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余烬》 缘起卷 第一章 血月凌空 大风起兮云飞扬, 古今天下皆苍茫。 天无穷兮地无疆, 除却天涯尽他乡。 昔日躬耕田家郎, 后来威压一世王。 世人皆言少高志, 不安枝头欲成凰。 半生漂泊流离苦, 三十功名尘与土。 当年遍求十瓦房, 而今千里宫城墙。 月夜无眠羞自照, 白发苍颜不堪笑。 坐拥万里山河土, 美人不在身旁舞。 至元四载,星象骤变,天下大乱。关东之地,三年未雨,赤土千里,颗粒无收。当时是也:横尸遍野,白骨如山,人相食之,易子而啖。其悲惨之状,刀笔难述,史册罕见。 辽州多义士,有卫氏二人,起于危难之中,奋乎疲敝之间,首举义旗,天下苦众遂云集响应。三年辽州离朝,五载关东独立。天下义士纷纷攘直逼中州,大昭一时危颓。 哀哉,大不幸也!怎料义军内乱?卫獠者伏诛,卫贤者失迹,义军遂散。而后,大小割据林立,军阀混战。其时也:血海滔天,命比草贱,残肢断臂无人收,尸骸破甲蔽平原。 朝中腐败,庙堂朽坏。奸贼上位,欺压病后,藐视幼主,自立法度,自行赏罚。其虎狼之心,枭毒之性,路人皆知,妇孺可见。不惭自号大柱国,生杀夺予,一念之间,无人节制,愈加骄蛮。天下之民更为苦也,皆盼明主,皆唤圣君。 高祖,本自乡野村夫,躬耕田亩之间,有感于黎庶之苦,愤愤然举事揭竿。或天有感,高祖东征西讨,凡到之处,所击者破,所当者服,十载尽收天下,八方复为一统。 定国称帝后,高祖不忘本心,不泯来志,定法度、制衡量、兴乡学、明教化、开沟渠、缮栈道......种种利民,不可尽数,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百代之后仍称明治,万古流芳颂扬太平。 高祖年少时曾与南都许丽子相倾慕,然则造化弄人,一别十年,终是错过。 高祖讨江州之时,曾偶遇故人,铮铮男儿,潸然泪下。其时许丽子已为人妇,育有两子,寡居多年。高祖欲纳之,许丽子不从,遂罢。引以为天下笑谈。 “史书上写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徐胜合上了书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咕噜一声,才回过神儿。他下意识地向内屋走去,揭开了粮盖,看了看已经见底的缸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都已经自顾无暇了,还在为古人的兴哀感慨,真是傻到了极致啊。” 徐胜自叹,在屋中踱步,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主意。如今正是夜半更深,就算要寻个接济也没有什么去处,明天早上到是可以,十里八乡的尽是亲族熟人,讨口饭吃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离天明还早得很呢! 徐胜叹息,只得暂且躺下休息,不过腹中空荡难耐,他折腾了好一会儿,反倒是愈加精神了。 “他奶奶的。” 徐胜骂了一声,随手抓起一件单衣披在身上,推门外出。 此际,正是大好的月色,月明星稀,月色皎洁,月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在地上映出许多斑驳的光影。风一过,光影摇曳,倒是颇有些趣味。 最起码徐胜是如此感觉的。 也许是风吹的缘故,徐胜腹中的饥饿之感竟减轻了几分,这样一来,他便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经史》中有记载:古之大能往往寿逾千年,功参造化,一弹指便是山崩地裂;吹口气便能化十里长风。更有甚者,移山填海、划陆成江、凌空虚度、羽化飞仙,难道都是假的的吗?” “但如果那些都是虚假的话,那么为何其中关于前几个王朝的叙述却多为史学家所采信?” 徐胜深久困惑,不由摇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引人幻想无穷呀!” “咻” 突然之间,天地骤变。徐胜只觉眼前一闪,一抹鲜红陡然出现,他定睛看去,一道血色流光划过天际。 这流光甚长,恰从明月前经过,连皎洁无暇的月亮也被染成血红。 “怎么回事?”徐胜大惊失色,一时呆住。只见那血光顷刻坠地,落在了群山之中,一道血光从大地上升腾,直刺天幕。 现如今正是深夜,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的村庄,村人又没有熬夜的习惯,徐胜几乎可以断定,除却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怎么办?”徐胜惊愕,一时手足无措。他见那血光闪烁,极有韵律,充满着神秘之感,仿佛故意唤他而去。 他只觉背脊发凉,惊恐之下,回身就往屋子里走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就觉得心头阻塞,仿佛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人皆有好奇之心,况且此刻的徐胜不仅仅只是好奇,更多的还感受到了一种呼唤和诱惑。 不去不行!去看一看又能如何? 徐胜把心一横,穿好衣杉,撸起袖子,在那血光的指引下,向着前面的群山迈进。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站在血光之前,徐胜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 一路上并不好走,山路崎岖又加之夜晚,饶是他自小在这山里长大,也是受了些波折。还好,月色不错,徐胜倒是勉强看得清路,没吃什么“苦头”。 血光其实是在逐渐衰弱的,现在徐胜站在这里,血光已然比刚出现时黯淡了不少。透过不太浓郁的光芒,徐胜看到了它的“本体”,黑色的一块,像石头。 徐胜迎着光芒凝神看去,只见那“石头”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些符号。他静静地等着,直到那血光近乎散尽,他才俯身贴近,细细端详。 “原来真的有字呀!”徐胜弯腰看着,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光线尚可。 “寒夜降至,徐图胜之”徐胜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其实这“石头”上共有四行,一行四字,共计十六字,只是后面的那两行更像是符号,他实在是认不出来。 “徐图胜之,徐图胜之”徐胜不由地连念两遍,猛地一拍大腿,几乎跳起,恍然醒悟道:“这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冷汗直流,汗毛倒竖,心肝都快颤出来了。 “为什么?” 徐胜差一点仰天发问,但终究是没发一言。 “难不成我是天眷之人,天选之子。”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脑子一转,忽然就转到了一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方。不过,倒也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几分乐观心境。 少时,他才收了心神,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他想:这块奇特的“石头”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 如今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当朝腐败,奸权当道,也许是上苍有感,“凶兆屡现”。每一次“凶兆”现世,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必定会朝中震动,地方彻查,凡是与“凶兆”有关之人,尽皆被屠杀干净。现如今,血石上就纂刻着徐胜的名字,他焉有不怕之理? 心中所想,手中所做。徐胜慌忙地从周围借来了山石土木,将“石头”认真掩埋。之后更是精心布置调弄,直至从外边看去再无半分异常。 做完这一切后,徐胜觉得乏累极了,便在这山间歇息。此间,正是朝阳初升,远山连绵,一片薄雾蒙蒙。本来他只是想坐上一会儿,哪里料到不多时竟沉沉睡去。 也许是一夜未睡,生理自然;也许是处理那块神奇的“石头”花费了太多的力气;也许是惊惧之后身心的骤然松懈;也许是雾气与迷蒙的光晕带了了几分倦意。 无论如何,辛苦而又害怕了一夜的徐胜睡着了,睡得很香,还做了个梦。 第二章 黑暗森林 四下寂静,一片漆黑。 徐胜正处于一片未知的领域。阵阵寒意不时袭来,不止作用于他的肉体,还在侵蚀“好冷” 他的内心只有这一个声音,而视觉的完全屏蔽更让他丝毫没有安全之感。 “这是哪儿?” 徐胜颤栗着问道。可惜,无人作答。在这深邃漆黑,不可捉摸的奇特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彻、回荡,听上去冰冷而又凄惨。 “有人吗?” 他再度询问,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是人在极度惊慌下的本能之举。其实他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并不会听到什么回答。 “呼——呼——” 耳边忽然响起了风声,初时极小,转瞬骤大,这风来的太快、太急、太突然,也太邪性。 本就冰冷的环境,再次寒上三分。不禁使人肉体上难以忍受,徐胜觉得便是灵魂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强撑着,竭尽所能保持着精神力的集中。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一松懈下来,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说什么也得撑住! 徐胜心中这般思量。然而,狂风却由不得他。风愈来愈大,直吹得人精神涣散,身形踉跄。 “他奶奶的” 徐胜觉得自己要完了,死亡距他近在咫尺。 “别了,这一生,我还没有功成名就、建功立业,没有荣华富贵,尽享极乐、没有得证大道、羽化飞仙。休说这些了,我他妈连个媳妇都没有。这一辈子过的,真他妈扯淡。” 徐胜在心里暗骂,心情抑郁到了极点,想来任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是嬉笑颜开的。 正在徐胜骂至酣处时,风却停了。并未完全消失,却也微弱到近乎可以不计。风还真是邪乎,来的快,去得更快。前一瞬还是狂风大作,似要毁天灭地,后一瞬却差不多消散将尽。 徐胜摸着胸口,只觉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噼”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突然出现,似从无尽虚空而来,又似在人耳边炸裂。一道蓝色的巨芒在远天闪动,漆黑的天地间微微有了些光明。 徐胜借着者短暂而又微弱的光明看去,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辽阔原始的森林之中。然而,还未等他确认,那蓝色巨芒就消失不见,那随之而来的些许光明也消逝了。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等着” 徐胜这样告诉自己。他不相信那狂风与蓝色巨芒只是偶然,他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规律,刚才的场景一定会再度出现。 等着。 徐胜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寒冷不时的侵蚀着他的灵与肉,他想抗争,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想逃避,又无处可躲。 细微的声响在他的耳边环绕,若有若无,那是微小的气流,却并非徐胜期待的大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无数个纪元,又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徐胜的耳边又响起了风声。 果不其然! 狂风过后又是蓝色的光芒,如此反复几次,徐胜已然确定了,他现在确实置身于一片黑暗而又孤寂的辽阔无边的原始森林之中。而那蓝色的光芒,徐胜估摸着八成是闪电。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道蓝色的光芒在空中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一团烈火熊熊燃起。 一棵参天古木被雷击中了! 徐胜心中一动,在那火光的指引下向着烈火狂狂奔,他的心里满含着的是对温暖与光明的渴望。 令人惊奇的是,一路极为好走,徐胜没有碰到半分阻碍。这哪里是山林?分明就是平地。 徐胜在这“山林”亦或是“平地”上飞奔,他用尽全力,竭尽所能。 他很快,甚至可以说生平头一回这么神速。不过,还是可惜,那烈火燃烧的速度比他更快,还未等他靠近,火光已经散尽,周遭又陷入了仿若亘古不变的黑暗。 “没关系” 徐胜自我开解:“还有下次,实在不行等着天亮吧。” 他说得不错,很快“下次”就来了。又是一道炸裂的闪电,又是一团燃烧的大火,徐胜不加思索,提起一口气,像饿狼扑向羊群一般向着烈火冲去。 不过,还是可惜。 “他奶奶的”徐胜大骂,心情狂暴到了极点,而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又在此刻趁着他情绪的时常,又加大了侵袭的力度。 “啊!” 他颤抖着,呻吟着,不得不再次提起精神,强自镇定。 ...... 一次两次的不如意也许不算什么,三次五次的挫折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也不过是轻羽尘灰、不值一提。可数十次的劳而无获,恐怕除了那些神话传说中心如金石的大能之辈外,再也无人能做到心定如水了。 数十次的失败与打击,已经让徐胜心如死灰。 “就这样吧”徐胜实在是不堪忍受了,之前他还期待着天明,可现在来看哪有什么天明?这里所拥有的只是永无休止的冰冷与黑暗。 “就算身在一旁烈火旁又如何?”徐胜反问自己。反正火光早晚会消逝,而他自己也注定会被黑暗与严寒吞噬。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坐在地上,只希望下一场狂风快些到来,他将完全放下防备,放开心神,在风中长眠。 ...... “呼——呼——呼——’ 风又一次吹过,徐胜却还活着。不过虽说活着,可若细较起来,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了。他已经奄奄一息、行将朽木,毫无疑问,下一场寒风至,他必死无疑。 “噼!” 又是惊天巨响,徐胜闭上了眼睛,这震天之声再也勾不起他一丁点的欲望。 然而,不久后他却睁开了眼温暖就在他身边“升起”。火光燃起,就在他身侧,不过数丈。 他笑了。 艰难地向着那并不算多么盛大的火焰,一点点地爬去。 老天仿佛在故意跟他开玩笑,在他放弃之时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他再不去想那温暖之后的寒冷与黑暗,他只想想拥有这一刻的温暖,一刻就好。 许久,他终于临近了火光,看着那跳动的火舌,他感受到了盎然的生机,那些失掉的生命力仿佛都回来了。 “真美!” 徐胜看着那火焰呆呆地笑了。那火中似乎有一个世界,那世界中有山川、有湖泊、有海洋,还有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有大漠万里,也有鸟语花香...... 他看的痴了,也分不出是真是假,只觉如梦如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碰了碰那跳动的火舌,只一下,便是天地变幻,周遭的黑暗如潮水一样尽皆退去,徐胜的眼前只有一片光明...... 然后,他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章 南都形胜 周围仍是熟悉的景致,徐胜出神地看着,觉得心安了不少。他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精神略微恍惚,一抬头,正好迎上刺目的日光。 “什么时辰了?” 徐胜自问。其实完全多余,这里山林空荡,没有一个人。况且根本不必去问,只看光景,如今日光正盛,微微西斜,差不多是未时了。 “刚才......!?”徐胜的声音有些嘶哑。许久忙碌惊慌,滴水未进,他只觉口干舌燥,低语道:“那是个梦吗?” 好奇怪的梦啊! 徐胜自己都不大相信,太过真实,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那些细枝末节都还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人在梦中有那么清晰的思维吗?醒来之后又会有如我这般清楚的记忆吗?”徐胜又问,但注注定无解。不知为何,他对那梦惊惧,但又害怕那一切只是个梦。 好矛盾的心态呀!既恐其是梦,又恐其非梦。 “不去想了”徐胜摇了摇头,扶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晃晃悠悠地站起。 “该回去了”他自语,只觉得头脑昏沉,身心俱乏。 进山花了一个时辰,出去之时却费了两倍工夫。月夜之下,徐胜走的还算顺畅,如今青天白日的,他反倒是一跌三撞。 饿呀! 从昨天夜里一直饿到了现在,又被一块带着血光的石头和诡异的梦境吓得是一愣一愣的。如此这般,恐怕任谁也无法健步如飞。 一路下山,景致却是极好。初夏之时,万物盎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待到了村庄,更是豁然开朗、清明秀丽。此际,已近傍晚,真可谓:小路阡陌交通,流水潺湲回环。犬卧柴扉,鸡栖道边。桑树多接碧草地,点点花色映晚天。清风徐来,凉气阵阵,鸟语花香,和乐安然。 这村庄是个好地方啊!不但是这村庄,便是这村庄所在的平陵县,乃至平陵县所在的整个南郡,都是大好的地方! 这里是南郡。 古时被称为南都,是本朝前朝的前朝的前朝,那个已经快被世人遗忘了的,庞大帝国的都城。那昔日身披无尽荣光的帝国已经消逝,但南郡城却依旧存在,甚至生机盎然,繁华如旧,不减当年。 也许,它比不上当今的都城天京,也要稍稍逊色于西北雄都上京,但在中州,乃至上千里广阔的疆域中它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不说那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风雪终年的苦寒北幽;毒虫遍地的嶂、越二州,单与堪称沃土的中州其他郡县相比,南郡也要高出一头,也许还不止一头哩! 无怪乎,有说书唱曲走江湖的编着唱词称赞道: 自古南都一胜地, 人杰层出无绝迹。 南北绵延十万丈, 东西阔达八百里。 田产每岁逾州半, 粮仓船舰积江岸。 纵使农家耕耘难, 一日三餐不必烦。 言简俗,意通达。 南郡人的日子其实过的不算差,要是一个人没有什么野心的话,每年种种田,吃喝绝无问题,少不得还会有些富余。若是勤奋一些,干个十年八载的,起宅子,娶媳妇,置办些产业,也就不落于人后了。 很多人都是那样想的,自然也是那样做的。徐胜家原来也是,只是后来...... 天一凉快,人就热闹了,特别是在这个时节,村人们农活不多,三五个聚在一堆,不多时便是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吹牛和扯淡好像是男人的本性,尤其是人多的时候,周围在加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这本性就更展露无疑了。 这群连村子都很少出去的农人们,一扯二扯的竟然聊到了天下大势上。 “听说了吗?”一个年轻人率先起了头:“赤霄军列军五十万,把汜水关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听说那些赤霄军一个个都是剥皮喝血,青面獠牙的,那么多人,可别把汜水关真给打下来了。” “你这都哪年那月的消息了?”一个瘦高个挑了挑眉,凑着脑袋说道;“赤霄军都是多年前的老事了。现如今呀,那是绿林军的天下了。我一哥们刚从汜水关上退下来,说是绿林军把赤霄军给灭了,整编之后,足足有八十万!现在是八十万人围攻汜水关!” “八十万?就是八百万也不稀得。”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敲了敲烟枪,咳嗽两声说道:“这世道谁坐天下还不都是一个道理?你我照旧种田罢了,如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家老爷就比青面獠牙的叛军强?我看可不见得。” “这话不错”一个大汉点头附和,继而接过话茬:“我昨日进了趟城,听说赋税又要涨了。” “什么!?”异口同声,满座皆惊。在场的那些位无不神色骤变,窃窃私语。就算是有几位不言语的,也是欠着身子,认认真真的侧耳倾听着。 显然相较于天下大势,还是个人的得失更为引人注意。 “多少?”瘦高个首先问道。 “唉”大汉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 十分之三! “他妈的”当即就有人骂娘;“这还让不让人活命了?是不是再过一些日子一半的粮食都得交上去?” “可不咋地,我那一家七口日子本就不轻松,这样一来,更加艰难了。” “你那还算好的了,一家七口人,多少还有个帮衬,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咋办?” 埋怨,意料之中的埋怨,几乎每个人都是,却无一个能提出个什么解决的法子。其实仔细想一想,农人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哎,荷花,你这话就不对了。只要你愿意,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巴不得帮衬你们娘俩呢!” “哈!哈!哈!哈!” 种时候偏有人打诨,农人们到底思绪简单,这一下子也就把前者的忧愁忘掉了大半,登时哄笑起来。 “去你娘的,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就会满嘴喷粪。”一个姿容还算可以的中年妇女掐腰骂道,难上却没多少生气的样子。 “好了,我说诸位,这事啊也没那么难。”老头子又敲了敲烟枪,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涨赋税的事毕竟只是个传闻不是,况且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的,大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真要是加税的话,大家勒紧裤腰带,倒也过得下去。” “张老这话说得不差”大汉又接过了话头,说道:“我们要是都活不下去了,那其他郡县的人可怎么活?徐家又怎么活?” 徐家! 众人闻言不由会心一笑。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凡事就怕有个对比。加了税日子确实难了点,可跟徐家一比好像有没有那么难了。 我差不要紧,还有人比我更差,一般凡夫大抵都会有这种想法。 “咳咳”就在大家眼看要兴起另一波激烈的讨论时,有人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很大。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正坐在大柳树下,捏着嗓子,低头不语。在那小子的身后,大柳树旁分明还站着一个人。 众人定睛观瞧。 噫,不正是徐胜! 此刻,他正一脸难看,毕竟是读书人,耳根子都红了。 尴尬,真他妈尴尬。众人与徐胜对望,一时都不皆知如何是好。 “那个徐胜呀,吃过饭了没有?”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吃过了”徐胜含糊地回答道,刚一说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第四章 星夜神游 农人们口中那个让他们觉得心态平衡不少的徐家,显然就是徐胜家。 徐胜原是有家的,一家四口人,徐父徐开山,徐母周素,还有一个......兄长。 徐家原本也是殷实之家,全靠着徐开山头脑活泛,勤实肯干,徐母节俭持家,内外帮衬,日子虽不大富,却也小有资产。十里八乡算是头一户了。 可是呀,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没有个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丈高楼顷刻倒,酒至酣处哀乐来。徐开山与周素老两口子赶赴洛郡做些皮草山货生意,没料到半路竟遇了歹人,惨被劫财害命。自此,徐家的天就塌了,失去了顶梁柱,家不成家。 二老离世,徐家只剩下两个小子。老二徐胜,一个他人眼中只会读书的呆子,爹娘一走,除了哭再无他法。还好家里还剩良田百亩,就算是他不懂种地,单是放租子,一年也能收个小两千斤地粮食,生活无恙。 这想法自是不错,可惜,徐家并非只有徐胜一人。 徐胜还有哥哥,与他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名字唤作徐猖。 猖,猖狂的猖。他原来是叫徐昌的,取自昌隆之意,不过父母过世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他倒也真是对得起更改后的名字,人如其名,猖狂到没边。一个农家小子不出两年时间竟能在整个南郡闻名! 只可惜,全是恶名。打家劫舍他干,贩卖私盐他干,开始赌场他干。什么都干,偏不往正道。 俗语有言: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久在刀口混,怎能不伤身?狂到没边儿的徐猖,一时大意,到底是被官府抓住了。要是按着徐猖犯的事来说,杀头是没跑的了。可是没想到徐猖名恶,身边的朋友却是义高情重,跟他一块归案的那几位,拼了命的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大致情形就是:太守问:“阳关劫案可是徐猖带着你们所为?” 话还没说完,张三抢着回答道:“不是的大人,全是我一个人干的。” 太守大怒:“放屁,你一个人抢三十个人?” 张三:“大人,我一向以神武闻名。” 太守跳脚:“拉下去,杖八十。” 一群地痞无赖,硬是把一方太守搞得无可奈何,颜面尽失。任是烧红的络铁,还是蘸着凉水的皮鞭,这几个人硬是扛住了, 死就死,怕个啥? 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在一群“浑人”的不懈努力下,硬生生的把徐猖这个主犯变成了伙同。 朝廷的律法经由“大柱国”的改进,已然宽大了不少。同伙自然判不得死罪,最终太守憋气了半天,大手一挥,也只得在判决公文上批下了个“流放从军”。 徐猖倒是很淡定。混世之徒,不惧刑期;亡命之人,不怕流亡,他没有二话,说走就走。 他没事,徐胜却不行了。父母尽失,已是人间悲凉,若是兄长再去,他就真的举目无亲、身如枯草了。慌忙之下,他只有变卖家产,舍田弃屋,尽散积蓄,在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的帮助下,好歹是将徐猖放了回来。 可放回来又如何?徐猖仍是徐猖,未入家门,又投江湖,继续兴风作浪,仍旧为非作歹。 徐胜后来每念于此,常常扼腕叹息。从军也许保命,而为祸,注定亡身呀!而且,那大把银子花的也太不值了。 从前的绸衫变成了麻衣,桌上的小菜羹汤也变成了窝头稀饭,至于屋子更是从两进两处的大宅了变成了原先堆积山货的库房。生活之于徐胜,变化太大,也太惨烈。 徐家一门,事实上仅剩一人。 ...... “那个徐胜呀,你吃过就好,我们还没吃呢。你先在这儿聊着,我就回去吃饭了。”瘦高个拱了拱手,起身便走。 “人一老就容易困,你们尽兴,老汉我回去睡觉了。” “这天也不早了,我去山林里设几个套子,没准能兜几个兔子。” “孩子小,夜里怕啊。” 不大一会儿,没人了。诺大的场子里,只剩下徐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很饿,但事已至此,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再去讨吃。 廉耻与口腹,徐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没有吃饭的机会,这里又空荡无人,徐胜也没什么兴致在这里呆了。他头昏的厉害,强烈的晕眩之感反而将饥饿冲淡了几分,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 一摇三晃,待走到一块大青石旁时,他再也走不动了,想着夜已深,八成不会有什么人再出来了。就算是有,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没有二话,扶着青石直接躺下。 此刻与昨夜光景倒是完全不同。昨夜那是月明星稀,皓月当空,今夜却是繁星点点,月牙儿浅浅。 “明天是个大晴天呀!” 徐胜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迎着时有时无,忽大忽小的阵阵晚风,嗅着花草伴着泥土的腥香,他很累,却是睡不着了。 望着星夜,看着星云的变幻,他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好神奇的星,好深邃的夜! 黑暗、冰冷、孤寂,广袤无垠、深不可测! 一个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怎样不凡的才情;无论他有怎样了不得的抱负;无论他有怎样显赫的身份权势,只要当他仰望星空,他都会不可遏制的感到深深的无助,都会自觉渺小,自行惭愧。 在无边的星空面前,人类的兴衰存亡与荣辱得失,根本不值一提。 夜,星夜。是那么地让人害怕恐惧,却又让人甘愿沉醉。 那些行星星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闪烁?为什么每天都不一样?为什么有一些会在固定的位置出现,而有一些只是昙花一现?还有月亮,为什么不能与星星共盛?常常是一者明亮,而另一者就黯淡,到底是谁掠去了谁的光芒? 《经史》之中有那样一句:“真正使人震撼的,唯有星空与心灵。” 一句很奇怪的话,不能说它是错的。只是《经史》上的文字想来拗口晦涩,这般直白的表述,显得太过突兀。 徐胜的肉体瘫软地躺在大青石上,然而他的思绪却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中驰骋。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星空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疆域,还有其他人与他在此中遨游,只是星空太大,他们不曾遇见。 高达千仞的九嶷山上,有一座十丈高的摘星楼!那楼像是斜插在山壁上一样,看上去怪异奇特,摇摇欲坠。 在这处凡人眼中的绝世圣地里,一位白衣老者正卧在桌案上,品着香茗,眺望星空。 “九嶷山外是皇城,皇城地处天京,天京位居神州,而神州又在大昭境内。那么大昭之外呢?东边是海,西边是不可触及的高原群山,北部是深渊,南部是万年不息,汹涌澎湃的火山,这便是人们所探知到的一切了。那么之外的之外呢?海的对岸呢?高原的那边呢?深渊的另一侧呢?火山的另一头呢?还有些什么?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星空是否有边界,它又是真实存在的吗?它果然是悬在我们头顶吗?如若不然,我们和这星空的关系又是什么?” 这老者喃喃自语,问了一大堆问题,但问的越多,他心中的疑问就越深重。 “自讨苦吃啊!” 老者笑着喝了一口茶,四下里望了望,四野空荡,鸟兽尽无,真真孤寂。 “也许该把芸姑叫来的。”老者暗自低语,不过又一想,还是算了,来了未免太吵闹了些。 “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在这大好的星夜里神游驰骋呢?”老者捋了捋胡子,神思又不知飘到了何处。 许久无声,这老者一动不动,活脱脱的像一尊雕像。直到南风起,吹动老者的衣杉与须发,他才又恢复如常,随性坐在右手边一张宽椅上,微微笑了笑,缓声说道:“若真有那么个家伙的话,想来也是吃饱了撑的。” 第五章 久别重逢 老者的猜想其实不错,千里之外的中州南郡的一个小村庄中,还真有一人与他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相类似的星夜遐思。如果老者得知的话,依着他的性子,八成会乘风驾云,拍着大腿,哼着歌,兴奋至极,驱驰前往,引以为忘年之交。 不过有一点,老者却是错了。那所谓的有缘人非但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干,反而是饥肠辘辘,饿得半死不活。 “啊呀!” 