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相知一梦遥》 (一)楔子 江南一山水小镇。 年轻的妈妈侧身躺在床上,细细柔柔的声音里小声哼唱着的是一首的摇篮曲。 “宝宝,宝宝,快快入梦乡,梦里有金色阳光,梦里有鸟语花香,嗯……嗯……梦里是你的小天堂……” 床上的小人儿小眼睛微闭、呼吸均匀,很快进入甜甜的梦里。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而来,照得人昏昏欲睡,年轻妈妈微闭了眼,拍儿的手渐拍渐止。 门突然被推开,带进来一阵风。 “小锦,昨天下午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又来了,口口声声威胁着不让你留着孽种。你爸在外面跟他们理论,你抱着孩子快走!” 浅眠的小锦猛然惊醒,慌乱起身,听从她母亲的意见,赶紧抱起孩子。娘俩用薄被把孩子包好,母亲又帮她披了外套,情急之下不忘往她衣兜里塞了些钱。 “快走,你从后窗下去,宝儿我给你递出去。” 小锦顺利地从窗户跳下来,接过孩子,稳稳上了后门停着的一艘小船。 只听得前厅里一声惨叫:“啊!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杀人放火呀,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拿这条老命跟你们拼了!” 伴着几声痛苦的咳嗽,乒里乓啷摔打东西声响成一片。 听得她如烈火焚心,情急之下一声“爸爸”还未喊出口,就听母亲急催:“你爸爸这样是为了谁?你快走!快走!你们娘俩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别管我们!他们要带走的是你们,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小锦听罢慌忙住了口,一狠心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生生憋了回去,抱了孩子平放舱中,用全力摇橹。水面立刻划开一道深深的波痕,推着小船向前开去。 宝宝睡得很安生。小锦一刻不敢耽误,橹摇得飞快,很快将船摇到了码头。此时正好有开往上市的一艘客轮即将起锚。她停好自家的小船,抱着熟睡着的宝宝,风风火火赶上了客轮。 两个小时的航程结束,便到达上市一个码头。小锦琢磨着此处离家太近,也不安全,于是挤上码头的公交车,辗转到了上市长途汽车站。不拘哪里吧,她抱着孩子,挤过人群,复又匆匆买了就近的一趟待发的车票,赶在发车前一分钟挤上了一辆大巴车。 大巴徐徐开动的那一刻,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旁边座位上的大爷给她递来一张手纸,语调里满是关切:“姑娘,看你满头大汗的,快擦擦吧!一个人抱着孩子赶路太不容易,家里人呢,也没送送你?” 说话的大爷有五六十岁年纪,紫铜色的面庞上挂着和蔼的笑意,让她想起了家中还在受难的父亲,心中一阵揪痛。 来不及多想,她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这一路又急又赶,头上直啦啦流下的汗水泡湿了额前的头发,几乎糊住了她的双眼。 她道了谢,一只手接过大爷手中的纸,一只手往脑后抿了抿湿发,一下下地擦着。低头看一眼腿上依旧不明危险熟睡的小人儿,忧伤中半含着欣慰。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她低了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面相和蔼、言语热络的大爷见她不说话,场面冷得略有些尴尬,于是有一塔没一搭地继续介绍:“咱们这辆车呀,坐着的大多数是从帝都来的劳模,我们是来上市学习参观的。这不今天开完会,大家想着好容易来一趟江南,想在附近这些山美水美的城市走走看看。” 说话时大爷笑眼弯弯,看着她的眼眸平静无波,不知不觉间涤荡了她心中些许的澎湃与不安。 “宝宝几个月了?看那秀气的小模样是个女孩吧!” “恩,八个月了。” “姑娘贵姓啊?” “我姓何。” “我姓冯。”大爷接上话顺手介绍了自己。 擦干头发,小锦把头埋在熟睡的女儿的小脸蛋上,柔柔软软地蹭了又蹭,不再说话。 应劳模们要求,一个小时后,车在江边驻足。 蒙蒙的江面上微微泛着灰色的波浪,远处是三五成群的白色水鸟在飞翔;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有游轮和载着工具的渔船, 车门打开,有风进来,怀中的宝宝也缓缓苏醒,很快睁圆了小眼。小锦忙抱着她下车把尿。 这时,路边一辆黑色的桥车缓缓使停,从里面走下三个身着黑衣的人。远远看去,为首的那个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在午后的阳光里格外显眼。 小锦的心猛地一缩。天哪,这不就是昨天母亲说找她娘俩的几个人么?昨天她抱着孩子出去,碰巧没跟这几个人遇见。不好,看来这几个人又追到这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她看到冯大爷正在大巴一侧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看她走过来,暗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冲她一笑。 “姑娘,孩子尿了?” “大爷,我有重要的事情没来得及告诉您,我们被坏人盯上,一路逃到这里,可还是没能摆脱,我刚刚看到了,他们一定很快就能找过来。他们背后是很有实力的人家,不是我能惹得起的。这家人要我孩子的命,可能我落在他们手里也得不了好。您行行好,帮我把孩子带走吧。只要我们娘儿俩不在一起,就能转移他们的视线,孩子就会安全些。” “这……”冯大爷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显然还没有从这个突入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小锦抱着孩子的手颤抖着,肩膀一耸一耸,紧接着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动,止不住的眼泪像粒粒珍珠,扑簌簌地从俏丽的脸庞滑落,很快整张脸上都漫着泪、漫着痛、漫着不能说破的无助……微微抽泣了没几声就变成失声痛哭。 冯大爷慌了,一个劲儿地安慰,要她为了孩子冷静下来,别把那些人招来,就不好办了。说完赶紧从她颤抖着的手里接过了孩子。 小锦抹一把泪,呆呆地看着老人手中的自己的孩子扑闪闪的圆眼珠,用不明所以的小神情萌萌的地看着自己,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终于不再多想,双手从领口处牵出一条细细的绳,一侧头,从脖子里摘下一个玉石挂件,松松地套上宝宝的脖颈耷拉在胸前,随后转身,疾跑几步,纵身一跃,跳入江中。 (二)初遇 有风吹过,不知名的粉色花瓣从枝上飘落,洋洋洒洒,仿佛一阵急急密密的花瓣雨,洒落了梦遥一头、一身,再看长长的甬道上,已满是香斑点点,那么干净淡雅的粉色,梦幻般铺就这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道,道路的那一边会是怎样的一座童话的庄园?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梦遥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绪此刻更增添了几分的飘飘渺渺,亦真亦幻。 按照哥哥给的地址,这座“庄园”很快出现在眼前。抬眼望去,“庄园”是这个叫做“御风苑”的高档住宅区里一幢三层的独栋别墅,一人多高的金属围栏为别墅的主人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围栏的内侧植了丁香和别的一时半儿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有好闻的的丁香特有的香气从那团紫色烟云处飘来,在梦遥的脸颊前、鼻孔处打着转。一阵清脆的门铃响过没多久,梦遥被一位佣人打扮的中年阿姨请进屋里。 处于基本的礼貌和必要的自尊,梦遥目不斜视,随着阿姨走进别墅大厅,但是依然能够感觉到厅堂的敞阔。 “你是冯思远的妹妹?” 一个年轻的的女士的声音从挂着水蓝色窗帘附近传来,女士的身后是明净的落地大窗,有阳光穿透玻璃尾随者她照了进来,她白白的面庞上仿佛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所以看不清她的长相。 “是的,女士,我叫冯梦遥。” 边礼貌地应答,边把手里的嫩柳编的新筐放下,细细滑滑的柳枝筐里,一排排、一层层躺着一个个红艳艳的草莓,个头匀称的草莓身上细小的子深陷,昭示着它们的新鲜。 “这是我和爷爷刚刚摘下的,哥哥让我给您送些来。这两周是草莓的最佳品尝期。” “你们家是种草莓的?” 一个半大的男孩边说话,边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一件运动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他一侧的肩上。冷不丁有人从身旁走过,梦遥微微一怔,抬起头看了男孩子一眼,不过片刻就又回过了神来,微低了头。 “嗯,是的。我大伯家的地,我爷爷帮忙一起种的。” “想不到这位姐姐这么胆小,刚刚似乎把你吓了一跳呢。” 梦遥微微红了脸,轻抿着唇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说着,男孩从筐里伸手拿出一个草莓来放进了嘴里。“还真是甜啊,这差不多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草莓了,比意国农场里种的有机草莓还甜!” 儿子,看你急得,洗洗再吃啊!”年轻女士赶紧插了一句。 “这样吃着也没问题的,当然清水轻轻冲一冲更好。这些是我们园子里爷爷用有机肥料培育出来的,浇的也是晾晒过两天后的干净的水,不用任何一点对人体不好的东西。”梦遥有礼貌地笑着回答。 “这个筐倒是别致得很!”女士也随手捡了一个红的透亮的草莓优雅地送入口中,边品尝边惊叹道。 “这也是我爷爷昨天才编好的,放在日头下晾晒了一天,柳条身上的潮气才没有那么重了。” 女士把篮筐轻轻提在手里,微微举高一些。“老人家还真是手巧呀!圆鼓鼓的肚子,把儿的弧度也自然,尤其是篮筐的边沿,怎么看怎么像咱们女人家夏天戴的那种宽边草帽,真是秀气呢!再小巧一些,便是画册里散花的仙女用那纤纤素手提着的花篮了,用它装鲜花呀,一定好看!”边说边往厅里落地大窗前一处花架望去,想来那里应当是这位女士自己用心经营、并且小有成就的“室内花圃”了。 “哎哎哎,我说朱凯薪女士,用它装花,你还真是要把自己当散花的仙女?那你见过像你这么老的老仙女么?” “你这个臭小子,儿不嫌母丑,有你这么嫌弃你老娘的么?”朱凯薪边说边挥着细细的胳膊,作势就要向儿子身上打去。 “本来就是吗!瞧你那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你不觉得自己是满满的一脸猥琐么?再说了,这是人家爷爷新编的,你做出这样贪心的样子,真的好么?” 小伙子一脸的义正辞严,同时不忘抬起小臂作势抵挡来自身侧妈妈的“暴力”。 “没关系的,这个可以送给您朱女士,大伯家院子里有一株好大的柳树,今年天气暖和,已经抽出好多嫩条了,爷爷还可以编来的。如果您还有什么喜欢的式样,可以画下来,我爷爷都可以照着编的。” “那真得谢谢爷爷了,老人家真的好巧啊!” “恩,爷爷年轻时候是个木匠,木雕也会一些,也经常编一些篮筐簸箕什么的,送给我们镇子上的朋友。” 正说着,大厅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伴着一阵清风吹进来,这风中夹杂着丝丝缕缕年轻男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清冽气息还有若隐若现运动后汗湿。三人不由得同时回眸。 “朱凯烈同志,我说你老了吧,就这么一段距离,整整比我多用了三分钟,怎么样,愿赌服输不?” “随你。”男子没有说话,拿在手里的衣服往肩头轻轻一甩,继续大步向前。堪堪要经过过三人时,又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有客人?” “哦,公司助理冯思远的妹妹,给家里送来一些草莓,自家种的,可甜了,你要不要尝尝?” 男子没有说话,行走的脚步却慢下来,随后一顿,似漫不经心一个转身,清冷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抬起,勾着坚毅的唇。 陡然间的抬头,梦遥一双明眸毫无征兆地撞进了男子深邃的双眼,顷刻间四目不期而遇。 那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的两个人在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对望时应该流露出来的眼神和气息。但是只一眼,梦遥便感受到了男人的帅气。那英挺健硕的身躯,初初估量应该在一米八以上。下意识里她还想抬起头再看一眼,但又害怕再次遇上不期而遇的对视,害怕看到对方眼眸中疏离清冷的态度而一时间会让场面变得尴尬。于是还没等好奇心的开始,便已经丧失了再次抬眸的勇气。 等退出“庄园”的大门时,梦遥方才深深呼了一口气,初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和自己生活的场景差别如此之巨大,再面对一些个气场强大的陌生人,她难免还是有些紧张,而这些人还是哥哥公司领导的家属,虽然哥哥没有明确的嘱咐,但是不能表现得怯懦和不知分寸,不能给哥哥丢脸,这是她从上路开始一直到现在,在心里一直默默告诫自己的。所以,刚刚一直紧握着的双手,此刻已经明显汗湿涔涔的了。 现在终于完美地完成了哥哥交代的任务,她的身心从内到外散发着轻松,再加上这个别墅区里各种花儿开得正艳,梦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吸引,不由自主地轻声哼起了小调。 一串串紫藤花风铃般从绿叶之间垂吊下来,紫色的花瓣、深深浅浅的色泽,一嘟噜一嘟噜,胖嘟嘟的,在春光无限的微风里荡漾。她慢慢地慢慢地走近。因为昨夜里刚下过雨的缘故,它们的叶子上,有晶莹的雨珠在滚动,颤颤巍巍地滴落下来,渗透进了紫藤花的花瓣里,然后再在花尖尖上重新渗透出来一点晶莹。 梦遥忍不住抬起脸来,用鼻子凑近它们,微微闭了眼睛,肆意咀嚼着它们的香气。这是一种与丁香完全不同的香味。清清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煞是好闻。脸颊与花朵肆意地亲密触碰,这样的岁月静好,令她一时间几乎挪不开脚步。 这一切都被二楼玻璃窗里的一双深邃的眸子尽收眼底。纤纤玉手攀附在柔柔的花枝上,清丽的容颜上皆是盈盈笑意,哪里还有一丝刚刚在厅中的谨小慎微?眼前的女子嘴角渐渐勾勒出温柔的弧度,眼眸含着如水的波,一圈一圈的,漾动了朱凯烈的心。 只见原本头顶轻轻微扎着的一束发,大概是被一处枝条扯动,突然间如瀑布般散开,青丝墨染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而后柔柔地披在她的身后。这样的一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美得就如同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他不由得看得呆了,本来擦拭头发的手,也不知在何时早已停了下来。这与他这几年来在意国满大街见到的黄发碧眼的异国女子完全不同,这种久违了的对美好的感知深深地触动了他。他好想放下自己一直以来刻意保持着的清冷的身段,走下楼梯,走到院子里去,走到这个美丽的仙女身边,亲口问问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能不能留下一个联系方式甚至交个朋友……然而,在这些天马行空的思想包围中,他依旧在窗前伫立,不曾挪动半步。时间仿佛停滞。唯一变化着的是,眼前美好到一尘不染的女子,眼睁睁地在他的视线中离去……如梦似幻。 她从花中来,满袖都是香气。一路贪婪地闻香识味,在各色花香的氤氲里,在八九点钟的太阳温柔的爱抚中,梦遥终于走出了别墅,踏上她的“电驴”,“绝尘而去”。 (三)齐隽哥哥 这条路修得极为平坦,路上行车也不多,偶尔有行色匆匆的家养狗在前方的马路上孤独地穿行;也会不时地碰上几个扛着工具的村民,梦瑶有认识的,也有说不上名字的,她都一一点头微笑而过。 接近路口处,是一片花团锦簇,正是人间最美好的四月天气,红的,黄的,粉的,紫的,和着新绿色树木的衬托,层层掩映、参差错落,装点着这条干净的普通的柏油马路。而这条路又是特别的。路的一边,是由一个个美丽雅致的“庄园”组成的别墅区,她还记得它霸气的名字:“御风苑”,那是一些个已经提前实现了经济自由的富人们居住的地方,正如她刚刚见到的那样;而路的另一边,在这片花团锦簇中转一个弯,参差的树木和各色花朵掩映着的,是她们镇上的一个村庄,爷爷就住在这里,大伯家的草莓园、蔬菜园就匍匐坐落在这个不起眼的村子里。 “爷爷!” “爷爷!” 连续叫了两声,扛着一把大锄的爷爷明明就在她不远的前方走着,却始终都没听见。于是梦遥急了,加大电门快步冲到爷爷身侧,冷不丁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冯老头!” 这下爷爷准能听见,因为他最讨厌别人喊他冯老头,尤其是她,冯老头,冯老头,听着听着,像疯老头。 一听到这鬼灵精怪的喊叫,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回来了。回过头来,老人这回非但没有生气,那满脸的无孔不入的笑意还挤出了眼角的无数条皱纹。 “你这个疯丫头!” “你大妈说你回来了,这一上午都哪儿去了?还骑这么快!” “这个大舌头的妇人!她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替我哥给他们领导送东西去了么?” “哦,对了,我还把你新编的篮筐做主也给一并送人了,您老人家不生气吧?”梦遥以最慢的速度骑行,同爷爷并排走着,爷儿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生什么气,爷爷老了,也没什么正经营生要干,再编来就是了。” 很快到了大棚,爷爷把锄头放进边上的小屋。 梦遥一脚迈进蔬菜棚,只见满眼都是翠汪汪的绿色,高高矮矮,欣欣向荣,移步到菜畦边上,每一个嫩绿的小家伙都由衷地展示着满满的生命力,仿佛要在人前争相显耀一般。 “行啊,冯老头,我不过是两个礼拜没回来,它们就给长这么大了。”看着它们,梦遥顿觉心情舒畅,就连呼吸仿佛也立刻轻松了起来。就地拔出一个水萝卜,拧下萝卜缨子顺势擦了几下带出来的泥土,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开始觉得辣中有一丝丝的甜,后来没吃几口,就觉得烧心的活,又舍不得扔掉,于是问爷爷:“我吃不了了,爷爷,你吃么?” 爷爷在她身后一瓢一瓢地往菜畦里浇水,很快赶上了她。 “这回回来了还到学校么?前阵子看你忙乎得厉害,是写论文了吧?” “恩,论文刚刚提交了,等待通知答辩。答辩通过了,就正式毕业了。” “三年,也挺快呀,总算是要熬出来了。毕业了,找好了工作,再结婚成个家,这辈子有个着落,将来爷爷就是保不齐哪天要走了,也能走得踏实了。” “爷爷!你又说这个!” “刚刚在你大伯家看到了齐隽他妈,说她儿子刚刚读完了博士后,还当了导师的助教。人家八成是不会回国了。” “不会的,齐隽是农大公派到美国乔治亚大学的,学期满了得回母校来任教,否则,就是违约。齐隽哥哥不会这么做的。” 平静的心湖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投下一颗小石子,一个不经意间,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梦遥的眸子黯了黯,低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覆盖了眸底的黯然。 梦遥接过爷爷拔起的一把菠菜摘捡。一时间爷孙俩相对无言,仿佛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而这心事,却是异曲同工的。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齐隽这样的人。当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的时候,长她四岁的齐隽哥哥已经出落成一个翩翩少年,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润气息,含着淡淡的书香气,英俊的脸庞如上帝的完美雕刻,让他在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魅力。清朗无尘的双眸,总有细碎的阳光在跳跃;白皙俊朗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婉的笑意。在梦遥的心中,齐隽哥哥宛如神祗。齐隽与思远哥哥比邻而居,同年出生,从小一起长大,如兄弟一般亲厚。小时候,村里人开玩笑:“小隽呀,你长得这么好看,长大了可是要娶一个仙女作媳妇了喽?” “冯爷爷家梦遥就是仙女,我长大了娶她就好了。”齐隽绷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回答,同时,拍着自己单薄的小胸脯,“到时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保护她啦!” 每次村里有那些坏心眼的男孩欺负她,骂她是没人要的、捡回来的野孩子,往她的头上扬土、冲着她身上吐唾沫,还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拽倒,哥哥会第一个冲过来用拳头把坏男孩吓跑,而齐隽,总是把哭得满脸是泥土的她拥在怀里,用他干净的白手帕为她一遍遍耐心地擦拭着小脸和小手,轻声哄她:“遥遥才不是野孩子,遥遥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还有思远哥哥齐隽哥哥。他们才是野孩子,是一群没有大人管教的野人!”那声音柔柔的,细细的,现在想来都宛若天籁。梦遥仿佛自己是一位在尘世间落难的公主,而两位哥哥便是来自另一个国家另一座城堡中的王子,王子英俊潇洒,武艺高强,打跑了强盗,把她抱上了马车,一路车铃儿响,马蹄声急,大约走了三天三夜,才返回他们的宫殿。从此,小公主梦遥,整日家跟在两位王子身边,犹如一条可爱的小尾巴。 想想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童年和青少年,上方的天空,时而阴云密布、时而电闪雷鸣,但两位王子般的哥哥,总是雨后的那方晴空,晴空上还挂着漂亮的彩虹。 后来男孩儿的胸脯渐渐结实,但却不能再坦然大方地将她拥在怀里,而那双澄澈如湖水般的双眸,欢笑时会有细碎的阳光在湖面跳跃,波光粼粼;安静时,就是平静无波的宝石,清纯透彻,望着她时,眼角弯弯,是当年的少女那湖波澜壮阔的心海里,最最温柔的港湾。 大学四年,那个情书如纸片飞扬的年代,齐隽不带一丝犹豫地拒绝了所有示好的女生以及远的近的去家里提亲的人,说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后来,他用自己的奖学金买了一台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高配置的新电脑,把家里曾经给买的旧的电脑给了他妹妹。他用他的新电脑打出的第一个字、写出的第一份信,就是给她的。信的内容梦遥至今记得。 “梦遥 我们的距离常常只有一墙之隔、一梦之遥。小时候每每听的你在隔壁大伯家与哥哥一同玩耍欢笑,我便坐上墙头吹笛,假装笛声与笑声只是不期而遇。你终于抬头用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就像是清晨栖息在枝头的彩蝶,轻盈地振动着翅膀,我的心,早已融化成一泓湖水。你终于停止了嬉笑声,肯驻足下来倾听!你说隽哥哥吹得真好!笛声只为你而来,连我都是,怎能不动听?…… 这是我对我的小仙女第一次直击心灵的告白,不论这表白能不能直达你心底,我都无怨无悔,因为你让我知道了这二十几年来爱的存在。无数次清醒时还是睡梦里,我幻想的新娘、像我们父辈一样生活的伴侣,都是你。只可惜,你还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将来即便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以你那对奇葩的父母,他们指不定要将漂亮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你怎样地去“奇货可居”,所以我,唯有更努力,更优秀,方才可以配的上你……思远那个家伙仿佛早就识别出了我的本意,几次三番要我不要打他神仙妹妹的主意,可是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你能同意,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大舅哥,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认下了。” 只记得,当齐隽让他妹妹把打印好的情书悄悄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在一个无人的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坐在灯下一遍遍地品读,汹涌澎湃的心海里,也一次次地开出层层叠叠五彩缤纷的花朵来。“齐隽,齐隽”,一眨不眨地盯着落款处,心底深处一声声轻声轻语唤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那么轻柔,每当这时,梦瑶总能听到心里花朵盛开的声音:“齐隽哥哥,我愿意,无比地愿意!” 那年梦遥大三,而齐隽哥哥,已经用两年的时间提前休完了农大硕士的课程,以优异的成绩被学校公派到美国乔治亚大学读书,主攻高原生态方面的研究。那时刚入秋不久,风儿还是极其温柔。通向登机口的通道里有风吹过,卷起她的发,而后又纷纷扬扬吹在她脸上。齐隽的父母妹妹在一旁等候,梦遥与哥哥一前一后帮他推着行李和书箱。 所有祝福、安慰、提醒、关切的话语车轱辘一样在三人口中来来回回的滚动,可是梦遥总觉得还是不够。就在齐隽转身要登上飞机的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向前疾跑几步,顾不得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冲着齐隽大喊:“齐隽哥哥,我愿意,我愿意一直等你!”喊声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 齐隽嘴角微微扬起,深情的双眸中似乎有晶莹在闪烁,而后用力地挥手,转身进入舱中。 (四)有客来 转过几日便又是一个周末,这几天没有别的事情干,除了网上投递几份简历,帮着大妈接待了两拨到园里采摘的老客户,其余的时间便是在大棚里帮着爷爷一起忙乎,给草莓浇浇水、给黄瓜搭搭架,在种稠了的菜畦里间间苗,直到接到哥哥的消息,说领导的家属要来棚里观光采摘。 她还算坦然,毕竟见过一次了,那家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难相与的;倒是爷爷,一听是领导要来,很紧张的样子。这几日梦遥没有回镇上睡,也陪着爷爷住在大棚,老人家休息得早,熬不了夜,偏生还不容易入睡,所以,她便在睡前陪爷爷说说话,里外隔间分别支了床,爷俩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爷爷说说大棚里和镇子上的一些事情,梦遥便说说学校里的新鲜事,聊聊老师、同学,谁找到工作了,做什么的;顺便也说说自己对将来工作方向的一些憧憬和想法;免不了还得安慰下爷爷:找工作的事情急不得,慢慢来,总会找到合适的。其实,安慰的话是说给老人听的,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主修园林设计专业,进国家企事业单位,即便有硕士学位,竞争那么激烈,基本也是没什么戏的,所以,能进一家工资待遇和发展前景、工作环境都还说得过去的私企,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东方的天空就像是诗人笔下的一滴淡墨滴落在山间,悄悄晕染,再晕染,由黑转灰最后完全变白、变亮,鸡鸣声声起,偶尔夹着几声狗吠。当袅袅炊烟在朦胧的晨光里升腾而起的时候,这个院子里就满是温馨的家的味道了。 梦遥在一夜好眠中幽幽转醒,日头已上三竿。屋里早已没有了爷爷的身影。院子里海棠树下的石头方桌被擦洗得一层不染,桌边摆好了几对做工精致的木质小椅,桌上的果盘里盛上了洗好的水果,一壶开水、几只茶杯。通往大棚的甬道也认真地清扫过,还浅浅洒了一层水,此时水已半干,留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斑斑点点。偶尔有风吹过,淡粉色的海棠花被风卷起,后又轻轻飘落,落在石桌上、茶杯边、还有清清爽爽的甬道上,好比是最善工笔的画师随性地点抹,洋洋洒洒,不经意间,便铺就一地的淡雅。 “爷爷!” 梦遥刚刚开口喊爷爷,尾音还不曾收回,便听的身后有人冷不丁地说话:“爷爷呢?”梦遥没有防备来人,吓了一跳,肩膀瑟瑟一抖,仓皇把头转了过去。只见金色的晨光里走来几个身影。走近了瞧,这几个人大都认识,刚刚问话的是哥哥思远,此刻正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和旁边的男子说着什么,只有这一个男子是梦遥不认识的。 他们身后的男孩很快地窜了过来:“嘿,漂亮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梦遥赶忙收了窘迫,微笑着上前。 “你好同学!您几位好!” 待哥哥走过来,她如实回答说:“我也正找着呢,刚醒来便没见到爷爷的人影儿。” “就知道你刚起床,懒丫头!”说着,用弯曲了的两根手指剐了下梦遥的鼻子,星星似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宠溺。 说着,一行人先走进了大棚。爷爷正在前面不远处弯着腰弓着身一铲一铲地给草莓陇上培着土,听到说话和脚步声缓缓直起身来。 “爷爷!” “爷爷好!” “你们好!”爷爷将锄头别在腰间,向人群走了过来,“今天周末休息吧,欢迎你们来啊。” 几声寒暄客套之后,大家便做鸟兽般散开,分头行动了。 朱凯薪夫妇两人接过思远递过来的篮筐,向最红最大的草莓丛走去,绅士提着篮筐,亦步亦趋地跟在淑女的身后,每当摘到个最大最甜的,自己先小尝一口,剩下的全数送到媳妇的口中,每每有红色的渍水从樱桃小口中溢出,绅士便贴心地拿出纸巾来温柔地为其擦拭,简直能腻得人一地鸡毛。男孩受不得这种赤裸裸地秀恩爱,沿着草莓畦小跑了一圈,摘了几个放在口中尝过,便逃也似的向旁边的棚中跑去。 爷爷已经摘了一大捆菠菜、又一捆油菜、芫荽什么的分别放到一个个篮筐里,那筐中的一团团新绿,宛如一个个绿色的小宝宝在摇篮里甜甜地酣睡。梦遥跟在男孩的身旁,一一解说着每一种蔬菜的名字。男孩也学着梦遥的样子把他挑中的菜揪起来,只是力道用得大了些,带出了厚厚的一层泥土,还差点迷了眼睛。 梦遥赶紧擦了自己的手,轻轻翻开男孩的两扇眼皮,观察眼里的情况,看着并无大碍,舀来旁边晾着的浇菜的清水,哗啦啦滴到男孩手上,男孩搓了手上的泥,洗了手,并且轻轻冲洗了眼睛才好些了,复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彼时思远哥哥陪着朱凯烈一起走了过来,两人似是聊着公司里的一些事情,偶尔也呵呵地笑几声,很熟悉很有默契的样子。 外面的阳光透过剔透的塑料膜洒落一棚,整个蔬菜间都笼罩在淡淡的金芒之中,满眼的葱绿,一畦畦、一陇陇绿得耀眼,个个身披绿甲的小精灵冲破一切阻碍,赢得生命的怒放。放眼这一大片仿佛望不到边际的绿的海洋,呼吸瞬间变得格外清新顺畅,令人沉醉,一切都显得那般如梦似幻。 两位优雅帅气的男士在一畦韭菜边停住,思远哥哥手拿小镰刀,动手帮忙割着韭菜,朱凯烈随意地揪下旁边的几枚小尖椒,把在手里。 “舅舅!” 男孩一窜一跳地接近朱凯烈身旁。 男人微微侧头,挑一下眉,带着随意,又似在回应,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以往的凛冽清冷,但依旧帅气。 “你说,我要是找梦遥姐姐作我的女朋友,我老妈老爸会不会同意?她那么漂亮还那么温柔,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可以试试。”语气瞬间变得寡淡疏冷。 “呵呵,估计梦遥不会同意。”思远几乎被小伙伴的故作老成给逗乐了,毫无礼貌可言地笑出了声。 “为什么?莫欺少年穷,我可是已经领薪水的人了!舅舅你是知道我真没有吹牛,你知道吧,我的游戏设计,卖给了我爸那个什么朋友,叫马什么来着,的公司,每月给我分红,当做版权转让,有好几万呢!谈一个女朋友,还是管够的。” “呵呵,小宋同学很厉害啊!不过这好像不是最主要的。问题的关键是,梦遥已经有男朋友了!” 情绪氛围瞬间陷入低落,头顶上空中仿佛有座寒崖,上有无数的冰碴滴落,冰珠虽小,但砸落下来,也能让人生疼,关键是心也受到传染,随之而寒。 思远感觉到这种强大的低气压笼罩在几人中间,不觉有些奇怪。循着寒意的方向,他看到男孩低了头,不再说话,但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不一会儿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又找梦遥说话去了;再看朱凯烈,眸子越发深邃暗沉,犹如秋夜明月高悬的夜空,令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寂静空冷;如刀刻般的脸上,薄唇紧抿,一时间倒是看不出异样的情绪。思远一时摸不准这两位各怀的心思,有点蒙圈,便住了口,继续割着韭菜。 当大家拎着手中沉甸甸的收获从大棚里走出来的时候,石桌上壶里开水已盛满,旁边还有酸奶、瓜子、果脯之类的茶点。三位男士坐下来喝水、聊天;朱凯薪看到兔笼里那几团小小的雪白躲在兔妈妈身后乱钻,挤挤攘攘的样子,心都要被萌化了,蹦蹦跳跳地回到大棚里拔草、揪菜,又蹦蹦跳跳地返回来,兴味盎然地逗弄着兔宝宝和一脸成熟老练、仿佛喜怒不盈于色的兔妈妈。 梦遥陪着宋逸到后院里喂鸡。笼舍里的鸡们始终对他充满着警惕,公鸡站得远远的,母鸡们站直了身体,撑起了脖子,鸡脑袋一动一动的,用它们的左眼睛看看,右眼睛瞧瞧,那样子简直如临大敌。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太过跳脱吧,鸡们从来没有经见过这样类型的人,一时间摸不准对方的来头,所以半晌都没有办法放下警惕。直到梦遥抓了一大把小米过来,分给宋逸一些。宋逸学着梦遥的样子,一边往笼子里撒米,一边“咕咕咕咕”地喊着鸡们过来吃。鸡们看到了梦遥,又难耐美食的诱惑,终于三三俩俩地聚过来争先恐后地吃。只见它们低着头齐刷刷地一点一点、发出“突突突突”地啄地的声音,男孩觉得好玩极了,一把撒完,缠着梦遥又去取食。 (五)爷爷的心事 半晌没有看到爷爷,冯思远给客人添好水,便往院门外走去。 一阵细碎的哗啦啦水声传来,冯玉树老人正在为停在自家门边的两辆豪车擦洗着。 “爷爷!” 思远大步走上前,一把接过爷爷手里的毛巾,能看出来毛巾还是崭新的。 “爷爷,这样的事情我做就行了,您年岁大了,这一大早的折腾您,我本就过意不去了。” “你陪着客人们说说话,看看人家还需要什么。爷爷老了,也不知该和人家聊点什么,就别老在你们年轻人跟前晃悠了,省得让人家不自在。正要出来溜达呢,就看见这两辆车,车上都蒙了一层细灰。人家家里那样的路怎么能落灰呢,想是进咱村的这一段,不正好有一段儿在修么,灰大了点儿,干净的车灰都不经落。” 思远轻轻叹口气,没有反驳。爷爷捞起水桶里的另一块毛巾,爷俩一人一辆车,一下一下地擦着。 “思远,爷爷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您说。” “梦遥不是马上研究生毕业了么,我问她,她说工作还没找好,表面不显什么,我猜想她心里也不能不急的。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呀?还招人不?” “开春后各大公司人员流动大,我们公司也在招人。只是我们是做工程的,梦遥学的是设计……哦,对,宋总的小舅子,就是您看到的那个更年轻一点的,朱总,他这次回国接手了家里的一个子公司,跟园林设计能挂上边。方便的时候我给问问他。实在不行先安排梦遥过去实习一段时间,积累点工作经验,对以后找工作也是很有帮助的。” “而且人家是大公司下面的子公司,总公司是全国十强企业,起点还是很高的。”思远怕爷爷心里还不踏实,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哎,爷爷知道。你也是给人打工的,找个关系说个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是这梦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我总也忘不了当年梦遥的妈妈,把孩子递到我手里时的那个眼神。” 老人擦车的手顿住,抬起眼望着前方,眸光空空,似正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那眼里含着哀求,又似乎对我十足地信任。她反复复复地求我,‘大爷,大爷,拜托您了,她跟着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活不了,如果我们娘俩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她活下去。’她妈妈当时满脸泪痕,我一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又不由得我不信,我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承,‘姑娘,你别哭,别着急,我都答应你。’谁知,刚听我说完,她一个猛转身,头也不回地,紧跑几步,爬上护栏,转身跳入江中。 后来人群陷入混乱,有会水的跳入江中去救。不大一会儿警车救护车都来了。事到如此对她妈妈的说法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她妈妈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回梦遥的生,我觉得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如果她妈妈继续被人盯上的话,这个孩子还会落入危险中,所以我避开人群,带着梦遥离开了。” 老人眼中含着泪,微低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才把思绪又拉回到了眼跟前。 “爷爷这辈子很少求人,别人有用到咱的时候也都尽力帮忙。活人的忙都没有辜负过,更何况是死人的嘱托。”老人眼中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思远低了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以啊,什么时候把梦遥真正拉扯大了,找个好工作稳稳定定的,再找个靠实的好人家好小伙子嫁了,爷爷这辈子就能踏踏实实地闭眼了。” 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思远考虑到爷爷的年纪,不愿意老人老沉浸在这样悲痛纠结的心心念念中,所以,强挤出一抹笑:“就知道您偏心遥遥,从来不见您对我们怎么着。” “哎,遥遥没父没母,跟你们怎么能比,你就更不用说了,从小懂事、成气,心善又仁义,大事有你爸爸妈妈,他们要强能干,不用爷爷什么的。倒是萌萌,从小蛮横任性,没少欺负遥遥。你二妈那人你又知道,当年本来是要把遥遥给你妈养的,是她自己非要养,那几年她一直不生养,后来不知听什么人说先抱养一个孩子能把自己的孩子也带下来。后来果不其然有了萌萌,自从萌萌出生后,她过河拆桥就把遥遥当作个累赘。现在眼见着遥遥大了,书读得好人长得也俊,就又该打她的主意了。大四要毕业那年,你二妈她上班的厂长是她一个亲戚,这个厂长的儿子看上了遥遥。你二妈非不让遥遥读研究生要她嫁给那个厂长的儿子,这样,他们一家子仗着她好在厂里耀武扬威升官发财。不曾想遥遥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死活不听她去嫁人,她们娘俩跟遥遥大吵一架,你二妈好像还动了手,后来把遥遥的被褥行李都扔到了外面,那天还下着雨。遥遥浑身湿淋淋抱着湿了的被褥来找我,把我气得病了一场。以后遥遥借着要留下来照顾我,她不想回去也没法再回去了。”“还有这个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我妈也没告诉过我。” “你那会儿刚毕业正忙着找工作,天天都见不着你的人儿;再说了我们怎么能拿这些琐事打扰你。好在有爷爷在,她们还不敢来我眼皮子底下明着欺负人,我可有一番大道理等着她们呢!哼!”老人越说越生气了,冲着思远眼珠子都瞪圆了。 “爷爷您也别着急,不是还有我么,我爸妈也一直把遥遥当亲闺女的,”思远一看这情形赶紧“拍着胸脯承诺”:“工作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和领导提,您就放心吧!我们年轻人的事,您急也急不来。梦遥也很优秀,功课学得也都很好,一定没问题的。” 爷爷听了又深深叹了口气,似漫无目的又似意味深长地朝远处看了一眼:“哎!听说那个齐隽,学习又上升级了?好像还当了导师的助教。也不知道是不是遥遥的良配。遥遥在他这儿也耗了好几年了,我是没法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眼看着遥遥也不小了,今年也25了,工作稳定下来的话,也该考虑了。别像你姑姑,一颗真心错付,摊上个白眼儿狼!” “齐隽最近半年我和他联系得也少,我也给留意着,爷爷您也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话虽这么说,思远知道这些只是宽慰人心的话,爷爷没办法放心的下梦遥。梦遥几乎是爷爷一手带大,在爷爷心里,那就是心肝宝贝肉,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这么多年,爷爷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几乎都供了梦遥念书,他希望梦遥样样都好,一半是为着别人的嘱托,另一半,应该是一多半儿,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心疼爱,这一点儿,三个孙子里,甚至加上他老人家的幺女——思远他们的姑姑冯柳,全都比不上梦遥在他老人家心里占据的分量。所以,依着这样的情形,梦遥工作的事情——当然思远自己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能帮就尽量帮一把吧。铭德集团在国内首屈一指,它旗下的子公司盛凯置业,由当家人朱老爷字委派专人经营多年,直到事事处处都走向正轨、发展势头良好,才交到了儿子朱凯烈上手。有集团的继续帮衬,朱小总乃哈弗大学金融专业的博士高材生,后又去佛罗伦萨大学主修艺术,本身实力就相当不弱,加之有身后的过硬技术团队陪跑,盛凯在业界应该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中型企业。如果梦遥能进盛凯,那是再好不过。 通知答辩的日子迟迟没有下来,却等来了另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劲爆好消息:思远哥哥要她发一份个人简历到他的邮箱,并且近期手机注意保持开机状态,等待盛凯的面试通知。 盛凯,盛凯,那可是盛凯!那栋挂着盛凯标识的大厦她只远远看见过,情切切地从未走近;那个在她研习过的成功的策划案例中多次被提及的明星企业的名字;在业界如雷贯耳、在同学中交口称颂、人人慕名想去的公司,虽然如今只是可能被通知参加一次面试,梦遥已经难掩砰砰的剧烈心跳,恍恍然然地,这个仿佛从九天山外飘来的好消息好得有些让人感觉不真实。因为她心知肚明,这样的机会对于一个应届毕业生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然而这样的好事其实得来的并不容易。思远也着实动了一番脑筋,斟词酌句地,费了一番唇舌。不方便因个人的私事去打扰领导,宋总回国全面接手公司的事务也不过才小半年的工夫,虽然有平时偶尔私下里的走动,但彼此还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所以他不好开这个口;毕竟人家日理万机、每天筹谋的都是些决定公司生存发展的大事情,和人家提安插一个毕业生的事,简直就是高射炮打——大材小用,所以,他也开不了这个口。与朱凯烈之间,也不过因着宋中阳这层关系,而且那人在工作中惯用一种“冷面阎王”的作派示人,他怕是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开口,就已经被这位高冷总裁以“公事公办”的口吻给拒绝了。 思来想去,冯思远通过人事经理这边找到了他们盛凯原来的策划部副经理、现任朱凯烈的特别助理高岩,高助理和他在公司的一次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谈吐间流露出些许对彼此见识和能力的互相倾慕之意;而高助理的表姐,正是思远所在公司的人事总监——范娜,平时与他关系还好,关键时候能说得上几句话。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和对当事人的感谢,后来由冯思远提议、范娜亲子出面,约了高岩、以及盛凯的人事总监张栋梁,四人在饭桌上敲定了这个事情。 (六)入职 接到人事部的面试通知是三天后的事情。这三天里,梦遥没有继续睡懒觉。她一面上网百度了盛凯公司的业务范围、企业文化理念、客户阶层以及在室外的空间设计方面独有的和标志性的特色,尽量将自己的所学课程、在校期间实习经历完善得与他们接近或者有共同之处,并整理了自己在校期间参与的一些设计的获奖情况、盖有学校公章的各科优异成绩的证明、以及自己近几年拿到的奖学金凭证,如此种种,生怕漏掉一点对自己有利的宣传,并且准备了面对考官不同方向的提问该如何有水平地应答等等。考虑到个人形象问题,又利用一个下午,让好闺蜜陈夏楠陪着一起买了一套半职业的、还算体面的着装……总感觉有一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既视感。 当万事俱备时,东风也来了。 按照人事部通知的时间地点,梦遥早早在办公室门口等候。 面试她的有人事张总、设计部总监、还有其他几位专门负责面试的人事专员,高助理也列席了这次面试,这事他是主要发起与重要参与人,他想在旁边亲见她的优秀,将来万一保不齐总裁问起来或者此事传到总裁的耳朵里,他也好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予以回应。毕竟总裁的为人,尽管从他来公司走马上任只有短短一个月,其高冷的脾性和严肃不苟的行事风格已经让公司几位高层下了好几回面子。按人事部今年制定的招聘章程,是不应该接纳应届毕业生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吗,优秀的人才好比社会上的英雄,不问出处也是能说得通的。 首先打动了几位面试官、让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应聘者设计精美的简历,而是那姣好的容颜和温婉娴静的气质。她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裙,腰间系着蓝色丝带,高挑的身材曲线明朗,长发散在肩头,头顶别着一个发夹,发夹上坠着几颗蓝盈盈的头饰,挽住了头顶将落未落的几缕碎发。整个人晶莹唯美得仿佛来自九天山外的仙子。清脆的声音响起,犹如一缕香风在众人耳旁悄然划过,伴着得体的微笑,梦遥向几人问好。排排坐在面试席上的几人几乎同时被定格在座位上、齐刷刷地集体失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忘记了接下来该做点什么。 落座下来的梦遥得不到考官的回应,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昨晚她在半是兴奋期待半是忐忑焦灼中辗转反侧,因而一夜没有睡好。本就紧张,此刻手心里都微微攥出些细汗来。 好半晌,还得“姜还是老的辣”的张总先沉下心起来,轻咳一声,礼貌地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后,问了梦遥几个关于个人履历(当然多数是教育经历)的问题,梦遥按准备好的思路,不紧不慢地铺展陈述开来;接着人事专员顺着张总的话又问了问梦遥在学校里担任的职务、获奖的情况,也都是按照正常的面试应届生的流程来,梦遥有条不紊,一一作答。 场面开始放松了下来。梦遥和几位考官。 偶尔有象征着氛围和谐的轻笑声传出,在与设计部总监吴新庭的几个略微专业的话题交流后,本次面试即将要落下帷幕。这几个问题中,有一个梦遥比较熟,跟着导师做项目时也运用过,也有几个只是听说或者标书范例中读到过,梦遥感觉自己理解得还好,表述也还行;对于后来吴总说到的自己不熟悉或者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工作中会用到的几个高深一些的技术问题,梦遥对自己也毫无掩饰,坦诚告之。 作为旁听者的高岩坐在边角上,时而认真倾听时而低下头动笔记录些主要信息。 突然,他感觉气氛有些异常,一种若隐若现的、丝丝缕缕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乍然间传递过来,这种气息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和低气压,容不得他多做他想,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 “朱总!” “朱总好!” 不知什么时候起,总裁已经坐在了面试官下手一侧的椅子上。依旧是那种不冷不热让人从面相上瞧不出什么的酷酷的表情。 “面试差不多已经结束,我和几位同事再斟酌商榷一下,最后把结果上呈给您!”吴新庭首先走下面试官席,向着朱凯烈的方向说道。 “不必了”,朱凯烈微顿了一下,继续用那种不咸不谈让人瞧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应聘者很优秀,直接录用了吧。” 说完起身,带着一身凛冽的气息,转身走出了这间会议室。总裁办秘书小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待门随手被小刘轻轻合上,那一瞬间让几人同时有一种恍惚,就好像总裁大人从来不曾光顾过这里一样。 他悄么声地来,又轻飘飘地走,在众人尾随的目光中,不带走一粒尘埃。高岩耸耸肩、挑挑眉,回复给依旧沉浸在懵圈中的张总等人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后,步履匆匆地跟了上去。 他用胳膊蹭了蹭小刘,小刘会意,压低了声音耳语:“朱总刚刚一直在找你,打你手机也不接,后听得有人看到你进了这里,就过来了。喏,后面的就是你看到的了!” 高岩听闻紧走几步跟了上去,“朱总,今天的事……” “我找你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后来我通知别人去做了。” “那您和来面试的冯梦瑶……” “不该问的不要问,”朱凯烈立刻出声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要问出的话,后又觉得不够,继续厉声强调,“不是你想的那样。” 沉默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紧急刹车,语调骤然变得缓和:“不过,既然这件事我已经决定,那以后有关冯梦遥在公司的任何事情,你随时汇报给我。” “是,是,一定,朱总。”高岩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声声应下。 直到完全走出这栋大厦,梦遥依然云里雾里,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心,恍恍惚惚地,一时半会似乎都无法将它安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蓦然回望这座大约十层左右的大厦,大厦的最顶端,高高挑着厚厚重重的、微呈斜体字样两个大字:“盛凯”。大厦的走势被设计成了一个大大的“凹”字形,凹进去的那一方是大门所在的位置,连着几百平米的广场。广场上有个大大的喷泉,在温暖的日光的照耀下,正喷着五光十色的水花。沿着大厦的外围,是一条车型道,看不出进来的轿车们最终被停在了何方。 半晌过去,努力让自己混沌的大脑恢复神明后,走马灯似的画片一一在脑中闪过:座位席上的面试官、温文尔雅的设计总监、还有不知何时到来坐在一旁的朱凯烈和他说的唯一的那句话;然后就是人事专员最后的嘱咐:明天什么时候来、都需要带些什么;要先到哪个部门、哪间屋子、办什么手续等等,先签试用期合同,待毕业证、学位证书下来,根据聘用规定再签正式的劳动合同,一时记不清楚也没关系,offer最后会以邮件的形式发到她的邮箱里……梦遥拿出手机,最先向哥哥“报了平安”。 第二天上午,从人事部一溜的表填开始填起,而后提交各种证件、照片,后又接受拍照制卡等,待试用期合同作为乙方的自己签字落笔、并到六层的设计部确认自己的工位后,梦遥便正式入职,成为盛凯的一名员工。日头不知不觉在窗外游走,大半个上午的时光就在笔尖沙沙声里悄然游走。 昨日的恍惚和不真实感今日已所剩无几,可能跟昨晚的一夜好梦有关。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的人事专员小孙,待合同一事尘埃落定后,便带着梦遥各处认认门路,因为公司性质的特殊,每一位员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都会面临与其它部门的同事或领导发生交集、联系、合作的可能性。公司一共十一层,食堂位于半地下,除去一层主要用作大厅和信息中心及中控以外,其余的九层,两人几乎拾阶而上,走遍了市场部、规划部、设计部、绿化部、工程部、财务部、后勤部等近十个部门集体办公的地方,以及一些大小的会议室和报告厅。有的地方她们走马观花;但有的因工作需要得去亲自认人,再加上小孙和有些部门的人比较熟识,难免热络得让人挪不动脚步,所以一圈下来,梦遥的脸都笑得有些僵硬了。 细心负责的小孙也根本不会漏掉特殊的第十一层,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告诉她:那是总裁办的所在、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存在差不多永远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当然,总裁这个名号似乎也只是听起来有些唬人,毕竟只是人,不是神,当这些普通的存在不可抑制的八卦心骤起的时候,也难免会波及他老人家。在梦遥与小孙简单作别,途经茶水间、准备返回自己所在的设计部的途中,这不,关于总裁的八卦就被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中。 “新来的女孩,你们看到了么?长得可真水灵。” “我刚刚没在办公室,不过也听说了,是个大美人。公关部又招新人了?” “据说还是个应届生,总裁亲自拍的板,剩下的,你懂的。”说完冲其他人诡异一笑,顺便深深挤弄了一下眉眼。 “咱们年轻的朱总可真是会享受。总裁办的那几个,还不够称心的么?” “你知道什么,人家不差钱,养得起这些花瓶。搁在那儿当摆设也是相当的养眼好吧?” “真是哪里都不会缺了这样的花瓶的存在。哎,所谓人各有志、各取所需,人家也是凭“本事”吃饭。” 说到“本事”,几人同时心照不宣又妖里妖气地笑了几声。 作家的话 (七)学长周航 眼看这几人接了水、八了卦就要出茶水间,梦遥赶紧闪身躲在一旁。待这几个人一并走远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头顶上方仿佛有闷雷滚动,压得她沉沉地喘不大上气来。如果没有会错意,那这些人口中的“花瓶”,是意有所指,无疑就是指的她自己了。自己刚第一天来上班,还不曾与任何人有过接触往来,就被空降了这么个讽刺意味极浓的头衔,还拉玉树临风的总裁大人一起无故躺枪。早就听说办公室是个滋生是是非非的地方,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今后自己说话、做事,甚至是眼神、体态可是更加要注意了。哎,这个以貌取人的社会,有什么办法! 梦遥胸口一阵起伏,轻轻吐纳几口浊气,稳定了下心神,继续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这是一个开放的办公区域,大约几十人的样子。总监吴新庭将她分在了第三组,组长是沈晓云,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一张显长的脸、微厚的嘴唇,唇角一翘,便会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看不出度数的镜片后面是一双丹凤眼,眸光中透着精明。见到梦遥,很客气地伸出手来冲她问好,这份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热络倒是让梦遥觉得自己不够主动和礼貌。 组长把梦遥正式介绍给大家时,与她座位临近的四五排、大约有二十几人向这边看了过来。组长一边介绍、众人一边悄悄打量,那眸光就像是一把把尺子,暗中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丈量。 梦遥很少出现在被众人审视的角色中,脸上有些明显的发烫,但是面上她告诫自己不能怯了场,于是努力地挺拔了下身姿,目光迎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笑容明媚向大家问好。当沈组长强调梦遥是即将毕业的应届生时,众人注视着她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她甚至听到了齐刷刷地轻吸凉气的声音,甚至在距离她不远的一个工位上,还有人毫不掩饰地“切”了一声。 沈晓云立刻朝那声“切”的方向看过去,便知晓了明晃晃地不以为然的那人是谁。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倩如,这是新来的冯梦瑶,你在咱们组里是资历最老、专业能力最强的,她这个新人以后就由你来带吧!” 王倩茹方才缓缓转过身,似漫不经心一抬眸,随即淡淡一瞥,一侧的唇角明显上挑,几分不屑便毫无掩饰地传递出来。 “组长说话了,我不能不从。不过干咱们这行要的是天赋和经验,长得漂亮没有用,所以她能不能顺利通过试用期还得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边说边转过身去,只留给两人一个凉凉的背影。 沈晓云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背影,轻轻拍了拍梦遥的肩膀,作势就要走开。 “谢谢组长,谢谢老师老师,我会努力的。”梦遥边说还边弯下腰,冲着那个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自己的工位,梦遥深吸一口气,待神明慢慢回归到本尊的身体,梦遥便开始慢慢整理摆放从人事部领来的堆积在桌上的各种办公用品。 旁边位置上坐着的的是个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比梦遥大不了几岁。 “你是冯梦遥吧,我叫周航,”男孩边说话边把办工桌作上的东西随意规整了几下,冲着梦遥微微一笑:“走,一起吃饭去?” “好的。”梦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随着周航一起走出了设计部,乘上电梯,来到位于半地下的员工大食堂。 周航带着梦遥走马观花,简单介绍了各个窗口的特色菜品,两人的口味也挺接近,分别打了一份水饺和一荤一素两样菜,找了一处位置,面对面坐下来,边品尝午餐,边聊着饭食当中的咸淡人生。 周航不是一个话多的男孩,喜欢倾听,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润气息,却又夹杂着一股尊贵,偶尔接过话说说自己,一身的温文尔雅,骨子里透着书卷之气。 梦遥抬起头时,远远看到总监吴新庭与沈晓云一起走了进来。吴总监半低着头看路,沈晓云时不时地冲他掩面而笑。 “还吃得惯吗?”不多时吴总监托着餐盘经过他们身边,两人连忙起身。 “挺好的,谢谢总监。”答话间,就见沈晓云在另一处的座位上挥手,吴总微微欠身点头,缓步离开,在距离他们不远处,与沈晓云相对落座。有一瞬间的工夫,两人陡然发现,食堂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周航正在咀嚼的嘴巴停住,身后有窃窃私语声传来,梦遥也循迹转身。 只见餐厅的过道里,总裁大人正迈着稳健厚实的步子,一步一步走来。一身笔挺的西装,逆光而行,浑身勾勒着浅浅的光晕,仿佛被正午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周身的肃穆。此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体侧后方一步的距离,跟着一同走来的高助理。 “天哪!今天太阳打南边出来了么?总裁大人居然也同我们一样来大食堂吃饭了呢!” “小食堂的御厨是今天生病请假了吗?” “哇塞,我到公司一年多了,从来没有与总裁在同一屋檐下吃过饭。” “那是因为总裁新上任才一个月。哪里有你一年多的时间可比。” “没准是体察民情来了呢,不过,从来没见总裁这么亲民过。” “总裁好帅!那西裤穿在他身上真的很合体哦,显得腿真长!” “那是,没准儿还是专门御用的裁缝纯手工定制的呢,上身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 嘈嘈切切的私语声一直不肯间断,总裁先生大约是听不见,因为离得比较远。 年轻帅气的总裁就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啃瓜声,和高助理选择一处远离人群的僻静处用餐。 梦遥和周航两人也随即回过神来,继续吃饭。 两人聊了各自所学的专业和教育历程,原来温雅帅气的周航乃帝都清大毕业的研究生,这令小学妹一般的梦遥崇拜不已——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润气息,似含着书香气,却又夹杂着一股尊贵。随性而谈中,两人也热络了起来。 “冯梦遥,梦遥,好诗情画意的名字,寄托着起名字的人对遥远的未来梦一般憧憬。” 梦遥莞尔一笑:“我爷爷给取的。她说我来自遥远的九天仙外,那里有我们不知道的美好。” “这么漂亮的仙女下凡,一定早在人间物色好了男朋友了吧?”温文尔雅的周航突然尝试着转换了一个问题。 梦遥唇角提动,原色红唇嫣然微微勾起,随后肯定地点点头。 “看来我是没有机会了。”周航随即也跟着自嘲一笑,接着半开玩笑半含酸涩地长叹一声道:“哎,不过,也不用问,这么漂亮的学妹,学历高,专业也好,估计刚一面世,就被哄抢一空了,哪里还会给我们这些后来者留有遐想的余地。” “也不是您说的那样。”梦遥听了,羞赧地一笑,恰好有灯光折射过来,如玉的肌肤下浮起胭脂的色泽。 她的第六感官一向很准,此刻总感觉来自某一个她说不清的方向,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穿破食堂里人群之间的间隙,朝着自己而来,只是不大一会儿似乎又飘走;来了又飘走,飘走了又来,诡异极了!不过,作为新入职的员工,自己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生面孔,而自己的样貌又向来容易成为焦点,这些早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吃完饭时候还早,两人一起绕着广场溜达,后停留在喷泉边看翻滚的水花。梦遥抬起头,把脸伸进春日温暖的日光里,闭了眼享受着。这一上午跟打仗似的,还真没有来得及好好喘口气。周航把一根小指头伸进水里,仿佛在搅拌着什么,又好像在专注地想着心事。 午休时间结束的时候,两人回到了办公区自己的工位。 梦遥打开电脑,浏览着公司的主页,将一些她认为有用的信息用笔记了下来。后来人事部送来了公司的企业文化手册和员工守则,要梦遥看完后开卷考试。考试的内容就是一张a4的正反面纸,每一面十几道题目,答完后,签了字上交,表示守则和企业文化都学习过了。无非是遵守各项纪律规定以及对于公司策划案、设计稿及其它涉及到机密问题的保密要求。 快下班的时候,王倩茹交给她他们小组曾经设计过的一些优秀的案例让她先预热学习,了解本组通常会承接的设计项目类型,以求尽快融入到本组的设计风格、并在将来能有所创新。后又给了她几个学习和资料库的网站。 拿到这些很实用又很有用的东西,梦遥的内心还是很激动的。这个老师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亦或是对待工作一向如此认真,虽然从上午的态度和神情看起来不是很待见她,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固有的成见,但是该做的、该给的,还是很不含糊的。有看不明白、理解不了或者涉及到梦遥没有用到过的技术问题,她很诚恳地去请教周航。周航小伙子对她没有一点保留和防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天,过得新鲜而充实。 当梦遥下班的时候,正好经过王倩茹的身旁。清瘦的后背落在梦遥的视线里,依旧固执而挺拔。梦遥准备打个招呼就走,却在这时听得王倩茹突然说话:“你看到员工守则了吧,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 梦遥微微一震,望向那个倔强清冷的背影,随即明白过来:“放心吧老师,不会的,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知道就好。恋爱是年轻人的自由,但是还得把精力多一些用在工作上,毕竟,远的不说,就入职到转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八)怦然心动 今天的朱总裁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规划部和市场部的两位一把手就“国际会展中心广场”的设计施工竞拍案联手,并认为时机成熟时,一起来征求他的意见。三人在高层会议室商讨了很长时间,他基本在听,没有给出多少有价值的意见。好在两位总经理准备得比较充分,分析得也较全面。见他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两人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适从,一起用探究的目光望眼欲穿般地征询他着的意见。他已经预判出了这个项目的价值,相比较几家竞争对手,自己的公司无论从财力还是专业实力都是最具竞争力的,中标的几率无疑是很大的,值得公司近期尽全力一搏。只是这几日来他无来由地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心,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撞开了一个口子,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趁机涌了进来,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无所适从、内心凌乱不已。不过,他能隐隐回想起这种不淡定是从何时而起的。但是他又骄傲自负地坚决不肯承认。 接下来,他借口感冒还没有大好、这几日身体微感不适,表明了对这个项目的态度后,便把高岩喊来,交待给高助理配合跟进与接下来的无缝对接,就全面放手让大家去做了。 中午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他选择到大食堂用餐。看在高岩的眼里,这样的改变仿佛只是因为一次闲庭信步,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人们看不到的隐秘处,隐隐约约又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今天是冯梦遥入职公司的日子……在一些公共的场合,很可能会遇到她…… 她果然在哪里。 还与一个男人边吃饭边谈笑风生。 回想起冯思远口中的她的男友,这个男人大约就是吧。的确是位翩翩公子,看起来温润如玉。 她清纯白皙的笑脸就那么完美地在不远处呈现,晶莹温婉,感觉即便用尽了所有美好的词语,也不足以形容出她的十分之一,而现在他只能远远地一眼眼看过去,而后再一次次地怦然心动。 朱凯烈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打小就聪慧,成绩一向出类拔萃,再加上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家世出生,让他与生俱来地矜贵高冷;再加上不断的学习深造、所向披靡心无旁骛地一路走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内心深处从未品尝过恋爱的滋味。青少时,身边的人们帮他认定了顾曼妮,但是显然那个时候的他还未开窍,只觉得曼妮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两个世家又交好,她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他不讨厌与她一起玩,一起上学,像妹妹,也像个亲人。听得人们口口相传的爱情,自己却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而今,即便没有食髓,也略略有些知味了。在接近三十岁的人生里,他觉得他开始喜欢上一个人了。而这个人,却无法喜欢他。不可言破的爱慕与内心深处深深的失落狠狠绞在一起,绞疼了他的心。特别是当他从十一层的窗口望去,温暖的日光里喷泉池边那两个年轻的身影,那么默契、那么甜蜜,深深地刺痛了他,令他那已经不再淡定的心又不能不强迫自己去淡定。这是一种折磨。他觉得,他还没有开始的恋爱,就已经被迫失恋了。世上最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非公事很少出去应酬、几乎从来不泡夜店的他决定用放纵的方式尽快地调整一下自己。公司刚刚接手,父亲那里对他寄予了厚望。毕竟精心栽培了这么多年,而他在人们眼里一直以来都一如既往的优秀,像以往一样,他必须把全副的经历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他到不觉得一定要证明自己什么,但至少不能让父亲失望,还有那群看得见却摸不着、隐匿在暗处的虎视眈眈的人群。 在意国养成的学习、工作、健身;不沾烟酒、不泡夜店、早睡早起好习惯看来要临时打破了。他打电话给顾燃、李卓凡等几个一直保持着联系、儿时一起成长起来的玩伴。顾燃是顾曼妮的哥哥,家里的生意涉及医疗、教育还有星级酒店;李卓凡家的李氏企业主要经营大型、繁华商业街区的购物中心,就好比华沙、翠澜,都是他们家族旗下的产业。帝都的这两个顶级的世家偏偏男丁稀薄,两位翩翩公子哥,都是家里的独子,匆匆忙忙上了个大学后,一早就任职在自家公司重要的职位上,随时可以接管自家的产业。顾燃属于闷骚型人,话不多说,关键时候点到为止;李卓凡就不一样了,几人在“夜心”会所的大厅里一见面,便冲着朱凯烈一顿调侃:“我说老朱,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地方来的?你也不怕这里呛人的烟火气熏坏了你这神仙玉体?” 朱凯烈一记举轻若重的拳再收了五分的力道后“砸”向李卓凡的胸口,工作中、生人前与生俱来的凛冽之气此刻已然完全收敛。相比较顾燃,他与李卓凡两人的感情显得更亲密无间,从小几乎无话不谈。李卓凡心直口快、他外表冷酷但为人坦荡真诚,两人是“心有戚戚焉”。 还有几人跟李卓凡或者顾燃比较亲厚,他们自然和朱凯烈也是认识的,今天为着朱总高兴破天荒地向大家发出了邀请,所以把他们也一并请了来,人多助兴。 几人乘贵宾梯一路向上。接近包厢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孩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阿烈哥!” 即将进门的朱凯烈脚步一顿。顾曼妮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听姐姐说,她早于他们半年回国,上一次顾燃、李卓凡准备给他的接风晚宴被他以“倒时差”为由拒绝,其实在顾燃的电话里,他听出了有人在喊他“阿烈哥”,也自然知道喊他的人是谁,但是他不愿、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多年前他被一群人集体戏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高傲如他,他发誓那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二次。 顾曼妮,从小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儿,那个弯弯的笑眼如星星般闪烁的、可爱、呆萌的姑娘,他宠她、包容她,也不排斥两家大人让他们结为连理的美意。如果能一直一心一意走下去,她必然可以成为他这一生的唯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红颜知己、甚至是他的爱人、他孩子的母亲。 然而,所有的顺理成章,都在几年前他出国求学的欢送宴上,被狠狠地定格。 顾燃立刻捕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生人勿近的严肃气息,显然朱凯烈对曼妮的出现内心中毫无防备,于是讪讪地解释道:“阿烈!没有事先告诉你今天的聚会曼妮也参加,你不会介意吧?” “你错了,我介意。” 朱凯烈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进也不退,就那样像一尊门神似的站在那里。 “告诉你怕你不愿意,因为曼妮实在是想见你。” 听到哥哥如此为自己解释,本来已经泪盈于睫的双眸此刻更是潸然欲滴,于是勇敢地抬起眸光,大着胆子、凝聚了饱满的深情与朱凯烈对望。 然而这男人的目光太过犀利,好像是洞穿人心的明镜,顾曼妮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阿烈哥。”这一声哥叫得颤颤巍巍、千回百转,情动之下,漂亮的眼睫终于再也撑不住这么多的柔肠百转,两行热泪顺势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阿烈哥,当年的事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受害者,还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解释清楚当时的事情,奈何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我鼓足勇气去意国找你,你都不肯见我。”说完,几乎哽咽出声。 顾燃一步上前心疼地把悲悲戚戚的妹妹拥在怀里,二人落坐在最边上的沙发里。 话已至此,朱凯烈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杵在门口充当门神,他无法自作主张请顾曼妮离开出去,只能先悻悻地随着众人一起落座。 李卓凡知道这一次从不踏足娱乐场所的朱凯烈主动做东邀请大家,一定是有话说或者有不愉快的情绪需要向兄弟吐露发泄,奈何顾曼妮这么一打岔,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到此,李卓凡干脆先把她翻篇晾在一边,他们哥几个该怎么样继续还怎样继续。 有率先人拿起话筒开口唱歌,有人大声喊着服务生来点单,刚才的沉闷压抑与悲悲戚戚瞬间被热场子的众人一扫而空。 朱凯烈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几年过去了,事情也早该翻篇了。顾曼妮早已不是当年纯萌的顾曼妮,他也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朱凯烈。事情既已过去,就意味着当年的话题早该结束了。 他也已经回国开始了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担当,顾曼妮也应该面临着她自己的谈婚论嫁,早己经是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刚刚何故还摆出那样的一副脸色,没得让人觉得他还有心放任不下。… 于是在众人的热闹纷纷中,他也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神色,与李卓凡众人说笑、喝酒,还坐在点台前亲自为自己点了一首歌。 “今夜微风轻送 把我的心吹动 多少尘封的往日情 重回到我心中 往事随风飘送 把我的心刺痛 你是那美梦难忘记 深藏在记忆中 纵是要历尽百转和千回 才知清深意浓 纵是要走遍千山和万水 才知何去何从 为何等到错过多年以后 才明白自己最真的梦……” 悠扬的曲调,抒情的歌词,听在顾曼妮耳中,看在她的眼里,那就是原谅和对旧情的难忘。她的心中隐隐在窃喜,心里不由地暗自开始憧憬和筹谋。 (九)慢慢羽化 酒微醺,歌未停,李卓凡知道很少饮酒的朱凯烈不具备太大的酒量,提议先送他回去,剩下的几人或者玩通宵、或者想更尽兴找几个公主作陪,没了朱凯烈在场,都是都可以的。他也可以在回去的路上,探探朱凯烈的口气。事到如今,酒酣兴致高,这次的心事无论如何不该让他再像以往那样,埋在心里留着自己一个人回去再慢慢煎熬。 司机早已驾着车早已在路边等候。豪华加长版的宾利很快上路,车外的流光闪闪烁烁,车里音乐沉醉低迷。两人并排在后座。朱凯烈的脸埋在车座边上的阴影里,李卓凡看不清他表情。 “怎样阿烈,有不舒服吗?”李卓凡扭过头看着他说。 “还好,喝得不太多。怕我喝多,还替我挡了好几杯酒。” “其实用不着。你是知道我的,我若想自己便会喝个尽兴,我若不想,谁也勉强不了我的。” “我觉得你心里有事,怕你借着酒来压事儿。这对身体不好。” “我能有什么事?”朱凯烈嘴里压低着声音说着,面上却不由心虚起来,连忙把头别向窗外。 李卓凡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车外的路灯更加模糊了朱凯烈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看他抓着车把手的手却显得不那么平静。 “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家里的?你刚回来,我知道,事情千头万绪的,有时候难免让人心烦躁。有什么兄弟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真没什么,不用担心我,你们能陪我出来喝喝酒、唱唱歌,放松放松,我觉得就已经很开心了。” 玻璃车窗被滑了下来,清凉的夜风立刻横冲直闯迎面而来。静寂的夜色里,霓虹灯明灭闪烁,却照不亮夜的黑暗。长长的路,似永远没有尽头。 “这几年你有喜欢过的女孩儿吗?”长久的沉默以对,朱凯烈突然问。 李卓凡唇角微扬,极短暂的回味一闪而过:“上学那会儿有喜欢过,爸妈不同意,后来女孩儿嫁人了,之后就再没有了。以后的以后,也都是你知道的样子。”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李卓凡凑近了些,音调里抱着浓浓的好奇。 “不是,没有。”这样有就等于没有的答案,还是说没有更好。 “有就放心大胆地去追,没有的话就再享受几年的单身快乐。没什么大不了的。感情的事情,你若在意了,便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要自苦;你若无所谓,那就相当于练就了一副铜墙铁壁,没有人能伤的了你。 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看似含着金钥匙长大,看似无可或缺,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不愿意父母委屈,也不愿意心爱的人受委屈,受委屈的那个人就只能是自己。” 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李卓凡暗自揣测,这个人这样意味不明的心事,八成还真的跟感情有关,这样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最好的哥们朋友也爱莫能助。随他自己去慢慢羽化去吧! 虽说无法完全感同单身受,但有些话还是走进了朱凯烈的心里。在意了,便意味着自苦,但是谁又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可以完全放下完全不在意呢,因为没有人能在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里,修炼好自己的铜墙铁壁。 还好,有工作,有家人,回到家就被那个跳脱无比、脑洞奇大的外甥死缠烂打着,也分走了他不少不快的情绪。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别墅。御风苑就是铭德开发的地产。开盘后父亲在最好的位置给他和姐姐每人留了一套,并把室外的园林规划交给了那时才刚刚成立不久的盛凯来做,一来为了练练手,二来可以就此把盛凯带入地产的圈子,让更多人知道它,知道它和铭德的“父子”关系。 父亲这样做无疑是成功的。一路有巨大马力的引擎在推动、护航,还有雄厚的资金实力铺就锦绣的前程,盛凯这几年发展势头迅猛。距姐姐家不过百米之遥的自己的别墅,连装修风格两家都是兄弟姊妹篇,但是他很少回去,也只在那里放了些不怎么常用的东西。尤其离别这么多年从意国回来,很多人情世故、生活方式都需要重新来适应,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就更显得孤单。 甥舅两人窝在大厅的沙发里打了一会儿游戏,小伙子是个游戏天才,几乎款款游戏都能做到无师自通,所以他也必须做到全力以赴、忘我地投入方才能有几分胜算。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战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只是时不我待,小家伙马上面临中考,虽说上的是贵族性质的私立校,可以直升高中,将来直接面向国外对口的大学,毕竟要对初中几年的学业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朱凯薪和宋中阳还是希望他能以一个比较能拿得出去手的成绩毕业、顺利地升学,最起码自己本人能觉着满意。 小伙子依然意犹未尽,但朱凯烈已经关掉游戏,态度决绝。 小家伙嘟着嘴撒娇卖萌,屁股扭得像扭股儿糖似的,还想拿出死缠烂打的杀手锏。奈何朱凯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边。 “你爸爸马上到家,做完作业我们马上开饭。” 小伙子只能作罢,站起身一步三挪。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冲着两人毫不客气地提条件:“那这周我少打游戏乖乖学习做作业,周末咱们能找梦遥姐姐玩吗?” 如闷雷炸过头顶。有一句话叫做“躺着也中枪”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冯梦遥,躲不过、避不开,简直无处不在。 这个要求提出来令朱凯薪也是深感意外。 “看来你对你的梦遥姐姐感觉非常良好啊,告诉你臭小子,现在恋爱还为时过早!” “您说哪里话,梦遥是我哥们,哥们儿懂么!”小家伙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变得有些急躁,急于撇清自己。忽的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突然间的的失态不大合适,态度很快又缓和了下来。 “梦遥姐姐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思远哥哥告诉我的,与梦遥姐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人还非常优秀,在美国读博士后。人家两人情比金坚,哪里是我这一根小杠杆就能撬得动的。切!” “再说了,梦瑶姐姐虽然温柔如水、美丽大方,但是比我大了那么多,女人家又显老得快……我想了又想,将来还是找个和我一边大的貌似比较好一些。要不娶过门来,我叫你妈,她却喊你姐,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朱凯薪用慈爱的目光斜睨着自己老神在在的儿子,听得这一番言之凿凿的高谈阔论,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终于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知道就好!别到时候让老娘我难堪!”边说着边用一根白白细细的食指轻戳一下儿子的前额,又补瞪一眼,转身进厨房帮忙。 待母子两人尽皆散去,朱凯烈方才回过神来。那这么说在喷泉池边看到的男子应该不是这个美国的博士后!也怪自己太过心急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地张冠李戴、风声鹤唳进而草木皆兵。 可是,这个女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自己连日来心潮翻滚、内心时不时地澎湃几下也就罢了,就连十五岁的小孩子居然心心念念的也是她!虽说小孩子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的玩笑之举,而自己确是实实在在地着了她的“道”了。真想跑出去找到她然后问问她:你到底是什么魔怪转世,又给我们爷儿俩施了些个什么术法?让我们这般不思量却自难忘? 澎湃过后,随即冷静下来:然而,整个事件中,作为被大家心心惦念的女主角,从不曾有人对她表白,她自始至终都是何其的无辜! 待别人无从从外观上体察的头脑风暴渐渐复归于平静,朱凯烈方才想起工程部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大的项目预算案等待他仔细审阅后给与批复。于是,刻不容缓地,抄起桌上的公文包,向楼上自己的书房走去。 待正式邀约了梦遥兄妹一起玩耍是在下下个周末。因为当天晚上老爷子来电要他们四个一个也不能少地回老宅过周末。老爷子关心儿子的生意、也表示想念活泼逗乐的淘气包、开心果外孙了。那是后话,先别过不提。 梦遥的新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从起初几日的学习充电到给同事们复印、打印文件,再到参与组内的会议、给周航打打下手,进而帮助师傅整理草拟简单的文字内容、参与设计构思一些草图等,用周航的话说,她上手还比较快,可见学校里的功课学得比较扎实,也跟着导师经见了校内校外的一些项目。师傅王倩茹面对面看她的脸色,也由最初的鄙夷和漠然,开始有了一些以肉眼可看得见的温度。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花瓶与实力派之间巨大的差别。 (十)来自齐隽的消息 晚上下了班回家,爷爷早早地做好了她爱吃的饭。爷爷说,他的宝贝孙女工作辛苦,作为新人还要给很多人服务、看老员工的脸色,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她回到家,都决口不提不开心的事,比如她妈来两趟,问她找了什么工作、在哪里上班,一个月开多少工资等等,甚至惦记着第一个月的工资能给她多少这样的话。爷爷和他们自己的小屋,都会让她觉得无比放松和温暖。为了她上下班方便,爷爷搬回了镇子上住,只是白天她上班不在家的时间在大棚里忙活。看到自己宝贝孙女每天开开心心上下班、没什么心事和烦恼的样子,爷爷的心里也是一片坦然。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法回避,也到了该有个说法的时候了。该让她知道的、哪怕要面临的是波浪滔天的狂风海啸,也必须得让她知晓。 吃完饭,梦遥站在灶台边洗碗,爷爷坐在一旁巴塔巴塔不紧不慢地吸着烟袋。每年爷爷都会自己亲手种一些烟叶,在开辟出来的最合适的土壤里,成熟后用自己的方法采摘、晾晒、收集处理,成品烟丝口味细腻独特,绿色有机,自己宝贝得不得了,只有他的老朋友和一些重要的客人才有会分到些许。 “遥遥,爷爷有件事儿得告诉你。” 巴塔声突然一滞。爷爷抬手敲了敲烟斗里燃尽的灰,悠悠地开口。 梦遥正在洗碗的手也突然一滞。爷爷不是个话多的老人,如此郑重地表明,一定是件比较重要或严肃的事情,只是她一时还猜不到爷爷会说些什么,微微调整一下呼吸,不动声色地回应爷爷:“爷爷,你说,遥遥听着。” 爷爷起身,慢步踱到窗边,抬头,似正望向外面的一个点,又似并无什么东西值得关注。半晌,背对着她缓缓开口。 “今天中午,齐隽一家请你大伯大妈吃饭,要我也一起去。他们两家一直有交道来往,这个咱们都是知道的,今天一定要我也过去,齐隽爸还特意跑了好几趟来请,我就猜到了他们有话说。” “他们说什么了吗?”毫无悬念地猜到了此事一定与她有关,梦遥一时还来不及掩饰内心的慌乱,问话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控制的轻颤。 “哎!”爷爷一声长叹。这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心思,太多的无奈。 “说出来你也别难过。孩子,这个结果其实你是早就该料到的。爷爷心里一直都明镜似的,但那会儿不是不到时候么跟你说了也没有用。你这个孩子,善良、执拗,只会由别人来辜负你,你是怎么也做不到先放手的。” 梦遥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低到了尘埃里。洗碗的动作变得一顿一顿的,仿佛上了发条的机械钟表一般。 半天没有声音,冯玉树老人回头。梦遥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她,整个身体被笼罩在夕阳西下那份亮晶晶的金色光芒里,高高的个子,仿佛只有瘦瘦长长的那么一条。这单薄落寞的身影深深刺痛了老人心底的那份柔软,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这个身世坎坷、从小缺失了母爱的可怜的孩子,偏生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活得都像一丛野草,坚韧顽强、踏实懂事、努力上进,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孩子还善良正直,正因此这才误导了他,让他在无形中放大了这个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觉得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水到渠成、在任何时候回头都不会晚,却是刻意回避了将来面对此情此景时梦遥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定会承受的这份痛苦和艰难。 想到此,冯老头的心越发钝痛得就像正在被一块硬物来来回回地磨一般。他越发觉得自己无能,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在关键时候没有点醒她,以她的聪明一定能听得进去的,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不说破、不制止,这是自己的失职!这么大的失误,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在梦遥看不见的地方,老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爷爷,锅碗我一会儿再洗,我先出去一下。”说完摘下围裙,拿了外套就要走。 “你要去哪儿?有什么话跟爷爷说就好。” “放心爷爷,我很快回来,我只是想亲口问问。”声音被压得低低的。夕阳的光照射进屋里,女孩儿的眸光染着几分晶莹的泪意。 冯玉树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在深深的自责中收回神来,梦遥已经跨上她的电驴,一溜烟儿便不见了人影。 身体突然像被抽了魂儿一般,他慢慢走过来,站在梦遥刚刚站立过的地方,拿过还没有洗完的碗筷,机械地、木然地,一下一下地洗着。 当梦遥停好车脚步似灌了铅一般踏进齐隽家院子的时候,一家三口人正在吃饭。她的到来,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三个人略显慌乱地陆续站起身。 “梦遥来了?吃过饭了吗?大娘给你添副碗筷啊。” “大娘,我吃过了,您别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了。我来只想亲口问问,齐隽哥哥真的,真的不用我再等他了么?” 三人一听是这事,都低了头,又慢慢回到位置上坐好。 “哎!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谈对象,你对他好,心里有他,有你这么个好孩子,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气。” 说道这里,齐隽妈方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梦遥,眸光深深,似有千万的不舍,于是顿了顿,缓了缓,继续说: “不过齐隽也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也都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想法上也肯定会有一些改变,当年还是孩子的脾性多一些,思想不成熟,都没有为未来好好打算。” “那么他这是为将来打算好了?” “大娘也不瞒着你了,齐隽其实早就有意让我们跟你挑明,只是大娘看你这么些年踏踏实实地,一直坚持等他,也实在不忍心,也希望事情还有缓和,没准过些时日他又变回来了呢。只是,这不齐隽刚不几天前来电话,说是要结婚了,娶导师的女儿,他的学妹,要我们一家人定好机票收拾收拾就过去参加婚礼。大娘觉得,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必须得告诉你了。听你大妈说,你刚刚工作,估计也忙,不好打扰你,让你大伯大妈和你爷爷转告,也是一样的。” 升到喉咙口的心脏陡然沉到低谷,梦遥只感觉一阵失落和苦涩蔓延至整个身体。 齐隽哥哥要结婚了,要娶他的师妹……那他还回来吗?肯定是不回来了吧……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要结婚了,和他师妹结婚了…… 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僵在脸上,眸子里却是水汽氤氲,然后终于有眼泪承受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来,再也控制不住。 一家人一时间慌了神。 “孩子,你别这样。你难过,大娘心里也不好受……”齐隽妈说着也别过脸去用,撩起衣袖一下一下地擦着眼泪。 “哎,都是我们不好……”久未开口的齐隽爸也叹了口气,表情凝重。 “不,”梦遥鼓足勇气抬起头望向他们的脸,水雾迷蒙眸子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尊严,“对不起,让大爷大娘跟着我一起难过,没有人要求,更不曾有人逼迫,是我自己愿意等的,从来都是出于我自愿。跟你们无关,你们也不要自责。帮我转达给齐隽哥哥,我祝他幸福!”说着,梦遥快速地擦了一把眼泪。白皙清润的小脸立刻变得透亮并且泛着轻盈的光泽。她犹如一颗蒙尘的明珠,当拭去灰尘,明媚的光彩足够让身边所有的人全都黯然失色。 月光如水的倾泻。昏黄寂寥的台灯下,梦遥一个人坐在写字桌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信。那封信开启了她这么多年的少女梦幻,一直被她随身珍藏在身边。她的睫毛轻颤,尘封已久的情绪若雪崩一般汹涌而至。原来有些情绪不是压抑就可以遗忘的。 大滴大滴的泪滴到纸背上,迅速将其浸染,再浸染,直至最后模糊一片。信的结尾处却异常顽固,依旧赫然印着:齐隽落款。 梦遥没有吭声,慢慢地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一点一点挪出了书房,就像是被彻底抽离了灵魂。 时间过得沉重而缓慢。 这两天,周航也敏锐地感觉到,身旁的冯梦遥格外沉默寡言,他看她时,眉眼多数时候是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睫毛颤动,就像是雨中的蝴蝶。不与人主动搭话,也不再向他请教问题。安静得像个胆小的孩子。有时候别的同事喊她,连续两三声后,她才能有所感应,“嗯”的一声应答后,懵懵懂懂地抬眸予以回应,眸光晦暗低迷,那样子仿佛是在刻意把深陷回忆中的自己硬生生地拽醒。 午饭的时候,两人依旧面对面坐着。 “是有什么事么,看你这几天沉默了许多。” 梦遥抬起饭勺的手一顿,随即摇头,面上挤出几丝生涩的笑意,看得人越发难受。“可能是有点感冒吧,嗓子比较疼。”说完背过脸去咳了两声。 这两天喝水少,梦遥是有些嗓子发炎,嘴里也起了两个大燎泡。 “吃药了吗?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腿长,跑腿这活来得特别快!”说着,自己先把自己逗乐了,梦遥也跟着浅浅一乐。 作家的话 作家的话 (十一)一辆车,两个人 午饭照例吃得很少。天阴沉沉的,有风不断地吹过,卷着地上的落叶和花瓣,纷纷扬扬。两个人没有到广场散步,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办公区。周航给梦遥接了一杯开水,放在她的桌边。梦遥一抬头,正好看到手机在来电闪烁。 “哥哥。” “遥遥,吃饭了吗?” “恩,吃过了,哥哥也吃过了吧?” 电话里,哥哥的关切的声音柔柔软软飘进梦遥的耳朵里。几天来,一直被深埋在心底那份苦涩,不由得颤颤巍巍地生长了出来。鼻头一酸,就有水雾氤氲在眸底,顷刻间便模糊了双眼。终于,无处掩藏的酸楚让说话的声音里弥漫着几分泪意。 “遥遥不哭,有哥哥在,天不会塌下来。”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缓几天,一定就好了。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哥哥这段时间在上市出差,过几天回去就去看你。” “没事的,你好好忙工作,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该让你和爷爷都为我难过,我……” “别说傻话,有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不过爷爷年龄大了,心里确实经不起大起大落,为了我们,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听高岩说,你干得挺好。过几个月转正了,将来,什么都会有的。哥哥答应你,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恩。” “爷爷说你这几天饭吃得很少,老人家心疼得紧。要我说,拿了钱爷儿俩下馆子去,想吃什么吃什么,哥哥回去给你报销。” “恩,爷爷要是愿意出去吃,我请爷爷。上学期学校里给的奖学金,我还有剩。” 话说得差不多,正准备撂下,冯思远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宋逸那小子周末想约你出去玩,他们家里人也跟着去,好像是去郊区的度假村,你想去么?” 冯思远想,自己这周末没法陪伴,让梦遥跟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反正她和宋逸也比较熟,而且小孩子活泼,也许一笑一闹,再加上外面的空气好地界也开阔,没准很快就能调整过来了。 有数秒的短暂沉默,最后梦遥还是答应了下来,以往心情好时,梦遥也不大喜欢人多热闹,更可况只数面之缘,还没熟悉到无话不谈,可是转念一想,一定是哥哥的领导宋中阳中间传的话要哥哥和她说,为了哥哥,她倒是不合适驳了人家的面子。 兄妹俩只是单纯地为着彼此着想,便也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下午的时候,天整个暗沉了下来,就像覆盖了魔鬼的衣袍,黑得有些让人害怕。担心路上会赶着雨,所以梦遥一早收拾好东西,到点下了班。 还没走到一半儿,已经有大颗粒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落了下来,毫无悬念地,雨水很快湿透了衣服。没有戴帽子,骑着电驴也没法打伞,只能任由着雨水顺着刘海儿、就着眼角滑落,很快模糊了视线。她不得不用一只手不停地去擦拭,再擦拭。心中正苦不堪言。很快,一个更糟糕的问题出现了。她意识到电动车的马力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干脆完全停了下来再不肯动弹。 眼瞅着四周荒凉一片,只剩下仿佛看不到劲头的路向远方伸展,避无可避地,藏无可藏处,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和着雨水流了下来。她很想把车丢在路旁,自己先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大哭一场,更何况现在这条路上也确实没有什么人。后来还是潜意识告诉自己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雨,只会越来越大;天,也会越来越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推着车,不知道要走多久,要走多远,家和爷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遥远;人,自从拥有身份证以来,也从未有过这般绝望。 不知道从何时起,身后有一辆车、一道光柱慢慢地跟过来。一声喇叭低鸣,梦遥木然地转头,一辆车就在她的泪眼朦胧中停了下来。 “上车。” 车窗半落,一个冰冷中透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传来。 梦遥无从辨识这个声音,雨水和泪水眼模糊了的双眼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车里的人。 气氛一时顿住。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 朱凯烈等了半晌不见冯梦遥动弹,终于耐着性子推开车门,撑起伞,走下车。随后把伞递到冯梦遥手里,三两步走到电动车旁,两手试探着该怎样合理用力,琢磨出门道后,一个憋劲儿使力,三两下便把车提了起来,彼时,车后备箱盖已徐徐弹开。把电动车勉勉强强放进了进去,车盖定然是无法再扣上。他没有在意,一开车门,探身进到驾驶室里,同时再一次开口:“上车。” 仿佛梦游一般,一直沉浸在绝望中的梦遥此时依然云里雾里。她听话地拉开后车门,收了伞,坐进车里。 车子发动,朱凯烈随手把空调开大。不多时,车厢里温暖一片,就着这久违了的温暖,梦遥全身一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颤。 神思方才恢复了些许清明。赶紧把屁股往车座外挪了挪,自己早已浑身湿透,不想把人家的豪车车座弄脏。同时用微弱的鼻音说了声:“谢谢朱总。”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天气,就提前叫个车回家吧。” 仿佛是为了配合朱总的这句话,梦遥应景地连着打了两个猛烈的喷嚏。正妄自尴尬,朱凯烈已经抽了纸巾,向后递了过来。看她擦了鼻涕,复又递了几张,梦遥把脸、头发,也擦了擦。用过的纸巾无处安放,一直被她攥在手里。 从头顶一侧的后视镜里,观察到梦遥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头上也不再滴水了,朱凯烈方才更加专注地开车。 “回哪儿?大棚么?” “不是,去镇上爷爷家。” 梦遥报上了家门地址。 车内舒缓的音乐逐渐朦胧了车外的雨声。 “周末宋逸想约着你大家一起出去玩,你方便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朱凯烈忽然开口问道。 “恩,我有时间。中午的时候哥哥打电话来跟我说过了。” 豪车快速地穿过层层雨雾,镇子已近在眼前。 远远地,梦遥看到爷爷披着雨衣又撑了把伞站在自家门口张望。她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待车停稳,梦遥从车里钻了出来,爷爷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从车里出来的是自家孙女,赶忙上前。 梦遥接过爷爷手里的伞为下了车的朱凯烈撑上。 只见清冷的眸光下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不用。”随后,走向车后,一使劲儿,将电动车放了下来。 放好了电动车,冲冯玉树老人问了句“爷爷好”,复又转身进入驾驶室。车子启动,很快冲出雨幕,绝尘而去。 待车子完全消失在视线意外,老人方才想起了什么,催着孙女快进屋。 梦遥把湿透了的衣换下,冲完了热水澡,爷爷准备的姜茶红糖水温度方才正好。 “怎么样,没有淋坏吧,有一阵子雨好大。” “还好。”鼻子有些闷塞,梦遥用力吸了吸。 “还说好,鼻音都这么重了。”说着又往杯子里续了些滚烫的水,然后转身去翻抽屉,找出了一盒感冒清热颗粒,给梦遥冲上、搅匀,继续苛责的话语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式的心疼:“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避避还硬要走?跟天斗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钢筋铁骨的本事!” 梦遥知道爷爷是在担心自己,可是听了还是觉得一阵又是一阵的委屈。浑身被大雨浇透又混着满脸泪水的狼狈小样儿正巧被大总裁瞧了个够够,当时的自己身在此情此景中不觉得什么,现在愈发难为情得仿佛如芒在背,所以,说话的声音里也添了十足的委屈:“这两天忘了给电动车充电了,刚上路没多久就没电了,路上除了树就是雨,空旷旷得连个蔽的地方都没有。” 说完,顿了顿,“还好,朱总开着车路过,发现了我,就把我给稍回来了。”说完,仿佛为了验证什么似的,重重地打了两个山崩地裂般的喷嚏。爷爷赶紧催着她把药喝完,又给她盛了饭。从见到朱凯烈那一刻,内心的疑惑这才得以消散,一直没问出口的话现在也不用再问,老人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梦遥吃饭的空档习惯了摸手机。包里、衣兜里、习惯放的床头、卫生间都没有。 “爷爷,你看到我的手机了么?” “从你下班的时间我就给你打手机,一直没有人接。” 一个愣怔,坏了,估计是落单位了。怕赶着雨走得匆忙,谁知道还是避无可避,还淋了一身的狼狈。 为着没有了手机做消遣,梦遥一早就睡了,临睡又被爷爷逼着灌了热热的水,有微微的汗渗出的时候,梦遥已经进入了梦乡。 “怎么样,没有感冒吧!冲个热水澡多喝点开水。要是身体状态感觉不好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我让高岩去给你请假。” 这个消息一发出去,朱凯烈就时不时地去打探回复的信息,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盯得他几乎目眦欲裂,奈何手机屏幕就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好比石沉大海。 这个心狠的女人!他满心愤懑无从发泄,只能厌厌地睡去。 (十二)惬意的度假时光 第二天,梦遥脑袋依然发沉,但她还是上班去了,一则因为刚入职不久还没过试用期,不好随随便便就请假;二则,手机还在单位。 当她看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息,稍稍一个脑回路,便猜到了对方可能是谁,只是早已经时过境迁了一个晚上,不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很可能会打扰到总裁的时候再回复过去,于是自己暗暗安慰自己:等以后再有了机会,当面致谢吧!只是总裁何时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不过想想也很容易,总裁大人想要任何一个手底下员工的信息,那还不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不过貌似高冷霸气得不可一世的总裁大人,还真是心善亲民。想到这里,梦遥一个暖心,随后很快便安下心来,投入到今天一天的工作中去。 她不知道的是,总裁大人为了要到她的电话又要做到不动声色,着实经历了一番回环婉曲的手续:没有经过高岩、吴新庭,怕被瞧出个什么来;最后甚至连宋逸小孩儿都惊动了。只是这个心狠的女人……真让人一言难尽! 在这样不可言说的郁闷中,几天时间很快过去。梦遥淋雨后的感冒已经大好。受宋逸小伙伴邀约、一行人出游的日子很快到来。 一路上汽车川流不息,收费站的姑娘小伙们笑容满面。 车窗外风景好美。远处有缓缓流淌的小溪、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连绵高耸的燕山山脉;近的路旁是纷纷随车后退的各色树木,排排壮实的毛杨参天耸立、直指云霄;姿态柔美婀娜的新鲜柳芽儿随风舞动,一会儿东一下,一会儿西一下,和着广播里传来美妙的乐曲,让人无比陶醉。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愤懑、不快,瞬间消弭。“日头没有辜负我们,我们也切莫辜负日头。”梦遥心想。 进山之后,感觉温度又降了些,仿佛有着一丁点初秋的凉气,混合着山泉水清凉的气息,令人更加心旷神怡。 抬眼间,桃花开得正盛,满山皆是繁华。枝上的花儿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用饱满的活力尽情舒展着自己柔嫩的花瓣,远看就像翩翩起舞的少女,身姿曼妙、亭亭玉立。 道路逐渐崎岖,车行也渐渐慢了下来。宋逸抬手降下了车窗,顿时,阵阵芬芳扑鼻,转瞬间,人都仿佛要被溺死在这香甜里。 有风吹过,片片花瓣雨点般迎着车窗坠落,纷纷扬扬,唯美而梦幻。梦遥情不自禁将手伸出窗外来接。沉醉在芬芳之中的她,眸光灵动、笑靥盈盈,看在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朱凯烈眼里眼里,比落花都要娇艳。 度假村就坐落在一处四围有远山环抱的山坳里。那里有一块儿开阔的平地。 他们一行人、两辆车到达的时候,老板夫妇俩早已经在大厅里恭候多时。看着他们两家人热闹地寒暄,梦遥和宋逸也被请过来互相认识,随后便有服务生引导着入住各自的房间。 这里格调古朴高雅,但是也难掩做工、用料中透露出的奢华。宝石蓝色的水晶大吊灯,床面是乳白色纯棉布料,边角处点缀着朵朵淡雅的青花,床正对着的是手绘的江南烟雨墙画。别致的书架上是几本现当代诗集和沈从文的小说集《边城》《萧萧》,大略可见老板的喜好和品味。书架旁边是一个小几,几旁两个草色软蒲团垫子,几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紫色的淑女身形的透明花瓶,里面插着整枝黄澄澄的迎春花。 将明朗剔透的落地窗旁边的门横着推开,是一个设计在二楼的茶歇似的露台,有绿色盆栽植物的长发沿围着的木质栏杆垂下。几摞参差斑驳、形状各异的石块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小小的鱼池,里面浮动有几尾鱼虾。石块的缝隙里,有墨绿色的青苔软软地滑下。旁边是一大株盆景,古松样的虬枝盘曲的造型,带着些许江南烟雨的风情。梦遥推开门望向露台时,入住在隔壁的宋逸已经坐在茶歇处等她。 “你们女人家,就是慢……不过你还好了啦,我妈每次出门整理她那些瓶瓶罐罐就得花上半天的时间。”每每听到小伙子用这样老神在在的语气吐槽自己的亲妈,梦遥都忍不住想笑。这一对相爱相杀的母子,也算是绝配了,于是乎,叹口气,摇摇头,两人一同下了楼。 午餐时间定在十一点一刻,为的是提前午休,下午能有大把的时间挥霍,晚餐也好自己来解决。 沿着庭院里的小桥流水,午休后的一行人扛着钓具、背着帐篷,向外面走去。流水的尽头连着一条宽宽的河,河面上碧波漾漾,另有支流汇入山涧,时不时还有水鸟从波上略掠过。河边有一块开阔而平整的草地,草地环着河水、温柔的风和开着各色花朵的高大树木。大家把帐篷扎在一棵遮阴的杏花树下。 宋中阳是垂吊爱好者,今天难得有妻儿陪在身边,空前绝后的兴致感染了他的发妻。朱凯薪依旧是小鸟依人陪在丈夫身旁,又是帮着挂鱼漂又是忙着钩鱼饵,那么大个的蚯蚓她却全然不害怕。梦遥一个好奇心看过去,那满袋子里蠕动着的胖乎乎的肉色长虫激得她头皮一阵发麻,一声“哎呦妈”,人便不见了踪影。 惹得宋中阳一声得意的笑,扭头看向老妻:“小姑娘胆子太小,等我一会儿用它们钓着了鱼,爱红烧还是清炖的,绿色环保纯有机,看你们吃得香不香!” 每每挤出个把宝贵的时间,再遇个好天气,来岸边作那“徒有羡鱼情”的垂钓者,哪怕需要定在那里一整天,哪怕最终的结果只是“鱼死网破死磕到底”,开始时的架势,宋总他老人家也一定拿捏得仿佛志在必得,好像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打气。 夫人倒是个百分百的贤内助、自己无条件的仰慕和追随者,兴致勃勃、真心实意地应和着自家夫君:“就是就是,小姑娘她懂什么。” 甥舅俩在不远处手忙脚乱地支着帐篷,梦遥帮不上什么忙,便随意地沿着河边闲庭信步。 河岸上水草丰美的地方,熙熙攘攘的野草已经探出头来报到;嫩绿的柳芽儿随风舞动,绿色的枝条拂过舒适的鸟巢,好似轻柔的丝带在空中飘;野花、青草,山涧溪水,偶尔惊起的飞鸟,溪水石缝里藏匿的小鱼,都成为她消遣的对象。只是这飞鸟若离得人太近、而自己又完全不知晓,当它们像受到惊吓一般突然从蓝绿色的湖面向上空“扑棱棱”起飞时,还伴着那强大的“鲁鲁”声,难免会让人吓一个大跳! 毫无征兆地又被吓了一大跳后,梦遥不再自顾自玩耍,起身去找宋逸。 彼时甥舅俩已经坐在帐篷外的野餐垫上捧着各自的手机战得酣畅淋漓。 梦遥在小伙子声旁坐下。 “你也来你也来。”话虽如此说,小伙子忙得眼皮子也没有抬。 梦遥不爱打游戏,眼瞅了一会,那无聊而机械的打斗动画看得人百无聊赖。于是她又起身,揪下几根嫩柳条,随意地打结缠上几圈,给自己编了个草帽,星星似的点缀了草地上遍布的紫色小花。编好后特意就着湖水照了照,感觉素雅别致,于是给朱凯心也编了送过去。朱凯心笑着比划戴在了自己老公的头上。她老公依旧像被孙猴子使的定身法定住了一般。 日头早已高高升起,想着花树荫下还有酣战的两人。梦遥很快编好了两个送过去。宋逸头也不抬地接了,不假思索地扣在自己头上并点了赞:“好凉快!” 再递给朱凯烈时,那人抬眼瞟了瞟自己,并没有接,依旧气定神闲地悠悠地开口:“不戴,坚决不戴,太绿了!” 梦遥意识到什么,几乎喷笑出口。这样顽童一般的朱凯烈,和高冷霸气时候的总裁,到底哪个才是他本尊? 自己不戴也就罢了,还把宋逸的那顶也顺手撸了下来。 梦遥冷不丁被无声地回怼,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手不疼,但回弹回来,心却空空。可是总裁的做法又不无道理,为了不浪费,她自己多戴了一顶,另一顶依旧送给了朱凯薪。 后来,大约是朱凯薪觉得实在无聊,贤内助也做不下去了,也加入到这边。几人辗转潜入帐篷开始用扑克打升级。娘俩一队,俊男靓女一组。 这个游戏梦遥是擅长的,大伯家的饭后黄昏,一家人经常就着饭桌打,她和哥哥常常能把两个长辈杀得片甲不留。 几圈下来,俊男靓女一组一直占着上风。 (十三)新娘不是我 不知不觉中,日头开始西沉。远处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一轮红日发着微弱的红光。 原来今天是酣战是带着红利的,虽然事先梦遥并不知晓,但这并不影响她赢钱。获胜的一方赢得两万,每人分得一万。当朱凯薪把两万块钱转入弟弟的微信账号后,朱凯烈趁机扫描了梦遥的微信号,加了好友后转给了她一万。起先梦遥怎么都不肯要,朱凯薪忙劝道:“先收了收了,别着急,晚上我们娘俩会再赢回来的,哼!”小女生样地嘟起萌萌的红唇,两腮鼓鼓,像一尾鱼。 边说边呆萌地抬起小臂,冲着儿子做了个加油努力、给自己打气的动作。可那一脸的自信和勇气并没有打动宋逸,输了钱的宋逸神色恹恹的,因为对于他来说输的钱不在少数,差不多抵上他俩个月的工资了。虽然是老母亲代付的,要知道他老娘那么小气,迟早会以各种由头扣回去的。 宋逸的小脸瞬间耷拉得像只沙皮狗。梦遥感觉自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连忙舔着脸去逗弄小伙伴。 “好男自然是不跟女斗的,那梦遥姐姐,我们可说好了,等你男朋友回来了,我一定要跟他在游戏中决斗!” 听到“男朋友”这个钻心刺耳的词汇,朱凯烈的脸色以常人所不易觉察的神色暗淡了下去。 梦遥苦涩一笑:“不会了。” 不过时惶个神的工夫,梦遥便回过神来,她太清楚这样的场合,不是自己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向外人的倒苦水的时候。于是她立马调转画风:“等我发了工资,陪你尽情地打,让你赢得钱包鼓鼓的,好么?” “为什么不会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么?”明显小伙子的关注点和梦遥的刻意引导完全不在一个方向。 “是的,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啊,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恩,是,要结婚了。” “啊?” 