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1章 第一章 只有真正深入地对人做过研究的人才会成为一位出色的人物塑造者,这同你如果想熟练地掌握一门语言,就必须下一番功夫仔细学习是一个道理,对这一见解我始终坚信。 我的作品属平铺直叙那种,这是因为以我这样的年纪,很难拥有一支生花的妙笔。 但是,对于我所叙述的故事的真实性,烦请大家务必相信,因为这之中的几乎所有人,至今都还尚存于世,尽管女主角已经不幸先逝。 此外,在巴黎的一些人也可以对这其中一些材料的真实性作一个见证,当然这是在诸位如果还觉得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采取的不得已的做法。能够将这个故事照实写下来的人也只有我一个,这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机缘的巧合,使得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切,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一部完整的并且意味十足的故事来。 下面的叙述也许会让大家知道我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在一八四七年三月十二日的那天,我看见一张黄颜色的巨幅广告出现在拉菲路口,广告的内容是要对一些家具和贵重古董进行公开拍卖。这些被拍卖物品的主人已经过世。在广告上我没有找到死者的姓名,只是知道十六日从正午到下午五时是拍卖的时间及昂坦街九号是拍卖的地点。广告上还另外标明,在十三、十四日两天中,这套公寓和家具会向大家公开展示。 对于我这个一向对古董有浓厚兴趣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不买,也可以让自己一饱眼福。 翌日,我来到拍卖地点。那时,公寓里已经开始有参观者出现,尽管时间尚早。他们中也有一些女士,眼前的这些奢侈华丽的摆设令她们不时地露出惊异、甚至是赞赏的表情,尽管她们身着丝绒外套,披开司米围巾,而且精美的四轮马车还在门口为她们守候着。 很快,对于这种惊异与赞赏的原因我便知晓了。其实这并不难发现,我所置身的这所公寓的主人是一个靠情人供养的女人。而这种女人的闺房正是那些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充满好奇的所在,此时却又偏偏有一些上流社会的女士。这些靠人供养为生的女人平时和贵妇人一样,拥有豪华的马车,在歌剧院和意大利剧院订包厢。她们会肆无忌惮地将泥浆溅到贵妇的马车上,她们的包厢就在贵妇的隔壁。巴黎则更是她们不知廉耻的所在,在那里,她们尽情地炫耀自己的美色及富有,过着一种悠闲放荡的生活。 我所置身的这所公寓的女主人已经去世,这也正是那些最贞洁的女人也肯来这里的原因,甚至她们可以踏足这间公寓的卧室,这里曾经充满的龌龊空气仿佛因死神的降临而得到净化了。其实,她们完全可以说来这儿只是为了参加拍卖会,参观一下广告中提到的物品,提前挑选一下,至于这公寓的主人是谁,她们并不知晓。于是踏足这里便成了一件平淡无奇的事了。然而这些贵妇在欣赏屋内摆设的同时,仿佛对屋主人的以往生活更感兴趣,当然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有关这个交际花的奇闻轶事她们都早有耳闻了。 然而她们并没有那么幸运,这个女神的去世仿佛将屋内的所有秘密也一同带走,在这间公寓内你很难找到任何可以显示屋主人生前操皮肉生涯的东西。 况且,在这里值得花钱的东西也并不少。出产于布尔的玫瑰木家具,塞弗尔和中国的瓷器,萨克森的小型塑像、丝绸、绒布以及镶着花边的绣品,在这里都是随处可以见到,这里的摆设奢华至极。 我追随着那几个早到的贵妇的足迹穿过公寓进入到另一个房间,这里的墙上都蒙着波斯墙布,我本打算要进去看个究竟,然而这时却看到了那几个贵妇退了出来,而且还边走边笑,似乎对于刚才见到的东西感到不好意思一样。她们的举动将我那本已很强烈的猎奇欲望刺激得更加强烈。这是一间梳妆室,但从其奢华的摆设中便对死者生前的挥霍无度可见一斑了。 一张大桌子在靠墙的地方站立着,它的宽起码有三尺,长起码有六尺,上面还点缀着闪亮发光的奥科克和奥迪奥宝石。这里的收藏真可谓是奇珍异宝。对于从前曾经生活在这间内宅的女主人来说,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她在梳妆打扮时的必需品,这些物品多数是由金银制成。但是从中也不难发现这些物品明显是积累得来的,而并非是由哪一个情夫单独提供的。 这间由人供养的女人的梳妆室的每个角落此刻已被我尽收眼底,但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的不快,并且这里的每样东西,我都会兴趣盎然地进行一番仔细地观察。在观察的过程中,有一个独特之处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在这些精致的物品上总会有一些不相同的姓名缩写以及官衔。 我的眼睛定格在这些文字上面,而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这些文字都是这个可怜的姑娘的一次次买卖的记录。然而,毕竟上帝对这个姑娘还算宽容,因为他并没让她像其他交际花那样,在人老珠黄以后悲惨地死去,而是让她在年纪尚轻,容貌依然艳丽如花的时刻死于奢华的环境之中,其实对于这一类的女人来说,失去年轻与美貌便等同于死亡。 我想一个人最悲惨的境遇莫过于晚年的堕落生活,尤其是对这一类女人来说。一个没有半点尊严的晚年,是不会有人去关心的。然而,这样的悲惨景况并没有使她们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悔恨,她们所痛心疾首的问题只是不该挥霍无度和对一些事情掉以轻心,但不管怎样,人们所能够知晓的悲惨遭遇中一定有这一情况出现。以前我曾经结识过一个红极一时的女人,她有一个女儿,这也是她过去的生活中所留下的唯一财产,这个女孩的容貌与她的母亲不相上下,至少那时人们是这样评价的。这个女子名叫路易丝,她可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的母亲从未对她说过:“你是我的女儿”,然而这个母亲却理所当然地像所有养育过自己的孩子的母亲一样成为她的供养对象。而她对自己母亲的愿望并没有做出半点违背的行为,只是漠然地,也是必然地成为一个由人供养的人,她似乎对别人为自己挑选的行业并无半点反抗之心。 纸醉金迷的日子的延续以及其过早的到来,使得这位可怜的女子始终为病魔纠缠,然而让这种日子持续下去却又是她的唯一选择,所有的这一切已使得她对善与恶的概念模糊到了极点,不过反正也没人去关心她是否有这种判断力。 其实这位女子从未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因为差不多在每天的同一时刻我都会在大街上见到她。她经常由母亲陪伴,几乎每天如此,这一切看上去仿佛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在与自己心爱的女儿同行。我那个时候年纪还轻,所以那个时代所特有的轻浮风气对我还是颇具吸引力的。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脸上那一副天真无邪却忧伤而痛苦的神情在任何一个处女的脸上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的。 甚至我可以说这种面孔简直就是屈从女郎的面孔。 然而直到有一天,这种表情突然从这位女子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开朗愉快的神情。似乎她的母亲给她安排的幸福生活已经开始。其实天主为何要把她塑造成一个如此不堪一击的软弱女子,让她在残酷的生活压力下没有一丝的快慰呢?这一天到了,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身上尚存的纯洁灵魂使得她对这个发现喜不自胜。每个人都会在心灵深处为自己设置一个避难所。路易丝也不例外,她的母亲便是这件事的避难所。诸位读者,此时我们并非在这里虚构一些有关风化的轶闻,这确实是一件真正存在过的事。假如这个女子所受到的苦难在我们看来没有必要时时挂在嘴上,那么最好就闭口不提。这些女人受尽世人的唾弃与欺侮,没有人肯仔细地聆听她们的倾诉或是给她们一丁点儿公正的评价。一件对我们来说羞于出口的事在她母亲那里只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手头可供支出的钱对两个人来说已经不算太多,更何况对三个人,况且怀孕的时间会白白浪费掉,因为这样的孩子不会有用处。 翌日,一个算得上是这位女子母亲朋友的接生婆来到了路易丝的住处,经过数日的卧床休养,路易丝并没有任何康复的迹象,反而比以前更加憔悴,更加苍白。 过了三个月,她的处境引起了一个男子对她的同情,他想方设法使她复原,然而这次的结果比上一次还要糟。由于流产的缘故,路易丝最后与世长辞。 留在世上的母亲会怎样呢?也许只有上天知道! 那些银制匣子在我眼前停留的片刻,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个故事。可能我所谓的片刻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整个屋子中除了我和一个看门人已别无他人,而他也只是为了监视我是否有偷盗行为才留下来的。 我朝这个老实人走了过去,他一脸惶惶然的表情。 “先生,”我开口与他说话,“您能否让我知道这个屋子的主人的名字吗?” “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 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说过,甚至有一次我还见过她。 “天啊!”我向看门人说,“去世的人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 “没错,先生。” “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大概三个星期之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的住所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前来参观呢?” “这是那些债权人的意思,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使得织物和家具在人们的心目中留有印象,在拍卖会上就可以促进购买,抬高拍卖价钱。” “照此说来,她向别人借了钱?” “噢!先生,这笔债还不少呢。” “可是,这次拍卖可以清偿她的债务了吧?” “哪里,要还的钱多得很。” “可多出来的钱又该归谁所有呢?” “她的亲人。” “依您的话,她是有家的?” “也许是吧。” “先生,谢谢您。” 我的意图已经使得这个看门人放松了对我的警惕,他向我行了个礼,于是我便走了出去。 “令人同情的姑娘!”在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想到,“她死时的境遇一定很糟,在她所处的那个圈子中,身体状况不佳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一股对玛格丽特?戈蒂埃的怜悯之情油然在我的心中升起。 我的这种想法在许多人眼里简直就是可笑之至,然而对于风尘女子我向来就是以宽容的态度去面对,当然这种宽容我想没有必要去向任何人加以任何解释。 记得有一天,警察局通知我去领护照,路上我遇见一个妓女,她被两个宪兵押解着。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过错我并不知晓,然而我所清楚看到的就是,她痛哭流涕,泪流满面,怀中还抱着一个看上去也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她知道自己如果被逮捕,就要从此与自己的孩子各分两地,这一天的偶遇,使得我再也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就产生鄙视的态度了。 第2章 第二章 拍卖会的日期定在十六日。 为了给挂毯工人留下拆帷幔、窗帘等室里装饰品的时间,拍卖会举行的时间与参观的日期之间有一天的空闲。 我那时刚刚结束旅行生活。首都总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所在,在这里你总可以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一些重要的新闻,我也不例外,然而有关玛格丽特的去世我却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半点消息,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像玛格丽特这样风姿绰约的女子总是人们街谈巷议的对象,然而生前越是这样,死后反而越是会很快被遗忘。这类女子的生存仿佛是宇宙中的某些没有光亮的星球,它们的升起与降落都是不为人知的。假使在年轻的时刻就已早逝,这个消息就会被她的所有情人在同一时间知晓。因为在巴黎,名妓身边的所有情人之间几乎都会有一种极其融洽的感觉。他们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把她以往的事当成谈资,然而彼此的生活并不会有半点改变,依然如故,甚至于为此事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 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这个年龄,仿佛眼泪就不再轻易属于他们,当然更不会去为一个女人落泪。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为自己的成长付出过心血的父母才会唤起他们为其抛洒泪水的欲望。 对于我来说,在这里尽管每一只梳妆匣上都不见有我的名字的首位字母,然而可能是由于本能的缘故,天性中的宽容与同情之心使得自己无法在片刻间忘记她的去世,这种感情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怀念的情绪更加强烈。 我依旧记得玛格丽特出现在香榭丽舍大街时的情形,她的马车是一辆蓝色四轮轿式的小型马车,由两匹枣红马驾辕,每天几乎在同一时间,她都会在这里出现。在她的身上我可以看到一种宛若贵妇的气质,这在她那种女人中是很难找到的,她的容貌本身就已属国色天香,而这种高贵的气质使得她更加锦上添花。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女子只要出门,身边通常会有人紧随其左右。 这是因为这些女子的情人并不想堂而皇之地向每个人展示自己同该女子有染,而这些女子又天生忍受不了寂寞,于是女伴便成了她们出门时的必带之物。然而这些女伴可远没有她们所陪伴的对象那样光彩照人,她们多数并不拥有马车,并且经常属人老珠黄的那种女人,尽管她们在打扮上着实地下了一番功夫,然而浓妆依然无法掩饰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的痕迹。她们这些人经常会成为那些对她们所陪伴女子的私生活感兴趣的人的最佳询问对象,只要你想知道尽管去找她们问好了,不必有任何顾忌。 这之中玛格丽特算得上是一个特例。在香榭丽舍大街口经常可以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马车里,肩上披着一条适合冬季的开司米大围巾,到了夏天她会换上一件轻雅别致的连衣裙,目的就是不被人注意;其实在这条大街上,她每天都可以看见许多并不陌生的人,然而她的表情充其量也只是对他们报以淡淡一笑。这种笑容让人感觉到它犹如是出自一位公爵夫人,这种笑容也只有这些人才可以看到。 她的同行们经常会在圆形广场到香榭丽舍大街之间走来走去,然而玛格丽特却从不如此。布洛涅园林是她每天纵马飞驰的目的地。到了那里,她会在那里散步,过一个小时左右,她会重新回到四轮马车里,然后随车返回。 所有以往我所见到的这些情景,此刻一一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对于这位姑娘的不幸早逝,我深感痛惜,这正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不幸被毁坏,人们会感到惋惜一样。 然而,玛格丽特也许是这个世上仅有的美女了。 身材高挑的她尽管看上去有些过于清瘦,但是如果是一个有天分的人,对于这种上天造物时的疏忽完全可以通过衣服的搭配予以掩饰。长长的开司米围巾一直拖到脚底,连衣裙那用丝绸缝制的宽宽的白荷边与其相互映衬。她的双手上套着厚厚的手笼,在胸前紧紧地贴着手笼的四周有许多做工精巧的皱褶。这一切是那样的完美无缺,就算你是一个再挑剔的人,恐怕也难以从中找出一条可供批评的褶线。 她有一头令人心动的秀发,再加上细致地梳理,愈发地妩媚动人,这不由得让人想起缪塞的一句话:“似乎她是被自己的母亲有心生成这样,生成一副适于精雕细刻的面庞。” 她那张美若桃花的鹅蛋脸上,有两道弯弯的细眉,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这简直是只有在图画中才可以看到的;每当她垂下眼睑的时候,罩在眼睛上的睫毛便会在粉脸上投下两排阴影;就连她那细秀挺直的鼻子仿佛也充满了灵气。她的鼻翼稍微有些向外张开,这也许是由于过分纵欲的结果;她唇红齿白,一张匀称的小口在微微启开时,人们会看见她那一口晶莹洁白的牙齿;她的皮肤上长有一层可以看得出颜色的绒毛,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没有被人碰过的鲜桃上的绒衣。她那一张倾倒世人的面孔大体上就是如此。 一头乌黑的秀发,在额头上方分成两绺,一直盘到脑后,两只烁烁闪光的钻石耳环垂在两绺头发的下方,看上去它们每只至少要值四五千法郎。 每天玛格丽特都在过着一种肉欲浓烈的生活,然而她却拥有一副只有处女才会有的神态,有时甚至单纯到让人觉得奇怪的程度。 有一副肖像画一直是玛格丽特的珍藏,这副画是维达尔先生为她所画的,我想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将玛格丽特刻画得这般惟妙惟肖了。由于她的逝世,我有幸得以将这幅画保存了几天。这确实是一幅经典之作。人们的记忆有时难免会出现一些差错,但我从这幅画中却得到了为数不少的有关她的东西。 在这一章中我所讲述的东西,并非我当时都了解,但这样可以避免在下面对该女子的叙述中拖沓冗长地再次讲述,但到时我还是会一一照录的。 玛格丽特是歌剧院的常客,每逢首演,她一定会到。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剧场或舞厅里消磨自己的夜晚时间。只要一有新戏上演,在剧场的包厢里你就一定会看到她的身影。观剧望远镜、一袋糖果和一束茶花是她的必带之物,这三样东西众所周知,因为它们总是被她摆在底层包厢的前方栏杆上。 白色的茶花在一个月里会出现二十五次,而其余的五次则会由红色的茶花登上栏杆;能够注意到这细微变化的人并不是很多,就连我也无法再深入地描写些什么,因为这其中的奥妙我自己也不知道。当然注意到这一点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那些经常出入剧院的主顾以及她自己的朋友们。 茶花是她唯一随身携带过的花。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成了巴尔荣夫人的花店里的老主顾,以至于有人给她起了一个绰号——茶花女,而这个绰号始终没有被人遗忘。 此外,我还知道有些生性风流容貌英俊的年轻人也曾经与玛格丽特有染,其实这对于一个生活在巴黎某个圈子里的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奇闻。也正因为如此,她从不对人掩饰,而那些年轻人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向别人讲述,这可能是由于他们对彼此都感到引以为傲吧。 但是,有一次我从巴涅尔旅行回来却听人说,她曾经与一个外国老公爵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年。当然这是一位富甲一方的老公爵,他用尽所有办法想将她从以前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而玛格丽特自己看上去也并不反对这种摆布。 这件事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玛格丽特的身体到一八四一年的春天已经羸弱不堪到改变容貌的程度,所以她遵照医嘱到了巴涅尔的温泉去疗养。 在那里有很多病人,而那位公爵的女儿恰巧就在其中,她的病同玛格丽特的一样,而且她们长得也惊人的相似,甚至有时会被人误认为是姐妹俩。可不幸的是这位公爵小姐的病已到无可救药的程度,所以在与玛格丽特相处了几天以后,便与世长辞了。 老公爵与其他死了亲人的人一样,想在自己女儿的坟墓所在地多呆上一段时间,所以他便在巴涅尔住了下来。有一天上午,他在一条胡同的转弯处与玛格丽特不期而遇。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的鬼魂出现,于是就向她走去并握住她的手,流着眼泪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甚至连问一下她是谁都没有,只是恳求她允许自己以后可以同她见面,允许他可以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去关怀和照顾。 那时玛格丽特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况且名声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对公爵的要求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些在巴涅尔认识玛格丽特的人为此事特地赶来告诉公爵玛格丽特小姐的为人。这些话犹如给了老公爵当头一击,因为自己幻想中的女儿的影像就这样破灭了,但这一消息来得实在是有些迟了。如今这个年轻女子已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他仅有的一点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对于玛格丽特的过去,他从未加以半句责备,其实他也没有权利这样做,可他想知道玛格丽特是否愿意结束这样的生活,至于这之中的损失,他会全权负责。玛格丽特同意了他的建议。 玛格丽特是一个生性奔放的人,由于当时病魔缠身,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迷信的想法,她认为这是天主对她以往生活的惩罚。所以,她决定悔改和皈依,以期天主可以将美貌和健康留给她。 事情不出所料,由于经常在温泉里洗澡,经常做一些运动以及保持充足的睡眠,到了夏天,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了。 玛格丽特在公爵的陪伴下回到了巴黎。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改变,老公爵依旧经常去她的家里看望她。 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由于事情的起因和真实的缘由不为人知,所以在巴黎曾经轰动一时。以前公爵曾经以丰厚的家产闻名于世,而这件事发生以后,他的挥金如土之名似乎已经超过了家产丰厚的名声。 当时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老公爵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所以才会与这位年轻姑娘关系亲密。但几乎没有一个人将真情考虑作原因之一。 但是,这位老人对玛格丽特的感情却真如慈父一样的圣洁,在他看来除了从心灵上去关怀这位女子以外,其余任何举动都是乱伦,因此只要那些不能对自己女儿说的话,他就绝不会对玛格丽特轻易地说出来。 在这里我并不想将女主人公就此描写成一个圣洁女子,因为那就脱离了她的本来面目。实际上,只要她一直在巴涅尔住下去的话,公爵对她的要求是不难达到的,并且那时她已经做到了。然而,巴黎这个城市又使放荡生活、舞会、狂欢重新在这个女子的身上萌动。平时只有公爵的到来,寂寞的空气才可以有些许的改变,这对于一个害怕孤独的女子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寂寞与清静的日子已将她的心中啃噬得奇痒难忍。 顺便补充一点,经过这次长时间的休养,玛格丽特比以前更加楚楚动人了。她正值妙龄,尽管病根没有彻底清除,但已有很大好转,所以她的狂热欲望再次掀起她对以往生活的渴望,其实也许正是疾病引起的欲望。 老公爵的朋友时不时地奉劝他,经常与玛格丽特这样的女子来往对自己的名声不利。此外,他们还不断地对玛格丽特进行监视,企图抓住她的把柄。终于,有一天他们向老公爵提出证据,说玛格丽特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接客,并且经常持续到翌日。老公爵听了这些话以后,心痛得犹如针刺一般。 玛格丽特并没有向公爵掩饰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且在公爵向她质问的时候,她对他说以后请他不要再照顾自己了,因为她认为自己没有能力遵守许下的诺言,再说她也不愿再欺骗一个曾给自己恩惠的男人。 这事以后,玛格丽特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见到公爵,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延续到一个星期以后。第八天,公爵便来请求她和自己继续交往下去。他保证,只要玛格丽特可以和他保持以前的关系,那么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可悉听尊便。此外,他甚至对她发誓,就算自己因此而命丧黄泉,也绝不关玛格丽特的事。 这件事是发生在一八四二年十一月或十二月,也就是玛格丽特重返巴黎的第三个月。 第3章 第三章 我在十六日下午一点钟准时来到昂坦街。 拍卖估价人的高声喊叫一直传到供车辆行驶的大门口。 整个公寓被好奇的人充斥着。几乎所有的走红交际花都到场了,而她们也是贵妇们偷偷打量的对象之一。参加拍卖又再一次成了贵妇们来这里的借口,实际上她们是想获得一次与这些女子接近的机会,因为平时她们是没有办法与之相聚的,说不定她们的心里一直对这些女子的享乐感到艳羡无比呢。 a小姐与f公爵夫人不期而遇;a小姐是走红交际花之一。t侯爵夫人对那件被d夫人抬价的家具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买下来;因为d夫人是众所周知的最风流的荡妇。y公爵,据马德里人说,他在巴黎破了产;而据巴黎人说,他在马德里破了产。实际上,他的最低收入已足够他的挥霍了。此时他站在m太太面前,并与之交谈,而他却并没有放弃对n夫人暗送秋波;m太太是红极一时的作家,她以短篇小说闻名,她喜欢把自己讲过的事写成小说,并喜欢在小说的结尾签上自己的名字。n夫人是一位漂亮的夫人,她喜欢在香榭丽舍大街漫步,她的衣服总是蓝色的或是粉红色的,她的马车由两匹黑色骏马驾辕,这是她用了一万法郎从托尼那里买来的,并且当场付了现金。此外还有r小姐,她的财富与地位完全是靠自己的才能获得的,这一点曾令那些对自己的嫁妆引以为豪的贵妇们汗颜,至于那些依靠爱情生活的女子更是望尘莫及。尽管今天的天气十分寒冷,但她还是来到这里,打算买回去一些东西,其实她的看客也不算少。 莅临这里的人的姓名开首字母,如果一一列出来的话,恐怕还会有长长的一串,这样的列举也许会让他自己感到惊讶,惊讶这里竟然云集着这么多的三教九流,但到了那时,我们的读者恐怕早已厌烦得要命了。 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一天这里的人个个满脸喜庆,尽管就我所知,这之中有许多是死者生前的熟人。 这里的笑声与拍卖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商人们占据着拍卖桌前的长凳,他们企图使大家安静一些,以便于他们的买卖顺利进行。这样喧闹混乱的拍卖会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 心态谦卑的我悄然站到了拍卖场的一个角落里。我心中暗想,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是在这间混乱无比的拍卖场的隔壁咽气的。眼前她的家具被人拍卖,而其理由竟然是为了清偿她生前所欠下的债款。其实与其说我是一个买主,还不如说我是一个看客。我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拍卖商,每当有人对一件拍卖品喊出出乎他们意料的价钱时,他们的脸上就会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笑容。 这些曾在这个风尘女子的卖笑生涯中做过投机生意,并曾经赚过不少钱的人,此刻却在这里堂而皇之地用拍卖来收回他们的帐款以及利息,不过,这也难怪,就算在玛格丽特临终时,他们也依旧拿着贴着印花的借据来催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绅士吗? 古代的人曾经认为生意人与强盗、小偷信仰的是同一个天主,今天看来这种观点是不无道理的! 很快,连衣裙、开司米披巾、首饰便被参加拍卖的人抢购一空。但我却始终在一旁等待,因为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而感兴趣的东西还没有出现。 一个喊声突然令我决定中止等待。 “一本书,一本精美的书,有烫金书边,名为《玛侬·莱斯科》,扉页上还有题字。价钱‘十’法郎。” “十二法郎,”一个声音从寂静了一下的拍卖场中传来。 “十五法郎,”我接着说。 至于自己报出这个价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也许是因为扉页上有题字的缘故吧。 “三十法郎,”刚才那个人仿佛在告诉别人不要再加价。 这样一来一去的争夺就开始了。 “三十五法郎!”我用和他差不多的声调再一次加价。 “四十法郎!” “五十法郎!” “六十法郎!” “一百法郎!” 假如我想借此成为众人的焦点的话,我敢肯定自己已经达到目的了,因为我们在竞相抬价的过程中,全场悄无声息,因为他们都在注视着我,对这位无论如何要得到这本书的男士非常感兴趣。 最后,我的叫价终于使那位先生妥协了,他决定放弃这本书,然而我却因为这次竞争而多花了书本身价值十倍的钱。他向前欠了欠身,尽管迟了些,但仍不失礼仪地向我说道: “先生,这本书我让给您。” 在场的人再没人出比一百法郎更高的价钱了,于是这本书理所当然地卖给了我。 说实在的我真的害怕有人会再次抬价,到那时自尊心极强的我一定会继续应战,但我口袋中的钱却迫使自己不得不放弃,所以我决定将我的名字暂时记下来,以便这本书可以被他们保存一段时间不卖给别人。当时在场的人一定会大惑不解,心生疑窦,这一点我敢肯定,最起码他们会对这个人为什么要花一百法郎买一本在巴黎随处都可以用十法郎、最多不超过十五法郎就可以买到的书产生疑问。 过了一个小时,我派人去将这本书取了回来。 在书的扉页上有人用羽毛笔留下这样的字迹: 玛侬对玛格丽特 惭愧 题辞下面的署名是:阿尔芒·迪瓦尔。 “惭愧”用在这里所指为何呢? 是否因为阿尔芒?迪瓦尔先生认为玛格丽特在生活放荡或者感情不专方面稍为逊色呢?我认为后者更可取一些。因为前一种理解实在是太过唐突,就算玛格丽特再不顾脸面,也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评价的。 接着我出去了,一直到了晚上临睡觉之前才想起了这本书的事。 《玛侬?莱斯科》在我看来是一本让人感动的书。对书中的每个情节我都了如指掌,但每当我重新翻开这本书的时候,仍然是不忍释卷。因为只要一翻开这本书,我觉得自己仿佛就已经进入了普雷沃神父刻画的女主人公的生活。被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女主人公,仿佛时时就在我的身边。这回新的情况的出现,即将玛格丽特与她做一下比较,使得我对这本书的兴趣有增无减。由于对这个可怜姑娘的同情,甚至算得上是喜爱的一种感情,对于她以往的生活,我仿佛愈加地宽容了。而我从她那里得到的遗物就是那本书。玛侬的最终葬身之所确在沙漠,然而她死时身边却有一个对她情深义重的男子陪伴。在玛侬逝世以后,深爱着他的男子为她亲手挖了一个墓穴,并用滚滚热泪与一颗真挚的心作为她的陪葬。然而玛格丽特也和玛侬一样是一个有罪的人,或许在死时也像玛侬一样皈依宗教了。假如我亲眼所见的东西可以作为证据的话,那么可以肯定玛格丽特是在奢华的环境中与世长辞的。她僵硬的躯体连同她那颗荒芜的心。心灵的荒芜与玛侬葬身的荒漠相比,是一种更加广袤,更加残酷的荒芜。最终她是从那张往昔的床铺上给抬走的。 后来从几个亲眼看见她弥留之际的人那里我得知,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玛格丽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煎熬,然而在她的床边却看不见一个可以给她安慰的人。 此后,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认识过的女人,每天她们唱着歌,和玛格丽特与玛侬一样都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 可悲的女子啊!假如与她们相爱是一种错误的话,那么同情她们总不会是不对的吧?对于那些从未见到阳光的盲人,从未表达过心灵之声的哑巴,从未聆听过天籁之声的聋子,人们总是报以同情。然而对这种心灵的黑暗,却在人们所谓的廉耻之心的掩饰下,变得不值得怜悯。这样的残疾使得本已被病魔缠身的女人变得发狂,让她们那颗本已满布伤痕的心无法体会到人性的善良:也无法听到来自天主的声音,至于对那些适合用来表达爱情和信仰的话语则更是被抛置门外。 玛丽永?德洛尔姆出自雨果,贝尔纳蕾特出自缪塞,费尔南德出自大仲马。烟花女子博得过诸多思想家和诗人的仁慈、怜悯之心。甚至伟人们会不惜用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姓名给那些烟花女子矫正名誉。我想在看这本小说的读者中间,会有许多人看到中途就把它扔在一边,原因是以为我在为邪恶和淫荡辩解,甚至人们会因为这本书的作者的年龄而去怀疑该书的道德顾问,所以在这里我如此认真地强调这一点。我希望凡是会这样以为的人都能对自己的心灵做一番调试, 将这些担心忽略不计,从而可以义无返顾地读下去。 其实,我始终相信下面的道理:一个女子如果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那么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通向善良,一是痛苦,一是爱情。这并不是两条易行的路,凡是踏足这两条路的女子,无不是双脚鲜血淋漓,双手上满布伤口,但在沿途的荆棘上,往往可以看见她们那些从前用来修饰丑恶道德的饰物,最终她们会一丝不挂地到达天主的面前,在这里,赤身裸体已不再是什么让人害羞的事了。 这些不畏艰险大胆跋涉的女子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与之邂逅的人同情与支持,而且这些人应该将自己曾帮助过这些女子的事告诉世人,其实他们这样做正是在给这样的女子指明方向。 我们当然不会幼稚到期望可以在人生道路的入口挂上两块牌子:一块上写“通往善良的道路”;另一块上写“通往邪恶之路”。当然也不能对那些已经来到入口处的人们说:“是选择的时候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像基督那样,将那些在后一条路上迷失了方向的人带到前一条路上;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道路的开端不应设置得过于难行,过于令人不安。 诸位一定还记得圣经中那一段关于浪子回头的精彩寓言,它就是要告诉世人,不要太苛求别人,凡事都不斤斤计较,为人要宽厚仁慈,对那些在感情的道路上受到伤害的人,基督总是充满了仁爱之情,他专心一意地为他们包扎伤口,同时他会从伤口里取出可以起到疗伤作用的香膏。所以,一次他对马特莱娜说:“我之所以给你宽恕,是因为你的爱多。”高尚的信仰会因高尚的宽恕而被唤起。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比基督还要严厉呢?这个世界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才会将自己扮成一个如此严厉的角色,而世人们便成了它们执拗的追随者,至于那些遍体鳞伤的灵魂便如街边弃儿般地被遗放在角落里,难道这真是世人们应该做的吗?这些灵魂上的伤口每天都如病人流出污血的伤口一样将过去的罪恶慢慢释放出来。然而它们每天也都在渴望能有一双可以将自己包扎起来的手,渴望有一双可以抚平所有伤痕的手来拯救自己。 此时我真诚地劝告我的同代人,劝告那些认为伏尔泰先生的见解早已不实用的人,劝告那些和我一样清楚地感觉到人类在近十五年里是怎样令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地发展的人。善与恶的问题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难懂的问题了,因此新的信仰也随即产生,神圣的事物又再次成为我们顶礼膜拜的对象。假如说我们所处的世界还不完美,那么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它在逐日地变得更加美好。一般来说聪明的人都懂得齐心协力的道理,他们会让自己的意志同其他人的意志在同一个原则上达到统一;而这个原则便是为人善良,真诚坦率,富有朝气。 其实恶只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对于那些仗义执言的行为我们应该为之自豪,特别是要杜绝绝望情绪的产生。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女人,她们既不为人母、人女,也不为人妻,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应该遭到世人的鄙视。对于自私的宽恕同对家庭的尊重一样不该有所减少。上天对于一百个从未有过任何过错的信徒和一个向他忏悔的罪人,也许会更加宠爱后者,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上天的宠儿呢?至于为此我们所付出的代价,上天会加倍赐予我们的。人生之路上,总会有一些因为欲望太多而被断送的人,那么我们就给他们留一点宽容之心吧,可能最终拯救他们灵魂的是神圣的愿望,这就好比那些好心的老太太们在说服人们用她们的药时的说辞,即:就算治不好病,也不会有什么坏作用产生。 诚然,我谈的问题是一个再小不过的题目,若想从中得出什么重大的结论,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然而,我却是一个坚信从小事中也可发现真理的人。正如所有的成年人都是经过孩童时期发展而来的,再丰富的思想也都是从体积狭小的脑壳中产生,几公里土地的面积虽然广阔,但最终还是能被只不过是一个圆点的眸子收于其中。 第4章 (1) 第四章 (1) 拍卖会历经两天终于告一段落,这次拍卖会的总收入是十五万法郎,其中三分之二被债主们分走,家属们将剩下的三分之一继承过去;这些家属中包括一个姐姐和一个小外甥。 当这位姐姐从代理人那里得知,她有五万法郎可供继承的时候,顿时惊呆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七年的时间里,这位姐姐几乎从来没见到过自己的妹妹,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不只是她,差不多所有人都对她妹妹的消息一无所知。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匆匆启程赶去巴黎,当这个仅有的继承人出现在玛格丽特昔日的熟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胖胖的、模样俊俏的、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村子的姑娘,居然是玛格丽特的姐姐! 一眨眼的工夫,她成了一个富婆,然而究竟这笔巨大的财富是哪里来的,她并不知道。 过了几天她再次回到乡下去了,据别人说,她对自己妹妹的逝世悲痛万分,但不久这份悲痛便收到了很好的补偿——她以四厘五的利息将这笔钱存了起来。 在巴黎,各种新闻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着,然而当某一新闻被所有人传过一遭后,便会被逐渐地遗忘了。后来一次偶然的事件发生了,否则对玛格丽特的身世我根本就不会知晓;也正是这件事使得我忍不住提起笔来想将这个故事写下来,因为其中的一些细节实在是催人泪下,下面我就开始讲述了。 她的所有家具被拍卖一空以后,招租启示又被贴在了这套空房的墙上。这以后又过了三四天的一个早上,我家的门铃忽然被人拉响。 与其说是我的仆人,还不如说是我的看门人去把门打开了,并递给了我一张名片,他告诉我,门口的人想见我。我从名片上得知,来客名叫:阿尔芒?迪瓦尔。 这个名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于是我在脑海中拼命地找寻这个名字,最终我记起了,——是在《玛侬?莱斯科》的扉页上。 那么当初送书给玛格丽特的人现在又为什么来找我呢?于是我立即让看门人将其请进屋来。 来客是一个有一头金发,身材魁梧,但面色苍白的小伙子,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旅行套装,上面有层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好像已穿过好长一段时间了,甚至可以断定在来这里之前,他也没有费力刷洗一下。 他一进门,泪水便夺眶而出,显然他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而且对于这一点,他没有一丝企图掩饰的举动,他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先生,这次如此冒昧的拜访,无论如何请您不要见怪,甚至我连我衣服都没来得及洗一下,不过您也是年轻人,所以也许我们之间不必太过拘谨,再说今天不管怎样我都想见到您,刚才我虽然已经把箱子送到了住处,然而我自己却还没有去就先赶来您这里了。我知道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但我却真的很担心您不在,所以才会这样衣冠不整地赶来这里找您。” 我指了指火炉,示意迪瓦尔先生在其旁边落座。他刚一坐下,就把手伸进口袋抽出一块手绢,并用其捂住面孔了好一会儿。 “也许您不明白,”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悲伤地对我说,“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在这样的时间里,如此冒昧地,并且泣不成声地来到这里,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对自己的动机并不想做任何的掩饰,这次我真的希望您可以帮我一个忙。” “先生,不论什么忙,您尽管说,我听从您的吩咐就是了。” “玛格丽特?戈蒂埃寓所的拍卖会想必您一定参加了吧?” 话音刚落,这个年轻人又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本来已经平静的情绪又重新变得激动了起来。 “我知道您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十分可笑的人,”他接着说,“不过,我还得请求您宽恕我这副样子,您可以这样专心地听我倾诉,我相信,这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 “先生,”我答道,“假如我真的能为您做些什么的话,能让您所经受的痛苦有一丝减轻的话,那么就请您尽快告诉我您需要我做些什么,我相信在此过程中您会知道我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迪瓦尔先生的表现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股怜悯之情,于是我也尽最大的努力让他的痛苦之情有所减轻。 他突然对我说: “在玛格丽特的拍卖会上,有一件东西是被您买走的吧?” “不错,先生,我所买走的是一本书。” “名叫《玛侬?莱斯科》的书?” “是的。” “那么现在您依然保存着这本书吗?” “就在我的卧室里。” 我的话音一落,阿尔芒?迪瓦尔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连声向我道谢,似乎我保存这本书,就是他所要求我为他做的事一般。 我于是站了起来,转身向卧室走去,找到这本书,并递到了他的手里。 “不错,一点也不错,”当他翻到书的扉页,看到题辞时说,“就是这本书。” 这页书被他的那颗硕大的泪珠打湿了。 他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哭过的痕迹,并且似乎马上还要哭,他对我说:“那么,先生,这本书对您很重要吗?” “先生,您这样问是为什么?” “因为我这次就是专程为这本书而来的,我希望您可以把它让给我。” “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我接着说,“是您将这本书送给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吗?” “是的,我就是那个人。” “这本书我送给您了,先生,对于我来说,能使这本书重新找到主人,实在是高兴之至。” “不过,”迪瓦尔先生红着脸对我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把您为这本书付出的钱给您。” “能将这本书送给您是我的荣幸。至于钱的问题,并不算是一件重要的事,更何况在那次拍卖会中我究竟是花了多少钱买到的这本书,我已不记得了。” “它用去了您一百法郎。” “正是,”我答道,这次该我面红耳赤了,“不过,您怎么会知道的?” “这并不难。那天本来我打算按时赶到巴黎,参加玛格丽特寓所的拍卖会,然而直到今天早晨我才赶到。不管怎样我也要得到一件曾属于她的东西。于是我先到拍卖估价人那里,希望他可以准许我翻阅一下拍卖物品的清单以及购买者的姓名。当然我从中便会得知您便是这本书的买主,于是我便赶来这里恳求您放弃这本书,不过您为之付出的价钱确实让我担心,我想也许您也是为了某件特殊的事情才不惜重金得到这本书。” 阿尔芒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害怕我会说出自己也和他一样,都曾和玛格丽特十分熟识过。 于是我立刻说出让他安心的话。 “其实我与玛格丽特小姐只是一面之缘,”我告诉他,“对于她的逝世,我的感受就好比是一个小伙子听到一个自己很喜欢见到的美丽姑娘逝世时的感受一样。在那次拍卖会中我打算买下一件东西,所以莫名其妙地执意要这本书,并且一再与另一位先生竞相抬价,也许当时我只是一时兴起,但我想那位先生一定是对我此举十分恼火,那时他可能也非常想买下这本书,并且大有与我互不相让的势头。那么,此刻我再次对您表示一下我的态度,先生,您将是这本书的新主人,并恳请您一定要接受它,我不希望您像当时我从估价人那儿买下这本书那样从我这里再把它买走,而我真诚的希望这本书可以成为一根纽带,将我们之间的情谊联得更久、更紧。” “这样当然好,先生,”阿尔芒伸出手,并紧紧地将我的手握住,说道:“您的恩情我会一辈子牢记在心,您的请求我会无限愿意地接受。” 当时有关玛格丽特的身世,我十分想向阿尔芒问个清楚。因为我此刻的好奇心已被书上的题辞,阿尔芒的不远万里赶到这里以及他对此书的强烈占有欲等因素刺激得一发不可收。但是我害怕如果自己这样做,会使他感到我之所以不收他的钱拾是为了探寻他的隐私。 他似乎从我的表情猜到了我心里所想的事情,所以他开口道: “这本书您看过了吗?” “从头到尾我都看过。” “那么您对书上那两行出自我手的字是怎样想的?” 第5章 (2) 第四章 (2) “我立刻知晓,接受赠书的姑娘在您看来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因为如果只把这两行题辞看作通常的阿谀之辞,这并非我所愿。”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先生。这位姑娘简直就是一位仙女。您瞧,”他对我说,“读一下这封信吧!”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张信笺,这是一封看上去已经被读过多次的信。 我将信纸展开,下面便是信的内容: 亲爱的阿尔芒,您的信我已收到,您那颗善良依旧的心已跃然纸上,对此我要真诚地感谢天主。不错,亲爱的朋友,此刻我被病魔缠身,并且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不治之症;然而我仍然可以从您那里得到能让我的病痛有所缓解的关怀。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多想再握一握您的双手啊!然而命运却让我从此与您阴阳相隔。我刚才收到的这封信,我知道它是出自您那双我渴望紧握的手,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剂可以用来医治我病的药,那么它一定非这封信上的话莫属。对于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能见到您的机会已近乎无,然而现在您又远在距我几百法里的地方。可怜的朋友!往日属于您的玛格丽特此刻已容貌不复,其实与其让您目睹这一惨状,还不如从此不再相见为好。您曾经向我询问是否我会给您宽恕。啊!我会给您一份发自内心的宽恕,朋友,我深知您那些使我受到伤害的举动正是您深爱着我的明证。我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但您给予我的尊重我始终记忆犹新,所以写日记已成为我每天必做的事情,从我们彼此分离那一刻起,直到我的手再也无法握住笔为止。 假如您是发自内心地关心我,阿尔芒,您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朱丽?迪普拉。在她那里您会看到这本日记。而我们之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您会从中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之中还包括我对自己所做过事情的解释。朱丽一直非常友善地对待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会聊到有关您的事情。当我收到您的那封信的时候,恰好她来看我,于是她便流着泪陪我读这封信。 假如我无法等到您的回信,她会负责把这些日记在您回法国的时候交给您。我这样做并不是想求得您的感激。对于我们之间的那些幸福的瞬间每天我都会在脑海中重温一遍,因为它们是我一生中仅存的快乐,这些使得我的精神为之兴奋。假如在阅读这些东西时您所看到的是我对自己过去的辩白,而我却从中获得了无限的快慰。 我一直十分想选一样东西留给您,做为用来睹物思人的纪念品,然而我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已被查封了,我已不再是它们的主人。 到此您一定已经明白了吧?亲爱的朋友,我就要死了,我的债主们在我的家里设了个看守,使我没有机会将任何东西拿走,那个看守的脚步声我从卧室里也可以听到。就算这次我大难不死的话,我也已经身无分文了。此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拍卖会能在我死后举行。 唉!残酷无情的世人啊!不,不对,应该说铁面无私和不屈不挠的天主啊! 就这样吧,朋友,对我财产的拍卖会千万记着要来,从中您可以花钱买下某一种拍卖品,因为假如此时我为了您将一件物品收起来,哪怕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物品,如果一旦被人发现,您就可能会被他们指控犯有侵吞查封财产罪。 此时我知道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满目苍凉的世界了! 假如天主在我临死之前还会安排一次与您的相见,那么它将会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存在啊!亲爱的朋友,也许我这次真的要与您永别了,现在我实在无法坚持再写下去了,请您宽恕,那些声称可以治愈我的病的人只知道不停地给我放血,他们已经将我折磨得疲惫不堪了,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写下去了。 玛格丽特?戈蒂埃 信的结尾已经由于字迹的过于模糊而几乎无法读懂。 我把信递还给阿尔芒。这封信我断定刚才他一定在心里默读了一遍,仿佛就像亲自拿着信在读一样,关于这一点他的表情已经显露无遗了,他边接信边对我说道:“这居然是一个被人供养的女人写出来的东西,真的很难会有很多人相信!”他的情绪由于怀念的程度过于强烈而变得激动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迹,甚至于用嘴唇去亲吻它们。 “每次只要我一想到在她临终前我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这可真的是永别啊,我就会觉得悔不自胜,这是一个对待我好过亲姐妹的女子,难道她就这样死去了吗?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可怜的、亲爱的玛格丽特,在她临死的时候甚至还挂念着我,写信给我,唤着我的名字!” 此刻阿尔芒已经泣不成声,在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昔日的一幕又一幕,他一边拉住我的手,一边接着说:“我知道如果我此刻这种为一个女子的去世而痛不欲生的表情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有人认为我幼稚得可笑;但他们是不会知道这个女子曾经被我怎样残忍地对待过,那时我是那样的无情,而她却是仍用一颗善良的、隐忍的心来对待我!我原先一直认为是自己在给她宽恕。现在,我手中捧着她给我的宽恕,自觉受之有愧。唉!假如我可以得到一个在她的脚边痛哭一个小时的机会的话,就算以我寿命中的十年做为交换条件,我也愿意。” 