当徐胜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张大脸凑近。他大叫一声,慌忙之中从大青石上滚落,呻吟两句之后,定睛观瞧,正是熟人。 “李,李叔”徐胜连忙翻身站起,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说胜子,怎么回事呀?有家不回,怎么跑到石头上睡觉了?” “那个......”徐胜捏了捏鼻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昨天夜里星星不错,我外出观赏,没想到走到这里浑身乏累,我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会儿,一来二去的就睡着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你这孩子”李大叔笑了笑,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看院子,在那有一道炊烟升起。 “胜子还没吃饭呢吧?来我家将就两口吧。”李大叔随口询问道,听上去不像邀请,更像是客套。 “行啊,可以,咱赶紧走吧。”徐胜的反应比较激烈,着实让老李有些诧异。 “那......那走吧。”李大叔有点无语,还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待两人回到了老李家,饭刚做好。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徐胜暗自窃喜,表面却是异常淡定。 “老婆子”李大叔一推开门便扯着嗓子嚷嚷:“胜子来家了,多打一碗饭吧。” “唉”厨房里有人应承着。 不多时早饭上桌,实在简单,烙饼稀饭,连个咸菜就没有。可是徐胜看在眼里,就跟见了山珍海味,鲍鱼燕窝似的。 “胜子啊,不知道你要来家吃饭,连个菜都没预备,真是不好意思。”李大娘笑着,反倒让徐胜有些害羞。 “没事,这挺好的,只要是大娘做的我都爱吃。”徐胜笑着说道,伸手就抓向了烙饼。 “嗯!?”李大娘明显一愣神,心想:徐胜这小子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哎呀!”不经意间徐胜大叫一声,继而捂着手指,一脸窘迫。 “咋了?” “烫。”徐胜的声音不咋大,听上去很是难为情。 “烫你就慢点吃。”李大叔看着徐胜说:“又没有人跟你抢,急个啥?” “不急,不急”徐胜吹了吹手指头,巴不得寻个地缝。 既然烙饼吃不了了,那就喝粥吧。说实话,人对于水的需求始终是甚于食物的。 可惜手一碰,徐胜就明白了,这粥也是喝不得的,同样太烫。 这可真是恼人。打个庸俗而又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一个半大小子夜里忽然有些焦躁,幻想着能来个美人。其实也就是想想,没料到还真来了一个,那个激动呀,衣服都脱干净了,那女的忽然来了一句:“那啥,我日子不对,再等两天吧。” 憋屈死人。 那能怎么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呗。 好一会儿,徐胜有一搭没一搭跟李家老两口聊着天,说的都是些老词,无非是劝他租个几亩田,放下书册,好好干活,好赖养活自己。一来是饿,二来也是心烦,徐胜只是嗯嗯啊啊,言不由衷的应答着。 约莫差不多了,徐胜端起了粥碗,看着嫩白嫩白的颗颗米粒,竟然有些激动。 “徐胜不好了,你哥回来了”就在此时,一道长音忽然响起,在村中回荡。 “啪” 碗碎了,粥洒了一地。 当徐胜急急忙忙的赶回家时,他那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大哥正倚在门口,没心没肺地大笑着。样子没变,倒是黑了不少。 “老弟”徐猖的声音很爽朗,并不很大的年纪嗓音却异常苍凉。 “哥”徐胜应承着,声音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情绪波动可不小。 五年,整整五年。自从父母辞世后,哥俩就没见过面。就算那次徐猖从牢里放出来,他也没回家瞅上一眼。徐胜认为他哥早就将他忘了,或者已然不将他看作兄弟。 “对不住了”徐猖看着徐胜,仍旧笑着,“这些年苦了你了” “唉——” 长叹一声,徐胜一时无言,心中百味杂陈,半晌后方才开口:“回屋说吧” 回到屋里的徐猖并不说话,徐胜自觉有理,也不吱声,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半天也没放一个“屁”。 “说吧,这次回来干啥?”到底是徐胜年轻,少不更事,率先沉不住气了。 “自然是回家看望一下老弟你呀。”徐猖嘿嘿一笑,一伸手,从怀来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黄灿灿的一团明光。 徐胜凝神看去,只一眼,吓一跳。 明晃晃的几根金条。 “收着吧,算我赔不是。”徐猖仍旧笑着,语气却分明容不得人拒绝。 “不要”徐胜定了定神,语词也很坚定:“杀人放火得来的,我可受不起。” “哈!哈!哈!”仰天大笑,徐猖开心的简直要飞起来了。笑了好一阵儿,徐胜也不理他,徐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方才说道:“我早知如此,老弟呀,你虽然是笨了一点,但是为人清白。你放一万个心,这些金子的来路绝对光明正大,没有一点问题。” “光明正大?”徐胜鄙夷地笑了笑,然后说道:“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差不多”徐猖压了压嗓子:“许家给的” 许家! 徐胜心里咯噔一下,只觉骇然不已,自己这个大哥什么时候跟许家扯上关系了? 许家,那可了不得。南郡第一家,素有“南都半壁”之称,家财无尽,权势滔天,便是在整个中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就连小孩子、乞丐也时常在街面上哼着歌词: 南郡中州第一城, 许氏城中头一家。 良田能有十万亩, 房屋千间往上数。 公卿将相多交接, 豪门大族争攀附。 行道并驾十匹马, 回首身后百余夫。 “许家给你钱作甚?”徐胜疑惑,继而一拍桌子,大吼道:“哥,你该不是把许家给抢了吧?” “噗!”徐猖一口气没憋住,揉了揉脑袋,无奈地说道:“你也真是看得起我,况且我要是真把许家抢了的话,也不会只有这点破烂了。” “也是”徐胜缓了口气,略带疑问地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许家门高,怎么也不该给你钱啊!?” “小看我了不是!”徐猖得意地昂着头,神气十足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帮了他们一个小忙。” “什么忙?”徐胜很是好奇。 “不说” “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随意。” “那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 “什么时候走?” “马上?“ “那,走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 也许,也就是说不准,也就是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徐胜咧了咧嘴,似乎有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徐猖终于笑不出来了,低着头,看不出来神色如何。 “不说那些了。”徐猖抬起头,仍旧笑着,轻声道:“我饿了,做些饭吧。” “那个”这次低头的换成徐胜了,他又窘迫了一回,翁声道:“其实我也挺饿的。” 第六章 无奈投门去 当徐猖了解到徐胜当前的状况时,着实难以置信。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心中盘算着,还好自己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几日,怕是至亲老弟就要饿死了。 两人眼巴巴地坐着,良久无声,直至“咕噜”一声,徐猖尴尬地站起,跑到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从那头他骑回来的,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高头大马上,解下了一个包裹。 再进屋时,他已经从包裹里掏出了几张干瘪瘪的大饼。 “就吃这个?” “你不吃算了。” 就这样五年来头一次见面的哥俩儿,就着凉水,啃着烧饼,吃了并不怎么美味,却很急需的一餐。而且,吃完之后还都意犹未尽。 “那个...”只觉着半饱的徐猖抹了抹嘴唇,不时地向外张望,看上去有些焦躁。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走吧,家中无事。”徐胜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这位大哥又要云游四方,混迹江湖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徐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黑木小盒,打开后,轻轻地推至徐胜面前。 徐胜低头一瞧,只见那盒中赫然是一块漆黑如墨的令牌。他拿起一看,借着屋中昏黄的光亮,发现那令牌上头有个很有威仪的“许”字,翻过去,背面是三首狼头的图案。 “这是?”徐胜不禁疑问。 “许家的客令”徐猖郑重地说道:“我走之后,带着这个到许家去谋个好差事。” “怎么?”徐胜冷笑两声,略带玩味地说道:“你难道要为我谋一个晋升之阶?”他有自己的想法,才不愿意在高门大族里卖命做事。 “我知道你的志向,可是......”徐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说道:“有我这个兄长,则功名利禄此生与你无关。” “你......“徐胜惊愕,登时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话到嘴边,偏生讲不出去。 “我要走了。”徐胜知道他要讲什么,不愿去听,也不必去听,猛一抱手,高声道:“保重” “保重” “啪” 推门而去,头也不回,徐猖走得相当利落。 “你到底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徐胜直直地望着门外,出神自问。 一奶同胞,却是截然相反。徐胜自觉怯懦,而他的哥却是胆大无边;他自认愚钝,而他哥却狡诈多变;他对他哥虽然熟悉却并不知心,而他哥却好像对他了如指掌。现在不知为何,徐胜觉得两个人越来越陌生,渐行渐远。 人常言:亲相近,但徐胜与徐猖这两个至亲之人,却是相去甚远。 曲折的山道上,一匹骏马飞奔,扬起层层烟尘。那奔马之上,一个魁梧俊朗的男子不时回头,眺望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山中小村,沉沉低语:“弟弟呀,莫要怪我,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实在是无法言说呀!” 次日清晨,小山村里乌乌泱泱地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兵,约莫二十来个。来了,也没有二话,就是搜查。各家各户,不论是谁,也不论在干啥,甭管是搂着媳妇睡觉,还是撅着屁股拉屎,一概被撵出。灶台、水缸、地窖、梁上......官兵们狠不能翻天覆地,掀个底朝天。 不用多问,徐胜也知道,这就是来找他哥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杀人! 屠门! 当徐胜知道的时候,正是一大群官兵围着逼问他的时候。 徐猖一个人,青天白日之下,一人屠了一个镖门,共计一百一十三口,其中还有妇孺! 怎么会? 徐胜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气血不顺,直接昏了过去。 等徐胜再醒过来时,官兵已经走尽了。在他身上实在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问三不知。 此刻,围在他床头的是一群淳朴的村人,见徐胜醒来,一个个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醒了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怎么了。” “唉,徐胜呀,这是你可得想开了,毕竟跟你可没啥关系啊!” “想吃啥?大娘给你做,你现在身子虚可得好好补补。” ...... 七嘴八舌,沸反盈天。徐胜听着只觉得嗡嗡作响,脑袋生疼。他很感激这些老邻居的关心与照料,只是实在不堪忍受,只能努力地挤出个笑脸,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用了,谢谢各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也好,这事毕竟对你打击不小,一个人静静也好”有人回应着。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就都离开了,只剩下徐胜一个人斜躺在床榻,神色呆滞。 一人屠一门,还有妇孺,哪里是人类所为?分明是畜生行径。 自己的兄长怎会这般残忍?这般恶毒?这般兽人行径? 况且,根本说不通啊!一人屠一百一十三人,怎么屠?难道那一百多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被宰吗?一个镖门百十口子,战斗力就那么孱弱?镖师难道都是泥捏的? 徐胜心如刀绞,但思维还算敏捷,一时之间想到了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哥虽然勇武,小时候练过两年把式,要说三五个人或许还可以收拾,可是百十口练武的,他要是对上了也就只有被收拾的份了。就算他这几年在江湖上闯荡,进境神速,也不当如此吧?百人难抗手,听上去跟传奇故事似的。再者说了,杀人的事,非得白天去干,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许家! 忽然徐胜想到了关键之处,一掐大腿,瞬间站起,从破衣杉中翻出了那块黑色令牌。 他决定去许家看看了,不去不行啊!一者,他怀疑他哥是受了许家的指示;二来,他也需要一个容身之地。 《大昭律》:死罪亲族,不得入仕。这一句话等若是把徐胜的念想彻底给掐灭了。他是个读书人,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出将入相,加爵封地。倒不是他庸俗,他也有超脱在上的求仙之志,只是他觉得那些到底只是传说,可以幻想,不能触得。他给自己划下的道向来都只有做官一条,其实不止是他,九成九的读书人都是这样,时风使然,时代使然。 原先,他早就想去科举了,想试试水深。父母在世之时,他还小,自觉才学可能不足,等到他自认才学差不多时,家破人亡,家财散尽,想去也没有个盘缠。现如今,他怀里揣着大块黄金,盘缠倒是有了,但又不被接纳。 命啊! 逾求逾不可,逾想逾不得! 全是命! 还有就是,徐胜思量着,镖门的人也算是混迹江湖,少不得有些朋友,自己作为徐猖的兄弟,说不准那日就会被仇家寻门。许家大族,一如其内必定安稳。 再者,死罪虽不诛连,但是如果迟迟抓不到徐猖,徐胜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很有可能会被强制劳役。 徐胜可受不了这个。 次日,徐胜起的很早,狠狠地洗了一个澡,搭着邻村的牛车,颠簸了半日到了平陵县城。在那儿,他先是把一整块黄金换成了散碎银子,又去绸缎庄做了件衣裳,穿戴整齐后,在平陵县最大的酒楼里要了桌上好的席面,吃饱喝足后,雇了辆还算舒适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赴郡城。 官道上阴风阵阵,夏天的晴雨从来都没个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就是乌云密布。 徐胜原是喝了两瓶花雕的,风一吹又有点清醒了。风一阵一阵的,搞得他半醉半醒,很是难受。他眺望远方,看到天昏地暗,天幕沉沉,不由地悲从中来,感慨身世飘零,命运多舛,随着心性做起诗来: 天幕沉沉密云遮, 飞沙走石空欲裂。 别枝惊鹊处处逃, 唯留我从此间过。 徐胜吟咏了一遍,觉得不好,又作了一首: 眺目望,四野茫,我心伤悲不能防。东风破,花残旧,一怀孤寂,空惹人瘦。愁愁愁。 低头去,醉压眸,草随风摇却还留。石也动,沙也漫,唯此深情,不愿离走。悠悠悠。 第七章 避雨道人 雨水使人愁。 徐胜倒是不愁,他正依着车子,凭着酒劲,借着醉意,沉沉睡着。 愁的是车夫,也许还有那两匹半老不老的的黄皮马。 “晦人的雨。”车夫骂着,眼见那马儿徘徊不前,只得狠狠地扬起了鞭子。 人不怕雨,但马怕。人在车中,四周密闭,雨水自然不可侵入,车夫虽然半条身子伸在车外,但好歹还有一片顶棚。可马儿就惨了,完全暴露在旷野里,任凭那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着。 “走,赶紧走,畜牲们怎么如此不停人话。”车夫继续骂着,眉头紧皱。其实他这话说的实在有问题,若畜牲听得懂人话又何至于被叫做畜牲? 不过车夫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的心全不在此,他正为自身的情形担忧呢。 雨这般大,看上去又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如此一来,人困马乏,道路泥泞,本来一日的行程,可能要推至两天,甚至更久。多耽搁一些时间,就少拉一些客,少拉一些客,就少赚一些钱。 虽说徐胜之前给过他一两银子,已然远远超过了此程的花销,可谁会嫌钱多,况且...... 车夫满面愁容地看了看那两匹不算强壮、略显消瘦的黄马,心情愈加郁闷。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两匹马的安危。 也许他跟这两匹马儿朝夕相处有了一些感情,但要往深处看,他对白花花的银子显然更有感情。与其说他心系马儿,不如说他心系自己。这两匹马,还有马儿身后的他刚刚买来的新车,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今马儿淋了这么久的雨,难保不会生病。生病事小,可若医不好,死了,那可就不得了。 车夫盘算着,自己这些年来吃酒赌钱习惯了,着实没攒下几个钱,这两匹马但凡死一头都是要了他的亲命。 一匹马虽说也能拉车,可他这瘦削的马儿若是只有一只的话,和同行比起来,就完全失了优势。若是连马也赶不了了,他就只能去做佃农,租上几亩地,给地主打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赶马虽不是什么富贵道,却也自足有余,自己给自己做活,不必受谁的剥削。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雨中忽有洪钟声,一道清音冲天起。 大雨中,马车前,一个破衣褴褛、背着行囊、浑身湿透的老道士不知从何处窜出,放声高歌。 “闪开,我还要赶路呢,要唱歌去别处,别碍着我。”车夫的心情不怎么好,言语上也不太客气。 “老哥雨下的大,容我到车中避一避可好?”这道士深鞠一躬,抬起头来,看面容大约四十来岁,此刻虽说狼狈,但却挺有些精气神。 “不行,不行,赶紧走吧,你这一身泥泞,寻别处去吧。”车夫极不耐烦,神色不善。 “老哥,这百里官道哪里还有其他避雨的地方啊!若是有,你们也不会这般急匆匆地赶路了。老哥就方便我这一回吧,来日我替你向无量天尊祈福。”这道士带着哀求,很是谦恭。 “得了吧,去他的无量天尊。”车夫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而后略一思索,沉吟道:“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几个大子儿,我就收你五十文钱吧,只要五十文我就许你在这车里歇会儿。” “那个...”道士一脸窘迫,有些为难地说道:“出家之人不带盘缠,还望...” “得了”车夫面色一沉,扬起鞭子就要驱马。 “且慢” 徐胜从车中挑了个头,先是看了看道人,又向着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官人”车夫面容瞬变,一脸客气道:“ 这道士一身泥污,非要来车上避雨呢。” “无事,让他进来吧。”徐胜漫不经心地说道。此际他正困倦的厉害,若非这车夫与道士喧哗,还睡得正酣呢。 “谢小哥”道士又是深深施礼,之后也不避讳,提了道袍一角,蹬着满是泥渍的草鞋就要往车上爬。 “你,下去”车夫恶狠狠地瞪了道士一眼,颇有些不满地向着车内说道:“官人,这马车本就走得不快,再加上一个人岂不更慢,而且他满身泥水的,上来后不也耽误你休息吗?” “无妨,慢慢走就是了,我不着急,到了南郡城我多予你些银钱。” “好吧”这车夫似是很不情愿地开口,但是眼中分明有了笑意。徐胜如今的打扮派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富家公子,不过也无碍,他身上的家当可不必寻常的公子哥少上多少。 “多谢,多谢”道人连连道谢,而后退了一步,登上车辕,一闪身,进入车内。 “嗯!?” 徐胜不由自主地捂紧了鼻子,往后退了一节。 味道真大,不只是泥浆,还有道人本身的体臭。 这道人刚一上车徐胜就有些后悔了;不过他见道人一脸讪讪,遍身泥水的狼狈样,还是不免心头一软,让出半边车厢。 “道长请坐” “谢小哥,小哥真是大善人啊,必得天眷,必得天眷。”道人忙谢,满面感激。 天眷! 听到这两个字,徐胜无奈苦笑,若真有天眷,他又何至于到此境地? 雨仍旧在下。人常言:“秋雨连绵”没想到夏雨也是如此。 “这天可真怪!”徐胜挑帘向窗外望去,只见雨珠无尽,雨线连绵,估摸着一时半刻是消停不了了。 “无怪乎,妖邪也。”道士捻了捻下巴前那一绺还不成规模胡子,慢悠悠的说道。 妖邪! 听闻此言,徐胜先是一惊,不过转瞬又想到他那道人身份,也就释然了。在徐胜眼中,和尚与道士大抵是会把一切反常都归结到神鬼乱力、魑魅魍魉上,实在不足为奇。 这两句对话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交谈了。徐胜有心事,实在没有闲谈的念想,而道人不时地挑窗观望,也不知在惦记着什么。 慢慢的,天黑了。 “不知小哥要去往何处?”小半日的光景过去了,道士终于再度开口。 “南郡城”徐胜的心被道士的话拉回了一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州”道人随口说道。 “那你要多费些脚程了”徐胜轻轻的笑了笑。可不咋的,南郡城在北,而江州在南,方向相背,这道士为了避雨也顾不得许多,只能自认倒霉,跟着徐胜又蹚了一遍来路。 “无妨”道人嘿嘿一笑,说道:“我这闲散之人,最不怕的就是浪费时间了,岁月于我海了去了,至于力气,省着点用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师傅为何要到江州呢?” “有所图也。” “意欲何为?” “江州离水出蛟龙,为祸一方,我欲除之。”道人神色一凛,声音骤大。 “呃......”徐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着了,不知该如何搭话,憋了半天,只来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道人施礼答谢。徐胜很尴尬地摸了摸脸。 这道士脑子有问题!徐胜心中想着,不愿再搭理了,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聊不亦乐乎,那不是精神有问题吗? 百无聊赖,徐胜拿起那块许家的客令,仔细地打量把玩。那令牌也不知什么材质,虽说漆黑如墨,但是极有光泽,温润如玉,拿在手里,感觉很不错。 而那道士呢?正倚着窗子打坐,双目紧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车夫在外头哈欠连连,眼珠左翻右转,思量着一会儿该把马车停在哪里。 “小哥”道人忽然开口,把徐胜吓了一跳。 “怎么了?”徐胜将令牌放回怀中,一脸困惑地询问道。 “你相信命数吗?”道人不知为何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徐胜愣住了,心想:这个脑子不太灵光地道士又抽什么风呢?犹豫了半天,他才不太肯定地回答道:“我应该是不信吧。” “哦”老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不再动弹。徐胜看着老道,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觉无聊,靠着窗子,神思不断,四下飘飞。 雨倒是小了,却无人注意。 老道打坐,徐胜神游,而那车夫已经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第八章 一入许门深似海 “啊——” 伴着长长而又舒畅的哈欠声,徐胜醒了过来,顺带叫醒了正在做着美梦的车夫。 “官人你睡得好啊。” “还好,还好。”徐胜哈欠不断,挑开帘子,探出头去,原来雨已经停了。 “昨天那雨可真邪乎,下了一整天,半分也没有停过。”车夫没话找话,刻意想拉近与徐胜的距离,他满心惦记着的都是徐胜昨天答应过的赏钱。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肯定能到。车夫琢磨着若是两人能亲近一些,他所能得到的赏银自然也会多些。 “哎!?”徐胜一偏头,身侧空荡荡的,那道士已然不见了踪影。 “车夫,你可见那道士去哪里了吗?”徐胜疑惑地问道。 “没见到,也许是急着赶路。” “哦”徐胜随口应了一声,心想:那道士不是自称闲散吗?为何走得那么急?不过他随即又一思索,轻声道:“嗨,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做事不合情理,也是比较合理的。” 现今,正是雨过天晴的好时候。正所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朝阳初露、远山吐瑞,与昨日之景那是完全不同。徐胜从车厢内走出,站在辕木上,极目远眺;眼前之景,真真美不胜收、如诗如画。 雨罢晴方好, 万物净如初。 碧空清无垢, 芳草似春新。 徐胜心有所感,随口生发,这大好的景致将他心头的阴郁也扫去了大半。 “好诗!”正在徐胜神游之时,马夫挑了挑大拇指,不合时宜地拍起了马屁。 “你也懂诗?”徐胜回头询问。 “不懂”马夫讪讪地笑着。 “那你扯个屁。” “呃......”车夫摸了摸鼻子,想缓解一下尴尬。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 悠长而又曲折的官道上,一个破衣褴褛的道士正一路南行,放声高歌。 “一个不信命的天命者,有意思,有意思啊。”那道士自言自语,一脸喜气。 “可惜,那命数从来都由不得人啊!原先我也是不信的。”那道士越走越快,一眨眼竟到了百丈之外,再一眨眼,已然到了天际。他还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片刻后彻底消失无踪。 当徐胜站在许家大门前时,饶是早有预备,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玉阶过人首, 朱墙高似楼。 桑树荫十里, 石狮狂似吼。 松柏交映透古朴, 雕梁画栋显俊秀。 威仪不失雅致, 庄严尚具清幽。 “好气派”徐胜由衷赞叹。原先他还觉得别人对许家的描述太过夸张,多为想象,其真实情形也需要大打折扣,如今看来哪里是夸大?分明是说小了。 许家真不愧为南郡第一大家! 徐胜注视着那门匾之上龙飞凤舞,比人还大的“许”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紧张,缓步走上了玉石台阶。 “啪!啪!” 犹豫了两息,徐胜还是用力叩响了许家的大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一个老头儿,一身玄衣就站在门后,探出脑袋。徐胜朝里看了看,老头儿身边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老头一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 可真了不得!许家的大门可比旁人家大了不知多少,一扇门少说也得千把斤,这老头子真有把子力气。 “先生......有什么事吗?”老头儿的言辞还算客气,但是一脸严正,声如莽牛,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压迫。 “小生投门而来。”徐胜施了个礼,言恭行敬。 “投门!?”老头儿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可有引荐?” “这个”徐胜从怀中取出客令,恭敬地呈上。 “失敬,失敬,远来是客,还望里边请。 ”老头儿一闪身,抬手将徐胜迎了进去,那僵硬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点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令牌挺好用啊! 徐胜在心里嘀咕着,尾随老头儿在许家大到没边儿的宅子里行进。 真大!一来二去,三进四出,徐胜完全迷糊了,要不是天上的日头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跟紧我”老头儿好心地提醒道。徐胜自然不敢怠慢,步子飞快,眼睛也不闲着。 寿山石做成的假山、花岗岩塑成的雕像、青玉垒起的台阶、白璧刻花的栏杆;还有,那两三丈高的火桑、几人粗细的银杏、南郡特产的绿菊、本该生长在山谷里的幽兰...还有...好多。 有一些徐胜认得,但更多的是他根本认不得、闻所未闻的稀罕物。 “今日始知许门深,原来华言都是真。”徐胜咂舌赞叹,这才是高门大族,大户人家啊! 拐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把徐胜都给拐饿了,老头儿终于把他领到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那楼上明晃晃、金灿灿的“迎宾阁”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请”老头儿一欠身,两个仆人打扮的小厮迎上前来,将徐胜请了进去。 “嚯!” 刚入内,徐胜一抬头,就看到中堂挂着一颇有气势的古画,一株迎客松几乎占了半面墙。这画画的好不好呢?徐胜不清楚。他又不懂画,但他觉得挺气派的,毕竟很大。 迎客松的旁边是两幅字,左侧上书“上善若水”,右侧写着“厚德载物”。这两个词还是很有意境的,但“字”写的就差些,在徐胜看来只能叫一般,中规中矩,有形无神。 老头儿给徐胜斟了一杯茶,而后抱拳说道:“先生远来,我得去禀报六爷,恕不久陪。” “无碍,无碍”徐胜起身回礼,巴不得老头儿快些走,毕竟谁也不会太喜欢一直板着脸的老头子和那种隐隐迫人的感觉。 待老头儿走后,两个小厮也退了出去,挺大的屋子里就只剩徐胜一个人。无人在旁,他也乐得自在,百无聊赖,只好四下打量。 这“迎宾阁”里的装饰实在是简单,或者可以称之为淳朴,除却桌椅茶具、几幅字画外,再无其他。徐胜不懂家具,倒是柱子上的刻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两根柱子,一侧一行,左边是“鄙门虽陋愿常开”,右边是“家财散尽迎客来”。表达的无非是些招贤纳士的意思,实在无趣的很,倒是“字”写地还不错,最起码入了徐胜的眼。 “好字”徐胜细细观摩,越看越觉得有神采。那字真可谓:动静有致,形同龙蛇,纡徐婉曲,浑然自成。 “可惜”良久之后徐胜叫了一声。他可惜自然是有可惜的理由,柱子上的刻字写的不错,但“意思”上就差了点,而那墙上的两幅字,虽说“意思”有了,但写的却又很一般。 “世上本无双全法。”徐胜自语,踱回桌子旁,端起茶盏,揭开了盖子。 挺神奇的。 盖子一起,杯口处竟有一团“云雾”环绕,过了几息才消散而去。徐胜往杯中一看,几片红褐色的茶叶,似女子摆动着长裙舞蹈,左右飘动。 “好茶”徐胜一饮而尽,味道没太尝出来,就是觉得很解渴。 字也赏了,茶也喝了,人还是没来。徐胜有些急了,眼看到了饭点,肚子难受啊!茶水虽好,终究不能止饿。 急也无用,徐胜只好瞪着两眼,干巴巴地坐着。事实上,他很能善解人意,毕竟许家的宅子太大了,甭管是是六爷七爷,只要是用腿走路的,都要费上一些功夫。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勾回了徐胜的思绪。 正主来了! 徐胜忙从椅子上站起,神色一凛,目光凝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第九章 教书去吧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出头,最多不过四十岁。他身量合中,体态健壮,两眉如刀,双目炯炯;虽不高大,但是背脊挺直,给人以山岳之感。 看见老头儿恭恭敬敬地站在这男子身后,不消多说,徐胜也明白,此人就是“六爷”。 许家尚武啊!徐胜心中盘算。 