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沉香》 第一章姻缘树下横生事 年深月久的庭院青苔布满石板台阶,青翠葱茏的合抱大树枝繁叶茂披散着如伞的枝叶,在巨大的树擎下的一条长石板凳上方云庭望着簌簌飞落的花瓣,梳着乌油油的两条麻花辫垂坠在胸前,一身佛青色旗装罩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姣好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发梢,站起身来瓷实的少女身姿显得她健康而青春逼人,她稍作犹豫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跑向游廊方向,步子轻快而愉悦,不一会儿转身进了月亮门。 方家准备办喜事了,大女儿方云庭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迎娶的时日。 这天夜里,方云庭在妹妹方云珮的掩护下,见到了半年未曾见面的未婚夫黎兆海。这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非常清亮,长衫玉立,温润儒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两人许久未见心内纵有万语千言待诉,谁知见了面,彼此间却把话梗在喉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夜色在两人头顶上沉默地投下柔和的月光。 黎兆海脸色涨红,不时拿眼打量一下对面的方云庭,借着月色她比以前更美了。这下他更紧张了,方云庭的手心也全部是汗,“我...我......”黎兆海终于先开了口: “我把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了.......” 听着黎兆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方云珮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一转道:“姐姐,姐夫,不如你们俩也学学现在时兴的自由恋爱,出门游玩一番,培养培养爱情呐。” 黎兆海红着脸笑道:“全听云庭的。” 方云庭虽然自小在洋学堂里受教育,但是根深在骨子里的礼教廉耻仍旧不时冒出来,她总是做不到妹妹般自由洒脱。眼前这个自幼就护守着自己的兆海哥哥,马上就成为自己的丈夫了,她很开心,但是她却仍是比较接受两人默默喜欢,静静地待在一起的感觉,并且她明白黎兆海也是这么想的。 “云珮,你别瞎操心了,我和兆海有自己的打算。” 夜色更深了,黎兆海轻轻扶着方云庭的手臂,两人走进冷月阁,方云珮见状撇了撇嘴,一扭身便离开了。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进幽暗软香的内室,方云庭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昏黄的铜镜中将原本姣好的脸庞折射出扭曲的模样,她一颤手眉笔自眉间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这间房外长着好几株茂盛的木棉树,一逢夏日铺天盖地的木棉花盘旋在院内,扬扬耶耶地坠在窗棂屋角,而方云庭经常喜欢坐在碧窗下看书。 今日她推开窗子发觉自己沐在夏日的微风里昏昏沉沉,远远的日头下白晃晃的影子晃得她眼睛酸涩涩的,像哭过一样。这是离自己和兆海成亲还有两天的时间,为什么高兴过后这些时日竟有说不清道不明失落的感觉。 难道自己后悔成亲吗?不,和兆海成亲是自己十几年来少女情怀的期盼呐!更何况如此潇洒俊逸,温柔体贴的儿时玩伴,知底又知心,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日子如期而至,锣鼓喧天的迎亲队伍中丰神俊逸的黎兆海一袭喜气洋洋的新郎服,他骑着高头大马,更显得气度不凡,迎亲队伍煊煊赫赫地向方钧贤的府邸进发。 凤冠霞帔下的方云庭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喜纱,听着周遭嘈杂的人声,慌乱匆忙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头脑昏昏然,像浮在云里雾里般不真切。这一天终于到了,她终于走出家门走向另一个全新的家庭。 只听得迎头一人高声喊道:“新郎的迎亲队伍来到府门口了,大家快去看呐!”众人又慌慌忙忙地向外涌去。 屋内的声音果然平静了不少,贴身丫鬟雨桐端着一盏插着吸管的茶盏,嘱咐道:“小姐,喝口茉莉香片润润口吧。” 方云庭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她刚接过茶盏,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吓了屋内人一跳。 还没等人埋怨声起,只听得护院阿笙急唤道:“出事了!外面来了很多巡捕房的官差,将新姑爷抓了起来!” “什么!”方云庭闻言,一把将喜帕扯下,焦急道:“为什么?怎么会来巡捕房的人?爹呢?” “说是私运禁品,老爷正和那些差人交涉着,他们眼见就要将姑爷带走了!”阿笙道。 方云庭顾不得礼数了,取下凤冠,穿着喜服就冲出门去,屋内的一干人等立刻跟了出去。 大厅内乌乌泱泱的人,乱乱糟糟不可开交,方云庭一眼就瞧见兆海被巡捕房的官差束住手欲要带离现场。她立马慌了神,瞧见父亲也被拉扯其中,方云庭冲上前陷入人群。满头是汗的黎兆海瞧见方云庭陷了进来,急忙扯着膀子争上前宽慰道:“云庭莫怕,这是场误会,我先跟着长官去巡捕房协助调查,我没有做过的事定会还我清白,你放心吧。”说完兆海就被官差带走了。 方云庭疾步追到大门口,兆海被官差押解在前,仍不时回头劝她回去,直到她哭倒在红漆大门的门槛上,而兆海亦被押上了警车。 众人将云庭扶回厅堂,老爷方钧贤忙不迭跺脚叹息,喟叹数落当官人的霸道无度。转念又想此时设法营救兆海为上,他命人赶紧布轿,他要亲自去黎府和亲家商量,在他心目中他是把兆海这个半子当作亲儿子一般。 南沙监狱,一日内黎兆海被提审三次,反复拷问走私禁品的罪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走私的罪行会安在自己头上。他们黎家专供当地码头货运之事亦有三代之久,从来以诚信忠厚作为生意经商的宗旨,代代相传。因此周边好几个货运行当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常年的往来。而如今警察局一口咬定黎兆海走私前朝宫廷藏品,以走私禁品的大罪定性,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黎兆海经过多次的拷问提审,又加上一日来水米未进,当再次被押回监牢时整个人已经虚脱下来。他头晕目眩,胃疼得厉害,歪倒在冰凉的石床上。 而此时的黎家二少爷兆农和三少爷兆深正召集族人商议营救大哥兆海的计策。黎氏一族分支甚广,兆海、兆农、兆深这一支却因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多病,两个弟弟正在上学,家族产业全部靠大哥兆海一力承担。他们的父亲正是黎氏家族的长兄,而兆海又是长子,所以他们一听说兆海被抓,都火急火燎地前来商议。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爷正唉声叹气地埋怨兆海行事不妥,才引来如此大祸。老太爷是黎氏家族的族长,也是兆海他们三人的嫡亲祖父。或许老爷子对兆海寄予厚望,想着磨炼成才,但凡是他们大房的事务他总是不甚满意,总是挑三拣四找出诸多麻烦。兆海是个十分孝顺的人,从不敢忤逆长辈,所以整个家族属他受得责难最多,做出的牺牲也是最大。 黎公馆内众人聚在在议事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兆海被抓的事情。 三爷用玉扇骨刮了刮头皮,一本正经地和大家一起讨论着,不时无奈地叹着气。他转过脸对着四爷,四爷站起身想走,却被三爷拽住了袖子,道:“四弟,我就说过,现在时局不好,做生意就像在刀尖上行事,看着挣那么一两个钱,遇到事情不赔个底朝天就是谢天谢地喽。” 四爷闻言翻了个白眼,直把衣袖从三爷手中拽出,他顶瞧不上三爷不求上进,混混度日,还红口白牙的大讲道理。 “老四,你认识的人多,你也给出出主意。”三爷知道四爷瞧不起他,一味的避重就轻,装疯卖傻。 四爷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走到老太爷身边,亲自为父亲的水烟筒换上新的红烟丝,恭敬地等候着父亲的发落。 黎广达最宠信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儿子,老四做事机警灵活,很会在他面前卖乖讨巧,所以有什么事他还是很想听听老四的意见。 四爷看着父亲垂着的眼皮抬起半分看向他,在父亲的威严下,他略显紧张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爹,您老有什么训示,儿子听候着。” “你说说你的想法。”黎老太爷红光满面的面孔不见一丝微动。 听到父亲让他发表想法,正合他意。四爷挺直了下微弯的腰,说道:“咱们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掌握巡捕房那边真正的意图,他们指证兆海走私朝廷藏品的线索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就算是诬陷,那么构陷咱们黎家最大的得益人是谁?找出了这些,咱们也就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突破口,然后真相就会一点一滴渐渐明了。” 黎老太爷眯着眼睛沉默片刻,蠕动了一下嘴唇,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黎老太爷发话让四爷带上银钱去活动,三太太一听要动公中的钱,刚想发作一转眼就瞧见老太爷冷冽的脸皮,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撇撇嘴仍旧说起了风凉话:“要说兆海还是最得宠,拿公中的钱为他设法,不知何年何月填补上这项亏空了。” 兆深气不过,和她呛起来,道:“我大哥为这个家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自个的事情顾不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靠他一人应对,哪一样不烦他的。你们坐享其成,现在大哥被人诬陷坐了牢,你们就想当甩手掌柜的,这么欺负人,我坚决不答应!”兆深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 “兆深,你在胡说些什么?”黎老太爷站起身激动道:“我们谁不管他了,大家这不都在一起想办法嘛,你再胡闹,小心我家法伺候你!”兆深还想反驳,被二哥兆农压了下去,他看太爷真得动气了,赶忙走上前劝慰道:“爷爷,您别生气,身体要紧,兆深年轻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赔罪。” 最终还是决定由四爷先去跑跑关系,这又惹得三爷一家暗自抱怨不知这一趟老四扪下多少钱。不管怎样事情还是被推着向前走,兆农和兆深决定晌午后去巡捕房探监。 兆海被关在七八个人的牢房,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凶悍之徒,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像是要吃掉兆海一样。上午兆海刚刚被那群人打了一顿,是他拼死护住了自己身上的长衫,没被他们夺了去,那拼命的劲还真是唬住了那一群人,使他们不敢上前。 这时牢房外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官差,停在兆海的牢房前叫喊道:“黎兆海,出来!有人想见你!” 兆海从地上爬起来,带上手铐脚镣跟着官差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红肿着眼睛的方云庭,还没等兆海上前,她已经一头扑进兆海的怀里。 第二章初入黎家惹风波 兆海玉白色的长衫被污渍侵染地失却了原本的颜色,他容颜憔悴,却仍旧语气温和地劝慰着哭得声嘶气堵的云庭,云庭从兆海的怀中抬起头来,惊见他脸上的伤痕,心疼地抚摸着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他们打你吗?” 兆海当然知道云庭担心的是巡捕房有没有对他刑讯逼供,解释道:“是我上午和几个犯人起了争执,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方云庭担心死了,她心想能让兆海动手的,是多么可恶的人。她气恨地跺了跺脚,仰起头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泪水,然后从手袋里取出一封信和三十块银元全部交到了官差手中,道:“官爷,这是张局长的亲笔手信,请您过目,还有这些是您的辛苦费。”两个官差赶紧把头凑在一起,一边抽出信纸,还不忘甸了甸钱袋里银元的重量,笑容在他们脸上绽了开来。 语气立马和缓下来,其中一个矮胖官差道:“你怎么不早说,张局长的亲笔信可是胜过千金呐!”正在这时,外面传信来兆海的二弟和三弟来探视,话音刚落,矮胖官差命道:“快让他们进来,黎先生的案情已经明朗化,他们一家人马上团聚了。” 兆农和兆深终于见到了大哥兆海,三兄弟见面分外激动,三弟看到大哥脸上的伤痕,从官差那里得知实情后想去和那群犯人拼命,被兆海死死拉住。 这次相见后兆海就被送进一间独立牢房看管起来,只等上面下达特赦令,他就自由了。兆海坐在牢房内将家人和云庭为他准备的衣物和吃食紧紧抱在怀里,等候着被释放的消息。 三天后特赦令下来,兆海终于被释放了。当他走出监狱大门时,满地的太阳影子晃晃悠悠,夏日在汩汩的流水岁月里释放着最后一丝味道。阳光照得兆海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在眼前,束束光线从他手指缝中穿过,自由的空气真好! 云庭和兆农、兆深得知消息后,一早就等在监狱外面,如今他们四人终于相见,欢喜激动的场面不忍累述。 旧历新夫妇回门,不能逗留到太阳下山之后,兆海和云庭在方家谈得热闹,也就不去顾及这些,一直玩到晚饭后将近十点方才告辞。两人叫了一部黄毛车,初秋的夜凉意已起,他俩相互依偎着甚是亲密,黄毛车骨碌碌地跑在僻静的街巷中,兆海把怀里的云庭搂得更紧了。月浓霜重的银蓝色的夜里,只有一两家的店铺亮着昏黄的灯光,其中一家店飘出烘烤面包的香味,“好香啊!这个时候烤得面包应该是为明天准备的,咱们买上些好不好?”云庭娇俏地偎在兆海的怀里道。 “好啊,你等着,我去买。”兆海笑着紧了紧云庭的云纱外衫,跳下车快步跑向那间店铺。 待到夜深人静时两人回到了黎公馆,谁知给他们开门的老管家秦伯,对着兆海悄声道:“大少爷,老太爷在厅堂等着你们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这么晚了,爷爷还没有睡下?”兆海稍一犹豫,问:“爷爷为什么生气,秦伯,你知道吗?” 秦伯显得更为难的模样,最终还是悄悄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起因:“晚饭前三太太和老太爷嘀咕,说大少奶奶回娘家今天晚上铁定不会回来了,然后老太爷就很生气的样子,连晚饭都没和大家一起吃。” 云庭一听是这个缘故,一想到老太爷威严的模样,和一众叔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心里就害怕。云庭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兆海的袖口,扬起的双眸间神情甚是担忧。兆海这才如梦初醒,深怪自己一时高兴忘了家规森严,又连累云庭受误解。 心想云庭刚刚嫁过来,怎能当众被爷爷训斥,所以兆海劝了云庭先回卧房,他自己一个人去向爷爷解释。 明亮的大厅里,老太爷居中坐着一脸怒容,三叔夫妇,四叔夫妇,还有五婶和嫣表妹都正襟危坐在座位上。大家一看兆海步入大厅,每个人神情各异,有焦急使眼色的,有兴致盎然的......大家不时拿眼瞟向老太爷,一言不发的老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眼眉看向兆海。 兆海见状撩起长衫跪在地上,说道:“兆海一时忘情,竟将家规抛诸脑后,全凭爷爷处置。只有一事,云庭刚刚嫁过来,对家中规矩还不了解,请爷爷不要责怪她,这件事全是兆海提虑不到、所虑不周,全凭爷爷发落。”说完,兆海向老太爷磕下了头。 老太爷一听兆海对云庭全是维护之情,气不打一处来,满面怒容道:“什么叫对家中规矩还不了解,这是什么鬼话,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只有我们黎家知道?他们方家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黎家放在眼里!”兆海闻言着急地辩白道:“绝对没有,云庭的父母对爷爷甚是尊重,还特意向爷爷问安询好,咱们家与方家相交几十年,云庭对孙儿更是情深义重,孙儿被诬陷入狱,岳父岳母全力相救,请爷爷千万不要有此想法。” 老太爷起身缓步到兆海身旁,训道“相交几十年那是你父亲与他们相交,人都是会变的。你告诉她,嫁到黎家就是黎家的人,就得守黎家的规矩。兆海啊,你是长子长孙,要为众多弟妹做好表率啊!唉——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老太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气哼哼地向厅门走去,秦伯见状疾步向前搀扶住老太爷。众人见老太爷不再追究,也都泱泱地散了,兆海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大侄子,你还真是疼媳妇呀。”三太太临走不忘揶揄一句,接着笑盈盈地晃着腰身走了出去。 兆海额头全是汗,嫣表妹看不过去走到他身旁俯声道:“大表哥,爷爷都走了,你快起来吧,别跪了。” 兆海沉默地站了起来,这些年在这个大家族里兆海学会的忍耐已经深埋在心底。 “兆海,别担心,老太爷也是一时气话,慢慢就会好了。”五婶见他愣怔在原地,心生不忍劝解道。 兆海回过神来,道“多谢五婶,这么晚了,您和表妹赶紧回去吧。”嫣表妹瞧着兆海的样子,心如刀割,不平道:“爷爷受小人挑拨,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大表哥,真是——”兆海赶忙阻止她下面的话,道:“表妹,千万不能说这种话,这件事本是我不对,没有请示爷爷,擅作主张,还连累了云庭......好了,嫣妹,你陪着五婶回去吧。”惠嫣担心他一个人,拉着他的手臂道:“大表哥,你也走吧,大嫂等着你呢。”说完,兆海点了点头,三人一起离开了厅堂。 夜深更重,云庭枯坐在碧纱窗前等着兆海回来。 第三章甜蜜的影子里纷乱交织 月光照到云庭的枕边,她侧身抱住兆海。她明白兆海的委屈和无奈,她从心底愿意与他一力承担这个家庭的风风雨雨,她愿意陪着他,这是云庭自小的愿望。 他们心心相映,互为依傍,在这个乱世里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呢!就像出嫁前充盈在内心里的欢喜与迷惘,激动和却步,看似矛盾其实就像碎片一般重新粘合在一起,重塑了一个与以往的自己不同的另一个自己。她要改变,为了兆海的深情,她要重塑一个自己完整地融合进兆海的生命空间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庭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她还担心地瞧了一眼兆海有没有被她吵醒,或许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兆海睡得很沉。 云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利索地穿戴整齐。她走近穿衣镜瞧着自己婀娜健康的身姿,白皙娇美的容颜,然后揽镜一笑满意地走出卧房,轻轻地关严了房门。 她准备去厨房亲自做几样拿手小菜,向老太爷赔罪。 她摒退佣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几样精致早餐总算做好了。用新鲜竹笋切丝加金华火腿熬煮的白咸粥,用牛乳加进打碎的鸡蛋里,然后放到煎锅内摊成厚厚的鸡蛋饼,再把新鲜采摘来的番茄切片,夹进蛋饼内,外加上上好的金丝榨菜和小炒瓠瓜。 云庭将早餐一样样细心摆好,用餐盘托着,向老太爷的明辉堂走去。 刚走到明辉堂窗外,云庭听到里面传出吟呻声,他心一惊,担心老太爷出什么事,赶忙走到门前瞧着门急唤道:“爷爷,我是云庭,你没事吧?”正当云庭想推门而入时,秦伯打开了房门。 “秦伯,爷爷怎么了?”云庭担心问道,一边还踮着脚向里面眺望。 “老太爷的风湿犯了,热敷按摩总不见效。”秦伯看着云庭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奇道:“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云庭一边向里间走去,一边解释道:“我给爷爷做了早餐送过来。” 黎老太爷歪着身子躺在床上,吟呻不已,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酸痛,两个丫鬟正握着拳轻轻捶击着老太爷的双腿,以此来缓解他的痛苦。 云庭走上前去,半跪在老太爷床边,柔声道:“爷爷,我自幼学过穴位针灸,让云庭试试好不好?” 老太爷一瞧是云庭,他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一脸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爷爷,我是来向您赔罪的,今天一早我亲手做了几样精致小菜,还请爷爷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云庭的和颜悦色下,黎老太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再斤斤计较,显得自己心胸狭窄。看着云庭放在桌上香喷喷的早餐,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 他命丫鬟扶自己下床,云庭在一旁帮着为老太爷洗脸、刷牙、梳头......整理完毕后,老太爷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在他伸手取筷子的时候,云庭立马会意,赶忙殷勤地亲自伺候老太爷用饭。 用饭毕,云庭扶着老太爷躺在大红绫子软椅上,一边和老太爷话着家常劝慰着,一边用手指在老太爷腿部的穴位上用力。 “呀呀呀......轻点......轻点......”老太爷着实有点受不了这种点穴式按摩,不过说也奇怪,这种痛点过后腿部竟然有了轻松的感觉,对解决腿部酸痛果然有效,老太爷就放心让云庭对自己的腿进行针灸调理,也就是从这次开始黎老太爷对云庭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经常人前人后的夸赞云庭孝顺懂事,这个孙媳妇十分合他心意。 兆海非常惊喜地发现爷爷越来越喜欢云庭,他内心说不出的高兴,连日来生意上的焦头烂额也被吹得烟消云散了。 他不得不佩服云庭的本事,当他得知云庭每日服侍爷爷针灸按摩而换来的接纳和认可,兆海不禁感动地泪盈于眶了。他俩心心相知,当然了解这份付出的背后,是彼此间互相爱重的深情厚意。 黎家虽然几代经商,但是儒学精神,孔孟之道是长久以往的家规。黎氏祖训要求后代子孙个个勤谨向学,就算女子也要识字读书,因为读书才能明理,明理才能把家业发扬光大。兆海大学毕业后,掌管家业,年龄比二弟兆农大上四岁,比三弟兆深大上整整七岁。父亲早逝,长兄如父,兆海对两个弟弟可谓是尽心竭力,处处悉心照应。 兆农还算听话,致学也算上进,读了自己喜欢的医科,今年已经在广州医学院读大三,兆海对他还是很放心的。不过三弟就是个例外了,一直让兆海非常头疼。兆深自小喜爱武术,立志学尽天下武学,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深恶读书,说什么读书的人都是呆子蠢人。他天天舞枪弄棒练武功,经常爱管闲事、打抱不平,惹了祸每次都是兆海为他善后,每当如此爷爷总是感叹家门不幸,重重责难兆海没有管教好弟弟。 兆深今年高中毕业了,坚决不考大学,一心要去少林寺拜师习武。 这日兆海在船行正忙着点验货物,家丁来报,说家中乱作一团,老太爷被兆深气得晕了过去。兆海一听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活计急匆匆地回府了。 刚到府门外,秦伯正站在门外等他,一看到兆海,赶忙迎上前去,急道:“大少爷,你可来了,三少爷和老太爷闹了起来,说什么要离家出走,去少林寺当和尚,可把老大爷给气坏了。” 兆海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这个弟弟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两人赶忙进府,疾步向明辉堂走去。 第四章兆深踏上习武之路 两人走到明辉堂门口,一众仆人堵在门口不时向里面张望,他们一看到大少爷回来了,赶忙闪作两旁,兆海急匆匆步入堂内。 兆深被四爷拉住,正面红耳赤地叫嚷着:“我学我的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又没碍着谁,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去!” 黎老太爷喘着粗气闭着眼睛躺在软椅上不说话,兆海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兆深,道:“兆深,你住口,这像什么话,在爷爷面前这么放肆,赶紧出去!” 黎老太爷这时睁开了眼睛,咬着牙绷着脸站了起来,他不要众人扶,颤颤巍巍地举手指向兆海,气狠狠道:“兆海啊兆海,古语有云“长兄如父”你......你是怎么管教弟弟的,你给我跪下!” 兆海听话地“噗通”跪在地上,领受爷爷的训斥,三爷、四爷也在派兆海的不是。兆深一见他们又把气撒向大哥,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拼命挽住兆海的手臂要将他拉将起来,嘴中喊道:“你们又冲大哥撒气,我要离家出走,和大哥什么关系,你们就会欺负他,你们欺软怕硬!” “兆深,你住口!你不要说啦!”兆海见三弟说得越来越离谱,惊得他赶忙阻止兆深再往下说下去:“你若再胡言乱语,大哥就跪在这里永远不起来!” 