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的痛苦不十分清楚的情况下,又想去劝慰他,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这个年轻人唤起了我对他的十分强烈的怜悯之心,再说他对我又是这样的坦白,将自己心中的苦恼讲给我听,所以,我想,也许我的话对他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我开口对他说道: “如果您有亲人或是朋友的话,不妨鼓起勇气去找他们聊聊,也许您会从他们那儿得到些慰藉,而您从我这里,却只能得到怜悯与同情。” “您说得对,”他站起身说,然后便在我的居室里大步地来回走着,“对于今天我对您的打扰,我深感抱歉,因为现在我才意识到您于这件痛苦的往事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所以从始至终我都在用这件您不会感兴趣也没有必要感兴趣的事来侵扰您宝贵的时间。” “我想一定是我的话让您误会了,其实在我这里您有权做任何事,只不过是由于我力不从心,不知该怎样减轻您心中的痛苦,所以我还得请您谅解。假如我周围的朋友或是其它什么人可以帮您消除悲伤的话,其实无论怎么样,只要我可以帮得上您的话,我都会为此尽心竭力的,这一点我恳求您可以理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对我说,“由于痛苦的缘故,我有些失控。但我只需几分钟,因为不管怎样我需要将这些眼泪擦干,我不想让路人看见,因为他们会觉得这样一个小伙子在街上满脸泪水的行走很奇怪。刚才我已经从您这儿获得这本书的所有权了,对此我不胜感激,我想这份恩情自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 “如此您可以给我一些友情,”我对阿尔芒说,“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可以使您痛苦到如此地步。也许心中的痛苦讲出来,就不再痛苦了。” “您的话不错,可此刻我所急需的东西也许只是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天。今天我与您的谈话,已经语无伦次了。过些天关于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全都讲给您听,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我如此怀念这个不幸的姑娘是有充分理由的。可是此刻,”他用手最后擦了一下眼泪,然后照了一下镜子,接着说,“当然我希望自己不至于被您看成是一个傻子,并且我也希望您可以允许我以后再来看望您。” 看着这个目光善良亲切的小伙子,我真想紧紧地拥抱他。 可他,泪水再次地充满了眼眶,他察觉到我在看着他,于是便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 “算了,要坚强一些。”我对他说。 “再会。”他朝着我说。 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在我家里再次涌出来,所以与其说他走出我家,还不如说他是逃出我家的。 我掀开窗帘看见门口有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在等候他,他急步走上它,然而刚一坐下,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于是他急忙用手帕遮住了那张布满泪水的脸。 第6章 第五章 又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流逝过去了,阿尔芒这个名字没有被人再次提起过,然而,玛格丽特这个名字倒是经常可以在人们的闲聊中听到。 不知您是否注意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对您来说无关紧要,甚至从未见过面的人,只要有人在您的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于是有关此人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就会一点一点地汇集到您的耳朵里。也许您会从朋友们中间听到一件事,而这件事从前您是不知道的,然后也许您会惊奇的发现,事件中的人就仿佛每天与您擦肩而过,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成了您那段生活中的一部分,可这并不代表他已引起了您的注意;有时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件,您会发现自己生活中的某些事实与此有惊人的相似,并且它们彼此之间还有诸多的关联。至于我同玛格丽特之间的事,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毕竟我们曾经见过面,对于她的音容笑貌我也并不十分陌生。然而,自打那次拍卖会结束以来,她的名字便成了我耳中的常客。在上一章节中我曾经对这件事有所提及,因为这个名字与一件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有关,所以我的好奇心也随着自己惊讶程度的增长而不断增长。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现在只要我一看见他们,就会与其搭讪,谈论起这个名字,尽管以前我从未与任何人谈及这个名字。 “您知道一个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子吗?” “就是那个茶花女吗?” “不错。” “我们十分熟悉。” “十分熟悉。”这几个字经常是伴着一个让人无法揣摩其含义的微笑被说出口的。 “那么,您觉得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接着问下去。 “她人不错。” “就这些?” “我的上帝!不错,她的才智无人能及,不过也许她的心地比其它人好一些吧。” “可关于她与众不同的经历您一无所知吗?” “德?g男爵曾因为她倾家荡产。” “就这一件事?” “某位老公爵曾出钱供养过她。” “我从别人那儿也听说过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她从老公爵那儿得到了好多钱。” 每次询问的结果总是千篇一律。 然而,我所感兴趣的是有关玛格丽特与阿尔芒之间发生的事。 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与那些贵女名媛交往甚密的人,于是我问道: “您认识玛格丽特?戈蒂埃吗?” “十分熟悉。”——相同的答案。 “您认为这个女子怎么样?” “她是一个貌美善良的女子。对于她的早逝我不胜悲伤。” “以前她好像有一个名叫阿尔芒?迪瓦尔的情人吧?” “就是那个头发金黄,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吧?” “不错。” “是有过这样一个人。” “那么,这个阿尔芒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哦,这个小伙子为了她,我相信,挥霍掉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儿钱财,而后迫不得已地与她分手。听人说因为此事他几乎都要失去理智了。” “那玛格丽特又是怎样呢?” “她也曾一往情深地对待过他,当时人人都是这样说的。然而这样的爱情我们并不能过多的去要求什么,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妓女。” “阿尔芒后来怎么样了?” “恕我无法告诉您。因为他与我们并不熟悉。我只知道玛格丽特同他在一起生活了五六个月,但是住在乡下。当再次在巴黎见到她的时候,阿尔芒已不知去了哪里。” “此后您再也没有见过他吗?” “一直没有。” 其实,我自己也是再也没有见过阿尔芒。甚至我暗自思忖,也许他来我家,只是因为那时他刚刚得知玛格丽特去世的消息,悲痛与往日之情交织在一起,以至于感情过于强烈。所以我想当时尽管他许下诺言会再次来看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诺言也许早已同那个姑娘一样成为了过去。 如果换成别人,可能这次我的猜测就对了,然而,当时阿尔芒那痛苦的神情,那真挚的语气,使得我不由得从一个极端想到了另一个极端,可能他悲痛万分,一病不起,而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许是因为他卧病在床,甚至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的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小伙子关心了起来,或许有一种私心夹杂在这份关心中;在当时阿尔芒那痛苦万分的神情之下,也许掩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当然,也可能是由于好奇心的缘故,我很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现在阿尔芒的杳无音讯才令我如此焦虑万分。 我决定去迪瓦尔先生家,反正他也没来找我。其实想找到一个去他家的借口并不算难;但他的住址我没有问清楚,而且所有被我问过的人,也都对此不知一二。 我首先来到昂坦街。我想阿尔芒的住址也许会从玛格丽特的门房那里可以得知。这个门房是新来的,所以他所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于是我便打听戈蒂埃小姐葬在哪里。是在蒙马特尔公墓。 风和日丽的四月已经来临,所以墓园里冬天时的那派荒凉凄惨的景象已一扫而空;此时天气已经十分煦暖,以至于唤起了世人对已故之人的思念,于是便有很多人前去扫墓。在去墓园的路上我不停地思忖:只要去看一下玛格丽特坟墓的情况,我便可知阿尔芒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是不是还像当时那样伤心欲绝。 我先走进守墓人的小房间,问他在二月二十二日那天是否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子在这里下葬。 这个人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册查阅了起来,因为凡是把这里做为最后归宿的人都会被按号码顺序登记在上面。我从他那里得知,在二月二十二日中午,的确曾有一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子在这里下葬。 我请他派人随同我一起去她的坟上,因为尽管这是个死人的城市,但它与活人的城市大同小异,也是有街有巷,假如没有人指引,甚至连方向都很难辨认。于是一个园丁被这个守墓人叫来了,并接受了一些吩咐,但还没听完话,他便转过身对我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墓啊,太好认了。” “原因是什么呢?”我问他。 “您不知道,这个墓上的鲜花与别的墓上的截然不同。” “您是照看这个墓的人吗?” “正是,先生。当时有一位小伙子托我照看这座墓,我真希望所有死者的亲人都可以像他这样,不要因为人的去世而从此将其从心头抹去。” 我们经过了几个拐弯,他站住了,然后对我说: “这里就是。” 果然,在我的眼前有一块花丛出现,它被修剪成方形,如果没有那块代表坟墓的镌刻着那个名字的白色大理石的存在的话,我不认为会有人把它当成一个坟墓。 这块大理石平放在那里,周围有一圈铁栅栏将这块被买下的坟地圈了起来,在这个被圈起来的所在里布满了白色的茶花。 “您感觉怎样?”园丁这样问我。 “太美了。” “这些茶花中只要有哪一朵凋谢了,我就会立刻换上一朵刚开的,我是这样被吩咐的。” “那么吩咐您的人是谁呢?” “那个人很年轻,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哭得可伤心呢,我肯定以前他和墓里的这个女人有过那事儿,因为看来这是一个没羞没臊的女人。不过,有人说,她长得倒是蛮俊的。先生是她的朋友?” “是的。” “像那个小伙子一样。”园丁对我说,脸上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不太相同,我们之间甚至没有说过话。” “可您还会来这里拜祭她,您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来这里看望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人寥寥无几。” “照您这样说,这里没人来过吗?” “是的,只有那位年轻的先生来过这里一次,此外,几乎没有人来过。” “他只来过一次?” “正是,先生。” “他后来再也没来过吗?” “是的,因为他去了外省,过些日子他会再来的。” “您是说他出了远门?” “不错。” “那他去了哪里您知道吗?” “据我看来,可能他是到戈蒂埃小姐的姐姐那里去了。” “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他去征得她对迁移尸体的同意,他想把这坟迁到别的地方。”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让戈蒂埃小姐葬在这里呢?” “这一点您也许清楚,先生,对于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在这里干活的每个人,几乎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这块坟地是五年前被买下的,但这个小伙子希望可以在新区买到一块永久出让并且面积比这块大的坟地。” “新区?指的是什么?” “噢,就是现在还在出售的新坟地,在左边。假如以前公墓可以像现在这样管理的话,那么它可能早就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公墓了。但是要想达到完美无缺,相距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人们的想法又是那么可笑。” “您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我指的是那些到了这里还要耍威风的人。就说这位戈蒂埃小姐吧,也许她生前生活不太检点,可能是个荡妇,请原谅我这样说。可现在,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应该说没有什么再让人指指点点的了,再说这个世上靠人供养的女人比比皆是。可是,只要葬在她旁边的那些死人的亲戚一知道她生前的所作所为,他们便会喋喋不休,他们反对她被葬在这里,并提议对这种烂女人应该专辟坟地,就像对待穷人那样。这也真亏他们说得出口。 这种事有谁见过?我呢,当时将他们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些靠食利的有钱人,每年来祭拜他们过世的亲人还不足四次,他们会自己带来一些花,可您瞧瞧那是些怎样的花吧!他们总是念叨应该对坟墓进行一次修整,为的是表示一下对去世的亲人的怀念。那些被刻在墓碑上的字句可以让人感动得流泪,可当下葬的时候,却不见他们流下一滴眼泪,反而要来找葬在旁边的死人的茬儿。也许您不相信,先生,这位小姐与我素不相识,她生前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我也一无所知,但我却很喜欢她,我很关心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我会用价格最公道的茶花来送给她。我将自己的偏爱给了这可怜的女子。干我们这行儿,先生,我们不得不去喜欢死去的人,因为每天我们都在为死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几乎没有任何的闲暇去喜欢上其它的东西。”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用不着我说,您也会可以想象得到,听得他这一番话,我的心中涌动着怎样的一种情绪。 很快,他察觉到了,他接着说: “听人说这个姑娘让一些人为了她倾尽家产,她有一些情人,他们通通都为她的美色所倾倒,所以,每当我看到现在居然连送给她一朵花的人都没有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涌上心头。然而,她也不用抱怨什么了,毕竟她快有自己的坟墓了。就算只有一个人去想念她,他也算替其它人做了事。然而在这里还有一些可怜的姑娘,她们的身份、年龄也都同她差不多,她们当时也是被扔在这里的。每当她们那可怜的尸体被抛到墓坑里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总是心如刀绞。只要她们一命归黄泉,所有人便立刻会从她们身边消失!所以只要干我们这一行儿的人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看到这一场景就不会感到愉快。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的女儿今年二十岁,身材修长,脸蛋漂亮。每次当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尸被送到这里的时候,无论这是一个贵妇,还是一个流浪女,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因而生出许多感叹。” “我这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一定惹得您心烦了,我想您来这里一定不是为了来听这些事的。人家吩咐我把您带到戈蒂埃小姐的坟墓前,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您还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家的地址您有吗?”我问这个园丁。 “知道,他的家在……街,您眼前的这些花,我都要到那里去收款的。” “多谢您了,我的朋友。” 我最后向这个被鲜花盖满的坟墓看了一眼,但一个探测这个坟墓内部的念头却油然而生,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被扔进墓坑中的美丽女子在泥土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我郁郁地离开了这里。 “先生,您想去找迪瓦尔先生吧?”走在我身边的园丁开口问我。 “不错。” “我肯定现在他还没有回来,否则,在这里我早就可以见到他了。” “您的意思是,您敢肯定对玛格丽特的事他仍耿耿于怀,不曾忘却。” “是的,对此我不仅深信不疑,甚至我可以发誓,其实他打算迁坟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可以再见她一面。”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记得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一开口就问我:‘我怎样才能再见她一面呢?’‘这只能在迁坟的时候才能做到。’于是我就把迁坟具体需要的手续告诉了他,这您是知道的,因为在迁坟之前,首先要对尸身进行验证,并且只有在家属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迁,所以这次迪瓦尔先生才会去找戈蒂埃小姐的姐姐。不用说,只要他回来,他就一定会首先来这里的。” 墓园门口已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再一次地对园丁表达自己的谢意,并且我还把一点钱塞到他的手里。接下来我不容片刻停留就赶去那个园丁给我的地址。 阿尔芒还没有回来。于是我留了一个字条在他家里,告诉他回来后立刻来我家,或是让人通知我在其它什么地方碰面。 翌日上午,迪瓦尔先生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从信中我得知,他已经回来了,并且他邀请我去他家,因为旅途劳累,他已筋疲力尽,不能来拜访我。 第7章 第六章 当我见到阿尔芒的时候,他卧病在床。他一见到我,就马上向我伸出手,他的手烧得发烫。 “您在发烧,”我对他说。 “没有大碍,因为途中赶得太急,没有注意休息,不过如此。” “您见到玛格丽特的姐姐了吗?” “见到了,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先不用问原因,您想同她商量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她同意了,但是,这回我去找她的原因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墓地里的那个园丁。” “那么您一定见到那个坟墓了吧?” 从他询问我这件事时的语气,我敢断定他此刻内心中一定不平静,就像上次时那样,所以我几乎不知自己是否该回答他。每次只要别人的谈话或是他自己的思绪把那令他伤心欲绝的话题带到他面前,他的心情就会变得起伏难平。 所以,我选择了用点点头来回答他的这种方式。 “坟墓照料得还好吗?”阿尔芒继续问。 可他的两腮已经挂上了两颗大大的泪珠,他把脸转向一边,不想让我看见他在哭泣。于是我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并且尽力地去改换一个话题。 “您是三个星期前出门的吧?”我对他说。 阿尔芒用手抹了抹眼睛,回答我说: “就是在刚好三个星期前。” “您一定去了很远的路。” “唉,其实我并不是一直赶路,中间有半个月的时间,我病了,要不然可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我刚一到那儿就发起烧来,所以不得不在房间里休养。” “那您在动身返回之前,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吧。” “假如在那个地方我再多住一个星期,我想自己一定会把命送掉。” “然而,现在反正您也已经回来了,索性好好休养一下,您的朋友们会来看望您。至于我,假如您愿意,就当我是第一个来看您的朋友吧。” “两个小时后我会起来。” “您太心急了!” “我不起来不行。” “什么事情急到如此地步?” “我一定要到警察分局长那里去。” “这件事您可以委托其它人去做呀,您的病可能会因为此行而变得更重。” “我的病只能在妥善解决了这件事以后才能痊愈。不管怎样我也要见她一次。自从我得知她去世的消息以后,每次只要看到她的墓碑,我便会彻夜不眠。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们分手时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已不在人世。直到我亲眼看见,否则我真的无法让自己相信。我一定要看看自己深爱的人如今已被上帝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许最终我悲痛欲绝的心情会被对将看到的景象的厌恶之情所代替,到时您在我身边可以吗?……当然是在您对此不太厌恶的情况下。” “她的姐姐是怎样说的?” “她没说什么。当她听说有一个外人想为玛格丽特修一座坟墓,并为此打算买下一块墓地,她的表情显得十分诧异。但我的请求马上就得到了她的允许,并很快就在委托书上签好了字。” “依我的话去做,迁坟这件事等到您的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再去做吧。” “噢!不妨事,我会支撑住的。再说,如果不尽快去办这件事,哪一天我又会改变主意,到时我会精神崩溃的,这个心愿我一定要实现,因为这已成为平息我的悲伤与痛苦的唯一办法。我敢肯定,只有见到玛格丽特,我的心情才可能稳定下来。也许这是我因为发烧,所以才产生的渴望,因为彻夜难眠,所以才产生的梦想与谵妄,但就算我为此成为一个像德?朗塞先生那样的苦修会会士也无所谓,只要我可以再见她一面。” “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对阿尔芒说,“我想自己也许会为您做些什么。您见到朱丽?迪普拉了吗?” “见到了。噢,就在上一次我回来的当天。” “在她那里有一本玛格丽特特地为您写的日记,她给您了吗?” “就在这里。” 阿尔芒将一卷纸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可马上它又被放回了原处。 “对于日记里所写的每一句话,我都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他接下来说。“这三个星期以来,几乎我每天都要看上十遍。我相信这一点您是再清楚不过了,但再过一些时间,也许我的心情会稳定一点,到那时这份内心独白中所透露的内心感情与爱情渴望有多么真挚,多么强烈,我一定会让您得以体会的。” “最近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问。 “楼下停着的那辆马车是等您的吗?” “正是。” “那么,不知您是否愿意拿着我的护照,代我到邮局留取处打听打听,是否有我的信?我的爸爸和妹妹写给我的信应该已经寄到这里了,当时我匆忙启程,甚至都没来得及自己去询问一下。您回来以后,我再和您一起去警察分局长那里,商量一下明天迁坟的事情。” 我从阿尔芒手里接过了护照,然后我就到让·雅克·卢梭街去了。 在那里迪瓦尔先生有两封信,我将它们领取后就返回了。 当我再次见到阿尔芒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谢谢,”他一边从我手里接过信一边说。“没错,”他仔细看了看寄信人的地址后说,“一点没错,是我的父亲和妹妹给我的信。我的音信杳无令他们不知所以,焦虑万分。” 信被拆开了,每一封都有四页,但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就被看完并被重新折好,所以与其说是在看信,还不如说是在推测信的内容。 “我们该走了,”他对我说,“明天我再给他们回信。” 我们见到了警察分局长,阿尔芒把玛格丽特的姐姐的委托书交给了他。 委托书换来了一张警察分局长签发的通知墓园看守的公文,公文上决定迁坟时间是在明天上午十点钟,我提前一个小时去了阿尔芒的住所,然后和他一起去了墓园。 至于我,说实在的我很愿意去观看这个场面,为了这件事,我一夜都未合眼。 我的脑袋里千头万绪,所以我尚且这样,阿尔芒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这一夜对他来说一定是漫长难耐。 翌日上午九点钟,我准时在他家里出现,当时,他的神色很平静、很安详,尽管他的脸色苍白得骇人。他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在临走之前,阿尔芒拿出了一封十分厚的信,是写给他父亲的,桌上的几支蜡烛都已经燃尽,不用说他一定是彻夜未眠地写完了这封信,而信中无疑是他一夜未眠心中所想的记录。 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到了蒙马特尔公墓。警察分局长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 玛格丽特的坟墓在一步一步缓慢地向我逼近。警察分局长走在最前面,阿尔芒和我紧随在他的身后。 我的同伴的手不时地打着颤,似乎颤栗掠过了他的全身一般,这我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的。我看了他一眼,他似乎领会了我的目光中的含义,他向我微微地笑了一下。从离开他家直到此刻,我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尔芒的脸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以致于还没有到坟墓,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以便揩干脸上的汗。 他的停顿似乎也给了我一个喘气的机会,给了我那颗仿佛一直被老虎钳夹住的心一个稍微舒缓一下的机会。 在这样痛苦的场合,难道还会有什么乐趣可言!在我们尚未到达坟墓之前,墓园里所有的花盆都已被园丁搬开了,此外,铁栅栏也被扔在了一边,而我们所看见的只不过是两个人在用鸭嘴镐挖地。 阿尔芒倚着一棵树望着这一切,仿佛在他的眼里汇集了他生命的全部。 突然,一把鸭嘴镐刨到了一块石头。 阿尔芒听到这个声音仿佛遭到了电击一样向后缩了一下,并且使劲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的手被他弄得很痛。 我对阿尔芒的担心使得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的表情,很明显他在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但最终他是会被压垮的,他始终在呆呆地望着:两只被睁得大大的、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发疯般地一动不动,脸部肌肉和嘴唇在轻微地颤动着,这表明他处在神经质的剧烈发作之中。 而此时我的感受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就是:真不该到这里来。 棺柩一会儿就从土里露了出来,警察分局长向那些掘墓工说道: “启开吧。” 这些工人似乎就像做这个世上最普通的事情一样地去服从这个命令。 这是一口木制的棺柩,他们开始拧下棺盖上的螺丝钉。这些螺丝钉因为地下的潮气已生了锈,所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打开。尽管这周围有许多芬香的花卉,但仍然难以抵挡那开棺后扑面而来的臭气。 “天啊!天啊!”阿尔芒在低声地自语着,他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这一场面使得掘墓工也倒退几步。 尸体被一块大大的白色裹尸布盖着,但尸体那起伏不平的曲线仍可看得见。这块白布的一个角已经烂了,死者的一只脚因此被暴露在了外边。 我几乎是要晕过去了,其实就在我描写这一情景的时候,回想一下当时的场面,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 “快一点,快一点。”警察分局长说。 于是这两个工人中的一个便开始用手去打开尸布。他抓起尸布的一个角,突然玛格丽特的脸从布底下露了出来。 这可真是一个不堪入目的场面,甚至就连叙述起来都有点儿让人心惊胆颤。 一双眼睛已变成了两个窟窿,嘴唇已经烂掉了,两排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黑色的长发已经变得干枯,并且贴在双鬓上,青色的面颊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可以认出这就是平日里那张白里透红、神采奕奕的脸。 阿尔芒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这张脸,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帕。 我当时觉得仿佛自己的头正被一只铁环紧紧地套住,自己的眼睛正被一条纱布盖住,耳朵里面充满了嗡嗡的声音,我不得不掏出随身携带的、以防万一的嗅盐瓶,打开盖子使劲儿地嗅了几下。 我在天旋地转中听到警察分局长对迪瓦尔先生说的几句话: “您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小伙子声音细微地回答说。 “好吧,把它盖好搬走,”警察分局长吩咐道。 尸布被掘墓工重新扔回了死者的脸上,棺盖被合上以后,棺柩就被一人一头地朝指示的方向抬走了。 阿尔芒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仍呆呆地望着那个已空无一物的墓坑,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依然像刚一见到尸体时那样——脸色惨白,他的那副样子仿佛是一座石像。 他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悲痛,但在经历了这样的场景后,他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所以这种情况是必然发生的。 我走到警察分局长身边。 “这位先生,”我指了指阿尔芒,“是否还需要留在这里?” “不需要了,”他回答我,“甚至我会劝您带他离开这儿,因为他看上去身体好像不大舒服。” “过来,”我挽起阿尔芒的胳膊,并对他说。 “什么事?”他用一副漠然的眼睛看着我,并说道。 “都完成了,”我接着说,“我的朋友,您可以走了,您那惨白的脸色,冷得打颤的身体告诉我,如再不送您回去,您会没命的。” “不错,我们是该走了,”他仍站在原地,嘴里机械地这样说着。 所以我不得不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走。而他就像个小孩子般地跟着走,但嘴里却还在不时地念叨着: “那双眼睛,您看到了吗?” 忽然仿佛有幻觉在招呼他一般,他转过身去。 他步履不稳,每走一步似乎都是因为颤抖的推动,他的牙齿在格格地打着颤,双手冰凉,神经质地强烈抖动掠过他的全身。 我同他说话,他也不回答。此刻除了跟在人后走以外,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在墓地门口我找到了一辆马车,这可真太是时候了。 他刚一坐到马车里,身上的抖动就变得更加剧烈,这简直就是一次悲痛的总爆发,他害怕我会被他吓到,于是就握着我的手低声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就是想哭。” 他的胸脯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然而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把刚才自己闻过的嗅盐瓶递给他。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让他睡下了。我吩咐仆人在他的房间里生起很旺的炉火,此后我又匆匆地赶到了我的医生那里,并告诉了他所有刚才发生的事情。 医生一会儿就到了。 阿尔芒双颊通红,嘴里不停地呓语着,喃喃地说出一些语无伦次的话,玛格丽特的名字是这之中唯一可以听得出的字眼儿。 医生为病人做了详细检查后,我问他:“他的病情如何?” “哦,他患的是脑炎。不过还好,上帝保佑,我本以为他会发疯呢。幸亏精神上的病暂时被身体上的病压倒。也许用不了一个月他的两种病都会痊愈。” 第8章 (1) 第七章 (1) 有些病倒也不让人讨厌,因为它要么让人一下子死去,要么它也不会折磨人很久,而阿尔芒患的病正是这一种。 转眼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阿尔芒的身体基本已完全康复了,而我们之间的友谊也更加亲密了起来。在这一段他生病的日子里,我差不多每天都在他身旁陪伴着他。 满园的鲜花因为春天的到来而竞相开放,树木葱郁,鸟语花香,到处充满了欢乐的味道。我的朋友的窗户正对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园地,花丛中散发出的阵阵清馨随着风通过敞开的窗户传到了屋子里。 医生说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我们经常会选在太阳最温暖的时候,即从中午到下午两点钟,坐在打开的窗子旁谈天。 对于有关玛格丽特的事,我总是谨慎万分地不去提及,因为我害怕病人外表上的平静会因对伤心往事的回忆而被再次扰乱。然而,阿尔芒此时却仿佛以谈及她为乐,不但从没有像以前那样泪水涟涟,相反脸上经常还会伴有淡淡的微笑。至此,我那颗一直为他的心灵状况而惴惴不安的心也因他的这种微笑而暂时平稳了好多。 我发现他的这种变化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从公墓回来,他因看到那个场面而一病不起以后,他的所有痛苦仿佛已全被疾病所占据,他对玛格丽特去世的看法已不再同于往日。他在对此事不再怀疑后,心灵上似乎也因此而多了一分宽慰。他尽力地避免不再去忆及那曾经出现他眼前的骇人场面,相反,他会用昔日同玛格丽特交往时的欢乐来使自己处于一种幸福之中,似乎这种回忆是他唯一可以接受的。 一场大病刚刚过去,烧退了也没有多久,阿尔芒的身体十分虚弱,所以应避免让他的精神过分激动。阿尔芒置身于一片大自然赋予的欢乐景象当中,这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去回忆当初的欢乐与喜悦。 至于他这段危险的经历,他始终执拗地拒绝告知家人,直到他死里逃生,他父亲连他曾生过病的事都不知道。 有天黄昏,我陪他坐在窗旁,比平日多呆了些时间,空气清新,夕阳西下,冥冥的薄雾透出金黄与蔚蓝的色泽。我们周围的茂密树丛仿佛已把外界同我们隔绝了开来,以至此刻尽管我们身处于巴黎,但除了几声微弱的车马声以外,我们之间的谈话不曾为任何外物所扰乱。 “我认识玛格丽特大概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这样一个黄昏中。”阿尔芒对我说,他的注意力仿佛完全集中在自己讲话的思路上,以至于我对他说的话都没有被听见。 我不发一言。 这时,他转过来与我面对面: “这个故事我一定要讲给您听,到时可能它会被写成一本书,尽管它并不一定让别人信以为真,但我想它必定是一本兴味盎然的书。” “我的朋友,过段时间再讲不迟。”我对他说,“您的身体还没好呢。” “现在天气十分暖和,鸡脯我也吃过了,”他面带微笑地对我说,“我的烧已经退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那么您就听我把整个故事讲出来吧。” “看来您是非讲不可了,那我就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十分简单,”他补充说道,“我会按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讲述的。假如以后它真的被写成一本书的话,您完全可以选择其它的方式去叙述,反正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以下的叙述就是我从他的口中得知的,这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其中只有很少的字句我稍加了些修改。 “不错,”阿尔芒又说,他的头倚在圈椅的靠背上,“不错,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我同我的一个名叫加斯东?r的朋友在乡下玩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们返回了巴黎,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就去了杂耍剧院。 在一次幕间休息时,我俩出来活动一下,在走廊里我们遇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我的朋友向她打了个招呼。” “这人是谁呀?”我问道。 “玛格丽特?戈蒂埃。”他对我说。 “她变得很多,几乎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很激动地说,当然我激动的原因一会儿您就会知道。 “她生病了,可怜的姑娘命不久矣。” 这几句话至今仍记忆犹新,仿佛是昨天刚听到的一般。 也许您不知道,我的朋友,这两年当中我遇到过这个姑娘几次,每次我的心中都会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产生。 我的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毫无血色,我的心也在扑通扑通地跳着。我有一个对秘术很感兴趣的朋友,他告诉我,这种感觉被称为流体的亲合性。至于我,则索性干脆认为玛格丽特就是即将被我爱上的人,再说这一点我也已经有了预感。 我对她的的确确是情真意切,这一点已经被我的几个朋友看在眼里,但最后当他们得知这份感觉产生的原因所在的时候,却都大笑不已。 在交易所广场絮斯商店的门口我第一次意外的与她相见。那天我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女人从一辆停在该店门口的敞篷四轮马车上下来。她的到来引起了店里的一阵骚动。而我自己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过直到她从店里出来。我始终站在原地隔着橱窗看她在店里挑选东西。其实我不是不可以进去,但是我害怕。对于这个女人的来头我并不清楚,所以我害怕她看出了我进店的原因而生气。可后来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见她,这是当时所没有料到的。 她的打扮不俗,身上穿的是一件镶满边饰的细布做成的连衣裙,肩上披着一条印度纱丽,纱丽的四角上绣着金丝和绸节,手戴着一条当时刚流行不久的别致的粗金链。 她重新登上四轮马车,离开了这里。 商店的一个伙计走出门口,一直望到这位美丽的女顾客的马车走出视野为止。我走过去,向他询问这位美丽女子的姓名。 “她的名字是玛格丽特?戈蒂埃。”他告诉我。 至于她的地址,当时我没敢问。 过去我也曾有过很多次的幻觉,但都是没过多久就置之脑后了,可这次我的这份感受是真真切切的、挥之不去的。我一直在四处寻找这位白衣美人的踪迹。 几天以后,有一个盛大的演出要在滑稽歌剧院里举行。我去观看了。在舞台两侧的包厢里我发现了玛格丽特?戈蒂埃,她是我从中看到的第一个人。 那天同我一起去的小伙子也发现了她,并且还指名道姓地对我说: “那儿有个漂亮的姑娘!” 就在这时,玛格丽特正举着一架望远镜向我们这里看,她望见了我的朋友,对他报以微笑,并示意他可以去她那里。 “我去向她说声晚安,”他对我说,“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由自主地对他说:“您的运气真好!” “我的运气好在哪里?” “因为您可以去见这个姑娘。” “难道您是迷上她了?” “不是,”我满脸通红地说,当时我真的是有点手足无措了,“不过我其实也确实想与她结识。” “跟我来吧,我可以帮您引荐一下。” “那得人家先同意了才行啊。” “唉,和她是根本不必这么拘礼的,过来吧。” 他的这句话让我的心有些失落。因为它开始让我有些担心,担心玛格丽特事实上根本不值得我去为之着迷。 阿尔封斯?卡尔曾写过一本名为《am rauchen》的书,书中讲述在一个晚上,有个男人遇到一个美貌万分的女子。她面如桃花,这个男人一见钟情。为了能够亲吻一下这个女子的手,他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压倒一切的信心和无坚不摧的信心。这个女子为了不让泥土弄脏裙子,所以撩高了裙围,露出了迷人的小腿,他却几乎连望也不敢望一眼。他一路上一直在幻想着该怎样做才能达到占有这个女子的目的,可突然在街角他被这个女子拦住了,这个女子问他是否愿意同自己一起上楼回家。 听到这话,这个男人扭头便走,一路穿街走巷,无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段描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其实我宁愿为了得到这个女人的爱而费尽心思,也不愿她不经思索地接受我对她的爱。我期望的是那种历经考验,彼此都做出过牺牲的爱。我们这样的男人,就是如此为人处世的,如果我们的感官可以通过想象来获得诗意,心灵的幻想可以使肉欲屈服的话,那么莫大的幸事便非此莫属了。 第9章 (2) 第七章 (2) 总而言之,假如有人告诉我:“今夜这个女人属于您,但明天您将会失去生命。”还有人告诉我:“您要想做她的情夫,只要花上十个路易就可以了。”我相信自己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后者会使自己哭泣与失落,这就好比一个在梦中见到了辉煌的城堡而醒来一切都不复存在的孩子会感到失望是一样的。 但是,我的心里的的确确很想认识她,只有这样才能知道怎样同她交往下去。 所以,我对我的朋友说,不管怎样也要先征得她的许可,才可以将我向她做以介绍。我在走廊里不停地踱来踱去,在她的注视下,我害怕自己的窘状会暴露无疑。 我竭尽全力地想将要对她说的话先行准备一下。 真正的爱情是高尚的,是纯洁无邪的。 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回来了。 “她在等着我们,”他告诉我。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我问。 “有另外一个女人陪着她。” “没有男人?” “没有。” “我们走吧。” 我的朋友向剧院的门口走去。 “嘿,不是去那儿,”我冲着他说。 “那儿可以买到糖果。刚才她让我买一些。” 我们来到通往歌剧院那条小径上的一家糖果店。 我恨不得一口气将这里所有的糖果一次都买下来,甚至我在估计一只口袋能够装进多少东西,这时我的朋友开口买东西了。 “来一斤糖渍葡萄。” “难道您知道这种东西就是她爱吃的?” “人人都知道除了这种糖果以外,她不吃其它的。” “啊!”当我们迈出店铺门口的时候,他接着说,“您知道自己即将认识的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吗?不要把她想象成一位公爵夫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彻彻底底受人供养的那种,我的朋友!所以您不必觉得难为情,想说什么就可以尽情去说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并跟在他身后,心中暗想到,激情快要消失了。 当我们一走进包厢,正好看见玛格丽特在开怀大笑。 我原本的希望是看见她满面愁容。 我被我的朋友向她做了介绍。玛格丽特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的蜜饯在哪儿?” “在这儿呢。” 她一边伸手过来拿蜜饯,一边看着我。我垂下眼睛,满面通红。 她低下头在旁边那个女人的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话,而后两人放声大笑。 很明显,她们俩在取笑我,我越发地觉得窘态难持了。那时,我有一个情妇,她出身小世家,人很温柔,经常会给我写来一些缠绵感伤的信,对此我颇为得意。但此时眼前的这种场面,使我明白了她一定被我伤害了。大概有五分钟,我爱她仿佛就像从未爱任何其它女人似的。 玛格丽特嘴里嚼着糖渍葡萄,对我置之不理。 把我介绍给她的人看到此时的我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有些不忍。 “玛格丽特,”他说,“迪瓦尔先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对此您也没有必要惊讶。现在他已经被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是认为这位先生之所以和您一同到这来,是因为您怕一个人会感到寂寞。” “如果真是这样,”我开口说,“我根本没必要让欧内斯特来,征求您允许我见您的许可。” “可能这是一种延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的办法。” 玛格丽特那样的女子喜欢肆无忌惮地同人开玩笑,初次见面的人总是免不了被她们戏弄一番,这也许是对那些每天侮辱她们的人的一种报复吧,对于这一点只有与她们有过稍微交往的人都会知道。 所以,要应付这种场面,就一定要对她们圈子中的某些习惯了如指掌,但我恰恰对此一无所知。再说,我对玛格丽特原有的看法,使得这些玩笑的含义在我的理解力下夸大了。无论这个女子做出什么举动,我都不会漠然置之。所以我站起身来,用一种无法掩饰的语调对她说: “假如我在您眼里是这样的话,夫人,那么我只好为我的冒昧请求您的宽恕,并且向您告辞,同时向您保证类似今天这样的鲁莽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出现。” 话一说完,我行了一个礼就马上出来了。 我刚一关门,第三次哈哈大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此刻我真希望有人可以用胳膊肘撞我一下。 我又重新坐回我的单人座位上。 此刻场中掌声雷动,歌剧开始了。 欧内斯特回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回事!”他坐下来时对我说,“她们认为您简直就是个傻小子。” “我走了以后,玛格丽特又说了些什么?” “她笑了好一会儿,并对我说,她敢保证至今还没看到比您更好笑的人。可是您也没必要认为自己做得不对,她们这些女人,用不着费心去对待。她们不知道何谓高贵,何谓礼节,这就像拿着香水洒在狗身上,它们会觉得这是一种难闻的气味,并跑去水沟里打几个滚。” “一句话,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以后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了。假如以前在还没有认识的时候我曾喜欢过她的话,那么这次的见面使得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啊!没准儿有一天您也会坐在她的包厢的后面,做一个为她 倾尽所有家产也愿意的情夫呢。其实,您说得没错,她没有什么教养,但她的确不失为一个值得占为己有的漂亮的情妇。” 幸好这时启幕,否则我的朋友还会喋喋不休的。那天究竟演了什么我无法告诉您。至今我还记得的就是那天我仍旧时不时地抬眼向那个包厢望去,当时我匆忙地告辞了以后,那里依然不停地有新的来访者出现。 然而,我真的无法将玛格丽特忘记。我的脑子被另一种思路占据了。我认为那天她对我的取笑和我的失态均应忘记,我暗地里想,如果能够得到这个姑娘,就算倾家荡产我也再所不惜,刚才在匆忙间我放弃的位置,现在没理由不把它重新抢回来。 在戏结束前,玛格丽特和她的女友就离开了包厢。 我不由自主地也从我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您要走吗?”欧内斯特问我。 “正是。” “为什么?” 这时他看到那个包厢里已经没人了。 “去吧,去吧,”他说,“祝您好运,一切顺利。” 我走了出去。 我听到楼梯口有女人的衣裙声和人的谈话声。我站在了一个不被人看见的地方,见到了两个女人和陪着她们的两个年轻人走过。 她们站在剧院的列柱下,一个小厮朝她们走过来。 “通知车夫,到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我们,”玛格丽特说,“我们会走着去那儿。” 过了几分钟,正当我在林荫大道上徘徊的时候,看到在餐馆的一个大房间的窗子旁,玛格丽特正靠在窗台的栏杆上,一瓣接一瓣地扯下她手里那束茶花的花瓣。 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正俯在她肩上,低声对她讲话。 我走进金屋餐馆,坐在二楼的大厅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那个窗子。 直到凌晨一点钟,玛格丽特才同她的三个朋友登上马车离去。 我乘坐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跟随在她们后面。 她们在昂坦街九号停了下来。玛格丽特下了马车,一个人走进她的家。 不用说这纯属偶然,但对于这次偶然我仍然觉得十分荣幸。 从这一天开始,在剧院里,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我就经常可以看到玛格丽特的身影。她依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兴高采烈,我依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激动不已。 但是,随后的半个月里,我无论在哪儿都见不到她。有一次我见到加斯东,向他询问她的情况。 “可怜的姑娘正重病在床。”他告诉我。 “她得的是什么病?” “肺病是她的老毛病,可她的生活方式决定了她是无法去除这病的,现在她每天躺在床上,已经快不行了。 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我听到她得的这种病,心里反倒有一丝地快慰。 差不多每天我必去她那里打听她的病情,但我从未留下过姓名,也没有留下过名片。后来我得知她痊愈了,并去了巴涅尔。 随着时光的流逝,对她无所谓思念,所以那次的印象在我的脑子中也就逐日地被淡化了。每当我回忆起与她初相见的时候,我都会把那看成是一种迷恋,人年轻时是常会有的,可用不了多久,就会对此一笑置之。 更何况,对于如何克服这种思念我并不认为值得去详细地描述一番,因为自从玛格丽特离开这里之后,我便没有再看见她。正像我刚才对您所说的那样,当她在杂耍剧场的走廊里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她来。 她的脸蒙上了面纱,但如果是在两年以前,就算是她戴着面纱,我也依然可以不用看她便可以将她认出来:我一定可以猜得准。 然而当我得知这便是她时,我依然还是避免不了一阵心悸,我已有两年没见到她了,但这种分离所带来的一切影响,都被她那长裙一扫而光。 第10章 第八章 但是,隔了一会儿阿尔芒又接着说,我知道自己依旧在为她着迷,同时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加执着。一方面我渴望着与玛格丽特的再次相见,另一方面我又很想让她知道我此时已经变得比她还高明。 我为了这一愿望的实现,真不知用尽了多少办法,想出了多少个理由! 所以,我不能在走廊里伫立太久,于是我又重新在正厅前座里坐下,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对大厅里的人扫视了一周,想弄清她是坐在哪个包厢里。 她独自一人坐在底层的舞台侧面包厢里。我刚才已经对您说过了,她的样子大变,以前那种淡漠的微笑如今在她的嘴唇上已经看不到了,疾病对她的折磨依然还在继续着。 虽然那时已经是四月份了,但她依然一身丝绒衣服,俨然像过冬天一样。 我用执着的目光盯着她,最终她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她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甚至她为了把我看得更仔细一些,还拿起了她的望远镜。她一定是觉得我看上去很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这从她放下望远镜后嘴角上出现的一丝微笑便可得知,女人向人致意时通常会这样做,目的就是对我的致意做出回答,看来她也正等待着我的回应。然而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故意要胜过她,意思就是尽管她好像记起了我,然而我却好像仍然没有想起她是谁一样。 她以为认错了人,所以把脸转了过去。大幕升起了。 在演戏的过程中,我时不时地转过头去观察玛格丽特,我注意到对戏剧的内容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而我本身对这出戏也是可有可无,全部的心思都已放在她那里,然而这一点我尽力地去掩饰以防被她发现。 我观察到她不时地与对面包厢里的人交换眼色;我向那个包厢看了看,那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这个女人以前也是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还曾经试图踏足戏剧界,但最终失败了。