按理来说,世家大族多以耕种为本、读书为务、经商为辅,极少有人习武。但这位“六爷”一看就不是读书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商人气质,反倒是一幅赳赳武夫的派头。 他手臂上的纹身图案,腰间的精钢佩刀,无一不是佐证。 一般而言,休说高门大族,便是一般人家也不大可能找一个武人来接客,不合情理。 况且......徐胜脑子运转飞快,在他的记忆中还真没有听说过许家出过什么才子、进士之类的,所有鼎鼎大名者,无一不是江湖名号。 一个抑文兴武的世家,真真少见。 不过,徐胜转念一想,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许家以财闻天下,以富甲南都。想从许家手里夺食吃的,必然不在少数,若是没有武力保障,许家的利益必然会被抢去不少。 可是再多的武人和江湖势力也不如官府好使呀,若家中有人做官岂非更有保障? 徐胜仍有困惑,倒也不去深思,以后在这儿的日子长了去了,再者好奇心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见谅,见谅。”六爷抱拳说道,声如洪钟,用的果然不是文人礼节。 “哪里,哪里,阁下事务繁忙,劳心甚重,倒是在下叨扰了。”徐胜亦是抱拳,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些别扭。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说的尽是些没有半点营养的场面话,虽然听上去很是无趣,但是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两人并不熟识,总要找个由头聊上几句,略做了解,互相试探,然后再切入正题。这样总不会太过突兀,让人好接受些。 所谓礼节大抵如此,缓人尴尬,使人心宽,也予己方便。 “不知先生此番来我许家有什么指教?” 扯了半天终于谈到正事了,六爷眼巴巴地瞅着徐胜,让他有些不自在。 “愿使许门松更茂。”徐胜淡淡开口,神色郑重。 “哈哈哈”六爷先是一愣,然后理解了徐胜的话中之意,不由开怀大笑。 所谓“松更茂”表意自不必多说,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许门更加兴旺”。徐胜的言外之意是他想助许家更进一步,更加昌隆。 他抖了个机灵,一句话不仅让六爷心情舒畅,也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身份,显得不卑不亢。 “好,先生既然有如此想法,许家必定竭力相助。”六爷面露笑容,而后略一思索,轻声道:“但不知先生有何长项?” “这个......”徐胜被难住了,仔细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长,除了读过几年书,会写些陈腐之词外,可以说一无是处。于是乎,一时之间,他直觉困窘,只有难堪。 “先生!?”看到徐胜好似愣住,六爷好生提醒。 “除却诗书无所长。”徐胜的声音不大,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心虚了,但在听在六爷耳中,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八成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敢问先生功名几何?”六爷客客气气地问道,神色也比之前更敬重了几分。 “没有” “什么?”六爷觉得觉得可能听错了,又问一了遍。 “没有”徐胜含混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不过六爷习武之人,凝神去听,倒是清清楚楚。 “这个...嗯....”这一回轮到六爷为难了。他原先想着,但凡徐胜有个功名,不说多,就是个举人,他也要保举徐胜做个许家的上等文卿,专门拟定对外的辞呈。 可是,怎想到徐胜竟然连功名都没有,别说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就算再有才学,也断然无法得到许家长辈的认可。 六爷觉得有些头疼,许家并非书香门第,对于文人的需求本来就不大,更何况是没有功名的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功名的文人其实算不得文人。 当然,许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位置空缺,只是许家世规,凡是拿着“客令”的都是许家的贵客,不能以仆从待之,必须要依其长项安排,使之能尽其所能。 长项安排,尽其所能。 六爷第一回觉得许家世代相传的规矩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例如今天,明明眼前之人很有才学,却因没有功名,以致无法得到合适的任用。 看着六爷“头疼”的样子,徐胜也觉得有些头疼,心中忐忑不已,想着: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他倒是误会了,六爷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却是丝毫没有将徐胜赶走的念头。他可不敢。凡是手持“客令”者,都是许家的座上宾,就算徐胜什么也不干,白吃白喝让许家养上他一辈子,许家也是会接受的,八成还会给他娶个媳妇,料理好身后事。 “客令”太珍贵了,几年间也不见得能发出一枚。 六爷挠了挠头,然后摇了摇头,再然后又挠了挠头。 徐胜看着六爷,心想:“头痒还是怎么着?怎么光挠头不说话?急死个人。 六爷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啥,犹豫了好半晌,咬了咬牙说道:“要不你教书去吧?” “敬受命”徐胜答应的倒是相当利落,在他看来教书其实是个不错的行当。原先他在村中也是开过学堂的,只是没有经营下去,从头到尾他一共收过五个学生,两个头天打架,第二天就没来;两个不交学费;还有一个没钱但是拿粮食抵债的。徐胜教了他一年,一共得了五斤白面和十六斤地瓜干。 教书的事对徐胜而言一直是个遗憾,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擅长教学的。当然,只是他自己这么觉着。 “那就好,那就好。”六爷自顾自地念叨了两遍,倒是把徐胜搞得有些诧异了。然而,还没等他出言询问,六爷已经抱拳告辞了,继而迈开大步,走的虎虎生风。 “告辞”徐胜亦是抱拳,心想:“这人走的怎么如此急切?” “先生,还请跟我走一趟,老夫领你到你的住所去吧。”老头儿在前方摆出个“请”的架势。 “好嘞”徐胜点头答应,而后还礼,紧紧跟在老头儿身后。 一波三折,七环八绕。等徐胜到地方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宅子大了,未必是好事呀! 徐胜伸了伸有些酸痛的双腿,借着微光,打量着他即将落停的“新家”。 一座院子,挺大,门前是一片竹林,这时节长得正好,郁郁青青,幽静极了。门开着,里头是七八间屋子,对他一个人来说,空间足够,宽敞有余。一条红砖小道从门口直伸向主屋;两侧是些整齐有序、不显杂乱、明显被修理过的绿草;中庭几棵桃树,长得不大,约莫二三十年的光景,正绽着桃花,散出别样的馨香。 还不错,总的来说徐胜相当满意,在南郡城中能有这么一座院子算是中上之家。 “先生,这地方可还入眼,如若不行,我禀报六爷还可再行调换。” “不必麻烦,挺好的。”徐胜向院中走去,踱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老头儿说道;“那个钥匙呢?” “许家不需要那些东西。”老头儿声音响亮,底气十足。 “可以”徐胜点了点头,不愧是许家呀,还真是霸气。不过想来在南郡城中还真没人敢在许家头上动土。就算有,对徐胜来说也没什么大碍,自己的庭院在许家大宅中毫不起眼,就算是贼人也要捡个更好的地方偷。 “老人家要不来屋里坐会儿?” “不了,若无他事,老夫这就告退。” “好,公事为重,告辞。” 等送走了老头儿,徐胜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先是推开中堂大门,然后又踱进了卧室,细细打量着。 陈设倒是简单,不过应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感觉还不错。徐胜又不识货,也就只能感觉感觉。 最让徐胜惊喜的是还有间书房,好几大架子书,他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名家名典,质量上乘,够他嚼磨一阵子了。 “糟了”放下书册的徐胜一拍大腿,猛然惊觉,忘了正事。 上哪里吃饭去? 他忘了问了,老头儿也没告诉他。 “得了,又得跟饥饿做斗争了。”徐胜坐在地上,心里郁闷,许家这么大,上哪找去啊?他身上倒是有不少银子,可无处花费呀。 人言道:一入侯门似海深,徐胜觉得这许家比侯门还要深! 深的都出不去了。 第十章 夜中顿悟 事实证明,徐胜到底是多虑了,许家毕竟是许家,待客之道确实严谨。 及少时,未呆徐胜过多郁闷,便有两个丫鬟托着铜盘款款而至。领头的年纪略大些,但也就十七八岁,后面紧跟着一个小姑娘,身形单薄,顶多十三四。 大丫鬟托着个小盘子,而小丫鬟却端着个大盘子。 “先生,地上凉,怎么就这么坐着了?你瞧你头一次来,我们不知你的口味,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忌口,随便在厨房捡了几样,你要是吃不习惯,尽可告诉我们,我们吩咐厨房按着你的口味来。”大丫鬟笑盈盈地说着,侧了侧身子,示意小丫鬟把手中的盘子就近放在书桌上。她一揭盖,登时热气腾腾,满香扑鼻。 “这书......很有些意思,我看的深了,一时忘乎所以,也不知怎得就坐下了。”徐胜慌忙从地上爬起,抖了抖微皱的衣衫。 “先生真是个才学之士!”小丫鬟已经摆好了一应餐具,回头对徐胜笑了笑,由衷赞叹。 “哪里,哪里”徐胜老脸一红,也不愿再多言。哪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二人,说自己是又饿又气坐在地上拍大腿吧?那也太掉份儿了。 徐胜坐在桌边,一打量,伙食还不错,挺对他胃口的。有鱼有肉、清蔬小炒、丸子鲜汤,共四菜,还有一盅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熬出来的羹汤,呈淡黄玉色,徐胜一尝,只觉十分鲜爽,入口棉柔。 徐胜吃得还算尽兴,饭菜味道上乘,分量也足,唯一让他不大习惯的是——身边站了两个姑娘,从头到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不,你们也来点?” “不了,不了”两个丫鬟一个摇头,一个摆手,看得出来内心是拒绝的。 先不论许家的规矩——下人不得与主客共食,单是徐胜的吃相就够让人望而生畏了。他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左右开弓,实在难以勾起旁人的食欲。 “嗝!” 吃饱喝足后的徐胜狠狠地打了个饱嗝,半靠在椅子上,相当惬意。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中觉得自己还在家中,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肚皮。 这一幕彻底让两个丫鬟凌乱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面色变地极其难看,刚才她还在夸徐胜是个才学之士,哪料到转眼间就......成了位乡野村夫! 要说徐胜是个才学之士,自然是放屁一般。毕竟他连个秀才都算不得,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尽然,总归他读了十几年书,认得古典、会写诗作赋,也习得一手好字。 要说徐胜是个山野村夫吧,自然是不妥。毕竟他从没耕过一厘田,没放过一天牛,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大合适,毕竟他从小在村林里长大,从泥地里长起。 客观来说,他算个半吊子才学之士,半吊子山野村夫。 “哦,对了,你那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徐胜费力地压下了自腹中由下而上的翻腾之感,也就是所谓的饱嗝,指着那个大些的丫鬟问道。 “先生,是这个月你的奉银。” “奉银?!”徐胜猛一坐直,开口惊呼 :“还有银子?!” “那是自然,先生在许家尽心做事,许家自然是不会亏待的。”大丫鬟傲然开口,听上去到很有几分气派。 许家的奴人手段还真有一套! 徐胜心中思量,这丫鬟俨然把自己也当成许家人了,虽然只是下人。他缓缓站起,揭开盘子上的红布,定睛一看。 呵! 好几排摆的整整齐齐银锭,仔细一数,竟有三十六枚。 一枚一两,三十六枚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不少了,当真不少了。而今之世,天下百姓除却京都等几处极富庶地界外,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不过三五两,这足足三十六辆就是寻常人家大约六七年的花销。 许家,不愧是许家,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个教书先生竟能有这般优渥的待遇! 一月三十六两,一年就是四百余两,这好些钱的,比得上国子监博士的年俸了。那国子监的博士,官居四品,最起码得是进士出身,就算是进士行里也得是靠前的,而徐胜呢?连个秀才都不是。 一念至此,徐胜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不过随即又转念一想:高兴个屁呀,国子监的博士进可以建功立业,退可以精研学问、著书立说。他呢?怕是一辈子要寄人篱下,靠许家过活了。 一思及壮志难酬,上升之阶被生生斩断,徐胜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好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也算是聊以自我安慰了。 可是,他这副样子落在两个丫鬟眼里,就变成了...贪财。 “先生,先生”大丫鬟连叫两声,徐胜才勉强回过神,察觉到两个姑娘眼神的不对,他连忙咳嗽两声,以图掩饰尴尬。 “你看你都吃完了吗?若是完了的话,我们就将这些餐具撤下了,还有别的事呢?”大丫鬟的语气中微微有了些催促。要知道,在规矩为大的许门,对客卿不尊重是要受罚的,然而大丫鬟对徐胜着实没有好感,恨不能早点离开。 “哦,吃完了,你们赶紧收了吧,有事就快些去做,别在这里耽搁了。” “那先生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 两个丫鬟手脚相当麻利,几个眨眼间桌上就恢复了原样,双双施了个礼,带上门飞也似地跑了。 空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徐胜一人,伴着他的只有几大架子古书。不得不说,有些孤寂。 他胡乱地翻看着书典,实在静不下心,一想到功名不可攀,看书又有什么用? 徐胜扔下了书,推开门,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又是星夜。 “只是”他自语:“上苍如何与我何干?” 漫无目的,毫无知觉,星夜之下,许宅之中,二十二岁的徐胜头一次觉得这般宁静,同时又是这般......丧气。他呆呆的站立着,如同一座雕像。 ...... 许久,又好像并非很久。片刻孤寂仿若永恒寂静。徐胜眨了眨眼,而后长出一口气,心头的抑郁一扫而空,眼中又升腾起许久未见的光芒。 刚才,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一种玄妙的境界。 好似轮回,又好似凌驾于虚空之上,观瞻人生百态。在“短暂而又悠长”的时间里,他已经度过了百代人生、百样人生。 “没有人是圆满的,从来都没有。”徐胜沉声说道,既像对着自己,又像对着天地。 是的,自古如此。无论是你是谁,无论你怎样的强大,怎样的惊才艳艳、心智无双、姿容卓越,都会有缺陷,会有不可更改的悔恨,无法追回的过往。 有缺陷才真实,有悔恨才深挚。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永世高歌,连神话传说中的古之大能也要经历九死一生,万般磨难,彻骨之痛才能登临高位,俯视人间。 徐胜第一回觉得自己矫情了。也许自己确实受了些波折,但是又怎样呢?谁没有经历过苦难?世间苦海,何人不在? 功名断了,又有何妨?世间大道焉只有功名一条?试看许家,从无仕宦之人,仍旧屹立南郡数百年而不倒;本朝武帝,大字不识,仍旧开拓万里疆土;前朝袁天师,五十四岁出山,门人遍布九州,学说至今盛行。 徐胜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才二十二岁,一无病疾,二能温饱,如何能失志如此?如何能惶惶困惑,不可终日? 生于娘胎,不可选择;死葬黄土,那是注定了的归宿。生死之间的过程,才是可以把握的无限可能。 一个人之所以能煊赫千古、流芳百世是因为这个过程;之所以遗臭万年、万世唾骂也是因为这个过程。 所以......徐胜有了决断。不论其他,不究过往,忘却身后事,只牢牢地把握住过程,走好生与死之间的旅途。 他又抬头望了望星空,兀自笑了。只要他存在一天,只要他仰起头看着星空,只要他对着星空冥想,那么谁也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星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幽不见底;也许生命在星空面前不值一提、微若蝼蚁,但谁也不能抹除掉两者的联系。 人长于星空的地方在于:人会仰望星空,也知道自己在仰望,而星空对此一无所知。 一点相思一点愁, 一丝欢喜一丝忧。 我与清风相邀饮, 不和明月做佳友。 徐胜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十四岁时写的第一首诗,他一直都认为那是他最好的一首。 此际,有风无明月,意兴无美酒,但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只是酒。 第十一章 一截墓碑 在经历了犹如梦幻般的顿悟之后,徐胜睡不着了。不仅是心头的抑郁,连带着困倦也一扫而光。 他在屋子里随意翻弄,竟从一个陈旧古朴的书箱内找到了一坛老酒。也不知论是何年代,多少年份,他正好口渴,嗅着香味,爽性一饮而尽。 那酒啊,味道尚可,算不得好喝,却也并不让人生厌,只是量有些少,二两多,对徐胜而言只能是润了润嗓子。 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喝多了麻痹精神、伤身害体,少喝一点反倒有益健康、活跃心神。 喝了二两酒的徐胜更加睡不着了,他趁着星夜,扶着清风,借着若有若无的酒劲,在诺大的许家宅子里闲逛了起来。 徐胜是很喜欢黑夜,想来有很多人都是喜欢的。在度过了冗长乏味又疲于应对的一整个白日后,人是会渴望黑暗的。在黑暗中独享一份宁静,不理会世俗纷扰,尽情神游、思飞天外,不得不说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放松。 徐胜现在就挺放松的。 本来他对许宅就不甚了解,况且任意一处的景致都是不错的,他也就彻底放开了心扉,没有目的,没有终点的随性走着。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不过,难得的惬意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会打破久违的闲适。 比如说......尿急。 来自下三寸的压迫之感让徐胜彻底失去了闲游的兴致,他只想找个可以方便的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好找呀!现今在哪里?徐胜完全懵了。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东西胡撞,南北乱跑。 半天无果,他焦急万分,想原路折回,可惜原路不在。 徐胜的路线是完全随机的,短时间内要找到回去的路,可能比在这儿寻个厕所都难。 “要不......?!”徐胜看看了脚边潺潺的流水,有了想法。 不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毕竟美好的事物谁也不忍心破环。况且......夜半更深的,像许家这样的大户肯定少不了打更巡逻的,要是被别人遇上自己正脱着裤子,那得多尴尬。 等着吧,遇上人了,问一句也就是了。 此际,群星闪耀,流水潺潺,微风柔和,柳枝舞转,颇有些诗情画意,但徐胜看着却是心烦。 许家花了大价钱,动了大手笔,废了大工夫才从离江引来的水,在许宅里布下了溪流、飞瀑、湖泊等诸多景观。要说不美,那是扯淡。 可如今的徐胜看着眼前美景,听着呼啦啦的水声,急得只想骂娘。涌动的水流,闪动的水波,总是让他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急的圆圈乱转的徐胜最终还是找到了厕所,当他一阵舒坦之后,看着那厕所上头龙飞凤舞的“净体室”三个大字时,气的牙根痒痒。 “净体室”,一个厕所这般起名,还红墙翠瓦,雕花刻木的,搞得他一度以为是个澡堂子,从门前走过好几回,愣是没进去。 内急的问题解决的,可关于怎么回去的事,又让徐胜头疼。 随机的路线,复杂的地形,寻一条返回之路——难! 可再怎么难也得回去啊!明天还得教书去,依着许家的做派,定然会差人来请徐胜,到时他若不在,请谁去? 丫鬟或小厮一推门,人呢?一个客卿在许家大门里失踪了,肯定会引起波澜,少不得会派遣仆从寻找。 那肯定是能找到的,可找到之后呢?徐胜该怎么解释? 迷路了?说不通呀,大半夜的瞎跑个啥? 徐胜原来还惦记着能碰到个打更巡逻的,问问路,抓紧赶回去。可是现在,他都转悠俩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估摸着,怕是许家根本就没有巡逻的。真不愧是许家,真有底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是后半夜了,徐胜琢磨着:今天夜里怕是回不去了。他又渴又累,之前的闲逸之感早就飞到天边去了,荡然无存。 既然如此,他也就认了。大不了明天早上丢个人也就是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干脆坐下,倚着一块假山石,无奈地看着他现在看着就烦的“大好”景致。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亮,在他右侧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凝神看去,呀!竟是一块石碑,不甚高大,又通体漆黑,在这黑夜里极不显眼。 但,只要你看见它就再也移不动眼睛。 墓碑?! 徐胜的脑海瞬息间就冒出了两个大字,不过旋即消散。得了吧,谁会在宅子里竖一座墓碑,除非有病。 如果不是墓碑的话,那恐怕就是功德碑了,再不然就是警言碑了。 无论是哪个,都勾起了徐胜的兴趣,他决定去瞧上一瞧。 那石碑离他不远,就两三丈,三五步也就到了。 站在跟前,徐胜抬眼一看,噫!倒吸一口凉气。 奶奶的,还真是块墓碑! 许家的宅子里立了块墓碑!徐胜心神一颤,墓碑在这里,那坟墓呢?坟墓何在?他向着碑后走去,但见空荡一片,连个小突起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徐胜抚着胸口,声音颤抖着,听上去明显底气不足。他强自打起精神,凑近墓碑仔细端详。 上头还有字!全是两千年前的古文,饶是徐胜对文字有些研究也看得五迷三道,一知半解。 “天.....缺子!” 碑文好像不全,大致是记载了两千年前的一场大灾,其中“天缺子”三个字出现了十几次。 碑文统共不足千字,而“天缺子”的出现频率如此之高,不能不引起徐胜的注意。 “上面好像是说‘由天缺子’引发了一场大灾,最终又是他终结了灾难?!”徐胜喃喃自语,不大肯定。毕竟是两千年前的晦涩古文,而且暮色深重,字迹斑驳,他只能瞎猜。 “天缺子是谁?”徐胜努力地回想着,好像历史上并没有这号人。别说两千年前了,就是五千年前也没有。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在两千年前引发了举世哀鸿的大灾,而后又终止了灾难,《经史》上不可能只字不提。 《经史》是一部奇书,世间第一奇书。不知何人所作,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人所著,共记载了从五千多年前到前朝应元十三年共四千二百余年的历史。不单是历史,其内还穿插着神学、传说、古字、医药、建筑等诸多领域的内容,共计三千六百万字,堪称皇皇巨著。 而且,据后世研究发现,《经史》中的记载基本上还都是真实的,除却一些神鬼仙道之说,余下的全都被世人所采信。 徐胜对《经史》那是相当的熟,他看了十几年书,读得最多的就是《经史》。当然三千六百万字,而且内容极为简练,文字拗口晦涩,徐胜也只是大致过了几遍,但对于历史和古字他一直颇感兴趣,数度揣摩研究,不说了然于心,却也除窥门庭。 像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一样,出于对《经史》的信任与崇拜,徐胜断定两千多年并没有什么“天缺子”,也没有什么举世共度的大灾。 “碑文八成是瞎写的,不过这字是真不错。”徐胜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开。 他被那上面的字迷住了,心神都被吸了进去。 好字啊!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古拙大气,沧桑厚重。 徐胜心中欢喜,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 噫! 好凉啊。石碑如同冰块一般,寒冷而顺滑。 好神奇!徐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石质,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石碑剧烈地抖动着,继而发出了直刺苍穹的月白色光芒。 第十二章 许家水深 “这玩意还会发光?”徐胜整个人都懵了。不但是他,半个南郡城都懵了。 怎么一下子天就亮了?! 月白色的光芒如同一柄长剑,透着丝丝寒意,直逼苍穹,直刺天幕。那光芒闪烁不定,愈来愈耀眼。 跑吧! 徐胜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一看情况不妙,第一个念头就是开溜。在这妖异的光芒面前呆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少不得会引来许多人,若是被碰个正着,他该怎么解释呢? 赶紧跑。 徐胜迈开步子,刚踏出两步,轰然之间,只觉浑身不畅,似被压上了千斤巨石,分寸不可移动。 他猛然回头,一张大手正按在他的肩头,他顺着大手往上看,一个玄衣男子,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 “哪里跑?”玄衣男子开口,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 “不是,我......” “闭嘴” 徐胜刚想开口辩解,那玄衣男子一个擒拿,他立刻半伏在地,一只胳膊被扭得生疼,再说不出半句话。 “带他来” 虚空之中传来威严之音,让徐胜感到了莫名的压迫,几乎想要跪伏。 “是”那玄衣男子恭敬开口,刚才的声音分明是在对他下达指令。 “起!” 徐胜整个人都被提起,玄衣男子抓着他如同捏着一只小鸡,毫不费力。 “走!” 玄衣男子喝了一声,脚下生力,一个跃起就是数丈之高,带着徐胜向许家大宅的深处跃进。 漆黑如墨的许家禁地中,一双冰冷的眸子突然睁开,射出一道寒光。 “敢尔!” 这眸子的主人大喝,而后猛一跺脚,肉眼可见,空间震荡,大地震动。那石碑剧烈地颤动着,璀璨光芒点点消散,但迟迟不尽,似是有所不甘。 纵然越来越微弱,那月白色的光芒始终残留一丝,不肯逝去,不住闪烁。 “咚!” 又是惊天一脚,那石碑颤了三颤,终于支持不住,轰然瓦解,归于平静。 “终于......”九嶷山上的老者望着天际,久久出神,似有无尽的感慨与期待。他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倒要看看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钦天监大司官刘歆站在观星台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严诚,严诚,你的气数尽了,尽了。”幽州最北部,终年不见冰雪的的极北之地,夷族大祭司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放肆大笑。他的笑声随着风雪,在万里无垠、空洞无极的大地上回荡。 “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个希望的燃起。”在洛郡城中,一个拉着二胡的老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收拾行囊,开始向南郡行进。 “天物临凡,天降佳肴。”辽州的一处乱葬岗,一位瘦骨嶙峋的邪魅青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 一道如剑长芒,引动天下风云。很多人都按耐不住了,但那位凌驾于大昭之上,威震十方的“大柱国”却好像毫无察觉,仍旧闭着双目,老神在在。 他坐在九丈高的台阁上,如同塑像,稳重如山。 在他之下,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心有所感,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回头看到“大柱国”威严的面孔,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脸上满是“敬畏” 徐胜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是一道道身影,皆隐于黑暗之中,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看不清楚。 “你是谁?”冰冷无情的声音带着沧桑与腐朽,似从远古而来,带着阵阵威压。 “我.....我叫徐胜。” “你从何而来?” “平陵县林溪村。” “为何来许家?” “生计所迫,投门而来,寻个差事。”徐胜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声音颤抖着,肉眼与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你说谎!”那声音陡然增大,威势也更甚之前。 “不敢”徐胜的双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努力克制着,放才能出声说话。 沉默,唯有沉默! 一道道目光紧盯着徐胜,似乎要将他浑身看透,要把他的一切秘密都挖掘出来。 许久,许久,徐胜觉得度日如年。 “不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从虚空而来,带着失望,慢悠悠地说道:“假子”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那道道目光纷纷移开,徐胜身上的压迫之感顿时消失,整个人猛一松懈,昏了过去。 “大人” 从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身形佝偻,体态龙钟,看上去似乎是个老者。他刚一出现,那黑暗中的诸位纷纷施礼叩首。 “这个......真的是假子?”有人看着徐胜,有所质疑,“刚才那一幕可不像假子能做出来的。” “你在怀疑我?”那位“大人”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那质疑之人顷刻瘫软在地,连连叩头。 “一颗完美的假子。”那位“大人”笑着说道:“也不知会骗过多少人。” “谁骗了谁?”与此同时已经沉默了数日之久的“大柱国”终于动了,他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什么?”小皇帝若有所闻,抬头询问。 “大柱国”又回归原态,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第二天,当徐胜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正笑吟吟地站着两个小丫鬟。并不是之前送饭菜的那两个,这两个姑娘的面容姿色相比之前那一对儿要逊色一些,大约十五六岁。 “刚才还想着怎么叫醒先生呢,没想到这就醒了。”一个丫鬟端着水盆上前两步,语气轻柔。在她身后另一个丫鬟捧着黑青色的长袍,毕恭毕敬。不用说徐胜也明白,定然是许家为他准备的。 