这样的一种场景在兆深的记忆里特别深刻,每次自己闯祸,总是大哥替他受过,如此这般比自己受过都让他难受。 “大哥,你起来!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你先给爷爷磕头赔罪。”兆海无动于衷道。 四爷一向精明机警,只是在赌抽方面将银钱挥霍得太厉害,使得老太爷那分想偏向他的心也减了两分。四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总是喟叹时运不济,三哥三嫂等人对他冷嘲热讽,每每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父亲对他起了疏远的心。 眼下他一瞧兆海的命令兆深未必会听,这场风波已然经僵在那里,四爷眼珠一转知晓该他出马的时候了。他先是呵呵一笑,打破沉默的僵局,一边把兆深送到老太爷面前,笑吟吟道:“爹,您常年教导我们,凡事图个心安理得,兆深也是喜欢这一行,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如果他在那方面走了歪路,不用您老发火,我最先抽他个屁股开花。”三爷夫妇听闻四爷的大言不惭,撇了撇嘴,拿白眼翻他,心想:“自己行为不端,还好意思拿这个说事,真是落好的事都让你一人抢了去。”四爷瞅见他们鄙夷的表情只作不理,仍讪笑在老太爷的面前,接着说:“兆深年轻不懂事,但是行侠仗义的心也是值得赞扬的,爹,您瞧兆深这孩子的脾气像谁?”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醒悟,也说到了老太爷的心坎上,在这个家里冲动却又可爱的兆深最像他们三兄弟的父亲,老太爷见着兆深的言行举止就会联想到他生平最器重,最疼爱的长子黎祖茂。无奈世事无常,苍天却早早地夺走了他的爱子,所以平日里他对兆深分外疼爱些,对他的与众不同容忍度也高些。其实四爷早就看出了老太爷不是真的要惩戒兆深,只是事情演变到这个程度,他想护短也说不过去啊,毕竟老脸还是要的,所以他的火气不能向火气更大的兆深发作,只能也必须向他们的大哥兆海发作了。 老太爷一声长叹,伤心地拍了拍兆深的肩膀,失落地走开了。老太爷由先前的无比强硬忽然变得老态龙钟起来,兆深的内心却被生生地刺痛了。他伸手扯住爷爷的袖口,侧着头喊了一声:“爷爷......对不起。”一句话瞬间消散了氤氲在空气中的火药味,老太爷无言地拍了拍兆深的手背,临出门口前说了一句:“你想学武就去拜个正经师父,好好地学出了样子来。”说完在秦伯的搀扶下到庭院内散心去了。 留下兆深渐渐明白这句话的真意后,欣喜之情瞬间从心底迸发,爷爷竟然同意了。 “大哥,你快起来,爷爷同意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学武了!”兆深扶起大哥,激动地搂住他,兆海好像领会到三弟这份发自内心的狂喜。一场风波总算落下帷幕,兆深得偿所愿,爷爷不再反对,兆海总算松了一口气,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晕开。 接下来的日子,兆深开始认认真真地四处打听精通武学的高人,他一定要练就一身好武艺来光宗耀祖,惩奸除恶,在这乱世中建一方世外桃源。 兆深终于打听到佛山有一位武学奇才,创立了一间武馆,专门吸纳江湖上尚武之士。不过拜入他的门下门槛甚高,要求甚为苛刻,难度越高对兆深来说吸引力越大,他决定去佛山会一会这个人。 第六章乱世蹉跎风波再起 秋叶飘零的南沙城,微雨乍凉,毫无生气。硝烟滚滚的时代正承载于变革的列车呼啸而来,仿佛嗅到危机的黎公馆早早地熄灭了融入时代强音的力量。这半年来黎公馆笼罩在黎老太爷和大太太病情岌岌可危的氛围里,船行的生意同时变得萧条不堪,这个家里封建遗老们的旧习气和不知节省的旧惯例,将家中银钱挥霍殆尽。哪怕兆海挖空心思要重整家业,也是力不从心,势单力薄。 云庭整日间奔波于黎老太爷和婆婆的床前尽心伺候,整个人熬得都枯瘦下来了,身为丈夫的兆海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母亲的病情在云庭细心调理和服侍下已经大好了,只是老太爷的病情不稳定,时好时坏。他除了每日去船行料理一下萧条的生意,就迫于奔命般照料家中的一切,竭力减轻云庭的负担。 这一日兆海刚送走为老太爷治病的胡大夫,在府门口瞧见老管家秦伯慌乱地从远处跑回来,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兆海的心头。 “秦伯,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样着急?”兆海扶住秦伯,待他喘匀了气,秦伯说道:“大少爷,出事了,四爷被驻扎在城南的官军给扣了下来,说是要拿三万块来赎!” “为什么?四叔到底做什么了?”兆海忽感一声炸雷在耳边炸响。 “他们说四爷走私,还有上次大少爷您的事也是四爷搞出来的,这下新仇旧恨都要给咱们算账,说是迟了时间就要将四爷军法从事。”秦伯带着哭腔道。 兆海只觉天旋地转,踉跄一脚,差点摔倒,还是秦伯眼尖一把扶住了兆海。 兆海扶住秦伯,捂着头痛欲裂的额头,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主意。 好大一会儿,兆海稍作镇静,安排秦伯赶紧召集三爷和五爷去议事厅商议。不得将消息透漏给家里其他人,以免大家慌乱,特别是老太爷在病中更不能走漏消息。 三爷倒是急急火火地来到议事厅,看见兆海一脸沉重地坐在那里。 兆海起身问道:“三叔,您来了。五叔呢?”兆海向他身后望道。 “别提了,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五叔还是不见人影,唉,家中多个男人也多个商榷呀,真是急死人了。”三爷埋怨道。 这时秦伯拿着账房本册快步走进来,兆海打开账册发现家中积蓄亏空的都没有多少进益了,三爷瞧见后唠唠叨叨埋怨兆海理家不当,道:“现下黎家真是成了一个好看的空壳子了!” “三叔,不行咱们把东庄的田产给变卖了,套些现钱如何?”兆海道。 “唉呀,真是倒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啦,要变卖祖产,这下子要是老太爷知道了会被活活气死的。唉呀,真是愧对祖宗呀!” 他们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最终不欢而散。 夜幕降临时,兆海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进自己房中。云庭正在灯下缝衣服,瞧见兆海回来了赶紧迎上前去。 “雨桐,给大少爷打盆热水来让他泡泡脚。”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杯茶给兆海。 兆海失神地坐在座位上,脑海里还在想着筹钱的事。 云庭担心地望着他,看着他累成这个样子又不忍心再去追问什么事,兆海接过茶盏喝了口茶,感觉稍微舒服些。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从公事袋里拿出一个散发着香烤味道的纸包,道:“云庭,刚才经过御盛轩,店里刚出炉的烤面包,你赶紧趁热吃了吧。” 云庭打开纸包,将烤得金黄酥脆的表皮撕下一半,喂到兆海的嘴里,开心道:“你先尝尝,咱俩一块吃。” 无论外面遭遇多少纷争波折,这个家里有云庭在的地方兆海就会感到无比的温暖。 “怎么回事,能向我说说吗?咱们一起想办法。”云庭俯身从后面搂住兆海,无比温柔道。 “没事。” “一定有事,你这几日心事重重,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咱们是夫妻呀,就应该相互扶持,好不好?兆海。” 兆海握住云庭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云庭,确实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那就快告诉我,让我这个做妻子的和你一起分担。” 兆海叹了一口气,道:“云庭,真是难为你了,自从嫁给我没有享过什么福,却总是被这个家拖累得精疲力尽,我心里难受呀!”兆海亲吻着她的手背,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云庭的手背上,云庭感动到这滴泪的份量,她也泪盈于眶了。 兆海决定将家中状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云庭,免得她胡思乱想,牵肠挂肚。兆海痛楚地将实情吐出:“船行已经歇业三个月了……只有上个月出过一次货,再也没有什么生意。现在靠点卖些积存的货物维持,除了阿威,阿笙留下来帮衬船行,其他的工人我就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回去打些零工什么的,也好赚些家用,毕竟他们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云庭点了点头,道:“兆海,你做的很对,将心比心,眼下世道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他们也没白为船行辛苦这些年。” 兆海仿佛还有难言之隐,云庭看出了端倪,仍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是关于四叔的事,他为了赚钱还赌债,竟然铤而走险……用咱们家的货船为洋人偷运军火!” “啊——天哪!四叔真是糊涂啊!”云庭大惊道。 “现在被南沙司令部的驻军抓了起来,说想让他活命立即拿出三万块,三日之期一过,就地处死!” 云庭一听慌乱地蹲坐在座椅上,兆海担心她害怕,赶忙说:“我和三叔商量先背着爷爷,将东庄的田产变卖,先把四叔救出来。” 云庭点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你可想好了今后怎么给爷爷交代,他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兆海点点头,胃部又开始绞痛起来,云庭一瞧他脸色变白,知道他的胃病犯了,赶紧冲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胃茶,宽慰道:“既然事情有了着落,咱们想出使钱的法子,你就别发愁了,别再紧绷着那根弦,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度过难关的。” 兆海揽住云庭,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块互相慰藉着彼此。暖胃茶也晾得可以喝了,月亮躲进了云朵里面...... 第七章生计艰难何为计 兆海再一次来到南沙监狱,是跟着警备司令部的舒参谋一起来的。舒参谋是兆海的大学同学,两人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兆海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样一层关系,这年月驻军一波一波得换,好在竟然遇到了他。 兆海在监牢见到了四叔,他痛哭流涕地求兆海赶紧设法救他出来,看得出他真是怕了。听说昨日还枪毙了十几个人,监牢里的犯人人满为患。 四叔哭诉道:“大侄子,你再不救我出来,我焉有命在?呜呜呜......” 兆海刚上前想安慰一下四叔,立即被狱警呵斥:“退后!” 兆海赶紧退后,他极力安慰道:“四叔,我已经找到我的同学,他是这里驻军司令部的舒参谋。他答应我会好好地询问一下你的案情,你别怕,大家都在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千万别乱了阵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知道吗?四叔!” “好!你可快些,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拿眼瞟向狱警,狱警一脸冷酷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话。 从监牢出来,兆海拜托舒参谋多多照应,央求将时限再宽限三日。兆海交到舒静怀手中一包银钱,道:“静怀兄,拜托你周旋一下,将时限再宽限三日。目前家中正将田产办理变卖手续,一旦拿到现钱立马将罚金交齐。” 舒静怀客气道:“都是老同学了,你这般做法不是让我难做吗?钱你拿回去,我会向上头求情的。” 兆海忙道:“静怀,帮帮忙,我们家现在已经风雨飘摇,如果四叔出了事,以我家老太爷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兆海,你放心,我会尽力办成这件事的,现在使银钱还不是时候。”说完舒静怀以公务在身为由提前离开了。 兆海一身寂寥地呆立在秋风中。 一辆篷车一路颠簸地赶往东庄,当兆海拖着疲惫的身体到达东庄时,天空飘起零星细雨。远远望去,庄稼长势不佳,枯落的稻谷在水田里稀稀落落长着一派沉沉死气。 天色黯淡,乌云蔽空,兆海独自一人行走在田埂上。他要去东庄找保长问询一下田产的情况,刚走入村庄巷路,几个人影突然从暗处一跃而出,将兆海重重地打倒在地上。 兆海忍着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抬眼望去打自己的人竟是四五个用黑布蒙脸的粗壮男人,痛道:“你们究竟是谁......我与你们有什么过节……” “你不必认识我们,我们能认出你就行了,你断别人的生路,你也别想活命!给我好好教训他!”那四五个男人一拥而上,坚硬的拳头如雨点般纷纷落在兆海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兆海被打得睚眦尽裂,鼻青脸肿,浑身剧痛趴在地上起不来。 正在那几个人要下死手时,秦伯带着刚刚归家的兆农从远处跑来。 “喂!你们住手!”兆农冲上前向兆海飞奔而来。 那群人一见有人来了,赶紧逃跑。临走前还不忘向兆海身上踹了两脚,恶狠狠道:“黎兆海,我记得你家在哪儿,别想动东庄这片地,否则要你的命!”话音飘散在空气里,但是兆海却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你怎么样?”兆农抱住摇摇欲坠的兆海急唤道。他看到大哥脸上好几处擦伤在流血,满面痛苦的表情,料定伤得不轻,痛急下就要去追那几个人拼命,却被兆海死死地拉住。 “兆农——别去!”兆海歪在墙根处起不来。 兆农赶忙搀住大哥,紧张地检查着他的伤势。 兆海在秦伯和兆农的极力搀扶下才站起身来,否则刚才一度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兆农掏出手帕摁压住兆海额头处冒血的伤口,道:“大哥,你慢点,我们扶你去找大夫。” 兆海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这两日给我订间酒店,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免得被家里人看见又是一场风波!”其实在兆海心底深深明白他是不想让云庭瞧见了害怕,担心自己的安危。 兆农心疼大哥自己伤成这样还想着家里,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点点头道:“大哥,你放心,一切交给我,你安心养伤。” 三人上了篷车后,兆海在车上问了兆农从广州回来的原由。 原来广州医学院安排这帮大三的学生去外地实习,兆农因为惦记家里,所以选择回到南沙实习。 夜色朦胧下,兆海他们三人从医馆出来,兆农手提着一兜大夫开的药,兆海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上了篷车,开往丽的酒店。 住下酒店后,兆农坚决留下来陪着大哥。兆海嘱托秦伯道:“秦伯,你回去告诉云庭,说我和兆农在一起为四叔的事找关系,今晚不回家了。” “好的,大少爷,您安心养伤,记得吃大夫开得药,我先回去了。”秦伯告别了兆海和兆农。 秋虫啁啾声声中,秦伯回到了黎公馆。 第八章浮世奔波光影里 “衣碎荷疏影,花明菊点从......”方云庭在更深露重的夜晚坐在游廊的条凳上,背倚廊柱看着月光中的庭院,不禁吟出这首《秋日即目》。 夜凉如水,云庭喜欢独自待在这儿看看月光,赏赏夜景。更何况这么晚了兆海还没有回来,她的心一直在担忧着,不知那档公案如今到什么地步了?这个家族里兆海太辛苦了,她亲眼看着兆海整日奔波忙碌,还不被家人理解,族里的一众人等没有几个省心的。还记得当初兆海刚刚大学毕业与云庭畅谈理想时的意气风发,最终泯然于家族重任中。 那是一个隆冬的早晨,兆海含着热泪放弃了与云庭一起出国留学的约定,没有几年他为这个家操累得脊背都有些弯了,云庭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的疼。 “大少奶奶,夜深了,您还没休息呀。”这是秦伯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唤醒。 “秦伯,大少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云庭回头瞧见秦伯问道。 “哦,大少奶奶,事情是这样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人在督军府找到一个熟人,是大少爷的同学,他答应为四爷的事想办法,所以大少爷和二少爷今晚就住在他那里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云庭有些担心道。 “大少奶奶,大少爷嘱咐您早些休息,他很好......别为他担心。”秦伯劝道。 云庭点点头,她心里空唠唠地走回了房间。婆娑的月影摇曳在夜色中显得愈加深沉...... 烛光下云庭坐在书案前临摹着杨慎的临江仙,书案后围着斑竹小屏风,透过屏风云庭婉约清丽的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清晨的光线丝丝缕缕照进丽的酒店331房间,兆海躺在床上刚刚醒来,浑身一动就剧痛无比,昨夜睡得很不安生,好几次被身上的伤疼醒。 “大哥,你醒了。”兆农昨夜也没有睡好,一直留心着大哥的动静。他从洗漱间里走出来瞧见兆海也醒了,赶忙上前扶他起身。 “感觉好点了吗?大哥” “好多了……”兆海咬牙忍着道。 兆海一瘸一拐地走到梳妆镜前,看了下自己脸上的伤痕仍旧很明显,他叹了口气,道:“今天得回去了,不然你大嫂该担心了,我得好好想个合适的理由……” 当兆海踏进黎公馆的大门,他神色慌张,头上戴了一顶礼帽,帽檐拉得很低,行色匆匆地穿廊过院走到自己房门前,幸好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门被推开了,云庭听到动静,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向门口走去,:“兆海!……你终于回来了……”云庭冲上去抱住兆海,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唉呀!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 “云庭,别着急,你先坐下,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黎老太爷感觉身子比前段时间好一些了,他就让佣人扶他去花园散散步,正巧遇上去看大哥的兆农。 “爷爷,您可大好了,出来逛逛?”兆农赶紧给老太爷问安。 “嗯,兆农啊,你这是放假了吗?”老太爷老态龙钟地问道。 “爷爷,我们学校安排到周边城市实习,我想念爷爷,所以回到南沙来。”兆农的甜言蜜语果然凑效,老太爷立马眉开眼笑起来。 “兆海呢?”老太爷想起今日一早兆海没来他房里请安,这是兆海每日例行的事务,今日是怎么了? 第九章宫花垂柳事事烦 “船行有些生意是急单,我大哥天没亮就去船行了。爷爷,你找大哥有事吗?”兆农编起理由简直是信手拈来。 老太爷听后点点头:“没什么要紧事,看来船行在兆海的努力下经营得还不错,如今的时局能有生意做就是祖宗保佑了!” 兆海房里,云庭摒退了屋子里的佣人,自己亲自照看兆海的伤势。当她看到伤痕累累的丈夫,泪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兆海原本躺在床上,瞧见云庭伤心,他半坐起身伸手捧住云庭的脸庞,细心地为她拭去眼泪,哄道:“别哭啦,你只是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云庭红着眼睛为他上药,道:“你可要小心,他们得有多恨你,竟然有人下这么狠得手。兆海,我很担心,这段时间你别出门了,我怕有人盯上你。” “不出门不现实,四叔还等着救命呢……我会小心的,出门身边带个人,不单独行动,没事的,你放心以后万事小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兆海宽慰道。 云庭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兆海半坐在她身边,谦卑地陪着小心,云庭只是不答。 三天后,兆海终于凑齐了三万块的罚金,亲自送到驻军司令部舒参谋手中。舒参谋打电话给南沙监狱,他们答应今天午后放人。兆海听闻十分感激道:“多谢静怀兄鼎力相救,我们一家必定铭感于心,以思后报。” “哈哈哈,兆海兄,你太客气了,咱们多年同窗之谊,怎能坐视不理呢。” “是是……还是静怀兄古道热肠!不忘同学之谊!” 舒静怀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拍着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这记性,兆海,我们长官想认识一下兆海兄,听闻兆海兄为人仗义勤谨,经营船行生意亦是秉承诚实守信,此乃君子之风呀。” 兆海一惊,听这舒静怀的的夸奖溢于言表,兆海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静怀兄,兆海实在愧不敢当,多谢长官和静怀兄的提点,还请静怀兄帮我引荐,兆海前去拜访长官,不知会不会冒昧?” “明日吧,明日上午九点钟你还在这里找我,我带你一起去。”说完舒静怀施礼告辞。 兆海就在南沙监狱门外一直等到午后时分,监狱大门“呼啦啦”地从里面打开,四爷黎祖启瑟缩着身躯走了出来。 “四叔——”兆海赶紧迎上前去,兆海搀着上了篷车。 “家里人不知道吧?”四爷担忧道。 “都没有告诉家里人,只交待您有外事要忙,四婶也没有多问。只有秦伯和兆农知道,因为这事也需要人里外照应着。”兆海道。 “嗯”四爷点点头,他半歪在车上长舒了口气,气晏晏地道:“大侄子,你叫车把我拉到辉煌浴场,我要在那里好好洗洗晦气,舒展舒展筋骨,你别打扰我......”四爷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像是睡着了。 兆海喊了两声“四叔”,他也佯作不答。兆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四爷,他叫住车夫阿金:“阿金,拉我们去辉煌浴场。” “好嘞——大少爷。”阿金应道。 第十章匆匆岁月中的喜悦之光 当兆海带着一身酒气的四爷回到黎公馆时,已经是夜幕深沉的时刻,走进厅廊前四爷满意地拍着兆海的肩头,哼哈道:“兆海呐,办事能力不错!以后多跟着四叔出去见见世面,对你有好处哦……哈哈哈……” 兆海一边扶着醉醺醺的四爷,一边应承着。 把四爷送回房后,兆海转身离去时,惠芬表妹叫住了他:“大表哥,你等一等。” “惠芬,有事吗?”兆海道。 “我……我……”惠芬吞吞吐吐说不出口,她抬眼看了一下兆海,随即又低下了头。 兆海忽然明白了,道:“你是不是想问兆深的消息?” “嗯……”惠芬点了点头,紧绷着嘴唇,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兆海了解惠芬是一个非常内秀的女孩子,有时像个易受惊吓的小白兔,不比惠嫣敢于表达,性格开朗。兆海每每与她说话时,声音格外注意,尽力温和些,而三弟兆深从不把她放在心上。每当兆海被她询问三弟的消息时,回复对兆海来说真是个苦差。 为了不伤到惠芬的心,他不得已讲一些违心的话来宽慰她,兆海道:“兆农前段时间专门去佛山看过兆深,他现在参加了一所军事训练营,日常训练忙一些,所以没给家里来信,但是他让兆农带来口讯,说他一切都好。”兆海看向她的脸上仿佛有期盼的神情,温和道:“兆深问候大家,特别感谢你,说你送他的练武护具可派上大用场了。” 惠芬一听兆深竟提到她,双颊热辣辣的,心脏怦怦乱跳。 其实兆深问候的所有人里面根本没有提起惠芬,只是兆海不忍惠芬伤感而哄她的。 兆海回到自己房里,云庭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兆海走近床边俯身看着,云庭像是睡得很不踏实,兆海将被子轻轻地往上盖住云庭的肩膀。云庭翻了下身醒了,她微睁着眼感觉昏昏沉沉的,这几日她总感觉乏力和不适,晚饭后感觉不舒服就早早睡了。 “云庭,把你吵醒了……”兆海凑近脸颊柔声道。 云庭刚想坐起身,只觉头晕目眩,恶心犯呕,她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兆海赶紧扶住她,担心道:“云庭,你脸色好难看,雨桐——雨桐——”兆海着急喊道。 “大少爷,您找我……”雨桐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快去请大夫,云庭不舒服!”兆海抱住摇摇欲坠的云庭,吓得魂飞魄散。 “好,好,我,我马上去!”雨桐说完冲进夜幕中。 胡大夫近年来一直照料着黎老太爷的身体,和黎家的走动勤了。这位黎家大少奶奶平日悉心伺候长辈,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温温柔柔的,对待他这个外人也是客客气气。每次问诊后总是多付些钱给他,不仅如此,这位大少奶奶又长得花容月貌,在胡大夫眼里简直对她顶礼膜拜。 所以当黎府丫鬟雨桐深更半夜来请他时,他是二话不说,提起药诊箱就随她而去。 黎府兆海房内,胡大夫一脸严肃地为云庭把脉,云庭此时感觉好一些了,但是脸色仍旧很苍白,兆海一脸焦急地望着胡大夫。 胡大夫反复细心地把了几次脉以后,脸上露出和悦的神色。 “胡大夫,云庭到底怎么了?”兆海忍不住问道。 胡大夫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对着兆海和云庭就是一通的抱拳行礼,道:“恭喜大少爷,恭喜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有喜脉了!” “你说什么?”兆海双手扳住胡大夫的肩膀,仿佛怕自己听错了。 “大少奶奶有了身孕了!”胡大夫再说道。 这下整间屋里面的人总算回过神来,兆海也从狂喜中醒来。他激动地坐到云庭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云庭的双手,云庭的脸庞瞬间焕发光彩。 “云庭,咱们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了……我要当爹了……哈哈哈……”云庭看着开心地像个孩子似的兆海,眼眶不由地湿润了,这是喜悦的感动! “兆海的年纪该当父亲了!”这个小生命触动了云庭满心柔软的情肠,她感觉她的生命和兆海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第十一章静水深流暗涌动 在当下时局混乱,家业衰落的形势下,云庭有喜的消息,无疑为这座百年沉浮的黎氏家族注入了新的活力。更何况作为兆海的第一个孩子更是意义非凡,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大家族里,长子嫡孙何等重要。 黎老太爷听到这个喜讯,身体竟大好了,前来贺喜的黎府上下都想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喜,纷纷前来祝贺。老爷子红光满面,说话语气更显洪亮,他吩咐黎府上下全部以大少奶奶身体祥乐作为黎府目前的头等大事,日日人参鲍鱼,炖蒸补品络绎不绝送进兆海的房内。 正在举家喜气洋洋之际,一日舒参谋的不请自来无疑打破了这份祥和。 自从云庭怀了孩子,兆海每日只去船行应个卯,其余时间都在陪着云庭。毕竟云庭受孕前多受劳累,身体底子虚弱,因此兆海总是竭力用心照拂,只为把云庭的身体养好。 这日他扶着云庭正在花园散步,老管家秦伯急匆匆地来回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 兆海看出秦伯似有难言之隐,他吩咐了下雨桐照顾好大少奶奶,就随秦伯出去。云庭瞧着两人离去,不免面露忧色。 “秦伯,怎么了,有什么事?”两人步出月亮门,兆海问道。 “大少爷,驻军司令部来人了,说是要见您,我没敢惊动其他人,赶紧来找您。” “驻军司令部?”兆海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舒静怀说过他们长官想结识他,只因记挂云庭怀孕的事将其抛诸脑后了,今日登门想必与那事有关。 兆海疾步匆匆赶往前厅,舒静怀早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静怀兄,真是抱歉,让你久候了!”兆海随着声音一起踏进厅堂。 舒静怀抱拳笑道:“叨扰叨扰,仓促间来到贵府,请兆海兄海涵了。” 兆海赶紧揽住舒静怀的后背,热情地将他让进上坐,并吩咐佣人更换茶盏,呈上描金盖碗配上名贵香茗速速上来。 两人寒暄过后,舒静怀忽而欲言又止,兆海领悟,他屏退佣人,整间厅堂只有他二人。 “兆海,我也不客气了,今日登门造访实在有间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舒静怀单刀直入的话语将诉求开门见山。 “静怀兄,你别客气,前期蒙你多加照拂,我四叔才能安然回来,这份情谊我铭感五内。有什么事情直说就行,若我能帮上忙定当义无反顾。” “好!兆海果然豪气……”,舒静怀压低声音,凑近兆海道:“我们司令部想征用你的货轮运点东西。” 此话一出,兆海不由一惊,转念一想佯作镇静,神情颇具为难道:“这没问题……只是船行虽然是我祖上产业,但是他的营运同样受族人监督,所以长期以来就有十项不得触碰的行当。”兆海一听他要征用货轮,他是谁?是军方呀,这可是触犯了祖上规定的禁条! 但是一时之间兆海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只能先探听一下虚实,再作道理。兆海接着问道:“只是不知静怀兄要运的是什么?” 舒静怀站起身走近兆海,一脸正色道:“军火!” 兆海闻言腾地一声站起身来,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局面,兆海的心脏咚咚乱跳,但是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不仅因为他是黎兆海,更因为身后有几十口子家人的安危是他最深切地牵挂。 兆海不可置信地看向舒静怀…… 第十二章乱世风云乱世情 舒静怀的一双眼眸藏在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后,映着透窗的阳光闪现着摄人的光芒。这一刻他在兆海眼里是那么的陌生。 “兆海,之所以我将实情告诉你,不仅因为蒋司令对你的行事为人十分欣赏,更重要的是南沙这座城市,具备极佳的军事战略条件,而军备的补给确实离不了你们黎家的支持。” 兆海听得冷汗直冒,舒静怀倒是坦诚到底,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让兆海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你先别答复我,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还有个人你应该非常期待他的消息。” “是谁?” “黎兆深。” 兆海只觉头顶响起一声炸雷...... 舒静怀笑了笑道:“他人在佛山的军事训练营已经三个月了,这件事他应该通过书信告诉你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这所训练营的创办者正是蒋司令。” 这一天对于兆海来说简直是水深火热,舒静怀带来的消息件件刺中他的要害。黎氏家族三代经营船行生意,从没有和军方打过交道,因为他们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依仗军方力量无非是自掘坟墓,早晚没有好结果。可是这件塌天之祸竟然落到了兆海的头上,更何况目前家道衰败,孤立无援的境况,放眼看整个家族里的人都在蝇营狗苟,各自钻营。自己面对这种局面也已经身心俱疲,难以周全,这个家没有一个有力的肩膀来支撑。还记得在父亲去世前他答应重整家业、照顾家人的誓言,如今言犹在耳,这个家却是难以再恢复昔日的荣光。 兆海在后山从白天一直徘徊到深夜,这里曾经是兆深习武经常来的地方,兆深啊兆深,你现在在干什么?生活得好不好? 夜影婆娑下,云庭不放心他一路找到了这里。 “雨桐,你先回去,我和大少爷聊聊天。”云庭道。 正在深思的兆海一抬头瞧见了云庭,快步走上前去:“云庭,这更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 雨桐告退后,兆海扶着云庭提醒她小心脚下。 “老公,你有心事?今天那位舒长官走后,你就整日的心神不宁,发生什么事了?” 兆海怎能将实情给云庭说,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云庭,不过还是.....还是四叔的事情,我明天去司令部拜会一下蒋司令,多认识一个人咱们今后就多一条路好走。哦,对了,云庭你给我准备两百块大洋,我好打点一下。” “好的.....兆海,只是这件事吗?”云庭还是不放心仍问道。 兆海故作轻松道:“当然喽,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好了好了,夜凉了,咱们回房吧。”说完,兆海一路没话找话地宽解着云庭的疑虑。 第二天一早,兆海吃过早饭,就带上两百块大洋,坐上阿金的篷车一路赶往南沙驻军司令部。 兆海坐在车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昨晚他一夜没睡,躺在床上将整件事的利弊原原本本想了个遍,终于想出一个既不得罪军方也能保住兆深的主意,他定下心神后,心里反而不再害怕。是呀,作为家中的老大,当初父亲把这份家业交到他手中,他就算不能将家业发扬光大,却也不能使家族蒙羞。 兆海一早就把兆农叫来,让他立即去佛山一趟,一定尽快找到兆深。然后两人一起去上海见一个人,并将兆海的亲笔信交给那人,那人见到信一定会收留他二人的。 当兆海站在驻军司令部巍峨气派的白楼前,他整了整衣领,抚了抚头发,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岗哨....... “烦你通报一声,说黎氏船行的黎兆海拜见蒋司令。” 第十三章风声沉沉祸及身 遒劲古老的梧桐树舒展着枝桠伸向天空,南沙驻军司令部上空阴云密布,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这座由砖砌石垒的三层楼,楼外的院子树木已呈秋色,地上铺着清一色发亮的青石板和鹅卵石,曲径通幽处隐藏着不可言喻的神秘。 兆海跟着警卫兵一路蜿蜒步入司令部大楼,楼内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地面上铺着泛光的瓷砖,走在上面清脆作响。 “黎先生,请!司令等候你多时了。”警卫兵将他带到二楼一间房门前。 “嘟嘟嘟……”警卫兵敲门声毕,房内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进来!” 警卫兵打开房门,兆海看到一个身长八尺,威武雄壮的男人向他微笑示意,他的身边站着的舒静怀赶忙迎上前去。 “兆海兄,欢迎你大驾光临啊,这位就是蒋司令,在这儿等候你多时了!”舒静怀热络地揽住兆海的肩膀,向蒋喻真引荐他。 兆海抱拳施礼,心有戚戚。 “黎氏船行黎兆海参见蒋司令!” “哈哈哈……黎先生,不必多礼,我早已听静怀说了你和他的同窗之谊,今日相见不必客套,这里没有外人!” 兆海战战兢兢地应承着,心内却是万马奔腾,搜肠刮肚地想将此次会面的目的转移方向。 蒋喻真非常热情地将兆海让到座位上,并且屏退了闲杂人等,整间房只有他们三人,彼此间话着家常,却又各怀心事。 蒋喻真面噙微笑,先开口道:“黎先生,舒参谋已经将黎氏船行的营运情况告诉我了,想必你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时下入侵列强虎视眈眈,国运危亡,咱们国民是不是要尽力为国分忧。”蒋喻真开诚布公,竟将此事上升到国家层面,他的目的旨在使黎兆海进退无路,无力反驳。 兆海听到这话,他明白事到临头,兵不血刃的时刻来到了。他转而面对蒋喻真,一脸正色而恭敬道:“蒋司令,兆海非常敬佩您一心为国家的拳拳之心和一心为民众的仁人之心。静怀兄亦将事情的原委利弊告知在下,之后,我也思虑良久,此心惴惴生怕有什么遗误,只为能周全此事。” 兆海诚恳地将办此事前的态度、心思、难度全部一五一十的诉说完毕,最终下定决心道: “司令,我们黎家办船业已有三代之久,在这百年岁月里始终遵循在商言商,从不敢越规矩半步。而今司令要征用船行作为军用,我乃华夏儿女安能不尽心竭力以报国家。可如今黎家上下观之遍是妇孺稚子,无有依傍,仅靠在下一人之力艰难维系,实在没有能力敢犯豺狼虎豹之境!请司令海涵,怜悯在下及家人之艰难!”兆海话毕,双膝下地,伏首乞盼。 这下倒把久经沙场的杀戮将军难住了,看来黎兆海来这里之前内心深处就已经有了决断。如若强求他必心生怨怼,为以后情势发展留下祸患;如若应他所求,军部威望何存,难道让他向一介平民百姓低头让步?于蒋喻真而言他必不甘心! 舒静怀神色不免有所惊慌,他俯首下滴溜滴溜地转动着眼珠子,脑海中设法想出应对策略。蒋喻真负手踱步,沉默不语。 他忽而站定脚步,手指黎兆海,喝道:“我看你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一声喝令下,守卫在门外的警卫兵“呼啦”一声闯进门内,只见蒋喻真满面怒容道:“将此等不识好歹,反叛国家的逆贼拿下!” 话音刚落,黎兆海就被警卫兵缚住双手,摁在当场。 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兆海见势更是庆幸自己内心的决定,如果能用他的命换取全家老少的平安,死了也值了。假如应承下他们的要求,中途若有什么变故,恐怕会祸及家中。 “司令!”舒静怀见蒋喻真急了,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司令,息怒,兆海是一介商人,不懂官场上的规矩,触怒了司令。不如,我和他再谈谈,请司令准许。” 蒋喻真阴沉着脸,一双精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倏而又稍纵即逝。他走进兆海,倨傲地低眉审视着他,见兆海满头是汗,神情惶恐,蒋喻真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谈谈。”说完蒋喻真昂首而去,几个警卫兵一并跟了出去。 舒静怀将兆海从地上拉了起来,为难道:“兆海,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你竟敢这么直白地拒绝,你可知道如此不给司令面子,你可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兆海揉了揉被警卫压痛的膝盖,默默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和家人几度轮换着进牢房。静怀兄,你可知在这世风之下,普通百姓生道之艰难,你可知吗?”兆海说着眼眶发红,语露哽咽。 舒静怀面露尴尬,毕竟当初他是为了在长官面前表功,才出计策利用兆海船行偷运军火,以备军需,这下正和蒋喻真野心勃勃,想要征战地盘,称霸粤桂的狼子野心。 舒静怀嗫嚅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你想过没有,世事沉浮,良禽要择木而栖呀!一个人、一个家族,若没有一个坚强的靠山,那简直就像在浮木上造楼,一有风吹草动,必定大厦倾覆。” 二人正在交谈中,房门外传来敲门声:“报告!外面来人要见黎先生。” 兆海惊慌地看向舒静怀,舒静怀冲着门口道:“是谁要见黎先生?” “他说他姓秦。” “是秦伯!静怀,一定是家中有要事,不然他不会找到这里。”兆海抓住舒静怀的手臂唤道。 舒静怀看着兆海祈求的神色,对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是!”警卫应道。 “谢谢你,静怀。”此时兆海的心脏“突突突”乱跳个不停。 不一会儿警卫兵领秦伯进来,他一见兆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大少爷,船行出事了,船行……船行着火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兆海不可置信道。 “船行着火了!”秦伯泣道。 兆海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响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兆深自从到佛山后,一心想去虎威武馆拜师学艺,不料武馆馆主夏逢春是一个特别信奉玄学的人。可巧不巧兆深第一次来武馆学艺的那一天,正遇夏逢春的小妾难产,最后落得一尸两命。夏逢春听信风水先生“南燕带邪”的论断,听闻初来此地的黎兆深正巧从南沙而来,因此将这笔帐算到了兆深的头上。夏逢春不仅将他赶出武馆,还向四湖八海的武道中人散布黎兆深是潜入佛山的外国奸细,一度使得兆深居无定所,狼狈不堪。 后来兆深遇见前去三水县城巡捕房应试的苏南,决定与他一起报考巡捕房,面试和笔试通过后,接下来就是实战培训,两人双双进入三水县军事训练营,以优异成绩毕业后一起入职三水县巡捕房。 至于黎氏家族遭遇的诸多变故,兆海为了让兆深安心在外,根本没有在来信中提起。直到被舒静怀等人要挟,兆海担心兆深在外被迫害,安排二弟兆农连夜离开南沙去佛山找寻三弟兆深,嘱咐他们小心军部的人,一旦找到兆深,二人务必火速离开佛山,前往上海投靠黎兆海的师姐徐曼筠。 徐曼筠又是何许人也?此乃后话。不过,在生死存亡之际兆海能将亲兄弟托付的人,必定是他深信不疑的人。 第十四章虎山有虎亮虎胆 民国十三年,广东省佛山市三水县城。 天刚蒙蒙亮,黎兆深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巡捕房。今天他当值早班,手里提着个纸袋子,他一边和迎面的同僚们打招呼,一边胡乱咬上几口纸袋里的包子。 “苏南,走,巡逻去。”黎兆深穿戴好警服,拍着苏南的肩膀道。 “哎呦,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我得上趟厕所。”苏南捂着肚子呲牙咧嘴道。 黎兆深笑了笑,揶揄道:“你小子关键时候掉链子,你快点,我先去巡逻了。”他恭敬地和对面走来的陈警长行过礼后,一路走到了巡值区。他先去街口拐角处的报亭要了一份报纸,来回扫了几眼,他看到报纸上那则毫不起眼的失物启示的时候,只是瞳孔微微缩小了一下,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他就将报纸打了个卷握在手里,慢悠悠地逛在巡值区的路面上。 在拐过几条胡同后,黎兆深蹲下身子系了系警靴的的鞋带,眼睛向身后瞟了几眼。身后的胡同空无一人,他才猛然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了胡同墙边上的一扇小木门,一闪身,消失在门后。 几分钟后,黎兆深从另一边正对着大街的正门里走了出来,眼上戴了副圆边墨镜,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深灰色长衫,头上是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手里面拄着一根手杖,一派和平绅士的模样,和刚才身着制服的巡警判若两人。 或许因为紧张,他觉得握着手杖的右掌心被汗水濡湿了,手心处的那道旧伤疤隐隐作痒,他紧握了握手杖,转身离开了这条大街。 半年前,三水县巡捕房为了响应沙面英租界充实军备武装的号召,破格招募了十名综合素质极高的青年充实警备力量。黎兆深通过了一系列考试,终于是拿到了那套警服。不过在那之前,他早就接受了铁血锄奸团长达两年的秘密训练,如今来到这片土地,只为了更进一步接近外国侵华势力,待到时机成熟,武力撕毁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收复失地,以雪国耻。黎兆深已经将三水县的每一条小巷胡同都烂熟于心。这里有他的同志,这里也有他的敌人...... 锄奸团负责和他单线联系的人,昨天启动唤醒他的按钮。黎兆深抬起眼,三水县城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起,只有几家生意铺子拆掉了木板门。他拄着手杖,挨着巷道上的人家一户一户地数到第十一家门口,这是一间挂着米记招牌地门面,门板已经拆放到了两边,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往外陆续搬着一袋袋敞口的大米。 兆深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四周,周边静悄悄的,人迹稀少。年轻的伙计看见他站在门口,忙把手里的大米往地上一搁,堆笑问道:“先生是要买米吗?我们店的大米可是远近闻名的香米,可好吃了,香喷喷......” 兆深点点头,问道:“你们老板在不在?” “在!他在后房粮仓那儿,我带您去。“说完,伙计殷勤地引带着兆深进了门店往里面走去。门面不大的米铺里面别有乾坤,年轻的伙计拐过天井,直接走上楼梯,将兆深带到一间厢房门口。兆深犹豫了一下,无意识地举着报纸卷轻轻敲了敲左手心,年轻伙计瞧了他一眼,接着对着房门三长三短地敲了起来,里面的门闩被人拉开,厢房的木门开了一个缝隙。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厢房里有人说道。 这是兆深第一次和卢敬夫见面,带路的伙计无声地退下了,黎兆深推开了房门。 厢房里布置简陋,只有一张桌椅,和一个坐在椅子上带着眼镜,笑容和善的中年男人。 “请问,你是报纸上登寻物启事的卢先生吗?”兆深问道。 “是的,请问这位先生,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钟?”卢敬夫道。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兆深道。 卢敬夫这才站起身,亲切地握住兆深的手,道:“欢迎你的到来!我叫卢敬夫。” 第十五章深入敌后的暗算 兆深接过卢敬夫递过来的牛皮纸袋,打开来里面是几张标记的密密麻麻路线图。兆深拿在手里刚想问个究竟,卢敬夫先开口道:“这些就是英法联军在沙面驻扎军事战略地图,你看,这里,就是他们的军火库,我们的目的就是10月26日晚上七点整积聚力量炸毁他们的军火库!趁乱暗杀驻扎沙面的殖民者头目额尔登,营救身陷集中营里的同胞!” 兆深听闻这些话,只觉周身热血沸腾,他的目光里仿佛跳动着簇簇火苗,抬起头激动道:“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一定服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铁血锄奸,不死不休!”兆深冷笑地做了一个劈掌的手势。 “铁血锄奸,不死不休!”卢敬夫也长身而起,郑重地回礼。 待到夜深人静,他躺在警员宿舍的床上心里仍然激动不已。他的脑海里如万马奔腾,眼前仿佛已经到了那一刻,爆破声如雷贯耳,军火库火光冲天,付之一炬。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这一晚他失眠了。他在床上辗转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最大的收获就是与卢敬夫的相识。兆深第一眼看见卢敬夫时就感觉他似曾相识,惹人亲近。他睁着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眸在冥想时,忽然豁然明朗,那儒雅和善的气质和大哥兆海简直如出一辙。兆深暗自一笑“原来如此!” 这天兆深从理发馆里走出来,刚理好的头发显得特别精神干练,再加上挺拔威武的身姿,果然一派军人气场。 “请问军事训练营怎么走?”兆深听到右后方说话的声音这么熟悉,他循声看去,不是二哥兆农更是何人? “二哥!” “三弟!”久经未见的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聚贤茶馆里,兆深、兆农两兄弟叙起分别后的遭际,兆农紧紧握住兆深的右手,道:“这次大哥让我务必带你去上海。” “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兆深一瞧兆农的言语诸多躲闪,心下料想,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大哥是不会遣二哥来佛山找他。 “二哥,你快讲,要不然我即刻回家!”兆深道。 “唉唉唉,你这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一下,我没说不告诉你呀,只是告诉你能怎样?能让船行兴旺?能让军部不征用咱们船行?大哥这样安排,是怕你成了别人的棋子,被人挟持受到伤害!” “我不答应,谁能挟持我?”兆深不服道。 “三弟,你把事情想简单了,无论怎样,咱们得听大哥的安排,先去上海避避风头。” “不行!在这儿,我有我自己必须做得事情。二哥,你放心,等我料理完这里的事,就随你去上海,不让大哥在那里被人掣肘。”兆深道。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去做?咱们是兄弟,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兆农道。 兆深眼中微光一凛,道:“对不起,二哥,恕我不能告诉你。只是请你放心,我做得事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不会辱没祖宗!” 兆农一瞧眼下是这种情况,立刻带走兆深,已然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兆深的脾气他太了解了,只要是他想干的事,就算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的! 兆农见状决定先退一步,道:“那好吧,你先办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住在云来客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去那里找我!”兆农又道:“这段时间你要多加小心,在巡捕房上班要多留几个心眼,那里可是蒋喻真的地盘。他若想拿你,可是易如反掌!” 第十六章伤秋悲苦的无力回声 “二哥,你放心吧,这趟佛山之行你一定会不虚此行!”兆深戏虐的神情一时间让兆农摸不着头脑。 兆深调皮地向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道:“那蒋喻真的发迹史我可都藏在这儿,我门清着呢!” 那是兆深第一次参加军事训练营的开班仪式,这次仪式感爆棚的开班仪式中他见过蒋喻真——那个长得横眉怒目的粗野汉子,兆深还真瞧不上他,多方面暗中调查后,将他的发迹史了然于胸,以备不时之需。 兆农就这样住了下来,他们兄弟两个隔三岔五地见上一回,不是喝得宁酊大醉,就是俱怀义兴壮思飞一回。总之,在意气风发时早就将大哥兆海的嘱咐和家族的困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氏家族,仿似窗外的秋叶,萧瑟无力地悬坠在枝头的一端,任秋风飘零。 自从黎氏船行被兆海一把火烧了之后,兆海的精神状况着实萎靡不振。他一边竭力隐瞒住爷爷,担心高龄的黎广达受不住刺激,一旦他知道自己亲手创建的船行被付之一炬,纵火人竟是他委以重任的嫡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一边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黎氏家族,还要时刻提防着蒋喻真的报复。这一夜,兆海独自一人来到祠堂,他默默地跪在黎氏祖先的牌位面前,他深感背负的压力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的牌位,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哽咽道:“爹,我好累,好累,你是不是会怪孩儿,把整个家带到了如此窘困的地步,对不起......对不起......”祠堂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的只看见一列列的牌位森严严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声音灰暗而轻飘,像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算计着、经营着,他就算撞破了头也没有谁能伸把手拉他一下,他似乎魇住了。正在他迷迷糊糊之时,忽然听见背后有匆忙的脚步声,慌慌乱乱地扑向他面前,秦伯着急地张着嘴说着什么,他仿佛还没有从迷蒙中抽离。 “大少爷,老太爷不好了......” 这一开口,他听的真切,猛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秦伯拽着他的手臂急匆匆地拉着他出了祠堂,夜风彻底吹醒了他,兆海撩起袍裾一路快步跑向爷爷的居室。 