头顶上空仿佛有个巨大的惊雷突然炸响,接着仿佛倾盆的大雨自上浇灌而下,朱凯烈感觉整个人瞬间跌入冰冷,身体也好像陷入旋涡,无尽地下落,下落……这些天他无法将心事对任何人说破,然而终究是再无说破的可能。心里的最后的一点希冀之火也因为她的“结婚”话题尽数被浇灭,从头到脚凉了个透,一时间感觉自己心肝脾胃肾,所有的内脏都在哭。恍惚中,身心还在继续飞速地下跌,眼看就要跌进无尽的深渊。 他仿佛自己瞬间失聪,下面两人的对话也像隔了层透明的玻璃:“这么说,梦遥姐姐,你很快就要结婚了,要去美国办婚礼么?”说完,半是叹气半是老神在在地惋惜:“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呜呜呜~”佯装自己就要哭。 原本被撕裂伤口时应该是万分疼痛的,梦遥的心也确实在痛,只是听着小伙子这样夸张骗人又不能被人找出破绽的老神在在的口气,又忍不住有一丝想笑的感觉:“不是的,是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这下小家伙终于怒了! “可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蠢货,居然要将天仙一样的梦遥姐姐抛弃!” 听到有人大声地说出“抛弃”这个词,朱凯烈仿佛自己才将将有些活了过来,紧握的双拳早已汗湿涔涔的了。 “没关系,梦遥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娶你!”从愤怒中回过神来,又拍出这样的话,小伙子的心里似乎才好受了些。那义愤填膺的难过程度,看起来比当事人冯梦遥,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又在这里胡侃耍贫嘴!等你长大该娶媳妇的时候,梦遥姐姐等你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这样刻意地耽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的青春,宋逸同志,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么?” “什么嘛……”刚想开口回怼,忽然想起前几天母子二人已经就要不要梦遥做女朋友的事情达成的协议,小伙伴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 “你呀!”一个眼神过来,母子俩已经心照不宣,老母亲顺势又朝儿子的额头上重重地戳了一下,才肯罢休。 事到如今,在三人礼尚往来、热热闹闹的对话、订正、声讨以及回怼、反驳声中,朱凯烈方才悠悠转醒,似乎听明白了事情的突然转机。紧握成拳的手指渐次松开,只是手心里的汗冒得似乎更甚,湿湿的、凉凉的、涔涔的。三人专注在彼此相互间的对话里,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早已神游于大家的言谈之外、心潮澎湃、大起大落此刻依然恍惚的神色。不知何时宋中阳早已立于四人的身旁。看天色将晚,他本来兴致勃勃、无比兴奋地过来炫耀他的垂钓收获,而后商量这些鱼晚上回酒店怎么做,顺便像个小孩子似的鬼鬼祟祟地来,把老婆儿子吓上个一大跳,今天的一天,对他来说就完美收官了。只是无意间听到了几人热闹、澎湃的对话,正巧话题他也略感兴趣,于是乎立刻收了惊吓别人和炫耀自己的心思,认真、专注地且做个听众。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获得了另一层意料之外的收获,那就是朱凯烈的神思——一字不落地都落入了他的眼底。故事瞬间有趣了起来,这下颇值得玩味玩味了,特别是关键时刻拿这个传说中的“冷面阎王”开开玩笑的场景。他于是乎又趁热打铁立刻脑补了一下将来有趣的种种情形,不由得想放下鱼兜,自己先掩面笑个溜够。只是此刻的他万万不会料到,后来经历的诸多坎坷曲折、伤筋动骨,是他这个作人姐夫的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小伙子似乎依然想不通,所以继续愤慨,“明明你这么优秀!他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可能是有人比我更优秀、更适合他,”眼底是那份无处掩藏、不能忽略的自卑,“我没有能拿的出手的父母和家世背景,他会和别人结婚也是意料之中。” 说着,梦遥抬起一双明眸,看着夕阳染红的一片天的方向,心依旧深深抽痛,但表情却是淡漠而疏离:“而且,人家已经越走越远,已经远不是儿时的我们,早已不是现在的我能够配的上的。”这一点梦遥心知肚明,所以,才不会一味地去死缠烂打、明知道结局还做无谓的挣扎。一方面是自己高傲的自尊不允许,另一方面,来源于她对她和齐隽两个人理智的分析和他们之间关系的清醒认识。而且,可以看得出来,爷爷,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抚养她长大的爷爷,无比疼爱她的爷爷,也是不赞成这桩事情的。爷爷老了,凡事早已经看得明镜儿似的,他希望她能找个旗鼓相当、人好朴实的,也好早一点成家、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爷爷说,那是她亲生母亲的心愿,其实何尝不是他老人家的心愿? 关于她的亲生母亲,爷爷说的不多,大约二十多年前早已经不在人世,否则,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何以不来找她? 这样想着,心里越发地酸楚和苦涩:爷爷,严格意义上,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有大伯大妈,也有思远哥哥时不时地关心疼爱她,但她与他们之间,毕竟隔着血亲。爷爷不一样,爷爷在她身上付出了太多,早已把她当做最亲的亲人。 气氛,好一会儿才缓和。青春的俊男和靓女俩人,都各自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不能自拔。 半晌,梦遥意识到自己的低落情绪已经把负能量给了大家,于是一回神率先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已经默默潜伏回来藏匿在在人群中的宋中阳,敏锐地捕捉到了正能量的新话题:“宋总,这些都是您钓到的呀,可真不少!” 本来就是来显摆的宋中阳听了立刻浑身浮起了舒坦:“那可不,我钓鱼,那是有方法掌握着火候的。要是有人敢跟我挑战垂钓,我敢说,能赢我的那个人他还没出生呢!”说完,自顾自自负地哈哈大笑。老婆儿子赶紧过来捧场,宋逸也是真心地对那些鱼儿发生了兴趣。突然表示,下次自己也不参与打牌了,乖乖滴跟老爹学钓鱼,那多有意思!不用输钱不说,还稳稳当当有收获!一时间,宋中阳被捧到云里雾里,小情人儿似的老婆更不必说,看向老公的眼睛里都闪着粉红色的桃心儿了! 对于宋中阳在钓鱼这件事上因狂烈的热爱所流露出来的虚荣,朱凯烈早已经见怪不怪。他没工夫也没有兴趣听他们一家三口秀恩爱。冯梦遥已经分手变回单身这件事对他的震撼太大,从听闻她准备结婚到突然单身,这一会儿的工夫就犹如过山车一样,那巨大的起伏和落差,他大约需要点时间好好捋一捋、缓一缓。头脑依旧发着懵,他暂时还没想好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于是,默默地一个人收着帐篷,后来梦遥也过来帮忙。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机,梦遥趁机表达了那天对朱总的搭载和关心的谢意。 朱凯烈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只回了一句:“没什么。” (十四)他想要她 毫无任何悬念,晚餐是全鱼宴。鲫鱼炖汤、鲤鱼红烧、白鲢清蒸,物以稀为贵的几尾虹鳟用来烧烤。 厨房的师傅收拾的时候,大家各自领了一份任务,也齐齐地上手帮忙,不为别的,只为这是自己亲手劳动的成果,味道自然不比寻常。 朱凯烈这尊男神,没想到做饭却是把好手。意国留学多年的单身生活,倒是练就了他自给自足的品格,而且本身在做饭上的悟性也高,后来由他清蒸的白鲢,味道甚至远远超过了几条珍贵的虹鳟,红烧的鲤鱼就更不必说了。 在厨房打着下手清洗鱼身的梦遥,正巧和切着作料的朱总站成了一条直线。因为站得太近,梦遥无意间的视线扫过这尊男神。浓眉、长睫、深眸、挺鼻、性感的唇,还棱角分明,简直就是造物主精心雕刻而成的美男子的模板。这男人的脸精致得让作为一个女人的她,都感自惭形秽。看得她的脸一阵发热,特别是当他意识到有人在偷窥、转过身来,眸光与她不期然对上时,她的脸红得都能滴下番茄汁了。 其实,他何尝不是,只是用心刻意掩饰得好罢了。 一顿全鱼大餐就在几人说说笑笑中度过。这个度假村只是老板的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笔,基本用来人际交往和酬宾,往来的也都是金融界有商业、经济来往的大客户,宋中阳替岳父和妻子经营打理的铭德,就是这位老板的一个特大号客户,所以,老板倾其所有,这个周末只接待他们这一拨,款待得十足尽心且热络,一行人也玩得也尽兴。 饭后,依旧沿着小溪流水,一行人三三俩俩,缓缓而行。月光如水般倾泻,映在水塘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动人。这样的夜色,适合沉醉、适合吟诗作赋,适合高歌几曲,不知不觉,梦遥白日被问及的事情已经完全被这份静谧所冲淡。 哥哥说得没错,来这样与世隔绝的空旷、安详、令人神清气爽的地方,又和大家一起,宋逸又那么单纯可爱跳脱,确实是个疗伤的好地方。 夜风轻轻而过,撩起她柔柔的长发,有几缕飘过了眼角,暂时遮挡了视线,她抬手把它们轻轻别在耳后。就这样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看在朱凯烈眼里,不免又是几分悸动……他在想,得亏她又回复独身了,否则,不久的将来,他真的会为她疯掉。 去后山的路蜿蜒但却平缓,路两侧的大槐树静默伫立,远处湖水里的蛙鸣声朗朗而清脆。不远处的人家,依旧有朦胧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晚归的农人,还是也来做客的老少男女?梦遥在潜意识里漫无目的、不求答案地做着无所谓的猜想。 散步归来,距离休息的时间还早。一行人去了度假别墅里的乒羽中心热身。这回改由父子俩对战俊男靓女组合。一项不失淑女“威仪感”的朱凯薪不擅长这样高强度的、激烈对抗性体育运动,坐在一旁偏心地为夫君儿子一队加油助威,只是最后的结果依然差强她意,父子组合依然以一个微不足道的比分落败。 一番酣战结束,四人皆是大汗淋漓。宋逸小伙伴是一点受不了热的,一路快跑回房间冲澡。运动后的男人最是性感霸气。体贴的朱凯薪为丈夫细心地擦着额角和头发上的汗水,小小心思里正默默地被自己丈夫那威武阳刚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征服,满心崇拜的脸上,飞起一团又一团红晕。 只剩俊男靓女这一对,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出门时朱凯烈把向服务台要来的纸巾递给冯梦遥一包,从此,二人一前一后,直至回了彼此的房间,再无任何交集。 有月光透过澹白的窗纱,照射进屋子里来,在地上铺设了一层银光。 朱凯烈翻看着手机,打开微信,翻到聊天界面的首页。那里有今天新添加的好友冯梦遥。没有人知道能不着痕迹地成功添加了她,自己的内心是怎样的欢欣雀跃,那种患得患失的小确幸直至对方验证通过,心方才得以平稳地安放在胸腔里。他是多么地担心害怕她会不同意,不肯收这笔“红利”或者宁愿以别的方式收取,天知道,在此之前他正在为要到她的微信而做着怎样的筹谋与努力。可能是老天最终听到了他来自心底的迫切而深情的呼唤,最终让他拥有了她的微信,虽然距离她知道他、接受他的那一天依然遥不可及,可是,毕竟他有了他的微信,意味着他们是好友,他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随意地聊天。突破了这一步,比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要有意义。 微信头像上赫然印着她的一张侧颜,让他回想起那天在别墅的院子里,她美得如同画卷。那一刻她提鼻而嗅,也是一个侧颜,明明她比花朵还要娇嫩美艳。那是她让他怦然心动的第一个瞬间。指尖轻触下,这张脸印着灿烂的月的余晖,一晃晃进了他的心海里,仿佛瞬间唤醒了他所有沉睡着的因子和尘封已久的青春气息。他想要她。那种强烈地想要得到她的渴望满满地填补着他的心房,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只有温柔皎洁的月光,洋洋洒洒地,铺在青花瓷的被面上。思远哥哥出差回来,是几天后的早上。 午餐时间哥哥向领导交待完工作,马不停蹄过来看她,准备陪她吃完午饭就回家休息。因为周航一直是她吃饭时的老搭档,所以她做主也把周航给带上。 他们在距离公司不远的餐馆定了个包间。饭桌上,思远打量着周航,这个和妹妹年龄相仿的小帅哥,总感觉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但是究竟是哪一种、何时何地似曾相识过,他却说不上来。 听着妹妹口中介绍、心里致谢周航在入职以来给予的帮助和照顾,冯思远的心里深感欣慰。目前还不方便把妹妹调到身边来,如今多了个异性闺蜜来照顾,也能聊以慰藉他心底对妹妹的那一份说不出的歉意。 吃饭的空档,兄妹二人一起往洗手间走去,梦遥向哥哥汇报了与宋逸一家周末度假的始末,尤其没有忽略,她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收下了人家一万块“红利”的插曲。哥哥对此也没有明确表态什么,只说以后还会有机会,他们找个机会还回去就行。又问了梦遥对齐隽的看法。梦遥表示完全理解并且能够想得通,就算是为了爷爷也必须要振作,爷爷的养育大恩自己未报得一二,便深陷在无可回旋的情网中不能自拔、自怨自艾地摧残自己,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留意微观妹妹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说大话,面上也瞧不出还残留着多少惨淡的愁云,倒是有种壮士断腕般的铮铮铁骨,虽然尽可以对她放心,但却不免又添了几分心疼。这种野草般的坚韧的个性,不知道于她来说究竟是好与不好、幸与不幸。 午餐后,哥哥开车回去了。她和周航准备晒晒正午的太阳溜达回去,又想着让哥哥早点回去休息,所以,执意没有要他再送。 周航对冯思远很有好感,简直崇拜得紧。这样年轻,就凭着一己的本事,坐到了大公司老总助理的职位,其能力和胆识,自是旁人所不可企及的。梦遥听的别人对自家哥哥这样的评价,心里自是欢喜,内心里默默地发誓要向哥哥学习,自己在工作上也能有所作为,不奢求能让自家爷爷脸上有光,只求能慢慢化解老人家对自己一时无法释怀的那份担心和惦记。爷爷年龄越来越大了,她太渴望老人家能长长久久地陪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一起分享工作带来的乐趣、恋爱和婚姻给予的甜蜜,还有将来有子女绕膝的天伦之趣。 二人压着马路往回走,有说笑,也有深思。 彼时朱凯烈将车从地库里缓缓开出。好巧不巧地又将这一幕再一次尽收眼底。这份温馨而融洽再一次给他带来危机,特别是两人隐隐约约传入他耳中肆意的笑声,几乎让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地直竖起来。 好容易一个正牌儿男友前去了,他以为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没料到又被一个毛头小子捷足登了先,如果再一次与她失之交臂,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顾不得那么些个避嫌还是其它,立刻拨通了高岩的电话:“与设计部冯梦遥天天一起吃饭遛弯的同事是谁,我要他的确切资料。” 高岩这才回想起来,从冯梦遥入职那一天,总裁就说过要随时给他汇报她的讯息,自己竟然猪脑子把高冷总裁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这么几句接地气、有人情味儿的指示完全给抛诸了脑后,幸好“贴心”的总裁大人再一次给予了明示。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办? 于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接到了有关周航的汇报信息。 “朱总,那个小子叫周航,属于设计部吴总的管辖范围,入职公司两年零三个月。清大硕士研究生毕业,设计专业。” 手机里半天没有听到人吭声,于是高岩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朱总您在听吗?” “在听,你继续。” “好的朱总。不过更有趣的事,您知道他是谁吗?” “谁?” “他就是和咱们之前有过竞争、后来握手言和后有过几次合作的上市普帝集团总裁周建南的儿子,据说是个私生子,十几年前被周建南认了回去,但一直在帝都上学,前年公司公开招聘,他正好毕业,入职了咱们公司。” “噢。”朱凯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职员,身上还有着这么厚重的一重身份背景。 “至于为什么不回他父亲的集团任要职,而要来咱们公司从一个普通员工做起,这就不得而知了。他在设计部没有担任要职,设计部也没有传出过有员工将公司机密泄露给曾经的竞争对手普帝的消息。看来,不像是来窃取公司机密,到更像就是来谋一份工作的。” “好的,你做得很好。抽空把你查到的周航的个人资料传一份给吴新庭,让他心中也提前做个考量,万一的万一,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挂掉高岩的电话,朱凯烈的心中更百般不是滋味。 这个毛头小子愣头青,身后也有着如此有财力背景的强大支柱,万一的万一,自己岂不是一点优势都不占据了?而且人家还近水楼台先得月,明显地,比自己更有优势才是! 想到这里,朱凯烈的心中更加不能淡定。老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行,自己得先下手才行! 车子缓缓行走了近一半的路,之后才突然加速,走上了快速超车道。看样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朱总心里,也应该有了最新的谋划。 (十五)暧昧照片 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终于通知了下来,是下周的星期三。梦遥提前和沈晓云说了请假的事,顺便利用工作的碎片时间,全副备战。 周航手中负责的一块设计案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所以能忙里偷个清闲,主动请缨帮助梦遥来把把关。周航当年就读的是帝都最牛的理工类大学,直升了研究生,在校期间很多设计案都获了大奖,所以,一毕业就作为人才储备直接被盛凯招了来。他敏锐地指出了论文中有个调查报告的说服力略显不足,帮助她用其它别的相关的数据来进行佐证;同时就自己参与答辩时的经验,分析了答辩委员会可能出题的几个点,并且和梦遥一一去研究已有的案例来找寻最完美的答案。 这一切,看在周围的同事和来往过路的人眼里,两个人近日的互得动格外亲密。难免有人眼底拈酸、口里泛醋。 其中以总监办公室助理于菲表现得最为直白明显。于菲借着自己能在吴总监跟前露脸、说得上话的这层身份,且拿捏着各种报销、销假、用品的申领、年终个人奖金的预算等关系着每个人切身利益的筹码,平时行事乖张、自大跋扈,除了吴总监,就连几位组长她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独,让她另眼看待的就是王倩茹和周航。 王倩茹一向以“灭绝师太”的人设屹立于办公室中,没有人敢挑战她的回怼;而周航,于她,却是情有独钟。 她喜欢周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在众人眼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怎奈“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周航从未对她的热情给与过哪怕丁点儿回应,逼得紧了,他能瞬间脱落翩翩公子的儒雅外衣,将人品修养入不得他半分眼的、惯会狐假虎威的于菲瞬间秒到尘埃里去。 平日里的于菲哪敢有半分非分之举?随着青春的的一点点流逝,她逐渐怕是连暗恋的勇气也没有了。 可是近日却是有所不同。倘若周航一直这样不食人间烟火、对男女之情毫不知味也就罢了,可偏偏,自从冯梦遥入职以来,两人出双入对俨然一对还未挑明关系的情侣,而冯梦遥明显比她年轻不少,又拥有着让她嫉妒得喷火的容貌。每每看到他们一起,她几乎一口银牙咬碎,她觉得到了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她能做的当然是利用职务和地域的优势直接向吴总进言,认为周航和冯梦遥已经有了恋爱的苗头,应当把他们调离目前在一起工作的岗位,最好为了能保全周航这个设计部的骨干人才,趁冯梦遥还在试用期间提前和她解除聘用关系,这样不但可以永绝后患而且不会对公司造成丁点儿的损失。 吴新庭耐着性子听完这一番喋喋不休,冷冷地抬眸,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的是,冯梦遥,作为一个新毕业的普通员工应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岗位,居然连朱大总裁都不请自来地亲自参与面试,最后什么话都不等大家说便拍板要人,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打死他都是不信的,要么冯梦遥的身份、后台背景特殊;要么,他们之间关系不简单。 只是这个平日里看着聪慧很有决断的于菲,今日也不可免地要一头栽进感情这个漩涡里,偏生戒于总裁的威严形象和他不喜给别人八卦的本心,他还没法跟她挑明这里面的门道,也没法开口劝她放弃介入人家俩人的关系。 “冯梦遥已经被安排在了第三组,并且给她找好了帮带的老师,不适合随意挪动;再者,本来还不曾萌芽的事情,这样大张旗鼓的人事变动反而会引得更多人的猜测,太多的闲言碎语不利于咱们部门的团结。最重要的一点是,冯梦遥是我亲自面试的,一个很上进的女孩,可能并不是你猜想的那样。至于开除她,那更不是你我头脑一热便去拍板决定的事情。” 感觉不光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简直还捎带的碰了满满一鼻子灰,于菲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知道多说了无益,便关门退了出来。只是眼底的眸光越发得阴冷可怕,心底的那份浓浓的不甘就像化不开却不停在涌动的黑色沥青液体,越搅越粘,越想越稠。她就不信了,自己从公司成立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作为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员工,又身在总监助理这个得天独厚的岗位,还弄不走个刚刚入职尚未转正的小狐狸精? 设计部的这块石头又臭又硬,那不还有人事部么? 只是这次,她再不能空口无凭打无准备的仗了。 于菲妈妈的一个远方亲戚,一家也在帝都落了脚,于是偶尔也会有点来往走动,据说他家孩子就在一家类似“私人侦探所”的小公司上班,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打探”工作。想到这里,她的心中立刻有了答案,那种志在必得的窃喜已经无所掩饰地浮满了她一脸:冯梦遥,你给我等着!你不是长得漂亮么?看看最后你的这张狐狸精脸救不救得了你!周航,我的男神,岂是你能肖想的!不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我便把“干勾于”倒过来写,变成一个“士”,保护老“将”去”! 只是再次想到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正值青春韶华、荷尔蒙气息爆棚的周航时,她的眸子黯了黯,不由得在心底喟然一叹!再次踏入校园,梦遥深情地流连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原本熟悉的一切,在今天感觉怎么也看不够,似有千言万语却再难说出口。 就是这个广袤静谧的校园,这些年来,容纳了他们这些学子多少青春的遐想!树荫里的一隅,教学楼的一角,就是梦开始的地方。后山的那条路依旧蜿蜒、梦中的大礼堂静静伫立;林荫下朗朗的书声清脆悦耳,校园小道上走来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熟悉面孔还是那样纯朴热情……这些都不时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今日的回归将意味着长久的诀别。她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答辩结束之时梦遥的内心很坦然,等待着几位老师起身回到内室交流商榷,她如释重负,深深吁了口气;不多时几位再次走出,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向她投来赞许的笑容,告诉她,她的论文在这个领域比较有研究价值,希望她能将这个课题深化开来,继续研究下去。 走出答辩所在的教学楼,大半个上午已经过去。 回到她习惯的第二食堂用午饭,遇到班里和同系的几位同学,大家也都依依话别,彼此送上满满的祝福。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带着深深的眷恋不舍,梦遥终于走出美丽的校园,只身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海。帝都的繁华,人海的茫茫,如今她也是无数打工族中的一员,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前景会如何、未来会怎样,这些梦遥都不敢想。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自己和爷爷,过着他们自己想要的生活。 吃完饭坐车回到公司的时候,距离中午打卡上班的时间还早,以往这个时候很多人还在外面遛食儿没有回来,回来早的也都稀稀拉拉地趴在桌上睡觉,一派缱卷卷、懒洋洋的美好午休时光。今天外面的日头挺好,人却到得格外齐全,梦遥的直觉一向很准:今天有事。 果不其然,本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三三俩俩的人群,在看到她走来的那一刻,立刻作鸟兽散,并且几乎同时坐直了身体,迅速把脸扭回自己的工位,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拨弄和指挥一般。梦遥本就疑惑,见到此状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一贯以来养成的沉稳的个性,让她很好地掩饰了内心的惊疑和尴尬,快步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周航不在那里。 这时,手机响了。是王倩茹的来电:“打开邮箱看一看。” 还没等坐稳,周航过来喊她,两人一同走进吴总的办公室。人事总监张栋梁已先于他们坐在会客沙发上。 吴新庭请他俩依次落座。茶几上的电脑邮箱是开着的,吴总开门见山,一边把电脑扭过来对着两人看,一边说:“今天上午,设计部和人事部全体人员的邮箱里,都无一例外地从同一个发件地址接收到了这封邮件,发件人用的不是公司内部的邮箱。你们来看看。” 梦遥倾身向前。 果然,照片上的男女主角,正是她和周航!身体亲密,举止亲昵。有一张两人几乎脸贴着脸,一张梦遥几乎把头搁在了周航的肩胛骨上;还有一张,背景像是在食堂,她一边羞赧地笑着,一边抬起饭勺,正要往抬着头与她深情对望的周航嘴里喂饭。 毫无心里准备的梦遥立刻红了脸。但很快冷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非常清楚两人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亲热的举动,粗略一看也看不出图片p过的痕迹,拍照的人大约是个高手,再加上拍摄的角度的原因,才会让人看了之后很容易想入非非、自动脑补。可是自己与周航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不知道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兴师动众地不惜歪曲事实,来抹黑他们,还要这样毫无忌惮地宣扬出去?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对不起,吴总,张总,事实上,我和周航学长从没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这些照片都不是真的。”形势所逼、不容他想,梦遥迅速敛一脸的羞涩,长长吁了一口,略微定了定神色申辩道。 “确实如此,我和冯梦遥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也不可能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可是,我特意请专业人士鉴定过,这些图都没有p过的的痕迹。”语气里满满都是疑惑,半晌张总开口说。 “确实没有p过,全部是原图。因为工作关系再加上我们工位相邻,我和冯梦遥平时互动挺多,这个人应该拍了不少我们的照片,可以看出,拍摄者特意选择了在特定的角度下、看似很暧昧的照片传了过来。”周航语气坚定地补充。 “是这样的,选择非正常的角度去拍,确实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吴新庭略微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些照片有一个共同特点,你们看出来没有,这种亲密的动作,每张都是冯梦遥在主动。” “那这样的话,显然是针对冯梦遥的。”原本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周航,听后豁然开朗。 “如果拍摄者仅仅是把照片发到了设计部,那无非是让冯梦遥难做人、让她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中难堪;现在,照片同时传到了人事部,很显然,是针对公司不准员工间谈恋爱去的,意在提醒人事部,要他们采取一些措施来惩罚冯梦遥。换做别人,可能只是晓之以警戒、令其悬崖勒马;可冯梦遥刚入职不久、依旧在试用期,对方的用心显然是要她过不了试用期或者很快就被勒令离开。因为周航是老员工,又是设计部的骨干,人事部既得依章办事,又要保护周航,第一选择就是从冯梦遥下手。”显然,吴新庭脑海里已经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得很透彻。 作家的话 作家的话 (十六)那人是谁 “那冯梦遥,你在同事中和谁有过节吗,对方才这样处心积虑地整你?”张栋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任职的两年多来,这样匿名举报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 “没有的,从未与人红过脸,更没有和同事发生过口角。部门就我一个应届未转正的新员工,好事坏事都还轮不到我,按说我也不会挡了什么人的道。” 说到挡路、没有与任何人相处不快过,周航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匆匆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去找她!这个神经病!”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吴新庭一把将他拉住:“你要找谁去?”感觉到周航的挣扎,所以手下更加用力,“你要找的这个人我也知道,你就不怕打草惊蛇?对方来个死不认账怎么办,又不是用的单位的ip发的,她若不认账,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真的不容易查出来。只能现在先按兵不动,让对方放松警惕,将来好让我们有迹可循。” 感觉拉在手中的周航的胳膊软了下来,吴总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如果你们两人说的都是真的,是有人在恶意中伤,那么我来想办法,事情很快会水落石出的。你们就放心吧。” 说完,请两人先各自回去,这件事情也不要在同事中多说,工作依旧继续,心平气和地等待结果。 待两人走后,他又和张总监小声嘀咕了一会儿。 梦遥回到工位,想想吴总说得对,清者自清,既然吴总说了会管,那么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们的,有上面压着,起码这件事情不会再继续发酵下去,于是便不再多想,看似无比淡定地去跟沈晓云销了假,又从王倩茹那里领了新的任务来做。 王倩茹自然也是相信他们的,只是颇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突然想问问周航害他们的人是谁,可是吴总明显不让明着再提,再说隔墙有耳,别到时候辜负了吴总的一番心意、让事情没有回旋和转机,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作罢,投入到一下午的工作中去。 不过一半点的工夫,高岩已经坐到了总裁办公室的沙发里。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机,不时地抬头望朱总工作的方向,今天的总裁似乎很忙。 半晌,一个简单到没有温度的声音隔空传递过来:“有事?” 高岩赶忙起身,快步挪至总裁桌前。 “是,朱总。事情是有关周航和冯梦遥的。” 一听到“冯梦遥”这三个字,朱凯烈身体明显一怔。那眼神和表情分明在暗示他继续说下去:“今天上午,有人往设计部和人事部这两个部门所有员工的邮箱里传了几张照片。”边说,将已经冲洗出来的几张照片递到朱凯烈的面前。 注意到总裁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的的眉头迅速拧紧,高岩赶紧补充:“我和设计部吴总还有其他几位专业的同事经过科学分析和认真比对,这几张图都没有p过的痕迹。” 朱凯烈薄唇也随之紧抿,眉头皱得更深。刀刻般的脸上渐渐笼上了一层肃杀之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浑身的寒气直逼人的血液骨髓,立在他身旁半米之遥的高岩双腿都有些不受控地战栗。 “不过,听吴总说,两位当事为此事辩解过,说他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也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应该是一个跟拍高手选择特殊的拍摄角度拍出的效果图。” “当真?”朱凯烈这才接过照片,举至眼前,半眯着眼睑的眸光又深了深。 高岩一时分不清他问的是哪一句,只得信口拈来应对:“当时吴总和张栋梁都在场,应该不会有假。” “照如此说来,是有人恶意在构陷了。查出来了吗,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还没有。看吴总的意思他有怀疑的人,周航也能猜到是谁。看样子这事八成和周航有关,也或许是周航招惹了哪位红颜,报复落到了冯梦遥的头上了。” 听到此,朱凯烈仿佛突然感兴趣了一般,终于肯侧颜看向他这边。 “说下去。” “发照片的邮箱用的是外网的ip地址,目前吴总他们无从查到确切信息,想问问您的意见。” “通知信息中心,全力去查这个ip。同时向警察局报案,就说我们的员工被无故跟踪、偷拍,严重被侵犯隐私;偷拍者还将不实照片群发在公司内部邮箱,严重侵害公司的声誉,给公司造成恶劣的影响。请警方尽快予以破案,予以弥补此事对我们公司造成的损失。” “呵,还真是有趣,”待高岩走后,朱总那绷了一上午的脸上才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似带嘲讽,又似无奈:“冯梦遥,真有你的,来公司没几天,桃色新闻都上了公邮了!你可真行!有我和宋逸倾慕你还不够,你还想把多少人一并收入囊中?嗯?” 当然,这话也只能自己在自己的肚子里溜几个弯而已。奈何冯梦遥又一次无故躺枪,抱着一摞彩打出来的设计稿跟在沈晓云身边,冷不丁两个脆响喷嚏,让她尴尬地忙抬手掩鼻。沈晓云贴心地接过资料,她则独自一人向洗手间走去。洗手间、茶水室,向来是滋生闲言碎语的温床。平时大家一副不苟言笑客客气气的样子,一到这里仿佛撒开了花儿的野马,嘴上都没了把门儿的。 “要我说呀,人家郎才女貌还挺般配的,奈何公司制度不予许。” “是呀,公司不成人之美,眼下怕是要棒打鸳鸯了。” “只是不知道谁这么闲得蛋疼,跟拍了照片不说,还发公邮里,这不是要治冯梦遥于死地么?” “还能有谁,冯梦遥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也不像是得罪了谁,八成是有人诚心想跟她过不去,我看呀,就是有人吃不到葡萄、心里也发酸的那种。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你是说……” 梦遥胸中磊落坦荡,只是好奇心作祟,此刻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想听听跟自己过不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奈何原本的窃窃私语突然变成了咬耳朵,说到关键处,硬是一个字都没飘进她进耳朵里。 正不甘心,想要往前蹭蹭挪近些,突然听得身后有人把门摔得咣当响,把她惊得一个愣怔;接着便听得身后霸气凌厉的女声向着众人怒声质问:“都很闲是吗?还是谁是福尔摩斯?背后不负责任地编排八卦,公司的文化、规章都学哪里去了?” 说话的几人听了,赶忙快速地抽了纸擦完手,低着头讪讪地、鱼贯而出。 霸气外泄的人正是总监助理于菲,梦遥从别的同事口中也听说过她的为人,所以并不打算和她说话,紧走几步进去洗手。 于菲随后跟了过来,紧挨着她站定,也开了水龙头洗,只是一下子把水龙头开得太大,梦遥没防备被滋了满满一胳膊的水,瞬间整个手臂一片冰凉。 “你……”还没等梦遥的质疑和问责说出口,这个浑身长满倒刺的女人继续口出狂言: “你什么你,没看到我不是故意的么?” 说完,狠狠地撇了梦遥一眼。 她的身段又高,又毫无形象地强词夺理,神色也极轻蔑,恨不能把梦遥彻底碾压到尘埃里再上去踩几脚方才解气。 遇到这样不可一世的女混球,梦遥也是无语了。听得她依旧把洗手间的门甩得震天响,接着恨天高嘎达嘎达的声音渐行渐远,梦遥方才回过神来,胳膊湿得实在难受,琢磨着该去问问谁借一件衣服来换。 真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难说清呀”! 信息中心也不敢怠慢,派专人去协助高助理报案,随后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做好分工部署、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展了起来。 到警察局报案后的,高岩很快把立案号呈了上来。 接近下班的时间,朱凯烈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缓缓点上一支烟,似漫不经心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向着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那边的顾燃坐在车里,手里翻着几份文件,今晚的饭局上,有一个重要的合约要签。 看清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来电,他赶忙放下手里的工作,第一时间接了起来。 “喂,阿烈。” “小燃。” “嗯。最近忙不忙?” “还行。不过,有一件小事想跟你说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你说,跟我还这么客气!” “公司里的员工被跟踪偷拍,并且偷拍者把不实的照片群发至公司的公共邮箱,这件事影响很恶劣。今天下午我已经让助理到警察局报案,警局那边倒是给立了案。可蜀黎大叔们的办案速度你也是知道的,尤其这又不是那种他们认为的那种大案要案。你知道,我这边刚回来,人脉还简单,也不想为这种小事惊动了老爷子,所以想请你和警局那边打个招呼。” “没问题,小事一桩。回头你把立案号给我发过来,我这就差人去办。” “其实私下里找人去查自己解决了也行,但我还是习惯了公事公办。” “好的,没问题,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挂了顾燃的电话,朱凯烈手中的烟也即将燃尽。在一片烟雾缭绕的包围中,一个人仿佛不请自来一般顺势跳到他的脑海中:顾曼妮。虽说他们之间早在几年前已经结束,可想到那天顾曼妮潸然欲泣的模样,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渴望得到他的原谅的,可是原谅之后呢,是想恢复到正常的朋友关系大家自然交往,还是别的?一想到这里朱凯烈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于是又抽出一支烟,复又点上。偏偏中间还夹着一个顾燃,多年的兄弟情分在他心中就是一个没法逾越的梗,他目前还没有办法做得太极端。 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媚的落地大窗照进来,明亮而刺眼。朱凯烈转过身来,一口青烟徐徐从薄唇间喷出,他随手拧灭了手中的烟蒂,如释重负般轻轻一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十七)中标 刚落座不久,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过,高岩和市场部、规划部、设计部几位高层应声而入。 “朱总,好消息,刚接到市建业集团的中标通知,半个月前我们投标的国际会展中心的项目中了!” 听话间,朱凯烈抬眸望向同是满面春风、春分满面的几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不觉脸上也泛着溢于言表的欣喜。建业集团是帝都最大的由政府控股的、国有建筑工程行业的龙头老大、上百项“鲁班奖”的获奖集团,能得建业的认可,可见公司近几年在室外工程领域的发展已引起了相关行业的注目。在新闻中早已知晓,新的国际会展中心将会成为开发区地标性的建筑,而有关它的室外工程设计和施工,同样会令全市上下瞩目。这个极具分量的标的,一方面让朱凯烈对自己的公司自豪感满满,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担当、压力与挑战,所以,他更加觉得自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新项目的启动会定在第二天上午九点,届时就项目的总体规划、设计理念、功能用途、主题文化、特色亮点、投入预算等,中层及技术骨干全部与会参加,就连总公司都派了强有力的技术团队跟进了过来。 宋逸因为热伤风感冒已经遵医嘱在家休息了整整一天,电子产品全被收得干干净净,感觉自己躺在床上无聊得都快发霉了,这一早,便想到了来找舅舅和梦遥。 秘书引着他来到设计部,当看到梦遥的身影,他悄悄潜入她身后准备大大地唬她一跳,没料到梦遥听到动静突然转头起身,倒把他吓了一个机灵。 “吓死我了!” “吓死本宝宝了!” “宋同学,你怎么来了?”梦遥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询这位大神级别的不速之客。 “想你了就来看你呀!”宋逸双手插着裤兜,一条腿轻抖、脚轻颤。全副武装下眉毛轻挑,一副自然随性的公子哥作派,明明挡不住的孩子气乍现,却偏偏自我感觉良好地模仿大人的酷帅模样。身后的刘秘书听了忍不住低了头掩唇而笑;附近工位上十几双探究中暗含八卦的神秘眼神齐刷刷破空传递而来。 “贫嘴!”梦遥装作无视那种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丈量,轻声嗔怪道。 “今天没有上学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人家生病了,你都不关心一下。”声音里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和酸涩。 梦遥一听,乐了:“是么,结实得像牛一样的男子汉,也会生病。那怎么不在家歇着,还出来溜达?” “昨天已经歇了一天了,烧还没有完全退,我妈不让我去上学。想找你和舅舅来玩,正好你俩在一个公司,多方便!” “舅舅知道你来这里吗?”梦遥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秘书,轻轻一点头一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刘秘书说舅舅他们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我不放便进去打扰,于是我就来你这里了,”边说边故意凑近梦遥的耳朵,“其实我主要是来找你玩的,去看舅舅不过是碍于他是我长辈的颜面。”说完,还冲梦遥快乐地挤挤眼睛,言外之意是:你懂的。 梦遥回以会心地一笑。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让给了他,自己去看别的资料。小伙伴也不含糊客气,热火朝天地打起了游戏,那巨大的激战的声音砰砰砰啪啪啪一阵接一阵地响。 一旁的周航终于受不了了,果断地戴上了耳机。从来没有沉淀下去的一颗颗八卦之心,此刻又被这样吵闹,不约而同地一遍遍看过来。梦遥起身面露难色地回以抱歉的微笑。大家猜不透刘秘书带过来的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同时也碍于梦遥的面子,不好轻易发作,也都心不甘情不愿地戴起了耳机。 接近午饭的时间,刘秘书过来喊他:“同学,朱总叫你过去。” 小伙子又坚持了几分钟把游戏打完,才一蹦一跳地跟着刘秘书离去。 大家一边如释重负地摘掉耳机,一边不免在心中描绘:这个与总裁和冯梦遥都有关系的小男孩是谁;不对!总裁和冯梦遥,怎么会扯上关系…… 不过,在大家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吃饭的空当,小男孩又来了,还没等人们把叫苦声悄悄压倒心底,得知原来他是来与冯梦遥辞别的。梦遥要周航在餐厅等她,转身跟随了出去,直到看着他上了司机开过来停在大厦门口的豪车,两人挥手作别,梦遥才转过头一身轻松地向餐厅走去。午间休息时间一过,于菲便来通知各组的所有人到设计部的大会议室开会。有消息灵通的人悄悄向身旁的人耳语几句,梦遥也趁机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是有关公司中了一个大标的事,工程项目,规划和设计先行,设计部一项是重要工程项目的先行官,这么大的项目,谁也不敢小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梦遥在会议室看到了哥哥冯思远协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坐在吴总监的旁边。梦遥和周航一道走来,同时向冯思远点头致意,冯思远不露声色地轻轻回以微笑表示知意。 吴总监在极具喜庆的声音中致会议开场辞,并就本次中标的项目的规模特点、文化理念、设计特色等一一向大家汇报宣讲后,旁边的客人带着总公司的慰问传递给全体员工后,也对这个项目的相关介绍作了补充强调。接着吴总监就项目的细节和分工作了非常详尽的部署,各组组长和组内技术骨干分别谈了对这个项目的理解和自己接手的这一部分工作现有思路想法,总监和总公司委派的几位专家也分别对大家的意见作了记录、整理和分析。 会议在紧张严肃的氛围中有条不紊地推进,距离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感觉盛凯光设计部就已经人才辈出,大家对新项目文化理念的理解、以及那些看似新巧实则内涵、底蕴深厚的设计和构思,令梦遥这个初初入门者大为震撼,不由得感叹大公司的用人之道和藏龙卧虎之势。彼所周知:能在大公司学习磨练,对于个人成长向来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回到各自的组内,梦遥作为王倩茹的徒弟、周航的助手,也分得了一份工作任务,这令梦遥既忍不住悄悄兴奋又觉得极具挑战。 临行前哥哥给她来了电话,公司大厅里兄妹俩简单叙叙话,冯思远因任务在身,叮嘱妹妹几句匆匆便离开。冯梦遥久久凝望着自家哥哥风尘仆仆、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一阵疼惜,接着百感交集:哥哥能有今天的作为,是多么多么的不易。恍惚间,仿佛还是那翩翩少年,兄妹在一处嬉闹一处玩耍,哥哥仿佛永远是那扛着长矛的勇士,而自己则一直是那双并不丰满坚实的羽翼下护着的小公主……少年不惧岁月长。那青葱懵懂的时月里,还有齐隽。蓦然回首,在不知不觉中,各自已悄然长大,也许并不强壮的肩头,已经开始承受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与担当。 当齐隽这个名字再一次毫无征兆地一跃、跃进心房的时候,梦遥的心中仍旧无法自控地荒凉一片。稍稍定神,缓缓转过身准备起步迈向办公楼时,她长吁一口,迅速掩去了眸底的那份黯然。工作场合,向来不是适宜梳理个人情绪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里,总监的办公室,灯光会一直亮到很晚;每个组之间有交流偶尔也有争执,工作就在这不可避免的合作与交流中循序渐渐、有条不紊地开展。 这几天,朱凯烈也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这个项目中,他用他的所学、所长给了各部门负责人以提纲挈领式的宏观指引,并在随时跟进、关注着项目每一方面进展。每每工作得太晚,干脆直接在总裁办公间的休息室里歇下了。 自从他回国到公司上任,顾燃还是第一次来公司找他。 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顾燃从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 “你要查的那件事局里给回复了,喏。” 朱凯烈伸手接过来,不急不慢地打开。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不起眼的小公司做的,警察传唤了公司负责人,负责人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最后通过内部的ip比对,锁定了嫌疑人,是他们公司的一个王姓员工,目前这个嫌疑人已经被局里的人带走。按照规定,这样的跟踪、偷拍、并恶意地泄露、公开公民隐私的行为,一般会拘留一到两周,并象征性地处以一定的罚款以示警戒。如果对他人或集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严重的损失的,当事人有权保留继续追究其公司或个人的责任并向法院起诉索要一定的赔偿。” “好的,辛苦了小燃。” 刘秘书敲门,为每人送了一杯咖啡。 两人简单而随意地就各自公司的一些事情闲聊几句,待咖啡喝完,便一起出去吃饭。 餐厅选在距盛凯不远的一家意式料理店,因口味适合和工作的需要,朱凯烈在哪里长期预留着一个包间。 饭过三分饱。 “曼妮一直想过来看你,但是又怕你拒绝。”顾燃还是找了个机会把话题引到他一直想要开口的方向。 “他是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她若有时间、碰巧我又不忙时,可以过来走动。” “她跟我说过想到你公司来任个职。” “她如果想工作,你家企业的各个职位恐怕都是由着她挑的,在这里,我也是新上任,老爷子安排的一些高层、股东元老们也都在,恐怕我也没有办法许她以高位。” “她愿意从普通职员做起。” “这又是何必?没得委屈了自己。” “她还是忘不了你,没别的企望,只想离你近一些。” (十八)我有喜欢的女孩 朱凯烈的脸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了下来,身上那股凛冽之气瞬间回归,让人无法忽视、难以忍受的低气压顷刻间将两人包围。 “你还是嫌弃她?”顾燃不觉低了头,声音黯哑。 “你是知道的,我们从来就没有过太深的男女之情,那场事后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疏离,即便是浓情蜜意,依你看来,所剩还能有几?” “你可以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已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什么样的人才最适合她。” “可是她不适合我。” “你还是嫌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还是让你无法释怀。” “不,我从来没有记挂过多久,当时对于我来说只是个耻辱而已。时过境迁,忘得了忘不了,都不愿意再提起。没有多大的意义。” 说话间,朱凯烈双眸凝视着窗外,望向盛凯大厦所在的方向。面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陶醉,那是一张美丽清纯的女孩的笑脸和她曼妙有致的身姿。 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还是叫曼妮不要在我身上白白地耗费青春了,不值得,也没有意义。” 闻言观色,顾燃还有什么不能明白、不肯相信的。他不动声色的面上,掩藏着的是胸腔中的波涛汹涌:结果终究还是这样。只是这个能令千年铁树一朝开花的女孩,究竟是谁?没有听说朱家和那个世家近期走得太近,那她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妙龄?又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朱凯烈动心估计也就是回国后的这一段时间,速度之快,难不成是娱乐圈中人? 从他顾燃这里就无法甘心,更何况是等了这么多年、自责悔过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曼妮这么多年在国外颠沛流离,虽说有她自己行事不够稳重的原因,可那是自己唯一的骨肉同胞的亲妹妹,从来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心里怕烫着的存在,这么多年她不幸福,自己也从没有一天安心。好不容易等到朱凯烈回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诸多的理由接近他、和他见面,本以为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现在积压在兄妹二人心头的话也向他挑明,原本想曼妮的终生幸福已不遥远,可是,朱凯烈这里到有人似乎要捷足等了先,呵,这怎么可以! “怕是曼妮不会这么快就能把你忘了,或许她也不甘心……”顾燃低垂的眼尾流露出落寞与无奈,这话似乎在描绘曼妮,但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朱凯烈同样默默地垂眸,薄唇缓缓轻启,每一个字说出来十足地矜贵疏冷,石头一样一下下砸在顾燃的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忘得了忘不了又能怎样呢?” 回头朱凯烈便进行了简明扼要的授权,要高岩全力处理这个案件。首先,向偷拍和散布者所在的公司下达了律师函,就其员工对盛凯全公司上下所造成的的经济和名誉损失,索赔人民币500万,如果对方有疑义,可提供相应证据法庭上见;但如果贵公司认错态度良好、并且能够对肇事的员工进行有效的批评教育、能说服其交待出幕后指使,那么索赔酌情可免。 经过高岩一番利益得失的连番轰炸、再加上公司给与他多重压力,这名王姓员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很快说出了于菲、并交代了二人合谋的全过程,以及于菲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构陷冯梦遥。 事情的结果水落石出的当天,人事部便下达了辞退通知。经过吴总监一番调解求情,公司才没有追究她更多的责任和赔偿,但是勒令她亲口向周航和冯梦遥道歉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这几天隐约听同事们私下里悄声议论着冯梦遥和总裁可能有着某些方面关联,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看似简单无害的冯梦遥其实并不好惹,可那时为时已晚。今天的辞退令来得有些突然但却并不让人愕然,如果真的如同事们所说,那时只为了出一口毫无意义的气,总裁如果插手的话,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无端地让自己深陷泥潭里,大好的事业前景也就此断送,此刻,于菲的肠子都悔得青了,果然,冲动是魔鬼!迫于公司承诺不再追究的压力,她只能忍着痛、忍着恨,一一向两人道歉。 梦遥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心中不免余怒未消,但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冷冷清清;周航一直心知肚明,但此刻看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毕竟同事一场,心中暗自叹惋不已,临罢了意味深长地送了她四个字:好自为之。 于菲刚走,刘秘书便过来将梦遥请了去。 从未踏足过顶层,更别说坐着总裁的专属电梯直达上去了。走在销了声的干净地毯上,梦遥忍不住心中忐忑。总裁她是见过的,而且不只见过一次,像这样被他亲自差人来请的事,还是第一次。轻轻敲过门口,刘秘书把她暂时安顿在总裁办公室的沙发里,又递过一杯茶来,后掩上门复又轻轻走了出去。 整个办公室大约有上百平米的样子,坐在沙发里的梦遥不由自主将内室之物匆匆览过,不着痕迹地寻找总裁所在的位置。半晌才发现埋在高高的老板椅和大大的办公桌里的朱凯烈本人,此刻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清冽的男音隔空传来:“喝水。” 顺着声音的方向,梦遥连忙起身,“朱总好,谢谢朱总。” “你先随便坐,不必拘谨,我随后就好。” 梦遥在沙发里大约又坐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中突然变得异常的气息,还有些熟悉的男子的气味道传入鼻孔,梦遥忙不迭地抬头。