徐胜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三五下套上长袍,一个丫鬟递上铜镜,他也不接,压了压嗓子,低声说道:“昨天夜里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没有啊,先生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小丫鬟仍旧笑吟吟的,但徐胜盯着她看时,她的眼神分明在躲闪。 有问题! 徐胜也不声张,大步走出卧室,到了中堂,他看见桌子上正摆着早点。也没有细看,他随意扒了两口,而后推开门,直直地望着大好的晨光。 恍如隔世啊! 徐胜回忆起昨日的种种,只觉梦幻,如果不是他对丫鬟的试探,也许日子久了,他就真的将其当成梦了。 现在想想,徐胜只有害怕,许家的水也太深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胜问两个丫鬟。 “辰时不足一刻。” “哦”徐胜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何时开课?” “巳时” “还早”徐胜轻声自语,略一停顿,然后询问道:“此地距授课之处大约多久能到?” “一刻钟” “那么‘天池苑’呢?”徐胜昨夜找厕所的时候曾仔细的观察过,那墓碑就立在“天池苑”中。 “先生,快开课了,就不要乱跑了。”小丫鬟开始劝阻,神色慌张,明显被人叮嘱过。 “无妨,既然不方便的话那就告诉我‘云清池’该怎么走。”徐胜记得“天池苑”旁就是“云清池”。 “不.....我不知道。”小丫鬟吞吞吐吐,徐胜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只得低着脑袋,紧攥双手,讳莫如深。 “没事”徐胜也不在意,拍了拍长袍,抬腿就走。 “先生哪里去?”两个丫鬟想要阻止,可毕竟是女流之辈,而且年岁不大,如何赶得上徐胜。 “在这等着。”徐胜头也不回,连甩大步。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地方,毕竟是白天,许家内走动的人还是很多的,用迂回的方法,他相信总能问出一些话。 第十三章 如见天仙 当徐胜站在墓碑前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那块墓碑,沉稳厚重,古拙大气。在白天光线更好,徐胜看地更为真切,那出现次数最多的“天缺子”三个字像是有意识一般,直逼他的眼。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徐胜已经了然于心。 太可怕了!昨夜的一切已然远远超过了徐胜的认知,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背脊发凉,心惊胆颤。 许家不仅仅是南郡第一大家那么简单,它所隐藏起来的部分远比展现出的更为骇人。 徐胜站了一会儿,思绪万千,向着四周望去,一眼无际。这许家大宅,此刻在徐胜心中更像一座牢笼。 “许家深似海,入内不得脱。”徐胜低语两声,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原路返回。 他怕了,有了逃脱的念头,可他也明白,许家是不会给他机会的。他相信经过了昨夜的变故,一定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 徐胜走得很急,等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他在墓碑前一时情不自禁,忘却了时间,多耽误了一会儿。 两个丫鬟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毕竟是要为徐胜引路的。 “先生你可回来了,已经是巳时了,再晚一些怕是主子要不高兴了。”一个丫鬟急匆匆的,刚见到徐胜也不行礼,就高声嚷嚷道。她提着裙边,也顾不得平日间的礼仪,素手一挥,引着徐胜往西边跑去。 “实在对不住,许宅太大了一些,我不经意间迷了路,还望多多见谅。”徐胜自觉羞愧,柔声细语。他自己毕竟是客卿,迟到一时半刻也无大碍,但两个丫鬟就不一样了,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主子,免不得要受些责罚。 “先生不必自责,但求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了。”另一个丫鬟倒是心直口快,语言里分明有些责怪。 “一定,一定”徐胜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连声应允。 等到了地儿,徐胜觉得有些诧异。宅院前的花花草草、装饰摆件以及门额上的“潇潇馆”三个大字让他觉得有点不大适应。 “看来我的这位学生是个爱好柔美的主儿。”徐胜暗自低语,心中有些困惑。 原本他想着,自己至多是做一些教小孩子识字诵文之类的启蒙教育,毕竟他连功名都没有,许家真正的教育大计绝不会由他来实施。可现在一看,好像并非如他所料,单看这里的装饰布局哪里像启蒙学堂?分明是私人住所。而大家族的孩子小时候一般都是跟随乳母生活,不大可能住在这样幽深的院子中。 民间一直有传说,阴幽之地,折阳早夭。寻常百姓疲于生机,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但许家高门,定然不会疏忽。 “也不知我的学生到底是怎样。”徐胜暗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许家难不成要给他一个成年人来教导吗?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敲响了“潇潇馆”的大门,和别处不同,这儿的门是紧闭着的。徐胜稍稍用了些力,发现门是锁着的。 这里头一定是个贵人,没准是许家嫡系。 徐胜摸了摸下巴,在他的的记忆中,许家的门基本就是摆设,夜里只是关着,至于白天更是一律开到底,生怕别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致。这般戒备森严,还是他头一回遇上。 “来了,来了”娇滴滴的两声回应过后,一只纤细的小手拉开了紧闭的大门,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定了,笑盈盈地看着徐胜。 好漂亮呀! 徐胜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稍微愣了愣神,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这院子里头绝对住着个“大贵人”。要知道,漂亮的丫鬟总是紧着重要人物分配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施了个礼,客气地说道:“我是奉了‘六爷’的命,特来此授课,还望姑娘引荐。” “哦,原来是先生啊!”小姑娘连忙回礼,笑得更好看了,边笑边说:“我只是个丫鬟,先生不用对我行礼的,小姐还在里面等着呢?” “小姐!?” 徐胜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的惊愕。 “是啊,先生不知道吗?你就是来给我们大小姐授课的。”小姑娘狐疑地看了看徐胜,继而又恢复了笑容,笑吟吟地说道:“别杵着了,快些进来吧,小姐等了好久了。” “好”徐胜下意识地回答了,刚一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能给女人授课呢?徐胜清楚的记得本朝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读书的呀! 据说前朝之所以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后宫乱政,因此昭武帝一夺取天下就下了死令:女子只字不可读,妇人片文不得阅。 传说在刚开朝的那些年里,曾大肆彻查过,凡是私下里读书的女人不是从官就是弃市。后来,昭武帝崩,后任的诸位天子也觉得此举有些过火,不在彻查。但是女子不能读书的禁令至今还写在《国制》上,这种观念也流传到了今天。 徐胜很后悔,同时也有些气恼。气的是那位“六爷”什么都没有提及,糊里糊涂的就把他推到了这里,让他做有违礼法的事。 到也不能算徐胜迂腐,毕竟这样的观念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世人大多遵循,已然根深蒂固。徐胜是个读书人,对于礼法向来看重。 他低着头,步子迈的很小,步速缓慢。对于这件事他是很抗拒的,甚至想退走。但是,显然不可能,得罪一位显贵的小姐,那代价不是他能承受的。 徐胜涨红了脸,跟着漂亮的小丫鬟进了内室,一挑门帘,眼前骤亮。一个窈窕单薄的身影正坐在桌前,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 “小姐,先生来了。”漂亮丫鬟缓声说道,看样子,生怕惊了这位“小姐”。 “哦,先生好。”小姐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转身,裙边轻摇,浅浅一笑。 徐胜正好迎上了笑脸,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真想高呼: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只一眼,记一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徐胜一瞬间就失了态,想起了《经史》之中,千年之前的一位旷世大才子对于“天仙子”的描述。 原先他是不大相信的,世上自然是有美人,但总不至于像文章中写的那样,美到无可挑剔,美的让人废寝忘食,朝思暮想。 在徐胜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对于吃饭和睡觉的需求一向是甚于女人的,特别是家中生变,饱尝疾苦之后。 如今,他信了。世上真有那样的人物,和书上写的一样,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从画中走出来的。 他想了一瞬,忽然又觉得《经史》中对“天仙子”的描述用于眼前之人,仿佛并不妥帖。他面前的小姐拥有着“天仙子”一样不属于人间的美貌,却又没有那种“天仙子”般的飘渺梦幻的气质。她是属于人间的,是有着真是血肉和烟火之气的,她就那么站着,真真切切,亲切自然。 一想之美! 徐胜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美。人对于“美”的定义,一直是相去甚远,大相径庭。一千个人能有一千种看法,很难有个标准,也难以分出个高下。 但是这位小姐的美却是适用于大众的,就算是一千个人去看也只会有一千句赞美,绝对不会有什么分歧。 她符合近乎所有人对于美的要求,言语难述,尽情去想吧,你认为什么是美,她就是什么样子。 “先生辛苦了,快请坐下,远道而来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呢?”小姐轻轻施礼,淡淡一笑,柔声细语。 “在下徐胜,敢问小姐芳名?”徐胜也回了个礼,脸红的有些过分,深深埋着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一个女子的名讳。 “我叫许丽子。” 小姐的声音很小,徐胜却听得很清楚。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纵使历经沧桑,他还会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刻在命中...... 第十四章 再见怪人 每个人的一生说起来都是大抵相似,而且相当简单的——从娘胎中来,到坟墓中去。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毕竟有些人死境异常凄惨,连享用墓地的资格都没有。 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处往下看,人生更像是一条“线”。人总是在移动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人的移动就是“线”的延伸,而生与死就是“线”的两端,一个起点,一个终点。 人生是有限的,世界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世界中存在着太多条“线”,它们各自绵延而又相互交织,在各自的轨迹之中也少不了与其他的“线条”碰撞。那个接触的交点,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的交融,是两个人的遇见。 遇见,一如今天的徐胜与许丽子一般。 有的人日日相见却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好像过眼云烟。而有的人呢,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便余生难忘,永记心间。 徐胜看着许丽子,从她那双美丽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片天,一片他时常仰望,缀满繁星的天。 看着看着徐胜的脸红了,念书的声音也一点点地的低了下去。 许丽子望着徐胜,看着他那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那笑容一展,显得分外好看。 “咳,咳!”徐胜干咳两声,终于意识到失态,故意加大声音,想要维持一点作为“师者”的威严。 许丽子很配合,转眼就收了笑容,坐直身子,侧耳倾听。显出了一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逝去,而徐胜早就忘却了时间。 “啊——!” 一道长长的哈欠打断了徐胜的神思,他一抬头,小丫鬟正摇头晃脑,伸着懒腰。 “先生,午饭不吃就算了,晚饭总不能也省了吧?”小丫鬟撅着嘴,看样子微微有些生气。 “啊?!”徐胜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扫,看了看窗外。此刻已是夕阳西下,临近黄昏。 他在不知不觉间,竟讲了整整四个时辰! “实在失礼,实在失礼!”徐胜只觉脸上发烫,连连致歉,明显有些慌乱。 “不碍事的,先生也是好学之士,性情中人。我听着先生讲课,也是入了迷,一时忘乎所以,不知竟过了这么久。”许丽子放下了书册,眨了眨明亮有神而又略微酸涩的双眼,轻轻说道。 “多谢小姐谬赞,实在受之有愧,误了小姐一餐,小生罪该万死。”徐胜的话明显说的重了,但是他一想到眼前之人因为他竟然饿了肚子,满心就只有羞愧与悔恨。 “先生也太言重了,我听了先生的高论,早就不觉得饿了。”许丽子打趣说道,笑颜如花。不,应该说比花还要好看。 “实在对不住,马上就是夜餐了,小生不能再打搅了,告辞。”徐胜连忙施礼,也不待许丽子有所反应,埋着头,径直就走。 不走不行啊,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教书的时候还好,但一放下书籍,真正聊起天了,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平日间一些简之又简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许丽子,他思绪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舌头也跟打结了似的。 他走的很快,越来越快,脑海中满是许丽子的脸容。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过了自己的小院,向着“天池苑”行进...... 渐入深夜,许府上下,除却一些偏僻隐秘的地方都亮起了灯光。许丽子趴在桌上,手里捏了根绣花针,饶有兴趣的调弄着蜡烛跳动的火舌。 “芍药,你说今天那个先生怎么样啊?”过了好一会儿,许丽子觉得有些无聊了,看了看与她朝夕相伴的小丫鬟,随口问道。 “一个无聊至极,迂腐透顶的书呆子。”那个叫芍药的小丫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是吗?我可不那么觉着。”许丽子像是想起些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觉得他挺有趣的,况且,书呆子才有真学问呢。” “什么真学问,就会照着书念,小姐你又不是不识字,只会念书要他做什么?别说小姐了,就我跟着您这些年也能认个七七八八了。有些句子听不明白,让他给解释一下,他可倒好,越解释越让人糊涂。一日三餐,这个午饭不吃也就罢了,要不是我提醒估计晚饭也省了。老大的人了,连吃饭也得有人提醒,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他饿不打紧,竟然还拉着小姐一块挨饿......”芍药是越说越起劲。 许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芍药啊,哪里都好,就是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也关不上了。 等到徐胜到达“天池苑”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到了戌时末刻。如今虽说是夏季,但毕竟是初夏,这个光景已然入夜。 “怎么到了这儿?”待徐胜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天池苑”的门口了。他屏息向内看去,那敞开的大门中一片黑呼呼的,深沉而又深邃。 徐胜记得清楚,那里头有一块墓碑! 现在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被牵引到了此地。 就在一瞬间,他浑身都湿透了! 他艰难地移动着身子,腿肚子都在打转,一点一点地向着后方退去。有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理解,他可不想涉入太深。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空洞而又苍老的声音猛然之间冲入徐胜的脑海,他一个震颤,呆呆站定,心神俱裂。 “谁?!”徐胜咬着牙,双眼欲裂。 “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等过人了,有多久呢?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那声音好似在追忆过往,但字字句句分明透露出一股威势。徐胜再往后退去,却发现分毫也动不得了,一股子无形之力,生生阻住了他的退路。 “进来吧,你没有选择的。”那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听得出有些气愤。 只能进去了,别无他法。 徐胜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双目炯炯。虽然明知自己实力有限,也许不过是螳臂当车,他还是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徐胜缓慢但却有力地,一步一步向着“天池苑”迈进,一点一点地接近诡秘的墓碑。 夜,无比浓重。今时,万物无声,天地寂静,无风无雨,无星无月。 徐胜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认真,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走了很久。 墓碑前是一道身影,佝偻着,异常低矮。 “这个背影是......!?” 徐胜心中大骇,昨天夜里,在那处他接受盘问的诡异之地,他曾见到过这个身影。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这个身影的主人拥有者极高的权威。 “哈!哈!”这身影一点点地转了过来。徐胜的心砰砰直跳,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噫! 竟然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等身影完全转过来时,徐胜看得非常真切。他本来以为会是个老者。 “你来了。” “我......我来了。”徐胜磕磕绊绊的,连话也说不利落了。面前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挂着诡异而又玩味的笑容,看的他心里发慌。 “啧!啧!” 怪人发出赞叹之声,绕着徐胜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然后缓声说道:“真是个好宝贝,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真是完美的假子啊!” “你什么意思?”徐胜被人如此打量观赏,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气恼。 “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怪人慢吞吞地说道,一字一句压人心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帮忙?!” “没错,小友我需要你的帮助。”怪人呲牙一笑,恐怖渗人,让徐胜浑身都不舒服。 “怎么帮?我废人一个,又能做点什么?”徐胜好奇,同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头浮现。 怪人没有理会他,回身看了看墓碑,徐胜也随他一同看去。 “你看到了什么?”怪人发问。 “墓碑......还有碑文”徐胜不知怪人所问何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 “好看吗?” 徐胜被怪人问的云里雾里,想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字还挺好看的。” “哈!哈!哈!哈!”怪人长笑一气,饶有深意地说道;“这下面的东西更好看。” 第十五章 梦中白夜 “下面的东西...是...是什么?” 徐胜刚说出口,便猛然惊觉不妥,墓碑之下还有什么?自然是坟墓了。 原来墓碑并不是单独的物件,而是整体中的一部分。如此说来,许家的宅子岂不就是建在一座坟墓之上! “这里原先不叫南郡,在长达千年的历史中他一直被唤作南都。”那怪人沉声说道,眼中一片空洞。 徐胜不知怪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毕竟南郡就是南都,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了。 “大约两千年前,有一个王朝叫做大旭,国土之辽阔还甚于今朝。那个王朝的都城便在这南都,而它也是最后一个定都于此地的王朝了。”怪人依旧说着,似在追忆过往。 徐胜看在眼中,唯有深深的恐惧。那可是两千年前呀,怪人在那个时候能有什么过往?难不成他活了两千多年! 徐胜顿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静下心神,听那怪人悠悠感慨。 “那大旭王朝强盛的厉害,单是宫殿就占去了五千亩田地,单是屋子就有一万三千余间,那种繁华浩大,仿若天宫一般。当时好像还有大文豪写诗称赞,那诗怎么说来着?”怪人慢慢闭了眼,沉思片刻,而后动情吟咏道: 富丽堂皇何处寻? 大旭宫中有万群。 青玉尽做砖石用, 黄金雕檐上重云。 点点明珠缀复道, 灿灿灼光耀星晨。 宫人一时对境梳, 能使陵江尽脂粉。 好诗! 徐胜差点不顾情形喝出声来。 “确实是好诗。”怪人似能猜出徐胜心里的想法,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只可惜,宫阙作土,宫人成灰,一切都散了。那被世人羡艳称颂的不世繁华,时隔千年,终被埋入土中,被你我踩在脚下。” “你是说,这里是...当年大旭王朝的宫城!?”徐胜惊呆了,捂着嘴巴,直指地面。 “然也。”怪人点了点头,紧接着道:“更确切来说,这里是大旭王朝灭国时,掩埋尸体的乱葬坑。” “什么?!”徐胜心神震荡,连退两步,颤声道:“为什么许家要把宅子建在乱葬坑上。”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怪人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抬头,似在仰望星空。只是那天空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徐胜被周遭的压抑气氛逼得说不出半句话。 “等待” 许久之后怪人说出了两个字,然后缓缓回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胜。那双眼睛空洞阴森,让徐胜心里直发毛。 “只可惜不是你。”那怪人看了一会儿,费力地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接着说道:“不过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有...有什么用?”徐胜颤抖着问道。那怪人已经将脸凑近,惨白的面容上是死一般的阴冷。 “你要干什么?” “伸手”丝毫不由分说,那怪人一把拉过徐胜的右手,尖锐的指尖如同锋利的匕首,瞬间将他的手指割破,一抹鲜血瞬即流出。 “过来”那怪人喝了一声,力量奇大无比,牵着徐胜径直走到墓碑跟前。他咬着牙,狠狠地将徐胜流血的中指按在了墓碑之上。 电击一般的感觉转瞬弥漫至徐胜的全身,同时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痛彻心扉的寒冷又加剧了他的震颤。 墓碑剧烈地抖动着,月白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你敢!”怪人怒目圆瞪,气势陡然上升,浑身散出无尽威压。肉眼可见,那月白色光芒一点点的消退,最终半分不留。 “哈!哈!哈!——”怪人长笑不止,其声好似鬼魅嚎叫,生硬而刺耳。 “祝你今夜好梦,哈!哈!哈!哈!”怪人又是一阵长笑,而后真如鬼魅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渐渐隐于黑暗。 ..... 那电击之感慢慢消去,徐胜的心神也归于平静。 “该死”他咬牙切齿,觉得自己被死死的控制住,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反抗之力。 他怒瞪双眼,死盯着墓碑,良久之后,只留下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砧板上的鲇鱼再怎么翻滚挣扎也逃不脱被刀斩的命运。况且徐胜明白,今日的自己对庞然大物的许家而言,恐怕还比不上砧板上的鲇鱼。 满含悲愤之情的徐胜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走进自己的小院。身心俱乏的他连衣服也没有换,合上了被子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睡了好久。 明亮,亮的刺眼。说实话徐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光亮了,在他的记忆中,后来的日子总是一片昏暗的。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大地惨白,长天亦是。一丁点声音也不存在,静谧的吓人,徐胜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在紧张诡异的氛围中,他的心跳声也变得急促而富有节奏。 徐胜只觉得一股子压抑,隐隐还感到些恶心。 黑暗让人沉闷难耐,而光明到了极致也是一样。 过分的沉闷,徐胜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水中,呼吸不畅。他想要大口喘气,偏偏又提不上劲。他想要呼喊,但话到嘴边偏偏又讲不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吗? 徐胜的心头有万千疑问,就是难以言表,他有太多问题,却无人给他解答。 怎么办? 徐胜的脑袋昏沉的厉害,步履蹒跚,心中茫然。他的大脑在不住的翻涌着,一瞬间能涌出千百个想法,可再一瞬间所有的想法又都消失不见。无可奈何,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步步前行。 隐秘幽暗而又深邃无边的许家禁地的最深处,那个身材矮小、面容俊美的奇异怪人正低着头。他的面前是一汪泉眼,仔细看去,那泉水竟是诡异的墨绿色。 水中的画面不是怪人的身影,而是此时的徐胜。 “不可能,怎么什么都没有?”怪人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双眉紧皱,额头裂开一道口子,一颗血红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徐胜此际的情况在怪人漫长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那墓碑是“通灵”的,无论是谁,只要将血液与之碰撞必然会与墓碑“交感”,继而看到两千年前,大旭王朝遗留下的残缺景象。 而那些景象,正是怪人日思夜念,迫切想看到的。 据怪人多年的研究摸索,他已然掌握了一丝规律。 徐胜作为他眼中“近乎完美的假子”,他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但如今的情形,却让他失望至极。 “噫!” 突然怪人惊叫一声,三只眼睛同时瞪大,目光汇聚在了同一处。 与此同时,在“苍白天地”中行进许很久的徐胜也猛然间打起了精神,看向了远方若隐若现的一个黑点。 黑夜中的一丝微光,在某种意义上,恰似这“无边白夜”中的一粒黑点。不单是光明,即便是黑暗在某些时候也同样能引人瞩目,给人希望。 带着一丝好奇以及若有若无的期盼,徐胜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那怪人的三只眼睛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露出热切的光芒。 怪人表面镇定,内心却是激动不已。他有预感,这次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第十六章 另一个自己 那黑点渐渐清晰了起来,轮廓也慢慢浮现。徐胜凝神看过去,原来所谓的黑点竟是个人影。 原来这里是有人的! 一道身影挺拔高瘦,如标枪,似山岳,充斥着凌厉之气。 也许是太久孤寂,在历经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漫长煎熬后,徐胜看着那身影不由得就有些欣喜。但是转瞬之间,所有的欣喜都荡然无存。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诡异的身影,未必是件好事。 徐胜站定了,不再上前,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是否要绕开身影而行。然而下一刻,那身影竟缓缓扭过身子,直直望向徐胜。 “怎么会?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面面相觑,两张相似的面容上带着同样惊讶的神色。 见鬼了! 在这么一个举目苍白的世界里,徐胜见到了一袭黑衣的另一个“自己”。 “噫!” 许家禁地的深处,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同样大吃一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今的情形纵然是怪人也觉得怪异。 徐胜与对面的人相对看着,都不言语,皆满脸戒备,后退两步。 静心一看,徐胜心安了不少,眼前之人虽与他相像,但也并未完全相同。一来,那人比他略高一些;二者那人的两眉间有一道细微的疤痕;其三,那人的发色并非纯黑,倒有些像边疆夷族的褐色。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面色不善,两眉紧蹙如刀,沉声问道。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威严。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先说你是谁?”在这种威严的逼问下,徐胜自然是不喜欢的,尤其是这几日他平白受了怪人的惊吓与压迫之后。 “笑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天下竟有人不开眼到敢逼问我?”黑衣人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 “你说是不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对我说话!”