她在巴黎同一些风雅女人有交情,凭借这她开始加入商界,并成为一家妇女时装商店的老板。 从她身上我想到了一个能够遇见玛格丽特的办法,就在她向我这边转头的时候,我用手势和眼色向她问好。果然我没有猜错,她招呼我到她的包厢里去。 那个妇女时装店老板娘的名字不错,叫做普吕当丝·杜韦努瓦。她四十多岁,胖胖的,想从这一类女人那儿得到任何消息都不必转弯抹角,再说我要问她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了。 我看她又要同玛格丽特打招呼,就趁机问她: “您与之打招呼的是什么人呀?” “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 “她是您的熟人吗?” “是的。她经常来我的商店,并且我们还是邻居。” “照您这么说,您也在昂坦街?” “住在七号。我的梳妆室的窗户与她的梳妆室的窗户正对着。” “听人说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姑娘。” “您不认识她吗?” “我想是的,但是我十分想认识她。” “您是想让我把她叫过来吗?” “不,我还是希望您可以把我介绍给她。” “在她家里吗?” “可以。” “这可不容易。”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老公爵在庇护着她,这个老公爵嫉妒成性。” “庇护,有意思。” “不错,庇护,”普吕当丝接着说。“可怜的老头儿,做她的情夫可够他受的了。” 接着我从普吕当丝那儿得知了玛格丽特在巴涅尔与老公爵相识的整个过程。 “这就是她今天一个人来这儿的原因吗?”我接着问。 “正是。” “可是,谁接她回家呢?” “公爵。” “您的意思是,一会儿公爵就会来?” “过一会儿吧。” “可您又是谁来接呢?” “没有人。” “那就由我来自愿陪在您身边吧。” “但我想您一定是同朋友一起来这儿的吧。” “那么我俩就一起自愿陪伴您吧。” “您的朋友人怎么样?” “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人很幽默,他一定会很高兴认识您。” “那好吧,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这幕演完以后,我们几个人一起走,反正最后一幕我也看过。” “好吧,现在我去告诉我的朋友。“ “去吧。” “啊!”我正要出去的时候,听见普吕当丝对我说,“快看,公爵来了,就在玛格丽特的包厢里。” 我顺势看过去。 果然,这个年轻女子的身后刚刚有一位七旬老人坐了下来,并且他递给了她一袋蜜饯,接着她便笑容满面地从袋里掏出蜜饯并举到包厢前面,朝这边做了个手势,仿佛在说: “您想要吗?” “不要。”普吕当丝拒绝道。 于是玛格丽特就把蜜饯拿了回来,转过身,开始了与公爵的交谈。 这么琐碎的事情我也一一讲述出来,未免有些太过幼稚,但只要同这个姑娘有关的事情,我都无法忘记,所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回忆。 我到楼下把刚才自己做的安排告诉了加斯东,他没有拒绝。 于是我们起身打算到楼上杜韦努瓦太太的包厢里去。 在刚打开的正厅前座的门旁,我们不得不停住脚步,以便给正要走出剧院门口的玛格丽特和公爵让路。 我真想自己就是那个老头儿,哪怕为此少活十年我也宁愿。 到了街上,玛格丽特被那个老公爵挽扶着上了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马车由老公爵亲自驾驶,两匹骏马一路小跑,他们坐在上面一会儿就不见了。 我们来到了普吕当丝的包厢。 这幕戏一结束,我们就一同下楼找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并乘这辆马车来到了昂坦街七号。在普吕当丝的家门口我们俩受到盛情的邀请。在她家里,她把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堆大堆的商品一一指给我们看,这一下仿佛我们也算开开眼界。您可以想一想我是多么急切地接受了她的邀请啊! 我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一步一步地与玛格丽特靠近。过了一会儿,我又谈起了玛格丽特。 “老公爵在您的女邻居家里吗!”我向普吕当丝开口问道。 “应该不在,现在她肯定是独自一人。” “这样她会百无聊赖的,”加斯东说。 “每天晚上差不多我都会同她在一起,有时她一回家就把我给叫过去。她从来就不会在凌晨两点钟以前睡觉。因为时间太早她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她的肺不太健康,几乎她总是在发烧。” “难道她连个情人都没有吗?”我问。 “我每次去她家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过有其它人在,但我不能保证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有时晚上我在她家里可以碰上一位德?n伯爵,他一直以为晚上十一点是拜访她的好时间,因为假如她要首饰就送给她的话,也许在这个时间里他就可以使得自己的努力得到收获。可是她并不欢迎他来,不过她这样做实在是太傻了,那人可是一位有钱的少爷啊。我曾有好几次苦口婆心地劝她说:“亲爱的孩子,您所需要的正是这个人啊!”平日里对我的话她总是会听一点,可每到这时她就会扭过头去,回答我说,那人愚蠢至极。好吧,就算他真的很蠢,但这对她来说,不管怎样都会获得一个身份,而那个老公爵不知哪一天就会一命呜呼。像他那样的老头子一般私心都很重,再说他家里的人对他迷恋玛格丽特的事都很不满,所以这两个原因就会导致他不会留什么东西给玛格丽特的。我劝告她,可她却说,就算等老公爵死了再和伯爵好也不迟。 “在每天这样的生活中,她也并不是总那么心情舒畅,”普吕当丝接着说,“像我这样的人,我自己可是再清醒不过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忍受不了,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这个老头子。这个老家伙乏味至极,他一直称玛格丽特是自己的女儿,并且真的把她当作孩子般地去照顾,甚至是监视。我敢肯定,现在在街上一定会有一个仆人在,他的任务就是看看出入玛格丽特家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尤其是进玛格丽特家的人。” “啊!可怜的玛格丽特!”加斯东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着一首华尔兹舞曲一边说道,“这件事我可不知道。可她最近一直好像不太高兴,我倒是发现了。” “嘘!”普吕当丝说,同时侧过耳朵细听。 加斯东中止了弹琴。 “我想,一定是她又叫我了。” 我们也在侧耳倾听。果真,有个声音正在叫普吕当丝。 “那么,先生们,请回吧,”杜韦努瓦太太对我们说。 “哦,这就是您招待客人的方式吗?”加斯东笑着说,“该走的时候我们一定会走。”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因为现在我要去玛格丽特的家。”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您。” “这可不行。” “好吧,那我们和您一同去。” “这更是不可能。” “唉,我同玛格丽特早就认识,”加斯东说,“我完全有理由去拜访她。” “可是阿尔芒同她并不认识。” “我会把他介绍给玛格丽特的。” “这还是不可以。” 此刻我们听到玛格丽特一直在不停地召唤普吕当丝。 普吕当丝走进她的梳妆室。我和加斯东跟在她后面。她把窗户打开。 我们俩闪在一旁,以防被外面的人看见。 “我都已经叫您十分钟了,”玛格丽特站在窗口用一副蛮不讲理的语气讲道。 “您有什么事吗?” “我希望您现在就可以来一下。” “为什么?” “因为德?n伯爵已经快让我烦死了,他怎么说也不走。” “现在我不方便去您那儿。” “有两位年轻人在我的家里,他们不想离开。” “那您就对他们说,您有急事一定要出门。” “我已经说过了。” “好,那就让他们呆在您家里,如果家里的主人都已经走了,我想他们也会走的。” “那一定会把我的家弄得一团糟。”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想去您哪儿。” “他们是谁?” “其中一位叫加斯东?r先生,您是认识他的。” “对,正是,我认识他,那另一位呢?” “他是阿尔芒?迪瓦尔先生。您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可您就和他们一同来吧,现在只要不是这个伯爵,不管 谁我都欢迎。我在这里等您,快点过来。” 玛格丽特的窗子关上了,普吕当丝的窗子也关上了。 玛格丽特刚才记起了我的面孔,然而我的名字她却已经忘记了。其实我宁愿她可以将我的名字连同当时的坏印象一起想起。 “我猜到了,”加斯东说,“她会很高兴见到我们的。” “高兴可算不上,”普吕当丝一面搭披肩,戴帽子,一面说道,“她要不是想让那个伯爵赶紧离开,才不会接待你们呢。所以你们一定要比伯爵会讨人欢心一些,要不然,玛格丽特会对我发火的,我很了解她。” 我们紧随普吕当丝一同下了楼。 我的心里十分紧张,仿佛这是一次会对自己一生有重大影响的见面一样。 和那次在滑稽歌剧院包厢里与她见面相比,我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 到了那套您也认识的公寓门口时,我的心七上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下钢琴和音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普吕当丝去拉门铃。钢琴声随之停止了。 是一个女人为我们开了门,看她的样子,与其说是一个女仆,还不如说是一个雇来的女伴。 我们穿过大客厅来到小客厅,里面的布局和您后来见到的一样。 一个年轻人靠着壁炉站着。 玛格丽特在钢琴前端坐,手指在琴键上驰骋,尽管她弹了许多曲目,但都是只开了个头就不再弹下去了。 这里一派郁闷沉重的气氛,男的因为自己的无计可施而坐立难安,女的因为这个讨厌鬼的到来而心烦意乱。 一听到普吕当丝来了,玛格丽特马上站起身,用眼神向杜韦努瓦太太表示了一下谢意,同时向我们走了过来,并开口说道: “先生们,快请进,欢迎光临。” 第11章 (1) 第九章 (1) “晚安,亲爱的加斯东,”玛格丽特对我的朋友说,“您能来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在杂耍剧院,您为什么没到我的包厢来看我?” “我害怕那样做会有失礼节。” “大家是朋友嘛,”玛格丽特很强调“朋友”二字,好像要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尽管她用很热情的方式接待加斯东,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已,“朋友之间永远都不会失礼。” “那么,请允许我把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介绍给您。” “我和普吕当丝已经说好了,她会给我介绍。” “况且,夫人,”我这时躬身说道,“我很有幸已经介绍给您了。”这时我的声音终于可以被听清了。 从玛格丽特那迷人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她正在竭力地从往昔中寻找出一点回忆来,但她没有成功,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夫人,”我接着说,“我十分感激您不记得第一次我与您的会面,因为那时我实在是太可笑了,甚至在您看来还会有一点讨厌。那是两年前的事,在滑稽歌剧院,那时欧内斯特和我在一起。” “啊!我记起来了!”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那时我并没有笑您,而只是我喜欢捉弄人,这种嗜好现在有时还会有,不过比那时好一些。您已经不怪我了吧,先生?” 她把手伸给我,我吻了一下。 “是的,”她接着说,“想象一下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对初次与我见面的人总是百般刁难。这种做法一点儿也不明智。我的医生告诉我说这是因为我有点神经质再加上我这副身子骨经常不舒服所致,请相信我医生的话。” “但从表面上看来,您的身体十分健康。” “噢!以前我得过一场大病。” “这个我知道。” “您听谁说的?” “每个人都知道;我经常来这里打听您的情况,当得知您康复的消息时,我简直高兴得无法形容。” “但我却从未收到过一张您的名片。” “我向来不留名片。” “在我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有个年轻人来打听我的病情,但却从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您难道就是那个人?” “我正是。” “那么,您可真是一个不仅心胸宽广而且心地善良的人。”她朝我看了一眼,作为对她的评价的一种补充说明,女人通常是这样的。随后她转过身对德?n伯爵说:“伯爵,您会这样做吗?” “两个月前我才刚刚认识您的呀。”伯爵辩解道。 “可这位先生五分钟前才认识我,您的回答总是那么愚蠢。” 女人对待不合自己心意的男人总是冷酷无情的。 伯爵满脸通红,拼命地咬着嘴唇。 我不由得有点同情他,因为他看上去似乎和我一样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然而玛格丽特那不留情面的坦白让他无所适从,尤其是当着两个陌生人的面。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您正在弹钢琴,”我想换一个话题,所以这样说,“我真希望我们可以被您当作老朋友一样去看待,并继续欣赏您的演奏?” “噢,”她一面说着,一面倒在长沙发上,并示意我们坐下,“我弹的是什么曲子加斯东清楚。每次我单独与伯爵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这样,可是,我并不想让你们也去受这份罪。” “您为了我才有这种爱好吧?”德?n伯爵回嘴说道,他尽最大的努力在自己脸上装出了一副带有一点狡黠与讽刺意味的微笑。 “您实在不应该指责我的这种爱好,这可是我仅有的爱好。” 不用说,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又是哑口无言。他的眼神此时已近乎在哀求这个女子。 “那么,普吕当丝,告诉我,”她接着说,“我嘱咐您办的事,您办得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 “不错,一会儿我们再仔细说这事。另外我还有事和您说,所以在没说这件事以前,请您留在这儿别走。” “我们的到访也许有些冒昧。”这时我说,“既然第一次的介绍我们都已经不记得了,那么,我在得到这第二次介绍以后,加斯东和我现在应该对您说再见了。” “请留下,我刚才说的话并不是说你们的。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别走。” 伯爵掏出了一块十分精致的表,看了一下, “到去俱乐部的时间了,”他说。 玛格丽特不发一言。 于是伯爵离开原地,从壁炉旁走到她的旁边, “夫人,再见。”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 “亲爱的伯爵,再会,您是否已经决定要走了?” “正是,我担心今天自己烦着您了。” “事实上今天您也并没有比往日更让我心烦。您什么时候再来呢?” “只要您愿意。” “好吧,再见!” 您不得不承认,这真是无情。 不过不管怎样伯爵毕竟受过上等的教育,很有修养。玛格丽特一副漠然的样子,只是伸过手去给他,他吻了一下,然后朝我们行了个礼就走出去了。 当他迈出房门的时候,我向普吕当丝望了一眼。 她耸了耸肩膀,仿佛在说: “我也一点儿办法没有,我还能做什么呢?” “纳尼娜!”玛格丽特大叫说道,“给伯爵先生照个亮。” 接着传来了两下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终于走了!”玛格丽特走回来时嚷道,“这个小子简直是要让我烦死了。” “亲爱的孩子,”普吕当丝说,“您实在是对他太不客气了,而他对您却是那么百般照顾。瞧瞧壁炉上那块表吧,一定是他送给您的,我看这至少要花掉他一千埃居。” 杜韦努瓦太太说完就朝壁炉走过去,贪婪地把那件别致的东西拿在手里看来看去。 “亲爱的,如果有一架天平可以将他给我的东西和他对我说过的话放在其中称一下的话,我会觉得就这样允许他来这里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玛格丽特坐在钢琴前说道。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一定是迷上您了。” “假如对每个爱上我的人都必须仔细听他们的倾述的话,那我想就连自己吃饭的时间也会被占满。” 她的手指又开始在钢琴上驰骋了起来,然后她转过头问我们: “你们需要吃什么?现在我呢,有一点想喝潘趣酒了。” “我吗,有子鸡吗?我想来一点,”普吕当丝说,“我们大家一起吃夜宵。” “好吧,一起去吃夜宵吧,”加斯东说。 “不,我们就留在这里吃夜宵。” 她摇铃,纳尼娜走了进来。 “让人准备一些夜宵。” “您要些什么?” “你自己决定吧,但越快越好,最好立刻送来。” 纳尼娜出去了。 “就这样决定了,”玛格丽特孩子气十足地跳着说,“夜宵就要开始了,那个蠢伯爵真是让人烦透顶了!” 同这个女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我的心越为之着迷。她的美简直是勾魂摄魄,甚至在我的眼里她的过分纤细也别有一番韵致。 我看得呆住了。 此刻我的心理发生了一种连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的变化。对她的身世我的心里充满了苑宥之情,对她的容貌更是神魂颠倒。这样一个英俊、富有、准备为她倾尽一切的小伙子竟然引不起她的半点兴趣,而我对她以往所犯过错的鄙视之情也因她的这种表现而烟消云散。 从这个女人身上,我看到了某些单纯的东西。 尽管她过的是一种纸醉金迷的放纵生活,但心底却仍有一份纯真没有失去。她步伐轻盈,体态匀称,玫瑰色的鼻孔张开着,一双眼睛周围有一圈淡蓝色,这些足以表明她并非是一个生性冷漠的人,在这样的人周围,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到一种享乐的气氛,就像那些东方的香水瓶一样,无论你将它盖得多严,仍然无法阻止里面香水的芬芳散发出来。 第12章 (2) 第九章 (2) 总而言之,无论是因为她天性如此,还是因为疾病的缘故,从这个女子的眼里,你不时地可以看见一种欲望的光芒,对于曾经被她爱过的人来说,这种光芒的闪烁简直就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天启。然而尽管爱过玛格丽特的人不计其数,但被她爱过的人却找不出来。 总之,从这个女子的身上,似乎可以看出一种宛若处女般的东西存在,也许只不过她一不小心才变成了妓女,但这个妓女又会很容易地变成一个最多情、最纯洁的处女。此外,一种高傲与独立的精神也时时可以在玛格丽特身上看得见,在经历了痛苦的折磨以后,这两种感情会起到和贞洁相同的作用。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似乎我的心已经将我的灵魂收容其中,而这颗心又似乎已占据了我的一双眼睛。 “照此说来,”她突然又说,“在我生病的那段日子里,经常来打听病情的人就是您?” “正是。” “这实在是太好了,您明白吗?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才好。” “请允许我经常来这里。” “这您完全可以自己决定,下午五点到六点,半夜十一点到十二点都行。喂,加斯东,请弹一首《邀舞曲》给我听。” “为什么?” “首先是为了让我开心,其次是我需要与别人合作才可以弹这首曲子。” “那么,是什么地方让您觉得难以应付呢?” “第三分谱升高半音的一段。” 加斯东起身走到钢琴前,看着摊开在谱架上的乐谱开始弹起了韦伯的这首动听的曲子。 玛格丽特一手扶着钢琴,眼睛望着琴谱,目光在上面来回移动,并且嘴里还在低声地哼唱着。当加斯东弹到她指出的那一段时,她用手指在钢琴顶部敲打有声,口声唱着: “雷,咪,雷,多,雷,法,咪,雷,就是这个地方我弹不了。请为我再弹一遍。” 加斯东又弹了一遍,弹完了,玛格丽特开口说道: “我来试一试。” 她坐在琴边弹了起来,可是她的手指好像不太听使唤,只要一弹到刚才的那几个音符,就一定会出错。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她的腔调好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这段我就是弹不好!有时甚至我会一直练到凌晨两点钟,你们信不信?每次当我一想到那个蠢伯爵不看乐谱也可以弹得很好,我就会心情烦躁。” 她又弹了一遍,可还没有什么长进。 “去他妈的,什么韦伯、乐谱、钢琴通通滚蛋吧!”她把乐谱一下就掷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我为什么就不能将这八个高半音连续弹出来呢?” 她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睛望着我们,双脚气得不停地在跺地。 “算了,算了,”普吕当丝说道,此时她已脱掉了帽子,正在镜子前梳理头发,“一会儿您又要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们还是去吃宵夜吧,我可是饿坏了。” 玛格丽特又摇了一次铃,然后重新坐到钢琴前面,轻声哼起了一支轻浮的歌曲,并且在弹琴,没出一点儿错误。 加斯东也会唱这首歌,于是两人就一起唱了起来。 “不要唱这种下流歌曲了。”我的语气几近恳求。 “噢!您真是太天真无邪了!”她面带笑容地对我说,并把手伸给了我。 “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您着想呀!”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她的意思是:“噢!‘贞洁’二字早就与我无缘了。” 就在这时纳尼娜走了过来。 “夜宵已经弄好了吗?”玛格丽特问道。 “夫人,马上就可以了。” “哦,您一定还没看过这套公寓吧,那么我现在就带您去转转吧。”普吕当丝对我说。 不用说,客厅里当然是被布置得富丽堂皇。 玛格丽特和我们在一起呆了一会儿,然后她就和加斯东一同去了餐厅,去看看是否夜宵已经准备好了。 “哦!瞧,”普吕当丝大声地说,她指着一个有很多格子的架子,并伸手从上面取下了一个萨克森小雕像,“您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小雕像,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哪个?” “就是那个小牧童,手里还拿着一只装着鸟的鸟笼。” “您如果喜欢它,就拿去吧。” “哦,这样做岂不是我在从您的手里抢东西。” “反正我也是打算把它送给女仆的,瞧它那丑样子;现在既然您很喜欢它,那就送给您吧。” 对普吕当丝来说,得到礼物的方式并不重要,关键是在于得到了怎样的礼物。她把小塑像搁在了一边,然后把我带到了梳妆室,指着挂在墙上的两幅细密肖像画对我说: “这幅画上的人就是德?g伯爵,以前他曾经迷恋过玛格丽特,而玛格丽特就是被他一手捧出来的。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另外那位谁呢?”我转向那一幅画开口问道。 “小德?l子爵。他可是迫不得已才离开了她。”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几乎倾家荡产了。这又是一个钟情于玛格丽特的人!” “那么她一定是深爱着他了?” “这是一个脾气十分特别的女子,别人完全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德?l子爵离开她那个晚上,她与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地照常去了剧院,但是,当他走的时候,她反倒哭得很伤心。” 就在这时,纳尼娜过来告诉我们夜宵已经准备就绪。 我一走进餐厅就看见玛格丽特斜靠在墙上,加斯东握着她的手,并在小声地对她说话。 “您一定是疯了,”玛格丽格回答他说,“您也知道我不想答应您。您同我已经结识两年了,对我这样的女人,您根本用不着现在才要求作我的情人。我们属于那种要么立刻委身于人,要么永远也不肯的女人。喂,各位,请入座吧。” 玛格丽特甩开加斯东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右边,而我则被示意坐在她的左边,然后她对纳尼娜说: “你先到厨房去告诉那里的人,假如有人拉门铃,不要开门,然后你再回来坐下。” 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可她还是这样吩咐的。 这是一顿令人开心至极的夜宵。时不时地会有一些脏话入耳,可在那些圈子里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些令人欢乐的佐料,而纳尼娜、普吕当丝和玛格丽特就是这样的人。加斯东狂喝滥饮。其实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只不过由于早年染上了一点坏习气而导致现在不像以前思想那么正派了。而我自己也曾想干脆麻醉一下,同眼前这个场面融在一起,参与一下这味如美馔佳肴的快乐又有何妨呢?然而,逐渐地我置身于这片喧嚣之外了,我的酒杯一直是满满的,看到眼前这个年龄只有二十岁的美丽女子喝酒,像个脚夫一样说话,别人讲的话越不堪入耳,她越开怀大笑,此时我的心情已几近悲哀了。 在我看来,这种寻找欢乐,这种说话和喝酒的方式如果发生在其它人身上,那一定是放纵、坏习惯或是精力旺盛作用的结果,但如果发生在玛格丽特身上,我却认为是一种麻醉自己的表现,这是一种兴奋、神经质的感应。每当她喝下一杯香槟酒,她的双颊上就会泛起一阵发烧般的红潮,夜宵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时而有一点轻微的咳嗽,可久而久之这已经变成了一阵阵的剧烈的咳嗽,以致于她不得不把头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按着前胸。 如此这般的狂喝滥饮对她那羸弱的身体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一想到这些我的心真是难过得很。 果不出我所料,一直被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夜宵快要结束的时候,玛格丽特在经过一阵我来以后她最剧烈的一次咳嗽以后,脸色变得通红,由于痛苦的缘故她合上了眼睛,并拿出一块餐巾抹了一下嘴唇,一滴鲜血染红了餐巾,看到的这些,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有如被人撕破了一样地疼痛。她站起身来,冲进梳妆室。 “玛格丽特怎么啦?”加斯东问。 “她笑得过了头,以致咳血了,”普吕当丝说,“哦,不碍事,每天她都是这样。一会儿她就会过来,现在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她更愿意这样。” 而我,则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了,尽管普吕当丝和纳尼娜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并企图阻止我,但我还是去找玛格丽特了。 第13章 (1) 第十章 (1) 那个房间里只有一支蜡烛被点燃,它被放在桌子上,玛格丽特就躲在这里。她仰面躺在一张大沙发上,连衣裙解开了,一只手按住心口,另一只手垂在一旁。桌子上有一个盛着半盆水的银面盆,盆里的水中漂浮着大理石花纹一般的缕缕血丝。 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嘴在半张着,她竭力地想喘上一口气。她的胸部由于不得不深呼吸的缘故,在膨胀着,每吐出一口气,她就好像轻松了许多,然后会有一会儿她处在舒适的状态中。 我朝她走过去,她一动不动。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并将她放在长沙发上的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啊!是您?”她对我说,并且还对我笑了笑。 我想当时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大惊失色,因为她又说了一句: “您身体也不舒服吗?” “不,您还难受吗?” “还有一点,”她用手帕将刚才因为咳嗽涌出来的眼泪擦干,“如今这种情况我已经习惯了。” “夫人,您这简直是在自杀,”我语气十分激动地对她说,“我愿意成为您的朋友,您的亲人,以防止您以后再这样作贱自己。” “噢,您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她的语调中透着一种悲凉,“您可以看看其它人对我是否还有半点关心,他们都十分清楚地知道,我的病已无药可救了。” 然后,她站了起来,把蜡烛放到了壁炉上,对着镜子照了几下。 “我的脸色太苍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连衣裙重新系好,并用手指把散乱的头发梳理了几下。“噢,就这样!我们回去吧,好吗?” 可我却是纹丝未动。 这个场面对我的精神所造成的震动,她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走过来,并把手伸给我。 “喂,过来吧。” 我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嘴唇上,两滴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滴落在了她的手上。 “喂,您简直就像个小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我的身边,“您怎么哭啦?为什么哭?” “您肯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呆子,可刚才的情景让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的是好难过。”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您以为我还可以想其它的办法吗?我无法入眠,所以一定要散散心。况且,像我这样的女人,世间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医生告诉我,我咯的血是从支气管里出来的,我姑且这样想吧,对他们的话我也只能这样去听。” “玛格丽特,您听好,”我无法控制住自己,于是就说,“您对我的一生会产生多大影响我并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十分清楚,那就是,近来您是我最关心的人,超过我对任何人的关心,甚至是超过了对我的妹妹。从我第一次见到您,就一直是这样。所以,看在上帝的份上,请爱惜自己的身体吧,不要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了。” “就算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也难逃一死。而目前我过的这种放纵不羁的生活恰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再说,对于有家庭和朋友的那些贵妇们来说,细心爱惜自己的身体是有价值的,而我们呢,只要我们不能再满足情人的虚荣心,不能再陪他们寻欢作乐,我们就会立刻被他们掷到一边,接着等待我们的就是漫漫长夜和度日如年的白天。对此我心知肚明,唉,我以前卧病在床的二个月中,只过了三个星期,就没有人再来看过我了。” “对您来说,我确实不足挂齿,”我接着说,“可是,只要您愿意,我会像亲兄弟一般地去关心您,我不会对您弃之不顾的,我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到了那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过现在的这种生活了。然而,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您一定会更爱过平静的日子,这种生活会使您幸福百倍,会使您永远地美丽下去。” “您现在这样想,是因为今天晚上您喝了酒的缘故,但是今后您夸口的那份耐心,您是不会再有的。” “我可以这样对您说,玛格丽特,在您生病的两个月中,几乎每天我都来这里打听您的情况。” “是的,可是,您为什么不上楼呢?” “因为那时我同您还不认识。” “对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您有必要这样拘礼吗?” “与女人在一起总是让人拘谨;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照您这么说,您会照顾我?nb157??” “不错。” “您每天都会陪在我身边吗?” “正是。” “甚至每一夜?” “只要您不讨厌我,日日夜夜。” “您认为这叫什么呢?” “忠心耿耿。” “那么您忠心耿耿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因就是我对您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好感。” “照此说来,您是爱上我了?想说就说吧,干脆一点。” “有可能,但今天我不会对您说的,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说。” “最好您一辈子也不要对我表白。” “为什么?” “因为您的表白只能给您带来两种结果。” “哪两种?” “第一种是我拒绝了您,到时您会怨恨我,第二种是我接受了,那么从此您就会有一个整日愁容满面的情妇,一个神经质的、病魔缠身的、易伤感的女人,一个快乐的时候比悲哀更忧伤的女人,一个总是咯血,而且每年要花到十万法郎的女人。对一个像公爵这样的有很多钱的人来说是可以供养得起的,可如果换成一个像您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可就很棘手了。以前我所有的年轻的情人都没过多长时间就离开我了,这就是明证。” 我不发一言,我在聆听。听着这种坦率到近乎忏悔的语言,我的心中思绪万千,我还能说什么呢?可怜的姑娘每天在放纵、酗酒与失眠中逃避现实的生活,那种在她的金色面纱遮盖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 “行了,”玛格丽特接着说,“我们俩简直就是两个孩子。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回到餐厅去吧。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说的这些话。” “您要回去就回去吧,但是我希望您可以允许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忍受那种看您寻欢作乐的痛苦。” “好吧,那我就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了。” “噢,玛格丽特,现在我告诉您一件事,也许您可以经常从其它人那里听到,听得多了,也就不会信以为真了,但是,我要说的事的确是真的,而且以后我也不会再在您面前提起。” “什么事?……”她对我说,脸上挂着一种仿佛是年轻的母亲在听她们的孩子说傻话时的微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第一次见到您以后,我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您始终在我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我无法将您的影子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每次我都会白费力气地去做,但您的形象总是挥之不去。大概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我没有看见您了,但今天我一看见您,我的心里和脑子里便又重新给了您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终于,您接待了我,我们彼此算是认识了,对您的特殊情况我也有所了解,那么,现在您已经成为一个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别说您不爱我,就算您不允许我爱您,我也会疯掉的。” “可是,您是多么可悲啊,我引用d太太说过的话来回答您:‘那么您一定是个富翁?nb031?!’想必您一定不知道每个月我的开销是六七千法郎,这种花销对我来说已经是生活中必备的一部分。而您,我可怜的朋友,在短短的时间内我足可以使您倾家荡产,您的家人也许会因此而中止给您的所有费用以便警告您不要再同我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这些难道您没想过吗?如果您想爱我就像一个好朋友那样做吧,而不要更换别的方式。有时间就过来找我聊聊,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但千万不要抬高我的身价,因为我的确值不了许多。您是一个善良的人,您需要真正的爱情,您的年纪太轻,还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适宜在我的圈子里生活。去找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吧。瞧,我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说话也不懂得转弯抹角。” “喂!你们在这儿搞什么呢?”普吕当丝大声喊道。我们没听到她来时的脚步声,只是看见她披散着头发,连衣裙也没有系好,突然站在门口。我肯定这必是加斯东的杰作。 “我们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玛格丽特说,“我们再过一会儿就会过去的。” “好吧,好吧,你们继续说吧,孩子们,”普吕当丝说完就走开了,并把门关上,这好像是作为她最后几句话的加重音似的。 第14章 (2) 第十章 (2)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吧,”玛格丽特在只有我们俩在屋内的时候说道,“您不要再爱我了。” “我会远走高飞的。” “有这么严重吗?” 我的话说得有些过了头,以致我不知该怎样收回。然而,我确实已被她弄得神魂颠倒了。这是一种快乐、忧郁、纯真、淫荡的混合物,甚至这种混合物中还有多情善感,神经亢奋的成份存在,对于这一切我很清楚地知道,假如从开始我就无法控制这个天性健忘和轻浮的女人,我就一定会失去她。 “喂,您说的话当真?”她问。 “千真万确。” “可是,您为什么要留到现在才说?” “我没有机会对您说。” “在滑稽剧院您被介绍给我的第二天,您就可以说吗。” “我想,假如我真的在那时去看您,您一定会对我很冷淡。” “为什么?” “因为那晚我实在是蠢得可笑。” “这倒也对。可是,那时候您就已经爱上我了?” “正是。” “但这并不会妨碍您在戏结束后,回家安然入睡的。对于这种伟大的爱情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想您肯定是弄错了。您一定不知那天晚上我从滑稽歌剧院回到家里以后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英国咖啡馆门口等着您。后来我跟着那辆载着您和您的三个朋友的马车直到看见您独自一人下车回家,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 “您为什么笑?” “不为什么。” “说出来吧,我拜托您了,否则我会认为您在取笑我。” “那么您不会生气吗?” “我有权利同您生气吗?” “告诉您,我有一个不错的独自回家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在家里有人等我。” 这简直比她捅我一刀更让我痛苦。我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去, “再会。”我冲着她说。 “我早说过您会生气的,”她说,“男人们总是对那些会让他们尴尬的事兴致万分。” “可是,我可以向您发誓,”我冷冷地接着说,好像要向她证明一下我的激情已经平息了一样,“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绝没有生气。有人等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就好像凌晨三点钟我该离开这里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难道在您家里也有人在等您吗?” “没有,但是我还是必须走了。” “好吧,再会。” “您是在打发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为什么要令我难过呢?” “我怎么令您难过了?” “刚才您不是告诉我,那天有人在等您。” “我一想到您以为我有一个好理由独自回家是那么高兴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会笑起来。” “人们有时会犯孩子气,从中自得其乐。而这时令他们清醒的人实在是有些令人讨厌。只有让人保持快乐,才能使找到快乐的人更加高兴。” “但您必须清楚您正与之交谈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一个既不是处女,也不是公爵夫人的女人。只是在今天我才认识您,至于我的行动,我没有必要向您汇报。就算将来有一天我成了您的情妇,您也必须清楚,我不会只有您一个情人。假如现在您就事先开始吃起醋来了,那将来又会怎样呢?就算这一天真的存在吧!您这样的男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是因为我比从前的所有人都更加爱您。” “嘿,实话实说吧,您是真的很爱我吗?” “我认为是在最大程度上地爱您。”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三年前我看见您走下马车,踏进絮斯商店的那一刻开始。”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真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回报这伟大的爱情。” “应该稍微爱我一下,”我回答,此刻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以至于几乎说不出话来。在我们彼此的这次谈话中她的脸上始终带有一种半讥讽的微笑,然而我还是觉得玛格丽特的心也开始像我一样乱了起来。噢,长久以来我所祈盼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那么怎么处理公爵吗?” “哪个公爵?” “那个老醋坛子。” “他会被蒙在鼓里的。” “假如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您会得到他的原谅的。” “噢!不可能!如果他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您为了别人不是也在冒这种被抛弃的危险吗?” “您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您不是已经吩咐了今夜不要再让任何人进来,我就是从这得知的。” “是的,但这可是一个严肃的人。” “但他在您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这种时候您还会把他拒之门外。” “您不应该责备我,因为还不是为了接待你们——您和您的朋友,我才这样做的。” 我一点一点地向玛格丽特靠近,我已经搂住了她的腰,我感到她柔软的躯体轻轻地压在我合拢的手上。 “我多么希望您可以知道我是多么爱您!”我低声地对她说。 “您说的是真话?” “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么,假如您可以向我许诺,以后听我的话,照我的话去做,不监视我,不干涉我,也许我是会爱上您的。” “那就这样决定吧!” “但是,我事先说好,我是一个需要自由的人,不要任何约束,而您也没有权利询问我的生活情况。其实我早就应该有一位年轻的情人,他可以听我的话,对我专心不二,丝毫没有任何怀疑,除了我的爱情以外不要求任何权利,然而我却一直未能如愿。男人们垂涎三尺地期望着得到一次的东西,一旦被他们弄到了手,时间一长,他们不但不会心满意足,相反还会知道他们的情妇的现在、过去甚至是将来的所有事情。随着他们对自己情妇的了解的加深,他们也会一天一天地企图完全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只要一旦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假如现在我决定再找一个情人的话,那么他一定要有三个稀有的品质,就是他要信任我,顺从我和慎重地对待我。” “好吧,我会照您的话去做的。” “那我们就以后再说吧。” “什么时候?” “过几天。” “为什么?” “原因是,”玛格丽特说,她一面从我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一面从一大束早上送来的红色茶花中拿出一枝,插在我的扣眼里,“条约一般是不会在签订的当天就执行的。” 这不难明白。 “那到底何时我才能再次见到您呢?”我一边说,一边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 “当这朵茶花的颜色变了的时候。” “那它什么时候才会变色呢?” “明晚十一点钟到半夜之间,这下您总该满意了吧!” “这还用说?” “这件事您不要对任何人讲,甚至是对您的朋友或普吕当丝也一样。” “我同意您的想法。” “我们该回餐厅了,您现在拥抱我并吻我一下吧。” 她把嘴唇贴近我,然后把头发重新捋了捋,我们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的时候,她边走边唱着歌,至于我自己,我相信已经是近乎疯癫了。 快到客厅的时候,她停住脚并低声对我说:“您难道不觉得快得有点儿让人不能理解吗?您想知道这之中的原因吗? “原因是,”她接着说,同时她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我觉得她的心在剧烈地颤动着,“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活得和其它人一样长,所以我决定要加快生活的节奏。” “我拜托您以后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噢,您不必担心,”她笑着说道,“就算我的命不长,但我相信它至少也会长过您爱我的时间。”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走进了餐厅。 “纳尼娜到哪里去了?”她问道,因为此时只有加斯东和普吕当丝在那里。 “她去您的卧室小睡一会儿,并且在等您上床睡觉呢,”普吕当丝告诉她。 “可怜的姑娘!她跟着我可累坏了!哦,各位,时间不早了,请回吧!” 过了十分钟,加斯东和我向她道别后就出来了。玛格丽特与我握手道别,普吕当丝没有走。 “喂,您认为玛格丽特如何?”加斯东在我们出来的路上问我。 “她简直是个天使,为了她我几乎有点神魂颠倒了。” “我早就可以想象得到了,您对她表示自己的爱了吗?” “是的。” “她表示相信您的话了吗?” “没有。” “普吕当丝可不是那样。” “她答应您的请求了吗?” “亲爱的,她简直是求之不得!真的是让人不可思议,她风韵犹存,噢,这个胖胖的杜韦努瓦!” 第15章 (1) 第十一章 (1) 阿尔芒讲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烦请您把窗子关上好吗?”他对我说道,“天气有点冷了。您把窗子关上,我想去床上躺一下。” 我关上了窗子。阿尔芒的身体依然非常虚弱,他把室内便袍脱了去,一头扎到床上,把头倚在枕头上歇了好一会儿,就如同是刚刚结束了一次长途跋涉而身心疲惫的人或是因为忆起痛苦往事而内心难以平静的人一样。 “或许今天您说得太多了,”我对他说,“我看我最好还是告辞吧,以便您可以睡个好觉。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您可以改日再告诉我。” “这个故事让人觉得无聊了吗?” “刚好相反。” “那么就让我接着讲下去吧;假如现在您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那我就真的难以成眠了。” 他接着说了起来,根本没有必要去仔细想,我就能回忆起所有的细节。那天当我回到自己家中以后,我无法入睡,这一天的所见所闻一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先是与玛格丽特相见,接着被介绍给她,最后听她对我许下诺言,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与出乎意料啊!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一个男人向玛格丽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答应在第二天满足他,这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稀罕的事。 我这样想来想去一点作用都不起,这个即将成为自己情妇的人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以致于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我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她是与众不同的。我正向所有的男人一样,由于虚荣心作用的结果,我相信她对我也像我对她一样着迷。 然而我又不得不考虑一些互相矛盾的事情,我经常听人说,玛格丽特的爱情好比商品,价格会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时升时降。 但是,既然她有这样的一个坏名声,那为什么她又不断地拒绝我们在她家遇到的那个年轻伯爵的要求呢?这二者如何能统一起来呢?也许您会说,此时她有公爵供养,生活不成问题,所以既然她不喜欢伯爵,索性就另找一个让她动心的情人。可是,那她为什么不去选择英俊、幽默而且富有的加斯东,却偏偏选中了我呢?再说第一次她遇到我的时候,我给她的印象是那么可笑。 真的是这样,有时候一分钟里发生的事,比用一年的时间去做还要重要。 吃夜宵的时候,她匆匆离席,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对此焦急不安,跟着到了她的身边,并且表现得是那么激动,甚至不加任何掩饰。我流着眼泪吻了她的手。再说,在她卧病在床的那两个月中,我每天都去询问她的情况,两者加在一起终于让她感觉到了我同其他人不同。也让她认为,对于一个如此表达爱慕之情的人,她完全可以如同往常一样,反正她以前已经干过那么多次了,对她来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这些假设并非是没有可能的,这一点我相信您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使她答应了我的要求,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已经同意了。 玛格丽特一直是我钟情的对象,而我就要得到她了,所以我一定不会再对她有更多的要求了。可是我还是得再告诉您一遍,她是一个受人供养的女子,所以可能我过于美化她了,以前这份爱情我根本没有寄以任何希望,所以,当这个希望即将实现的时候,我心中的疑虑反而更加加深了。 我彻夜未眠。 我失魂落魄,如痴如呆。我会忽然觉得自己不够英俊,不够富有,不够风度翩翩,与这样一个女人不相配,忽然我又会觉得自己很自豪,因为可以占有她。随后我又会担心,担心玛格丽特对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对我的热情不会持续得很久。我预感到我们的关系会很快地解体,而我的结局十分悲惨。所以我想,晚上不要去她家,或许这样会好一些,我把自己的担心写在信上告与她知,然后就从此不再见她。但是过一会儿我又会产生无比的勇气和无限的希望。我的脑海中充满了将来与她在一起时的美好图景。我希望着,我会成为治好这个姑娘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疾病的医生,我会成为和她过一辈子的人,她的爱情比世上最纯洁无瑕的情爱更能让我觉得快乐万分。 总而言之,当时那种变化多端的思绪并非我用一两句话就可以向您复述清楚的,它们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直到天亮的时候,我才渐渐地睡去,这些思绪也才随之消失。 我一直这样睡到下午两点钟。外面天气晴朗。我的生活仿佛从未如此充实,如此美好。我的思绪不停地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景,犹如一幅幅图画一般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我完全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地回想起它们,而且对翌日晚上的美好憧憬更是让我喜上加喜。我匆匆忙忙地把衣服穿好。此时我的心情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真的很想试一试自己的身手,说不定可以做出什么壮举。快乐与爱情此刻已将我的心挑拨得无法平静下来,所以我只好听任这万千柔情将其搅动得澎湃不已。至于在我临睡前想的那些事情,我早已全都弃之脑后。好的结果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我只想着可以再次见到玛格丽特的那一刻。 我已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地呆在家里了。我觉得自己周围的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这么小的空间此刻已经容纳不了我心中的快乐与幸福,只有在大自然中我才可能一吐胸中的万分激动与愉悦之情。 我迈出家门口,来到了昂坦街。在玛格丽特的家门口依然停着一辆双座四轮轿式马车,我缓步向香榭丽舍大街那边走了过去。