当他推开房门,屋子里已经站着满盈盈的人,居中的大夫摇着头给三爷和四爷说着什么,一屋子女人抽抽噎噎地小声哭着。 云庭见他苍白着脸站在那儿,走近他抽抽噎噎地悄声道:“爷爷刚才还好好地和大家说着话,一会儿的功夫就晕了过去,现在人事不省了.......” "兆海,你去哪了?这种紧急状况找不到你的人,你们大房中只有些女人在场,是不是太过分了!"四爷厉声埋怨道,三爷在旁边也附和着。 “兆海……”只听到老太爷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中穿出。 兆海双眼布满红血丝,一脸痛楚地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在床前,悲声道:“爷爷,孙儿在这儿呢……” 兆海……我已经知道……咱们的……船行被烧毁的事情,你别自责……爷爷支持你的决定……” “爷爷……”兆海悲呼。 “一个家庭如果想……保全,趋利避害是……必须的;一个民族如果想……求存……在黑暗中……力求发展……才有希望……兆海,爷爷在生命的……那一端……为你祝福……”说完,老太爷双眼一番,呼吸急促,吓得众人哭声骤起。 兆海扑向大夫,力求他救救爷爷,大夫极力救治下也无法救回灯尽油枯的老人,只见胡大夫察视病情后无奈地摇摇头…… 就这样一生充满传奇而又曲折不堪的黎氏船行创始人黎广达就此落下帷幕…… 第十七章繁华过后的悲凉 黎老太爷驾鹤西去,彼时合家上下无不想他素日恩慈,莫不悲号痛哭。兆海与族中众人都带上孝秉烛商议,定要将丧事办得体面,风风光光送老太爷最后一程。议事厅门掩上了,屋内灯烛明亮,大家正聚在一起讨论着黎老太爷的丧葬事宜,三爷和四爷情绪最为高涨,两人说到动情处不时揪起衣袖拭泪,仿佛孝子贤孙的名头是他俩最堪衬配。先是三爷悲痛道:“老爷子一生为家族奔劳,所付心血我们这些子孙无以报答万分之一,实属不孝!” 四爷接着再道:“三哥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心中也藏有一言,憋得我好不难受!” “四弟,咱们都是至亲骨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三爷忙道。 四爷的一双眼眸如火炬般盯住兆海,一字一顿道:“提起咱们家这场祸事,就得怪兆海办事不力......”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坐在案几前的兆海闻言低头沉默不语,整个人仿佛石化般听着四爷当面锣对面鼓的怨怼,三爷一开口也是赤口白舌的横加附和着,三太太站在四爷背后,冷笑道:“自己骨肉,照理说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子话,那要说的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老三说过这个家你是没有丝毫的地位!就是大少爷您掌管家事,遇到什么官场应对的重大事项也该和叔伯长辈们商议商议,也没有一张嘴一层皮地断了全家人的生路!当我们这些个老人算个啥子呦!”三太太说话一着急,老家四川话就吐了出来。 兆海气得浑身发抖,三爷又道:“老太爷曾经说过,有他的一日,黎家就不会分家,如今太爷已经仙逝,那黎家不分家还有别的出路嘛?” 原来一切的刁难无非是为了分家! 胃痛犹如翻江倒海般向兆海袭来,他弯弓着腰咬牙强忍着痛苦,云庭瞧出异样,挺着孕肚走过去,担心道:“怎么?你胃痛啊?”她看着兆海苍白着脸,额头已经冷汗涔涔,云庭赶紧吩咐雨桐倒碗热茶来,再去厨房熬煮些热姜汤。 兆海怕云庭着急,先扶她坐下道:“没事,你别担心。”然后转身吩咐秦伯道:“秦伯,把家中的账册拿来,让大家瞧个明白。” 秦伯应道:“好的,大少爷。”就匆匆向账房走去。 三爷和四爷心领神会地互看了一眼,心想:关键时刻,他俩的结盟终于快让彼此得偿所愿了。 兆海接过云庭手中的热茶水,茶给喝下去,沉重地往腹腔里流,一颗心竟在热茶里怎么了暖不热了。 这间屋子里的一张镜面乌木大案几上堆满了青布面,梅红签的账簿。各房各派了个代表坐在案前,像一个个陪审员似的准备“清算”着这些年来在兆海管事下的家产,四爷腮帮子上的那点丰肥像红色的笑,点着头露出与他平日不相称的陌生。 兆海沉静地将黎家的经济状况详细地报告了一遍,又翻开账簿子读出重要的田地房产的所在和按年的收入,念完这些已经消耗了大半夜的时光。三太太站在三爷后面,双手紧紧扣在肚子上,身子前倾着,努力思索着兆海的这些话和她平日调查所得一一印证。 第十八章家产风波锁离愁 兆海发话道:“如果各方叔伯长辈对这份家产明细清单没有异议,咱们先将老太爷的丧事办理妥当后,我会请族中最年长者旗老太爷和族中”公亲“来为我们主持分家!”兆海发狠似的一应众人的意愿,仿佛赌气般将这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前途如他们所求。他此刻窝了一肚子火,这个家有什么可当的,除了无休止的东奔西跑,无休止的委屈辛劳,这些年他得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得到了一身的病痛和恶语妄言,每当他看到云庭对每一个人说着好话,劝解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凌迟割裂般的难受。这些年云庭嫁给他,福没有享过什么,还总是被自己拖累,他就恨死自己了! 黎老太爷的葬礼风风光光地如期举行,半途中舒静怀竟然带着一纵卫兵前来送行,说是蒋司令亲自安排他们前来吊唁,黎氏一族受宠若惊,特别是四爷巴不得有军方做靠山,一路上更是鞍前马后小心陪侍。这场葬礼动用了家中诸多银钱,更是给风雨飘摇的一家子雪上加霜。过了头七,三爷和四爷两家便等不及的要分派家产,央了旗老太爷和一族“公亲”前来做见证。 兆海知道三叔和四叔越过他亲自找来旗老太爷,是准备开始总清算自己的架势,他扶着云庭来得比较晚,两人沉默地坐在一处。 众人到齐后,大家分坐两侧,还似前几日那般,将经年来全部的账簿子堆放在议事厅的镜面乌木大案几上。旗老太爷独当一面坐了,咳嗽了一声,将黎家的经济状况和黎老太爷临终前的遗嘱约略报告了一遍。南沙的房产,城外的地,船行的经营......三爷在公帐上拖欠过巨,他的一部分遗产被抵销了之后,还净欠八万。如今除了大房外,二房至今虽然没有人脉,但是二房的那一份也不便充公,因为还有一位常年在寺庙修行的二爷,那份是要留给他养老的。四爷倒卖了很多次的烟土,曾几何时也是黎家过得最富裕的,然而这些年政府专抓投机倒卖违禁物品,四房的进账明显枯竭了,所以他这次必定锱铢必较将自己的那份遗产划归最大利益。五爷早逝,他的房内只有五太太和他的独生女儿,孤儿寡母的日常消费是少,但是平日无所进账,碍于颜面五房的那份也无人好意思觊觎。因此,三爷和四爷相商只能在大房中捞些油水,谁叫他兆海持家不利,家族生计凋零,就得让他们大房赔补,更何况兆海本性软弱优柔,他媳妇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其他两个兄弟虽然不好惹,但是常年不在家,对家族无所贡献,大房的那份遗产他们势在必得!三太太突然叫了起来道:“旗老太爷,那我们太吃亏了!” 议事厅里本就肃静无声,现在这肃静却是沙沙有声,直锯进耳朵里去。旗老太爷抬起眼望着她道:“怎么?这账目上有不清楚的地方?”三太太道:“亲兄弟,明算账,大家碍于情面不言语,我可不能不老着脸开口说句公道话。我们家比不得其他人有钻机有经营,我们三爷除了有一身的老爷脾气,啥子都不会,我们一家老少都是指着这份薄产过日子的,什么也不留给我们,让我们去喝西北风?还有说我们三房欠公帐上的钱,那我还要说他们大房毁家败家呢!好好的船行竟自个一把火烧了,想隐瞒什么?别把这些人当傻子,这些年你们又在公帐上面捞了多少油水?兆海你风风光光地娶来的媳妇,钱从哪出的?你那俩兄弟在外面上学的上学,惹是生非的惹是生非,还拜师习武?真是好处都让你们一家得了!现在竟让我们填亏空,有这道理吗?我们惠婷还要找婆家呢!没有钱想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呀!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说着,流下泪来。 兆海冷着脸只不作声,满屋子的人都觉得不便开口。旗老太爷按捺不住一肚子火,哼了一声道:“你瞧着人家男人有本事,有进项,你们三房没人照管,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学着二爷,也出家奔个修行,说不准能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中了不就有进项了吗!”三太太冷笑道:“我倒是想让我们那口子出家做和尚,只怕死掉的那个不依!来人哪!惠婷咱们出家做姑子去,离了他们黎家还没有咱们母女俩的容身之处啦!快去,收拾东西,我要去哭太爷去——呜.......呜.......呜.........”三太太撒泼般地哭闹起来。四太太和五太太都前去安抚,三爷唉声叹气,嫌丢人显眼,作势要打。三太太哭天喊地要死要活.......旗老太爷气得把桌子一拍道:“我不管了,是你们求爹爹拜奶奶邀了我来,你道我喜欢自找麻烦?”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也不等人,一阵风走得无影无踪,众人面面相觑,四爷跺脚大叹家门不幸,真是让老太爷死不瞑目呀! 兆海胃疼得厉害,他喘着粗气,大喊一声:“好了!你们别再闹了!今天我就做主,我们兄弟三个一份家产都不要,全部给你们......”说完,他捂着胃部弯着腰离开了,云庭急上前去扶住他,两人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第十九章奇袭沙面暗影浮现 维持了几天的僵局,到底还是按照黎老太爷的遗嘱和原定计划分了家。三太太还是如她自己所说般被欺负了。黎家的各房还是住在原来的祖宅里,只是日常生计打理各自经营,不作联系,各房关起门来过起各自的生活。 云庭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了即将临盆,兆海早早地找好两个经验老道的接生婆住在家里面,一切打理妥当,只等着新生儿的降生。 这日她家常穿着佛青实地纱袄子,特地系上一条腰际改良宽松后的玄色铁线纱裙,身上盖着高丽棉薄被,倚靠着躺椅在廊亭上晒着太阳。兆海坐在她身边的廊椅上轻声念着一本诗集,虽然在冬日,但是和煦的暖阳铺洒在他们的眼底眉梢,让人忘却了纷杂的时势,只留一片温柔静好。其实自分家后,兆海和云庭倒是过上了几天安稳的日子,而身处在佛山的兆农和兆深仿佛经历了一番重生的洗礼。 昏暗的内室里,井然有序地挂着一排黑色衣饰,兆深顺手拿下一套,他脱掉身上的警服,将枪架上的一把特型袖珍手枪塞进腰间,换上了黑色衣衫,又将一块黑色方巾遮住自己的面部,转瞬之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的夜行侠。他推开内室的另一扇门,这扇门是由一条无人的走廊通往英法联军驻军司令部外墙的一道暗门,知道这道暗门的人只有潜伏在司令部内部外号叫做“隼鹰”的一个人,兆深没有见过他,但是讯息却总能悄无声息地被送到铁血锄奸团。 这一晚是他们所有努力的集合点,十分钟过后,兆深已经离开暗道匍匐在他们设定好的地点等候着里应外合的讯息,他的眼神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 一辆汽车驶入,在司令部的大楼前停下。汽车门打开了,借着灯光一个身着西式风衣的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在灯光下闪闪烁烁。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飘飘拂拂。 兆深躲在暗处定睛注视着前方的动静,楼栋口处几十人的警备队已经来到少妇面前,带队的是身材魁梧的英籍队长查德少尉。他们恭敬地将少妇迎进楼内,兆深机智地躲过了两个中队轮班彻夜巡视检查,只等着那声“布谷鸟”三长两短的暗哨。 “咕咕咕——咕咕——”布谷鸟叫终于响起,这婉转的声调在兆深听来简直是天籁之音。 他猫着腰,施展腾挪飞转,片刻后他见到了和他同样装扮的卢敬夫。卢敬夫锋锐的目光打量着军火库的四周,他们以手势交流,兆深摸出腰间的袖珍手枪,装上特制的消声器,他们两人悄悄地潜入岗哨下面...... 当天空中传来仿似连绵礼炮声响的冲天爆破时,这意味着奇袭军火库的计划已经传来捷报。 此时一千多名英国兵和几百名保安队荷枪实弹地涌向燃起熊熊烈火的军火库,早已匐踞在墙头埋伏许久的锄奸团敢死队员一个个如天降神兵般从墙头跳了下来,转瞬间与英国兵队厮杀在一起。 火光冲天的联军司令部,警备笛声连绵不绝,厮杀怒吼声将一切的愤怒和仇恨渲染在这夜空之下...... 直到远远的司令部大楼窗前站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夹着一支香烟,在红艳香脂的樱桃口中吐出袅袅的烟雾,嘴角处露出迷人的盈盈浅笑...... 第二十章封锁下的沙面城 如果不碰到封锁,徐曼筠会将这份绝密情报送出去的,但是眼下佛山警备处封锁了整条街道,商店一律的沙啦啦拉上铁门。街上的路人发狂般扯动着铁栅栏,叫道:“让我们进去!我这有孩子啊,有老人!”然而门还是关得紧腾腾的。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互相惧怕着。 徐曼筠冷眼看着身边奔跑的路人,她悄悄地退到一辆停滞的电车旁,远远看着巡警拉着警笛向这边跑来。 “叮铃铃铃铃”电车摇铃了,她顺势上了这辆车,车里挤压压的塞满了人。徐曼筠今天穿了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乌发垂肩,两边各别一个贝壳发夹,脸上略施脂粉,一派娇滴滴的女学生风味,竟看不出她已经接近三十岁了。 这些年来颠簸流离的生活,不仅没有使她饱受生活的摧残,反而增添了一份阅历充沛的迷人妩媚。她那一类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纤瘦的腰,少女似的萌芽的乳,白皙的脸像半透明的磁玉,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娇媚的可爱。电车内拥挤的空间,连站脚的地方都站立不稳,旁边人紧紧挨在她身上,旗袍的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电车再次停下,一部分乘客下去了,剩下的一群人终于可以舒上一口气,零零落落也有人说句把话。 “喂,你看,前面有巡警拦路,看来咱们在车上也得被检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可不是嘛,车能不能通行还另说呢,在车上只是图个心里安定,谁知道在路上待着会不会被流弹打中,唉,真是朝不保夕呀!”一个消极的声音哀怨道。徐曼筠抓住扶手的手心湿漉漉的,她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夹。 电车停了,马路上的人开始奔跑,尖锐的警哨声四起,割据到人的耳朵里,头脑都是懵懵的。车门打开后上来四名手拿电棍的巡警,他们不时用电棍挑起挎篮上的遮布,瞧一瞧里面的东西。当一名巡警走到徐曼筠身旁时,不时拿眼打量着她,那巡警粗厚的嘴唇蠕动着:“把手袋打开!”徐曼筠正巧和他的目光相遇,那双死鱼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她听话地打开手袋,一只黝黑的大手在她雪白的蕾丝手袋翻动,徐曼筠忽然有种恶心泛起。那个巡警见没有搜着可疑的东西,翻了她一眼走开了。 待巡警下车后,电车重新开启,徐曼筠的心总算放下不少。这辆电车载着徐曼筠的任务开向远方,在车上她默默地坐在角落座位上,她知道此时的沉默是自己得以保全最有力的保障。 徐曼筠第一次踏上南沙这片土地,不止为了逃避危机更是为了了却自己内心深处最牵挂的情愫。 当她来到黎府巍峨雄壮的盘螭金环朱门前,就已经明了今后如果要与这里的人产生什么关联,必须走进这座庭院深深的古老宅院。 第二十一章明知山有虎 “嗨!我叫黎兆深......”徐曼筠抬起眼瞧见一个年轻人坐到自己身边,望之令人心旷神怡。他神色略显紧张,徐曼筠有些吃惊地发现与自己接头的人竟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耳边充斥着车夫卖力地奔跑声。 “黎兆深?”徐曼筠仿佛在回忆这个名字的由来,沉声问道:“黎兆海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兆深狐疑地答道。 徐曼筠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上下仔细打量了兆深好几眼,笑意在她唇边晕开,赞道:“果然一表人才,和你大哥不相上下。” “怎么,你认识我大哥?”兆深问道。 “嗯,不知你有没有听你大哥提起过徐曼筠的名字?” ‘有,她是我大哥上大学时的同门师姐。“兆深如实答道。 “非常荣幸认识你,我是徐曼筠!” 兆深闻之大感意外,他对徐曼筠的名字还是略有耳闻,当初她一纸文书寄到黎府,言之凿凿决意嫁给大哥兆海,当时就掀起不小的风浪。兆深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可以做到无视礼教规矩,行为大胆追求自由所爱,在兆深心里产生震撼之余竟萌生了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曼筠也好奇地观察着兆深的样貌,透进车帘的阳光浮动在兆深的五官轮廓上,从他坚挺的鼻梁,紧绷而略显严肃的嘴唇,到漾满柔情的眼眸,她心中默默道:“如此俊逸非凡的容貌,让观者心生欢喜。是像啊......果然是一母同胞。” 面对这个女人如此大胆的逡视,兆深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还年轻,在男女情爱方面就是一张白纸。 对于谙于此道,常年游历于灯红酒绿交际场所的徐曼筠来看,兆深稚嫩得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这是兆深第一次见到徐曼筠这个女人,她洒脱、美丽,娇艳的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尤其是她对他笑得那么可爱,兆深渐渐沦陷在她巧笑嫣然的梨涡里沉醉不已。 她递过来的情报被兆深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在老地方再次见到了卢敬夫,然后交给了他。卢敬夫看到情报的绝密线崭新如初,满意地拍了拍兆深的肩头,赞道:“你是个合格的情报员!”说完,他撕开绝密线抽出一份信笺。 ”卢先生,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兆深盯着正在看情报的卢敬夫迫不及待地问道。 卢敬夫快速将信笺上的内容看完后,将信笺折叠好紧紧地握在手掌里,他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再把眼睛睁开,望着兆深道:”隼鹰指示三日后集合沙面所有工厂里的工人、报社的知识分子和学校的学生集体大罢工,上街游行给沙面政府施压,让他们立即释放关押在集中营里面的民众!“ “卢先生,炸毁军火库后,洋鬼子肯定会报复反扑,在这个风头浪尖搞罢课罢工,洋鬼子恼羞成怒肯定会造成流血事件!”兆深担忧道。 卢敬夫点点头,兆深的顾虑正是他内心深处担忧的事情。 “我昨天见过一个同乡,他在洋鬼子的船行做工。他打听到英国兵这几日正背地里暗杀了我们好些个同胞,是不是打击报复,还是有针对性的行动,目前无从得知。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沙面表面伪装的风平浪静已经完全被打破了。洋鬼子预感到危机重重,必定会先下手为强,所以武力抗争才是免受其害的最有利保障!” 第二十二章兄弟雨夜重逢 大雨滂沱的夜晚,黎氏船行的一间屋子里透出隐约的灯光,在雨雾中一个人打着伞向灯光处疾步走来。 门被推开了,浓烈的消毒药水味道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使得刚刚冒雨进门的兆海震惊地一颗心脏簇簇乱跳。 兆深赤裸着上半身正坐在一张摆着许多瓶瓶罐罐的破旧方桌前,胸部裹着一圈圈厚厚的纱布,一个身着紫罗兰旗袍的女人正低首认真地绑着纱布的结头,她循声抬起了头,天呐,竟然是她! “兆深!师姐!你们这是......兆深你受伤了?”兆海惊呼道。 “大哥,你别担心,我的伤都快好了......哦!大哥,是不是很意外,曼筠师姐和我出现在这里!”兆深乐呵呵地解释道,多半年没有见面,兆深冲上前抱住兆海的肩膀。 兆海仍旧不放心,仔细检查着兆深的伤势,无奈伤口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他急道:“到底伤在哪了?怎么会受伤的?” 徐曼筠娉娉婷婷地站在了兆海的身边,晃得他眼睛直发昏,抬头瞧见徐曼筠笑盈盈地瞧着自己,兆海被瞧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好久不见!” “见了我,一点儿惊喜都没有?”徐曼筠一双凤眼瞧着他,反问道。 “哦......不是,师姐,我.......”兆海嗫嚅道。 “呵呵呵,你瞧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地不禁闹。”徐曼筠倒是很豁达地打消了尴尬。 兆海还是不放心三弟的伤势,走过去道:“兆深,你还没回答我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先不说了,我先带你去医院,让大夫好好诊治一下!” “大哥,不行!我不能去医院!” “为什么?”兆海疑道。 兆深不说话,拿眼求助徐曼筠,徐曼筠将着急上火的兆海使劲摁到座位上,道:“先听我说,你这关心则乱的毛病真得好好改改,你先乱了阵脚怎么解决问题呀!” 《烬余沉香》第二十二章兄弟雨夜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兆深将自己加入铁血锄奸团,以及如何与徐曼筠相识的经过都告诉了大哥,还将寻找“隼鹰”的计划一并和盘托出。 “大哥,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一方面躲避沙面政府的追捕,另一方面汲取这次武装斗争的失败,恢复斗志,重整旗鼓!还有为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兆深血脉膨胀,情绪激动,兆海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冲击,他走上前拍着兆深的肩膀,想给予他一份抚平伤痛的力量。 徐曼筠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沉痛道:“这是一份写满死难者名单的公祭文。”她手中略有颤抖,极力压抑着语调:“他们暴力镇压手无寸铁的罢工民众,造成流血事件,必将在历史上留下他们耻辱的一笔,他们必将成为千古罪人!铁血锄奸团元气大伤,痛定思痛,关键是这场运动组织力量出现纰漏,竟有奸细混入其中,造成我们的行动计划暴露,更可恨的是反动政府和洋鬼子使出奸计,来了一招“请君入瓮”……唉!太可恨了!” 兆海渐渐明白了他们口中所讲的事实,虽然让人难以置信,赵兆深竟然甘赴险地,最终逃命归来,这些对于他来讲就像戏文中忠君爱国的唱段,而今坠入现实,如梦似幻般地不真确,但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切,他知道都是绝对的真实。 兆深看到兆海愣怔在原地,他心下明白一时之间让大哥接受这份现实是需要时间的。 他上前紧紧握住兆海的手,感慨道:“大哥,咱们兄弟再次相见,对我来说简直是恍若隔世,我真的很想你,大哥!” 两兄弟哭着抱在一起,紧紧地将血脉之情融汇在彼此的身体里。 他们三人来到了黎氏朱漆大门前,徐曼筠望着眼前这扇紧闭的巍峨大门,心内忽然感慨万千。她默默地跟着两兄弟走进大门,兆海热情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一个老者和名叫阿金的年轻人替他们拎着行李。 这是一座充满江南古雅意境的传统庭院,两旁茂盛的绿叶红花衬托出一片姹紫嫣红,兆深的话溜进了她的耳朵:“大嫂快生了吧?” “快了,也就是这两天。”这是兆海的声音,听得出透露着喜悦。 徐曼筠曾经对兆深旁敲侧击过兆海的消息,当她从兆深的口中得知兆海已经娶亲成家,并且妻子是一位十分贤淑美丽的女人,她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翻涌出莫名的醋意。 黎氏厅堂内,徐曼筠终于见到了即将临盆的方云庭。兆海满眼温柔地扶着妻子,方云庭笑意盈盈,站在那儿,两人十分地相称。徐曼筠看不下去了,大家互见后,她便托辞身体不舒服走开了。 徐曼筠随着丫鬟的引路来到了黎兆海为她准备的厢房。 满屋一尘不染,花香淡然,桌几上杯盏光洁晶莹,床铺整齐如新,整间房被人精心布置过了,徐曼筠感觉一股暖流袭上心来。途中颠沛流离,提心吊胆,一旦身处在眼前温馨雅致的房间,徐曼筠终于感到疲倦从脚底蔓延上来。 她屏退了丫鬟,伸手抚弄着周边的物件,感慨着命运的安排。曾几何时,她已经心如止水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曾几何时,她夜夜流泪,恨透了兆海对自己无情的拒绝,而如今她竟然能踏进他的家庭,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份情愫唤醒了年少时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时的青葱记忆。 第二十四章是谁在耳边对别人说着情话 这一夜兆海兄弟三人谈了很久,夜很深了,兆深对着大哥满怀愧疚道:“大哥,对不起!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来的?爷爷去世我和二哥都不在,我们真是太不孝了!” 兆农也是十分后悔地低下头捂住脸,他感觉无颜面对大哥。兆海拉下兆农捂在脸上的双手,紧紧攥住,温和道:“爷爷会了解我们的,你们这不都回来了吗,好了,别懊悔了。” “大哥……”兆深话到嘴边又讲不出来,兆海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兆深。” “大哥,我这次回来不能住多久……”兆深道。 “为什么?你还要走?”兆海问道。 “是的,大哥,我在这里待的久了,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的!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爷爷奔丧,现在一切都晚了,已无可挽回……我……我过两天就走!” “你去哪里?你不是说警察厅在通缉你吗,你还能去哪里?”兆海急道。 