那黑衣人又上前一步,身体绷直,似蓄势待发。 “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妈的! 注视着这一切的怪人只想骂娘,恨不得一把拉过徐胜,好好给他两耳光。 废话也太多了,你先告诉他又能怎么的? 怪人心潮澎湃,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同样好奇。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更愿意亲自逼问。可现今的一切都是一种另类的“梦境”,他干扰不得。 “不说?”黑衣人怒瞪徐胜,咬牙切齿。 “不说”徐胜脑袋一昂,神色倨傲。 “咚!” 沉重的一拳以雷霆之势砸在了徐胜的脸上。千斤之力,快如闪电,纵是徐胜有所准备还是被轰出一丈多远。 “你敢打我?”徐胜咬牙道:“孙子,在爷爷的梦里我能让你把我欺负了?!” 他想起了怪人对他说过的“祝你今夜好梦”几个字,估摸着现在可能是在梦境中。只是近来他做的梦一个比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魔幻。 “不服?”看着昂首上前,一脸不忿的徐胜,黑衣人挑了挑眉。 “不服!” “咚!” 又是一拳,攻势之强尤甚于之前。这一次徐胜可不是后退那么简单了,整个人都被击倒在地,脸上肿起老高的一块。 “他奶奶的!”徐胜的火气完全被激了出来,这几日乃至于几年间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都喷涌发泄而出。 明知打不过,徐胜还是要上前。说了不服,那就是真的不服。 “还来?” “再来” 黑衣人眉头一皱,眼神似是有些动摇,但他的动作上却没有半点留情。他一闪身子,右腿侧踢,紧接着变拳为掌,瞬息之间排出一连串。 徐胜被踹飞,同时胸口处接连遭受了十几次重击。说实话,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他那副柔弱筋骨又如何受得了如此重击? “噗!”徐胜吐出一口鲜血,然而他擦去嘴角血迹之后,仍旧站直,神色如旧。 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一口气的,若是气顺,万般称心,谁会上进?就是因为心气不顺,心中抑郁,受了压迫,忍了委屈,不愿再承受了,才会奋起,才会去拼、去搏,去做本不该去做的,被他人视之为可笑的“蠢事” 徐胜而今的所为,但凡是理智之人都不会赞同,都会认为是极其愚蠢的。那黑衣人分明是个练家子,他的速度、力量、经验都要远胜于徐胜,与之交手,摆明了自讨苦吃。 可,总有人自讨苦吃不是吗?历朝历代、天南地北从不乏自讨苦吃之人。忠言直谏的臣子;宁死不屈的俘虏;饿死不乞的志士......那些人哪个不是时人眼中的“蠢货”?哪个不是惨遭厄难,身苦凄然?可是遍翻史册,偏偏其上废去最多笔墨去着色的就是他们,是那些“蠢货”、“傻蛋”、“可怜之人”、“不自量力之辈”。 也是历史也是一样的愚蠢吧。 “蠢货”徐胜做了件很多人都不会去做的“蠢事”。 他昂着跟猪头似的脑袋,呲着牙,带着笑容说道:“小爷我偏不告诉你我是谁,就算是我被打死了我也绝不告诉你,在我的梦里我还能让你称心了?” “妈的,有病。”黑衣人背过身去,喃喃低语:“什么玩意?老子怎么梦到个这种东西?”黑衣人的声音很小,不单是徐胜,就连躲在许家禁地深处的怪人也毫无觉察。 怪人现在有些分神了,在那黑衣人一脚将徐胜踹飞的时候,他的心神就不大集中了。 他的思绪又飞回了很久以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回忆被勾起。刚才黑衣人所用的招式他也是会的,那只是些最低端的武技,杀伤力十分有限,他已经多年未用,甚至都记得不大清楚了。 他一想就止不住了,他仿佛看到了绵延百里的宫墙;铁甲凛然的卫士;婀娜多姿的宫女,还有......轰然倒塌的城楼;被血染遍的素衣;鬼魅一般的惨叫,还有......泛着寒光的长刀和那刀后的残忍目光。 “也许......“他自语。 然而没有也许。片刻失神过后,他又恢复了常态,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漫长的岁月已经抹去了他太多的热情,如近短暂的幻想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光彩。 他不在追忆与假设,如今他所在意的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却还活着;另一个是:他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黑衣人已经走远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梦赶紧醒过来。与他心念一致的自然是徐胜,在梦里被另一个“自己”打得跟“猪头”一样,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而那怪人的想法与他俩的正好相反,巴不得这梦做的更久一些,毕竟机会难得,他隐隐有种别样的预感。 徐胜与那黑衣人背道而驰,走了很久。天和地不再是一片惨白了,灰蒙蒙的。在那更远处,徐胜眺目观望,天和地化作了两条黑线,若即若离...... 天和地的尽头是什么呢? 在此地显然不会有什么出路,徐胜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抹“黑”前进。黑暗在此刻好比是夜里的光明! 黑,越来越黑,徐胜的视线渐渐模糊,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与黑暗一同到来的,还有无休止的寒冷。 好熟悉的感觉! 徐胜的耳边响起了呼啸而过,忽大忽小的风声。他沉思着,然后一道蓝色光芒在远天闪烁,发出噼啪声响。借着微弱的光芒,徐胜看到了一些周围的景象,目光所至,尽是些高入天际、不可揣度的参天古树。 这个地方! 徐胜曾经来过。那是在林溪村的时候,那块带着血光的陨石落下的那天夜里。 第十七章 美人待嫁 同样的梦境当然要用同样的方式苏醒。 徐胜静静站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团火的到来。 他坚信火焰终会来的。越来越奇幻的经历,让他感觉到自己确有不凡之处,甚至于怪人口中所谓的“假子”,隐隐之中他竟也有些认同。 一颗近乎完美的假子,不应该,也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梦中。 ...... 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夹带着无穷天威,在徐胜的身旁炸裂。 来了! 不是一团火焰的燃起,而是一片火海的升腾! 徐胜睁开了眼,他的四周全是火。那火光中有万般颜色、万千景象,然而还未等他看清,一道光明便死命地扎进他的眼。 ...... “啊——!” 他大叫一声,猛然间直起身子,费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四下里一望,周遭全都熟悉的景致。 “终于醒了!”他轻声自语。一摸被子,湿了一片,全是冷汗。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徐胜在许家宅子里呆了一年有余。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这一年对于徐胜而言无疑是煎熬的,同时他的长进也极为显著。 而今的徐胜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那般嬴弱了了,他的个头在本该停滞的年纪竟又长起。表象的变化不消多说,更多深层次的改变只有他一人心知。 现在,只要他愿意,瞬间就可以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调出“无形秘力”,将其毫不费力地汇于一处,轻而易举地发动凌厉一击。他试过,全力之下,一指,可以轻松击穿铁板!与此相应的,他的感知能力也远胜于前,他只要一凝神就可以看到百丈之外的蚂蚁;一静心就能听到临近院落里细若蚊蝇的呼吸之声。 所有一切的根源,徐胜猜测,八成都与那奇特的梦境有关。 一整年里,徐胜可没少做梦,而且每一场梦都极为相似。那个跟他极其相像的黑衣人,徐胜每次都会在梦中遇到,并且每一次都少不得大打出手。 一年时间,徐胜已经和黑衣人交手了百次有余,从刚开始的被动挨打,到现在勉强有了反击之力。徐胜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把可恶的黑衣人按在地上摩擦,会把所有受过的欺辱全部收回。不但如此,他还要变本加厉。 至于黑衣人是谁,徐胜并不知道。两人相互置气,宁可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透露各自身份。 说起来,两人不只是相貌上的相似,便是性格上也有相近的地方,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有些小孩子脾气。 白天教书,夜里做梦,已然成为了徐胜生活的常态。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徐胜清楚,那怪人一定躲藏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隐蔽角落,默默注视着他。 是的,怪人确实是在注视着他,一整年的时间里,几乎片刻不停。毫不夸张地说,怪人对于徐胜的了解,在某些方面还要胜过徐胜自己。 徐胜的梦境总是让怪人惊喜,在徐胜与黑衣人的一次次交手中,怪人受益良多。他竟然得以窥探到一些早已失传的秘技! 对怪人而言,徐胜就是一座宝库,他万分欢喜,同时又有些疑虑。疑虑的是,每次徐胜在梦境的后半部分都会走进一片漆黑之地,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黑漆漆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怪人迫切地想知道,却不得其法。 去问徐胜?不可能,徐胜根本不会告诉他的。去搜魂?可以,但那样对神识的损伤太大了,也许会破坏梦境,他可不愿意冒那样的风险。 怪人要从徐胜的梦境中得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然后在一点点地搜取其记忆。对他而言,那才是稳妥之法。 徐胜在园子里踱步,最近几日他实在是清闲。一来,许家的大小姐不知怎的,莫名大哭一场,然后告了病假;二者,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徐胜四下里闲逛着,渐渐发觉整个许宅都笼罩在一种极为隆重的氛围里。结合这几日听到的只言片语,他猜测八成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徐先生”一道嘹亮之音让徐胜站住了身子,一回头,正是熟人——许家北院账房管家。 “徐先生可真是好兴致呀!这时节草繁树茂,正是游览的好时候。”这个账房管家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颧骨高耸,脸颊细长,一看就是机敏之人,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王老哥的兴致也不差呀,我头一回进这个园子就碰到了老哥,也是缘分。”徐胜在许家呆了一年,见的人多了,说起酸腐客套之词自然是得心应手。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聊到了许家近来的“种种动作”上。 “许家这回儿要更上一步了。”王账房斜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从,笑呵呵地说,然后饶有深意地看着徐胜。那意思徐胜当然懂得,瞬即拍起了马屁“小弟愚钝,还望老哥明示。” “这你都不知道?!”王账房仰了仰脖子,颇有些得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 许家的大小姐要嫁人了。” 什么! 晴天霹雳,平地惊雷。徐胜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差点一头栽地。 “怎么会?”他沉声,好半天才稳住心绪,向着王账房颤声道:“敢问老哥可知道大小姐是许给了哪一家?” “好像是......刘家?”王账房也不大确定,同时他看到徐胜有些反常,迟疑着回答。 刘家。 徐胜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是不可遏制地想起四个大字“门当户对”。 许家是南郡第一大家,而刘家却是中州第一大家,南郡虽大却还是在中州之内。 许家显贵,以富闻名,兴盛数百载;而刘家却是实打实的千年世家。可以说刘家存在的历史比当今大昭王朝还要悠久。千年世家啊!在本朝更是强盛到了极点。那挡住关东百万虎狼之师的天下第一雄关——汜水关里的驻军,其实都是刘家的私军。 整个中州,大半都是刘家的私地。 许家选择与刘家联姻实在是合理的很。最富有的家族与最有权势的家族两相联合,怎么看都是人之常情。 可徐胜偏偏觉得不妥,他想起了许丽子的痛哭,哪里是有病?分明是不愿。他觉得有必要与许丽子见上一面,虽然他自认渺小,可就这样默认许丽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徐胜觉得心如刀绞。 “哎,徐先生你怎么走了?再陪我唠会。 ”王账房扯着嗓子喊道。徐胜却跟没听到一样,一语不发,飞也似地跑了。 “人家结婚你着急个啥?”王账房小声咕哝着,甩了甩袖子,然后“哎哟”一声,惊叫道:“好啊徐胜,好大的胆子。” 当徐胜站在“潇潇馆”的门外时,却迟疑了。他的手抵在门环上,怎么也敲不下去。 我算怎么回事? 徐胜自问:我来了又有什么用?我是先生,她是弟子,我们是师徒,人家的婚事自有父母定夺,我凭什么干涉?我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干预这件事? 越是想下去,徐胜就越觉得痛苦,。终于他那只举着的手也放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懦弱的转身,失魂落寞地离去。 此刻他的背影是那样的佝偻,像极了一个懦夫。 第十八章 下下之策 徐胜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在世家面前个人算个屁。徐胜心知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更不要说顾及他人了。 此时此刻,徐胜的内心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这般感觉,一如他知道父母身死时一样,痛到极致、痛入骨髓。 人至伤心百事哀, 诸般都到眼前来。 孑然一身枯草菲, 自顾无暇何介怀? 徐胜放声吟咏,一则抒发心中抑郁;二来也是劝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无需介入。 “小姐——!”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荡幽静的宅子里响起,正是芍药的嚎哭。 “不好!” 徐胜的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脏骤然收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浑身的力量都被调动,一步跃出数丈,一脚踹开大门。 “怎么了?” 徐胜万般急切。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站在庭院中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喝。 “先生——先生——!”两声长泣过后,芍药掩面而出,身子都快站不稳了,呜咽着说道:“先生,你快......快进去看看吧,小姐她......” 毫无迟疑,还未待芍药说完徐胜就冲入了内室。在那儿,一个单薄美丽的女子正瘫软地侧躺在地上,口中隐约挂着一抹鲜红,桌上正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色酒杯。 然而,徐胜知道许丽子是不喝酒的。 服毒! 不需多想,徐胜已经有了猜测,他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抱起许丽子。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徐胜咬牙,费了全身力气,死命飞奔。 还好,徐胜知道医馆在何处。他根本不晓得许丽子服了什么毒,又对医术一无所知,而今之计只有将许丽子尽快送去就医。 不必寻人帮忙,徐胜自信,而今他的脚力已远非常人所及。有找人的功夫,足够他窜出二里地了,求助无非是浪费时间。 况且,徐胜有自己的考量。许家的大小姐服毒自尽,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少一个人知道,许丽子就多一份颜面。 ...... 许家的医师都是中州极有名的大夫,里头甚至有两位曾经的皇家御医,水平自然不用多说。在一帮人的努力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整整一天总算是把许丽子从死亡边线上拉了回来。 徐胜就在旁边一直瞧着,盯了整整一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虽然明知道自己看着没什么用,但他如何移得开目光啊!? 看着许丽子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也有些淡淡血色,徐胜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勉强放下。他长出一口气,精神猛一松懈,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倚着墙角瘫坐而下。 许丽子这一回可算掀起了大波澜,虽然下人几乎不知,但高层如何瞒得住? 在许丽子的身侧,稀稀落落地站了能有十几个人,最大的须发花白,便是最小的也得有四十多岁,不消说,这些人正是许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看着许丽子的目光里没有关心,只有愤怒。 刘、许两家的联姻,在他们眼中远比一个同宗女子的死生要重要得多。 “徐......徐胜是吧,你这次做的不错,可以回去了,许家不会亏待你的。”有一老者发话,眼睛也不抬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徐胜赶紧离去。 “是”看到许丽子转危为安,徐胜心安了不少,站起施礼,回身退去。 “唉——” 走出医馆的徐胜长长叹息,许丽子的命虽然是保下了,可前景实在是堪忧。徐胜怎么也想不到,许丽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会有那么刚强的性格。 可是,刚强又有什么用呢?在许家高门,刚强也许还是祸端。 怎么办? 徐胜深知自己的渺小,依许家的态度来看,刘、许两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如何是他一个小人物所能撼动的? 生于黄草地, 肮脏遍地爬。 喝着渠间水, 隐于山间坝。 也想奋起争, 奈何根深扎。 只能随风东西去, 到秋一地尽肃杀。 徐胜自认身如“枯草”,在许家“大风”面前,他似乎只有顺从的份儿。如若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毁灭。 “也许......!” 徐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暗中攥紧拳头,心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那么做了。 “傻子” 藏在禁地深处的怪人目睹了一切,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三日后,许丽子醒了,又回到了“潇潇馆’。又过了几日,芍药登门,告诉徐胜说是大小姐有请。 徐胜关切的厉害,焉有不去之理? 简单收拾之后,徐胜跟芍药一同上了路,不长的路程,他却觉得走了很久。此刻,他的心里有万千个念头,一方面欢喜,一方面也忧愁。他既因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许丽子而高兴,又因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而自责。 等到了地儿,芍药识趣地退走了。许丽子打扮的很素净,半倚着桌子,满脸憔悴。 “你来了,先生。” “来了” 许丽子接连咳嗽两声,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带着歉意笑了笑,轻声说道:“这次多亏了先生搭救,如若不然我就成了许家的罪人了。” 徐胜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拣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着,眼睛刻意地不与许丽子对视。 “这次请先生来,一则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许丽子说道,稍一停顿,继而神色一变,“二来我也要责问先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非要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我......” 徐胜语塞,不能对答。 “如今的情形我是决计活不下去了,先生冒然救了我,难道是要让我再受一遍自尽的折磨吗?” “不可!”徐胜猛然跳起,急声道:“万不能再寻短见,你所担忧之事未尝没有辗转余地。” “哪有什么余地呢?”许丽子苦笑,“要么屈从,要么身死,许家女子生来如此。” 徐胜默然。寻常人家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家业小,女子若是誓死不从,双亲舍不得孩子,八成也就依孩子了。但许家不同呀,家大业大,单是许丽子一辈就有数百人,死上一个,能有几人心痛? 据徐胜所知,单是许丽子的生父就有九个孩子,而且她是庶出,在秩序森严大家族眼中,庶出之于嫡系,根本不值一提。在许家数百年的历史中,纵然嫡系也不知牺牲了多少。 许丽子这些年来受到的宠爱远甚于他人,虽是庶出的小姐,却比嫡系还承恩眷。只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在许家高层眼中大有用处。 或者,可以说许丽子从一开始就是许家决定好了的,要去讨好刘家的工具。 女子,貌美的女子,生于世家的貌美女子,有多少都成了悲哀?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刘家的那位公子吗?”徐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明白,这样的宿命应该是大族女子所必有的觉悟,许丽子何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公子?”许丽子凄惨一笑,冷声说道 :“什么公子,已经是半百的老头儿了,前者娶了我姑姑,而今又要来折辱我。” 什么!? 徐胜顿觉雷击。怪不得。许家的做法实在可耻,让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去服侍一个半百的老头儿,而且许丽子的姑姑先嫁了过去,那她就只能做填房小妾。这对于一个绝美的少女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而今之计,唯有一死。”许丽子强忍着,却还是掉下了眼泪,颤抖着说道:“多谢先生栽培,弟子不才,就先去了。” “不要!” 芍药冲入屋中,与徐胜几乎同时出声。她一把保住许丽子,抽泣着说道:“小姐若是走了,芍药也不活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苦了你了啊,芍药。”许丽子哭泣着,“我这一死,你必然要受些牵连,是我对不住你。” “小姐哪里的话,能跟着小姐全是我的福分。”芍药抹了抹眼泪,搞得徐胜也觉得眼眶发酸。 “还请先生救救小姐吧。”芍药歪了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个丫鬟,没有什么办法,可先生是客卿,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一定要帮帮小姐啊!” “不用” 许丽子苦笑着说。一来,她不想连累徐胜;其次,她也不觉得徐胜会有什么办法。毕竟许家的客卿虽说不多,但也有数十位,而且很明显,徐胜在客卿堆里最为不受重视。许家连亲人都下得去手,怎么会听凭一个客卿的呢? “好” 令许丽子没有想到的是,徐胜一口应承下来,带着坚毅与决绝,淡淡一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既然你不想嫁,那就不嫁了。” “你......!” 许丽子愕然,想要阻止,但是徐胜已经离开了,不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 徐胜走得很快,一路向东。他知道,前头有一座“天池苑”,“天池苑”中有一块“墓碑”。那是徐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然,只是个下下之策。 第十九章 威逼 还是那座墓碑,沧桑厚重,古拙大气,徐胜静静地注视着,一直到了深夜。 万籁无声,天地寂静。徐胜走近了那块墓碑,轻轻抚摸着,冰冷润滑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直达内心。 “出来吧,我有事要与你谈。”徐胜的神色并不怎么好,他惊奇地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石碑有丝毫的变化。 墓碑如故,无声无息,纹丝不动。 “怎么会?” 徐胜满面愕然,他清楚的记得一年之前,首次触摸墓碑时那几乎要冲破天际的月白色光芒。 而今却...... “嘶”指头淌血,徐胜狠心咬破。他郑重地将那一点鲜红点在石碑上。 可惜,并未有什么不同。 “出来,我真的有要事相商。”徐胜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他相信怪人是会听到的。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始终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而且既然怪人把他称之为“完美的假子”,并认为他大有用处,那么就绝不可能不关注他。 他在墓碑前站了大半日,怪人不会一无所知的。 “真的不来吗?” 徐胜暗自低语,而后猛一咬牙,从旁边捡了块石头,狠心砸下。 “叮!”的一声,如同金石相撞,墓碑果然不是凡俗石质。徐胜是用了全力了,一击之下,那石块顿时四分五裂,石碑连带着颤了三颤,但是怪人依旧没有出现。徐胜俯身看去,那墓碑之上连个印儿都没有。 此碑真不是一般的结实! 徐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若那怪人执意不出现,他就毁了墓碑,以怪人对墓碑的重视程度,徐胜才不相信他能沉住气。 不过很显然,要毁坏此物还是颇有难度的。 徐胜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憋着一口气,眼见墓碑坚固如铁、分毫不伤,他的心气就更加不顺了。他四下寻摸着,最终抬起了一块半人大小的石墩子。 “啊——!” 徐胜大喝,周身无形秘力运转,石墩被甩飞,带着罡风。 “咚!“ 这次可不是金石碰撞之音,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穿荡,震动了方圆数里深沉梦境的人们。 索性是豁出去了,徐胜甩开膀子,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尽皆砸在了墓碑上。接连不断的响声,如同雷震。 “得了,得了。”苍老的声音猛然间在徐胜的耳边响起。他一回头,怪人正在身后。 “你终于来了。”许胜大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说道。 “不来不行啊。”怪人露出奇异的笑容,沉声说道:“你真是个傻子,这石碑历经千载岁月无伤,又岂是凡间石子可破?但凡有我压制,你又何能引起这墓碑异动?” “既然我做的都是无用之功,你又为什么要来呢?单纯嘲弄吗?”徐胜抬眼问道,对这怪人他是真的既害怕又厌恶。 “为了地下的生灵,毕竟......”怪人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气。 “地下的生灵?!”徐胜神色骤变,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虽不再喘气,但是呼吸愈加凝重。 地下不是乱葬坑吗,怎么还会有生灵?所谓生灵指的是那些冤魂吗? 徐胜满心疑问,但是一点也不敢问出,况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情种,哈!哈!哈!”怪人深深看了徐胜一眼,而后连声大笑,大手一挥。徐胜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眼耳都成了摆设,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等他再次恢复视听的时候,已经不在“天池苑”了。幽暗的房间里微微有些光亮,那怪人就坐在徐胜面前,一张锈迹斑斑的青铜座椅上,满面都是玩味的笑。 “前辈”徐胜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来是怪人实在给了他很强的压迫;其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怪人。平心而论,在徐胜心里,对于怪人只有厌恶。可如今形式赶到这儿了,他有事相求,也只能做些违心的事了。 “前辈?”怪人脸上的玩味又盛了几分,颇有深意地说道:“前辈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叫我老怪物就可以了。” “不敢!”徐胜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前他就有猜测,如今算是确定了,怪人真的有窥探人内心的异能。 “嘿!嘿!”怪人轻笑着,看徐胜默然不语,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来是想干什么,如你所料,我确实有那个能力。只要我下一道命令,别说刘家了,就是当朝天子也休想将那小丫头纳入房中。” “还望前辈相助。” 徐胜深深施礼,心想着:只想怪人能出手相助,别说行礼,就是跪下磕头他也认了。 也许有人会对徐胜此时的心态感到可耻,但徐胜不是伟人,他自认凡俗,他是会低头的。 在这世间,又有几人没有卑躬屈膝过呢?父母双亡时,徐胜曾跪在官差面前叩头,请求彻查;兄长遇难时,他也曾伏在官老爷脚边请求宽大处理;现今,为了许丽子,他也是甘心跪下的。 尊严很重要,甚至有时候要高于生命,但是一个人要时时时刻刻将尊严摆在第一位,大抵是不用活着了。 谁都会经历几次关于“尊严”的折辱,而且总是会有些东西凌驾于尊严之上。例如说,一个钟意女子一生的幸福。 “哈!哈!哈!哈!”怪人笑得很猖狂,也很讽刺。配合着她身上的压迫之感,徐胜完全抬不起头。怪人笑了一阵儿,突然戛然而止,厉声说道:“虽然我有那个能力,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徐胜顿了顿,“我对你有用。” “所以呢?”怪人站起了,怒目而视,尖声怒喝:“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徐胜费力地站直腰杆,“不过,要是你执意那么认为的话,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接连大笑如同万鬼同嚎,徐胜皱着眉头,忧心仲仲。怪人的性子实在难以琢磨,一个不好,休说是许丽子了,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活路。 这件事实在不易处理,但对徐胜而言,他只有一条路。 “你说的很有道理。”怪人笑过之后恢复了平静,慢慢做下,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做?” “那我......”徐胜闭上了眼,攒了好大的劲,颤声说道:“唯有一死!” “你敢吗?