打量着这座院落。粉墙乌瓦,高脊飞檐,颇有些徽派建筑的况味。正对着的屋门口挂着两盏素雅的宫灯,并不刺眼的灯光照亮院里一小块天地。院子里停着几辆并不打眼的高级轿车,几丛洁白的大叶栀子不声不响地盛放着,晚风拂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花香。里外也没有等候的服务员,整个地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饭店,而是一处颇为讲究的私人宅邸。江雪籽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知道这种地方的门槛,往往比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还要高。 展劲见她站在原地不挪窝,也不着急。她打量四周风景,他就打量她。 五月下旬的天气,白日温暖干燥,早晚却有点凉。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扎了个马尾,素色的针织衫配牛仔裤,素颜的样子和那晚盛装打扮时判若两人。那天晚上她确实漂亮,站在一群谈生意的男人里,好像一个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美则美矣,却没有一点儿人气。现在这样,素净着一张小脸,没有粉底覆盖的肌肤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显出两片淡淡青色,比有浓妆遮盖时要憔悴一些,却特别真实。 她本来就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了,二十六岁的女人,没有了江家的荫庇,独自一个人过活,靠着图书馆那点微薄的薪水,能保养成现在这样,只能说天生丽质。尽管这份丽质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乐得欣赏,展劲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侧脸瞧个不停。 江雪籽收回目光,就见旁边这个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她下意识地想要摸自己的脸,可两只手正捏着背包带子,使得她很快遏制住了这种小女孩般的冲动,转而低了低头,看着正屋的方向说:“咱们进去吧。” 展劲没吭声,拽过她的手腕握在掌心。 与自己皮肤截然不同的温热触感烫得她一个轻颤,江雪籽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勇气,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暖。 他的拇指和中指相接,正好把她的手腕握了一个圈,还长出一个指节的长度。随着两人走路时轻微的晃动,对方手掌根和虎口处的薄趼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她白净细腻的肌肤很快被摩挲得有些发红,微微有些痒,却给她带来难得的心安。 江雪籽低着头,悄悄地看了眼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他的手掌很宽大,颜色比小麦色还要深一些,与自己苍白的肤色截然不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的温度刚好,干燥温暖,是能够轻易让女人心安的触感。光是这样被他握着手腕,心里就涌上层层温甜的暖意。 她进了正屋才发现,屋里的装潢并不似外面那般古朴,而是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典雅大气。黑红二色为主,辅以少量银器及玉器做边角装饰,无论走廊还是屋里的摆设,处处弥漫着一种低调的奢华,让人在感叹店家品位的同时,也能感到一种家的温馨。 侍者递过打开的菜单,江雪籽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和某些高档西餐厅一样,给女士的菜单只有菜品,不标价格。好在上面以家常菜为主,燕窝、鱼翅等物只占了半页。她小心翼翼地点了一冷一热两道菜品,就将手里的菜单放了回去。 展劲又点了两道这里的特色菜,两盅汤,几样包子烧卖一类的精致主食,最后又让人舀一壶店里自制的青梅酒上来。 菜刚上了一道冷盘,展劲取过一只青釉酒壶,倒入一些浅金黄色的酒,把小盅往前一推:“尝尝。” 江雪籽端过酒盅,浅酌一口。酒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冲鼻,青梅的酸香味儿充溢口腔,不知不觉间便勾起人大啖美食的欲望。 似乎是为了壮胆,江雪籽一连喝了两杯才停下来。夹菜的时候脸颊已经染上一抹樱粉,在颧骨稍微靠下一点儿的位置,嘴唇也有些红,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汤水上来的时候,展劲把盖子揭开来,先送到江雪籽面前,让她先喝一些,暖暖胃。整顿饭吃下来,展劲没讲什么多余的话,除了适时为她添酒夹菜,或者简要介绍一下某道菜品的用料和特色。 说起来展劲自己也觉得奇怪,平常跟那帮人聚在一块儿吃饭,也没少见有兄弟用这招泡妞。女人都稀罕温情攻势,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不缺钱,更不少见识,几乎人人用起来都得心应手。展劲却从来冷眼旁观,不觉得有什么新鲜,除了喝酒还有结账的时候,其他时间几乎都不怎么讲话。偶尔有不懂事的年轻女孩主动贴上来,敬酒夹菜分外殷勤,或丰满或骨感的小身板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挨,也都在展劲面无表情的空当,被其他识眼色的哥们儿立刻拖走完事儿。 可这会儿跟这丫头一起吃饭,看着她那瘦得几乎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缺乏血色的脸蛋和嘴唇,他就忍不住想给她夹菜、盛汤,劝她多吃一些。但又怕她许久不曾在这种地方吃饭,心里会觉得不自在,也不能像之前在路上那样,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坏了两人的胃口,所以只能借着一桌菜色随便说点什么。 一餐饭吃得平淡、实在,又满足。江雪籽吃得不算少,展劲本来饭量就不小,一边说话一边吃,速度几乎和江雪籽持平。四菜一汤,几样甜咸主食,最后竟然杯盘空荡,一点不剩。 饭后,两人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展劲几次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烟盒,最后又都忍住没碰。喝光了一壶信阳毛尖,展劲还没从两人一起吃饭的温暖氛围中醒过来,抬手就想招呼服务员过来添水。倒是江雪籽有些坐不住了,主动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展劲也觉着两人就这样什么话不说僵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刚抬到桌边的手一撑,也跟着站起身。 回程的路好像缩短了很多,到了市区,江雪籽说了大致方向。展劲调好导航,按照上面的指示一路开过去。两人始终没怎么说话。直到车子停在楼下,江雪籽下车道别,展劲从车窗探出脑袋,有些不满意地撇撇嘴,一扬眉毛:“都不请我上去坐坐?” 江雪籽对今天的约会已经非常满足了,看展劲故作不满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想起楼上那处鄙陋的小窝,江雪籽弯起一抹浅笑,委婉拒绝道:“下次吧。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展劲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原本可能会显得凉薄的笑容顿时有些滑稽:“下次?这么说你还准备回请我?” 江雪籽有些犹豫地说:“我可能请不起太好的地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展劲直接敲定,“明晚我来图书馆接你,还是六点半下班,是吧?”车窗缓缓升上,他刻意忽略她脸上的犹豫不决,最后看了她一眼,打了个让她回去的手势,倒车离开。 第二天晚上,江雪籽从图书馆出来,果然又见展劲站在昨天那片树荫下。这回他干脆连烟都没点,仰头看着图书馆二层的窗户。 江雪籽走到近前,展劲朝视线锁定的方位仰了仰下巴:“那几盆花是你养的?” 江雪籽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这才发现,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她养的那几盆花:仙人掌、薄荷、木本茉莉,还有一盆文竹。如果时间够凑巧,甚至可以看见她每天浇花的情景。 见她点头,展劲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我记得你那天被劫持,好像也是在一家花店外头。你很喜欢养花?” 连着两天见面,江雪籽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戒备和紧张,“嗯”了一声说:“都是比较容易养活的品种,挺好侍弄的,而且等待它们开花的过程,会很有意思。” 见展劲又要往停车的方向走,江雪籽轻轻拽了一下他的短袖袖口,又很快收回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说:“t大就在那边,那里的麻辣烫很好吃,还免费供应新打的酸梅汤。” 展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故意呼出一口气:“还好我今天穿得不太显老,不然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江雪籽微微一笑:“很帅了。” 展劲笑着挑起眉毛:“真的?” “嗯。” 展劲站在原地,突然拉住她的手。 江雪籽惊讶地看他的侧脸,就见他的嘴角撇起一缕清浅的笑:“很帅的大叔现在急需漂亮妹子的陪伴,不然我怕传达室那里不放我进去。” 江雪籽苦笑:“你哪里就大叔了?我才是老女人吧。” 展劲突然转过脸,眼神特别认真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吐字清晰:“比我小两岁零十个月,这辈子你在我面前也占不到一个老字。” 江雪籽愕然于他的郑重,又被他认真灼热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只能逃也似的避开他的目光,抿出一抹浅笑算作回答。 “我记得过去一起出去吃烧烤的时候,你好像挺怕辣的。”展劲挑了张面朝窗的桌子,手里捏着一张浅黄色的圆牌。 卖麻辣烫的屋子很小,多数学生都买回宿舍吃。好不容易排着队挑完食物,转身的时候,刚好有一对学生情侣从这桌离开。展劲手疾眼快,随手把用来取食物的圆牌掷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跟前,拣了靠外的椅子坐下。气得旁边也想占桌的男生干瞪眼,拽着自己的女朋友往旁边去了。 “嗯,渐渐喜欢上的,不过现在也不是太能吃。”江雪籽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觉得有点好笑,从没听说哪个军人或者警察会把矫健的身手用在这种小事上。 煮菜的大师傅喊了一声,展劲立刻把手一举,捏着牌子过去取东西。两大碗麻辣烫,外带超大杯冰镇酸梅汤,还有几串油炸小馒头做主食。 江雪籽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身影,一口酸梅汤,一口麻辣烫,吃得津津有味。 展劲吃起辣来眉都不皱一下,一大碗麻辣烫吃完,油炸小馒头也被他消灭一多半,手边的酸梅汤只喝了几口。他转脸见江雪籽吃得嘴唇红肿、眼泛水光,不禁莞尔。拿过她手里捏的纸巾,帮她擦擦嘴角,又拨了拨轻贴在她颊畔的发,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熟练非常,似乎两人这样相处早是常态。 江雪籽看到他手上的纸巾沾的星点油渍,有点不好意思,又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唇边,手指尖揩过眼角泛出的细小水滴,轻轻吸了口气,嘴里仍觉得又麻又辣,刚要拿酸梅汤,就被展劲摁住了手:“这东西太冰,女孩子喝多了不好。”说着就强拽着她起来,往外走,“麻辣烫的味道不错,当饭吃是差了点儿。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粥店不错,要不再吃点?” 江雪籽睁大了眼睛看他,有些惊恐:“我吃不下了。” “那就当陪我吃。”每次看到她睁大眼瞅自己的样子,展劲都觉得她特别可爱,好像一只瞪圆了眼喵喵叫的小猫咪,再怎么叫啊抓啊的,他也只会觉得小东西惹人怜,丝毫没有半点威胁力。 回到车里,江雪籽有些愧疚地小声说:“我平常去惯了,觉得那里的东西挺好吃的,没考虑到你不习惯吃。” 展劲最不愿意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捏了把她的脸颊说:“知道我饭量大就行了。咱俩什么关系,你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吗?” 刚吃得红扑扑的脸颊被人用食指亲昵地碰触,江雪籽有些发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说话竟然还带下套的! 她和他什么关系?他俩能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十几年前,两人都少不谙事,一起玩过一阵子的普通玩伴罢了。 虽然她在心里把他藏得珍重,可她却一点也不迷糊,知道过去十多年他根本遗忘了她的存在。要不是两个月前那次惊悚的重逢,恐怕他压根儿都不记得还有她这号人,而且当时他一点都没认出她来,后来大概是经过什么人的提醒,才在那天的酒会上主动跟她讲话。接下来三番两次地邀约自己,每次见面都对她体贴又亲切,好像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可真相处起来,好像又比朋友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江雪籽看不透这个人现在多变的表面,却始终了解展劲的本性,无论他外表变得多不羁、多痞气,内心始终是很真、很直的一个人。他没有像过去那些围着她打转的人,在事情发生后立即转舵,对她冷嘲热讽、肆意谩骂,也没有因为内心仅存的些微不忍,故意装作不认识,避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尴尬场面。他对她的态度,就好像压根儿没有发生当初那件事,又或者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根本不把它当成一回事。 他会主动找话题跟她聊天,会在吃饭和开车的时候适当询问她的感受和想法,也会对她的种种改变明确表示不满和无奈。面对着她,他好像一个真诚的朋友,一个亲切的邻家哥哥,会对她笑,会抱怨她的冷淡,也会跟她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么多年,只有他,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温柔又耐心地认真对待她,甚至比当年两人一处玩的时候,对她还要好。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是她绝对不可能更深交往的对象。 从粥店出来,江雪籽比之前更沉默了。 展劲见她始终低着头,也不讲话,无声地叹了口气。车子行驶到红绿灯的位置,展劲突然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把车子往回开。 等江雪籽发觉车子停下来,往窗外一看,两人竟然又回到了图书馆外的停车场。 展劲一手拉开车门,头顶高大的路灯洒下一片橘色的光辉,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显得柔和不少,一双眼却有些神色不明:“下来走走。” 江雪籽被他一路拉着走,不得不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放心,舍不得把你卖了。”展劲说话的口吻似乎有些不耐烦。 江雪籽看着他的侧脸,发觉他下颏线条绷得很紧,之前那种路灯照映下的柔和假象全部剥落,飞扬的眉,沉静而不失凌厉的眼,线条刚硬的侧脸和下巴,这才是真实的展劲。 走了大约十分钟,江雪籽发现两人又回到去往t大的路口。过了马路又走了几分钟,他真的拉着自己再次大摇大摆地进了t大。 大学门口的保安见他身材高大面色不善,手里还强行拖着一个姑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跟另外一个值班的同事耳语两句,眼看着就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展劲冷眼一瞥,一手拉着江雪籽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到裤子后面的口袋,腕子一抖亮出证件。 “……”打头的那个小保安没词儿了。 另一个比较执著,挺直胸膛一脸严肃:“警官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展劲语气很冷,说出的话却十足让人喷饭:“饭后领女朋友遛弯,不可以吗?” 两个小保安面面相觑,等回过神发觉不对的时候,展劲早领着人走远了。 t大的校园很大,学生多数以自行车代步。周五晚上是一周里最热闹的时候,约会的,听讲座的,父母、亲戚来探望的,一路走来熙来攘往,一点都不亚于周末拥挤的商业街。 展劲在外省念的军校,对这所全国闻名的理科院校并不熟悉,可是职业所需的方向感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行人较少的一条小径。 江雪籽经常会来这边吃饭,知道他领的这个方向直接通往一个人工湖。 “那个……”展劲扬眉回瞥她。 江雪籽小声说:“前面是人工湖。那边树木多,有蚊子,而且……很多情侣都在那边。” 展劲看了一眼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和手臂,索性停下脚步:“那你说怎么走?” 江雪籽回过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周五,往哪边走人都挺多的。要不就在那条林荫道上溜达吧。” 展劲没出声。没出声也就是不反对了吧?这回变成江雪籽领着他走,可手腕还被他攥得牢牢的。要是展劲肯松开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人家姑娘的手腕早都被他握得通红了。 大概是往教学楼方向走的缘故,行人渐渐稀少,偶尔才有一两个学生骑着自行车经过。梧桐树已经长出崭新的绿叶,黑压压的树影被人踩在脚底下,风一吹,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江雪籽觉得不像刚才那么烦躁了。 展劲一烦就想摸烟,可因为身边有江雪籽在,硬生生忍了下来,闲着难受的手指转而去折磨人家姑娘的纤细手腕,中指还有节奏地轻轻动着,无意识地重复着抽烟时的习惯动作。 在部队里由于工作强度很大,有时候连续72小时不能沾枕,可要干的活儿都是既锻炼体力又考验脑力的,必须也只能靠香烟和黑咖啡强撑着。久而久之,他抽烟也抽得越来越凶,黑咖啡也喝得越来越顺口。不过跟部队里那些老烟枪比,展劲算是抽得少的了。调回b市特警队他也努力在戒掉这个习惯,可最近这臭毛病又有复发的趋势,尤其是每次跟江雪籽见面的时候。 曾经的江雪籽在众人面前不可一世,可现在的她,无论别人怎么议论,展劲始终觉得这个小丫头活得很压抑,少言寡笑,眼神成熟淡漠,不像另外那几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别人都说她是公主的时候,展劲也从来不觉得。公主应该是甜美可爱的,可这丫头光有一副甜美的外表,性格却一点也不可爱。 他不在b市的这些年,这丫头自己一个人扛下不少事儿,人也变得更安静了。如果说十年前她只是刻意压抑自己孩子的天性,学大人样假装成熟,那么现在她的淡漠、谨慎、沉默少言已经完全融入骨髓。生活强加给她的种种,只会随着岁月的洗礼慢慢沉淀,不会因为一两个特别的人、一两件意外的事而轻易消失不见。命运好像一个孩子的手,在每一张生命的白纸上信手涂鸦。而每一个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让纸上的图案不那么混乱,最初的纯粹和干净,快也好慢也罢,总会渐渐被各种油彩湮没。 展劲现在努力想要做的,就是把他和江雪籽之间已经被画上灰道道的那块空当,重新填补上颜色,让那些叉叉道道成为缠绕两人的结,成为连接两人命运的线。 中间隔了十年,他们两个都变了。展劲的改变更多是适者生存,而江雪籽的改变则是抗争不过命运的勉强为之。几次相处下来,展劲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慌张无措,看到她身上曾经的骄傲和任性被生活磨蚀得斑驳脱色,也看到自己面对这一切改变的愤怒和心疼。 这十年来,他只是偶尔会想到她。战斗累了,喝酒醉了,任务顺利完成了,解救行动失败了,最荣耀的时刻,最低潮的阶段,总在精神接近崩溃或者全然放松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小小的脸:淡淡的眉,水盈盈的大眼,白皮肤,苹果脸,和他跳舞时仰望的纯真表情,问他问题时认真凝视的目光,还有偶尔淡然一笑时的娇俏与纯美。她仿佛是记忆赠送给他的一块糖果,只有在他最快乐或者最悲伤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含在口中,细细品味。可当他回来了,生活稳定了,日子闲得几乎要长蘑菇了,也渐渐很少会想起她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曾经珍藏在他心底的那个小姑娘,竟然在没有他的岁月里,独自一人经受了那么多艰难和苦涩。 展劲不是一个会在事后自责和懊悔的人,可在与江雪籽重逢的这些日子里,尤其在试图接近她却接二连三受挫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试想过,如果他当初没走,现在的她会不会还是这样? 如果他没有在二十岁那年从军,如果他没有在外省念完军校,如果他和大哥一样,在t大安心念完四年本科,接手家族的公司好好经商,留在本埠与那些商场经营斡旋,闲来无事的时候约她出来见见面、吃顿饭。那么,他是不是能够在她最艰难、最脆弱的时候,及时伸手拉她一把?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往来的朋友也好。在那些灰暗不堪的岁月里,有他站在她身旁,现在很多事会不会都不一样? 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把她遗忘,他也会守候在她身旁。 那天晚上,展劲拉着江雪籽在t大那条林荫道上,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可两人却没有说一句话。 第4章 借来的幸福时光 (每次见面,展劲凝视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热烈,甚至有两回送她回家,帮她解安全带的时候,险些擦枪走火亲到她的脸颊或是嘴角。) 和展劲约好看音乐剧的那天,江雪籽特意换上衣橱里仅有的一条新裙子,波西米亚风格的碎花长裙,温暖又不失清新的色调,是春节时从精品店买的反季打折品。因为是好牌子,尽管打了很低的折扣,还是花了好几百块大洋。江雪籽望着桌上仅有的几样化妆品发了半天呆,最后看着镜子里自己锁眉不展的傻样儿,嘲笑自己的幼稚,索性只涂了点润唇膏,拎上平常用的那个包包就下楼了。 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可等她走出楼门,却发现展劲已经在那里了。 展劲最近把自己憋得够狠,连等人的时候都不叼烟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玩打火机,挺得笔直地站在车门边,透过墨镜看着单元门里徐步走出的那人。 暖色调的长裙衬得她肤色莹白,本就纤瘦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行走间可以窥见她腿部若隐若现的线条。原本她穿裤子的时候就发觉她双腿修长,腿型也长得很好看,是穿什么衣服都漂亮的身材。只是这些年大概生活得不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个衣架子,要是当模特是合格了,只是展劲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江雪籽走到近前,发觉对方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即便有暗色镜片挡着,他灼热的视线依旧让她觉得手足无措。江雪籽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伸手拨了一下松脱脱的发髻上别着的那根木簪,从包包里掏出两张票子:“网上订的票,位置挺好的。” 展劲咳嗽一声,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顶上,防止她磕到头:“你拿着吧。” 江雪籽“嗯”了一声,握着票子弯腰坐进车里。 自从上次两人一起在t大吃麻辣烫,而后又散了一整晚的步,已经过去有十来天。这些天只要展劲不出任务,每晚都到图书馆接她吃饭。中间有两次因为工作耽搁了,还特意叫了外卖送到图书馆。送来的外卖中有菜有汤还有甜品,而且每次都不带重样的,比许多饭店的卖相还要好。 傻瓜都能感觉得到展劲对她的用心,江雪籽又不是情窦未开的懵懂少女,如何看不出他对她的态度跟从前大不相同。如果说十多年前的展劲只是个耐心体贴的邻家哥哥,那么现在展劲看她的眼神,绝对不是哥哥看妹妹那么单纯。每次见面,展劲凝视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热烈,甚至有两回送她回家,帮她解安全带的时候,险些擦枪走火亲到她的脸颊或是嘴角。 可是江雪籽除了心知肚明地装傻,其他什么都不能做。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迹,不敢去想这样幸福得仿佛从天上掉下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尽头,甚至不敢做出任何表情或举动,去回应他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 无论从哪方面讲,她跟展劲都没有可能。 所以她只能不断地劝说自己,索性坦然点,大胆点,把每一次与他的见面都当成最后一次相见,尽可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也尽可能多的为自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一路上江雪籽都坐得不太安稳,等展劲把车停妥,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下去了,才赶紧把东西从包包里掏出来,也不正眼看人,特别拧巴地偏着头一把扔进展劲怀里。 展劲只觉得眼角扫到一个深色物件朝自己脸上打过来,反手一挡一握,低眼一看,是个集黑色、咖色和草绿色于一体的钥匙扣,军警的小人儿造型,上头还挂了一条咖色细绳编成的绳圈儿。展劲眯眼盯着那绳圈瞅了一会儿,问:“你编的?” 江雪籽之前就留意到他似乎很喜欢黑色、咖啡色和草绿色,衣服鞋子基本都这仨色,估计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被他看得心里没底,江雪籽含混地“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扣就想下车,没想到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展劲一条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把钥匙扣拎到她脸前:“怎么突然想到送我东西?” 江雪籽被他这样半拥在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瞬间就觉得整个后脖颈还有被他扣着的那条胳膊都僵了。 “没……”江雪籽刚吐出一个字,突然感觉后头的气息变了,一时觉得心慌意乱,顺口就把事先想好的借口搬了出来,“我是觉得你请我吃了好多顿饭,我也没什么钱,请不起你去好地方,就送个小玩意儿……” 东西是自己设计选好图样,然后从网上定做,中间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出炉挺快,前后没过一个礼拜,东西就拿到手了,只是手工费也不算便宜。另外那个咖啡色的绳结是她自己网购丝绳,参照着图样编了好几晚才攒出来的。绳结的样式也有讲究,说是随身带着能保平安,对人运势也好。 身后的展劲无声地勾起嘴角,怕把她吓跑了,也没敢凑得更近,可被她乖乖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弄得心痒痒的,就拿话逗她:“这样啊……你都送我东西了,今天这票也是你买的。我这空手来跟着,好像不大合适吧?” 江雪籽连忙摇头:“不用,本来就是还你人情,你再……”她本来想说,你再还,咱俩就没完了。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就因展劲的一个举动哽在喉咙。 其实展劲知道她现在心事重,胆子也小,平常就挺不经逗的,所以也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只是在她的耳朵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趁着她傻掉的空当,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咱俩之间可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这俩字儿你要是倒过来说,我倒没意见。” 人情……情人…… 江雪籽原本只是有些发烫的耳朵彻底红透了,她推开车门就逃了出去,把展劲逗得回手一拍方向盘,直接摁在喇叭上,引得周围停车的人都朝这边看。 这次看的是《歌剧魅影》。江雪籽曾经在网上看过好几个版本,这次听说是英国皇家歌舞团来b城演出,她就心血来潮。早在两个多月前,她就眼巴巴地盼着,买票的钱早就攒好了。果真,现场版看起来跟网上那些录下来的就是不一样,尤其是扮演“魅影”的男演员的唱腔,充满磁性又极富黑暗魅力,与女主角对唱的那首《the phantom of the opera》让人感觉仿佛真的置身于那幽暗又诡异的地下城堡,只通过对方的歌声就被轻易俘获身心。音乐剧接近尾声,江雪籽看得投入,眼泪跟着剧情簌簌地落下来。 可她忘了此时身边还坐着个男人,而且整部剧下来,他几乎没怎么关注剧情,而是借着黑暗不时地打量她的侧脸,捕捉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因此江雪籽刚落了几滴泪,就感觉颊边一暖,柔软而陌生的触感让她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就转过脸来, 展劲原本没想玩太过,要不是凭他的身手和敏捷程度,早一百次就把她强吻了。随后他亲的目标就是她的脸颊,可这事坏就坏在他亲得太突然,江雪籽又没有经验,不知道这种时候转脸就等于羊入虎口,上赶着把香甜可口的美食送到对方嘴里。 所以最后坏事又转为好事,至少针对展二少是如此。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展劲趁着傻丫头一转脸贴上来的瞬间,张嘴就含住两瓣又滑又嫩的唇,肆无忌惮地吻了起来。 这可把没有半点恋爱经验的江雪籽吓坏了,不光是因为对方毫无原则可言的偷袭,更因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尽管黑着灯,可前后左右都是人,而且这还不是电影院,眼前正演着真人版的音乐剧!这不仅是不讲礼义廉耻,这还侮辱了人家音乐剧所有演员的劳动成果! 江雪籽自小家教森严,在学校学习成绩也是拔尖的那拨,要不是中途辍学,简直就是世家子弟里的学习表率、三好学生、五好标兵!因此尽管这些年日子过得清苦,规矩却比一般人都多。展劲这种行为在她看来,不仅不要脸,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她心慌意乱,又羞又气,可又不能出声,也不能挣扎得太过,不然很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所以她一边进行着极为丰富的心理活动,一边却被展劲从外到里亲了个彻底!等到她终于被人大发善心地松开,喘上一口气,就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再回过神,突然发现头顶的灯全亮了。刚刚欺负她的那个男人,此时正站在一边笑得一脸餍足,伸手想拉她起来。 江雪籽气鼓鼓地站起身,也不理他,转过身就走,谁知却在后排座位见到两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江梓遥和江梓萱。 江家里跟江雪籽平辈的一共有十几个孩子,按照辈分,江梓遥行二,江雪籽行五,大家都是表亲,这个江梓萱则排在小六的位置,同时也是江梓笙的亲生妹妹。 江梓遥似乎早看到她和展劲,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他平常表情就冷,这时脸上更像笼了十月寒霜。 江雪籽并不畏惧江梓遥或者江家任何一个人,即便上次在江梓笙的别墅的那个酒会。她只是为自己在江家所必须承受的耻辱感到自卑,为自己在江家一点用处都没有感到羞愧。但无论对江梓遥还是江梓萱,甚至是那天出言轻佻的江梓笙,她打从心底里从没畏惧过。所以对待他们,她平静有礼貌,态度疏离得甚至有些过分。要说真有谁能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畏惧,恐怕就只有江老爷子一个人了。 当音乐剧结束,江雪籽站起身,又羞又气地往外跑,第一眼就看到江家这两个人的时候,脑子轰一声就炸了,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念叨:什么都完了。 她不怕被江梓萱嘲笑,也不怕江梓遥给她冷眼,更不怕江梓萱回去把今天见到的立刻告诉江梓笙,然后把这件事传遍江家上下。她害怕的是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唯一后果,那就是—以后再也不能跟展劲像今天这样相处了。 江雪籽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犯晕,连那天被小偷用手肘照着太阳穴来那么一下子,都没现在这么晕、这样疼。她放轻脚步走到两人面前,咬紧牙关,朝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过身就想快步离开这里。 可显然,有些人不想让她走得这么容易。江梓遥虽然神情不悦,却只是冷眼旁观。 江梓萱则早就按捺不住了,她从来都看江雪籽这个五表姐不顺眼,自小什么都被大人拿去跟江雪籽比较,长相不如她,气质不如她,脑子不如她,就连穿衣打扮都被轻易甩出三条街。不单因为江雪籽确实比她优秀很多,更因为那时候,江家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先由着江芍容母女挥霍。这些年平常总无缘见她面,一年到头见那一回,还是江家老的少的都在场。不过,她就是有心挤对,也不能让自己太失了大小姐风度。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与江雪籽不期而遇,身后还跟着个样貌穿着都堪称精品的英俊熟男。 江梓萱不及多想就先开口了:“今儿个出门前是忘了看皇历了吧?你说过去一年见一回就够晦气的,我怎么出来看个音乐剧还能撞上你这么个扫把星呢?” 江雪籽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她不是不知道江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讨厌她,可过去大概多少有长辈在场,从没有人敢当着面这么羞辱她。 江梓萱被江雪籽平静的眼神看得一愣,一阵心虚过后,紧接着就是更为高涨的气焰:“看什么看?瞪那么大眼你给谁看呢?谁看我说谁,说的就是你,扫把星,扫把星!” 大厅里其他观众都陆续离席,就他们这四人站在当中,样貌均出众,本来就格外引人注目,而江梓萱说话又没刻意压着嗓音,离场的人群也比较安静,所以她这一嗓子就嚷嚷得挺远,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几人站立的方向。 江梓遥也觉得表妹这样实在失礼,张口说了句:“梓萱,适可而止。” 江梓萱见别人往这边看,还以为都在瞧江雪籽的热闹,在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努力在抹黑所谓对手的同时,也狠狠拉低了自己的档次。所以江家六小姐下巴一抬,再接再厉:“对她这种人用不着!二哥,你平常就是对谁都太温和了,有些人才不识好歹。对这种人,我就得……” “就得什么?”展劲不紧不慢地走到跟前,先把江雪籽拉住,牵在手里,不冷不热地截断江梓萱的话,然后说,“没想到这就是江家的所谓家教,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江梓萱一见展劲仿佛从头到尾都没将她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客气了:“这位先生,我现在可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被某些人的狐媚手段勾得找不着北。有的人是看着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想英雄救美,最好先把人了解透彻了再说话。” 展劲听了这话,眼眸一眯,原本轻松不羁的眼神瞬间变样,整个人那种漫不经心又全盘在握的气势也收敛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在场人不敢忽视的冰冷和强硬。要知道,展劲跟江雪籽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丫头怎么拧巴怎么别扭,他都觉着有意思。好几次了,无论心里多憋屈多搓火,最后硬是把他气乐了,也没动一点脾气。可这待遇仅提供给江雪籽一人,遇上其他人,尤其是他早有意见的江家人,他可就没那好兴致了。 眼看展劲神色骤变,江梓遥忙上前半步,把江梓萱护在后头:“小孩子不懂事,让展少见笑了。” 展劲嘴角撇出的弧度有些冷,开口的话也不留半点情面:“让人见笑的从来不是年龄的大小,而是不懂尊重、轻慢无礼的待人态度。雪籽是你的妹妹,她的姐姐。我从来不知道,谁家兄妹见面是这样打招呼的,尤其还是在公共场合。”说完,他把握着江雪籽的手刻意抬高,让对面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冷声道,“看清楚,跟江雪籽正在交往中的是展家展劲。以后要再让我看到你们谁对雪籽说话这种态度,女人我也照抽。”说完,展劲长臂一伸,揽过江雪籽的腰,沿着通道扬长而去。 江梓萱被江梓遥护在身后的时候,先是害怕,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凶悍,那眼睛一瞪起来,比江梓遥吓人多了。后来听到展劲那样说自己,又觉得委屈不愤,几次想要回敬几句,都被江梓遥用眼神警告。等最后展劲把两人相握的手一举,报出自己家门名姓,江梓萱这回才真的傻眼了。 展劲?不就是前些天江梓笙给她讲的那个展劲,半年多来被闺密们称赞为“b城三年内最值得嫁人选no.3”的那个展劲?原本那天江梓笙跟她提的时候,她还小鹿乱撞了一把,却没想到,今天这个把江雪籽当成心肝宝贝儿呵护的冷酷男人,就是近段时间风头无两的展家二少! 一路回到车里,江梓萱终于忍不住委屈,小声抱怨了句:“三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他就是那个展劲?” 江梓遥无声地冷笑,看都不看她一眼,专注地看着前面路况:“你容我时间说了吗?” 江梓萱还是觉得这事儿是自己消息不灵通,所以让江雪籽平白捡了个大便宜:“那最开始看见他们俩的时候,你小声跟我说一句,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江梓遥为人冷淡又毒舌,接话也接得紧,“知道他是展劲,你就能忍住不埋汰人了?” 江梓萱的火气也上来了,拍着前面的车座靠背嚷嚷:“你怎么又怨起我了?我骂那扫把星有什么不对?大家私底下不都这么说,全家上下谁不是见了她绕路走?每年团圆饭只要见着她我都少吃半碗。还有,咱们家现在这样不都拜她所赐吗?我说她的有哪句不对了?” 江梓遥的语气虽不温不火,却字字诛心:“愚蠢,无知,登不上大台面。” 江梓萱一愣,直接被这句话挤对得掉了眼泪,从包包里拿出纸巾,遮着眼睛就开始哭:“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我哥不在,你就知道欺负我,胳膊肘儿往外拐。” 江梓遥依旧专注开车,不闻不问,权当没听见。 第5章 不许说不愿意 (她是一个被家族流放的罪人,尽管这罪名来得太突然,也太冤枉。前后经过将近三年,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因为她所抗争的是整个江家,是那个叫做命运的无情推手。) 从音乐厅出来,一路回到江雪籽家楼下,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展劲自始至终都是单手开车,右手始终牢牢握着她的手不放。 车子停在楼下,已经将近十点。江雪籽试了两次,都没能把手抽回来。 展劲不仅握得很紧,而且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江雪籽没辙,最后只能侧转过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转过视线,看着车子前方那片生长得并不茂盛的花儿,轻声说:“你别这样。” 展劲那轴劲儿也上来了,眼睛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来,可说话的声音特别冷:“我哪样了?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握着你的手给你那个表哥看,哪样我做得不对,你说?” 江雪籽紧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展劲气得一把扳过她的脸,强迫她跟自己对视:“亲都亲了,你现在说不愿意?” 一提起这件事儿,江雪籽的口腔里好像还残存着跟他亲吻时,那种吃了樱桃般的滑腻和甜蜜感,瞬间脸颊就染上两道绯色。 展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嘴唇轻轻一碰她的唇,语调含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同意让我亲,就是心里有我。毛主席教导我们,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行为,都是耍流氓。雪籽妹妹,你是要跟我耍流氓吗?” 江雪籽被他说得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展劲,他说起话来比花花公子还油腔滑调。 展劲一看她这双目睁大的娇俏模样,心里就痒痒的,好像有根羽毛在轻轻撩动心里那团未熄的火,再次燎原。不过这次展二少比较克制,没有一上来就攻城略地,而是从她的额头轻轻吻起。从光洁的额头、轻蹙的眉心、泛起淡淡红晕的脸颊,最后来到即便不笑也轻轻向上抿起的嘴角……他轻轻地吮,绵长地亲,慢条斯理地戏弄和教导。 这一吻,展劲享受地乐在其中,沉醉不已, 江雪籽却一直处于脸红心跳、胆战心惊中。 最后展劲松开她的时候,江雪籽整个人都是晕的,嘴唇被吮得晕出一层艳丽的红,与那水光潋滟的双眼衬着,原本只是清丽的相貌显出某种惊心动魄的美。 展劲一时看得情动,还要再吻,却被江雪籽一个侧脸躲过,吻刚好落在颊畔。 展劲轻轻地笑,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心满意足地说:“过两天大概得出趟任务,你白天除了去图书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出去乱跑。” 江雪籽细细地喘着,反应不过来他说的话。 展劲却有点心急,在她耳郭上又落下一吻,语带戏谑地说:“听清楚没?我不在的时候,别一个人乱跑。不然像今天这样碰上疯狗咬人,我看你怎么全身而退。” 提起遇上江梓萱的事儿,江雪籽的心又是一个紧缩,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这一晚的际遇太过于美好,总让她感觉不像是真的。在音乐厅的时候,见到江梓遥冷冷望着她的那一刻,她就以为,这些天的美梦到头了。好在今天自己几番踟蹰,最后送他的礼物送得及时,那个钥匙扣也算是一份临别赠礼。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当他回赠给自己的礼物好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展劲会对两人的关系这么执著,面对江梓遥还有江梓萱寸土不让,还干脆当着两人的面宣告他俩的关系,回来的路上也一直霸道地牵着她的手,好像生怕她会跳车逃跑似的。而在刚刚,在她那么明显地消极抵抗后,他还是无所畏惧,又是警告又是亲吻,直接向自己宣告了他的决心,还有真心。 第二天是周六。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江雪籽从梦中惊醒,看向摆在写字台上的钟表,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她拿起电话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有些莫名地接起电话,客气地说了句“你好”,等待对方给出下文。谁知那边一片宁静,只能听到对方轻轻的呼吸声。 江雪籽“喂”了一声,依然等不到回答,觉得莫名其妙,松开手就想撂下,谁知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敲门声。 接二连三的奇怪事件让江雪籽有些无措,家里的号码,除了江家还有图书馆那边,就只有展劲知道。要么就是有人打错电话或者胡乱推销的。而会主动登门的客人,更是一个都没有,图书馆的人只知道她的大概住址,江家的人更不会自降身价、纡尊降贵到她这小屋来。老式房门没有猫眼,江雪籽犹豫片刻,只能打开门锁,把门拉开,露出一条小缝。 黑色跑鞋,黑色裤子,棕色宽腰带……江雪籽看着这条腰带眼熟,脑子里正努力地回想着,就感觉门外的人似乎使上了力道。 门被从外面开得更大,展劲故作严肃地站在外面,一手捏着个崭新的珍珠白手机,另一手扶着门框:“怎么不问一声就开门?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江雪籽被他罕见的无厘头问话打败了,打开门让他进来,接着把门关好,轻声说:“三五年都没人敲一次门,这么大点儿破地儿,坏人都不屑来。” 展劲听着这话觉得挺乐和,这大概是重逢以来头一回,江雪籽不带任何防备地跟他讲话,可是脸上还继续端着。 展劲走到江雪籽面前,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看她:“怎么不屑了,我在你看来就那么安全?” 江雪籽被他逗得微微弯起嘴角,绕过他想到卫生间洗漱,却被展劲一把从后头抱住,圈在怀里:“这么不怕我,嗯?” 江雪籽有些窘迫地捋了捋耳畔的发:“我刚起,还没洗脸呢。” 展劲无声地一笑,弯下脖子,从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昨晚睡得挺香?” 江雪籽“嗯”了一声,用力推开他的手臂,跑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快速洗漱着。 等她洗漱好了出来,展劲已经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等她出来,他倒一脚迈进洗手间,一眼就将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他转过身来,神色不明地看着还穿着睡裙、一脸不设防的丫头片子:“你这几年就都住这儿?” 见江雪籽点头,展劲脸色一沉,拉起她的手几步就走到床边,坐上去的同时一把将人抱到自己腿上,用手指着屋里各处说:“就这小破地方,你趁早给我搬了!你们家老爷子那脑子进水了吧,这地方怎么住人?连我们部队的大老爷们儿都住得比这体面。他们怎么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来?” 他的话正戳在江雪籽心里的痛处。尽管她脸上没什么太大波动,展劲还是很快察觉出来,自己无心的埋怨让这丫头难过了,他立刻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不放心你的安全。你说这门,连个防盗的都没有,门锁是最好开的那种,要真有没安好心的,30秒撬开完事儿。你一挺漂亮的大姑娘,晚上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睡,我不放心。” 江雪籽乖乖地让他抱着,轻声说:“没什么不放心的。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没事的。” 展劲吸了口气,下颏绷得有点儿紧,斟酌一会儿又说:“我今天下午就得走,最快三天,慢的话可能得一个礼拜。等我回来你搬我那儿去,行不行?那房子我家里没人去过,是我自己名下的房产,上下两层楼,两百多平方米,你随便想住哪间都行。” 江雪籽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语气依旧执拗:“不用了。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 展劲气急,捏起她的小下巴,又爱又恨地咬牙道:“你能不这么拧巴吗?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从哪边论,也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那时候才多大,还未成年呢,他们就那么对你?大学都不让你念完,把你从家里扔出来让你住这小破地方,每天去图书馆做苦力,一晚上还有两天在那儿值夜班?你是姓江,可你不欠江家人什么!就你们江家那点子破事儿,谁还不清楚啊,十几年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多了,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江芍蓉?你也是个死脑筋,千错万错都是你家里人糊涂,你妈不负责任,凭什么一大家子留下的烂摊子,让你一个女人担罪名?” 展劲一串话说得又急又快,一句接一句的逼问把江雪籽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当年也想过,妈妈跟那个外国人还有赵家的事,全家上下早就一清二楚,只是明面上没人提就是了。可为什么一朝天下乱,最后祸国殃民的罪名却要她来担?所以她怨,她不平,她觉得委屈,在祖宅里闹,摔了一屋一屋的花瓶碗碟,饿着几天几夜不吃东西,可整个大宅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哭嚷,所有的声响都好像被无边的夜色吞噬掉,没有人问候她一句是否安好,甚至没有人来骂她一声,打她两下。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跟江家其他人没关系了。 她是一个被家族流放的罪人,尽管这罪名来得太突然,也太冤枉。 前后经过将近三年,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因为她所抗争的是整个江家,是那个叫做命运的无情推手。没有江家,她没有一分钱,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如果江家人直接把她扔出门外,下一秒她可能就会遭遇各种不可预料的噩运。她没有学历文凭,没有家人和朋友,所有存款都被冻结,只留给她少许母亲留下的遗物。住到这里半年后,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做人必须知足,至少有着江家的荫庇,她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活得比她还难,可人家不也都好端端地活着? 可是突然有人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旧事重提,为她鸣不平,为她叫屈。她突然发现,重拾起那些旧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和不甘。生活无情的洗练,让她学会怎样不依靠他人,仅凭自己支撑起生活的重担。与过去在江家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现在的生活虽然不算容易,却比过去那十七年都要真实。脚踏实地过日子并不可耻,也不可悲。 有多少年,江雪籽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着另一个人诉说那些过往,说着心里的每一份真实的感受,每一份被重重武装的难过,每一份小心珍藏的开怀。 而展劲也就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干,哪儿也不去,连挪都不挪一下,坐在床边听得特别认真。 等江雪籽说完,一看表,竟然已经十二点半。她这一说,足足说了两个钟头!想起展劲之前说的今天下午就要出任务,江雪籽立刻慌了,又恢复到最初那种惶然无措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手推着展劲的肩膀轻声说:“你不是说下午出任务吗?这都快一点了,你还没吃饭,我……我没事,你赶紧走。” 展劲含笑地握住她搁在自己胸膛上的手,亲了她一口:“没那么急,还能陪你再待会儿。想说什么继续说,我听着。” 江雪籽还是坚持要下去:“那你也要吃饭啊。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展劲松开手放她下去,然后从容地从后头把她抱住,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嗅着她发际的香:“那你给我做。” 江雪籽想起冰箱里还有前天晚上买的青菜,还有崭新的没开封的火腿,家里还有几包泡面,咬了咬唇说:“吃面行吗?给你卧俩鸡蛋,放点青菜还有方片火腿。” 展劲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看她,一脸称许:“雪籽妹妹现在还会煮面了?比小时候贤惠多了!” 江雪籽才不跟他贫,从冰箱里取出东西,快手快脚地准备午饭。下面是最快的,没超过十分钟,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出锅了。 展劲一手一碗,特别利落地端着出了厨房,一看屋里的摆设又乐了:“咱俩这搁哪儿吃啊,总不能还回床上吧?” 展劲这话说得暧昧,江雪籽的脸颊微烫,又怕他端着汤碗烫手,赶紧一指写字台:“那边,快放下,很烫的。” 江雪籽最后又盛了一小碗面汤出来,拿着筷子端着碗,坐在床边吃。 展劲则坐在面朝着写字台的椅子上,笔记本电脑早被他收到一边,捧着一大碗面吃得热火朝天。 鸡蛋打在汤里,蛋白细嫩,蛋黄有些流油,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面里放了小油菜和西红柿,看起来红绿相间,让人看了非常有食欲,汤水酸甜微辣,面条劲道。 展劲吃得特别香,几分钟就吃掉一碗。 江雪籽赶紧把碗放下,把旁边那碗多的端到他面前:“吃吧,本来就都是给你的。” 展劲先喝了一大口汤,满足地眯起眼,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五官也没平时那么冷硬:“你做的面真好吃。” 江雪籽也喝了一小口汤,听他这么说不禁失笑:“煮方便面而已,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不到一刻钟,展劲解决完两大碗面汤,在屋里走来走去消化胃里那些汤水。 江雪籽在厨房刷碗,展劲把原本揣在兜里的珍珠白手机拿出来,走到她跟前晃悠着说:“这上面存了我的号码,这手机的号还有平常住那地方的座机号都有。等我回来了给你打电话,你必须赶紧接啊!” 江雪籽觉得男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小孩子,比如现在,吃饱喝足了,这种吆三喝四地提出各种要求的时候,尤其像。 展劲见她不吭声,顿时脸一垮,俊美的眉眼全耷拉下来:“你是不喜欢我送你东西吗?我没别的意思,你平常不愿意用也成。只是我这出任务没个准时候,我要急着想找你了,又联系不上你。你不是说你们图书馆不让用座机讲电话吗,用这个不就方便多了。” 江雪籽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碗从水池里捞出来:“我没不愿意。我不用手机,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过去用不着。” 她过去就没什么朋友,从江家搬出来以后,原本那些人更不可能答理她了。江家的人除了老爷子,鲜少有人会有事找她,有什么情况都是小林秘书代为通知。图书馆一起工作的同事也没有走太近的,她又从来不请假,有什么事也不会打手机给她。