修长笔挺的身影落在午后的的阳光里,满身的金芒使得这样的身形更加冷峻挺拔,此刻正朝着她走了过来。梦遥赶忙又一次起身。 “这么拘谨干嘛,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这一次不一样……”梦遥支支吾吾,待随后明白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又恨不得咬掉自己这条舌头怎么这样乱说话…… 把她的囧样尽收眼底,朱凯烈不由得“呵呵”笑出了声,“我们已经很熟了,不是吗?不必这么见外。” 伴随着“嗯”的一声,梦遥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柔软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射进来,她脸上那抹红晕就像是晚霞,迅速地氤氲开来,小巧而又晶莹的耳垂也变成了胭脂色。 她没有耳洞,上面细细的绒毛此时也因为这光泽变得醒目了一些,十分可爱。一时间,他竟然看得呆了。有一种叫做怦然心动的感觉在胸膛里、四肢百骸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虽然这种怦然心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只为专注地看着彼此的这一次,朱凯烈感觉格外的不一样。 两人的视线毫无意外地在空中相遇。面对身兼年轻英俊异性与总裁老板双重身份的朱凯烈,梦遥依旧只能把脸和声音都埋得低低的:“朱总找我有事?” “哦!”看得呆呆的又浮想联翩的朱凯烈方才如梦中初醒过来一般,赶紧回想这次找借口见一面要说的话题。 “公邮里的照片事件,已经水落石出了,结果你也都知道了吧?” “嗯。”梦遥轻轻点头的同时,猜想着既然百忙之中的总裁这么快就知晓了这件事,没准最终能查出幕后之人并得到妥善处理,也许就是总裁大人在背后帮的忙。 但这个结果不能也没有必要亲自问出口,梦遥只能淡淡地回一句:“知道了,谢谢朱总关心。” 略微顿了顿,又斟酌了一番说辞,朱总表示自己对这个小女人真的是非常非长注意说话的方式了,这与自己一贯而行的霸气凌厉的脾性实在不符,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这么快就让她看出什么来:“是这样的,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是毕竟有人因此被公司辞退,可能一段时间里你仍然会处于风口浪尖上,要不这么着,你先避一避,来总裁办上班如何,而且现在这边也就刘秘书一个人,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想破了脑袋,梦遥也不会想到总裁大人找她过来是为了这件事。这么说总裁大人这样大费周折的安排是为了变相地辞退她吗?在这个事件中自己自始至终都何其无辜,他们不是都调查清楚了么?造谣毁谤者不是都被开除了么?为什么同是受害者的自己也要为这起事件买单?难道仅仅是为了避免个别人私底下的议论对公司造成的影响?貌似这样的理由倒也是能说得通。 梦遥终于抬起头来,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看着他,眸底氤氲着雾气,心里却是满满的不甘: “不是查出来我和周航办公室恋情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是有人在恶意构陷么,公司为什么还要处理我?我也是受害者。” 朱凯烈一听这话没有奔着自己设计好的路子走,再看梦遥那潸然欲泣的难过样子,坏了,这姑娘八成是误会了,这罪过可老大了。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公司怎么会这样善恶不分是非不明?纯粹是为了你,想让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清净两天。再说了,总裁办,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却进不来的呢,我要不是挡着拦着不想要,那些股东们、客户们、世家的,家里多少千金大小姐,早把办公室挤破了,不说别的,你们的大总裁,也总还是有些魅力的。” (十九)她有一颗干净的心 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尽快消除冯梦遥的误会,朱凯烈也是不惜把自己出卖,不过这倒也是事实。短短的这两个月不到,大小应酬会上,那些得知自己目前依旧单身的名媛们前赴后继、贴着撞着搞巧遇的滑稽样子至今历历在目,奈何,高冷霸气的朱总从不应声任何人,也从不多看她们一眼。 听到平日里寒冰一般高冷到无处遁形的朱总以这样的姿态说笑,额外的比旁的人旁的事更加可乐。梦遥也情不自禁“噗嗤”笑出声来,连带喷出个圆圆的鼻涕泡。当圆鼻涕泡顺着呼吸被自然吸回去那一刻,梦遥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奈何偌大个总裁办公室,哪里找得到这么夸张的地缝?身旁的朱总依旧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心情好时偶尔分享的那个笑话里,冷不丁见梦遥突然出状况,忙从几上抽出几张纸巾来递了过去。梦遥赶忙接了过来背过身去擤鼻涕。 一丝暖流如电般传过四肢百骸,此情此景与那天的雨中车上是何其相似!貌似高冷到没有朋友的大总裁,其实是个心热的人! 鼻涕擦好,废纸丢弃,梦遥缓过神来,一连声地谢过总裁。 “怎么样,愿意来我们这边么?” 梦遥垂眸,卷翘的睫毛就像是栖息在枝头的彩蝶缓缓震动着翅膀。犹豫片刻,复又抬头,撩开蝶翼一般的睫毛,一双眸子瞬间流光溢彩,生动灵气,亮晶晶的眸里清晰地倒影朱凯烈的影子。 她默默开口:“朱总要听真心话么?” 闻言,朱凯烈心中便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听下去:“当然。”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还是选择留在设计部。” “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哪里有周航?”显然,预感归预感,听到这样冷心绝情的赤裸裸的拒绝,朱总还是难掩真实性情的霸气侧漏。 梦遥睁大了不明所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微锁的眉心里写满了疑问。 “不是的,我是说你是不是真的有心倾慕周航,所以才愿意留在他身边,毕竟你们的工位也是相邻的。”单单就这一点,朱凯烈已经嫉妒得要死了。但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的失态,他还是略微收敛了一下语气里的直白。 “不是的,总裁,我和周学长清清白白,我对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梦遥不想让他继续怀疑,努力澄清道:“您也知道,设计部那边的工作对口我所学的专业,再加上我们承接的新项目我也承担一小份的工作,在参与这个对我们来说很有挑战的项目过程中,我能和老师、学长们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唯有一技傍身,才能安身立命。”她还想说,与其充当领导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她更愿意待在有发展前途的部门。青春能有几何?她不想将自己的一生交代在无所事事中,那样对她自己、对爷爷注定无法交代。 朱凯烈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这样言辞恳切的肺腑之言,关键还找不到丝毫的破绽,强拉硬拽只会让人更加反感,看来把她从周航身边生生剥离、进而收纳到自己的羽翼之下的以攻为守的行动只能暂时搁置,将来找个机会再徐徐图之。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面对她敞开心扉表明心迹,每当一个人午夜梦回,潮水般思而不得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能将她拥入怀中、压在身下,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动一回,但是天亮了头脑清新之后,他依然害怕会被直接拒绝,那样就意味着再无回旋的余地;加上清贵高冷的总裁大人一向将面子看得无比尊贵,让他直接开口,好似隔着千难万险。都道相思了无益,奈何绝色佳丽成千上万,他却只钟情她一人。 我们的朱大总裁恋爱谈得少,非常没有经验。 “好吧,尊重你的选择。你是一个好强的女孩,我也会嘱咐吴新庭多带带你。” “谢谢朱总。” 随着“破涕为笑”的冯梦遥堪堪要走出总裁办公室不忘回眸莞尔、把门带好的那一刻,朱凯烈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主动出击,已经完全败下阵来。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真实地体验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目前新项目的推进也正好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他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回味疼痛、舔舐伤口,唯有身心疲惫之时,约约卓凡,一起泡泡“夜心”。举着酒杯、仰望星空,别有一番诗人身上特有的苍凉之感。前几年佛罗伦萨的艺术的熏陶,在这里他似乎才找到了发泄和倾诉点。于是忍不住一番自嘲。 朱凯烈逐页翻看着设计部发来的成型的几十页说明文稿和设计样图,秘书通传有一位顾小姐来访时,正暗自纳闷是哪一位顾小姐,顾曼妮却不顾秘书的阻拦,已经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朱唇未启笑却先闻,还有那刺鼻的香水味道熏得他忙不迭地抬头。 “阿烈哥!忙着呢?”顾曼妮像往常一样称呼着朱凯烈。精致的妆容上堆着得体的笑。 “坐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见到是她,复又把头埋在文案间,回答得不咸不淡。 “今天和朋友在附近吃了饭,看到你公司的大楼,顺便过来看看。”说话间,顾曼妮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来翻,接过刘秘书递在手里的咖啡,吹吹气,一小口一小口品了起来。 “这是意大利的现磨咖啡吧,味道果然正宗。” “你喜欢就带些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爱。” “不值什么,你喜欢就好。” 感觉到朱凯烈客气中流露出的疏离和冷淡,顾曼妮终于按捺不住,不惜将哥哥顾燃的多番叮嘱和劝告统统抛掷于脑后,直接强势开口:“听我哥哥说,阿烈哥你有心上人了?你们在交往吗?她是谁呀?” 空气有一瞬间的清冷,半晌不见朱凯烈开口,急急地复又追问:“哪家的千金,我认识吗?” “无可奉告。” 被直击心扉的话语擂得外焦里嫩的朱凯烈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冷冷的眸光似锋利的箭一般射向顾曼妮,凛冽声音里怒火在翻滚,听得她不禁浑身一颤!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没事的话请你离开。” “我有事!”听到赤裸裸的逐客令,瞬间回神的顾曼妮赶忙插进话来,阻止朱凯烈的进一步行动。 说完,一步步颤颤巍巍挪到朱凯烈办公桌前,精心装扮了一番此刻泪盈于睫的她看起来愈发楚楚动人。 “阿烈哥,你真的不再考虑我了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自责与反省中度过,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你的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朱凯烈忍不住轻嗤而笑,仿佛听到了时下最最流行的冷笑话,“当年背叛和出轨的人,好像并不是我。” “这么说阿烈哥,当年的事你还是在意的,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么?”顾曼妮闻言,仿佛揪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一旦抓住了,就死命不放。 “对不起,当年只觉得耻辱,而如今是不齿。没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 “我们真的回不了头了么?”顾曼妮不死心地问,盈满于睫的眼泪终于按捺不住,一颗颗从精致的妆容上扑簌簌滚落,恁是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我们从未开始过,何谈回头?我现在倒是无比庆幸从未跟你有过开始,否则,那生吞一颗苍蝇的滋味,你懂的。” “阿烈哥,你何苦这样作践我?事情远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再说,我也是有苦衷的。” 听到“苦衷”二字,他像是又听了个极好听的一个笑话,本就疏离冷漠的脸上,现在又将一侧的唇角不屑地上撇,把那半张好看的脸生生拉偏了一个方向。 敏锐地感觉到打苦情牌这条路走不通,顾曼妮立刻变换执行了下一条方案,她自信满满地认为朱凯烈听了一定不会再无动于衷:“再说了,你新接管了公司,相当于在你的手里才刚刚起步,你又刚回国,这边的一切你还都不是很熟悉。你若选择了我,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顾氏必定会倾尽全力协助你,我哥哥也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这样……” “不需要!” 不等她毫无意义地喋喋不休下去,朱凯烈冷冷出声打断。 “那你告诉我,她是谁?能带给你更大的助力么?她究竟比我好在哪里,让你这样忠言逆耳、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她么,呵呵,倒是比你有一颗干净的心!”微微扬起的唇角溢出浓浓的讥讽与不屑,这样的回答半是调侃又半是认真。 “你……” 顾曼妮再也忍受不了多番的拒绝与羞辱,恨恨地起身,愤愤然转身离去,恨天高砸在光滑的地砖上脆生生地一路响到门外。 直到声音远去,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可是已无心再审稿。 明亮的玻璃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热闹与繁华,却在喧嚣中透着孤独。 他长长地圩出胸中一口浊气,深深地感觉到:并不是每一次伤害,都能握手言和;并不是每一次握手言和,都能从头再来。 脑海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伴着舒缓的音乐响起,尘封的记忆冲破了阻隔的闸门,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朱凯烈的胸腔充盈涨满,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二十)往事不堪回首 七星级酒店专属宴会厅内。 硕大的宝蓝色水晶吊灯流光溢彩,折射得整个会场五彩斑斓、华贵非凡。不远处有聊得起兴的女士的轻笑声传来,男人们也在附近三三俩俩地低声交谈。两位仪容不凡的父亲款款而行,落脚到宴会主题台前。父亲朱旌耀从主持人手中轻轻接过话筒。音乐声骤停。自助料理餐台前交谈着人们渐渐转过身来,目光注视着主题台方向。 台上的父亲双眸里闪烁着激动而坚定的光芒。他清了清嗓子,随后便有磁性的男中音传来:“诸位,诸位能在百忙中莅临犬子的欢送宴会,鄙人一家深感荣幸,相信阿烈定能不负众望、带着我们所有人的祝福,踏上前往米国哈佛的求学之路,将来定能学有所成、满载而归。当然,我在此还要特别感谢这场宴会的发起人、主办方、我的老朋友顾瀛洲先生。借着这个机会,我与顾先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掌声响起,父亲自然地把话筒递到顾叔叔手里。顾叔叔没有推脱,手持话筒的他没有立刻说话,一双精明的眸子在人群之中快速地搜索,锁定爱女顾曼妮所在的方位,他的脸上浮出一抹温柔的宠溺。 “今天,我们所有人为着祝福和欢送阿烈而来。阿烈自幼与我儿小燃情同手足,也与小女曼妮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种情分自不是旁的关系可比拟的。借着这份热闹与喜庆,我还想顺水推舟一把,虽然没来得及与两个孩子正式过过话,但是我们两家早有此意,两个孩子彼此间也是有情有义,阿烈此去经年,别把孩子们之间的大事给耽误了。所以,我与朱兄宣布,今天的欢送宴,也是阿烈与曼妮的订婚宴,烦请诸位为两人做个见证!”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人群中正与一群大家闺秀们相谈甚欢的顾曼妮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立刻越过嘈杂的人群,一手拎着她漂亮的白色礼服裙的下摆,快步奔向主题台,冲到她父亲顾瀛洲面前,额角已微微渗出了汗,神色焦躁,似有些气急败坏。 “爸爸,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怎么了曼妮,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你这么着急干嘛,我喜欢的人是朱凯旋,不是阿烈哥,你们不知道,阿烈哥他只是……” 人群中一声声夸张的尖叫和倒抽冷气声瞬间将顾曼妮的声音淹没。只见主题台上方巨幅的屏幕里,两具白花花的身体正如鲶鱼一样缠在一起,画面清晰得连一些部位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带孩子的父母赶紧捂住自家儿女的眼睛或者将自己和孩子一起背过身去。但更多的人是在好奇心驱使下去仔细探寻这两具身体的主人,其中也包括被这画面中的大尺度雷懵了的阿烈哥本人。待看清楚了画中人物是谁,朱凯烈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雷得外焦里嫩,就连李卓凡在旁边一声声关切地喊他,他还是那样怔怔的,置若罔闻。 明明前一秒大家还等着宣布喜讯,可是后一秒,这个重磅炸弹突然掉下来,人们的脸色立刻讪讪的,不少人三三俩俩地开始窃窃私语。带着小孩来参加宴会的本是要以朱凯烈为榜样给自己的娃娃灌输思想品德教育的,谁曾想正题还没开始,到让自家娃儿开了这样的眼界,尴尬愤懑之极又不好明说,只得寻找各种借口推脱着离开。 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嘈嘈切切的议论。 “快叫罗经理来,关掉后台,关掉!”反应过来的顾瀛洲几乎崩溃,顾燃也来不及多想,迅速地跑向中控台。 原因无他,只因画面中火热、激情的视频主人公不是别人,正式这对父子的掌上明珠、今天宴会的女主角顾曼妮和朱凯烈同父异母的弟弟——朱凯旋。 朱凯烈羞愤地离去,直到回国后的那次小聚,五年来,再没有在人前公开露过面。 父亲的老战友秦叔叔在本市换届选举中大获全胜,作为他的支持者之一的朱家也近水楼台、水涨船高,一时在商界风头无俩。铭德集团也因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父亲称自己年事已高心力不足,半年前将姐姐一家召回,把他手里的铭德20%的股票转给了她,并任命姐夫宋中阳为执行总裁兼公司总经理,全权打理铭德旗下的产业。待姐姐姐夫在帝都和公司都站稳脚跟,父亲便把他也召回,作为历练,将盛凯的全部托付与他,自己不再插手盛凯的任何事情。至于铭德旗下其它的几个分公司,父亲已于五年前在他出国求学后的一段时间,将它们移至朱凯歌和朱凯旋这对与朱凯烈姐弟同父异母的双生姐弟名下,并且与他的第二任妻子胡晓玲离了婚,随后朱凯旋和朱凯歌由朱姓改为姓胡,从此,不再与他们一家往来。这些后话,姐姐在越洋电话里陆陆续续告诉了他。伫立在窗前的两腿有微微的酸麻,手中的烟蒂灰也燃尽,不知不觉华灯已初上。帝都的夜,繁华依旧,霓虹遍地。远方折射过来的汽车尾灯渐渐将他的眼睛刺痛,朱凯烈方才从这段闹剧一般的过往中回过神来。 冥冥中有种力量牵引着他,没有从十一楼直通地下,而是在即将越过数字“6”时,迅速将它摁亮。 设计部有半数工位上的人还没有离开。他所经之处,人们仿佛按座次接龙一般次第起身然后问好:“朱总”“朱总好”…… “大家好,辛苦了。天色不早了,收拾一下下班吧。”朱凯烈淡淡回应。 设计部这段时间来自发留下来加班的员工都在半数以上,冯梦遥也位列其中。 他不知不觉踱到冯梦遥的工位旁,冲着背对着他的她停了下来:“冯梦遥。” 冷不丁有人在背后近距离叫自己名字,梦遥实打实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瞪着滴溜圆的漂亮的杏眼诧异地看着他。 “原来是朱总,吓我一跳!” 不等她下一句话开启,朱凯烈立刻表明来意: “那天一上午招待宋逸辛苦了,现在天都黑了,搭我的车回家吧。” “不用麻烦的,朱总,再说我这里还有点工作没有……”并不打算听她把拒绝的话说完,修长冷峻的身影已背向她迈开大步而行。 一时间,梦遥愣怔在那里。 旁边的同事见状赶紧催促她:“总裁特意来请,你还是先回家吧,他那性子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亲自来请过人,你还是别驳了人家的面子才好!” 说话的姑娘虽说是好心,但语调中不乏暗暗的艳羡之意。搭乘总裁专车这样体面的好事,就连吴总监都没有过这样的福利,小小的一个冯梦遥,果然不容小觑! 梦遥听闻赶紧拔下电源,将资料保存了,连忙取了手机和外套,把笔记本电脑暂时抱在怀中,匆匆走了出去。 不方便独自一人追到大总裁的办公室,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在地下车库的出口处等。不多时但见朱凯烈驾驶的宾利车灯闪过,她连忙向着车里挥了挥手,待车子路边停稳后,拉开车门准备探身上去。 “坐到前面来!” 被泼了一身冷水的朱凯烈,正守着心头那点迟迟不肯熄灭的星星之火黯然伤神,没曾想梦寐中的女孩儿已经在他的前方等待。一时间大喜过望、把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不过,神志没有被小小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所淹没,他还不忘提些更高的要求。要她坐到他的车前排,这是他无数次辗转难眠时脑海里反复出现过的能拉近彼此距离的主动出击,他早想做这样的尝试,今天,当只有他们俩个人面对面是,他终于有勇气提了出来。 梦遥顺从地坐了上去。 车里舒缓的爵士乐安安静静地响起,很快,车平稳地行驶到大路中央区域。 “最近一直加班到很晚?” “也不是,有时候当天的任务没有完成,会多工作一会儿再走。” “工作的事情来日方长,多注意休息,别把自己熬坏了。” (二十一)我喜欢你 轻柔的关切声完全褪去了人前的霸气与凌厉,梦遥不禁想:世上怎么还有这样善良得一塌糊涂的老板,反过来劝自己的员工不要加班?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人听着心里万分舒坦:“再说,天晚了,车来车往的,骑着电动车也不安全。” “可是,不骑的话,早晨上班时间早,镇上没有直达过来公司的车,转来转去的容易迟到。” “那就每天早晨都搭我的车,我在路口等你。” “可是为什么!”话一秃噜出嘴,她便想积极地收回,只是已经来不及,于是只能改口并补充:“这怎么行,您是公司总裁,我一个普通员工,也不因公事,没理由让您迁就我。不合适。” “不为什么,我喜欢你。” “什么?”梦遥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听清,赶紧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朱凯烈顿了顿,沉寂在最深的那片心海里的、最深情款款一句让他在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里柔肠百回;今天,终于按捺不住,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字正腔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一开一合的双唇里直溜溜蹦出了出来:“我~喜~欢~你。” 白天还好,公司的事情一大堆容不得他胡子乱想,而且他知道她就在他的公司里,与他近在咫尺;可回到别墅,躺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大床上,脑海里萦绕着的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她曲线玲珑的姣好的身段;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去她家采摘、去郊游、一起打牌时她漂亮灵动的眉眼和身上好闻的气味;雨中她的眼泪、拒绝到他的羽翼护卫下时的斩钉截铁……他觉得,再不说出来他就会魔怔了,或者直接疯掉。今天是个机会,他怎么都不会再浪费掉了…… 半天等不到回应,他又补充了更傻白甜的一句:“你一直都感觉不到吗?” “可是,这怎么可以,您可是公司总裁、上流社会的精英,而我……”被晴天一个霹雳雷晕前大约就是梦遥此时的这个反应。 等红灯停稳车的空档,朱凯烈幽幽地叹了口气,侧过脸来看向她,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羞红了她的脸:“你很好,再说,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先权衡那么多,那样的话,便不是喜欢,而纯粹只是为了利益的结合。” 就在这个不经意间,如同被人在人心湖投下一颗小石子,圈圈涟漪荡漾开来,羞红了少女的面颊。她的眸子黯了黯,低垂下眼帘。清丽的小脸两侧被掉落下来的头发遮住,整个人看起来慵懒随意,温馨迷人。他慢慢抬手,撩起她脸颊一侧的碎发,指尖触及到她细、腻、滑、弹的肌肤,喉结快速地动了一下。 车外的路灯模糊了他的轮廓,她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瞄见他微微搭在方向盘的手不那么平静。 这个冷硬的、宛如神祗一般的男人,他们年轻、帅气的总裁大人,仿佛和平时大不一样,就好比被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周身的寒气,让他看起来普通得那么接地气。 只是这个突然间变得很接地气的男人所有温情的话语此刻都没有扰乱她心智的方向。她太清楚她现在是和谁在一起,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身份、家庭背景、社会地位方面的天壤之别;他和她之间的这种巨大差距那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正是这道鸿沟,早已把他们分属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站在两条平行着的线上的两人,面对如此严肃的爱情和婚姻,哪里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有些情不能全信,恐到头来,又是大梦一场。 聪明如她,却始终没有说话,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开口直接拒绝,因为他离她是那么近,近得让她暂时提不起勇气;而且他现在还正开着车。反正来日方长,大不了回去后认真地编辑一段短信,然后再郑重地发给他。梦遥想。 他的车没有拐进小巷,就在路口停下。 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谢谢”二字,索性直接揣好手机,抱着电脑下车。 路口灯光昏暗,她的步子迈得不快也不大。 突然一个大力将她的身体扳转了过去,随即,随即,发生了什么?一个鼻中喷着热气的温热的唇吻了上来。 进而就像是打仗一般,他的舌横冲直撞,充满了霸道与疯狂,唇齿相碰,令有一瞬间恢复清醒的她有一种兵临城下、半城烟沙的慌乱与手足无措。 只是不多久,朱凯烈便松开了她。只是那目光太过犀利,尤其在黑夜下,他漆黑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光芒。紧接着他后退几步,一个猛地转身,大踏步而去。 她整个人都定住了,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还来不接多想,更没办法细细梳理,她看到朱凯烈好似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复又转身回来。 梦遥诧异地抬起呆萌迷乱的眸光看向他。 一瞬的工夫,他们之间也就咫尺的距离。 过往车辆的灯光打在彼此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清澈的黑眸,小鹿般地躲避他的眼神,却总是被他犀利而灼热的目光,紧紧锁着,一双小脸微微泛着红,娇俏又可爱。 她终于肯抬起头来。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的审视对方。 梦遥还沉浸在刚刚的羞愤之计,谁知朱凯烈的头微偏,温热的呼吸又一次落在她的侧脸边,唇瓣再度重重地压了上来。 一下子头脑更大片的空白,梦遥呆呆地,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当她那游走的神思回归于本尊,想要张开嘴挣扎的时候,却给了他更多的机会,毫不留情地被卷入了更深的旋涡里。 她赶紧冲着他低低地喊: “朱凯烈!你放开我,小心被认识的人看到!” 待理智慢慢恢复,人也就冷静了下来。 看着脸红透了的她,低着头,如小鹿般乱撞的眸飘忽躲闪,身体重重地靠在墙上,不断地深呼吸,再深呼吸,半晌才才冷静下来。 那句不舍也终于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天晚了,回去吧!” 梦遥抱着笔记本电脑,侧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立刻转身,一路小跑地走远,仿佛害怕他还会再追上来一般。 天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做梦了吧,那可是一向高冷的大总裁朱凯烈啊!天啊,霸道总裁今天他是怎么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么? 一口气跑到家门前,背靠着门框,梦遥腾出一只手来抚着胸口,喘了好久,待心绪慢慢平复、看不出什来,方才推门走了进去。 (二十二) 今早多烦扰 暮色苍茫,排排坚守的路灯把归程照亮。路长长。 路很平坦,可是朱凯烈的心却一路颠簸,呼吸也时急时缓;忽地如升云端、忽地又如步履峭壁悬崖,如梦似幻。 月光如水般倾泻,透过窗棂,洒落一室清辉到他躺着的大床上。他不想起身,懒得脱衣服,懒得动,不想刷牙洗澡,只想回味、只想笑! 他笑自己今天终于终于能开了口向她表白,笑自己还能够吻到她;笑这一切终于不用只出现在梦里;笑自己够勇敢,居然吻了她两次,且那滋味一次比一次销魂;笑她那红樱桃般的唇,甜嫩得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比拟;笑她那娇俏可爱、全程害着羞的小脸蛋始终垂得低低,越发地明艳动人;笑她居然和自己一样青涩懵懂,那呆萌的样子居然都忘记了要推开或者拒绝;笑自己喜欢的女孩原来有这般美好,这样令人回味,自己之前居然都没有料到……他就这样心满意足、食髓知味地睡去。 沐浴着一室皎洁的月辉,他冰山似的脸上,终于有大朵大朵的雪莲在悄悄盛开。 这种笑一直延续到第二天。 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楼梯,来到餐厅时,佣人王姐已经把餐饭好摆满。 对面的宋逸小伙伴却是臭着一张脸,一副夜半噩梦缠身没有睡好、心绪格外不佳的样子。 轻飘飘地抬了抬那对儿苦大仇深的眼皮,正好将心旌荡漾、心猿意马的朱凯烈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得来了气: “我说老朱同志,这样真的合适么?人家难过得要死,你却一副春风得意、幸灾乐祸的样子?” 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小伙伴的心绪异常,为人娘舅的既然知道了总不好不理,只得努力熨平刚刚还笑得堆起褶皱的眉眼:“是么,这一大早的,谁惹我们小少爷不高兴了?还是一不小心遇到了什么苦难?说来,本公子听听,看看有无法子帮你化解化解。” “还能有什么,这个月的模考成绩下来了,语数都不及格,全班仅此一个,今天越发害臊得不想去学校了。”说话间,朱凯薪也下了楼,不假思索地挑破儿子的伤疤揭短。 “这有什么,这不才回来半年么,国外的基础教育怎能跟国内的比,暂时落后了很正常。” 终于听到这么一句还算顺气的话,虽说脸色依然臭臭的,但小伙子总算有了食能下咽的勇气。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那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马上就中考了。”为着形式所逼,老母亲依旧没法乐观。 “简单,请家教补呗!” “什么?学校里学那些枯燥的东西就够烦了,还要再回家里继续学,我的天,还让不让我活了?这可是要逼死我的前奏啊!”一言不合,小伙伴直接炸毛。 朱凯烈没有理睬他,一个还未来得及走远的身影再次跳入他暖洋洋的心海,他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那要是这个人到家里来教你呢?”心情大好的他不忘冲自己个儿外甥挤弄了下眉眼。 “谁?” “你的梦遥姐姐。” “梦遥姐姐又不是老师,能行吗?” “怎么不行,入职公司的时候我看了她的简历,毕业前还在带着家教。理工科的硕士研究生,给你一个初中生补习数学、语文,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吗?那感情好了,只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留下这么意味深长的、类似于“你懂的”一句话,朱凯烈饭罢起身,准备上班去。为着能想出这么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他边走边狠狠地佩服着自己。迎面走来的王姐瞧着他满脸洋溢着的灿烂了一地笑容,奇怪他居然自己和自己都能笑出声,于是满心疑惑地问了问朱凯薪:“朱先生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是么,今天好像是有点不同,”然而王姐的话并没有换到女主人太多的认同,此刻的女主人的一颗心还在自己儿子这里:“你若愿意,那我就再帮帮你……你的梦遥姐姐,嗯?”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了!” “那还不赶紧上学去?”说完抄起书包,飞也似的出去,边跑边喊:“舅舅,你今天还早,搭我一……” “程”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见眼前吞着云吐着雾的跑车眼睁睁地在自己的正前方绝尘而去。 朱凯烈怀着美好的期待把车还停在昨晚两人甜蜜过的地方,忍着激动再次望向那堵墙:昨天那个姑娘,就抵在那里,那深深浅浅的吻仿佛还在他的心海里荡漾。 他觉得,今天光凭回味,就能填满充裕的一天了, 大约十分钟的样子,梦中的女孩儿,在晨光作的背景里,踏着浅浅的碎步,缓缓向他走来。他几乎立刻要把车向后倒退几米开到她脚跟前去。然而,女孩儿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而是冲着他车身后的方向挥一挥手,走近几步一个探身坐了进去。转瞬间,身后的出租车快速启动,朝着他喷出一阵烟雾,扬长而去。 一句“谁特”就要骂出口堪堪被他忍住,赶忙快速打弯儿,随即也上了主路。 一直等到朱凯烈的车走在前面,开着进了地库的方向,梦遥才走下出租车,仿佛依旧害怕被人跟踪一般,回头环顾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可疑的视线看向她这边,这才向公司大楼走去。 初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被夺去,梦遥为此郁闷伤心了整整一个晚上。尤其回想起后来朱凯烈身体的异样,梦遥更是一阵阵脸红伴着羞愤难当。久卧难眠时,心中不免疑窦丛生:朱总裁他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是突然失恋了吗,就像前阵子的自己一样?难道男人们遇到这种打击都像他这种情况?还是喝多了酒乱了心智?也不对,好像没有从他身上闻到醉酒的味道,嘴巴里也没有……啊呸呸……怎么,又绕回到亲嘴…呸呸…… 再不然就是因为背负着公司上千口人的口粮问题压力太大偶尔需要发泄一回?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竟然悲催地沦为……也不对,不是背后还有集团总部这个强大的财神支柱么?难道他原本就是个有侵犯妇女心理疾病的死变态臭流氓?……但是看着也不像,总裁不是说了么,想把他扑倒、倒贴着上门的豪门贵妇和名媛千金大有人在,况且总裁还那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而且后来他也没有进一步流氓的动作呀……还是……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他喜欢自己?不对不对,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他之前从未流露出半分来?难道只是自己太粗线条没有看出而已?可是想想那张清冷寡淡的脸……怎么会!他可是豪门,真正的豪门,而自己……灰姑娘和王子之间的爱情,那只是故事里才会有的事…… 想破了脑袋也不得其所,不想它也罢,总之以后不要再单独和他相处了。那个人,禽兽起来太可怕! 正暗自思忖着“多思了无益”,准备抛却这一团恼人的、乱麻一般的烦扰,快速进入到工作里去,今天好争取早点做完回家,再不要跟他遇到。话说曹操间,曹操的信息就到了。 “不是说好了么,早晨我接你上班,为什么看到我还坐别的车走了?” 坐到办公位上的朱凯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昨天自己好容易鼓足勇气才开了口,同时还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带着一宿好梦香甜了一晚,谁知今天一早就软软地碰了个硬钉子。他举着手机呆愣半天,后仍心有不甘,字斟句酌用词考究地编辑一条条信息,写了删,删了又写,来来回回,最终确定还是就事论事只写这一句。 (二十三)他究竟哪里比我好 这边的冯梦遥几番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郁闷和羞愤丝毫没有得以纾解排遣,刚好看到“罪魁祸首”发来的微信,心中更是不爽:谁和你说好了!你是总裁怎么了,老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半晌没等到回应,朱凯烈继续耐着性子舔着脸:“中午过我这里来,一起吃饭!”依旧如石沉大海,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 料定她不一定会答应,所以,当让小厨房送来的各色菜品摆满一桌子的时候,朱总让刘秘书去请。 奈何冯梦遥的工位上早已人走楼空。 刘秘书猜不透总裁何以会“宴请”冯梦遥,只得回来如实禀报。 心中越发空空落落,早餐都没吃几口的他转瞬间又失去了午餐的胃口。 “去把高岩喊来,午饭你俩就在这里吃;如果觉得吃不完,可以打包给其他同事带走。” 说完,办公室的门随之一关,带走了一股清冷逼人的寒气,刘秘书还从那矜贵疏冷的臭臭的脸色中读出了一种看似淡然实则有种落荒而逃的溃败的味道。 难道这个冯梦遥,对于总裁的胃口这么重要?吃个饭还需要美人作陪,这个总裁怎么这么霸道! 餐盖还不曾打开,趁着热乎气还在,总裁的指命不敢怠慢,忙了一个上午、早已经是饥肠辘辘的刘秘书赶紧打电话喊人过来一起分而食之。 这边半地下室的午间餐厅里,只有靠窗户的位置能够透进一米阳光来,冯梦遥果不其然已经坐在那里,果不其然地周航就坐在她的对面,依旧有说有笑的脸上如霞光般笼罩。 几番挫败下来,心底已接近木然。用一种故意找茬一般“走着瞧”“谁怕谁”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打了餐饭的朱凯烈就斜斜坐在他们侧边,近到他们说的话他们的笑都清楚地听得见。 梦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不明所以的周航回眸,方才觉察到已经尽在咫尺的朱凯烈,惊愕之下微微起身,问候了声“朱总好”,随后落座继续用餐。 所有的饭食瞬间没有了味道。 觉察出梦遥前后的神色变化,周航还以为是畏惧朱凯烈这尊大神突然降临在身边因而羞赧不自在。 “怎么了,梦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菜不和胃口,要不我再给你打些别的来?” “没有没有,不是的,可能吃得快有点儿噎着了。咱们吃完出去走走消消食就好了。” 这样贴心知意的柔声细语听在满心挫败正一筹莫展的朱凯烈耳朵里哪里受得了?匆匆咽下几口饭,在送还餐盘堪堪路过二人的空档里,他腾出一只手来轻敲几下冯梦遥就坐的餐台,故意冷了声说道:“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有话对你说。” 样子蛮唬人。那样的清冷孤傲压迫得人半晌抬不起头。 周航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半是关切半是诧异:“怎么了?你有事得罪这个冷面阎王了?” 梦遥摇摇头,随后立刻把头垂得低低的,闷声不发一语,神情颇为落寞。 “要不一会儿我陪你去?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旧事重提?肇事的于菲不是早就离职了么?” 不想牵连别人,也不能道出实情,梦遥的神色飘忽,眼神开始闪躲:“应该不是吧,那件事不是早就翻篇了吗?” “那或许是别的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去了就知道了。”周航说完,担心梦遥心里还不踏实,又补充了一句:“记住,关键时候还有我,嗯?” 亲人一般关切的话语,就这样不期然闯入梦遥的心田。哥哥不在身边,不记得谁还曾用这样的声调、这样温柔的话语安慰过自己。 梦遥终于肯抬起头。眼前这位丰神俊朗、仪表翩翩的男生,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神里,星星似的若隐若现;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犹如秋夜明月高悬的夜空,令人一眼看去,就如同荡涤干净了心头的尘埃。 “嗯。我知道,谢谢你!”梦遥美丽迷人的脸颊上飞起团团热晕。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随后两人漫步在不冷不热的太阳底下,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喷泉中心泉眼开散出来的折射着彩虹似的漂亮的水花。她双手托下巴、捧着脸,不着边际地轻声一叹。 “去吧,没关系的,我在工位上等你。” “嗯,那我走了。” “梦遥?”看着她神色落寞地举步离开,周航仍旧不放心地开口。 “怎么了?”梦遥期期地回头。 “记得有事了就给我打电话!”周航抬了一只手比照出一个打电话的动作,注释着梦遥的双眸期期艾艾。 “嗯,我知道。”边说边用力地努努嘴、认真地点点头,转身向大楼的方向一步步走近了去。 梦遥轻声敲门,听到应允后缓步迈进,刚刚贴着门站定,一个熟悉的、清冽的男声里裹挟着怒气与不满,兜头兜脑地向她罩过来:“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嗯?” 还没等梦遥开口解释,男人再次冷冷地质问出声:“还不肯过来吃饭!” “是因为他么?” “谁?” “周航。” 梦遥没有吭声,漂亮的脸颊上飞着红晕,看在朱凯烈的眼里,那就是默认,于是乎更加来气:“好一派郎情妾意,真是看得人眼热,难怪前段时间有的人吃了飞醋不惜下血本也要害你!” “你胡说什么!” 听到这样顽劣不堪的口气,梦遥心中对于这位总裁大人的畏惧忽然间减得半分不剩,不假思索地回怼了上去。 “我说错了么?”朱凯烈半是倔强的口气里包含着浓得化不开的酸涩。 “你迟迟不肯回应我,难道是因为他?我到不觉得他比我好在哪里!” 梦遥也急了:“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无关,还请朱总不要随意地攀扯无关的人。” “这么快就有心袒护他了?那你想没想过,要将我置于哪里?” “你……”,听着这样不讲道理的大言不惭,梦遥也越发生气,“我说过什么了么?我可从未答应过你什么!”梦遥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气鼓鼓的样子,傲人的小胸脯随着她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看在朱凯烈的眼里那是萌得化不开的可爱,不由得收起了几分凌厉,添了份诚心想逗弄她的、蛮不讲理的霸道:“不答应,那你一次次走近我身边做什么?怎么勾引完人、乱了人的心就想跑?嗯?” 边说边直起那挺拔帅气的腰身,离了座位,,逆着直射入玻璃窗里的太阳的金芒,一步步向她走来。说完,还故意做出一副无赖的把戏,把最后一个“嗯”字的尾音,挑得老高老高。 “你~胡搅蛮……唔……” 朱凯烈的唇便毫无征兆地压了上来。 梦遥的脸顿时火辣辣的,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抵在他的胸前。 朱凯烈开始忘情地投入。不管对方的反应如何,他只知道,他喜欢她,他很想亲她要她、此刻她只是他的,这就够了。 听着两人几乎处在同一频率上的擂鼓一般的心跳,在大脑懵懂缺氧、浑身瘫软之前,梦遥将他用力一推。 “朱凯烈,你够了!” 随即飞速地转身、夺门而出。 喘着气、捧着剧烈地心跳,乘上电梯,直下到一层,接着穿过大厅,一口气跑到大楼外面,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跑累了,就势坐到了喷泉池沿。 (二十四)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真心 朱凯烈一个不留神地忘情投入,转瞬间怀中就又空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贪恋地舔舔嘴唇,咀嚼着前一秒的她的甜蜜,竟然有点后悔刚刚没有用力将她抱紧,竟然觉得现在就这样让她走掉有点儿可惜。想到小女人羞得红艳艳的小脸,如玉的肌肤下浮起胭脂的色泽,就像是雨后那片最柔最嫩的海棠花瓣,美得让他忍不住心都跟着微微地战栗;还有她在自己怀里那份羞臊,总是那么急慌慌地想逃,他又觉得想笑。 这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女人,每次想起她,品味她,咂摸她,他的心底都柔软一片! 她美好得令他心乱,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有些红,努力调整着情绪,嘴角却一直向上高高扬起,带着丝丝化不开的暖意。 半晌过去,他依然在怀念着这种令人心动的温度,直到刘秘书敲门进来为他公共室做打扫,他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到办公椅上,注释着桌上一大堆待处理的文件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和心一起飘忽;后来他干脆进到里间休息室,在床上躺下来,将两手交叉到脑后,继续回味刚刚发生的那个短暂的、却愈加甜蜜的吻。 可爱的朱大总裁在他近三十年的青葱岁月里,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感受过女孩子的美好,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能这样不期然地进驻到他的心里;更不曾尝试过下功夫追女孩子都会用到哪些手段,恋爱中的他就是一张白纸,此刻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面对未来茫然生疏得很。 “甜甜的小辣椒!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我!哎!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了么?” 绵绵的心思随着手机微信传递了出来: “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我有哪里比不上别人……比不上周航?” 梦遥看了眼来人信息,随手又将手机撇了出去,很快又拾起。几番经历下来,她觉得刻意回避不是办法,是到了该直面回应、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你是公司大老板,论家世背景、经济实力、学识经历,拿出任何一点,都不是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能够高攀的起的。”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对不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合适在一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得紧,现在更是往死里喜欢,怎么办?” “那我们就刻意不要见面,也许冷静一段时间,您就会重新审视您的本心了。” “我很清醒,不是小孩子,我比你还大几岁。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了解自己的本心,并且不会后悔。” “我连个灰姑娘都算不上,我们并不相配。我需要的是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我不会做有钱人的玩弄品……那样,我爷爷也会伤心。我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看着我成家立业、儿女成群。”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希望你能成全。”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为着恋爱和结婚?再说了,你怎么知道选择了周航就不是高攀,他,你了解多少?” “我说过了,我和你和周航之间,都是清清白白……” “我不想和你清清白白!” “公司不让内部人谈恋爱……” “我是老板,我喜欢谁、想追求谁,我自己就能说了算!” “那别人会怎么看?” “我喜欢谁,还需要别人怎么看?再说了,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力资源部重新制定修改章程,这有何难?” “你……” “总之,你是公司大老板,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你我并非良配,你家里人不会答应,我爷爷也不会答应!” “那我就追到你们答应为止!” “你……不可以再过分!” “放心,我不会过分。铁杵还能磨成针,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真心。为了那一天,我会等!” 话虽这样说,可平日里雷厉风行、矜贵高冷到无以复加的大总裁,此刻心里却没有一点底,这些话说出来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几个回合下来,他万分难过地发现,冯梦遥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三十六计都无法勘破。 一番刀光剑影的你来我往,梦遥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摊上这样一位色狼一样的霸道总裁,自己是不是该考虑离开? 可是想想哥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自己有机会能进盛凯,自己也是付出了许多的努力才在公司暂时安定下来;且这样大规模、有名响的公司,对于自己的职业前景,那是再好不过,现在就丢掉了,岂不可惜?再者爷爷若是问起来,自己该怎么交代?……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背地里受着欺凌的孩子,可是在家长面前却不愿流露出半分…… 如果妈妈还在、自己也有妈妈该有多好!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一个能承载她一切苦恼的、那个独属于母亲的、从小就让她万分羡慕的、无可替代的温暖的怀抱!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无助的时候可以躲在这样的怀里倾诉、哭泣,有人默默地帮她擦去满脸的泪滴;然后柔柔的声音响起,那是来自母亲的温柔的安慰…… 有电话声响起。迟迟等不到她回去的周航发来信息。 “我没事,这就回去。”随后长叹一声起身,仰起头望向头顶蓝到深不见底的天空,梦遥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眨掉不知何时已悄悄泛在眼眶中的泪水,一步一挪地向大楼走去。 但愿朱凯烈能信守承诺,收敛着些心性,让他们能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一下午神色恍惚,工作始终无法安心投入。迷茫而烦躁中,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跳到手机屏幕上。 “喂?”梦遥哑着声儿接了起来。 “是冯梦遥么?” “是我,您是哪位?”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一时还辨别不出来来者到底是谁。 “我是朱凯薪。” “噢,朱女士您好!找我有事么”梦遥听闻来人报上的姓名,不由得强打起了精神。 “是这样的,宋逸语文数学成绩不理想,想找家教补一补,听说你之前辅导过学生,而且这孩子除了你还不愿意让别人补,你看你方不方便、愿不愿意?” 梦遥听闻,脑海里那一万块钱的事像突然被人用丝线牵出了一般,想着最近周末也没有安排加班,于是痛快地应了下来。时间确定了下来,至于报酬的事,梦遥坚决不肯收受,朱凯薪无法,只能约定见了面再谈。 放下手机,梦遥不觉又陷入一份深思。 这样一来,无奈下收取的那一万块钱终于有了名正言顺还回去的渠道。只是,以后同在人家家里的一个屋檐下,又要再次面对与朱凯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份尴尬。他若再趁人之危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禽兽自己怎么办……那样的话她就喊!俗话说: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料定人前冷峻光鲜、傲气凛然的朱大总裁正大光明的场合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吧?自己小心着回避就是了。 思来想去,实在不行把宋逸请到自己家里来学习也未尝不可吧! 真的是柔肠百转、思虑万千、一颗小心脏几乎操碎,不觉悲从中来。 回想自己这憋屈的两天,再不甘心、再烦闷也是枉然,就当自己一颗水灵灵的卷心菜一个不留神被一头猪给拱了,叶子上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灰;再不行就是被一只凶狠、霸道的狗给咬了几口……最后,心情烦躁到极点,干脆自欺欺人不愿再去回想,就如同几只偶然上岸的小海星,随着潮涨潮落,总有一天在自己的的心海里会被时光冲淡。势不如人时,关键时候阿q精神也是心灵救赎的一剂良药。否则,不甘放弃、又无法与人道破的这段难捱的日子要如何才能过去? 跨过去了,春天就不远了,永远不要失去发芽的心情。梦遥想。 每天上班、下班,工作的日子渐渐回复到平静。 (二十五) 暗影里的神情凝望 这一天,她加班到很晚。爷爷的电话来过好几通,老人家已经开始不放心了,梦遥骑着她的电驴一路急急地往回赶。 大路和巷口的交汇处街灯格外明亮。就在这一片明亮光照另一侧的阴影里,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一辆豪华版的宾利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梦遥是熟悉的,只是车里的人没有探出身。 梦遥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与车擦身而过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可当她终于安安稳稳地走过,汽车墨色玻璃里面的人始终没有下车,也没有出现,车和人,仿佛都睡熟了一般。这样反常的静反而让梦遥有些不习惯。仿佛要蹦出胸腔的咚咚心跳很快被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所代替。骑出一段,梦遥终于忍不住下车,扶着车把挺身而立。回头望向宾利车头的方向,心中莫名的别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车里的人一定是朱凯烈无疑了,夜色渐浓,将车停在这个她必经的路口,他来了有多久?本人又不出现,难道只是为了能远远地一见?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梦遥几乎要被男主人公的这份执着和深情所感动,甚至心中隐隐有些疼惜起他来。 不多久,梦遥的心底便铺就一片伤感。 无疑,他是优秀的,丰神俊朗到无可挑剔的身姿和容颜;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家世背景,让公司上千人高山仰止的他就处于那金字塔的顶端,让人景仰、受人尊敬;他本人也正直、洁身自好、绯闻鲜少……可是,她与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真心喜欢也罢,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也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豪华别墅里的女主人不可能会选择灰姑娘一般的自己;而她将来要托付终生的人,他又岂能担当的起?