有那个决心吗?” “也许”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沉重,语气不容置疑,长袖一甩,一把匕首掉在了徐胜的跟前。 “好” 徐胜抓起来匕首,一点点地举起,缓缓地对准了心窝,一瞬间,心如止水。 一刀,只要一刀,他就能结束卑微无能的一生;就不用再去想那么多的伤心事;就不会再受到怪人的压迫与利用。 就只是一刀。 这一刀必须要快,不能有迟疑,越是迟疑就会受到越多的痛苦。徐胜不想受苦,受够了。 死了,未必是件坏事。徐胜劝慰自己,毕竟他活得并不开心,父母双陨、兄长下落不明、前途一片渺茫,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至于许丽子,徐胜笑了笑,他不配。 他动了,双手用力,肌肉紧绷,不但是肉体,连带着身上的“无形秘力”也被全数调动。 这一刀一旦落下,他必死无疑。 别了,这一生。 他这般想到,刀尖向着心脏,速度无匹。 “叮!“ 徐胜只觉手指一震,匕首应声跌落。 “不必死了。”怪人直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摄人心魄,沉声说道:“许家那小姑娘不必嫁了。” “多谢” “哼!“ 怪人起身,长袖一甩,一股子黑烟凭空冒出。徐胜被黑烟卷着,凌空而起。他的双目被全部遮蔽,什么也看不到。 “咚!” 等黑烟散去的时候,徐胜被重重的抛在地上。他费力地爬起,仔细打量四周。虽说眼前的景致让他觉得陌生,但是看样子应该还是在许宅。 怪人是决计不会放他走的,他还有用。 不过......徐胜揉了揉脖子,展颜一笑,许丽子总算是如愿了。 徐生长得不丑,眉清目秀,肤白面善,一笑之下,还有几分俊朗。只是笑容并非在他脸上有太久停留,转眼之间,就都消失不见。 值得开心的事就那么一件,但是让他忧心的事却是不少啊。徐胜思量着:此番得罪怪人,前景恐怕愈加黑暗。 眼下自然无恙,毕竟怪人还有用他之处。可用完之后呢?徐胜不敢深思,不免生出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概。 此时,怪人仍在禁地,面色格外的阴沉。很多年了,他不曾被人要挟过,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胁迫。他讨厌被威胁,那样的感觉总是会推开他记忆的阀门,让他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果不是他要借助徐胜去获取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徐胜踩在脚下,割下他的头颅,挖出他的眼睛,问一句: “你凭什么敢要挟我?” 要挟! 怪人不喜欢这类词。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都快被咬碎了。他所不明白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死亡为什么会那么决然。毕竟他苟延残喘,舍弃了那么多东西,就只为活着。 他不理解徐胜,永远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三日后,当许丽子听到刘家撤婚的消息时,她是无比震惊的。在她的印象里,怕是刘、许两家史无前例地头一遭。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许丽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完全不合情理呀,且先不说刘家老头子对她的贪念,便是顾及颜面也不应如此。从悔婚透露出刘、许两家不和的信息,显然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浪。依着许家一贯的做法,就是宁愿到贴上千两黄金,也绝不会让刘家把“许家人”退掉。 “徐胜!“ 许丽子偷偷念了一句,虽然还有迟疑,心里却是肯定了八分。她清楚地记得徐胜对她的承诺,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决绝。而且,除了徐胜之外,许丽子实在想不出还有人会在此事上帮她。 只有徐胜了 许丽子已然确定,良久失神,眼泪不自觉地淌下,然后她却是又破涕为笑,喃喃道:“ 那个书呆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芍药在院子里欢快地蹦跶着。她没想那么深,只是单纯的为小姐不用出家而高兴。 中夏了,花木都繁盛的厉害,树上的蝉“ 喳喳”地叫个不停,拼了命似的。徐胜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 第二十章 万应之法 日子对徐胜而言,好像又恢复了平常,在别人眼中他仍是那个有些愚钝的教书先生。然而细微之处的变化,只有他一人知晓。 最近,徐胜不常做梦了,一月之中与那黑衣人只能“相遇”一两次,而且他觉察到黑衣人似是有什么心事,总是苦着一张脸,阴郁到了极点。 他与黑衣人相熟却并不相知,两人时常争斗,徐胜可没少受黑衣人的折磨。按理来说,黑衣人难受,徐胜应当高兴才对,可事实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反倒是发自内心地为黑衣人担忧了起来,虽然他自顾无暇,而且那担忧看上去的毫无道理。 不只是黑衣人,许丽子对于徐胜也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改变,外人不大看得出来,当事人却心知肚明。 徐胜与许丽子原先勉强算是师徒,虽然并不生分,但日常除却谈论书典,两人几乎无话,就是有些只言片语也都是客套之词,大抵等同于废话。 现如今,两人的交流慢慢多了起来,许丽子时常会问一些学术之外的问题。听上去像是请教,但她那深切的眼眸和调皮的姿态却一点也不像虚心求教的学子。 徐胜不是个聪明人,却也没有蠢到哪里去。 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也能揣测出几分小女子的心意。不过,他只能装作不懂。 对于现在的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料,只是当其真正来临时,才猛然惊觉,竟是那般的措手不及。 说不欢喜,那是假的,但欢喜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忧愁。 徐胜没有办法不忧愁,如今他的处境实在和儿女情长不大适宜。那怪人如同一只野兽,一直潜伏于黑暗,时常注意着他。 至于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触怒一个可以随意更改刘、许两家意志的大人物,徐胜自嘲:难道还有活路吗? 况且,就算没有怪人,徐胜也不认可自己会与许丽子衍生出什么情爱。 因为,他是自卑的。 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许丽子的身世与美貌远不是徐胜能企及的,在他的心里,许丽子应当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天神一样耀眼的人。也许是某个惊才艳艳的文士、也许是某位高官家的温良公子、也许是武艺超群的江湖游侠,但不论是谁,都绝不应该是他。 他没有父母,没有前程,还有一个背负罪名的兄长,休说许丽子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徐胜也害怕误了人家。 许丽子经常因为徐胜的木讷而不快,但是良好的修养与温和的性子,让她从来没有显出分毫。 徐胜倒是希望她能显现出来。许丽子越是隐而不发,徐胜就越加愧疚。 ...... 黑衣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徐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盛,他有预感,当黑衣人彻底消失之日,大约也就会是他殒命之时。 那个时候,应该不会久了。 ...... 夜里,徐胜如愿以偿又见到了黑衣人。他看上去很憔悴,面容惨白,双眼血红,眼中似有无尽的怒火,还有......惊慌。 “怎么了,你?”徐胜预感不妙。他觉得黑衣人同他一样都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刻。 “这一次,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黑衣人苦笑着,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不单是我梦中人那么简单。” “你亦是如此。” 徐胜明了,黑衣人与他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处在不同的时空里,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产生了“交感”。 “有些话我憋了好久,只是碍于身份无法向他人诉说,如今我快要死了,能否听我倾诉一番?” “请讲” 听闻黑衣人即将殒命,徐胜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隐约感觉那是无法阻止的必然。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大抵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我......”黑衣人顿了顿,欲言又止。他挣扎着,许久终于出声,哽咽着说道:“我是个罪人,真的有罪。我的母亲......被我的生身父亲所诛,我最痛恨的人就是我的亲父,我恨不能食其血肉!然而,每一天我都跪倒在他的脚下。为了报复他,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玷污了他的爱妃,他最小的孩子其实就是我的血肉。我亲手勒死的那个宫女才是我一生最爱,可是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得不死。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灾难,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反对,相反还有些认同。丑恶的一切早就该毁灭了,也包括我自己。” “你......!!” 徐胜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呆若木鸡。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有了些猜测。 “宫女”、“妃子”这些词汇几乎道出了黑衣人的身世,结合碑文与那怪人的一些陈述,徐胜差不多可以认定,所谓黑衣人——就是大旭王朝的末代皇子、亡国储君。 两个相隔千年、长相相似之人,竟然通过奇特的“梦境”形式,交会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实在是神妙。 “我这一生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敢跟我做朋友;亲人间的血缘早已被权力所蒙蔽;至于爱情,那更是不敢奢求之物。”黑衣人悠悠说道,面无表情,正对徐胜,语气很是生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你我没少打斗,但你确实是唯一一个对我不设防备,没有迫害之心的人。也是可笑,临死之际,你竟是我惟一一个可以倾吐心肠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徐胜默默听着,不觉间眼睛有些湿润。虽则他与这黑衣人一个在庙堂,一个在乡野;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现在,但两人的心境多少有些相通。 徐胜也是没有朋友的,他曾有父母的宠溺,而今也是失去了;至于爱情,他又何尝敢去企希?那黑衣人处在深宫大院,生于皇室之家,被权力所迫,身不由己。然而徐胜呢?他不也是被人操控,行不由心吗? 这大抵也算是一种缘分,一种可悲的缘分。 黑衣人说完一切后,似是解脱了一样,两眼空洞,神色却是舒缓多了。 “还有......”黑衣人有些迟疑,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处于极大的纠结之中,不知如何抉择。 “但讲无妨。”徐胜轻声说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顺从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支持与鼓励。 “算了,不说也罢。”黑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好”徐胜并不强求。 黑衣人慢慢背过身去,先是前行两步,然后猛然间回头,神色狰狞至极,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厉声说道:“我可以送你一场造化,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徐胜刚回答出口就懊悔不已,实在不该答应的。黑衣人的造化哪是那么好得的?他的请求也绝不简单,况且徐胜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在怪人的监控之下,那造化最终八成会落入怪人之手。 拿到造化之后的怪人呢?难保不会翻脸无情。徐胜估摸着,所谓“造化”八成就是怪人心心念念之物。 “来了” 许家禁地中,怪人舔着舌头,一脸的期待。他没有想到,“造化”竟来的这般容易,原先他还布置了一套计划:教给徐胜“摄魂之法”,再借由许丽子胁迫徐胜,让徐胜抽调黑衣人的记忆。 现在,不需要了,那“造化”似乎触手可得。 “两千年啊,那‘玩意’终于要出世了。谁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落入我的手中,哈!哈!哈!哈!”怪人不住大笑,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 “你过来” 苍白天地中,黑衣人招呼徐胜上前,他的眼中是磐石一般的坚毅。 “嗯”徐胜低着头,缓慢却郑重的前进两步。此时此刻,他从黑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曾遇到过的、凌厉无匹的霸道之气。他不敢与黑衣人对视。 “我,大旭王朝第三十六世子孙——木怀瑾,传功于梦中之人,列祖列宗莫要怪罪。”黑衣人声如洪钟,严肃异常。他不待徐胜有所反应,一巴掌直接拍在其脑门。 这一掌拍的徐胜脑瓜生痛。不过,还只是个开始,更痛还在后面,庞大而又繁杂的信息顺着木怀瑾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冲入徐胜的脑海。 他觉得脑袋要炸掉了! 荒林大泽中一刀开山, 无边雪原上一剑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断浪, 无尽火海中一目分焰。 长剑锈迹斑斑,斧刀断做两半。银枪染血金戟残,白骨乌坟一缕烟。 亦或者,拳震山河、脚踏星海、横指平岳、竖掌划天。苍龙腾空一声笑,白虎睥睨卧绝巅。朱雀死灰复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一幅幅图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图景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抽象,最终一幅幅图景变成一个个动作。动作不断变幻,又化成了一个个符号,符号拼接在一起,汇成了一个点! 只有一个点! 凝神看去,那点又分化成了一个个符号,一个个动作,一幅幅图景。 武道总纲! 万应之法! 徐胜的脑海中轰然出现了八个大字,心神俱震。 第二十一章 欲辞今世 世上可有仙人? 神话是否为真? 人类的极限何在? 生命的终点在哪? 作为一个爱幻想的少年,徐胜没少思考这些问题。原先他有求仙之念,后来生活迫使他回归现实,放弃那些听上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再之后,他见到了血光陨石坠地,梦到了“黑暗森林”,目睹了神鬼莫测的怪人,渐渐的,他对现实产生了怀疑,直至今日,黑衣人亲自“授法”,他才完全确信——神话并不为虚。 真的有移山填海、划陆成江的大能;真的有凌空虚度、御剑飞升的仙人;真的有寿逾千年、强横无边的巨擘。 原先是有那样的过往的,存在过一个万灵竞逐、恢弘辽阔的大世。 只是如今,那个时代过去了,烟消云散,毫无踪迹可寻,被世人所遗忘。 不过万幸,还有一套“万应之法”,通过某种奇异的方式,记下来“过往”的片段。 那些片段跨过两千多年,奇迹般地传承到了徐胜身上。 大旭王朝已然破灭,作为大旭皇室不传之秘的“万应之法”,理论上也应该断绝。徐胜以一种“梦幻”方式,不合常理的获得了无比珍贵的传承! 现世,他是“万应之法”的唯一拥有者,也极有可能是那段“过往”的唯一见证者! “听好了,这套法门本是我大旭皇室的不传之秘,如今大劫在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此绝世功法失传,隐于历史尘埃。无奈,传授给你,望你能......”黑衣人哽咽了,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徐胜惊了。黑衣人是想让“万应之法”重见天日、昭告天下;想让世人共享,再度恢复远古时期的......辉煌! 黑衣人在临死之际,透露出了何等的心胸与气魄啊! “反正大旭王朝连同我是死定了,临死之际,权且做些好事吧。”黑衣人苦笑一声,神色一凝,继而说道:“不过法无轻传,有两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不然的话,纵使我在阴曹地府,化作修罗恶鬼也一定要杀汝!” “一定答应” “好”黑衣人的脸上尽是释然,稍后郑重地说道:“第一,一定要杀了天缺子为我雪恨。” 天缺子! 又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徐胜的心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天缺子是谁?” “一个隐藏于幕后,数万载乃至更长的时间里,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黑衣人稍稍停了会儿,然后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对他也知之甚少,不过若是你活得足够长久就一定能碰到。到时候,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尽力除之!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徐胜呆住了,好久才恢复,缓慢但却坚定的说道:“好,,如果我真能活到那一天。” “第二”黑衣人强忍着,但徐胜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请在我大旭宫廷旧址上种满双生花。”说这话的时候,黑衣人的脸上尽是温柔。 “一定”徐胜低声应承下去,不知为何觉得被深深触动了,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生疼。 “如此,我便是即刻去死也别无所怨了。”黑衣人笑了笑,而后转身,潇洒地挥手告别,轻声说道:“珍重,永不再见。” “珍重,祝你......”徐胜有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一切说辞都是扯淡,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有谁能更改? 无可更改,无能为力啊! “再见木怀瑾,我会记得你的,还有我叫徐胜,清风徐徐的徐,战无不胜的胜。”黑衣人走得很快,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徐胜大声喊道。 黑衣人并无回应,连头也不回一下。但当徐胜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黑衣人分明停顿了。 徐胜明白他听到了。 ...... 徐胜醒了,这次他没有经历黑暗,也没有触碰到雷火。在黑衣人消失的一瞬,他就醒了。 一场奇遇算是到头了! 徐胜知道,他与黑衣人再无梦中相见,彻底阴阳两隔。 ...... “万应之法!” 幽深的许家禁地中,怪人舔了舔嘴唇,面容扭曲,脸上的贪婪与兴奋展露无遗。一种绝世法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到时他也许就能除掉身上的“诅咒”,不必再潜藏在许家苟且偷生。 “万应之法”中的“万”是虚数,意味无穷;应是应化,也可以作应对去解。所谓“万应”就是应化一切,应对一切。 “万应之法”隐含着世间的一切法诀,自然也有破解“诅咒”的法子。 每个人因为本心不同,际遇各异,也就会从“万应之法”中窥探到不同的东西,得到不同的内容。要从包含万千、繁杂无尽的“万应之法”中找到破除“诅咒”的特定法子,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但对于寿元近乎无限的怪人来说,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耐心寻找。 况且,舍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这是他破除缠绕其身诅咒的唯一机会。 “徐胜!”怪人嘿嘿地笑着,“你的价值已经没有了,‘万应之法’不是你那样的虫子能配的上的,既然如此,你就认命吧,黄泉之下我会感谢你做出的贡献。” ...... 徐胜头痛的很,但却格外清醒,脑中一直有一个“黑点”浮现,时不时地闪出一些毫无关系、陌生诡异的画面。那些画面似是要唤起他的某些回忆,又好像要告诉他某些秘密。 至于究竟那般,徐胜不得而知。 现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画面上,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考虑。依着直觉,徐胜知道那怪人就快来了,他自身的危机也将近了。 该怎么办!? 徐胜恍惚,他与怪人的差距太大了,两人对比,好似云泥,恰如鹰蚁。若是反抗,怕无半点胜算。 可是不反抗呢?徐胜明白,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论他之前曾触怒怪人,单是他所掌握的一些秘密,怪人也绝不会心安。 怪人之前废了许丽子的婚约,全是因为徐胜对他有用,如今用处尽了,焉有再留之理? “大不了鱼死网破即是!” 徐胜狠下心来,有了决断:就算是身死也绝不能让“万应之法”落入怪人之手。 只可惜,大旭的传承终究是要断了。 喝了几杯茶的徐胜稍稍稳住了情绪,看了看昏沉的天色,心情也和天空一样的阴郁。他抹了抹嘴,觉得浑身乏力,遍体冷汗。沉思了片刻,他索性洗了个澡,扔下了许家发下的客服,穿上了自己之前的那件绸衫。 他先是去了许丽子的住所,站在门外,痴痴地笑着,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慌忙跑开。然后他又去了“天池苑”,看了看那熟悉不已又让他害怕之极的墓碑。他知道,那墓碑之下是累累白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具是属于可怜的大旭末代皇子木怀瑾的。 “来吧”徐胜的眼中是一团火,“老不死的,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桀!桀!桀!” 可怕而又可恶的笑声肆无忌惮,直让人心里发毛。怪人伸着变形扭曲的面容,凭空出现,用嘶哑恶心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没想到倒是你先沉不住气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你能少受些苦。” “我死后请你不要为难许丽子,还有.....芍药。”徐胜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眼目一凝,向着喉咙直刺而去。 “敢!” 怪人大喝一声,黑影闪动,一掌掀翻了徐胜。他满面怒火,厉声说道:“小子你又在威胁我,我不想让你死,你暂时还死不了的。” “哈!哈!哈!哈!”徐胜极为难得地发出了一长串大笑,学着怪人的样子,一脸嘲弄地说道:“就算我死不了,被你千般折磨,你也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桀!桀!桀!”怪人的笑容放肆而又瘆人,尖声道:“‘万应之法’的奥秘又岂是你能说得出的,我要的是你的记忆。” 记忆!? 徐胜心里一沉,继而那怪人一掌拍在了他的额头。一双血红的竖眼从怪人的两眉间缓缓睁开,另外两只眼睛则放出幽幽蓝光。 “把你的记忆给我吧。”怪人如是说道。 第二十二章 绝地反击 痛苦,如同万箭穿心。 严寒,仿若置之冰海。 徐胜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里面的“意识”如同实质一般,被生生抽出。 每抽出一点,他就虚弱一份。 怪人的三只眼睛都露出奇异的光芒,深邃幽异。那张早已扭曲的面容上,带着“满足”的笑。 似乎对他而言,别人的“意识”就是食物,是“养料”。 徐胜的记忆被怪人肆意的“翻看”着,连带着吞噬。 “血光!天外之石!” 正处在癫狂状态下的怪人忽然停下了,他的神色猛然之间变得无比凝重,喃喃道:“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难道这小子是‘天命之人’?” 怪人的信念动摇了,一方面他额头上的“异化天眼”告诉他,徐胜不是“天命之子”;然而另一方面,他所看到的记忆又分明显示出,徐胜就是“天命之人”。 记忆当然是真的。但怪人对他的“摄魂之术”也极有信心,千百年中他从未失手。如果记忆是真实的话,那就是“天眼”欺骗了他,若是如此,怪人根本接受不了。 他数百年里所有的谋划与布局,在很大程度上,都建于对“天眼”的无比信任。 如果“天眼”错了,那...... 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天眼是不会错的。”怪人怒吼,眼中的光芒褪去,展出血一般的红。 “也许记忆被修改了。”怪人自我劝慰,虽然明知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近乎于零。但,如若没有一个“说辞”,他实在难以安心。 “算了,先去找寻‘万应之法’,至于此子是否为‘天命之人’,大可以后再论,反正他落在我的手里,只能任凭我的拿捏。”怪人毕竟是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心性之坚毅远非常人可比。他强自压下心神,再度催动“摄魂之术”,探查并吞噬徐胜的记忆。 痛! 钻心的痛! 徐胜想叫,偏生张不开口;况且,还有一丝倔强与尊严维系着,让他不甘心通过叫声屈服。 “横竖是一死了,而今能做的无非是在临死之前保留一些体面。”徐胜心道,纵然那体面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 怪人继续吞噬着,脸上的贪婪肉眼可见。他因为能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并且占有他们的记忆而满足,感到无比的快意;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有一段记忆凭空跳过,他毫无觉察。 那段记忆是徐胜来许家路上时,与那“神经兮兮”的道人的交际。 奇怪的是,那段记忆徐胜心里有,但怪人“翻看”时就是见不到。在怪人的视角里,徐胜是坐着马车,一路瞌睡到达许家的。 这很诡异,但怪人一无所知,他正沉溺在“翻看”与“吞噬”之中,无法自拔。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一团黑暗彻底遮蔽了所有。他什么也看不到了,时间仿佛静止,黑暗充斥天地。不,更准确地说,黑暗就是天地。 怪人的吞噬不得不停下,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吞,此地空荡荡的,他的“摄魂之术”完全失去了对象。 这是怪人无法理解的,他确信是在吞食徐胜的记忆,可为何会这样? 他见到徐胜的记忆中有一团“黑”,就吞下了,可没想到自己竟陷入了黑暗中。 到底是谁吞了谁? 怪人无法接受。猎人在一瞬间变成了猎物。 “老子要出去!” 怪人大喝,声如雷霆。然而真正的雷霆却不是吼声可以匹敌的。一道闪电在怪人的头顶上空炸裂,夹带着天威,发出剧烈的声响。 怪人被真正的雷霆惊住了,借着雷光他看到了周遭的景象——一处漆黑如墨的“无边森林”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怪人惊愕不已,以他的了解,世上绝无此地。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这里是梦中之境,可,怎么会有如此压抑单调的梦境?” 怪人说的不错,这里当然是梦中之境。只是于人而言,梦里的东西睡醒之后就模糊不清了,作为记忆也应当是一片浑浊。然而,徐胜关于“黑暗森林”的记忆却异常清晰,细节可见,逼真到恍惚之间会让人以为是现实世界。 怪人想起了之前,每次徐胜再梦境的末端,都进入一片“漆黑之地”,再然后,他就会醒了。 “原来这就是那漆黑之地,一片森林。”怪人轻声喃喃:“该怎么出去呢?那小子又是怎么出去的?” 怪人有些害怕,怕自己的意识会永远困居这里,而今的情形下,如果意识迟迟无法回归本体,不消说,定然异常危险。 徐胜觉得痛感渐渐消失了,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怪人变形的脸容吓了他一跳。他许久才回神,眼睛猛地瞪大。 噫! 徐胜察觉到有些不同。怪人就在他面前,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似是被施展了定身之术。 “这......!?” 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徐胜的理解,他一时间还有些愣神。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转机,也许能绝地逢生! 摆在徐胜面前的好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逃走,要么杀了怪人! 逃走,不太可行。徐胜知道怪人手段滔天,今日逃了,以后八成会被寻上。怪人既然能监视他的梦境,难道找不出他在哪儿?况且,他实在不愿意灰溜溜地逃走。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选择了。 杀了怪人! 是的,只要怪人死了,一切都了结了。没了怪人的许家,定然万分惶恐;混乱之中,少了监视的徐胜,大可展翅高飞。 人总是多面的。 在困境中,温良公子也会变成杀人狂徒。徐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没有过多的犹豫,杀心骤起。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如何能白白错过?一动不动的怪人,就是和当日徐胜一样,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怪人可不是羔羊。徐胜明白,纵然怪人此刻石化一般还是不能小觑,想要“宰割”还是颇有难度。不过徐胜决心要试试,一旦铲除了怪人,那么......他就又恢复了自由之身,不必再受他人的挟制,不用再做砧板上的鱼肉。 反杀! 徐胜把心一横,彻底豁出去了,抽调出浑身的“无形秘力”,全部汇于指尖一点,眼目一寒,蓄势待发。他明白,力量只有集中,才更具杀伤力。 死! 徐胜的心中只有一字。他一指刺出,力道十足,连虚空都震荡了,带起呼啸的风。 这一指,很强。纵然是怪人也受了伤,肉眼可见,他鲜血直流。不过,徐胜的指尖只是没入了怪人的眉心,再往里深入,却是分毫不得。 硬啊! 怪人的身躯比之钢铁还坚韧! “妈的” 徐胜只觉指尖发麻,疼痛连带着恐惧,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怎么办? 怪人都站在这里了,竟还是无可奈何。徐胜暗自咬牙,思绪飘飞,突然他脸色一变,想到关键。 人常言:眼睛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既如此,何不......? 徐胜此刻已经半疯,他再度聚力凝神,破空一指。 “嘶” 可怕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插进怪人的眼眶,一汪血水迸溅。 果然有效! 