兆农早就知道兆深加入铁血团的事情,虽然他不置可否,当看到三弟志向坚定,他也没有说什么,谁能做谁一辈子的守护神呢?就像当初自己弃商学医的决定,他最需要的就是来自家人的理解,这份理解足以支撑他克服很多无法言说的困境。 看得出兆深很为难,他一方面不想大哥为他担心,一方面顾忌着铁血团的纪律,他又不能向大哥多说什么。 只说了一句:“我准备去上海,那里有我落脚的地方。” 兆农拍了拍兆深的肩膀,道:“老三,我跟你一起去,去上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那太好了,二哥!”兆深激动地握住二哥的手。 桌上放置的瓦油灯跳动的火花,跳动在兆海的眼前渐渐放大。他心里空唠唠地酸楚不已,好不容易盼来了三兄弟的重逢,却又要面临各奔前程的局面。 兆海没有再说什么,他感觉自己疲倦的脊背更显得佝偻了。 雨打芭蕉后的清晨格外清新,徐曼筠起得很早。她一个人走在花园的小径上走到一株茂盛的木槿花旁,停下了脚步,湿润的空气滋养着她瓷玉般的脸庞。徐曼筠出神地摆弄着枝桠上的木槿花,一张熟悉的脸庞一直晃动在她的眼前。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始终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梦里与她温柔地说着话…… 她将手帕从袖口拿出,揩了揩滴在额头上的露珠。在这微凉的初夏的清晨,她竟觉得自己手心在冒汗,此刻在她心底深处已经萌发了一个决定,是这个决定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略显紧张地深呼吸几口空气,一个希望鼓舞着她走向那扇岁月静好的屋舍。徐曼筠抬手拢了拢耳际的发丝,然后昂起头走向庭院深处。 拐了几处幽巷,她来到了兆海的住宅前。墙头灰黑的瓦片在晨光下闪着暗暗的光华,一排古朴洁雅的屋舍静静地躺在敞阔的庭院里,像是睡着了一般,屋檐下几串书签铜铃显示着主人不俗的情致。 徐曼筠悄悄地来到窗前,俯身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云庭,我帮你翻一下身,这样会舒服点。”这是兆海的声音。此时站在窗外的徐曼筠听着他的声音,心脏怦怦乱跳个不停。 “好,兆海,我的腰和后背发酸得厉害,你帮我揉揉……”方云庭虚弱的声音飘出窗外。 屋里传来兆海温和柔软的呢喃细语,徐曼筠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有一股朦胧的涟漪晨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额前的刘海…… 第二十五章天荒地老最好忘记 这些话好像一瓢冷水似的向徐曼筠的身上泼来,她觉得一身都冷了。这些年来支撑自己周旋坚持在充满阴谋和危机环境里仅存的希望竟在这一瞬间破灭了,虽然她早已得知兆海成亲,可是在她心里坚信无论他娶了谁,都不会影响自己在兆海心中的地位,她有这个信心。 那一夜,离别前的那一夜,她将醉意深沉的兆海架回自己的房间,在窗外簌簌春夜细雨之声中她献出了自己的初夜。从她全部交付出自己的时刻起,已经将兆海视作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无论她和哪个男人周旋调情,那只是一种游戏,一种能让她生存下去的游戏,就像在池塘中戏水的鱼儿,缠绕在它身边的其它同类只是它的玩伴而已。 徐曼筠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她也没有感觉到疼……正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兆海手端着膳罐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巧与站立在窗外的曼筠的眼神相对在一起。 两人相视了片刻,兆海忽然从觉悟中醒来,他低了一下头,然后抬头向她招呼。徐曼筠红着脸却低下了头,两人距离不远,曼筠吐着喃喃的细语想必他可以听得真切:“我是想来和你道谢的。” “道谢?为了什么?”兆海温和的语气飘进她的耳朵。 “温暖的房间和周全的安排,谢谢你,兆海。”徐曼筠竟有些羞赧,这是她不曾有过的习惯。 “哦!你太客气了。”兆海笑了一下,然后将徐曼筠客气地让进屋内。云庭有些诧异的望着他俩人,从座位上慢慢地站起身来,兆海赶忙将手中的东西交还给佣人,走上前扶住身子沉重的云庭,一边与徐曼筠介绍彼此,并吩咐佣人端上热茶。 “大少奶奶,早就听兆深说过他的大嫂贤淑美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曼筠伸出手示意以新礼节相见,云庭听闻过大都市的新女性都是以男士之间相见的礼节问候,握手礼,云庭第一次尝试到了。 兆海微笑地看着她们,那份微笑是如此坦诚,拨动了徐曼筠内心深处的心弦。 徐曼筠在黎府住了三日了,除了那日在兆海房内相见之外,她再没有机会单独与他说上话了。这日她心内闷闷不乐,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逛着,心里越来越埋怨兆海的绝情。 “难道他真的忘了他们曾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忘记,那他伪装的太好了,简直可谓是天衣无缝!”徐曼筠心有不甘的情绪越来越纠缠她的心,就像一张越结越密的网紧紧地罩住了自己。 她终于按捺不住,索性叫住兆海,试探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兆海正在和管家商量收租的事,徐曼筠出现在他的面前,神情颇为奇怪的看着自己。 “师姐,你找我有事?”兆海奇道。 “对,我找你有事!”徐曼筠开门见山道。 管家秦伯瞧见略有些怒气的徐曼筠,赶忙识相地先告退了。 夏日午后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他们彼此的身上。 第二十六章爱恨交织的悲凉 徐曼筠仰着微红的脸颊,一双明眸在熠熠闪光地望着他,渴盼他能记起曾经的岁月里和他相伴在一起的人。 黎兆海在这样的注目下渐渐皱起眉端,他何曾不记得曾经的岁月,那些有她身影围绕的岁月。美轮美奂的脸,红艳水润的唇却因为激动而略显委屈地翘着,一双眸子若秋水般蓄满了情意…… 唉!兆海掉转头不再去看,徐曼筠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她不住地向他逼近。 “你看着我!像以前那样好好地看着我!”徐曼筠的声调接近于哭地唤出声来。 兆海被胁迫地没有办法,他一跺脚道:“看你又能怎样?当初既然分了手,如今又能怎样?” 徐曼筠听罢,前尘今时进退不能,终于控制不住决堤的情感洪流,蒙住脸痛哭起来。 兆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见她哭得伤心他的心仿佛被针刺一般。曼筠哭得更悲了,兆海心中不忍,脸色苍白地不时拿眼瞧她,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更担心眼前的状况被人看到,在这个人多口杂的家庭里流言就像一把锋利的剑会刺伤所有相关的人,到时候他们简直百口莫辩。 这时曼筠止住哭泣,抬起头,她尚有泪痕的脸颊显得楚楚可怜,只见她道:“我知道你对我当初委身于别的男人作为交换条件始终耿耿于怀,可是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我爹身陷冤案,如果当初我不违背心愿走那一步,我爹就会身首异处了!” 兆海掉转了身,十分痛苦地避开徐曼筠深情款款的眼神。他何尝不知道徐曼筠的这一步对她本人的伤害之大,更是将他们之间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这一切的伤害已经将他的后半生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 “终归是我无能啊!”他心中愤愤道。 何况他现在已经和云庭成家,就如他当初决定娶云庭时,就对自己立下了誓言:终身不再因情误身,从一而终绝不会再伤害这一个女人! “曼筠,对不起!过去的事就当它过去吧。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就当我欠你的,下辈子如果有缘分……” “不!我不管下辈子如何!我只要这辈子,我要真真实实的人生!我要今生与你再续未了缘!” 徐曼筠说完后,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兆海,多少个无眠之夜的思念,多少次锥心刺骨的痛楚,都化解在这一个拥抱之中。而兆海却始终抗拒着,他用力欲挣脱她的拥抱,两人互相拉扯中兆海失手推倒了曼筠,曼筠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瞧见曼筠眸中由起初的柔情似水尽化为锥心的愤恨和伤痛,竟使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他要狠心对她!他如今的立场只能狠心对她! 曼筠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稳住身子。她握着摔痛得手臂,悲声道:“黎兆海,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这时她的眼中放射出如芒如刺的利刃,一字一顿道:“我-恨-你!黎兆海,你听着,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喊完后,她即刻转身,哭着跑走了。 兆海不由自主地追上前两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后,立马站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无限悲凉。 花园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明晃晃的日头照得她头脑发晕。她狠命扶住廊柱,以免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伤害到腹中即将临世的胎儿。 方云庭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扑满脸庞…… 第二十七章蜡炬成灰泪始干 黎府上下料理好对老太爷追思之事后,兆深决定找大哥好好谈一谈。 兆海正在书房整理近月来家里的开销账目,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进来。” 兆海手中掀着账本,抬头一看竟是兆深,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事,笑盈盈道:“三弟,你真是稀客,主动来找大哥。” 兆深好似心事重重,兆海见他犹豫的神情,奇道:“怎么了?兆深,有事找大哥?你直说就行啊。” “我准备后天离开家!”兆深道。 “为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兆海站起身吃惊道。 “本来我也是准备见一见你和二哥,为爷爷的后事尽些心意,这些事情做完后我就离开家。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想求大哥帮忙。”兆深的解释是如此的苍白。 兆海突然明白了,三弟一心离开这个家,追寻新生活的想法不是空想,他是决心做到的,从小他就很有魄力,想做的事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种追求自由、自我的性格是自己绝不会有,也不敢有的,这时他竟有些羡慕兆深了。 “兆深,决定了?大哥真想让你留下,不走好吗?”兆海乞求的语气如同针刺般扎在黎兆深的心里。 “大哥,这个家没有我留下的意义,你也走吧,带着大嫂到大都市里瞧瞧,那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革,那里有新生活的希望。” 他掉转头,看见了兆深的光芒四射的眼睛。 “是的,你要走,你可以走,你可以到上海去,到北京去,到任何地方去!”觉新差不多用了哭声说:“可是我,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家。” “为什么?大哥,根本没有人能牵绊住你,只要你能把那些包袱放下,没有人能做你的主,你要做自己的主人啊!”兆深激动地说。 兆海失神的眼眸茫然地望着窗外,语气缓慢地说道:“这辈子我注定出不去了,爷爷和父亲将这个家交到我手里,我却管得七零八落,只要他们不再埋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你是说三叔他们?大哥!你怕他们做什么,要是换作我,他们敢刁难,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哥,你太软弱了,他们就是瞧准了你的脾性,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你!大哥——”兆深用力的握住大哥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灌输给他,让他振作坚强起来。 “嘟嘟嘟……”门外想起了敲门声,俩人同时一惊。 “进来。”兆海道。 只见秦伯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喘息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要生了……” 兆海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拔腿跑了出去,跑向他们的房间。 方云庭躺在床上低声吟呻着,房里有人在走动,有人严肃地低声说话。她全然觉得声音很飘忽,她一心只想兆海在她身边鼓舞她,安慰她。兆海,她一直深爱的男人。 “他心里爱她吗?”这是这几日困惑和纠缠着她的疑惑,但是放在此刻,她全然没有力气和心情去分析了。她要兆海守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温柔地鼓励她,她好痛,从没有过的痛,她了解只有兆海才是她的止痛剂、麻醉剂。 兆海奔至卧房门前,这堵门竟然紧紧关住。 “咣咣咣……”兆海拼命地拍击着房门,喊道:“开门呐!我是兆海,快开门!让我进去!” 房内传出纷乱的脚步声,门从里面打开了,兆海一个踉跄跌进屋内,险些趴在地上。他一个箭步冲到云庭的床边,一把抓住云庭紧扯被单的手,呼喊道:“庭儿,我在这儿,别怕,我陪着你一起用力!” 云庭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被褥,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死咬着嘴唇用尽全力来抵抗着排山倒海的疼痛,又来了,又来了一阵锥心下沉的剧痛。她两眼昏花地望着面前的丈夫,两眼一瞪,张开嘴巴,一种不像人声的喊叫破口而出…… “啊——” 第二十八章独立寒中苦自尝 黎兆海的第一个儿子在夏末黎明的时刻降生了。他给他取名叫珏新,代表他和云庭之间和合相亲走向新生的意义。他衷心是这么想的,但是没落的黎氏家族并没有因为这个代表好意头的新生儿的降生而走向新生。 这天早晨,云庭像平常一样歪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兆海在旁边细心地照料着。云庭穿了一件淡青湖绉衫,下面系着一条青裙,乌黑的发丝垂在枕边,将她鹅蛋形的脸庞显得恰到好处。兆海坐在床边温柔地拍着小婴孩的襁褓,口里面还哼着儿歌,云庭一脸喜悦地望着他们父子俩,因徐曼筠带来的不快早已被此刻的幸福感吹得烟消云散,只留下祥和温馨。 前来探望的亲朋渐渐少了,云庭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一下了。这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兆海起身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给云庭带来无限苦恼的徐曼筠。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明艳,双手捧着一个描金画凤的精致首饰盒,然后笑盈盈地和兆海点头招呼,热情地走到云庭的床边,直笑道:“好妹妹,你可是黎家的功臣啊!” 兆海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本来以为徐曼筠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他,如今竟然会再次踏入他的房门,脸上尽是和颜悦色,较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感到纳闷,但是他们夫妻仍是很感激地向她道谢。 “好妹妹,你看……”徐曼筠打开手上的首饰盒,只见一件光灿灿闪着道道金光的项链映入云庭的眼帘。这是一条镶嵌着七色宝石的金项链,项链的下面坠着一块精致的小锁,整个首饰做工非常考究,是一件十分罕见纯金首饰。 徐曼筠将项链扣打开,俯身轻轻地套在婴孩的襁褓外。 云庭见状伸手去拦,道:“曼筠师姐,这可使不得,他一个刚降生的小婴孩,怎能戴这么贵重的宝物,姐姐,赶快收起来!” 曼筠温和地低首看着珏新,珏新仿佛十分喜爱她,望着她的笑颜竟咧开小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三人齐叹不可思议,缘分就在这不经意间产生了…… 最后相持不下,金项链还是套在了珏新的脖颈上。 珏新的百日宴后,兆海的日子举步维艰,为什么?仍是徐曼筠的步步紧逼。 徐曼筠这次变换了策略,感情用事中夹杂了心机。比如团结黎家其他成员,瓦解云庭在家族中的名誉,更何况兆海当家,毕竟有很多叔伯侄亲着意刁难,心有不甘,所以但凡有风吹草动,兆海和他身边人必成众矢之的。 云庭对兆海瞻前顾后的作法伤心透了,在月子中他作为一个丈夫简直可以称得上尽心尽力,无可厚非。可是其他方面他确实无以应对,他既怕云庭受到伤害,伤心痛苦,又怕徐曼筠因情误身,不顾一切,伤人伤己。 这层种种顾虑,本不想伤害任何一人,却把人都伤害了,云庭对他甚是失望,终日唉声不已;徐曼筠对他情谊更深,不可自拔。现如今兆海进退无法,苦不堪言,谁都不想伤害,却都辜负了。 兆海心里很难过,但是他只能将这份痛苦埋藏在心底独自承受。 这日他叫来了兆深,兆深走至他面前后,他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兆深,过了一阵,两眼忽然发出光来,他用他平日少有的坚决的语调说:“我知道你的心,我现在一定帮忙你。……我做不了的事,你可以做。……我们秘密进行。你不是说过自己想去大城市奋斗?我可以帮你…… 第二十九章百转千回的情感最伤人 屋里异常清静,只有钟摆滴答地响着。兆深收拾好行李,回顾着这一处自己生长了十九年的地方,一切原本如此熟悉,而如今一切又如此陌生。 他敲响了徐曼筠的屋门,这些天曼筠一直闭门不出,总是叫丫鬟传话,说她身体不适不便出门,有时前去看她,丫鬟又将她已经休息不想见客为由将探视者拒之门外。 今天他必须见到她,因为自己马上要逃离这个家,他要认真地问一问曼筠今后的打算。 “嘟嘟嘟……”一阵敲门声后,丫鬟碧儿探出头来,一瞧竟是三少爷,她道:“三少爷,你找谁?有事吗?” “当然有事,让我进去,我找徐小姐有事!”兆深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推门就进。 “唉……唉,三少爷……”碧儿一边唤道一边上前尽力拦着,兆深全然不顾,男儿的力气怎能是一个小丫头能阻挡得住的。徐曼筠闻声一脸冰冷地出现在内室的门口,兆深停在堂屋内,尴尬地对她笑了笑。 兆深笑呵呵地走到她跟前,用一双眼睛细致地打量着她,随即满意道:“没有瘦,也没有憔悴,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徐曼筠对于兆深轻佻的玩笑话不以为然,她的一颗心仍旧悬在兆海的身上,自己好几天没有出现,兆海根本对她不闻不问,这才是最让她生气的地方。她一脸冰冷地穿过堂屋,走到房门前,又回过头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我要走了,前来问一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兆深语气试探道。 徐曼筠闻言一惊,思绪一转问道:“是不是你大哥给我下了逐客令。” “不,不,你可千万别冤枉我大哥,是我自己要走的,离开这个家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徐曼筠心里窝火、咬牙地恨着兆海,都是因为自己对他余情未了,害得自己赖在这里进退不得,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但是兆深都要离开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徐曼筠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些天酝酿在心底辗转百回的想法在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的意念一旦决定,她倒是心下不再痛苦纠结了。 “兆深,你跟我一起出去好吗?”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兆深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这女人心海底针的真正意图,兆深全凭一己的理解,又转念一想,忽然间很开心地点头答允:“好啊!”无邪的笑容是有一番感染力的。 两人默默地走在街上,街巷上行人寥寥,兆深几次欲打开话匣,却又被莫名其妙的胆怯压制住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 “兆深……”徐曼筠柔柔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兆深站住脚再也不想压制自己的情感。 他转身对着徐曼筠,情感热烈地说出了深埋在心底很久的话:“曼筠!我希望今后能够一直这样叫你,不再把你叫做“徐小姐”或者“曼筠姐”……我喜欢你!这句话压在我心底很久了,我了解你对我大哥的感情,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敢造次,选择默默地关心你……曼筠!”兆深不由地扳住徐曼筠的肩头,感慨道:“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你干嘛要作践自己,伤害自己呢!我了解大哥,他既然已经成亲了,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成为过去,大哥绝对不会做出辜负大嫂的事情!所以……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我……我想保护你……”兆深激动地脸色涨红,话语有些语无伦次。 第三十章乱世桃花乱世心 徐曼筠静静地望着热血沸腾的兆深,心内如万马奔腾。她知道兆深是喜欢自己的,但是没有想到是如此的深刻,深刻到当他知晓了她对兆海的情感时,还是义无反顾地敢于袒露自己的心声。对于这儿,徐曼筠在这一瞬间在心底涌上了钦佩和感动。 他们仍旧默默地走在街巷中,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犹如记忆的琴弦般拨动在他们彼此的内心深处。“让这份记忆永留在我的内心吧!”这是徐曼筠此刻最真诚的心声。 兆深没有等到曼筠的回答,但是他不气馁,因为他明白如此深刻的情感怎能轻易被取代,如果那样,她就不是自己所爱的徐曼筠了。 两人就这样并肩沉默地将清晨的阳光留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对于徐曼筠而言这个清晨将是她人生旅途上最后的美好。 当兆深再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在黎府大门外的石狮子旁呼啦啦地站满了卫兵,兆深见状赶紧闪进了角落暗处,“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还是沙面官方追捕到这里了?” 正苦思之间,前方开始骚动,又一队卫兵从里面出来,兆海和秦伯等人亦被围在之间,他们像在说着什么,为首的官兵一挥手,其他卫兵蜂窝上前将兆海等人推搡进去,然后将黎府大门重重关闭,荷枪实弹的卫兵立在周围严阵以待。 兆深见状大惊,欲冲上前去,一把被身后的一双手牢牢抓住。 “兆深!千万不能现身,你冷静点……他们如果是想引你现身,你如此一来就是自投罗网,黎家被封,现在能够指望的人就是你了!你不能出去!”兆深被徐曼筠的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拼命压低声音道:“你这时候出去,于事无补,只是再搭上一个人!” “不行,我去投案,我绝不能让家人替我受罪!”兆深拼命挣脱徐曼筠的拉拽。他只觉身后一松,刚想迈步上前,“噗!”一阵剧痛从后背处传上来,兆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黎府上下乱作一团,众人都被关在府中,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座古老庭院的上空。 “兆海,这可怎么办呀?”三叔胆颤心惊道。 兆海亦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六神无主地环顾着周围,都是一张张惊惧的面孔,他喘了几口粗气,迫使自己勉强镇静下来。 “大家先别慌,我听刚才的官军说南沙城军事换防,但凡之前有案底的宅邸都必须封宅备查,待到清查无误后,方能解除封锁。”兆海看到四叔局促不安的样子,解释道。 四爷忍不住抱怨道:“这年月真是送走一波瘟神,又来一波强盗,还有没有我们平头老百姓过得日子了?真是世风日下呀!”四爷忽又想到什么,一脸认真地对兆海嘱咐道:“兆海,你等会儿还是去打听一下情况,能疏通关系的,咱也得做些准备呀!” “呦……老四呀,你害怕啦?自己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来了,也不会找咱们的!”三太太嘲讽道:“又要拿官中的钱去跑自己的官司,那可是缺德的事!” “你……”四爷气急。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外面没打进来,自己人先内讧了,哪有不败的道理?”三爷劝和道。 兆海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要哭了,“怎么办?