一路上我遇到了一些行人,我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可爱,尽管我与他们并不认识。 人一旦拥有了爱情,原来可以变得这样美好! 在玛尔利石马群像和圆形广场之间我慢慢地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远远地我看到了玛格丽特的马车,我只是凭直觉判断出来的,而并非是用眼睛认出来的。 在转向香榭丽舍大街的拐角时,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一群谈话的人中间走了过去并且同她攀谈起来。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聊很长时间,这位年轻人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那一群人中间,而马车又继续往前走了。当我走近那群人身边的时候,才认出刚才与玛格丽特说话的人原来就是德?g伯爵,他的肖像我曾经见过,并且那时我还从普吕当丝口中得知,就是他把玛格丽特捧出来的。 昨天夜里玛格丽特吩咐挡在门外的人正是此人,我猜想她是为了向他解释缘何昨夜把他挡在门外才把马车停下的。我的心中暗自希望她已想好了新的理由,今晚依然可以不去理会他。 至于白天里其它的时间是怎么消磨过去的,我已不记得,我不停地走着,抽烟,找朋友说话,但是到晚上十点钟以前,我究竟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居然在我的脑海中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我只是记得,我在家里足足花了三个小时打扮自己,然后便是没完没了地看我的挂钟和表,不幸的是它们走得分秒不差。 终于十点半的钟声敲响了,我于是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那时我的住所在普罗旺斯街,于是我一路沿着勃朗峰大街走过去,经过一条林荫大道,接着是路易大帝街、马洪港街和昂坦街。我的双眼在寻找着玛格丽特的窗户。 她的屋中有灯光。我拉响了门铃。 我向门房打听戈蒂埃小姐是不是在家。 他告诉我说,她从来不会在十一点钟或是十一点一刻之前回家。 我抬起手看了下表。本来觉得自己走得已经很慢了,但实际上才用了五分钟我就从普罗旺斯街走到了玛格丽特家。 于是,我就只好在这条没有任何商店,此时甚至不见一个人影的巷子中徘徊。 过了半个小时,玛格丽特出现了。她一从马车上下来,就开始左右环顾,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马车又重新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在这座房子里面不包括马厩和车库。当玛格丽特伸手拉铃的时候,我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 “晚上好。” “啊!是您?”她对我说,从她的语气中我可以隐隐地感觉到她的心中有一丝的不安。 “难道您忘记了昨天您同意我今天来这儿看您吗?” “哦,是的;我差点忘了。” 她这话一出口就把我这一天的千种思绪、万般希望通通推翻了。但是,对她的这种与人交往的方式我也略知一二,所以我并没拂袖而走,相反我对此已经早有准备。 我们进门的时候,纳尼娜已事先把门打开了。 “普吕当丝已经回来了吗?”玛格丽特问。 “还没呢,夫人。” “去告诉她,只要一回家就先来我这里。去把客厅里的灯都灭掉,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告诉她我还没有回家,并且今天也不会回来。” 第16章 (2) 第十一章 (2) 很明显,这个女人正在为一件事奔波,这个人也许是一个让她厌烦的人。我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做事,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玛格丽特进了她的卧室。 “过来,”她对我说。 她把帽子和丝绒外套脱了下来,扔在床上,然后跌坐在火炉旁边的一张大扶手椅里,这炉火她吩咐要一直生到夏初的。 “噢,今天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讲给我听听。” “没有什么值得讲的,我只知道今晚我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您对我的到访并不是很高兴,我想自己一定是惹您讨厌了。” “我并没有觉得厌烦,只是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浑身已经难受了一整天,昨晚我没睡好觉,我的头痛得厉害。” “那么我该告辞了,以便您可以上床睡觉,不是吗?” “噢!您没有必要走,再说假如我真的要睡觉,我会在您面前就躺下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这又是谁呀?”她说,并且做了一个不胜其烦的动作。 没过多一会儿,门铃又响了。 “看来没人去开门了,还得我自己去。” 她当真站了起来,对我说: “您在这儿等一会儿。” 她穿过套房,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在静静地听着。 被她放进来的那个人在餐室中停住脚步。他一张口说话,我就知道了这人就是德·n伯爵。 “今天晚上您的身体还好吧?”他问。 “不怎么样,”玛格丽特冷冰冰地回答。 “我打扰您的休息了吗?” “可能吧。” “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我亲爱的玛格丽特?” “亲爱的朋友,您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我身体不大舒服,想睡觉,所以如果现在您肯告辞的话,我会不胜感激,可是每天晚上刚回家五分钟就看到阁下降临,这可真是让我头痛至极。您到底想让我怎么样?让我做您的情人吗?我想我已经告诉过您一百遍了,不可以。我十分讨厌您,您还是另寻它路吧。现在我对您说最后一遍,我是不会接受您的,一言为定,再见。噢,纳尼娜回来了,我会让她给您照个亮的。晚安。” 于是,玛格丽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听见那个年轻人在期期艾艾地说着什么。她回到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纳尼娜差不多是紧接着也从这扇门进来。 “我告诉你,”玛格丽特对她说,“以后这个笨蛋再来,就告诉他说我不在,或是说我不愿见他。这种人就是这样,总是一成不变地来向我索要同样的东西,他们以为只要付给我钱就算是同我清帐了,每天不断地见到这些人,我真是被他们烦死了。假如那些开始要操我们这种卖笑生涯的女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她们会宁愿选择去做女仆的。但是又行不通,对衣裙、马车和钻石的欲望又使得我们自愿往火坑里跳,我们听信了别人的话,因为卖笑也是要有诺言的。于是我们一步步地出卖了灵魂、身体和姿色,在别人眼里我们这样的人比猛兽还要可怕,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好像是对贱民的态度一样,我们周围的人总是拿走的多留下的少。迟早有一天,在毁掉别人以后我们又会毁掉自己,然后像条狗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 “算了,夫人,您平静一下,”纳尼娜说,“今天晚上您有点过于紧张了。” “这件连衣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玛格丽特又说,一面把胸衣的搭扣拉开,“拿一件浴衣过来。唉,普吕当丝呢?” “她还没有回家,不过,只要她一回来,就会有人把她叫到您这儿来的。” “你看,还不是一样,”玛格丽特接着说,一面把连衣裙脱了下来,换上了一件白色浴衣,“你看,还不是一样,当她用得着我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但却从不肯真心实意地为我做一件事。她明明知道我在等待着她的回音,这个回音对我十分重要,我非常着急。可她,我敢肯定她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又不知到哪儿疯去了。” “可能是有人把她拖住了。” “拿些潘趣酒过来。” “这对您的身体不好,”纳尼娜说。 “那不是更好。再顺便拿些水果,馅饼,或是一只鸡翅膀来,反正不管什么东西,快点拿来,我饿极了。” 用不着我说,您也一定会猜得出我对这个场面所产生的印象有多么深刻,不是吗? “过一会儿您同我一起吃夜宵,”她对我说,“现在您暂且拿本书看看,我去梳妆室一下。” 她把一只枝形烛台上的几支蜡烛点亮了,并把床脚旁边的一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此时我开始思考一些关于这个女子的生活,或许是由于怜悯的缘故,我对她越发地情有独钟。 我的脑中在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正当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时候,普吕当丝进来了。 “哦,您在这里?”她对我说,“玛格丽特在哪儿呢?” “她在梳妆室里。” “我在这儿等她。嘿,您知道吗?她觉得您是一个很迷人的小伙子。” “不知道。” “难道她没有让您知道一点儿吗?” “一点儿也没有。”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看望她。” “现在是半夜!” “为什么半夜就不可以来呢?” “开玩笑!” “她对我的态度并不是很好。” “她会对您很好的。” “是真的?” “一会儿我会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这还不错,照您的意思说,在您面前她提到过我,是吗?” “昨天晚上,应该说是在今天早晨,在您和您的朋友离开这儿以后……哦,您的那位朋友还好吗?我听别人都叫他加斯东?r,对吗?” “不错,”我回答,想到昨天加斯东透露给我的心里话,再看看眼前这个普吕当丝几乎连他的名字都还不清楚,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他是做什么的?” “他的年收入是两万五千法郎。” “噢,您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现在还是谈谈关于您的事吧,玛格丽特向我问起过您,她向我打听,您是做什么的,为人如何,以前曾有过哪些情妇,总而言之,关于您这样年龄的人的事,她能问的都问到了。我呢,就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她,此外我还补充了一句,您是一个迷人的小伙子,就是这些。” “多谢您,现在我想知道,昨天她托您办的是什么事呀?” “她没托我办什么事,只是说她希望我可以替他把伯爵赶走,但是今天她托我办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特地来这儿告诉她回音的。” 就在这时,玛格丽特从梳妆室里走了出来,头上戴了一顶束有黄色缎带的睡帽,样子很妩媚。她打扮得很迷人。 “喂,”她一看见普吕当丝便开口说,“您见到公爵了吗?” “当然见到了!” “他对您说了些什么?” “他给我了。” “多少?” “六千。” “您带来了吗?” “不错。” “他看上去不开心,是吗?” “不是。” “可怜的人!” 这句“可怜的人”说出口时的语气简直是难以形容。玛格丽特接过了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这钱给得恰到好处,”她说,“亲爱的普吕当丝,您现在缺钱用吗?” “您是很清楚的,我的孩子,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号了,假如您可以借给我三四百法郎的话,那您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现在时间太晚来不及换钱了,明天上午我就给您送去。” “可千万要记得啊!” “您就放心吧。您跟我们一同吃夜宵吗?” “不了,夏尔在家里等着我。” “他把您迷住了吗?” “简直是神魂颠倒,亲爱的!明天见。再见,阿尔芒。” 杜韦努瓦太太走了。 玛格丽特打开组合柜的抽屉,把那几张钞票往里一扔。 “实在抱歉,我要躺下了!”她面带笑容地对我说,一面走到她的床边。 “您不但得到允许,您这样做我简直是求之不得。” 她把镶着镂空花边的床罩翻到床脚,躺了下来。 “现在,”她说,“您可以到这边坐下来,陪我聊聊天。” 普吕当丝说的没错:玛格丽特因为她带来的回音而喜气洋洋。 “今天晚上我对您的态度不太好,您可以原谅我吗?”她握着我的手说道。 “就算更多的事我也可以原谅您。” “您爱我吗?” “简直是神魂颠倒。” “甚至包括我的坏脾气在内吗?” “我爱您的一切。” “您可以发誓吗?” “我发誓,”我小声地对她说。 这时纳尼娜进来了,她端着几只盘子,一只冷子鸡,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草莓和两副餐具。 “我没有让他们给您调潘趣酒,也许波尔多葡萄酒更适合您,是吗,先生?”纳尼娜说。 “是的,”我答道,因为玛格丽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的心仍然在剧烈地跳着,以至于双眼眨都不眨地望着她。 “那么,你先把这些东西放在小茶几上,并把它们挪到这儿来,我们自斟自吃好了,去歇一歇吧;我什么也不需要你拿了。”她说。 “门要上两重锁吗?” “我想应该是!尤其告诉他们,到明天中午以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第17章 (1) 第十二章 (1) 清晨五点钟,晨曦逐渐透过窗帘照了进来,玛格丽特对我说: “对不起,我不得不打发你离开了,我必须这样做。每天早上公爵都会到这里来;如果他来的时候,仆人对他说,我还没有起床,没准儿他会等到我醒来。” 我用手托着玛格丽特的头,任她的头发随意地垂落下来,我最后吻了她一下,对她说: “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见到您呢?” “这样吧,”她回答,“在壁炉上有一把金色的小钥匙,你可以拿着去把门打开,然后再把它放回原处,接着你就可以走了。今天我会给你一封信,从中你会知道我的吩咐,你应该很清楚,对我的要求你必须无条件的服从。” “不错,但是,我想先向您要一件东西。” “你想要什么呢?” “就是这把钥匙。” “你想得到的东西,我可从未答应过给什么人。” “那么,就答应给我吧,原因就是我对你的爱与别人对你的爱是不同的,这一点我可以对你发誓。” “那好,你就留下它吧,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完全可以决定这把钥匙对您是否有用。” “为什么?” “因为在我的门里还有一个插销。” “真讨厌!” “当然我会让人把插销拆下来的。” “照这么说来你对我还是有点感情的。” “我究竟是怎么了,连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但这确是事实。现在你走吧,我实在是太困了。” 我们在一起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接着我就从这儿离开了。 整条街上空无一人,这座大都市似乎还处于甜美的梦乡之中,时不时地会有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凉风拂过脸颊,不过再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这里就会变成一个人声鼎沸的闹市。 这座寂静空阔的城市仿佛此刻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在记忆中拼命地找寻,我将以前被自己嫉羡过的有桃花运的人名一一列出,但我觉得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比我更加有艳福。 开启一个少女的芳心,做一个为她揭开爱情奥秘的人,这固然是无比的幸福,然而,这却是世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一颗从未感受过情人进攻的心就好比是一个开放的、没有任何防备设施的城市,要想得到它,是再容易不过的。教育、责任感和家庭都是警惕性十分高的哨兵,然而即便如此,面对二八年华的少女,他们依然难抵诱惑;上天借她心爱的男子的声音,对她提出初恋的主意,这是一些纯洁无邪的主意,而正因如此,它才会显得势不可挡。 少女们会迷信人们的善良,这正是她们很容易失身的原因,就算她们不会失身于情人,她们也会陷入情网中不能自拔。一个笃信所有事的人就等于是一个丧失力量的人。所以说可以获得这样一个少女的爱情,并不是一件值得引人为豪的事,几乎所有二十五岁的男子都可以易如反掌地做到。当然这也并不是虚构出来的,在这些少女的周围设有森严的防护措施,甚至有些草木皆兵!但是尽管有高耸的修道院围墙,有母亲们那些结实的锁,有持久的宗教规定中的责任,可仍然无法把那些可爱的小鸟们禁锢在笼中。人们甚至不用费力地把鲜花投掷到笼中,去引诱小鸟。因为别人越是把她们眼前的世界掩住,她们就越发地对其充满向往之情,在她们眼里这是一个多么引人入胜的世界啊。当她们隔着铁栏杆第一次听到有人向她们讲述爱情的奥秘时,她们该是怎样的聚精会神啊!而那只为她把这块神秘面纱掀开一角的手,将会从她们那里获得怎样多的祝福啊! 然而,要想从一个妓女那里获得真正的爱情,这却是一个来之不易的胜利。她们的灵魂已被肉欲腐蚀,心灵也因感官的刺激而被灼伤,她们的放纵已将人所有的多愁善感一扫而空。她们早已腻烦了众口一词的话语,她们早已熟悉了世人惯用的伎俩;至于使人产生的爱情,早已被她们自己卖掉了。她们的爱情是一种职业需要,没有任何冲动的成分。她们的周围也会设有森严的防备,然而这却不是像一个处女被她的母亲和修道院严加看管的那种防备,这是一种更加严格的防备——算计。所以,她们把那些不作交易的爱情称作逢场作戏;她们也会不时地过一把瘾,就算作小憩一下,当作借口,或是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慰藉。她们与那些高利贷者颇为相似,尽管有成百上千的人受过他们的盘剥,但只要有一天他借给一个气息奄奄的穷人二十法郎而不得利息,也不要他写借据,他就会以为自己已经赎清前愆了。 再说,当天主允许一个妓女对别人产生爱情的时候,这种爱情开始时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宽恕,然而它会逐渐地演变成对她的一种惩罚。赦免罪过是给那些诚心忏悔的人的。一个女人要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深感悔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灵深处有一份深沉的、真诚的、无法遏止的爱情冲动产生。她向来不认为自己会产生的爱情,一旦她把它表露出来,就会被自己的意中人左右。她自认为自己很了不起,拥有对他这样讲的残忍的权利:“您为爱情付出的与您为金钱付出的没什么分别。” 当这时候,她们不知道该如何来表明自己的心迹。我记得有一则寓言,说的是一个孩子想与农夫开玩笑,在农田里总是叫喊:“救救我!”这样翻来覆去地很多次。最终,当一头熊真的把他吞掉的时候,由于那些农夫经常受他的骗以至于这次没人相信这是真的。而那些可怜的妓女正像这个孩子一样,她们说过了太多次的谎话,所以当她们想认真地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她们的话了,于是她们悔不该当初,逐渐地被爱情消蚀掉。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些忠贞不贰、认真从良的妓女出现,这已经不再是什么罕见的事了。 然而,能够激起这种赎罪的爱情的男子只要有一颗包容的心,可以接受她以及她的过去;只要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爱,总而言之,只要他和她一样去投入这场爱情;这个人就一定可以一次享受到人世间所有的激情。而且他赢得了一次这样的爱情,他的心扉就会从此不再为任何人打开。 这些想法并不是在我回家的那天早上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际的。也许它们会成为我以后的那些遭遇的预感,尽管我爱上了玛格丽特,但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相似的结果;直到今天我才想到这些。然而一切却都已经结束了,并且是无法挽回,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些发生过的事情,我才会想到这些。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回到这次交往的第一天。我回到家后,心情兴奋得不得了。只要一想到我和玛格丽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障碍,一想到我已经赢得了她的爱情,一想到我已经在她的心目中占了一席之地,一想到她家的钥匙已经在我的口袋里了,并且我是唯一有权使用这把钥匙的人,我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信心,我感激天主,是他赐给了我这一切。 第18章 (2) 第十二章 (2)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在街上漫步,偶然间他同一女人擦肩而过,望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过身走了。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她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在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假如他走过去与她主动攀谈,她或许会同玛格丽特一样嘲弄他一番。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正当他们各自按不同的方向随着命运往前的时候,由于机缘巧合,他们再次相见了。接着是这个女人爱上了他,并且成为这个男子的情妇。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俩的生活从此合并在一起;只要他们亲密无间,这种关系便好像会永远存在似的,这两个情人对以往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通通不再记挂于心了。在我们看来,这真的是不可思议。 说实话,对于昨夜以前我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已记不清了。一想起我们之间第一夜的交谈,我就会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如果不是因为玛格丽特善于说谎,那么就是因为她的确对我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否则在我们第一次接吻过后,她是不会如此激动的。不过尽管这样,它有时候又会突然间不见了,就像它当初产生时那样。 我一直在思索着,但就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让自己觉得玛格丽特是在假装爱我,事实上她并没有爱情。同时我还在想,女人通常会用两种方式去恋爱,而这是两种互为因果的方式:女人若不是用心灵去爱,便是用感官去爱。一般女人选中一个情人,只是为满足肉欲上的需要,但也许她会在不经意中发现非感官爱的魅力,从此爱情成为她生活中唯一的支柱;少女一般只能在婚姻中找到双方纯洁爱情的结合,而后才能体会到肉欲的爱情,这时她才能体会到心灵中最圣洁的感受。 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玛格丽特的来信将我从梦中唤醒,她在信中是这样写的: “以下便是我对你的吩咐:今晚我在沃德维尔剧院与你见面。你可以在第三次幕间休息时来找我。玛·戈” 这封短信被我锁在抽屉里。有时我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一旦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可是有真凭实据在手里的。 她不许我在白天去看她,于是我就真的不敢去;可是我实在无法一直等到傍晚才去见她,所以,我来到香榭丽舍大街。就像昨天那样,在那里我眼见到她经过,并且从马车上走下来。 七点钟,我就赶到了沃德维尔剧院。以前我从未这么早在剧院出现过。 剧院里除了一个包厢以外,所有包厢都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那个空着的包厢就是底层舞台旁边的那个。 当第三幕开始的时候,那个空着的包厢的门被打开了,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包厢。我终于看到了玛格丽特。 然后她站到了包厢前面,眼睛在正厅前座不停地搜索着,她看到了我,并用目光向我致以谢意。 这天晚上她简直是美若天仙。 难道她如此打扮是因为我的缘故吗?难道她真的爱我,她希望我看到她如此美丽而感到幸福吗?我对此不能做出任何结论;然而,假如她的确是这样想的话,她就成功了。因为她一出现,观众席中就开始了一阵骚动,众人的脑袋一个个都转向了她,甚至就连台上的演员也没有超过她的美丽,总之,她倾倒了所有人。 而此时这个女人家里的钥匙却在我的口袋里,再过三四个小时,她又会属于我了。 那些为女伶和受供养的女人而倾尽家产的人会遭到众人的谴责;然而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为这些女人做出更加荒唐的事呢?只有像我这样,有过这种生活的经历,才能对此有所了解,她们每天都会允许情人们有一丁点儿的虚荣心,正是这种虚荣心成为连结情人心中对她的爱情的纽带——此时我实在找不出其它的更好的字眼。 接着,普吕当丝也出现在包厢里,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此人我认得出就是德·g伯爵,他也在包厢后面坐下。 由于他的出现,我的心中陡然有一丝冰凉的感觉掠过。 很明显,玛格丽特对我的想法有了察觉,她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出现对我产生了影响,因为她又再次地对我报以微笑,然后背对着伯爵,做出一副在专心投入地看戏的样子。第三次幕间休息的时候,她转过头说了两句话;然后伯爵走出了包厢,于是玛格丽特向我打了手势,要我过去她那里。 “晚安,”我进去时她对我说,并向我伸出了手。 “晚安,”我同时对玛格丽特和普吕当丝说。 “请坐。” “我希望自己没有占了别人的位子。德·g伯爵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会回来的;我让他出去买糖果了,以便我们可以单独在一起说会儿话。杜韦努瓦太太是值得相信的。” “就是,可爱的孩子们,”杜韦努瓦太太说,“不用担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您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玛格丽特说,她站起来,走到了包厢的暗处,抱吻我的额头。 “我觉得有点难受。” “您应该回家睡觉,”她说,她的脸上露出一副嘲讽的神情,这副表情与她那聪明的脑袋倒是满相配的。 “去哪儿睡?” “去您自己的家里。” “难道您不知道我在家里无法入眠。” “那么您就不要因为看见有个男人和我一同呆在包厢里,就给我脸色看。” “我不是因为这个。” “刚好相反,我早就看出来了,而您做得不对;所以,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散场后您先到普吕当丝家里坐一会儿,到时我会叫您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 我难道还有不服从的余地吗? “您会一直爱我吗?”她问。 “您怎么会这么说?” “您有没有想我?” “想了整整一天。” “您知道吗?我真的害怕自己会真的爱上您;还是去问问普吕当丝吧。” “啊!”胖姑娘回答,“快要烦死了。” “好吧,您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伯爵就要回来了,我不希望您在这儿被他看见。” “为什么?” “因为如果您看到他之后,心里会不舒服的。” “不会的。但是,假如您提早告诉我,今天晚上想来沃德维尔剧院来看戏,我也会同他一样,让人把这个包厢的票送给您的。” “但很可惜,并不是我去找他要票的,而是他主动送过来的,并且还陪我一起来了。我无法拒绝他,这一点您应该很清楚。我所能做的就是,写一封信告诉您,您可以在哪儿见到我。说实在的我自己也确实很想早一些与您见面。不过您这次对我表示感谢的方式,我可要当成一个教训记在心里。” “对不起,是我不对,请原谅我吧。” “这就对了,听我的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尤其记住不许再生妒嫉之心。” 她再次抱吻我,我离开了包厢。 我在走廊里正好遇上回来的伯爵。我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其实,在玛格丽特的包厢里见到德?g伯爵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过去他曾是她的情人,所以送一张包厢票给她,同她一起去看戏,这一切都是很平常的事。既然我可以接受玛格丽特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情妇,那我就应该连同她的习惯一起接受。 在这晚剩下的时间里,我依然觉得很扫兴。普吕当丝、伯爵和玛格丽特一起上了停在剧院门口的敞篷四轮马车,看着他们离去,我也只好心情郁郁地走了。 可是,过了一刻钟,我就出现在普吕当丝的家里了。她刚刚到家。 第19章 (1) 第十三章 (1) “您到这儿的速度差不多和我一样,”普吕当丝对我说。 “没错,”我想都不想地回答道。“玛格丽特在哪儿?” “在她自己家里。” “她一个人在家吗?” “德?g伯爵陪着她。” 我在客厅里不停地徘徊着。 “喂,您这是怎么啦?” “我就在这里等着德?g伯爵离开玛格丽特的家,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吗?” “您有些过于蛮横。您应该很清楚,玛格丽特是不可以把伯爵拒之门外的。她同德?g伯爵之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很久,她从他那儿得到过许多钱,并一直到现在她仍然在从他手里得到钱。玛格丽特每年的日常开销至少要十万法郎,她欠了许多债。只要她一开口,公爵就会把钱放在她的手里。但是她也并不敢把全部开销的数目都加在老公爵一个人身上。她从伯爵那儿每年可以得到一万法郎左右,所以她不该同伯爵断交。玛格丽特对您情真意切,亲爱的朋友,可如果从您自己的角度来说,您对她实在是不应该太过认真。您的生活费仅有七八千法郎,这远远不够这个姑娘挥霍的,甚至还不够维持她的马车呢。 所以还是不要企图改变玛格丽特现在的生活,把她看作是一位聪明漂亮的姑娘;同她做一两个月的情人;时不时地送一些鲜花、糖果和包厢票给她;至于其它的事,您最好不要过分关心,并且不要同她争执什么,更不要做一些争风吃醋之类的滑稽事情。您需要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与之交往的人是哪一类人,玛格丽特可不是什么贞洁的女人。你们之间两情相悦,这就够了。至少其它的事,您完全没有必要记挂于心。不过您这敏感易怒的性格倒是蛮可爱的!您现在有一个巴黎最受人青睐的女子做情妇!她在华丽的寓所里接待您。她满身珠光宝气,但只要您愿意,您并不用为此花一个铜板,您何乐而不为呢?见鬼!您实在是有些过于苛求了。” “您说得没错,但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这个人同玛格丽特之间的关系,我就浑身不自在。” “第一点,”普吕当丝又说,“现在他仍然是她的情夫吗?只不过他对她有用,仅此而已。” “这两天她对他一直避之不见,今天早晨他又来了,并送来了包厢票,所以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答应同他一起去看戏。他刚才送她回家,顺便上楼去她家中坐一会儿,但她是不会让他留在那儿的,因为她要的人是您。难道您不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况且,您已经对公爵并不介意了。” “不错,但那个公爵是个老态龙钟的人,我敢确定他同玛格丽特之间并不是那种关系。再说,就算一个人可以容忍这种关系存在,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两个以上。这样毫无顾忌的随便行为好像是一种算计,而对这种做法表示同意的男人,就算是由于爱情的缘故,那他同那些在更低层次用这种默许方式得利的人也没什么分别。” “噢!亲爱的,您可简直是有点执迷不悟!我见过很多人,包括那些最高贵、最英俊、最富有的人在内,他们都在做我刚才告诉您的那些事。何况这也并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内疚、丢脸的事,甚至这样做不用花费任何力气!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在巴黎,如果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不是同时与三四个情人有来往的话,您想她们该如何维持那些奢侈的场面呢?就算你有再庞大的家产,要想独自一人供养像玛格丽特那样的姑娘也是不可能的。在法国,如果一个人的年薪是上十万法郎,那他就算得上是一个大财主了。 喂,亲爱的朋友,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是应付不了的,原因就是:一个男人如果可以有这样的收入,那他一定会有一座设施完善的住宅、一些马匹、仆役、马车,此外还要打猎,与朋友应酬;再说他结了婚,有了几个孩子,要赛马、赌钱、旅行,天知道他还会有什么花销!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如果稍一发生变化,别人就会以为他破产了,于是就会流言四起。算算看,就算一个人的年收入是五十万法郎,那他也只能抽出四五万法郎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何况这已经够多的了。那么,这个女人只能再去找别的情人来弥补她每年的花销数目。玛格丽特比这还要舒服得多;上天好像故意帮她一样,让她遇上了一个有一千万家产的老头,这个老头的妻子和女儿都已经去世,他只有一个侄子和一个外甥,他们也都是很有钱的人。只要玛格丽特一开口,他总是有求必应,完全不要任何回报;然而尽管他的财富不计其数,并且对玛格丽特也十分着迷,但如果她向他要的钱超过七万法郎的话,她的要求就会遭到他的拒绝。 “在巴黎,一个年收入只有两三万法郎的年轻人,能够生活在他们光顾的上流社会里已经有些勉为其难了;可假如他们有一个玛格丽特那样的情妇的话,不用我说,他们所能承受的开销连付给她的房东和佣人的钱都不够。他们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假装不知道。一旦他们心满意足地玩够了以后,就会一走了之。假如他们是那些虚荣心很重的人,非要负担所有开支,那他们只会落得个倾家荡产的结果,在巴黎欠下十万法郎的债,然后不得不跑到非洲赔上性命。您觉得那个女人会因此而感激他们吗?一点也不。恰恰相反,她会对别人说就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身价都被降低了,此外,她们还会说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在他们身上贴了不少钱。哦,您一定会觉得这些话很无聊,很可耻,难道不是吗?但这些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您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年轻人,我打心眼儿里喜欢您,我与这些受人供养的女人打交道已有二十多年了,对于她们是怎么样的人,身价是多少,我都是一清二楚,所以我实在不愿意看到您用如此认真的态度去对待一个美丽女子的逢场作戏。 “况且,除了这些以外,”普吕当丝接着说,“假如你们的私情被公爵发现了,他便会让她在您和他之间作出选择;玛格丽特对您情有独钟,也许她会从此与公爵和伯爵一刀两断,但她为您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至于您,您会为她付出同样大的代价吗?有一天您会对她感到厌烦,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已不再需要她了,那么对她蒙受的损失,您又打算如何补偿呢?什么也不补偿。这样她会因为您的缘故而被她的圈子所抛弃,但您要知道她的财产和她的前途都在这个圈子里呀!她也许把自己的整个青春都交给了您,可您却不记得了。 或者您是一个粗俗的男人,如果是这样,您就会把她的过去当作借口,当众让她出丑;然后您告诉她,您离开她只不过像她的其他情人一样,到那时她就会被您扔在一个悲惨的境地,而您,就此撒手而去。或者您是一个正人君子,您会想如果有她在自己的身边,就会有一系列不可避免的不幸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种关系是无可厚非的,但如果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的话,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客观存在变成了做每件事的阻碍,家庭无法容忍它的存在,而您自己也会为此而丧失所有的雄心壮志,这就是这种男人的第二次爱情,也是最后一次。所以,请记住我说的话,亲爱的朋友,要按事物的本来价值去衡量它们,对待女人也是一样,不管在哪一方面,都不要让自己去欠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的情分。” 这的确是一番精辟、富有逻辑性的论述,我从没想到普吕当丝有此才能。我哑口无言,但是我却觉得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把手伸给她,对她的忠告表示感激。 “算了,算了,”她对我说,“把这绕口的大道理通通赶走吧,并且开心地笑一笑吧;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亲爱的,就看你是站在什么样的玻璃后面去观察它的。哦,你应该去向你的朋友加斯东征求些意见,他给我的印象是:他对‘爱情’二字的理解同我一样。您不得不相信,此时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急不可待地盼着家里的客人快点离开,她的心里在想着您,期待着与您共度良宵。她对您情有独钟,对于这一点我确信不疑,如果您要是不相信的话,就会从此变成一个平庸无奇的小伙子。那么,如果您愿意同我一同站在窗口的话,我保证伯爵马上就会走出来,她是不会让他长时间占据着那个位置的。” 普吕当丝把一扇窗户打开了,我们并排站在窗旁。她的眼睛注视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路人,至于我,则陷入无尽的遐想之中。 刚才她那一席话始终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我必须承认她的话是对的;然而我却无法将其与自己对玛格丽特的一往深情作以一一对应。所以,每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长叹几声,以至于普吕当丝转过头来对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那神情仿佛像一个面对病人却无能为力的医生。 第20章 (2) 第十三章 (2) “这真的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感觉,”我心中暗自想到,“由此可见人的生命是多么短促啊!两天前我才与玛格丽特互相认识,而她成为我的情妇也只不过就是在昨天,然而她却已经深深地在我的脑子、我的心灵和我的生命里扎根,而今天这位德?g伯爵的拜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幸。” 伯爵终于离开了,他登上路边的马车,转眼间就消失了。普吕当丝把窗子随即也关上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玛格丽特的喊声。 “过来吧,餐具已经摆好了,”她说,“我们的夜宵马上就准备好了。” 我一迈进玛格丽特家的门,她就飞快地奔向我,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疯狂地吻我。 “我们难道就不能高兴一些吗?”她对我说。 “不,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普吕当丝回答,“刚才他从我这儿听到了一些道理,他答应以后会听话的。” “那再好不过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她的床上,床没有任何凌乱过的痕迹;至于玛格丽特,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的浴衣。 我们一同入座。 妩媚、温柔、开朗在玛格丽特身上都一一显露无遗。我真的不得不承认,我已不能再对她苛求些什么了;如果换作任何人处于我现在的地位,我相信他都一定会感到幸福的,此刻我就好比是维吉尔笔下的那个牧童,只需尽情享受一位天神,或者更确切一点应该说是一位女神所赐予我的快乐。 我尽最大的努力企图把从普吕当丝那儿学到的东西实践一下,并且做出一副和自己的两个女伴一样的快乐状;然而,这种快乐发生在她们身上纯属自然,而换作我,这却是一种努力的结果,说实在的,我觉得自己那笑声简直有些神经质,比哭还难听,然而却使她们信以为真。 夜宵终于结束了,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留下了。她像往常一样,走到火炉前并在地毯上坐下,眼睛盯着炉火,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 她的思想究竟会在哪里停留呢?我茫然不知;我呢,此刻正用一双饱含深情,还有些许恐惧的眼睛凝望着她,脑中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即将为她作出的牺牲。 “你知道我在考虑什么吗?” “不知道。” “我在想对策,我终于想到了。” “关于什么?” “这个我不能让你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样做的结果。结果就是一个月以后我就可以重获自由了,我不再欠别人什么东西,到那时我会跟你一起去乡下避暑。” “难道您就真的不能将这个办法告诉我吗?” “是的,您所要做的就是像我爱您一样地爱我。” “那么这个办法是您独自一人想出来的吗?” “没错。” “而您打算单独实施吗?” “所有的烦恼我都会一人承担,”玛格丽特面带微笑地对我说,“这个微笑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但我会同您一起分享幸福的。” 听到“一起分享幸福”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脸变得通红;她让我想起了玛侬?莱斯科同德?格里厄一起吞掉了德?b先生的财产。 我站起身来,语气有点生硬地对她说: “亲爱的玛格丽特,请您允许我也可以为此做一些事情,并成为其中的一员,我想只有这样我才有权同您共享幸福。” “您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德?g伯爵先生恐怕也参与了您这个绝妙的计策吧,我十分怀疑这一点;所以既然您不许我承担其中的责任,我也不想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您实在是太孩子气了。我本以为您始终在爱着我,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没有关系。” 接着,她站了起来,打开钢琴,弹奏起了那首《邀舞曲》,她一口气弹到了那段她总是弹不下去的升半调。 我不知这是出于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相识那天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当然,也许这之中的原因就是这段旋律吧。我走到她的身旁,用双手托起她的脸,吻着她。 “您可以宽恕我吗?”我对她说。 “我想您也一定看见了,”她对我说,“您不要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交往只不过才两天,而我已经不得不原谅您做的某些事情了。您既然已经答应过要无条件服从我,那现在就该兑现。” “难道我还有什么办法没想吗?玛格丽特,我实在是太爱您了,不管是多么细微的一件小事,我都会陡然生出许多猜想。刚才我对您提出的想法欣喜若狂,但在实现之前您这神秘的态度却使我的心抽成了一团。” “嗨,动动脑子,”她接着说,同时握住我的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丝使人无法抗拒的微笑,她注视着我,“您是爱我的,不对吗?您只同我在乡下度过三四个月,会感到幸福的;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有两个人的清静日子,正是我一直所向往的。但是要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在巴黎,再加上我又是一个这样的女人,所以有很多杂事我不得不去一一安排妥当。那么,现在可以用来协调一切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这之中也包括协调我的事和我对您的爱情。是的,我是指自己对您的爱情,请千万不要笑话我,现在我简直是发疯般地爱着您。可是您现在却可以神气了,您所要做的事情中,除了把我对您的爱记在心间以外,不需要任何其它的东西。您明白吗,嗯?” “只要是您想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无条件服从,关于这一点您是很清楚的。” “好吧,一个月之内,我们会在某个村庄暂住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漫步在河边,喝那里的新鲜牛奶。这居然是我,玛格丽特说的话,您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其实这之中的原因就是:在巴黎,我无法将自己的热情之火点燃起来,尽管这里的生活使我貌似幸福万分,我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讨厌这里的生活。所以突然间我产生了一股对平静生活的向往之情,这种生活会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一个人不管他后来变成了怎样,他总还是曾经拥有过童年的。噢,您放心,我才不会说出那种话呢,什么,我的爸爸是一个退役上校,我从小是在圣德尼长大的,等等。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生活十分贫苦,甚至六年前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我把自己心中产生激情的快乐已经说出来同人分享了,可听到这话的第一个人为什么会是您呢?不用说,这之中的原因就是我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才爱我,而不是为了自己。我知道其他人之所以爱我无非就是为了他们自己。” “从前我也会时不时地在乡下过上一段时日,但这并非我所愿。这次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幸福,那一切就都靠您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闹了,请把这份幸福送给我吧。您甚至可以这样想:她不会活到老的,她要求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做到,如果我拒绝她,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追悔莫及的。” 这是一番如何情真意切的话啊!我还能说什么呢?尤其是第一夜的恩爱至今还在我脑海中徘徊,我又在盼望着第二夜的来临。 过了一个小时,玛格丽特躺在我的怀中,此刻就算她要我去做违法的事情,我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服从。 早晨六点钟我离开了她的寓所,临走之前我对她说: “今晚再见!” 她用一个更热烈的亲吻作为对我的回答,此外她没作任何表示。 白天,她送给了我一封信,信中她写道: “亲爱的孩子,我感觉有些难受,医生吩咐我必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想早点睡觉,所以恐怕不能见您了。但是明天中午您可以来见我,就算做我对您的补偿吧,我爱您。” 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她在骗我!” 一想到这个,一阵冷汗不由得渗出了我的额角,我已经深深地爱上这个女人了,所以这个不能确定的想法使得我心烦意乱。 然而,这并非应该出乎意料,同玛格丽特在一起,这种事情差不多是每天都该遇到的。以前我和别的情人之间也并非没有过这类情况,但那时我并没有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给我的生活造成如此之大的震撼! 于是我打算如同往常一样去她家里,反正她家的钥匙在我这儿。这样我猜测的事情马上就会水落石出的,假如我在那儿遇到一个男人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记耳光。 我先来到香榭丽舍大街,在那儿附近我转了四个小时。我没见她出门。到了晚上,我几乎找遍每一家她经常去的剧院,可是都没看见她。 到了十一点钟,我又来到了昂坦街。 玛格丽特的窗子里没有亮光。但我还是拉了门铃。 门房向我询问要找谁。 “我要找戈蒂埃小姐,”我对他说。 “她还没回来呢。” “我在楼上等她。” “她家里没人在。” 不用说,这显然是不许我上楼的托辞,但我原本是可以进去的,因为我有钥匙,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这样做,我害怕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然而,我并没有回家,我不可以离开这条街,我一直在监视着玛格丽特的住所。不管怎样,我也要再打听到一些事情,至少我要让自己的猜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快到午夜的时候,一辆双座四轮轿式马车在九号附近停下来了——这是我所熟悉的一辆。 德?g伯爵下了车,然后打发走了马车,步入房子。 当时我很希望门房也像对我说的那样再告诉他一次,玛格丽特还没回来,然后他很快地出来,然而我的等待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钟。 这三个星期之中,我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废寝忘食了,但我想,如果这与那一夜我的身心所受的折磨,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第21章 (1) 第十四章 (1) 我一踏进自己的家门,就像一个孩子般地痛哭了起来。就算一个男人只受过一次欺骗,我想他也一定会了解当时我心中苦痛的程度。 人不管怎样激动,他都还是会相信自己可以熬得过去,这份难以名状的痛苦让我下定了决心,我决心立即与这份爱情一刀两断。我迫不及待地捱到天明,准备去预订车票,回到我父亲与妹妹那里。不管怎样,他们是不会欺骗我的,对这份双重的爱我是有十足把握的。 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就这样算了,我要让玛格丽特知道我为什么走。一个男人只有同他的情人分手时,才会不辞而别。 我在脑子中反复地思考究竟该如何写这封信。 这位受人供养的姑娘同以前我所交往过的这类女子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我太过于美化她了,以致于在她眼里我简直就是一个小学生。为了欺骗我,她才设了一个拙劣得无以复加的骗局,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我的自尊心终于占了上风,它告诉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女人。当然绝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心灵因这次决裂而产生的痛苦,这样做也许会让她觉得更加开心。我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痛苦的泪水,但我仍然坚持着用最刚劲的字体给她写下了以下的这封信: “亲爱的玛格丽特: 希望昨天您的微恙并没有给您造成更大的损害。昨晚十一点钟,我去过您的寓所打听消息,他们告诉我您还没有回来。不过,德?g伯爵要比我幸运得多,因为没有多久他就到您家了,并且在您那儿一直待到凌晨四点钟。 如果我同您在一起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的话,请您原谅,但请相信,您赐给我的良宵我会永世难忘。 今天我本打算再去您那儿打听消息,但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回到父亲身边了。 再见吧,亲爱的玛格丽特,尽管我不够富有,不能随心所欲地爱您,但我也并不是贫穷到可以完全按您所要求的那样疼爱您。所以,对您来说,这次只不过是把一个几乎从没放在心上的名字从自己的心中彻底划掉,而对我来说,则是忘掉这份无法实现的幸福。 这是您的钥匙,现在我把它还给您,尽管我从没用过。如果您经常像昨天那样不舒服的话,这把钥匙对您是会有用武之地的。” 您看见了,假如我不不失时机地讽刺她一下,我是不会甘心就这样结束这封信的,然而这恰恰是我深爱着她的见证。 