一个齐隽自己尚且无法匹配、默恋多年终成陌路,这样的痛彻心扉的教训,聪明理智如梦遥你,又岂能再来一回?爷爷那里又如何交代?她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含辛茹苦培养她多年,到头来只是做了有钱人的附属品?她又怎能一个冲动、不理智之下接受了不该接受的人,以致将来有一天被人弃之如敝履,白白地糟践了自己、也寒了所有人的心? 月亮升到中天里,皎洁的光芒如水般倾泻,铺就了一地银光,任何一个角落都被这银芒照亮。那暗影里的黑色汽车也仿佛落满了一身银霜,越发显得肃穆而苍凉。 梦遥依旧看不到车里的那双眼睛该是怎样深情而专注地在默默凝望……看不到也好吧!于是看似坦然的她,默默转身,推着车走出几步远,拧开电源,背光向前。 当她仍是心有不安,忍不住再次停车驻足、侧身回眸:月影里那黑色轿车,刚好发动,一个转弯、掉头,默默地冲进茫茫夜色中。 周六的一上午,梦遥都在整理以往给初三学生辅导用过的资料,中午简单陪爷爷用过一餐后,骑了车,往宋逸家而去。 辅导的时间定在2点至6点。初次辅导,梦遥先分别给他语数两套试卷对他进行摸底;后根据失误处给与集中讲解,从而了解他的知识漏洞和欠缺在哪里。辅导临近结束,梦遥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就今后的辅导内容和方向,准备回去整理出一个大纲和计划来。宋逸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不熟悉的地方经过梦遥的讲解几乎一点就通,梦遥对他和自己都充满了信心。 小伙子从房间里把她送下来,一层大厅里正弥漫了饭菜的香气。 系了碎花小围裙的朱凯薪今天格外地小女人,看着二人款款走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冯老师辛苦!你们俩稍稍休息一下,饭马上就好哈。” “您不用客气,我这就回去,就不打扰了。” “什么叫打扰,一家人一起吃个便饭而已,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再说天色还不晚,用过饭再回去也不迟。” “我爷爷还在家等我回去……” “一个电话而已……宋逸,你快陪冯老师去院子里透透气,饭好了就喊你们。” “走吧走吧,正好看看我养的蜥蜴。”说完连推带拉地,几乎架着梦遥出去。 每次在小伙伴这里,梦遥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使不上力气,每次都败在他死缠烂打、撒娇耍赖的温柔陷阱里。 回到餐桌上,没有见着朱凯烈,梦遥也不太拘谨,几回接触下来,大家也还算熟悉。 暮色渐要沉西,王姐过来收拾饭桌,梦遥起身与众人告别。 “这就要走?” 一身运动装扮的朱凯烈经过餐桌边,语气平淡。他的身后与他一起的是两个和他年龄不相上下的男人。 “小燃,卓凡,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 “凯薪姐!” “饿死我了凯薪姐!阿烈那家伙不是人!”李卓凡将球拍挂到门厅玄关处,边说边向餐厅走来。 “打网球去了么?先上去洗个澡,你们的饭马上就好。” 顾燃先注意到准备离开的冯梦遥。 “这位是?” “哦,冯梦遥冯老师,宋逸的家教老师,也是阿烈公司的同事。” “冯老师好!”男孩子气十足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李卓凡冲着梦遥礼貌挥一挥手,算是打完招呼,紧随朱凯烈一前一后向楼上走。 冯梦遥……好生熟悉的名字!身后的顾燃听闻身体侧转,毫不掩饰其肆意打量的目光:女孩子长得的确漂亮,清丽温婉;不施脂粉却白皙清透的脸庞越发显得滑腻自然;过肩的乌发,顾盼生辉的灵动眉眼……让人看了忍不住越发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般。 他深邃的眸底迅速闪过一丝玩味,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微拧的眉心豁然舒展,注释着梦遥的眸光越发地流露出浓浓的兴致来:呵,原来这就是暧昧照片的女主角!休息日都能到老板家里来工作的女职员,着实不简单!……莫不是…… 怀疑一旦生了根,便仿佛有千万根钢刺扎在心间。然而,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敛,上前一步到迈出餐桌的梦遥跟前,礼貌得体地微微一笑,同时伸出一只手递到梦遥面前:“梦遥老师好!我叫顾燃,是阿烈的朋友。” 原本打算匆匆逃离的冯梦遥只得驻足停下,一丝犹豫在脸上飞快闪过,而后极不自然地伸出纤纤素手在顾燃的手指尖轻轻一点,便快速收回:“顾先生好!”说完一顿、微低了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顾先生再见。” 见惯了花枝招展、风情妖娆的所谓的淑女名媛,这样的温婉恬淡又不至怯懦、小家子气的女孩倒是极不多见,自己对女人一向不放在心上,与她仅一面之缘都忍不住去琢磨留意,天长日久的相处后也难怪阿烈会上了心。虽只是一番猜测,但这份猜测已经让他心里不太好过。有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阿烈身边,曼妮还真是没有半分的胜算。 从小接受的贵族式教育,这几年又在商界与各色人共事、周旋,他自认为自己算的上是个完美、理智、儒雅绅士的男人,可一旦事关妹妹的终生幸福……他一边微不可查地摇了遥头,随后意味深长地抿唇抬眸,轻叹一声上了楼。 (二十六)我就是你上哪儿要找的人 老远就听到常年安静的自家小院里今天嘈杂的说话声响成一片。近门情切的梦遥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推开院门,果不其然,今天来的人比较齐全:她爸冯榆、她妈蔡玉春还有妹妹冯懿萌。 爷爷接到她的电话已经用罢了饭,此刻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吸着烟,神情严肃而漠然。 “哎呦,遥遥啊,好容易赶上周末想让你回家吃个饭,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我们自己先吃了饭,时候还早就过来看看。”梦遥把车推进院子里,感觉蔡玉春今天对自己格外热络,不免猜测她的到来又是一次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接自己挎包的手,说了句“给学生上课,习惯了手机调静音”便不再说话。停好了车,叫了一声在一旁站着的冯榆“爸”,然后默默地坐到了爷爷身边。 “遥遥啊,你现在毕业工作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大事了,老跟在爷爷身边也不是个常事儿是吧,女孩子大了总得谈恋爱结婚的。” “遥遥的大事不劳你操心,我活着一天,就能替她做主一天。”爷爷用力磕了磕烟斗里的灰,话锋凌厉,不容人争辩。 “您能做主,您也有资格做主,那怎么还让遥遥白白地在那个小白脸儿齐隽那里耽误好几年?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人甩了,哼,你们不觉得,周围的人说起来啊,那话呀,好说不好听……” “没人让你凑过去听!这话恐怕是你自己个儿编出来的吧,怎么没人到我跟前来说给我听?我的遥遥是什么样的姑娘、你们又是什么人,镇上的人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老人几句话驳得蔡玉春哑口无言、不敢吱声,但她又万分不死心,一个刀子般的眼色使过去,又用胳膊肘碰碰身边一直呆立不说话的老公。 冯榆轻咳一声,敢紧接起话来把一家人排练好的台词言明:“遥遥啊,你还不知道吧,你表舅的儿子万鸣,现在接管了他爸的工厂,头一个媳妇两个月前离了婚,这些日子那些说媒的人都踢破了他家的门槛儿,只是这万鸣一个都没有答应。跟我和你妈说了好几次,人家还是心仪你,你要是答应啊,嫁过去后几个厂都由你管、工厂的厂长的位置由你坐都行!这事儿要是几年前就答应了,早就作了厂长夫人,何必辛辛苦苦去念什么研究生?现在还不是一样给人打工?” “啊呸!遥遥要是早答应,那个离了婚的前厂长夫人恐怕也轮不到别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一个不着调的花花公子!他那二流子爹还能教育出什么样好子孙?他妈是怎么活活被气死的,梦遥当年小,你们会不知道?人家别人好容易离了婚跳出了这个大火坑,你们为人父母的,轮番诈说着要我遥遥再往火坑里跳,你们还有没有点儿人心?养女也是女儿,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咳咳~” 一口气不带喘息地戳穿,再加上无比的气愤,爷爷咳了两声后再咳不上来,满是皱纹的憋成了紫红。 梦遥吓坏了,赶紧起身,一边给爷爷捋背一边疏胸,急得大喊:“爷爷爷爷,你可别着急啊,我是不会答应的,您别跟他们生气!” 好半天老人才缓过这口气来,继续指着院门的方向,冲着三人大吼:“你们给我滚!滚!我们爷儿俩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一窝子没人味儿畜生!” 梦遥心中也是难过得紧!把爷爷扶到屋里躺好,又倒来一杯水,在爷爷身边坐了下来。 “爷爷放心,犯不着跟他们生气,难不成作为养父母还有权利强买强卖不成?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将来一定能找个合适的,样貌、人品都好的,保管啊,您老人家看了能满意!” 说完,自己强强挤出一抹笑,想以这份温暖化开亲爱的爷爷冰封在心底的沉痛。 爷爷拉着梦遥的手,几番欲言又止。 “爷爷是知道你的,聪明,明白事理。只是身边跳脱着这么多的宵小,到底少了个能保护你的人。你母亲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也不知道你父亲那里是什么样人家、怎样的一个人。还有,那块玉,你要经常带在身边;如果能找到你的亲人,爷爷也能安心。” “我还要什么亲人,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我只要您长命百岁地陪在我身边。”梦遥的心底一颤,鼻尖一阵酸,眼泪几乎不能忍住。她只能快速把脸埋在爷爷胸前,怕一个不留神就在此刻还脆弱着的爷爷跟前,先暴露出自己的无助和柔软。 “对不起,爷爷,总是因为我让您担心。” “傻孩子,爷爷这辈子做得最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你带回来,护你平安长大。可惜不能陪你走完一辈子,什么时候能把你交到可靠的人手里,也算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 顾氏竞拍到郊区风景宜人的一片地皮,准备用来建一处高档疗养院,室外这一块,顾燃准备交给朱凯烈来做。盛凯自然是同行中不错的选择,而且这样一来,顾氏与盛凯的交集就会增多,他心中自有另一份打算。 这一天,他和助理一道从盛凯的大厅里经过准备乘坐总裁专属电梯直奔顶层,一个熟悉的女孩儿的曼妙身影闯进他的眼帘。 她的身边是一刻不停絮絮叨叨的中年妇女,在妇女旁边的则是一身名牌儿但身形歪斜故意站立不定、桀骜得不可一世的年轻男人。 “你爷爷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这么好的亲事不答应?你看看万鸣,要模样有模样、要条件有条件,人家要不是看上你,五个媳妇都娶过去了。今天还特意亲自过来,想亲口对你言明,你说,你上去哪儿去找这样一心一意喜欢你的人?” “不用远找,这里就有。”一道疏冷清冽的男声传来,几人纷纷回头。 只见一身白衫、西裤的朱凯烈,从大门处的阳光里走了进来,那身形矜贵颀长,体格壮硕、步伐稳健,一步步款款而来,好像天神下凡、谪仙临世一般;五官深刻而俊美,给人一种浓墨重彩的感觉,此刻不满的情绪浮现在脸上,使得每一道精细的轮廓都像是刀刻出来一样。 晃里晃荡、“有模有样”的万鸣瞬间被秒杀到尘埃里。 “你是谁?为什么要打断我跟我自己女儿的谈话?”面对这样清贵疏冷的翩然绝世之姿,蔡玉春心中的气焰先自降了一半,但面上仍旧固执地不肯认输一般。 “我就是你要上哪儿去找的人,公司总裁朱凯烈。”朱凯烈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望向他们那边,仿佛害怕眼睛会被弄脏了一般;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勾勒出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望向梦遥时,澄澈明净的双眼,仿佛最宁静的湖面,整个人散发着俊逸超凡、纤尘不染的气质。 梦遥紧攥的双手微微透着汗,低垂着眼睑。朱凯烈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蔡玉春依然不肯失了气场:“总裁又怎么了,也不能管我和我自己女儿说话。” “呵!自己女儿?”忍不住轻蔑一笑,“女儿是不是你自己的,你会不知道?若是亲生,你又怎么会舍得跑到公司来苦苦相逼迫?” “什么逼迫?我对梦遥是真心的,你管得着?”晃晃悠悠的万鸣此刻终于站稳,输人不输阵,说出的话也咄咄逼人。 “就你也配?”依旧不屑于施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牵起冯梦遥的手就往电梯间走。助理高岩已经带着一纵保安过来清人。 不远处的顾燃一记眼神扫过,他旁边的助理会意,即刻一个转身,尾随了蔡玉春和万鸣离开的方向,出了大厅。 两人没有走远,万鸣骂骂咧咧、蔡玉春灰头土脸,助理走到二人身边:“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二十七) 不省心的女人 看到顾燃就在前面不远处等候,梦遥忙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低眉颔首,向朱凯烈致谢,转身便向员工梯走去。 蔡玉春回到家中,虽然说此番不成,几人也定下了重新计较,但临分别时万鸣一脸的不快,想着他回去后还指不定跟他爹怎么描述今天的事情,不免担心明天见到厂长后不好应对厂长的质问。正好冯懿萌拎着大包小包兴致勃勃从外面走进来。 “妈,怎么样,万明哥哥今天亲口去说,她答应了吗?” “哎,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那个死丫头就是不吭声不给个顺气话,”原本就生有一副刻薄面孔的蔡玉春眸光中闪烁着怨愤,使得高颧骨、瘦尖腮的面相更添了几分狰狞。 “居然引得公司的大老板出面为她说话,还当着大家的面暗示说喜欢她,把我和万鸣臊了一鼻子灰,真是好大的本事!” “公司大老板?您是说盛凯的朱总?他可是年轻英俊、霸气又高冷,是帝都多少名媛佳丽的梦中情人!” “是长得不赖,也很年轻,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岁。” “这个贱人!怪不得一直不肯答应万鸣,人家朱总那样风华绝代的世家公子哥,又岂是你能肖想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也配!”本来毫不关己的一桩事,硬是引得冯懿萌咬牙切齿,冰冷怨毒的眸光中喷涌着满带邪火的深深妒意。 “没准还真是!临了了两人还手牵着手离开,把万鸣那个气呀,牙齿都要咬碎了!” “贱人就是矫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天生没人要的野种,怎么还真妄想着能嫁入豪门?不过是混个给人为奴作婢的情妇罢了!亏得我爷爷还当宝贝似的把她供养到念了研究生,到头来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也不过如此!” 母女俩个背后嘀嘀咕咕好一通编排,眸光喷火、唾沫星子飞溅,仿佛梦遥与她们前世就隔着深深的仇怨。 末了蔡玉春不忘提到了那名助理:“出了大厦的门,我和万鸣还遇到了一个人,不知道他背后的大人物是谁,说只要是对付冯梦遥,不论什么事,关键时候,他们的人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 冯懿萌听到“大人物”这个词,脸上流露出深深的艳羡陶醉。原来,她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的前台,仗着年轻又有几分姿色,经她好闺蜜介绍拉拢,马上要去夜总会做女侍,工资小费高不说,关键还能接触到各种有钱的大人物,这距离她从小对富贵的贪恋、渴望一步登天的梦想是实打实地近了一步。这一高兴,马不停蹄去添衣装、购首饰,买回来大包小包一大堆。 可是目前,冯梦遥依旧不肯松口答应,每次上门找她都碰好几鼻子灰,事情该如何进展,着实有些让人闹心费力。 突然,脑海里一个念头闪现:“这个周六不是爸爸生日么?趁这个机会喊她出来,到时候把万鸣也请了来……!” “对对,我先知会了万鸣,再和那个人联系,那天你爸爸的生日宴上,只要那个贱蹄子肯来,我们就可以给万鸣和你表舅两人一个交代。明天一上班我就去安排。”说完,忙向随身带着的小包里翻,三下两下抓到一张名片,“就是他,这个人姓魏!”把名片举高凑近些,娘俩睁大了圆眼齐读着上面的字:帝都顾氏控股集团总裁助理魏远征。 一抹淡淡的冷笑浮现在冯懿萌的脸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货,你不是什么都比我强么?只要落在我们的手上,一朝毁了你,全凭我们的意愿。 今天下午,周航和梦遥负责的一块儿任务经过二人的订正检查核实,自认圆满后全部移交组里。周航平日里都不会加班到很晚,自己妈妈因腿疾常年下不了床,近一个月来,许是新换的医院医生更专业、所开的药更对症一些,妈妈正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好转,特别是近来一周来,她可以拄着双拐自己沿着屋子小步地走动。 从来没有体验到工作和家庭双双卸任心中的那种轻松,所以,嘱咐了家里的阿姨几句,他想请梦遥一起吃个饭。 梦遥已经恢复单身的事情,在不经意的言语间也曾听闻得梦遥说起。只是目前自己还没有勇气放任大胆去追。妈妈的身体是一个需要长期治疗的过程,各种压力下他没办法潇潇洒洒地放弃现有的工作;而以目前自己的家庭,想必梦遥也不会答应。这样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的仙子一样干净澄明的女孩,值得拥有更美好的爱情、更完整的幸福。所以这份心意只能将其深深地埋在心底再狠狠地压制。他从不敢往深处去想,只怕心思一旦挣脱羁绊,就会如野草一般疯长,没了可控制的方向。 他从不在同事间提及他的家庭,而今天因为开心,对面而坐的又是冯梦遥,于是忍不住敞开心扉多说了几句。梦遥不曾想过,清贵翩然、温润如玉又才学饱满的学长周航,家里会是另一番模样,这么多年来他的坚持与不易,让她心中暗自唏嘘不已。现因着他母亲身体好转,她自己内心里也满是欣慰欢喜。感怀自己的身世,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就是她心中最大的念想。说道投机处,两人后来把茶换成了酒,从不胜酒力的她不觉多喝了几杯。 头脑还算清醒,只是走路有些微微的摇晃,后来周航直接为她叫来出租车,安顿几句后,才放她离去。 夕阳已经落山,大地退尽了余温,阵阵微凉的夜风吹来,朱凯烈把车停在巷口,自己一个人在梦遥家院子门口蹲守。她养母带着陌生男子的一番搅扰,使得他整个下午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心不在焉:这个女人,还真会拈花惹草、招蜂引蝶! 没办法开口面对面去她办公室质问,只能忍着不平、忍着闷气,又担心养母不会善罢甘休、依旧会对她怎样怎样。就这样在心潮的起伏不安中一直挨到下班,只是工位上早已没有了冯梦遥的身影。差刘秘书去打听,回来报告说她今天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到点就下了班。 这个让人气愤的不省心的女人! 朱凯烈开着车缓慢前行,渴望能在某一个路口捕捉到她的身影,然而,一路开来一路空空,直到道路尽头再无路可走,才将自己隐匿在她家门口一处灯光的阴影里,就像一只隐没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捕猎的豹子。 然而,月已上中天,猎物却迟迟不肯出来现。 月满如玉盆,银色的月光在广袤的夜空里轻轻流泻,梦遥家的小屋顶也被罩上了一层浅浅的银,放眼所及,皆是一片如水的月华。“天阶夜色凉如水”,空气中不免透着一丝清冷。清冷的月光透过他拉出修长的暗影,莫名的透出一股孤寂。 半包烟即将燃尽,才看到那个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走来的身影。从未见到过如此这般样子的这个女人,朱凯烈不明所以,快速把双唇间未燃尽的烟蒂丢弃,长腿迈开、几步迎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 话还未来得及问完,一阵刺鼻的酒气冲着他的面部兜头兜脑袭来,朱凯烈按捺住本能地对难闻气味的强烈抵触,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你是谁?”梦遥抬眸望向他,眼波里氤氲着迷蒙的水汽。一个酒咯上来,作势就要呕吐。朱凯烈来不解埋怨,扶着她蹲下、轻轻顺着她的背。干呕几口,胃里的东西到底没有泛上来,难受的眼泪倒是挤出来几滴,抬起头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二十八)酒后 身体和理智都平顺过来,才有心力扭头关注身边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还问我,我要是不在这里,怎么会看到你喝成了这样?”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严厉,这原本不是自己本意,于是在一瞬间不动声色地切换了语气: “怎么想起来出去喝酒?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行?嗯?” “没什么事,就是想去放松”,醉眼朦胧的眸子里染着让人不能忽略的笑意,这发自内心的开心和笑意,显得这个在夜色下越发迷人的女孩儿今晚的醉意更浓,“你知道么?周航的妈妈病得很重,现在好转了。今天我们都挺高兴。” “果然,又是跟周航一起出去……女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什么?为什么要把你……” 一个吻阻住了堪堪要说出来的不让人待见的话语,和着那满嘴的酒气,这个吻便有了深一层的含义。 “唔~你这个死朱……” 怒气冲冲的朱凯烈开始更疯狂地攫取,舌尖灵活地探入她软软的唇瓣,在满含酒气的空间里四处游走,就像一条水蛇,把梦遥口腔中的氧气悉数给夺了去。 近到没有距离的呼吸在彼此的唇边纠缠,他长而黑的羽睫几乎扇在她的眼睑,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一种比酒后的体表更滚烫的温度登时便腾升而起。 醉酒后的梦遥有些刻意的放纵,她本能地觉得这一刻她需要的温暖,而这个人碰巧自己也不太讨厌。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彼此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抱着对方,这完全不是出于主观意识,而是无意识的动作,包括,她竟然轻轻地反咬住了他的唇…… 电话铃声就在这样的醉人的夜色中冷不丁响起,格外清脆。 梦遥有一瞬间清醒,立刻退回自己的唇舌,推开朱凯烈的同时,自己也向后退回一步。 她赶忙接起了电话:“爷爷,我到家了。” 院子门没有上栓,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爷爷看到门口灯下站着的是梦遥和朱凯烈两人,纳闷和疑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理智早已回归本尊的朱凯烈赶紧上前一步解释:“爷爷,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今天公司聚餐,梦遥没挡住同事的劝酒喝了几杯,有点醉。饭后我们正好一路,我不放心,坚持把她送回到家门口。” “噢。”选择暂时相信他的冯玉树老人,其实语气里并没有包含多少信任,但又不好再多问。 “那小伙子快请进屋来。遥遥,你感觉怎样?” “我没事爷爷,刚刚脑子有点晕、走路有点不稳,现在风一吹,感觉清醒明白多了。” “没事了,朱总,您回去吧。”梦遥转身,红着脸抬头看向朱凯烈,就势跟他作别。 朱凯烈会意,虽说他很想进一步上前,扶她到她的屋里躺下,自己坐在她的床边,可是哪有顺路搭乘搭到人家屋里的?只得讪讪地向两人告别。 “再见,爷爷,梦遥,你们早点休息。” 时光如水般飞转流长。转眼到了星期六。梦遥提前一会儿给宋逸下了课,谢绝了一家人几番热情客气地留饭,说明缘由,动身出发去市里的大饭店。 蔡玉春说,五十是个整岁数,到好一点的地方吃饭才显得隆重。 按照蔡玉春发来的地址,一个小时后,梦遥才到。偌大的一个包间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爷爷年纪大了,好静,不大喜欢参与这样的活动,早就说了不来;看来他们连大伯一家、姑姑、还有冯懿萌舅舅那边也都没有惊动,这样的安排有点反常,不大像平日里咋咋呼呼喜欢热闹张扬、一点小事恨不得全世界人都得知晓的蔡玉春的脾性,况且今天还有这么高档的饭店、这么豪华包间。 梦遥走过去坐在冯榆的身边,她把礼物——一柄品牌电动剃须刀递到冯榆的面前,说了句“爸爸生日快乐”,便低了头坐下不多言。 饭菜很快上桌,冯懿萌给每人的杯子里满上红酒,提议举杯庆祝。 酒过七巡,饭也有四五分饱。包厢的门轻声响动,一张脸先从门缝探了进来,如鼠般的眼睛左右瞅瞅,看清了他们一家人,紧接着门才向外展,只见万鸣双手插着裤头,一脸的油头粉面,依旧一摇三晃地向着几人走来。 看见万鸣梦遥心中一阵不自在,心中警铃大作:看来他们依旧不肯死心,怪不得别的亲戚一个都没有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正在拆解思虑间,一家人已相继起身,又是为来人添碗筷、又是斟酒的嘘寒问暖,好不热络,对待万鸣,仿佛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再次落座的的时候,梦遥没有注意冯懿萌是怎么不小心扯了一下台上的桌布,她面前的一杯红酒被打翻,倒扣在衣服的前胸,米色的衣裙即刻红梅点点。 “啊呀,我的新裙子!”冯懿萌心疼得失声叫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去洗手间看看能不能擦洗得掉!遥遥你也去,帮一下你妹妹。冯榆,你去车里后座上拿我的那件白色外套来,一会让萌萌穿上,这湿乎乎一片,可怎么是好。” 冯榆听话地起身,冲万鸣失陪一笑。 蔡玉春看梦遥依旧没有动,不免有些急躁:“我说遥遥,你去帮一下妹妹好不好?” 就这样坐着也无聊,懒得听她几次三番地聒噪,梦遥前后脚随了冯懿萌起身,拿了擦手的毛巾,在洗手间里用水打湿,一下下帮她擦拭。 红梅的痕迹淡了些,前胸湿了的面积更大了,还好里面有胸衣打底,不会特别难受。虽说新衣上泼了酒,但今天冯懿萌却极为反常地没有撒泼发飙,还对梦遥到一番感谢,只是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唱的是哪一出。 “好了姐姐,你帮我擦得也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爸爸估计也把衣服拿来了,我们也快点儿,别让大家等急了。” 一家人按原来的顺序又围坐下来。万鸣提议举杯,为着祝寿的由头,梦遥也不好意思不和,只得抿了一小口。 万鸣见状,不乐意了,“给姑父祝寿,两位表妹总要拿出点孝心和诚意来。这就也就酸甜口,女孩子们多喝点儿也醉不了。” 听闻冯懿萌羞赧一笑,举着杯子一扬脖喝尽,反扣过来,再倒不出一滴来。 梦遥稍稍有些犹豫,不过也就这杯中酒,喝完了,她借口就走,料也无妨,于是两口喝完,一阵轻咳,万鸣关切地询问两声,随后递上几张餐纸。 咳嗽刚过,胃里一股火热上涌,梦遥以为是酒精烧心,赶忙往嘴里夹了几口菜,才感觉稍稍好些。刚刚喝得水有点多,不多时就想起身去洗手间方便。待往回走时,又一股燥热上窜,只是不再是发自胃里。胸腔中仿佛有一股接一股的无名心火,仿佛烟花一样炸裂开来,随后手心也开始发热。当她再次折返回洗手间时,镜中的自己脸已涨的通红,还微微有些浮肿;打开冷水阀一阵猛冲,几乎半边的头发都淋湿,热火依旧不见下去,走动时,明显感觉腿脚乏力。 是酒精过敏了么?不会啊,明明前两天比这喝得还多,那天只头微微有些沉,风一吹就清醒了好多。 (二十九)救我 梦遥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座位,拿了自己的手包想要离开到外面去吹吹风。 除了冯榆外,在坐的三人眼梢暗自瞟来撇去,来来回回地,传递着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消息。一看时机成熟,万鸣哪甘罢休?单手拥了梦遥就要一起出去。梦遥此刻的清醒并没有完全丧失,她用力扒下咸猪手,快走几步下楼梯。 “遥遥是不是有点喝多了?让你万鸣表哥送送你!”觉察出梦遥的抗拒,蔡玉春决定就地再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好让梦遥没有拒绝的余地。 无奈双腿似灌了铅一般,挪动都万分吃力。她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好容易跌跌撞撞地出了饭店大厅,不料万鸣三两步就追了出来。聪明如她,已经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奋力冲着门口的保安大喊,奈何保安们继续有说有笑、就似没听到一般。 挣扎间,梦遥很快没有了力气,连拖带拽地被推上了车子后座,车门快速被关。梦遥用力地拧着把手,但门已被锁死,她拼了命拍打着后车窗玻璃。 就在车子即将驶离饭店的瞬间,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在他眼前一闪:那不是朱凯烈的车又会是谁?于是梦遥更加猛烈地拍打车门和车窗,一边把脸贴上玻璃用尽全力大喊:“朱凯烈~救我~。” 正开着车匆匆赶来的的朱凯烈,与前车擦身而过的瞬间,身体的第六感觉察出的车里有不寻常的动静,回头侧目,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抬头时,正好看到了玻璃窗一角露出的披散着头发的冯梦遥贴着玻璃呼喊的脸,来不及多想,他猛打方向盘快速地掉转车头,立即追了上去。 前面的车一上路便开得飞快,几个红绿灯下来朱凯烈都没有怎么落后,心急如焚的他甚至没有看清一处红灯闯了过去,幸好侧面的行人还没有起步。 正是出行高峰时刻,他不敢太冒险,平稳了车速、留意着红灯。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着已经发白,脸上的表情也因着紧张担忧而微微扭曲,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就像一条刚刚上岸的鱼,“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恨不得自己驾驶着的车能随心所愿立刻变成飞机火箭一般。 奈何车水马龙的夜晚,车灯和霓虹肆意地流转,一个刺目分神的瞬间,前车便脱离了视线。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下去,正暗自懊恼纠结不已时,前车车尾又在视线里一闪,好像就在前面一座大酒店前停下。朱凯烈跟紧了过去,眼看着有人去帮忙泊车。那人拖拽着好似醉了酒的梦遥下了车。 朱凯烈来不及认真泊车,随意找了个还能停靠的位置,避开过往的行人、飞一般冲进酒店。 大堂里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他直直冲向前台,又回头询问保安,几人纷纷冲他摇头表示并未看见。 两个拉拉扯扯的大活人就此不见,还没有人得见,这里一定有问题。觉察着潜伏在四处的危险,朱凯烈的心越发不安,必须、立刻找到冯梦遥的信念将他的胸口填的满满。 此处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来不及与他们争论纠缠,快步向电梯间跑去。两部梯指示在一层,另外一部在6层停驻。他毫不犹豫地进到里面按下数字6。 感觉此刻的他正在跟不知名的危险赛跑,一刻不敢停下,出了电梯,从离电梯最近的开始,向着紧闭的每一个房间逐一敲起。开了门的,换得他一声声对不起,客人免不了用诧异的眼光评价他,有的人还毫不留情地骂他“你神经病啊”,这些他没有心思去在意。等不及有人来开的时候,他直接上脚来踹,连着踹坏了几扇门,有客房部的服务生问讯赶来责问。 此时的朱凯烈双目赤红,宛如暗夜里一条吐着信子的大蟒,犀利深邃的眸光仿佛要将人刺穿一般。冷硬的、刀刻般的脸庞,还有周身笼罩着冰冷凛冽的低气压,生生逼退了来人,让人心底泛起了恐慌,不敢继续阻止。 “不用你管,我来赔!”服务生晓得来人应该是一尊他惹不起的大神,再加上今天的事,他们见到的和得到的上面的命令本就令他心生蹊跷,所以,悻悻地退到一旁不再多言。几番剧烈的动作后,朱凯烈全身的力气也已懈去了一半。 梦遥的嗓子已经哑得喊不出来。残存的理智让她不能在禽兽面前屈服。身上的衣服已被撕得支离破碎,无法再避体。她死死地护着胸口,用尽全力向还在不断撕扯她的万鸣狂踢。急躁的万鸣一个不注意被一脚踢下床。梦遥刻不容缓地,赶紧把自己的下半身粽子一样卷在被子里。 床底的人彻底被激怒:“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给脸不要脸是不是?还敢踢老子?”他牙关紧咬,面目狰狞,再一次扑向梦遥时,就像一头狼,眼睛里喷出凶狠的、蓝盈盈的光。 精疲力竭的梦遥再一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放声大喊:“救命~”第二声救命还没有出口,脖子便被狠狠掐住。 她喘不上气、发不出声,阵阵死亡的气息兜头兜脑的袭来,恐惧让她深深战栗,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寻求最后的稻草。她伸出手在空中抓舞,抓了几下,顺手摸到床边能抓起的一个东西,她感觉应该是一盏台灯,于是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向恶魔的头上砸去。 万鸣把头一偏,台灯飞离了她的手,“哗啦”一声,摔在了墙上成了碎片。 此时的朱凯烈就在隔壁撞门,听得声响,立刻生疑。来不及多想,向后退去几步,然后一个助跑,身体便飞起,只听的“咣咚”一声,门被生生踹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万鸣被这出其不意的声响惊得回头,掐着梦遥脖子的他也渐渐松开。 朱凯烈缓步走过坏了的门边,抬手似不经意间擦着额角的汗,又似正在酝酿着新一轮的作战。 他瞥了眼包裹在被子里的小人儿原本惊恐无助的眼神此刻有神志正在渐渐涣散,被汗水泡过的头发杂乱无形地糊在她巴张大的小脸上,剧烈挣扎后大口大口的粗声/喘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条岸上搁浅的鱼。朱凯烈心不由得被生生抽痛,怜惜之情油然而起,低低地唤了句:“梦遥,等我,我就来。” 只见他大步走来,似发起了快速的冲锋一般,一把把骑在梦遥身上的万鸣揪下了床,力道之大,使得那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停下。再次走到他身边,刚硬的手爪铁钳一般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缓缓地提起来抵在墙边,另一只手狠狠出拳,重重打上他一侧的脸,鼻子似乎都要被打歪在一边。还没等万鸣开口,朱凯烈紧抓了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往墙上磕,直到万鸣开始要翻白眼。 他放开了他,就像放开一只濒死的、软趴趴的猪狗。眼见着又要被再次提了起来,万鸣吃不消,忙开口求饶。 “朱总饶命,我再不敢骚扰冯梦遥了。” 朱凯烈闻言收回了手,打了电话给高岩;随后解下万鸣的皮带,把他的两只手绑了,捆在一侧的床腿上。 做完了这一些,他把裹在被子里的梦遥翻开,又从衣橱里取了浴袍出来,给梦遥披好。 梦遥脸上的潮红还在扩散,双颊犹如飞舞着的红云一般。 (三十) 月色如水 “梦遥,怎么会这样?你还记得吗?”朱凯烈走到梦遥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 “朱凯烈,是你吗?”有熟悉的呼唤声响在耳边,听来倍感亲切,梦遥的心里顿时浮起一片柔软,便有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很快融进两鬓墨色的发里。 “好像是在饭店里喝了最后的那杯酒身体就感觉不对劲了。” 梦遥的样子让朱凯烈本就起疑,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下三滥的手段!还未来得及熄灭的胸腔里的熊熊怒火再一次“轰”得一声燃起,他快速跳下床再次来到万鸣的身前,不由分说一拳又轮了过去,到使了十分的力气。 “说,你对梦遥都做了什么?” 万鸣识知道欺瞒不过,为免皮肉受苦只能识相地老实招认:“都是~都是冯梦遥她妈,还有她妹妹,让我做的……” 眼见着朱凯烈的拳头又一次抬起,赶紧抢了话哀求:“你别打,别打,我什么都告诉你。” “做了什么,快说!”最后一句,夹着凌厉的拳风,暴吼出口。 “在她酒杯里下了点……料……”吞吞吐吐把话说完,如鼠的眸光来回躲闪,害怕那醋钵大小的拳再向脸上招呼,赶紧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都是她们的主意,她们订好了计划,才请我过去的。” “好,很好。一会儿到局里最好也交代清楚,如有半字不实,后果,你承担不起!” 当然,朱凯烈没来得及问的,他自然也不会说——这背后还有那大人物的一份手笔。 给父亲的好友、朱家的家庭医生楚叔叔打过电话,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高岩带着几人才赶到。朱凯烈简单交代了几句,高岩和众人便带了万鸣出去。 再次回到梦遥的身边,他看到一双猩红的眸子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眸子里氤氲着迷蒙的水汽;平日里白皙细腻的双颊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胭脂色泽,就如同雨后红玫,娇艳欲滴。她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奈何牙齿一个劲儿地颤抖,她说不出来,他也听不清楚。他知道药力已经开始对她起了作用。她的难受、她的痛苦,他历历在目,于是一个决心,他把她打横抱起,进到洗手间,扶着她贴着墙站在浴池里,手起水落,高高的花洒里立刻喷洒出冰凉的均匀水柱,顺着她的长发缓缓流过她的脸颊。 不敢让她在冷水里泡得太久,大约几分钟后,他将她的湿发、身体包裹在浴巾里,抱着她走出浴室,轻轻安放在松软的大床里。 这个美丽的女子,仿佛是这寂寥迷人的夜色里开在他眼前的一朵睡莲,那般的玲珑剔透、出尘不染,在这如水般的月夜,就这样毫不保留地一瓣瓣朝着他竞相舒展。 他一时间看得呆了。脑海里仿佛机器在轰鸣,擂鼓一般跳动的心脏即将要耐不住负荷冲出胸膛。然而他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能沦陷更不能趁人之危,于是强忍者流鼻血的冲动,帮梦遥把被子盖好,手里一下下晃动着吹风机,帮她慢慢吹干湿发。机器发出单调轰鸣,正一点点掩盖着他心底的狂热和躁动。 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来人正是楚医生。 “楚叔叔,劳您跑一趟。”朱凯烈把人让了进来。 “怎么回事?中药的是谁?”楚医生一边问一边迈步走向里间。 “我公司的职员,聚会上被人下了药,现在情况还不好。” 楚医生看了看梦遥的情况,果断地给打上促进药物排出的吊针,观察了半个小时,看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嘱咐了几句便要离开,一眼瞥见朱凯烈帮他提着药箱的手,指关节处有斑斑的血迹。 楚医生一手接过药箱,一手抓了他的手细究,发现这只手三个手指的关键处,有淡粉色的血水从被剥落的皮层里一点点往外渗透。 “这是怎么回事?”楚医生抬眼望着朱凯烈的深邃的眸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疑虑。对今天的事情本他本就觉得蹊跷,阿烈是他看着长大,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等男女的情事,而今天,他却在他房间里看到了这样一个中了药的漂亮女子,阿烈居然为了她亲自请他出马并且自己也挂了伤。今天的事他本不愿多问,但是,在伤口面前,医生的职责和长辈的关怀还是让他忍不住说出了口。 “不碍事,擦破了点皮。” 楚医生重新又打开药箱,蘸了碘伏给他消毒,后又匀匀地给他涂了一层外伤药膏,末了把药递到他另一只手,说清楚用法用量,才起身离了房间。 睡床上的梦遥脸上的潮红正渐次退去,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安静得像个天使。 屋外夜色渐浓,流火一样的霓虹交汇着各色汽车的尾灯,投射在屋子里的墙壁上,时而闪烁,时而明灭。 朱凯烈给梦遥拔了插在手臂上的吊针,拉上窗帘,和衣躺下,躺在梦遥的身边。 一阵电话声响起,在梦遥那个几乎被撕碎了的手包里。朱凯烈起身走过去。空荡荡敞着口的小包里手机还在。看到闪烁的“爷爷”的字样,他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爷爷好,我是朱凯烈。” “朱……”那边的老人立刻顿住、显然很吃乐一惊,可不大会儿而复又问出声:“朱先生,遥遥在你那里?” “是的爷爷,”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飘、在颤,朱凯烈清了清嗓子,努力克服着谎话前的心虚和不安,“今天有个重要的紧急的项目,晚饭之后他们部门的人被我召集了来开开会。遥遥的手机刚刚落在这里。您放心,后半夜他们会在公司宿舍休息,明天一早就回去。” 谎话兀自说完,朱凯烈居然紧张出一身身汗。他拿起旁边的水刚喝了几口,冯思远的电话号码恰巧显示在他的手机上。他立刻又接了起来。 “朱总,您和梦遥一起吗?你们在加班?爷爷不放心,让我问问。” 他知道用刚刚的那套说辞能晃过老人,冯思远这一关却不好瞒骗。于是,他简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这一窝子混蛋!”思远无比愤懑、恨恨地说道,“怪不得我爷爷打他们的电话,一个也打不通。” “高岩报了警,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也放心,梦遥现在没事了,医生过来给她用了药,她现在睡得很好。明天一早我送她回去。拜托你想办法跟爷爷解释一下叫老人家不要太担心。” “那你们怎么在一起……”冯思远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问出。 面对电话里梦遥的哥哥,朱凯烈无比的坦诚,他略微顿了顿,用平缓的语调,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我喜欢梦遥,已经很久了,只是她一直都不肯答应。今天下午她本来给宋逸补课,我问了家里人她离开的原因,因为我在公司看见过她妈为难她,因而并不很放心,所以后来跟了过去,知道了这些肮脏的事情。” 一句谎话需要后续用多个谎言来圆,他觉得累,所以到不如实话实说来得痛快。 电话的那一端好半天默不作声。信息量之大,来得又如此之突然,冯思远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静默半晌,他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一时间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动声色轻叹一声,只淡淡一句:“哎,遥遥没事就好。明天她醒了,让她给我们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朱凯烈洗了澡,重新给自己的手指关节处上了药。可能是踹门时不小心碰到了手指,当时那种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儿、眼眸喷火的情形里,他没注意到这点小伤也很正常。 (三十一) 生劫易度,情劫却难了 澹白的月光透过窗边的纱帘轻轻流泻,满室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芒里。小人儿的脸上潮红已退,显得平静而安详。似乎有第六感觉察着有人在深情凝望,她小嘴一嘟哝,呢喃几声,翻了个身,用单薄的背对着他的身。看呆了的朱凯烈一时咧唇失笑:“你这个女人!睡着了也像清醒时一样不喜欢被人多看!” 帝都的夜还是安静的,这样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朱凯烈喜欢的淡淡的温馨,所以,他又贪婪地在她身边坐了很久,直到忍不住的睡意渐渐袭来,上下眼皮沉得再不能分离,他才裹着浴衣,在她的身边轻轻躺了下去。 初夏的早晨世界格外安静,因着身旁有瑟瑟索索的微动,和衣熟睡的朱凯烈幽幽转醒。侧脸向着动静的方向看去,一双满是疑惑和不明所以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 “你醒了?”朱凯烈的眼里还有没有散去的深深倦意,看了梦遥一眼,柔和的语调里藏着关切;拉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便不再动。 “我们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说着抬手摁着太阳穴,似还不大舒服。 “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清醒过来的梦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把手伸进被窝里:除了一丝不挂,头还有点晕,她到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你……我就这样睡在被子里?……还有那个万鸣……我记得被他拖进一个房间里……我的衣服……”说完,捂着被子起身就要去找衣服,总觉得这样光光的难为情、也不安全。 “哎,等等,”朱凯烈立刻打断她去找衣服的不明智的举动,昨晚的事他也并没有打算要瞒她,“昨天有人在你喝的酒下了迷情药,你还差点遭到侵犯。衣服已经破碎不能穿了。我打电话让秘书买一套送来。你先别急。等一会儿就好。” 一语点破,断片的记忆大致可以对接,梦遥又缩回被子里,抱着头,使劲儿地摇了又摇。 看着她呆萌可爱的样子,朱凯烈越发想笑。这个女人! “给爷爷和你哥哥打个电话,他们昨晚都很担心你。”看着她一脸无知者无畏懵懵懂懂的样子,远没有劫后余生应有的忐忑恐惧,也没有对他朱凯烈本人应该由衷地表示感谢的那份自觉。 朱凯烈心里默默地笑她,屏住呼吸听着她讲电话,那紫曜石般泛着幽光的双眸浮着如水的波光,潋滟而多情,看得梦遥心底咯噔一声,不敢再与他对视,慌忙低了头。 又是这样软嚅呆萌又害羞的表情!每每这样的她,都有本事把他撩拨得心旌摇荡! “那个,昨晚,我们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他装作很害羞地试探。 “什么?” 漂亮的如星光似的澄澈清明的大眼忽闪忽闪,有迷惑、害羞、恳求、祈祷多种情绪包含在里面,登时便有两团红云飞上她的双颊,她再次低了头,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嚅着试探道:“我们能有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做人怎么能这样不厚道啊!” “嗯?我们……?”面对朱凯烈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梦遥显得无所适从。 “你抱着我又亲又咬的,还把我浑身上下……” “啊?什么?” “对啊,我所说并没有半句虚言……你是不是该考虑着对我负责……” 她哪有那个本事负责!然而,始乱终弃、主动送上门来概不负责这样的话,此刻正值羞愧难当的她如何都说不出口。聪明如她,只得赶紧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秘书什么时候来,我该回去了。” “嗯,不过,我想着,这次我付出的挺多的,你又总是在索取……怎么地,你也得负一回责……” “可是……要不哪天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这事确实应该好好谢谢你。” 你说东,她却道西,关键是人家扯得还那么自然而然。听到这里,朱大总裁满头黑线…… “一起吃个饭是必须的,”那有条不紊的语气尽量让接下来的话题显得那般的水到渠成、合情合理,“还有,我们亲也亲过很多次了,这回也那什么了,还把彼此一丝不挂的样子看了个一溜够。你看,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我们是不是该正式开始交往……” 梦遥为难地转过身去,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个避无可避的话题。 低低的、弱弱的声音从唇齿间流出:“为什么一定是我?你我并非良配。我太普通,你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根本无法与你比拟,说是天壤之别也不过分。以你的家世地位能力,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叫配不配比拟不比拟的,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合适的!”想着她用这样的一番说辞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这个态度让本来高冷霸道、却为了她一次次地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总裁没来由地特别生气,看着她的目光不免染了几分难过几分凌冽:”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未对哪个女孩子有过对你的这翻心意。而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其实我就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你。我能感觉到,其实你的本心也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样讨厌我。我们已经成年,正值青春韶华,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有什么不好?你也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心好不好?很多事情我们自己就能做主。我希望你能问问你的本心,不要一味地这样逃避。” “哎,也罢,”梦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灼灼的目光不再回避,“我们两人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的线,此生可能都不会交集,说到底不过因看对了眼缘而一时兴起。多少一见钟情都经不过岁月的磨炼,最后都败给了时间。我不知道你是真心也罢,玩玩闹闹也好,静一段时间,我们再看看自己的心。好不好?”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审视对方。直到门被从外面敲响。梦遥听闻再次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朱凯烈从刘秘书的手里接过衣服,道了谢,将门合上。 很快穿好了衣服,梦遥从起居室出来路过外间厅时,看到朱凯烈一个人站在露天的阳台上吸烟。晨起的空气如水般微凉。清冷的日光透过他拉出修长的暗影,莫名的透出一股孤寂。 梦遥未再多做他想,轻声道一句“我走了”,便将门从外面轻轻掩上。 ……问问自己的本心,可是本心又是什么?又能抵得过什么?尚且一个齐隽,出了国留了洋、考了博士后的他自己就已经高攀不起,更何况朱凯烈?那是本市顶级世家的公子、普通人伸长了脖子都仰望不到的存在!而他本人又那样出类拔萃……自己还是不要妄想了,多想了无益。……说到齐隽,梦遥心里依旧一阵阵钝痛,原来,有些难过不是压抑就可以遗忘的,至少,目前她还做不到。 …… 一个人一部车,不快不慢的速度,车里舒缓的爵士乐和着车外晨光里的金芒,使得这个早晨和往常有一些不一样。朱凯烈把车开上了高架,又在出口处下桥,一个人在寂寥的路上回旋了好久,才驶向家的方向。 话说《西游记》里的八十难都给了悟空,只有一难留给了唐僧——在女儿国里,意志坚定如唐僧也差点沦陷。人说生劫易渡,情劫却难了,看来绝非妄言。 (三十二) 儿女情长的事…… 朱家老宅后山。 早饭后老爷子朱旌耀有散步的习惯,今天正好是楚潮升楚医生过来为他定期做检查的日子,一番常规看诊后,两人漫步在庄园外人行寂寥的林荫小道上。 初夏柔和的晨光将并行着的两人身影拉得很长。六十多岁的朱老爷子步伐稳健、说话铿锵、笑声也格外爽朗,得益于多年来良好的起居习惯和楚医生对他调养得当。 “那个,阿烈,他不长回来么?” 觉察出身旁开口的老楚话语里有几分欲言又止模样,朱旌耀心里不觉生了疑惑:“平时工作忙,周末有时会随了凯薪一家回来。怎么,有事?” “也没什么事,昨天,我见到了他。” “噢?你见到他了?” “是,昨天夜里,他打电话给我,为一个中了迷药的女孩子医治。在酒店里,我看到了他和那个女孩。” “什么?”朱旌耀听完,立刻止住脚步快速转过身,睁大了的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楚医生,紫铜色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和一个女孩?还是个中了药的女孩?” “是的,那个女孩是被人在喝的酒水里下了药,所幸不是很严重,情况很快得以稳定。只是阿烈,他看起来很着急、很在意的样子,”觉察到朱旌耀立刻肃穆冷峻起来的神色,别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阿烈的右手关节处还有擦伤,不严重,我也给上了药,到像是跟什么人打斗过一样。” “为了一个女孩?打架?” “嗯,而且这个女孩子相当漂亮,看一眼便让人难忘的那种少有的好相貌。” “这么说……”话说到此,楚潮生的意思已相当明了,不容朱旌耀不多想。 “阿烈也快三十了吧,婚姻大事儿女情长,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够称职啊!呵呵呵呵……”说完干笑几声,似是为了缓和一下一直以来严肃紧张的气氛。 “他回国后我已经提了好几次,不提还好,每次一提起先他还不置可否,一副不冷不热事不关己的样子,接着很快就借故离开,似是很不愿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有几次我有意安排他去出席大小的几个宴会,人家姑娘上赶着来,他总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完全瞧不上眼的样子,惹得人家父母多次跟我抱怨。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觉得他或许还在为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放不下想不开。没想到啊,呵,孩子大了,也有咱作父母的意想不到的时候啊。呵呵……” “是啊,女孩子漂亮点没坏处,至少讨人喜欢;但是你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样,家世和门楣,那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老楚啊,还是你懂我,”朱老爷子停下脚步,抬眸望向远方,远方有高高矮矮的参差起伏的树木和山峦。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阿烈不比凯薪,凯薪我是放养着长大的;一个女娃娃,只要她自己开心就好,不过好歹人家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宋中阳也能堪当大任;只是这阿烈,这孩子性子直,虽说表面上看着不苟言笑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可我知道他:人善心软!从小到大国内国外的读书,怪我把他保护得太好,没经过多少社会历练;现在生意上的事情我是不过问了,权当让他练练手,不过也派了人远远地给盯着。只是这儿女情长的事……哎,什么时候都妥妥当当的了,我这把老骨头才能心安啊!”说完回头看向楚潮生,越发深邃的眸子如同深渊,泛着幽幽的光。 “你也别太过忧虑了,上了些年岁的人,都经不起忧思烦心……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见着老秦,他还同问起了你,你们好像也有一阵子没联系了吧!他说都怪他,最近一段日子太忙,他新担纲大任,很多地方都需要整顿,比不的我们这样的闲人。他还向我打听了阿烈,问阿烈还跟顾家的女孩儿有来往吗?我说,‘应该没有,没听的老朱在我跟前提起过她,再说阿烈在公司里也很忙,不常见到他。’后来他又提到她侄女,好像就要学成回国了,懂多国语言,将来啊,妥妥的一名外交官。他这个侄女,老秦视若珍宝,从小就养在身边。”说完,楚潮生轻笑一声,接着道:“看来你的阿烈在世家子弟里很受欢迎啊。人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从小成绩出类拔萃,身上没有一点儿坏习气;再加上你们的背景家世,这样的才貌双全又洁身自好的好儿郎,不可多得呀!” “老楚你谬赞了,他哪里就有那么好了?脾气倔气来呀,那是又臭又硬,你是不知道,呵呵……”话虽这么说,自己个儿子自己当然更知道,朱旌耀的心里,是美的。 两人一路闲谈一路慢走。 清朗湛蓝的高空,像碧玉一样澄澈。随着登高远走,两侧的林荫变得稀疏,空地也变得明朗。 “当年的小锦……你对她那么好,可她最后还不是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所以说呀,寻一房好妻,还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好!”忆起往事的一幕幕,楚潮生不由声声叹惋。 “当年的事不提也罢!” 迎着晨光拾阶而上的朱旌耀微微闭了双目,似乎被那穿林而过的耀眼的金芒所刺痛,心也跟着钝痛了起来:“一晃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有时候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恍然,就仿佛又伶伶俐俐地梦了一场一般;又觉得似乎那只是上辈子的事情,跟此生毫无关联。