所以手机这种东西,对她来说,不是奢侈品,是无用品。 江雪籽把擦干的碗筷摆在案板上,踮起脚,刚要把半敞的窗户拉上,突然被展劲从后头一把抱住。他好像特别喜欢从后面抱人,江雪籽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叫出来,两脚都没站稳。她慌忙扶着展劲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容易保持住平衡,立刻出声埋怨:“你干吗啊,吓我一跳。” 展劲腾出一只手,帮她把窗户关上,嘴也没闲着,从耳朵一路轻轻地吻,尤其不放过她露在外面的脖子和半扇香肩。 突如其来的热情,还有脖子那里传来的暧昧刺痒,让江雪籽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头往另一边歪着,身子也来回扭动,双手推着他的手臂说:“你别……别在这儿,对面有人。” 展劲从厨房门口往这边走的时候早打量好了,确定对面根本没人看,这会儿连头都舍不得抬。大概被江雪籽来回扭动的无知举动刺激得狠了,说话的时候所有热气都喷吐在她的肩窝处,环着江雪籽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好像恨不得把人嵌到自己的怀抱里:“要是进屋里的话,我可不确定下午赶不赶得及出任务了。” 江雪籽被他的意有所指和无赖精神弄了个大红脸,推他的手明明用了全力,可在这人身上好像一点都没作用。她整个人几乎被他抱离了地面,只能勉强向后靠着他的身体,才保持住平衡。 好在展劲本来也没打算真做出什么来,抱着人亲了小半天,又在脸颊上狠狠地偷了个香,终于松开怀抱,一拽江雪籽的手,就往外走。 江雪籽见他直接把自己往外边带,有些发蒙:“你……我……我这身不能穿出门的!” 展劲回头瞅了一眼,目光火热地定格在刚才亲吻的那一小块地方。 江雪籽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睁着大眼睛瞪他:“你不说要出任务吗,怎么还不走?” 展劲抿起嘴角一笑,上下打量她,这丫头胆子见长啊!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都敢张嘴赶他走了! 江雪籽说完话,也发觉有点不妥。可是他刚才做的事实在气人,看人的眼神跟要立刻把她怎么着了似的。她被瞅得心肝直颤,张嘴就蹦了那句话出来。他是要去出任务啊,本来这时候应该在自己家里准备东西,或者早点儿到局里等着,可他把一上午时间都耗她这儿了,专门在临走前给她送手机过来,还只吃了那么点破东西当午饭。 不过,江雪籽话一出口就后悔死了,当然也心疼死了。 展劲也看出这丫头表情很差,小脸又刷白,眉心紧蹙着,好像挺懊恼的。他压根儿也没把那话往心里去,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颊,力图在不捏疼她的前提下,捏出点儿血色来:“我下午四点才走。这不还两个来小时吗,赶紧的,临走前我跟你去趟超市。不然我真怕我不在的这几天把你饿成骷髅了!” 江雪籽愣了,顾不得他话里又把自己损了一道:“四点才走,你怎么不早说?你还让我煮方便面,一会儿就饿了。” 展劲揉了揉她的脸颊,笑得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一双沉静锐利的眸子也染上点点柔波:“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在家吃顿你做的饭,不成吗?” 江雪籽咬着嘴唇,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等我一下,五分钟就好。” 江雪籽换衣服的动作确实挺快,只是过程让她委实懊恼。对着穿衣镜脱下衣服才发现,为什么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刚才亲的那一会儿,脖子还有肩侧烙了好几个吻痕,这会儿全都红了。估计刚才要是直接出去,穿着那大领口的连衫裙,走哪儿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没办法,明明七月初的天气,江雪籽偏偏找了件能遮脖子的短袖衬衫,下面也换了条保守的牛仔裤。好在速战速决,一点也没耽误时间。 展劲开车技术好,中午街上车少人少,20分钟就开到了位于东城的一家大卖场。 两人一边选购东西,一边说话。基本上都是展劲疯了一样地拿,还有不停地嘱咐她各种注意事项,搞得好像没他在,江雪籽就能生生地把自己饿死渴死折腾死似的。长这么大,江雪籽还没见过他这么唠叨的一面,不禁小小地说了一句:“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 在展劲的眼神威胁下,江雪籽到底没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实话实说,而是换了个委婉点儿的表达方式。 展劲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却还顺着她的话,反过来逗她:“你这是吃醋了吗?放心,到目前为止,我连我妈都没陪过。过去一般逛超市都是为了采购军需用品。” 江雪籽伸手拦住他在冷荤区的扫荡:“别买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了。” 展劲索性握住她的手,拎了一包鸡翅、一盒牛扒,搁在基本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里:“万一想吃这口了呢!你现在也会做,就敞开了吃呗!” 江雪籽轻轻摇头:“你……” “展劲?” 伴随着一声疑问的低沉男音,两人这才看到,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浅色休闲服的年轻男人,模样非常出众,凤眼薄唇,俊眉入鬓,气质略显冷漠,却是说不出的一身清贵之气。他也推着一辆购物车,身边没跟着别人,看已经搁在车里的东西,倒是个居家好男人。 展劲伸出手,两人短暂地一个交握。 而后男人才将目光转到一旁的江雪籽身上,看了两眼跟展劲说:“你不是今天下午就得走吗,怎么这会儿还有闲心在这儿跟人玩过家家?” 展劲的眼角瞥到丫头片子又要往旁边撤,伸手一把搂住,朝男人一点头,说:“叫人。” 故意不说对方名姓,江雪籽知道他是成心泄自己的底,她还没做好这么快跟展家人见面的准备,可这种情况,不打声招呼也实在说不过去。因此她只能转过脸来,目光与男人略带审视的眼对上,微微一颔首:“展副院长,您好。” 面前的男人名叫展陆,说起来也是展劲的本家,展陆的爷爷跟展劲的爷爷是亲哥俩,两人的爹那就是堂兄弟。展家儿孙多,两家都算上,快到三十个,平辈的哥们兄弟里,展陆跟展劲算走得比较近的。不过这小子大学一毕业就当了法官,才三十出头就已经熬到了别人几辈子也够着费劲的职位上—b市高法副院。 展劲让江雪籽叫人,就是有意让她尽快适应两人现在的恋爱关系,习惯跟这些人主动打交道。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因为江家那些缩头乌龟不成事,把自己的前途也给耽误了。多认识认识这些人,对江雪籽的未来肯定有好处。当然对他们两人在一起的事,也有一定程度的助推力就是了。 展劲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响,可身边这些人都不是傻的。展陆一听面前这小丫头张口就能叫出自己的职位,虽然人瘦了些,衣服穿得朴素了些,人倒长得标致,看气质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可印象里,经常往来的人家里,好像又没这么号人。他皱了皱眉,职业病又犯了:“你姓什么?” 江雪籽被问得有些尴尬,顿了顿才说:“我是江雪籽。” 展劲知道,听着普普通通一句话,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来说,可太不简单了。她原本就因为过去那些事情,在与人交往方面存在着相当严重的心理障碍。能当着展陆的面没什么犹豫就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很大程度上是不想让他为难。 展陆听了这名字,脸上果然显出些震撼之色,不过他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很快又恢复原本毫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地点了个头:“多年不见,你好。” 江雪籽根本就不期待对方能有什么好脸,这些年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尤其是过去打过交道的,更鲜少对她存什么好脸色。所以不过短短一句客套,江雪籽还是很感激对方的尊重,也抿起一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展陆眼尖地注意到自家堂弟腕上的那块手表,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嘴角上扬,没憋住那缕淡笑,再看向江雪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并不明显的趣味。 展劲权当没看见,跟展陆点了个头就想走,被看着腕表的展陆叫住:“你看看都几点了。不是听说你们下午四点准时出发吗,你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展劲的眉毛都没动一下:“待会儿送她回家后我直接去局里。你又不是我们公安系统的,瞎操什么心!” 江雪籽瞄了眼展劲腕上的表,已经三点钟了,从这里到公安局大概要开半个小时,而且还得把塞车的时间算进去。他一个特警队长,这种情况紧卡着点儿去,委实不大好。 所以江雪籽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你哥说得没错,你赶紧走吧。” 展劲有些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身后方的展陆,用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话你可说错了。他虽然比我大,可从小我都没叫过他一声哥。你要不想我将来吃亏,这声哥你也别叫,等着听人叫嫂子就成了。” 江雪籽压根儿不敢看展陆是个什么表情,伸手掐了一把展劲的后腰,不想他继续乱说。 展陆脸上的表情跟展劲几乎如出一辙:“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你比你哥还能贫。” 展劲眉一扬,揽住江雪籽问:“怎么样,是不是兄弟?是兄弟今天就把雪籽给我安全送回家,到地方了给我来个电话。” 展陆看了眼两人身边的手推车,淡淡地说:“东西你自己拎到后备厢。” “没问题。” 出了商场,展劲走到车门前,朝江雪籽摆了摆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直看着展陆的银色“林荫大道”出了停车场,才钻进车里。 江雪籽坐在副驾驶位上,一时局促,踟蹰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朝展陆道了声谢。 展陆淡声回道:“不用谢。许多年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出国了。” 江雪籽双手交握,搁在腿上,笑容有些凉薄:“怎么可能。” 展陆的语气一成不变:“你在跟展劲交往?” 江雪籽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展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说:“也正常。你们俩那时就玩得极好。你送他的那块表,这些年他当宝贝似的装在盒里,去从军都没忘了随行李拿走。我记得前两年有一次去他部队看他,正好瞧见他在左右摆弄。我笑话那块表俗气,这小子还差点儿为这件事跟我打起来。” 江雪籽倒是头回听说这件事。当初送他表的时候,两人还不认识彼此,又是应着外公的意思去那个生日宴会。展劲当时会收,自然也是看在江家的面子上,而不是因为江雪籽本人,又或者他自己多喜欢那件东西。即便当初第一次跟他约会,看到他把这块表取出来戴,江雪籽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为了让自己高兴。直到现在那块表上一丝划痕都没有,完全不像有人戴过的样子,因此她一直以为,展劲本人并不喜欢这件礼物。 此时听展陆这样说,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江雪籽一时讶然,倒忘了回应对方。 等红灯的空当,展陆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变了很多。” 江雪籽回过神,微微一笑:“大家都变了。不变才是不正常的吧。” 展陆道:“如果没有展劲,你是不是走在路上,认出我,都不会打招呼的?” 江雪籽想了想,还是诚实说道:“嗯。” “因为觉得我认不出你?” 江雪籽摇头:“因为我不是过去的那个江雪籽了。” 展陆沉默良久。车开到楼下,才说了句:“展劲运气一向好。” 江雪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所以只是笑笑,又礼貌地道了声谢。 展陆打开后备厢,拔下车钥匙,走到一旁,取了几袋最重的拎在手里,示意江雪籽把后备厢关上。 一共才分了几个购物袋,只剩下最小最轻的一个,留给江雪籽。她要伸手拿,展陆一闪,直接往楼门口走。 江雪籽只能把后备厢关好,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七楼,展陆站在楼梯上,看着漆皮剥落的棕色门板,微喘着气皱起眉。 江雪籽把门打开,让到一边。展陆拎着几袋东西进屋。 江雪籽一边快速地将几袋东西整理分类,需要冷藏的放入冰箱,轻声说了句:“请稍等,水已经烧上了,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喝杯茶吧。” 展陆没有坐,只是看着那道忙碌的瘦弱背影,轻轻皱起眉。 江雪籽沏了杯绿茶出来,送到展陆手上,歉意地说:“家里只有这个,将就一下吧。” 展陆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茶杯放在手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单人床,说:“他就让你住在这里?” 江雪籽尴尬地一捋头发:“不是,我本来就住这里的。而且我们刚确定关系没两天。” 展陆坐了一会儿,茶没有喝,只是在临出门前,认真地看着江雪籽,问:“以后可以请你一起吃饭吗?” 江雪籽讶异地点了点头:“当然。” 展陆走后,江雪籽立刻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号码。 展劲这会儿已经换好警服,坐在更衣室的板凳上,抿着嘴怏怏不乐:“我都要出发了。” 江雪籽连忙道歉,又说:“你自己注意些,千万别受伤了。” 展劲眯眼看了看摘下来的腕表:“那家伙送你上楼了?是不是在家里赖了大半天,还跟你要电话号码?” 江雪籽不解他怎么猜得这么准:“你怎么知道的?不过他没跟我要电话号。” 展劲在那边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好照顾自己,给你买的那些东西抓紧吃。等我回来了可不想见你还跟现在这样,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架子了。展陆要是说请你吃饭,你就去。他人傻钱多,你可劲儿花,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江雪籽被他逗得没憋住笑,嗔怪了句:“瞎说什么呢!” 展劲站起身,把衣柜锁上,走到更衣室门口:“我该走了。” “嗯。”江雪籽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哪句好,最后只轻声说,“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第6章 我是真的想你了 (我好想永远这样,没什么要急着去的地方,耳边有你柔柔的笑语,身上有午后温暖的阳光。) 伴随着连日的高温以及比往年还少的降雨量,b城迎来了又一个炎热难熬的八月。 展劲说顶多一个礼拜,可整整等了十五天,那部珍珠白的手机一声都没响过。江雪籽整整奋斗了两个礼拜,才把冰箱和橱子里囤积的食物消耗光了。 连图书馆一块儿工作的几个大姐大妈都说:“小江这些天好像胖了,不过气色也好了挺多。” 江雪籽听了,只是无言地轻笑。会有人像她这样吗,明明抓心挠肺地想着一个人,却吃得一天比一天多,人还长胖了,气色也越来越好,明显到周围人都看得出来。 展陆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一个午后,拨的是图书馆的电话。江雪籽当时正在码书,听到有人说找她,还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立刻颤抖着把手里的两本书撂下,小跑着回到电脑旁。在旁边那位大妈审视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雪籽吗,我是展陆。前些天说要请你吃饭,被手头的案子拖住了。今天刚好忙完,你晚上有空吗?” 江雪籽原本跑得粉扑扑的小脸,只听了一句,又恢复往常的沉静漠然,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以啊。我今天下班早,四点半就可以走了。” 展陆在那头笑了:“那好,五点钟,我在图书馆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江雪籽朝一边的大妈笑了笑,道了声谢,又往一排排的书架走去。 已经年届五十的张大妈戴上老花镜,拿起一本书,瞟了一眼上面的书号,无声地叹了口气。 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江雪籽又接到一个电话。这次打来的是江家行三的那位—江梓笙。 江梓笙半句废话没有,一上来就说明这通电话的用意:“上次酒会你见过的那位萧卓然,是卓威科技的总经理,说对你有点意思。我给你们俩安排的是今晚五点,丽晴饭店一层。” 江雪籽刚说了个“我”字,就听江梓笙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接着道:“你跟展家那小子的事情爷爷已经知道了,我早告诉过你,五大家的人不能招惹。你是想再害全家人一次是不是?今晚上那个人爷爷也知道,你爱去不去,不去的话你自个儿找爷爷说去!” 说完,江梓笙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江雪籽握着话筒,眼里渐渐浮上一抹水光。 十五分钟后,她重新拨通号码。电话响了七八声,那边的人才接起,有些疑惑的声音低柔地响起:“雪籽?” 江雪籽紧咬着牙,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频率,低声说:“展陆,你知道展劲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她刚才会答应跟展陆一起吃饭,也是存了跟他打听展劲的心思。上次在超市大卖场,他能准确说出展劲出任务的时间,说明他对这次特警出什么任务还是十分清楚的。 展劲的电话她不能打,因为出任务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不让开机的。其他人她又不知道联系方式,只有问展陆,她想如果问了,只要问题不是太为难,展陆还是会愿意告诉他的。 那头的展陆敏锐地察觉到这丫头说话的调子不对劲儿,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了?” 江雪籽轻轻吸了口气,平稳下语调说:“没事儿。不过今晚的晚餐,我得失约了。对不起,展陆。” 展陆皱起眉:“展劲他们这次是配合s市警方,抓捕一个重大贪污嫌疑人。那人手里有炸药,听说前两天还在当地劫持了七个人质。我昨天得到的消息,说是那边出了点意外事故,具体原因我不方便跟你讲,但时间上肯定得耽搁了,没那么快回来。” 江雪籽侧过脸,望着窗外明媚到有些刺目的阳光,垂下的一双眼睛里,一滴泪都没有,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念:展劲,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是真的想你了。 展陆在电话那头叫了两声,才得到江雪籽一声闷应。他皱了皱眉,说:“雪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我能帮到忙的话,你尽管说。” 江雪籽微微一笑,轻声婉拒:“没事,是家里临时有事。临时失约,是我不好。” 展陆立即道:“没关系。只要你记得还欠我一顿饭就成了。” 展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好风度,会替人着想,且从来不会成心给人难堪。江雪籽一边回想起与展劲相处的点滴,一边浅笑着答应下来。 下午五点,丽晴饭店。 江雪籽没有刻意换衣打扮,马尾高高束起,一副素颜,朴素到有些掉价的短袖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即便是时间上来得及,即便这是一个她应该好好应对的重要约会。她的精心打扮,曾经为了家族里每一次要求她认真对待的聚会,而现在,只为了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进到饭店一层,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江雪籽来到一处临窗的饭桌旁。 原本吊儿郎当坐在桌边的男人一转头,从嘴里拿下刚抽了两口的香烟,微一欠身,吐出一口烟雾:“江小姐来啦,请坐。”说着话,张扬地一抬左手手腕,瞅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叼着烟道,“江小姐很守时……嗯,我喜欢守时的人。” 江雪籽轻轻点了点头:“萧先生,您好。” 萧卓然又吐出一口烟雾,眯眼打量江雪籽今天的打扮,俊美的五官却偏偏显出一副让人生厌的下流相。见江雪籽面无表情地微侧过脸,萧卓然扯起嘴角,懒洋洋地一笑:“怎么,江小姐今天是去哪儿体验平民生活了,穿这么身破烂玩意儿就来这儿赴约?” 江雪籽轻轻抿紧嘴角,没有讲话。 萧卓然把烟往雪白的桌布上一摁,原本洁白干净的棉质桌布立刻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眼儿。 一旁等候的服务员见状皱了皱眉头,声音不大不小地提示道:“先生,我们这里的桌布都是……” “都是高级品。爷知道!”萧卓然朝江雪籽的方向一抬下巴,一副无赖相,“看到没,对桌这位小姐,知道她是谁吗?”萧卓然手指一松,向后方的沙发座仰倒,笑容有些古怪,“这位小姐,别看今儿个这会儿穿得不怎么样,她可是咱们b城第一美人儿,江家五小姐江雪籽,听说过没?” 服务员脑子乱哄哄的,摇着头往后退。 萧卓然心里暗啐一声,今儿这个服务员忒差事儿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手一挥示意他赶紧滚,然后看向江雪籽:“江小姐,我说得有一点错没?” 江雪籽微微皱着眉心,打量着男子的穿着和神情。这是个长相极俊美的年轻男人,眉目清朗,韵致风流,一双眼仿佛带电,即便是这样充满着猥琐意味、极不礼貌地盯着人看,想必也会有不少女人因为这副好皮相,或多或少愿意谅解,甚至有行为奔放者,乐意与之一拍即合,一夜风流也无不可。 一身剪裁合体的阿玛尼浅色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脖子上好像系了条什么吊坠,依稀可以看清那条链子是铂金的。即便看不到是什么坠子,也不得不说,这条链子跟腕上的那块金表,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像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饰品。他的一条手臂的袖子卷到手肘,另一边则非常规矩,系得溜严儿,好像是匆忙之中,为了刻意营造什么效果而做出来的。 萧卓然见江雪籽从进来起就一语不发,反而不动声色地把该打量到的地儿都打量了个遍,心里越发烦躁。他扒了扒脑后的头发,嘬着牙花子,笑得要多贱就有多贱:“江小姐这么入神地盯着在下,我会以为你是相中我了。怎么着,要不咱们先办事,后吃饭?” 江雪籽不傻,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人是个没品没德的下流坯子,可听他说了那几句故意给她难堪的话,心里渐渐就起了疑惑。 他的举止非常优雅且不失男人味,却非要用那张俊美脸庞做出各种让人厌恶的猥琐表情。种种矛盾的表象,让江雪籽在最初的诧异和厌恶之后,很快明白过来,这人明摆着是不想来吃这顿相亲饭。 既然这人与她的目标是一样的,那么许多原本不好出口的话也就容易说了。 江雪籽沉思片刻,便抬起头,开门见山地说:“萧先生,看得出,跟我用这顿晚饭并不是您的本意,您也不想跟我有更多牵涉。那么我也坦白说了,我没有要跟您进一步交往的意思,今晚来这儿,并非出于我本人的意愿。这顿饭,吃也好,不吃也罢,待会儿出了这个饭店,我们依旧各走各的,以后见面了,权当不认识就好。” 萧卓然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睁开了,很快,始终挂在脸上的猥琐下流样儿也全盘收了回去。他抿了抿嘴角,坐直身体,终于愿意正眼瞧人了:“江小姐是个爽快人。” 江雪籽微微点点头,伸手就去拿一旁的包包。萧卓然却一把叫住她:“江小姐。” “刚才是我失礼,如果不介意的话……反正我今晚也没事,这顿饭,就当补偿我刚才对江小姐的失礼,好吗?”萧卓然道歉道,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乐意受人摆布,会轻易低头跟人道歉的人。 江雪籽见他说得真诚,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下来。 江梓笙为人多疑,他能把萧卓然这样的人强押来吃这顿饭,肯定也派人在附近看着。如果就这么走出去,少不了回去还要落埋怨,或许明后天再给她安排其他人选也说不定。可下一次,她就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有萧卓然这样对她无意的人陪着,安安生生吃完这顿晚饭,对两人都没有坏处,江梓笙和外公那里也有了交代。 饭菜刚端上来,萧卓然的手机响了,他瞄了眼屏幕上的手机号,并没有接起电话,而是把腕子上那块镶钻金表卸了下来。 萧卓然别有深意地觑了江雪籽一眼,如墨的眉毛微微挑起,随后才摁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听起来好像挺激动的,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串。萧卓然也不急,等那边的人终于停止炮轰,才说了句:“城子,你这次是枉做小人了!” 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说:“怎么,这才见了一面,卓少就心软了?江家这丫头不简单哪!” 萧卓然有些玩味地抿了抿嘴唇,神色显出几分不耐:“行了,你小子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顿了顿,又看了眼江雪籽,才道,“有关那个谁,你想要怎么着我管不着,但在我这儿,今天这事情就算揭过去了。以后我跟她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你们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知道今天这件事,哥们儿做得不厚道。只是做哥们儿的提醒你一句,姓江的那个女的,碰不得。” 萧卓然勾起嘴角,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成啦,城子,知道你一颗心都扑在兄弟身上,哥们儿铭感五内、五内俱焚!” 电话那头的人乐了,笑骂两句,顺手挂了电话。 江雪籽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但也感觉到多多少少应该与她有关。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人不是江梓笙,更不是江梓遥。很可能这个人她还认识,只不过可能的人太多,她连对方的声音都听不太到,自然无从判断。 萧卓然挂掉电话,见江雪籽低着头喝茶,也没有动筷,便主动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发出充满诱惑的腔调:“江小姐,都不好奇我是在跟什么人讲电话吗?” 江雪籽道了声谢,放下茶杯,目光锁定在一桌子菜上,眼都不抬地说:“不好奇。” 萧卓然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很好奇……” 江雪籽抬起眼,就听萧卓然说:“很好奇……你到底做过什么事,让宋家的宋枫城这么跟你过意不去。” 江雪籽没想到他会直接把人名倒出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脑海里随着这个名字的响起,浮现出一张斯文俊秀的面容。宋枫城,那天在医院好像跟她打过个照面的,只是她当时以为对方压根儿没看到她,也就没往心里去。这样想起来,展劲之所以能在之后的酒会上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还有她家里的那些事,展劲知道得那么清楚,恐怕都和这个宋枫城脱不了干系。 当年江家与赵家缔结秦晋之好,可婚后不到五年,江芍蓉和赵玉临的婚姻就濒临破裂。那之后又拖了五年,终于在江雪籽十岁时,两人脱离了婚姻关系,各自恢复了自由身。七年后,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爆出了江芍蓉与一个美籍男子的恋爱关系,其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江雪籽出生前一年左右。这直接导致江雪籽的血统遭受赵、江两家,尤其是作为受害者的赵家的强烈质疑。最后,一纸dna鉴定书,将已经失去亲生母亲的江雪籽彻底打入地狱,而赵、江两家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合作关系也完全破裂,从此见面,势如水火。 展家可以说与剩下四家都走得不远不近,且因为展家这些年来风头渐劲,另外四家也不敢小觑,且这几年来颇有主动示好之意。宋家和赵家从上一辈起就有姻亲关系,当年江家与赵家结姻时,宋家一度视江家为眼中钉,江家事发后,自然与赵家同仇敌忾,势必要将江家一脚踩到底。另外没怎么掺和这件事的就是唐家。唐家发家时候不长,可说是后来居上,也是哪家都不得罪,而且这两年,也有逐渐朝展家靠拢的趋势。 江雪籽虽然久不入名媛社交圈,但几大家的这些关系脉络可说是比一般女孩子都清楚。因此萧卓然不过提点了一句,她脑子里已经将这些事都联系起来。宋枫城跟展劲,宋枫城跟萧卓然,宋枫城跟江梓笙……这个宋枫城,是从一开始就盯着她的! 萧卓然见江雪籽不说话,握着的筷子尖儿微微打战,为她盛了碗汤水,笑容越发明朗:“江小姐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江雪籽回过神,第一句便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卓然摇了摇食指,原本就极勾魂的一双电眼微微眯起,只一瞬间,俊美无俦的面孔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男性魅惑:“江小姐,或许在学校里,老师经常教导你,要善于问为什么。可到了社会上,这一套就不太够用了。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如问我两个更有价值的问题,嗯?” 江雪籽沉吟片刻,便说:“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萧卓然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说:“果然聪明!江小姐,你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他呷了一口酒,看着江雪籽,有些玩味地说,“我想知道江小姐对你的三哥,有什么想法。” 江雪籽皱了皱眉,虽然她不喜欢江梓笙,但不代表她会傻到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面前,搬弄自家兄弟的是非。 萧卓然见她皱着眉不说话,也不在意,好像意料中事一般,看着她的眼中反而多了一抹激赏:“这么说吧,你那位三哥,从去年底开始,就没少给我和我朋友的公司使绊子。商场的事,孰是孰非,我也不想多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萧卓然就是看不惯他江梓笙。原本来的时候,宋枫城给我支了个招。”他点了点卸在一边的金表,言语间好像并没有多少感激宋枫城的意思,“我那时对你不客气,虽然有那小子的授意在,更重要的是我想给江家难堪,而不是针对江小姐你本人。江小姐刚才问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只要能让江梓笙难受,我就乐意做。” 萧卓然不期然猛地凑近,额头几乎与江雪籽贴在一起,而后又退开一些,双眼犀利地盯着她:“你三哥好像不想你过好呢。江小姐,在他心里,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把你推到我这种人怀里,是想亲眼看着你倒霉。到时连你带我一起收拾,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唇边却挂起一抹魅惑的浅笑,“你说他有没有算到,咱们两个会联手,反过来给他来那么一下子,嗯?” 江雪籽搁在桌下的手越攥越紧,脸上努力不露出丝毫破绽来,轻声说:“我不……” 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杯盘破碎,饭菜四溅。江雪籽身上只溅到少许,看扔东西的方向,主要是朝对桌的萧卓然去的。 江雪籽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看出扔在桌上的东西是只黑色的行李箱。 她刚转过头,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冲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色警服,右边胳膊上还打着绷带。 展劲一脸阴沉地把她从沙发座上拖起来,拽到怀里,目光冰冷地扫向正努力用餐巾摆脱一身狼狈的萧卓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敢动老子的女人!” 江雪籽都给展劲吼蒙了,半天才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检查他的右胳膊:“你怎么了?骨折了还是……脸怎么也弄成这样?”她碰都不敢碰,手指尖在距离展劲额头的纱布还有三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一颗心仿佛浸泡在硫酸里,又酸痛又火辣的疼意瞬间充溢整个胸腔。 展劲看着已经从桌子旁挪出来的萧卓然,一双眼冷得简直能结出冰碴子来:“怎么回事?” 萧卓然一身狼藉,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变,反而噙笑扫了展劲怀里的江雪籽一眼,而后主动伸出左手道:“萧卓然,卓威科技的总经理,也是……经由江梓笙先生牵线,宋枫城先生劝诫,今儿个江雪籽小姐的相亲对象。” 三句话拴住仨人,不单江雪籽,连展劲的脸色都变了。 展劲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找到江雪籽和萧卓然相亲的场所。而这个通风报信的“有心人”,正是十分钟前刚刚跟萧卓然通过电话的宋家老三—宋枫城。 要说宋枫城使的这招可是连环计,挑拨萧卓然故意作怪,装浪荡子给江雪籽难堪,也就是间接打江梓笙的脸,让整个江家难堪。可是光搅黄了这桩相亲密事还远远不够,所以他又在展劲从医院验伤,包扎出来的第一时间,打电话暗示他,现在正跟江雪籽在一起的这个男人是江家人相中的乘龙快婿,本人也对江雪籽很有点意思,且是个极具男性魅力的风流种子。 这样一来,江梓笙、江雪籽、萧卓然还有展劲,四个人全都被他一道算计了。江雪籽自然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这桩亲事黄了,江梓笙那边肯定饶不了她。而江梓笙多少也会因为这事损失颜面,实在的损失没什么,可事情传出去,说自家妹妹被人嫌弃,怎么也不是那么好听的。 宋枫城先是卖了萧卓然一个人情,冠冕堂皇地说是不想他被江家坑害,转眼又把人推到展劲面前,两人一旦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就都被宋枫城当枪使了。 而且展劲这可是一身警服,大大咧咧地出现在b城最有名的丽晴饭店,要是一上来就把人给揍了,让人趁这机会抓了话柄,回去受处分写检查这都是小事情,最主要对展劲未来的仕途发展不好。到头来怎么算都是江雪籽的不是,展家人就更不会接受展劲娶这么个惹祸精当媳妇了。 展劲虽然多年部队生涯,但对这里面的弯弯绕并不陌生。或者说,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被保护得再好,也是打小就浸淫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伎俩之中,吃一堑长一智这么成长起来的。 展劲最初也是被刺激过了头,可经萧卓然这么一说,很快就反应过来。大约一分钟后,他伸出左手,短暂回握片刻,说:“展劲。” 萧卓然瞬间露出一个有些夸张、了然的表情,说:“展锋展先生的弟弟,幸会。” 展劲的表情已经稍有缓和,看了看萧卓然道:“听这意思,萧先生也不大乐意来赴这顿晚餐,那刚才……” 萧卓然早在展劲把江雪籽一把搂进怀里的时候,就明白过来是自己哪个行为惹出的误会,立即彬彬有礼地一点头,解释说:“刚刚是我不好,说话激动了,所以与江小姐靠得近些。” 展劲这才满意,也点点头道:“萧先生是个文人。今天的事是我鲁莽,改天在陆家菜馆,我做东,请萧先生和公司的那位朋友务必赏脸。” 萧卓然眼睛一亮,笑容满满:“一定。” 焦急等候在一旁的大堂经理,此时终于觉得该轮到自己上场了,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人从后头吊住膀子。一张苦瓜脸的大叔样愤懑地转头,突见东家小公子现身现场,立刻转怒为喜:“唐先生,您看这……” 展劲和萧卓然一齐转头,就见唐律先朝大堂经理耳语两句,而后笑眯眯地看向三人:“展二少,还有这位……卓威的萧先生,怎么有空到我这儿锻炼身手啊?” 萧卓然没想到不过吃一顿饭,还能见到唐家的小公子,心里既惊讶又欣喜,暗道这江雪籽可真是福星! 展劲则淡淡一点头,致歉道:“不关萧先生的事情,是我动的手。需要赔多少钱,唐先生说一声,明天我亲自送来。” 唐律的笑容越发和善可亲,背着手道:“二少这话就见外了。不过碎几个盘子,能值什么钱。我看几位还没怎么动筷子吧?不如咱们去二楼,也好让唐某略尽地主之谊。” 萧卓然自然觉得与唐家打交道的机会难能可贵,可这事主要还需要看展劲。毕竟唐律肯卖这个面子,也是为了与展家亲近。 展劲略一提绑着绷带的胳膊:“多谢唐先生美意,还是改天吧。” 唐律也不勉强,略显遗憾地道:“瞧我这点眼力见儿。要不……这么着,行李箱我尽快找人给二少收拾干净,我这司机还在外头,让他送你和江小姐一程?” 展劲知道这时候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唐先生了。” 唐律摆手一笑。 第7章 只想对你好 (她矛盾、纠结,也自责,一方面控制不住自己任由他主动靠近,控制不住想要从他那里汲取温暖和快乐。另一方面,她又不敢给他太多回应和希望,不想让彼此越陷越深,最终不可自拔。) 展劲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自己位于西区的住宅。 进了屋,展劲反手落锁,灯都没开,单手把江雪籽抱离地面,压在门板上,低下头恶狠狠地瞪她:“长本事了你!我不就晚回来两天吗,你就这么等不及,敢背着我跟人相亲?” 江雪籽怕他这么激动撕裂伤口,连忙摇着头解释:“不是的,那个萧……嗯……” 展劲这会儿就不能听她嘴里蹦出别人的名儿,尤其还是男的。低头就封住她的嘴,架着她的腰身的手在她身后大力地揉着,好像恨不得借由这个吻将人生吞活吃了! 江雪籽到后来实在受不住了,气不够喘,嘴唇和舌尖也被吻得生疼,只能伸出手推拒着展劲的胸膛,喉咙里也发出呜咽的抗拒声。 又亲又搂了好一阵子,展劲终于大发善心,松开唇舌,望着怀里被自己亲得软似一摊水的丫头,嗓音微哑:“知道错了吗?” 江雪籽眼里一片水意朦胧,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喘息着为自己小声辩解:“我跟他说好了的,只是吃顿饭,但是,我没……听他的……” 江雪籽说得混乱,可展劲听懂了,明白江雪籽后一个“他”其实指的是江梓笙。一提起这个人,展劲心里那个火啊,几乎能把整座房子都给烧了!单手抱过江雪籽就朝客厅沙发走去:“你们家那位行三的,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江雪籽被他单手抱起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推着展劲的肩膀:“你快放我下来,我很重的。” 展劲其实只是把她举高了一点儿,这样两人的视线几乎持平。一片黑暗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江雪籽红艳的唇,还有染上淡淡绯色的脸,那双蒙着水雾的眼几乎让他瞬间失去自制力,恨不得想把她放在沙发上,再次欺身上去。 江雪籽一沾到沙发,整个人立刻弹起来,手轻轻托住展劲挂着绷带的胳膊,轻声说:“你别乱跑了,灯在哪儿,我先去开灯。” 展劲笑了一声,弯腰摸到茶几上的一个遥控板,摁了上面几个钮,说:“这样就行了。” 屋子里的灯次第亮起来,整间屋子的装潢简洁大方,别有一番格调。屋子以黑白二色为主色调,黑色的大理石地砖,奶白色的皮质沙发,间或以少量蓝色做调和,给人以一种线条利落、明朗清爽之感。 江雪籽打量着客厅里的摆设,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你能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 展劲搂着她往厨房方向走:“不知道吧?其实我这么多年的积蓄都用来买这幢房子了,就为了将来能娶个漂亮媳妇儿进家门!” 江雪籽嘴角微弯:“那你赶紧的吧,现在知道你有这栋房子的人不多,趁早宣传宣传。” 展劲一挑眉,盯着她:“我这不正宣传呢嘛!” 江雪籽微微转过脸,没接这句话。 展劲“嘶”了一声,站在原地,非要在今天把这件事给她掰扯清楚了:“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不喜欢那姓萧的吗,连着两次相亲都被我给搅和了,你人我也亲了抱了,不跟我还想跟谁?” 江雪籽扭着头不看他,也不答话。 展劲转了个圈,站到她正面,手捏着她的下巴,在不弄疼她的情况下,逼着她抬头看他:“咱俩今儿得把这事情说明白了。你先跟我说说,你心底到底怎么想的,到底怎么看我的?” 江雪籽咬着嘴唇,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一侧,低声说:“你……你是个好人……” 展劲差点儿没喷出一口血来,捏着她的下巴,凑近了,眯起眼瞅她:“别琢磨着发张好人卡就把我打发了啊!我告诉你,别人谁说我好人都行,就你不行,这辈子你都甭琢磨着拿这借口敷衍我!” 江雪籽被他逼得紧了,只能开口解释道:“你本来对我就很好。” “我对你好那是因为我想追你!” “可当初你没想追我的时候,对我也特别好。”江雪籽那轴劲儿也上来了。 展劲“啧”了一声,歪着头打量她:“你这是逼我啊!合着我就不应该对你这么好,对你坏点儿你就跟我了是吧?” 江雪籽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被他一把推到一边的墙上,墙壁冰冷。 面前的展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条手臂撑在她的腰后,全身从上到下跟她严丝合缝地紧紧贴着。 江雪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难以置信地望着展劲。 半晌,展劲示意她看自己的胳膊,身体退开一些,肢体和表情方面都刻意降低了压迫感,还拿受伤的事情帮她转移注意力。 江雪籽被他弹了下脑门,其实一点儿都不疼,很快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中解脱出来。 展劲刚要说什么,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用左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缓和下来,接起电话:“喂,我到家了。” 打来电话的正是展家的大哥展锋。展锋的消息渠道来源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弟弟差,很快听出他语调里淡淡的异常,愣了一下,才说:“听人说你挂彩了,严不严重?” 展劲看了江雪籽一眼,示意她跟自己来,接着率先往楼上走去:“没事儿,子弹擦破点儿皮,骨头没事儿,有半个月也就好了。” 展锋在那头咳了两声,略一犹豫,还是问道:“我听说,你今晚上在丽晴饭店跟人打了一架,还惊动了唐家?” 展劲面不改色地说:“这件事情改天跟你细说。不过今天我把话撂这儿,哥,宋枫城和江梓笙,这两个人都太不是东西了。尤其是宋枫城,你过去总念叨江梓笙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今天我可算见识了,这宋枫城,可比他狠多了,杀人不见血。今天这件事情,不算完。” 展锋一听弟弟这口风,表情也严肃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谨慎地问了句:“你是认真的?” 展劲推门进了一间屋,转头示意江雪籽进来,走到床边坐下,面无表情。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出现这种表情就代表着有人要大大的不妙了:“我那天就说了,我是认真的。雪籽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以后也会是咱展家的媳妇儿。哥你趁早拎清楚远近亲疏,别让宋家趁乱钻咱们家的空子。我看宋枫城会这么做,少不了是他们家老头儿的授意,估计宋家最近想只手翻天了。” 展锋沉默片刻,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哥只有一句,赵家那边,恐怕近期会有动作。你凡事小心着点儿,多跟展陆他们那边联系,别让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你给算计了。” 展劲对自家这个大哥还是很敬重的,所以这几句话他也切实地听进去了:“我知道。谢谢大哥。” 展锋既然说了让自己小心点儿,那就说明他和江雪籽的这件事,他是不准备插手了。展陆那边已经略有所知,又取得了展锋的初步认可,接下来就是展家的几位长辈,还有赵家以及江老爷子那儿,这件事急了不行,但也不能拖。 展劲的脑子里把这些人轮番转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底,临挂电话前说了句:“给陆家菜馆打个电话,送点晚饭过来。” 展锋笑着答应下来,兄弟俩这也算是初步达成共识,准备一致对外了。 展劲打电话这会儿,江雪籽就在床边站着,也没四处走,更没多打量,只是低着头,眼都不眨一下地站在那里。 屋子里很静,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她大致听得差不离。展劲这样为她着想,处处维护着她,每件事都把她放在优先的位置考虑,拉下脸子跟展锋交涉,连相交不错的宋枫城都被他扣了个帽子,列为拒绝往来的人员。看他为自己做这些,说不激动、不高兴那是假的。可展劲越是这样对她,她觉得身上的包袱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早先跟展劲往来的时候,江雪籽从来不敢奢想,展劲会跟她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敢妄想他能心甘情愿为她做到现今这个地步。如今两人的关系真的是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稳定了。展劲对她的心意,几乎可以说是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她却有些退缩了。 从展劲握着她的手站在江梓萱面前宣示那天起,江雪籽就隐约料到,江家和赵家日后都会有所动作。宋枫城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虽然在她的预料之外,但也确实在情理之中。这些年,宋家甚至比赵家还恨他们江家,而江梓笙对自己的残忍打压,也并不让她感到意外或者难以接受。 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这样一个人,让展劲背负那么多。 展家、江家、赵家,甚至是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火上浇油的宋家,包括眼下立场不明的唐家,展劲如果想要跟她在一起,需要面对和克服的关卡实在太多,也会很艰难。展劲明明是那么洒脱、镇定又直率的一个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私心,把他拴在一棵即将要溃烂枯死的树上,束缚住他的人生,耽误他原本越来越广阔平坦的前程和事业。 所以她矛盾、纠结,也自责,一方面控制不住自己任由他主动靠近,控制不住想要从他那里汲取温暖和快乐。另一方面,她又不敢给他太多回应和希望,不想让彼此越陷越深,最终不可自拔。 由她承担她母亲犯下的错,尽管对她有太多不公,从道义上讲,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展劲本来有着大好的前途,人长得出众,又有本事,心地好,也有担当和责任感,如果把后半辈子跟她拴在一起,就实在太令人惋惜了。 江雪籽如此想着,渐渐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自毁情绪之中,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愧疚和不安,几乎把她整个人逼疯,甚至连展劲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都没发觉。 展劲挂了电话,转头一看,就发现这丫头很不对劲儿。他把电话往床上一扔,抄手把人一揽,腿往前一迈,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又钻什么牛角尖呢?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死心眼儿?” 江雪籽回过神,眼睛里已经弥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里那些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一双大眼睛里了。 展家的男人都极擅长察言观色,其中尤以展劲为最,再加上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看得比旁人还要仔细。展劲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心里那点儿弯弯绕,挂起一抹有点无奈的笑容道:“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多大点事儿啊,没你想的那么难。” 江雪籽抿紧嘴角,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过那阵想要抱着他大哭的冲动,吸着气说:“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被赵家打压,他们家在警界的势力,连你爸爸都要忌惮三分。” “那就不在警界混呗!”展劲无所谓地接过话,眉毛都不挑一下,“那我就再回部队,反正我们老首长还挺舍不得我的,让我爸跟他打声招呼,这趟再回去,不上前线,就给他们当教官,熬军衔,又轻松又来钱,还贼有地位。” 江雪籽这回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抬起手捂住眼,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们江家不值得……你爸爸肯定要气死的,还有你爷爷。我们家的人也不会对你好,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跟我好纯粹是要跟我一起倒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江雪籽,你给我听好了。”认识这么多年,展劲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他一把拽开她挡着脸的素白小手,四目相对,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男人愿意跟一个女人好,要是只为了图她们家什么东西,那这样的姻缘也长久不了。我想跟你好,就是冲着你这个人去的,跟你能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你们家能不能帮上我什么,没有半毛钱关系!” 江雪籽紧紧咬着唇,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眼眶,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顺着展劲的话狠狠点了点头。 陆家菜馆的外卖据说是两人份的,四凉四热,两样主食,一款专门为女孩子准备的蔬菜粥,还有一锅补血益气的乳鸽汤,外附双人份的香草蓝莓冰激凌做饭后甜点。外带一张由陆家菜馆老板娘亲笔书写的便笺:劲小子,汤水专门给你炖的,让你媳妇儿看着你喝光,改天带来给我相相。 江雪籽看着便笺落款的“陆姨”二字,脑中灵光一闪,问展劲:“你说的陆家菜馆,是展陆的母亲开的?” 展劲单手掀开汤盅,笑着“嗯”了一声:“她人挺好的,改天带你去见见。” 江雪籽对展陆母亲的印象不是很深刻:“我怎么记得……好像展陆的爸爸跟他妈离婚了。” 展劲说:“是离了,前两年又复婚了。” 江雪籽拿过擦洗干净的碗筷,先帮他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白饭,又夹了两块葱烧排骨到碗里,刚要继续为他添菜,才反应过来这人伤的是右手,筷子尖一顿,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拿勺去。” 展劲特别可怜地一抿嘴:“那我也忒没面儿了。你心里不得笑话我啊?” 江雪籽被他的可怜样儿逗得扑哧一声就笑了,但立刻收敛笑容,认真地说:“我笑话你干吗?不给你拿勺你怎么吃,难道还让我喂你啊?” 话一出口,展劲那眼睛立刻就亮了。 江雪籽觉察到自己的失言,赶紧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去给你拿勺。” 短袖上衣的后摆被人用手指钩住,江雪籽这件t恤本来就又旧又薄,不经拽,吓得她赶紧转头掰展劲的手:“你别闹啊,我……” 展劲的一只手虽然受伤了,但人比之前还要不老实,索性一只手把江雪籽的两只手攥在一起,仰起头看她:“我都饿死了,用勺吃,左手也不得劲儿啊。雪籽你先喂我吃菜,等待会儿吃饭时我再用左手,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而且展劲用一张极英俊极有男人味的脸跟她撒娇装可怜,那效果可想而知。是个女人都得心软,更何况早把他搁心尖上捧着的江雪籽呢! 江雪籽只能把椅子拉过来,一手端起汤盅,另一只手拿过专门喝汤用的汤匙,舀起一勺,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展劲嘴边。 展劲用左手接过汤盅,张大嘴巴,刚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把江雪籽逗得一个劲儿地笑,觉得他这个样子非常像部队里等待投食的大型军犬。 展劲美滋滋地喝完一整盅汤,又吃了一大碗葱烧排骨、半盘溜肥肠,还有半碗江雪籽硬塞进去的蔬菜沙拉,剩下的几样菜也都或多或少吃了些。 展劲吃完突然反应过来,抬手攥住江雪籽夹菜的小手,咽下嘴里的紫甘蓝丝,说:“你是不是也没吃呢?别喂我了,赶紧趁热吃吧。” 江雪籽摇了摇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不饿……”又喂掉一屉精致的小笼包。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盘,第一次清楚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大饭量,怪不得当时送饭过来的时候,那个人还特意说是两人份的,江雪籽那时还以为是展劲摆谱,两人份居然还点四凉四热。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平常跟自己吃饭都是悠着点的。 江雪籽只喝了一碗微波炉加热过的蔬菜粥,吃了两只水晶虾饺,也就饱了。 她把剩下的几盘菜端到厨房,展劲也跟了进来,指着一旁的洗碗机说:“没剩多少的就倒了吧,然后把碗搁在这里,等出来了,稍微擦擦就成了。” 江雪籽“嗯”了一声,进出几趟,才把东西都收拾利索。 展劲也不走,就吊着胳膊围着她转。最后江雪籽都被他跟烦了,边洗手边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边还得等会儿才完事儿。” 