这封信被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十遍之多,我只有想象出玛格丽格看到这封信时那难过的神情时,心情才会有些许的平静。我竭尽全力地使自己鼓足勇气,装出一副像信里所写的那样的表情。八点钟,我的仆人来到我的房间,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告诉他马上送到。 “您要等回信吗?”约瑟夫问道。我的仆人同其它的仆人一样,也叫约瑟夫。 “假如有人问你是否要回信,你就回答说不知道,但是你要在那里等一会儿再走。” 我是多么希望可以收到她的回信啊!这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 我们这些人是多么可怜,多么不堪一击啊! 从我的仆人离开以后,我的心情就一直激动难平。忽而我想到玛格丽特委身于我时的情景,扪心自问难道我有权给她写这封满纸狂言的信吗?她满可以答复我,并非我被德?g先生欺骗了,相反是德?g先生被我欺骗了,那些同时有几个情人的女人一般的时候都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忽然我又会想起当这个女子对我温存体贴时的情景,这时我就会说服自己,也许这封信的措词还是过于温和,应该再严厉一些,否则不足以让这个对我就如同对待一个小学生般的女人感到痛失爱情的沮丧。然而,忽然我又会想,是否自己应该在白天到她家去一趟,而不是给她写信。也许,我会使她热泪盈眶,这样我才会更加地心满意足。 最终,我开始思考她会如何答复我,并且已准备好了自己该怎样接受她表示的歉意。 约瑟夫回来了。 “情况如何?”我问他。 “先生,”他回答说,“夫人还没有起床,仍在睡觉,但是,只要她一打铃叫人,就会有人把这封信交给她的。假如有回信的话,会有人送过来。” 她居然还在睡觉。 不知多少次我几乎要派人将这封信拿回来,可我总是有这样的顾虑: “没准儿她已经收到信了,到时我会显得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似的。” 可是离她给我回信的时间越近,我的懊恼之情就越是加深。 时钟的指针已指过了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十二点钟我有一个约会,我想竭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总之一句话,我只希望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紧紧箍住我的铁圈。 此时,我像所有期待某件事的人那样有种迷信,以为假如我出去,说不定回来之后就会看到回信,望穿秋水的回信一般是会在收信人不在的时候送到的。 我以吃中午饭为借口,出去了。 街角的富瓦咖啡馆是平日里我习惯去吃午餐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却没有去,而是舍近求远地步行在过昂坦街,去王宫一带吃中饭。一路上每当我从远处看见一个女子,我都会以为是纳尼娜给我送回信来了。我从昂坦街走过的时候,甚至连一个跑腿儿的人都没看见。我最终在王宫一带的韦里餐馆吃了午饭。与其说是伙计在侍候我吃饭,还不如说他在替我点菜,因为我没有吃任何东西。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味地盯着挂钟。 我深信自己一回家,就会有一封回信被送到我的手上。 门房什么也没有收到。我还有一线希望,也许我的仆人拿走了那封信。但从我出门一直到我回来,他也没见谁来过这里。 其实如果玛格丽特真的给我写了回信的话,我早就收到了。 这时,我才开始对自己写的那封信有些后悔了,我为什么不保持缄默呢?或许那样做反而会使她为自己的行为而有所不安,毕竟昨天的约会我没有去,她一定会问我失约的原因,也许这才是我把原因告诉她的最佳时机。到那时她只能给自己的行为做一些解释,其余她不可能再有任何举动。而这恰恰是我需要的。我已经觉得,不论她以何种理由向我解释,我都会不加思索地全部接受,只要能再见到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甚至我在想象着她会主动来我家,但是时间一小时接着一小时地过去了,并没见她的出现。 玛格丽特的确与众不同,如果我的那封信是写给别的女人的话,我想不管怎样我也会得到几句答复的。 五点钟,我又来到香榭丽舍大街。 “假如我在这里看见她的话,”我心中暗想,“我一定要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一定要让她觉得我已经彻底不记得她了。” 我在王宫街的拐角上看见了她坐的马车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邂逅使得我一时间脸色变得苍白。我不知道自己的激动是否被她看见,因为当时我惊惶得什么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只知道那是她的马车。 我离开了香榭丽舍大街。我在剧院的海报前浏览,因为这是有机会看到她的另一个场所。 在王宫剧院有一次首场演出,玛格丽特是必去的。 我在七点钟的时候到了剧院,所有的包厢都被人坐满了,但就是不见玛格丽特。 于是,我离开了王宫剧院。只要是她曾去过的剧院,我几乎都跑遍了,但就是找不见她。 也许她因为看了我的信而心情过于难过,甚至连戏都顾不上看了?又或许她不想与我见面,以避免同我作一番解释。 我在大街上作了这一番充满了虚荣之心的解释,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加斯东,他问我从哪里来。 “从王宫剧院来。” “我是从歌剧院来的,”他告诉我说,“本以为在那儿可以看见您呢。” “为什么?” “因为在那儿我看见了玛格丽特。” “噢!您在那儿看见她了?” “正是。” “她一个人去的?” “不,和她的一个女友一起去的。” “还有其它人吗?” “德?g伯爵在她的包厢里坐了一会儿,但最后是公爵接她走的。我一直以为可以在那儿看见您呢,恰好我身旁的那个座位从始至终都是空的,所以我还以为是您订下的座位呢。” “为什么玛格丽特去哪儿,我也必须去呢?” “这还用说,她不是您的情人吗?” “您从哪儿听到的?” 第22章 (2) 第十四章 (2) “普吕当丝告诉我的,昨天我遇到了她,亲爱的,我向您表示祝贺,这个漂亮的情妇可不是谁想要都可以到手的。得到她,您的脸上会因此而有光彩的。” 加斯东这个普通的想法,恰恰使我认识到自己那敏感易怒的举动是多么可笑。 假如我是昨天遇到他,并听到这一番话的话,我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写早上那封愚蠢的信。 我差不多要马上赶去普吕当丝家去请她转告玛格丽特,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可是我又害怕她再次拒绝我,以达到她报复我的目的,于是我经过昂坦街回到了家。 我又问了一次门房,是否有给我的信。一封也没有。 也说不定她想静观其变,看看我有什么反应,是否要收回自己写的信,我躺在床上这样想着,假如她看到我依然不给她写信,也许明天她就会给我写信的。 特别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对自己的举动深悔不已。我在家里形单影只,难以成眠,心中充满焦虑与嫉妒之情。假如我对一切佯装不知、任其发展的话,此刻我很可能正偎依在玛格丽特的怀中,耳边有她缠绵的情话作伴,这种话我只听过两次,此时我被寂寞所包围着,就愈发觉得这些话使我耳朵发热。 从目前我所处的境地来说,理智不得不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错了,其实,所有的一切已经再明了不过地使我知道,玛格丽特是爱我的。首先,她打算同我一起去乡下避暑。其次,就我而言,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迫使她做我的情妇,因为她那庞大的开销并不是我的财产可以应付得了的,甚至就连她的一些偶而为之的爱好我也承担不了。所以,毫无疑问,她从我的身上所期待得到的东西是真挚的爱情,她生活在交易的爱情之中,她渴望可以在这种真挚的爱情之中得到片刻的休憩。然而仅仅两天,她的这种美好的愿望就被我的刻薄的讥讽而破坏殆尽。所以,我的举动实在是贻笑大方,并且是粗鲁至极。 我从未为这个女人付过一个铜板,那么我还哪有权利去对她的生活指指点点呢?我在第二天就一走了之,试问这与一个情场上吃白食的,生怕有人拿帐单找他要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是吗?我与玛格丽特只不过才认识三十六个小时,而成为她的情人也只不过才二十四个小时,那我为什么总是跟她闹别扭,她已经分出一些心思用在我的身上,而我不但没有因此而心满意足,反而得寸进尺,企图独占她的一切,强迫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过去的关系一刀两断,其实这与斩断她今后的生活来源并无区别。我有什么资格对她的生活加以任何的评判呢?实际上,她完全可以做得像某些泼辣粗俗的女人那样,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她要同一个情人在一起,可她却写信对我说,她的身体不舒服。对信上的这些话,我并没有相信,我没有到巴黎的所有街道去溜达,除了昂坦街以外,我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去消磨这一晚的光阴,然后在她与我约好的次日再出现,相反我扮演了一个奥瑟罗一样的角色,我监视她的行动,还满心以为不在她的面前出现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然而事实上,也许她正为这样的分手而暗自庆幸,她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人。至于她的沉默,与其说是对我的怨恨,还不如说是对我的鄙视。 其实我真的应该送一件礼物给玛格丽特,让她不再对我的慷慨大度有任何的怀疑,并且我应该把她真的当成一个受人供养的女子,这样一来我的心里就会觉得不欠她的情了。然而,我却容忍不了我与她之间有任何交易的痕迹出现,否则我会觉得这是对这份感情的亵渎,就算这不是她对我的爱情,至少一定是我对她的爱情。这是一份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爱情,绝不容有任何其它成分的存在,就算是一件再昂贵的礼物,它也是无法来偿付得到的快乐,尽管也许这快乐是转瞬即逝的。 我在那一整夜里辗转难眠,我随时都会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所有的想法通通讲给玛格丽特听。 正像您所讲的,我一定要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要么彻底忘记这个女人,要么从此不再做无谓的怀疑,当然如果她还肯接受我的话。 然而,人的果断决定通常是在一番犹豫不决后才做出的,您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无法继续呆坐在家里,可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玛格丽特家里,于是我便试着想出别的可以接近她的办法,如果我成功了,就可以说是偶然遇到的,这样做对保留自尊心大有好处。 当时是九点钟,我去了普吕当丝的家,她很奇怪为什么我一大早就赶来找她。 当然我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来意告诉她。我对她说,我之所以这么早出门是为了去预订一张到c城的公共马车座位,我要到那里去看望父亲。 “在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您居然舍得离开巴黎,”她对我说,“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看着普吕当丝的表情,心里在寻思着她是否是在嘲笑我。可是她的脸上并无半点不正经的表情。 “您与玛格丽特告过别了吗?”她一直是神色严肃地问道。 “我不打算去。” “您这样做是对的。” “您真的这样认为?” “这还有假,既然现在您已经同她闹翻了,那又何必再去找她呢?” “照您的意思,我同她决裂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您给她的信,她已给我看过了。” “那她对您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亲爱的普吕当丝,亏您还为他说了那么多好话,他真的是没有礼数,这样的信也可以写出来,难道只在心里想一想还不够吗?’” “她跟您说这话时是用什么口气说的?” “是笑着说的,此外她还说:‘我在家里请他吃过两次夜宵,可他却连一次礼节性的回请也没有作过呢。’” 这就是我的信与我的嫉妒心共同作用的结果。我的爱情自尊心被无情地撕毁了。 “昨天晚上她去了哪里?” “她到歌剧院去了。” “这个我知道。那后来她又做了什么?” “她回家吃夜宵。” “她独自一人吗?” “我觉得应该是与德?g伯爵一起吧。” 照此看来,我与玛格丽特的决裂,并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任何的影响。 如果有这种情况出现,别人一定会对您说: “这是一个根本没把您放在心上的女人,您又何必再去想她呢?” “不错,看到玛格丽特没有为此而心情低落,我十分高兴,”我说,脸上勉为其难地作出一丝微笑。 “她这样做是不无道理的。您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您比她更有理智,因为这个姑娘真的爱上了您,她总是把您挂在嘴边,并且恐怕迟早有一天她会做出蠢事呢。” “那么既然她是爱我的,她就应该给我回一封信。” “她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她已经清醒过来了,知道自己是不该同您在一起的。况且,一个女人就算有时可以允许别人玩弄她们的感情,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自己的自尊心遭到伤害。尤其是一个只做她两天的情人的人就这样离开她,就算您可以给她再有道理的原因,她的自尊心也已经被您伤害了。我对玛格丽特的性格十分了解,她是宁死也不会给您回信的。”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 “就此结束。她会把您忘掉,您也会把她忘掉,其实你们彼此之间并无亏欠。” “如果我给她写信,请求她的宽恕呢?” “您可一定不要这样做,她会给您原谅的。” 我几乎高兴得要扑上去搂住普吕当丝的脖子。 我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走回了家。一到家,我立刻动笔给玛格丽特写了这封信: “有个人此刻正陷在万分的悔恨中无法自拔,原因就是昨天他写了一封不该写的信。如果今天他仍然不能得到您的原谅的话,明天他就将不得不离开巴黎。他很希望得到一个拜倒在您的脚下,向您诉说悔过的机会,这个机会究竟在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呢? 您允许他在什么时候与您单独见面呢?您很清楚,一个人在做忏悔的时候是不希望有任何旁观者出现在身边的。” 我把这篇情诗用散文的笔法写好以后,就吩咐约瑟夫把它送走了。他把信亲自交到玛格丽特手里,她回答说,她要过一些时候再回信。 除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出去了一会儿,其余的时间我始终待在家里,可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钟,仍然没见到回信。 于是我下定决心不再容忍这种折磨了,决意明天启程赶路。 这个决心一旦下定了,我便开始整理行李,因为我深知就算自己躺在床上,也是无法入眠的。 第23章 第十五章 我和约瑟夫为我的启程做着准备,大概忙了一个小时,总算结束了,就在这时,我家的门铃被人狠命地拉了几下。 “要开门吗?”约瑟夫问我。 “开吧,”我对他说,心里却暗自思忖着,在这种时候来我家的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玛格丽特?我不敢相信。 “先生,”约瑟夫回来对我说,“是两位太太。” “阿尔芒,是我们”,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我一下就听出了那是普吕当丝的嗓音。 我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普吕当丝在一旁站着,好像是对我客厅里的几件古玩很感兴趣,而玛格丽特则坐在长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我一进客厅就径直向她走过去,我跪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语气十分激动地对她说:“请宽恕我吧。” 她抱住我的头,吻着我的额角,对我说: “我已经宽恕过您三次了。”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来拜访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使您改变主意,当然我并不是打算阻止您离开巴黎的。我白天里几乎没有给您写回信的时间,可我又不想让您以为我还在和您生气,所以尽管普吕当丝不许我来,怕我打扰您,可我还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打扰我?您,玛格丽特!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要是在您家里有个女人的话,”普吕当丝回答,“这时又来了两个女人,这可是很难办的事。” 在普吕当丝说这番话的时候,玛格丽特始终神色严肃地仔细打量着我的表情。 “亲爱的普吕当丝,”我回答,“您简直是有点胡言乱语。” “您的公寓挺不错的嘛,”普吕当丝应道说,“我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卧室吗?” “当然可以。” 普吕当丝走进我的卧室,我想与其说她是想参观一下,倒不如说她是想为刚才说出的话做一个弥补,然后就只有玛格丽特和我单独待在客厅里了。 “您为什么要跟普吕当丝一起来呢?”于是我问玛格丽特。 “因为我要她陪我去看戏,再说一会儿从这儿回去,我也是要人陪的。” “我不是在这儿吗?” “这话不错,可是,一方面我不想劳烦您,另一方面,我敢肯定,假如您把我送到家的时候,一定会向我要求上楼去我家。因为今天我不能同意您的请求,所以我不希望在您离开的时候又是满心不快。” “那么,您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待我呢?” “因为现在有人正在严密的监视着我,稍有差错就会造成他对我的怀疑,这样我会遭到很大的损失的。” “就这一个原因吗?” “假如有别的什么原因,我是会告诉您的,我不会对您保留什么的。” “玛格丽特,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地同您说话。坦白地说,您究竟有没有爱我一点儿?” “非常爱您。” “既然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对我隐瞒事实?” “亲爱的朋友,假如我是某某公爵夫人,假如我有二十万里弗尔的年薪,那么不管我是您的情妇,还是除了您以外我还有其它的情人,如果您问我为什么要骗您,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我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我欠的债是四万法郎,我没有任何的财产,并且每年我还要花掉十万法郎。所以不仅您的问题没有任何价值,就连我的回答也是没有必要的。” “是的,”我说道,并让自己的头靠在玛格丽特的膝盖上,“可是我自己已经爱您几乎疯狂。” “那么,亲爱的朋友,您最好减少一点对我的爱,或是增加一点对我的理解。我看了您的信以后,心情非常难过。如果我是自由的,我前天根本就不会接待伯爵,就算我接待了他,我也会向您坦白并请求您的宽恕,就像刚才您向我请求原谅那样。并且从此以后您会是我唯一的情人,我不会再有其它的情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会有半年的幸福时日,但您却不愿意将其给我,您一定要知道我用的是什么办法,唉,天啊,难道这很难猜到吗?我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您是想象不到的。本来我可以对您说:‘现在我缺两万法郎,如果您有心与我在一起,您就一定可以筹到的,可到了最后您会怨恨我的。 与其这样,我宁愿对您一无所欠,如果您不理解我的体贴,或是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就算了。我们这样的女人,一旦在我们的良心还一息尚存的时候,我们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别具深意的,并非别的女人所能了解的。所以我对您说第二遍,玛格丽特?戈蒂埃不去向您要钱,而是自己去寻找还债的办法,这是对您的理解与体贴,您所应该做的就是一声不响地接受这一切。如果一直到今天您才真正地对我有所了解的话,那么您会对我答应您的事感到无比高兴,至于我前天做了些什么,您也根本不会介意。有些时候为了获得心灵上的满足,我们就必须用牺牲肉体作为代价,然而一旦这种满足也失去的时候,我们就会更加痛苦。” 我怀着赞赏的心态倾听与凝视着玛格丽特说话。我心里暗想,以前如果我可以亲吻一下这个绝代佳人的脚,我就会心满意足,如今我已经可以了解她的想法,并且在她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对这一切却不知满足,难道人的欲望真的是没有止境吗?我的欲望这样快就得到了满足,可我却要得寸进尺。 “是的,”她接着说,“我们是一些受命运摆布的女人,所以我们的愿望不免有点荒诞不经,我们的爱情也会变得匪夷所思。我们会突然间因为某件事情,或是为了一样东西把自己的终身赔出去。有些人为了我们把全部家产当赌注,然而结果却一无所获,而还有些人只用一束鲜花就可以打动我们。这之中的原因是什么呢?也许“心血来潮”这四个字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借口。我从未答应过任何男人的要求像答应你的这么快,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之中的原因就是:那天我咯血的时候,你握住了我的手,并且为此而流出了眼泪,仿佛你是世间仅有的一个想同情我的人。我可以把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讲给你听:以前我有一只小狗,每当我咳嗽的时候,它的眼里总会流露出一种十分哀伤的神情,所以唯一曾被我爱过的生物就是这只小狗。” “有一天它死了,我为此哭得比我母亲死时哭得还要伤心。是的,我挨了我母亲十二年的打骂。这次我这么快地就爱上了你,其实对我的狗的态度也不过如此。假如每个男人都明白眼泪可以换到什么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赢得更多的爱,而我们也就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了。” “我从你的信中看清了你的内心世界,它告诉了我对于如何掌握心灵的全部奥妙你并不知道。如果用我对你的爱来衡量一下的话,无论你为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也比不上这封信对我造成的伤害。是的,是嫉妒心使之这样,但这实在是一种很滑稽,也很粗鄙的嫉妒心。当这封信被送到我手中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是七上八下了,我本来打算中午去找你并同你一起吃午饭,因为只有见你,我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可以暂时停止,然而我在没有认识你的时候,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记挂于心。” “况且,”玛格丽特接着说下去,“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能立刻清醒,我的思想可以自由地跳跃,与你无话不谈。那些喜欢在像我这样的姑娘的周围转来转去的人,都喜欢对她们的一举一动问个清清楚楚,并且总是喜欢从她们那行尸走肉的生活中得出点什么所谓的结论。很显然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我们只有一些自私的情人罢了,尽管他们口头上会说,自己已倾尽所有家产,而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其实他们还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好一些。” “在这些人面前,当他们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随之一起快乐;当他们想吃夜宵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身体健康;当他们心存疑虑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心事重重。如果我们有一点良心存在的话,就会遭到嘲笑,毁掉自己的名誉。” “我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与其说我们是人,还不如说我们是物。当人把自尊心拿来作招牌的时候,我们的位置便会被排在前面,然而要提到“尊敬”二字的时候,我们的位置就会被排到最后一位。我有一些女友,但都是一些同普吕当丝差不多的人,她们以前也是一些受人供养的女人,如今挥霍的爱好依然没有改变,但是她们都已经年老色衰,她们已经无法再继续以前的生活了。于是她们便主动与我们靠近,与其说是想成为我们的朋友,还不如说想成为我们的食客。她们的友情甚至会一直发展到奴颜媚骨的程度,但这可绝不是白做的。 她们会不断地为你想出一些赚钱的办法,只要她们从中可以有一套衣裙或是一只手镯的好处,只要她们有机会可以不时地坐上我们的马车到处转一转,只要能同我们一起坐在包厢里看戏,就算我们再有十几个情人她们也会置之不顾的。她们会拿走我们隔日的花束,会向我们借走开司米披肩。她们愿意为我们做事,但是不管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我们都要付给她们加倍的酬金的。你已经亲眼看到了,那天晚上普吕当丝给我带来了六千法郎,那是我吩咐她去找公爵要来的,而其中的五百法郎不是当时就被她借去了吗?这笔钱永远也不要指望她可以还给我,或许她会用帽子来还,但就算是一顶帽子,也绝不会是从她自己的盒子里取出来的”。 “所以,我们只能有一种幸福,尤其我又是一个时常抑郁寡欢、病魔缠身的人,这唯一的幸福就是我可以找到一个有着很高地位的人,他从不会干涉我的生活,并且是一个重感情轻情欲的人。这个人,我可以从公爵的身上找到,但毕竟公爵已经老态龙钟,这样的人是无法保护别人,也是无法很好地慰藉别人的。本来我满心以为可以过那种他为我一手安排的生活,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心烦意乱。所以与其这样被折磨致死,还不如干脆跳到烈火中烧死或是用煤气闷死算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与你相遇了,一个朝气蓬勃、性格开朗的年轻人,我倾尽所能地希望你可以成为我在表面热闹而实际孤独的生活中的领路人。你身上吸引我,让我喜欢的东西并不是你目前的这个样子,而是你将会变成的样子。然而你总是情不自禁地抵触这一切,也许你会认为这与你的身份不相称,你实在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情人,既然如此,你就像别的人一样付钱给我,我们到此已再无话可说了。” 玛格丽特因为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表白而筋疲力尽,她仰面靠在长沙发的椅背上,她不时地会有一阵轻微的咳嗽,她把手绢按在嘴唇上,一直蒙到眼睛。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喃喃自语着,“这一切我并不是不明白,但我真的愿意听你亲口讲给我听,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从此让我们忘掉所有其余的事吧,只将一件事长驻心田,那就是:我们的心彼此相属,我们还很年轻,我们彼此相爱。” “玛格丽特,无论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是你的奴仆,甚至是你的狗,但是就算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撕掉那封我写给你的信吧,不要让我明天就走,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郁郁而终的。” 玛格丽特把那封信从连衣裙的胸口里掏了出来,并放在我的手上,她的脸上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的笑容,她笑道: “在这儿呢,你的信我已经带来了。” 我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眼里闪烁着泪花,我亲吻着她向我伸过来的手。 就在这时,普吕当丝走过来了。 “嘿,普吕当丝,您知道他对我说出了什么要求吗?”玛格丽特说。 “他提出请求,让您宽恕他。” “就是这个要求。” “那么您答应他了吗?” “我只好同意了,可是他居然得寸进尺。” “他还想怎么样呢?” “他想和我们一同吃夜宵。” “那么您同意了吗?” “您说呢?”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两个没头没脑的小孩子。这会儿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您还是早一点同意吧,因为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吃上夜宵了。” “那好,”玛格丽特说,“我们三人就在我的马车里挤一挤吧。喂,”她转过身来对我说,“纳尼娜可能已经睡觉了,那今天就由您来开门,这是我的钥匙,可别弄丢了。” 我紧紧地搂着玛格丽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时候,约瑟夫进来了。 “先生,”他颇为得意地对我说,“我已经把行李整理好了。” “全都整理好了吗?” “正是,先生。” “那么,就全都解开吧,我决定不走了。” 第24章 (1) 第十六章 (1) “真实我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长篇大论地把我们结合的开端讲得这么冗长,”阿尔芒说,“但是我不想只用三言两语告诉您,我与玛格丽特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经过了怎样的曲折,才最终殊途同归,我终于对玛格丽特百依百顺,而玛格丽特也最终决定只同我一人生活。 就在她来找我的那天晚上的第二天,我吩咐人把《玛侬?莱斯科》这本书给她送过去。 从这以后,我不再打算如何去对我的情妇的生活作以改变,而是考虑对自己的生活作以改变。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给自己的脑子有考虑自己所处的地位的时间,因为一旦想起这个问题,我就免不了有一番怅然若失的情绪产生。我原本过的是一种恬静安宁的生活,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和喧闹不堪。也许您会以为既然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同您在一起不是以钱为目的,那么您就自然不需花费更多的钱。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光是满足她的嗜好就需一大笔开销,什么鲜花、包厢还有夜宵、郊游等等,这些通通不能予之拒绝,难道这还算不上代价昂贵吗? 前面我已对您说过,我不是一个有巨额财产的人。我的父亲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担任着c城的总税务长。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许多人都久闻其名,所以在他任职时必需存放的一笔保证金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就借到了。他从事这个职务的年薪是四万法郎,算起来他已经做了十年,至于保证金,他早已还上,并且还打算为我的妹妹攒下一些嫁妆。我的父亲可以算得上是这个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我母亲去世时留下六千法郎的年金,我父亲在找到自己喜欢的职务的当天,就把这笔年金平分给我和我的妹妹了。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他又把一笔五千法郎的年生活费加在了这笔小收入上了。他告诉我,这八千法郎足可以保证我在巴黎的生活过得舒舒服服,假如我想在司法界或是医疗界找到一份工作的话。所以我来了巴黎,在这里读起了法律,并且取得了律师的资格,我同大多数的年轻人并无区别,口袋里既然装着文凭,就不妨让自己过上几天巴黎式的放纵生活。我的生活十分俭仆,但是全年的生活费还不到八个月就被我花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只好在父亲的家里度过夏天的四个月,这样做不但等于把我的年收入增加到一万二千法郎,而且我还换得了一个孝子的名声,再说我没有欠任何的债。 我认识玛格丽特时的处境就是这样。 您看见了,我的日常花费不得已地徒然增加了许多。玛格丽特是一个十分任性的姑娘。有些女人已经把各种各样的消遣看成是自己生活的必需品,而这些消遣在她们看来并算不上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开销,玛格丽特就是这些女人中的一员。结果是,为了尽量增加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上午她给我写信,约我去吃晚饭,如果不是在她家里,就一定是在巴黎或是郊外的饭店。我去接她,一同吃过晚饭,还要去看戏,吃夜宵,每天晚上我的口袋里都要减少四五个路易,这样一来我每个月的开销就要增至二千五百或三千法郎,我一年的收入只够我们三个月的开销。事实就是:要么去借债,要么就是与玛格丽特断交。 然而我却正是除了后一种情况以外,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我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于啰嗦,这样的琐事我也一一讲给您听,但一会儿您就会看到,正是这些细微的事件导致了以后发生的事。我现在讲的是一个简单真实的故事,所以我不想破坏它原本朴实无华的细节和简单自然的发展过程。 我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影响到我对玛格丽特的感情,所以,既然这样,我就必须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应付我为她付出的开销。何况,我已为这爱情神魂颠倒,一旦我要与玛格丽特分离,我就会觉得度日如年。所以我感到自己有必要迷恋上某种东西,以便打发时光,让时间过得快些,使自己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我先是挪用了那笔小本金中的五六千法郎,用于赌博,那时赌场已经被取消,但自打那以后,到处都可以赌钱。以前,只要人们一进弗拉斯卡蒂咖啡馆,就会有机会发财。大家在一起用现钱赌,输了的人可以用“以后多得是机会赢钱”这句话聊以自慰。可眼下尽管俱乐部里的付钱制度还算比较严格,但是除此以外,要想赢到一大笔钱,几乎肯定是不可能得到。这之中的原因并不难理解。 充斥于这些地方的人多半是那些入不敷出的年轻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赌桌上,可是赌博的结果无非就是这样:如果他们赌赢了,那么他们的车马费和情妇的开支就由输家来负担,这是很让人高兴的。于是输家会因此而负债累累,而赌桌绿台布周围建立起来的关系也会终于因为争吵而破裂,这样的争吵多多少少都会对名声和生命有一些损害。假如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那他就会因为另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群起而攻之搞得一无所有。其实他们并没有犯什么错误,错在他们没有二十万里弗尔的年收入。 在赌场中经常会有些作弊的人,至于这些,我没有必要跟您讲,尽管他们不会马上离开,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受到惩罚。 这种激烈、喧闹、快速的生活以前我想都没想过,可如今为了玛格丽特,我却奋不顾身地成为这种生活中的一份子。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假如我不在昂坦街过夜,而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话,我就会彻夜难眠。我没有办法抑制胸中的妒火,不能合眼,我觉得自己仿佛在通体燃烧一般,这种狂热只能在赌博的时候可以得到片刻的转移,所以我逐渐地对这另一种狂热产生了兴趣,我会一直赌到自己要去同我的情妇相见时才停手。这时无论是赢还是输,我都是毫不犹豫地离开赌桌,同时对那些仍留在那儿不走,不能像我一样去享受幸福的人抱以同情,由此可以看出,我对玛格丽特是如何的情真意切啊! 也许有很多人认为,赌博是一种需要。对于我看来,它却是一剂良药。 如果我同玛格丽特的爱停止的话,那么这种赌博的爱好也会随之停止。 所以,在赌博的时候,我始终保持头脑冷静,我只肯输自己付得出的钱,我只赢自己输得起的钱。 可能是我运气好的缘故。我不但没有欠债反而手中的钱比没有赌钱的时候多了三倍。这样一来,对玛格丽特的各种各样的任性要求,我都可以毫无困难地满足了,但要想抗拒这种生活的诱惑可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刚才我对您说过,开始的时候,只有午夜到清晨六点钟,她才允许我和她在一起,这之后我可以随时去她的包厢找她,再后来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吃晚饭。直至有天早晨,我八点钟才走,甚至曾有一次我一直在她家待到中午。 尽管她在精神上尚无更大的变化产生,但她的肉体上却发生了变化。我一度想尽办法为她治疗,可怜的姑娘猜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她便用听从医嘱来作为对我的报答。所以我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也没有经过什么周折,就帮助她改掉了许多以前的坏习惯。经常给她看病的一位医生在我的询问下告诉我,只有充足的休养和安静的环境才能让她的身体好起来,于是在我的提议下,她终于取消了夜宵,并且改掉了熬夜的习惯,渐渐地她开始了有规律的睡眠和有益健康的生活方式。玛格丽特不得不让自己逐渐适应这一新的生活方式,因为她已经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这样做的良好效果。她开始在自己家里度过晚上的时间了,并且在天气好的傍晚,她会裹一条开司米披巾,蒙上面纱,在香榭丽舍大街林荫路上散步,我们俩的举动简直就像两个孩子一样。她从外面散步回来,如果感到疲惫的话,她通常会吃一点儿点心,弹一会儿琴,或是看一会儿书,然后就睡觉了。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以前只要我一听到她的咳嗽声,我的心就会有一阵仿佛被撕扯般的痛苦,可如今我几乎已经听不到这些咳嗽的声音了。 第25章 (2) 第十六章 (2) 过了六个星期,伯爵已不再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很明显他已经被彻底放弃了。我同玛格丽特之间的关系只是对公爵还没有公开,尽管这样,有时我在她房里睡觉的时候,公爵还是会以夫人在睡觉,不让别人打扰她为借口被打发走。 到了最后玛格丽特似乎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这就是到时一定要见到我,这甚至是已经成为她的需要了,所以,我好像一个高明的赌徒,恰好在离开的时候便会毅然停止。总而言之,由于不停地赢钱,我手中的钱已逐渐增加到一万多法郎,这笔钱对我来说已是足够应付日常需要的了。 我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望父亲和妹妹了,但我仍是没有回去的打算,尽管我已经收到了几封他们给我的信,信中都要我回到他们的身边。 我对他们这些恳切的要求通常会作出一些尽量婉转的回答,我总是借口自己身体健康,不需要钱。我认为我的父亲会因为这两点而对我再三拖延每年的探亲有一些的安慰。 在这期间,有一天早上,玛格丽特在灿烂耀眼的阳光中醒过来,她起床后问我是否愿意同她一起在乡下玩一天。 我们让人通知了普吕当丝,此外玛格丽特还嘱咐纳尼娜告诉公爵,这几天的天气不错,她想趁此良机同杜韦努瓦太太到乡下去玩一玩。就这样我们三个人一同上路了。 仿佛只要有杜韦努瓦陪伴,老公爵便可以放心。况且,普吕当丝似乎是一个天生适合旅行的女人,她有着一成不变的快乐,有着永不餍足的胃口,只要身边有她陪伴,人们便不会有片刻的烦恼产生。除此以外,她应该算得上是一位订购鸡蛋、樱桃、牛奶、嫩煎兔肉和所有巴黎郊游的传统野餐的行家。 接下来,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大家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这一次又是普吕当丝为我们解困。 “你们是想去真正的乡下吗?”她问。 “正是。” “好吧,我们就去布吉瓦尔,去那里的阿尔努寡妇的曙光饭店。现在,阿尔芒,你去租一辆敞篷四轮马车。” 我们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到了阿尔努寡妇的饭店。 也许这个客栈对您来说并不陌生,从星期一到星期六这里是一家旅店,星期天这里则是一家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馆。在一个相当于普通二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有一个小花园,站在那里,向左边可以一直看到马尔利引水渠,向右边可以一直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峰,这里实在是一个极目远眺的好地方。几乎断流的河流犹如一条有波纹的白色宽带一样在加比荣平原和克罗瓦岛之间流淌着。高大的杨树时不时地会发出沙沙的声音,伴着柳树的喃喃细语,仿佛是正在哄河流入睡的摇篮曲。 放眼望去,阳光普照着远处,可以将一些红瓦白墙的小房子和一些手工工厂尽收眼底,距离的遥远使这些工厂的那些粗俗的商业特点被抹去了,留下的轮廓把周围的景致点缀得更加美好。 在这里可以看到云雾笼罩下的巴黎。 普吕当丝说的一点没错,这里是真正的乡下,此外,我还值得一说的就是这是一顿真正的午餐。 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地方给我的幸福表示感激。布吉瓦尔的名字听上去有点可怕,但这确实是在人们的想象范围内最美的地方之一。以前我去过许多地方旅游,比这儿风景更秀丽的地方我也见过,然而提到“迷人”二字,则当数这里。 玛格丽特和普吕当丝对阿尔努太太的建议十分满意,于是我们决定泛舟河上。 以前人们一提到乡村生活,便总是喜欢把它同甜美的爱情联在一起,此刻看来是不无道理的。除了蓝天、田野或是树林的芬芳、鲜花、和风、明亮而幽静的一角以外,难道还会有什么比它们更加适合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相配的吗?即使你再刻骨铭心地爱着一个女人,即使你对她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即使你可以确保她对自己的忠诚,但在一些时候你依然是会有嫉妒之心的。假如你曾有恋爱的经历,我指的是那种认真地恋爱,你就一定会有所体会,能够把你心爱的女人同外界隔离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不论你的意中人怎样地漠然视之,但似乎只要她同男人和事物一接触,原本所拥有的芳香和完整就会一同消失。这一点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我的爱情是不同寻常的,普通意义上的那种恋爱,我可以做到。但我所爱的人是玛格丽特?戈蒂埃,换句话说,在巴黎,平均我走一步都有可能同她以前的情人,或是将来的情人碰面。但在乡下就不同了,我们身处于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中间,我们并不会成为他们的焦点。此刻我们置身于这每年一次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之中,喧嚣、嘈杂的城市之外,在这里,我不必隐匿自己的爱情,不用瞻前顾后和担惊受怕地去恋爱。 此时此地,我已不记得身边的人的妓女身份,只知道她是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我们彼此都深深地爱着对方。以往的林林总总早已销声匿迹,晴朗的未来充斥了我们的胸怀。阳光就像照耀着最圣洁的未婚妻一般,照亮了我的情妇。在这一方迷人的地方,我们俩携手漫步,这天造地设的景致不由得让人想起了拉马丁的诗句或是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斯居多的歌曲。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的玛格丽特,斜倚在我的臂膀上。到了晚上,在满布繁星的夜空下,她又说一遍昨夜对我说过的话。远处,尘世的生活仍旧在没有止息地继续着,但我们的青春和爱情的欢乐画面却并没有因为它的阴影而褪色。 这就是那天的炎炎烈日透过树叶带给我的幻想。我们把船划向一个小岛,我仰卧在草坪上,把以前束缚自己思想的一切人间联系通通抛诸脑后,任由我的思想自由驰骋,不管有什么产生,我都会将其一一保留下来。 除此以外,在这里我还看到了一座美观的三层小楼,它就矗立在岸边,在小楼的前面有一道半圆形的栅栏,透过栅栏,我可以看到在房子前面有一块仿佛天鹅绒般平整的绿草坪。在楼房的后面还有一片小树林,里面充满了神秘的幽静处所,并且每天早上,前一天踏出来的小路从苔藓上还隐约可见。 这座没人居住的小楼的台阶已被一些攀援花卉遮住了,并且一直向上,直到二楼。 我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这幢小楼,最后我竟然误认为它是属于我,我想这大概就是因为这幢小楼仿佛是我全部幻想的写照。想着想着,在这座房子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玛格丽特,我们白天在布满山冈的树林中,夜晚坐在草坪上。我暗想道,在这个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人比我们更幸福吗? “这座房子好美啊!”玛格丽特对我说,她的视线始终在跟随着我,说不定她的思路也是一样。 “在哪儿呢?”普吕当丝问。 “就在那边,”玛格丽特的手指向那座房子。 “啊!这真是个迷人的所在,”普吕当丝接着说,“您很喜欢它,是吗?” “那就去告诉公爵,然后让他把这房子为您租下来,我肯定他是会答应的。假如您愿意的话,我去负责办理这件事。” 玛格丽特把目光转向我,她的眼神仿佛在询问我对普吕当丝的话的想法。 说实在的,普吕当丝的最后几句话已经把我的幻想砸了个粉碎,我也随之被突然间拉回了现实之中,我的脑子中昏昏的不知所以然。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提议,”我期期艾艾地说,实际上我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就这样决定了,由我来负责安排,”玛格丽特握住我的手说,她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来理解我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座房子是不是正在出租。” 房子是空的,租金是两千法郎。 “您会愿意到这里来吗?”她问我。 “您肯定会允许我来这儿吗?” “假如不是因为您的缘故,我为什么要到这里隐居呢?” “既然如此,玛格丽特,就请让我出钱租下这座房子吧。” “您一定是疯了,这样做不仅没有必要,而且还很危险。您是知道的,我有权只从一个人那里接受恩惠,所以,这事就交给我吧,您这个大孩子,别再说什么了。” “这样一来,只要我一旦连着两天有空,就可以到你们这里来罗 ,”普吕当丝说。 我们从这座房子离开后,就启程回巴黎了,一路上我们都在谈论着这个想法。 我把玛格丽特紧紧地搂在怀里,在下车的时候,我才真正认真地考虑我情妇的计划,逐渐地我所担心的问题都一一解决了。 第26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玛格丽特就匆匆打发我走了,她告诉我,公爵很早就会过来。她答应我,只要公爵一离开这儿,就马上通知我以后每天晚上约会的时间。 果然,白天有人给我送来了这样一张字条: “我同公爵去了布吉瓦尔,今晚八点钟请到普吕当丝家里去。” 玛格丽特没有失约,她准时到了杜韦努瓦太太家里来见我。 “好啦,所有的我都安排好了,”她一进来就说。 “房子租下来了吗?”普吕当丝问。 “是的,他对我的想法十分赞成。” 我与公爵素不相识,但一想到自己这样欺瞒他,还是不免有些羞愧难当。 “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办!”玛格丽特接着说。 “还有一件什么事啊?” “我还得去解决阿尔芒的住处。” “你们不住在一起吗?”普吕当丝笑着问道。 “不,他在曙光饭店里住,公爵和我就在那里吃的午饭。我趁公爵观赏周围风景的时候,我向阿尔努太太打听,她是不是叫阿尔努太太?我向她打听是否有合适的套房。她说刚好有一套,客厅、候见室和卧室都包括在其中。我想,这就不缺什么了吧。每月的租金是六十法郎。那里的家具摆设会使一个生性忧郁的人看了开颜。于是我就租下了这个套房。我做得漂亮吧?” 我搂住了玛格丽特的脖子。 “这实在是太美妙了,”她接着说,“我把那把小门的钥匙给你,另外还有一把栅栏门的钥匙,我已经答应给公爵了,不过他是不会要的,因为他要是来,也只是在白天。我跟您说,我这种突发其想法,他一定很高兴,因为这样做我就会有一段时间不去巴黎,他的家里人也会因此少给他找些麻烦。可是他对我的做法不太理解,于是他问我,既然我这么喜欢巴黎,为什么又要到乡下去隐居呢?我告诉他,因为自己身体不太好,所以需要静养一下。看上去他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但这个可怜的老头在我面前总是无计可施。所以,我们需要谨慎行事,因为他是会派人在那里监视我的,亲爱的阿尔芒,你知道吗?他不只是为我租下了这座房子,他还要为我还债呢,我那些倒霉的债务。您对我的安排还算满意吗?” “满意,”我回答,尽管此时我心中的顾忌因为这种方式又被一一地想起,但我还是尽力控制没有说出口。 “这座房子的每个角落我们都仔细地察看过了,这样将来我们住在那儿才会得心应手。公爵事事过问,哦!亲爱的,”这个兴奋到了极点的姑娘搂住我接着说,“您的福气可不小,是一位百万富翁给您铺的床。” “你打算何时搬过去?”普吕当丝问。 “越快越好。” “您的车马也一同带过去吗?” “我的所有东西都要搬过去,另外我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公寓烦您照看一下。”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玛格丽特已在那座房子里住下了,至于我,则被安排在曙光饭店里。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简直无法给您描述出来。 刚刚定居布吉瓦尔的时候,玛格丽特的旧习惯仍然在继续着,每天她家里都像过节一样,她的所有朋友都来这里看望她,在一个月里,在她家吃饭的人平均每天总有八到十人。而普吕当丝则更是把这座房子当成她自己的一样,把她的所有的朋友都请到这里,并且予以热情款待。 您一定知道,这一切通通都是由公爵来负担,但是普吕当丝却不时以玛格丽特的名义来向我要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我的确是赢了一些钱,这您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总是不加思索地把玛格丽特托她向我要的钱如数奉上,并且还生怕这些不够她的需要。于是我只得去巴黎借了一笔相当于我以前借过的那个数。当然那笔钱我早已经还清了。 这样一来,不包括生活费在内,我又有了万把左右的法郎。 但是,玛格丽特招待朋友的兴致日渐低落,因为这种招待需要大量的金钱,尤其有时她还要迫不得已地向我要钱。公爵之所以租下这座房子,目的就是希望她可以安心养病,所以他很少到这里来,他很怕在这里会遇上一大群寻欢作乐的宾客,他是不想遇上这些人的。尤其因为有一天,本来他是打算来这里同玛格丽特单独吃晚饭,结果迎接他的却是十五个人一同吃午饭的场景。在他准备吃晚饭的时候,更加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一阵欢笑迎面扑来,在场的姑娘对他的出现大笑不止,使得他不得不遽然退了出去。 于是玛格丽特离开了餐桌,来到隔壁房间向老公爵解释,并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忘掉刚才的场面,可是老头的自尊心已经被伤到了顶,他语气冷淡地对可怜的姑娘说,他不再愿意出钱给一个女人胡作非为,因为他自己甚至在这个女人的家里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他就这样满脸怒气地走了。 果然自打这以后,就再也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了。尽管玛格丽特后来关门闭户,不再继续她以前的习惯,但这一切都是枉然,公爵始终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对我倒是正中下怀,这下我的情妇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归我所有了,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从此玛格丽特再也不能没有我了。