可是梦醒了眼角有泪、心中有恨,欺骗不过是脆弱时候给自己的遮掩。” “忘了吧,一恍阿烈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人这一辈子,富有也好,贫穷也罢,不如意处十有八九,咱们还算是好的了呢!” 两位老伙伴不紧不慢地走到林子尽头,再往回折返。小路的两边,绿意盎然、杨柳依依,微风中枝条拂过安居在枝丫处的舒适的鸟巢,好似轻柔的丝带在空中飘。两人的话很少,似是在不约而同地感受着大自然恩赐的这份晴天里的好时光。 冯家兄妹俩对于那晚的事都心照不宣地瞒着爷爷,然而,老人还是从梦遥的脸色和并非离家时所穿新衣服上看出了不一样。冯思远陪了妹妹和爷爷整整一天,下午邀了自己爸爸妈妈一家人一起去公园里,还划了船。 “你和朱凯烈之间,是怎么回事,能告诉哥哥么?”趁着兄妹俩一起买水的空档里,冯思远终于找到与梦遥独处的机会。 “我们没有什么的,哥哥放心。不过昨晚的事情,多亏了他。” “那就等有机会了我们一起好好谢谢他,”冯思远不是信不过自己妹妹,只是有些话,还是往明白了说更好,于是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不是一般人,家族背景也强大,向来豪门之间都是强强联姻,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普通人的婚嫁大事,不合适选择他。” “我知道的哥哥,你就放心吧!” “实在不行,就离开盛凯吧,哥哥还能通过朋友同学把你推荐到他们那边工作去。或者咱还可以接着读博士,学识越高,将来走得也会更远,遥遥还小,完全可以走出去到更广阔的世界里见见世面,哥哥能供得起你。” 说到离开,梦遥有一瞬间的犹豫闪过。哥哥的提议未尝不可,自己也可以努力多投投简历再找找工作。目前的朱凯烈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此放弃她,然而他对自己所付出的种种,的确能称得上是个好人,也的的确确够深情。昨晚那样的情形下他都能保持坐怀不乱没有趁人之危随着自己一起沦陷,可见用心之真诚,然而这样的深情她注定也还是无法回应,不觉心中有些怅然。也许,离开,才是最好选择。 (三十三) 不简单 “嗯,哥哥,我会考虑的,真到了那个时候,离开盛凯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再叫你们破费了,上学时借的大妈的钱也还没有还;你和丽薇姐姐谈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到该结婚的时候了?前一阵子大妈说你们在看新的楼盘,是准备定婚房了吧?我还梦想过,自己要是能挣好多钱该有多好,这样就可以在你们结婚时给你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了!”说到好事情,梦遥冲着思远开心地笑,仿佛自己的心愿马上就可以实现了一般。那样漂亮到没有一丝纤尘的白皙的脸庞,配了清纯而有魔性的微笑,赶走了两人脸上极力掩藏却仍隐约可见的点点阴霾。 “不要你的红包,哥哥只要你过得好!”冯思远抬起深邃的黑眸意味深长地凝望着妹妹美丽却质朴的脸,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该从哪句说起才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似有些不可思议那个活蹦乱跳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儿如今也已经长了这么大,工作了,马上还要面临谈婚论嫁。他眼神里不由地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与深情,看得梦遥不好意低了头。 “对不起哥哥,是遥遥不好,总是惹哥哥惦记担心。” 突然察觉出气氛有一丝丝沉重,冯思远怜爱抬起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揉了揉梦遥的头,漂亮垂顺的头发被揉得蓬蓬的,完全没有了型,胡乱地翻卷着,像顶着个鸡窝,与刚刚还娴静淑女的气质立刻判若两人。 “哥哥,人家好不容易弄好的发型!”梦遥嘟着嘴抱怨,拿手指将蓬起来的部分一根根捋顺。 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心满意足,一丝不怀好意再次浮上冯思远的笑脸,又是一记摸头杀过来:“我们的遥遥怎么都好看!”边说边迈开大步就要准备逃离作案现场。 “哥哥!”这下梦遥学聪明了,跑边过来爬上冯思远的肩,也使劲儿揉搓他的头,边揉边笑边跑,阵阵格格的笑声随着轻摆着的微风送得老远。 冯思远哪肯败阵,很快去追赶,梦遥一看不妙,迈大步撒丫子赶紧跑。你追我赶、气喘吁吁,兄妹俩笑闹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朱凯烈夹着公文包刚迈出专属电梯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身材高大、雄姿挺拔、统一身着黑色西装、走路虎虎生风的四个人便迎了上来,齐刷刷鞠躬向他行礼:“少爷好!” “你们是……” 一人忙摘了墨镜,随着朱凯烈的走动而更近前了些:“我们四人都是从朱董事长当年带的部队里转业回地方的军人,一直在老爷子麾下任职,老爷子吩咐,从今往后我们四人便听从您的调遣。” 说到此,朱凯烈心中便了然。其实当他打电话请楚叔叔来给梦遥诊治时,已经想到了此事定然瞒不住老爷子,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他过多地考虑权衡,现在他也不好立刻拂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细想来看,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梦遥这段时间的安全无疑还处于风口浪尖,也正好需要他安排人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她要他冷静,彼此不要打扰,但他却做不到就这样收手不管。横竖她都还没有决定要接受他,他们也没有真正开始恋爱,老爷子那里也不需要回避和隐瞒。如果事情真能向着他憧憬的那般美好的方向发展,老爷子那边,他定然会安排梦遥与他正式见面。 这时,高岩正好过总裁办来,四人被安排在总裁办公室旁边,由刘秘书和高岩共同来协调和排班。 不多时,高岩又折返回来。 “这两天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彼此心照不宣,高岩也知道朱凯烈指的是那件。 “万鸣和冯梦遥的养母蔡玉春已经被拘留。蔡玉春凭着养母这层身份,可能也就刑拘十几天,万鸣可能会量刑,多少还得等法院裁决宣判。昨天警局传冯梦遥去做了笔录,与我报案的原由没有什么出入。” “嗯,做得很好。”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资料在办公桌前放好,一边回答着高岩。 “还有,朱总,我顺便调查了前天晚上冯梦遥被强行带去的酒店,那里属于顾氏的产业。” “哦?”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盯着桌角某处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朱凯烈准备从烟盒里抽取一支的手又放下,另一只手把玩着金属材质的灰色高端打火机,顿了几秒方又才说,“那天的情况确实很奇怪,梦遥被撕扯着拉进大厅,酒店的前台和保安却纷纷摇头说没有看到并不知情,现在看来,确实够蹊跷。当时被我追得紧,那个无赖一定会选择有人接应的酒店落脚对他来说才有成功的胜算。” 一支烟徐徐点燃,圈圈白雾从薄唇中缓缓吐出。说着,朱凯烈微眯了眼,深邃的紫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暗藏着汹涌暗流,涌动在无底的深渊。 “那这样看来,二者的关系并不简单。酒店里一定有他事先打好招呼的人,也许这人还是他们的同谋。毕竟这样的事情,酒店里的人做起来应该更有经验。” 最后,朱凯烈猛吸几口,掐灭了烟头,薄唇紧抿,两个字吐出来,原本俊朗平淡脸上似水微澜:“去查!” 待高岩一转身将将要走出去时,他又以极快的语速补充了一句,“先不要惊动顾燃……如果需要,我来。” 万鸣被高岩领着人带走的当晚,魏远征就出现在顾氏别墅顾燃的书房里。 彼时圆月高空,万籁俱静,顾府上上下下基本都歇下了。 顾曼妮约着男女闺蜜们,在酒吧里没少喝。她进了别墅院子,从自家豪车上晕晕乎乎地下来,也不喊人来扶,一路跌跌撞撞地踩着台阶上楼。 夜深人静,整个庄园都沉睡了一般。只是当她走上三楼,路过哥哥的书房时,安静的空气里还能传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来。 哥哥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还在与人打电话么?好奇心作祟,她立刻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趴在门框上偷听。 当她听到“朱凯烈”这个熟悉的名字时,浑身一个激灵,酒便醒了大半。 因为用心,屋里两人说话的内容更加清晰地飘进到她的耳朵里。 “我躲在暗处没有露面,听大堂经理说,朱凯烈随后就赶到了,我事先叮嘱过大厅里的人,所以朱凯烈一时询问不出冯梦遥的下落,就顺着电梯停靠的楼层一间间敲门、敲不开的就用脚踹。服务生被这阵仗吓坏了,我当时不方便现身,怕他会牵连到您这边来……” 哥哥说了什么冯曼妮没有听清。只听得另一人继续说,“万鸣被警方拘押,说不定对方会起诉,我昨天去了警局那边,他应该暂时还不敢攀咬出咱们来。我答应了他不用害怕,也别多说,到时候自然能想办法捞他出来。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那晚之后的事情呢?酒店值班的人怎么说?” “朱凯烈一直在房间里陪着冯梦遥,听说还传唤了医生。看来朱凯烈沉住了气,没有亲自为他心爱的女人解决……” “什么心爱的人?阿烈哥哥心爱的人,你们查出来是谁了吗?就是你们刚刚说的,叫冯梦遥的女人?”偷听到此,明明心在高处悬着却大气不敢喘息的顾曼妮再也无法沉默下去,“砰”地一声推开了门,仿佛凭空而降的幽灵,摇摇晃晃站在门口的暗影里。 这样静谧的夜,这样隐秘的话题,沉浸在交谈之中的两人始料未及会有这样的插曲,脸上同时飞过阵阵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转过头望向门这里。 (三十四) 设计出了问题 看到来人正式曼妮,两人同时舒出一口气。 “曼妮,怎么还没有去睡?” 顾曼妮翩然走近,空气中有阵阵难闻的酒气飘来荡去,顾燃不觉皱了眉:“女孩子家,不要喝这么多酒;而且这么晚回来,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哥哥去接你,嗯?” 从来不曾走远的心里的各种委屈就这样被温柔细语轻易地唤起,顾曼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顾燃,似有万千的言语,眼睛里瞬间汪起了两泓湖水,灯光下闪着晶亮的星芒,将顾燃的心再一次深深刺痛。 “对不起,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说完,顾燃将头侧向一边,不忍看那滚滚而下的两行热泪。 “不,刚刚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为了我,哥哥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对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近乎哀求的语调让顾燃再次转过身,眨眼功夫他已经把自己调节得相当平静:“这样的事情当然哥哥来做,我们是男人。曼妮是哥哥心中的公主,只负责美丽、典雅就行。”说完,儒雅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柔静谧的笑,完全看不出澎湃的心海深处有深邃而诡异的心机如巨浪在翻腾。 “给哥哥点时间,一定会还你开心,”顾燃抬手为妹妹拭去眼角的泪痕,“洗洗睡去吧,旁的事,不要操心,嗯?”说完,拥着自家妹妹,把她送回放间,轻轻为她关了门。 顾曼妮酒意全无,睡意也缺缺。远处有霓虹在流长飞转,吸引着她慢慢踱到窗前。屋外的月色明净而浪漫,她的心里却好似有冰与火在剧烈地煎熬着,她,怎么能败给一个还不曾谋过面的女人!哥哥无异是在竭尽全力地帮着自己,可是,她自己又怎么肯无所事事地坐享其成?放眼整个帝都政商界,适龄的男子里,有哪个能比得上阿烈哥哥的一半?且不说家世、实力,拥有风度翩翩的仪容却洁身自好且痴情专一,恐怕就不是哪家公子哥能比拟的。 曾经是她的,当年自己年幼又受人蛊惑所以不曾珍惜,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坎坷和艰辛;而如今,她心里早已明白了然,对于这样的阿烈哥,她又岂肯拱手让于他人?只是这个叫冯梦遥的女人,她,又是什么人? 这两天周航忙着给他妈妈办手续转新的医院,他查阅了类似很多病患的信息,对新的疗养院信心满满,如果能在这家机构里调理个一年半载,离妈妈的痊愈指日可待。 旁边熟悉的工位空空,习惯了每天上班时周航都在身边,梦遥心中隐隐地有些孤单。午饭时自己一个人到食堂,遇到技术问题也没有个人商量,不过师傅王倩茹还好,关键时候能提点她几句。倒是沈晓云,这两天表现得格外热络,给她看部门曾经的经典设计案例,这些都是内部资料,早已归档,非领导级别的人平时概没资格外借;可沈晓云不仅借阅给她,甚至还把当时规划部投标的案底和中标后的一系列策划资料都借给她看,说是这样对她系统地学习一个项目、培养设计灵感、形成自己的设计风格以及将来独挡一面,会有很大的帮助。 突然被这样关爱示好,梦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学习起来更加如饥似渴。梦遥心想,沈组长能破格拿来给她,她学完了争取快些还回去不给人添麻烦才好。 顾氏疗养院几处室外温泉的设计构造已成稿,沈晓云把它们传给了梦遥。 “梦遥,这是疗养院的温泉一块儿,咱们组完成得差不多了,刚刚倩茹发给了我。你们刚毕业的学生眼神好,你人也心细,你给校对一下,数据、所用材质、周边的配套什么的,有没有什么问题,另外还有没有需要修改或者可以添减的地方。” “组长什么时候要?” “不急,明天一早打包发给我就好。” 充实的工作历来是对抗胡思乱想的一剂良药。梦遥欢欢喜喜地领了工作回来,她深知这项工作的重要,整整一下午都全副投入,连喝水、去洗手间都顾不上,不知不觉窗外的夜色已沉寂了下来。 校对完最后一个指标,很有成就感的她内心充实无比,粗粗又浏览了一遍,发现再查不出什么问题,轻轻把电脑合上。 大片的灯火在夜幕中逐渐熄灭,办公室里亮着灯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空荡荡的过道和走廊有种华美和瑰丽散去后独有的静谧和安娴,让她念起等着她归去的爷爷和那小屋、院落所围成的家的气息。她身体虽疲惫,而心里却泛起丝丝暖暖的甜蜜。 梦遥的电单车一启动,后面墨色玻璃窗里藏着的人影便把车子也一同发动,缓缓上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目送她下了单车,推着车进了小院,门上传来落锁的声响,车里的人才倒车、掉头,给朱凯烈发了信息,收到指令后,黑色的车子才又继续发动,很快便驶离了小镇,冲进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梦遥刚到办公区还没有走到工位上,沈晓云便差人来要她快一点把昨天校对的资料打包呈上,说是半个小时后,总裁和公司高层要在会议室接待顾氏那边验收温泉这块儿项目的高管。 梦遥一听,赶紧启动电脑,还好自己昨天下班前就已经把工作做完。迅速地找到目标文件,打包、发送,而后打内线告知沈晓云。 高层会议室里,吴新庭把沈晓云发来的资料投射在大屏幕上。随着鼠标的滚动,文本被次第打开。只见他盯着电脑的眼睛不期然瞪得溜圆,按在鼠标上的手也僵在那里。与此同时,盯着大屏幕的众人一个个要么撮圆了嘴唇在深深吸气,要么发出不可思议的“哦”的惊叹,还有人故意欲盖弥彰般地掩住了自己的口,然后夸张地摒着唇憋着气低头到桌子底“吃吃吃”地笑出了声。只见屏幕上数据显示,两个温泉池的设计的深度是15迷,建造温泉的材料也根本不对,最低端的温泉洗浴中心对这种材料也早已摒弃不用,更不要说顾氏投建的高档疗养院;再看,离温泉池最近的洗浴间居然都在百米之外,这样的设计如果被采用,要放在冬天,还不把泡完温泉的老头老太太们给冻感冒? “这……这就是盛凯的设计?莫不是把我们顾氏的项目当作玩笑?” 吴新庭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惊出了一头冷汗。 “对不起,这样的失误不应该出现在盛凯的设计部,我们从来没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事情看起来有些蹊跷,容我查明后再给诸位一个答复。” 说完抬起头,看向朱凯烈的方向,朱凯烈正好也朝他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吴新庭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与迷茫,朱凯烈则对他流露着些许失望。 “答复,难道这么正式的会场上这还不算答复?看不上我们的小项目,盛凯大可以明说,至于这样拿我们当猴耍?我们一行人,难道是因为闲得没事干,特意来给你们当笑料的?”顾氏的一个负责人话语相当咄咄逼人,不给吴新庭任何解释的余地。 “尹总,别着急,我们看看是不是有哪个环节或者是电脑输入故障的问题,我叫来这一板块的负责人问问。您稍安勿躁,稍等,稍等。” 许是吴新庭积极解决问题的诚恳打动了这个叫尹雄的负责人,他立刻没了言语,一行人同时伸长了鸭子一样的长脖颈,眉眼带笑、唇角上翘,一副准备好了要看好戏的神情。 (三十五) 事情不简单 接到吴总的电话,沈晓云带着电脑不紧不缓地走进会议室。她一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气定神闲的模样,优雅恬淡的眉宇间流露着温柔、得体的微笑,向众人点头问好,接着在吴新庭身边缓缓坐下,“吴总,叫我来可是为了设计稿的事?” “知道就好!”一向以严谨治下的吴新庭早就濒临崩溃的边缘,又在领导和客人面前绷了这么久,此时一见到她,完全无法再拘着,几乎是暴怒出口:“你看看你今天早上提交上来的是什么!” 沈晓云故意睁大了眼睛,样子滑稽得就好像《皇帝的新装》里面对一丝不挂的皇帝、几乎要怀疑人生的老大臣。她看看电脑,又瞅瞅大屏幕,万分惊恐之下,忙用手掩住了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惊呼出声,可她最后还是呼出了声: “天哪,怎么会这样!昨天我拿到时还浏览了一边,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发给冯梦遥校对时还好好的呀。”为了证明自己,她打开了带来的自己的电脑,插上多媒体投影的数据线路,当她的电脑桌面清晰地投在大屏幕上时,她从标注着“冯梦遥”的发件人的邮件里打开了这份设计文案,为了节省时间,她只熟练地点开了相关的页码。 果不其然,和吴总电脑以及刚刚的大屏幕上投放出来的错误一模一样!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去点击她昨天发给冯梦遥的原稿,原稿中相应的页码中数据、材料都是正常完好的,完全在正常范围之内。 于是,所有人的脑海里,此刻只有一个名字在回响,那就是:冯梦遥!差错和问题的原因直接指向这个冯梦遥! 尹雄微微眯了眼,把好奇的眸光转向吴新庭和沈晓云:“冯梦遥是谁?可是您麾下的员工?这样的员工,怎么可以在盛凯留用?”末了见大家不说话,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语言没有什么分量,于是复又添了一句,“把我们这么大的项目交给这样的员工,别说是我,就是我们顾总也不会放心。”说完,似乎唯恐世界不乱一般继续把矛头抛向不发一言的朱凯烈,“请问朱总,贵公司和我们顾氏合作的诚意究竟有多少?怎么还允许这样的低素质的员工在贵公司留任、参与我们这么重要的项目?” 就见朱凯烈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裹上了万年寒冰。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凛冽和低气压吴新庭再熟悉不过,冯梦遥这个女孩子不同寻常、每每遇到她有事朱总总是难以淡定。所以,不等朱凯烈开口,吴新庭赶忙把话接了起来:“尹总稍安勿躁,事情有蹊跷,冯梦遥不是这样的员工,接下来我们会全力细查数据出错的原因,保证不再有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影响了项目工程的质量。” 沈晓云一听不乐意了,一向做事沉稳大气的她今天却不顾这么多外人在场,言语十分犀利:“那吴总不认为冯梦遥有问题,那是说问题出在我这里了?” “你!” 不曾想正当他疲于应对前方战事的空当,会有自己人在背后朝他开枪。崩溃且无语的吴新庭还不能当着众多外人的面儿彻底抓狂,只得好言好语来浇灭“后院的失火”:“沈组长,我并没有这么说,这么多客人都在,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这件事情的失误、责任在谁,会后我们再调查协商可好?”近乎央告的口气里是满满的诚恳和心胸格局,害怕她依然领会不了,两只眼睛一直冲着她眨呀眨、挤呀挤,心想:往日那么个明白人,今天何至于冲动成这样? 然而,今天的沈晓云还真的仿佛换了一个人、后面越发拎不清:“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当面弄清?吴总的话恕我不能认同,事情出在会议上讨论的重要设计案中,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是谁的责任落实到个人,揪出那个人来,才能不让公司去担这个恶名。” “就是就是,我们觉得沈组长言之有理。” “就是就是……” 尹雄一说话,顾氏的几人附和声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朱凯烈。 只见他交叉紧握的双手放于桌前,薄唇紧紧抿起,高挺的鼻梁像座巍峨的山峰。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隐隐有寒光乍现。就在他缓缓抬头的瞬间,深邃的眸里暗藏着锋芒与锐气。只见他唇瓣微启,冷峻霸气的话语仿佛自冰崖峭壁之间倾吐而出:“盛凯内部员工的问题理应不当着外人在场时处理;在座的诸位只为合作项目而来,对我们如何处理员工没有话语权,不知为何今日却这般好兴致非要想看这出戏?”不容辩驳的话语铿锵有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意,摄得人心里发虚。 说话间,他把剑锋凌厉的眸光投向尹雄几人:“这个文案我们定会重做了交给你们,如若觉得因此耽误了你们宝贵的时间,那我们的合作随时可以终止。前期的投入都在我们这边,这样的结果对你们来说不构成任何损失。一切悉听尊便。” 说完,起身,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尾随中,迈开笔直修长的腿,翩然而去。留着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云、面面相觑。 吴新庭目送总裁离去,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也不愿多做停留,起身整理好手边资料,临别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向着身边的沈晓云扫去,轻蔑地冷哼出声。 成败已成定局。然而自认为筹谋得天衣无缝的沈晓云依旧心有不甘。手里的一百万还没有捂热,事情没有如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接下来的她,显得坐立不安。 “午饭后,咖啡厅见。”她给此刻还坐在对面不知何去何从、头脑发懵的尹雄发了条微信。 接着就看到顾氏的一众人起身。 事情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这是离开会议室后吴新庭唯一想明白的一点。 他再次打开邮件,认真阅读、逐字逐句比对着沈晓云提交上来的文案。诚心犯错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如果故意为之的人是冯梦遥,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没听说她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那么,这份文件经手的另一人便是沈晓云,结合沈晓云会议上的一句句不理智的话语——似是一定要证明自己,然而面对这么多旁的人,她大可不必。那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揪出一个小小的冯梦遥?难道只是为了摘清自己?时机场合明显不对,在组长职位上工作了这么久,她还不曾这样冲动意气用事不顾场合过。难道,这就是她的目的?是她在给冯梦遥下套作局? 想到此,吴新庭觉得有一股阴谋的气息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上来。他给朱凯烈打了内线过去:“朱总,我觉得今天的沈晓云不对劲,包括顾氏那一帮人的行为也很怪异,我申请调取今天早晨冯梦遥上班前的监控视频。” “我也正有此意,你可以去办,我让高岩全力支持你!” 事情透着诡异,吴新庭片刻不敢耽搁,亲自来到信息中心,看到杨主管正埋在一大堆资料和文件夹里,边规整还边念念有词。 杨主管看到他进来,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扯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请他到沙发上坐下来。 “吴总可是稀客呀,怎么今天有时间到我这里坐坐?” “是有一件事情,这是朱总的批条。” 杨主管接过来过目,是总裁批示的有关调取昨天夜里设计部区域内监控的指示。 读完批文内容,杨主管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昨晚你们那边可是有大事发生?” (三十六)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新庭此刻还不方便跟他交底,只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有员工的贵重物品被偷,看看能不能查到昨天夜里的出入者是谁。” “说来也巧,你们区域的负责人赵乾今早刚刚办理完离职手续,少不得我亲自随你走一趟了。” “什么?今天刚好有人离职?”吴新庭的眼底闪过浓浓的诧异。 “是啊,说来赵乾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盛凯刚成立时他就在了。为人踏实、技术也过硬,我还真舍不得放他走。无奈,人家去意已决,说是老婆在国外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想来他也是不容易,儿子在新加坡读高中,老婆陪读;这些年一家三口分居两地,这次也是老婆下了死命令,再见不到他的人就离婚。他也是没办法,三天前就打了招呼。情况来得突然,人家惦念老妻、去意已决,我也不好横加阻拦,这不,今天一早办完手续,留着着一大推文件资料还得我慢慢整理。我这里忙得跟狗似的,人家呢,估计现在已经快登机了吧。”吐槽完,杨主管无奈地摇了摇头,随着他像机房走去。 机房里有几名工作人员在忙碌。按照吴新庭指定的时间和区域范围,工作人员找到相应的监控设备。拖动回放,按下快进键,没有任何异常。 吴新庭没有看到自己所怀疑的答案,于是要求减缓了回放的速度,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看似不太流畅、略微有些跳跃的画面;接着锁定画面的时间,发现画面里突然的跳跃就在夜里将近十二点时到一点之间,监控的内容从十二点直接跳到了一点十分。几人反复回放都是这样,也就是说,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机器要么出了故障没有在工作;要么就是有人生生地删除了这一个多小时里监测到的记忆。 得到这个结果,几人具是一惊。心照不宣地打开公司大门到信息中心这一段距离的监控,锁定相应的时间,发现,在接近十二点的这十几分钟里,也出现了监控画面的断链。 是有人不着痕迹地将这一段时间的监控视频给悄悄地抹去了无疑。 杨主管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紧急召集了平时工作跟监控有关的几名员工,几人纷纷表示夜里不曾来过公司,并且声明:自己能找到当时不在场的证据;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愿意配合公司有关此事的任何调查。 杨主管不由得想到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职的赵乾身上。 “难道会是他?”两人不约而同地猜测着同一人,彼此眼睛相对而视,似都在若有所思。 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而已,杨主管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毫无悬念地,那头提示已经关机。 “这个赵乾……来头是不是不简单?”事情还真是有些蹊跷,刚刚才开始的调查就这样突然没有了头绪,吴新庭心里难免有些郁闷。 “的确是,他曾是著名的黑客,多年前弃暗投明,公司成立之初把他招了过来,在我们部门,一直被委以重任。他说妻儿在国外花销大,几次提出涨工资,公司为了留人,都从了他。” 这样看来也说得通。吴新庭心想,他与冯梦遥本无利益瓜葛,也许只是为了钱,只有这样看来,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杨主管的表情一言难尽,只是心头的疑虑却是更甚:“他是需要钱,这件事他在公司从来不回避;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曾想,临了的结果他居然会去偷……不知您部门的员工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们要不要报警?” 吴新庭面上讪讪的,此刻也不好再回避,冲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生涩的笑:“老杨,原谅我刚刚没有跟你说实情。那位员工丢失的东西和钱财无关,她的电脑用户密码被破解,里面重要的资料被篡改,我怀疑,那人就是在监控被人为删除的这段时间里做的手脚,事后,又将自己的行迹抹得一干二净。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如今,得知赵乾的黑客身份,再加上貌似很合理的匆匆离职、电话又瞬间联系不上,不容吴新庭不做这样的怀疑。 杨主管低了头。空气有一瞬间的沉寂。 “对不起,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出了这样的事。朱总哪里……” “这件事情怪不着你,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你又不能负责他的道德品行。如果真是他的手笔,那这个人应当是人被收买了;至于朱总那里,我会把我们今天所有的进展跟他汇报,毕竟,后续该如何处理,还需他来定夺。” “我跟你一起去。”杨主管与他对视的眸光里闪烁着坚毅和义不容辞的责任。 “如果真是这样,有人把手伸到信息中心来,下一步指不定还会伸到公司的哪里。我们都需要提高警惕。” 二人相随着走进总裁办公室。 吴新庭简单向朱凯烈讲述了这次信息中心考察的收获,末了他又补充了自己的疑惑和猜测:“今天的沈晓云在会上有些反常,态度那么激烈,当着那么多外人在场,就急着要把冯梦遥揪出来绳之以法,连我说话都不管用,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摘清楚自己,可对于了解她的人来说,今天的行事实在和平时的她的做派大相径庭。” 说话间,二人似是为了求证,同时向朱凯烈所坐的老板椅方向看过去。只见仰坐在办公椅里的年轻帅气的自家老板,面色苍凉冷峻,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头顶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个深秘的黑洞,半晌过去,却丝毫没有要回话的迹象。 “莫非今天的事真的与她有干系?那她这样做仅是拉一个冯梦遥下水,与她又有何意义?还是说她可能受了……”吴新庭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朱总您看……” 话语瞬间被接起:“你说的对,事出反常必有妖。先不动声色,不要去做理会。暗地里留意着这件事还会牵扯到谁;如果事情的背后有阴谋,那这些人不达目的定然不会罢休。且看看这些跳脚的宵小还会放出什么样的大招。” 说话的朱凯烈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但在强调下一句时,却用了十足的严肃和郑重:“这件事先不要让冯梦遥知道……总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走出总裁办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岩从角落里挪到沙发的c位来,慢语轻声说道:“朱总,我听说事情出在我们接待顾氏代表,向他们汇报预案的会议上?” “是”。朱凯烈薄唇抿起,接着若有所思般缓缓吐出一个字。 “不知道顾氏的这几个在场的人他们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单就一件事情也许看不出什么端倪,您别忘了,上次的事情也是发生在顾氏的酒店,那时您也是生了疑。” 脑海里飞速闪烁着曾经的若干个画面,更巧的是,今天的会上,几人也确实非常热情地附和着沈晓云,表面上看来却是为着双方的合作项目和这份设计文案。 “那天的事情,你后来查得怎么样了?” “立案之后警察到事发的酒店进行调查时,我也跟了去。出了这样大的事,酒店以安保工作不得力为由清退了当时的几名保安,安保主管和大堂经理也引咎辞职。酒店又接受了一定的罚款、停业一周整改。官方的处置看似也只能做到这样。” 高岩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带人跟踪了其中一名保安,他说是上面让他们那样做,他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还以为是什么剧组在借用他们的酒店拍戏,不敢多问、也不敢不从。他说他在酒店工作多年,也从未遇到这样的事。看样子,这个人老实巴交的,不像是说假话的人。再查辞职的两位负责人时,根据得到的地址,两家人都人去楼空,大约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已经搬走。” 顺着藤打算摸瓜的线就此断掉,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这样看来,事情还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十七) 见鬼了吗 一直在国外简单的环境中读书学习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社会和人性远比他经历过的更为错综复杂。小时候父亲希望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将来能学有所成,一直以来都把他保护得很好;在国外读书多年,又承蒙姐姐一家照顾,而他学习方面天赋异禀,在校期间无论哪个阶段成绩都很突出,凭着过硬的考分和一篇篇在学界都很有影响力的论文,其它的事情顺水推舟自然而然都得以解决了。所以,他所经历的圈子是简单中的简单。现在父亲把盛凯交给他,并没有派人过来辅助,只是交代人远远地看着、盯着,说白了,父亲就是打算以盛凯作为一个开端来历练自己。 “这段时间,派人把沈晓云盯一盯,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高岩得令离开。朱凯烈燃起了一支烟。一时再无心手头的工作:顾氏,酒店,项目验收案、顾燃,顾曼妮,还有…… 街角二楼的一间咖啡厅内,顾氏负责人的尹雄已经落座了有一会儿。 沈晓云心里有事,所以趁着早上的会议刚刚结束、吴新庭不在办公室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公司大楼,来到约定的地点。 远远看得她走来,尹雄的脸色不大好看。 “你不是很有把握能让冯梦遥出大差错、乖乖地自请离开顾氏么?”听闻她在自己对面落座,他抖动了下眼皮,随后不屑地抬眸斜睨了她一眼,言语直奔主题。也难怪,信誓旦旦的沈晓云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说朱凯烈最是讲究公事公办、眼里不揉沙子、雷厉风行,对他手下的高层要求都一向苛刻,更别说出了不能原谅的疏忽和纰漏的一个小小的实习期小员工。 自己作为大客户代表本是得理的一方,却在会上被朱凯烈一顿义正言辞、分毫不让的激将式的碾压,无论作为他个人的地位身份还是代表的身后的顾氏,他都觉得被无视得非常彻底,根本不被放在眼里,此刻他心情本就不爽,所以,见到沈晓云自然没有什么好声气。 沈晓云没有立刻接话,机械地小小抿了几口杯中的咖啡,言语有些吞吐不爽利:“会上您不是也看到了么,我布的这个局没有出任何纰漏问题,资料和数据都像计划安排的那样呈现在众人面前,我们要冯梦遥当众出丑也是分分钟就可以实现的事情……谁知道朱凯烈的态度,那么反常,可能是他那一向骄傲负气的作派,死命地攥着遮羞布不愿意扯下来,是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公司员工素质低下,这样打脸问题吧。” “这些你先前都不曾预料过么?” 沈晓云无言以对,低了头,在桌子下方兀自攥着双手。 “顾小姐可不管你安排不安排、打脸不打脸,她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沈晓云总觉得事情还没到最后的结果,朱凯烈又是那样无情且冷漠、近乎严苛的一个人,最后由他自己亲手发话处置了冯梦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她还想打肿脸继续在顾氏的人面前为自己申辩几句,只是尹雄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还有,瞧着朱凯烈的态度,他不像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你在会上虽说是在为自己据理力争,只是在想办法摘清楚自己,但他们当老板的都是些心思缜密、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没准儿怀疑到你身上来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且这件事他也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合作是小事,你不要牵扯出顾小姐来才好。” “是是是,这个我表妹之前就跟我再三强调过了,放心,不会的,这个事赵乾做得干干净净的,他拿了钱,好几天前就在打点,此刻应该已经在离开帝都的飞机上了。” 沈晓云终于可以抬起头来硬气一些回话,连连保证:“还请顾小姐放心,这件事情我还会尽力!假如有一天事情被看出端倪,我也不会说出顾小姐半个字,但是也请顾小姐能记得给我的许诺,答应我的以技术总监的职位去顾氏工作。” 对于她的这番美好的夙愿尹雄不置可否,但为了最终能成事还是巧妙地替老板安抚了她一番:“我不能代顾小姐做决定,不过既然是顾小姐答应你的、又不是什么难事,想必会如你所愿。至于今天的事情,你还是得亲自跟顾小姐解释一番,她那边还等着我们的消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已经把今天的事情告知了我表妹,后续的事情,我也会跟他们继续保持联络的。” “不管有什么手段筹谋,那只是你的事情,顾小姐要看到的只是最后的结果。以后的事情我就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我还有事,失陪。” 走出咖啡厅,沈晓云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其实,事情远没有结束,只是这样跟一个级别比自己高的陌生人面对面左一番解释右一通理论,心里实在不那么舒坦自然,好像面对着的是一个掌握着自己前景命运的考官。而这远远还不够,毕竟尹雄只是一个顾氏的高管,她还不是在当面锣对面鼓地奉迎着她的金主,想想那可能更难!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可能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她抬头望天,那湛蓝盈透的天空仿佛也开始变得更加深邃高远、难以捉摸得让人心里发虚。 好在一个小小的冯梦遥,她还是不怵她的,对付她,甚至可以说是自信满满、游刃有余。冯梦遥毕竟还年轻,也不是那鬼心眼多的人,况且还在实习期,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任她搓圆捏扁?至于她目前的老板朱凯烈,完全是因为清高自傲才不肯当众处罚冯梦遥,事后还不定会怎样呢! 经历了一上午的这些起落翻转,沈晓云也丝毫不后悔当时不假思索就应下了今天的事情,反正赵乾已走,自己又只是本着公事公办、努力外摘自己的原则,凭借着与吴总几年来的上下级关系和平时相处的情分,他又是一个肯为她的员工出头的人,他怎么说也会保护自己,这件事铁定了是不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至于她一早就构思出来的连环妙计,在脑海里又一一铺排登场、“上演”得很是顺利。 这样再次筹谋顺便安抚了自己一番:坐拥整整一百万、到更大的公司去作总监、再以和她心里的那个他同处一样级别、以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的身份站在一起洽谈公务,到时候他们早已不是同事关系,不再受诸多的有形的、无痕的条框和规则、顾虑所羁绊,他们的关系便可以更进一步。而且,她始终相信: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对她也和蔼温柔,她所崇拜的男神,他的心里一定也是有她的。 想到将来二人的比翼双飞,沈晓云心里无比甜蜜,她突然觉得,单单只是为了那一刻,她现在所做的、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前方胜利的曙光仿佛已经在向她召唤。一时间,微风是那样和煦、路边绿化带里自己以往不曾留意过的花香鸟语,此刻细细地品味感受起来,格外得沁人心脾。 午休的时间一结束,沈晓云便把冯梦遥叫了去。脸长唇厚的她此刻耷拉着的更像是一张马脸:“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校对改正过的数据?” 进门就撞见了沈组长满脸的不高兴,梦遥的第一感觉猜测就是有谁不小心惹到了她,没想到冲着自己时,她的火药味儿依旧保持得这么重,不由得梦遥心里不犯嘀咕:这么了这是? 虽然心里写满了疑虑,但梦遥不敢耽搁,按照沈晓云言语的指引往她的办工桌方向走近了几步。这一走近细看,那些疑惑好比翻翻的算术平方题,写满了整整一脸:“怎么了组长,昨天下班前我还又核对了一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呀!” “应该应该,应什么该,你倒是过来看看啊!” 她已经决定这次说什么也要给冯梦遥个下马威,好让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刚毕业的大学生,还稚嫩得很;吴新庭朱凯烈那边凭她一个人无法撼动,从冯梦遥这边下手,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突破口。假以时日,挤兑走一个冯梦遥对自己来说那还是不是一桩小事?所以,对待冯梦遥的话语态度也越发的不客气。 兀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梦遥始终吃不透组长今天为什么向她咆哮发狂,一步步缓缓挪到她的旁边去,犹如《皇帝的新装》里睁大了眼睛的可怜的老大臣,脑袋始终发着懵。不过,她还是看清楚了沈晓云对着她抓狂咆哮的原因。 “这怎么可能?见鬼了吗?怎么会把设计案改得这样乱七八糟?”心中的诧异更甚,但是面对横眉冷对着她的沈晓云,她却问不出口。在对方霸气凌厉的攻势下,依旧云里雾里的的她气势上更是弱了几分,小声辩解的话被她压得低低的,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组长,我昨天核对的不是这样啊?” “什么不是这样?还不承认!你倒是看仔细邮箱啊!你的原稿就在这里!”沈晓云不惜拉大旗作虎皮,故意步步紧逼。 (三十八) 有朱总在 邮件打开,是自己发来的原稿件没错,只是怎么可能!是自己昨晚糊涂发晕才出错的吗?明明没有的事啊。 见梦遥兀自愣怔,沈晓云越发得寸进尺:“这就是你的能力!这就是你设计专业硕士生的水平?怕是在学校里也是个不学无术只顾男女事情的学渣吧,真想不通你到底是凭借着什么混进盛凯的!” 能有机会落井下石、令对方自乱阵脚,沈晓云当然会一鼓作气、不至于措施了良机。 “组长你!你凭什么不待调查清楚就这样对人言语攻击!”被人突如其来冷不丁这一番侮辱性极强人生攻击,梦遥气得手都发颤发抖。 “还要什么调查?难道由你亲手发过来的不是事实,还有人有本事诬陷了你?还是你能睁着眼说瞎话死不承认就算完了?实话告诉你吧,你是知道的,我平时一向对你们都很好脾气,今天之所以这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犯的这些低级错误,顾氏几乎要与我们解除合同,这样,不但公司的盈利不再可能,前期的投入都会化为泡影、有去无回,”一口气胡诌完仍觉不够解气过瘾,沈晓云又狠狠地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因为你!一个尚处试用期的小职员,我到要看看,你的适用转正怎么过得去!” “试用期……转正……过不去……”仿佛白日里有闷雷在上空滚动作响,大脑发蒙,双腿似灌了铅,梦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地挪回到工位。在仅有残存的那点还算清明的意识里,她机械地输入电脑密码,打开自己的邮箱,点击发送过的邮件,选中“沈晓云”双击打开,附件里的相关文件页码显示的内容和沈晓云电脑里的别无二致。 怎么回事?为什么真的是这样? 梦遥心中的惊惧更甚。昏昏沉沉中,她一时找不到事情为什么会这样的缘由。她退出邮件,通过熟悉的路径找寻文件的原版。磁盘里的源文件,和邮箱附件里的又是一模一样。梦遥差不多要被这个结果给洗了脑,一时间她都要相信——昨晚,是自己的疏忽大意犯了致命的错。 周航就在她旁边的工位,注意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大好。” 梦遥睁着一双迷蒙的好看的杏眼,将视线和身体转向了周航,无助且迷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昨晚下班前我检查了好好的,今早就完全变了样。” 周航听闻探过身,凑近了说:“我来给看看。”同时接过梦遥手里的鼠标,点击了梦遥指向的那份文件。 “你说你昨晚最后一次修改里面的内容大概是什么时间?” “大概九点半多,不到十点的样子,十点的时候我离开的公司。” “那你看看,这个文案最后一次被改动的时间,是今天凌晨零点三十六分。” 周航接着补充道:“根据这个时间,显然,改动这份文件的人,应该并不是你。” 梦遥再一次睁大了双眼,根据周航的操作点击自己去看。再看看电脑显示的现在的时刻,与事实分毫不差,很显然,并不是电脑本身的计时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 “或许是你的电脑被黑客攻击;再或者,是知道你电脑密码的人代替你进行了这样的神操作。如果是后者,查看公司那个时间的监控,没准会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梦遥敲响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看到是她,吴新庭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直了直身子,侧脸望向她:“有事?” “吴总,沈组长说上午和顾氏代表的会议上,出了挺严重的问题,我以为您会找我……” “她已经告诉你了?”吴新庭不悦地一顿。 “是的,她觉得如果因此与顾氏的合作进行不下去的话,我应该承担责任。” “她这么说?” “是的。可是吴总,”这样的责任很显然不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冯梦遥可以承担得起的,所以她觉得一定要在事情定论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为自己据理力争,一定要竭尽所能排除自己的嫌疑,才是当下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能为自己证明,昨晚我下班离开后,我的电脑还被别人动过。为此,我请求调监控。” “监控坏掉了;而且这个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吴新庭完全不似梦遥的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热发红,他态度淡然,话语平淡,从他清吐的呼吸中,可以看出来微微透着些不悦。 “什么?那公司……”梦遥对事情的巨大翻转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公司很好,而且,朱总也已经知晓,我们一致认为这个事情应该是与你无关,所以,都没有通知你。你也不需要再多想。回去工作去吧。” 吴新庭不着痕迹地下了逐客令,显然是不愿意再与她就此事继续解释纠缠下去。诧异着没回过神来的冯梦遥倒是也能心领神会,知道吴总是一番好意。下意识说了声“知道了吴总再见”,就要转身出去。 正在出门的她又突然被叫住:“梦遥?” “嗯?” “有我和朱总在,其他人的话你不用太在意。知道吗?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工作就ok。这件事情,回去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这是朱总的意思。” “知道了吴总,我会照做的。” 回去的路上,梦遥不自觉地一遍遍回味那句“有我和朱总在”,心中纳闷儿得紧:有“我”在还能说得过去,部门领导保护自己御下的员工这样说合情合理;只是这句“有我和朱总在”,梦遥怎么听着怎么觉得别有深意……还是他们领导之间,私下里谈了什么她不知道……莫非是她和朱凯烈近期来的一些过往和纠缠,吴总也已经知晓?怎么会这样!千万别是这样……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接受朱凯烈,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事就会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以后该她怎么面对朝夕共处的同事?学长周航又会怎么看她?她还怎么在公司里继续工作下去? 一份忐忑化解,又多了一些不安。 回到工位,神色恹恹的她只微信给周航传了句“没事了”便不再多说。边埋进工作里,边继续平顺自己新添的那点丝丝缕缕的烦躁与恍惚慌乱。 周航了解冯梦遥,知道她是一个性子沉稳的女孩,她既然不愿说,那就表示“不用说”或:“不能说”。 因着状态不好,所以,一到下班的点梦遥便早早收拾了东西,经过王倩茹的身边时和师傅打了个招呼。 王倩茹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接着又转头埋进工作里去。下一秒,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叫住了冯梦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从背后突然传来这样冰冷严肃的一句,梦遥愣怔了一下。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提起手中的袋子,那袋又小又浅,露出了里面文件资料的一角。 “哦。这是沈组长借给我的重要的学习资料,想着早点看完了好还回去,我今天晚上回家就能看完。”梦遥心知组长是破格外借给她的,这在师傅面前也不好隐瞒什么,于是实话实说。 “哦,”王倩茹的语气柔软了下来,冯梦遥手中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沈晓云居然连这些都能借给她!她不动声色地扯动嘴角轻嗤一声,心中暗暗思忖疑惑,但是嘴上却没有说出别的什么来,只叮嘱了她一句:“这些资料很重要,你要好好拿好。” 梦遥认真答应了,把袋子抱在怀里搂紧。 她将资料在车筐里放好,启动电驴,缓缓离开。停在路边上的那辆黑色的别克,也在同一时间启动、跟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或者左右,暗暗里为她护航。 (三十九) 栽赃外加陷害的局 第二天一早,打过上班卡走进部门办公区,同事们已经到了不少,但是气氛却是沉寂得近乎诡异:没有人像往常一样穿梭于厕所和工位之间;也没有人带着睡饱后的好心情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各自端着一杯水说笑聊天;茶歇区也异常安静,没有飘来散去的那种她熟悉的咖啡香香的味道传来。 组长沈晓云的办公室门却大开,有提高了分贝说话的声音传出来,还有摔摔打打、霹雳乓啷扔东西发出的让人不能忽视的声响。 里面似乎聚集了不少人,有别组的组长,大约还有平时跟在她身后走得近的几个同时,梦遥忍不住好奇像她周围的其他同事那样探身向里面望了望,别的人别的事看不大清,倒是看到了站在敞着的门口设计部新招的助理小王。 梦遥简单忙乎了一阵,收拾规整好了工位上的东西,不用她刻意去听,人群中的说话声也越发得清晰明朗。 “这个柜子里的资料的很总要,有些还是设计部门和公司的机密,所以柜子很少会打开,你们看,这把锁是松松垮垮挂上去的,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梦遥听清楚了,这是沈组长在同身边人说话。 “您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放在了别处?” “我放东西一向有章程,而且,这些文件这么重要,我平时也用不到,怎么会随处乱放? “都是哪些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新来的助理不明所以地问道,她应该是想多了解一些,一会儿好向吴总原样汇报。 “咱们设计部这几年做的经典设计案的原稿,还有吴总放在我这里的规划部投标的案底和中标后策划思路的详细资料。” 新助理依旧没有听出多少门道,可是这几样资料的名称传进梦遥的耳朵里,她大脑“嗡”的一声发起了警告,心也下意识地揪紧。她支棱起耳朵,里面的声音和话语的内容越发清晰及肯定,他们说的资料和标底年代名称,正好是沈晓云破格外借给自己的无疑! 梦遥心里越发犯疑,一瞬间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应该是沈晓云忘记了将这些重要资料借给她这件事情。那还等什么,赶紧解释清楚了免得组长着急,梦遥一边想,一边拿起已经看完了的资料迅速离席,快步向着组长办公室走去。 王倩茹一把将她堪堪拉住:“别着急,我跟你一起。”周航不明所以,也跟了上来。 “组长,我在外面听到您这里找不着了东西,您看,您说得是这些么?” 沈晓云伸手接过了东西,低头快速翻了几页后将头抬起,睁着万般诧异的眼神紧盯着冯梦遥的眼睛,那架势好像要把她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接着,不可思议地一下一下轻轻来回摇头,语气里更是浓浓的疑惑与愤怒:“怎么可能!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是什么时候把它们拿走的?为什么不经过我和部门领导的同意?” 对这番说辞毫无防备的冯梦遥立刻如坠云里雾里,正要继续上前一点开口跟她解释并且打算帮助她好好回忆,身旁的王倩茹紧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力道之大,整个人将她挡在了身后:“经过你的同意允许,这些东西她也拿不走,公司的规定,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哼,”半路杀出个多事的程咬金,这倒是沈晓云没有料到的,但是做戏得做全套,这才刚开始,不管来了谁,还得继续演下去:“你说得真对!那么就请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么重要的东西,平时连我自己翻看查阅都要请示吴总审批签字的,怎么就到了她的手里?” 故意在一大早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宣腾起所谓的“民意”,再结合昨天下班前她在冯梦遥手里看到的东西,当时自己就万分起疑,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晓云无非就是要故意下套做局,引得单纯不经事的冯梦遥感恩戴德地一股脑钻进去。只是这个向来心机深沉的女人这样做意欲何为、究竟为了什么事要将冯梦遥整死,她却不知。 于是王倩茹冷冷地开口:“你真不清楚还是一不小心就给忘记了?” “笑话,我是七老八十了吗?有那么健忘吗?”沈晓云不屑的言语中透出深深的霸气,她寸步不让,打蛇打到了精准的七寸之地:“再说了,大家看这柜门、这锁,明显有被人撬开的痕迹,怎们样,冯梦遥,你还不肯承认是你偷走的么?你究竟是谁?是哪家竞争公司派来的细作卧底?”沈晓云言辞霸道锋利、目光喷火,从她此刻的面向看过去,整个人犹如宫斗剧里面正审着小丫鬟的皇后或者贵妃。 “什么?”冯梦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头脑发胀、呆若木鸡。 “沈晓云,你……”王倩茹听了,几乎可以确定,原来沈晓云布下的,原本就是一个栽赃还不够、外加陷害的局。 