展劲一扫旁边的冰柜,问:“想吃冰激凌吗?陆家菜馆的蓝莓冰激凌是一绝,好多女孩子都特别喜欢。”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对劲儿,立刻看向低着头擦碗的丫头,有点尴尬地解释说,“不是我……是宋枫城还有展皓他们,我没带女孩子去过那里。” 江雪籽轻轻地笑:“我没那么小气。” 展劲见她不信,上前两步走到跟前,盯着她的侧脸问:“你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江雪籽把擦干净的碗盘搁在案板上,又拧开水龙头洗手,语气平淡地说:“你也不是十七八岁的人了,要说在我之前你没女人,不说我信不信,除非你身体状况不正常。” 展劲皱起眉,没接话。 这话说得是不错,可关键是江雪籽的态度。作为一个刚有男朋友的人来说,她这样也太平静、太镇定了。即便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曾经不止一次为自己的自制力感到自豪,但在江雪籽无波无澜地说出那句评价后,他依旧感到一丝晦暗不明的懊恼和不快,不针对其他任何人,只为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 江雪籽又走到饭厅,把桌子擦干净,塑料袋也叠整齐,收在厨房的抽屉里。 展劲始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最后等她都忙完了,才问:“行了吗?我关灯了。” 江雪籽洗了个手,这才跟他一起到客厅。 展劲站在楼梯口,这时早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脸朝她粲然一笑,向来镇定的眸子里闪耀着两簇小小的火焰:“能帮我擦擦澡吗?” 江雪籽这才意识到,跟一个右手不便的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一件多么危险且不明智的事。 偌大的卫生间里,比人还高的落地镜让灯光更显明亮。展劲已经脱掉全身的衣服,拽了块干净的大毛巾,坐进圆形浴缸里,有些好笑地瞅了一眼侧过身站在门外的女人。他拽过已经全湿的毛巾,围住下身,清了清嗓子说:“好了。” 江雪籽脱掉鞋子,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光着一双脚,拿了条毛巾走到近前。有些别扭地瞄了一眼某人小麦色的宽阔肩膀,小声问:“先洗脸还是先擦背?” 展劲高高地举着右手,优哉游哉地靠在浴缸壁上,透过斜对面的镜子,身后那个别扭丫头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地尽收眼底。他尽量让自己嘴角的笑意不那么显而易见,说:“先擦背吧。” 江雪籽应了一声,把手里叠成方块的毛巾打湿。 这个浴缸有些高,展劲这样坐在里面,比江雪籽站着只矮半头。不过这样也好,有他自己的后背挡着,江雪籽只要不绕到前面,是看不到浴缸里的情形的。 江雪籽先帮他擦了擦后脖颈,托着毛巾,轻声地说:“你稍微起来一点儿,这样不好擦。” 展劲眯着眼美滋滋地照做,现在江雪籽说什么他都乐意听,让他干什么他都乐意做。人都让他给拐到家里来了,他现在反而不急着把人吃掉,反而以如何让她卸下心里的包袱作为首攻目标。尤其在刚刚,她用那种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反倒逼出展劲心里的一股子狠劲儿。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他是无力改变了,可这往后,他跟这丫头相处的每一天,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他要让她看清楚,自己绝对是个值得依靠和信赖的男人。 展劲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啪啪响,另一边江雪籽已经把他的后背还有两条胳膊都擦了好几遍,手巾也投了四五遍,胳膊和手腕都酸得要命。她战战兢兢地偷瞟了一眼当大爷的某人,发现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看着那叫一个阴险,原本俊美的眉眼都显出几分让人胆寒的阴沉来,把江雪籽吓得心里一个哆嗦,原本还打算给他擦擦前面的胸膛,这回彻底撒手不管了。 江雪籽把手巾往他脸上一扔,光着脚噔噔噔地跑了,丢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洗吧。” 展劲正那儿做美梦呢,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吧嗒一下子甩在脸上,还湿乎乎的,紧接着就掉进浴缸里,溅起一片水花。 幸好他反应够快,右边胳膊一点儿也没浸湿,另一只手随便摸了把脸,举着右胳膊从浴缸里站起来。 伴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展劲站在浴缸里哀号:“媳妇儿,你谋杀亲夫啊!” 第8章 曾经的梦该醒了 (曾经,她是江家人心底的一道伤,脸上的一道疤。那么,以后就让她把这道伤疤划得更深,让他们每一个人疼到彻骨,永世不忘。) 第二天一大清早,还是展劲先起了床,走到门边,敲了几下门,然后叫了两声江雪籽的小名。 其实这些年江雪籽的小名展劲从来没叫过,只是当年大家伙儿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曾经听其他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及。 那时江雪籽在江家特别受宠,赵玉临虽然跟江芍蓉离婚,但对这个女儿还是相当疼爱的。尽管平常见面的时候不多,但对她是真的好。那时的江雪籽,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名,叫做籽儿。不过只有赵玉临、江芍蓉,还有江家的江老爷子会这样称呼她。 展劲叫了几声,江雪籽才悠悠转醒,听清楚第一声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是展劲在叫他。因为这件小事情,开门的时候,江雪籽的脸色也就格外差,不是故意甩脸子给展劲看,而是她在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赵玉临在叫她。 两人上班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吃早餐的时候,展劲就打电话让展锋派个司机过来。他的手臂伤得虽然不重,却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避免造成伤口感染或者撕裂。 两人简单吃过江雪籽煮的面条,还有煎荷包蛋后,展锋派的司机也到家门口了。 时间还早,展劲为了多跟江雪籽待一会儿,特意让司机先送她,并且在江雪籽上楼之后,迟迟没有让司机开车。 江雪籽背着包包,走进图书馆大门,按照往常的习惯,朝看门打卡的苏老点了点头,微笑示意。临走上楼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可等她转过身,苏老头儿已经背过身去,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昨晚在图书馆值班的是张大妈,一见江雪籽来了,张大妈突然站了起来。 江雪籽一愣,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平常张大妈虽然也不怎么跟她多讲话,但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张笑脸,说话也挺客气的。这些年两人几乎每天都一起工作,另外还有几个女同事,倒班倒得比她们俩都勤,所以不太熟悉。 江雪籽站在原地,心里无端地升起一种不安,嘴唇轻轻张开,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张大妈拉开办公桌最上方的抽屉,从里头拿出薄薄一页纸,走到江雪籽面前,看着她说:“小江,这是上个月的工资条,你……待会儿去会计那儿取钱,以后就不用来了。” 江雪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出重音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张大妈有些为难地错开视线,低声说:“小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种事由不得我做主。当初把你弄到这儿上班的人,现在不想你继续干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大妈拍了拍江雪籽瘦弱的肩膀,转过身,说了句“好自为之”,也没回办公桌那里,而是径直往书架的方向走了。 楼下,展劲刚要开口叫司机开车,突然见到大门口处,江雪籽跟飘似的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一眯,跟司机说了一声,打开车门就跑了下去。都走到跟前了,就见江雪籽还跟魂游天外似的,压根儿没发现他的存在。 展劲摆了摆手,摸上她的额头,皱起眉说:“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江雪籽一张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展劲,声音虚空得都不像是她发出来的:“我……他们不要我了,我被辞退了。这是……上个月的工资,还有我的加班费……他们说,不用我再来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捧起从会计那儿领到的钱,像个孩子一样,傻愣愣地把钱捧到展劲面前。 展劲一看她手里薄薄的几张票子,连加班费算在一起,还不到两千块,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蹿得老高。摸着她的额头的左手伸到她脑后,一把把她摁在自己怀里,咬着牙说:“他们不要你,我要!咱们换个地方,不,咱们不上班了,咱们去上学,我要让你从头念大学。等你念完大学了,咱们想找什么工作就找什么工作,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从今天起,你跟江家那些王八犊子再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江雪籽被他抱在怀里,过了许久,才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展劲早上八点整的班,这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他抱着江雪籽坐在车里,让司机把车先往公安局方向开,然后给展锋挂了个电话:“哥,你们家乔小桥呢?” “在家呢吧。这两天正跟我闹脾气呢,非说要飞台湾泡温泉去。你听听,这丫头是不是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了,她那都怀着五个月了,还要飞,还泡温泉,我就差点儿没把b城附近的温泉都填了!” 展劲都有些招架不住,立刻叫停:“打住啊哥!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你离二十四孝不远了。咱家爷们儿没那么吧?” 展锋在那边闷声地笑:“别说我,你先看看咱爸,还有咱家那几个叔伯大爷。这是咱家传统,知道不?要不咱家的生意怎么蒸蒸日上呢,跟咱知道疼老婆绝对有直接关系!” 展劲把江雪籽往这边搂了点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又说:“行了。我跟你说啊,把你们家乔小桥借我一天。” “干吗?” 展劲的手指摩挲着怀里人的耳垂,特别郑重其事地说:“陪你未来弟媳妇儿,陪吃陪喝陪逛街,陪聊天陪解闷陪抒发情感,反正我们家籽儿今天想干啥,你们家乔小桥都得陪着!” “嘿……”展锋也乐了,“你这是把我们家乔小桥当公关使呢,还是当狗遛呢?” 展劲也乐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行了,你赶紧的啊。我这今儿走不开,马上就得去局里,中午也没空,得到晚上。我让司机把车停我们局院里,你再派辆车过来,那谁不怀着呢嘛,车弄个宽敞点儿的。小苏这辆就留这儿给我使吧。反正我今天是把雪籽托付给你和你们家那口子了啊,到时必须给我一根头发不少地还回来。还有,你不说你们家那位最近特能哭吗,嘱咐嘱咐啊,不能一见面两人啥都不干,就一起哭吧。” “行了行了,说我啰唆,你比我也没好哪儿去!”展锋那边大概是进来人了,简单说了两句,就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到了目的地,展劲趁司机开车门的当口,狠狠地亲了一口江雪籽的小嘴,低声说:“乖啊,别瞎想了。你白天就跟乔小桥一起,可劲儿地玩,这张卡你拿着。” 展劲从钱夹子里掏出一张黑金卡:“这是展锋给的,你们俩要想买什么了就拿这个刷。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你那个家先别回了,逛街累了就让司机送你们俩回别墅,这是门卡。”他边说着边把门卡塞她手里。 江雪籽显得蔫蔫的,勉强提起精神,朝展劲笑了笑,破天荒地没跟他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展劲这才满意了,捏了捏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中午吃饭时自己点个汤,吃好点儿。” 说话的工夫,腕表分针正正指向12,八点整了。展劲打开车门跳出去,一路狂奔冲进办公大楼。 展锋这次派过来的车是辆银色宾利,小苏大老远地就跑过去,帮着看车位还有打手势什么的。前后过了半个来小时,江雪籽总算也缓过点儿神,不像之前那么发呆发傻了。 脑子里逐渐消化完展劲走之前交代的话,还有他跟展锋的那通对话,江雪籽突然反应过来,即将来的这位是什么人。乔小桥,当红实力派影、视、歌、主持四栖全能艺人,不过早在一年前嫁入展家后,就息影了。从此她拒绝接拍任何电影电视剧,原本经她策划并主持的节目也拱手让与他人。只是在不久前发了一支单曲,说是写给即将出生的宝宝。 单曲一经发行,立刻引起歌迷影迷们的疯狂抢购,还有疯狂的粉丝干脆在网上放话,说乔小桥嫁入豪门,完全是自毁前程,是歌坛和影坛的一大损失,是对喜爱她的粉丝巨大的心理创伤,位列2010年最让国人哀痛的十大事件之一。以她的实力,继续再唱二十年,拍五十年电视电影,也完全不是问题。 江雪籽猛地回神,连忙打开车门下去。且不说对方以前的职业,以及现在在展家的身份,单就让人家一个孕妇过来陪她逛街这一点,她当时是没反应过来,也就没及时阻止,可现在再在车里跟千金大小姐似的候着,就太不是个事儿了。 银色宾利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一袭红色连身洋装的美艳妇人,肚子只是刚刚鼓起来一点点,整个人比当初做艺人的时候胖了一圈,却一点儿都不显臃肿,反而平添几分丰腴之美。论气质,乔小桥不如江雪籽,毕竟她只是出身普通工薪家庭,举手投足间也是后天努力修炼而来的优雅大方。只是本人实在长得漂亮,肌肤赛雪,红唇丰润,一双大眼足能勾魂,比之江雪籽更多了几分岁月锤炼的妩媚风情。整个人好似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娇媚动人,气场也强,普通男女见了,少不了要勾起一份自愧弗如之感。 江雪籽快步迎上前,轻轻点了下头,轻声致歉道:“对不起,我刚刚……我没反应过来是你,而且你还有了宝宝,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实在不应该让你过来陪我的。” 乔小桥弯起一抹娇艳的笑,摘下墨镜,细致地将江雪籽从头打量到脚,弯起一双大眼道:“荆钗布裙,气质脱俗,真不愧是咱们b城第一美人儿。跟你这一比,我们这些精心打扮才能出门见人的都成商场门口那塑料花儿了!” 江雪籽微微发窘,说:“乔小姐太客气了。” 乔小桥一手撑着腰,也不客气,把手里的伞往身后站着的女保镖手里一扔,挽起江雪籽的手臂就把人往车里带:“你才太跟我客气了。往后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跟阿劲的事儿,我昨天晚上就听展锋说了。” 两人上了车,开车的和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对姐妹花保镖,两人看上去明显有外国血统,栗色头发,棕色大眼,身材高挑,穿着普通,但两人身上明显透着那么一股子彪悍。 乔小桥笑着解释道:“这两人跟我有好几年了,展锋给找的。有她们在,咱俩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玩就成。” “夫人,去蓝钻吗?”开车的那个女生问。 乔小桥之前在外头已经把江雪籽打量了一遍,心里早有了主意:“咱们从头开始,先去做做头发,换个发型,怎么样?” 江雪籽听到这句“从头开始”,一时间恍惚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江家人不让她去图书馆了,估计接下来,那所住处她也不会住得长久。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一个全新的、与过去划清界限的生活。 乔小桥皱起鼻子笑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总算不是太倔!” 四个女人一起逛街,其走向必定是渐趋疯狂的。到乔小桥钦点的salon做过头发,江雪籽又被拖着到传说中的“蓝钻”血拼。 乔小桥往沙发上一坐,抬眼的瞬间正瞧见一件藕荷色的连身洋装,伸手一指,一双大眼兴奋得直冒贼光:“那件那件,阿紫,快,把那件找个号给雪籽试试!” 江雪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怔,继而会心一笑。 乔小桥的眼光确实好,挑衣服挑鞋子,不仅一眼就能瞄到整间店里最好的款,而且绝对是最适合江雪籽的。每件衣服,一旦上身,只是好看与更好看的区别,绝对不会发生让她试穿尴尬的情况。至于鞋子,江雪籽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发酸的脚踝和小腿,她可是好多年都没穿过这种三寸以上的小细高跟,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阿紫和阿蓝显然也逛出了兴致,一听乔小桥的吩咐,立刻走上前,把衣裳架子一拎,递给一旁的女店员:“找件我们小姐能穿的号。” 不一会儿工夫,年轻的小店员就跑过来了。这小姑娘也挺有小心思,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双丁香紫色的凉鞋,半透明的质地,鞋头圆润,中心镶了颗大小适中的淡紫色人工珍珠,乍一看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颜色款式都特别配乔小桥挑的那件裙子,鞋跟虽然细,但看着特别稳当。 江雪籽接过裙子,朝她们三人点个头,然后跟在小店员后头去更衣室了。 裙子是真丝雪纺的,上身的感觉特别舒服,轻薄柔软,垂感好,款式简洁,线条流畅,剪裁完美,配着浅淡宜人的藕荷色,颇有些古代诗句里“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意境。 小店员在后面帮她拉上拉链,又轻轻整了整腰侧的布料,小脸红扑扑的:“小姐您的皮肤可真好,又细又白,跟瓷娃娃似的。” 江雪籽弯起嘴角:“谢谢。” 那小店员蹲下身,帮她把凉鞋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脚边:“这款裙子啊,特别挑人。一般人很难穿出成色,必须得皮肤白,身材苗条,个儿还不能太矮,才能衬出好来。” 江雪籽穿上鞋子,对着镜子抚了抚头发,这才拉开帘子走出去。这一出来,正好对面的更衣室里也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和身边的小姑娘穿着一样工作服的店员,另一个则是穿着一件橙色连身裙的江梓萱。 她们在见到彼此的瞬间都愣住了,还是江雪籽先反应过来,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江梓萱之所以愣神,是因为就是把她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跟江雪籽在这种地方相见。更重要的是,江雪籽今天这一身打扮,实在太脱胎换骨了! 江梓萱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五姐是漂亮的,可她再漂亮再优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已经被打破摔碎、丢进尘埃里、千人骂万人踩的废弃品,会有一天被人小心捡拾细心拼凑,还原曾经的曼妙模样,甚至光彩更胜往昔! 她的视线从江雪籽那头鹿褐色的鬈发,到身上那件俏丽优雅的藕荷色洋装,看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白皙细嫩的肌肤,雪白青葱的小腿,还有脚上的紫水晶凉鞋……江梓萱一点点看着,突然觉得,原本那么柔和、那么淡雅的紫色,竟然是这么刺眼! 江梓萱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熊熊地烧了起来,连带眼睛都烧得一片血红,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连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就已经一并行动起来。她几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拽住江雪籽的胳膊,将人拽得一个踉跄。要不是旁边那个小店员帮忙挡了一下,几乎把江雪籽整个甩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梓萱愤怒地瞪着江雪籽,那表情好像恨不得一口把人给咬死似的,死死地瞪着她。 江梓萱没她高,又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按理力气也应该没有江雪籽大,所以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连江雪籽都被她给吓住了,不过也只是最初那极短暂的一瞬。过了几秒,在旁边店员的帮忙下,她站稳了,便扯了扯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淡然地看向江梓萱:“你失态了。” 江梓萱瞪起眼,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就要高声叫嚷。 江雪籽上次就见识过她那套泼妇骂街的嘴脸,此时外面还有个怀着身孕的乔小桥,她怎么可能容忍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当着展家人的面无理取闹、大放厥词。 所以她早在江梓萱瞪起眼的时候,就伸出另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拨开她的手,同时看着她的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这里不是容你随便撒野的地方,江梓萱。给江家,给你哥,也给我,留点脸面,别再闹小孩子脾气。” 可江梓萱要是知道忍耐,懂得讲道理,就不是她自己了。所以尽管江雪籽已经低声警告过她,她还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腕,迈开步子,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得咚咚响,一边拽人一边大声喊道:“你这个扫把星,你也知道这地方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那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就是给我找不痛快的,是吧?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哥都跟我说了,你一边勾搭上展劲不撒手,另一边还让别的男人进你家门。你说你跟你妈那个骚货有什么区……” 啪啪两声,整个店铺里,两个店员,还有已经闻声站起身的乔小桥,以及两个冲到跟前的姐妹花全都愣住了。 江雪籽第一下,是打的她死命握着自己不放的手臂,第二下则是一个反手,抽上江梓萱的左脸。 这是江梓萱第一次见到,江雪籽有平淡无波以外的表情。愤怒的眼神将她那一双美目衬得黑白分明,更显明亮,又或许是因为浮起淡淡水光的缘故,一张清丽的小脸此时因为急怒显出了一种鲜少展露的惊人明媚。江雪籽淡樱色的嘴唇抿得很紧,张开说话的时候,离两人最近的阿紫,甚至听出了她嗓音里的轻轻颤抖:“道歉。” 江梓萱被她这一巴掌彻底打傻了,整个人愣在当场,连自己的脸都没顾得上摸,伸着手指缓缓抬高,最后指上江雪籽的鼻子:“你……” 江雪籽这次是真的来了脾气,脊背挺得笔直,下颏微沉,眼尾微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没大没小、口无遮拦的丫头片子,一字一句地道:“我让你道歉。” 江梓萱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江雪籽。小的时候,她见到过她睥睨众生的傲然,也领略过她优雅精致的美丽。外头的人都说她这个五姐不易讨好、难以深交,可在她的印象中,她只是很少讲话,很少露出甜美的笑,却没有仗着外公和母亲的娇宠给过家里其他人一个冷脸、半次难堪。可今天这个上手抽她巴掌、以眼神向她施压的冷傲女子,却恰恰超出她对她的了解和预估。 江梓萱顾不上多想,张口就反问:“江雪籽,你凭什么,你凭着什么问我要这句话?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赔礼道歉?” “就凭她是我的母亲,是你和江梓笙的亲姑姑,是我们的长辈。”江雪籽似乎全然没有将她那抹强撑出来的笑容放在眼里,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不道歉,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江梓萱觉得可笑,呵呵笑出了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说,“你觉得我今天顶着这个回江家,让我哥还有爷爷看了,咱们俩会是谁后悔?” 江雪籽抿紧嘴唇,而江梓萱却以为自己终于戳中要害了,立刻上前一步,仰起头,双眼犀利得好像能射出钉子来,嘴角噙笑道:“五姐,你还不知道呢吧?今天一早,哥哥已经派人过去你那个狗窝了,哥哥下的令是,什么都不用留,只要腾出个一干二净的房子就成。那你说,姑姑留给你的那些相片、首饰之类的,还能留下几件呢?” 江雪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些遗物! 阿紫走了一步上前,轻巧地扶住江雪籽的手臂。阿蓝在得到乔小桥的眼神示意后,则上前站到江梓萱身边,用店铺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江小姐,请你立刻离开蓝钻,这里不欢迎你。” 江梓萱侧过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谁啊?告诉你说,这儿没你们其他人的事儿,该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 阿蓝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江小姐,请你立刻离开。不单今天,整个蓝钻大厦,以后都不会接待江家的生意。” 在阿紫的一个眼色下,阿蓝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江雪籽小姐除外。” 江梓萱皱起眉毛,这回终于回过味儿了,一脸狐疑地问:“你是谁?” 阿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卡片盒,伸指从最里侧抽出一张深蓝色的卡片。 江梓萱原本以为是给她的,抬手就要接,未想阿蓝一转手,将卡片交给了始终守在江雪籽身边的小店员。 小店员挺纳闷,可把卡片一接过来,脸色立刻就变了,抓起一边的店员的手,示意她一起鞠躬:“欢迎夫人!” 乔小桥被她们给逗乐了。 阿蓝伸手招呼另外那个尚且还在状况外的店员:“你,把这位小姐送到一层门口,拿着这张卡,告诉服务台那里,以后但凡姓江的,蓝钻概不接待。” “这位小姐除外。”阿紫赶紧接了一句,特别强调。 “对,按她说的做。”阿蓝也不恼妹妹插嘴。 江梓萱从两个店员的态度,看出刚才这事儿真不是开玩笑,视线在店铺里转了半圈,终于留意到还有个挺着半大肚子的孕妇。 乔小桥见她还认不出,笑眯眯地把墨镜摘下来,然后在对方嘴巴逐渐张成o形,一步步被店员牵出店铺的过程中,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还附带了句:“这件衣服就当我们蓝钻白送的,记得帮我跟你家大姐还有大姐夫问好哦!” 江梓萱对大姐夫当年的那点儿丑事也略有耳闻,当即脸色就白了,随即又想到刚才那两个女人对店员吩咐的话,她们说的不光是她,是整个江家啊!小姑娘的脸彻底僵了,路都不知道是怎么走的,手脚僵硬地被店员领着一路下了电梯。 乔小桥眯起大眼笑,心里觉着那叫一个痛快。她一边闲闲地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撑着腰侧道:“都愣着干吗?雪籽,来来,让我瞅瞅,这衣服上身的效果我还没仔细瞧呢!” 江雪籽眼尖地注意到阿蓝刚才递出去的深蓝色卡片,正面右下角的位置,镶了一颗一克拉大小的蓝钻。顿时便明白过来,自己脚下踩着的地界,竟然也隶属于展家! 乔小桥见江雪籽还在发愣,一时记起刚才江梓萱的话,连忙招呼阿紫:“我都忘了,那个,雪籽,你要不要现在先回去一趟?” 江雪籽的脸色很差,先前燃烧在胸腔的那股愤怒之火已经逐渐转化为随风飘起的灰烬。虽然她过去从来不说江家的人怎样,但江家人的脾性她是最清楚的,说一不二,心狠手辣,做事不计代价,甚至不计较后果,这就是江家人。所以江梓萱刚才说的话,虽然有成心要看她难堪的用意在,却不太可能是随口说说诓她的。 今天早上图书馆的事情其实就是对她的一个警示,是江梓笙给她的警示,也是外公给她的警示。他们在警告她,如果不听话,如果执意要跟展劲交往,那么江家不会给她回家的退路,包括展劲,以后都得不着好果子吃。 她早该想到的,工作都不让她做了,房子又怎么会继续让她住下去呢?这些年来,她总共也没添置过几件新衣,家里的电器也都是一早就置办好的,要说真正属于她自己所有的,恐怕只有那台笔记本电脑。其他的锅碗瓢盆,桌椅床具,有的是一开始去了就有的,小件的物品则是她自己一点点添置的。可这些都不重要,包括银行卡里那一万两千块的存款。能够让江雪籽疼的,让她受不了、忍不住的,让她多年以后再次流下眼泪,甚至可能在绝望之下对江家屈服的,是母亲留给她的小部分遗物。 要说江芍蓉当年去得确实非常突然,可再怎么样,她手里也握有几处产业、房产,加上投资的股票、古董,自己收藏的首饰和一些典藏品,加上存款,少说也有上千万。更何况还有那价值上千万的人身保险。可这些东西,江家人自然有办法全部拿到手,一分都不落在江雪籽手里。 有人说打官司啊,跟江家决裂,也有人大概会琢磨,打不过我跑得过,以后不跟你们一起过了呗,可以脱离江家啊!可怎么可能呢?如果江家连控制一个小女孩都做不到,那它还配称得上曾经的五大家族的龙头老大吗?江家就是想坐实了她挡箭牌的名号,江家就是不能让她死或者逃,江家人要的就是一个活着的、卑微的、低矮到尘埃里去的江雪籽,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有人也舒坦了。江老爷子甚至希望可以依靠此番手段,能够给赵家卖个好,重修旧好是不可能,但至少也不用弄得那么僵。 可很明显,直到今天赵家也没领这份人情。而江家也越发下了狠心,把江雪籽往死了折腾。尤其在这个一向听话的孩子,开始试图反抗他们,明摆着想要跟展家勾搭上关系,甚至有可能借由展家的力量反咬他们一口的时候。 江家现在实际掌权的正是江家老三江梓笙,江梓萱对江雪籽是什么心,他江梓笙也是一样的。新仇旧恨,于公于私,他怎么可能轻易饶过江雪籽? 等江雪籽和阿紫到了小区楼下的时候,正好瞧见她所居住的那个单元门门口,已经里里外外挤了一堆的人。老远瞅着,好像还有戴红袖标的,还有不少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个时间段,一般人不是上学就是上班,小区里最多的自然就是居委会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江雪籽走到近前,就见靠近单元门的地上零零碎碎地堆了半人多高的杂物,有断裂的木椅,污浊的菜板,装帧破损的书籍杂志,还有一只被摔得粉碎的银色随身听,甚至还有一条半新不旧的床单。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嘴唇紧紧地抿着,却止不住那从里到外、浑身上下微微的颤抖。她甚至能清楚听到自己牙齿打战、咬得咯咯响的声音,混合着一次比一次剧烈的心跳,冲击得整个胸腔,火辣辣地疼。 此时,正巧从里头走出来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高大男人,前头的那个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个子不高,白脸盘,细眯小眼。江雪籽对这个人并不陌生,正是过去经常打着外公名号,给她传递消息的小林秘书。 小林走出单元门,眼睛其实已经瞄到了江雪籽,却故意装作没看见,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往地上一砸,嗤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眼前一道飞踹过来的身影给惊住了。 阿紫一个扫堂腿飞踹过去,单手捞起笔记本电脑,而后借着踹在小林秘书身上的那脚,手臂一伸,一把捞过身旁一个高大男人手里的木头匣子。 阿紫这一脚踹得不轻,小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嗷嗷”直叫唤。旁边几个男人都是他直接从公司带来的,虽然不是练家子,也都是干惯粗活儿的,被阿紫这一脚给震撼得全都愣住了。 “傻站着干吗?我叫你们过来干什么的,啊?” 几个男人回过神,有些犹豫地交换个眼色,其中有两个胆子大的,已经往前迈了几步,跃跃欲试。 阿紫倒退两步,将手里的东西交还给江雪籽,又一步步地往几个男人站的方向走去。 笔记本加上木匣子的重量不轻,江雪籽勉强将它们抱在怀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拉阿紫,只能出声阻止:“阿紫,快回来!” 阿紫再厉害,也是个女生,而且这以一敌众,她和阿紫却只有两个人,真动起手来,难免要吃亏的。 阿紫越过一众围观的老者,眼瞅着就要跟其中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顶上了,结果手臂一紧,转过脸,看到身后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大妈,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阿紫一愣,显然过去没跟年纪大的人打过交道,只能僵硬着脸,试图在不弄伤老人家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谁知老大妈年纪不小,劲儿还挺大,拽着姑娘的胳膊不撒手,一边挺起胸脯,一边朝对面几个男人大声嚷嚷:“我说你们几个男同志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欺负两个小姑娘,你们丢不丢人?” 旁边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大妈也开口跟着嚷嚷:“就是啊,哎,我说同志,你们哪个单位的?” “你们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咱们国家的法律,私闯民宅懂不懂?践踏他人财物懂不懂?还有这儿,还想动手打人,这简直是视法律于无物,这造成的社会影响,太糟糕了!”一个老大爷托了托眼镜,一张老脸拉得老长。 跟着她们一起来的司机更激灵,举着手机在一边晃:“大家都甭吵了,我已经打110了。人家警察同志说了,五分钟之内就到。” 拽着阿紫的胳膊的老大妈,特别赞许地看了司机小伙子一眼:“嗯,这小伙子觉悟挺高啊!” 司机龇着牙笑。阿紫和江雪籽都听傻了。 小林这会儿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事儿要真弄到报纸电视上,江梓笙估计得扒了他的皮。毕竟做生意的,最看重脸面,还有声誉。 小林想了想,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一个女用包包,又朝江雪籽投以阴狠的一瞥,随后叫上几个跟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几个老大妈看着地上那扔得乱七八糟的一堆,窃窃私语,各有各的意见想法。最后还是领头的那个老大妈开口了,依旧一脸严肃:“我说姑娘啊,你是在这个单元门住吧?” 见江雪籽点头,老大妈摇了摇头,说:“你这可不行啊姑娘。你这是惹上什么人了,高利贷,还是涉黑的混混?我建议你,赶紧报警,争取早日跟政府交代清楚案情,这事儿可不能拖。” 江雪籽哭笑不得,只能含混地跟围观的大伙儿道谢加解释:“谢谢大爷大妈。我这……不是,是当初给我房子住的人,现在不让我在这儿住了。我没欠债,也没涉黑。” 老大妈眼神特别犀利地将江雪籽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阿紫,最后又跟一边几个同事小声私语许久才说:“那姑娘,别的我们不多管。这个地儿,是公共用地。你明天早上以前,争取把这里收拾干净,这过来过去的,多不方便,可别挡了大家的道。” 江雪籽为难地看向那乱作一堆的杂物,点了点头。许多东西似乎都是直接从窗户那里扔下来的,杯盘碗碟,小件的生活用品,都摔得七零八落的。看起来这群人似乎也没完全执行江梓笙的命令,估计也是懒得搬吧,至少床还有桌椅就都没动。衣服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好在没有内衣裤露在外面。多数东西都是不能要的,江雪籽需要做的,只是尽快把这里打扫干净。 同行来的年轻司机,人还挺不错,之前假托打了110,把小林等人吓唬走。这会儿又拿着跟居委会那儿借来的扫帚和垃圾袋,跟阿紫快速地做着清理工作。 江雪籽则在把笔记本和木头匣子搁上车之后,上了趟楼。 她手里握着那把陈旧的钥匙,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地上四散着她的贴身衣物,水壶的胆瓶碎了,银花花的一地。她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响。虽然脚下的新鞋子非常坚固,她每一步也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她依旧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那一声声的碎响磨得生疼。脚下踩着的不单单是被那些人破坏殆尽的生活用品,而是她小心保护了多年的自尊和自爱。 江雪籽不愿去深想那些男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打开她的衣柜,扯烂她的衣物,把她的内衣裤践踏在地上,把她这个所谓的井井有条的“家”,悉数打碎,还原成她生活中最原始、最裸露,也最卑微的状态。 她握着钥匙的手缓缓松开,最后任由它顺着指尖落在一地狼藉之中。她站在那些人抛掷物品的窗前,以一种近乎无谓的冷漠姿态,朝下面俯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她的心被江梓笙那种近乎变态的行为蹂躏打压,折磨得很疼。 得饶人处且饶人,从小她的外公就这样教导她,因为她已经拥有外人所欣羡的一切,因为她几乎不需要任何努力也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更因为她是整个b城最受宠爱的、人尽皆知的江家公主。她是注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即便只是个女孩子。她的外公还教导她,成大事者需要有斩草除根的狠戾,但也必须懂得为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否则,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进一步难如登天,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业必定无法长久。 即便外公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将她视若珍宝,可在江雪籽心里,却始终牢记着他讲的每一句箴言,和每一段教导自己的话。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们封锁她的金钱,禁锢她的生活,把握她的人生,甚至企图利用她的爱情和婚姻。现在他们连最后的一道底线都彻底破坏,践踏一个人的尊严有时候比杀了一个人还要残忍。 江梓笙正是深知江雪籽的底线在哪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疼。 既然江家人不给她留一条活路,那她索性就将她的这条路彻底封死。曾经,她是江家人心底的一道伤,脸上的一道疤,那么,以后就让她把这道伤疤划得更深,让他们每一个人疼到彻骨,永世不忘。 第9章 谁是谁的命中注定 (直到白发苍苍,也要听你温柔叙述,爱一个人的态度如何铭心刻骨。) 乔小桥因为间接跟展劲通过气儿,所以拉着江雪籽让她去吃饭,让阿蓝把车径直开往陆家菜馆。 车子开进位于南城的一座四合院,这地方在b城是有名的老街,一整片都是保留下来的胡同和四合院。陆家菜馆大概是七八年前兴起的,圈里人大都知道,也乐意捧场。最主要的是,不仅菜馆的主人是个有名气有本事的,做的菜也确实好吃,且能撑场面。 路不算好找,院子里停车的地方也不大,而且还特讲排场,每天中午十二点营业,晚上八点歇业,而且只做十桌。早晚过时不候,没提前个十来天预订,压根儿也吃不上。 不过这些规矩,明显是立给外人的。要是展家人自己来,只要过了中午十二点,基本要什么有什么,连汤水都是炉子上炖了小半天的。这也是为什么头天那盅鸽子汤,能在电话打出半个小时内就送达的缘故。 江雪籽从车上下来,挽着乔小桥往正屋里走,正好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白色亚麻衬衫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袖子挽到肘部,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裤,同色休闲鞋。非常难穿出彩的一身浅色衣服,却被眼前这个人穿得那么浑然天成,优雅贵气。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仿佛从日本漫画里从容走出的人,不是展陆又是谁呢? 展陆这天提早下班,过来给母亲送样东西,这刚到没多久,想起有个电话要打,一出屋,没想到正跟江雪籽和乔小桥来了个不期而遇。 乔小桥他自然是知道也认识的,不过没怎么打过交道,不太熟。两人性格也有些岔,以前见到了,也就是点头之交,彼此没什么多余的话。 乔小桥一身红装,自然抢眼,展陆跟她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将视线移向一旁,却是一身素色短袖加七分裤打扮的江雪籽,眼神明显有了瞬间的怔然。 半个多月前的那次重逢,江雪籽衣着简单朴素,神情略显不安。而今经过乔小桥一番装扮,将本人的光华凸显到极致,一身素色的休闲打扮虽然低调、简洁,却是说不出的清丽可人,气色也比上次见面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更重要的是眉眼间多了那种不卑不亢的自信和矜持。一晃眼间,展陆觉得自己仿佛又见到十年前那个身材娇小,却淡漠高傲的甜美女孩。 如果说十年前的那个江家公主,让他不得不关注,半个月前的江雪籽,让他意外惊讶之余,依旧挪不开眼,那么今天这个洗褪纤尘、重现风姿的女人,则让他内心按捺不住地升起一股冲动。展家的男人,个个都是行动派,心思百转千折。不过短短转瞬,过了初时的睖睁,展陆很快恢复了惯常的翩翩风度,一掀门帘,半侧过身:“请进。” 乔小桥道了声谢,率先迈过门槛。 江雪籽跟在后面,等展陆放下门帘,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好巧。” 展陆的嘴角微提,一双凤目清澈如水,风采夺人:“是啊。我可还记得你欠我的那顿饭呢。” 乔小桥找了张沙发坐下,让阿蓝去问问饭菜,这才转过脸,目光在展陆和江雪籽身上转来转去。她可不是江雪籽,这男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打从第一个眼神投过来那一刻,她就心如明镜。稍感不妙的同时,又觉得颇为有趣。怎么展家的男人挑女人的眼光都这么相像?江雪籽跟她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共同点,可到底还是性格各异的两个人。 几人拎着打包好的饭盒,走回停车的位置。江雪籽跟展陆聊了几句,正待告别,一转脸就见乔小桥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模样,刚要开口问,就见这女人双眼直冒贼光,顺着她张望的方向一看,江雪籽愣住了。是早上小苏开的那辆黑色奥迪,不用问,车里肯定是展劲了! 江雪籽既惊喜又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暴力地打开。紧接着,那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一只手还挂着绷带,就这样百无禁忌、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下,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没受伤的那只手还摁着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发,低着头,旁若无人地专注看她:“那帮人碰你了吗?有没有受伤,害怕了吧?哭了没有?” 江雪籽微微发窘,他这跟连珠炮似的发问,也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啊。更何况,刚才在车里,乔小桥就嘲笑展劲太宠她,他这一到地儿就来了这么一遭,也不跟人打声招呼,一上来就抱住她问这问那,岂不让其他人白白看了笑话。 谁知江雪籽这一犹豫,展劲想得更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揉着她的发顶,轻声地哄:“咱们先回家,回家了你慢慢跟我说,乖。” 江雪籽被他的一条手臂环住,眼看着就直接往车里塞了,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别这样。我还没跟人打招呼呢,小桥姐和展陆都在。” 展劲眉毛一挑,用几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怕什么,反正都不是外人。” 谁知展陆接话也接得飞快:“不是外人,怎么一年到头也不见请我吃顿便饭?” 展劲扭头,挑起的眉毛扬得更高,神情里有着多种混合的情绪,唯独没有惊讶。 银色宾利车旁,乔小桥一手扶着车门,嘴角弯弯,笑靥如花,看热闹看得相当起劲儿。 有了现成的司机加苦力,展劲自然乐和,手一挥,让小苏开着那辆奥迪,跟在姐妹花的银色宾利后面,一起回大哥那儿。 他和江雪籽则上了展陆的车,把江雪籽从旧家带回来的一些物品放在副驾驶座上,而后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一靠,四下打量着:“怎么今儿没开你那辆别克啊,终于知道喜新厌旧了?” 展陆那辆银色别克还是十几年前买的,那时候在b市,能开上一辆“林荫大道”就觉得挺牛的。可没过几年,各式各样的轿车跑车越来越多,身边的人,车子换得跟女人一样勤,唯独展陆,一辆车开了十几年,这点连展劲都觉得比不了。他不换车,那是因为一年到头,压根儿也没啥机会开自己的车。可展陆就不一样了,有钱有时间,也有摆谱的条件,就是私底下弄个四五辆,不上班的时候换着开,也没人能挑出什么来。 展陆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轮胎扎了,这辆借的。” 展劲有些玩味地一挑眉毛:“我猜猜,这辆是展皓的吧?我说呢,你就是换车,也不能前后反差这么大啊!” 展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就是招摇了点儿,不过确实好开。” 展劲乐了:“你这不废话吗,五十万的车,跟五百万的能一样吗!展皓听了你这话,非得吐血。” “他每年压榨b市人民那么多血汗钱,让他放点儿血也应该的。”展陆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筋,平常有外人在的时候,特别不苟言笑一人,这会儿也来了兴致,跟展劲比着犯贫。 展劲明显比刚才从车上冲下来那会儿精神放松不少,不过搂着江雪籽的手臂依旧环得很紧,这会儿就偏过脸,嘴角噙笑逗她:“看到没,咱向来高高在上的高法副院原来还有一颗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的拳拳之心!” 江雪籽扑哧一声就笑了,轻轻推了把展劲,小声问:“你怎么找这儿来的?我原本跟小桥姐商量,从这里买饭菜回去给你,还有昨天那种汤。” 展劲嘴角一撇,笑容显得有点阴沉:“拜你家那位行三所赐,我这一下午都挺忙活啊。” 一听这话,江雪籽立刻紧张起来,小腰挺得倍儿直,双眼圆睁,又惊又气:“他派人去找你不痛快了?” 展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抿起一个弧度,淡声插言道:“你该问他是不是该倒霉了。” 展劲挑起嘴角一笑,朝展陆那边使了个眼色,环着江雪籽的左手抬起来抚了抚她脑后的发:“没事儿。他原本是想给我找不痛快的,都被我挡回去了。” 其实展劲没说实话。下午接到展锋的电话,展劲当即拍板表示,让他该怎么办怎么办,商场上的事儿他不掺和。但他可以给展锋开保单,让他不用顾忌着江雪籽这一层,放开手脚去做。另外,江梓笙那个跟泼妇似的妹妹江梓萱,现在在唐氏名下的一家酒店实习,还在实习期呢,下午居然还有时间偷偷地去蓝钻逛商场,还当着一堆人的面给他们家籽儿难堪,还恶语问候他那已过世的未来丈母娘。就当他主动卖给唐家一个人情,先把那丫头开了再说!理由都现成的,无故旷工啊,这还实习期,正好一分钱都不用给,正大光明开了她! 这就是展劲的行事作风,即便暗里给你下绊子,在外人看来,也挑不出半点毛病,端的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另外江梓遥那里,江家大姐的老公那里,江家剩下的几个弟弟,还有那几个不成性的老东西,展劲一下午没忙别的,挨个给算计个遍。他刚才跟江雪籽说的“挡回去了”,轻描淡写四个字,实则却包含了一下午的心机算计。要不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家兄弟呢!就好像江雪籽那么了解江梓笙,以及江家人的阴险和狠辣,展陆压根儿看都不用看展劲,就知道江家要倒大霉了。 不过有展劲的那个眼色,展陆也懂得点到为止,有江雪籽在场,许多事自然就不方便直说了。 珍珠白的迈巴赫流畅地驶入小区,在展劲家门前的空地停妥。展劲率先下车,替江雪籽打开车门,弯腰把人领出来,又哄着她去开门:“门卡不在你那儿吗,去开门。” 江雪籽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木头匣子,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展劲注意到她的眼神,还有她咬唇的小动作,单手把东西捧出来,虽然没当场打开,但还是动起了小心思。 吃饭的时候,遇到一点小尴尬,展劲的右手依旧不便,江雪籽经过昨天一顿饭的练习,也习惯喂他吃东西了。对这人的口味,也有了比十年前更加深刻的了解。所以一坐下来,她就先给展劲夹了两块栗子烧肉。刚把肉送到展劲嘴边,就见饭桌对面投来一道不冷不热的视线,却着实有些扎人。 江雪籽的筷子尖微颤,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这才发现,展劲手里也拿着一双筷子,筷子上还夹着菜,不过是左手。 先是一愣,很快,江雪籽就反应过来,这人左右手都会用筷子!昨天做出那副可怜相儿,根本就是逗自己玩的!想到昨晚上自己几乎都没什么心情吃饭,就是因为担心他手臂的伤势,又怕他吃不好。到后来,自己几乎都没吃什么,收拾完厨房,又被他拉去给他擦背。这人根本就没安好心! 展劲也发觉露馅儿了,在江雪籽把筷子往回收的时候,立刻追过去,一口咬住那块肉,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说:“嗯,籽儿你别跑啊,我还没吃到呢。” 这话说得足够暧昧了,对桌的展陆清咳一声,夹了口米饭,不言不语地垂目吃着。 江雪籽整张脸都粉扑扑的,终于把筷子从他嘴里拯救出来,立刻往碗沿一搁,站起身去端桌子中间的那盅汤水,把汤往他面前一撂,一张小脸绷得别提多冷了:“喝汤。” 展劲把嘴里的那块肉嚼巴嚼巴吞了,有点儿心虚地瞄了冷着小脸的丫头一眼,随即迁怒地瞪了对桌的展陆一眼。要不是这家伙非上赶着蹭饭,他也不至于一个疏忽大意,把左手会使筷子这事儿露了馅儿!好容易才享受了一回的超豪华福利,一眨眼的工夫就全泡汤了!展劲心里这个憋屈啊,不禁又狠狠地白了展陆好几眼。 展陆一掀眼皮儿,夹了口栗子肉,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眼里进沙子的话,还是去照照镜子比较好。” 展劲连着夹了两筷子栗子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不阴不阳地还了句:“吃完赶紧走,我们家真招待不起您这位大法官。”刚来一次,他就这么大损失。多来几次,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儿追到手啊? 展陆嘴角微提,看了一眼一旁闷头吃饭的江雪籽:“你招待不起,不还有雪籽吗。雪籽自己都说了,还欠我一顿饭呢。是吧,雪籽?” 江雪籽咽下口里的饭菜,轻轻点了点头。 展劲立刻奓毛了,眉毛一扬:“媳妇儿,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江雪籽的眼皮一撩,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展劲自知理亏,立刻闭嘴,过了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撂下筷子,揉了揉江雪籽圆润的肩头,放软了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我这趟回来之后,你都还没请过我吃饭,怎么就能先请别人呢?” 展陆低笑两声,也来劲儿了:“展劲,你这脸皮,可比城墙还厚了啊!雪籽什么时候就成你媳妇儿了,还除了你,不能请别人吃饭了?” 这是原则性问题,展劲绝对不允许轻易放过。所以立刻脸色一凛,饭也不吃了,搂住江雪籽的肩膀说:“早八百年前就跟你说了,这是我媳妇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琢磨什么呢。我跟你说啊展陆,别的都成,这事儿,不仅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用过晚饭,展陆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江雪籽还在厨房收拾东西,展劲起身将展陆送到门口,靠在门框上,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展陆的表情却非常淡,淡到几乎一般人看不出端倪。可展劲偏偏不是一般人,他观察人的本事本来就不一般,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跟他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亲兄弟。 展陆半转过身,望了一眼穿梭于饭厅和厨房之间的纤瘦身影,脸上的表情始终浅淡,眼底却透出不同寻常的深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打算就让她在你这儿住下?” 展劲既没点头也不摇头,而是目光沉静地反观对方:“这事,轮不到你过问。” 展陆收回视线,嘴角弯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这神情若由旁人来做,恐怕多少显得有些凉薄和失礼,可偏偏他却能做得既优雅又好看,且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其实你心里也不确定吧?雪籽自己也说她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江家公主了。人会变,挑人的眼光自然也会随着变。你跟她之间,说穿了不过是曾经那点儿朦胧的好感罢了。” 展陆或许不是个多话的人,可他每说一句,都有自己的道理,也足以达到他最初的目的。 展劲连冷笑都没有,面不改色地回道:“总比你连一点儿回忆都不占的强。” 展陆微微掀唇,刚要说什么,就被展劲一个挥手打断了。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似乎全然没把对方的挑拨放在眼里:“展陆,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个,没意思。