大难临头,黎府上下能否保得周全,他们还是一味的唯恐天下不乱,天呐!我该怎么办啊?”兆海内心在呐喊。 而此时躺在郊外旧屋内的兆深仍旧双眉紧蹙地昏迷着。一阵开锁声响后,门外走进来的正是徐曼筠,她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第三十一章暗惊乍现难明女儿意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街上的电灯,已是雪亮。黎府大门外仍旧守着一队官兵,他们七零八落、三两成群地打发着时间,其中有愤懑的声调:“大晚上不睡觉,给他们一家子站岗,这叫什么事儿?” 正在这时,大门里面想起了“嘟嘟嘟”的敲击声。 “谁呀?大半夜的找死呀?”其中一个官兵气急败坏道。 “官爷,我们小少爷发高烧,哭闹不止,请官爷行个方便,让我们去请大夫。”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 “不行!上头有命令,不准黎府上下任何一人踏出这道门,违者格杀勿论!”说完,值守官兵整装束阵,将个黎府围成水泄不通,任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风止了,空气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冷。夜来了,它却没有带来黑暗。抬眼望去上面是灰色的天空,兆海不时地踮着脚远望向庭院的出口,他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有几次他忍不住想冲出月亮门,却被身边寸步不离的阿金死死拖住,阿金哀求道:“大少爷,您稍安勿躁,先等等二少爷和秦伯回来……” “等!我等不了啊,新儿这么小浑身烧热成那样,他哪能等得了!” “大少爷……”正在这时,兆海眼光一亮,月亮门处朦胧间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是他们!”。 兆海赶忙迎上兆农他们,急道:“怎么样?” 兆农一脸怒容,垂头丧气地摇头道:“大哥,他们根本不是人,简直是冷血动物,说什么也不给通融!” “什么?”兆海只觉晴天一声雷在头顶炸响。他不容犹豫,抬腿便往外走去,又被众人集体拉住,秦伯道:“大少爷,您不能去,那群官兵纯粹想找咱们的错处,你去了他们还不得给您安个抗命谋反的罪名啊!” “那又怎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新儿受罪,他们就算杀了我,我也要出去!” 兆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将他们三人甩开向外冲去。 朱漆红色的大门森严严地闭合着,这里仿佛一座被时间淹没在红尘里的宅院,兆海跑到门前,双手摁压在门板上,胸中瞬间涌起悲愤,凄凉,无助的情绪。他用尽全力双手拼命地拍击着门板,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伴着兆海的嘶喊声“开门!我要出去!”,两种声音一起回响在黎府宅院内外,像似对着不公平的世道发出的呐喊。 兆农劝着大哥,他清晰地听到门外呼啦啦的脚步声,像是一队官兵逼近。 沉重的大门终于从外面打开了,兆海汗流满面地抬起头,他瞪着受惊的双眸看到的竟是穿着一身女式戎装的徐曼筠。 她冷艳的面容上一双若寒星般的眸子在夜色深沉中格外晶亮,黑色长靴踏在石板路径上发出的声响异常清脆,她的肩上系着一件衣裾翩浮的制式披风,手中扬着一根精致的虎纹皮鞭,气势威风凛凛,将一众人等看得懵然当场。 第三十二章背叛的背后全是因为你的绝情 天光放亮了,黎兆海和徐曼筠两人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这里是南沙警备司令部的内室。这个地方已经一波一波换了好几波主人了,兆海对这里也不陌生,想不到还会再次来到这里,更想不到的是徐曼筠竟然是广州中外联合会的副会长,还担任着驻沙面军事指挥部的参谋长。 这次来到南沙也是有公务在身,而这个公务就是利用兆深,将他的同党一网打尽。 黎兆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竟然是那么地陌生,这还是那个热情开朗,有情有义的徐曼筠吗? “你把兆深怎么了?他现在到底在哪里?”黎兆海双眸燃起愤怒的火苗,他痛苦地问道。这个问题是何其残忍,兆深最爱慕的姑娘竟要置他于死地! “他很好,你放心。” “我放心?我还怎么相信你,你倒是开诚布公,将一切真相和目的摆在我面前,你要我怎样才肯放过兆深?” 徐曼筠的眼前现出一张丰满的面庞,接着又现出一副棺材,渐渐地棺材缩小了,变成了两副,三副。于是又换了三张女人的脸:一张丰满的,一张凄哀的,一张天真活泼的。脸的数目突然又增加了,四张,五张,都是她认识的,后来又增加到许多张脸,但是又突然完全消灭了。 她抬起眼竭力使眼中的泪水倒流回眼眶里面,这时候和以后的任何时间里她都不能再流下这泪水,因为它代表着悔恨和脆弱。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空谷,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现在我代表中外联合会副会长的身份,征用你们船行的货轮,你不会不答应吧?”一双寒若星辰的眼眸掠过兆海的脸颊,又看向别处。 “运什么?”兆海目光虚空地盯着桌面继续问道。 “犯人!一群谋反祸国的罪犯!”徐曼筠道。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如果是以前我定会义无反顾地全力帮你,但是现在……你变了,变得太可怕!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把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还竟然出卖那么信任你的人!你觉得你还是人吗?” “这都是被你逼的!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会出卖信仰,变节改志?都是因为你!”徐曼筠两眼充满凶恶的光芒,她步步紧逼向黎兆海。 “我当初是那么天真,一心等着你来娶我,就算你告诉我你家里早已为你定下了亲事,我也不害怕,不担心。因为我相信只要那个男人、陪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是你,我不会去计较任何事。我加入铁血除奸团,深入虎穴,除了自己心中没有泯灭的那份民族良知外,更多的是为了今后能顺利地加入你的家庭,我天真地认为只要能干出一番成就,你的家人就会接受我,你的妻子也不会看不起我。我就在广州枪林弹雨中艰难搏命时,你却早已经将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沦陷在你妻子的温柔乡里面!我恨!我恨!” 兆海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疯狂的咆哮,摇着头不可置信,道:“你和我之间不会有以后,我当初得知你的心意时,就已经对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把我灌醉,经过那一夜的颠鸾倒凤,我很后悔,心里很痛苦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云庭。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尽力补偿你,可是这是我的错吗?你是我的师姐啊!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师姐般敬重,你为什么总是一厢情愿地逼我,你太自私了!” “哈哈哈——”徐曼筠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她越笑越不可自抑,一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拿手指着他道:“黎兆海呀黎兆海,你至今还是那么幼稚可笑,我徐曼筠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必须包括你。我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就已经在心内发誓,你从此后永远都是我的男人,没有改变,你认命吧!……从小我就是一个孤儿,在戏班那种环境里长大,早已经见惯了世态炎凉,那一次同学们在野外郊游,我的腿不小心被蛇咬伤,其他的同学都很害怕不敢靠近我,只有你不顾危险把蛇毒吸出,还抱着我去找大夫。我得救了,你却因为蛇毒进入体内昏迷不醒,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把你当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比我自己都重要!” 兆海半晌不作声,只感到头晕目眩,冷汗涔涔濡湿了他后背的衣衫。他把拳头紧紧地压在桌面上,屋里静得使人难受。过了一会儿,兆海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了解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段不可得的孽情。他忽然感觉想笑,但最终却憋出了一句悲声道:“那你就这样对待我?伤害我的亲人?把我也变成和你一样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的人?” 第三十三章云飞千里外随风飘天际 徐曼筠又把脸掉过去看兆海,她的眼光是那样地温柔,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爱意全部赋予这个男人。凄凉的微笑掠过她的脸,她像要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平静。 “我从没有真心要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不是你对我情感的蔑视,我怎会对你如此狠心。当初我跪下来求你留下,你却丝毫不动心,全盘否定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兆海,这些年我想通了,就算你对我没有爱,只要你肯在我身边陪着我,一切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黎兆海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疯狂的女人,他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你放心,兆深我已经把他安排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只要你答应跟我去上海,我就带你去见他,而且我还会全力保障你家人的安全!” 兆海低着头似在沉思,他默默地不发一言。时间在点点滴滴间划过,日头已经偏西,在这间沉闷的屋子里,墙上面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转动着,屋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透窗的微风轻轻浮动在兆海帅气的轮廓上,曼筠静静地看着不免痴了。 室内一片寂静无声,曼筠回过神来,她缓步走到立在东墙面枣红质的木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林立着诸多名酒,她拿出一瓶酒,两只酒杯,袅袅娜娜地走到兆海的身旁。 曼筠细心地注满了两只酒杯,晶莹的液体透着香冽的酒气氤氲着他们彼此的周围,兆海不发一言,走到窗前看着街上渐渐稀落的行人。不一会儿他像下定决心般,转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咕噜噜”干了一杯,接着将另一杯也仰头干了。两杯酒急促促地灌进他的肚里,酒劲立马涌上了头。 此时天已经黑了多时了,初秋的微风顺着半开的窗棂钻进室内吹拂着他发烧的脸。兆海穿着他那件青灰色斜纹布的长衫感到了一点凉意。曼筠立在桌前,一双眸子灼灼然地望着他。 “只要我肯跟你去上海,你能保证我的家人恢复之前的生活吗?包括兆深和那些被你们扣押的人?……”曼筠冲着他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走!” “真的?不会反悔?”曼筠半信半疑道。 兆海一把抓住她,一面说:“以我现在的局面我有欺骗你的资本吗?你还要质问我!你赶快把兆深带回来!只要他安全回来,我家门外的驻兵撤退了,我就听你摆布,随你回上海。” “好!我们一言为定!”徐曼筠冷艳的面容上浮现起得意的笑颜。 这一夜,兆海躺在云庭的身边彻夜未眠,他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云庭,一是他害怕云庭得知真相后,会给她自己和孩子带来危险,一是他在心中早已定下信念,宁愿云庭恨他入骨,却不愿她赌上自己一生的岁月来等候着他,因为兆海自己都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进窗棂时,兆海将一封信笺放在了云庭的枕边,他轻轻地坐在床边,再对着云庭看上了一眼,俯下身子想吻下去,停住片刻,却又狠心地转身而去。 他轻轻地掩上房门,又来到乳母的门前,他想看看自己的儿子——珏新。当他扬起手指想要敲响房门时,手却缓缓地放了下来,他明白再多的不舍也扭转不了局势,内心的痛楚只能靠自己强行忍耐。 兆海站在清晨雾气朦胧的庭院中回顾四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 第三十四章一别后,怎回顾 紧急警报发出后快半点钟了,天空里隐隐约约地响着飞机的声音,街上很静,没有一点亮光。 兆海从银行铁门前石级上站起来,走到人行道上,举起头看天空。天色灰黑,象一块褪色的黑布,除了对面高耸的大楼的浓影外,他什么也看不见。这里距离声乐奢靡的夜上海、百乐门等风月场所比较远,兆海也不喜欢去那种地方。 刚开始曼筠总是带着他去那里结交朋友,喝酒跳舞,后来她看到兆海一到那里就沉默寡言,浑身不自在,曼筠也就不再勉强他。只是她自己每晚都是那里的座上宾,徐曼筠喜欢跳舞,有时兴致来了,也会上台高歌一曲,靡靡之音总能为她带来欢呼追捧之声。 兆海呆呆地把头抬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专心听什么,也没有专心看什么,他这样做,好象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时间仿佛故意跟他作对,走得特别慢,不仅慢,他甚至觉得它已经停止进行了。在这种“慢”的消磨中他来到上海已经一年半了,除了他每日数着日子过生活之外,时间对他来说仿佛失去了作用。 “新儿现在应该快两岁了吧,在记忆中这个漂亮的小婴孩现在该会走路了吧?调不调皮呢?云庭养孩子会不会很辛苦,她还恨不恨自己的不告而别?兆农成家了吗?兆深还那么冲动地追求自由吗?”这些在兆海的大脑里已经问上了千遍万遍,而他也自言自语答上了千遍万遍。 夜的寒气却渐渐地透过他身上的灰色长衫,他的身子忽然微微抖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下班把大衣忘记在办公室内。寒冬的夜风不住地刺他的背脊,他打了一个冷噤。他搓着手在人行道上走了两步,又走了几步。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指向八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回到住所一定是免不了管家陈姐的询问,他都懒得解释自己回家晚的原因。每次他都莫名的反抗陈姐对自己的盘问,因为他知道一会儿她的主人回来她要向主人邀功领赏,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每次看到陈姐愠怒的红脸,兆海心里就觉得舒畅。“唉——这一年半的时间自己都变得不正常了!” 兆海永远忘不了那一次他从银行收到兆农发来的电报,上面按照兆海给的地址发来的,他不敢留住所的地址。那一份电报上写得大概的意思是家中一切均安。兆海把它当做宝贝般藏在身上不时拿出来反复观看,聊慰自己的思家之情。后来无意间落入陈姐手中,她赶紧交给了徐曼筠。当徐曼筠点燃电报的那一刻,燃烧起的火苗跳动在兆海的面前,他从没有像那一刻般痛恨着徐曼筠。 半个月前,他从警备员那里得知徐曼筠以上海联合会副会长的身份与英国驻上海商会签订了三年的免税进口协议,所有英国货品进入上海海关免检免税。作为交换条件,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答允徐曼筠在今年上海联合会会长换届时全力支持她应选新一届联合会会长的职务。 兆海的脑海里像过电影般将一件件经历从中划过,前面不太暗的角落里蹲着好几个黑影,他觉得自己很像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银元放在了这些黑影的身前,然后他紧了紧领口,瑟缩着膀子向远处走去。 徐公馆,真是一座豪华阔大的庄园,但是却像是兆海的坟墓。 第三十五章几多失却,几多忧困 “先生,谢谢您的钱,能不能让我跟着你啊!”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在兆海背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兆海回头瞧见一个顶着乱蓬蓬稻草头,个子矮兆海一头,分不出男女灰不溜秋的人站在他身后,正手中拿着一块银元,睁着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兆海有些受惊,语气磕磕绊绊道。 “大爷,您别害怕,我不是坏人,这块银元是您刚才赏的。”那人道,声音很是清脆。 兆海看着他手中的银元想起来,原来是刚才蹲在墙角落的流浪人。当时黑咕隆咚根本瞧不出人的模样,他给他们钱也是出于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哪成想被人给跟上了。 兆海摆手道:“不用客气,你拿去吧……”说完转身就走。 可是没走多远,兆海就停下脚步,因为在他身后的那人一直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转身问道:“你干嘛老跟着我?” 那人看见兆海回头与他说话,他赶紧跑上前去,开心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一双晶亮的眸子透露着期盼。 “吩咐不敢当,请你别再跟着我了……”兆海好言相劝道。 兆海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道:“大爷,求您发发慈悲,收留我吧!我实在是怕极了了,如果您不收留我,我的命就活不长了!”说完那人竟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兆海听他话中悲切,仿佛经受了诸多磨难,心下一软,伸手扶他起来道:“你别哭啊,我见你年龄不大,你的家人呢?我这里还有点钱,你都拿去吧……”兆海一边说着一边向口袋里掏钱。 那人脸庞被泪水打湿了脸上污渍,朦胧间透出稚嫩的模样,兆海趁着街边的路灯细瞧下,这人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呵! “我……我……早已没有的家人……我是跟着逃荒过来的……我们家乡闹瘟疫……闹饥荒,死了很多人呐……”那孩子抽抽泣泣地说着,兆海见他甚是可怜,叹了口气道:“……把这些钱你拿去吧,我……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说完他把口袋中所有的钱全部塞进那孩子手中,狠心地扭头走了。 这次那孩子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夜风中,一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些钱,乱蓬蓬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在风中摇曳,拉的他影子更长了…… 兆海于夜色婆娑的树荫下慌慌地回到了徐公馆,大理石柱上的壁灯照得整个庭院如同白昼,他快步穿过“月卉轩”,渡过石桥,直上后院来。 谁知徐曼筠早早地就在“望月轩”的亭廊上等着他了,她坐在竹藤软椅上,前面放置着精巧地摆满茶水干果的琥珀圆桌,徐曼筠正优雅地端着一盏茶细细品赏着。 兆海刚穿过月亮门走进后庭院,他站定住脚,迎头瞧见坐在亭廊上饮茶的徐曼筠,她也意味深长地回望着兆海。兆海此刻心里确实七上八下地急喘了几口气,他恨透了自己的无用,每次见到徐曼筠就像老鼠见到猫般局促不安。 这个女人与自己真是八字相克。 第三十六章爱像只匕首会刺痛所爱的人 “你回来了。”徐曼筠幽幽道。 兆海点点头,他走上廊子停在曼筠身旁,淡淡地道:“这两日我准备回一趟南沙。” 话音刚落,徐曼筠若冷厉的夜枭般“嗖”地从软椅上站起身来,她阴森森的目光仿佛要将兆海撕成碎片,接着她慢慢地从桌上拿起一张摊开的信笺,扬手滴溜溜地摔在了兆海的脸上,他只觉火辣辣地刺目。 “真没想到,我养了个家贼啊!看这信中如假包换的恳切言语,我掏心挖肺供养的爱人竟然这么无情无义,你这是要将我五马分尸的节奏啊!是也不是?”徐曼筠的脸庞犹如点燃的火焰,想将这周遭的一切烧了个寸草不生。 信笺冷冷地躺在地上,不时被微风浮动几下。兆海弯腰捡起信笺,他看到上面的内容,一股怒气瞬间灌满胸腔,只见他脸色愠怒涨红,胸腔在剧烈地起伏着。这是他前日往邮局寄得一封信,没成想竟然被截留下来落在徐曼筠的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犯人一样,在她的辖制下没有半分自由。 徐曼筠有点错愕地看着仿佛要被她气晕过去的兆海,心里不免有些理亏。她先开口道:“你别这个样子,说什么你也不该瞒着我和你家里通信。我们本来说好了,你今后的生活归我安排,而我放你家人自由。为什么你总是和我对着干,总是不了解我对你的情意!我只不过是太爱你了,难道真的是罪不可恕吗?你在信中对我丝毫感情都没有,仿佛我是割断你和你家人团聚的罪魁祸首,还说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都给了云庭……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呐!这些年我对你的真心都被你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你太绝情了,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吧?” 兆海渐渐地脸色发白,他听到的声音越来越飘忽,胸口处仿佛被利器使劲撞击般的疼痛,他的手摁在胸口,忍不住弯下腰去。 “兆海!”徐曼筠见状吓坏了,冲上前扶住他,急唤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兆海感觉呼吸不上来,胸口被重物压迫的感觉越来越深,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死寂般的夜色里。 徐曼筠用力扶住他,对着外面急唤人道:“快来人呐——” 兆海苍白的嘴唇微张着,他感觉脖颈处被人紧紧勒住上不来气儿,身体重重地跌了下去,被徐曼筠死死地抱在怀里,她本人的力气根本扶不住兆海的身子,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 “兆海——兆海——你醒醒!你别吓我呀!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凄怆的呼喊声回荡在夜风里透着无比的悲凉…… 昏黄的灯光交错晃动着混乱的光晕,人影簇动乱哄哄的声音直冲进兆海的大脑。他感觉有人在扳动着他,有人在哭喊着,有人在大力摁压着他的胸腔。他感到自己身体轻飘飘地像浮在冰冷的水面上,钻心的疼痛使他的身体不住地打颤,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沉重的压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努力地睁开眼,却感觉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疲乏无比的身体软绵无力的继续下沉着,仿佛一直要沉浸到黑洞洞的漩涡里。 徐曼筠红肿着双眼趴在兆海的身旁,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瞧着他如死灰般苍白的脸庞,她此刻恨不得重重地打自己两个耳光。她明明这么爱他,却把他深深地伤害了,如果爱一个人不能给他带来幸福,那么带给他的将是深重的灾难。 第三十七章找上家门的报恩人 叶落深秋的时节,兆海的身子终于好了,大夫说他长期精神压抑导致心脏供血不足,才引起的这场大病。至此病后,曼筠对兆海仿佛放松了很多辖制,毕竟她是那么地爱他,最怕的就是失去。 源于此,徐曼筠开始正式考虑兆海提出的回乡要求。只是这几日门外经常有一个乞丐总是绕着宅门口向里眺望,被驱驰后不多会儿又翘着脑袋探头探脑。 这日徐曼筠的枪口终于抵住乞丐的太阳穴上,她语气冷绝道:“不想死的话,说出你这几日窥视门内的企图!”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我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受人恩惠,决心誓死报答他!”小乞丐吓得腿发软跪在了地上,哭腔道。 徐曼筠手中的枪抵得更加用力了,疼得小乞丐哇哇大叫,只一味地求饶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你少胡说八道!”徐曼筠怒道:“你再轻佻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我怎么敢轻佻,实话说了吧,我是来向仙子您禀报机密的。” “就凭你也敢说机密?好,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重磅内幕!”徐曼筠疑道。 “英国理事馆这几日准备撤侨回国呢!这算不算重磅内幕?”小乞丐一脸神秘道。 徐曼筠一听,耳边一声炸响:“怪不得这些日子约翰斯躲着不见她,这混蛋是吞了重金贿赂准备出逃了!”但是,徐曼筠转念又想:“这么重磅的机密,这个小乞丐如何得知?难不成他是胡说八道、混淆视听,从中渔翁得利?” 