对于后果如何,她似乎毫不担心,她对所有人夸耀我们的关系,名正言顺地把我看作他们的主人。 这种新生活引起了普吕当丝的不满。她曾郑重地告诫过玛格丽特许多次,但是玛格丽特的回答是:她爱我,没有我,她也不想活下去了,无论有什么事情出现,她都不会放弃同我在一起生活的幸福。此外她还说要是什么人对此看不过去可从此不再登门。 一天,我听见普吕当丝对玛格丽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告诉她,于是她们就关上房门小声地说了起来,我躲在门口想听她们说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普吕当丝再次来到了这里。 我是从花园里边看见她的,因此她进门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玛格丽特迎上去的模样同上次一样,所以据此我可以肯定这八成又是一次同我已经偷听过的一样的谈话,所以我走过去同上次一样偷听。 两个女人在一间小客厅窃窃私语着,我则在门外仔细偷听着。 “事情办得如何?”玛格丽特问道。 “办得如何?我见到公爵了。” “他与您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已经不再怪您上次让他当众出丑,可他说,您与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公开同居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是绝不会原谅您做的这件事的。‘除非玛格丽特离开这个年轻人’,他对我说,‘否则她最好断了这个念头,以后不要再指望从我这里拿到任何东西,因为我是绝不会像以前那样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的。’” “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告诉她,我会把他说的这些话转告给您,并且我会尽力让您更加明白事理的。亲爱的孩子,对于这即将失去的位置,您实在是应该仔细考虑清楚,阿尔芒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对您的一往情深并不能换来供给您开销的财产,迟早有一天他会离您而去的,可如果到了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太迟了,公爵已不再会为您做任何事。让我去找阿尔芒谈一谈,您看可以吗?” 玛格丽特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仿佛是在考虑该如何决定。在这期间,在门外偷听的我已经无法止住心脏的快速乱跳。 “不,”她回答说,“我是不会同阿尔芒分开的,而且对我们在一起生活的事实我也不会作任何的隐瞒。也许这次我是做了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情,但是谁叫我爱他呢!我还能怎么做呢?何况对于他来说早已习惯了没有顾虑的爱情生活,就算一天之中有一小时看不到我,他也会痛苦万分的;再说,我这样一个离大去之日不远的人,实在是不愿意再听从一个老头子的摆布,自己去找苦头吃,他一在我面前出现,我都会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让他的钱都留给他自己吧,我不需要。” “可是,您打算怎样安排以后的生活呢?” “我也不知道。” 还没等普吕当丝回答,我就突然间推门而入,扑到在玛格丽特的脚下,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快乐的眼泪,因为我终于听到了她是如此的爱我。 “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生命交给了你,玛格丽特,在你的生活中,那个公爵早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我会一直在这里的。难道你认为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吗?难道你给我的幸福我会报答得完吗?抛开所有尘世的束缚,我亲爱的玛格丽特,我们相爱吧!除此以外的事通通与我们无关。” “噢,是的,我爱你,亲爱的阿尔芒!”她用双臂紧紧地圈住我的脖子,口中喃喃地说,“我实在是太爱您了,爱到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我们的生活将会是幸福与平静的,从此我要与以前那种想起来就让人脸红的生活彻底绝裂,而对我以前的生活,你永远都不有半点责备之心,不是吗?” 我的声音哽咽了,我把玛格丽特紧紧地拥在胸口,作为我对她的回答。 “那么,”玛格丽特转过头用颤抖的声音对普吕当丝说,“您就向公爵讲述刚才的一幕场景吧,顺便告诉他,我们不再需要他。” 从这一天开始,公爵再也没有在我们的生活出现了。而玛格丽特也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姑娘了。只要是能勾起我对她以前生活的回忆的东西,她都会尽量不去触及。我从她那里得到的爱与关心,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妻子和妹妹所能给予的。她那孱弱多病的身体使得她经常喜欢抒发感情,甚至是有些多愁善感。她已经跟过去的女友断绝了来往,正像她同所有旧习惯一刀两断一样,她改变了言谈举止,正像她同从前的放纵诀别一样。我们一起出门,在河上泛舟,难道有谁会想到此刻坐在这条小船里穿白色连衣裙、头戴一顶大草帽,臂上搭一件用来抵御河水寒气的普通丝质外衣的女人,居然就是四个月以前以丑闻与挥霍闻名巴黎的玛格丽特?戈蒂埃。 唉!我们急不可待地享受着幸福,仿佛对那不幸的将来我们已经料到了一般。 大概已经有两个月我们没去过巴黎了。这期间只有普吕当丝和以前我曾跟您说过的朱丽?迪普拉来过这里,此外没有人来看过我们,朱丽手里那本玛格丽特的手稿中记录我此刻告诉您的每一件事。 我整天在我情妇的脚旁偎依着。透过敞开着的面向花园的窗子,我们可以看到鲜花满园的美景。这是一种真正的生活,我和玛格丽特经常并肩走在树荫下尽情地去领略这一切,但无论我们中间的哪一个,都无法真正地去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对这个女人来说,就算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会引起她孩子般的好奇。有一段时间,她会在花园里为了一只蝴蝶或一只蜻蜓跑来跑去,那样子仿佛就像一个十岁的女孩子。但又有谁会想到,就是这个女子以前花在鲜花上的钱要比一个家庭生活开支的花费还要多。有时候,她会在草坪上坐上整整一个小时,聚精会神地研究用自己名子命名的一种普通的花。 在这段日子里,《玛侬?莱斯科》时常会被她捧在手里翻看,甚至有许多次我看见她在为这本书加注,她时不时会对我说,假如一个女人真正地去爱一个人,她绝不会做出玛侬那样的事。 公爵曾给她写过两三次信。她一看信的字迹,就马上把信交给我,自己并不多看一眼。而我呢,却被这些信中的措词深深地打动了。 公爵原本以为,只要一旦断绝玛格丽特的经济来源,她就会乖乖地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并没有奏效,于是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写信要求像以前那样让她回来,无论任何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于是,这些反反复复、恳求再三的信我看过之后就通通撕掉了,我并没有告诉玛格丽特这些信中的内容,并且也不想再劝她去见这个老头。其实,对这可怜虫的痛苦我一直都是抱有怜悯之心的,但是我真怕她又会像从前一样去再次接待公爵,因为我如果这样做,也许她会误认为我想重新把这房子的开销算在公爵头上,尤其我害怕她会以为我在她的爱情也许带来严重后果的时候,不再愿意支付她的生活费用。 结果,公爵的信一再有去无回,他也就不再写信了。至于玛格丽特和我,我们依然甜美地生活在一起,不去考虑将来。 第27章 第十八章 我不能百无一漏地向您讲述我们新生活中的一切,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尽管这种生活对我们来说是充满了欢乐与畅快,但对于您,对于一个听者来说,却是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您了解什么是爱一个女人,您也了解白日里时刻相伴,夜里相亲相爱,以及第二天的恋恋不舍。但您也许并不知道那种彼此信赖、相亲相爱到把所有的一切都置诸脑后的真挚爱情。在这一刻里,除了自己的意中人以外,仿佛所有的人对自己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人们会对过去用在其它女人身上的一番心思深悔不已,此刻只有握住自己手里的手,至于其它的手都没有触碰的必要。满脑的思绪已不再怀念过去,也不再思考将来,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闪现,无论是什么都无法使其分神。每天人们都会在自己的情妇身上找到新的魅力和从未有过的快感。 人的一生无非就是在反复完成连续不间断产生的欲望中度过的,而灵魂无非就是维持爱情圣火的守节贞女。 我们经常会在寂静的夜空下坐在可以鸟瞰我们房子的小树林里。夜晚树林中那欢快甜美的自然之音经常成为我们侧耳倾听的对象,同时两个人都在心里期待着不久就可以相拥的时刻。有时一整天我们都会在床上度过,甚至连一丝的阳光也不允许透进来。我们把窗帘紧紧地拉上,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便不再对我们有任何意义。除了纳尼娜以外没有人有权打开我们的房门,就算是她也只不过是把饭餐送进来给我们,甚至我们有时就在床上进餐,并且还时不时地嘻笑和打闹,然后再躺下睡一会儿,我们就仿佛是两个执着的潜水员,在爱河中沉浸,偶尔只是出于换气的需要才会在水面上停留一下。 但是,有时我发现玛格丽特会神情凄然,甚至泪流满面,于是我就会问她为何这样悲痛万分,她回答我说: “我们之间的爱情不是普通的那种,我的阿尔芒。你对我的爱仿佛是给一个从未委身过任何人的女子一般。我真的很害怕将来你会为自己所付出的感情后悔,指责我的过去,而我就不得不重操旧业,就像我刚刚被你接纳时的那样。你想,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所以如果再让我过从前那样的日子,我一定会命不久矣。所以,我想听你对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可以向你发誓。” 我说完这句话,玛格丽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仿佛她想从我的眼睛中判断出我这句誓言的真伪,然后她一下子扑到我的怀中,把整个头都埋在我的胸前,对我说: “也许你不知道我对你爱得有多深!” 在一天的晚上,我们并肩靠在窗台的栏杆上,远远地望着薄云遮面、难得一见的月亮,耳边听着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我们手拉着手,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不停地打着冷颤,后来玛格丽特对我说: “冬天就要来了,我们从这儿离开,好吗?” “我们去哪儿呢?” “到意大利去。”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厌烦这里了?” “我害怕过冬天,尤其是害怕在巴黎过冬天。” “为什么?” “一言难尽。” 她害怕的真正原因并没有让我知道,但是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愿意离开吗?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卖出去,然后我们去那边生活,将我过去生活的痕迹一笔勾销,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你同意我的想法吗?” “假如这样做会让你觉得开心的话,我们就去那里吧,亲爱的玛格丽特,我们去作一次旅行,”我对他说,“可是你有必要变卖自己的东西吗?如果回来时你依然可以看到这些东西的话,你会很开心的。我知道自己的财产无法承担你为我做出的牺牲,但是对于五六个月的旅行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只希望这样可以给你带来一些快乐。” “不过有时我在想,还是不要去了吧?”她又说,并从窗口走了过来,走到房间暗旮里的长沙发上坐下,“何必花那么多钱出去呢?在这儿你已经为我花了不少钱。” “玛格丽特,难道你在怪我,我们不是说好要坦诚相见的吗?” “亲爱的朋友,对不起,”她说,并把手伸给我,“我的心情一到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就会变得十分烦躁,所以可能刚才我没有把心里所想的事情讲清楚。” 她吻了我一下,然后又开始了深深的思索。 这样的场面不只出现过一次,尽管她这样做的原因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猜到玛格丽特一定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担心。她所怀疑的并不是我对她的爱,因为我对她的爱情有增无减,但是时常她会露出一脸忧郁的表情,除了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此外她从未向我解释过满面愁容的原因。 这种简单的日子我害怕她迟早有一天会厌倦,于是我便提议和她一起回巴黎,但每次都遭到了她的拒绝,并且她很肯定地对我说,乡下的生活可以比任何地方的生活更令她快乐。 普吕当丝并不是经常来这里,这期间她只是写过几封信,这些信使得玛格丽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低落,但我从没有要求她把信给我看,所以我只能去猜测。 一次,玛格丽特把自己关在房间中。我走了进去,她正在写信。 “你在给谁写信?”我问她。 “我在给普吕当丝写信,你若不信,我可以念给你听。” 我不想让她觉察出自己的怀疑,所以我对玛格丽特说,她写了什么并没有必要让我知道,但直觉告诉我,从这封信上,我一定可以找出她忧愁的真正原因。 翌日,风和日丽,玛格丽特提议我们一起乘船到克罗瓦西岛去玩儿。她一直是喜气洋洋地,直到五点钟我们才回到了家。 “杜韦努瓦太太来过了,”纳尼娜一看见我们回来就说。 “她已经走了?”玛格丽特问。 “是的,她是坐夫人的马车回去的,她说你们已经说好了。” “好吧,”玛格丽特紧接着说,“我们开饭的时间到了。” 事隔两天,我们收到一封普吕当丝的信。这之后的半个月里,玛格丽特以前那种我不知原由的忧愁似乎消失了。自从这份忧愁消失以后,她一直在请求我对她的原谅。 马车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普吕当丝怎么还没有把你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送回来呢?”有一天我问她。 “两匹马当中的一匹生了病,并且修理马车也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还好在这里我们不用坐马车,所以我打算在我们回巴黎之前把它修好,这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几天以后普吕当丝就来了,并且她把玛格丽特的话又证实了一遍。 她们两个人一起去了花园散步,我赶了过去,她们立刻就换了另外的话题。 到了晚上,普吕当丝临走时不住地说天气太冷了,她开口向玛格丽特借走了她的开司米披巾。 一个月的时间又匆匆地过去了,在这段日子里,玛格丽特的温柔多情超过以往所有时候,她的快乐也是一样。 可是无论是马车还是开司米披巾都没有被送回来,我对这一切不由心生疑窦。我知道玛格丽特通常是把普吕当丝的信放在哪个抽屉里,所以我看准她出去到花园的空,我趁机跑到这个抽屉前面,打算打开它,可是我没成功,抽屉上了两道锁。 于是我开始察看她平时放首饰和钻石的抽屉。这些抽屉没有上锁,但里面却没有首饰盒,自然里边的东西也不在里边了。 我的心倾刻间被悲伤与不安紧紧地揪住了。 我想立刻冲出去向玛格丽特把东西消失的真相问个明白,但我明知道自己肯定不会从她那儿得到任何的结果。 “亲爱的玛格丽特,”于是我对她说,“我希望你可以允许我去巴黎一趟。我家里的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并且我想父亲也已经给我写了几封信,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很着急,所以我该给他回信了。” “你去吧,我的朋友,”她对我说,“不过记得要早点回来。” 我走了。随后我立即找到了普吕当丝。 “嘿,”我毫不掩饰地对她说,“请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玛格丽特的两匹马究竟去了哪里?” “卖出去了。” “披巾呢?” “卖出去了。” “钻石呢?” “当掉了。” “是谁卖掉和当掉的?” “是我。”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就这样做了?” “因为玛格丽特不让我告诉你。” “那么您为什么不向我要钱呢?” “因为她不愿意这么做。” “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还债。” “照您的意思,她欠了很多债吗?” “还差三万法郎左右。唉!亲爱的阿尔芒,以前我不是告诉过您关于她的事了吗?可你宁愿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现在我的话应验了吧。本来她的地毯费是由公爵负担的,但是地毯商去找公爵的时候被打发了回来,并且在第二天又收到了公爵的信,信中他得知公爵已不再管戈蒂埃小姐的事了。于是这个商人就找上了门,我们只好分期付款,总共需付几千法郎,这就是我为什么向您要钱,后来他又从一些好心人那儿听说,他的债务人已经和公爵闹翻了,并且现在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一个分文没有的年轻人,这个消息飞速地被其它债权人得知了,于是他们也过来追债,并且封存了财产。本来玛格丽特想把它们一律卖掉,可是时间不允许,况且这个主意我也不赞成。是的,欠的债是一定要还的,可是她又不想向您要钱,于是就卖掉了那两匹马和披巾,典掉了首饰。那些买主的收条和当铺的当票您想过一下目吗?” 于是普吕当丝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些票据,并一一指给我看。 “啊!您真的以为,”她接着说,“您真的以为彼此相爱,然后躲到乡下去就能从此了无牵挂吗?不,不,不,我的朋友,这个世界可不是这样的。理想生活固然需要,但物质生活却是必不可缺的,最坚定的决心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受制于连接现实的一些很细的绳索,因为这些绳索是铁做的,极其牢固。假如玛格丽特没有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您,那是因为她有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性格。我劝她不要这样做,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可怜的姑娘变得一无所有,但她却从不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她告诉我,她爱您,所以不能欺骗您,这一切简直是诗情画意,没得比了,可是这却不能替她还债。我再告诉您一次,眼下她还有三万法郎的债没还,这是躲不过去的。” 她说这一番话的执着口吻仿佛在告诉我“这些话不容置疑”。 “那好,这笔钱就由我来负责吧。” “您打算去借钱吗?” “上帝啊!就是这样。” “您可不要干傻事啊,这样做会让您同您的父亲闹翻的,甚至会影响您的经济来源的,再说短时间内筹到三万法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听我的话,亲爱的阿尔芒,我对女人的了解程度远超过了您,停止干这件傻事吧,否则将来有一天您会深悔不已的。您现在需要的是理智,当然我也并不是要您同玛格丽特分开,我只是劝告你同玛格丽特的来往最好保持在夏初时那样。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找到办法解决困难。我相信公爵还是会上门找她的,昨天德?n伯爵还对我说,如果她可以接受他的话,不但玛格丽特的所有债务都由他来负担,而且每个月还会给她四五千法郎。您知道他可是有二十万里弗尔的年收入啊!这对玛格丽特来说可是一个很好的依靠啊,至于您,您总会有一天不再留在她的身边的,所以您最好还是在她一无所有之前离开她,再说,这个德·n伯爵是一个十足的笨蛋,您同玛格丽特之间的情人关系不会因为他而受到半点影响。我知道突然之间 她会很伤心,不过哭一阵子以后就会没事的,甚至也许会有一天她反而感谢您的做法呢。至于您,您就当玛格丽特是个有夫之妇,您欺瞒了她的丈夫,这样不就好了。” “以前我已经这样对您讲过一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给您一些劝告,而这次我是提醒您非这样做不可。” 普吕当丝剖析无情,但却不无道理可言。 “事实就是这样,”她接着说,同时把刚才取出来给我的单据整理收好,“受人供养的女人被人爱这完全是她们意料中的事,但她们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爱别人,要不然她们就会拼命地攒钱,以便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她们可以尽情地享受一下,再找一个用不了多少钱的情人。我真恨自己没有早点看到这一点,总而言之,您最好不要对玛格丽特提起任何事,把她带回巴黎就万事大吉了。您同她已经单独相处了四五个月,所以这样做是非常明智的,您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半个月之后,您会重新看到她同德·n伯爵在一起。这样一来,她就会在今年冬天里攒下一些钱,明年夏天你们可以重新再来,亲爱的,我们就这样决定吧。” 普吕当丝对自己的这一番言辞颇为得意,而我对此却是愤怒难平地拒绝了。 我的爱情和我的尊严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再说我相信玛格丽特宁愿一死也不愿接受这种整天里苟且度日的双重生活。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是三万法郎左右。” “这笔钱大约什么时候要?” “两个月以内。” “她会有这笔钱的。” 普吕当丝耸了耸肩膀。 “这笔钱我会交给您的,”我接着说,“不过我要您对我发誓,不把真相告诉玛格丽特。” “您放心。” “另外如果她再托您卖掉或是当掉什么东西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不用担心了,她已经没什么可卖的了。” 我先回家去看看是否有父亲给我的信。 共有四封。 第28章 第十九章 前三封信的内容都是父亲对我的杳无音信表示担心挂念,并询问我为什么,而在最后一封信中,我却觉察到了已经有人把我的生活变化告诉了他,此外,在信中,他还告诉我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这里。 我同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对他始终怀有很深的爱。所以我写信给他,说最近我去别处作了一次短程旅行,所以我没顾得上给他写信,另外他什么时候会到,希望他可以提前告诉我,到时我好去接他。 我把自己在乡下的地址告诉了仆人,并嘱咐他只要是有c城邮戳的信就立即给我送过去,越快越好,然后我又返回布吉瓦尔了。 玛格丽特站在花园门口,她在等我。 从她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得出她的心忐忑不安。她搂住我的脖了,迫不及待地问我: “你见到普吕当丝了吗?” “没见到。” “为什么你在巴黎待了这么长时间?” “我父亲给我寄来了几封信,所以我不得不回信给他。” 时间没隔多久,纳尼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玛格丽特立即站起身,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起话来。 纳尼娜走了以后,玛格丽特在我身边坐下,并且握住我的手,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难道你真的没去过普吕当丝的家?” “谁告诉你我去过了?” “纳尼娜。”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始终跟在你的后面。” “你的意思是:你让她跟踪我?” “不错。我想,这四个月中你从未离开过我,这次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你不会去巴黎的。我害怕你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担心你会不会是去看别的女人。” “你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不过现在我不用担心了,因为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是你从别人那儿都听到些什么我还不知道。”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父亲给我的信并交给了玛格丽特。 “我并没有问你这件事,我要知道的是,你去普吕当丝家的真正原因。” “去拜访她一下。” “你在骗我。” “那么,我是去问她,你的马是否还在生病,你的披巾和钻石她是否还需要。” 玛格丽特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接着,”我继续说,“有关你的两匹马、披巾和钻石的去向我都一清二楚了。” “这么说来你是在埋怨我吗?” “我是在怪你为什么不向我要你所需要的东西。” “对我们目前这样的关系来说,假如这个女人还心存一丁点的自尊心的话,她就会不论靠作出什么样的牺牲,也绝不向她的情人要一个铜板,否则这样的爱情同卖淫又有什么区别。你对我的爱情,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可有一点你是不知道的,那就是我们这样的女人有可能被别人爱上,但维系这种爱情的线实在是太脆弱了。世事难料,也许有一天当你遇到困难或是不愉快的事的时候,你就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是一件精心策划的生意!普吕当丝是一个喜欢讲人是非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继续留着那两匹马?卖掉了它们我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我完全可以不用马,也可以不要什么花费,我全部的要求就是你对我的爱,就算没有了钻石、披巾、马车,你也会仍然爱我。” 尽管玛格丽特讲这一番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 “可是,亲爱的玛格丽特,”我回答说,一面饱含深情地紧握住她的双手,“难道你没有想过将来迟早有一天当我得知你所作出的牺牲的时候,我会承受不了吗?” “你为什么会承受不了呢?” “我亲爱的宝贝,因为对我来说,实在是不愿看到你为了对我的爱情便以自己的首饰作为代价,哪怕是一件我也不愿看到。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所有的困难与烦恼,如果你与别的男人同居的话,就都不会发生。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你会因为和我在一起而感到后悔,这种想法就算只会持续一分钟,我也会心惊胆寒的。用不了几天,你的马、钻石和披巾又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对于你来说,这些东西就好比是空气一样,你不能片刻没有它们。我知道这个想法也许很可笑,但是相对于简朴的生活来说,我更加喜欢你过一种豪华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你疯了!” “假如你是真的爱我的话,你就应该接受我爱你的方式,反过来说,你如果仍旧把我看成是一个挥霍无度的姑娘,必须每天付钱给我,对于我为爱情所付出的一切你羞于接受,尽管你每天对我百般呵护,但这只不过是你为将来迟早有一天要离我而去的想法所做的一个掩饰。那么,你的想法没错,我的朋友,不过原来我有一个比这更大的希望。” 玛格丽特动了一下,想站起来,我拉住了她,并说: “我的全部想法就是让你快乐,让你对我无可挑剔,就这么简单。” “那么,我们现在就分手吧!” “玛格丽特,这是为什么?谁可以拆散我们?”我大声说道。 “这个人就是你,你自己的处境你不愿让我知道,却一味地要用满足我的虚荣心来换取你自己虚荣心的满足,你总是想保持我过去的奢华生活,以维持把我们分隔开来的思想距离,你始终怀疑我的爱情,你不肯相信这是一种心甘情愿与同甘共苦的无私的爱,本来我们可以用你的钱过上一种很幸福的生活,但你却宁愿倾家荡产,也不愿将所有可笑的偏见抛诸脑后。在你的心目中,也许我的爱情和一部马车和首饰是同等的,也许我是一个把虚荣当作幸福的女人,可是你错了。当一个没有爱情的人生活在虚荣的环境中时,他可以很满足,但一旦有了爱情,原来的一切就会变得庸俗不堪了。 你想要替我还债,你希望自己有钱,我可以由你来供养!可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两三个月以后,你要再想按我的办法去生活就为时已晚了,我想你也不愿事事听我的摆布,这不是一个男人所能做的。现在你的收入是八千到一万法郎,这笔钱足够我们过日子的了。我把手里多余的东西都卖掉了,这样我们每年又可多收入两千里弗尔。有了这些钱,我们可以租一套漂亮的小公寓,两个人住在里面。夏天我们去乡下避暑,所需的房子可以不是这样的,有一座够两个人住的小房子就行了。你没有什么负担,我也是自由自在,我们还很年轻,阿尔芒,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把我投入到我从前不得不过的那种生活中去了。”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感动与爱情的泪水早已充满了我的眼眶,我扑在玛格丽特的怀抱中。 “原本我打算,”她接着说,“在你知道以前把一切安排就绪,把我的债还清,吩咐人布置好我们的新居。这样当十月份我们返回巴黎的时候,一切就都已安排好了。可是,普吕当丝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了你,所以现在你就不得不事先同意,而不是事后赞成了。” “你对我的爱也是同样深刻的吗?” 这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献身精神。我把玛格丽特的双手放在嘴边吻了又吻,并说: “一切全听你的吩咐。” 就这样她所有的计划都被认可了。 于是她高兴地跳呀、唱呀,为即将获得的简朴的新居欣喜若狂,甚至在哪个街区找房子和如何布置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 当然我也不愿让她的计划中少了我的参与。 于是我也为自己的生活作了一番规划,把自己的财产作了初步的安排。首先我把母亲留给我的年金赠给玛格丽特,作为她为我所付代价的报答,当然这是远远不够的。 父亲给我的五千法郎是我仅有的财产了,这就意味着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我都必须靠他过上一年。 这个决定我并没有告诉玛格丽特,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接受我的赠予的。 这笔年金来自一座房子的六万法郎的抵押款,我从未见过这座房子。关于这事,我只知道我们的老朋友,我父亲的公证人每一季度都会把七百五十法郎交到我的手上,并换回一张我写的普通的收据。 就在玛格丽特和我回巴黎找房子的那天,我去拜访了这位公证人,向他询问如果我想把这笔年金转给别人需要办哪些手续。 这个正派人误认为我已经破产了,于是便想了解一下我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我想反正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笔年金的受惠人告诉他,索性就立刻让他知道算了。 他是我的朋友和公证人,完全可以对我的决定提出任何意见,然而他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一口答应我一定会把我交待的一切尽力办好。 我最后自然没有嘱咐他不要对我父亲提起此事,接着我去找玛格丽特,她在朱丽?迪普拉家里正等着我,与其去听普吕当丝的教训,她不如选择朱丽的家。 我们开始四处找房子。凡是我们去过的地方,玛格丽特都嫌房租太高,在我看来,这些房子已经够简陋的了。不过最后我们的意见还是统一了起来,在巴黎最清静的街区之一中找到了一座独立于主楼之外的小公寓。 在这座公寓的背后,有一个美丽的花园,它是这片建筑的附属物,高高的围墙耸立在四周,在我们和邻居之间树起一个屏障,但又不会使我们的视线受到限制。 这个地方要比我们预先期望的好得多。 我回到家着手准备退掉原来那套公寓房。 而玛格丽特刚去找了一个经纪人,她告诉我,以前她的一个女友也曾经托他办过她想办的事。 她到普罗旺斯街来找我,神采奕奕。因为那个经纪人已经同意帮她还清所有的债务。此外还会给她两万法郎,买下她所有的家具。 这个价钱很明显地告诉大家,这个正派人从中可以有三万多法郎的赚头。 接着我们又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布吉瓦尔,一边憧憬着我们的未来。此刻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再加上我们是如此的相亲相爱,所以我们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事隔一个星期的一天,我们正在吃午饭,忽然纳尼娜进来告诉他说,我的仆人想见我。 我吩咐让他过来。 “先生,”他对我说,“您的父亲已经到了巴黎,他希望您立刻去见他,他正在家里等您。” 实际上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了,但是仆人一把这事儿说出口,玛格丽特和我却四目相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仿佛我们预感到大事不好了。 所以,尽管她没有把这个大家都预感到了的事情讲出来,我还是一边回答她一边向她伸出手。 “你不需要紧张。” “你最好快些回来,”玛格丽特吻着我,口中喃喃地说:“我会站在窗口等你回来。” 我让约瑟夫转告我父亲,说我立刻就会过去。我没有失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就赶到了普罗旺斯街。 第29章 第二十章 我的父亲身穿一件室内便袍,在我的客厅里坐着写信。我一进去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从他那眼神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要同我谈论的事的严重性。 但我还是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仍然是走过去与他拥抱。 “您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父亲?” “昨天晚上。” “您还是跟往常一样住在我的家里吗?” “是的。” “对不起,我没有在家里招呼您。” 寒喧了这几句之后,从父亲那冷冰冰的神情中我可以猜到,接下来等待着我的将是父亲的一番严厉的教训,可是他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刚刚写好的信封起来,并且交给约瑟夫投到邮筒里。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父亲,他站起身来,站在壁炉旁边对我说: “亲爱的阿尔芒,我有一些很严肃的问题想跟你谈一谈。” “我在仔细听,父亲。” “你保证会和我说实话吗?” “我向来如此。” “你和一个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人在一起同居,有这回事吗?” “确有其事。”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你知道吗?” “一个受人供养的姑娘。” “她就是使得你连应该看望我和你妹妹的事都忘记了的人吗?” “是的,父亲,我认为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十分爱这个女人啦?” “您应该明白的,父亲,我爱她,所以耽误了神圣责任的履行,今天我抱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向您请罪。” 我的这一连串再明了不过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我父亲的意料之外,他看上去略微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接着对我说: “毋庸置疑,你一定很清楚自己总不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吧?” “父亲,说实在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我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你早就应该明白为什么,”我父亲的语气变得更加生硬,他继续说,“对于我来说,我是会坚决制止你这样做的。”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会辱没姓氏,败坏门风,又为什么非要我停止这种生活呢?再说只有这种生活才能使我泰然度日。” 爱情和亲情展开了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夺战。但是只要可以和玛格丽特在一起,我随时准备参加这一战争,甚至不惜与我父亲为敌。 “我告诉你,你必须改变自己生活的时候已经到了。” “噢!父亲,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原因就是你现在做的事会败坏门风,我想你也认为尊重门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您这话的意思我不理解。” “我现在就讲给你听。你有一个情妇,这不是一件坏事,时下不是有许多风雅人士惠钞给受供养的姑娘吗?这不错,然而你甚至为了她,将最神圣的职责抛诸脑后,听任你的丑闻一直传到外省我们的家里,我们家清白的门楣就这样被你玷污了,我是不会允许你继续下去了,绝不允许。” “父亲,请听我解释,有些人专爱搬弄是非,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的情况。戈蒂埃小姐是我的情人,我们在一起生活,这种事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我并没有把得之于您的姓氏加到戈蒂埃小姐的头上,并且我是在自己收入许可的范围内给她花钱,我没有欠债这就是明证,总而言之,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被父亲责备的事,至于刚才您对我的一番训斥,我更是找不出半点理由。” “任何一个作父亲的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他有责任提醒他。尽管你现在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谁又能保证你以后也不会犯错呢?” “父亲!” “先生,对于人生我比你更了解。真正纯洁的爱情只会发生在真正圣洁的女人身上。现在社会的风气已经变了,再说凡是玛侬都会选出一个德?格里厄。就算社会不是循序渐进,那么也只能虚度光阴。事实就是您必须从您的情妇的身边离开。” “很抱歉我不会按您的话去做,父亲,甚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你必须这样做。” “不幸的是,父亲,以前还有一个放逐妓女的圣玛格丽特群岛,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了。何况就算它依然存在,而且您又可以把玛格丽特押到那里去,结果我也会跟随戈蒂埃小姐一起去的。我已经别无选择,或许我错了,但是除了这个女人以外,不会有别的女人再令我感到如此幸福了。” “喂,阿尔芒,睁大眼睛看看吧,站在这里的人是你的父亲,一直爱着你,一心盼望你幸福的父亲。难道你认为和一个妓女同居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吗?” “只要再也没有人可以占有她,那以前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这个姑娘深深地爱着我,我期待着她可以由于我们彼此的爱情而重获新生,总而言之,只要她可以弃恶从善,以前的事大可不必旧事重提!” “啊!先生,您的意思是,一个把名誉放在心上的人会把帮助妓女弃恶从善当成自己的使命吗?难道您认为天主会给予人生这个荒诞不经的使命吗?难道人生除此以外就没有其它值得去热衷的事吗?这种莫名其妙的热情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你知道吗?如果您到了四十岁,那么是否还会持和现在同样的想法吗?假如在您以往的岁月中爱情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记,假如到时候您还可以笑得出来的话,您也一定会嘲笑自己现在的爱情。假如您的父亲过去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并且宁愿放弃荣誉和正直的思想,甘心任由这种爱情摆布,那么眼下您的生活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仔细想想吧,阿尔芒,这样的蠢话只说一次就足够了。不要忘了,离开这个女人,越快越好,父亲已经是在恳求您了。” 我没有说出一句话。 “阿尔芒,”我的父亲接着说,“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那圣洁的母亲的话,就请听我的话,与这种生活决裂吧,想要忘记这种生活并不难,这远比你想象中的快得多。你所持的过这种生活的观点是不对的,无论是你自己还是那个女人都不会一直爱着对方的。你们两个只是过分夸大了这种爱情,而这势必造成你前途尽毁。如果你还不悬崖勒马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会为自己青年时期的所作所为痛苦万分。离开巴黎吧,让您的妹妹在身边陪一两个月,这种狂热很快就会被休息和亲情医好的,毕竟这只是一种狂热罢了。 “在这期间,您的情妇也不会甘心寂寞,很快她就会有另外的情人的。到时候您会为自己当初险些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同自己的父亲闹翻,从此得不到他慈爱的庇护而深悔不已,您就不但会对我说,我当初做得对,而且还会对我表示感激。 “那么,阿尔芒,你已经答应我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了,是不是?” 我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可以说对于所有女人都适用,但只有玛格丽特例外。无奈他对我最后说的几句话语气温和到几近哀求,我不忍再说些什么了。 “怎么样?”他声音很激动地问。 “不怎么样,父亲,我不可能同意您的说法,”我终于说,“我的能力无法做到您要求我做的事。请相信我,”尽管他的表情很不耐烦,可我还是继续说,“这种关系的后果已经被您说得过于严重了。玛格丽特完全不像您所形容的那样。我不但不会因为这种爱情而步入歧途,相反它可以在我身上发展成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纯洁的爱情总可以让人变得美好,无论引发这种爱情的女人是怎样的一个人。您还没有见过玛格丽特,一旦您见到她,您就会知道她同最高贵的女人一样玉洁冰清,而我也并不是在从事什么冒险的事情。别人有多么贪婪,她就有多么无私。” “这就是您将全部财产双手捧给她的原因,别忘了你母亲的六万法郎是你唯一的财产。请记住我说的话。” 父亲之所以在最后讲出了这句威胁的话,无非就是想要最后给我一击。 可是此刻我面对威胁比面对祈求更加牢不可破。 于是我说:“您从哪儿听说我打算把这笔钱送给玛格丽特?” “我的公证人,一个讲信誉的人在办这件事之前是一定会通知我一声的。这次我来也正是为了制止你这个败家子为了讨好一个姑娘所做的一切。你的母亲留给你的遗产是为了让你可以体体面面地做人,而你却用它来作为在情妇面前炫耀的资本。” “父亲,我可以向您发誓,这笔钱赠予玛格丽特她是不知情的。” “那么你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您也许不知道玛格丽特,也就是刚才被您污蔑,您要我抛弃的女人,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所以面对这种付出,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吗?这么说来,先生,难道您还算得上是一个男人吗?您竟然要这位玛格丽特小姐为您付出代价。算了,就这样决定了,离开这个女人,我收回刚才的恳求,现在我是命令您必须这样做,在我的家里是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丑事出现。收拾好您的行李,跟我一同离开这里。” “对不起,父亲,”这时我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巴黎的。”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您再也不能就这样让我言听计从了。” 话音刚落,我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那么,先生,”他又说,“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他摇铃把约瑟夫叫了进来。 “把我的行李拿到巴黎饭店去,”他对我的仆人说,一面他走进了卧室,并在里边把衣服穿好。 他一出来,我就立刻向他迎上去。 “父亲,”我对他说,“我希望您不要做任何让玛格丽特伤心的事,您能答应我吗?” 我父亲停下来,朝我轻蔑地望了一眼,然后回答我: “你一定是疯了,我认为。” 接着,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他出去了。 我紧随其后也下了楼,坐上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赶往布吉瓦尔。因为玛格丽特会在窗口等我。 第30章 第二十一章 “你终于回来了!”她一下就搂住了我的脖子,嚷道,“你回来了!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 接着我就把自己和父亲吵架的场面讲给了她听。 “唉!上帝啊!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说。“当时我一听到约瑟夫通知你父亲来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好像预感到有什么祸事降临一样,抖个不停。可怜的阿尔芒,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或许你如果继续同我在一起的话,你们父子会反目成仇的。但是我自问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触犯他的事啊。我只想我们可以在一起平平静静地生活,以后过得甚至会更加安分守己。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儿子需要一个情妇的陪伴,而现在你已经有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况且我对你的爱并没有超过你的地位所许可的享受之外。你把我们今后如何在一起的生活计划告诉他了吗?” “我说过了,可这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我想他从我们的决心中看到了我们是真心地相爱。”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亲爱的玛格丽特,我会一直站在你的一边,这次暴风雨迟早是会过去的。” “暴风雨会过去吗?” “一定会的。” “可你敢肯定你的父亲不会坚持己见吗?” “那你认为他还会怎么办呢?” “我哪里会知道,只要是一个父亲能强迫儿子做的事,他就都能做得出来。只要可以让你离开我,他会把我过去的事情一一摆在你面前,或许更不给我面子,在那些事情之上再编出一些其它的新鲜事。” “我爱你,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是的,可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你最终还是拗不过你父亲的,他迟早会把你说服。” “这绝不可能。玛格丽特,最终被说服的人是他。他只是从几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才会恼羞成怒的,可是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想要让他回心转意并不难。况且,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我才不会介意呢。” “阿尔芒,你不要这样说了,我宁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也不愿意你被别人认为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和家庭闹翻的,今天就这样算了,明天你再回巴黎一趟。你的父亲也许会从他那方面考虑就像你从自己这方面考虑一样,你们言归于好也不是不可能的。尽量听从他的想法,作出已经打算为他的原则作出让步的样子,不要让他看出来你对我的依恋,也许这样就会使事情平平安安地度过。不要灰心,我的朋友,多给自己一点信心。不论发生什么事,玛格丽特会始终站在你这边的。” “你向我发誓吗?” “难道你还需要我对你发誓吗?” 被心上人用言辞所打动,这实在是一件快事!我们将来的计划已经被我们反复讨论了一整天,仿佛我们已经明白需要更快地实现这些计划一样。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猜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还好,这一天之中并没有什么新情况出现。 第二天,我在十点钟离开,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已经在饭店了。我没有看见父亲。 于是我又回到家里,因为我想父亲也许是去了那里。但没有人来过。接着我又去了公证人那里,依然不见他! 于是我只好又回到饭店,并在那里一直等到下午六点钟。迪瓦尔先生依然没有出现。 我开始了返回布吉瓦尔的旅程。 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像昨天那样等我,她坐在炉火的旁边,是啊,已经到了要生炉子的季节了。 她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以至于我就站在她身边她都没能察觉到,因为她一动也没动。当我把嘴唇按在她的额角上时,她打了一下哆嗦,仿佛她被这一吻忽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样。 “我被你吓了一跳,”她对我说。“你的父亲在哪儿?” “今天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无论是饭店,还是其它的他可能会在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那么,你就明天再去找。” “我想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那我就在这儿等好了。因为我已经做了所有自己可以做的事。” “不,我的朋友,这样做是不够的,尤其是明天,你一定要再次去找他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在明天,而不是别的什么日子?” “这是因为,”玛格丽特说,我注意到她一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略微红了一下,“因为如果他看到你的要求是如此迫切,也许会宽恕我们。”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玛格丽特始终是心事重重,满面愁容,做事也总是心不在焉。有时我为了得到她的答话,不得不把我对她说的话重复两次。她向我解释说,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两天突然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她不得不为前途多想一些事情。 整晚我都在安慰她。到了第二天早晨,她依然是一副焦虑不安的神情,而这之中的原因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她一直在催我动身。 同昨天一样,我在饭店里依然没有遇见父亲,但我收到了一封他临走时留给我的信: “如果今天你又来这里的话,就请等到四点钟我回来,假如到四点钟还不见我回来,那么就明天再同我一起进晚餐,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谈。” 于是我就在饭店里一直等着,可是直到信上说的时间,还是不见他,我便走了。 昨天我看到玛格丽特满面愁容,这一天她显得十分激动,并且有些惴惴不安。