这十年,我是有我的不对,可你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你跟她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你也没像我似的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候才能出军营。整整十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前些天也看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哪儿?我是没资格质问别人,但至少跟你比,我有。” 展陆的脸色微变,展劲却好像压根儿没看到一样,手肘不再把着门框,站直了身体,往台阶下走了两步:“你可以喜欢她,但我劝你趁早歇了那点儿小心思。从哥们儿手心里撬人,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展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侧过身,也跟着他一起,往下走了几级台阶。 夏日天黑得晚,即便已经六点多钟,天光依旧大亮,夕阳璀璨。橘红色的光晕,毫不迟疑地从远处高楼的拐角照射过来,在两人的衣衫上打下一片亮光。 展陆穿的浅色,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暖色的余晖之中。他微微低头的姿势,侧脸显得异常柔和,可那半垂的眼,仿佛残月照雪,冷而犀利:“一切还未成定局,论成败尚且太早。” 展劲眯眼望着屋里的方向,两人虽然是面对面的,却错开半个身子,谁也没有瞧谁。听他说了这话,他只是轻轻嗤了一声,再开口时,并没有回应展陆的话,而是对着那个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急匆匆走出来的身影,刻意放柔了语调说:“都收拾妥了?展陆还有点事儿要办,想先走。我送送他。” 江雪籽把解下的围裙叠了几叠,捧在手里,走下两级台阶,笑着看两人:“刚才说话还呛着呢,这么快就好了?”说得很轻很柔,没有半分调笑的意思,反而能听出浓浓的羡慕的意味。 展陆闻声转身,展劲顺势搭上他的肩膀,眯起一双眼,笑得特别真挚:“我俩每次见面都这德行,你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展陆略抬起头,嘴角挂起一抹清浅的笑,双手插兜,微一颔首:“刚刚收拾那么久,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仿佛压根儿没有展劲的存在,而是他一个人,单独赴宴,来到江雪籽家里,与主人一同用餐。 江雪籽却误以为这句话,是展陆把她当成了展劲的家里人,故意客套才说的。而原本,展陆比她和展劲都要大一些,所以脸上也有点发烫,微微低了低头,绾了一下耳后的发丝,嘴角挂着浅笑说:“三哥你太客气了。”她依稀记得,展陆在家里那边排行第三,所以就按照展劲应该叫的称呼,叫了展陆一声三哥。 这句称呼一出口,不远处的两个男人,脸色都有了些许改变。展陆微微皱起眉,心里略有不快。展劲心里也没多高兴,虽说按规矩来讲,他该叫展陆一声三哥没错,但过去那么些年,他都没张这个口,江雪籽这么一叫,倒让他吃了不小的亏。而且让他当面听着这丫头叫别的男人哥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不是滋味儿。 江雪籽也发觉他们俩的脸色都不大对,一时更窘了,咬着唇,又跟展陆点了点头,道声再见,转身就快步去了屋里。 展劲才懒得管旁边这人是什么心思。江雪籽一走,他立刻把胳膊一撤,一边朝后摆了摆手,一边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头也不回,直接反手把门撞上。 展劲进了门,放眼一望,整个一楼,空无一人。嘿,这丫头什么时候属兔子了,蹿得可真够快的! 他一边把挂在脖子上那固定用的绷带扯掉,一边瞟了一眼手臂上那块渗出些微黄色药液的纱布,摸了摸额头上贴的那块纱布,然后不慌不忙地上了楼,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打开自己卧室的门,果然,这丫头正弯着腰,收拾他床上的那几样东西。 展劲索性也不关门,放轻手脚走到她身后,左手一捞,身体朝前一贴,将她抱个满怀,一条腿顺势跪在床沿。 江雪籽“啊”了一声,整个人差点儿朝前栽倒,搂着自己腰部的手臂极有力地一提,又朝后仰倒过去。火热有力的怀抱,从后面紧紧地贴着自己。 “想我了没?”展劲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嘴唇几乎是贴着江雪籽的唇,低声问出这句话。 昨天赶回b市以后,因为江雪籽相亲的事儿,自己身上又有伤,一切都显得太匆忙。吃饭、洗澡、睡觉,第二天一早两人都要上班,后来又接连闹出那么两档子事儿,连局里的工作部署,带算计江梓笙那个死变态,一天一夜下来,他甚至都忘了问,之前十几二十天,几乎时时刻刻记在心上、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想不想他? 江雪籽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好像把她当成一枚珍贵易碎的珍宝一样。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问话,乖乖巧巧地点了好几下头。 展劲眉开眼笑,连连在她嘴唇上偷了几个香,嗓音微哑地哄她:“乖,说想我。” 一整日的奔波疲惫,心力交瘁,满腔的恨和怨,那些重拾的狠决和冷漠,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随风消散了。这个男人太懂得怎么让她卸下心事,仿佛不过随手一挥,就赠给她满满的心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他,想要放纵自己去沉醉,甚至是张口对他撒娇。 白日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江雪籽彻底放下心里的一切沉重,还有那难以启齿的愧疚和负罪感。揭开通往过去与将来的帷幕,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曾经的单纯和愚蠢。也是因为这样清醒到让人感到疼痛的感受,让她能够第一次坦坦荡荡、无拘无束地面对眼前这个,从重逢起,就想着要一心一意对待她的男人。 所以她彻底地放松下来,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眉眼间闪过惊讶的一瞬间,踮起脚,嘴角含笑,轻轻吻上他的唇。同时,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轻最甜的嗓音说道:“想你,我好想你。” 第10章 定情信物 (一根白玉簪,为你绾起全部情思。) 江雪籽洗澡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拿衣服,不得已,喊来展劲:“刚刚蓝钻送过来的衣服,里面有两个粉红色的袋子,你拿给我。”说完,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又说,“还有昨天你借我的那件t恤,在隔壁房间里,你帮我拿一下。” 展劲扬起眉毛,做了个ok的手势,打开浴室门,大步迈了出去。 随后江雪籽又问展劲要了几个衣架,跑了几个来回,终于把下午买的那几套内衣裤,连同几件夏季穿的睡裙,都过了一趟水,晾在了她昨晚住的那个房间的浴室里。 展劲坐在床边,极短的发有些湿。他趁着帮她拿衣服的空当,在她那间小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浅色的家居服。 他微微弯着唇,看着江雪籽光着两条白花花的修长美腿,噔噔噔地跑来跑去。他那件半新不旧的白t恤,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只大概遮到她大腿三分之一的位置,衣服领口开得很大。 在她不经意间举着衣架时,露出半扇雪白香肩,白嫩嫩的小脖子,还有那精致小巧的锁骨窝。头发微湿,不怎么顺服地被她拢在另一边的肩侧。 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眼,曼妙的身姿,还有温润如丝的柔滑肌肤,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已经二十六岁的女人。 江雪籽最后一趟是空着双手跑回展劲的浴室洗手冲脚的。他家里只有一双拖鞋,今天因为搬家的事儿扰乱心绪,压根儿也忘了应该添置些私人用品。 等她冲干净脚,又用手巾擦干,慢悠悠地踩着酒红色的地毯,往床边挪的时候,被站起身的展劲一把拽了过去。 他不费力地把她拽过来抱在腿上,手指一钩,把那盘旧损的磁带扬在她眼前,嘴角勾起的浅笑意味绵长。 “别折腾了,来,先跟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 江雪籽定睛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伸手就抢,一边还埋怨他:“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展劲咳了一声,把磁带扬得高高的,左躲右移就是不让她沾着边:“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 江雪籽原本刷白的小脸因为这一句话开始发烫,她抿起嘴唇,拿眼角轻轻地瞟他,不敢仔细看他脸上的神色。 她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辩驳:“你当初说是送给我的,不就是我的?” 展劲的眼睛压根儿就没离开过她的小脸,一听这话,心里面那种微微的悸动逐渐扩大,成为一泓微波缭乱的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都已经坏了,你还留着干吗?” 江雪籽立刻瞪圆了眼,声音坚定地辩解道:“不是的,我原本保存得很好。是今天那些人把我的随身听砸坏了才……” “随身听?”展劲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可这条线索所代表的意思让他那么不敢置信,“你每天都听?” 江雪籽撇着嘴瞪他,一双大眼泛着水光,含嗔带怨、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只这一眼,展劲看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好,我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成不成?” 他承认,打从他看到这盘磁带心里就没憋好事儿,就想着借这个由头把这丫头的真心话给逼问出来,省得她三天两头反悔。这样的话,就是他哪天真一时冲动把她怎么样了,她照样会好好地把他放在心上。 江雪籽一把抢过磁带,抿着粉得近乎透明的唇,嗓音微微哽咽:“你讨厌死了。”明明都猜到怎么一回事,非要引她亲口把话说出来。她一个女孩子家心心念念一个人十多年,末了还要当着这个男人的面,一字一句地亲口说出来,这事怎么会让她好受? 展劲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所以只能抱着她哄了又哄,亲了又亲,最后怎么着都不管用,干脆使出撒手锏。他伸手抚上她白t恤下那片让人骨酥的柔软,在她耳边轻声哄:“别哭了,再哭真成小花猫了。” 江雪籽一把拍掉他的贼手,双手捧着磁带,举到他跟前,瞪着大眼看他:“你给我修好。” 展劲撇着嘴角,特别无奈:“我现在整个人都是你的了,想听什么我直接跟你说就成,还用得着修补这个?” 江雪籽被他那句“整个人都是你的”说得心如鹿撞,心里传来一阵脉脉温甜。可还是因为磁带坏了的事儿觉得不痛快,所以执拗地说:“我就是想要这个。” 打从他们再次相遇后,这还是江雪籽第一次跟他要东西。展劲就是心底里再怎么不在意,也不能不把这个要求当回事儿。所以他只能把磁带拿过来,叹了一口气说:“得,混了这么些年,到头来,我还比不上一盘磁带。” 江雪籽扑哧一声就笑了。 展劲把磁带往旁边一搁,把她抱得更近一些,低着头,一脸认真地瞅她:“别的都先搁一边,雪籽,你老实跟我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见江雪籽迟迟不语,展劲看着她的眼,加重语气缓声说:“这事儿我不想问别人,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等江雪籽把整件事讲完,已经是华灯初上,满城迷离夜色。 展劲抱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一头褐发,嘴角始终轻轻弯着:“把头发折腾成这样,心里好受点儿了?” 屋里只开着一盏壁灯,一室昏黄。窗子半敞开,纱帘轻扬,随风飘进来的空气,竟然带了淡淡的水汽。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江雪籽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身子背对着他,微眯起眼看向窗外那片朦胧的夜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小桥姐有没有跟你说……” “嗯?” “我今天……”江雪籽咬了咬唇,紧咬着牙根,把藏了一晚上的话说出了口,“展劲,我跟家里人彻底撕破脸了,我打了江梓萱一巴掌。江家现在绝大多数事都是江梓笙做主,他们兄妹都不是能容人的那一类。今天这件事看着没什么,可江梓笙肯定已经被我惹怒了。外公那里我早不指望了。过去我不止一次想过,江梓笙、江梓萱还有那个小林秘书,他们私底下是怎么对我的,外公到底知不知道。我忍不住想哭的时候,想要骂人打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想。以前这样想,对我来说是个安慰。可我今天才发现,那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现在,外公怎么想,江家其他人怎么想,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展劲……”江雪籽翻过身,与他共同枕着一个枕头,一双盈盈大眼微含着笑意,又深藏着悲哀,“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江家留给我的只是这个姓氏,将来你的工作、你的前途,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现在或许不会觉得怎样,可过了十年、二十年,我不愿意你到了那个时候才对我有怨言。” 展劲的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双沉静的黑眸此刻竟然透出几分锐利的讽刺:“江雪籽,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还是你不敢对我有信心?” 和展劲在一起之后,只有两次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上一次也是在这间卧室,他抱着她,满不在乎地说出那些足以让任何女人泪如雨下的话,她也确实没出息地哭得一塌糊涂。而这一次,江雪籽被他一个锐利的眼神,看得没来由地心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触动了一下,一时间既觉得酸楚,又觉得一阵阵的虚软。 展劲平静地看着她,认真地说:“反正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那么你就看我先怎么整倒你们江家。到那时候,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跟我过一辈子。” 江雪籽脸色微变,突然坐起身,张口便说:“你别插手!” 展劲也跟着她坐了起来,抬手摸上她的脸,捧着她的脸颊,目光深沉,拇指轻触她那柔软的淡色嘴唇:“这句话应该我说。雪籽,你别插手。” 江雪籽轻轻地转过脸,躲开他的碰触,因为他的一句话,整个人的心跳彻底乱了。她只是本能地摇着头,脑子里因为所想到的种种可能乱作一团:“展劲,你不懂。你没在商场混过,你跟你大哥一样,都是坦荡的人。江梓笙那个人的心思藏得很深,你是斗不过他的。你不能因为我而那样做,会毁了你们展家的。” 展劲只听到一半就笑出了声,干脆将这正在胡言乱语的丫头一把搂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你这些话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得了,要是被我大哥,或者随便一个展家人听到,都是要笑掉大牙的。” 说话的时候,展劲的胸膛不断起伏,震得江雪籽耳朵发麻。 江雪籽抬起头还要辩驳,被展劲用一个吻堵住了嘴。末了,他微微一笑:“傻丫头,你不是老爷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吗,这点儿事还用我教你?展锋是商人,商人怎么会为一点点恩怨做赔本的买卖?江梓笙是可恨,可这里头要是没赚头,我大哥才不会那么急着出手呢。” 江雪籽的脑子一点点清醒起来,一把搂住展劲的脖子,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钻进他怀里:“真的?” “我拿这个骗你做什么?”展劲捏了捏她的鼻尖,觉得好笑,“看来你是真把自己当展家人了,这么关心展锋?我这么听着还真觉得心酸哪!” 江雪籽在他腿上坐下来,咬着唇睨他:“他是你大哥。要是因为我的事,害得他做生意赔本,你爸爸准得怨你。”然后,就更不可能认可她和展劲的事了。 江雪籽没说出后一句话,可展劲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丫头,是切切实实地把他装在心上了。他的心因为这个明确的认知而一阵滚烫,仿佛冬季里最冷的雪夜,最累最疲倦的时候,有人递给他一壶烫得入心的热酒,笑吟吟地看他一饮而尽。而他就在这种暖得烫心、醺然欲醉的愉悦情绪中,缓缓地收紧这个怀抱,将怀里这个对他缺乏安全感、信任感的小丫头紧锁在自己怀里,拥着她一同入眠。 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却灼热依然,且分外明媚。 这天下午,江雪籽正和乔小桥一起坐在蓝钻二十六层的一家花草茶店,饶富兴致地端详着乔小桥手指上的一枚古董戒指,据说是展锋前几天在一个古董拍卖会上,以两百万人民币的价格拍来的。 这是一枚足金镶红玛瑙的戒指,款式古朴大气,戴在乔小桥纤长嫩白的食指上雍容华美,又蕴含一股子古典韵味。最为特别的是,这款戒指的内侧刻了一个略显模糊的“桥”字。 按展锋的说法,这枚戒指是清中期的饰品,而戒指内侧镌刻的这个字大概是戒指的第一任主人,名字里恰好也有个“桥”。也正是因为事先知悉这一内幕,又深知乔小桥最爱红色,展锋才毫不犹豫地拍下这枚戒指,当做这一年的生日礼物提前送给乔小桥。 江雪籽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故而见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反应说不上多激烈。只是和乔小桥一样,对展锋的心意颇为动容。她一边摆弄着乔小桥的手指,一边抿唇轻笑着打趣:“说不定呀,这枚戒指就是上辈子展锋送给你的。” 乔小桥眉毛一挑,明丽的大眼极不优雅地向上一翻,动了动食指,撇着嘴道:“那我上辈子也叫乔小桥,忒没创意了!” 江雪籽一下子就笑出了声:“那还不是你怕你们家展锋认不出来你,所以连名字都没舍得改。” 乔小桥红唇微扬,千娇百媚地横了她一眼,手指虚点江雪籽的额角:“好呀!让你们家展劲给带的,这才刚过几天啊,就知道跟嫂子这么贫了!看我不跟你们家展劲告你的状!” 江雪籽正待答话,突然听到包包里响起一阵陌生的铃声。她迟疑片刻,还是摁下了接通键,轻轻“喂”了一声,就听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啜泣,接着便是一声有些尖厉的号啕:“江雪籽,你个扫把星,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呜呜……我恨死你了,我哥这次做生意,但凡要是亏了一毛钱,我准保让爷爷把你踢出去,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进我们江家的门!” 江雪籽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江梓萱话中所指。任她哭哭啼啼地骂了几句后,江雪籽极为淡漠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抽抽搭搭的哭泣声,过了一会儿,江梓萱才恨恨地说:“你以为你住进展家,有展锋、展劲两兄弟,还有乔小桥那个疯女人护着你,我就找不到你的踪迹了?我告诉你……” 江雪籽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将手机稍微拿开一些,抬眼间正对上乔小桥隐含笑意的目光。 乔小桥喝了一口跟店里特别要的适宜孕妇饮用的甜茶,朝她挑了挑眉。 江雪籽摇了摇头,重新把手机拿近,不去理会电话那头还在吵嚷些什么,而是径直开口道:“江梓萱,我不是你的情绪垃圾桶,也不是江家人的出气包。即便江梓笙真的做生意赔了钱,也是他自己修炼不到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梓萱被噎住了,刚要吵嚷,江雪籽又接着说:“这个号码,我会一直用下去。但是以后,但凡显示是你的号码,我直接挂机。你该学着长大了,江梓萱。如果你真把我当成江家的一分子,对我不该是现在这种态度。如果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成江家人,那么,你更没资格骚扰我的生活。” 说完这句江雪籽直接挂掉电话,抬起头正瞧见乔小桥微微扬着唇,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质汤匙,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雪籽,对什么人讲什么话,对泼妇千万不要试图跟她讲道理。下次见了面,再一巴掌抽上去就好了。” 江雪籽无声地淡笑:“她是被宠坏了。” 乔小桥挑起眉毛的同时就听江雪籽又说:“江梓笙日后一定会后悔,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惯成如今这个遇事不动脑子、只知道哭闹撒泼的笨蛋。” 这次乔小桥真的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雪籽,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你说损人的话。哈哈,真过瘾,损人都不带脏字的。” 江雪籽微微一笑:“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乔小桥下巴微收,媚眼横飞:“嗯哼,那你可有的学了。” 阿蓝驾车,先将江雪籽送到别墅门口。 临下车前,江雪籽略有迟疑,还是问了句:“小桥姐,能把展大哥的号码给我一个吗?工作用的就成。” 乔小桥毫不意外地看着她,张口念出一串号码,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个号码他24小时都开机的。都是一家人,还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江雪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道了声谢,朝她摆了摆手,目送着银色宾利平稳驶出小区门口。 进到家里,江雪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整。距离展劲到家不到两个小时,这个时间打电话大概是最好的时间段了。 江雪籽将想好的话颠来倒去地思忖几遍,才拨通了展锋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道低沉淳厚的男音:“hello?” 江雪籽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嗓音,不想让对方轻易听出自己的情绪:“是展锋展先生吗?您好,我是江雪籽。” 展锋正在签署一份文件,听到对方报出名字的一瞬间,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又很快带过那笔。再次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他一抬眉毛,示意桌对面的人把东西拿走。接着手掌一扶转椅,椅子转了半个圈。他的语气平淡有礼,听不出喜怒:“你好。” 江雪籽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说:“展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跟您确定。” 展锋此刻的一言一行都是地道商界精英的反应,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跟自己弟弟正在交往的关系而有半分特殊对待,说话依旧言简意赅:“说。” 虽然隔着无形的电话线,但江雪籽能够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有些艰难地吞咽下口中的唾沫,说:“我想知道,江梓笙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展氏绊住手脚,他现在最缺的是不是大笔的活动资金?” 展锋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展劲在你身边吗?” “不在。” 展锋看都没看放在桌上的手机,双手交握,面色如常:“我需要一个理由。” 江雪籽这次答得很快,甚至有些仓促:“我可以帮助您。我是说,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展锋听了这话,低笑出声,淳厚而充满磁性的笑声微微震痛了江雪籽的耳膜:“江小姐,我不一定需要你的帮助。” 江雪籽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是我需要展先生的帮助。帮我这个忙,展先生不会吃亏的,相反,您能更快得到您想要的。” 展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那么,江小姐认为我现在最想要什么?” 江雪籽闭了闭眼,尽量忽略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室明媚,牙齿打战地挤出一句:“b城北郊的那块地,也就是曾经的蓉园,未来的枫桥国际,还有江氏科技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展锋的眉峰微微一挑,原本平静无波的眉眼渐渐染上一抹跳脱的暖意。他低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江家人一定会后悔的。” 这句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但江雪籽却一点儿也不惊讶,随后就听电话那头又说:“白白放掉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你们家老爷子是该歇一歇了。” 江雪籽无声地绽出一丝淡笑:“展先生过奖。” “那么,展先生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展锋微微一笑,眉宇间一派轻松愉悦,修长的手指轻轻调整了一下右耳上的蓝牙耳机:“先别急。江小姐,江雪籽,是吗?”似乎直到此刻,他才有兴致将这个名字搁在唇齿间仔细诵念,“让我再教你两点,以后再跟人谈条件,首要的一点,是切忌心焦,一定要沉得住气。这一点,你今天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第二点,记得不要那么快亮出你的底牌。” 江雪籽嘴角的笑微微扩大,自始至终紧绷到仿佛即将断裂的神经也在这一刻稍稍有所放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说:“谢谢展先生的提点。” 展锋嘴角轻扬:“无论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消息,我现在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江小姐,你那位三哥已经被我逼到绝路上了。最迟这周三,如果他拿不到两千万,江氏名下的三家科技公司就等着易主吧。至于那块地……”他略抬了抬食指,语调不自觉地添了两分柔和,“我已经拿到手了。江小姐尽管放心,最里面的那座芍园,名字我不会改,格局也跟从前大致相同,只是会重新对外开放。到明年年初,如果江小姐有意,可以让阿劲提前带你去住上一段日子。”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芍园,从江家人以外的人口中以一种平和的口吻提及,江雪籽只觉得眼眶发酸。半晌,她才轻轻应了一声,吸着一口气,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吐息:“多谢展先生。” 展锋无声浅笑,话锋一转说:“这事不必谢我。你只要记得,好好跟我们阿劲过日子就成了。” 江雪籽低低地“嗯”了一声,挂掉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晚上六点整,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江雪籽系着小素花的粉紫色围裙,端着一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展劲把门带上,换上拖鞋,走到饭桌边,目光温柔,从后面轻轻环住她。 江雪籽手指上还沾着少许蔬菜的细碎叶子,只能轻轻一扭身,低声轻斥:“别闹……” 展劲把下巴搁在江雪籽的肩窝,一只手环在她身前,另一只手里攥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腾出一只手指灵巧地拨弄着腰后的围裙细带。 江雪籽感觉到他在自己的颈侧深深吐息,连忙侧着头想要躲开:“都是油烟味儿,你……” 展劲一听这话,顿时笑开了,张开嘴在她细白幼嫩的脖颈轻吻了一下,而后舌尖又抚慰般一舔,最后一本正经地得出结论:“谁说的啊?我尝到的都是我们家籽儿的甜味儿。” 江雪籽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在他的怀抱里轻轻地挣动着,刚要开口让他赶紧放开自己,突然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盒,由那麦色的修长手指捏着,递到自己面前。 江雪籽怔怔地望着那个木盒,压根儿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展劲见她这个傻样儿,眉眼弯弯笑着,半搂半推着她,一起进了厨房,帮她摘掉围裙,洗净双手,又用干净的软布擦净她手上的水珠。最后,依旧是这样从后面环抱着她的姿势,一只手搁在她的腰间,温度灼人的唇轻触那圆润白嫩的耳垂:“打开瞧瞧。” 她纤长的指轻触上木盒的边缘,心思踟蹰间,手指已经自动自发地拨开盒子的锁片。木盒应声打开,深色的天鹅绒布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白玉质地的发簪。簪头是罕见的白玉簪花,雕工细致,与簪身一体,玉质通透,触手温润,不像市面上能轻易买到的物件。 展劲的语调低沉悦耳,如同在黑白琴键上轻弹,让人心醉神迷:“喜欢吗?”乔小桥所说的那个拍卖会,当天展锋亲自到场,展劲虽然早听他提过,却因为职业的关系不便出席。这支玉簪,早在拍卖会前三天,展锋就在网络上给他传过图片,还给他传了其他几样适合女孩子佩戴的饰品。 展劲还记得,江雪籽第一次跟他正式约会,他们一起去看音乐剧那晚,她穿了一条波西米亚的暖色长裙,头发上就插了这样一支簪子,不过是木制的。 只一眼,展劲就敲定了这支白玉簪子,让展锋无论如何一定要拍到手。展锋当时就笑,说他为了这丫头都快魔怔了。 过去最不把钱和奢侈品放在心上的人,自从跟江雪籽谈起恋爱,那栋别墅也长期住了,十几万的奢侈品腕表也天天戴着,现在连这种古董拍卖会都来了兴致,居然还命令起了他这个大哥。展劲当时听展锋那样说一句话都没反驳,只是在手机这头径自微笑,脑中回想起的都是跟这丫头相处的点点滴滴。 江雪籽将那根白玉簪从木盒里拾起,在指尖轻轻摆弄,而后微微转过身,将绑着的头发解开,发簪在指尖几个轻巧旋转,便牢牢地固定在褐色的发间。她脑后的团子发髻略显慵懒,却不失典雅,脸颊两侧稍微落下一缕卷曲的发丝。 她的一双大眼中盈着水光,她抬起一双手臂,搭在展劲的肩头,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神情罕见般俏皮雀跃:“好看吗?” 展劲帮她拾起一缕细发,绾在耳后,手掌轻轻托住她的脸颊,低头吻住那两瓣笑意盈盈的唇:“好看。” 第11章 平地波澜乍起 (那温热的牛奶瓶在我手中握紧,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感觉很窝心。) 次日下午,在环境清幽的咖啡厅里,江雪籽迈入咖啡馆时摘下茶色墨镜,一眼便望见已经等在临窗位置的男人。她跟随着侍者的脚步,走到桌边,微一颔首,露出一丝浅笑:“三哥。” 展陆正在搅动咖啡的手有了短暂的停顿,而后倏然间回神,放下汤匙,起身相迎。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未等江雪籽再次开口,展陆已经一脸承受不住的无奈神情,抬手制止:“换个称呼成吗?” 江雪籽一愣,继而有些尴尬,微垂下眼,轻轻地撩了一下耳边的发。 展陆话一出口,也发觉自己的口吻有些冲,见江雪籽这个反应,心中升起淡淡的懊悔,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改变,依旧是之前那副受不了的样子:“雪籽,你别误会。实在是平常该叫我的人都没这么叫过我,还真不习惯。” “那……”江雪籽有些为难,一时还真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 “你叫我的名字就好。”展陆微微一笑,眼眸清澈,笑意直达眼底,“过去每回见面,你不也都这么叫我吗?” 江雪籽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并不欲多谈往事:“那时候不懂事。” 展陆摇了摇头,薄唇弯起一抹笑容,原本有些冷肃的五官因为这抹温柔的笑瞬间柔和起来:“你还不懂事?那时候大家伙儿都说,所有一起玩的女孩里,就数你最精!” 江雪籽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看他。 展陆莞尔一笑,语带戏谑道:“要不你怎么就挑中安全系数最高的展劲了呢?肯定是一早就看出我们这群人没安好心!” 江雪籽失笑,声音柔和地说:“看来我过去真不是太了解你们。” “怎么?”展陆略一挑眉,那神情与展劲有五分相似。不过展劲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总显出一份不容旁人置喙的自信洒脱,而展陆大概因为气质的缘故,则显得不那么有攻击性,反而有那么几分洗耳恭听的淡然味道。 江雪籽咬了咬唇,慢慢说道:“我记得过去展劲挺稳重的一个人,没想到他有时也挺孩子气的。”而且还有点痞,有点贫,尤其他们俩一起的时候,更不止一点半点的坏。 展陆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微弯、笑容温柔的女人,看起来那么幸福、满足,完全是一个沉浸在甜蜜爱恋中的小女人。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缩、难耐,进而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展陆眼色微微一沉,嘴角上扬,故意笑得更明朗一些:“哦,那我呢?你觉得我跟过去也有很大不同?”江雪籽从回忆中回神,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展陆身上。 展陆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竟然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与之一同变速的是自己的心跳。 江雪籽若有所思,温柔一笑:“你跟过去也挺不一样的。那时候,我记得你是挺高傲的一个人,可现在真正了解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展陆笑容不变,嗓音清越:“你是不是想说,觉得我们俩好像调了个个儿?那家伙只是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我虽然瞅着不好相处,其实是挺靠谱一人?” 江雪籽被他与展劲相类似的调侃逗笑了,慢慢点了点头笑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展陆嘴角轻扬,笑容不变,只是微微垂下的眼挡住了他晦暗的神色。 江雪籽喝下小半杯西柚汁,从包包里取出一份档案袋,双手递给展陆。 展陆解开线绳,抽出里面的文件,只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一行字就皱起了眉毛。 他抬眼看江雪籽,见她只是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可眼中的紧张和淡淡的不确定是骗不了人的。他索性将整份文件取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过了许久,展陆才抬起头,眉尖褶皱渐深,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赞同:“雪籽,你这份文件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江雪籽略显急切地开口:“你先告诉我这份文件还有没有法律效力?我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可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没有一条跟我这个是完全相同的。” 展陆看着她的眼,缓缓说:“那要看你想要干什么。” 江雪籽知道既然自己开口向展陆寻求帮助,那么这件事就瞒不住他。所以深吸一口气,说:“他们虽然跟保险公司的人通过气,控制住了我妈妈留给我的保险金,但没有这份保单,保险公司的人不可能越过层层程序把钱提给他们。他们每年都会续款,为的就是不让这份保险失效。这份保险金我可以全都不要,哪怕全用来打官司我都无所谓,但我不想让江家任何人拿到这其中的一分钱。” 展陆眉峰一动,联想到近日经济新闻上的持续报道,以及自己从展家人口中听闻的一些事,脸上的神情也不禁严峻了几分:“你想用这件事打击江梓笙,你想让他身败名裂?” 江雪籽嘴角微挑,露出一抹笑,原本脂粉未施的小脸,竟然因为这一朵淡笑显出某种震慑人心的妩媚。 展陆的心跳一滞,听着眼前这个看着柔弱无依、娇美可人的女子说道:“只要江梓笙动了这个心思,想用我母亲留给我的钱去填补漏洞,跟展锋对抗,那我就让他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把这些年欠我的东西统统还给我。” 但凡江梓笙还有一点良心,但凡外公还对她的母亲念几许旧情,那么就不该绕过她这个保险金的指定受益人,用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去填补因为江梓笙的判断失误而搞出来的漏洞。也就是说江雪籽的这次决定,不仅是在考验江梓笙和外公的良知和底线,同时也是她留给江家人的最后一个和解的机会。如果他们真如她所设想的,利用保险公司的人脉骗保补漏,弃她于不顾,那么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会借用这次机会,赠予所有江家人终生难忘的沉重一击。与其说这是报复,不如将其称之为自保更为妥当。 展陆默默地看她半晌,才道:“你是想跟他打官司?” 江雪籽轻轻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想找你帮我看看有几分胜算。” 展陆脸上的神情有些沉重,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雪籽,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展劲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提到展劲,江雪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素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出淡淡的青白,“展陆,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这件事顺利解决以前千万不要告诉他。” 展陆望着她娇美的脸,看出她盈盈大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恳切,心中一阵酸涩难言,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如果真要打官司,你想过要告谁吗?” 江雪籽咬着唇,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江梓笙。”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上佳的选择。”展陆眼神沉着,将文件重新收好,交还给江雪籽,“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江梓笙可以算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你必须做好准备面对。” 展陆望着她的小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却还是残忍地道出那个名字:“你的外公,江镇道。雪籽,你做好准备跟他针锋相对了吗?”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打这场官司,不仅仅是把自己放在整个江家的敌对面上……”展陆不愿意跟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说这些,可无论从职业的角度,还是以朋友的身份,他必须让江雪籽看明白,她做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雪籽,真到那个时候,你要面对的是满城风雨,整个b城的所有媒体,五大家族的悠悠之口,甚至是展劲的不解和背离,你明白吗?” 江雪籽咬紧唇,樱粉色的唇上显出淡淡的血丝,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展陆的每一句话都切切实实戳在她的心窝。与江家为敌,与江梓笙甚至是外公针锋相对,五大家尤其是展家会对她持什么态度,还有展劲……不过,即使整个世界的人都不理解她她也无所谓,过去的十年她还不是自己一点点熬过来的?可是展劲……如果到时展劲误解她,或者不能够理解她,只要他对她显出一丁点嫌弃和厌恶,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住。 展陆向来奉行点到即止的原则,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些事,江雪籽本人也不是一点都没想到过。只是有些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远比潜意识里的自欺欺人、不去细想要沉重得多,也伤人得多。而展陆愿意为了她,来做这把剖开人心的刀,让她看清楚这鲜血淋漓的真相。 展陆推开已经冷掉的咖啡,率先站起身:“我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到附近的公园走走?” 江雪籽心下纷乱,所有的思绪仿佛缠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先扯哪根才好。心思踟蹰间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晚上八点,展劲回到家,发现别墅内外一片黑暗,只有中央空调在不停息地转着,证明屋子里并不是空无一人。 他换上家居鞋,解着警服的扣子,拾步上了楼梯,微微皱着眉,先推开江雪籽居住的那间卧室。虽然没有开灯,但长年的军旅生活,让他拥有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只消一眼,展劲就扫视清楚整个房间的情形。他心下迟疑,把脱下来的警服挽在手肘上,转而推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屋里依旧一片黑暗,但可以清晰地看到墨绿色的大床中央,在背对着自己的位置,蜷着一个裹着奶白色被单的人。 展劲心里一凛,随手将衣服抛在一边,几步走到跟前,轻触江雪籽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嗓音,怕把人吓着:“怎么都不开灯,哪儿不舒服了?” 江雪籽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身上套了一条冰蓝色的真丝睡裙,轻软的布料盖过小腿肚的位置。 展劲皱了皱眉,记得前些天自己晾衣服的时候,她还说当初买的时候没仔细瞧,这件睡裙都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穿才合适,因为料子太薄,可长度又太长,什么季节穿都觉得不得劲儿。今儿她这是怎么回事,倒把这件翻出来套上了? 他沿着她窈窕曼妙的身躯往上一瞅,这可看出点问题来。怎么把枕头垫腰底下了?脑袋下面枕了只从楼下沙发拿的抱枕。再看她那脸色,尽管黑着灯,展劲也看出来这丫头脸色差得要命。他伸手把床头灯打开,就见人小脸煞白,淡眉轻蹙,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还有些干裂。再一摸她的脑门还有双手,都是冷汗。 展劲吓了一跳,单膝跪在床上,就要把她抱起来:“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工夫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嗯?” 江雪籽这会儿全身无力,手脚冰冷,肚子、腰、后背都疼,还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恶心。她勉强伸手轻推着展劲的手,解释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没事儿,躺一晚上就好了。” 展劲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搂在自己怀里,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发丝,用手掌的温度暖着她冰凉的脸颊:“都哪儿不舒服,跟我说说,实在不行咱们这就去医院,有病不能拖着。” 展劲脱了警服,里面只有一件黑色的背心,这会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热腾腾的体温让她整个人都不由得吐了口气,本能地往他怀里钻着,一双手臂也环上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真没事儿。你别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什么病,只是痛经,为这个去医院,多丢人呢。” 展劲也没正经交往过女朋友,无论过去在部队,还是现在的特警小队,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对这方面还真不太了解。 江雪籽见他怎么说都说不通,眼瞅着真要披上衣服抱她去医院了,只能伸手扒住他的肩膀,小声地把痛经跟展队长大概讲了一下。 展劲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儿,眉心皱得都能夹蚊子了,黑着脸说了句:“是就你这样,还是所有女人都这样?” 江雪籽整个人几乎蜷成一团,被他里里外外抱得特别严实,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一只超级大的人形暖炉。她长这么大还没享受过这般奢侈的待遇,人也多少有了些精神,因此乖乖地靠着他的胸膛,跟小猫似的,拿脸颊轻轻蹭着展劲的手掌,解释说:“不太一样吧,跟体质有关。听说有人来这个的时候,吃几大盒冰激凌也不是问题。” 展劲特别谦逊好学,耐心发问:“那怎么你反应这么强烈?那乔小桥呢,还有那个……”考虑到两人共同认识的女性着实不多,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想到展锋家那三个人:“阿蓝阿紫,你不说今天跟她们一起的吗?” 江雪籽在这件事上说了谎,下午她确实出了趟家门,不过见的不是乔小桥而是展陆。 她跟展陆在咖啡馆谈完事后又在附近的公园走了一会儿,前后大约一个多小时,打车回家的路上,她就觉着不大好。一算日子,这才发现,大概是前阵子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情绪也不大稳定,导致这个月的月经来得格外晚。 回到家里,知道展劲今天晚回来,就随便泡了碗面,吃了一半就觉得恶心得要命,只能把碗筷潦草地收拾了一下,换了件最长最厚实的睡袍跑展劲这张大床上睡来了。 一听展劲问这事儿,江雪籽心里发虚,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特别不愿意去琢磨那些烦心事儿,尤其是下午时候展陆对她讲的那些话。她干脆撒起了娇,用冰凉的小脚蹬着展劲的手臂,使劲儿往他怀里埋:“没问过……回家之后才来的。” 展劲一见她这样,十足一只跟主人撒娇的小猫咪,手臂上的那点伤早好利索了,干脆用手捧起她的一双小脚,用掌心摩挲着,含笑瞅着扎在怀里不出来的俏丫头:“有这么舒服?稍微起来一点儿,我把裤子脱了,抱着你躺会儿,好不好?” 江雪籽有点儿迟疑,这些天以来,尽管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每晚无论多晚,她都会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睡。有时候她实在懒得动了,展劲也会尊重她的意愿抱她过去,帮她拿枕头盖被子。 眼看着展劲说话间就褪尽衣衫,江雪籽迟疑间就往床边躲,结果被展劲一把拖进怀里,从后头将她环在怀里,撩起睡裙,有些粗糙的手掌很快来到了柔软的小腹,打着圈儿地揉了两下:“是这儿吗?” 江雪籽有点儿不好意思,可那种感觉实在太舒服了。肚子被他一捂热,好像全身的寒气都止住了。所以她悄悄地把他的手掌略略往下挪了挪,有些凉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来回滑动,心里和身体一样暖和,融成一片暖流。 过了一会儿,江雪籽感觉到身体逐渐暖和过来,脑子也清楚了不少,小声说:“我不难受了。” 展劲知道要再这么抱下去,非得出点什么事儿不可,所以当即异常干脆地起了身,替她将被子盖好,先去浴室里狠狠地冲了个凉水澡。从浴室出来,他从衣柜里找了套干净衣裳套上,一边穿背心,一边下楼给家里当医生的展跃打了个电话。 被展跃取笑了几句,展劲一点儿也不生气,把手机往桌上一撂。他先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生姜,大概切了几片,往锅里一放,小火煮着。然后去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包红糖,两块黑巧克力,还有紧急止痛药。 回来又守了一会儿,姜汤也差不多熬出味儿来了,把红糖往里一放,盛了一大碗出来,连带巧克力一起,端到自己卧室。江雪籽因为不太舒服,压根儿也没睡着。 初一闻到姜糖水味儿,江雪籽讶异地睁开眼,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展劲弯起嘴角,端着汤碗坐在床边,把江雪籽从被窝里搂出来,捏了捏她冰凉的小鼻尖:“笨丫头!自己生理期不舒服怎么都不知道做些准备?赶紧把这个喝了,然后再吃一块巧克力,很快就不疼了。” 江雪籽被展劲跟哄小孩儿一样地喝下一大碗红糖姜水。 展劲虽然刀工不怎么样,好歹姜片的分量够足,熬的时候也得宜,所以姜糖水辣辣的。 她几乎刚喝完就出了一身的汗,又吃下大半块巧克力,气色很快就见好转了。 展劲在旁边看着,帮她把沾湿的发丝往耳后掖了掖,然后把碗往旁边一撂,关上灯,抱着人躺在床上。 江雪籽有点儿发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扭了扭身子,刚想挣脱出他的怀抱,却在下一秒钟被他更紧地锁在怀里。 展劲的声音格外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霸道:“刚好点儿就折腾是吧?乖乖的,今晚上就在这儿跟我一起睡。” 她感受着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心中又暖了几分。 展劲用自己的两条腿把她的两条腿夹在当中,一条胳膊枕在她的脖子下面,另一条手臂环过她的腰身,牢牢地锁住她,以一种非常霸道又非常温暖的姿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江雪籽轻轻闭起眼,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白日里所有的纠结和烦恼此刻都显得无关紧要。在这个身心都异常脆弱的关口,她只想放心地被他这样宠爱着就好。 第12章 旁人的眼光 (即便她如此落魄不堪,身边那个人的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偏离半分。) 周五晚上,展劲站在一家火锅城门口,一边看着表,一边听着手机那头的动静。电话一接通,他立刻开口问:“到哪儿了?” “你别急呀,就快到了。”江雪籽从司机手里接过找剩的零钱,打开车门,两寸半的细跟小羊皮靴轻巧地踩地,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歪着头,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还挎着包包,费力地撑开草绿色的雨伞。 展劲大老远就看到她那道高挑俏丽的身影,穿着薄荷绿的薄绒线衫,小鸡心领,松落落的款式,下身是一条奶白色的短裙,脚踩一双同色短靴。 展劲一路顶着雨跑过来,牙根咬得咯咯响,这大冷天的,又不是两人约会,她打扮得这么勾人干吗? 江雪籽好不容易撑起伞,对着手机“喂”了两声,却发现对方已经挂机了。她微皱起眉心,抬起头四处张望着,不期然地正撞上大步跑到跟前的男人。 江雪籽吓了一跳,伞也连忙往后扬,怕伞骨尖儿不小心扎到他,又赶紧举高,罩在两人头顶上方,用手帮他擦着脸上细小的雨珠,有些嗔怪地道:“你着什么急呀,我这不还提前到了嘛。要是淋感冒了,看你明天怎么办。” 展劲见她那双盈盈大眼既专注又担心地定格在自己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随手抹了把脸,接过她手里的伞,借着举伞的姿势,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怀里,揭她的短:“我没那么容易生病。倒是你,下着雨,天这么凉,还穿裙子,不怕下个月又犯毛病?” 江雪籽轻抿着唇,嘴角微弯,也不生气,嗓音比之前还要温柔绵软:“不是要见你的同事吗?我不打扮好一点儿,你这个当队长的多没面子。” 展劲一听这话,心里舒坦不少,连带看人的目光也柔了几分,嘴角却一直抿着,微拧着眉,非要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一群愣头青,没点儿审美情趣,打扮给他们看也是白搭。还不如……”他话头一收,将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他猛地想起那天她穿着他的那件白色t恤在屋里晃来晃去的曼妙情景。 “不如什么?”两人已经进了店门。江雪籽看着他收伞,半垂着眼,好像在想什么事儿,眼角眉梢一派缱绻。可看在江雪籽眼里,怎么都觉得瘆人。 展劲把伞收好,伸手揽过她的腰,挑起嘴角在她耳边低语:“不如回家一件件脱给我看。” 江雪籽被他那个颇有暗示意味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咬着唇推了他一把,踩着小皮靴哒哒地走在前面。结果被展劲从后头长臂一伸,一把拽住。他手臂一钩,将她搂了回来。 展劲目色幽深地看着她,嘴角挑着一抹坏笑:“去哪儿啊?那边是洗手间,咱们订的地方在二层。还是你想……嗯?” 江雪籽被他三两句话逗得脸都红了,可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好跟展劲推来搡去、拉拉扯扯的。所以只能任由他搂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接他那个茬儿。 两人刚上到楼梯口,迎面走来一个短发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看着跟江雪籽差不多年纪,皮肤微黑,细眉大眼,长相甚是俏丽。 来人一见展劲,一双大眼瞬间闪过一抹晶亮光彩,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失礼数,笑容亲和,举止得体,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干净利落:“展哥快来,大家伙儿都等你呢!” 