小乞丐瞧见徐曼筠默然不语,料想她肯定不相信自己的话,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本,举到徐曼筠的面前道:“这个本子里的内容,就能证明我说的话绝没有半句假话!” 徐曼筠半信半疑地接过黑色皮本,打开后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映入眼帘,这些符号很奇特却又很熟悉,天呐!想起来了!曾经在英国驻沙面政府机要处见过这种数字,这些符号就是享誉世界的紫金密码! 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拉住小乞丐两人悄然走进宅院的门楼内。徐曼筠这个门楼是专门供来访客人小憩等候的地方,她将门卫赶了出去,屋内只有他二人。小乞丐瞪着滴溜溜的眼珠,在她看来一脸的狡诈之气。 徐曼筠看着手中的密码本,陷入了沉思。当初她不幸被俘,面对严酷的刑讯拷打时,本来做好了以身殉国,誓死捍卫气节的决心,但是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卡处,她退缩了。单单因为不能了却心中执念的深情,她也不能就这样死去,她不甘心,她需要留住一条命为了能够再次见到黎兆海,所以她叛变了。人真的很奇怪,当初的踌躇满志一旦发展到丧失气节的地步,人会变得更加无耻,这就是冲破内心的底线必须付出的代价。 而今她虽然已经变节效忠大英帝国,但是当她触碰到这么深重的代价面前,她还是犹豫了,她不想做千古罪人。更何况她不会傻到一棵树上吊死,无论何时,万事不要做绝,都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这是她在社会上一路摸爬滚打总结的规律。 当她得知从小乞丐手里得到的是紫金密码本时,她拿起本子反复细致地观看,再参照自己对目前政治局势的分析,她断定这本密码本是国民政府与外界联络下达命令的暗语,她决定先藏起来以观后变。只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这个小乞丐,“不如杀他灭口”一个罪恶的念头一旦形成,就会如影随形般咬噬人的思想,只等一蹴而就,方能安下心神。 徐曼筠从皮包里面拿出一叠钞票塞给小乞丐,道:“这是奖励你的,今后有什么稀奇的物件交给我,我会给你报酬的。” 谁知小乞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从怀里掏出钞票硬要塞还给徐曼筠。徐曼筠诧异极了,他来送密码本不是向她邀功请赏吗? “仙子,你错了,我不是来请赏的!我是来找我的恩人的!” “你的恩人?他是谁?”徐曼筠奇道。 小乞丐黑黢黢的面孔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道白牙齿来:“我找了好多天,终于打听到恩人就住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你的慈悲如海般宽容 “你的恩人住在这儿?他是谁?”徐曼筠惊奇道。 小乞丐拍着胸脯,一脸崇拜道:“我的恩人就是住在这里的黎兆海先生!” 徐曼筠大吃一惊,一只手猛然抓起小乞丐胸前的衣服,气急败坏道:“胡说!黎先生怎么会认识你!你再胡说,小心我一枪毙了你!把你拉到乱葬岗曝尸荒野!” “别!别!求仙子饶了我!我绝不会再胡说八道……真的……” 徐曼筠见他果然害怕了,语气稍微和缓道:“把你知道的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好,好……”小乞丐一叠连声应道。 他就把那日黎兆海如何送他钱的经过丝毫不差地说了一遍。 徐曼筠点点头露出些许相信的神色,她心里了解兆海的慈悲心,如果不是慈悲软弱,他怎会到如今的地步? “那这个本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徐曼筠神色倨傲地问道。 小乞丐立马心领神会地向她走近一步,故作神秘道:“有一天晚上,我在破庙里吃着刚讨来的半只烧鸡,正在享受之时就听见门外哼哼唧唧的哀鸣声,我当是有鬼,吓得我差点把到嘴的鸡肉掉在地上。”小乞丐仿佛在回味着那只烧鸡的香味,被徐曼筠的胳膊肘顶了一记,正呲牙咧嘴揉着痛处,接着道:“我忍不住好奇,悄声悄步地走了出去,外面黑漆漆的不见半丝人气。我揉了揉眼睛,壮着胆子向外走去,借着月光终于看见不远处的草堆旁黑乎乎的一个人影。我瞧近了看,是一个受伤的汉子歪在草堆旁,像是受伤很重的样子。我壮着胆子问他,他不答应,我就伸手碰了碰他,谁知被他一把抓住。”小乞丐说到这儿咽了一下口水,像是想起什么可怖的场景。 “我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拼命想甩掉那只手,那个人竟然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我是把耳朵贴近他,他反复说着那句话,后来我才听清楚,说得好像是土匪间的黑话!” “那不是黑话,那是暗语!”徐曼筠吐出这句话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转换话锋,瞧着一脸懵懂的小乞丐,她心中杀他的想法更加深了一步。 小乞丐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怪不得那个人到死还是一脸的虔诚,仿佛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次至死的延续。他告诉我了他的名字叫做舒静怀,是驻上海外交联谊所的主事,他手中的黑本子是他们的组织付诸生命换取的一切成果,是他们链接外界唯一筹码,誓死不能落在外国人手里!”小乞丐说完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无法自拔。 “好,我看你还算老实,就不为难你了,你不是要找你的恩人吗?我带你去见他。” “真的?”小乞丐立即转换神色,喜出望外道,赶紧俯首作揖。 小乞丐东张西望地跟着徐曼筠一路穿廊进巷,引起不少仆人的驻足观看望,他们也是奇怪极了,平日高冷厉害的女主人怎么会带一个乞丐回家? 徐曼筠当然有她的打算,兆海不是一直非常气愤她的跋扈专断吗?她这就要做一次贤惠温柔的好女人!让兆海对他刮目相看。冲哪里入手?当然是从这个疑点重重的小乞丐身上入手喽。 兆海近来不大出门,闲来无事练起了宋徽宗的“瘦金体”,眼下已初见风骨。 他瘦削修长的身形盈立窗前,伏于案边,更显长身玉立,清朗俊秀,令人见之忘俗。 “兆海,已是初冬时节,开着这么大窗户,小心被风吹了风寒!”徐曼筠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语气中尽见讨好之意。 第三十九章惊闻佳人曲流觞 房里,兆海正站在案几前写字,听见曼筠的声音,便抬头望了她一眼,便继续低首写字。曼筠走到他身边去观他写的字,“果然更加进益了。” “今日看你的字比昨天又有不同。”曼筠带笑地说。 兆海停下笔,不由问道:“有何不同?” “昨日之字仿佛回溯之光,已返归本我,今日之字如上泉之水,更见飘逸。你说我的话对不对呢?”曼筠俏皮言道。更是将身后的小乞丐推至兆海面前,道:“你看今日之他与往日之他又有何不同呢?” 兆海看到一个人影挡住光线,他抬头看向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正咧着嘴朝他微笑。 兆海稍作震惊,这少年仿佛从哪里见过…… “恩公,那晚您给了我很多钱,我这次是专程来报答您的……”少年这样一说,兆海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少年就是那晚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小乞丐!少年发觉恩公记起了自己,激动地一把抓住兆海的手臂,倒头要拜,被兆海一把拉住了他。 少年激动道:“那晚您给了我钱,我感动坏了,本来想安葬好义父,从此跟着恩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先用这笔钱为辛劳一生的义父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送走了义父后,我在这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所以我决定寻找恩公的下落,因为这个世上您是我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您在我走投无路之时伸出援助之手,就是我心中最感念的恩人……我愿一生做您的奴仆伺候您……求恩公收留我,我将一世感念恩公的大恩!”说完少年“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兆海赶忙放下手中的笔,俯身将他扶起道:“千万别这样,那晚的事只是举手之劳,你也别放在心上……快起来……” 少年的手臂捂住眼睛狠命地擦了两下,红红的眼眶里面尽是楚楚可怜之神情。少年抽抽噎噎地啜泣着,任是兆海一旁劝慰也止不住似的。 “兆海,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的想法呢……”徐曼筠略一沉吟,神色郑重道:“我想把他留在府中,一来能帮他找份活计,一来也能全了他的报答之心,你看如何?” 兆海半信半疑地望着徐曼筠做出这个决定,他心里诧异极了,平时如此谨慎多疑的她竟然肯将一个陌生人留在府中,太匪夷所思了,不像她一贯的风格。 小乞丐一听自己被留下,整个脸庞焕发狂喜的神采,他频频磕头,口中念念有词着他能够想到的一切充满感激的吉祥话。 从此后他们终于了解到这个小乞丐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她叫霍兰心,是一个没落王爷的小女儿,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满清格格。 当霍兰心洗去满脸泥垢,竟然露出了略显稚嫩娇弱的绝代风华。原来她将自己的头发剪短,脸上涂满泥垢,是为了掩盖住自己美丽的容颜,为了保护自己在乌烟瘴气的流浪汉中留得一处干净的落脚之地。而她口中的义父就是她王府中的管家,在王府遭受灭门惨剧之前王爷将她托付之人。 徐曼筠送来了好几套漂亮的衣服,她将自己清洗干净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就算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她站在那儿仿佛一个发光体,将周遭的一切映衬得黯然失色,连见过世面的徐曼筠都看得出神了。 活泼美丽的霍兰心慢慢地将悲惨的身世抛在脑后,笑颜渐渐展露在她的眼角唇边。特别是待在兆海身边,为他整理书房,斟茶添香时,红红的光晕时刻晕染着她娇美的容颜。 第四十章红袖翩翩添香在侧 隆冬已至,大雪飘飞,霍兰心身披一件大红缎面滚白貂大氅,风帽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格外清亮。她正双手端着一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盘子上面放置着一盏炖盅和一盏香炉,炖盅压得很密实看不出里面的食物,香炉镂空盖顶的花纹中上飘袅袅沉香烟气。她脚步灵动,匆匆地走向兆海的房间。 “嘟嘟嘟……”兆海正在给家里回信,他今天心情大好,今儿一早仆人阿祥按照他的吩咐从银行邮箱里取来家中的来信,信是兆农写得,上面道:“家中一切均安,母亲身体康健,云庭大嫂每日悉心抚育珏新侄少,对大哥的怨怼已有体慰之意。兆深南下广东就职广东救国军第二十一军,已官升中尉,前几日刚刚收到他的来信,心中对大哥甚是羞愧和担心,我已将你的近况回复于他,叫他安心……经历诸多世事变迁,时至今日深知大哥当日之处境感同身受,对大哥为家族的奔波与付出萌生敬意。兆农定当格尽职守,振兴家业,宽慰家人为上。纵有千言,却只得寥寥数语不能将心中思念尽述,请大哥千万保重身体,我们兄弟重逢之日,与家人团聚之时定不远矣。此致,敬礼,二弟:兆农敬上。” 兆海伏在案几上认真地写着书信,霍兰心透过半开的窗踮着脚尖向里面探看着,当她看仔细写字的兆海时,唇角浮动着笑意。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果然兆海没有发觉,她先把托盘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然后呵着冰凉凉的手在兆海的背后悄悄地蒙上他的眼睛,兆海一抖动,就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霍兰心一跳足坐在了案几上,两条腿悬空还不忘左右摇摆,“哎,大早晨不出去走走吗?” 兆海抬头看见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躲过她的目光,继续俯身写着信。 霍兰心也不在意,继续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兆海只是埋头写字。她从案几上跳下来,身影又挡在兆海眼前时,手里面端着那盏炖盅,滚热的炖盅烫得她呲牙咧嘴。 “快让一让——”话音刚落炖盅“当”的一声放了兆海的面前。 “阿哥,赶紧喝了它吧,虫草乌鸡炖汤,很补身体的。”霍兰心的这一声阿哥叫得脱口而出很是自然。 兆海听在心里很是亲切,仿佛在家时小妹妹们娇滴滴地唤着他,笑意不自觉爬上他的嘴角。 兆海打开炖盅,室内飘起暖意融融的香气,“小心烫!”霍兰心脱口而出,两人四目相对时,微笑在彼此的眼中荡漾。 “小丫头的手艺还真好。”兆海尝着煲汤,心下暗赞道。 “好喝吗?”霍兰心一脸期盼的神情让兆海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是啊!这么温柔而自然的情感流露是最打动人心的。 他点点头,笑道:“人不可貌相呀,小小年纪厨艺精进呐!”霍兰心听见夸奖,得意的神情在兆海眼里十分可爱。 第四十一章笼烟金锁清秋梦 兆海这日听到一个消息,徐曼筠要为霍兰心找个婆家。兆海乍听到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霍兰心才十五岁,刚刚有了个稳定的生活,又要打发她走?徐曼筠心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种种疑虑咬噬着兆海的内心,他决定去问一问徐曼筠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仅为了解决自己内心的疑虑,也是为了霍兰心的终生幸福考虑。 这是第一次兆海主动敲响徐曼筠的房门。 “进来!”这是徐曼筠的声音。 兆海推门进去,只见屋内烟雾缭绕,气味呛人,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兆海恍恍惚惚地看见屏风后的床榻上斜歪着一个人影,他皱着眉缓步走向屏风,嗅着呛人的烟味,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徐曼筠歪躺在床上,帷幔半掩着她的身子,一杆长枪似的烟斗抵住她的嘴唇,她正在那里神思恍惚地喷云吐雾,床边放置的床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烟膏。 “你来啦……”徐曼筠慵懒着声调像磨锯锯出的响声刺入兆海的耳朵里。兆海震惊地呆立在当场,他万万没想到徐曼筠竟然吸大烟,她平日里专横跋扈,争强好胜也就罢了,她竟然允许自己沦落至此?简直匪夷所思,好好的一个漂亮女人就这么不自爱! 倒是徐曼筠看着兆海,面容平静无波,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你为什么要……要这样糟蹋自己?”兆海心痛道。 “糟蹋自己?哈哈哈……我怎么会糟蹋自己?这就是我日常的生活啊!你以为我怎么过日子?在这样冷冰冰的房子里我该怎么过日子!”徐曼筠沙哑的声音从墙角发出来。 “你戒了吧,别把自己给毁了!”兆海痛苦地吐出了一口气。 徐曼筠这才把烟枪从嘴上移开,她倚着靠背往上坐了坐,原本珠圆玉润的嘴唇往下撇着,拉长了脸的长度,忽然有种苍老的感觉爬上了她的脸颊。这时她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兆海这句话上面,怨怼溢满她的眼神。 “戒了?那我一点能使自己开心的办法都没有了。我天天面对着你冷漠无情的态度,一天之中都没有一句和我交谈的话,你心里恨毒了我吧!可我能怎么办?我要活下去呀,你哪怕关注我多一点,想要了解我多一点,我会靠这杆烟枪活下去吗?整整一年了,我对你百般讨好,你始终拒我于门外,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走进我的房门,原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和你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你都这么关心,我呢?哈哈……我心灰意冷极了……我告诉你,我早就已经毁了!是被你毁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说完,她再次拿起烟枪放在嘴上,赌气似的狠命吸了一大口,烟气刺激到她的气管,她低下头狠命地咳嗽起来。 兆海赶忙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想要缓解她的痛苦。徐曼筠却不领情地推开他的手,待气喘匀后,涨红着脸坐起身道:“你不必为霍兰心的事来质问我,她是我大摆筵席认得干妹妹,我自然会为她考虑周全,用不着你瞎操心!” 兆海感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摊开手呆立着,心想:“是啊!哪里需要自己这么紧张,他哪里能做什么主,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枚棋子,曾经是,现在是,将来?或许自己已经没有了将来。”想到这儿,他垂下手,无声地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第四十三章娇娃窈窕将心事赋予 霍兰心说完依旧蹲守在兆海的身旁,她握着竹藤椅的扶手,手心感觉湿漉漉的,一双明眸盯在兆海的脸上,眼神中焕发着期盼的光彩。 “不行!不行!我不能那样做……”兆海站起身像是对自己发脾气似的踱着步子道。 “阿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多想想你自己,如此以来没有人能再控制你的自由,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次若事成必须干脆利落地行事,否则你打算一辈子在她的控制下过火吧!”霍兰心有些生气,语调也高了起来。 她又站在他面前,决定再逼他一下,道:“当初是你告诉我,徐曼筠背叛她的组织,以出卖你弟弟的行踪要挟你,你迫不得已背井离乡跟她来到了沙面,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逃离这里,你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霍兰心气鼓鼓地面对着沉默不语的兆海,她跺着脚在兆海周围乱窜。 “你只有狠下心来,这件事才能成!”霍兰心仿佛下达最后通牒似的跟自己较着劲。 兆海一脸冰冷的神情让霍兰心的心坠入谷底。他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英法联军与日军因利益瓜分的分歧剑拔弩张。这个时候,你把徐曼筠交给日本人,无疑是断了她的生路,她现在是英法联会的副会长,日本人会怎么对待她,就算她侥幸逃生,回来后英国人又会如何惩罚她……不行!绝对不行!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不想害死她呀!” 霍兰心嘟着嘴满脸气恼地回望了他几眼,生气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不想说话,心内却骂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懦弱胆怯,你已经伤透了你妻子的心,害得你的孩子自幼就失去父亲,你还是这样,好,我不再管你,你跟着那个女魔头一起双宿双飞吧!我再管你……我再管你,我就是个大王八!”霍兰心拿眼剜了他两眼,恨恨的表情看在兆海的眼里。 兆海何尝不知道霍兰心为了自己能与妻子团聚费尽心机,自己不该埋怨她,她没有错,她完全是为了我呀!兆海想到这儿忽然心生愧疚,他看着气鼓鼓的霍兰心,心中暗下决心道:“这辈子自己就算再无自由,也要还兰心一个自由安稳的人生。” 他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霍兰心的肩膀,温暖的手掌放在他的肩头,一股暖流流淌在霍兰心的身上,她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但是仍旧不愿意理他。 “兰心,我谢谢你一直想帮我离开这里,我想办法带着你一起走,你放心吧,我和她谈。” 霍兰心被这句话温暖了内心,态度也软和下来,她怯怯地握住兆海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问道:“你真的会带我一起走吗?” 兆海笑了一下,看着她低头怯懦的样子十分可爱,心里萌生了些许怜惜之情,道:“当然。” “那咱们一言为定,要拉勾哦!”霍兰心扬着小手指一脸娇憨。 兆海微笑着点头道:“一言为定!”,谁知霍兰心依旧扬着小手指不依不饶地瞧着他。兆海无法,只好依她的动作拉起了她的小手指,在霍兰心信誓旦旦的娇声笑语中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他也有上树掏鸟窝,围墙把影藏,无忧无虑的儿时回忆…… 第四十四章沙面城百姓避兵灾 紧急警报声环绕在四周的任何角落,天空中不时有飞机轰鸣而过,街上人头攒动,推搡拥挤一片混乱。一辆黑色汽车被截在路中央无法动弹,汽车的鸣笛声混杂着人们的喊叫声、嚷骂声,将整条街充斥着凝重死亡的气息。 徐曼筠坐在驾驶座上气恼地摁着喇叭,半个钟头了汽车还是如乌龟般的速度前行。她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着急地拿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仍旧拼命地摁着喇叭,见缝插针地踩着油门。她好几次想弃车而走,想着走路也比它快,但是在这乱世中汽车还是大有用处的,更何况车上有现金、食物,这些东西怎么靠两只手来拿?世道这么乱,碰到什么人被洗劫一空是大有可能的,这可是她今后生存的保障。此时的她派头也丢了,霸道也没了,怨恨也忘了,完全一副逃命的样子。 战火已至,逃难的民众挤满了乡所和会馆。卡车驻扎在门口,不断有人被推上去,坐满了人的卡车蒙着黄绿色油布蓬,摇晃着笨重的车身“咯吱咯吱.......”地驶向未知的前方。 而此时兆海和霍兰心已经坐在南行的绿篷大卡车上,车上载满了人,大家倒是都很沉默,仿佛是被战事吓傻了或是被饥饿折磨得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了。随着路途的颠簸,两人的手肘和膝盖都被碰破了皮,但他们的心情是迫切而兴奋的。绿篷车行进的方向正是通往南沙最偏僻的路线,那里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或许哪一天要巧不巧流弹就击中了自己,在乱世中的生命都无法握在自己手里,只能跟随着时代的洪流走向未知。因为要避开战火,司机专门捡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地界赶路。 尘土滚滚中只见两侧白石峻嶒,远处怪石嶙峋隐于山坳树杪之间。天色渐晚,不由僻静中升起些许阴冷,霍兰心身体不免哆嗦了两下。她背靠着铁皮车壁,坐在狭窄的长条座椅上,随着车身的颠簸显得岌岌可危。幸亏身旁坐着兆海能够给予她支撑,她将自己混混沌沌的脑袋倚靠在兆海的肩头,车厢内闷热异常充斥着汽油味和人的汗臭味,她胃里不时上涌起阵阵恶心的感觉,自早上开始他们就吃了几块压缩饼干,水也没有怎么喝,因为怕上厕所,车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需求而暂停的。 在这么狼狈和萧瑟的环境里,兆海仍旧一派安宁与慈悲。霍兰心闭着眼倚靠在他身旁,内心却是如明镜般通透,这些日子心里总是莫名泛着酸涩,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就算是露宿街头乞讨生活,也没有这种酸楚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年龄长大了,心思也渐趋成熟了,看到了一些美好的人和事被现实无情地摧毁,她感受到了诸多无法躲避的无奈。 绿篷车渐渐驶出这条僻静的路径,开到稍有人烟的地方。霍兰心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她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兆海关切的目光,迷蒙间问了句:“到了吗?” “兰心,还没到,刚到桐城县,我们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哦!“霍兰心伸了个懒腰,敞开的篷布处望见外面漆黑的天,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听说附近有间饭店,司机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休息不再向前开了。 兆海先跳下车,然后将霍兰心拦腰抱下来,霍兰心一边跺着坐麻的双腿,一边四下张望。他们看见不远处有灯光摇曳,想来那就是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 晚上卡车停在一个峰回路转的饭店门口,空无一人的饭店里面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显然已被上一波来的人洗劫一空了。霍兰心把包裹打开,里面油纸包裹的大半袋面包是他们最后的口粮,此刻霍兰心很后悔没有听兆海的话多带些食物,那样一路上也不会这么难熬。霍兰心出发前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两手空空行走江湖的本事,可是现在的时局如此紧张,哪里还能找到可以吃的食物。拥着干瘪瘪的包袱,他们的精神渐渐衰弱下来。饭店的通床铺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兆海挡在霍兰心和其他人之间,安抚着霍兰心睡着后,他紧靠着墙壁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屋顶。