这还远远不够,不罢休的她,又扔出了一个雷: “你们大家都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冯梦遥故意将交给她校对的重要设计文案改得乱七八糟、笑话百出,当着顾氏和公司那么多高层的面出现在重要会议的展示台上。朱总很是生气;我们和顾氏上千万的单子就因为她出的可笑的错误,人家开始怀疑我们公司的实力,两家很有可能面临解约,公司前期几百万的投入,这回就要打了水漂,”说完她顿了顿,似是在酝酿更为激烈的情绪,“你,冯梦遥,还说不是你!” “沈晓云,你闹够了没有!” 熟悉的男中音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破空而来,众人均是一惊。 想来这真是个特殊的早晨,这么多的爆炸性新闻一股脑同时来爆料,大家都快犯接受困难症了,还不曾从刚刚的爆炸性新闻中回过神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来人——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部门老大:总监吴新庭。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与顾氏的合作,会上朱总已经定夺,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搬弄是非?把两家高层会议上的内容随意散播,这,又是谁给你的权利!”要不是朱总再三强调先不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她这样轮番地作妖,早就让吴新庭忍无可忍,嘴边的话几乎就要质问出口: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个人又安的是什么心? 谁都不曾想过,一向待人彬彬有礼、儒雅和气的吴总也会有今天这样生气跳脚的模样!众人谁都不敢再多说一话,只是在心里用审视陌生人的眼光悄悄地琢磨自家老大:没有搞错吧,这个冲着沈组长抓狂发飙的人会是他们的领导——吴总?一众人的接受困难症逐渐又被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这样严厉的指责和抢白,沈晓云哪能下得了台?颗颗贝齿几乎要将厚厚的下嘴唇咬破,汪着的两泓泪水潸然欲滴,泪光点点、喘息微微;像端详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的上司吴总,眼神里流露出的悲悲切切格外惹人生怜——活生生一副美人伤心图。只是这个美人的容貌略微稍差了有那么几分。 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便会在沉默中灭亡!她堪堪忍住了眼泪,音调故意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原来吴总是这么看我的?这么多来年,我案前马首地追随您的左右,不曾行差踏错半步,就换了您今天这么个定论?” 女人的眼泪向来是进攻的匕首。有那么一瞬间,吴新庭几乎要绷不住气势弱下去,只是这个女人到此时此刻也根本还没有忘记她今天整这么一出的目的——没错,冯梦遥才是她的目的!于是更强势地步步紧逼: “而且,我说错什么了吗?明明是她的失误给公司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是您和朱总碍于外人在场和自己和公司的面子才没有去处置她,不是吗?错误是她造成的,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沈晓云仗着赵乾已走查无对症,说起话来越发地没有顾忌。 “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许我实话实说?” “实话?实话是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下面的话不能再说出口,吴新庭强压着胸口蒸腾而上的熊熊怒火,回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很希望他能读懂。 沈晓云应该是有一瞬间的心虚,但转念一想,今天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自己几天前就已经在筹谋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落空,这一次,是扳倒冯梦遥的绝佳时机,错过了今天,下一次可能更不容易。 “好,公司和顾氏的合作结果如何我没有权利过问,只是,她冯梦遥盗取公司重要文件机密,这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 (四十) 我早已有了女朋友 “盗取机密?你说的是什么?”一道男声从门口处传来,众人纷纷回头,看清来人是谁打招呼声齐齐出口:“高特助!”接着,人群自发地向两侧分开,很快给高岩让出一条到来。高岩虽说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但他当年可是策划部二把手,更何况现在谁都知道,他的出现一般来说代表总裁。 高岩走到冯梦遥跟前站定,似漫不经心看了眼她手中的资料:“你说的就是这个?” 沈晓云立刻挺起昂扬的斗志,神色激动,义正辞严:“就是这些,原本吴总要我锁在机密文件柜中保管,现在到了她的手上,且文件柜柜门和锁都有严重被破坏的痕迹,不是她,还能有谁?”见高岩不出声也不打断,她继续说下去,“高特助您是不知道,这个冯梦遥,举止诡异、几次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我怀疑,她是对手公司派过来的……” “沈组长!”不等她更不靠谱的污蔑的话出口,高岩出声打断:“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一个普通员工哪里有什么机会去损害公司利益?”说着,他不着痕迹地从冯梦遥手中接过那几本文件,随手翻翻,发现上面也没有作过什么特殊的标记,与其它资料无异,所以胡诌起来格外有底气:“这分明是前几天我从朱总那里找了来借给她学习的。怎么,朱总都同意了的事情,你有异议?” “这怎么可能!”沈晓云万万没有想到高岩此行会把事情反转到这种程度,诧异之余,不过脑子话随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难不成我们做事还得请示沈组长您?” “这分明就是我柜子里的那一份!” “沈组长说话可要讲究证据,难不成你的文件上留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文件材料上有没有特殊之处,沈晓云也不好说明,因为这些材料她知道重要,当时吴新庭一交到她手里她便直接锁了起来,以后没有什么机缘也不曾拿出来过,借给冯梦遥这还是第一次。事到如今,她开始渐渐没有了底气:“那我这柜子破坏成这样又是谁的手笔?” “你就这样认定了冯梦遥?”高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越发愚蠢得好笑,大势已去时,她还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组长也不是小孩子了,您难道不清楚举报者自己得先举证?你若能证明是冯梦遥撬了你的档案柜,那不光我们都无话可说,你还可以选择报警来处理。” 说完,懒得再跟她纠缠,不动声色从冯梦遥手中拿回资料:“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便拿回去还了。” 先是吴新庭,后来又是高岩,他们智斗沈晓云的大戏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深深地看了进去,因为有这样两位大神出面挡在自己身前,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角。听得高岩这样说,如梦初醒般硬生生地找回了作为主角的这份自觉,努力也让自己融入到这集“宫斗剧”里去:“看、看、看完了高特助,您拿回去吧,真是感谢您啊,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情急之下,说话都结巴了,还真是丢人。“呸”,梦遥尴尬地偏过脸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再回过脸来时,高特助已经走远。 “都散了吧,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吴新庭也不愿继续逗留在这里,移步出去。 刚刚就因为助理回去说了一嘴,他才急着赶了过来。朱总料到跳脚的宵小不达目的必有后手,只是这个后手设计得也并不怎么高明,到是因此更加可以确定,沈晓云要挤兑冯梦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和冯梦遥究竟产生了哪些过节?还是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另有原因?只是,不惜动用公司的力量来打压一个小小的职员,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不齿。此番不成,不知道她沈晓云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如此三番地多次扰乱公司和部门正常的运行秩序,看来此人留不得了,即便她多么的才华过人。更何况她也就资历老些、跟组里的人混得熟些,论专业技术实力,她甚至连组里的王倩茹都不如。 知道最近设计部不太平,正巧刚刚在茶水间听闻设计部似乎正有大戏在上演,高岩不等请示,赶紧跟了过来。现在事情处理完,他得按照总裁曾经的吩咐,在总裁不忙的时候找个时间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看来吴新庭猜得没有错,这个沈晓云,似乎很不安分。究竟是为了什么,私人过节还是其它,现在还不好说。 众人一走,办公室立刻恢复到清净,只是这时的沈晓云,心里怎么能平静?她带着一脸不高兴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吴新庭刚刚回来还没有落座,就听得沈晓云已经在他身后开口:“她一个冯梦遥究竟是什么人,您要这样样急着赶着替她说话?” 吴新庭转过身,像看傻子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晓云。 “你说什么?” “吴总,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如何,你不回应我也就罢了,怎么今天还向着一个新人说话?” “你对我的心思?”吴新庭觉得今天的她越发奇怪,她说的话也越来越难懂。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沈晓云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奈何吴新庭依然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看着她。难道他是真的没有看懂,没有看懂这几年来,她对他的一番、碍着公司规章制度不能说破的心思? 反正扳不倒冯梦遥,她估计也会被反作用得伤痕累累,顾小姐答应好了的,大不了她到顾氏去,职位还比现在要高。于是把心一横——不如就趁今天吐个痛快! “这么几年,我死心塌地地跟在你的身边,唯你的马首是瞻,默默地崇拜你、仰慕你,心思虽不曾说出口,但我想来,你我都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一个女孩这样对你,你应该有感觉才是!” 吴新庭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越发听得云里雾里。几秒后终于想明白眼前的这位大神打的是什么主意,心中的厌弃之感也随之油然而生。 “恕我直言,我不明白你说的感觉是什么,假如你指的是男女之爱,那对不起,我早已有了女朋友,而且也许很快我们就能结婚。” “这不可能!” 这样赤果果的打击几乎另沈晓云的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你说你有女朋友,为何我们共事多年,却从不曾听你提起?你是想用这个蹩脚的借口拒绝我吗?” “是拒绝,但也是事实,况且它并不蹩脚。” “我不信!如果你有女朋友,这么几年,为何从你口中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 “为什么一定要透露?” 话刚说完,吴新庭就察觉到了这样对她解释根本就没有用。为了彻底打消她不切实际甚至让人厌烦的想法,再加上女朋友转业到地方的手续已经在办理过程中,她为国家工作任期已满,相信很快就会得到上面的批复,所以吴新庭决定向沈晓云和盘托出:“我们恋爱已经超过了十年,比认识你还要久远。她的工作性质特殊,一切有关她和她所做的工作的事情都需要保密,所以,我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没必要提,更重要的是不能提。再说了,我从来只把你当同事、当下属,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没有,还请你也能收回不该有的心思,好好把自己的工作做下去。” 这一番肺腑之言临了了沈晓云也没有全听进去。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心里除了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得彻底的那份羞愧,那就是恨意:冯梦遥!要不是你,也许吴总不会对我如此厌弃,没准儿,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还是有机会! 要不说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智商为零呢,沈晓云就是个典型的恨嫁的事例。 (四十一) 你可以拼一把 王倩茹把冯梦遥领到拐角处一间不常用的小会议室,上前掩上所有门窗,复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释重负般、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别害怕,高特助和吴总监明显不站在她那边,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她不能拿你怎么样!” “嗯,我知道。”一大早莫名其妙地被牵扯到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里,此刻的冯梦遥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简单应答完便低了头,不愿让师傅看到她不太自信的眼睛,还有发烫的脸上依旧没有退去的红云。 “我说这个精明透了也虚伪极了的女人怎么会把那些东西资料拿给你,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你!她可真行!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新人,可够下本钱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尊神,她要这样处心竭虑地整你?” 王倩茹边问话,边贴心地牵过她的手,两人一同顺着紧挨着的两把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只是梦遥依然没有完全从这一早晨的刀光剑影中回过神来,神色不免有些恍惚,不过师父的问话她多少还是听了进了一些。 半晌,她才抬起头,复又摇了摇,注视着王倩茹的眸光中折射着不容忽视的真诚和坚定,缓缓开口:“好像从来没有过,她吩咐的事情我一直认真去做,也从没有在她面前高声辩白过什么;来公司这几个月,我没有在同事面前谈论过任何一个人的不是,更何况是她。” “若说有,也就是昨天她让我校对的文案出了问题,不等我解释,她就对我一通言语攻击,我是跟她争辩了几句,可是明明不是我的问题,是电脑被人动过了手脚才出现的纰漏,难道是她把这些都算在了我的头上?”梦遥不无根据地猜测。 “那既然她这样生你的气,为什么昨天下午还把那么重要的资料借给你?根据公司规定,那些都不是能外借的。” “资料前两天她就给我了。” “是吧,那这样说来更让人起疑,她明明知道不能外借还给你,昨天我看你拿着就觉得奇怪,还猜想许是她这次是真的要发一回善心、纯粹为了培养帮助你,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想着你看完了早些还回去便是。现在看来,她没有这么好心:要不一早就布下了害你的这个局;要么就是你昨天得罪了她,她今天就拿你外借了机密资料的这个由头来报复你。” 王倩茹说话的声音越发有些沉重,“公司里人心复杂、拉帮结派、有八卦、有造谣,有绯闻,层出不穷。尤其摊上这个别的挟私报复的小人。你可行事处处都要谨慎小心。你聪明能干,又肯吃苦努力,工作做得也挺出色,模样又生得这样美,难免会招来个别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的嫉妒,走了的于菲,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么……” 注意到梦遥半晌不说话,神色淡漠凄然,只是一个劲儿低了头在听,王倩茹的心忽地一软:自己的这一席话说得有点儿太过严肃无情?想来一个刚毕业的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刚参加工作就被无情的现实狠狠上了一课又一课!再看冯梦遥脸上的神情越发不自然,她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话说得过于重了?终于有些于心不忍,好在她立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沈晓云这样陷害打击你,无非只是让你在公司待不下去,她还能有什么更高明的手段和能力?可是,你若凭借自己的实力提前转正了,她还能耐你如何呢?” 梦遥听到转正的话题,把头缓缓抬起。王倩茹脸上立刻流露出丝丝、浅浅的欣喜:“设计部马上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设计比赛,分新人组和老员工组,每组选出的前三名,公司都有一定奖励。若你能中奖,提前转正那自然不在话下,而且还能作为部门的优秀员工代表去参加总公司成立30周年庆典。按以往的惯例,优秀员工和在竞赛中获奖的员工名单都会出现在总公司的表彰栏里。你们新人组,面临的竞争不会太激烈,你可以拼一把,努力试一试。倒时候你若真能得奖,沈晓云就是再记恨你,还能怎样?” 近几天来朱凯烈没有再对她做那些登徒子的行径,就连他人也仿佛突然隐匿了一般,彼此隔得远远的;所以那几天迫于他给的感情的压力让她原本有点想打退堂鼓心思这几天暂时被抛到了脑后,工作和努力坚持下去的心愿又开始复苏。近来她每天白天认真踏实地工作,晚上回家陪着爷爷吃过饭后,都要看书、学习,徜徉在设计名家大师们精彩绝伦的艺术世界里,每每让她快乐而充实。竞争和压力一直都在,她渴望快速地提升自己,一直都想小试一把牛刀,师傅说的这次比赛,应该就是一个机会! 脸上的红晕渐次褪去,她的眸子里泛着晶莹:“我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的作品我看过几次,很有灵气,实用性和各种细节考虑得也很周密,有时候连我都不免暗暗地要佩服你;再说了,我和周航都会帮你!吴总的为人我们是信得过的,他作为主考官绝对公允公正。到时候比赛题目一下来,你好好用心准备就是了。” 梦遥的心里泛着浅浅的欣喜,入职这样的大公司,无形的竞争的压力一定是有的,再加上入职以来自己摊上的这些无厘头的倒霉事儿,无疑早已成了公司上下茶余饭后的话题。她太需要一次机会、一个成绩来证明自己。而且,她也愿意参加这样的比赛,工作和设计都是自己的所爱。 二人再次走出这间会议室的时候,梦遥的心是平静和坦然的。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还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了美好的前景值得自己去追求,暂时的被误解、被针对、被谈论的不快,她就能不去在意渐渐释怀了。 总裁办公室。 高岩刚把刚刚才设计部发生的一幕和他的处理方式简单说给朱凯烈听,刘秘书敲门进来,说是顾燃来访,高岩便随了刘秘书一起退了出来。 推门进来的顾燃一件米色的衬衫、淡灰色休闲版西裤,身姿挺拔、步伐稳健,脸上的微笑似乎永远那么温和得体,恁你的心情正处于怎样的暴戾与不安中,一面对这样一张儒雅而矜贵的谦谦君子的脸,所有的不快的情绪都会在这种让人觉得得体舒适的笑容里消弭。 没错,这就是顾燃!他的身上就有这种魔力。他身居庞大的家族产业的最高位,上位者的霸气凌厉在他的身上似乎不曾体现,但杀伐决断的果敢与魄力却比更多的掌权者有过之而无不急。据说顾燃的妈妈就是一个很有修养、很有魅力的女性,她把少年时代的顾燃教育得很好,可惜过世得早。为此,顾燃的爸爸顾瀛洲悲伤不已,无心经营,早早把产业交付到他的手上,而且十多年来,从未再娶。 朱凯烈大致能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来,亲自泡了杯茶递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知道你忙,还一次次亲自跑来跑去。” “还是阿烈你懂我。”说着话,他的唇角微弯,略略地向上提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就这样表达得含蓄而不露痕迹。 “只是涉及到你的事情,永远值得我亲自跑,几趟都可以。虽说商场上无父子,可凡是咱们两家合作的生意,不管赚多少钱、赚不赚钱,那在我心里,都是兄弟之间的情义。跟别人,我向来寸步不让,可是对你,我只想你能开心、你能满意。” 每每面对这样的顾燃,任是人前的朱凯烈有多么冷漠、绝情和疏离,在此时,都要放下所有的戒备,放松泰然地去面对。要不是从小就熟知二人的性别取向没有什么特别之的问题,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会不会是顾燃兄又一次深请的告白;我们的朱大总裁也不例外,简直要融化在这份告白一样的诚意和深情里。 (四十二) 鸡窝里的凤凰而已 朱大凯烈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顾燃他是了解的,和李卓凡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人也是好人无疑,但混迹商场多年,养成了“逢人只露三分真”的脾性,那七分里,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考量和目的。他把杯又往顾燃跟前推了推。 “喝茶,这是上周末从老爷子那里得来的。上好的武夷山云雾茶。我在国外多年对茶没有研究,你帮我品一品,可算不算好的?” 两人端起茶杯各自抿了几口。 “相当不错,我走的时候你可是得给我带点。朱伯伯对他的宝贝爱茶向来小气,我去他那里大约是讨不到的,只能管你要。”说完,顾燃呵呵一乐。 朱凯烈也客气地陪着笑:“你要是喝得喜欢,就都拿去。” 二人放下茶盏,才开始把话转入正题。 “昨天我那边的尹雄几人过来,可能惹得你有点不大高兴,他不知道咱们私下里的交情,一贯在谈判中摆甲方的臭架子摆习惯了,其实都是些不值当一提的小事,完全不影响大局,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朱凯烈自然知道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也是为此而来。只是顾燃都这样放低了姿态,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是自然,只要你顾氏不撤资,我们还会继续给你们上交满意的答卷。” 话说完,朱凯烈又把茶水给顾燃满上。 “你没有生气那最好!” “怎么会!” 二人又是爽朗一阵笑。 “上周末在你们那里吃的那道‘酸菜红烧肉’,家里的厨师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来,这周还想再去品一回,你会不会嫌烦? “你能去,我们都巴不得。” “那天回去我和曼妮一说,她也馋得够呛。她说好多年没有见凯薪姐和宋逸,她也想起拜访他们。我说我得请示一下你。” 朱凯烈的脸色以肉眼可体察的程度变了变,眸光里闪烁着几许清冷凉薄,心底的冷笑随着嘴角抽动、上挑。 就凭最近连续发生的这些事情,这里面有没有他兄妹二人的手笔,不容他不多想。但此时此刻,顾燃已然这样说,他却是无从拒绝。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们直接打电话给姐姐,想吃的哪道,让厨师提前备下了就行。” 顾燃来此的目的已全部达到,略微又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转过头就是一个周六。 吃过午饭,宋逸早早地在自己的屋里等候。梦遥姐姐的课他是喜欢的:梳理导出公式、与他一起探讨难题,车轱辘废话少,留给他更多的思考空间;每每他答不出来时,她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循循启发诱导……总之,在梦遥这里他能得到最大的尊重和鼓励。他们也一起欣赏文学作品,读泰戈尔、徐志摩,品味鲁迅、沈从文,那是学校里的老师们讲不出来的别一种韵味。念书和学习,与他这才有了些滋味。 下了课,他总是想多留她一会儿,跟她聊聊学校里的大事和要好的同学身上发生的故事,还好,此情此景距离梦遥还都不是很遥远,她认真听,偶尔也打趣他几句。他养的乌龟、寄居蟹、蜥蜴还有蛇,也都渐渐成了梦遥的朋友。她从不把他当小孩看,这一点深得他的心。 汽车低鸣,不一会儿就有车开进别墅的院子里。梦遥正沉浸在对龟妈妈孵出的那一窝小小的龟蛋的诧异和惊叹里,兴奋地请教着宋逸龟宝宝们大约什么时候才能破壳,突然闻着一阵似有若无的香风从鼻翼见间飘散而来。两人双双侧眸回头。 “宋逸!” 一个身形妖娆的年轻女子,着一件玫红色过膝长裙,挽了精致的手包,在红色高跟鞋触着地面的有节奏的“嘎登嘎登”好听的声响里,款款向他俩走来。 女子摘掉墨镜,宋逸认出了她。 “曼妮阿姨?” “是呀,好久不见,谢谢你还记得我。”顾曼妮似乎真的很高兴,笑眼盈盈地走到小伙伴跟前,抬手比划:“几年前你只到我胸口这里,现在居然比我都高了!要不是来你家,在外面我简直都不敢认你!” 说完,她便用崇拜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宋逸。时光飞逝里,看来长大的、老去的,远不止自己。 宋逸一时间被探究得不自在了起来,微微臊红了脸了、低了头:“那几年我有那么矮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呵呵呵呵呵……”看着微窘的宋逸,顾曼妮笑得越发爽朗开怀。 一旁的梦遥只能把自己当做个透明人,同时不动生色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与朱家来往的,非富即贵,从她银铃般清脆的嗓音里,梦遥听出来一种来与生俱来的尊贵。 “这位是谁?不给我介绍介绍?”觉察到梦遥在看她,顾曼妮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她是梦遥姐姐,也是我的家庭教师。” “是么,梦遥老师!”边说边递出一只手来,伸到梦遥面前:“顾曼妮。” 朱家的客人,梦遥不好怠慢,于是也伸出了手。二人只用彼此的指肚象征性地轻轻捏了一下,梦遥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再看那浅笑盈盈的眉目里,似乎也夹杂了些许寒意。上流社会的名媛千金在她这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面前难免会心高气傲,梦遥心底冷哼,面上不做理会。 “宋逸!” 闻声,只见一位身着得体的休闲衣裤的儒雅帅气男士,拎着大包小包,边看向他们这边,边向室内的门厅方向走去。此人梦遥是见过的,名字也还记得:顾燃。他们应该同乘着车而来,眼前的这位千金,应当与他也有关。 “小宋逸,我和我哥给你们都带了礼物,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礼物?” “听说是什么游戏点卡,市面上一出就兜售一空,一般人根本抢不到的那种……” “是梦回三国么?”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还有什么好说的,小伙伴听闻风一般地跑走,留着梦遥自己,兀自零落在他的冷血宠物乐园里,走也不是,待着也不是。 宋逸刚一跑走,顾曼妮便收起了仅剩不多的那点笑意,凌厉似刀锋的眸底,透着是露骨的蔑视与诧异。 “你就是冯梦遥?呵,还真是只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她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竟生得这般美丽,还真不能小瞧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凛冽与敌意,逼迫得梦遥堪堪向后退了一小步。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顾小姐说话好没有礼貌!我从不敢以金凤凰自居,但也不认为自己是出生在鸡窝里。我们可能没有你们那么高的家世门第,可也自尊自爱、堂堂正正做人,不比你们差了什么等级。” 梦遥如此反驳,使得骄傲自负的顾曼妮更加来气。 “堂堂正正?自尊自爱?你在公司上班勾引老板还不够,大周末的还要跑到人家家里来?” 自从知道朱凯烈回国后不久身边就多了个叫冯梦遥的女人,他才以那样的态度对自己;居然有人敢抢在她前头近水楼台、捷足先登,自己和哥哥的多番手段都不能奈这个女人如何,顾曼妮胸中的这口浊气一直郁郁不得纾解。今天可让她对上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会善罢甘休? “我是朱总公司里的员工不假,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员工而已,怎么担得起‘勾引二字’?还请顾小姐说话不要总是这么难听!” 梦遥的轻描淡写看在顾曼妮眼里那便是惺惺作态,于是一向骄横的她终于收敛不住。 “切,说我说话难听,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公司里缠着他还不够,大周末的还跑到人家家里来。名义上给人家外甥上课,实际上你安了什么样的心思,这家人心善不猜忌你,我们旁观者可是看得门儿清。” “至于我为什么来辅导宋逸,自是受了宋家人的邀请,也为了还他们一份人情。你我在这里都是外人,还请顾小姐不要过问太多,这些我都没有必要跟你解释得太清。” 说话的同时,梦遥嘴角不屑地微扬,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倒映着趾高气昂、与她针锋相对不肯善罢干休的顾曼妮。 她本无意与她多做纠缠,而且还涉及到老板朱凯烈,更加不是她一个小员工应该谈论的,此刻最该做得就是逃离,远离这个刁蛮无理的女人。只是准备起步的梦遥一句“失陪了”将将要说出口,却一把被顾曼妮拉住。 (四十三) 我对他没兴趣 “我是外人?我过问太多管得太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和阿烈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阿烈哥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两家又是世交。五年前我和阿烈哥的婚事就已经被两家人提上了日程,只是后来阿烈哥出国学习自是不方便结婚的。现在阿烈哥回来了,依你看接下来我们会如何?我还是一个外人么?” 梦遥的脚步生生顿住。 现如今的她和朱凯烈还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一直强调说给他的,但不知为何,听闻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脑海里还是“嗡”的一声,好似一个闷雷响过头顶,心蓦地一沉,像是走路时突然一脚踏空了一般。 她定在那里有好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动。心砰砰直跳,莫名的有些慌乱。她的反应看在顾曼妮的眼里,觉得这些话说得恰到好处,狠狠地起到了该有的作用。她不由得暗暗自喜,看来听哥哥的没错,她这一躺没有白来,不光可以见到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阿烈哥,还能亲自动手小小地收拾一番这个女人,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强忍着心里无法言说的种种不适,梦遥不想把自己的不自然被别人看在眼里,尤其还是这个还跟朱凯烈不清不楚有诸多瓜葛的女人。她冷冷地转身:“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失陪了。”说完抬步准备要走。 “真的与你无关么?你不扪心自问一下?整天缠着她耍你那些狐媚子手段,这才让阿烈哥多看了你几眼!你这勾引人都够勾到人家家里来了,还说与你无关!” “顾小姐还请自重!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来是为着朱女士和宋逸的邀请,跟旁的人旁的事无关!” “说什么主人家的邀请?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阿烈哥的身边作他的女朋友?朱家怎么会承认你这样出生的人!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充其量,你最多算个地下情人,将来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梦遥心里一颤,顿了脚步冷冷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多半是因妒忌而变得口无遮拦、完全没有任何大家闺秀形象可言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她是看不起的。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自己跟朱凯烈并没有什么,所以她的话她也不会全往心里去,但是平白无故被这样咒骂诬陷,她的心里怒火在翻滚,只是自身还在朱家,她不好发作,紧握成拳的一双手,都在不听指挥地抖作一团。 “我愿不愿做地下情人、当不当得了小三,你去问问你的阿烈哥就知道了。何必跟我在这里纠缠?倒是顾小姐你,这一番明显的爱而不得有气乱撒的做法,着实让人看不起。说什么名媛千金、大家闺秀,都诚如你这般,你的阿烈哥他也一定不会喜欢。” “你!” 被说中心事的顾曼妮像疯了一般冲过来,拉住梦遥,不肯让她走。 “你把话说清楚,要不是因为你,阿烈哥他怎会冷了我?我要你远远地离了他的身边!” “你放手!” 双目喷火的顾曼妮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一阵阵激愤加无语袭上梦遥的心头。 “我说了,我对他没兴趣,没兴趣、没兴趣,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因为羞愤与激动,梦遥漂亮的大眼睛里布满了星星闪烁似晶莹,她重重地喘息几口,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与一个泼妇一样的女人无休止地纠缠,从来都不是她愿意和擅长的事情。 片刻过后,稍稍平复下来的梦遥略微变换了语调,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她觉得只有这样,她的话语才会更有说服力。 “顾小姐,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觉得他好,可以做你的未婚夫,你尽管拿去。你爱他、喜欢他,尽可把力气往他身上使去,我与你们毫无瓜葛,你真犯不着在这里纠缠我!” 说完,她一抬手,就要转身离去。穿着细高跟鞋的顾曼妮一个站立不稳,软软地在她身后倒了下去。 想着自己快快躲走这是非之地就好,本无意将她推到。听着顾曼妮“啊呦”一声,大约是崴了脚,梦遥下意识地一转身赶紧伸手去扶,俯身的瞬间,发现有一双手已早她一步。 是顾燃。 “你就这么烦着我,把我当一个东西一样让人拿去?” 伸出的手正欲收回,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隐隐地,还夹杂着些痛楚和怨气。 梦遥愣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哥哥,你都看到了,我和她好好说着话,这个女人她居然推我!”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顾曼妮,当着哥哥的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的声音里含着泪,双眸里凝着的水珠潸然欲滴。 顾燃没有说话,轻轻将将妹妹扶起,温柔地翻动着她的脚踝骨,查看着伤势,见不红不肿,料无大碍,才把视线转向冯梦遥这里。 这样的眼神,和初次见她没有什么不同,谦和温润,让人觉察不出有多少别的情绪,看得梦遥反而没有了底气。微感自责让她忍不住低了头,抱歉的话小声出口:“我不是有意的,顾小姐怕是误会什么了,她的情绪太激动、说话也比较难听。” “我都看到了,曼妮也有她的不对。我的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每次遇到有关阿烈的事情她都比较激动,你也别往心里去。” 清雅温润的声音如拂过湖面的轻柔的风,抚平了梦遥心底层层叠叠的波痕。对着这样一个儒雅大气在她身侧翩然而立的谦谦君子,梦遥微微一颔首,不愿再久留,起步转身就要离去。 步履缓缓地经过朱凯烈的身旁时,她还是觉察出了一种与刚刚完全不一样的冰封凛冽的气场。 面对突入其来的顾燃兄妹二人,完全是因为朱凯烈自己才被一顿抢白加恶意中伤,要说梦遥的心中没有一点气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堪堪经过他身旁时,她故意忽略着他的不快,仿佛没看见或者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样。翩翩然从他身旁走过,不打算留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梦遥没有再进朱凯薪家的大厅。自己是常来常往的,而今天顾家兄妹才是人家的座上宾。经历了这样一番插曲,双方早已无法面对,她还是越早离开越好。于是取了电动车来,准备路上的时候发个信息给宋逸,就说家里有事,改天再陪他一起吃饭。 朱凯烈依旧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被定格了一般。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个转身,迈开长腿,就向梦遥离开的方向走去。门口早已没有了熟悉的身影,只一辆准备发动的别克还停在那里。别克车里的人见是他,赶忙下来:“少爷。” 朱凯烈没有答话,寒着一张脸,长腿一迈便坐进驾驶室里。车子发动,在保镖大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疑惑的目光里,绝尘而去。 顺着他熟悉的路径,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进入他的视线。 梦遥的车速不快也不慢,心里依旧浮浮沉沉、恍恍惚惚,顾曼妮、朱凯烈,还有顾燃,在她无意识地、天马心空地漫游中,好似零碎的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里一一闪现。被辱骂后的羞愤、无意推倒顾曼妮后的不安、与顾曼妮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时的激动,她突然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包括认识了朱凯烈、与他之间发生过的种种,都好似在梦里一般。 身后有汽车喇叭低鸣。神游中梦遥以为自己挡了后面人的道,赶忙加大电门尽量靠向路边。有一会儿的时间过去了,神游回来的梦遥发现后面的那车依旧不急不慢地尾随在她身后,这让她突然有些害怕,继续加快步伐,尽量往人多的地方骑去。 正要拐向通往镇上的乡间小路,身后的车似乎耐心耗尽、突然加速,在她的斜前方停住,堪堪逼停了她,几乎把她挤到路旁的树上。 不知道跟踪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因着上次被万鸣挟制的阴影至今没有完全散去,梦遥害怕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侧脸去看。直到汽车车窗缓缓降落,一张熟悉的冰山脸不由分说映入她的眼帘。 (四十四) 你这个冷心绝情的女人 两人都没有下车,气氛在一分一秒地僵持。 梦遥一个狠心,调转电动车车头,打算换个方向离开。敏锐地觉察出这个女人要逃,朱凯烈一推车门,大步跨出车外。 “不说清楚就想走?嗯?” 他一把将她拽住。仿佛还是怕她会跑似的,从她手里拉过电动车,赌气似的把车轻轻推倒。这一幼稚的举动,活像一个正在撒泼使性子的小孩儿。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梦遥把脸偏过一边,不再看他。 “可是我有!”赌气似的朱凯烈,不由分说立刻把她的脸又扳正过来,强迫她看着他。 只见那双透着寒气的黑眸深邃如渊,夹杂了她读懂又读不懂的种种感情,此刻正深深地望向她。 她不觉又低了头。那好看的长睫毛,隐隐地轻跳,就像是栖息在枝头的彩蝶缓缓震动着翅膀。 “你为什么要把我当作一件东西一样让人拿走?我特么就那么招你厌烦?” 清冷凌冽的语气里夹杂了明显的伤感,听在冯梦遥的耳朵里,这种伤感恰到好处地激起了自己因他而无辜躺枪的种种委屈和不满。 她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委屈样子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那我呢,我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被骂狐狸精和见不得光的小三?”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一开口就气场大开,简直就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朱凯烈看她这分分钟就要炸毛的小样,心里有些好笑,气焰顿时就弱了下来:“她有什么资格骂你?她也配!再说了,有委屈你跟我说,干吗你想退缩了就把我扔出去,有你这么伤人的么?” 他眼底的真诚令她心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音调节奏,就这样不期然挑动了她的心弦,她的心跳猛地开始加快,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发着抖:“人家怎么就没资格?不是都快做你未婚妻了么?”气势跟着弱了下来的梦遥,怕是连自己也没有料到,她说出来的话竟半是赌气半是含酸。 一听“未婚妻”的话题,脾气和缓下来的朱凯烈一下子又被点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倒是信!” “我为什么不信?横竖也与我无关!” 往常对朱凯烈也是这样的态度,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说出“自己与他们无关”的话题时,心里竟有一丝丝抽痛。 梦遥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趁着朱凯烈分心愣神的工夫,“蹭”一下快速扶起单车,一抬腿跨上去,拧了电门就要离开。 “你这个女人,事到如今还是这么冷心绝情,你到底有没有心!”说话间,眼底浮上丝丝隐忍的落寞与痛楚,随手去拉梦遥的胳膊不让她走,“你当真一句解释也不肯听?”略带祈求的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正汪着一腔痛楚。 梦遥强忍着不肯动摇自己的决心,始终没有抬头,不忍心回望他的眼睛。 沉静在伤心中的朱凯烈没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一辆车正使停了过来。 “你这个登徒子,敢骚扰我妹妹!” 来人不由分说,醋钵大小的拳头带着凌厉的拳风,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朝着朱凯烈的脸上招呼而去。完全没有防备的朱凯烈哪里能躲闪得急,一拳下来,一侧的脸颊还有眼角的侧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 冷不丁被人偷袭,他一手捂住脸,一只手就要冲着这个袭击他的暴徒打还回去。 “别打了!哥哥,他是朱凯烈!”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冯梦遥后知后觉地大声呼喊。 还未来得及出拳的朱凯烈听闻怔住,下意识地将手收回。 “朱总?” “冯思远?” 就好似被点中了穴位一般,两个人都没有动弹。 三人均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口,一时间相顾无言,无声的尴尬在这寂寥的乡间林荫小路上蔓延…… 有清脆的手机铃声划过黄昏的沉寂。没有人去接听。 异常执着的铃声再次响起。朱凯烈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挂掉。 还是梦遥最先反应过来,望向冯思远的灵动的大眼睛欲说还休。 冯思远会意:“遥遥,咱们走。” 说着,帮妹妹把电动单车正了车头,自己又去开泊在路边的轿车。 时间有一刹那的凝滞。 望向兄妹二人即将远去的背影,朱凯烈大吼出声:“冯梦遥!我特么错看了你!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当这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再次挑动了她的心弦,她忍不住回头,正好将他眸底深深的落寞与痛楚看在眼里里。心下一狠,她再次转身。 来电的是顾燃。 上了车后的朱凯烈把电话回拨了过去,接起来的却是顾漫妮。 “阿烈哥!我哥在厨房帮忙,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这端突然就没有了声息。十几秒钟过去,朱凯烈才缓缓开口:“告诉小燃,公司有急事,我得过去处理。有凯薪姐和宋逸陪你们也是一样的。我们改天再聚。” 三言两语挂断电话,他把车停在御风苑距离姐姐家不足一百米的另一栋别墅里。 平常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有洒扫的阿姨定期来做做卫生。上到二楼的卧房,他将自己抛进柔软的大床里,一动也不想再动。 脑子里很乱,但却好像天马行空似的什么都没有想,只几个零碎的片段。后来逐渐变成冯梦遥清晰的脸。他懊恼地起身,把衣服脱了随手扔在地上,进到洗手间里。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却冰凉。无数条水柱喷涌射向他,他希望可以通过这样让自己清醒,不再去想那个令他讨厌的女人。 水流太大,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起来。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针刺般地疼。在这个寂静的无人的夜里,这样的痛楚仿佛越发地钻心。最后他忍无可忍,裹了浴巾出来,不得不从药箱里找药来涂抹。 这一切都做完,他重新躺回到大床里。上空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发着蒙蒙的灰;一盏孤独的、淡蓝色的水晶吊灯垂挂在他身体的上空,在这苍凉的暮色里,隔着稀薄的空气,与他默默地遥相凝望。他的心有一瞬间被这种安静刺痛。 灯依旧没有开。几近黄昏的夜色越发比平日更加暗淡,一如他的这一段看不到希望的爱恋,就像一座无底的深渊,一时间让他感到身心疲倦。 这与他在小说中、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同,原本以为爱情就是两情相悦的你侬我侬,可现实是,一旦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是会让自己变得很卑微很卑微的。可是却不能问值不值得,而是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卑微也好,痛苦也罢,下场悲惨也好,只要是自己愿意,你都无话可说。 他觉得这两个月来对一个漂亮女孩子种种的痴恋,几乎耗尽了他对爱情的所有憧憬和热情。 他给负责冯梦遥的保镖挂了个电话,告诉他可以下班回家。 可是就在刚才,这个保镖大才哥刚刚结束了和朱老爷子的一番通话。除了暗中保护冯梦遥,定期或者遇着特殊情况向朱老爷子及时汇报才是他更重要的工作。之前的他从没有见到过少爷与让他保护的女孩有过任何接触或者实质性的瓜葛。可是今天不一样:那个女孩从小姐家上完课一走,片刻的工夫就见着失魂落魄的少爷急惶惶地追了出去,而且至今没见人影,这就难免让人起疑。 “是到了该会会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了。”电话里的朱老爷子半是沉思,半是在自言自语。 (四十五) 赛事到来 梦遥骑着她的电驴,冯思远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回到和爷爷居住的小院。 爷爷正一个人将就着吃些晚饭,见兄妹二人一同回来,忙又要去厨房做些新的饭菜,被思远制止了:“爷爷快吃,我和遥遥点个外卖就,她自己有想吃的,我一会儿给她点来就好。” 爷爷没有坚持,兄妹二人一同进到梦遥的小屋。梦遥随意往床上一趟,思远开了灯,在她旁边坐下。 注意到妹妹神色恹恹,思远先开了口:“想吃什么,我来定?” “我什么都行,哥哥看着定就好。”说完,轻轻起身,靠了床头坐下来,却依旧垂着眸,小扇子似的睫毛随着她微动的眼眉在轻轻地地颤动,就像两尾漂亮小巧的雨蝶在轻弹着小小的翅膀。 自家妹妹无疑是美的,有着典雅端庄与明媚艳丽之间的那种姣好的容颜;直直顺顺的长发垂过肩,白皙盈润的鹅蛋脸,一双好看的杏眸在眼波间流转,一颦一笑,顾盼生辉,让人看一眼还忍不住再看、看过了不容易被忘记还容易被惦记的那种美。 小时候不觉得什么,上大学时校园里的环境也还算单纯,再加上妹妹只一味安安分分在学习、心无杂念低调不张扬,所以日子倒也过得平顺。 现如今圈子不同了,而她又正值最好的青春韶华,仿佛沉沉夜幕中那颗最亮眼的星,想不被瞩目都不行,起先是万鸣,现在又是朱凯烈。虽然二人在为人品性、社会地位上截然不同,但如果选择了他们,很可能都会耽误她一生:一个,深陷泥沼;一个,见不得光明。 下了订单,思远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看着妹妹,忍不住在心中阵阵叹息,但面上的话却不露痕迹:“你们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我知道遥遥很聪明。” 梦遥缓缓抬头,望向哥哥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有自己清晰的倒影。哥哥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奈何她总是没用,总惹得他为自己担心。 想到这里,原本闷闷的心里不免又染几分凄然,于是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微微的湿润。她偏过脸去,不想让哥哥看到她落寞的神情。 “没有什么的,还好了,哥哥放心。我们最近也没有什么联系。可能是今天他家里来客人,我的话说得有点过,刺激到他了。” “没有什么就好。他那样一个人,有着年轻男子的酷帅高冷,又有成熟男人的霸气沉稳,家世背景自是没得说,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招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我没有喜欢他。” 只是这话喏喏地说出来,梦遥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什么底气。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细细浅浅地拉开了一道口子,立即就有种莫名的暗流涌了进来。 她莫名地一阵慌乱,不敢深想下去,害怕触动了心底最敏感的那道防线,于是不露痕迹地赶紧转移了话题,“据说设计部要举办一次设计大赛,获奖者还能进入总公司的表彰名单。假如哪一天不得已离开盛凯,前提是我能证明我自己;毕竟就经验来说,自己根本不占优势;唯有获奖,或许能成为我跳槽到别的公司的一块敲门砖。” 冯思远愿意相信自己妹妹,不论她做任何决定,都对,都合理。 转过头的一周,部门设计大赛的主题及比赛详细方案公布,相关邮件被群发到设计部每一名员工的邮箱里。字斟句酌地阅读完这封邮件,梦遥的心里被忐忑和激动填得满满的,没有人比她更加期待这个消息的到来,也没有人如她这般迫切地需要这个成绩来证明自己,无论将来是走还是留。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将来她还会参加更专业、更权威的全国性的设计行业的比赛。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这是当年她读大学就曾怀有的梦想。 这次的比赛题目很有想法和创意,是公司即将参与竞标的z市一个生态绿化项目,用来作为考题。利用赛事的契机,势必会激发出设计者们最大的创意设计能力,从而对公司最终能够成功中标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一旦竞标成功,获奖者也就是方案的作者,他的设计方案中最精彩的部分将会被采纳,并由他带着他的设计团队与工程、绿化等部门合作,共同负责这块项目的施工建设。 这样的举措无疑是在全体设计师的面前画了一张大大的饼,饼里包着诱惑人的、味道刺激的馅料。收到到消息的设计部办公室里,一阵阵欢呼雀跃,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平静下来的梦遥仔细阅读着比赛的题目和要求。这是一个围绕生态饮用水系展开的设计,是公园景观与生态水源一体的项目;要求最大限度地保护水源的干净纯洁,又要很好地利用这个水系,建成环水的公园,服务于市民的休闲;同时实现零碳、绿色和能源主题革命,用艺术和智慧求精进,用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打造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建筑设计行业的精品。 她的脑海里有火花闪现。 ——河水较浅的地带,岸上的甬道与水流之间用2平米宽的不规则、随着水流呈弯曲状的草坪延展隔开,河边安放着大小不等的不规则圆形的平滑面的石块,隔开了触到水里的草坪;水流较深处,水边筑着镂空的一米高的围栏。 水系的中心位置设计一个大型的、可以从地面伸向水面的、有差不多两米高的平滑的露台,有水流顺着露台倾泻而下,形成一个瀑布景观,同时又实现了水的流动和循环;露台上方半米高处,从地面伸出另一方略窄于露台的一个平面,与露台平行,适合人们驻足看水、观瀑、以及向远处瞭望河的对岸。 公园的中心广场附近,从河水中每隔十米伸出一柱柱太阳能喷泉,白天借助太阳的力量喷水,成为公园的一大景观,同时又一次促进了水流的循环。 环水系的林荫的小路上设有健步道,连接河两岸的是几座别致的小石桥,两岸种下按季节次第开放的林木花卉,让一年四季的这里都很美…… 这些都是最最基本的设计,至于创新和亮点,她需要再花点时间,从前辈们的成功的作品中寻找灵感和突破点…… 整整一周的时间,她忘我地全身心投入到这个生态项目的设计中,简直达到了食不知味、寝梦间皆是的忘我的境界。 她把一笔笔起先在手工稿纸上绘就的图案通过电脑制图呈现出来的时候,引得周航和王倩茹齐齐地赞叹!这样的设计作品,布局格调朴实大气,突显了环保能源革命的主题,有很强的实用性;另外,整体思路理念独具一格,特别是细节的处理上,匠心独具、风格迥异,有的地方造型别出心裁心思缜密,连周航都自叹不如。 但是,他们依然帮梦遥的设计稿做了提纲挈领的修正和指导,毕竟他二人入行更久一些,尤其王倩茹,是盛凯设计部大师级的人物,曾经被评为部门的首席设计师,人家在部门设计大赛蝉联一等奖的时候,她和周航还在大学里念着书。 他们对她的作品信心满满,只期待成绩揭晓的那一天。 俗话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万念俱灰,一种是踌躇满志。这句话梦遥非常赞同,所以,当作品提交的那一刻,她让她的生活和工作都回归正常,有期待,但不去猜测、不作预估甚至不再谈起,不喜不悲,不患得患失,保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心态去等待,但却等来另一个人、另一天的到来。 (四十六) 一位老先生找她 前台孙晓静把内线打了进来,告诉梦遥,有一位老先生,在与公司隔了条马路的“素年咖啡厅”二楼靠窗户的第三个雅间等她。 梦遥从来没有与老人们有过多的来往,除了爷爷之外,她妈那边的姨舅姑婆,都跟她联系极少,偶尔有交集也是蔡玉春在中间牵线搭话,而如今,因为上次的事情,蔡玉春被拘禁半个月,估计早已经恨死了她……等等,莫非是万鸣的爸爸?对这个名义上的表舅她小时候见过,如今早就没了什么印象,难道是他来为他儿子的事情求她? 上一次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的阴霾不容易那么过去,梦遥在心底默默盘算犹豫了半天,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叫上了周航陪她。 两人过了马路,梦遥让周航在咖啡厅一楼坐下来等她,自己则怀揣着一份忐忑,提着略有些沉重的脚步,上了二楼。靠窗的一侧很容易辨别,无论从哪一头开始数,都是一样的第三间,这位目前还猜不出身份的老人果然很会选地方、描述得也准。 足足做了十几秒的心里建设,长吁了一口又一口气,梦遥才轻轻扣响了门。 几乎同时,门被冲着里面打开。这样的速度大大出乎了她的意外,几乎条件反射似的抬头,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以一个很近的距离站在她的面前。 “冯小姐吧,里面请。” 来不及多想,梦遥顺着男子手指邀请的方向,迈步向里间走去。 里面不止一个人。梦遥按照男子的指引,在桌子的一端缓缓坐下。