展劲点了点头,女人错后两步,他已经揽着江雪籽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女人走在前头,一边为两人领路,一边笑吟吟地说着话,晶亮的目光终于从展劲身上移到江雪籽身上。女人的笑容有了瞬间的僵硬,极细微且不易觉察。她不动声色地将江雪籽从头打量到脚,又很快恢复之前那副亲切大方的浅笑模样,歪着头瞟向展劲:“我说展哥,你这藏得可够严实的啊,怎么大伙儿之前一点儿都没听说呢?”说着,女人走到一道房门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朝江雪籽笑容可掬道,“你好,我叫赵清。怎么称呼你啊,不会那么巧,也姓展吧?” 江雪籽一听对方的姓氏,心里不禁微微一动。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展劲借着推门的手势,轻巧自然地挡了回去。 展劲拥着江雪籽快步进了屋,朝走廊里那个神色不明的短发女子微微一点下颏:“小赵,快进来。” 接着,在屋子里众人一哄而起、大声拍巴掌吆喝的当口,展劲清了清嗓子,双手扶着江雪籽的肩膀,表情平淡,嘴角微扬,大声宣布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家籽儿。以后无论在哪儿见了,都得记得叫嫂子,听见没?” 屋子里有三十来个人,一共围了三桌,个个站得笔直,齐声高喊:“记住了。嫂子好!” 话音一落,江雪籽双颊暴红,即便没来得及仔细看,也知道这一屋子的男人有不少是比她年纪大的。只是展劲是他们的队长,大家伙儿捧场,愿意叫这声嫂子,是给展劲长脸,她也不能当众拆台。所以只能微一躬身,跟大家打招呼:“你们好。展劲平常有赖你们的关照,大家都辛苦了。” 离展劲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在展劲颇具威胁性的目光中笑容乍敛,眉毛抖了两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苦,还是嫂子辛苦,大家说对不对啊?” 看起来这人在队里颇有威信。因为这句话一脱口,就迎来众人一致点头,纷纷附和。随后,男人一道眼风扫过去,众人默契张口,又齐声道:“嫂子辛苦了!” 江雪籽窘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展劲倒一点儿也不气,噙着笑睨了年轻男人一眼,给江雪籽介绍道:“这是我们副队,欧杨。” 欧杨点了点头,打开门叫了声服务员,又回过身,示意两人去最靠里那张桌子。 展劲点点头表示明白,给众人打手势,让大家伙儿都坐下:“成了,人都齐了吧?开吃!” 一屋子爷们儿都是肉食动物,一听队长说可以开吃,欧杨那边又嘱咐服务员上菜,顿时一片狼嚎不绝于耳。欧杨又嘱咐服务生员扛三件青岛啤酒过来,最后关门,落座之前,朝江雪籽微一颔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欧杨,欧阳的欧,杨树的杨。” 展劲正帮她挂包包,江雪籽连忙站起身,将手放在对方掌心,轻轻一握,回以一个微笑:“你好,我是江雪籽。” 牛羊肉和蔬菜很快上桌,欧杨话不多,动作却特别利索。或者可以说,整个特警小队都这样。最能侃的就是小苏那小丫头片子,剩下的人都是笑两声,偶尔逗两句,手上功夫贼溜,嘴巴更不闲着,七八盘子肉转眼就没了影踪。江雪籽刚吃了两口,一抬头,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另一边坐着的欧杨见她这神情,立马就乐了:“嫂子,你再愣会儿,这盘肉又抢没了。” 展劲夹了一筷子百叶搁她碗里,低声说:“慢慢吃,甭跟他们抢。这附近有家烧烤不错,待会儿咱们买点儿回去。” 另一边年龄略长的男人咽下一口肉,打趣道:“队长,烧烤有我们的份吗?” 展劲一挑眉毛,给江雪籽又夹了一筷子蔬菜:“晚饭管饱,消夜免谈。” 赵清在旁边搭了一句:“展哥跟江小姐虽然认识没多久,这感情可真好啊!” 展劲没搭这茬儿,反倒是欧杨把话接了过去,他喝了口啤酒,慢悠悠地道:“这两人的感情好不好跟谈多久没关系。” 赵清好像有点儿恼他插嘴,有些尖刻地反问道:“副队这还没谈恋爱呢,就这么有经验啊?那你倒说说看,跟什么有关?” 欧杨从旁边取过一盘子基围虾,倒进锅里:“是啊,我确实经验不足,所以这事儿,咱得问老肖。” 老肖哪会看不出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波涛暗涌。要说这正、副队长,平常一个赛一个的冷,可一张嘴,那话都跟刀子似的,甭说赵清这样的嫩芽子,就是他,也得时不时地好好掂量掂量才敢开口接话。这事明明展劲是当事人,可他聪明,压根儿不接这话茬儿。欧杨更绝,假意把话接过来,转脸就将球踢给他。老肖同志暗自叹了口气,把小半碗粉丝吃下肚,抹了把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让我说,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吗?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年头越久,瞅着我媳妇儿越来越好。” 展劲一本正经地放下筷子,和欧杨一起啪啪啪地鼓掌。另外那俩姑娘都看傻了,也随着领导的动作,放下筷子,给老肖鼓掌。剩下几个男的干脆拿筷子敲碗,其中一个比较爱闹的小子还嚷嚷:“展队,欧队,饿啊!上肉啊!菜不顶事儿啊!” 剩下那两桌原本吃得也挺热闹,毕竟不跟领导一桌,就是自在逍遥。这会儿一听里边这桌鼓起掌来,转头一看,还是队长和副队带头,尽管不明所以,还是纷纷鼓掌。 展劲见状相当满意,手一挥,站起来说:“等着,每桌再添十盘肉,我给你们要主食去!” 老肖朝欧杨使了个眼色,后者回以一抹淡到几乎看不出的浅笑,拿过公筷给江雪籽夹了两块涮好的冻豆腐:“嫂子来,多吃点儿。” 江雪籽连声道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那个……展劲应该是开玩笑的,你们不用真的叫我……”那俩字儿她还真说不出口。 欧杨不动声色地将对桌赵清的审视目光尽收眼里,微微一笑,也低声说:“那成,以后没别人时,我就叫你小江?” 江雪籽一愣,觉得这称呼挺新鲜,继而展开一抹笑:“好啊!” 两人正说着,对桌的赵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杯牛栏山过来,站起来举着杯子,一双大眼神采奕奕,朝江雪籽遥遥一敬:“我前些天才调到咱们展哥手底下,今儿头一回跟江小姐打照面,别的不论,单说我对咱们展哥的佩服,这杯我干了,江小姐请随意。” 赵清拿着口杯站起来的时候,江雪籽就觉着不对,也匆忙撂下筷子,跟着她站了起来。话听了一多半,眼见对方话里有话,看她的眼神也闪闪烁烁的,似有嘲讽,江雪籽就知不妙,心里咯噔一下,嘴边那抹笑容也不由得淡了。 江芍蓉和赵玉临没离婚那会儿,她和赵家的走动还算频繁的。江雪籽自小记性好,认人从来都挺准。刚才赵清在门外自我介绍那会儿,她就有点儿想起来了。她一向都知道展劲这人,甭管心里面怎么想,在外人面前从不轻易失了礼数。而且对方不仅是他的下属,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能让他冷下脸,状似不动声色地把那句刺探挡了回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赵清,正是她所猜想的那样,是那个“赵”家的人。 赵清话音刚落,江雪籽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的欧杨先有了动作。先前赵清说话的时候,欧杨就趁机从小苏那儿拿过饮料瓶,倒了两杯苹果醋,分别搁在赵清和江雪籽面前,然后往椅子上一坐,微微笑着说:“小赵,大家都知道你酒量了得,可也不能一上来就这么灌我们小嫂子啊!” 另一个年轻女孩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光看着赵清手上那杯牛栏山就觉得发晕:“是啊小清!快把酒放下,咱们一个个都是女生,喝点果汁就成。” 一边也有人搭腔:“是啊。不有那么句话吗,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说赵清先把酒撂下。开玩笑,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这可是他们队长眼巴巴盯着、当心肝宝贝一样捧着的小媳妇儿,谁敢趁队长一时不在给他老婆灌酒,这不活腻歪了嘛! 赵清眉毛一挑手一挥,可这一个简单的表情动作,那大小姐脾气就显出来了:“大家先别忙着劝我,江小姐还没撂话儿呢!万一江小姐原本想接我这杯酒,被你们一个个给噎回去了,那多见外啊!我说得对吧,江小姐?” 江雪籽弯起嘴角,端起展劲位子上的那杯啤酒,说:“这事是我没想周全。” 一听这话,在座众人神情各异,心里却都开始打鼓。 赵清则嘴角一抿,一双眼睛雪亮,脸上显出淡淡的嘲弄。 不等赵清开口,江雪籽就一侧身,举起啤酒朝欧杨一点下颏:“欧大哥,我酒量不好,喝茶或者饮料显得没诚意,我就稍微抿一口,意思意思。初次见面,谢谢欧队平常对展劲的照顾。” 话说一半,欧杨已经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啤酒,在江雪籽的杯沿儿上轻轻一碰,一整杯啤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应该的,展队平常没少关照我。这杯我干了,嫂子抿一口就成。” 江雪籽也不扭捏,不大不小地啜了一口。接着又朝老肖举杯:“肖大哥,我听展劲跟我提过,整个三队,您资历最老,平常也没少帮助提点他。我喝一口,您随意。” 老肖把指间的牙签一撤,利落地起身,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和欧杨一样一饮而尽,杯底朝下倒空着,而后笑着说:“小嫂子客气了。展队是个好领导,我们都爱听他的,在展队手底下干活儿,舒坦,痛快!” 江雪籽感激一笑,又喝了一口。 接下来,江雪籽依次把整桌的人都敬了一圈,到两个女生那里,她们主动提出换饮料。所以三人碰杯的时候,用的是欧杨给江雪籽倒的苹果醋。最后剩下约莫一指高的啤酒,正好轮到赵清,江雪籽刚举起杯,身后已经圈过一条男性手臂,还没等说话,就先卸了她手里的酒杯,用有些冷漠的语气说:“这是干吗呢?我不在,你们就这么对我媳妇儿?” 赵清的整张脸都是僵的,嘴角勉强挤出一缕笑,可眼中的怒火和不甘还来不及掩去,张口就说:“展队,不是我。” 展劲一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虽然很淡,但他平常极少在众人面前露出这种神情,一时间整张桌子的人都静谧无声,要不是剩下那两桌还熙攘吵闹,恐怕气氛僵得不是一点半点儿:“小赵,把口杯撂下。” 赵清一愣,不由自主地就把杯子放在桌上。 展劲的目光沉静如水,那温度却有些凉,扫视一圈,最后才说:“咱们大家伙儿出来吃饭,图的就是一个高兴。甭管是谁,咱不兴灌酒那一套。我虽然是部队出来的,可我不喜欢吃饭时死命灌酒,一来伤身,二来,万一上头突然派任务下来,一屋子没一个人能出警,这算谁的责任?” 一桌人极有默契地不言声儿,连最爱咋呼的几个都乖乖低着头听训。 江雪籽知道展劲虽然是为自己出头,可也有在众人面前立威的用意在,所以也没急着插嘴。 等展劲把话都说完了,江雪籽才抚了抚他的手臂,轻声解释说:“刚刚是我主动敬酒的,大家都喝得随意,小苏和小蓝喝的果汁,酒量好的喝一杯啤酒,我也没多喝。” 赵清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挂不住了,沉着一张小脸还想说话:“展哥,我是……” “行了,小赵。”这回说话的是欧杨,“展队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今天连嫂子都一起训了,大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吧!展队是为了咱们大家好,真出了事,就是你们展队还有我,有心给大家担,可最后受处罚的还是个人。” 几个小年轻见竿就爬,赶紧表决心:“嗯嗯,我们都知道展队是为了我们好!” “展队,欧队,你们放心,我带头,以后咱们能不喝酒就不喝酒,能少喝一口就绝不多开一瓶!” 旁边的一个女生也急忙拽着赵清的衣角,到底把人拽坐了下来。 展劲这才搂着江雪籽坐下,缓了口气说:“我刚说的就这个意思,大家领会精神。今天好容易出来放松一回,愿意喝的敞开了喝,不想喝的随意。” 其实大家伙儿都知道展劲说这话是给谁听的,也知道这种场合当队长的既然撂了话,做下属的必须给面子上,给台阶下。所以老肖先倒了大半杯啤酒,笑着朝展劲一举杯:“展队,干了这口,谢谢展队犒劳咱们,请客吃火锅。” 展劲拿过江雪籽用的那个杯子,倒满一杯酒,跟老肖碰了个杯:“肖哥客气。”说完,一饮而尽。 接着是欧杨,然后整桌人,除了三个女生,每人都挨个儿喝了一杯。 展劲在江雪籽耳边低语一句,然后拎着瓶啤酒和一个空杯子,到那两桌,又跟人对饮了几杯,接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伙儿坐下好好吃,最后又回到靠里这张桌旁。 欧杨特有眼力见儿,及时说了句:“刚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不是家里有事儿吧?” 展劲把杯子一撂,也没往回坐,扶住江雪籽的肩头说:“可不是嘛!我妈那儿一个劲儿地催。这么着,账我刚已经结了,要还不够,你先帮我垫着,今天这顿我肯定负责到底,不过得麻烦哥们儿帮我罩着。” 欧杨朝门口的方向一努嘴,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还用你说,快走吧!” 展劲说着就把江雪籽从椅子上拽起来,到衣架那里取了她的包包和雨伞,扶着她就往外走。到了一层门口,外面雨势见急,晚风寒凉。展劲撑开伞,把她往里推:“里面等着去,这边风大。我去把车开过来。” 江雪籽帮他把外套的扣子扣好,又踮起脚,给他整了整里面的领子:“你慢点儿。喝了那么多酒,要不咱们打车回去好了。” 展劲顺势搂住她的腰,舌尖轻舔过她白皙的耳垂:“真心疼我,回去抱着你睡。” 江雪籽被他弄得打了个寒战,从耳朵根儿一路到锁骨,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怕他是真喝多了,江雪籽不放心地扶住他的手臂,说:“你别闹,我说认真的,要不咱们打车吧。这条街上车多,好打的。” 展劲嗓音有点儿哑,笑着在她颈侧亲了一口:“这才多点儿酒啊,没事。乖乖在这儿等我,我没叫你,不许出去。” 江雪籽见他眼神清亮,目光熠熠,虽然那其中的灼热况味,让她禁不住脸红耳热,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人脑子还是清楚的,所以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赵清从楼梯上追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高大挺拔的男人一手举着伞,将一身薄衫短裙的俏丽女人搂在怀里,眉眼温柔,薄唇含笑,低头在她耳畔密密地亲。而后爱怜地抚了一把女人的脸颊,撑起伞大步冲进雨中。 男人跑远的身影挺拔俊秀,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很难让人不去注目。可她分明记得,无论出任务、坐在办公室,抑或是刚刚在走廊和饭桌上,男人的眼色始终一派沉静若水。然而,当他望着江雪籽时,眼中的水波却可以涟漪乍起,柔情缱绻。当他转过视线看向其他人时,却如同无波古井,波澜全无。 赵清不是最近才听闻展劲的大名,也不是这半年才见到展劲的真颜。她对展劲的最初印象,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那天是展劲十八岁的生日宴,她在哥哥的陪同下一同前往赴宴。她还记得当时展劲的前三支舞都被江雪籽一人霸占,而在他眼里,那个时候只有她。 是的,她记得江雪籽,四叔曾经最宝贝的独生女儿,赵家的耻辱,是和江家结怨的源头,以及她个人记忆里最不愿意去回忆的女孩。因为多年未见,因为满心满眼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存在,而一时忽略了没有认出来。可当她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再看展劲比昔日更胜的呵护娇宠时,她又如何想不起她的背景身份? 即便她落魄不堪如斯,身边那个人的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偏离半分。 第13章 因为是你才甘愿 (我们的爱情要好好把握,那些承诺和守候,如今变成想太多。) 手机铃声响起,又是陌生的号码。 展劲在专心开车,江雪籽担心是展陆用其他号码拨过来的,不敢显露出太多异状,犹豫片刻还是摁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声,音色并不算低沉,却很悦耳,还有些熟悉。 江雪籽蹙起眉心,没有应声。 电话那头又“喂”了一声,而后又说:“是江雪籽吗?” 大概是对方说的这句话比较长,江雪籽这次终于听出来了,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才反问道:“二哥?”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是我。” 江雪籽顾不得一边的展劲会有什么反应,只能提起全部心神来应付这个来电。江梓萱或许不足为惧,而江梓笙不会降低身份主动给她打电话。江梓遥则始终介于二者之间,既放得下这个身段主动与她往来,也没有江梓萱那么幼稚缺少心机,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摆平。且不说江梓遥是从何得知这个电话号码的,但就他挑选的这个时段,就不能不让人提高警惕。 江雪籽不由得坐直了上身,一双手都摁在手机上,不发出任何声音,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才说:“二哥,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刚才和展劲从火锅城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这会儿眼看着要到家了,大概九点二十左右。一般除非特别亲近的人会给自己打电话,否则没有人会挑在这个时段。 江梓遥在手机那端无声地抿紧了嘴角,过了一会儿才说:“号码是梓萱从我这儿拿的。她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脾气上来了说了什么浑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江雪籽并不意外江梓遥在对待她和江梓萱时的态度差别,只是意外他主动打来电话就为了说这件事。所以在他说完之后,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江梓遥站在十九楼的卧室窗边,垂目望着满城夜雨,又说:“我听说你现在跟展劲住在一起?” 江雪籽狠狠地咬了咬唇才说:“二哥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江梓遥的嘴唇并不算太薄,可此时却抿得仿佛一条线,嘴角显得凌厉,半垂着的眼中一丝并不明显的黯然一闪而过。 两人的对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几乎各自每问一句,抑或答一句都要隔上一段时间。好像信号不好,需要过很久才听清楚对方说话一般。可这兄妹两人又都清楚,这样谨慎而又缺乏温度的谈话,正是因为双方戒心都重,且不愿先泄露自己一分一毫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江梓遥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就和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日后无论结果好坏,总是你自己吃亏。” 饶是对江家人心怀怨恨,可江雪籽依旧做不来冷嘲热讽那一套,因此静默片刻之后,只是十分平静地说了句:“外公已经收回那套房子,我没有工作,没有存款,难道要我去救济站或者城西贫民窟吗?” 江梓遥眉心一攒,立时问道:“你说什么?” 江雪籽吸了口气,说:“我被图书馆辞退了工作,房子是小林秘书带人来收回的。” 江梓遥眉心紧蹙,转身往卧房外快步走去,口吻鲜见的有着一丝焦急:“你今晚不要关机,我待会儿给你打过去。” 江雪籽挂掉手机,一抬头才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别墅外。而那个一直安静开车的男人,此时已经脱掉外面的深色外套,挽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搁在腿上,松握成拳。他微微垂着眼,嘴角抿得稍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雪籽把手机搁进包包里,咬了咬唇,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展劲的手臂上。 谁知展劲手臂一撤,解开安全带,快速地关上车门下了车。 停车的方向正好是江雪籽这边的车门对着家门的位置,所以只要打开车门,一脚就能踩在台阶上,连伞都不用撑,直接安全进屋。 展劲绕过车头,手里握着伞,没有撑开,率先刷过门卡,打开门,进了屋里。 江雪籽有些莫名,尽管不清楚原因,但知道这个男人不高兴了,而且原因似乎和自己有关。 她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几乎刚把门关好,就被他抱在怀里锁紧,她被禁锢在门板和他的怀抱之间。 展劲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醉人的,似乎是闹情绪和喝了酒的缘故,有些闷,有些哑:“又要回江家去?” 这可是无妄之灾!江雪籽连忙摇头,试图拉开展劲锁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不是……刚刚那个电话是江梓遥打的,他只是问清楚一些事,没有要我回江家。” 展劲的手臂纹丝不动,却仿佛比刚才抱得更紧,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委屈:“如果他要你回,你就回了?” 江雪籽听他这语气,觉得好气又好笑,反正力气也比不过他,所以不急着去扒开他的手掌:“你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展劲有些赌气,又仿佛是在耍赖,嘴唇在她的脸颊和耳垂上有些发疯地亲着,嗓音越发低哑下去,“你从来都不信我,过去是这样,今天在酒桌上,还有现在,你依旧不信我。” 江雪籽感觉到他紧紧贴着自己的某处渐渐起了某种显而易见的变化,不禁脊背一僵,嗓子发抖地轻声叫他:“展劲……”她被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敢出声劝他,“展……展劲……不要在这里。” 展劲一听这话,动作突然一顿,接着松开禁锢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扳过来,面朝着自己,捏住她的下巴。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一双黝黑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展劲这是借着酒劲儿,心里又不痛快,才这么一惊一乍地闹腾。 被他这么一问,江雪籽反倒过了最初那股子惊吓劲头,嘴角漾起一抹笑,双臂伸开,挂住他的脖子,眼底微微有些湿润,羞涩和微笑并存:“知道。” 展劲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用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那幼嫩的肌肤上轻轻抚摸,然后低下头在那两瓣柔软的唇上轻轻地落下一个珍重的吻:“我要听你亲口说。” 江雪籽心中无措,眨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只觉得被他这样瞅着,整个人就酥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并不介意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之后,等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由原本似有若无的暧昧升格为名副其实的亲密,然后在两人神志清醒、感情确定的情况下,把自己交给他。她看得明白赵清的不甘,也知晓江梓萱的嫉妒,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孩对她和展劲的态度,代表着两个家族对他们俩这段关系的认可与否,更知道两人前路艰难,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想对这个男人说爱,也不会因为这些阻挠和艰难,而简单生出一种纯粹赌气和发泄的心理。 她和他都是成年人,对喜欢,对爱,对某些事水到渠成的到来,她会顺应心意地接纳,并不排斥,也不讨厌,尽管有些小小的恐惧和羞涩。可这种情况之下,尽管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愿意说一些让他安心、高兴的话,却还是不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满意。 他们在一番翻云覆雨过后,传来手机铃声,展劲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一看,是江雪籽的手机,他长臂一伸,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滑开手机盖接通。 他“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明显有短暂的停顿,而后才响起展陆的声音:“展劲?” “嗯。”展劲拿着手机回到床上,毕竟情势迫人,不欲多谈。 同样都是男人,展陆怎么会听不出对方嗓音的沙哑,那份餍足之后的懒散以及中途被人打断的不耐。原本手指间攥着的资料一时间被掐得见了折痕。展陆在那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她睡了,那不多打扰。” 展劲又“嗯”了一声,摁下关机键的同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晦暗。 一夜冷雨过后,温度又下降了许多,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眼看就要迈入金秋十月。江雪籽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全身绵软无力,尤其两腿之间酸痛难言。她回想起昨夜种种,不由得红了脸颊。她在卫生间简单冲了个热水澡,从展劲的衣柜里找了件半旧的棉质衬衫套上,又回到自己房间找了条乳白色的运动长裤套上。 江雪籽冲了个澡,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儿。 她扶着楼梯到了拐角处,这才听见,原来别墅里还有别人。 展劲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从客厅传来:“你们家老爷子吩咐的,该做绝的你丁点儿没手软,该拿的好处你也分毫没少拿,现在才来说这声抱歉,宋枫城,你不觉得这太没有诚意可言了吗?” 江雪籽攥紧衬衫的前襟,轻轻咬住嘴唇。刚刚她在卧室打开手机,立刻显示出两条短信,一条是展陆的,说让她今天有空了给他回个电话。另一条则是江梓遥的,责问她昨晚为什么不听话关机。 从展陆那条短信的语气来看,再加上之前展锋透露的大概时间,江梓笙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这个节骨眼上,宋枫城找上展劲,真的只是为之前的事道歉那么简单? 大概是之前自己下楼梯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又或者是楼下那个男人的耳力太好,太过于敏锐,江雪籽还在犹豫是不是先回楼上,展劲已经收住话头,横了对面讪讪站着的男人一眼,转过身朝楼梯口走过来。 江雪籽套了件自己的衬衫,头发松落落地散着,发梢微湿,眼波蒙眬,显然刚起床就冲了澡,人还没醒透呢!她穿了条乳白色长裤,柔软的布料贴着那双修长的腿。 “吵到你了?”展劲嗓音轻柔地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梯拐角,低下头,伸手揽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画圈揉着,“不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我叫了外卖,待会儿端上去给你?” 江雪籽摇了摇头,眼角朝楼梯口的方向瞄了一眼。虽然只是很细微的一个眼神,却被展劲捕捉在眼里。他心中早有了计较,却不动声色地拾起她一缕头发丝儿绾在耳朵后面:“宋枫城来了,你想见他吗?” 江雪籽摇了摇头,心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但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跟展劲说谎:“我原本跟他也不熟,不用了。” 展劲抚着她水润的脸颊,嘴角噙笑:“那你……” “哟,都起来了?”宋枫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楼梯口,穿着卡其色的英式风衣,深棕色灯芯绒裤子,一身英伦风尽显儒雅本色。他细长的眼微微眯着,嘴角翘起一抹有些戏谑的弧度,一只手插着兜,仰脸笑望着他们。 江雪籽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确定是否要打招呼,只是微微点了点下颏,算是打过招呼。 宋枫城则微一欠身,斯文的俊脸上现出几分诚恳的歉然:“江小姐,好久不见。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下来喝杯茶怎么样?”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展劲皮笑肉不笑地横了他一眼:“茶在哪儿?” 宋枫城微微一笑:“前阵子有人送了一盒极品大红袍。我今儿带过来一些,展哥和江小姐卖个面子,借套茶具用用,也让我露一手,就当给两位赔罪,如何?” 展劲也不是死臭冷硬的那种人,毕竟跟宋枫城多年的交情在那儿,而且说到底,那件事尽管宋枫城做得相当不地道,可他这样做的缘故,展劲也能猜到个七八分。更何况,展、宋两家的关系向来不温不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宋枫城搞僵,一方面显得自己忒小家子气,另一方面从大局来讲也不是个明智之举。故而展劲稍一沉吟,偏过脸看向江雪籽,话是问她的,却是念给宋枫城听的:“想喝茶吗?” 展劲能想到的,江雪籽也能想得差不离。所以她嘴角一弯,巧笑倩兮道:“好啊!” 展劲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儿,蹙了蹙眉:“今天天凉,再上去加一件衣服。” “算了。”展劲忽然记起,打上次搬家后,江雪籽的衣服都需临时添置,估计厚实的外套也没两件,于是拽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摩挲着,“先穿我那件外套,待会儿咱们去商场买。” 三人一同回到客厅。门铃声响,是展劲叫的外卖。 江雪籽从厨房里找出一套茶具,又用细棉布仔细擦拭过一遍,才端到外间的茶几上。 展劲从塑料袋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蔬菜粥,还有一盘烧卖、一盘水晶蒸饺,以及几碟卖相诱人、味道酸甜带辣的开胃小菜。 宋枫城把风衣随手搁在沙发背上,挽了挽薄线衫的袖子,从江雪籽手里接过茶具:“饮茶不宜空腹。你们先垫点儿东西,泡茶的事就交给我吧。” 江雪籽点了点头,刻意避开了宋枫城耐人寻味的探查目光,走到茶几边,帮展劲一起摆放碗筷。 等宋枫城端着一整套盛着明澈茶汤的玻璃茶具出来,见到的就是江雪籽微微摇头躲开,而展劲非拿着筷子要喂她的情景。 宋枫城将茶具放在茶几上,眼中快速闪过一抹光亮。平心而论,如果不去考虑这个女人复杂的身世背景,以及宋、赵、江三家之间的种种纠葛,单就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无论是容貌、气质、举手投足,江雪籽都不差别家的千金小姐。她的柔婉沉静、落落大方,更是让人着迷,她确实是个能让男人轻易冲动、甘愿心动的女人。而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来看,她和展劲之间的那种脉脉温柔,温馨互动,也确实是令人赞叹的一对璧人。 可他今天来的目的,却不单单是奉茶道歉那么简单。 有展劲帮忙,江雪籽很快将茶几上的碗碟收拾干净。 宋枫城端了两只茶杯送到两人跟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微微一笑:“展哥,江小姐,今儿我以茶代酒,还请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之前的鲁莽无知。” 江雪籽端茶杯的手只微微一顿,却还是将杯子拿在手中。反倒是展劲,坐在宋枫城斜对面的位置,看也没看面前的茶杯一眼,眼神淡漠,淡淡赞了一句:“好茶。” 宋枫城失笑:“展哥你这还跟我置气呢?瞧都没瞧上一眼,怎么就知道是好茶?” 展劲也笑:“哪儿能啊,我这还不都跟你学的。当初你不也是看都没仔细看一眼,就跟我说不成?” 展劲没明说“不成”的是什么,可宋枫城听得明白,这是埋怨他一连几次对他追江雪籽的事横加阻挠,给他们家籽儿抱不平呢! 细腻的玻璃茶杯里,茶水澄澈清明,茶味馥郁悠远,宋枫城这壶大红袍,沏得确实地道。 江雪籽不去理会他们俩之间的明枪暗箭,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啜了一口,含在唇齿之间,细细地品。 宋枫城被展劲噎得够戗,一见旁边这位已经品上了茶,立刻眉眼弯弯,徐徐一笑:“江小姐觉得这茶还喝得惯?” 江雪籽又尝了一口,慢慢地点了点头:“很不错。” 宋枫城心中一动,连忙道:“这么说,江小姐是原谅宋某的失礼之处了?” 一旁的展劲连眉毛都没挑动一下,就听江雪籽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地说:“宋先生,你跟展劲是多少年的好哥们儿,无论今天你俩之间有什么说得说不得的矛盾,我都没资格插嘴。可是宋先生既然提到了我,那我倒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宋先生。” 宋枫城从前没直接跟江雪籽打过交道,也没料到这个看似美丽柔弱的女人,说起话来竟然这么条理分明、不卑不亢,让人很难反口。他心中一时睖睁,不由自主地就点头道:“江小姐请说。” 江雪籽没有去看展劲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是微垂着眼,望着捧在两手中间那杯澄澈温醇的茶。她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知道宋先生到底是站在江梓笙那边,还是江梓遥那边,又或者,宋先生和令尊一样,把整个江家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 宋枫城温温一笑,眉眼间已经恢复之前的温文儒雅:“我站在宋家这边。” 江雪籽并不意外此人的滴水不漏,点了点头又说:“那么宋先生今天道歉,也是代表宋家的意思吗?” 宋枫城笑容不变,眼色却已经暗下两分:“上次丽晴饭店的事,我谨代表个人向江小姐道歉。” 江雪籽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闪烁,在宋枫城脸上转了两圈,最后扬起一缕浅笑,站起身说:“我不接受。” 宋枫城脸色微变,就见江雪籽已经将视线投向远方,一双素白小手插在展劲那件深色外套的口袋里,外套和衬衫袖子挽起两圈,露出皓白似玉的手腕来。 “宋先生为家里做事,无论在外人看来是好是坏,总有宋先生的缘由和考量在,这点我完全可以理解。可宋先生说,上次丽晴饭店的事,是你个人对不住我,不是江梓笙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授意,仅代表你自己。我想不明白宋先生图个什么,只是这种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杀了人再说对不起的做法,我很难接受。宋先生的茶很好喝,但这份道歉我受不起。”说完,江雪籽将外套解开来,抛在展劲的膝上,转身走向楼梯。 宋枫城一连被两人驳了面子,其中一个还是他压根儿就没怎么看得起的女人,一时脸色很是难看。他狠狠地放下手里的茶杯,黑着一张俊脸斥道:“这就是你相中的女人?” 展劲打从江雪籽站起身来,嘴角就一直微微翘着,虽然是极不明显的细微笑容,可看在宋枫城眼里,已经足够搓火了! 宋枫城眼一眯,嘬着牙花子,连珠炮似的说:“你倒是吱一声啊?就这么个父不详的私生女,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说话还带刺儿,当着外人面儿都能给你甩脸子。除了她那张脸蛋长得漂亮点儿,你到底看中她哪儿了?” 展劲不慌不忙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什么私生不私生的,以后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三个字。”顿了顿,又道,“剩下那些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那个陆璃,你又看中她哪儿了?” 宋枫城再次被噎得够戗,顾不得风度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着眼骂:“你丫的展劲,合着我今儿就是上赶着白送上门,给你们两口子扎筏子玩的是吧?” 展劲更绝,干脆利落吐出一个字:“滚!” 宋枫城气得一张脸煞白,腾地站起来,拎起衣服,手腕子直抖:“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你今儿就这么不给哥们儿面子,我真是瞎眼了我……” 展劲坐在沙发上,连腿都没挪个窝,拿过茶壶又倒了杯茶,闲闲地说:“你要真当我是哥们儿,今儿你压根儿就不应该来。” 宋枫城今儿个为什么来,要不是展劲早先就对他跟陆璃那一点事儿知根知底,他还不一定会来。他们俩的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因为这个陆璃,宋枫城欠过江梓遥一个人情,所以才有丽晴饭店那茬儿。 而今天宋枫城会主动登门奉茶赔罪,一方面是他确实不想因为丽晴饭店那件事儿,坏了跟展劲十多年的兄弟情谊,另一方面也有江梓遥的托付,想让他过来看看他们俩相处得如何,最重要的是,展劲还知道陆璃的事。 要说道歉这事儿,在宋枫城看来,可谓一举三得。既帮了江梓遥,又给展劲顺了毛,还能得知点陆璃的消息。在他看来,江雪籽跟展劲本来就不合适,展家现在风头正劲,是不太可能容下这么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女做儿媳妇儿的。 可他这点儿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认识他十几年的展劲,直接一句话把宋枫城这个没安好心的主儿噎回去了事。 送走了宋枫城,展劲回到楼上卧房,就见江雪籽又躺回床上,裹着一床雪白的被子,跟个蚕宝宝似的只露半张如玉似雪的小脸在外面。 展劲脱掉鞋子,爬上床,连人带被子地抱了过来,又拽啊扯的,终于把被子扯开一条缝,然后脚一蹬,长腿一伸,直接将她的两条腿隔开,手臂一揽,就将只套了件衬衫的丫头抱了个满怀。 江雪籽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正烦心呢。被他这么一闹,两腿之间的地方又感到丝丝缕缕的酸痛,不禁皱了皱眉,别过脸,也不答理他。 展劲一见她这表情,也跟着皱了皱眉,把被子重新裹严实了,把她两条光裸的腿夹在自己两腿之间,大手在她背心抚了抚,想了想还是把原本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她有事儿瞒着他,有计划想要筹谋,有煎熬,有不甘,更多的是亲人施加给她的难过和寂寥,他都知道。可她既然现在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问。所以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在她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说:“下周大哥生日,跟我回家里一趟,好不好?” 江雪籽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正好头顶一下子撞在展劲的下颏上。这一下撞得挺重,连她都觉得有点疼,何况展劲那不是头骨,而是下颏骨。 江雪籽连忙往后退了退,伸出素白小手,扒着他的脸要瞅个仔细:“让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展劲嘶了一声,搓了两下才松开手让江雪籽看:“没事儿。” 江雪籽一看,果然红了一块,用手指一摸,还挺烫,没准待会儿真能见青。 江雪籽不言不语地给他揉了好一会儿,抿着唇,刚要说话,就被展劲握住手,低下脖颈,以吻封缄。 这个吻来得格外缠绵,又带着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和不安,开始得急促,结束得绵长。末了,展劲在她的嘴角轻轻吻着,又用舌尖舔过被自己吮得微肿的唇瓣。 江雪籽垂眸,纤长细巧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轻颤着。 展劲捏着她尖巧的下巴,又在她的眼皮上亲了一下,说:“答应我,好不好?” 江雪籽抬起眼帘,就见展劲一双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里面的笃定和审视让她突然心头一紧,没来由地就觉得心虚。 展劲的脸色却一派平静,他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畏缩和退却,说:“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你都答应我,不会提分手。” 江雪籽的心头猛地一缩,一喘气的工夫,好像整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被他那么盯着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她原本最爱的就是他这一双眼,沉静,悠远,从十多年前起,就如同一道明亮平和的光默默追随着她,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温暖、踏实。她那时就想,有这样一双眼的人,或许能透过她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无措和孤独,她所有不能言说的苦闷寂寞,父母、亲人的疏于关怀,外人故意为之的谄媚讨好以及背地里的议论纷纷,甚至她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他能看穿这一切,却也不说穿,只是陪她一起,顺着她的意,与她聊着那些看似猎奇、实则枯燥的话题。 可现在,同样被这双眼看着,她却无端觉得畏惧且混乱。 越是爱一个人,才越是怕一个人。 她怕他生气,怕他不喜,怕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更怕他因为自己背着他做的那些事而对自己感到不屑和厌恶。她害怕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更害怕他向她索要那句承诺,而真正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是展劲的这种眼神。她心中是如此恐惧和不安,可在那一双仿佛充满魔力的眼眸之下,她竟然糊涂地点了头,答应下他这句话。 展劲将她所有的情绪尽收眼底,嘴角绽出一缕笑,再次吻上她的唇:“我们待会儿出去一趟,给大哥选份生日贺礼,由你来挑,好不好?” 江雪籽这两天都在为挑礼物的事情头疼,连复习参考资料都快顾不上看了。她现在总算知道这男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把这么大一件事直接交给她办,何止是看得起她啊,简直是太看得起她了!这根本就是不想让她有工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她整天在网络上搜罗各种有品位有格调的新鲜玩意儿,剩下的时间不是做饭做家务就是准备资格考试,她哪儿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啊! 就连展陆和江梓遥的那两条短信,最终也都是一通电话了事。 跟江梓遥的通话比较简单,前后不过十来分钟,他们又跟上次在车里那次打电话一样,每个人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十几分钟下来,他们其实也没说上几句话。 江梓遥让她回电话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不赞同她跟展劲住在一块儿。图书馆还有搬家那事儿,他提都没提一句,只是告诉她,给她在市中心找了套八十平方米的公寓,房子是直接挂在她名下的,付的全款,也不用还贷,更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脸色。按照江梓遥的意思,让她过一个礼拜就搬过去。另外他还在国家图书馆给她找了份工作,如果她想做什么其他的工作也可以提,他可以找朋友看能不能安排。 江雪籽却没接这个茬儿。 展劲曾经跟她商量过,想让她重新去读大学,或者夜校也好,至少把大学本科的文凭拿下来。这样无论将来想干什么,有文凭在手,无论谁给安排、怎么安排都好说话。 可江雪籽心里,另有一套想法。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就是读夜校或者半工半读那种,最少也要两到三年。b市毕竟是帝都,这两年市场竞争激烈,别说名牌大学研究生学历或者博士学历,就是海归回来,文凭都不大好使。她要是按展劲说的,去重读大学是圆了曾经的大学梦,可除了填补曾经的那份缺失,实质上的作用和意义并不太大。 展劲当时听她这么说,也没生气,就是笑呵呵地瞅着她,问她:“那依咱籽儿的意思想怎么着?” 江雪籽咬了咬唇,还是跑到隔壁她曾经居住的那个房间抱了一摞书出来。 展劲挨个儿翻了翻,呵!全都是国家二三级翻译资格水平考试相关的参考书。 展劲把笔记本拎过来,打了几个字,看了会儿网页,才问:“三级比二级低,口译和笔译都有,还能一块儿考,你想两样都考?先考三级,还是直接考二级?” 江雪籽有点儿接受不了地睁大眼,格外无语地瞪着这男人小半天才说了句:“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我大学只念了半年。” 展劲悠悠一笑:“你当初报的不就是英语系,你那时候还说大三时候选二外,想去国外留学,你以为我记性是有多不好?” 江雪籽不言不语地白了他一眼,展劲误解了她的意思,又说:“还有,你过去那么爱看书,把你一天到晚搁在图书馆,你能一点都不看不学?我们家籽儿这六年在图书馆,哪能是白待的!” 江雪籽只用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自信满满、得意扬扬:“你记性那么好,当初还不是没认出我来。” 展劲顿时有点窘,拇指刮了刮额角,吸了口气儿才走到江雪籽跟前,把人往起一抱,歪嘴笑着说:“那还不是你故意不想让我认出来,连正眼看我一下都不肯,一句实话都没有,还什么……习惯性晕车?” 江雪籽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随即,展劲把她抱得离地约莫有二十公分,这样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正好轻贴着她的耳垂:“还有,你变瘦了好多,小时候你多好看啊,脸圆嘟嘟的,哪像现在,下巴尖得都快能当锥子使了!” 江雪籽狠狠地捶了他一把,瞪着大眼,凶巴巴地说:“我现在就是没小时候好看了,怎么着?你嫌弃我,那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我……” 展劲还真立刻把她放下来了。 江雪籽都傻了,这下他们又回到平常对视的角度,江雪籽必须得仰着点儿下巴才能跟他的视线对上。 展劲一看她瞪着一双大眼,抿着粉粉的唇,一脸又气愤又委屈的表情,还真没憋住劲儿,扑哧一声就笑了:“把你放下来,你要怎么着?” 江雪籽还是头一回被他这么对待,面子上自然下不来,气得转身就走,结果被展劲从后头一把抱住。 这还不算完,展劲的手还顺着她的小腹往上摸,一直将一方柔软牢牢实实地罩在掌中才停下来:“前些日子你就是太瘦了,甭学电视上那些什么演员明星,那样不好看。”顿了顿,又说,“这样摸着舒服。” 这还是在书房啊!江雪籽那个有点儿古板的小脾气又爆发了,扒着展劲的手骂他:“你……你不要脸,大白天的在书房你也……” 展劲笑得都快岔气儿了,从后面抱着她,胸膛微微震动,直震得江雪籽的后背酥麻:“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朝代的人?连我妈都没你这么多讲究,什么看音乐剧不许说话,在外面只许拉手不给亲,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碰,还有……” 展劲的嘴唇在她的耳垂上蹭了蹭,随即张开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低沉微哑的声音伴随着那下轻啃,让江雪籽半边身子都麻了:“谁规定做这种事儿只许在晚上,只能在床上?” 江雪籽被他给吓得浑身一激灵,挣开他就往外跑,一边红着脸颊,一边小声骂了他一句:“流氓。” 展劲扶着桌沿哈哈大笑。等笑够了,人都被他吓得跑去一楼厨房准备午饭了。 江雪籽实在不知道该送展锋什么礼物,从展劲那里得不到一丁点儿建议,几番犹豫,就打电话给展陆:“去年大哥生日,你们大家都送的什么?” 展陆在那头把文件合上,从饮水机往茶里添了些热水:“展劲没跟你说?” 江雪籽咬着唇,微窘,她总不能把展劲每次拿来堵她逗她的那些话直接说给展陆听啊!那也太不像样子了。所以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他说,让我看着挑。” 展陆轻啜一口沏得正好的雀舌,语含笑意说:“也是,去年这帮子人都没个正形儿,展劲也没法儿说。” 江雪籽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就听展陆又说:“展劲送的那个还凑合着,是个从西藏那边淘来的物件,听说是过去一起当兵的来了b城一趟,给他捎了几件。两把藏刀,一把给了展锋,一把给了我。还有两块软玉,听说是有年头的,一块给了乔小桥,还有一块给了伯母。” 江雪籽默默地记下了,展陆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儿,笑了两声,才说:“我送了一瓶贵腐,一瓶干红。展锋好这口,我也没什么新意,反正每年都记着给他淘换两瓶洋酒送过去,就算完事儿了。哦,对了,去年展瑶挺有意思的,他和展茜合伙送了展锋和乔小桥一屋子的香槟玫瑰,从卧室到浴室,床上、桌上还有浴缸里全都是,花了不少钱,不过女人都爱这个。乔小桥好像挺喜欢的,展锋也看得乐和。” 这个倒是给了江雪籽以启迪,想要投展锋所好固然难如登天,可要想让乔小桥高兴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儿了。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而能让女人心花怒放的东西虽然不能说比比皆是,但也不是那么稀罕难找。展锋的生日宴,乔小桥又怀着身孕,要是能送一件讨彩头的好物件,让他们两口子都高兴不就更好了吗? 等到了和展陆约好的餐厅,江雪籽想着这会儿正好赶上展劲午休,应该先打个电话跟他商量商量这事儿。毕竟是她和展劲合送的贺礼,展劲要说不满意不合适,她就只能另想办法,也就不用展陆白搭工夫了。而且展劲要是问起来,是谁给出的主意,介绍的地方,包括展陆说下午有空可以陪她一起去的事儿,她都不介意让展劲知道。 可一连拨了六七次,展劲的手机都不通,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听,怎么都打不过去。 江雪籽无奈,眼看饭菜都端上来了,只能先把手机撂一边,举起手边的茶杯,朝展陆敬了一敬,笑着说:“你们法院应该挺忙的吧,真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请你吃饭,还要你三番两次地提那件事儿,让你多费心了。今天你又抽空陪我淘换东西,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展陆!” 展陆也端起茶杯,在她手中的陶瓷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一双眼微微弯起,清俊的脸上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浅笑模样:“你太客气了。” 江雪籽嘴角弯弯,举着茶,轻抿一口,又四下看了看这间以“茶味”闻名的餐厅:“你好像对茶挺有研究的。” 展陆的目光温温脉脉,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细细观看着她的侧脸。她比前阵子见面时气色又好了许多,脸颊圆润少许,身材也略显丰腴。因这两分丰腴,脸色也见了淡淡粉色的红晕,连带那神情柔和的眼角眉梢又添了三分娇媚。 展陆细细打量着,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直到江雪籽转过脸,将带着些疑问的视线投向他,展陆才猛地回神,乍然恢复呼吸的当口,手里的茶杯一动,溅出几滴热茶在修长的指上。他放下茶杯,拿过餐巾,擦了擦手上的茶渍,弯起嘴角,浅浅一笑:“抱歉,我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江雪籽微微垂下眼,不愿去深想刚才转回头时展陆那炙热的目光。她又饮了一口热茶,才笑笑说:“没什么,我是觉得你挺会吃的。这地方环境不错,东西也做得别致,我还是头一回来。” 展陆看着她半垂着的眼帘,还有那两排轻轻扇动的羽睫,以及眉眼间那抹不太自在的闪躲,暗自吸了口气,搁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脸上却全然没露出半分不妥来:“先尝尝吧,你要喜欢以后可以让展劲带你来。” “我这里有几张店老板给我的优惠卡,之前好像给了他们哥俩一人一张。你回去跟展劲说,他一准儿知道。” 听到展劲的名字,江雪籽心里略微踏实了些,抬起头看了一眼展陆,拿起筷子夹了筷龙井虾仁,在唇齿间细细品尝,又笑着说:“味道确实好,比我小时候去杭州时尝过的龙井虾仁还地道。” 展陆闻言一笑:“这家的老板是地道的杭州人,做菜又舍得用好茶叶,味道应该不会差。” 江雪籽点了点头,唇边挂着礼貌的浅笑,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间或饮一口热茶。 接下来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展陆看到江雪籽撂筷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看似自然地说了句:“这会儿你再打个试试,他那边没准儿刚才有事儿耽搁了。” 展陆越是这样,江雪籽越是提着一口气儿,心里怎么也恢复不到之前的坦然无畏。 或许是之前展陆的态度和言行太过于自然顺畅,又或者她前阵子一头扎进跟展劲的甜蜜热恋,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展陆对她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愫。可他刚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实在太不寻常,饶是她不是对这种事非常敏锐的那种女人,都感觉到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柔情脉脉。 但是,江雪籽只是点点头,朝展陆投以一抹微笑,拿过手机,摁下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话筒那边传来的竟然不是江雪籽所以为的那道低沉男音,而是一道爽利清澈的女声:“喂?” 江雪籽一愣,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我找……展劲。” 那道女声没有半分迟滞,很快回答说:“展哥这会儿不在,有什么事儿吗,我可以帮你捎口信儿。” 江雪籽微微蹙起眉心,慢慢地说:“你是赵清?” 电话那头的女人抬手一抚自己脸畔的短发,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闪过一抹冷凝:“是啊,我是。我们这边现在挺忙的,要没什么正经事儿,先挂了。” 江雪籽没有说话,电话那边等了几秒,便先挂了线。 展陆见江雪籽表情不太对,等她挂了电话,他斟酌片刻,才问:“不是展劲接的?” 江雪籽“嗯”了一声,抿出一抹笑:“大概是他忘记拿手机了,同事接的。” “没事儿,咱们待会儿直接去好了。我觉得你说的那个地方挺特别的。他工作忙,我不烦他了。” 展陆的目光始终温然有礼,不透露半点儿疑虑,心里却很明白那个同事恐怕是个女的,而且看江雪籽刚才通话时的神情,能猜得出她们俩应该是旧识,并且,恐怕是不怎么愉快的旧识。 赵清……展陆的目光闪了闪,如果是他认识的赵清的话,这件事情可就真有点儿意思了。 展陆所说的地方名为“孤鹜堂”,就位于城南那片老四合院,离展陆母亲开的那间饭馆只隔了一条长街。