我一进屋,她就立刻扑到我的怀里,开始啜泣起来,并且久久没有停止。 我向她询问如此难过的原因。她的痛苦仿佛越来越深,我为此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并没有把真实的理由告诉我,尽管她说了一些话,但我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不愿把真话说出来时的借口。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于是我才把这次巴黎之行的结果讲给她听,并把父亲的信拿出来给她看,让她放心,让她尽量向好的方面去期待。 读完了这封信,我向她解释,可这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更加使她泪流满面,没办法,我只好把纳尼娜叫来。我们一直担心她的神经是否受了刺激,她始终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哭,我们只好让她躺下,她握住我的手,不停地吻。 我问纳尼娜,我走了之后,有没有什么人给她的女主人送来信或是别的东西,有没有人来过这里,才让她如此难过。但是纳尼娜告诉我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什么东西被送来。 然而,我预感昨天到今天一定有什么事发生,玛格丽特越是不肯告诉我,我的心就越是惴惴不安。 到了晚上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让我坐在她的床边,不断地重复着她是爱我的。之后,她勉为其难地对我笑了一笑,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露着微笑的脸上滑了下来。 我竭力想从她的口中得知是何原因使得她如此悲伤,可是她却只给了我一些含糊其辞的答案,就像我刚才对您说的那样。 终于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可是这种睡眠与其说是一种休息,倒 不如说是另一种摧残身体的方式,时不时地她会在梦中大喊大叫,即而惊醒,当她确信我依然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一定要我发誓永远爱她。 直到第二天早晨这种时断时续的痛苦才算结束,但我对这之中的原因却一无所知。玛格丽特总算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她已经有两夜没合过眼了。 这次休息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还没到十一点钟,玛格丽特就醒了过来,她一见到我,先是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就大声说: “这么说,你就快要走了,是吗?” “不,”我握着她的双手说,“但我希望你可以再合一会儿眼,还不到时间呢。” “那你打算几点去巴黎呢?” “下午四点钟。” “这么早?在去以前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这是当然,难道我没有一直这样做吗?” “这实在是太好了!我想你和我一起吃午饭,可以吗?”她不经意地问。 “只要你喜欢。” “然后直到你离开这儿以前,你都拥抱着我,可以吗?” “可以,我一定会尽早赶回来的。” “你还要回来?”她对我说,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 “这是当然。” “是的,今天晚上你是会回来的,我也会像往常那样等你。你是爱我的,我们会像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样幸福。” 玛格丽特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仿佛在告诉我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真有点儿担心玛格丽特是否会陷入发狂状态。 “听我说,”我对她说,“你现在生病了,我是不会就这样把你留在这儿不管的,我这就写信给父亲,告诉他不用等我了。” “不要!不要!”她突然叫道,“不要这样。如果被你的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会指责我的,他会以为是我阻止了你去见他,不!不!你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况且,我根本就没有病,我很健康。只是因为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到现在还没有清醒的缘故。” 说完这几句话,她仿佛要故意显得愉快,她停止了哭泣。 临走的时候,我拥抱她并吻了她,还问她是否愿意同我一起去火车站走走,一来这样可以使她散散心,二来可以让她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我真的很想再多陪她一些时间。她答应了我的提议,穿上了一件外套,为了免得一个人回来,她又叫上了纳尼娜。 我有好些次都几乎不想走了,但是,考虑到父亲的原因,只能希望早去早回,就这样我下定决心上了火车。 “晚上见,”临上火车时我对玛格丽特说。 她一声不吭。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一次。您一定还记得,有一次,德?g伯爵在她家里过夜,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这件事仿佛早已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所以假如我为此而担心什么的话,也一定不是担心在这方面玛格丽特会骗我。 一到巴黎,我就直接赶到了普吕当丝的住所,我希望她可以去看一看玛格丽特,也许她的开朗与活泼会让玛格丽特的心情有所好转。 我不等人通报就一头闯了进去,那时普吕当丝正在梳妆打扮。 “噢!”她的脸上有一丝不安的神情掠过,“您是跟玛格丽特一起来的吗?” “不是。” “她身体好吗?” “她有些不适。” “她今天不会来吗?” “她今天也要来吗?” 杜韦努瓦太太的脸泛起了红潮,显得有点窘迫,她回答道: “我是说:既然您来了巴黎,难道她会不在这儿陪您吗?” “她不在。” 我看了普吕当丝一眼,她垂下眼睛,那神情看上去好像很怕我在她家里待得太久一样。 “亲爱的普吕当丝,我是特地来请您的,假如您没有什么急事要做的话,我希望今晚您可以去看看玛格丽特去和她聊聊天,睡在那里也可以。她今天的样子很让人担心,我害怕她会病倒的。” “我要去城里吃饭,”普吕当丝回答我说,“今天晚上不能去见玛格丽特,但明天我可以去看她。” 杜韦努瓦太太给我的感觉是,她同玛格丽特一样心事重重,我向她道了别以后,就径直去见父亲。我同他一见面,他就开始上下仔细地打量我。 他向我伸出手来。 “你已经来找过我两次,这让我很满意,阿尔芒,他对我说,“从这两次拜访中我看到了希望,你会从自身去考虑,就像我从自己这方面去想这件事一样。” “恕我冒昧,父亲,我可以问一下,你考虑的结果怎么样吗?” “最终,我的孩子,我想是我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想的过于严重了,所以我决定放宽对你的要求。” “这是您说的?父亲!”我高兴得嚷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的孩子,年轻人总是需要有个情妇的,再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倒愿你选择戈蒂埃小姐作情妇,而不是别人。” “我的好父亲!我因为您而快乐!”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谈话又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我们吃饭。从始至终,父亲的态度一直很和蔼。 我很着急,要回布吉瓦尔,因为我很想尽快让玛格丽特知道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我时不时地看看挂钟。 “你没有很多时间吗?”父亲对我说,“你急于要离开我。噢!年轻人啊!你们就是这样,难道那份靠不住的爱真的值得你用牺牲真挚的爱作为换取的代价吗?” “父亲,您不要这样说!玛格丽特对我的爱,我敢发誓,是真诚的。”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我从他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他是相信还是怀疑。 他一再要我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度过这一晚,第二天再回去。但是我告诉他,我启程来这儿的时候玛格丽特正不舒服。所以我希望他可以让我早点回去照顾她,并说明我是会再来看他的。 这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夜晚,父亲一直陪我走到站台。我的心情从未像此时这样神清气爽过,长久以来我一直追求的东西此刻就像画卷一般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临走的时候,他又一次地尽力挽留我,但还是遭到了我的拒绝。 “这样说来,你是真的很爱她罗?”他问我。 “爱到几乎要发疯的程度。” “那就快走吧!”他用手拂了一下额头,仿佛是想把一个想法从脑中抹去一样然后他欲言又止,仅仅是同我握了握手,接着就突然走了,一面又说: “就这样,明天见!” 第31章 第二十二章 一路上我感觉到火车好像没有动过一般。十一点钟,我在布吉瓦尔下了火车。 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是一片漆黑,我拉门铃,没有人回应。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园丁过来帮我开了门。 纳尼娜拿了一盏灯为我照路。我推开了玛格丽特房间的门。 “夫人不在这里?” “夫人去了巴黎,”纳尼娜回答我。 “她去了巴黎?” “正是,先生。”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您走后的一个小时。” “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没有。” 纳尼娜转身出去了。 “也许她是为我担心,”我想,“她想亲自去巴黎去证实一下我是否真的去找父亲了,还是为了有一天自由的时间。” “又或许是普吕当丝给她写了信,想见她,商量一些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想道,“可是今天我在巴黎见到普吕当丝时,她并没有表示过她给玛格丽特写过任何的信。” 突然间,我想起了,当我告诉杜韦努瓦太太玛格丽特生病的消息时,她曾经问过我:“她今天不来了吗?”同时我也想起了,当我仔细看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尴尬,仿佛她向我无意中泄露了什么秘密似的。再说,这几天玛格丽特总是泪流满面。只是当我见到父亲时,才因为父亲的和颜悦色才有点忘记了她的悲伤。 这么一想,一天之内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与这个怀疑扯上了联系,这个疑虑深深地存在于我的脑子中,直至想到我父亲已经改变了以往的态度,这些仿佛全部印证了我的疑虑。 我几乎是在玛格丽特的强行命令下才去巴黎的,当我提出要留下来陪她的时候,她便假装平静下来。难道她在欺骗我吗?难道我上了她的当!她是不是原本打算赶在我之前回来,不让我发现她也去过巴黎,或因偶然的事把她拖住了呢?但她为什么没有嘱咐纳尼娜,并且连几个字也没有留给我?她的悲伤,她的出门,这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独自呆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惶恐与不安时时刻刻侵蚀着我的头脑。我的眼睛一直盯在挂钟上,时间已经过了半夜,挂钟好像在告诉我,已经太晚了,我在徒劳地等待着我的情妇的归来。 但是,我们今后的生活计划刚刚才拟定好,她为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也接受了,难道她真的欺骗了我吗?不可能。我竭尽全力地想把这个想法从猜想中清除出去。 这个可怜的姑娘可能找到一个肯买她的家具的人,所以去巴黎洽谈。她不想让我知道,因为她了解我,就算这次出卖家具是对我们今后的生活计划的有力支持,而且我也赞成,但是,到时候我依然会很尴尬。所以她没有告诉我,以免让我的自尊心和脉脉深情受到伤害。她自己也会待一切结束后再回来见我。而普吕当丝很明显就是在为这件事等她,并且一不小心在我面前走露了风声。可能今天这笔交易玛格丽特没有办成,所以就在普吕当丝家过夜了。可能一会儿她会回来,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会为此焦虑不安的,所以她一定不会把我扔在这里不顾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她如此悲伤呢?很明显,这个可怜的姑娘仍然挂念着以往豪华的生活,尽管她非常爱我,但她已经过惯了奢侈、舒服、令别人羡慕不已的生活,现在不得不放弃它们,当然她有些舍不得,所以不免哭哭啼啼的。 玛格丽特这种留恋过去生活的心情我十分愿意去理解。我在等待着她,焦急地想着,一旦她回来,我要一面吻遍她,一面对她说,我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神秘地离开。 然而,时间已过了午夜,玛格丽特依旧没有回来。 我心中的焦虑之情仿佛犹如一个铁箍一样,越来越紧地把我的头和心箍住了。难道她出事了!是受了伤,得了病,没了命!也许那个报信人就快来了,我会从他那儿听到一件恶性事故!整整一夜,我都是在捉摸猜测与诚惶诚恐的状态中度过的。 我因为玛格丽特的离去而心神不定,我在担惊受怕地等待着她的时候,她却去骗我,但迅速地我就将这种想法抛诸脑后了。我想她一定因为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情而不能及时赶回来,但我越想就越觉得这种原因只能是某种灾祸。噢,这就是人的虚荣心的证明啊! 挂钟的时钟已指过了一点钟。我心里盘算着,我再等她一小时,如果玛格丽特到了两点钟还不见回来,我就动身去巴黎找她。 在这一小时内,我不愿再去多想,所以找了一本书来看。 桌子上摊开着一本书——《玛侬?莱斯科》。我觉得一页页到处好像都被泪水濡湿过似的。我快速地翻看了一会儿,我的疑虑已经使得书上的字母对我失去了意义,所以只好又把它合上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过去了。外面天空中密布了乌云,秋雨敲打着玻璃窗。屋内那张空荡荡的床看上去仿佛就像一座坟墓,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有些恐惧。 我打开门,仔细倾听,但只有树林中呜呜吹过的风声,除此以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大路上空无一人,教堂的钟楼凄惨地敲响了半点钟。 突然间我很害怕有人进来。因为在这种时候,又是在这种阴森的天气里,直觉告诉我只有不幸才会光顾我。 两点钟终于到了。我又等了一会儿,耳边依然只有挂钟单调而富有节奏的滴答声。 我终于走出了这个房间,我的内心中充满了孤独与焦虑,房间内的一切,甚至就连最小的东西也因此变得充满了悲伤的味道。 我去隔壁的房间去找纳尼娜,那时她已经扑在自己的活计上睡着了。我的开门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了起来,她睁开眼睛问我是否是女主人回来了。 “不是的,但假如她回来了,你就对她说,我去了巴黎,因为我对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种时候去巴黎?” “正是。” “可您打算如何去呢?现在是很难叫到马车的。” “我走着去。” “外面正下着雨呢。”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夫人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是她不来,您也可以等到天亮以后再去看看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才没回来,如果现在走的话,我害怕您在路上会遭到伤害。” “亲爱的纳尼娜,我不会有事的,明天见。” 这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替我拿来了大衣,并为我穿上,她建议我去把阿尔努大妈叫醒,问一问她这个时候是否还能叫到马车,但是我没有同意,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白白耽误时间,有了这些时间说不定我已走了一半的路程哩。 再说,我觉得到自己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和体力活动,因为疲劳可以让我过度亢奋的神经稍微平静一些。 我把昂坦街那套公寓的钥匙带在了身上,纳尼娜一直把我送到栅栏门,我们道了别之后,我就上路了。 开始的时候,我一路小跑,但是由于地面刚被雨水淋湿,所以我必须多用一倍的力气。过了半个小时,我就不得不停下来,浑身都已被雨淋透。我只好歇一会儿,然后接着赶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我真担心自己会同路边的树木撞在一起。从我眼前接连闪过的树的影子,简直就像是一个个迎面向我扑来的巨大的幽灵。 一路上曾有过一两辆运货的马车从我身边闪过,但没过多久它们就已经被我甩在了后面。 一辆敞篷四轮马车朝布吉瓦尔方向飞快地驶来。当马车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这里面坐的人是玛格丽特。 我停住脚步大声喊到:“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回音,马车一直在跑着,随着它越走越远,我也重新开始赶我的路。 我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总算赶到了星形广场的栅栏处。 在这里我可以看到巴黎,这不由得使我又有了力气,我沿着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一直跑了过去,这是一条我多么熟悉的路啊!而那天晚上,它对我来说简直就好像是一条通往死城的路,一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天已渐渐亮了起来。 当我到了昂坦街的时候,尽管这座大城市还没有彻底从梦乡中醒过来,但白天里所应有的热闹气息已可以感觉得到了。 正当我走进玛格丽特那所公寓的门口时,我听到圣罗克教堂的大钟敲响五点钟。 我对门房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这个门房以前我至少曾给过他二十法郎的金币,所以他知道我是有权在清晨五点钟到戈蒂埃小姐的家里的,因此这次我也一样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实际上我原本可以向他打听玛格丽特在家与否,可是我怕他告诉我说不在,所以我宁愿再抱有一线希望地多怀疑两分钟。 我把耳朵贴在门口仔细地想听到些什么,但屋内却连一丝动静也听不到。 我怀疑乡下的静谧是否移到了这里,因为这里似乎静得出奇。我把门打开走了进去,窗帘都是严丝合缝地掩在一起。 我走到窗帘拉绳的旁边,用力一拉。窗帘分开了,一丝黯淡的亮光透射了进来,我奔向那张大床。床上空荡荡的! 我一扇一扇地打开所有的门,仔细地找遍了所有的房间。 可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真是让人有些要发疯了。 我来到她的梳妆室,把窗户打开,朝普吕当丝的窗户喊了几声,但仍没见杜韦努瓦太太的窗子有开启的迹象。 于是我到楼下去问门房,戈蒂埃小姐白天是否回来过这里。 “不错,”这个人告诉我说,“杜韦努瓦太太也跟来了。” “她是否留下什么话给我?” “没有。” “那她们后来又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她们一起坐着马车走了。” “什么马车?” “是一辆豪华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 这所有发生的一切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我拉响隔壁房子的门铃。“先生,您要找哪一家啊?”门房把门打开后问我。 “我找杜韦努瓦太太。” “她还没回来呢。” “你确定她还没回来?” “是的,先生;这里还有一封给她的信,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她呢,是昨天晚上送来的。” 门房把这封信取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这封信的信封。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玛格丽特的笔迹。 于是我把信拿了过来,信封上写着: “烦请杜韦努瓦太太转交迪瓦尔先生。” “这是一封给我的信,”我对门房说,并且把信封上的字指给他看。 “您就是迪瓦尔先生吗?”这个人问我。 “正是。” “噢!我想起来了,以前您经常来找杜韦努瓦太太的。” 一到街上,我就迫不及待地把信上的封印拆开了。 我相信当时就算有霹雳劈在我头上,也不会比读完这封信更使我惊骇。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尔芒,我已经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了。所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到您父亲的身边去吧,我的朋友,您的妹妹也正在盼望着您去看她,我相信她是一个纯洁的女子,我们这些人的悲苦她是不会知道的。有她陪伴,您一定会把一个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妓女给您的痛苦抛诸脑后的。您曾经死心塌地地爱着她,而对于她来说,这也是她这一辈子仅有的幸福,眼下她只希望她的生命可以快些结束。” 当我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发疯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穴里也仿佛有热血在沸腾,我真担心自己会忽然倒在街上。 终于我还是挺住了,我看了看四周,发现我的不幸与震惊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他们仍旧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我对此不免有些诧异。 我承认自己的确不够坚强,很难独立承受玛格丽特给我的打击。 忽然我想到就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亲人,我的父亲,又想到只要花上十分钟,我就可以见到他,我想不论是多么大的痛苦,父亲都会愿意与我共同承受的。 我一路上奔跑到巴黎饭店,那样子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一个小偷,我看见父亲的套房门上插着钥匙,于是我打开进去。 他正在看一本书。 我发现他对我的突然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甚至可以说他好像知道我要来,特地在这里等我。 我一句也没有说,一下子就扑到他的怀里,并把玛格丽特给我的信交给他看,然后我扑倒在他的床前,号啕痛哭了起来。 第32章 (1) 第二十三章 (1) 一切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我真的无法相信,这新的一天居然对我来说将会有那么大的不同。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自己因为某件事情,而不能回去和玛格丽特一起过夜,然后,我回到了布吉瓦尔,看见她正在为我的彻夜不归而焦虑万分,她会向我询问是什么原因致使我没有回来,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人一旦习惯了生活中的爱情以后,要使这种爱情突然消失,而对生活中的其它精力不造成任何的损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让自己确信我与玛格丽特已经分离的现实,我不得不时常取出玛格丽特的信反复地读上几遍。我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我体力不支,倒在床上无法动弹。过度的焦虑,整夜不停地走,再加上早晨的消息,这一切已使我筋疲力尽。父亲看到我的身体已衰弱到如此地步,就要我无论如何也要答应同他一起离开巴黎。 我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争论的打算,因为这件事让我不得不需要得到另一份真挚的爱,否则我真的无法生活下去了。 父亲竭尽全力地想帮我从这种悲哀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为此我的心里不时地可以感到一阵暖意。 我记得,那天大概五点钟,他就让我跟他一同登上了一辆马车,甚至他事前根本就没通知我,只是让人把我的行李收拾好,并同他的行李捆在一起,放在马车后面,然后我就匆匆地被他带走了。 当城市已从地平线上消失了的时候,旅途的寂寞不由得又将我心中的空虚勾了出来,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赶路。 于是我的泪水又禁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明白,此刻任何言辞包括他的话在内,都是无法安慰我的。我在哭泣,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只不过有时会握握我的手,仿佛在告诉我,身边还有一个人在陪我。 夜里我合了一会儿眼。我看见了玛格丽特,在梦里。 我突然醒了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待在马车里。 随后我又得不被拉回到现实中来,我的脑袋垂在胸前。 我没有勇气和父亲谈起这件事,因为我很怕他这样对我说: “我早就已经对这个女人的爱情不抱有信心,你看果然被我言中了吧。” 然而他并没有更进一步地再说什么。我们到了c城以后,他只对我说了一些与让我离开巴黎那件事不相干的话,至于那件事他只字不提。 我拥抱了妹妹,可就在此时,我又想起了玛格丽特,想起了她信中的话,然而我终于明白,我的妹妹就算是再好,也是无法使我对玛格丽特忘情的。 狩猎的季节到了,我的父亲认为我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散散心。所以他跟邻居和朋友们组织了几次打猎。我无一缺席,对此我并不反感,但也不热情,自从我离开巴黎以后,我对一切事都是这样的漠不关心。 围猎开始的时候,尽管我也被安排了位置,但我却把卸掉子弹的枪放在旁边,陷入了沉思。 天空中的白云从我眼前掠过。我任由自己的思想在广袤的原野上驰骋,时不时地其它猎手们会召唤我,告诉我有一只野兔就在距离我十步远的地方。 我的父亲对这一切生活琐事都是明察秋毫,我外表的平静并没有蒙蔽住他的眼睛。他很清楚地知道,我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将来有一天我总会有某种可能出现可怕的也许是危险的反作用力。因此,一面他尽力装出一副并不急于安慰我的样子,一面他又在想方设法地使我尽量往好处想。 对于这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我的妹妹始终被蒙在鼓里,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原来活泼开朗的我会忽然变成一个闷闷不乐,总爱沉思默想的人。 有些时候,当我正在黯然神伤的时候,会在无意中发现父亲也正在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我,我把手伸过去给他,并与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默默无言地请求他原谅,我知道自己已在不经意中给他增添了许多痛苦。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我所能容忍的程度也到此为止了。 玛格丽特的影子不断在我的头脑中出现。我一直对这个女人的刻骨铭心的爱实在让我不能对她一下子变得无所谓。无论我对她怀有什么样的感情,我也一定要见到她,越快越好。 我的脑海已被这个来势迅猛的念头所充满,并且它已经牢牢地长在里面,终于在我那无生气的躯体内表现出来。 我要见玛格丽特不是在将来,也不是一个月以后,甚至不是一个星期以后,而是我有了这个想法的第二天,接着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告诉他我要离开他,去巴黎处理一些事,然后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我要离开这里的原因,他不用猜也知道,所以他坚持己见不肯让我去。但是,当他看到我那几乎一触即发的样子,猜出了假如不让我实现这个愿望的话,以后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产生,于是我临走时,他吻了吻我,眼睛里饱含着热情地恳求我早去早回。 在没有到达巴黎之前,我是无法入眠的。 到了巴黎,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我清楚一件事,就是我要找到玛格丽特。 我在家里先把衣服换好,那天外面风和日丽,再加上还有时间,于是我便决定到香榭丽舍大街去走一趟。 过了半个小时,我看到玛格丽特的马车远远地向协和广场驶了过来。 马和车她都赎了回来,因为样子照旧,但是她并没有坐在车上。 我一发现她没坐在车里,我便四下张望,我看到玛格丽特正在徒步行走,她正被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陪伴着。 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一个神经质的笑容扭曲了她的嘴唇。而此刻的我也觉得自己的胸膛再也忍受不了那剧烈的心跳,然而最终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在脸上露出了一副漠然的神情,并用冷冰冰的语气向这个自己昔日的情妇打了个招呼,至于她,她似乎生怕赶不急似的,几步就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同她的女友一起走了。 我很清楚玛格丽特的性格,这次的邂逅一定会在她的内心掀起万顷波浪。很明显,我当时离开巴黎的事她一定知道,所以她就可以放心地,不再去考虑我们关系破裂的后果。可是这次我又重新回来并与她相遇,再说我又是这副样子,脸色如此苍白,她一看便知我又返回巴黎的原因。她的心里一定在盘算着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假如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玛格丽特身处逆境,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说不定我会考虑不去伤害她,给她原谅,但是从表面上看去她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我没有办法让她继续她以往的豪华生活,但她却从别人那里又将其要了回来。是她一手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居心险恶,完全是出于利害关系。她无情地把我的自尊心和爱情贱踏在脚下,所以理所当然,我一定也要她付出和我付出一样多的代价。 对于这个女人的随心所欲,我绝不能等闲视之,所以,我要尽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只是对她,而是对所有人,这是可以伤害她的最好办法。 我强作欢颜,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拉响了普吕当丝家的门铃。 一会儿她的女仆出来告诉我在客厅里等一下。 杜韦努瓦太太终于露面了,我跟她一起来到了她的小客厅,当我打算坐下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里的开门声,接着一连串地板上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最后楼梯平台上的门被人使劲儿地关上了。 “对不起,我打扰了您。”我对普吕当丝说。 “您没打扰我,刚才走的人是玛格丽特,她一听到您要来这里,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照您的意思来说,她现在很怕见到我了?” “不是,她是怕您们的碰面会让您心里不愉快。” 第33章 (2) 第二十三章 (2) “这话从哪儿说起呢?”我说,我的心激动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尽管我尽力作出自然的神态,“可怜的姑娘之所以要从我的身边离去是为了重新要回她的马车,她的家具和她的钻石,她的做法是正确的,我没有权利去责怪她。今天我已经看见过她了。”我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在哪里?”普吕当丝说,她仔细地端详着我,仿佛在捉摸这个人可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个柔情万分的人。 “在香榭丽舍大街,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十分迷人的姑娘,这位姑娘是谁?” “她长得什么样子?” “金黄色的头发,鬓角卷发,身材高挑,蓝眼睛,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哦,这个女子叫奥林普,她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迷人的女子。” “她现在跟什么人?” “她谁也没跟,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和她在一起过。” “她的住址是什么?” “特隆歇街……号,噢!我明白了,您对她有意思,是吗?” “将来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到呢?” “那么玛格丽特呢?” “如果现在我告诉您说自己已经彻底把她忘了,那是骗您,但是,我这种人十分看重分手的方式。玛格丽特同我分手的态度实在是太轻率了,这让我 知道了自己以前错付了对她的一片真情,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是那么地迷恋这个姑娘。“ 我是假装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您一定可以猜得到,但我却没办法控制汗水渗出额角。 “她是爱您的,不错,从始至终她一直是爱您的,证据就是,今天她看见您以后,就立刻跑来告诉我。她刚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打着颤,仿佛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的样子。” “那么她都对您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我:‘他肯定会来这儿找您的,’她恳求我要您宽恕她。” “我早就原谅她了,您就这样把我的话转告给她吧。她算得上是一个好姑娘,但毕竟她是一个妓女。其实我早该想到她会这样对待我的。她能作出如此决定,我应该感谢她才对,因为今天我才明白,如果一直抱有和她永不分离的想法会把我们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同发疯有什么区别。” “如果她知道您也同意她非这样做不可的话,她一定会兴奋不已的。亲爱的阿尔芒,你们分开的正是时候。她曾经提出把家具卖给她的经纪人,可这个王八蛋居然找到她的几个债主,问他们玛格丽特欠了他们多少钱,这样以来,这些债主免不了担心起来,并准备过两天就进行拍卖。” “那么现在她的债都还完了吗?” “差不多还完了。” “谁帮了她?” “是德?n伯爵。啊!亲爱的!这个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天生就会干这一行。总而言之,他出了两万法郎,但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玛格丽特并不爱他,但他并不介意,依然对玛格丽特体贴入微。您已经看到了,她的马车,她的首饰都已经被他赎回来了。他给玛格丽特的钱同从前公爵给的一样多,如果她想过清静日子,这个人我想也是会跟她一直过下去的。” “这段时间她都干了什么?她一直都住在巴黎吗?” “自从您离开巴黎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起回布吉瓦尔的念头。是我到那里去收拾她的所有东西,甚至连您的东西也包括在内,您的东西我都已经裹好了,您随时可以让人拿走。您的东西中除了一只上面印有您名字的开头字母的小皮夹子以外都全了。因为玛格丽特想要保留下来,所以她已经拿走了。假如您很在乎这件东西的话,我可以再找她要回来。” “留在她那儿吧,”我喃喃地说道,因为这不由得让我回想起我们在那个村子里的幸福时日,又想到玛格丽特一心要留下一件东西作纪念,我的心里不由得酸酸的。 假如她此时走进来,我肯定自己的复仇计划就会土崩瓦解,我还会一下扑倒在她的脚下。 “再说,”普吕当丝接着说,“以前她从来没有像近来这段日子这样过,她差不多不睡觉,她参加所有的舞会,吃夜宵,有时还喝得半醉。几天前,有一次她因为吃了夜宵而躺在床上一个星期没起来,可医生一允许她起床,她便又发疯似的过起了这种日子。您想去看看她吗?” “有什么必要呢?我是特地来看您的,因为您对我的态度一直是这么和善,再说我还没有认识玛格丽特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您。多亏您,我才做了她的情人,也是因为您的缘故,我才不再是她的情人,不是吗?” “这是当然啦,我想方设法地让她离开您,我想,您以后是不会埋怨我的。” “我还要加倍感谢您呢!”我接着说,一面站起身来,因为当我看到这个女人把我对她说的话信以为真的时候,一股厌恶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您要走了?” “不错。” 我知道的已经足够了。 “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您?” “很快就能见到。再见。” “再见。” 普吕当丝一直陪我走到门口。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腔愤怒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住了,心中对复仇的渴望在逐渐地升腾着。 事实摆在眼前,很明显玛格丽特同别的妓女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在她的眼里,我对她那份深沉的爱远远比不过往日里她的豪华生活,比不过她的马车,比不过她的宴会那么重要。 我夜里辗转难眠,头脑中充满了上面这些想法。假如我真的可以像表面上作出的那么冷静的话,也许我就能看得出,玛格丽特之所以始终把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喧嚣的新生活中就是想要借此摆脱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一个反复出现的回忆。 然而,我却很不幸地一直被邪恶的激情所主宰,我的心中充满了报复的欲望,一心想着如何去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痛苦。 唉!人所谓的爱情一经伤害后,竟然会变得如此心胸狭窄和狂躁易怒。 我与那个与玛格丽特在一起的奥林普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就算不是玛格丽特的女友,我想她一定是玛格丽特重返巴黎后最亲近的人。奥普林打算开一个晚会,我猜想玛格丽特势必也会到场,于是我便设法得到了一张请柬。 我满心痛苦与激动地来到了舞会,当时客厅里已经十分热闹。大家都在跳舞,说笑声与叫喊声融在一起。在一次四对舞里,我看见玛格丽特和德?n伯爵在一起跳舞,他看上去洋洋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可以有这样一位舞伴,也仿佛在对每个人说: “这个女人是属于我的!” 我背对着壁炉站着,脸面向玛格丽特,我看着她跳舞。她一看到我顿时就乱了步法。我眼睛看着她,随意地用手势和眼神向她打了个招呼。 此刻我在想舞会结束以后,她将和这个富有的蠢人一起回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我一想到她们回家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的心中就更是热血沸腾,甚至我产生了要去破坏他们的爱情的念头。 四对舞之后,我走到女主人身边向她致意。她把玉洁冰清般的肩膀和令人神魂颠倒的半裸胸脯,向在场的各位宾客展露无遗。 这个姑娘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从她的外形来说,要胜过玛格丽特。当我与奥林普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玛格丽特看她的眼神,从中我更加明白了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男人可以把这个女人据为自己的情妇,那么他就可以像德?n伯爵一样炫耀给别人看。再说,她的容貌也的确可以让我心动,就像以前玛格丽特让我产生的激情一样。 那个时刻她还没有情人但只要你可以为她花钱,你就可以成为她青睐的对象,所以成为她的情人并非难事。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女人将会成为我的情妇。 我同奥林普开始跳舞,仿佛我已经进入了追求者的角色。 过了半个小时,玛格丽特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地苍白,她穿上皮大衣,离开了这里。 第34章 (1) 第二十四章 (1) 其实这已经够了,但我却仍然得寸进尺。我知道自己是有力量控制这个女人的,于是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滥用了这种力量。 现在我一想到她已不在人世了这个事实,我就会暗想,我对她造成的伤害,难道天主真的会原谅我吗? 一场喧嚣吵闹的夜宵结束以后,大家便开始赌钱。 我和奥林普坐在一起,我每一次的赌注下得都很大,这不由得引起了她的注意。没过很长时间,我就赢得了一百五十至二百路易。这些钱都摆在我的面前,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 我想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一人的心思漂浮在赌桌之外,我在留心她。我始终在赢钱,而且我还给她钱去赌,因为她的面前已经没有钱了,没准儿这些是她手上仅有的钱。 清晨五点钟大家各自回家了。 我赢了三百路易。 所有的人都已经下了楼,只有我还没有走,但这并没有被什么人注意,因为在这里我没有一个朋友。 奥林普亲自为大家照亮楼梯,我也作出一副要下楼的样子,但突然,我转过身去,对她说: “我想与您谈一点事。” “明天再说吧,”她对我说。 “不,就在现在。” “您打算和我谈些什么呢?”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接着我们一起又回到了房间。 “您赌输了,”我对她说。 “没错。” “恐怕您手头的钱已经都被您输掉了吧?” 她犹豫不绝。 “您不妨直说。” “好吧,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这里有三百路易,是我今天赢的,不知您是否肯允许我留下。” 我一面说着,一面把金币扔到桌子上。 “您为什么这样做?” “当然是因为我爱您?nb031?!” “不是,您爱的人是玛格丽特,而我只不过是您用来报复她的工具。亲爱的朋友,我这种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很不幸,我还很年轻,而且还很漂亮,对于您希望我饰演的角色我想自己是不能胜任的。” “您的意思是不接受我的请求?nb031??” “正是。” “您宁愿在心里爱我而让我一无所获吗?那么我拒绝。亲爱的奥林普,请再好好地想一下吧!其实我本可以派一个人把这三百路易双手捧给您,您一定可以接受。但我还是喜欢和您当面谈。请您无论如何接受吧,而我这样做的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您是如此美丽,难道对于这一点我会孰视无睹吗?” 玛格丽特和奥林普都是受人供养的姑娘,但是当我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的时候,我却不敢对她说出自己刚才在这个女人面前所说的那些话。因为我爱玛格丽特,爱她身上所特有的一种天性,而这恰恰是奥林普所缺少的,尽管奥林普可谓是国色天香,但当我向她提出这笔交易,并在最终达成一致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个女人让我心烦意乱。 最终,她同意了我的要求。中午,我离开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情妇了。我给了她六千法郎,为此她认为不得不慷慨地给我温存,情话绵绵。可当我一离开她的床,这一切便就被抛到九宵云外了。 然而,居然有人为了这个女人而倾家荡产。 自从这一天,玛格丽特便开始每天饱受着我给她的痛苦。她同奥林普之间已经不再来往了,这之中的原因您不用我说也会明白。我送给我的新情妇一辆马车和首饰,然后我又开始赌钱,总之一个爱上像奥林普那种女人的男人所能做出的荒唐事,我都统统做到了。而我又有了新宠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最后甚至就连普吕当丝也难辨真假,不得不相信我已将玛格丽特忘得一干二净了。至于玛格丽特,她无非是揣测我这样做的目的,或是同别人一样上了我的当,她面对着我每天对她的伤害总是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但是,可以看得出她十分痛苦,因为每次我遇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总是越发苍白,神情也越发忧郁。我对她的爱刻骨铭心,但也是为此我对她的仇恨才如此强烈,看到她每次忍受折磨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由得会有一种兴灾乐祸的感觉。有几次当我用这种卑鄙与无情的方式折磨她的时候,玛格丽特对我投来苦苦哀求的眼神,当我的眼睛碰触到它的时候,我不禁会为自己所充当的角色感到羞愧,甚至会产生请她原谅的冲动。 但这种内疚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而奥林普也终于将尊严二字抛在一边,她知道只要可以伤害玛格丽特,她就可以从我那里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不断地在我与玛格丽特之间制造是非,抓住一切机会让玛格丽特难看,不断地使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就像那些有男人撑腰的女人一样。 终于玛格丽特不再参加舞会了,甚至连剧院她也很少去,因为她怕遇见奥林普和我。于是,当面的侮辱逐渐被写匿名信所代替,我怂恿自己的情妇到处去散布有关玛格丽特的丑闻。 我一定是疯了,否则自己怎么会做到这一步。我就像是一个被劣等酒灌醉了的醉汉一样,神经处于高度兴奋之中,以至于明明自己犯了罪,但却不知所以然。我承认在整个报复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是痛苦万分的。而对我的这些挑衅,玛格丽特总是那么安详,那么不失尊严,从未对我表现出轻蔑或是鄙视的态度。所以我觉得自己仿佛低她一等,不由得使我气上加气。 一天晚上,不知在什么地方奥林普碰上了玛格丽特。这次玛格丽特不失时机地报复了这个多次侮辱过她的蠢姑娘,最后奥林普只好让步。而玛格丽特却当场昏倒被人抬走,至于奥林普,她只不过一肚子怒火地跑回了家。 后来我从奥林普那里得知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并且听她说,玛格丽特因为她作了我的情妇而怀恨在心,再加上她孤身一人便趁机报复。她要我务必写信给玛格丽特,告诉她以后无论我在不在场,都要给我所爱的女人以尊重。 用不着她多说什么,当时我一口就答应了,并且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挖苦话、侮辱话和刻薄话统统加到了信里边,并且当天我就把信寄到她家去了。 这次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超出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能够逆来顺受的程度。 我整天都没有出门,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给我回信的。 大概是下午两点钟,有人拉铃,来的人是普吕当丝。 我竭尽全力地掩示自己内心中的不安,若无其事地询问她来这儿的原因。这一次杜韦努瓦太太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她十分激动地对我说,自从我再次来到巴黎的三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不失时机地折磨玛格丽特,终于,她病倒了,因为昨天的那场风波和今天早上的信,她还在床上躺着呢。 总而言之,玛格丽特并没有对我加以谴责,相反还托人向我求情,告诉我,她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已再也无法忍受我对她的折磨了。 “戈蒂埃小姐有权把我从她家里赶走,但她却不可以阻止我去找其它的情妇,并以此为借口侮辱一个我爱的女人,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我对普吕当丝说。 “亲爱的阿尔芒,”普吕当丝对我说,“您所爱的女人是一个既没有良心又没有头脑的姑娘,您爱她这并不能成为您有权去折磨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的正当理由。” “那就让戈蒂埃小姐的情夫德?n伯爵来见我吧,这样不就公平了吗!” “您明知道她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我的朋友,就请您让她安静一些吧,假如您看看她的模样,您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的。她的脸色惨白,咳嗽不止,她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 普吕当丝向我伸出了手,另加了一句: “去看望她一下吧,她的心情会因为您的到来而好起来的。” “我不想碰见德?n先生。” “不会的,您不会碰到这个人。玛格丽特受不了他这个人。” “假如玛格丽特真的想见我,就让她自己来,我的住址她是知道的,反正我是不不会再去昂坦街了。” “那么您会好好地对待她吗?” “一定以礼相待。” “那么,我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那就来吧。” “今天您要出门吗?” “整个晚上我都会在这里。” “我这就去告诉她。” 普吕当丝离开了。 甚至我没有写信告诉奥林普说我不去看她了。对这个姑娘我不用那么在意,一星期我能同她过上一夜就算可以了。反正,她也会从林荫大道的通俗喜剧演员身上得到慰藉的。 我出去吃了晚饭后立即就赶了回来。我吩咐把所有的炉子都生上火,并且把约瑟夫打发走了。 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之中我心中的千种感觉,我无法对您一一讲述清楚。大概在九点钟左右我听到门铃的声音,我的心突然间激动得不能自控,以至于我不得不靠着墙的支撑才能走到门旁把门打开,否则我怕自己会跌倒。 幸好客厅中的光线并不是很明亮,这样才使我的脸部表情不容易被看见。 玛格丽特进来了。 她那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脸上有一块面纱遮住。而那面纱下面的容貌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 她走进客厅,把面纱掀去,她那仿佛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面庞展露在了我的面前。 “阿尔芒,我来了,”她说,“您想要看见我,我就来了。” 她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向她走过去。 “您是怎么了?”我问她,我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第35章 (2) 第二十四章 (2)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缄口不语,因为她已经哽咽得不能说话。过了片刻,她平静了下来,对我说: “我真的被您折磨得好苦,阿尔芒,然而被您折磨的我却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 “没有?”我脸上挂着苦笑地反驳她。 “除了情况所迫以外,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此时我与玛格丽特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种感受您是不会理解的,因为您无论是以前还是将来也许都不会感觉到。 