她的对面就坐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中老年男士,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向她,那眸光平和、神色也不见什么异常。 可是她并不认识他。 心底粗粗一打量,便觉对面落座之人穿着得体考究,依旧浓密的黑发间杂着不起眼的几根不完全的白发,整整齐齐侧分梳了下来;标准的国字型脸,没有多余的皮肤下垂,就连皱纹也不甚明显。整个人看起来仪容不俗、气度也不凡;特别是在他两旁树一样立着的、身量修长挺拔的两个年轻人,着装、气质与为她开门的那位男子别无二致。 这位老先生看起来来头不小,梦遥从未经见过这种阵仗,心里不由得暗暗“咯噔”一下,隐没在桌子底下的两只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 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开始不正常,梦遥微微低了头,没有开口先说话。 老先生冲几人摆了摆手,三人鱼贯而出,并且把门给轻轻带上。 “你就是冯梦遥冯小姐吧,我是朱凯烈的父亲朱旌耀。” “啊?” 这样的设定太过突然,梦遥怎么也不会想到,朱凯烈的父亲……脸上写满了诧异与不知所措的她慌忙站起:“董事长好。” “坐,坐,”看着小姑娘突然变得严肃拘谨的小模样,朱旌耀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倒是个朴实知理的姑娘!看样子家教礼数应当不错,模样也生的周正俊俏。尤其一双明眸,漂亮灵动,像秋水一般润泽;眨动时,就像会说话一样,莫名地透着一丝丝他描募不出来的熟悉。她一走进来他就开始观察注意她了,应当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只可惜…… 心底有些许叹惋一闪而过,朱旌耀继续说道:“今天咱们不谈公事,不用这么严肃,也没有董事长和员工,你叫我朱先生就好。” 梦遥机械地回应着,听话地坐了下来:“好的,朱先生。” 静谧的空气在两个陌生人之间徘徊迂回,场面安静得有些诡异。镇静下来的梦遥觉得有必要打破这份沉闷和尴尬,于是试探性地先开了口:“不知朱先生百忙之中找我,可有什么事?” “赋闲在家的老头子一个,哪有什么可忙的,小姑娘倒是挺会说话!世界呀,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仿佛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入题,亦或只是为了拉近点彼此的距离好让下面的话更容易说出口,朱老爷子一再地把话题扯远。 想想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为着子女的事情坐在这样一个陈设简单的地方与人谈判,更别说对方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小姑娘。开起口来着实有些犯难。 他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梦遥手边,梦遥赶忙谢过伸手来接。 “我喝不惯咖啡,觉得这里的茶还行,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没有帮你单点,要不我们就先喝喝这个?” “我也不渴,您随意就好。”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梦遥把茶杯轻轻拿在手里,朱旌耀喝水的工夫,出于礼貌,她也轻轻抿了一小口,只是心里依旧紧张,并没有尝出茶是什么具体的味道。她的内心里在迫切地等着他的下文,观察朱老爷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但又不愿去妄自揣测,在长辈面前,还是好好做个听众比较好。 “是这样的,”朱旌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平易近人一些。 他今天来,只想跟这个小姑娘好好谈谈,并没有以权力地位和辈分压人的意思。虽然他早年征战疆场,后来又转战商界,杀伐果决的气度本就是与生俱来,更别说几十年上位者气场的积淀。可是今天,面对这样一个从未曾谋过面的年轻姑娘,尤其看着她那双明媚的似曾相识的眼睛,他突然觉得他的霸气威严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把原本的盛气与凌厉悄悄收敛,甚至早已经想好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一顿再顿地,终于有时间让梦遥的心情得以平缓。 “我听底下的人汇报说,你,就是阿烈身边的女孩子。只是,阿烈尚未婚娶,身边就已经有了女人,这对他的声誉和影响不太好。”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样的一个话题!心底潜藏着的预感被证实,梦遥的心境反而更加坦然。身正是不怕影子斜的,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自己心里没有鬼,是不怕别人说什么的。 想到这里,梦遥认真地抬起头来,用她好看的一双杏眼,凝望着朱旌耀的脸,眼中的那份坦然自若里,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与自律:“朱先生,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和朱总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上下属关系,并不曾有任何逾矩。或许是您手下的人听错了、说错了也未可知。” “呵,小姑娘果真聪明,也会说话。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只是不知道我儿子最近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两次受伤,这又是为了谁?” 梦遥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半边,她羞赧地低了头,不敢再多言。甚至在私下里暗暗责备自己,刚刚究竟是哪里来的斗鸡一样的勇气!虽然她从未开口答应,也不止一次地向他言明,奈何,朱凯烈的的确确是有意与她,而且两个人还发生了比较亲密的肢体接触,虽然原本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但架不住那的的确确是事实啊。而且就在上一周,自己的哥哥还误伤了他一拳。 她略略想了想,自己的场子自己能找补回来些还是尽量找补找补,于是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含着羞涩:“朱总是说过喜欢我,也在追求我,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从未答应过。所以,我说我们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也不算错。” “我愿意相信你,就冲你的这份诚恳,还有你这双真诚的眼睛,只是冯小姐,”朱旌耀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水杯的外围滑动几下,才又抬起头全神贯注地注释着她,“只是,年轻人之间日久生情也是免不了的事情,毕竟我也是打年轻时候走过来的。所以,为了阿烈,也为了你自己,你不适合再留在盛凯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实话,这样,我也不能放心。” 虽说自己早有离开的想法,但被朱老爷子这样毫不含蓄地、赤果果地提出来,梦遥的脑袋还是“嗡”地闷响一下,心似漏跳了半拍一般,呼吸也跟着微微急促了起来。看来,即便有诸多的不舍与留恋,董事长为此都亲口发了话,离开,已是必然中的决然。 只是梦遥的心中依然有牵挂、有放不下,她得在换工作前尽量把前面的路铺平整一点。自己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相依相伴,爷爷上了年纪,她也已经开始工作,早已不能再把老人家作为自己经济上、生活上的依仗,所以,跳槽,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一场怕拍屁股说走就走的旅行,必须有所准备积累才能离开。 (四十七) 不是我的东西,再好,都不能要 朱旌耀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普通的、甚至说比较贫寒的家庭里出来的姑娘,此时此刻心底做的这番严肃的考量和打算。他把小姑娘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发生着变化看在眼里。依他的本意是要早早地拍出那一百万的,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听她把话先说完。 真是人生如天气,可预料,但往往出乎意料。一番思虑过后,梦遥终于抬起了头,郑重地望向朱旌耀的眼睛,似是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朱先生,我能答应您。” 他面上一喜,要知道让他去强逼这个他觉得挺有好感的小姑娘,即便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他也有些下不了手。 “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未了,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就好。而且朱总最近也生了我的气,近一个月里,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私人感情方面的交集,起码,我这边完全可以向您保证。” 朱旌耀微微颔首,似若有所思,接着一个电话拨出去,门外就有刚刚出去的人再次进到包间里来。他一伸手,一张黑色的卡被放在他的手心,接着又被他放在桌上,推向梦遥这边。 “好,一言为定,我可以相信你。君子不强人所难,这里是一百万,就算对你离开的一点补偿。” 梦遥看了那卡一眼,徐徐开口说道:“公司是您的,您让我一个尚在试用期内的员工走,理所当然无可厚非。您给我的一个月期限已够,不需要您再给我什么补偿,不是我的东西,再好,我都不会要。再说了,我还有我的一双手,养活自己足够。” 说完起身,退出桌子来向着朱旌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失陪了,董事长。”说完转身出了门。 楼下的周航早已等得心焦,没接到她的电话又不好贸然上去打搅。 注意到梦遥的脸色比刚刚上去时还不好,他担心地问出了口:“没事吧你?那人是谁呀?” 梦遥不着痕迹地回避着他眼神里的探究,嘴边的谎话信口胡诌:“没什么的,我妈那边的一个亲戚来管我借钱的,我没有借给他,他就生气了,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二人走出了咖啡厅,梦遥问:“不知道设计大赛的结果什么时候会公布?” “十天左右,最多也就两周,按往年是这样的没错。你不用太着急,我觉得你的作品一定会得奖,换做是我作主考官,第一名必定是你无疑。” “学长打趣我了,哪里有那么好。”梦遥终于肯展颜一笑。话虽这么说,她却万分地期望得第一的那个真的是她,尤其是今天与大人物的谈话之后。 不多时,年轻男子中的一人去结账买单,另两人陪着朱旌耀一前一后下了楼。 “董事长,被少爷安排去保护冯梦遥的范晨问,他是遵照少爷的指示继续暗中保护她,还是您对他另有安排?” “就按阿烈安排的来吧,今天我们单线约见冯梦遥的事也不必告知他。冯梦遥是个聪明的女孩,想来也不会把我今天和她说的话透露给阿烈的。我承诺了阿烈不管的,就不该插手太多,免得阿烈那小子烦我,呵呵,只是,这件事情不一样。” 一行人下得楼来,冯梦遥早已走远不见了踪影。只是那双眼睛,那个眼神,那样莫名的熟悉感,在朱老爷子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朱凯烈大约真的是恼了她,半个月过去了,都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微微有些失落的梦遥这样安慰着自己。 备战大赛的繁忙期一过,面临的是一天天漫长的等待,分内分到的为数不多的工作完成后,难免有些百无聊赖。近来,梦遥都早早下了班回家陪爷爷做饭、吃饭、收拾屋子,一则确实没有太多的工作可做;二则,反正都要走人了,没必要表现得像原来渴望转正时那般对工作的热切,免得走的时候徒增些伤感。 下班的路上,时候还早,温情的太阳,好比伸出了一双大手,温暖地抚摸在她的身上和脸上。 接近镇子的时候,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人走在路上,梦遥突然回忆起雨天里那道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的光柱、月色下将她拥紧的那一颀修长身形以及难过时眼神里凝结着的落寞和悲伤,还有那曾经隐没在黑暗中的神情凝望。 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划过。她赶紧甩甩头,嘘口气,不敢再做它想。 一个月的限期近半,在上百人的翘首企盼中,设计部创意设计大奖的名单如期揭晓。时隔近半个月,一众人本来已经淡漠下来的憧憬再次换来了部门里的雀跃和惊叹。冯梦遥榜上有名,位居新人组第一名。有相熟的人过来道贺,中奖的同仁之间相互祝贺。 接下来,部门的大会上,吴新庭亲自为获奖者颁发了奖杯和奖状。未曾得奖的其他同事,有的是以往已参加过这次没有报名,有的是参了赛没有获奖的,大家或是艳羡或是嫉妒,也或是态度平淡。唯独有一个人,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暗地里,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好你个冯梦遥,还真是不简单! 在被吴新庭正式拒绝的这些时日里,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孤独得难以入眠。人一旦睡不着就会不由得多想,她怀疑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做特别工作的女朋友,那只是拒绝她的一个借口,他原本喜欢的可能就是冯梦遥!要不,怎么会时时关照、处处袒护?而冯梦遥又生就了一副勾人魂魄的脸,配上无可挑剔的高挑身材,又比她年轻了将近十岁,真是美人如花的年纪,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能抵挡得了近在身边的美色? 就在今天,这一猜测更进一步被证实——否则,单凭她一个才入职不久的毕业生,怎么会打败在公司工作了两三年的员工得了第一名?还不是吴新庭假公济私有心偏袒?当然,公布在邮箱里的获奖作品她是没有看的,近来睡眠不好、表白又被拒绝,她干什么都兴致缺缺。 过去,她对付她,那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冯梦遥干涉不了她的道;几番对付不成功,加上今天,她算是恨毒了她!就是没有顾曼妮,她冯梦遥也别想好过多少!她也真是好有本事,连世家名媛顾小姐都敢得罪,将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颁奖结束后,还有一个更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相继宣告:与帝都临近的z市生态水系公园设计施工项目,盛凯以绝对优势中标!时间紧、任务重,这周就要开工!大赛的获奖者都有一部分创意设计被选上,另外,有兴趣的同仁也可以选择喜欢或支持的获奖设计(当然邮箱里还有一些非参赛作品的创意也被选上),可以随同设计作者和别的工程部门的工程师一起,开往两百公里的z市,亲自参与项目的施工建设。 会议一结束,部门工位上热闹非凡,有兴趣外出的同事,热热闹闹地评价讨论自己要支持谁、选择和谁一组。 梦遥的露台喷泉还有一些别的细节设计被选上,周航选择站队在她这一方,冲着这对帅哥美女,又有不少人来投奔,大家一致推选周航作为项目组长。没用多久,很快各个项目小组就这样轰轰烈烈成立了起来。随后吴总和各个组长及首席设计师又将公园的整体设计方案定稿,经总裁批复后发到给个组长的邮箱。 王倩茹因着家里的孩子太小,不能离开帝都,但是前期她也选择参与到冯梦遥所在的组里来,给了他们很多非常有用的帮助和建议。 三天后,由吴新庭带队,由帝都向西北方向出发,开往临市的车队浩浩荡荡,三个小时后就能到达。此刻,距离一个月的期限正好过半。设计部的工作在工程的前期,半个月之内怎么也能回来,梦遥想,应该不耽误她承诺的一个月之内离开。 (四十八) 程二世祖 达到目的地后,与他们一行人接洽的是生态水系公园的开发商、投资人,也这次合作的甲方——鑫程建设投资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这个项目是z市近三年来市政规划的一个大工程,鑫程以雄厚的资金实力及在工程建设方面享有的盛誉,成功中标,公司上上下下对这个项目都极为重视。 工程项目建设期间,盛凯一行人被安排下榻在本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正好酒店距离工地也不是很远。接风晚宴上,鑫程的少东家——程越出面,协同公司的几位高管接待了盛凯过来的工程设计师等二十几人。 席间,吴新庭为了工作需要,向鑫程众人一一介绍了盛凯过来的人员,包括设计部以及协助这边工程项目实施的其他部门的人员。 开口介绍冯梦遥时,梦遥礼貌性地起身,手里稳端着一杯饮料,面上带着大方得体的微笑,准备等吴总的介绍一结束,她便向众人举杯问好。 “这位是我们设计部的新秀——冯梦遥,此次对于我们合作项目,她的设计新颖、实用又环保……” “这位冯小姐,我见过!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我们还是校友。” 少东家程越打断了吴总的介绍,端着酒杯,已经绕过桌子朝她走来。 梦遥侧过身子,看着来人的方向。她把一双迷人的杏眼睁得圆圆的、眨巴眨巴去观察,脑海里还是没有此人的半点儿印象。 来人仿佛思远哥哥那样的年纪,中等个头,头发理得短短的,长得不难看,尤其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睿智,人看起来还算和善。 略一思忖的空档,来人已经走到她身边。 “你可是林大毕业的,10届的新生?” 一双温润的眸子里写满了肯定的疑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只等她开口正面来回答。 “是啊,”梦遥心中有一丝疑惑闪过,大眼睛冲着来人忽闪忽闪,仿佛在说,“可是我并不认得你啊?” “你入学的时候,我已经大四,面临着实习和毕业,大约在你来了之后也就在学校里待了半年。那个时候,很多不准备考研的人,未来也已成定局,所以我们无事可干的时候常常凑在一块,谈论各届的美女,尤其是新一届的女生,呵呵……”说到这里,程越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顺手搬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了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你吗?因为我们一个寝室的兄弟他看上了你!” 来者觉得时过境迁,权当故事说说而已,怎奈面前的这位大美女学妹脸皮薄,登时脸就红了半边,头也立刻垂得低低的,仿佛要低到桌子里,好半天才嗫喏着开口回道:“程总真会说笑,哪里有这样的事。” 哪里有?这里分明就有!程越仍在笑。 梦遥的辩解算不得数,虽不肯承认有这样的事,但是一众人却相信就是有,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冯梦遥正是林大毕业的研究生,学校、年份都能对得上号。 “你且说是与不是?”精明睿智的少东家边继续追问,边观察小姑娘羞赧的神情,她并没有反驳,那么呼之欲出的答案也就不用再言明。 空气有一分钟突然静谧得有些不同寻常,再看周围一众人都支棱着耳朵在听,脸上流露出一副要继续听八卦的诡异。少东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方便在这个场合对小姑娘太多爆料。 混迹商场这么几年,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无伤大雅的荤段子说得多了去了,他又因着自身幽默风趣的天分偏生性格外向开朗还爱说笑,一直以来都是人群中的那个焦点。可是今天,这些帝都来的朋友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终于意识到面对冯梦遥这样含羞带怯的小姑娘时,自己得懂着些收敛,于是在不动声色中辞情婉转改腔换调:“也许是我记错了?只是看着面熟,说明咱们缘分不浅,为了缘分,大家一起,喝酒喝酒!” 酒敬完,程越依旧回到自己的席位,没多久就有几位美女相约举着酒杯回敬过来:“后来怎么样啊,程总,你给我们说说,您那位室友追到冯小姐了么?” “想听故事啊,呵,今晚到我房间?”程越冲着几位挤眉弄眼,哈哈一笑,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程总真会说笑。您不说就算了。回头我们去问冯梦遥。” “问了也没有用,冯小姐她压根就不知道,因为……因为……哈哈哈哈……”他几番欲言又止、越发魔性的笑真是吊足了几位美女的胃口,看来,故事比她们猜测得还要有料! 周航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有在他看来不同凡响、貌似无害其实并不好惹的程越。与冯梦遥旁边的男同事嘀咕了几句,就把座位调换了过来。 “梦遥,没事的哈,谈生意的场合,就是这样,比这夸张不靠谱的还有。那些生意场上的王老五,很多就好嘴巴开荤这一口。”边说边往梦遥盘子里夹了她爱吃的几样。 “没事的学长。还好,这个人看着还算有分寸,您不用担心我。你快吃,不用照顾我。” 酒足饭饱,一行人先回了下榻的酒店稍作休息。梦遥的隔壁是两位女同事,对门就是周航。 他们又在酒店里看到了程越。原来这酒店也是程家的产业,在这里他长期拥有自己的vip套间,看来饭桌上他邀请几位美女到他房间来听故事也不是纯粹玩笑的虚言。z市虽说只是一个省份的普通地级市,经济规模和帝都远远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能拥有诸多产业,想来程家庭背景和经济实力在这里也能排得上号的。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爱说爱笑貌似不大靠谱的二世祖,工作起来却是毫不含糊。不得不说鑫程在z市能发展得这么好,前赴后继的程氏父子能力都不容人小瞧。第二天一早,鑫程的人已提前在酒店会议室等候。程越与吴新庭一起,带领众人研讨出了施工方案,接着又对两边的人做了比较详细的分工部署,选定每块儿项目的负责人,由吴总和鑫程方面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作总指挥,大家下午便到工地调研和勘察,敲定了一些细节和与实地有些出入需要改动的计划,研讨、定稿、出图,在紧张有序忙碌中,不日就可开工。 梦遥第一次亲见了杂草丛生、不时有垃圾废弃物进入眼帘的几近荒芜的地带,是如何被清理、平整,眼前的变化让她惊叹,想到很快他们这一段时间倾心竭力绘制的画卷就要在这里铺展,生态公园的各种功能都会相继实现,她的心被自豪、憧憬填得满满。 入夏的帝都天气闷燥,而几百公里之外的z市的早晨,太阳公公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空气明朗清新,天也格外蓝.清朗湛蓝的高空,像碧玉一样澄澈.阳光洒在人们的脸上,温暖而舒爽。 远处是绵延起伏的群山,蜿蜒远去,渐渐隐没在蓝灰色的蒙蒙的雾霭里;近处,推土机在轰鸣,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或在操控着机器、或提着工具来来去去;工程设计师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图纸,研究着、比对着、争论着……梦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她觉得新奇而兴奋。 头戴安全帽、一身休闲装扮的程越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向工地深处走来,他边走边与陪同的人继续交谈,工人们停下来向他打招呼问好。 梦遥看着他经过,因为离得有点远,得大声说话他估计才能听得见,所以,她没有打算过去,只远远看着,准备等他一走就去忙自己的工作。 周航正好在另一边喊她,梦遥答应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开。 (四十九) 程越受伤 “冯小姐?原来你在这里!”说话间,程越留下众人,自己一个人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梦遥只得又转过身来停在那里,注视着来人的方向,听得程越叫她,她到不好意就这样走掉。 “程总您好。” “今天第一天动工,我过来看看,顺便也来看看你,我的小学妹。”说着,三步两步走到她的跟前来。依旧是那招牌似的略带促狭的笑容,眉宇上翘,嘴角弯弯,一口白牙齿若隐若现。 梦遥依旧不能习惯他自来熟的这种与人相处的模式,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喏喏出口:“程总说笑了,您每天那么忙,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劳您费心看。” “呵呵,好看的女孩子不论大小都有人爱看!”程越站定了,半弯着身子,低过梦遥,然后再抬头向上,正好近距离地对上她害羞得脸,惹得她一惊,快速向后腿了一步,惊慌地开口:“程总你……” 恶作剧成功,程越心满意足地起身。 “哈哈哈,有意思得很!你都这么大个女孩子了,还是那么容易羞臊红脸,我觉得你特别好玩,和我周围的那些豪放大胆的女孩很不一样……” 梦遥从来不喜欢被人这么调侃,低垂着眸不说话,收敛了仅有的一点笑,明显不高兴的神色任是谁都看得出来。 “程总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忙去了。那边已经有同事等我了。” “同事?就是喊你的哪位帅哥?他是你男朋友吗?我看你们总是一起。” “程总想多了,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而已。” “不是男朋友?那就好那就好。”程越满意地点着头,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程总再见!”梦遥一颔首,转身就要走。 “哎,谁说没有事?” 梦遥听闻复又回过身来,站定在那里,望着他不说话,眸光严肃,没有什么表情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知道我还奇怪什么么?” 奈何她依旧不肯吱声,他只能讪讪地继续说下去:“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你们同事都轮番跟我打听了,我那室友看上你之后的下文,你这个当事人怎么那么沉得住气,从不过来找我问?” “没有什么好问的,不是也没有什么下文么?” “怎么没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程越判断有人来,于是住了口。 “哪天说给你听啊,小学妹,有时间一起出来喝酒?”问话的同时,程越已经移步,然后顶着招牌的笑容回过头来冲她挥手。 周航走了过来,看了离去的人一眼,没说什么。 组里请梦遥一同去研究,确定开工的方案。二人相约着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几天工期下来,程二世祖几乎每天都到工地来,且多半在梦遥他们组里或者梦遥周围的工地徘徊,二世祖下面的人不再保镖似的跟着他了,梦遥得闲的时候就跟他搭俩句,一般都是工程上的事情。二世祖偶尔讲几个段子,逗大家笑几声,梦遥有时候也忍不住抿唇一乐,注意到他有时候在拿眼偷偷瞄她,她便立刻拉了脸,转过身去忙别的事情。 这一天,风轻云淡、太阳高悬,阳光洒下温暖的网,罩在河岸边郁郁葱葱的野草和一簇又一簇、一丛又一丛星星似的蔓延铺展的各色牵牛花上。休息了一个晚上的牵牛花又重新展开了漂亮的容颜:紫的、粉的、白的,他们在草地上自由地匍匐、在灌木上欢快地缠绕盘旋,好像碧天里星辰的散落在草丛间。 休息的时候,大家在河边铺了餐布吃着茶点,有同事喊梦遥过来一同休息。也有女设计师突然被这些漂亮的小花吸引,脚步轻快地跑向河边。这时,她的脚绊到了隐匿在草丛里木桩之间拉着的线,惯性的作用下整个身体向前飞出,就要冲向河边。人群一阵惊呼,纷纷大喊着:“小心!” 大家的目光都在即将要飞出去的这位女设计师的身上,没注意这根绳索原来并不止这么简单,木桩松动,牵连到另一处的一个标杆。这时,梦遥正好走在标杆下面。两米多高的标杆被外力牵得晃晃悠悠,就要冲着她砸下来。 见势不妙,梦遥发出一阵惊呼,眼看躲闪已来不及。突然一个力道传来,有人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向一边。只听得“咚~咚~”两声巨响,人在偏离了标杆半米远的地方,与标杆几乎同时着地。 反应过来的人们齐齐地发出惊呼,赶紧往出事的地方走去,采花的姑娘摔得怎样,已经没有人在意。 只见梦遥身体的多半部分倒在程越身上,自己没有感觉有多疼,倒是把程越压得龇牙咧嘴。同事们边搀扶她起身,边关切地询问。 “我没事,只怕程总……” 鑫程的高管和附近的工人们问讯跑来,大家七手八脚就要上前搀他起来。 程越见状急忙大喊:“先不要扶,我疼疼疼……”只见他的脸通红,额头上、头皮里,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咬着牙关一声声抽气,看样子疼得狠了。 再看他戳在地上的整个左臂,一动不能再动,多半是骨折了。大家判断不出伤势有多严重,都不敢轻举妄动,赶紧打了120。 二十分钟不到,一辆急救车呼啸着开过来。一众大夫手法娴熟地将病人抬上了车。 梦遥方才从失魂落魄中找回一点清醒,一个激灵,也跟着上了车。 有几名高管开了另一辆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往市医院方向驶去。 “冯梦遥,你得谢我。”胳膊伤了,脖子还好使,疼痛中的程越一扭头,就看到坐在他身边一脸感激和愧疚、神色复杂的冯梦遥,不由得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嗯。” 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程越心满意足地回过头,继续呲牙哦咧嘴地一声声吸溜着气。 一到医院,就有提前联系好的医生在门口等候,大夫们忙碌而有序地把他推进了急诊室。 今天正好有骨科的专家出诊,各种检查片子拍了下来,肘关节、小臂有多处骨折,医院很快给安排好了第二天的手术。 接近中午的时候程越的父母赶到,梦遥才被替换了下来。程越的妈妈和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声声“心肝宝贝肉”,听得梦遥一身身鸡皮疙瘩。除了爷爷和思远哥哥,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像这般对她怜爱和疼惜过,也没有哪个女人这样知冷知热地跟她说过话。一阵阵伤感袭上心头,梦遥默默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梦遥和吴新庭请了假,买了一大捧鲜花,和众多亲友一起等在手术室外。第二天,梦遥和吴新庭请了假,买了一大捧鲜花,和众多亲友一起等在手术室外。 手术室门顶的绿灯一直持续亮了近四个小时,“叮”的一声,红灯亮起,座位上昏昏欲睡久坐的众人开始骚动起来,梦遥也随着起身。 过了不多久,一众护士推着一辆手术专用接送床。医生穿着手术的衣衫跟在病床的后面。程越就躺在那里,他的身上由绿色的薄被盖着的,打了石膏固定得像个巨大的粽子的左臂轻轻搭在薄棉被上。 “儿子,你可受苦了!” 程越妈一看到儿子被裹成这样,心疼得紧,说话声音都颤抖着,还微微带了哭腔,眼睛一红,眼泪立刻溢出了眼眶。 程越爸到底是个男人,看了儿子一眼,忍着没说什么,别过头去跟医生问话。 “手术很成功,骨裂、脱臼的地方都对接固定好了,嵌进肉里的细碎骨头都清除干净。大约需要住院两周,观察和消炎,恢复良好的话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回病房后主治大夫还会详细告知家属和病人其它的注意事项。” 程越妈妈听得手术这么复杂,想摸摸儿子被包裹成粽子似的胳膊又不敢去碰,只是半蹲在手术床旁边,用手来回抚摸儿子的脸,一个劲儿地问着“疼不疼”,每次一开口说,就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保养得当的脸颊上滚落。 “妈,您别这样。我一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养养就好了。快别哭了,让人家笑话。” 程越妈方才起身,背过脸去擦脸。 (五十) 说来话长 其他亲友蜂拥上前,一阵嘘寒问暖。梦遥躲在人群后面,尽量减少存在感。 回到病房后,人们又继续同病人父母和病人说了一会儿话,安慰和祝福都送到了,才陆陆续续离开。最后留下来的,只有程越父母和冯梦遥。 梦遥默默地把她和别的亲友送来的花都整理插瓶,又洗了水果放在床头,拿了自己随身的小包跨在肩上,走过来与病人告别。 程越的父母这才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姑娘没有走,一直在默默地做着事情。 “冯梦遥,谢谢你!” “不,程总,应该是我万分感……” 不等她说完,程越便出声打断:“今天辛苦你了,明天上午你把工作的事情忙一忙,记得下午还来,就当你的感谢了。这十几天,要是找不到个说话的人,非得闷死我不可。” 说话间,程家的助手敲了敲门,把几人的午餐送了进来。 “冯小姐,该吃午饭了,要不和我们一起吃了饭再走?”程越父母对这样一个长相温婉清秀、稳重不多言的姑娘很有好感。 “不了,您几位慢用,我回工地还有一些事情。”说完,礼貌地微微一鞠躬欠身,离了病房。 回到入住的酒店,梦遥简单用了几口饭,来到吴新庭休息的房间,汇报了程越手术的情况。后来大家开始午休,不在话下。 工期进展得很快,梦遥只一上午离开,下午再去工地,便看到有很多工程已经开始搭建。周航告诉她,设计部前期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如果进展顺利得话,大多数人这个周末就会离开返回帝都。 第二天下午,梦遥走进病房的时候,程越正在他妈面前龇牙咧嘴哼哼唧唧。听到有开门声,抬起眼皮费力地瞧去,见是梦遥进来,越发提高了音量痛苦地呻吟起来。梦遥看在眼里,只抿唇一笑,并不戳穿。 “你终于来了!你是不知道,我昨晚上疼得几乎一宿没有睡着!”程越故意鼓着腮帮噘着嘴抱怨。 梦遥放下手里的水果,程越妈妈接了过来。再看这位母亲,脸色全然没有了昨天的透亮红润,皮肤晦暗,神色疲倦,大约也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好。 “妈,您回去休息吧,下午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送晚饭来就行,正好我和冯小姐说说话,时间也能过得快一点。” 程夫人大约也是累得有点虚脱,听到有儿子愿意亲近的人能陪在他身边,当然乐得其所,嘱咐了梦遥和护工几句就离开了。 梦遥看到碗里喝剩下的汤,随口问道:“午饭吃得怎样?还想吃什么,我给去买了来?” “吃得还可以,家里阿姨手艺还不错。就是疼。止痛药的药劲儿过了,就越发疼得要命。”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手术,那么多伤口。不过,真的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现在不定怎么样了呢,没准儿都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咱俩都福大命大,你人这么好,老天爷都会派人保护你的,我不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勇士么,呵呵。” “只是你这个勇士的武功稀松平常,自己把自己也弄得受了重伤。”梦遥笑着打趣他。 “你还说,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程越撅着嘴抱怨嘟囔。 这句话听来如此的熟悉,仿佛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划过梦遥的心田。 她没有接话,垂着眸专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在程越看来那就是心虚认错的表现。不过她眉眼真的很好看。一双黛眉如远山;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覆了晶莹剔透、美丽灵动的一双眼;皮肤白皙细腻得如一块超凡绝尘的美玉,没有一点瑕疵,那柔柔滑滑的既视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捏两把。 一个苹果削好,梦遥用小刀把它切成了小丁儿,在每一块儿上面都插了牙签,用盘子装了,递到程越床上支起的小桌上。 “怎么,不喂给我?” 梦遥没有理他,转身进了洗手间。 “有你这么照顾病人的么?” 护工见了,赶忙过来拿起盘子就要喂他。他又不肯。 “不用了,我自己来。” 怨念极重地猛戳了一支,送到嘴里狠狠地嚼着,仿佛嚼的不是苹果,而正是这个冯梦遥。 “要不要睡会儿?昨晚不是没睡好么?”从洗手间出来,梦遥问。 “现在还不困,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护士过来送药,交代给梦遥怎么服用,梦遥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把药片咽下去。 “最讨厌吃药了,真他妈的苦!药片还好,小时候吃那胶囊,粘在嗓子眼儿里死活不给下去,难受极了。”边说边把嘴撇得瓢儿似的,仿佛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人生之苦也不过如此。 梦遥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她敏锐地发现:凡是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位、什么年龄,只要往医院的病床上一躺,就越发脆弱娇气起来。比如现在的程越,平日里威武霸气、前呼后拥,一派大老板的作风,私下里爱开玩笑、活泼跳脱,而现在却只剩下了各种哼唧抱怨。 程越却突然话锋一转,两眼滴流圆地望向梦遥,开口说道:“我说冯梦遥,你这么漂亮温柔,一定有男朋友了吧,他是干什么的?你看我这么善解人意英雄救美的,不如踢了他跟了我如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梦遥耐着性子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依旧低着头拨弄手机,没有搭理他。 “怎么?已经分手了?那感情好!接下来不如考虑考虑我?” 梦遥依旧没有答话。 “你这个女人,白长得这么漂亮,闷得很!”程越翻了个白眼,让护工把床上支起的桌子收了,自己滑进被子里躺平。 “不过,你就不想知道,我那个看上你的室友,后来怎么了吗?……哎,说来话长!” 他注意到她适才开始缓缓地抬头,看来这姑娘不完全是块木头,对听她自己的八卦还是有点兴趣的。想到这里,他却故意卖着关子不肯说,以为梦遥会开口相求,谁知道她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时半会还没有要说的意思,复又低下了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机。 “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就没有一点点好奇?” 好奇是有的,只是梦遥不愿意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从小到大不被养父母及那边的亲戚待见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了刻意隐藏自己。每每意图太过明显,不但不会实现心愿,常常还会换来一顿羞辱甚至打骂。所以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低调沉默,她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涂上一层保护色。 “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 平平淡淡的话语,如微风拂过的湖面,不起一点波澜。 “哎,也罢!只是真的说来话长。” 程越老神在在地长声叹息,似乎他有多么的言不由衷。他的做作和故弄玄虚,看在梦遥的眼里,那就是一种傲娇和憨气。 “林大的校园,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极美的。尤其是秋天初来的时候:天空高远恬淡,云朵缱卷着不知去向。” “通往二食堂的那条林荫小道,最美就是在秋天。那一刻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纷纷扬扬。一个披着长发的极美的姑娘,高挑的身姿,娉婷袅娜;穿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t恤,牛仔裤包裹下的腿修长。她怀里抱着几本书,走在早晨的阳光里,穿过树荫的斑驳日影正好落在她的身上。她就这样迎面向我们走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梦遥安静地听着,思绪就如同一条长长的的风筝线,丝丝缕缕牵出了陪伴她七年的大学校园。 (五十一) 对不起,破坏了你的一桩好姻缘 “我们一行几人纷纷回眸,有见过你的同学说,你是大一的新生,还有人能叫得上你的名字。我们当中大部分人品评完你的美貌,也就说说笑笑地过去了;而当我一个眼神无意间扫过,竟发现我的室友徐子谦,一直默默不做声的他竟然在脸红! “说起徐子谦,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们同年级有他的老乡,这个老乡跟我关系也要好,曾经跟我讲过他的故事。初中时他是一位学霸,因此曾有一位女同学一直暗恋他。后来他与那位女同学考进了同一所重点高中,大约适逢青春期吧,荷尔蒙分泌比较旺盛,他开始对异性有些懵懂的渴望,于是想到了那位女生,就偷偷给她写了一封信,约她在街边一个电话厅见面。 “见面的那一天,他远远看到这个女孩子走过来,竟鬼使神差地害羞地藏了起来。可即便这样,那个女孩子当时的正牌儿男友还是找了他。那是一个大他一届的高大猛男。受到威胁的他从此士气低落,他想不通,曾经喜欢他那么久的女孩子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见异思迁,他开始觉得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一场虚幻、不可捉摸,于是再没有勇气和心情开始任何一段恋爱,直到遇见你的那个秋天。 “那一天也许是个不错的天气,刚刚好适合一见钟情。 “回来后,他便写了一封信,大约觉得我胆子够大人也相对可靠,就拜托我转交给你。 “这样一个纯情的、几乎对爱情绝望了的小处男,忽然间千年老树要开花、在心底又萌生出了对爱情的新的希望,这让我不由得起了逗弄他的心。 “所以,我并没有立刻把信交给你,而是先暂时把它藏在教室我的课桌里,以图谋一个有意思的良策。好巧不巧的是,我那个泡泡糖一样粘人的女朋友,没几天就在我桌洞里发现了它。因为信上没有署名,她坚定地相信是我变了心,想追别的女生。我好说歹说她始终不肯相信,最后为了不想让她继续胡闹出丑下去,我只能和盘托出。她立刻拿着信去找徐子谦对峙。 “当时教室里围了很多人,羞愧与盛怒之下的他当着大家的面,把信撕得粉碎,还把纸屑洋洋洒洒地甩了我女朋友一脸。 “我女朋友终于不再闹腾了,但我也永远失去了徐子谦这个朋友,他很快搬离了我们寝室到另一间住下,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有一年帝都的同学组织聚会,他都没有来,据说他回了家乡s市工作,后来结了婚,没多久就离了。他们之前有过一次聚会,有见过他的人说他依旧单着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后你我还能有机会再相见。不过对不起,冯梦遥,徐子谦是个好人,我一时玩心作祟,不小心破坏了你的一桩好姻缘。” 说完,程越抬眸望向她,一双眼里写满了真诚与凝重。那认真道歉赔礼的憨憨的神情,惹得梦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梦遥也是有意打趣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门说话:“念在你因为我受伤住院的份上,这件事情我不怪你,我们就算扯平了。”说完,自己先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 程越老神在在地叹息:“你这个女人,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有人曾经出过这样一道脑筋急转弯题: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人是谁? 没错,是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正聊得热闹,只听得病房门轻响一声,仿佛一阵风,一个身着宽大衣衫配着超短、露一双纤细美腿的年轻女郎走了进来。朱唇未启,香气先闻,梦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程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特么受伤住院了都不告诉我,还是琪琪看了你的朋友圈打电话问我我特么才知道的。”边说边匍匐下身去抱他,一会儿把脸埋在他的脸上蹭蹭,一会儿又嘟起红红的唇索要亲亲,样子极其亲昵。梦遥简直看不下去,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就离开,只好偏过脸去。她几乎可以肯定,来人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曹操——程越的女朋友无疑。 “你倒是轻点,弄疼我的胳膊了。”动作的分寸没把握好,见他疼得蹙眉,女郎听闻赶紧起身。 程越接着又开口说道:“再说了,告诉了你又能怎样?你不是接了广告在外地拍摄么?” “要知道你受伤,我拍完了立马就回来了呀,这倒好,今早刚从广市下了飞机,立马又往回折返,累得我都快虚脱了。”说完,直接坐上了病床,并把两只脚舒服地搭在床边的椅子上。 程越看了她一眼,继续摆弄着手机,淡淡地回应说:“我没什么事的,手术都做完了,养着就行。过几天稳定了就能出院。真不用你这么赶。” “你特么说的是人话么,你都做手术了我能不回来看?换做是我,你是不是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瞧你,这受伤住院还是什么好事呀?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程越说罢,放下手机,让护工给递来一杯水,交到对方手上。 妙龄女郎喝了几口,才注意到旁边的冯梦遥。 “她是谁呀?看样子也不像医生护工啊。” “她是冯梦遥,公司新项目合作方过来的设计师。”程越解释。 “长这么好看的设计师?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她在陪着你啊?叔叔阿姨呢,怎么没见他们来?”看样子女郎眼里的疑惑并没有多少缩减。 “我妈陪了我一夜,那会儿刚回去休息,我爸公司还有事,下了班给我送饭过来。” “哦……”女郎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梦遥一眼,才又低了头认真地喝着水。 梦遥找准了眼前的两位终于不再说话的空档,赶忙起身,礼貌地向他们告别,嘱咐程越好好休养,离开了病房。 一回工地,她便和其他同事一起,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建设中。这两个半天浪费了她好多宝贵的学习和参与时间,但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人家是为了救咱才受伤住院的呢?她不喜欢也不擅长与人聊天,只有在工作这里,她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感。 时光飞转,不多久设计部各组的任务都已相继做完,部分有家有口、归心似箭的同仁们,竣工的当天下午就有自己乘坐高铁返回帝都的。回到酒店,梦遥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打算第二天一早乘公司的大巴离开。 还没开始收拾,一个当地的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冯梦遥!工地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吧!” 她听出了是程越的声音。 “是的程总,这几天您好些了么?” “好是好了,就是天天躺着无聊。怎么,你不会也要跟随大部队回去吧?” “是的,公司的班车明天一早出发!”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还没有出院,你居然就要抛下我自己先走?”话语里满满是责备和埋怨。 “可是,不是有程董事长和夫人在您身边照顾么,还有您女朋友也在……” “她?昨天接到经纪人临时给安排的一个通告,下午就离开z市走了。天天风一般神出鬼没的,谁能指望上她!” “可是,不是还有护工么,而且您在养伤期间也得多休息睡觉才行!” “我不过是想找个人聊聊天,怎么特么的那么难!早知道你这样薄情寡义的,我当初就不救你了……” 电话里的人越说越气愤,悲愤的话语里还夹杂了些许病人特有的那种求助无果般的伤感。 “好了好了,”梦遥听闻赶紧出声打断,“我留下来陪你就是,直到你出院,行不行?不过你是知道的,我不大会聊天,你回头嫌我闷了可别不好意思说。我可是巴不得早一天离开的。” “这还差不多。明天一早你就过来啊!别的亲戚朋友我嫌烦不大乐意见,医院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寂寞无聊得狠!” 梦遥放下电话就去跟吴新庭打请示报告。吴新庭想想也实在没法替她拒绝,人家见义勇为受了伤,作为被救的一方,陪在床边照顾着出院也是理所应当。 “你留下来也好,万一工地上还有需要,也好及时过去解决。只是辛苦你了,有什么事记得及时联系我们。” 吴总话里的这个“我们”,听在梦遥的耳朵里格外的意味深长。也许是自己心里想的太多,他总觉得吴总话里话外有朱凯烈的影子。自从上次的不愉快,他们大约已经有二十天没有见过,也不曾有过任何联系。 (五十二) 程越的女朋友 回到宾馆,她突然好想爷爷。拿着手机跟爷爷视频。老人家还不大会用,她借着无线电波隔空指导了半天,爷孙俩终于见了面、说上了话。 她没敢说在工地上自己差点儿出了事、差点再见不到他老人家的这个插曲,只说工期还需几天,做完了就回去。又问爷爷最近一个人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思远哥哥有没有过去看他等等。 老人家第一次能通过微信跟自己孙女见面也是格外开心,一个劲儿地回复她“好好,都好”,还说大妈家果园里的黄桃已经开始摘了,今年雨水充沛,桃子汁水多、特别甜,卖得也特别好。老人过去帮忙的时候,总是不忘捡个最大最甜的摘了给她留着,想着自己的孙女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回来、进门就能吃上;直到再也不能放着了马上就会坏掉,老人家才自己吃掉。 听到这里,梦遥鼻子一酸、嘴角一抽,当着爷爷的面,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颗颗掉落。 “爷爷,我好想你!” 爷爷一看慌了神:“怎么了遥遥?在那边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都很好,就是每天都见不到你,很想很想你。” “再过几天不就回来了吗?爷爷很好你不用担心,这几天在桃林里帮忙,你大妈做好了饭给送去,还省的爷爷回去自己做。” 梦遥出差这几天,爷爷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是跟着同事一起,出差的地方距离帝都也近;而且,老人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自己孙女工作稳定还有学习的机会。自己孙女有出息,老人家才开心。 “念书那会儿住校不也是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一次吗?越大还越离不开加家了!”爷爷轻声嗔怪,梦遥方才擦干净了眼泪。 爷孙俩又家长里短地聊了一会方才挂掉。 梦遥的情绪依旧低落。想着不久就要离开盛凯,这事该跟爷爷怎么说。要不就先不告诉他,依旧早出晚归出去找工作,等新工作定下来了再告诉老人家也不迟;忽地又想到朱凯烈,那天他那么生气,而且这么久也没有跟她主动联系,他大约是已经放弃她了吧…… 心底有隐隐的痛泛起,脸上闪过一阵嗤笑和自嘲:放弃也好,反正她是不得不离开的,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朱老先生说得对,日久生情这种事要不得,免得飞蛾扑火将来自寻烦恼。她的身后没有仰仗和倚靠,为了自己和爷爷,每一步她都必须走好。 略略稳定了下心神,给自己又打了一波气,东西既然不急得收拾,她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专业书籍,灯下学习起来。 第二天用过早饭,梦遥坐车到医院。路上有看着不错的小吃食,她给程越带了些来。 病房里陪护的是程越的父亲。看到冯梦遥过来探望,还不忘给自己宝贝儿子带东西吃,这位大老板很是高兴。 主治大夫过来巡房,问了程越恢复的情况,程越乘机问什么时候出院。大夫没有直接给期限,要下午再照个片子看看骨头长的情况才能确定,于是开了检查单,叮嘱了他们去检查的时间和需注意的事项,梦遥都帮忙一一记在心里。 程越爸举着单子好一阵端详,大约也是因为无事可做。 三个人在一起反而无话。 “爸,这里有冯小姐陪着,您回去吧,医院里晚上睡不好,您回去补补觉。公司的事情一大推,这几天我也帮不上忙,别再把您累病了。” 程越爸对冯梦遥一顿感激,又好好嘱咐了儿子几句,拿了东西才要离开。 “我妈您跟她说也不用早来。中午让阿姨给我们送过饭来就行。” 程越爸走后,男护工扶着程越上过洗手间,又帮助他上了床,把床头摇了起来,他就这样半躺着和冯梦遥说话。 多半是他在说,梦遥在听,从小到大,程越这个活宝二世祖糗事可不少。碰巧她又是个最不碍事的听众,偶尔也能幽默地给他回应,两个人聊在一起倒也不觉得烦闷。 吃了药,试过体温,喝了水、吃了水果,他想出去走走,护工在身旁护着他怕被来往的人撞到胳膊,梦遥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医院的环境还好,庭院里是一个池塘,水中临近池边的地方,四周都植了荷。 面对着一大片一大片远远高过水面、出类拔萃的荷的茎干和伞一样的叶片,梦遥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荷叶出水很高,向亭亭的舞女的裙”。只是现在还不是晚上,这里比帝都的气温略低,还没有袅娜地开着的大花朵,只有如“碧天里的星星”一样羞涩地打着画骨朵儿,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层层绿萼中间,含羞带怯,轻易不肯露脸,就好像一个个处子一般。 池塘应当是人工开凿的,因为旁边就有一座土丘一样凸起的极小的山。三人很容易顺着绵延的台阶爬到山的顶峰,山上植了各色的树木,还有一座凉亭,一行人在亭子的廊沿上坐下来休息。 “你怎样,走了这么远,胳膊有没有不舒服?”梦遥时刻不忘自己的本职,这让程越很感动。 “还好了,先休息一会我们再回去。”坐下来后,他把绷带架着的胳膊放到腿上给胳膊找了支撑点,免得肩肘部受力太重。 池塘里有野鸭子在游泳觅食,不远处还有几只相约在一起的白天鹅。 梦遥仔细观察品读着这里的环境设计:山、水、石、亭,再普通不过的素材,但设计格调却也能体现出个“巧”来,可见创意者的独具匠心。 天渐渐热了起来,一行人开始折返。 回到病房里程越妈和保姆已经在布饭菜。 几人吃过饭,程越一阵阵困意袭来、连连打着哈欠,两位女士见状,忙从里间退到厅里来。 梦遥拿起手包要走,程越妈开口挽留:“好孩子,你要是回去也没什么事的话,再陪阿姨说会话?”这个姑娘不多言、不多语,性子温婉恬静,颇得她的喜欢,没来由地,只觉得与自己很投缘,再加上她几次来病房照顾陪伴,程家人对梦遥是心存感激的,至于为什么而来,亲见当时场面的几个下属早已被程越多番叮嘱封口,他们则完全不清楚。 这样最好,程越认为,自己本就是心甘情愿救人,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程夫人问起梦遥的家人,梦遥只说自己从小被爷爷收养,家境普通,住帝都的一个小镇上,平日里有农活需要照料。 后来得知梦遥与儿子还是校友,程夫人越发觉得与她颇有几分渊缘。后来说起了程家的发家史,那还是二十几年前,他们原本是摆地摊、开小商店的,后来攒了点钱,靠人脉关系承包些小工程来做;后来随着经验和人脉的积累,再加上程越爸高于一般人的经商头脑,项目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终于在这个不大不小的z市商界成为能排得上号的人物。 说起老公,程夫人面上挂着自豪,眸中闪着光亮,尤其值得她称道的是程老板多年来的洁身自好,即便再有钱、应酬再多,也从没有传出与哪个女人有过什么瓜葛绯闻。他们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共同培养儿子成长。 提起儿子,程夫人更是赞不绝口,所有好词好句全用在自家儿子身上也不嫌够的那种。程越虽说从小顽皮了些,但本性却善良,上学时成绩也很不错,帝都的学校那么难考,都被他儿子轻轻松松考了去。毕业后接管家业、替父母分忧。他也关爱公司员工,鑫程的福利待遇在z市是最好的。父子俩诚信经营自家产业,做人做事,在业界口碑极好。 后来说到成家立业的事上,程夫人话锋一转,低低地叹息几声,无奈而伤感。 “只是这个女朋友的事,哎!” 梦遥给她倒了杯水,复又坐了下来,依旧静静地听着她把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