尽管已是初秋,这座院落里却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脚下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拐弯处偶有一两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花朵开得素雅疏落,除了似有若无的水流声,头顶高树上鸟儿的啁啾声,再无其他嘈杂人声。目光所及之处,古色古香之中又不失天然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某个神秘的隐士居所。 地方太过于静谧,而江雪籽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两人这一路走来寂寞无声。所幸周遭风景美妙,倒也不像他们之前在饭馆吃饭时,有那种各自都觉得难以为继的尴尬。 直到进了一处正厅,展陆才停下脚步,示意江雪籽先迈步,说:“看样子咱们来得巧,店主人难得没出去。雪籽,待会儿你要有相中的物件只管说。 江雪籽点了点头,进到屋里,见屋里摆放的是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多余的装饰物品不多,只有一座钟,一只花瓶,还有一面镜,寓意“终生平静”,仿造的是徽派风格的风俗摆设。 屋里似乎没有人在,江雪籽站在一张交椅旁,尽管知道眼前种种皆非俗物,心里既惊讶又喜欢,可还是没有失礼地伸手去摸去碰。想到展陆刚才嘱咐的那句话,又有些不解,便问:“你刚说店主人在,怎么……” 展陆浅浅一笑,在另外一边的椅边站定,指了指江雪籽手边的茶碗说:“喝吧,这茶就是给咱们准备的。” 江雪籽更加不解,微微摇头笑着说:“你别闹了。这地方不是做盆景生意的吗,难道这店的主人还是个能掐会算的?” 展陆没有坐,而是在江雪籽说着话的时候,拿起那盏茶,掀开盅盖,刮了刮水面,嘴角噙笑,格外悠闲地啜了一口热茶。原本站着喝茶的姿势极容易显得粗俗不雅,可展陆这样端着茶,站在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米阳光里,整个人竟显得格外清雅隽秀,仿佛一棵青松。 江雪籽正等着他答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男音,温柔悦耳:“能掐会算不敢当,不过院里安了几处无线摄像仪罢了。” 江雪籽一时无语,展陆倒与这人极相熟,听了这话,抿唇一笑,侧过身说:“安老三,最近有什么好货,赶紧拿出来瞅瞅,我这位朋……” 前一句话还说得极为愉悦,可等展陆看清楚来人身后的两人立时就噤了声。他俊秀的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和防备,紧接着,便将视线投向江雪籽。 江雪籽没有如他那样专注在品茶,自然一早就看清楚从屏风后走出的几人。为首的那人她并不认识,三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白色的刺绣银线唐装,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显出些纹路,却并不妨碍他一身出尘的气质,以及那儒雅非凡的好容貌。 而后面那个人,江雪籽从一开始看到对方的面孔整个人就愣住了,乃至压根儿顾不得去回应展陆投递过来的担忧目光,以及走在前面那位陌生男子的好奇打量。 年逾五十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蓝色唐装,鬓角霜白,中等相貌和身材,走路的时候,比寻常人要显得僵硬一些。他自打看到江雪籽,先是一怔,接着便双目一亮,眼中泛出淡淡水光,眼眶微红,略微发紫的嘴唇也微微有些颤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江雪籽愣了许久,身前的双手紧攥成拳,声音颤颤地道出一句:“赵叔叔……好久不见。” 第14章 要怎样才算情深 (回到相遇的地点,才知我对你不了解,以为爱得深就不怕伤悲,偏偏爱让心成雪。) 城南一间私房菜馆里,橘色的灯光让整间饭馆显得格外温暖,配上有些老旧的八仙桌,一道釉的瓷杯瓷碗,古朴之中又添几分亲切,让人仿佛一瞬间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江雪籽与赵玉临面对面坐着,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清新的柠檬草茶,轻轻撩起眼皮儿,尽量用一种平和且不失礼的目光去打量坐在对桌的这个男人。 他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鬓角也见了白发,唯一没有太多改变的是那双始终温和恬淡的眼。 最初那两年,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份dna化验单是假的,如果赵玉临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母亲没有醉酒驾车,赵玉临也就不会大受打击远走异国,那该有多好。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明知是难以企及的奢望,逐渐被生活的真相侵蚀殆尽,最终转化成一腔无奈和心酸。随着她慢慢长大,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知晓了暗恋和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她渐渐懂得,自己的母亲无论有多少理由和借口,她的任性娇纵、不顾后果,伤害最深、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江家人都晓得她早慧,父母外公更是从小就夸奖她记性好。她的记性确实也非常好。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夜不归宿,是赵玉临喂她吃饭,陪她画画玩玩具,晚上把她抱上床,认真又耐心地给她讲床头故事。后来等到她六七岁了,她记得无数个夜晚,在她已经入睡之后,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其实说到底,赵玉临几乎很少主动跟江芍蓉发生争执,即便是江芍蓉主动挑起战火,赵玉临也很少还嘴。许多时候,小小的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枕边是赵玉临给她从m国定做的洋娃娃,耳边听到的都是母亲尖声的质问和苛责,而赵玉临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出声还是劝她小声一点儿,不要吵到宝宝睡觉。 是啊,那个时候,她还是赵玉临口中的宝宝,每天念叨在嘴边的籽儿。即便他们因为感情不和,协议离婚,江芍蓉带着她搬回江家,擅自做主给她改了江姓。每周赵玉临跟她见面的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嘴边的微笑,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亲昵称呼,包括对她这个独生女儿极尽所能的宠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直到……那张dna化验单的出现。 江雪籽猛地回神,收回视线有些朦胧的目光,状似不在意地擦了擦眼,弯起一抹笑说:“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赵玉临手里捧着菜单,微微笑着,看着她略微发红的眼,强压下堵到喉头的哽咽,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还不太饿?” “不饿的话,咱们先喝着茶,等待会儿你想吃东西了,咱们再点。” 一旁墙壁上的时钟,粗短的黑色时针刚刚指向四的位置,时间确实还有点早。 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江雪籽明显失去了挑选礼物的兴致,而且赵玉临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和紧张,那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真真儿的。 展陆和安老三都不是简单角色,对这种父女重逢的戏码,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最为妥当。 所以展陆只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替江雪籽说明了今天的来意,就借口还有公事在身先一步离开了。而安老三更是爽快,简单问明送礼的对象,手一摆,就让江雪籽和赵玉临先离开一会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最好过三四个钟头再回来。据说,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整理整理自己那些宝贝。等江雪籽和赵玉临回来,只要有看上眼的,可以直接从他最心爱的几件宝贝里挑。 赵玉临对此自然求之不得,而对江雪籽来说,既然对方先提出邀请了,她又怎么舍得拒绝这顿时隔多年的珍贵晚餐? 所以尽管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是非常理想,两人还是来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点了壶热茶,坐下来,以饮茶吃饭为由,消磨一段对两人来说都异常珍重的时光。 赵玉临撂下菜单,眼含笑意地看着微垂着眼的江雪籽,问道:“刚刚那个男孩子是你交往的对象?” 江雪籽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被关系亲近的人问及这个话题。再加上在她心中,赵玉临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开口解释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羞赧:“我和他只是朋友。现在跟我一起的是展家的展劲。” 赵玉临也不惊讶,只是想了一会儿,温和地笑着说:“就是当初经常打电话叫你出去玩的那个小子?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要送他生日礼物,结果硬从我这儿讨了一对r国纯手工定做的袖扣去,就是送给他,对吗?” 江雪籽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赵玉临依旧清楚地记得有关她的点点滴滴,甚至连她跟展劲当年那点子孩子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 赵玉临见她始终微垂着眼睛,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一时也觉得有趣,便说:“怎么还害羞了?是觉得当年从爸……”赵玉临咳了一声,改口道,“还是觉得,过这么多年,又跟那小子走到一起了,不好意思?” 江雪籽嘴角噙着笑,咬了咬唇,抬眼看向坐在对桌的人:“您记性还是这么好,我还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您早就忘了呢。” 赵玉临听她说话的口吻,似乎带了小女孩般的撒娇,心中不禁升起一阵狂喜。他打量着江雪籽,又问:“跟他谈几年了?” 江雪籽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淡:“没多久。他之前一直在部队,我们……今年春天那会儿偶然遇到的。” 赵玉临皱了皱眉:“你外公说之前你是在图书馆上班的?你大学读的不是外语系吗?” 江雪籽轻抿着唇瓣,尽量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没有念完大学。前几年就一直在图书馆工作。” 赵玉临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一腔怒气直填胸腔,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才咬着牙说:“是不是我走以后,他们就……” 江雪籽飞快地打断他的猜测:“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最近准备考翻译资格证,如果到时时间允许的话,明年春天我还会去学车,展劲挺支持我的。” 赵玉临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茶本来是按照记忆中江雪籽的口味点的,酸甜微涩,她从十来岁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可现在,赵玉临唇齿舌间尝到的净是苦涩:“是我不好。”他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当初我对你妈妈有怨,对你们江家有恨。我连见你一面都没提,就让家人把我送去m国。我该知道,江家人不会好好待你……” 这么多年来,江雪籽从没看过赵玉临掉泪,或许当年母亲过世的时候,夜半无人时,这个温柔重情的男人也曾暗自垂泪。可那毕竟是掩于人后,且从他对江芍蓉的感情来讲也无可厚非。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却因为自己短短几句话,他就瞬间红了眼眶。 江雪籽紧咬着嘴唇,悄悄别过脸,指尖轻巧地擦了擦眼角,可这个极力掩藏的动作,只徒劳地引来两人更多的泪水。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赵玉临先开口,把话接了下去:“这些年,身体好些的时候,我也会到一些城市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南京。” 江雪籽猛地瞪大双眼,自始至终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水,猝不及防地簌簌落下来。 赵玉临为她拭去眼旁的点点泪水,唇边含笑:“都过了这么多年,我再看不开,大概当年就随着你母亲一起……” “您不要这样说!”江雪籽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浅褐色的热茶顺着这个动作倾洒出杯身,溅落在她的裙子和风衣上。她仿佛感觉不到衣料上传来的湿热触感,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厚实的裙子布料,才忍住了想要扑进这个男人怀里的冲动。 “是我……是我妈妈对不起您。”江雪籽终于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心里一阵揪紧,更多的却是巨大的痛楚之下所带来的释然和解脱,“是我妈妈太任性,辜负了您,是我让您和整个赵家蒙羞,在b市抬不起头。您的身体,都是因为我。我也希望,我是您的孩子。”最后这句话几乎湮没在她捂着脸的一双手里,即便是这样激动的时刻,她也不敢大声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句话几乎成了一句咒语,提醒着她要认清事实,要明白自己的存在,对江、赵两家她是一个多么难以容忍的罪孽。 赵玉临眼眶通红,轻轻地把手放在江雪籽的头上。有些话现在说出口尚且太早。他下定决心回到b市,那就一定要等到他把整件事都安排妥当,那个时候再亲口告诉她,才不会让那份承诺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才能让这个已经承受太多的孩子,对他这个出走失职十年的父亲重拾信心,也对她自己日后的人生重拾起曾经的自信满满和那份让人炫目的骄傲坦荡。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权当没有听清楚最后那句话,继续笑着说:“我每次去南京都会去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那个广场,去那儿走一走。还会去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门外的喷水池,后面爬满紫藤的小花园,依然都在,那里一点儿都没有变。等你明年考完试,有空了,要是还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我们就一起去那里看一看。” 江雪籽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样满脸鼻涕眼泪的模样,所以用两只手挡着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和你妈妈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妈妈。你现在也谈了男朋友,应该能够了解,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双方的。我现在每次想起你妈妈,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你妈妈聪明、漂亮,谈吐优雅又犀利,性子又鬼灵精怪,每次只要和她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非常快乐、满足。无论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至少当初,她选择跟我一起的时候,我能够确定,她是百分之一百认真的。” 赵玉临轻轻地拉下江雪籽的手,拿过一旁的纸巾盒,抽出纸巾,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唇边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意,连眼中都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任何人都能轻易看明白,他这个时候的眼神是那么的快乐满足,好像一个仍旧沉浸在热恋中的年轻人。 视线朦胧间,江雪籽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就怔住了。 赵玉临一边为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笑着,眼神却是经年沉淀的认真和坦然:“雪籽,无论你是谁的孩子,在我心里,你都是你妈妈和我最重要的宝贝。” 江雪籽拉开门,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视机忽暗忽亮的光。她看不太清展劲此时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只依稀看到,他此时是侧卧在沙发上,面朝着自己的方向。所以她尽量放轻动作,把风衣和包包挂好,换上拖鞋,又用微凉的手指冰了冰有些红肿发烫的眼皮和脸颊。 走到跟前她才发现,他真是闭着眼的。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搭在一条腿上。英俊的脸上一派平静如水,薄唇轻轻抿着,眉宇之间显露出几分疲惫。 江雪籽蹑手蹑脚地去最近的房间,取了条毯子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她刚为他掖好毯子,就觉得手背一热,紧接着腰上环过一条手臂。她的身体一轻,整个人直接被他抱进怀里。 展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或者之前就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已经靠着沙发扶手坐了起来,一条手臂揽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朝她的眼睛周遭抚了过来。 江雪籽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压根儿也没想好待会儿他要是问起自己该怎么答对。她见他明明疲惫,却还要做出一副半开玩笑的样子,抱着自己玩闹,干脆一别脸,躲过他探过来的手指,又在他微微露出不快的下一秒,凑上前主动亲上了他的唇。 展劲还停在半空的手先是一顿,很快就进入状态,摁在她的脑后,有些急切地加深了这个吻。他此时是靠着椅背坐着的姿势,而江雪籽被他突然抱进怀里,两条腿没处搁,只能被迫分开在他的腰两侧,相当于是面对着他,半跪在沙发上,半坐在他身上。 这个吻绵长却也霸道,待江雪籽得了空喘息,刚抬起手想要把面前的人推开些,却被展劲含笑攥住。紧接着,在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手腕一紧,双手被他拉着,背到身后去。 展劲微勾着一边的嘴角,向来英俊潇洒又正气凛然的样貌,竟显得邪气又不羁。 江雪籽被他吓得眼眶都热了,连连挣动着自己的胳膊。 展劲别有深意的深邃目光,缓缓从她又羞又气通红的小脸,移到那因为她的姿势和动作变得格外诱人的白嫩沟壑。他一只手制在她的胳膊弯,嗓音微哑道:“别乱动,要是扭到了,我可心疼。” 江雪籽气极,又被他噎得没话说,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你就把我松开啊!”见展劲攥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她咬了咬唇,特别小声地埋怨了句,“我又不会跑。” “我还真怕你跑了。”展劲把挡在两人之间的毯子往旁边一扔,攥着她的双手的手臂紧紧环住她,另一只手利落地扯开自己的腰带和裤链,嘴角噙着笑意。可他微微低下头去的姿势,却让江雪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眉眼间的隐隐郁色。展劲知道她有事儿瞒着他,他知道她找过展锋和展陆,甚至和江梓笙也有往来,可他一直都没有问,甚至连一丁点儿怀疑和警醒都没表现出来。因为他一直在等着她,等她亲口跟他说,等她主动跟他坦白,等她把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那些好的不好的情绪,统统告诉他。 可他等来的只是她用亲吻搪塞过去的真相。她用他教导给她的亲吻方式掩盖两人之间已然欲盖弥彰的远山重重。让他最难以忍受的,是她心里那道阻隔两人的山峰,那道把他连同其他所有人都挡在心门之外的沉重防线。明明怀抱这么近,可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深远得仿佛天堑。 第1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一句句话把她逼到绝境,却还一步步靠近她,让她无路可逃。) 江雪籽站在盥洗台前,歪着头跟一对夹扣的珍珠耳钉“做斗争”,盘起来的发松落落地绾在脑后,耳边散落几缕,正好露出耳垂上圆润精致的珍珠耳环。 展劲一身介于休闲和正式之间的打扮,深色的英式风衣和马丁靴,整个人显得高大挺拔又英气十足。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后,伸手攥住江雪籽的手,从她指间取过那两颗耳钉,握在掌中,又轻轻地揉着已经有些发红的耳垂。 他用一双神色难辨的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镜中的江雪籽:“怎么非得跟这对玩意儿较劲,耳垂都出印子了,不疼吗?” 江雪籽的耳垂那里本来就是她的敏感地带,被他这么一揉,整个人几乎是缩着脖子,向后倒在他怀里,握着拳头捶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脸颊微红地抱怨:“还不都怪你。” 展劲失笑:“这也能怪到我身上?” 江雪籽嗔怪地从镜中剜了他一眼,小声解释说:“本来要穿那件小桥姐送我的红裙子,都是你昨天……”因为她的脖子和锁骨上都是他弄出来的印子,害得她只能找了件高领的毛衫,下面配了条颜色合适的裙子。最后想了想,还有这对耳钉是乔小桥当初陪她买的。这些天都没怎么跟乔小桥联络,今天晚上适逢展锋的生日宴,怎么着也得在穿着上注意一些,以她跟乔小桥的关系,最好身上能有一件人家送的物品,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啊! 展劲的嘴角微微勾着,径自把那一对耳钉没收,转身去到卧室,没一会儿工夫就拿了那个装玉簪的盒子回来,将莹白温润的玉簪跟她头发上那支仿玉簪子别在一起,又轻巧地抽出后一支。他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笑着柔声道:“戴这个更好看。” 江雪籽还要从他手里抢那对耳钉,展劲一错手躲了过去,直接塞进风衣内侧口袋,又转过来把她的一双手握在掌中,低头看着她。他的一侧嘴角始终微微勾着,眼中的坚持却不容她辩驳:“那个回头找人给你把夹子弄松了再戴,今天就先这样。” 江雪籽还要说话,展劲又先一步道:“再说高跟鞋也不让你穿。” 江雪籽立刻倒退两步,抿着小嘴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这个问题他们刚才就争执过,鞋子是在蓝钻偶遇江梓萱那天,乔小桥陪她一起挑的,可展劲非说这双鞋子的跟太高太细,不安全。 展劲一看她瞪着大眼的那副模样,立刻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倾身在她紧抿的唇上亲了一口:“就这样了,咱们走。” 展锋的生日宴在城郊一处老式别墅举行,除了展锋、展劲的父母,所有年轻一辈的展家人都会来,要是有什么事儿赶不及的,怎么着也会让兄弟姐妹帮忙把礼物捎过来。以展锋现在b市的身份地位,五大家其他四家,以及一些已经在b市站稳脚跟的家族也都会派人过来,送上一份生日贺礼。这不仅仅是为了跟展家打好关系,更是圈子里的这些人能够彼此结交、互通有无的一次大好机会。 江雪籽和展劲到得不早不晚,刚把车停妥,就听到展陆的声音。原本这种情况,展陆即便跟他们一起走,也应该走在展劲的那一侧。可今天他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迈步就站到了江雪籽的另一侧。 展劲眯了眯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展陆则干脆装作没看见对方这个神情,微笑着问江雪籽:“跟那边约好时间地点了?” 江雪籽点点头,被展劲握在掌中的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笑着回答:“安先生说一定准时送达。这次的事儿,还要多谢谢你了。” 展陆浅浅一笑,别有深意地低声道:“现在说谢谢还早了点儿。” 江雪籽看不明白他此时的神色,心里有些打鼓,礼貌地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 三人一起进到大厅,一进门就迎上来一个年轻男人,身高跟展劲差不多,但要比他略显单薄,一双桃花眼,眉毛斜飞入鬓,嘴唇微薄,下颏那里还有一道美人沟,挑着嘴角笑的样子无端便会让女人心跳加速、男人心跳变缓。 男人一走到跟前,就朝展陆一仰下巴颏儿,算打过招呼,接着朝展劲伸出手,拽着展劲的手狠狠一握:“劲哥,好久不见啊!” 展劲趁他使劲儿一握的工夫,微微一压腕子,他自己倒纹丝不动,眼前的男人却被他带得往前一栽,本能地往后使劲儿,这样一来,站是站稳了,只是手腕被两方拉扯的力道弄得忒不好受。 展劲也没过分,见他站稳了,立时就松开手,指着正龇牙咧嘴地甩腕子的男人介绍道:“这是展皓,展陆的亲弟弟,你以前应该见过他两回,小时候我们几个里就数他最淘。” 展皓一听他这介绍,明显就是一愣,上上下下把江雪籽打量了几个来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弯。 展劲看着别扭,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你丫那是什么眼神儿?” 展皓龇着牙,摩挲两下刚弄好没两天的新发型,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妞儿,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江雪籽被他逗得眼都笑弯了。 展陆在一边搭腔:“你小子给我靠谱点儿,怎么说话呢。” 展皓继续笑吟吟的,朝江雪籽伸出手:“美人儿,给个提示呗!” 江雪籽并不讨厌展皓,只是怕自己待会儿报出名字,很可能会让这个男人当场上演大变脸。略一犹豫间,展劲已经扶着她的肩膀替她说了:“虽然当年你也放过话,说要追人。不过现在籽儿可是我家的,以后你只能叫嫂子,知道不?” 展皓一愣,手停在半空,张大嘴又把江雪籽打量了一圈,手渐渐垂了下来。 对面三人瞅他这德行,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见这小子突然一跺脚,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一脸扼腕叹息的忧郁神情:“早听说女大十八变,可我怎么就没想到,咱雪籽妹妹能变得这么芳华绝代呢,真是亏了,亏了!” 展劲没好气地瞟他一眼,拽着江雪籽就往里面走:“甭答理他,神经病又犯了。” 展陆也跟着两人一起移动脚步:“嗯,多少年了,一见着漂亮姑娘就犯二。” 结果展皓被他们俩这么说着,愣是一点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跟在后头,还一边“雪籽妹妹、雪籽妹妹”地叫,气得展劲一个回旋踢,直接照他的腰子踢了过去。 江雪籽被这兄弟仨逗得一路抿着嘴笑。 正玩闹着呢,就听远处有人叫了一声:“阿劲。” 展劲转过身,就见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人。 打头的是位中年美妇,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暗玫色旗袍,肩上是金朱色嵌银丝的古典披肩,眉眼弯弯,容貌秀美,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旧时大户小姐的楚楚韵味。 美妇人噙着笑朝展劲几人招招手,另一只手从后面一拉,拽过来一个也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孩。 女孩利落的短发,脸上略施薄粉,唇红红,大眼明亮。她穿着一身明金色的短袖旗袍,胸前绣着大朵的芙蓉图案,领口和袖口都镶了一小圈挂金粉的奶白色绒毛,裙子开衩到大腿一半的高度,脚上穿着一双挂流苏的高靴,整个人显得既有女人的妩媚,又有一种中性的利落,一看便知是赵清。 展劲的视力好,大老远就看清楚来人,脸上表情没变,只是把江雪籽的手攥得紧了些。 展陆和展皓也看到这一幕,前者微微皱了皱眉,后者则撇着嘴角一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纨绔模样。 而江雪籽原本就是面朝楼梯口的方向站着,早在展劲母亲开口叫人之前就看到两人,包括展劲母亲故意让赵清先躲在身后,而后朝自己投过来那个别有深意的目光。 很显然,她已经认出自己了。待几人走到跟前,妇人才松开挽着赵清的手,笑吟吟地将她往前一推,正好推到展劲跟前,压根儿没看到江雪籽一样,笑弯着眼说:“阿劲,快看看,还认识这是谁吗?” 展劲翘了翘嘴角:“妈,小赵现在跟我一个部门工作,怎么会不认识。” 展母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拍了拍赵清的胳膊,说:“什么小赵,你这孩子,跟你爸爸一样,总那么一板一眼的。” 展劲微微一笑,权当作答。目光从一开始就是虚落在半空中,瞥都没瞥过眼前的女孩一眼。 赵清的脸颊上扫了两抹朱粉色的腮红,此时大概因为情绪的缘故,仿佛比之前还红了一些,她朝展劲微微一点头,一双大眼水盈盈的:“展哥。” “哟!”展劲、展陆都没搭腔呢,站在最后头的展皓先出声了,“这仨展哥呢,不知道咱们赵清妹妹叫的是哪个啊?” 毕竟展皓是侄子,不是儿子,即便展母对他这句故意的插科打诨有什么不满,也不好直接表露出来。更何况,展母向来也知道这几个孩子各自的性格,自然也就没把他这句玩笑话太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 展皓走到近前,把胳膊往展劲肩上一搭,挑着眉一撇嘴:“大伯母,我这话可没说错啊!凭什么就管展劲叫哥,不管我叫哥?” 展母一时没词儿,倒是赵清自救及时,嘴角一扬,干脆开口:“展皓哥口下留情!” 展皓撇着嘴角一笑,亮出一口白牙:“这就乖啦!” 展劲趁机道:“妈,给您介绍一下。”说着,提起挽着江雪籽的手,将人往前一带,这样一个看似轻巧的动作,正好逼得赵清不得不退后两步,站回到展母身边。“这是雪籽,小时候没少上咱们家来玩儿,妈您过去也是见过的。” 江雪籽穿着素色高领毛衫,浅色小细格及膝裙,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隐约可以看见一侧露出的白玉簪头,低调而不失优雅的打扮。大约是顾及不能抢了女主人的风头,身上仅有的一件配饰是他们家几口子都能一眼认出的物件。 展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细细地在江雪籽的脸庞上逡巡,轻声答道:“我记得。” 江雪籽松开展劲的手,双手握在身前,下颏微收,朝展母鞠了个躬:“阿姨好。” 展母淡淡一笑,也没上前去伸手扶,点了点头道:“你好。” 江雪籽从包包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绒布盒子,双手捧着,朝展母送上:“阿姨,多年不见,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心意。” 展母接过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瞧,就见里面是两枚编法别致的络子,一枚恰巧与她今天穿的旗袍颜色相同,暗玫红色的丝线,中央一点金,是攒心梅花的样式。一枚则是秋香色与宝石蓝的同心方胜样式。两枚络子上一个攒了块黄豆粒大小的银质梅花,后一个则串了颗蓝色的管珠。现在一般市面上卖的大多是千篇一律的大红中国结,这般颜色样式,一看就是自己亲手结的。 要知道展母原是江南大户人家出身,自小家里就不缺金银,却极讲究风雅,从小到大什么稀罕物件她没见识过把玩过。在别人看来非常名贵的翡翠珍珠,到了她这儿早都是摩挲腻烦了的东西。所以给她这样的长辈送东西,就讲究个精巧二字:一要精致,不能稀松破烂的,上不了台面;二要巧思,要够特别,够讨巧,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很明显,江雪籽备的这份礼物恰恰全都做到了。 展母轻轻叹了口气,将盒子扣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她怎么会看不懂这小子前后有别的深沉目光。何况展劲对赵清的浑然无视,以及对江雪籽的处处维护,一点也没有遮掩,根本不用她仔细去分辨,这都是大大方方摆在明面儿上的。 要说眼前这丫头,也是个方方面面都不差的。模样长得好,又不是妖妖娆娆的那种,看着就让人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举手投足间净是大家风范。展母原是最注重礼仪姿态的,可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依旧从这丫头身上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就拿今天送这东西来说,也说明她心思玲珑,十分懂得讨长辈欢心,可坏就坏在她这身世。 展劲见母亲一直蹙眉,早就看不过去了,揽过江雪籽的肩头,示意她放松,别在那儿绷着劲儿,微微拧着眉叫了声:“妈。” 展母回神,一手端着扣好的盒子,另一只手则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江雪籽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嘴角的笑淡淡的:“你这孩子,有心了。” 江雪籽感觉对方的手只在自己的手背轻轻一摁,随即又收了回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感受清楚对方手指的温度。对方的态度不温不火,始终让她悬着一颗心。她话不敢多说,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事不敢乱做,可该做的,又半步不能错。 尽管江雪籽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要说一点也不难过那是骗人的。她乖巧地弯起嘴角,在心里自我安慰,好在当着众人的面,展母把东西收下了,并且打量自己的表情也比刚才缓和不少。她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因此连忙轻声道:“阿姨您不嫌弃就好。” 展劲在旁边一挑眉,伸手把展妈妈手里的盒子扒拉开,指尖挑起其中那条玫红色的梅花络子,让众人看清楚。英俊的脸上是满满的自信,还有一份显而易见的自豪:“怎么可能嫌弃!妈,雪籽为了给您编这个,连着好几天都熬到半夜。” 儿子都开口了,做妈的又怎么能不接这个茬儿,展母笑着婉言道:“雪籽这手艺确实是好,比我做姑娘那会儿可强多了。现在的人都不会做这些,我们那会儿还流行往玉佩香包上挂个络子。谁家女孩要是打得好,连带哥哥姐姐都跟着沾光。” 展陆轻巧地把话接过来,也笑着打趣:“那我们这哥儿几个可要跟着大伯母沾沾光了!什么时候雪籽也给我编一条啊?” “那我也要!”展皓往前一凑,伸手就去拽展劲手里的络子,觍着脸笑嘻嘻道,“要不大伯母先分我一条?明儿我就找个玉石的物件拴上,直接挂脖子上!”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展母一捶捶在展皓的肩膀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小子,就会凑趣!” 展劲伺机打击报复,口吻淡淡地道:“妈,展皓想当狗,咱谁也不能拦着。不过想从咱家蹭狗绳儿就算了吧!”他一边说着话,把络子塞在江雪籽手里,又朝展母肩头的披肩一努嘴。 展皓不怒反笑,顺势挑拨离间,直朝江雪籽眨眼睛:“雪籽妹妹,听到了没?你们家展劲说你打的络子是狗绳儿!” 江雪籽嘴角弯弯,被展劲握住的手,轻轻在他的手心掐了一下,小声说了句:“那可是你弟弟。”言下之意,你弟弟要是狗,你顶天儿了也就是个军犬警犬,可不照样还是狗。 展母自然看到两人手上的互动,也收到儿子随后投递过来的眼色,不禁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这么漂亮的东西,还是给年轻姑娘家戴着合适。而且现在也不是旧时候了,不兴这东西。” 江雪籽担心展母不悦,攥着络子的手,指尖发凉,小声劝展劲别再勉强:“展劲,这东西就让阿姨先收起来吧。” “哎,给我瞅瞅!”展皓手疾眼快,食指一挑,就把东西钩到手里。 展皓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了好一会儿,左左右右地端详展母身上的披肩,最后干脆一伸手,把展母披肩中央固定用的胸针给拧了下来。 不等展母惊呼出声,展皓手快地挑起两缕流苏,众人也没看清楚他怎么弄的,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络子就固定好了。颜色质地与展母身上的旗袍浑然天成,中间一点金色如同点睛之笔,恰到好处地与披肩相呼应。虽然远比不上之前那枚镶嵌着大溪地黑珍珠的胸针那般华贵逼人,但贵在与旗袍披肩的打扮极为相配,浑然天成,更添几分古典韵致。 展陆第一个出声赞好,展劲也跟着点头夸赞,江雪籽一时看得愣愣的。 展皓的举动弄得展母手足无措,只能细声嗔怪展皓作怪:“你这孩子,伯母一把年纪的人了,可禁不住几回你这么作弄!” 正说着话呢,一时又来了六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年纪的,是跟展劲堂兄妹一类的亲戚。其中有两个女孩眼尖,一凑上来就看到展母披肩上系的梅花络子,淘气的那个立刻夸张地叫出声来,直夸好看,连声问展母哪里淘换来的。另一个文静些的也跟着赞同道:“这东西要一般人戴,可能还压不住,就容易显得俗了,还是大伯母气质好,戴着确实漂亮!” 女人有哪个不爱听别人夸自己漂亮的?展母自然也不例外,原本还有点忐忑,被他们这么一番胡闹,待会儿怕是要闹笑话的。她正想着怎么跟展皓把胸针讨回来,一听两个丫头这么说,立时转忧为喜,笑弯了眼说:“就你们两个嘴甜!” 其中那个年纪小的丫头立刻上前,摇着展母的胳膊撒娇:“哪有!本来伯母就是咱们家第一大美人儿,这谁不知道啊!” 展皓在旁边瞅了瞅自己的杰作,斜眼看她:“你那意思,咱家第二大美人儿就你了吧!” 女孩噘了噘嘴,义正词严地大声反驳:“哪有!第二是小桥姐!”接着又很快接了句,“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有大伯母和嫂子排前头,当第三我也乐意!” 一时间众人都笑,唯独赵清僵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展皓捏在指间的珍珠胸针,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展皓突然一转眼,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里,突然现出那么点儿故意为之的戏谑来。赵清心里一个紧张,猛地从他手上收回视线,脸上微红,又很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展皓却没那心思跟她一个小丫头较这个劲,伸手一抛,价值连城的珍珠胸针刚好落在赵清怀里。她是干警察这行的,自然会条件反射地去接,最后有惊无险地捧在两手之间。她心里悬着一口气儿,脸涨得通红,冲口道:“展皓你……” 展皓眨眨眼,一脸无辜:“难道我刚看错了?这玩意儿不是赵清小姐送给大伯母的?” 展皓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注意力顿时从围着展母谈天说地,转移到了这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峙上。 赵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口银牙咬得牙根发酸,硬是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说辞给自己解围。这让她怎么说呢?明明是展锋的生日宴,她一个原本跟展家走得不远不近的赵家小辈儿上赶着给展母送大礼?这逻辑怎么也捋顺不过来啊!她感觉到周遭展家众人投来的各种视线,有恍然的,有惊讶的,有如展皓这样明摆着看笑话的,自然也有展劲那样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显露,却让人分分钟都觉得是煎熬! 赵清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虽然上的是警校,干的是警察,可毕竟在家里也是被父母兄弟捧着宠着的大小姐,当即就眼泪打转儿,只咬着唇欲语还休地瞅了展劲一眼,手里攥着胸针,扭身就要走人。 可到底还是被展母及时给拉回来了。 展母拍了拍赵清的手背,又颇为嗔怪地扫了展皓一眼,语气却不是那么生硬的:“你这孩子,又瞎胡闹!这胸针是人家赵小姐送给你大伯母的,你刚才给摘下来就算了,现在又这么扔来扔去的,也难怪人家赵小姐会生气。” 赵清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凉。不久前,展母还叫她“小清”,只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成了“赵小姐”。赵清只觉得一口血都快要闷上来,原本还瞄着展劲的眼,不由得略微一转,看向一旁的江雪籽,心里又恨又怄气,恨不得一巴掌把这狐狸精扇出展家大门! 要知道赵清对江雪籽的恼恨,不仅来源于她个人对展劲的势在必得,更多的是赵玉临以及赵家那一层。小时候的事儿她或许记得不多,可也足够让她知道谁好谁坏,明晓远近亲疏,更知道是谁害得她四叔多年来顽疾,抑郁难舒,甚至被人背地里骂懦夫、戴绿帽、帮别人养小杂种的傻缺儿。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赵清只觉得怒气一波一波地往嗓子眼儿上涌,废了好大力气才朝展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姨您放心,我知道展皓哥没恶意,只是跟我开玩笑。” 展母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是赵小姐识大体。”接着又瞪了一眼展皓,同时也是跟他使眼色:“小皓啊,赶紧给赵小姐端杯果汁。你平常那些哄女孩子开心的小手段、小伎俩都哪儿去了?赵小姐难得来咱们家一趟,你可不许瞅着人家心眼儿软就欺负人!” 展皓早从一旁的桌上端过来盛饮料的托盘,这会儿一脚支地,一脚足尖虚点在另一只脚前,摆出一副专业侍者的骚包模样,笑嘻嘻地递了两杯苹果汁到两人跟前:“这杯还是先给我大伯母。” 展母自然少不得又要笑骂他两句。 展皓哪里听不出好赖话,无论展母怎么说,都好脾气地在那儿站着,端起一杯果汁对赵清举杯:“赵小姐,刚才是我玩笑开大了,你大人有大量,明察秋毫心如明镜,可别跟我们这帮子人一般见识。” 展皓话里带刺儿,赵清心里搓火,脸上还不得不强撑着笑,喝了口果汁,目光从展皓脸上逐次扫向站在一旁的展劲和江雪籽,嗓音清脆掷地有声:“展皓哥哪儿的话。要说眼亮心明,我可比不过雪堂姐。”她微微睁圆了眼,抬手掩唇,一副不小心说错了话的模样,“呀!小时候叫习惯了,对不起啊,江小姐。” 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楚,赵清刻意在那个“江”字上加了重音。 后来的几个年轻人顿时朝江雪籽投去好奇且惊讶的目光。其中一个年纪跟江雪籽差不多的女孩仔细端详江雪籽片刻,才轻声问:“你是……江雪籽?” 江雪籽早料到赵清不会轻易罢手,而且少不得要拿过去那些事情做文章。可她今天既然都跟展劲来了,本来也不可能再藏着掖着自己的身份,所以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朝那几个展家兄妹微微一笑:“我是。” “好久不见,你们好。” 问话的那个女孩点了点头,一双眼就在赵清和江雪籽之间看来看去,末了落在展劲环着她的肩膀的手臂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了然。剩下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展劲就趁着这个机会,跟大家介绍:“雪籽现在是我女朋友。” 宾客纷至沓来,宴会也进行了小半。展锋搂着娇妻,正跟展劲等人聊得热闹。 江雪籽帮展劲端了杯香槟,走到自助餐台边,打算为他挑选几样合口味的食物,挑了块还冒着热气的菲力牛排,又夹了些淋着番茄肉酱的spaghetti,最后又拣了两颗小番茄,两块西兰花。她刚要端起盘子,就听一旁有人道了句:“江小姐真是好贤惠啊!” 乍一听到声音,江雪籽就认出来人,因此也没忙着去端盘,转过脸微微一笑:“宋先生。” 宋枫城轻啜一口红酒,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看着江雪籽说:“多日不见,江小姐你……气色不错。” 江雪籽礼貌地点了点头,不欲多谈,转过脸端起盘子就要走,却被宋枫城飞快地用手指一摁。 江雪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手一颤,险些把盘子摔到地上,却被对方飞快地一接,盘子稳当地落在桌上。 江雪籽心中隐有怒气,嘴边的笑容已经极淡:“宋先生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说话间,宋枫城已经抽回手,一听这话又笑了:“江小姐倒是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哪!” 江雪籽转过脸,一双清澈明媚的眼中写满着对对方的不屑和疏离:“宋先生,有时候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挺有趣的。” 宋枫城一愣,就见江雪籽一双大眼挑衅地看着他,伶牙俐齿地接着道:“是什么原因,或者说是什么利益的驱动,让你整天顾不得整理好自己的生活,却对贬低一个并不算熟的女人,拆散一段与你无关的感情这么热衷?我是姓江,但我想以宋先生消息灵通的程度应该早就知道,我已经被赶出了江家。现在,除了这个姓氏,我跟江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宋先生,无论你是因为家族利益,还是你对江家有什么不满,我恳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谢谢你。” 宋枫城原本就属于那种涵养气度都非常不错的人,上次在展劲家是被他气得失去理智才破口大骂,展劲嘴下不留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展劲把陆璃也扯了出来。而现在,尽管江雪籽这一番话已经足够犀利狠辣,可搁在素来有“滚刀肉”之称的宋枫城这儿,就明显不够看也不够听了。 所以宋枫城只是回以一个意味绵长的笑,轻轻一拽江雪籽的胳膊,在她伸手要拨开自己的同时,朝不远处的一个方向一指:“看到了吗?” 江雪籽往那边一看,就见四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其中有一个是赵清,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江雪籽认得,那是赵家的五叔,赵玉临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宋枫城在她耳畔轻声道:“那个人现在是咱们b市公安局的局长。展劲前阵子去s市出任务,还挂了彩那次,记得不?听说上边的意思,是想把展劲拎出特警小队,年底直接升副局。” 江雪籽心头一凛,觉得他告诉自己这个没安好心。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宋枫城轻声一笑,说:“可惜啊。要是让赵局知道展劲这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拒绝了自家侄女儿,转而要跟你江雪籽结婚。你说以赵家人的脾气,以赵局的爱才惜才,他会怎么做?” 江雪籽听到最后一个字,已经从心头冷到脚底,谁知宋枫城并不打算作罢,又捏住她的手臂,手指朝另一个方向一指:“你刚才净顾着跟展劲卿卿我我,都没注意到他来了吧?” 江雪籽一看,宋枫城手指的那个人竟然是江梓遥!她原本也知道,今天这种场合一定会有江家人来的。她甚至做好了跟江梓笙、江梓萱还有大姐面对面说话的准备,却没想到,江家今天派来的人,会是江梓遥。 “知道今天为什么是他来吗?你打的那点儿小算盘,看着周密,其实道行差远了!你猜江梓笙现在在做什么?你找了展陆帮忙,你猜猜,他找的是谁?保险公司?你觉得都过了这么些年,你那笔钱真的还在吗?你真以为没了那张保单,江家人就没法子把钱弄到手?江梓遥是个有心的,甭管怎么说,你在他心里还真挺有点儿分量。你要想平安过了今晚,少不得要仰仗他啊,江小姐。” 宋枫城又抿了一口酒,悠悠笑着,从远处望去,好像跟江雪籽极为熟稔,手指着各处,面色和善。他笑着跟她低声说话,好像是在给她逐一介绍什么人一样。周遭的说话声、饮酒声、悦耳的音乐声不绝于耳,仿佛将她和宋枫城与其他所有人隔离开来。 唯独江雪籽一个人知道,身边这个看似和善无害的人就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每呵出一口热气,都含着一口剧毒,每说出一句话都是在她心头戳一把刀子,再慢悠悠地洒上盐水。等她稍微喘过气了,再插上一把。他的每句话都把她逼到绝境,却还一步步靠近她,让她无路可逃。 第16章 这么远,那么近 (可往往,越是这样深入骨髓的迷恋,越难结成温和缱绻的美满良缘。) 展劲走到近前的时候,宋枫城刚好端起一杯半满的红酒,朝他投以悠长的一瞥,右手两指露在西装的口袋外面,飞快地打了个手势,转身扬长而去。 展劲的眼色倏地一暗,在宋枫城做手势的位置多停留了几秒才收回视线,耐着性子看向径自站在桌台边发呆的江雪籽。 与她重逢,委实是个惊喜,而与她相知相恋,虽然完全出自他个人的意愿,可要是这丫头心里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水到渠成。从她平常看他的眼神,与他亲密时的反应,最初与他约会时小心慎重,但是后来几乎没怎么反对,就跟他搬到一处,他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尽管她从来不说,可心里确实是有他的,而且对他的喜欢和爱,不是一星半点儿,更不是一时半会儿。 可当他想再进一步,走进她的内心,或者拉着她的手让她彻底放松,走进他的世界,他却发现,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很深的一道沟壑。不断将这道沟壑挖得更深更宽的,有她的长辈兄弟,也有他的亲朋好友,但最初将这道沟壑亲手划开的,却是她自己。 展劲伸指抚上她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颏,轻快地划过她洁白光润的脸颊,扣住她的脑后,刚想将她拥在怀里,她却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蜇痛了一般,身子猛地一抖。 而他的手指不偏不巧正好钩在她脑后发簪的一头,伴随着一道温润的白光闪过眼角,他凭借着本能,扬手一抓,江雪籽一头微卷的褐发,飘然垂落肩头。而被他捏在指间的白玉簪子随着啪的一声幽幽脆响,当空折成两截。 展劲心里没有太多想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江雪籽却不一样了,顾不得去整理自己的头发,伸手就来抢他指间的簪子。 她刚要将其中半截簪子拿过来,展劲已经将东西收入风衣内侧的口袋,顺势握住她的手,微微笑着说:“别气……明儿个我就找人去补。” 江雪籽急得眼角微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气又怨地瞪着他,捶在他的胸膛上:“你……你干吗啊?说都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展劲干脆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一处,另一只手放好簪子,已经去抚她脑后的发,眼底宁静温柔,如同一条脉脉流淌的山间清溪:“是我不好。这东西原本就是老物件,我刚才有点儿走神。” 江雪籽语塞,咬着唇垂下眼不说话。 展劲摸了摸她的后脑,在她额头轻落下一吻:“家里认识专门修补这个的,我妈过去有个青玉镯子断了,也是找人修补的。没事儿的,二十天,我准保还你一支完好无损的白玉簪子。” 江雪籽微微皱着眉,他刚亲完,就迫不及待地侧过脸,朝着人少的一侧,小声埋怨:“你别这样,好多客人,这样不好。” 展劲眉尖一压,实在不乐意听她这个理由:“你也说了,都是客人。”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不过一个吻,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江雪籽轻易就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不悦。他平常无论对别人如何说话,跟她一起的时候,口吻总会刻意放柔几分,嗓音也会轻上一些。但是此时突然变了语气,江雪籽听在耳中,心里就是一跳,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宋枫城说的那件事。 展劲上次去s市出任务又挂了彩,原本局里就是想借着他这次立二等功的机会,提拔他当副局。可如果让五叔知道他现在跟自己交往,且不说五叔是否会为赵清抱不平,就赵家对她和她母亲的仇视态度,他又怎么会痛痛快快地把副局的位置交给展劲? 江雪籽略一踟蹰间,展劲已经松开了怀抱。她的心思恍惚,知道是自己迟迟不答,让他误会了。她下意识地就去拽他的衣角,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大门传来一声重响。 众人一齐看去,就见两个蓝色工作服打扮的中年男人,搬着一方约有办公桌大小的盆景,吃力地往里面快步挪动。而后面跟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挺括的银灰色唐装,气色暗沉,嘴唇微紫,一双眼却极是明亮,嘴角挂着温温的笑。男人的视线先是落在展锋等人所站的位置,伸手朝两个搬盆景的一指,示意他们把盆景往那边搬,接着,目光飞快地在整个大厅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最初寻找的目标。 他朝江雪籽温柔一笑,举步就朝她走了过来。 在场凡是认出他来的人无不惊讶,尤其是赵家来的赵五以及赵清,江梓遥和宋枫城也都愣了。展锋皱了皱眉,在看到自己母亲的惊诧神色以及来人所瞧的方向,也在瞬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江雪籽更是干脆愣在当场,嘴唇微张,一双大眼盈满水光,神色震惊。而站在一旁的展劲,在看清江雪籽的神色后,脸色则是彻底阴沉下来。赵玉临竟然亲自来这里送盆景……展劲瞬间明白过来,暗想,江雪籽不仅瞒着他那么多事情,昨天竟然还为了他跟自己扯谎!折腾到那么晚才回家,又主动献吻与自己亲热,为的就是这个当年一怒为红颜、把她扔在国内十多年不闻不问的赵玉临吗? 众目睽睽之下,赵玉临笑得如坐春风,信步走到两人跟前。一路走过来时,一双眼温柔淡然,始终逡巡在江雪籽的脸畔,将她眼中的惊诧、喜悦、迟疑等瞬息万变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嘴边的笑容微凝,眼中不易觉察地划过一抹心疼,更多的却是一种抛却一切过往的笃定。 赵玉临走到江雪籽面前,才将目光投向展劲,见他沉着一张脸,似乎神色不善,也不生气,而是微微一笑,先朝展劲伸过手去:“是展劲吗?” 长辈先伸手了,展劲再对他如何不满,也不好对这种礼仪性的问候置之不理。所以他只是非常短促有力地一握,又很快松了开来。