徐胜心中大喜,又瞄向了怪人额头的第三只眼,他猜测,那里才是核心。 “死去吧!” 徐胜另一只手动了,他的指尖聚着气,威势无匹。 “小兔崽子,你敢?!” 突如其来的呼喝让徐胜差点失魂。他看到了......那怪人瞪大了眼珠,怒目而视!而他的手指就悬停在怪人的额头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样,力气全消,不得寸移。 第二十三章 上苍之手 完了! 徐胜心神巨震,“蹬蹬”后退两步,猛地转身,急速狂奔。 “哪里走?” 怪人怒喝,双目欲裂,那只竖眼染着鲜血,渗出比之前更为妖异的血光。他剧烈地晃动着,身子因愤怒而吱吱作响。 “过来!” 怪人佝偻的身子猛然间挺直,一个腾跃,直追徐胜。他一手化爪,死死地插入徐胜的后背。 “啊!” 肌肉被瞬间撕裂的巨大疼痛之感,顷刻之间就弥漫至徐胜的全身,眨眼功夫他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真的是在作死。” 怪人的牙齿上下错动,发出令人心惮的声响,眼目可见,他愤怒到了极点。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不,不只是杀人掉那么简单,我要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什么‘天命之子’,只要落入我的手里就是臭鱼烂虾、土鸡瓦狗。“怪人已然失态,在难以想象的悠长岁月中,无一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秋毫之犯。现如今,徐胜竟然想要反杀,还弄伤了他那只赖以存在、视若生命的“异化天眼”! “咔!” 怪人的爪子从徐胜的后背拔出,连带着勾出大片血肉。 “嘶——”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怪人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利爪再次出动,五指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大脑。 “你的一切我都要了。”怪人发出“桀桀”的怪笑,三目同时汇聚,散出诡异的光芒。他在吞噬,无差别的吞噬,不知针对徐胜的记忆,还有其血肉精气。 他吞噬的太快了,比之之前要快上十倍!照如今的速度,最多一刻钟,徐胜就会变成人干,化作死肉。 怪人吞噬的很起劲,但对于徐胜心神里的那一团黑,他却始终不敢“临近”,只得远远避开。 那团“黑暗”太诡异了,怪人如今想起在那“黑暗”中的冰冷与孤寂,还是会不寒而栗 那团“黑暗”究竟是什么?怪人万分好奇,但是本能告诉他,万不可深究。那团“黑暗”在怪人的眼中,一时间成了世上最神秘可恐之物,比两千年前的那场大屠杀还要恐怖。 好奇心之于生命,怪人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怪人畏惧那团“黑暗”,但也发现“黑暗”只是存在,好像没有意识,始终维持着寂静而稳定的状态,并不干涉外界。如此一来,他安心多了。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接触那团“黑暗”,那么“黑暗”就与他无干。 “‘万应之法’当真博大,不愧为天成之功,远非人力所能揣度。”怪人一时间惊叹连连。从徐胜脑海中摄取出的一幕幕图景,既让他震惊,又使他迷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谁能够相信,一个点中竟然包含天地,一套功法竟然可以应化一切! 真乃无上瑰宝! 真乃万古秘辛! “如今全是我的了,纵然是‘生死玄功’,怕也在这‘万应之法’其下,这才是天下第一法诀,万古第一神术。哈!哈!哈!”怪人张狂地大笑着,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想得美!” 久未出声、濒临死境的徐胜突然动了。他双目一凝,额头出迸出一道金光,神识转瞬汇在一处,化作一柄“无形长剑”,狠狠斩在怪人入侵的意识上。 “啊!” 这一剑并不重,但恰逢怪人极度惊喜癫狂,毫无防备之际。出乎意料地,这一击给怪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伤。他的吞噬失败了,血肉精气虽被截留,但记忆却全都回到了徐胜的脑海。 “神识化兵,神念作剑。这是修士才有的能耐,你怎么会?”怪人失神问道,身形不稳,摇摇晃晃。 “我从‘万应之法’中学到的。”徐胜虚弱开口,浑身虽是鲜血淋漓,但却目光如炬。 “怎么学会的?” “脑海中有人如此做了,我跟着模仿,自然就会了。” “天才!”怪人狰狞一笑,而后沉声道:“但那又如何?今日就是你这个天才的陨落之日。” “老东西,死了我也要拉上你垫背。”徐胜又动了,他汇聚起全身的“无形秘力”,一拳挥出。这一拳,颇有威势,但是轰在怪人的身上竟然毫无效用。怪人借着轰冲之力,反倒站直了。 “御力之术。”怪人嘿嘿笑着,带着戏谑,“一个雕虫小技,你觉得怎样?” “啪” 回应怪人的是一团血雾,徐胜的左手轰然炸开,血液横流,绕是怪人也大吃一惊。就在怪人短暂失神之际,徐胜一个闪身,从断手处甩出一道“血流”,泼洒在了墓碑之上。 他竟然借助“无形秘力”崩开了自己的一只手。 “敢尔!” 怪人怒喝,那墓碑猛然震动,连带着整个许宅,不,是整个南郡城都一起颤抖。 月白色的光芒凝成一道光柱,直刺苍穹。 “不要” 怪人大喊,目露惊慌,“砰砰”两声后身形大涨。他一脚踏出,同时双手捏决,口中念念有词。 一层淡血色光幕从许宅四周升起,慢慢聚在一起,将整个许宅都笼罩其中,便是那月白色的光芒也被压制,不得冲出。 “再来” 徐胜彻底狠了心,他直接将断手抵在墓碑上,一时之间,那段月白色的光柱猛然窜起几分。 徐胜心有所感,他的血液似乎在被墓碑汲取。 顾不得那么多了,横竖是一死,又有何惧?徐胜想:就是死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那光柱又粗大了几分,似是到了极限,那淡血色的光幕也扭曲着,变了形状,好像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惜,还差那么一点。”徐胜无力地开口,整个人一头栽倒。 在徐胜倒下去的那一刹,从洛郡赶来的,那个衣衫褴褛,拉着二胡的老瞎子,却是动身了。他从一角破烂的街巷处站起,犹豫了两息,而后抽出了背后的琴弦。 “今日,我便赌上一把。” 老瞎子这般说道,琴弦一颤,发出轰鸣之音。他右腿一蹬,继而一跃,冲上天穹。 那琴弦如剑,散出万道瑞彩,挟来十方真气,只听得“锵”的一声,看似细弱的琴弦,猛刺进淡血色光幕。 “哇”怪人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大喝:“谁人破我界壁?” “天涯说书人。”老瞎子傲立天穹,负手而站。 “后辈”怪人看着老瞎子,直咬后槽牙,“你可知你触怒了何人?” “一个苟且偷生的无名鼠辈。”老瞎子淡淡开口,波澜不惊。 “你找死!”怪人怒喝,大发雷霆,继而一手捏决,幻化出血色匹练,凌厉出击。 “咻!” 老瞎子身形之快,已近天人,他眨眼之间闪过匹练,显身在怪人背后。 “别白费力气了,平日间也许你胜我三分,可入今身有重伤,修为大皓,与我不过伯仲。有闲斗的功夫,还不如省些力气,速速逃命,没有界壁的保护,又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可要来了。”老瞎子轻声说道,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他!” 怪人听闻此,目露惊慌,脸色骤变。他稍一停顿,而后咬牙,调动全身力气,腾飞而起,转身即逃。 “来——!” 宏大之音似从天国而至。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破虚空而降,一把将飞在半空的怪人按下。 “既已成熟,何不归位?”那宏音浩大,如是说道。 第二十四章 此间事了 怪人被巨大的古铜色手掌死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原本强大的他,在巨掌之下却如同蝼蚁。 “两千年了,你该归位了,你,早已经熟过了。”那宏音浩荡,似是充斥天地,但偏偏凡人无感,只字不闻。 不过,徐胜却是听到了。他被宏音震醒,刚一睁眼就看到了令其难以置信的一幕:那怪人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他身前还有一个身材瘦削,双眼空洞的老人,正傲然站立,手里似乎还提着根弦子。 发生了什么? 徐胜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并未昏迷多久,可不长时间里出现的变数让他难以接受。原本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阴沉怪人,现如今竟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而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不消多说,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还能有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就决计不是寻常之辈。 “我不甘!我不甘!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我马上就能解除诅咒,享用无尽寿元了。为什么?为什么?” 怪人吼叫着,已然失常。 “那不是诅咒,是命数。而且,没有能人能享用无尽寿元,天下苍生,生死幻灭,都在我一念之间,被我选中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运道。”那宏音无匹,霸道异常,其内似有一股主宰天下,俯瞰万古的豪情,使人只觉深深畏惧,只得低头臣服。 “屁!老夫不信,你又不是上天,凭什么代天行事?”怪人狂叫不止,虽被大手制住,却还是不住挣扎,左右蹬踹。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即是上苍。”宏音如此说道。同时间,大手动了,一个翻转,将那怪人置于掌心,而后五指并拢,化拳为掌,将怪人死死攥住。 少时,那手掌打开,怪人已经消失无际,巨掌之上,只有一枚丑陋的鲜红色果子,散出妖异的光晕。 “成也” 巨掌托着血色果实从天空掠过,直像西方行进...... “命数吗?”对着渐渐消失于天际的巨大手掌,瘦骨嶙峋的老人低声自语。他那双泛白空洞的眼睛一直向远方眺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天命之人’,现在你归我了。”老瞎子突然回头,“望”着徐胜,淡淡说道。 “该不会?!” 徐胜的脑中顿时升腾出千万个猜测,一时间情绪波动太大,以致牵引心神,再度昏了过去。 “怎么又倒了?麻烦。”老瞎子嘀咕两句,满脸不愿,他运转修为,将已成一摊烂肉的徐胜扛上肩头,怒骂两句:“这‘天命之人’还真是娇贵,要不是碰上了我,八成是要折在此地了。” 老瞎子长袖一甩,先是收起了琴弦,再然后左右两步,纵身跃起,一个腾挪就出现在了天边。 ”小子,你可撑住,你是我选中的人,是我此生最大的赌注,万不能有丝毫闪失。”老瞎子一边腾挪穿行,一边暗自低语。 ...... 当第二日清晨来临之际,许家已是一片废墟。昔日的南郡第一大家,而今已然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下人们畏首畏尾地清理着宅院,而那些许家的亲族贵人却躲在深宅中,惊恐的观望着。 许丽子在芍药的陪同下,跌跌撞撞、毫无目地四下里找寻着徐胜。她听别人说,昨日徐胜动荡的中心“天池苑”出现过。 一年多的相处,再加上徐胜解救她于危难中的恩情。在许丽子的心里,两人之间早不是师生,也更甚于朋友。 许丽子在“天池苑”旁苦苦搜寻着,但注定一无所获。 三日后,刘家的铁骑到了,围住了毁坏大半的许宅。在一位刘姓将军的在三安抚劝说之下,众人方才相信,几天前的动荡,只是一次罕见的天灾,现在危机已经过去。 接下去就是缮后修整,数千孔武有力的军士连带着许家三千仆从,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让许家又恢复了些“高门大族”的威仪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许家还是许家,还是那个俯瞰南郡的第一家族。然而,表象之下的变动已经发生,并且深刻地影响着格局。 刘家的祖地中,那盏号称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已经熄了,与此同时,刘家宗祠内,那位于最高处,几乎不可见的始祖命牌也黯然破碎。 “恭送老祖” 有人呜咽着哭泣,然而哭声却只在很有限的狭小空间中回荡。 崇山峻岭之中,有两个单薄的身影在孤独地行进着。一个老者半弓着身子,背上搭着把破烂不堪的二胡,步履蹒跚,眼中一片浑浊。在他身侧,一个少年满面愁容,紧紧跟随,定睛看去,那少年竟是个残疾人,断了一只手。 不消多说,此两人便是老瞎子与徐胜。现在,二人正朝着与南郡愈来愈远的东方前行。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然让徐胜接受了现实,他开始相信老瞎子的一些“奇特言论”,同时也微微发下了些戒备之心。 老瞎子告诉徐胜,他们是要往苍山去,等过了苍山,出了汜水关,便一路向北,直赴正值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中的辽东。 徐胜不知道为何要去辽州,但关于去往苍山的目的,老瞎子曾透露给他。。 用老瞎子的话说,去苍山是为了给他治伤,帮他重塑残躯,顺带着为他谋得一场造化 徐胜自然是将信将疑,但不可否认,老瞎子确实给了他一个希望。现在,他虽然尚存人世,但已重伤在身,如若不是老瞎子每日一次为他输送功力疗伤,恐怕早已辞世。 况且,生而为人,平白少了一只手,大抵等同于废人了,徐胜如何不想复原。 正是因为如此,徐胜愿意跟着老瞎子一路苦行。而且,退一万步去讲,即便是徐胜不愿意又能如何?若老瞎子执意为之,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不过 徐胜的心头一片阴郁,实在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匆匆地结束掉梦幻般的许家之旅。一年多的时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颠覆了世人常理,他如今回想,仍觉不可思议。 那许家禁地中的怪人终是死了,但徐胜却半点也高兴不起,因为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只手,一副健康的身子,还有......一位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一朝东行,也不知何时能归,也许就是终身不复相见。 徐胜想着想着,竟欲垂泪。他生生止住,发现已经落后老瞎子很远,忙捂紧胸口,快走两步,怎料想,因为剧烈运动带来疼痛,反倒是将快要憋回去的眼泪,一股脑全部流出。 还好,无人看到,徐胜的近旁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瞎子。 也许,即便是徐胜还留在许丽子的身边,没了怪人的暗中操控,他还是不敢倾诉衷肠,不敢接受许丽子的美意。可......那样的话,毕竟还能见到,他还能像个影子似的默默关注,总好过天涯两隔,恐无再见。 倘有一日,他褪去怯懦,可许丽子又在哪里呢? 还有相会之时吗? 徐胜不知。 纵然相会,难保不会物是人非。 整个一年多的许家之旅对于徐胜而言,算得上是波澜起伏,影响深远。但是,若细细思量起来,整个许家能让徐胜记得的,也只有一截墓碑和一个人名。 许丽子! 徐胜不知未来若何,但他明白那个名字将永留心间,纵有一日,岁月也许会抹去了记忆中她的容颜,但那三个字仍旧会熠熠生辉,直至其生命的终点。 “万应之法”、墓碑、木怀瑾、许丽子,漫长年华过后,徐胜对许家只剩这一些感念。 东行卷 第一章 天命者否? 第一章天命者否? 苍山,极负盛名之地。 是天下共认的四大名山之一,与神州的九嶷山遥相呼应,与幽州的不老山和江州的隐雾山互为映衬。 在袁天师未在九嶷布道之前,苍山据史册所载,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山。 如今天下第一山的显号被九嶷夺去,但苍山的名头依旧响亮,赫赫有名的大昭第一雄关——汜水关,整个就是依托苍山而存在。甚至可以说,没有苍山就没有汜水关,在抵抗关外叛军的“伟业”上,苍山至少应分去汜水一半的功劳。 徐胜与老瞎子在丛山密林中穿行,距离苍山越来越近,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甚至有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得靠人手攀脚援,其中之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令徐胜深为不解的是,老瞎子分明双目失明,瞳孔森白,但却能轻易地辨别出山石林木;他分明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偏生要步行手攀。 老瞎子的口中总是在不停的催促着:快些,快些;可再快,能快得过凌空而行吗?徐胜打心底里觉得,老瞎子就是给他制造麻烦。明明有些地方有官道大路,老瞎子偏偏要躲开;有些地方有人家聚集,徐胜带着银钱,老瞎子偏要让他在山中打猎采摘。 如此一来,行程怎么可能快得了? 自古混沌开天地, 三皇五帝到如今。 多少宫阙化腐朽? 多少美娥作尘灰? 百代光阴弹指逝, 王朝更迭旦夕回。 千秋兴亡多少事, 都付痴人一笑谈。 有时,老瞎子走得累了,坐下歇息之际,总会抱着二胡,没完没了地唱个不停。 老瞎子的唱词,实在有些奇怪,不似市井说书的,讲些神鬼传说、坊间异事,偏爱托古喻今、抒发慨叹。在他的唱腔里,没有具体的故事,更多的是感慨与道理,渗透着看破红尘的智慧与洒脱。 出乎意料的是,徐胜竟然很爱去听,总觉得老瞎子的唱词中别有韵味,有一丝不可名状之物。听得多了,他竟隐约感觉内心深处,灵魂之中,有什么东西似在被牵引召唤,喷薄欲出。 “天命之人难道真的是我?” 徐胜颇有些狐疑。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就是是“天命者”,是被上苍选中的骄子,他肯定是不信的,八成还会觉得那人脑子抽风,神志不清。 可是现在,发生了许多超出他认知的诡秘之事后,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心底里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他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上下打量着周身,越看越觉得陌生,总感觉在那平庸的表象这下,隐藏着令人惊惧的实质。 血光、陨石、墓碑、怪人、道士、老瞎子、“万应之法”、“黑暗森林”,那诸般诡异,恐怕也只有“天命之人”才担得起了。 徐胜的思绪飘飞,努力的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眼前”,他凝神“看着”。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切都很平淡。在那“血光陨石”坠地之前,他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农家小子。 “不对!” 徐胜忽然惊醒,回忆也戛然而止。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准确的说是一大段,甚至可以说是一半。他没有,十岁之前的任何记忆,一点也没有! 可怕! 徐胜的心脏骤然紧缩,背脊发凉。他隐约记得,父母曾告诉过他,在十来岁的时候他曾从山崖上跌落,伤了脑袋。 是因为受伤才失忆的吗? 过去他也许能相信,如今却是迟疑了。 他摸了摸脑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不留下一点疤痕,凭空抹去人十年记忆呢?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从高处落下正撞脑袋,死亡的概率不是要远胜失忆的吗? 徐胜的思绪飞转,渐渐的越想越深,冷汗直流。 他又想到了父母的离奇死亡,据当时官府的批文,老两口是遭了歹人,被劫财害命。可徐胜了解自己的父母,哪里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况且,中州地界,又不是关东之类的苦地,怎么会在官道上碰到劫匪?还有......徐胜又想到了他兄长的性情突变。 “为何?” 徐胜自问,猛地拍打脑袋。原来不是在血光陨石降临之后,而是在之前,在更早的时候,诡异就已经发生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愚钝,半点没有察觉到。 现在,往深了一想,徐胜真可谓肝胆俱裂,心神同震。 “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谁?”徐胜低语,六神无主。 “锵!” 二胡声止住了,老瞎子不再吟唱,他用两只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徐胜。 “你,刚才再说什么?” “我说我是谁?”徐胜回过了神儿。 “天命之人” “还有呢?难道我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肯定是有的,世上的人,从来都不止一种身份。” “那我余下的身份又是什么呢?”徐胜黯然神伤。 “以后总会知道的。”老瞎子轻声说道,然后收起了二胡,盘膝而坐,紧闭双眼。 ...... 时光流逝,转瞬天黑。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天命之人?”许久无声后,徐胜再度追问。 “因为我相信会有天命之人,而你又恰好能唤起那块,传说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唤醒的墓碑。” “唤醒!墓碑是在沉睡吗?” “不,应该说,墓碑背后的东西在沉睡。”老瞎子言之凿凿。 “墓碑背后?有什么东西?”徐胜不由惊骇,试探着询问。 “不知道”老瞎子顿了顿,继而说道:“传说那是足以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哦”徐胜应了一声,停过几息后,轻轻开口:“可是,许家的那个怪物却说我只是个假子,不是真正的天命者。” “也许,并不排除那样的可能,传说天命者出世,必有假子伴生,借以混淆天机。” “如果我只是个假子,那你的心思不全都白费了吗?若我不是天命者,你的付出可全都要付之东流。”徐胜缓缓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老瞎子,他很想知道,老瞎子会作何回答 “我没得选”老瞎子长叹一声:“唉!我命不久矣,等不下去了,不论真假,只能是你了。而且,假子是为掩护真子而生,我帮了你,让人误以为你是真正的天命者,于真子而言,也算是帮他转移了注意力,也能助其成长。” “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徐胜从老瞎子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道:“天命之人有那么重要吗?”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缓声说:“天命之人就是唯一的希望。” “希望?”徐胜不解,“什么样的希望?又或者说,你在期望些什么?” 老瞎子听闻徐胜之言并未作答,他缓缓站起,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了远天,好半天才说道:“改变” “改变!” 徐胜重复一遍,虽然不解其意,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有预感,老瞎子并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者说,老瞎子自己都没有答案,最终的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揭开。 “生火吧”老瞎子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坐下了。他又抽出了二胡,不过却没有弹奏,而是认真的抚摸着,似在追忆,似在遥想。 ...... “噼啪!” 干柴燃烧,发出躁动之音,火舌跳动着,明灭不定。老瞎子与徐胜两个人各有心事,互不言语。 “咚!咚!咚!” 空旷而又寂静的山林中忽地响起敲击之音,那声音配上此刻浓重的夜色,显得分外深沉。 “你站在我的身后。” 老瞎子抽出琴弦,沉声说道,一脸的凝重。 第二章 山野酒僧 “咚!咚!咚!” 敲击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也越来越沉重。 同样沉重的还有老瞎子的神色和徐胜的鼻息。 在这样昏暗的夜里,在这样空旷孤寂的山林中,猛然响起这般突兀的声音,任谁也不会坦然处之,不敢掉以轻心。 那根琴弦被老瞎子捏在手中,微微颤动着,细细的一根,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声音响了一阵,突然开始变小,待到完全消失之际,徐胜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远处,正前方,一个灰白色的圆点,正上下浮动,飘忽不定。 老瞎子竖起了琴弦,严阵以待,已然摆好攻击之态。徐胜屏息,出神地望着老瞎子,他看到,老瞎子的身后似乎围绕着一团气,凝成了一股势!那根看似细微的琴弦,此刻却分明刚硬到了极点,锐利还甚于宝剑! “来者何人?”老瞎子沉声问道,罡风猎猎,衣衫飘动,不怒自威。 “这儿是我的居所,你们到了此处,难道还不许我出来迎接吗?”一个浑厚而又中正的声音响起,虽迎风从远方而至,却依然清晰异常。 “哪有这般迎客之礼?”老瞎子上前一步,呼喝而出:“连‘伏魔咒’都敲出来了,莫非是将老夫当作邪祟了?” “哈!哈!哈!哈!不必在意,权且是试探而已,你听我这不是已经停了吗?” “试探的可还满意?”老瞎子轻轻后退,还转四周,略一思索,方才散去功力,神色变缓,收起了琴弦。 “满意至极,怎敢不满意?前辈的修为还在贫僧之上,这次倒是我孟浪了,还望前辈多多见谅。”几句话的功夫,那灰白色的圆点已然到了切近,徐胜定睛观瞧,呀!竟然是个和尚! 真真的一个和尚,穿着一身灰白色僧衣,胖的过分,少说也得有三百来斤,个子不高,比之常人还要低矮,圆滚滚的。从远处看,可不就是个圆点吗。 老瞎子缓缓退回了火堆旁,也不理睬,盘膝坐下。只是,那根琴弦还被他捏在手里,显然他还有戒备。 徐胜紧紧站在老瞎子的身侧,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胖和尚,细细打量着。 虽说这和尚长相和善,并非什么魑魅魍魉,但既然深更半夜的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使得老瞎子严正以待,那么就绝非凡俗,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还好,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和尚似乎还不足以威胁到老瞎子。 和尚肥头大耳的,满面油光,若不是身上的一袭袍子和头顶的几处戒疤,还真会人误以为是市井屠夫。他倒是和蔼,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笑嘻嘻的,看不出丝毫歹意。但徐胜知道,万事不能只看表面。 “坐”老瞎子并不起身,也未示意,只是头也不抬地干脆说道。 “分明我是此地的主家,你倒是不客气,竟搞得我像是个宾客。”胖和尚笑着说,倒是豪爽地坐下了,与老瞎子面面相对。 “这山林自古有之,为何以你为主,而以我们为客呀?”老瞎子淡淡开口,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哈!哈!哈!,贫僧在此地寓居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尽皆与我有关;山中林木,林中走兽,多年来听我诵经,蒙我恩惠,受我照料,自然我就当是此地之主。”胖和尚轻声说道,底气十足,似是有理有据。 “一派胡言!”老瞎子声音骤大,“你在这山林居住,占着山中之地,燃着山中木材,吃着山中林产;你只言山林因你受惠,怎不道你被山林供养?事实上,你才是承惠者。况且,你在山中诵经,完全就是一厢情愿,那些鸟兽林木,可不喜欢你的聒噪,没准还以为你在放屁呢。” “这......”和尚无语,一时愣神,沉吟了一会,复又说道:“你又非此山林,如何知山林之思?” “你又非我,如何知我不知?”老瞎子面无表情,平静开口。 “同理,你又怎知我不知你不知?” “若以此推,则无尽也,不必再谈。” “有理”胖和尚歪头想了想,一拍大腿,从怀中掏出了个葫芦,打开了,“咣咣”猛灌两口。 酒! 徐胜就在胖和尚近前,不过丈把远的地方,此际清风卷着热气夹带着酒香,直直冲入他的口鼻。徐胜借着火光,再次对胖和尚仔细端详。那灰白色的僧衣上,有几处很明显的黄褐色斑点。 油渍! 原先,和尚距徐胜稍远些,他只能看个大概。如今两人相近,又加上火光,徐胜对其才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观感。 怪不得体态如此富贵,油光满面的,原是个酒肉和尚! 徐胜心中思量着,从这和尚身上,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子烟火之气,酒肉之息。 “贫僧潜居此地多年,今日有缘与二位相见,实在事三生有幸。奈何山小庙薄,唯有浊酒一壶,愿与二位同享。”胖和尚又猛灌两口,然后一把将酒壶塞给了徐胜。 “我不会饮酒。”徐胜推脱道,又将酒壶递给了胖和尚。他并非真的不饮酒。大昭酒风甚盛,休说成年男子,便是孩童与妇人之间,也绝不乏豪饮之辈。只是,他看那和尚葫芦破旧,再结合其肥头大耳的形象和饮酒时的丑态,心里自然抗拒。 “不喝也罢,你老来点?”胖和尚也不在意,一推手,又将酒葫芦塞给了老瞎子。 “我也不会饮酒。”老瞎子推辞,任凭酒葫芦放在怀中,也不去动。 “你们两人也真是无趣,人家小兄弟身负重伤,不喝也罢。你个老东西,反正又活不长,多少喝些,又有什么大碍?” “这......”徐胜被惊得说不出话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客客气气的胖和尚,突然间就冒出了这样一句。他不由斜眼,偷偷向着老瞎子瞧去,真怕其一个暴怒,血染当场。 “有理” 出乎意料,老瞎子不怒反喜,嘿嘿一笑,举起了葫芦,一饮而尽。 “好酒!”老瞎子意犹未尽。 “海量!”胖和尚拍手称赞。 “你倒是应该尝尝这酒,佳酿啊!对你的伤势而言,大有裨益。”老瞎子对着徐胜说道,脸上分明还有回味之色。 “有什么打紧的,再好的酒也无非是粮食酿的,守着这么一片大山,贫僧还能少粮不成?两位若是不介意,且随贫僧移步他出,自然有好酒万千。”胖和尚侧首看向徐胜,轻声笑着,做邀请之状。 “这......”徐胜犹豫,胖和尚来历神秘,行止奇特,贸然与其前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好,老夫且随你走上一遭。”老瞎子却是站起,抖了抖长袍,毫不犹豫。他也不待和尚引路,轻飘飘踏出数步。 “前辈慢行。”胖和尚连忙跟上,站在了老瞎子的身侧,微微靠前,做指路之态。 徐胜无奈只能跟从,他刻意地拉开距离,双眼一刻也不从胖和尚的背影上移开。 “吱呀!” 山路难行,几经波折,三人终于到了和尚寓居的庙宇。推开已经残破不堪的殿门,三人鱼贯而入。 “这......!?”徐胜又被震惊了。他刚进入庙宇,一抬头,不料竟看到了“真武大帝”的塑像。 这是个和尚庙? 徐胜狐疑。怕这儿之前是个道士窝吧! “无需介怀,佛道本一家,你看我如今一袭僧袍,是个和尚打扮;若是许久不去打理,待我长发及腰,换上一套八卦青衣,只怕你又会认为我是个道士了。”胖和尚看了眼徐胜,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徐胜实在是好奇。 “自然是和尚了。”胖和尚甩了甩手,从长袖中抖出了个木鱼,“咚咚”地敲了两声,笑着说:“道士可不会敲这么个玩意。” “和尚住在了道士庙?!”徐胜喃喃低语,而后抬头看了看那泥塑的“真武大帝”,说道:“最起码也应把这雕像换了吧?撤了也是好的。” “你看你,‘真武大帝’都不在意,你又何必介怀呢?”胖和尚搬着大酒缸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到了切近,放下了缸子,一掀盖儿,整个大殿都是酒香。 “怎么会这么香?”徐胜深为不解,一时迷醉其中。 “好酒自然香。”胖和尚取了大瓢,盛满了,一饮而尽。 第三章 大能之战 这酒何以能如此之香? 畅饮三瓢之后,徐胜已然醉了,只觉得那酒水进了肠胃,似火一般地燎烧。