幽暗的背景更像古老的角斗场,听着那悲凉的风,青黄的山麓渐渐在心里暗了下来。 天边拉开了帷幕,艳丽的朝霞斜刺刺照在昏黄的窗玻璃上,那是泛着琉璃的光泽。当兆海和霍兰心走向卡车的时候,远处响起枪声,人们立即乱作一团。有奔逃在黄土道上的,有躲藏在乱石堆里或者饭店里面,霍兰心仓皇地抓住兆海的手想奔向对面的山坳里躲避。子弹的射程越来越逼近他们,兆海将霍兰心压在自己身下,他们匍匐在地上,听着流弹在自己耳边穿行。待枪声渐渐转远后,兆海拉着霍兰心冲刺般地跑向对面的树丛,然后沿着树丛转道放枪的后方。 第四十五章患难与共的情义 两人绕道来到对面,猫着腰钻进了树林子里,林子中遮天蔽日的树冠正好成为他们隐蔽的绝佳地方。他们又累又饿,待看到这一处的避静,整个人终于松懈下来依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呼呼地喘着粗气。 “阿哥,你说咱们能逃回南沙吗?”霍兰心担心目前的战事残酷,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流弹击中,在这朝不保夕的局势下着实让人不安。 兆海闭目养神没有看她,只口里答道:“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回到南沙,先休息休息等到日头转西再走。” 霍兰心半信半疑,也学着兆海的样子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神,可是她刚闭上眼睛,只觉得周身阴森森的,头上面的树枝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紧睁开眼睛不敢再闭上。 她扬起骨碌碌的大眼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茂密的树冠上面栖息着松鼠、乌鸦、喜鹊等诸多小动物,这让她不由地想起曾经与老鼠共眠的日子,霍兰心使劲闭上眼睛,朝着兆海的身旁移了移,像是在找寻能够使自己安心的力量。 春意朝华的季节在这隐天蔽日的地方竟增添了许多寒意,霍兰心瑟缩着脖子不胜寒凉。兆海仿佛心电感应般慢慢将兰心揽入怀里,兰心靠着兆海温热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股奇异的感觉像电流般瞬间贯穿了霍兰心的整个身体。不一会儿,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兆海终于回到了南沙城,兆海带她回了家,她终于见到了黎家大少奶奶,就是兆海的结发妻子,她是那么美丽和温柔,兆海激动地与妻子相拥在一起。忽然不知什么原因,兆海抱住的人竟然变成了徐曼筠,他发觉后猛然推开她,徐曼筠手中握着一把手枪,嘴里喊着话让兆海跟她回去,兆海发觉屋内只剩下自己、徐曼筠和霍兰心,自己的家人都不见了。接着他与徐曼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徐曼筠竟然对着兆海扬手一枪,子弹击中了兆海的前胸,鲜血飞溅了霍兰心一脸,霍兰心惊呼一声,猛然吓醒了。 兆海问:“你做噩梦了?怎么在梦里大喊着救命?” 霍兰心说:“一个好可怕的梦......”她不再说话,只将双手伸进兆海的后背,用尽力气紧紧地拥抱着他,泪水不由地滚落下来。 兆海感应到她的恐惧,也不再追问了,拍拍她的肩头道:“咱们走出去瞧瞧外面的情况吧。”霍兰心仍旧紧紧抱住兆海,仿佛还没有从噩梦中完全抽离出来。 兆海揽住霍兰心的腰部,两人脚步蹒跚地走在铺满腐败落叶的地面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渐渐的路径越来越开阔,光线透过树荫洒下来的光照越来越明亮。 “阿哥,咱们是不是快走出这片林子?”霍兰心问道。 “按照光照的方向,前面通往方向的正是南方。兰心,咱们躲过了枪战!”兆海激动道。 霍兰心一听开心地跳了起来,她一把揽住兆海的脖颈激动地将自己的脸颊埋入他的前胸。他们就这样一路躲避,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了通往南沙城的货轮前。 第四十六章隔断的归乡路绝处怎逢生 当他们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犹如沉睡大物般的一艘艘轮船,两人原本充满期盼的眼中渐渐地消沉下去。轮船映照着天际的云霞投射在海水中的倒影更增添了一抹凄凉,轮船上空无一人,汽笛也闲置许久,这里早已成为战火的修罗场。 “阿哥,怎么办?我们怎么去南沙?”霍兰心目睹着眼前的场景,心沉入低谷。 兆海此刻的心就像被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反复凌迟,这条回家的路又一次被湮没于无尽的无可奈何之中....... 兆海与霍兰心随着许多扶老携幼的百姓一起混入流离失所的洪流中,混乱的人群和乱飞的马车搅乱了人们的方向,天空也是阴云密布,仿佛有一场大雨在酝酿。 在尘土飞扬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灰扑扑的,饿着肚子,忍着饥渴走了几十里路,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这片地方坐落在一带低洼地的中央,周围有一条大河向东北流向。大队人马来到了一处三面环山、一处水域丰裕的大山谷。渴得嗓子快冒烟的霍兰心看见水雾丰盈的河水,精神立马来了,她欢快地跑到河边,看见湍急的水流呆住了,立即收住了脚。 兆海紧跟在她后面,担心霍兰心掉下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待他低头看到眼前呼啸而过的河水,竟也呆立住了。一条宽大的河水在山谷中奔流环绕,周边巨石林立,高可参天。受阻于前面的人马越来越多,众人渐渐拥挤在大河的岩坡上,这时天空越来越低沉,大片乌云聚拢在一处,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这里不安全呐,大家赶紧向四处散去吧。”人群中的声音让原本精疲力尽的众人感到绝望。 “那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后有流弹、枪子乱飞,回头也是个死!干脆生死由命吧,不怕死的随我们越过这座山谷,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人群中有人喊道,话音刚落,许多人跟随着向山谷深处涌去。 “兰心,我看这天气要来一场暴风雨,咱们往高处走,离水域远些。”兆海道。 “好的,阿哥,我听你的。”他们二人一起向山坡上走去,准备从那里穿越山谷。 忽然天空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珠扑簌簌地砸向地面,河间的水流瞬间汹涌异常,潮水如开闸的洪流轰隆而过,冲开岩坡上的石块。 瞬间河水灌满山谷,在这片阔大的低洼地里淹没着一切生灵,滚滚洪流迅猛地向前翻涌…… 兆海拉着霍兰心在山坡上飞快地奔逃,山下的河水冲断了粗壮的树干,砸毁了山下的巨石,哭声、喊叫声混乱成一团,许多人在水中挣扎,不一会儿淹没至头顶被水冲向水流更深的地方。 他们在山坡上看见下面的惨状,霍兰心吓得浑身发抖。兆海看见一个妇人拼命地向襁褓中的孩子游去,只一个风浪将她打翻进河里,不一会儿她伸着手臂挣扎出水面,仍旧向孩子被冲走的方向挣扎。 兆海对着兰心说了一句话,就迅速向山下跑去,霍兰心跳着脚呼喊,暴风雨瞬间将她的喊声吞没在雷雨轰鸣中。 兆海跑至洪水上游,在一众漂浮的尸体中看见那个载沉载浮的婴儿,他毫不犹豫地冲着河水跳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洪流中新生命的救赎 狂风大作,树木乱舞,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断裂的树枝、瓦片,其中不时夹杂着人的衣物。兆海原本是有些水性,先是迅速地游向在水面上岌岌可危的婴儿,一把将他抱入臂弯内托举起来,紧接着向岸边游去,兆海周身悬浮着诸多碎裂的木板和杂物阻拦着他的前进,耗费着他的体力。 霍兰心焦急地站在水边等候着,她一只手抓紧岸边的树枝,一只手远远地伸着,拼命地够往向这边游来的兆海。 他半举着婴儿奋力向岸边游来,霍兰心朝着他大声喊道:“阿哥——坚持住!我在这里——你快过来啊——” 兆海竭尽全力地游到岸边,两人拼命地将手伸向对方,终于紧紧地抓住彼此。霍兰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们拖上岸边,赶紧接过婴儿,用力的地拍着婴儿的后背,原本没有动静的小婴儿竟“哇哇哇”地大哭出声来,霍兰心激动地探身去查看躺在岸边的兆海。 已经力竭的兆海听见婴儿的哭声终于放下心来,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后,竟有种死后重生的感觉,两人看向对方不由地相视一笑。 “阿哥,你怎么样?”霍兰心满脸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兆海。 “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歇一会儿就好了……兰心,你看看这孩子老是哭可怎么得了。他是不是饿了?”兆海轻声地哄着孩子,担忧道。 霍兰心本身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这些,她红着脸道:“阿哥……我也不知道……要不先让他吃些馒头。”霍兰心伸手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袋,这里面装着他俩这几日的口粮。 兆海忽然意识到自己问错人了,兰心本身还是个孩子,她也不懂如何照顾孩子,兆海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把孩子身上的湿衣物换下来,免得他生病。” 霍兰心认同地点点头,他们向东南方向走,那面的地势是往上走向的,他们疾步赶路,半柱香的功夫瞧见了一处荒芜的土地庙。杂草丛生的庙门口没有被河水淹没的痕迹,半点人烟都没有,兆海怀抱着婴孩,他们二人一路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踏进庙里。大片的蜘蛛网缠绕在佛像和房梁四周,兆海将婴孩交给兰心,他把庙门和敞开的窗棂一一关上道:“要是有打火石能升起一堆火就好了,咱们这些衣服都能哄哄干。”兆海低头整着自己湿哒哒的长衫走向屋角,俯下身子捡起几块干燥的石块,试着能不能敲出火花。 “兰心,你看!” “哇……哈哈哈……”霍兰心赶紧从角落里抱来一蓬稻草,火焰渐渐旺了起来。 天色暗下来了,庙里升腾着旺盛的火堆,柴火燃烧着橙色火焰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霍兰心将衣服搭在竹竿上,潮湿的空气渐渐被火焰烘干。 婴儿在兆海怀里睡得很安稳,他身上包着兰心从行李里面拿出来的干净衣服,现在她正专心地烘烤着羊奶,要说这份羊奶还真是来之不易,是兆海生生从小羊羔的嘴里面抢夺过来的。 刚才兆海走出庙里为孩子去找吃的,一路上人烟绝无,正在举手无措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户农家,门户洞开,主人早已不知踪影,可巧的是在农院偏角有一处羊圈,里面竟有一只正在哺乳小羊羔的母羊,这下把兆海乐坏了,正愁的婴儿奶找到了来处。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母羊作战了半响功夫,才挤出半碗羊奶,他激动地捧着羊奶就像捧着救命的宝贝,一路小心翼翼地赶回土地庙。 第四十八章新的生命真的能预示新的开始吗 就这样艰难的日子持续了七八天,没事的时候兆海去洪水退后的田地里挖些菜根煮成一餐饭,运气好了也会在田里挖出几个番薯。兆海就在后天井烧个小风炉烙上菜根番薯饼吃。他教会兰心面对艰难困境时仍旧保持着智慧和乐观。 他们给婴儿起了个名字,叫做念新,全当慰藉兆海的思乡之苦。 天空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兰心在搭好的帐篷里哄着念新,她唱得歌悦耳动听,念新在她怀里甜甜地睡去。刚才因为肚子饿哭闹的他泪珠还挂在腮上,长长的眼睫毛晏晏地掩着,兰心一脸怜爱地望着他,嘴里哼着熟悉的歌谣。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斗笠蓑衣的人跑了进来,兰心见状喜道:“阿哥,你回来了,外面的形势怎么样?” 兆海一边摘下斗笠,脱下蓑衣,一边道:“洪水已经向下游退去,再过两三天咱们就能离开这里,兰心,你开不开心!”野外生存多日的兆海脸上长出了胡茬,原本白皙的皮肤也被风雨磨砺成古铜色,倒是增添了一份阳刚之气。 他略显兴奋而又故作神秘的从布包里面掏出几根番薯:“今天又有斩获,而且还有……这个!”接着兆海缓慢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由绿蓬叶包裹的东西,兰心好奇地探身去瞧,只见兆海摊开的蓬叶里面竟是一条一斤多的大鲤鱼! “哇——阿哥,你是怎么搞到的?太棒啦!”兰心拍着手开心道。 “说来也巧,刚在田梗里挖到番薯,就看到一个提着竹篓的农夫,他叫住我问能不能用我挖出的番薯来换他竹篓里的鱼。我一瞧鱼还活着,挺新鲜,问他在哪里捕得,他说村东的池塘溢满了水,不知怎的竟游来了许多鱼。我一听给了农夫两个番薯后就去村东捕鱼去了。” 兆海凑上去看了看熟睡的念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打从兆海第一眼看到念新,就觉得和这孩子有眼缘,他眼下盯着看了会儿,就转身就去外面清理鱼鳞和内脏,然后他在火堆上架起一口铁锅,把鱼放在清水锅里不多会儿咕噜噜的香气渐渐飘起。 “真香!”兰心啧啧赞道,几日来两人都没有碰过荤腥。 兆海将第一道头汤倒在瓷碗里稍微冷一下留着给念新喝,他们两个围坐在铁锅旁,你推我让的将这一锅鱼肉和鱼汤消灭殆尽。兰心一边啃着生番薯一边满足道:“这一锅鱼肉下肚,又能上阵杀敌若许年……”兆海乐呵呵地瞧着她假模假式的样子忍俊不禁。确实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仍能保持乐观的心态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不身在其中的人根本理解不了它的可贵。 三天后,兆海带着兰心和念新终于踏上了南归的路程。 念新躺在兰心的怀里哇哇大哭,兆海背着做饭的家什和行李,再加上几日来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仅有的食物都留给了兰心和念新,每当兰心强迫他吃时,他总说不饿。现在兆海的体力已经透支到顶峰,眼前昏昏沉沉地看不清东西,感觉脚步如千斤重般实在抬不起来,他一个踉跄摔倒在路边的土堆旁,不时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 第四十九章故人相逢时节怎可奈何 夜雨无边无际地从天空倾斜而下,仿佛要将这座风雨中飘摇的城镇冲毁殆尽,死亡的气息笼罩在雨夜的上空。 一座巍峨的红楼伫立在婆娑的雨雾中,楼前花坛里绽放着各类奇花异草与周边的榉木产生异常奇异的现象。楼内散发出昏黄的光线一直通向二楼的202房间,房间的门牌号在廊灯的照射下十分诡异,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张圆形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个只穿着单薄睡裙的女人,裙边无力地垂在女人的大腿部位,玲珑浮凸的曲体肤色白皙诱人,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明眸,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却透露出死气微澜的目光。 这时虚掩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男人的身影挡在床上女人的前面,阴冷的声音自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使得床上的女人听到这声音浑身不由地颤抖。 “今天回来的晚呀?怎么?不顺利?”男人不带一丝感情的问话如利勾般勾起了女人昨晚的记忆,那是她永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但是却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一个残酷又无力回天的现实。女人动了动,像是回应他的问话。 室内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忽然女人坐了起来,深凹的眼眶和高耸的颧骨是她犹似西方美人的特征,这个特征是徐曼筠一直以来另类美丽的天赋,也是她令人难以忘怀的原因。 卢敬夫目光审视着她,想从她不以为然的举止中看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然后双手按住徐曼筠消瘦的双肩,郑重地开口:“你必须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那个人一定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否则你将会和他一起在这个世界消失!”声音不急不缓,游刃有余地说出他的警告。 徐曼筠原本呆滞的目光中渐渐焕发了光芒,她歪了歪头,浅笑浮上嘴角。 “好,那我要的人你找到了吗?”徐曼筠扬着不缓不慢的语气问道。 卢敬夫的一双眸子犹如利剑般闪着寒光,声音低沉道:“人就在客厅里,你大可以去看看!” 徐曼筠一听,人立马从床上站了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卢敬夫一般,忽然如旋风般冲出了房门。 客厅里正襟危坐的一个背影在楼梯上徐曼筠的眼里看来简直是如芒在刺。她的手指紧攥着楼梯的扶手,周身的支撑点好像全依仗在它,滚烫的泪水在发涩的眼眶里打转,这个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就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兆海……”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艰涩难听而又颤抖不停,简单的两个字在她口齿间仿佛有千斤重量。 他转过了身,就像寻声而转……他还是那么俊朗书生之气意气风发,一袭白衫照在他修长的身形上再合适不过,徐曼筠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怦”直跳。 兆海完全震惊在原地,“在这里竟然遇见了她!”,他的那双眸子里充满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完美的唇形紧绷成一条直线,她清晰的看见兆海垂在两侧微微颤抖的双手…… 第五十章倾城战火中的世事无常 兆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曼筠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她眼中含泪,原本美丽的嘴唇也因为激动而扭曲地颤抖不已。 “兆海,真的是你?”徐曼筠终于走到他的面前,再次相见感觉恍如隔世一般,临近瞧他,模样竟又与以往不同了。深凹的眼眶、消瘦的脸颊、憔悴的面色、干燥的嘴唇、单薄的身体……徐曼筠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针样的东西反复刺痛着。 “是你让卢先生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此时兆海的心里面疑虑重重,他万万没有想到救他于危命时刻的卢先生竟然和徐曼筠相识。 “是!自从上次分开后,我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现在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把你给找到了!”徐曼筠泫尔欲泣的样子在兆海看来简直是无比虚假与做作。 她看出兆海轻蔑的脸色心如刀绞,谁叫自己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弃他而去,如今他又怎么会原谅自己呢! “当初我实在没有办法,在军部得知日军占领边沙郡的消息后我想立马将这个消息通知你,可是军部严令一概消息不得外泄,军部一干人等必须原地待命,抗命者当场击毙!”徐曼筠卑微地继续解释道,兆海仍旧面无表情地不发一言。 “当我再次去找你时,已经人去楼空,不见你和兰心的踪影了……兆海……你相信我啊,我是决不会弃你不顾的!我……” “好了!别再说了。”兆海打断她的话,接着道:“事情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解释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走了!” 徐曼筠看到兆海想走,她慌忙上前拦他道:“别走,兆海!我们刚刚见面,不能再分开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说着徐曼筠将头依偎在兆海的前胸,只觉喉间声噎气堵,泪水不由自主地自脸颊滑落。 掌声忽然自不远处传来,两人仓皇抬头望去,原来是卢敬夫一脸笑意地站在楼梯口拍掌称快。 “黎先生,可千万不要辜负徐小姐的深情厚谊呀!哈哈哈……”卢敬夫一边说着一边从楼梯口走下来。 “卢先生,你……”兆海满腹疑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敬夫抬手止道:“事情这样的,我和徐小姐曾经是沙面商会的合作伙伴,当地背负战火侵袭,我们也是全力避免更大的伤亡,组织了民间救国团,专门救助受难同胞。徐小姐可是一直非常牵挂你的……” “卢先生,请你明白地告诉我,让我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我希望你我之间开门见山,坦诚相待,不然……我告辞了!”兆海抬腿欲走,被卢敬夫抢前施礼拦住。 “黎先生……黎先生,您止步,止步,哈哈……我们从长计议……”卢敬夫忙陪笑道,“黎先生,你既然需要我坦诚以待,我也就遵命如是。你我还有徐小姐现在身处乱世之中,纵有报国之心也是杯水车薪,当下我们唯有同心协力方能事半功倍,以筹拳拳报国之心。” 黎兆海听着这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贯穿整个身心,他此刻整个人痴了,呆立在当场…… 第五十一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暗夜无月的苍穹像拉开的一张巨大黑幕无边无际地向无涯处伸展,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瘦长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晃晃悠悠地向上移动着。磕打磕打的鞋底敲击着青石板路面发出悠长旷远的怆然声响,飘散的青丝卷着夜风翻飞下一张苍白的面孔像死人般了无生机,除了哆哆嗦嗦的脚步震颤着身形,向世间展示着她是一个活着的木偶。徐曼筠仿佛一片被摧残成千疮百孔的败叶,陨石般的双眸里透着苟活的无奈。 她今晚被三个男人轮番强暴了。 夜里的灯将暗影里的罪恶剥下褴褛的外衣……“咣——”徐曼筠踢开卢敬夫的房门,眼眸里跳动着野兽般撕斗的火苗,逡巡着整间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你疯了!你吓我一跳!”卢敬夫扯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愠怒道,看得出他在极力保持着君子的涵养。 当卢敬夫扭开屋内的吊灯开关,当他的目光投射到徐曼筠的身上,等他看清楚一切时,他张开的嘴巴石化般定住了,沉默像一张网网住了他们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卢敬夫才恢复语言的能力,而徐曼筠已经虚脱地瘫倒在地板上。 卢敬夫见到她这样,忽然在心底萌生了一丝内疚的情愫,语气不由变得柔和起来:“你怎么了?今天一整天你去那里了?” 徐曼筠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像是哭又像是笑,她扬着脸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答案一样,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滴嗒嗒地流个不停。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当初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小小的声音像是求赎又像是追问! “你到底怎么了?”卢敬夫蹲下来扳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徐曼筠调转过脸面对着他,满面泪痕地哭诉道:“我好恨,他们根本不是人,我去和他们谈条件,他们……他们把我关进一间黑屋子里。一天没有人理我,我就这样忍饥挨饿,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一天,过了很久很久,门终于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硕大的黑女人,她见到我不由分说地扛着我就往外走,我挣扎不脱,只抬头看见天边即将落下山头的云霞……”徐曼筠立即住了口,两眼惊慌地看向门口,卢敬夫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同时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三个高大的男人,一袭深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挡住了门口,他俩错愕地张大了嘴巴……高大的身影迅速挡在他们的面前,无情地伸出死神样的双手,将徐曼筠和卢敬夫无声无息地丢进了地狱的门槛。 初秋的早晨,朝阳升起将炫目的光线洒向大地,稀稀落落的人群正在汇集,他们指指点点着远处的城门楼处,每个人的脸上布满惊恐的神情。 城门楼顶悬挂着两个人,正是徐曼筠和卢敬夫,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