喉咙里几番翻滚,终究是看不过江雪籽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干涩地叫了声“赵叔”。 展劲又清了清喉咙,眼中含了几分故作轻视的挑衅,看着赵玉临问:“赵叔也是来给我大哥捧场的?您家那两位早到了,怎么没一起?” 说话间,赵清以及赵局长—赵玉临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有展锋、展母、乔小桥等人也一并围了过来。大家伙儿一时摸不清赵玉临的来意,一听展劲已经把话挑明了,各自都不吱声,等着赵玉临说清楚来意。 赵局毕竟比其他人都要了解这位兄长的脾气,再加上头天晚上,也就是赵玉临与江雪籽见面那晚,才接到哥哥的电话,让他帮忙打听一下这十来年江家到底是怎么对待江雪籽的,尤其是最近这半年。他看自己哥哥打从进了这偌大的厅堂,那双眼就从没离开过江雪籽的身上,唯一调转方向的那一眼,瞅的还是展劲,其中用意他已心知肚明,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人不至于糊涂至此吧! 赵局心里直打鼓,赵清心里当即也咯噔一下。 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周遭围过来的一群人,心思各异连展母和展锋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毛,摸不准赵玉临今天的来意,以及他看向展劲时那种有些过分和蔼的目光。 赵玉临却好像有点儿故意似的,沉默的时间很长,足够让这大厅里的客人都屏息以待、提起注意力,足够让围拢过来的这一圈人都把心思放在他这儿,也足够让面前这个已经吃了太多苦的孩子做好心理准备。 赵玉临的嘴角扬起一抹暖和的笑,一伸手,就把江雪籽拉到自己身旁,不等展劲做出反应,就转头对展母和展锋说:“前两天,这孩子就跟我说,要给展家老大相一份特别点儿的礼物。我这也刚回来没些日子,认识的人,还都是过去那些。要按你们年轻人的话,还真没多少创意。” 赵玉临顿了顿,佯作没看到展母已经有些呆滞的表情,还有展锋深深拢起的眉心,手朝不远处一指,又慢悠悠地说:“不过这东西,好歹还算拿得出手。都说安老三出手,绝不让人败兴而归。这盆‘枫桥人家’,据他自己说,可算是他五年之内,最好的一件宝贝。” “来来—”赵玉临抬手招了招,那个方向围拢的人便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不远处的两个工人这会儿也歇了一阵,一句抱怨话没有,又吭哧吭哧地把盆景搬到近前。 赵玉临也不管其他人,拉着江雪籽的手,另一只手朝展母和展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跟他过来。 这么一来,不仅刚才围过来的人都跟着这核心的几人往盆景那儿走去,就连之前还在远处观望的人也都渐渐围拢过来。 衣香鬓影,人影幢幢,竟将眼前不过普通书桌大小的盆景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各自的香槟、红酒、果汁散发出的味道糅合在一起,香甜微涩,弥漫在这座山水盆景的周围,好像笼上了一层沾染人间香火的朦胧气息。再顺着赵玉临难掩自得的介绍一一看去,小桥流水,枫叶飘红,亭台楼阁,小小一涧瀑布之下竟然还游着几尾虾米大小的活鱼!而那精巧的八角亭之下,葡萄大小的石桌旁,居然还置着一方木制的婴儿床,不远处的枫树上悬着一个火柴大小的秋千架……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细细看去,已经不单单是一盆山水草木盆景,而是一处袖珍玲珑的恬静住所。其中的枫叶和小桥暗含了展锋和乔小桥的名字,而那座小小的婴儿床又预示了他们即将迎来的新生命,一方恬静天地饱含了送礼之人的甜蜜祝福。 众人听得痴心,看得迷眼,乔小桥兴奋得脸颊微红,正端着的果汁往展锋手里一送,上前拉住江雪籽的手,笑容娇艳得仿佛一朵怒放的玫瑰。身为女人的江雪籽都被她这般甜美的笑靥看得一愣。 乔小桥一脸幸福地说:“雪籽,谢谢你!这是我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展锋在一边听着,也不生气娇妻喧宾夺主,笑着朝赵玉临举杯,又看了眼江雪籽,语意含混地说:“二位有心了。” 这种时候,展母要什么都不说实在说不过去。可面对眼前这父女俩,展母又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只能顺着大儿子的话,连连点头:“是啊,赵先生大手笔,连安先生这样卧虎藏龙的人物都能请得出山,展锋啊,还不赶紧跟小桥一起谢谢你们赵伯伯!” 展锋笑声浑厚:“是是,我代我母亲,还有我妻子,谢谢赵伯伯的厚礼。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赵伯伯不要介意!” 其实这盆景完整的模样,不要说别人,江雪籽也是此时此刻头一回见到。昨晚在孤鹜堂的时候,这盆景里只是山水俱全,什么石桌秋千婴儿床,影儿都没有。只是跟那位安先生提了提送礼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却一千一万个没想到,安先生的心思如此七窍玲珑,真是绝对的大师啊! 可刚才,赵玉临却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她明明是昨天下午才跟他巧遇,被他方才的三言两语一带,听在众人耳中,倒好像这阵子他们没少见面聊天。江雪籽一时吃不准赵玉临是什么意思,看向他的眼中含着感激,也带着疑问。 赵玉临也在同时转过脸来,笑着睨了她一眼,又亲昵地为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格外自然地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听我们籽儿说,这阵子你和你夫人对她很照顾。自古宝剑赠名士,这东西还是要送给适合的人才能显出好来。” 不光展锋,连一旁始终沉着脸色的展劲,一听他这句“籽儿”都禁不住拧起眉头。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可显然有人比他们更急。赵清一张脸煞白,大眼又惊又怒地瞪着赵玉临,出声就喊:“四叔!” 赵玉临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丫头来了?快过来,让四叔近点儿瞧瞧你,你这阵子忙的,四叔打从回国,还没见过你几回呢。” 赵清从人群中挤到跟前儿,顾不得赵玉临要拉她的手,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虽然声音不大,可离得最近的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她语调里那股子气急败坏的味道:“四叔您这是做什么?您忘了当年是谁把您害那么惨了,忘了当年爷爷差点儿被气得住院了?您怎么能这么糊涂!” 一连数句,明着是质问,实际是指责。且不说包括江雪籽在内的人会作何感想,赵玉临的脸已经拉了下来,瞥了一眼一边的赵局,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丫头,你四叔身体是不好,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第二遍,去你五叔那边!” 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命令的口吻。赵清的脑子嗡的一声,瞪大了眼看他,嘴唇直颤:“四叔……” 赵玉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赵清更是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跟随赵清一家三口,迁往m国的十多年里,更是把赵清当成女儿一样看待。这么多年下来,甚至赵清都已经忘了四叔曾经还有个女儿,这时更是没细琢磨,是自己无礼地指责长辈在先,也顾不得要给赵家留脸面,冲口就说:“四叔您一回到b市就变了!您怎么就不长记性?这女人跟她妈一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怎么能为了她……” 这次不等赵玉临发作,赵局已经大力地把侄女儿拽回身边。 赵清这一晚上受足了气,大小姐脾气发作,被赵局往回一拽,也不管别的,索性就扒着五叔的肩头,小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玉临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赵家老五看在眼里,脸色也没比自家兄弟好到哪里去。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哥,这事儿非同小可,老爷子那儿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可别为一时意气害了咱们全家!” 赵、江两家之间的关系不仅关系着这两家,更涉及五大家之间的平衡状态,乃至政、商两界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赵玉临只要一步走错,很可能会连累整个赵家未来的发展。 赵玉临却在他还没撤回去之前,飞快地说了一句:“今天的事儿,老头儿知道。” 他不去理会赵家老五惊愕到发怔的模样,头一转,就看向仍处在云里雾里的展家众人,以及周围一干等着看热闹的人。他把江雪籽的手攥得更牢,大大方方地一笑:“正巧借着今天大家伙儿都在这儿,我宣布个事儿,也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众人屏息,在这短暂静默的氛围里,唯独赵清哽咽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赵玉临稍一停顿,声音比之前大了些,语调严肃凝重,也格外坚决:“雪籽打今儿个起,重新恢复赵姓,这事两家的老爷子都是点过头的。这两天我就让人去派出所,把户口转过来。以后赵雪籽就是我赵玉临唯一的女儿。我要是死了,我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都交由我这个女儿继承。” 他环视一周,视线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展劲身上,他悠悠一笑:“展劲,这件事雪籽事先也不知道,待会儿你们小两口可以好好沟通一下。今晚上雪籽就先跟我回赵家。这两天有空了,你可以过来一起吃个便饭。” 江雪籽整个人已经蒙了,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正对上展劲寒冷似冰的目光。她浑身一颤,张开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展劲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给赵玉临任何回应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站在靠后位置的宋枫城,一嘬牙花子,朝一边神色难辨的江梓遥叹道:“这下坏菜了!” 赵玉临一番话说完,全场众人反应各异。多数人是惊,包括江梓遥和宋枫城以及其他五大家众人。少数人是喜,比如乔小桥和展陆。极少数那几个人,则是又怒又急,这更不用说了,赵清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要说最快恢复情绪的,还要数展锋和乔小桥两口子。 展母愣了半天,才讷讷地低喃了句:“这意思是……” 乔小桥一扬唇,笑得格外妩媚:“妈,这意思是,咱们家很快要办大喜事啦!” 展母现在跟家里这个大儿媳相处得还算蛮愉快的,听乔小桥这么一说,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乔小桥扑哧一乐,摇了摇展母的手臂:“您之前不乐意阿劲跟雪籽,不就是介意雪籽的身份吗?现在雪籽又重新认了赵先生当爸爸。甭管事实如何,倒是把有些人的嘴给堵严实了!”乔小桥说到这儿,似有若无地一撩眼皮儿,先后往赵清和宋枫城那儿各送了一道眼风,又对展母晓之以理地循循善诱,“而且啊,我听展锋说,雪籽这姑娘,您也算从小看到大的。今儿再这么一瞧,也确实比绝大多数女孩子强百倍,是不?她人长得漂亮,气质好,也懂事,心灵手巧,有眼力见儿,还特别懂得孝敬长辈。甭说络子了,就现在的女孩有几个能拿针线的?您比如说我,钉个扣子我都能把衣服给钉出个窟窿来!” 展锋闷声咳嗽一声,强忍笑意。 乔小桥也不顾自己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头都不回,胳膊肘儿狠狠地拐了展锋一下,接着又动之以情地说:“而且阿劲也老大不小的了,您年前不还念叨,想让展锋帮忙给介绍对象?咱不说别的,就咱们家阿劲那个眼界高的,一般女孩他也看不上眼啊!” 展母听到这句,慢慢地点了点头。 乔小桥又甜蜜一笑:“而且啊,妈您看,展劲这脾气,又直又冲,上来一阵儿还冷得要命,这一会儿沙尘暴,一会儿冰山的,一般姑娘哪儿受得住啊!” 这话是说得损了点儿,可话糙理不糙。展母居然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瞅了自己这大儿媳一眼:“那你觉得雪籽这丫头就受得住?” 乔小桥的眼波一转,腰杆儿挺得倍儿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啊!妈,这最关键的就在于,展劲那脾气,搁在外人是没人受得了,可一见着雪籽,他整个人就变了个样子啊!雪籽又漂亮又温柔,又是展劲自己打心坎儿里喜欢的,他自己哪儿舍得拿重话说她!要是阿劲能跟雪籽在一起,可以压一压展劲的脾气。” 这话倒是说得挺在理。展母脑子不糊涂,明知道她这是心向着江雪籽,却也知道她说的话都在点子上。而且,江雪籽这还没进门呢,就跟当大哥大嫂的处得这么好。 如果赵玉临真的要重新认回这个女儿,不单单是江雪籽的身份问题迎刃而解,不会耽误小儿子的名声和前途,而且也间接说明赵家跟展家未来的关系,或许会有些许变动。而这个变动,显然对展家也是极有利的。再结合乔小桥分析的,展母这么一琢磨,雪籽这丫头还真是个蛮不错的对象。 整个大厅的人三五成群地都在窃窃私语。大家吃着喝着,笑着聊着,可目光总是会状似不经意地往某个角落瞥去。 赵玉临说完那一番话,又跟展家的几个晚辈聊了一会儿,趁着其他人不留意,特意朝始终在微笑着的展陆点了点头,用口形说了“谢谢”二字。 展陆则微微摇头,嘴唇轻嚅,道了句:“应该的。” 而后,赵玉临又跟展锋凑在一起,商量起那座盆景最适合摆在什么地方。 乔小桥跟展母已经回到楼上,准备待会儿就跟展锋展劲一起回老宅,一起吃碗长寿面。展劲当时走得急,江雪籽又穿着高跟鞋,心里也慌,好几次差点儿崴脚滑倒。展劲怎么可能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但是脚步没有缓,在通往后院的门边停了下来。这里光线暗,又有两盆高大的盆栽挡着,即便大厅里的人有心刺探,也看不真切这边的情形。 江雪籽终于追上了他,见他也不转身,自始至终都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等不到他说话。她顾不得脑子里已经混乱成一团糨糊,心尖颤颤的,怯怯地伸手去拉他的手。 谁知展劲这回是动真气了,手指一握拳就躲了开去。 江雪籽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凑巧,继续去够他的拳头,谁知大少爷这次毫不犹豫地一甩手,拳头的力气大,江雪籽也没防备,整个人直接被他的力道带出去好几步。她扶着一旁的盆栽才勉强站稳了,左脚的脚踝却微微扭到了。 江雪籽从来没见过展劲生气的样子,见他背对着自己,脊背紧绷得仿佛一道峭壁,周身都散发着迫人的冷峻。刚刚被他用拳头甩开的手腕隐隐痛着,一并疼痛的还有扭到的脚踝,以及从赵玉临出现那一刻起就始终忐忑的心。 他穿风衣的样子很帅,头发剪得极短,肩膀很宽很平,腰却细得让女人都嫉妒,大概是常年从军的缘故,脊背挺得要比一般男人直,一双长腿结实有力,走在街上的回头率是十成十。 江雪籽咬唇看着他冷峻的背影,线条绷得笔直的手臂,攥得紧紧的拳头,青白色的指关节,还有微微向外侧弓起的手腕,知道他现在不是在跟自己闹着玩儿的。他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十多年来罕见的非常非常生气。 江雪籽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紧咬着唇,小步地向前挪动着步子,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迈步时候的异样。 她的脚踝确实是扭到了,新的高跟鞋有些磨脚,不光脚后跟那里觉得不适,脚尖也难受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此刻心情的缘故,她每迈一步,脚尖都好像踩在锥子上一样疼得她战战兢兢。 明明只有几步路,她却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走到距离他只有一尺左右的位置,江雪籽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拉他的右手,可伸出去的手腕却抖得要命,不光是因为心里那份浓重的不安和畏惧,还有刚才被他甩开的那一下子,手腕抻到了筋骨。 她已经离得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以往那份彼此依偎的温暖和安然。她看不到他的面容,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不敢去想,待会儿他会不会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还跟之前赵玉临宣布她改姓赵时那样,森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晚风。 江雪籽眼里的雾越来越浓,眼眶好像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重量,垂下眼皮儿的瞬间,两串晶莹的泪径直落在脚下猩红色的地毯上,只有小小的几滴溅起在暖色的翻绒鞋面儿,剩下的都无声地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此消失不见。 眼泪落下的同时,江雪籽再也熬不住他这样刻意为之的沉默以对,受不了他一直用这样冷漠的背影对着自己,更不敢去想,如果再多等上一会儿,他还会做出怎么样的绝情举动,说出什么让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话来。所以她干脆将已经伸出的手腕更加往前递去,也顾不得这样做会不会没脸没皮的,会不会让他厌恶。她整个身子向前猛地一冲,一双手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 展劲大概是真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整个身体被她冲得往前一倾,好在手臂及时地撑住门框,这才避免了两人一齐摔倒的窘境。 可他也只有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站稳了之后,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脸上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既没有去回握她环在自己腰上的冰凉小手,也没有试图拉开这个温柔得快要溺死他的怀抱。尽管后一种举动,对他来说太容易不过。 展劲耳力极佳,之前虽然始终背对着她,但她被自己甩开时仓促倒退着走的那几步,还有之后极不自然的小步都一丝不落地被他听在耳中。他知道她离自己很近,也知道她大概又想拉他的手,根本不用回头去看。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她的表情,小脸惨白,双手不知所措地交握,编贝一般的小牙,一定又在蹂躏那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唇,那双让他看一回心软一回的大眼也一定盛满了盈盈水雾。 就是因为他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才把拳头攥得那么紧,甚至每一根骨节都感到了一丝疼痛,才强忍住转身把她搂在怀里哄的冲动。 这丫头就是被他宠得没边了,就是太清楚他有多喜欢她、心疼她,才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她求人先把自己排除在外,反倒去找那多少年前也没玩得多熟络的展陆,还跟那个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江梓遥偷偷有着往来。甚至现在,还背着他跟赵玉临那个优柔寡断的老男人搅和在了一起! 这些男人哪有一个是简单的。就她那个面皮薄心眼软的小傻样儿,只要他一个没看好,还不得被这群人算计得渣儿都不剩! 那展陆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除了她自己,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虽然从血缘来讲,江梓遥是她的表哥,可这男人要真犯起浑来,那是表哥表妹就能挡得住的吗!就他们生活的这个圈子,多少表哥表妹都搞到床上去了,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再说那个赵玉临,现在突然身体好了,回来了,知道上她这儿献宝来了。他要真是个脑子明白的,早在十年前干什么去了? 展劲气的就是她缺心少肺,怒的就是她信谁都不信他,最最憋屈的是明显展陆那家伙早就知道这件事儿,没准儿还跟赵玉临通过气的。到头来合着就他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了,才知道这丫头居然想从家里搬出去,跟那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爹住一块儿去!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急,深吸一口气,抬手就去扯她的手臂,张口说出的话也跟寒冬腊月下刀子似的,冷得都能把人活活吓死:“放手!” 江雪籽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感觉他搁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是真要使劲儿了,心里更是发慌,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解释忘得一干二净。她眼睛周围那一块风衣布料,早被眼泪湮湿了巴掌大的一片,这时被他吓得乱了阵脚,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七零八落地往下洒。 展劲没她那么怕冷,衣服穿得也不算厚,怎么能感觉不到后背那里的异样?他眼帘一垂,干脆忽略心脏的那阵急剧抽痛,只用一只手就掰开她原本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再不放手弄疼了你可别跟我哭。” 江雪籽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憋在喉咙里的抽噎,咬得见血的小嘴一瘪,真哭出声儿来了。 展劲的眉峰一抖,下颏绷得直直的:“江……雪……” 最后那个“籽”字还没蹦出来,江雪籽已经松开手,一步迈到他前头,脚踝那块大概已经肿起来了,只迈了这一步,就跟拿刀子生拉肉一样疼。她的腿脚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摔,不管不顾地扎进他怀里,一双手臂死死地挂着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央求他,只一声就把展劲整个人给哭软了:“劲……喀喀—” 她越着急说越说不出来,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只可怜兮兮叫了他一声就开始咳嗽。她的整张小脸从原本的惨白渐渐变得通红。原本就是夜半私语才会有的叫法,她现在这样,带着浓重的鼻音。 展劲听着她的哭腔整颗心都软了,什么原则立场,什么郎心如铁,全都嗖一声飞到爪哇国去了。 他是又气又恨又心疼,原本还要硬着心肠将人推开的手,转眼就改成轻轻抚着她那件单薄的背心,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可心头那阵堵心劲儿又没完全过去,所以尽管手上的动作变了,脸却依旧冷冰冰地绷着,薄唇紧抿,一双好看的眉眼也一片冷凝,微垂着眼皮,让人摸不准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 一阵从天而降的咳嗽终于熬过去了,江雪籽却还没发觉对方搁在自己后背的手。她用冰冷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脸颊鼻子因为咳嗽和掉泪都通红通红的,哽着嗓子飞快地解释说:“爸爸……赵先生,我们没有经常见面……喀喀。昨天下午,我跟展陆一起去孤鹜堂……我见到外公,还有赵先生。后来展陆走了……我跟赵先生一起吃的晚饭。” 江雪籽又急又慌地吸了两口气,大气儿都不敢喘,又一连串地说了下去:“赵先生昨晚只是跟我聊天,我没有骗你。他事先也没有跟我说要我改姓的事。” 展劲的声音依旧很冷:“可你还是骗了我。” 江雪籽一听他的语调,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吓得整个人缩在他怀里,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和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我怕你说我傻,怕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然后就不让我见他了……”她越说哭得越凶,“他刚才说我们经常见面,是骗外人的,是想给我撑面子。呜呜—我……你别不理我……” 展劲无声地挑动一下眉毛,说这丫头傻,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太傻,好歹还看出来他一直不待见那个赵玉临。 江雪籽紧紧地窝在他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忍住了泪水。她一直没听到展劲再说什么,心里实在没底,怯怯地抬起脸,就见展劲也正瞅着她,那双锐利冷凝的黑眸,只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和缓之色。 见她只是不停地抽气儿展劲眼眨都不眨,张口就问:“是我不理你吗?” 江雪籽一愣。 展劲接着说:“不是你跟人家商量好了,说今晚就搬过去?” 这件事情她之前还真不知道,由于刚才赵玉临当着大家的面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也不能转脸就反悔说不去了啊!她的两道淡眉轻轻拢起,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谁知展劲又问了:“跟展陆走那么近是要干吗?就因为他不会反对你见赵玉临?” 江雪籽整个人噎住,睁大一双还含着泪水的眼,惊讶又为难地看着他。她求展陆帮忙的事情都已经瞒这么久了,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撇清展陆和赵玉临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而把她拜托展陆的事挑出来。 展劲好像早知道她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紧接着又抛出一个:“你要搬出去是真的搬去赵家,还是搬去江梓遥给你准备的那套房子?” 江雪籽的眼睛睁得滚圆,极端惊讶之下流出一滴小小的泪,顺着下眼睫滑落在红彤彤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跟一只傻兮兮的小奶猫似的,可怜又可爱。 展劲的嘴角微微地挑了那么一丝儿,强忍住到嘴边的笑意,特别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最后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真想告江梓笙?准备好怎么对付你们家那糊涂老头儿了吗?” 江雪籽被他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弄得整个人都傻了,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展劲看到她整个冷下来的表情,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就见江梓遥和宋枫城各自一脸阴沉,大步跟着两个男人疾步走来。 大厅里的其他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朝这个方向张望过来。江雪籽顾不得去观察江梓遥和宋枫城各自的表情,只清晰地看到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两人分明穿着一身警服。 两个男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警员,其中一个看起来稳重一些的向前迈了一步,从警服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朝江雪籽站的方向举起。他一张国字脸上写满了肃穆庄严,字正腔圆地说道:“请问是江雪籽小姐吗?我们收到举证,你目前涉嫌一起保险诈骗案和一起商业诈骗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17章 爱让思念成雪 (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我以为我能过得很好。谁知道一想你,思念无处可逃。) 第二天正午,一出警局大院,外面蜂拥而至一堆记者、话筒、相机、摄像机,晃得人眼花。一个女记者眼尖地注意到江雪籽微跛的左脚,立即犀利地发问:“江小姐,请问你的脚伤是怎么回事?公安局不是只是拘传吗?” 早在出警局之前,展陆找来的律师就跟她说过全套的说辞,而且也知道今天这些记者大部分都是展家私底下透露了消息给媒体,这才消息灵敏地追到警局门口。所以她非常自然地微微一笑:“我的脚是来之前不小心扭到的,跟公安局的同志没有任何关系。我相信律法系统的公信力,也信任警局所有工作人员的办案能力。” 秦一鸣在旁边一推眼镜,非常恰到好处地接道:“所以江小姐才会在不到15个小时的时间里走出警局。” “听说江小姐此次作为原告,控诉的对象是自己的堂哥,也就是江氏企业的接班人,江梓笙江先生,甚至还有您的外公,江镇道先生,请问这是真的吗?”记者问道。 江雪籽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边的笑容却无懈可击,她点头承认道:“是真的。” 周围顿时哗声一片!摁下快门的声音不时传来,又有人举着话筒问道:“那昨晚举报江小姐涉嫌保险诈骗案的人,是不是就是江小姐自家的人?” 秦一鸣朝前走了一步,半挡在江雪籽身前,翘了翘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作为一名律师,太过分的话我不方便讲。十天后法院开庭受理江小姐提出诉讼的案件,我欢迎大家前去参与庭审进程。” 还有人要提问,那律师举手一挡,彬彬有礼道:“已经三个问题了,请大家让一让。还是那句话,我欢迎大家届时到法院,继续关注本案的最新进展!” 电视机上的转播镜头,最后定格在那个狡黠一笑的俊朗面容上。江梓笙砰的一声,一个拳头撂在实木办公桌上,抬手就将桌上雪白的资料册子甩了一地。熬了一夜的眼泛着红血丝,领带侧歪在一侧,手边盛着烈酒的阔口短脚杯骨碌碌滚到桌边,又砰的一声,在淡青色的方形石砖上摔碎了。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穿着一身整洁的休闲西装,斯文的脸上满是倦容,眼下两圈青色,下巴的胡楂也没有刮,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原本有些冷峻的眉眼间显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江梓笙听到动静,抬头看清楚来人,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你是天生反骨还是怎么的,巴望着咱们家过不下去,是不是?帮着一个小杂种跟亲兄弟过不去?” 江梓遥的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二哥。” 江梓笙怒极反笑,张口就道:“按辈分那丫头还是你的妹妹呢!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她是你的妹妹!” 江梓遥靠在门上,双手插兜,挑起唇,微微一笑,神情悠闲至极:“不是妹妹,我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江梓笙的脸色苍白,摇着头低声咒骂:“你真是个疯子。” 江梓遥站定在书桌前:“你让警局那边立案调查雪籽涉嫌保险诈骗,又暗中爆料给媒体让他们四处围追堵截,还有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爷爷都已经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朝面前的人笑了笑,“爷爷昨晚下的令,从今天开始,江家名下所有的一切,都由我这个疯子接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冷,仿佛冬天里飘忽不定却冷得刺骨的风。 江梓笙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 江梓遥继续着那种飘忽且冰冷的嗓音,说:“不信的话,打电话问。” 江梓笙掏出手机就拨,却听见江梓遥慢悠悠地说:“爷爷今早六点已经坐飞机前往m国休养,那个号码打不通的。” 江梓笙咬着牙摁下按键,等了几声,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并不是关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喜,刚抬头要反驳他诓骗自己,就听到房间里蓦地响起那道并不陌生的音乐铃声。 江梓笙的心脏好像突然间就停止了跳动,缓缓抬起头,握着手机的手干脆就僵在耳边。只见江梓遥缓缓绽开一抹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黑色的商务手机,当着他的面,摁下关机键,又从背面抠出电池,反手一扔,电池径直落入靠墙的那个圆形鱼缸。 接下来江梓笙所听到的那些话,好像都在梦里一般:解除他包括总经理、执行董事在内的全部公司职务,交还江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限期一个礼拜,去r国公司分部做市场开发,说白了就是被彻底流放。直到江梓遥慢慢地快要走出这间屋子,他才突然缓过神来,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口齿生冷,全身打战:“不可能。” 江梓遥缓缓转过身,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那阳光明亮刺眼,却又冰冷无情,与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通身的气质如出一辙。 “不可能……你根本就不是江家人,爷爷怎么可能。”江梓笙难以置信地低喃着。爷爷怎么可能会放着他这个嫡亲的血脉不要,反而起用这个比江雪籽还要肮脏的野种接管江氏? 终于把实话问出来了吗?江梓遥勾唇一笑,大方地给出解答:“因为我答应爷爷,一辈子姓江。” 转身离开的时候,耳中听到屋子里那个人颓然倒下的声响。江梓遥心里并没有多年前想象之中的利落痛快,反而充斥着闷闷的疼。他心中最私密也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最终被自己揉搓得血肉模糊,再也恢复不了曾经的完整形状。 一辈子姓江,也就无所谓血脉不血脉,总好过整个家业都败坏在屋里那个短见的蠢货手里。但也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只能以哥哥的名义默默守护着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女孩。老爷子这步棋算得够狠够老道,一辈子姓江这五个字,护卫住了江氏这个已然摇摇欲坠的老旧堡垒,避免了他们几兄妹相残的惨痛局面,牢牢堵住了江梓笙的嘴巴,也锁死了他蠢蠢欲动十几年的一颗真心。 十天后。 b市法院,门前冷清,车辆稀少。原本可以预见的火热场面,什么兵戎相见一触即发都只停留在人们的预料和想象之中,并没有成为真实发生的事件。 江雪籽端着一杯热烫的茉莉花茶,蜷着腿坐在朝阳的卧室床上,面前摊着几本备考的英语书籍,页码却还停留在二十分钟前看完的那一页。 几乎只是一夜的工夫,江氏易主,江梓笙败走r国,江梓遥走马上任,江镇道远走异国,自此不理俗事。那起原本要打得风生水起的官司,也随着江梓遥大手一挥申请了和解。 她要告的是江家,更是针对江梓笙和江镇道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和打压,而不是想把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人赶尽杀绝、逼到绝路。 说白了,她只是不平罢了。 江梓遥主动提出跟她一起去领取那份两千万的保险,并且公开邀请媒体,当着众人的面代表前江氏总经理,向她表示歉意,邀请她重回江家,姓赵姓江都没关系,但她永远都是江家的女儿。里子面子都做足了,金钱名誉也都给了,她还能怎么说? 即便她心中还有几分不甘,按照那个叫秦一鸣的律师说的话,迫于世俗和舆论的压力,她也不能再折腾什么花样了。 江梓遥看似宽厚大度,处处谦让,实则机关暗埋,步步为营。首先,江梓遥把如何对待家中遗孤、弱质女流这样一个家庭问题,转变成一个家族和企业的诚信和气度问题。厚待孤女,不贪钱财,这样免费绝好的广告宣传,别家打着灯笼都难找他却手到擒来,化危机为生机,巧妙地将之利用到极致。 接手江氏企业,江梓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一改之前与展家水火不容的死磕态度。一连三天,江梓遥率领精锐班底与展氏亲切会晤,转头就发布了未来三年与展家的最新合作规划和章程,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一项建筑开发工程,更有m国新锐青年企业家沐锦天一同加盟。一时间原本摇摇欲坠的江氏企业,在江梓遥接手一个礼拜之内便有起死回生、扶摇直上之势。 连赵玉临都在私底下对他称赞有加。抛开赵、江两家过往的宿怨,赵玉临甚至跟江雪籽感慨,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十年之内,江梓遥很可能与展锋联手,在b市商界开启又一个全盛时代。江梓遥手里已经握有老爷子和江梓笙的两份股份,两份加起来,他已经是江氏企业的最大股东,又在最短时间内,与展锋化干戈为玉帛,另外多筹些钱款,自然也就能安然渡过此次经济危机了。 而这筹措钱款,就涉及了江梓遥的又一条举措。就在他与江雪籽一起从保险公司取回全部保险金额的第二天,江梓遥再次登门拜访,找到江雪籽,当着赵玉临和秦一鸣的面,开口就跟江雪籽要一千万。不是索要,而是筹借,回报是以后江氏每年盈余的百分之十。 尽管不用打官司了,江雪籽也不喜欢跟江家人有太多牵涉,对这个二哥,虽然没有像对江梓笙那样深恶痛绝,却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可她也知道,这个坎儿,如果她不出手,江家还真有可能迈不过去。 有江梓遥宽厚在前,她也不得不仁义在后,又在秦一鸣的帮忙游说之下,将原本商榷的百分之十提高到百分之十五。而让她惊讶的是,最后江梓遥从她家离开的时候,竟然依旧是含笑的。那笑意不单噙在嘴角,更显露在眼中。 当天江梓遥走了之后,秦一鸣别有深意地望着她说了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赵玉临见江雪籽一切都好,愿意腾出些时间给她,让她自己好好静一静。所以,一直到今天,江雪籽连家门都没迈出过,每天都在这所刚买下的小房子里睡觉、看书、做饭。 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既不是江梓遥当初过户给她的,也不属于赵家或者其他任何人,是她自己从网上看中,然后拿钱买下的,里面的装潢和家具都是现成的,非常自然的欧式田园风。在网上看到图片的时候,她就确认,这里是她以后想要生活居住的地方。 认回了赵爸爸,拿回了自己应得的,也是妈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东西,现在又有了真正意义上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一个礼拜后就是翻译资格考试,等明年初把证书拿到手,她就会去找工作,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前行,唯独感情出了一点问题。 从警局出来的当天,她没敢出门,更不敢去找展劲。因为整个b市到处都在讨论她和江氏的保险金纠纷案,这个时候去找展劲,无异于给他脸上抹黑,甚至有可能给他的工作前途带来不好的影响。他在特警部门工作,一般同事只知道他是b市本地人,知道他在部队干过十年,却不知道他是展锋的弟弟,是b区军区总参谋长的儿子。一旦她和他的恋情被公诸于众,不仅会暴露他原本藏得好好的家世背景,更把他和整个展家一起推到风口浪尖。 所以整整一个礼拜,无论心里多惦记他,江雪籽都不敢去见他,甚至连拨个电话,都怕被有心人士利用。直到江梓遥当着全市媒体宣布江氏易主,庭外和解等几项大事件。到了昨晚,她觉得整件事的风波也过去得差不多了,连秦一鸣也没再禁止她跟外面联络。所以她从晚上六点就开始拨他的手机号码。她怕他局里有事,也不敢打得太频繁,可又担心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借此考验自己道歉的诚意,两相为难之下,她只能一个小时打一次,一共打了七个电话,每次都等到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才不得不挂掉手机。 中午赵玉临过来了一趟,父女俩在家里一起吃了顿便饭。饭后,两人聊了一小会儿往事,江雪籽小心翼翼地提起展劲。 赵玉临却突然话锋一转,问她:“你就真那么死心塌地地相上他了?” 江雪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赵玉临是什么意思,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特别诚实地点了头。 结果赵玉临一脸严肃地皱了皱眉,又问:“一点儿都不喜欢展陆?” 江雪籽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忙着给赵玉临泡茶。一直等他喝完一杯热茶,再添水的时候,她一边用纸巾擦着桌上的水渍,一边轻声说:“展陆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可要说他真有多喜欢我……” “你不信?” 江雪籽摇了摇头:“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停了一会儿,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嘴角弯起一个浅浅淡淡的弧度,整张脸都因为这个浅笑明媚起来,一副巧笑倩然的模样,“我当初喜欢的就是展劲,过了十年,再遇到他,我还是喜欢他。他对我很好,什么都替我想到。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我。当初他只拿我当小妹妹照顾,拿我当好朋友对待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 赵玉临微微一笑:“可爸爸还是有点儿不喜欢他,怎么办?” 江雪籽原本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突然间听到赵玉临的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有不少年的感情根基在,再加上这几天的相处,跟赵玉临的关系变得亲切,张嘴就说:“可是您那天还说……”还说等他这两天有空了,一起过来吃个饭的。 赵玉临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眼神也温和如旧,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让人如沐春风了:“吃饭是吃饭,就当是答谢他们展家这些天对你的关照,也该请他过来咱们赵家吃顿饭的。” 江雪籽左看右看,一点儿都看不出赵玉临是在开玩笑。她咬了咬唇,眼皮儿一垂,抿着嘴不说话。 赵玉临也没把话题继续下去,又坐着喝了会儿茶,检查过她脚踝的扭伤就离开了。 天色灰蒙蒙的,透过窗子看下去,路上铺着红色、黄色的厚实落叶,行人纷纷换上厚实的风衣或者薄棉服。屋子里还没有通暖气,只能一直开着空调,喝着热茶,才不会感觉到手脚发凉。 江雪籽手腕被抻到的地方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脚踝的扭伤比较严重,之前赵玉临找了个老中医来家里看过,说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好利索。这期间每天都要擦药油,而且不能穿高跟鞋,也不能四处乱走,否则要是不小心再伤到会非常严重。 她望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咬了咬唇,慎而重之地再次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等了许久,直到手机那端再次传来机械而冷漠的女声,才不得不挂断电话。她单脚蹦着走到衣橱前,换上一身轻便暖和的衣服,又戴上毛线帽子和手套,继续单脚蹦着出了家门。 本来从她现在的住宅到警局的路程就不算近,再加上腿脚不方便,光在楼下打车就等了好久。等她走到警局大院,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了。她走到办公楼下,又拨了一遍展劲的手机号码,等了许久,手机那端再次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音。折腾了这么半天,脚踝部位已经传来针扎一般的钝痛。初冬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她脸色苍白,就近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江雪籽一手轻轻地抚着受伤的脚踝,另一只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样一颗颗落下来。打开手机里储存照片的文件夹,里面的照片不多,除了从前拍的一些漂亮的花草,剩下十几张都是最近拍的:展劲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脑的侧脸,眉眼略显冷峻,神情里有着一股子让人怦然心动的认真;两人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展劲突然转过脸来看她的瞬间,还有几张是在赴展锋的生日宴的当天早晨拍的,那时展劲还睡着,身上的被子只盖到一半,眉毛微微皱着,睡着的表情里有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稚气。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直到手机传来嘟嘟的警报声,江雪籽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她抓紧怀里的零钱包,蹒跚着站起来,正巧迎面走来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她忙问了一声:“请问展劲是在这栋楼里办公吗?” 那几人先是愣了愣,随即都点点头。不等江雪籽再问,其中一个略年长的已经开口道:“他这会儿应该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由于脚上的伤疼得厉害,再加上今天出来得匆忙,身上的衣服也穿少了,再开口时,江雪籽自己都听得出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微颤抖:“我……我是他的朋友,那你们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先前答话的那人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 眼见几人要走,江雪籽着急了,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忙问:“那……那欧杨在吗?我找他也行。” “按说也不在。”那人听她问了这话,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说完便转身走了。 江雪籽站在台阶上,忍着脚上的疼痛,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正犹豫着是否要给赵玉临打个电话,手机又传来嘟嘟两声长鸣,不等她拨出最后一个电话,直接自动关机了。 看着从台阶到警局大门的距离,江雪籽是真的犯了难。她咬紧牙关提了口气,单脚刚往前蹦了两步,突然觉得手臂一紧,转过脸,就见赵清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尽管她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和善,拽着她的手却帮她支撑住了身体。江雪籽朝她抿出一朵浅笑,轻轻颔首:“谢谢。” 赵清穿着一身警服,配着那浓眉大眼的长相,确实英气非凡。见到江雪籽的笑容,微微一愣,开口的语气却依旧冰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雪籽微转过身,朝两人身后的办公楼望了一眼:“我来找展劲,刚才有人跟我说,展劲和欧杨都不在。” 赵清的嘴角轻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晦暗,语速故作轻快地说:“是啊,都不在。”说话间,低头瞟了眼江雪籽始终没有着地的左脚,嘴角的笑含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嘲弄,“你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四处乱窜,有事儿的话给我们队长打个电话不是更快?” 江雪籽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定了定神,抬起头看向赵清:“那天的电话,是你接的吧?” 她没有说具体日期、具体时间,但她知道,赵清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果然,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清微微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是我。” 江雪籽点点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赵清却拽着她不放,连珠炮似的开口道:“你早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喜欢展劲,从十几年前起就喜欢。以赵家在b市的根基,我什么工作不好找,干吗非要进这劳什子特警队?那天吃饭,要不是听说展劲会带个什么特殊的朋友来,你以为我会去参加那个破聚餐?那天你打的电话是我接的,前些天展劲大哥的生日宴,我也是一早就打听好了,想在展家人面前博个好印象。可我就是不懂,我就是看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乐意围着你打转?四叔从m国回来就一门心思要把你认回来,展劲从部队退伍回到b市,没多久就又找上了你,即使他家里人都不喜欢你,即使你一天到晚地给他找麻烦!”她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到最后连眼圈都红了。 江雪籽却只是沉默地听着,过了片刻才看着她说:“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幸运。我一直都以为我跟展劲不可能了,跟他重逢是意外,能跟他在一起,更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赵爸爸离开b市去m国休养,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他明知道我不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还是愿意认回我,也是我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江雪籽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看着赵清的眼神中也透着一股淡然,说到最后,她竟然笑了笑说:“十几年前你才多大,我当时也不过十四五岁,你比我还小,那么小就知道喜欢人了?”她无视赵清狠狠瞪她的眼神,又继续慢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展劲的喜欢,只是小时候的一种执念。你喜欢他,但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并不了解他?” “是他没有给我机会!如果没有你,如果他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他身边,我一定会……” “你就那么甘愿做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江雪籽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浅笑,一句话就堵住了她。 赵清被她说得语塞,来不及回答就听江雪籽又说了句:“一个心中只有你的人才能够永远陪伴你。” 说完这句话,江雪籽轻轻推开赵清紧攥着她的手,一步一跳地朝大门的方向挪去。 第18章 许我诺言,赠你欢颜 (这辈子,最初的爱,最后的爱,都只给了眼前这个人。) 展劲追到候机大厅时,江雪籽搭乘的航班已经起飞了。陪着他一起飙车赶过来的欧杨捶了一记展劲的肩膀,神情似笑非笑:“我说你这假是不是白请了。走吧,下午接着上班去。” 展劲一把甩开欧杨的手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滚!”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摁了几个键,气都不喘地说,“赵局,我要请年假。”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展劲的眼眨都不眨地飞快道:“那我就预支,预支两年的,要不直接扣我工资也成。队里除了我还有欧杨呢,您没什么不放心的。”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做任何反应,他又说,“人生大事,要是真耽误了您赔不起。”说完这句,他直接撂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跑。 欧杨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追着他一路跑:“哎,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回车上拿证件,待会儿直接赶下一趟航班。” “你就这么走也不怕老赵发飙?” 展劲头也不回,语气强硬:“他发什么飙,我还没发飙呢。雪籽要走的事儿跟他们家那个大小姐脱不了关系,这笔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呢!” 在大厅里等候航班的空当,欧杨难得有心情地调侃道:“要我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赵清。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就是不接。” 展劲的脸色自始至终都不那么好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不就是想治治她那倔脾气吗!谁知道几个电话不接,都走到咱们楼下了也不上来,听赵清瞎掰几句就跑了!” 欧杨嘴角微翘,强忍着笑意咳了一声:“这回你好好哄吧,别到时再自己一个人回来,那可就……”眼见展劲脸色不善,欧杨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淡然道,“先走了啊,自己的事好好把握。” 江雪籽抵达r国的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雪。她脚踝的伤还没好利索,所以这趟行程有专人陪同,是赵玉临帮她找的一个人,精通r国语言,会一些功夫,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两人下榻的地方是事先安排好的,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一家温泉旅舍。 