她最后一次来我家里,就坐在她刚来时落坐的位置上,但所不同的就是,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情妇,吻她嘴唇的人已经换成了别人,而不再是我。然而此刻我还是情不自禁把自己的嘴唇贴到了她的嘴唇上。我内心中依然在深爱着这个女人,甚至是超过了以往爱她的程度。 但是如果说要我向她解释让她来的原因却并非易事。玛格丽特可能明白了我的苦衷,于是就接着说: “阿尔芒,这次我之所以来打扰您,是因为我想求您两件事,对于昨天我对奥林普说的那些话,我向您表示歉意,此外请您发发善心,不要再继续做那些用来对付我的事了。从您回到巴黎以来,您有心的也好,无心的也好,总之您已经伤害得我够多的了,假如说今天早上之前我已经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如今我连它的四分之一也忍受不了了。您会同情的,不是吗?对于一个本性善良的男人来说,还有很多崇高的事情要做呢,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报复一个像我这样体弱多病的女人上,我想这一点您一定是很清楚地知道。啊,您可以摸摸我的手,我的烧还没有退,我拖着病体来找您只是来请您发一发慈悲放过我,而不是来这里向您奢求友谊。” 我把玛格丽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的手果然发烫,可怜的姑娘在丝绒外套下浑身都在打着冷颤。 我把她坐的那把扶手椅推到靠近火炉的地方。 “你难道认为我的心里很好受吗?”我接着说,“那天夜里,我先是在乡下等您,后来为了找您又徒步走到巴黎。然而到了巴黎,我只看到这封信,当时我几乎已经疯了。 “玛格丽特,您怎么可以如此地欺骗我,而我却是那么地爱您。” “不要再说了,阿尔芒,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您再旧事重提的。我只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仇人一样,就这么多。我还希望能够再握一握您的手。您现在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作情妇,听别人说您很爱她,所以祝你们在一起生活愉快,把我忘掉吧。” “那么您现在一定也是生活在幸福之中了?” “难道我的面容告诉您我是幸福的女人吗?阿尔芒,请不要用我的痛苦当作开玩笑的话题了,对于我痛苦的原因和程度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您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幸,那么您完全是有能力改变这种处境的。” “不,我的朋友,我的想法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您看来我是顺从了妓女的天性,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只不过是顺从了一种迫切需要和一些原则,这些将来迟早有一天您会知道,而随之我也会得到您的原谅。” “那么为什么您今天不可以将这些原因讲给我听呢?” “因为我们并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破镜重圆,相反或许会使您离您本该亲近的人越来越远。” “这些人指的是谁?” “我是不可能让您知道的。” “那么您一定是在撒谎。” 玛格丽特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了过去。 面对着这个脸色苍白、痛哭流涕的女人,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滑稽剧院嘲笑我时的那个她,我无法看到她隐藏在心中的痛苦,但至少我不能看着她带着如此痛苦的表情离开这儿而置之不管。 “我不能让您走,”我拦在门口说。 “为什么?” “因为,尽管你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但我依然无法停止对你的爱,我希望你可以留下。” “为了明天把我赶走,是不是?不,我绝不会这样做!我们的命运已经不再在一起了,也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将来或许您会瞧不起我,但现在您的心里只有仇恨。” “不,玛格丽特,”我大声说道,我觉得自己的爱情和愿望全都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苏醒了。“不,我将会把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忘掉,我们会像从前海誓山盟时一样的甜美幸福。” 玛格丽特怀疑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您的奴隶,您的狗;我听任您随意处置我,占有我吧,您是我的主人。” 她把外套和帽子脱掉并扔在了长沙发上,突然间她解开连衣裙的上身搭扣,这是她的病情的反应,她因为觉得血从心口涌上头部,而透不过气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嘶哑的干咳声。 “叫人去通知我的车夫,”她继续说,“把我的马车赶回去吧。” 我亲自下楼打发走了车夫。 当我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正在炉前面躺着,浑身在瑟瑟发抖。 我把她抱在怀里,替她脱衣服,她一动也不动,我把浑身冰凉的她抱到我的床上。 我坐在她的身旁,想用我的温存使她暖和过来。她只是向我微笑,不说一句话。 噢,那个夜晚是不同寻常的。她似乎把她的全部生命都注入到了给我的狂吻里。我是那样强烈地爱着她,以至于当爱情的冲动向我袭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是否应该杀死她,这样她就永远不再会属于别人。 一个人的肉体和心灵如果用这种方式爱上一个月的话,那他就将只剩下一副躯壳了。 天亮时,我们俩都醒了过来。 玛格丽特的脸白得怕人。她一声不响,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两腮上滚落了下来,仿佛是一颗颗钻石一样晶莹剔透。她疲软无力的手臂不时地向我张开,想将我抱住,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在床上。 一时间离开布吉瓦尔以来所发生的林林总总的往事我统统忘记了,我对玛格丽特说: “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离开巴黎,你同意吗?” “不,不,”她一脸恐怖的神情,“我们会走霉运,我再也不能让你幸福了,但是,只要我还一息尚存,你就可以随意地对待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尽管来吧,你是我的主人,但请不要再把我们的将来放在一起,因为你会因此倒霉的,而我也会因此而遭到不幸。” “目前我还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就好好享用吧,但是不要再对我有更多的要求了。” 她走了,一股寂寞与恐慌的感觉又重新向我袭来。她已经离开了两个小时,我仍是坐在她睡过的床上,一动不动,我聚精会神地望着那个保留她脑袋形状的皱褶的枕头,心中在想着自己会因为爱情与嫉妒的夹攻而究竟变成什么样子。 我又来到了昂坦街,那时大概是下午五点钟,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那里。 开门的人是纳尼娜。 “夫人不能接待您。“她很难为情地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德?n伯爵先生在这儿,他吩咐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是的,”我期期艾艾地说,“我怎么会忘呢?” 我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就像一个醉汉那样,嫉妒已经让我发了狂,您知道我接着做了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我做得出任何一件不光采的事情。我心想,我又一次被这个女人耍弄了,一时间我的头脑里充满了她与伯爵约会的情景,以及昨天夜里她对我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于是我拿出了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并写了几个字,叫人一起给她送了过去: “今天早上由于您在匆忙中离开,所以我忘记了把应付的钱给您。这是您的过夜费。” 这封信被送走了以后,我迅速地走出家门,仿佛是一个人为了逃避自己所做的一件卑鄙事情后而产生的负罪感时所做的那样。 我去找了奥林普,她正在试穿连衣裙,当只有我和她的时候,为了让我消遣,她给我唱了一些淫荡的小调。 她是一个典型的不知廉耻、缺肝少肺、没有头脑的妓女,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也许曾经有过与她做过美梦的男人,就像与玛格丽特做过美梦的我一样。 她开口向我要钱,我满足了她的要求,接着我就可以走了,我回了家。 玛格丽特没有回信给我。 不用说,您也一定知道第二天白天我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中度过的。 大约在六点半的时候,有一个脚夫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打开信,里面只有那封我写给她的信和五百法郎。 “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我问这个人。 “是一位夫人,她和女仆已经乘到布洛涅的邮车走了,她告诉要在邮车离开之后再把这封信送给您。” 我立即赶到玛格丽特的家。 “今天六点钟夫人启程去了英国。”门房回答我说。 爱也罢,恨也罢,我都已经再也找不到继续留在巴黎的理由了。连日来的打击已经使我不堪重负。正好此时我有一个朋友打算到东方去旅行,于是我便对父亲说自己也想去,父亲寄给了我一些汇票和几封介绍信,就这样十天以后,我从马赛港启程了。 我在亚历山大的时候,遇见一个以前我曾在玛格丽特家里见过几次面的大使馆的随员,并且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个可怜的姑娘的近况。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后她给我回了信,那时我正在土伦,这封回信我已经给您看过了。 我没过多久就动身回来,以后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现在,我建议您读一读朱丽?迪普拉给我的那些日记,因为它们是我给您讲的这个故事的十分必要的补充。 第36章 (1) 第二十五章 (1) 在这么长地叙述的时间里,阿尔芒经常泣不成声,以至于叙述经常会不得不中断一下,讲到这里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将玛格丽特的亲笔日记放到我的手里,然后双手按住额头,闭上双眼,我以为他是在思索什么,或是想休息一下。 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了起来,我明白了,阿尔芒睡着了,但事实上他只是打了个盹,因为他很容易地就被一个极微小的声响给惊醒了。 以下是我看到的日记,我没有做任何的增删或是修改地转录在这里: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这三四天来我的身体一直不舒服。今天上午我一直躺在床上,外面天气很阴沉,我的心情也是一样,没有一个人陪我,阿尔芒,我好想念你!可此时您到底在哪里?我听人说,您已经不在巴黎了,您去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您的心中现在是否还有玛格丽特的一席之地。总之,我真心地祝愿您快乐和幸福,您给了我一生中仅有的欢乐时刻。” “此刻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向您解释连日来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的欲望了。从前我曾经写过一封信给您,然而,我深知对于一封出自我这种女子之手的信一定会被斥为通篇谎话,除非死亡可以使这封信神圣起来,又除非这是一篇忏悔录,而不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我今天又生病了,我一直预感到自己会在年纪轻的时候死去,所以我想这次一定是再劫难逃了。我的母亲也是死于肺病,这是我从她手里得到的唯一一份遗产,况且目前我的生活方式也只能使我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但我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让您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也许有一天您会回来,并且关心那个您离开之前爱过的不幸女子的话。 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我非常愿意重新写一次,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获得一个向您辩解的机会: 亲爱的阿尔芒,您一定还会记得,在布吉瓦尔的时候,我们突然得知您父亲到巴黎,当时我们都十分惊慌,您也可以记得我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的无法控制的恐惧吧,还有那天晚上您把自己和父亲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之事说给我听。 第二天您去了巴黎,并在那里等了很久,可是他也没有回来,然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却有一个人来找我,并把一封迪瓦尔先生的信交给我。 这封信我附在这里,信中的语气十分严肃,他请求我无论如何第二天也要把您支开,以便他可以来这儿,尤其他叮咛我千万不能告诉您他的行动,因为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您一定还记得,您回来以后,我态度十分坚决地劝您翌日再去巴黎一趟。 您走了之后过了一个小时,您的父亲就到了。他那张表情严峻的脸给我留下的印象,在这里我就不必多说了。在您父亲看来,凡是妓女就都是没有良心,没有理智的人,是一种榨钱的机器,就像钢铁铸成的机器一样,随时随地都会把递东西给它的手毫不留情的斩断,对于那些保护过它和使用过它的人也是一样。 在这之前我收了一封您父亲写给我的信,信中的语气十分客气,他希望我可以见他一面,但当他亲自来的时候,说话的态度却同信中大相径庭。他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语气十分傲慢,甚至有些威胁的味道。我只好让他明白,这是在我家里,只是因为我对他的儿子怀有真挚的感情,我才把自己的生平向他一一讲清楚。 迪瓦尔先生的态度有一点平静了,然后他开始对我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儿子为我倾家荡产,对于这样的行为他再也无法忍受,他说我的确长得很漂亮,然而,尽管这是事实,但也不应该凭此长处去胡乱挥霍,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以牺牲一个年轻人的前途作代价。 对于这样的一席话,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拿出证据来给他看,自从我做了您的情妇以后,我要忠于您,向您要钱又不能超出您的经济负担能力,所以我只好牺牲自己。我把所有的当票都拿出来,此外我还取出了一些收条,因为东西不能典当,所以当时我就卖掉了,我对您的父亲说,我已经决定了用自己变卖家具的钱还债,然后同您生活在一起,这样一来您就不会为我而增添任何负担了。我把我们在一起时的幸福讲给他听,此外我还把您透露给我的我们将来要过的更加甜美、更加安静的生活告诉了他。在事实面前他不得不屈服了,向我伸出手来,对自己刚才的无礼态度表示歉意。 他接着对我说: ‘夫人,我已经不需要再对您有任何的指责和威胁,相反我恳求您再作出一些牺牲,这种牺牲比您已经为我儿子作出的牺牲大得多。’ 这几句话他一说出口,我的浑身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您的父亲走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双手,用亲切的口气接着说: ‘亲爱的孩子,下面我要对您说的话,请您千万不要只看到坏的一面’但是您需要明白一个问题,心灵有时不得不接受现实生活对它提出的残忍的要求,而且它必须是逆来顺受。您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在您的心灵深处有一些宽厚的品质存在,而这一点恰恰是许多女人所没有的,或许她们会鄙视您,但您的品质是她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不过您也许不曾想过,一个人除了情妇以外,他还有家庭,生活中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责任,在激情爆发过以后,成熟的年龄会接踵而来,到了那时,为了赢得尊重,一个人就需要有一个稳固、还算过得去的地位。我的儿子没有什么家产,但却打算把她母亲的遗产转赠给您。就算您已经为他付出的代价可以让他快乐,但他也会出于尊严和荣誉的缘故而用这笔钱同您交换,这笔钱可以让您不再饱受捉襟见肘的生活的折磨。 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您为他付出的代价的,因为世俗之人是很难了解您的内心的,他们会认为阿尔芒一定是出于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才会接受您为他所做的一切,这样做会有损我家的门风的。至于阿尔芒是否爱您,您是否爱阿尔芒,你们之间的交往是否会产生幸福,您是否会因此而恢复名誉,这些是没有人会关心的,他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阿尔芒?迪瓦尔可以接受一个受人供养的姑娘为他所作出的牺牲,我的孩子,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这以后随之而来的将会是自责与悔恨,请相信,这一点无论是对您还是对其它的什么人都是千真万确的。从此就会有一条锁链套在你们头上,并且这将是一条牢不可破的锁链。如果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又该怎么办呢?你们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儿子也已经前途尽毁,而我,阿尔芒的父亲,我本来有两个孩子可以报答我,而到那时却只能有一个了。 您不仅漂亮而且年轻,您一定会从生活中得到慰藉,您的思想是崇高的,每当您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一件善事,就会赎回许多往昔中犯下的过错。在阿尔芒与您交往的这半年中,我是谁,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我总共给他写过四封信,而他竟然音信杳无。也许在这期间,我死了他还不知道呢! 第37章 (2) 第二十五章 (2) 阿尔芒对您一往情深,所以尽管您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以往的生活一刀两断,但阿尔芒是绝不会因为他的清贫而让您也同他一起艰苦度日的,再说您的美貌本来也不应该生活在贫穷中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他没准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赌钱,并且我还知道这件事他一直对您守口如瓶,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辛苦为他攒下的钱很可能会因他的一时兴起而全部输掉,这些钱不仅仅是为了他,同时也是我女儿的嫁妆和我自己的养老钱。此外,不管怎样我还需未雨绸缪,应付突发情况。 另外,您为他而同您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但您肯定不会被它再次着迷吗?您是爱他的,但您可以确信自己不再会去爱别人吗?随着年龄的增长,爱情的美梦迟早有一天会被雄心勃勃所取代,到那时您的情人就会因为你们的关系而被束缚,而对于这一点您又是无法给他安慰的,难道为此您不会痛苦万分吗?夫人,请您仔细地想一想这一切吧,如果您爱阿尔芒,那么就用这种方式证明给他看吧,用牺牲您的爱情换取他的前途吧,这是唯一的方式。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不幸的发生,但这只是迟早的事,甚至它的严重性会出乎我的意料。阿尔芒会嫉妒爱上您的男人,他会向这个人挑衅,接着决斗,最终他可能会因此而送掉性命。您想一想,面对一个要您为他儿子的生命负责的父亲,您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总而言之,我的孩子,索性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吧,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您。我有一个女儿,刚才我已经对您提到了,她年轻漂亮,像天使一样圣纯。她与一个人相爱了,像您一样她也把这场爱情视作她一生中最美的梦想。在信中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阿尔芒了,可您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没有给我回信。我的女儿就快要出嫁了。她要嫁的男人是一个自己所爱的人,要进入的家庭是一个体面的家庭,而他们对我提出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家里的一切也都是体体面面的。假如阿尔芒在巴黎过的这种生活一旦被我的未来女婿的家里人得知的话,他们一定会提出要么阿尔芒同这种生活一刀两断,要么就取消婚约。您现在掌握着一个女孩子的命运,而这个女孩子是一个从未伤害过您的人,再说她希望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您有权或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去破坏她的前途吗?玛格丽特,仔细地想想您自己的爱情与悔恨吧,请把我女儿的幸福赐给我吧。 亲爱的朋友,我一边倾听着您父亲的言论,一边在默默地落泪;其实这些事我也曾想过,如今既然是从您父亲的口中说出,我就更加确信无疑。我的心中一次一次地重复着您的父亲几次欲说又止的话。毕竟我是一个受人供养的姑娘,所以不论我的话多么真实,多么有说服力,我还是觉得我是在为自己谋利益,这样的未来是与我过去的生活所不融的,因为我要对我的生活习惯和名誉所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总而言之,我是爱您的,阿尔芒。我身上仅有的一丝圣洁之情被迪瓦尔先生那慈父般的语气激活了,我期望自己可以赢得这个已经相信我的老人的尊敬,并且我深信将来迟早会有一天我可以得到您的尊敬,一股高尚的思想因为这一切的发生而不由自主地在我内心中升腾了起来,我仿佛从这一切中看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为此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圣洁的自豪之情。我设想着,将来有一天这个为了他儿子的前途而苦苦向我哀求的老人,会告诉他的女儿,把我的名字作为一个神秘的朋友的名字来祈祷,这时,我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这些都是我对当时的印象,有可能其真实性受到了我高度亢奋的精神的影响,不过不管怎样,我的朋友,这些确是我的真情流露。当我想起曾与您共度的那段幸福时日,我也曾经动摇过,但最终还是被这种新的感情占了上风。” “‘那么,先生,’我流着眼泪对您的父亲说,‘您相信我对您儿子的爱是真诚的吗?’” “‘是的,我相信,’迪瓦尔先生对我说。” “‘那么这种爱在您看来是否怀有私心呢?’” “‘不’”。 “‘我曾经把这份爱情当作我生活中全部的希望、梦想与慰藉,您相信吗?’” “‘绝对相信。’” “‘那么,先生,请吻我一次吧,就像吻您的女儿一样,我向您发誓,这一吻是我得到的仅有的一个圣洁的吻,我会从中获得一份可以战胜爱情的力量。过不了一星期,您就会重新有儿子陪在身边,也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会心情抑郁,但这毕竟是永久治好创伤的最好办法。’” “‘您真是一位善良的女子,’您的父亲吻了我的前额,对我说,‘天主对于您即将要做的事不会视而不见的,但恐怕我的儿子是不会同意您的做法的。’” “‘噢!这个您不用担心,先生,他最终会恨的人是我。’” “从此我们之间就会生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这之中的原因就是您和我。” “我给普吕当丝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同意德?n伯爵先生的要求,并转告他,我和普吕当丝会同他一起吃夜宵。” “我封好了信,我并没有把信的内容告诉您父亲,只是我请他回到巴黎以后让人把这封信送到信封上的地址。 “当时他询问我信的内容” “‘是有关您儿子的幸福’,我对他说。” “最后您的父亲又吻了我一次。我感觉到有两滴感激的眼泪落在我的脑门上,这仿佛是对我以前所犯过错的洗礼。我就要委身于另一个男人了,但一想到可以用这个新的罪过去赎清前愆,我就不由得喜不自胜。” “阿尔芒,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事,我记得以前您也对我提过,说您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正直的人。 迪瓦尔先生乘马车回去了。 我毕竟是个女人,当我再次见到您的时候,尽管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坚强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流泪。 现在我卧病在床,或许离开这张床的日子就是我离开人世的日子,但我一直在想:‘我的做法对吗?’” “我们即将分别的时刻一点点地逼近,当时我内心中的痛苦您都亲眼看见了,您的父亲当时并不在那里,可我真的需要别人支持我一下。我的心中充满了您即将会对我产生的怨恨与鄙夷之情,我坐立难安!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向您和盘托出。” “亲爱的阿尔芒,可能有一件事您不会相信,当时我祈求天主赐予我力量。我所作出的牺牲如果真的被它接受了的话,它就一定会给予我力量。” “在吃夜宵的时候,我不知自己将会做些什么,我需要帮助,因为我真的害怕自己会丧失勇气。” “没有人会相信,玛格丽特?戈蒂埃会因为即将有一个新情人而在痛苦万分呢。” “我用酒来麻醉自己,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伯爵的床上了。” “这些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朋友,您随便怎么想吧,但请像我宽恕您从那天起对我造成的伤害一样也给我宽恕吧。” 第38章 (1) 第二十六章 (1) “在那决定命运的一夜之后所发生的事,我们都很清楚,但是您所不知道的,也是最出乎您的意料的就是,我们分手以来我所受的煎熬。 您被您父亲带走的消息传到我这里以后,我想也许您会就这样一直远离我生活下去。但那天在香榭丽舍大街我竟然再次遇见了您,我的内心十分激动,但却并不吃惊。 于是一连串的折磨就随之而来了,几乎每一天我都不得不忍受一种新的侮辱,但我都一一接受了,并且几乎是十分快乐地接受了,因为这恰恰证明您的心中一直在爱着我,除此以外,我觉得您折磨我的程度越深,当真相大白的那天,您眼中的我就会越高尚。 阿尔芒,也许您对我的这种苦中作乐感到惊讶,但您不要忘了我的心扉早已被您的爱情所打开,它已经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这种更加高尚的感情了。 不过我毕竟不可能立刻就变得这么坚强起来。 在我作出这一牺牲之后一直到您回来之前,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对我来说,我需要用肉体的疲劳来代替精神上的疯狂,于是我又再一次地沉浸于那种生活之中。普吕当丝不是已经告诉您了,我参加所有的晚会、舞会和宴请吗? 我渴望自己会因为这种肆无忌惮的放纵而早些结束生命,并且我也预感到,这个希望实现的日子并不会很远。我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一天差似一天。那天我打发杜韦努瓦太太去找您请和,因为我已经身心憔瘁了。 阿尔芒,您还记得我最后一次给您证明我的爱情,您是如何回报我的吗?这之后您又是如何侮辱并逼我离开巴黎的吗?在此我也已不想再提。我,一个有生之日并不多的女人,当您向她求得一夜之欢的时候,仍然无法拒绝您的请求。她在那时已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一时认为可以把过去和现在接到一起。您有权做您以前做过的事,阿尔芒,其它人并不是总给我那么高的过夜费的。 我接着就不顾一切地离开巴黎!至于德?n先生的情妇的位置早已被奥林普所代替,并且我还听说,她已经主动地把我离开巴黎的原因告诉了他。在伦敦我遇上了德·g伯爵。像他这样的人是很看重同我这样的姑娘调情的,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消遣。凡是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他们统统都不会与之一刀两断,既不心怀恨意,也不会为之争风吃醋,总而言之,他是一位有钱的老爷,他把自己心灵一角让给我们,同时他也会把自己的钱包向我们敞开。于是我便去找他。他热情有加地招待了我,可是当时他在伦敦也有一个情妇,并且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他害怕我同他以前的关系会影响到他,于是我就被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我同他们一起吃夜宵,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个带我回去。 亲爱的朋友,我别无选择。 选择自杀吗?这样一来就会在您原本应该幸福的一生中留下内疚的阴影,况且,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自杀的意义又能有多大呢? 我已变成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空壳,我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一段时间,就又返回巴黎了,我四处打听您的消息,后来我得知您已经动身去了遥远的地方。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支持。于是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两年前您认识我时那样。我曾经企图再把老公爵拉到自己身边来,可是从前这个人被我用那么粗暴的态度伤害过,您知道老年人的耐心是很有限的,也许他们也意识到自己不可以永久地活在这个世上。我的病情日益加重,我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花钱去买爱情的男人在付钱之前也是需要先验一下货的,在巴黎比我健康,比我丰腴的女人比比皆是,我几乎是有点被人遗忘了。这些就是直至昨天所发生的一切。 现在我的命已垂危,我给公爵写信,希望从他那里可以得到些钱,因为债主们不停地上门讨债,而我又是囊空如洗。公爵会给我回信吗?阿尔芒,此刻您却不在这里!您是会来看我的,我会从您的探望中得到最大的慰藉。” 十二月二十日 “外面开始下雪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我形单影只。我已经连续三天发高烧了,我没有力气再给您写下一点东西了。我的朋友,这里也没有发生什么新情况,我每天都抱有一种渺茫的希望,希望可以收到您的信,可是始终没有收到,恐怕永远都收不到了。只有男人的心才会硬得不给人宽恕。公爵也没有给我回信。 普吕当丝又开始奔走于当铺之间了。 我一直在咯血。噢!如果您看到我的样子的话,您一定会为此难过的。此刻您正处在一片炙热的天空之下,比起我被这里的严冬压住胸口,真是幸福得多。今天,我起来了一会儿,隔着窗帘我看到外面人头攒动的巴黎街景,我肯定自己已经同这种生活彻底断绝来往了。时不时地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从我面前闪过,她们依旧是那样地喜气洋洋、无忧无虑。然而这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抬头望一望我的这扇窗户。这期间曾有几个年轻人来过并留下了姓名。我还记得从前我生过一次病,那时我们彼此还不认识,尽管在我第一次见到您的那天,我就大大地羞辱了您一番,但您却每天早上来打听我的病情。现在我又病倒了。我同您一起度过了半年。我把一个女人的心中可以容得下的并且能给予别人的爱毫无保留地都给了您。可此刻远在天边的人,一定正在诅咒我,而我从此也不能再听到您的安慰的话了。命运迫使我们分开,我不得不这样想,因为假如此刻您还在巴黎的话,您是不会离开我的床头和这个房间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我的医生禁止我每天写字。因为对往事的回忆只能使我的体温升高。可是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我从这封信中得到许多安慰,信中表达的感情要比它给我带来的物质支持更令我高兴万分。所以,今天我才有力气给您写信。那封信是出自您父亲之手的,信的内容如下: ‘夫人: 您生病的消息刚刚传到我这里。假如此时我身在巴黎的话,我一定会亲自去探望您的,假如我的儿子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一定会吩咐他去看望您的。可是我无法抽身离开c城,而此刻阿尔芒又在距这里六七百法里的地方。所以,我冒昧地写下了这封信,夫人,听到您生病的消息我确实十分难过,我祝愿您早日康复,请相信这是一份真心诚意的祝愿。 h先生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会去见您,烦您接待他一下。因为我请他替我办一件事,而此时我正急切想要得知这件事情的结果。 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我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就是这样的。您有一位心地如此高尚的父亲,您一定要好好地尊敬他,亲爱的朋友,因为在这个世上像这样值得爱戴的人已经不多了。这封有他签名的信对我所起的作用超过了任何名医给我开的药方。 h先生今天上午来了。他似乎因为迪瓦尔先生交给他办的事情而左右为难。您的父亲托他办的事情就是把一千埃居交到我的手上。开始我并不打算接受,但h先生对我说,迪瓦尔先生会因遭到拒绝而不快的。迪瓦尔先生托他先把这笔钱交给我,如果我需要更多,他还会再加给多。我最终收下了这笔钱,因为既然这是出自您父亲之手,这就不能算是施舍。假如我等到您回来的话,就请把我上面所写的两段话拿给他看,并且转告他,这个收到他信的不幸的姑娘很感激他的好意,并且诚心地为他向天主祈祷,在她写下这几行字之时,感激的泪水已涌出她的眼眶。” 一月四日 “这段日子以来我始终被病痛折磨着。以前我从未想过病痛会将人折磨得如此死去活来。噢!我一定是在为自己的放纵生活加倍地补偿着。 每天夜里都有人守在我的床边。我喘不过气来。我的余生都是在呓语与咳嗽中度过的。 我的餐厅里被糖果和各种各样的礼物充斥着,这些都是朋友们送给我的。很明显,这些人中一定包括那些希望日后我可以做他的情妇的人。但我相信一旦他们看到我这副可怕的病容,他们就都会逃之夭夭。 至于普吕当丝,她把我收到新年礼物当成礼物送给别人。 “这儿的天气依然十分寒冷,医生告诉我,假如天气转好的话,过几天我可以到户外活动一下。” 一月八日 “昨天我乘马车出门转了转。外面的天气很好。香榭丽舍大街依如往昔,熙熙攘攘。这一天的天气简直是犹如明媚的早春。一片节日的欢乐气氛围绕着我。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阳光下重新体会到往日里那些令人兴奋、快乐和安慰的气氛。 我差不多与所有的熟人见了面,他们依旧是那样的兴高采烈,因为他们总是在寻欢作乐。这个世上原来有这么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奥林普坐在一辆马车里从我身边经过,那是她从德?n伯爵那里得到的,这个姑娘企图用眼光来侮辱我。但她一定还不知道我的虚荣心早就先于我的肉体死去了。早上我认识了一个正派小伙子,他问我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吃夜宵,他说他有一个朋友很想认识我。 我神情凄然地对他报以一笑,接着把我烧得发烫的手伸给他。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惊恐的表情。 我在四点钟的时候回了家,晚饭中我的胃口很好。 这次户外走动对我产生了有益的影响。 假如我的病可以治愈,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有个人前一天还会觉得孤独无助,心中只有一个期望,就是在死气沉沉的病房早些离开人世,但是看到别人的幸福和旺盛的精力以后,一股渴望生存的愿望就会油然产生。” 一月十日 “也许我对恢复健康的渴望只不过是一种奢望。我再次地卧床了,身体上粘满了膏药,并且我一直在发着高烧。从前万金不换的躯体,试问此时又值几何呢! 我想一定是我们前世作孽太多,或是死后将会享尽荣华,否则天主为什么要我们今生今世历尽所有赎罪的折磨和各种痛苦的考验。” 一月十二日 “我的身体始终不舒服。 德?n伯爵昨天给我送来了一些钱,但被我拒绝了。这个人的东西我才不会接受,因为要不是因为他,您也不会离开我。 噢!在布吉瓦尔的日子是多么令人向往啊!可是此刻它们都在哪里? 假如我还可以活着走出这个房间的话,我一定要到我们曾经共同居住过的房子去拜上一拜,然而可惜的是我只能死后被抬着出去了。 我不清楚明天我是否还能给您写信?” 一月二十五日 “整整十一个夜晚我无法入睡了,因为我的胸口憋得很难受,随时我都有一种要死了的感觉。医生告诫我不可以写字。朱丽?迪普拉照顾着我,并且还允许我动笔写下这几行字。难道在我死之前就真的无法见您最后一面了吗?难道这就是我们之间所有事情的一个结尾吗?我一直以为只要您可以回来,我的病就会好。可那又有什么必要呢?” 一月二十八日 “今天早晨一阵吵闹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朱丽睡在我的房间里,她冲到餐室。接着几个男人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还听见她在拼命地跟他们辩解。最后她流着泪回来了。 第39章 (2) 第二十六章 (2) 他们是查封的人。我告诉朱丽,他们是来执行所谓的司法任务,随他们去吧。一个戴着帽子的执法员,走进了我的房间。他把每个抽屉都拉开了,并且记下了所有他见到的东西,除了床上这个生命垂危的女人,法律总算还有一点慈悲之心,我的床幸好没有被包括在司法任务之内。 他临走的时候想了好久才对我说,九天之内我可以提出反对意见,可是他托一个看守留在了我的寓所里!天啊!我该如何是好呢!我的病因此而加重了。普吕当丝想向您的父亲要钱,但是我拒绝了她。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您的信。我几乎为了这封信已经望眼欲穿了。我不知道您是否会及时收到我的回信,我真希望您还可以来看我,这将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六个星期以来我所受的病痛的折磨便会一扫而空。我是怀着悲哀的心情给您写回信的,但我却觉得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 总而言之,我不相信人的恶运始终延续下去。 我想,也许我不会死,可以等到您回来,然后同您一起再度过一个春天,您爱我的心依旧,我们重新来过! 这些想入非非的打算已经让我有些疯狂了!我的手几乎握不住笔了,因为我正在把我心中这种疯狂的渴望写给您。 亲爱的阿尔芒,无论何时何地,我始终是深爱您的,我也正是靠着对爱情的回忆和对您可以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渺茫希望的支持,才可以活到现在。” 二月四日 “德·g伯爵回来了。他被他的情妇骗得很惨。他情绪十分低落,因为他十分爱她。而我则静静地听他向我倾诉这一切。不幸的年轻人对自己的事业已经是束手无策,所以对那个执法员和看守他也无能为力。 我同他提及您,他答应我把我的情况告诉您。此刻我竟然忘记了我曾经是他的情妇,至于他,他也想让我忘记这件事情,他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 昨天公爵派人来探望我,今天早上他亲自来了。我不知道这个老头怎么会一直活到现在。他在我身边待了三个小时,却几乎没跟我讲过什么话。当他望着我那张惨无人色的脸的时候,我看见从他的眼里流出了两滴大大的泪珠。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才会这样的。 他马上就要看到她的第二次死亡了。他驼着背,脑袋一直垂到胸口,嘴角下垂,目光黯淡。他这副衰弱的躯体仿佛正在承受着加倍的痛苦。他并没有埋怨我什么。甚至我想当他看到病魔缠身的我的惨状时,也许他还会偷着笑呢。我年纪轻轻就已经被病痛折磨成这副模样,而他居然还得站立着来看我,难道这不值得他大大得意一番吗? 天气又转坏了。我的房子里已经再没有看我的人了。朱丽细心地照料我,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给普吕当丝那么多钱,于是她也开始避而不见了。 已经有好几个医生来过了,我想一定是我的病情又恶化了。一想到我有生之日已经如此稀少,我几乎后悔自己听从您父亲的话,假如我早知道我在您的生活中只占一年时间,也许我会控制不了跟您度过这一年的愿望,至少我会握住你的手离开人世。不过如果这一年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说实话,我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天主的意愿是不可更改的。” 二月五日 “噢!阿尔芒,请快点回来吧,我浑身都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我想自己是真的要死了,我的天哪。昨天我那么忧郁,一时间我居然想离开这里,换一个地方度过这漫长的夜晚。公爵在今天上午又来看我了,这个老家伙一定是被死神遗忘了,我一见他,仿佛就会觉得他正在催促我快点死。 尽管我的高烧尚未退去,但我还是让人帮我换上衣服,乘车前往沃德维尔剧院。我让朱丽替我搽了些口红胭脂,否则我就同一具僵尸没什么区别了。这次我依然坐在与您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包厢,几乎每一分钟我都在凝视着那个您在那天坐的那个座位,可昨天居然是一个乡巴佬坐在那里,每次一听到演员俗气无比的插科打诨,他就会捧腹大笑。我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一整夜我都是在咳嗽与咯血之中度过的。今天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勉强动动胳膊。老天哪!我真的要死了。这一点我早就有所预感了,但是我仍然还要忍受那些已经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痛苦,假如……” 从这个字开始,尽管从笔迹上看玛格丽特确已尽力了,但字迹还是难以辨认。以下是朱丽?迪普拉的日记。 二月二十八日 “阿尔芒先生: 玛格丽特自从从剧院回来以后,病情又恶化了许多。她的喉咙已经完全不能发声了,接着四肢也丧失了活动的能力。我已无法用语言向您形容这位不幸的姑娘所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让我不知所措,我心中的恐惧在不停地增加。 她多希望现在可以见到您啊!她不停地在说着谵语,然而,无论是在说胡话还是在清醒的时候,只要从她的喉咙中还能发出一点声音,那就一定是您的名字。 我从医生那儿得知,她已命不久矣。自从她病情恶化以来,老公爵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告诉医生,他不想再看到这令他痛苦的景象。 杜韦努瓦太太实在是不怎么样的一个人。从前这个女人一直是靠玛格丽特生活,她从玛格丽特身上本以为可以得到更多钱。她欠下一些债,没能力还清。当她发觉从自己邻居的身上已不可能再得到什么的时候,就无情地将其抛在一边。大家都抛弃了她。德?g伯爵由于债务的缘故,也不得不返回伦敦了。走之前,他又送了一些钱给我们,我知道他确已倾囊相助了。查封的人又来了,债主们都在盼着她死,以便拍卖快点开始。 本来我想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来阻止查封,但是执法员告诉我,这也是与事无补,因为还有其它判决要执行。反正她也快要死了,何必还抓住这一切不放呢,难道是为了她那不想见到并且也从未爱过她的家人?您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这个不幸的姑娘就是在这样一个外表体体面面,而内部凄惨无比的状况下与世长辞了。到昨天为止,我们已囊空如洗了。餐具、首饰、披巾,全都当掉了,剩下的不是被卖掉,就是被查封了。周围发生的这一切,玛格丽特都还可以感受到,此刻她的肉体上,精神上和心灵上都在忍受着煎熬,这一点从她那大滴大滴的眼泪中就可以看得出;她那十分削瘦的脸已经毫无血色,我相信如果此刻您见到她的话,您一定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从前的心上人。她嘱咐我在她不能书写的时候继续给您写下去,现在我正在当着她的面给您写日记。她的脸朝向我,但无法看到我,因为她的目光已经被即将到来的死神预先蒙住了,然而她一直在微笑,我敢确定她一定是把全部心思和整个灵魂都与您联系在一起了。 只要一有人开门,她的眼睛中就会有一丝光芒出现,因为她总是以为要进来的人是您,然而当她看到并不是您进来的时候,眼睛便又会黯淡下来,她的脸颊此时已变得鲜红,并且布满了冷汗。” 二月二十九日,午夜 “这是一个多么凄惨的日子啊,阿尔芒先生!今天上午玛格丽特已经喘不上一点气了,医生给她放了血,她才回过一丝声气。医生建议给她找一个牧师过来,她答应了。于是医生亲自去圣罗克教堂请了一个牧师来这里。 这期间,玛格丽特把我叫到她的床边,吩咐我把那个大衣柜打开,指着其中的一顶便帽和一件镶满花边的长衬衫,用微弱的嗓音对我说: ‘我就要死了,一会儿忏悔结束后请您给我穿上这些衣服,一个垂死的女人应该打扮一下。’ 接着她泪流满面地抱着我,说道: ‘我可以说话,可是会因此而透不过气来,我憋得实在太痛苦了!我要透一口气!’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我把窗子打开,没过多长时间,牧师就到了。 我朝他走过去。 当他一听说这家的主人是什么人的时候,便一脸担忧的神情,可能是怕受到冷遇。 ‘神父,您尽管来吧,’我对他说。 他只在病房里待了很短的时间,出来时他对我说: ‘尽管她过了一辈子罪人的生活,但临终时她却是个基督徒。’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并且还带了一个侍童和一个圣器室管理人,侍童手托着一个耶酥受难十字架,他边走边摇着铃,这就表示天主已经来到了临终者的身边。 他们一行三人走进了卧室,以往这里充满了谈笑声,而眼下这里却变成了一个圣体匣。 我跪在地上。尽管我不能确定这个印象在我脑子停留了多长时间,但我敢肯定地说,时至今日,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发生过使我如此刻骨铭心的事件。 牧师把圣油涂满了垂危之人的手、脚和额头,并且背诵了一小段经文,我想玛格丽特已经准备好升天了,假如天主对她生前所受的折磨与死时的圣洁不是视而不见的话,那么她就一定会进天堂。 这一过程结束后,她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躺着。假如我不是因为听到她费力的呼吸声的话,有几次我都以为她死了。” 二月二十日,傍晚五点钟 “一切都完结了。 昨夜凌晨两点钟前后玛格丽特进入了弥留状态。她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喊叫声,从这之中我可以感觉得到她正在忍受着一种并不多见的痛苦。有两三次她突然僵硬地坐了起来,那样子好像要抓住正在离她而去的灵魂。 还有两三次她叫着您的名字,接着便又恢复了平静,她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从她眼里流出了默默无声的眼泪,她离开了人世。 我走过去,拼命喊着她的名字,但她却再也不能回答我了,我合上她的眼睛,吻着她的额头。 不幸的、亲爱的玛格丽特啊!希望我算得上是一个圣洁的女人,让这一吻把你托付给天主吧。 接着,根据她生前的吩咐,我给她穿戴好以后就去圣罗克教堂找来了一个教士,我点亮了两支蜡烛并在教堂里为她作了一小时的祈祷。 她还剩下了一些钱,我把它们统统施舍给了穷人。 在宗教方面,我并不是一个行家,不过我还是认为,天主会明白我的眼泪是真挚的,我的祈祷是衷心的,我的施舍是充满善心的,天主会同情她的,她死时还是那么年轻和美丽,只有我为她合上双眼,为她送葬。” 二月二十二日 “葬礼是在今天举行。教堂里我看到了许多玛格丽特昔日的女友。她们中有几个还真诚地流出了眼泪。当送葬队伍走向蒙马特尔公墓的时候,只有德?g伯爵和公爵两个男人,德?g伯爵是专程来这儿的,至于公爵,他正被两个仆人扶持着。 这一段细节的描述是我在她家里流着眼泪写下的。此刻蜡烛正在一旁惨淡地燃烧着,尽管晚饭就摆在桌上,但我却一点也没动,这一点我不说您也猜得到。可是纳尼娜还是吩咐下人做饭,因为至少二十四个小时我已粒米未进。 这些阴森的情景不可能长时间地留在我的脑海中,因为我的生命已不再属于我,就像玛格丽特的生命不属于她一样,所以恐怕再过上一段时间,就算您回来,我也没办法再告诉您这一幕悲惨的情景,于是我就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地方,把这些事情一一地讲给您听。” 第40章 第二十七章 “您全看过了吗?”当我合上这些手稿时,阿尔芒问我。 “亲爱的朋友,假如我所读到的东西句句是真的话,那么我就会理解您内心中所忍受的是怎样一种令人肝肠寸断的痛苦了。” “这一切已经从我父亲的一封来信中得到证实。” 我们又谈论了一会儿有关这名女子的不幸早逝,然后我就回家了。 这个故事终于告以段落,心情压抑了许久的阿尔芒,一时间似乎轻松了许多。接下来的时日,他的情绪好转得很快,于是我们一起去拜访了普吕当丝和朱丽?迪普拉。 普吕当丝不久前刚破了产。她告诉我们,她破产的原因是玛格丽特向她借钱,她说,玛格丽特生病的时候,她为了帮助她,就开了一些无法偿还的期票,可是直到玛格丽特死时还没还给她钱,而借这些钱的时候她又没有要收据,所以她也就不算是债权人。 杜韦努瓦太太之所以四处宣扬这种毁谤之辞,无非就是想为她的破产找到一个好的借口罢了。不过正是这种说法,使得她从阿尔芒手里捞取了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阿尔芒尽管内心中不相信她的话,可是表面上他却宁可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因为对一切曾与她的情妇有过关系的人,他都十分尊敬。 接下来我们又拜访了朱丽?迪普拉,她把她亲眼看到的一幕幕惨景又讲了一遍,一提到她的女友,她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 最后,我们来到玛格丽特的坟前,嫩绿的树叶已经在四月阳光的照耀下萌芽了。 阿尔芒所有的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去见他的父亲,他提议我们一同去。 于是我们来到c城,在那儿我们见到了迪瓦尔先生,以前阿尔芒告诉过我他的父亲是一个高大,威严,和蔼的人,一见面,果然如此。 他眼睛里噙着泪花迎接阿尔芒,并且热情地同我握手。没用多长时间,在这个税务员身上我就发现,父爱超过其它任何的感情。 他的女儿名叫布朗什,眼睛明亮、清澈、嘴角时常挂着一种安详的微笑,这一切表明她的心灵只孕育圣洁的思想,她的口里只会说出虔诚的话语。她用淡淡的微笑来迎接从外归来的哥哥,贞洁的少女哪里会知道,一个远离她的风尘女子,仅仅是为了替她维护姓氏的尊严,而放弃了自己的一生。 我置身于这个幸福的家庭里,度过了一段时日,在这期间,全家人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个从外归来时满心伤痕刚刚平复了的长子身上。 我一回巴黎就动笔将数日来的所见所闻如实地写了下来。这个故事只有一个可取之处,那就是绝对真实,尽管有些人会对此表示怀疑。 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凡是像玛格丽特那样的风尘女子都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事实并非如此,不过至少我知道她们中有一位曾经有过一段至高无上的爱情,并且为此历经艰辛,直至死去。我之所以把它写下来讲给大家,因为我认为这是一种责任。 我并不是在为邪恶堕落辩解什么,然而,那些品格高尚的不幸之人祈求的声音一旦被我听到,我就会义不容辞地为他们的正义之举高声呼喊。 我再重申一遍,玛格丽特的故事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当然,如果这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的话,我也就不会把它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