屋外大雪纷飞,房间里却非常暖和,两个女孩子舟车劳顿了一天,饭量都大增,吃着当地的特色小菜,喝着温热的青梅酒。江雪籽一面看着窗外的雪景,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展劲重逢后,两人第一次一起吃晚饭的情形。 那时的她何曾想到,会跟展劲一起经历后来的许多事,更不会想到她还会有机会到r国继续笔译课程。或许人生就是这般奇妙,曾经觉得苦不堪言的事,终有一天能对人笑着说出来。曾经只敢放在心底某个角落偷偷怀念的,也会有坦坦荡荡放在阳光下与人共赏的一天。尽管临出国之前没能联系上展劲,他不愿意见她,也不想接她的电话,可心底有个声音,总在她难过委屈的时候,轻声地告诉自己,她和展劲不会就这样错过的。 那天对赵清说的那番话,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进去多少,她自己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认识展劲这么多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才跟自己冷战。尽管两人数十天不联系,也不会因此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也是她在这世上最可以信赖的人,如果她对他们的感情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展劲又凭什么非她不可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的惶然和委屈淡了,对这个人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如同眼前这盏青梅酒,初尝温暾,后劲浓烈。 对桌的女生仿佛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与她简单聊了几句,就先去隔壁房间睡下了。 接下来的两天,江雪籽过得平淡又自在。r国的雪景很美,不过因为她腿脚不便,就没有往远处走,多数时间都坐在旅舍里靠门的位置,开着笔记本电脑做一些课程的准备工作。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皑皑白雪,面前的清茶升腾起氤氲水汽。虽然她感觉有些孤单,但心情到底是尘埃落定的安稳。 第三天的清晨,江雪籽用过早餐,刚把文档打开,就觉得一阵冷风从门口的位置直冲过来,这个时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那个不知在梦里温习过多少遍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的位置。他穿着黑色大衣,头发削得很短,眉眼冷峻,看着她的眼神却一点点荡漾出旁人不易觉察的温度来。 陪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生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见此情景立即站起来。 江雪籽也在同一时间蹒跚着站了起来,仿佛忘了脚踝的伤,双脚落地就往前冲。她现在的左脚几乎是不能沾地的,这么往前一冲的后果自然是整个人直接往前倒去。 一直站在门口处径直不动的展劲脸色微变,几步冲到跟前将她接入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直接把身后的背包扔在桌上,随后一个弯身,格外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愣在原地的女生微微一点头,便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那女生跟着追了两步,就见江雪籽攀着男人的肩膀略支起上身,朝她摆了摆手,又做了“抱歉”的口形,与此同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展劲抱着江雪籽进到房间,看见正中的大床,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依旧没有什么温度:“总算不太笨。” 江雪籽一听这话,先是愣了愣,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捶了一下展劲的胸口:“你说谁笨?” “你。”展劲把她放在床边,紧跟着就蹲下身子,握着江雪籽的小腿,脱了鞋子又脱袜子,沉声道,“那天不是就扭了一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好?还敢这样跑到r国来,不是笨是什么?” 江雪籽被他气得脸颊微红,伸手推搡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碰:“你怎么来了,你不要上班的?你……”后面没问完的问题直接被展劲用吻堵在嘴里,她的嗓子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声以示反抗,用尽全身力气推着面前的胸膛。 哪知展劲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的两手制住,举过头顶,就势把她压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刚刚那个吻很长,他却连气都不喘一下,一双锐利的眸子紧锁住她的面庞:“几天不见,我们家籽儿倒是长本事了。见到我一句好听的没有,你不高兴我来?” 江雪籽被这人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又被他几乎称得上无理取闹的话堵得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想到刚刚要问他的话:“你就这么来了,你们局长不会说你吗?” “不许转移话题。现在是我问你,不高兴我来?” 江雪籽咬着唇看他,怎么前后十几天不见,这个人越来越霸道了。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凉,只能暂时撇开那些忧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怎么能不高兴你来。之前打电话你都不接,我想你这阵子应该挺忙的。” “电话你一共才打了八个。”提起这件事,展劲就没什么好脸色,“还有那天,你到了楼下怎么不上来?” 江雪籽双目圆睁:“他们说你不在,我脚好痛,上不去那个台阶,想打电话给你,但是手机又没电了。” 提起脚上的伤,展劲就有些郁闷,撑起身子把她往靠床头的位置抱了抱,握着她的小腿仔细看了看,眉毛越皱越紧:“怎么这么严重,你那天去找我就这样了?” “嗯……”江雪籽咬着唇,轻声说,“我本来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说这件事,可你一直没接。” 展劲的嘴角微抿,抬头瞟了她一眼:“所以你就找人陪着溜到r国来?” 什么叫溜到r国,说得她好像走得很不光彩似的,江雪籽瞪大眼睛反驳:“我来这边是进修翻译课程,你过来之前赵爸爸没跟你说?” 展劲的脸色微僵,他那天接到展陆的电话,听说江雪籽坐当天早上的航班去r国,就乱了分寸,也没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上了下一趟航班直接追过来。到了这边晃悠了两天才从赵玉临嘴里套到消息,但是赵玉临自然没告诉他江雪籽过来这边的真正目的,搞得他一直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 江雪籽打量着他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展劲的脸颊:“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展劲憋了一肚子火,可一看江雪籽脸上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再看这丫头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伤,还能说出什么冷硬的话?他沉默片刻,才闷闷地说了句:“我以为……你不会回b市了。”他难得发那么大的脾气,江雪籽打电话他没接,来到楼下找人他不见,可他当时哪里知道这丫头脚踝的伤这么重,又哪里知道那个赵清会去楼下跟江雪籽说那么一番话?等他过了那个别扭劲儿想要找人,费尽心思打听出来她现在的住所,却蓦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他找不到她,也打听不到她的最新动态,以为她丢下自己走了,当时真是一阵接一阵地后怕。打听到她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一溜烟地飞车赶到机场,结果也没截到人。 江雪籽见他这副紧皱着眉一脸沉闷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抚着他的脸庞的手转而轻轻地摸了摸他剪短的发,柔声说:“是赵爸爸没跟你说吧,我过来这边是进修课程的,得过半年才能回去。虽然没能来得及跟你说一声,但我想着再过些天,你的气应该也就消了,到时我再打电话跟你好好解释。” 展劲的语气听起来依旧闷闷的:“你人都跑了,我能不生气吗。”他的三魂七魄都被她吓得飞了一半儿,谁还能记得当初是为着什么跟她生气的。不过现在这么说着,他倒也想起来了。 不等展劲开口问,江雪籽就先开口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瞒着你我跟赵爸爸私底下见过面,不该瞒着你跟展陆联系、跟江梓笙打官司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天晚上见到他冷眼凝眸,一语不发转身就走的样子,江雪籽才突然醒悟,如果防御和报复的代价是让展劲疏远她,那她宁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也不要空守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坚持和执著。或许人都是这样的,可以狠得下心主动疏离,却又受不了对方转身离开。然后才突然明白,无论有什么借口,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真的好可怜。 江雪籽曾偷偷想过,要是被人问及和展劲的事,要不要干脆矢口否认跟他有过这一段情缘。哪怕他再生自己的气,只要能够保证他的名声及前途不受损害,她真的可以不介意他误会自己,跟自己生气。可那天在展锋的生日宴上,亲眼见到他面无表情地凝望自己,见到他背过身不言不语的冷峻模样,紧紧搂着他,却依旧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比绝望和慌乱,那时她才真正明白,她或许可以忍受他的误会和愤怒,却没办法想象他受伤之后的转身离开。 原来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即便身为女人,也希望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为他撑起一片安宁天地,更不愿见到对方因为自己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是非常微小的伤害,哪怕这个伤害来源于自己,并且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复。舍不得就是舍不得,爱了就是爱了。 能让江雪籽脾气这么倔的人主动开口道歉,实在在展劲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也只是想让这丫头长点记性,却没想到隔了一段时间重逢,她自己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展劲眯了眯眼,伸手捏了捏江雪籽的下巴,盯着她的眼问:“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怎么办?” “啊?”江雪籽这回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那……那我……” “把这个戴上就原谅你,不过类似这样的事,绝对不允许有下次。”说话间,展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方形盒子,啪的一声打开。 江雪籽定睛一看,里面是一枚心形的粉钻戒指。 见江雪籽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展劲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拽过她的中指就给套上了,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的竟然是之前在展锋的生日宴上被他不小心弄断的那支白玉簪子。他一手捏着用金丝缠绕修补好的簪子,另一只手攥着她已经套上戒指的手,双目紧锁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簪子我修好了,订婚戒指也戴上了,以后你不许反悔,不许闹别扭。我跟领导请了假,可以在这边陪你半个月,然后等你把这边的课程修完,回b市咱们就结婚。” 江雪籽双目圆睁,看了他许久,眼眶里渐渐蓄满晶莹的泪,胳膊搂上他的脖子,半闭着眼,抬起上身,主动亲上他的唇。 展劲非常惊讶她会主动,这跟上次在沙发上故意堵他的话还不一样,她这是答应了?凡事冷静以待、游刃有余的展二少,眼下第一反应却是呆住了,瞪大眼僵在那儿,都忘了应该吻回去。 江雪籽却已经有些意乱情迷,水盈大眼轻轻闭着,颤颤地探出舌尖,在那柔软微凉的薄唇上轻轻一舔:“劲……” 展劲的心脏瞬间停跳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给江雪籽一个格外温柔也格外绵长的吻。吻过之后,他一面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又轻轻地亲了亲她的眉心。 江雪籽抬起头来看他。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在有些昏暗的光线里,展劲的眼格外亮且深邃,仿佛世界上最美最干净的星辰,倒映在深不见底的宁静湖泊之上。 他们一起走过看似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独自静默承受了十年岁月的无情打磨,又一起携手度过彼此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不敢说能跟眼前这个人一辈子不分开,毕竟人生有太多的意外和转弯。但经过这些天的风雨同舟,让她第一次敢于承认,展劲是她这辈子最初喜欢的人,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最爱。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许下誓言,蓦地莞尔一笑,抬手轻抚着展劲的脸,再次仰头吻了上去。 既然这么爱,那就一定要好好珍惜。 既然这么爱,那就永远不要做先放手的那个。 展劲在甜蜜回吻她的同时,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在她手心画下一个心形。 这辈子,最初的爱,最后的爱,都只给了眼前这个人。 第19章 番外之赵玉临 江雪籽返回b市后的某个周五晚。赵玉临做东,主动打电话,邀请展劲和江雪籽共进晚餐,地点就选在丽晴饭店。 有过半年前的那次崴脚事故,在展劲的监督和“命令”之下,平时江雪籽穿的鞋子几乎比普通跑鞋跟还低。这下两人的身高差就显出来了,一米七对一米八七,原本身材高挑的江雪籽也被衬托得小鸟依人,而且看人的时候还总得仰起下巴。 展劲对此相当满意,一边还跟大哥哥似的,笑眯眯地拍了拍江雪籽的头顶,好像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十多年前,那种邻家哥哥和妹妹之间的单纯情谊。气得江雪籽临出门前狠狠地踩了展劲一脚,一路在车上也不多话。展劲也不生气,嘴角一直都是轻轻地勾着,可要是熟悉他的人就明白了,展二少的心情,那是相当愉快啊! 直到进了停车场,江雪籽才轻声嘱咐:“你待会儿别给爸爸甩脸子看,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身体不好,你别跟他置气。” 展劲带上车门,把她搂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脸颊,挑眉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些天晚上,他都不回自己那间别墅,非跟她在那个小窝挤着睡。每晚赵玉临跟她讲电话,他不是在旁边故意搞出什么动静,就是缠着她又亲又摸,每次都逼得她不得不提前挂了电话。可即便是这样,以赵玉临的细心,也肯定觉察出了不妥。 这不,还没到一个礼拜,就先给展劲打了电话,然后才告诉江雪籽,说展劲也答应了,今晚三人一起吃顿便饭。 江雪籽想起这些天来,展劲时时处处的小心眼儿、小算计,想到待会儿见了赵爸爸,他可别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她用那双水盈大眼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食指一戳他的胸膛,没好气地说:“待会儿你说话可得有分寸。到时候爸爸要是不同意咱俩的事儿,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展劲攥住她的食指,在手心里摩挲着,笑吟吟地看她:“这么想做我们展家的媳妇儿啊!” 江雪籽咬着唇:“这话是你说的!” 展劲揽着她往饭店里面走,攥住她的双手,面带笑容地给已经气炸了的小丫头顺毛:“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特想让你做我们家媳妇儿,雪籽小姐是纡尊降贵,勉强下嫁。” 江雪籽狠狠地掐了一把展劲的手心:“又胡说。” 两人已经走进饭店大厅,展劲干脆就站住了脚,偏着头打量她:“那不然怎么说?” 江雪籽看他虽然面上带笑,可那笑意根本没有直达眼底,反而隐隐含着试探和不安,心里一软,拉住他的手说:“我高兴嫁,你乐意娶,跟其他人其他事儿都没关系!” 数天来始终弥漫在展劲眼底的那种阴郁神色渐渐退去,他抿起嘴角,微微一笑,攥紧她的手说:“你说了算。”说完就又领着她往里走。 江雪籽原本还嫌弃他敷衍,谁知展劲又飞快加了一句:“以后咱家无论什么事儿,除了分那什么离那什么一类的,都你说了算。” 江雪籽“哼”了一声,依旧有些不满地说:“快点儿,爸爸应该都等急了。” 一顿饭下来,两个男人都没怎么说话,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各自不停地给江雪籽夹菜。直到饭后服务员端上甜点和茶,赵玉临才开了口:“看起来,你最近跟雪籽在一起,还能收敛点儿脾气。” 展劲淡淡地说:“赵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雪籽虽然是故意去洗手间,腾出空儿来让大家聊一聊,不过顶多也就七八分钟的事儿。” 赵玉临轻轻放下茶盏,嘴边含着浅笑,一双温和的眼此时突然目光一凛,带着几分探究和冷然,直直地看着展劲,说:“要论优秀与否,你们展家的几个孩子,我看着都很不错。如果是在公事上跟你有交涉,我甚至可能会很欣赏你。包括你的能力、行事作风,还有脾气秉性。” “只是我现在不是为别的,是给我最宝贝的女儿挑未来能尊重、陪伴、爱护她一辈子的伴侣。”赵玉临顿了顿,突然加快了语速:“展劲,你是明白人,我有话就直说了。你的性格太强,而雪籽又是个面子薄心眼软的孩子,她打从心底里对你一心一意,而且你们俩不是一年半年的交情,将来一旦要断,最痛苦的肯定是雪籽。” 赵玉临说完这些,展劲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静了一会儿,才说:“您要说的,都说完了?” 见赵玉临点头,展劲飞快地瞥了一眼江雪籽之前离去的方向,才转回视线,吐字清晰,说话的语速却也不慢,大概是担心话还没说清楚,江雪籽就先回来了。 展劲说:“我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如果那时候我跟您说我爱雪籽,愿意跟她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我想换作任何人的父亲都不可能相信。可我如今也不小了,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一般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因为我的职业,我都经历了,也都知道了。在部队的十年,一共有三次,我只差一丁点儿就丢了命,还有两次,是我的战友替我挡了刀子和子弹。可我不后悔把我最好的年华贡献给军队,因为这些经历,我比常人更能了解生命的可贵,也更快地认清自己最想要什么,最需要什么。 “不管您相不相信,雪籽在我心里,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位子。今年春天重逢,是我主动追求她的。打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喜欢她,可那时我更心疼她,对她的感情是随着对她的了解一点点加深的。” 赵玉临好像提起了一点儿兴趣,专注地听他继续说着。 “您也是过来人,我想您能明白,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感到心疼意味着什么。”展劲说话的时候,始终留意着另一个方向的动静,眼角瞥到江雪籽穿过大厅的身影,立刻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赵叔叔可以不待见我,因为我对赵叔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有意见。咱们两个是彼此彼此,只是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和雪籽彼此喜欢,我对她是认真的,一辈子之类的话我保证不了,但如果哪天我真做出对不起雪籽的事儿,展家大门永远向赵家敞开,赵叔叔随时可以过去收拾我!” 赵玉临原本就是边听边看边琢磨,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暖,听到展劲最后这句,更是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他之前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可他并没有多不喜欢展劲。前些天跟江雪籽说那样的话,又主动邀两人过来吃饭,趁着江雪籽去洗手间的工夫跟展劲把话挑明,说什么自己并不看好他,都是为了给这小子一些苦头吃吃。 老实说,展劲这小子什么都出挑,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过于自信,包括在与江雪籽的这段感情中。这点赵玉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还真有点儿不放心。江雪籽心眼儿好,但要论懂得拿捏男人,没有她妈妈那些鬼灵精的心思。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抻着,不玩暧昧,碰上展劲这样习惯速战速决的,两人一拍即合,短时间之内是好了。可这么一路都顺顺当当的,天长日久下来,男人都贪新鲜,尤其像展劲这样的,又喜欢冒险和挑战,对江雪籽可就不那么有利了。 赵玉临知道展劲刚才所指,对自己有意见是什么地方。这也正是他对江雪籽感到亏欠的,所以他才会一回国就跟家里那位老爷子订下协议,而老头儿也是同意的。自家那老头儿不为别的,主要是看中了江雪籽未来和展家的联姻。 现在赵玉临故意试探展劲,倒不是他有多相中展陆,而是像他之前想好的,这次回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补偿之前那十年对江雪籽的亏欠。给展劲设置点儿障碍,让这小子吃点儿憋受点儿罪,他才会更珍惜江雪籽对他的一番深情。对这小两口的未来,也是利大于弊。另外,看到这个向来冷面冷眼的小子,堂堂展家二少,赵玉祁都称赞有加的年轻后辈,为了争取跟江雪籽正大光明交往的机会,居然一口气儿跟他掰扯了这么多,甚至说话过程中都一直瞟着江雪籽来去的方向。赵玉临自忖,还真是蛮过瘾的! 这年头,谁还敢说给闺女找女婿,不比给儿子找媳妇儿?这给未来女婿使绊子的滋味儿,还真比想象中愉悦多了!这么想着,赵玉临不禁笑得更开怀了。 江雪籽回到饭桌,就见老的那个笑得满面春风,格外开怀,年轻的那个,则冷着一张脸,表情有点儿僵。她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多少也放心了。要是气着展劲,自己待会儿回去可以慢慢哄。可要是气着爸爸,不仅对他的身体健康有影响,自己和展劲未来的婚恋道路也会更加坎坷。现在这样子,应该算是……谈得还算不错吧。 这么想着,江雪籽在桌下偷偷拉住展劲的手,一边笑着问赵玉临:“您跟展劲聊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 赵玉临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展劲为她斟了一杯消食的乌龙茶,淡淡地说:“给他讲了个过去在部队听到的笑话,看起来赵叔叔很喜欢听。” 江雪籽听出来展劲话里有话,可也不方便追着问,所以干脆乖乖地喝茶堵嘴。 窗外冷月寒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哪! 距离展劲与赵玉临的那次面谈没过几天,江梓遥登门拜访了。恰巧这天不知道怎么的,赵玉临和展劲两人也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而且这两人竟然是有说有笑走进来的。 四人一起吃了顿晚餐。饭后,赵玉临看到江雪籽自始至终大眼圆睁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展劲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爸,擦手。” 江雪籽这次光靠睁圆眼睛已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惊讶了,握着遥控器的手一抖,灰色的遥控器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边的江梓遥却坐得很稳,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被风衣口袋挡住的右手,在无人得见的黑暗角落,越攥越紧,指节发青,手心渐渐凝出一片冰冷的水渍。等到赵玉临出了门,江梓遥才站起身,一手系着大衣扣子,说:“雪籽,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展劲和江雪籽对视一眼,不明白有什么事,非要等到赵玉临走了他才开口说。就见江梓遥抬眼看向江雪籽,慢慢地说:“你出国这半年,跟我和展锋合作的那个沐锦天,他的父亲,就是小姑姑当年的初恋情人。他也是今年来到b市,才听说赵叔叔和姑姑当年闹离婚的事。我跟他只是生意上有往来,没私交,也不欠他人情。他跟我提出这个请求,我也就是捎句话。雪籽,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见他一面。要是不愿意,我待会儿就直接回了他。” 江雪籽艰难地消化完江梓遥带来的这个消息,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就是max已故的前总裁沐祈?” 江梓遥走后,展劲抱着她进了浴室,帮她擦洗过身体。 两人洗完澡一起回到床上,展劲拿着吹风机帮江雪籽吹头发。 屋子里开着空调,很暖和,气氛也很温馨。江雪籽心里乱糟糟的,犹豫再三,还是张口叫了声:“劲……” “嗯。”展劲吹头发的动作不算娴熟,却非常温柔仔细,而且始终留意着吹风筒与头发的距离。 “你觉得,我应该去跟那个沐锦天见一面吗?” 展劲手上的动作没有分毫迟滞,语气也很寻常:“这事儿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关键在你想还是不想。” 江雪籽仔细想了想,突然拨开展劲的手,转过身看他。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脸颊还粉扑扑的,一双大眼也格外晶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见他,你会不高兴吗?” 展劲挑起一边的嘴角,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这么怕我不高兴?” 江雪籽抿了抿嘴角,说:“我不单怕你不高兴,我也怕爸爸会难过。” “那如果不用考虑其他人,你想不想见他呢?” 过了许久,江雪籽摇了摇头:“不。即便我现在还是一个人,我也不想主动去认识沐家的人。” 展劲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顺着她的话问了句:“为什么?”摸了摸她的发丝,半干,不需要再吹了。他拔下吹风筒的插头,卷起来收进床头柜。然后又从柜子上拿过一杯温白开水,还有一瓶盖的小颗粒中成药:“先把感冒药吃了再说。” 江雪籽顺从地把药吞了,又连喝了几大口白开水。 最后展劲关掉卧室的大灯,靠在床头,把她揽过来,盖好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妈妈在世的时候,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沐家。虽然她总和爸爸吵架,后来还离了婚,但我一直知道,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是爸爸,不是那个沐先生。包括妈妈出车祸之前喝醉酒。其实那些天她每天都会喝好多酒,可她嘴里念的一直是爸爸的名字。沐祈这个名字,我今天是第一次从江家人嘴里听到。” “那你妈妈为什么还要跟你爸爸闹离婚?” 江雪籽靠在展劲的胸膛上,露出一抹有点苦涩的笑容:“我想,大概就像有人说的,有的人明明可以倾心相爱,但没办法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妈妈就是那种没有办法安定下来的女人。她喜欢浪漫、刺激、冒险,喜欢追求生活的质感和情调。过去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她每次跟爸爸吵架的理由都是那么几个,嫌他只顾着忙工作,嫌他不像婚前那样陪她去各地旅游。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爸爸恰恰是那种喜欢安稳、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人。” 展劲“嗯”了一声:“他们俩应该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性格差太远,说南辕北辙都不过分。” 江雪籽也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句:“劲……有你陪在我身边,真好。” 展劲轻轻地捋了捋她的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柔声道:“睡吧。你要是哪天想见他了,我陪你一起去。” 第20章 番外之江梓遥 八岁那年的一个清早,江梓遥听到父母在书房争吵,知道自己原来是父母当年为了夺取继承权,从孤儿院抱来的弃婴。听说他的亲生母亲,是个连十八周岁都不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不良少女。 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母,却是在城外南郊的一处墓园。石碑上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却因为难产永远停留在那个炎热的夏天。 二十八岁这一年,他站在b市最古老的教堂里,以新娘娘家人的身份出席,见证着那个眼神纯粹、笑容干净的女人,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在大家共同的祝福之下,在牧师的温和嗓音中,她终于得偿所愿,嫁做人妇,与那个男人结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她那一瞬的甜蜜笑容,眉眼朦胧,让周遭一切都悉数褪色。她那甜美的笑靥,永远停留在他记忆的最深处,终其一生,不能也不舍得忘却。 晚上的酒宴并没有办得很铺张,受邀的除了展、赵两家的亲朋好友,江家只来了他一个。轮到新郎新娘走来他这桌敬酒的时候,江雪籽举起红酒杯,朝他浅浅一笑,唤了一声:“二哥。” 江梓遥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在江雪籽抿了一口红酒之后,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朝在座的众人举杯示意,就着玻璃杯的另一面一饮而尽。 满座的人顿时愕然。 他却蓦地一笑,淡声解释道:“这杯酒由我这个娘家人代饮,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雪籽的婚礼,吃好喝好。”说完,从旁边抄起一瓶刚开封的红酒,率先走向下一桌,为展劲和江雪籽挡起了酒。 饶是请来的客人不多,可这样一桌一大杯的喝法,直到敬完最后一桌,已经干掉了整整五瓶红酒。 末了,江梓遥背对大门外的迷离夜色,站得笔直,朝面露担心追过来的江雪籽,以及面色平静跟过来的展劲摆了摆手。也不知是不是真喝得有点多,他那嗓音竟然不复往日的清冷,脸上带上了淡淡的微醺:“回去吧。” 江雪籽淡眉微蹙,手却紧挽着展劲的手臂:“二哥。” 江梓遥扬唇一笑,眼睫微垂,及时挡住眼底的一片晦暗:“二哥没事儿,二哥今天……很高兴。” “雪籽……”江梓遥如同从前品尝红酒一般,从唇齿之间细细地品过这两个字,嗓音干涩,重新抬起的双眼已经恢复往昔的镇定和冷然,“过去这些年,江家对不住你。以后有展劲和赵叔照顾你,二哥放心了。”他投向展劲的眼神冷冽,一挥衣袖,脚步虚浮,几大步就奔出了酒店,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江梓遥打开车窗,初春的风微凉,他一手解开领带,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随后,车子流畅地驶向南郊的方向。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是什么时候……在权力与爱情的角逐中,他忍痛把她排在了后面?曾经有人说,长久的恨要比长久的爱艰难得多。爱一个人大概只是习惯,而恨一个人,则需要不断地鞭策自己,不能忘怀。 江家除了江镇道,没有人知道他的血缘有问题。这么些年来,在公司要受制于江梓笙的刻意打压,在家里要默默隐忍江梓萱的颐指气使,还要面对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时不时地耳提面命和冷嘲热讽,以及老爷子每隔一阵子的考察。 他的父母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之后,不再刻意掩饰骨子里对他的冷漠和轻视。他只是一颗被证明没有大用的棋子,一个本来就没有血缘亲情的弃婴。在他们这样的家庭看来,大概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低贱、下作的。如果没有当年的情势所迫,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这样的贱民有所交集。可笑的是,他们努力了十几二十年,就是生不出自己的孩子。想要再领养,又被江镇道一口否决,告知两人,只需好好抚养他这个贱民的孩子,不要再做出这种混淆血统的蠢事。 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没有体会到何谓亲情。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被利用。或许对江梓笙那样的人来说,只要做好分内事就能得到全世界的赞赏和褒扬。可对一个血统不纯、身份低下的私生子来说,人生就是一条逆流而上的河,不进则退,停滞即死亡。 是不是正因为这样,才会在爆出江雪籽的真实身世之后,开始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提起注意?渐渐地,这份难得的注目转为一股发自心底的怜惜和爱慕。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往往有很多种,因怜生爱是其中最历久弥坚的一类。 因为她秘而不宣的身世,先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随着对她的了解的加深,将她的挣扎、抗争、不甘、绝望统统看在眼里。当她的一切感情归为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时,他心疼着,却也沉默着。因为他没有资格为她出头,更因为他心里有着更大的版图。所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为了心底的那个最终目的,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现在要牺牲的就是对她的这一份爱慕。 所以他自始至终隐忍不发,所以他只能在她脱离开江家的势力之后,在得到江镇道的默许之后,送了那套代表歉意和守护的房子给她。最终他事业有成,却弄丢了她。 车子停在墓园外,早春的夜里下起了薄薄的雾。橘色的路灯将整个墓地笼罩上一层暖色,却照不亮这个安葬亡魂之地的深沉阴霾和浓重黑暗。他一身黑衣,只走了几步,就完全融入这片死一般的静谧暗色中。 他一路走到最后一排,去年年底他终于跟墓园的人商量好,把生母的陵墓挪到了最后面一排。这里地势最高,背靠青山,听说风水最佳。 江梓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蹲下身轻轻拭去墓碑的照片上那片冰冷的水雾。他静默许久,终于轻轻叫了一声:“妈……” 这个字眼已经如此生疏,以至于他唤得异常干涩,可心却因为这一声低唤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想起临离开前,江雪籽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担忧,江梓遥一手扶着墓碑,另一只手挡着脸,低低地笑出了声。 一阵冷风吹过,树林里响起阵阵松涛的声响,那道笑声渐渐低哑下去,隐约可闻的是仿佛孩童般低低的哽咽。 如今,他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不能停,不能慢下脚步,更不能回头。 他这辈子,生来低贱,活得不自在,唯一的不舍和爱慕,也被他亲手放逐。 有人感慨向来缘浅,殊不知当初也曾有过机会,拱手送到你面前。可你恰巧别过了头,又或者松开了手,那段缘分就如同流水细沙,顺着你的指缝,在不知不觉间,流失得一干二净。 第21章 番外之展陆 江雪籽和展劲结婚当天,展陆以伴郎的身份出席婚宴。 清晨的教堂宁静圣洁,初春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倾洒在那条代表着忠诚的红色地毯上。 江雪籽挽着赵玉临的手,身穿一袭古典欧式婚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双圆润香肩。缀着蕾丝花边的手套长至手肘,手中的捧花是展陆特意托朋友从一家欧式花店里订购的蓝风信子。细碎的日光将她整个人笼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捧花的几枚花瓣上还沾着冰冷的露水。 蓝风信子的花语是生命、幸福、倾慕,他知道她非常喜欢这种花,同时,选择蓝风信子做捧花也是为了寄托他对她的最后一份祝福:永远洋溢着生命力的人生,一生一世的幸福,以及他对她那份难以言明的倾慕。 展陆站在展劲身后,过了许久,目光才从江雪籽身上抽离。不经意间注意到坐在第二排座椅上的江梓遥,展陆微微一怔,在对方朝自己瞥过来的同时,嘴角微翘,心下一片坦然。 听着牧师念完祝福语,亲眼看着自己的堂兄手指微颤地为江雪籽戴上婚戒,神采奕奕地揭开面纱,将她格外宠爱地拥在怀里,以吻封缄。 周遭响起鼓掌声,来教堂见证这场婚礼的人不多,赵家和展家各自来了些亲朋好友。 展陆来当伴郎,是自己主动的,应该算是解了展劲的一桩心事,他也就少了一个不省心的防备对象了吧。 曾经在展劲那幢别墅外,夕阳西下的光景,展劲质问他:“如果真有那么喜欢雪籽,为什么这十年不闻不问?” 当初展劲去s市执行任务,他开车送江雪籽回家,她说了一句:“因为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江雪籽了。”赵玉临回国以后,他帮这对父女牵线搭桥,重续父女前缘。事成之后,有一次赵玉临单独请他出来吃饭,说他对雪籽是很好,但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冲动和热忱。 与江雪籽重逢的这些日子,他也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真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展劲走后的十年,他可以做到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在得知她出了那些事以后,间接听人说了一嘴她躲到国外避风头去了也就轻信了,也不会冲动到去江家问个清楚明白,更不会疯狂到她去了哪里他就追去哪里。 可他知道,如果展劲当年没有从军,这些事儿他是一定可以做得出的。 他忘了是哪一任女友曾经这样点评他,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可是唯独缺乏爱人这根神经。可他自己觉得,他不是不爱,只是不能像展锋或者展劲那样,拥有那么炽热激烈的情绪罢了。又或者是像某次江雪籽轻声软语跟他说的:“展陆,你只是还没遇到适合的那个人。” 是这样吗? 他以为自己天生薄情,可有人告诉他,不是没有那根爱人的神经,而是那个合适的人还未到来。 那根名为真爱的琴弦,需要那个特定的人,才能拨动出最美的乐章。 走出教堂,他微笑地望着扬尘远去的跑车,那个人身上雪白的婚纱随着清风扬起曼妙的弧度,瞬间遮挡住他眼前的视线。 身边传来人们的祝福声,欢声笑语不断。 展陆微侧过脸,发现接到新娘捧花的正是今天穿着粉红色小礼服裙的伴娘,同时也是江雪籽现在最好的朋友—姜如蓝。一旁那个以行事狠决不羁而驰名b城商界的萧卓然拉着姜如蓝的手大笑的样子,十足一个傻瓜。 视野之中,那辆宝石蓝的跑车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第22章 番外之洞房花烛夜 江雪籽跟展劲真正的洞房花烛,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真正成行。 单完成婚礼的全部过程就耗去一整天,第二天告别赵父等人,两人搭乘飞机前往海南岛。下午乘车抵达酒店,简单地吃过晚餐。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才感觉时间慢了下来,只属于两人的悠闲和幸福是真的触手可及。 夜晚的海显得深远莫测,两人一起站在岸边,展劲搂着她,手掌缓缓摩挲着江雪籽的胳膊,低头问她:“冷吗?” 江雪籽摇了摇头,从两人刚才来到海边,她的目光一直眺望着海天交际的那条界限,尽管在夜晚,那条界限已经显得不那么分明。 展劲又问:“不想出国看看吗?半个月的时间呢,现在订票也来得及,要不咱们过两天去趟马尔代夫?” 江雪籽索性放松全身,靠进他的怀里。周遭弥漫着海风微腥的味道,空气润润的,跟b城一年到头的干燥截然不同,她一边感受着一边说:“还是按之前计划的,过两天去苏杭。” 展劲抚了抚她的发,低头应允:“好。” 就在展劲以为她不会说原因的时候,江雪籽开口了,嗓音轻轻软软的。不远处还有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可听在他耳中,却很清楚,如同山林中泉水的叮咚声,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打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就喜欢跟你讲话吗?” 展劲静静地听她说,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被发丝半遮挡住的姣好侧脸,还有脖颈处的细嫩肌肤:“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的眼睛好漂亮,好像幽深的海,或者很深很静的那种湖。” 展劲勾起嘴角:“有那么神秘吗?” 江雪籽微微弯着唇,继续说:“反正,我那时就觉得,你不像其他那些人,整天只知道开靓车泡美女,就觉得好像整个天下都在自己的手里了。”她抬起头,再次望向展劲的眼,手指轻轻描摹过他眉峰的轮廓,笑得温柔甜蜜,“我觉得如果是你,应该能听懂我说的话,能了解我为什么明明是大家口中最受宠的公主却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展劲含笑看她,故意打趣道:“开靓车泡美女就觉得手握天下,那种日子我也经历过,不过恰巧是在认识你之前。要是你跟我同岁,或者早认识我两年,恐怕你就要失望了。” 江雪籽微微偏着头,眼波柔软而娇媚,仿佛江南春天里最嫩的垂柳,最美的湖泊:“那我当初要是不主动理你,你就不会想跟我说话吗?” 展劲莞尔一笑,突然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要是说不想,你当初是不是会当场哭给我看?” 江雪籽没想到刚一结婚,这人就暴露出这么恶劣的一面,握起拳头狠狠捶了他一记,扭身就往海边跑。 展劲赶紧从后头把她抱住,在她颈侧落下一个个细密的吻:“怎么这么大气性?我开玩笑的。当时第一次见面,你拿着你外公送的那块手表,帮我戴在手上。我就想,这女孩长得好漂亮,人也好温柔,一点儿都不像外界传的那么傲。” “还有呢?” “还有……搂着你跳舞的感觉,跟之前搂着其他女孩跳舞时从来没有过。那天第三支舞跳完,我才知道已经搂着你跳了那么久。” “还有呢?” “还有……后来每次见面,你都问我好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什么枪支、导弹、犯罪心理学。我那时也只是刚有从军的意愿,你问的那些,好多都是我后来临时做功课背下来的。” 江雪籽有点儿憋不住劲儿了,一双大眼笑得弯成月牙,轻笑着说:“原来你那时就没安好心,我还以为你过去一直把我当妹妹。” 展劲搂紧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怀抱里:“那时确实没多想,虽然心里是挺喜欢你的。” “你那时还没满十八岁呢,我要是那么早就对你那什么,也太变态了。” 海风习习,远处隐隐传来稀疏的海鸟鸣声。江雪籽转过身,搂住展劲的脖子,浅笑盈盈地睨他:“那你后来追我就没有心理障碍,不觉得自己变态了啊?” 展劲勾了勾嘴角:“至少不犯法了。”说着,他一把把人抱起来,径直冲向在海边租赁的度假别墅。 江雪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匆忙搂紧展劲的脖颈,嗔怪道:“时间还早,我还没看完呢。” 展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很快就进到别墅,抱着她一转身,单手落锁,将她抵在房门上,笑得有点无赖:“谁让你跟我纠结变态的问题,再不回来,我真在外头变态给你看了。” 江雪籽轻蹙起眉,搂着展劲的脖子小声地说了句:“这样不舒服。” 言下之意,就是他想,也不许在这儿。 展劲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又宠溺,把她抱起来,转过身继续往楼上走:“成。我们家籽儿说不喜欢在这儿,那咱们选别的地方,浴缸好不好?还是阳台?这里的阳台能看到海哦,你不是说觉得我的眼睛像海吗,那让你一边看着海,一边……” 尽管整个别墅就他们两个人,江雪籽还是受不了他的厚脸皮,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瞎说。 不一会儿,展劲已经把她抱到浴室,解开她身上系带的睡袍,还有里面贴身的薄睡裙。不多时,在浸满热水的浴缸里,展劲已经把她亲吻得浑身酥软。而她只能靠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浴室很大,飘散着淡淡海洋浴盐的清香味道,氤氲的水汽很快布满整个镜子,以及对着卧室那扇半透明的落地窗。 展劲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没费多少工夫,就将她送上一个让人心醉神迷的浪潮。他一边轻轻耸动着,一边来回亲吻着江雪籽泛起粉红的耳畔:“你这么敏感,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还是刚才在海边,听到我说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江雪籽咬着唇,强忍着到嘴边的轻吟,听他有意逗自己的话,忍不住睁开眼瞟他。 展劲却全然不理会她眼中淡淡的嗔怒,继续在她耳边诱导:“还是……刚刚说到什么来着,我变态,嗯?” 他低低笑着,啃啮着她白嫩的耳垂。 江雪籽实在受不住他这样折腾,最后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轻轻叫了一声。展劲果然如他自己说的,很快就缴了械,抱着她往水里沉了沉身子,力度适中地为她按揉着后腰,在她脸颊上轻轻吻着。 两人这样在水里又泡了好一会儿,展劲从旁边扯过两条宽大的浴巾,抱着她步出浴缸。尽管身上很快裹上了浴巾,还是被乍一接触的冷空气弄得清醒了不少,江雪籽倏然睁大了眼,搂住展劲的手臂也紧了些:“劲!” 展劲被她吓了一跳,把她轻放在床上,先帮她裹完浴巾,然后帮她擦着湿漉漉的发:“怎么了?” 江雪籽本来还有点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彻底给吓得清醒了,拽着展劲的手,吸着气儿说:“劲,你刚刚,没用那个……” 展劲不解地瞥了她一眼,细心地帮她把耳朵也擦干:“哪个?” “浴缸里我放了浴盐,所以没给你用沐浴乳。” “不是啦。”江雪籽在这方面向来比较保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那几个字,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你……你没采取……措施。” 展劲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笑着用给她擦头发的浴巾,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净,从行李箱里找出两人的贴身衣物,帮她套上睡衣,笑着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上次在你家,不也是在浴缸,也没用,忘了?” 江雪籽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手抚上自己的小肚子:“那怎么办?” 展劲看着她那个模样就觉得可爱,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怎么办,有了就生呗!这不都领证了嘛。” 展劲抬手关掉壁灯的开关,抱着还处在发愣状态的展太太,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别瞎想了,你要不愿意现在要宝宝,以后我还采取措施,行不行?” “你今天很累了,睡吧。” 看着怀里的人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大约一刻钟,她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展劲拍着江雪籽后背的手渐渐缓了下来,嘴角也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第23章 番外之甜蜜的时光 从苏杭回来,约莫一个半月后,江雪籽检查出来有了宝宝,这么快就有了宝宝,实在是两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展劲高兴归高兴,也没忘了给老婆做思想工作,诸如女人二十九岁之前生孩子对身体比较好啊,又或者现在反正工作也不忙,事业也是初起步阶段,等孩子生出来再发展事业也不迟啊。最后连展锋和小桥的宝宝小飞飞都出来了,美其名曰,现在要了这胎,两个孩子的岁数差不太多能玩到一块儿去。 江雪籽即便明知道展劲这是太想要这个宝宝了,还是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尽管她没做好这么快就要宝宝的准备,但是还是在知道怀孕三天后,做了决定。她想想自己在图书馆上班,闲暇时会翻译一些小稿件,工作也不太忙,既然有宝宝了,那就生下来呗! 这可把展家上下的人,还有赵玉临给乐坏了。 乔小桥那边生完第一胎已经一年半了,江雪籽他们又是新婚,这刚一个半月就怀上了,展爸展妈别提多高兴了!展爸从三个月上就开始给宝宝琢磨名字,展妈更是把老宅的厨子和一个从娘家跟过来的老用人都送了过来,让他们专门为江雪籽调理饮食,照顾她的起居。 展劲更夸张,每天一下班就往家冲,为江雪籽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地伺候。饭也不让她做了,翻译的活儿也不让她多接了,让她把手头几份稿件做完了就算,就快上赶着跟人家说“你们赶紧把稿件拿走,我们不收钱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媳妇儿有宝宝了似的。 江雪籽怀孕五个月后,就连每天下午跟乔小桥或者姜如蓝一起逛街吃饭,都被展劲事先打电话过去给推了。 晚上睡觉更夸张。展劲过去睡眠很轻,警惕性也高,现在这套本领可用上了。半夜只要江雪籽一翻身,他就立刻睁眼,坐起来检查情况。所以原本她明明睡得很熟,这样一夜三四次下来,也被他给搅得睡不着了。 最后江雪籽被他给惹急了,大概也是孕妇脾气都不好,第二天一早收拾好包袱搬回自己在城中那个小窝了,顺便还让乔小桥打电话给展劲做心理辅导。 电话打过了,心理辅导也做完了,乔小桥咯咯笑着给江雪籽回电话,直说多少年都没见过展劲这么温柔体贴又怕老婆了,今天可算是过把瘾了! 江雪籽怀孕七个月左右时,展劲是不闹了,虽然还为自己即将成为准爸爸的事实兴奋不已,但能恢复正常,不再一惊一乍的了。 到了晚上,江雪籽是真的睡不踏实了。肚子越来越显,每次翻身都很难,而且睡着睡着腿肚子就抽筋。展劲对媳妇儿是出了名的有耐心,每次只要江雪籽那半边的床有些微的响动,他也清醒得差不多了,二话不说就坐起来,摸着她的小腿帮她按摩。 这段时间展劲工作特别忙,有时回来就深更半夜,早上则是天没亮就走。有一回江雪籽缓过那阵疼,抬头一看,展劲还在那儿摁呢,眼睛都合上了,眉心微微蹙着。大概是情绪比平常更容易激动吧,江雪籽当时就泪盈于睫,轻轻拉开展劲的手,轻吻上他的唇。 展劲依旧闭着眼,大概是困迷糊了,也顺着她的动作柔情缱绻地回吻,直到吻得渐渐失控,怀里的人发出不适的轻哼,展劲才猛地清醒过来,抱着她在床上躺下,为她把被子盖好。第二天四点多又直接去警局了。 直到宝宝出生,展家上下包括已经成为准外公的赵玉临,没一个人不感慨江雪籽生宝宝,累的可是两个人。江雪籽一共胖了二十八斤,展劲却瘦了快十斤。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人家疼老婆呢,甘之如饴啊! 展锋和乔小桥当初生的是个男孩,大名叫展云翔,小名叫飞飞。江雪籽生的是个女孩,名字自然是要跟飞飞排着的,最终定下来叫展云绯,小名叫小云朵。本来这名字是江雪籽月子里叫着玩儿的,偏巧她第一回这么叫,宝宝就笑了,所以这个小名也渐渐叫开了。 小姑娘长得特别招人疼,三岁半时,爸爸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总会有星探过来要求拍广告。她长着和江雪籽一模一样的大眼,圆嘟嘟粉嫩嫩的脸颊,一头小卷毛,每次一笑,脸颊还会露出一个特别可爱的小酒窝。 大概是展家男人多的缘故,每次得了女孩总是格外欢喜,又或者是从展老爷子那辈起,家里就兴“男孩贱养,女孩娇养”,反正全家上下都对小云朵疼爱有加。 江雪籽自然高兴,可高兴的同时不免又有点担心,毕竟疼爱孩子也得有个限度,即便是女孩,把性子给惯坏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江梓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她把心中的想法告诉给了展劲。展劲当时听了,微微一笑,拥紧怀里的人,凑在她耳边说:“知道把一个孩子教好最简单易行的法子是什么吗?” 江雪籽不解地侧过脸,脸颊一暖。同时展劲的嗓音轻柔地传入耳中,如同夜空里流泻的那院月色:“再生个宝宝。等小云朵当了姐姐,自然就学得懂事了。” 江雪籽咬唇拍了一下展劲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结果被他伸手握住,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不然你看飞飞,要不是展锋非缠着乔小桥又要了一个,哪儿有现在那么老实!” 江雪籽还要再争执,已经被他从侧面偷袭,接下来无论再有什么意见,也只能等第二天早上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