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夹带着些痛痒之感,却并不怎么难受,反而通体舒畅。 老瞎子自己取了酒坛,不声不响,静默间,连饮五坛。单以饮量算,他是徐胜的三倍有余,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辄饮不断。 受不了了! 徐胜只觉满身都似火烧,体内更是有一股热流,仿若要喷涌而出。此际,他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扯下外褂,随意地扔在那泥塑的“真武大帝”神像上。 “再来,再来。”胖和尚的脸早已涨红,迷醉之间,呼喝连连。他喝下去的酒水大抵与老瞎子相当,却没有那样的镇定,如此也能看出,老瞎子的酒量,其实要更胜一筹。 又是三坛!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老瞎子那消瘦的身躯与干瘪的肚皮里能有那么大的空间。 “再来,再来。”胖和尚摇头晃脑,高声大叫。 “你已经醉了。” 老瞎子放下酒坛,双目微眯,平静开口:“你莫名出现,又将我们引来此地,不只是为了喝酒吧?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胖和尚自语,而后笑了笑。 目的! 徐胜听闻此言,心中一惊,登时清醒了大半。刚才只顾饮酒,他竟全然放下了戒备之心,实在是大意。不过还好,还有老瞎子。 自始至终,老瞎子一直保持着警惕。 “我能听听你们的目的吗?或者说,你们此行是为了什么?”胖和尚笑着说。 “自然是为他治伤。”老瞎子轻语,口中之“他”显然就是徐胜。 “是啊,确实应当治伤。他本是将死之人,是你一直用修为帮他吊着一口气,如今你命不久矣,待你死后,他必亡无疑。你不甘心看着他就那么死了。”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他还有使命要完成,怎能半路夭折?” “使命?不如换个词吧,叫天命如何?”胖和尚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说道:“我可不信。” “之前我也不信,可到如今,不得不信。如若不信,则再无希望。”老瞎子叹了口气,“你大概是会阻拦我吧。” “当然,先师曾留下遗言,终有一日有人会取‘苍山之根’,要我舍命护之。我想,那人就是你吧,除却‘苍山至宝’,我再也想不出当世还有其他东西能......‘逆转生死’。” “你都明白,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也就是说,你是一定要阻拦我了?” “显而易见”胖和尚一改笑颜,一脸凶煞,沉声道:“苍山那物,不仅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还关乎万千生灵的死生。焉能用他一人之命换苍生罹难?我既然守在这里,就要守到底。” “糊涂!”老瞎子怒喝:“若他真能得行天命,那得救的生灵又何止万千!” “天命之人终究是传说,谁能确定为真?但那苍山那物有闪失,万千生灵身死,却是毫不存疑。贫僧不是大佛,只能顾及眼前,也不会用苍生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 “难道以你的修为还看不出他是‘天命者’吗?”老瞎子厉声喝问。 “不过是久已枯竭的天地灵气在他身旁又活跃了些,如此就能断定他就是‘天命者’吗?”胖和尚反问:“何时像你这样的前辈大德也如此武断?而且连我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发觉呢?天命之人就是这么直白的被摆在明面吗?” 老瞎子无言,胖和尚所说也正是他存疑之处,他无法作答。 “你就是在赌。用苍山万千生灵的命去赌。”胖和尚已然失态,神色肃穆,醉酒之态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因为喝了你的酒,所以我在问最后一遍:你一定是要挡我了?” “一定” “好”老瞎子瞬间站起,从背上拔出了琴弦,沉声说:“你应当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胖和尚先是从怀中掏出木鱼,然后褪下僧衣,从手腕处抖落下一串佛珠。他就那样,一手持木鱼,一手捻佛珠,站定了,摆开了架式,气势自生。 “啪!” 天宇之上似有感应,一阵响雷凭空而现。盛夏多暴雨,此刻正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老瞎子与胖和尚面面相对,互不相让,各自凝出一片气场。 “啪!” 又是一道炸雷,徐胜觉得闷热到了极点。 “出去死战。”胖和尚怒目而视。 “正有此意。”老瞎子沉声应答。 “且慢”徐胜欲要阻止,可两人哪里听劝? “刷!刷!” 两道光影闪过,两人已冲出庙殿,置身于外。 “我佛慈悲。”胖和尚如是说道,脸上却没有半点慈悲之色,反倒是金刚怒目,横眉冷对。 “聒噪”老瞎子动了,快如流光,势同霹雳,琴弦一抖,汇来八方云气,引起四野震荡 此际,天垂欲雨,琴弦若剑。老瞎子一步踏出,琴弦直刺,虚空震颤,剑气纵横。 “明王不动!”胖和尚大喝一声,下盘猛然用力,双手合十,双目骤闭。肉眼可见,佛珠转动,在他身前升起一层金光! “轰!” 剑气如虹,势不可挡。顷刻之间,剑气与金光对撞,发出剧烈之音,掀起千层气浪。 “且慢......啊!” 站在远处观瞧的徐胜,转瞬就被掀翻在地。他想要阻止,却不能如愿。 “长风万里歌”老瞎子双目一凝,侧身后退,琴弦顺势抖出,在空一划,然后反手出击 长风呜咽,似在悲歌,剑气浩荡,化作气刃。 “不动如山”胖和尚仍然在防御,或者说,老瞎子根本不给他进攻的机会! 琴弦冷厉,锐不可当。在老瞎子手中,细弱的琴弦就是最好的宝剑,而他就是御剑的宗师! “噗!” 胖和尚仰天吐血,身形一颤,然而却无半点退却。 “坚若磐石,慧土生根。”胖和尚咬牙大呼。 “放弃吧,我的剑气视金玉若土泥,切磐石如豆腐,纵是‘明王不动’,也要避其锋芒 。” “无量菩提。”胖和尚睁开了双眼,低语:“世尊当行一切法,当镇一切敌。” “世尊也不行。”老瞎子舞动琴弦,瞬息挥击十余次,可谓次次霸道,击击无匹。 “呀!”胖和尚突然瞪大双眼,与此同时,佛珠逆转,而他另一只手里的木鱼轰然炸开。 “拳镇山河!” 胖和尚一拳挥出,万空俱寂,气势滔天。 “来!” 老瞎子长袖一甩,琴弦悬空而立,转眼化作万千,汇合起来,其形状恰似一把飞剑! “拳镇山河,镇不得我!”长剑横立,直破虚空而去。 “轰隆” 天雷滚滚,拳印与飞剑相接。 “哗!哗!” 风雨齐至,印散剑破。 雷雨交加,雨落连珠,在狂乱的暴雨中,徐胜什么都看不清楚。在他眼中,只有两道光影在风雨中穿梭,时而迅疾,时而迟缓。 “两位前辈不要再打了,我徐胜不是‘天命之人’,不值得二位死战,更不配牺牲万千生灵来为我续命。” 然而,雷雨之声已然掩盖了一切,休说徐胜的嚎叫,就是老瞎子与胖和尚的交战之声,也在雷雨中分毫不显。 “该死” 徐胜咬牙,偏又无可奈何,在这两人面前,他就跟蝼蚁一般;而在能降下雷雨的天地面前,他连蝼蚁都算不得。 无能为力! 徐胜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感受着来自五脏六腑的绞痛,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 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徐胜在大雨之中,渐渐呼吸不畅,一直憋着的一口生气,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轰然瓦解破散。 难道要死了? 也罢,自己本就该死,何必苟活引起诸多事端。 徐胜想着,轻声低语:“如若我就此死去,那么诸事可安;若我不死,则‘天命之人’舍我其谁?” 他大喝一声,顶着剧痛,死命支撑着,咬牙切齿道:“天命之人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且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得天眷顾。” “嗵!” 徐胜闭眼,应声倒地,他实在支持不住了。况且,他也不想再支撑。 死亡,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别了,许丽子,此生不复相见; 别了,木怀瑾,你的心愿我实现不了了; 别了,老瞎子,去寻找真正的“天命者”吧 别了,哥哥,祝你一生安好; 父母啊,来世再聚;天缺子,任你是谁。 徐胜没了呼吸,身子逐渐僵直,在大雨之中,他却异常平静..... 第四章 秘局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好黑,一片孤寂,万籁无声。 “又是这里!” 徐胜的肉身倒在了瓢泼大雨中,然而他的意识却依旧活跃。 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黑暗森林”,徐胜曾多次“登临”此地。 “我是死了吗?” 徐胜自问,搞不清楚状况。他想着:该不会同之前一样,自己在此呆上一会儿,然后天雷勾动地火,又意识归位,完好无损了吧。 “难道我还死不了了?”徐胜自语:“该不会我真的是‘天命者’吧,不死之身,不灭之体,嗯......不对!” 确实不对。徐胜猛然惊觉,这里跟之前不太大一样了 没有.....风!准确地说,是没有那一点点的气流之音 是的,之前纵使没有大风,却也会有些微弱的气流。而现在,连气流都没有了,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 “看来这次麻烦大了。”徐胜轻声喃喃。 没有风,那还会有天雷吗?如果没有雷电的话,必定不会有火。若无火,岂不是要永远困居此地! “不要!” 徐胜情不自已,大喝一声,然后他瞪大双眼,四下观瞧,努力地想要看到些周围的情况。然而入眼的,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纯粹的黑暗。 死亡难道就是这样子的无边孤寂! “不可能”徐胜自我否定,但是转念一想,又好像没有不可能的。毕竟从未有死人复活过,告诉那阳人阴间之事,又怎能知晓死亡不是而今这般? 如果死亡就是这个样子,那么“黑暗森林”俨然就是一片死地,徐胜曾不止一次地登临于此,也就是说......他曾不止一次濒临死亡。 “这里是阴曹地府吗?这里有十殿阎罗吗?奈何桥何在?黄泉路何处?”徐胜连声发问,但注定无人作答。 怎么办? 徐胜无奈,只有等待,等那风声再起,等那天雷再震。 许久,许久,仿若万年。 虽则在“黑暗森林”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参考时间的标准,但仅凭经验与直觉,徐胜也清楚,这次他等了太长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看来风雷是不会来了。”徐胜苦涩一笑,这叫什么事?难道死亡就是这般? 假若自己死了,变成了鬼魂一类的存在,到了阴间的话,那么其他魂魄呢?该不会这“黑暗森林”就是独属于我一人的“地狱”吧,又或者,阴间太大,我还没有来得及与其他鬼魂相遇。 徐胜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低低咒骂了一句,“该死” 曾经那损人体魄,害人精神的无形寒风,如今却令他怀念。 没有风,就没有那种刺骨的感觉,而徐胜在此地眼耳无用,六感尽封,时间一久,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他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过往,忘了所在。徐胜,又或者说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黑暗森林’,但他不声不响,无知无觉,不理外物,一动不动,又好像他并不在此地,并不存在。 死亡! 他现在的状态跟死去别无二致。如果说之前还对徐胜是否死亡存有异议,那么现在,任谁去评判,也一定会断言:这就是死了。 可,他没有死。 在不知多久过后,徐胜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谁在叫我?” 徐胜大叫,然后一摸额头,登时冷汗直冒。 “刚才我怎么了?为何会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涅槃之感?好像我被凭空抹去了,又被什么东西给召唤回来了,到底是什么呢?” ...... “噗!” 庙宇之中一片诡异,胖和尚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原本白皙肥胖的身躯,如今却变得干瘪而又黯淡。 徐胜湿透了的肉身被放在一旁,而他的身侧,老瞎子死命地拉着二胡,口中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异响 ...... “这是......我竟然......!”徐胜登时站起,心中剧颤. 他竟然可以看到了! 虽然他的周遭还是一团漆黑,但在他凝神望去时,依稀能看到些光影。“黑暗森林”对他而言,不再是完全的无边黑暗。 这对于徐胜来说无疑是极为振奋的,虽然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最起码,他不再是一无所知,对这“诡秘之地”多少有了些探知之力,对于未知的恐惧消减了许多。 “这里......!?”徐胜费力地打量着,一步一停,甚是谨慎。 “这里真的是森林吗?”随着他脚步的延伸,他惊奇地发现,在这“森林”之中,除却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巨木之外,竟再没有其它任何植物。没有花草,没有藤曼,没有苔藓,整个大地是一整块平面,平坦的过分,好像被什么东西切割成的一样。 而且,最不合情理的是,这“黑暗森林”中的树木竟出奇的一致,不仅大小相同,还都是一样的笔直挺立,连一根弯曲的都没有,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的! 原先徐胜依着火光,对“黑暗森林”曾有过匆匆几瞥,当时他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只是不敢确定。如今,经过他长时间细致的观察,对于这里,他才算是有了个比较清晰且肯定的认知。 这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森林,或者说,这里就不是森林。 “这些树......!”徐胜的手轻轻从树干上拂过,心头一紧。 “不对!” 他大着胆子,连摸了几把,眉头一皱,不大肯定地说道:“是石质的?!” 他有些害怕,却还是贴近了树身,认真端详。 有字!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在那枝干之上,有几个大字!虽然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晰,但他尽力观瞧,还是认出个大概。 亿......千六......八十四万。 竟然是数字! 巨木上刻着的是一种极为古老的文字,连《经史》中也少有提及,还好此处的都是些简单数字,徐胜勉强倒是认得。 “不只是一棵树,这棵也是,还有这棵。”徐胜四下盘桓,在每一巨木上都发现数字。 他甚是不解,而后猛一拍脑门,“难不成是编号!” 噫! 此念头刚一出来,他就心神不稳,连退两步。如果真是编号的话,那这里就愈发诡异了。 也就是说,这里极有可能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出自某个人,或者某位难以想象的“存在”的大手笔! 局! 徐胜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很显然,他被牵扯到了某个大局之中,充当了一枚棋子。 “谁?谁在布局?是谁布置下了这一切?”徐胜喝问,但天地无声。 无奈,他只能作罢,强打起精神,借着微弱的视线,缓步前行。 也不走了多久,徐胜觉得很累,他很难受,但却异常踏实,因为劳累可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万般辛苦之下,徐胜垮掉了,纵有千番不愿,还是瘫坐在地。 “咻咻” 突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惊吓之中慌忙站起。他屏息凝神,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着...... 第五章 生死守门人 “咻咻” “什么声音!?” 徐胜听到了极为微弱的声响。在漆黑一片的诡异“石林”中,他不禁汗毛倒竖,心胆俱裂。 他抑制住呼吸,慌忙地大量探视着四周。然而目光所及,并无异常。 “刚才是什么声音?难道我听错了?”好一会儿惊魂未定,徐胜带着着满腔狐疑,喃喃低语。 “咻咻!” “他妈的,谁?到底是谁?”徐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人对于未知的恐惧有时还要甚于死亡,有些人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在面对无法揣度、不可想象的危险时,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感到恐惧。 这大抵是生命的共性。 然而,真正重要的是如何战胜恐惧。要知道,在面对未知时,一味恐惧毫无作用。 “呼——呼——” 徐胜大口喘着粗气,极度的惊恐让他的鼻息变得异常沉重。 “咻咻!” 还是那个声音,太小,太微弱;如若不是几次三番,徐胜真的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这样的响度,若是放在尘世间,大概没有几人辨识得出。 也就是在这“黑暗森林”里,在这完全寂静无声的地方,才能勉强纳入耳,被人注意。 如今,徐胜在黑暗中幽囚了太久,以致他对声音的敏感已经远远超出常人。 “我是在害怕吗?” 徐胜自问,猛然一拍大腿,咬牙道:“我怕个屁呀!临死之前,我不是已经想开了吗?死且不惧,何畏这点声响?没准我已经死了,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 徐胜如此想到,顿时恢复了大半胆气。 “出来,任你是谁?小爷我悍然无惧!”徐胜大喝。他不知那细微声响是否由活物发出,更不知“发声之物”能否听懂人言,如此叫嚣,一为壮胆,二来也是试探。 然而,无人应答,天地复归沉寂。 “该死” 徐胜暗自咒骂,四下探查,许久后又再次上路,亦步亦趋,万般谨慎。 “咻咻!” 那声音再至,徐胜停下了,侧耳聆听,还是一无所获。 他又动身,刚走了不过三五步,声响又起。 “咻咻!” 同样的声音,但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就是这个方向,声音是从这边传过来的。”徐胜有些惊喜,止住身子,待稳定了心神之后,向着他认准的方向迈进。 倒不是他胆大,在这样一个漆黑孤寂的地方,他实在看不到任何希望;那声音,虽然有些诡异,但也未尝不会是转机。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转机,而是危险又如何?大不了死了就是,对徐胜而言死亡并非不能接受。 与其永世在的“黑暗孤苦”之中,还不如死了痛快。 况且,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一直靠着老瞎子强行续命,死亡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再者,他重伤缠身、孤苦伶仃、手有残疾,又被诸多诡异缠绕,死亡大约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应该是还没死吧?或者说,还没有死透。”徐胜捏了捏脸蛋,尚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虽然我的肉身倒在了雷雨之中,但是意识却被一股不具名的力量带到了此地。之前,我曾一度忘却自我,但就在将要彻底忘掉一切,也就是真正死亡之际,一些奇怪的声音唤醒了我,让我重拾了记忆;如今我应当还活着。”徐胜低声喃喃,有了猜测。 在他的眼中,死亡应该是肉身与精神的双重湮灭。现今他意识尚存,精神仍在,怎么能叫死了呢?最起码,意识还在“活着”。如果这能也叫死亡,那他在“黑暗森林”呆了不下百次,难不成死了百回? “咻咻!” 那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竟变成了“呼呼”之声;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冰寒。 这是......风! 没错,是风。这是风声,这个地方有风! “原来如此。”徐胜恍然大悟道:“黑暗森林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风雷的,它是被划分过的。之前我是在一片无风之地,而这里,才应该是我更早时候,多次登临的地方。” 他已经了然,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这里是被构建出的设想。很明显,有什么“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在暗中干涉着这一切。 “这里的风太小了。”徐胜努力地稳下起伏的心绪,提起十二分精神,带着决绝,像身前挺进。 然而,没走几步,他却停下了,呆呆站住,眼目欲裂。 在他面前,赫然有一块石碑,上面是“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生...门...还是....?“ 徐胜迟疑,死死盯住。文字太过古老,他只能依形而猜;还好,自古以来的文字是有传承关系的,倒也不是完全天方夜谭、不能理解。 到了生...门,穿过了,便是生地吗? 徐胜勉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猛一咬牙,大步往前。 “哟!还真有人可以走过来!” “什么声音?!” 徐胜差点跳起,着实被吓得不轻。他放眼望去,前方好似有一座方形台子。 那是......?! “轰” 方台竟然亮了起来,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样的明亮,竟让周遭霎那如同白昼。徐胜的眼界豁然开朗,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目光,向那台子一望,其上竟有一人端坐! 像鬼一样! 一袭白衣,过于修长的身躯,配上那毫无血色、面团一样的脸庞,再加上那鲜血沾染过的红唇。 与其说是人,倒更贴近于鬼! “你是谁?”徐胜颤声问道,腿肚子都在打转。 “这是生死门,我在这儿,自然就是守门人了。”这“人”,不,这白衣鬼笑着说道,目光瘆人,语调清冷。 “守门人!也就是说你镇守此门,不让他人...经过...对吗?” “不错,难道你真的一位随便走上一些路,就能够逆转生死,由死而生了吗?”白衣鬼轻笑,“不过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那微弱的意志力到底是怎么支撑你走这么远的?” 白衣鬼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森白的右手,那手臂上竟然可以蔓延、伸长;细看手掌,其上竟无血肉纹路,惨白的一块骷髅! “滚” 徐胜怒斥,然而那骷髅之手却已经贴近了他的胸口。 “怪不得”白衣鬼说道:“原来有大能之力的加持。只不过在我面前,就是大能也无甚用。” 白衣鬼眉头一皱,微微用力。徐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被生生抽离而出,痛苦至极。 “噗——!” 庙宇中老瞎子长吐鲜血,手上的动作加快,口中的声音也随之高涨。 “噫!竟不是一般的大能,已经触碰到了圣域。”白衣鬼面露惊讶,而后眉头一挑,厉声说道:“那又如何?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啊!” 徐胜惨叫,他清晰地感受到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争斗,一股阴冷,而另一股纯厚。 “还不伏诛?还敢反抗?”白衣鬼尖声喝道:“已经被淘汰的棋子,还有什么资格存留?你本非世间人,为何不愿归来处?” “你在说什么?” 在剧痛之中,徐胜尚有一丝清醒,听闻白衣鬼之言,他大惊失色,不禁询问。 “失败者,你不配了解真相。”白衣鬼双目合闭,伸出了另一只手。 双手齐用,威力更甚于之前,徐胜所承受的痛苦也更进一步。他能感觉到,那股纯厚之力已经落了下风,渐渐地要被完全压制。 “不要!” 徐胜惊恐,他明白,当纯厚之力完全被消失之时,也就是他正真死亡之际,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肉体与意识的双重陨灭。 “不要!” 徐胜在心中呐喊,如今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不再去想什么解脱。 就这么死了,他不甘。 是不是天命者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都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死亡,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作为一颗棋子,莫名其妙地为了成全他人的某种目的而死。 实在是不甘。 “我死可以,但不是现在。我要知道真相,我要让做局者付出代价。”徐胜嘶吼着,目光如炬,怒火中烧。 “就凭你?!”白衣鬼先是一愣,而后仰天大笑,冷声说道:“像你这样的棋子,同一个时代也许不见几人,但各个时代累加,也不知有多少,从来没有人能超脱此局,从来都没有。你已经被淘汰了,用你的意识来回馈这片天地吧。” “我偏不!” “你别无选择。”白衣鬼桀桀笑着。 “唉” 老瞎子轻叹一声,放下了二胡,一脸凝重。他先是看了一眼僵直的徐胜的尸首,然后又望了望已经干瘪发黑的“胖和尚”,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颗金色珠子! “佛陀之舍利能否逆转生死?”老瞎子自语,而后运转修为,凭空拉起徐胜,反手将一颗舍利子打入他的胸口。肉眼可见,徐胜的周身转瞬就布满了金光。 第六章 十三世之舍利 金色,如同潮水一般,在“黑暗森林”里涌动。徐胜则被完全包裹在金光之中。 “怎么回事?” 白衣鬼猛地缩回双手,眼目之中尽是惊骇。 “魂兮归来!”徐胜的耳边轰鸣,他听到了老瞎子的声音。 “天眼,开!” 白衣鬼大喝,一手从额头抹过。登时,一道墨绿色的口子裂开,其内一颗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滚动着。 “十三世舍利!世上竟能有这种级别的至宝!怪不得。有舍利傍身,自然万法不侵。”白衣鬼说着,神情异常严肃。 “是老瞎子在救我!”徐胜大喜,同时也暗自惊讶:那老瞎子的实力竟然能触及到这里,想要助他逆天改命。而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老瞎子未必不能成功。 “按理来说,面对此等至宝,我无能为力,但是身为守门人,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放任你过去。不论如何,我总要试上一试。”白衣鬼神色冷冽,双手舞动着,长袖飘飘。突然,他大喝一声:“百鬼夜行” “刷!” 刹那之间,那方台上的火光全数变为幽蓝;与之同时,一个个近乎虚无的鬼魅之影从火光中散出。 “去吧,阴魂们!去阻止这个不自量力地可笑家伙。” “嘶嘶” 那些鬼魅叫嚣着,发疯一般,向着徐胜死命扑咬。 “滚开!” 徐胜怒斥,同时他身上的金光猛然暴涨。那一个个鬼魅只要接触到金光,顷刻之间,便作烟消云散。 “果然强大,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此地的秩序规则,却不是像我这样好对付的。”白衣鬼冷笑,然后单手捏决,另一只手在空中滑动,恭敬地开口,红唇轻启,缓吐:“请灵。” 请灵! 两字一出,顿时阴风阵阵,黑暗陡然浓重了几分。原先徐胜尚能看到的远方,如今都暗黑一片,只有那身前与方台周围,他才能窥得一二。 “灵降!” 白衣鬼轻呼,而后“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同时,大地剧烈震动。 “什么东西?” 徐胜一时间大惊失色,心想:绝对是个大块头,要不然何以能引得如此震动。 “到底是什么降临了?”他自问,但远方漆黑,视线根本无法延伸。他凝望了许久,突然眸子一亮。 一只古铜色的巨手,从浓重的黑暗中伸出。 古铜色的巨手! 和徐胜之前在许家见过的一摸一样。 同一个人!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免起伏万千。他猜测:这巨手的主人也许就是元凶,就是幕后的推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巨手无匹,古拙沧桑;夹带着无穷威势,浩然从天而降。 饶是金光也不及巨手庞大。巨手降下,然后整个笼罩金光,肉眼可见,巨手每下降一分,那金色光芒就收敛一点。 再这样下去,不消多时,巨手就会完全压灭金光!显而易见,没有了金光的护佑,徐胜将脆弱的不堪一击。 “揭谛,揭谛” 那金光之中突然发出厚重之音,不是出自徐胜之口,而是光芒自身阐发。 那光芒虽在不断地缩小,但却是越来越凝实,最后竟逐渐成了一尊像!是一尊胖头佛像!仔细一看,佛像竟与胖和尚有几分神似。“ “嗡——” 似是万千钟鼎齐鸣,原本盘坐的佛像竟然站起,以身躯对抗那巨手。 撑住了! 那巨手不在降下,与佛像对峙着,成了平衡之态。再然后,那佛像竟一点点地挺直身躯,直至完全站立,将那巨手顶住托起。 “咚!” 佛像动了,向前一步。这一步,虽然微小,但是异常沉重,毕竟是在拖曳着那硕大无比地巨手前行。 徐胜咬紧了牙,冷汗直沁。虽然是佛像在前进,但却完全由他的意志力在催动。他这样子想了,佛像也就依从着他的心意做了。 相应的,那巨手的压力也不单是金光佛像,就连徐胜也一同承受。徐胜有一种直觉:金光与他愈来愈契合,听从于他的调度。不,更准确地说,是金光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咚!” 又是一步,却比之前更为艰难,因为那巨手已然加重了力道。 不屈! 绝对不能屈服! 天赐金光,还有老瞎子的暗中协助,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放弃的话,连徐胜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往前吧,继续往前,‘生死门’就在前面,坚持住,穿过了,你就能由死而生。”白衣鬼语气冰冷,但眸子里满是期待。 “过了‘生死门’,就能...逆转生死?!”徐胜紧咬嘴唇,不住颤抖着。 “没错,过了‘生死门’,你就能死而复生。”白衣鬼满面戏谑。 “那就再走几步。”徐胜咬牙,心中狠劲骤起。他眼见那石碑就在眼前,不过丈许;就那么近的距离,不过几步。 但就是这几步,何其艰难啊! “咚!” 又是一步。徐胜觉得已经到了极限,已经被抽干了全部的心力,那金光不在璀璨,佛像也微微屈身。 “果然还是不行吗?”近在咫尺,却难于登天。 这就是极致?这就是终点?这就是结局! “徐胜,无论你身在何处,万万...不可放弃。”在徐胜的内心深处,忽然响起了老瞎子疲惫不堪、焦急不已的低语。 不可放弃! 那就不要放弃! 只有两步,纵是天渊也要一跃! “咚!” 再一步,只剩最后一步。“生死门”就在一步之遥的眼前,似乎伸手可及。 “跪下” 从虚空之中,自万里之外,由四面八方,都响彻着同一个声音。 跪下。 跪你娘的狗屁!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主宰一切?你以为你是造物主?你以为你是创世神?不,你都不是,你只是个狗屁。” 徐胜暴怒,生平头一次怒火中烧到不能自已、不可遏制。 那巨手的压力更大了,金光已经到了快要熄灭的边缘。 生存还是毁灭? 就在一念之间,就在一步之间。 只一步! 那就迈过去。 “咚!” 徐胜踏出了最后一脚,他做到了。脚步穿过了“生死门”,虽然只是脚面一点点,但是足够了。 “恭喜你。”白衣鬼在震惊之余,却是笑了 “生死逆转,宿命难测,此子虽在局中,却已前途难测,不可轻加干预。”苍凉霸道,古拙大气的声音说道,然后那古铜色的巨手,颤了颤,又缩回了看不见的无边黑暗。 “轰!” 徐胜身旁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送你回去吧,逆世子。”白衣鬼一脸笑意,“你是我见过的第五个完成这一壮举的,希望你不要像之前的那几位先人一样——重蹈覆辙。” “第五位!?难不成在我之前还有人逆转了生死?”徐胜费力地支撑着身子,一时惊骇,艰难地开口问道。 “当然,你该不会以为你是万古第一吧?”白衣鬼一脸嘲弄,“即使如你这般,也无非是勉强及格,在时间长河中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泛泛之辈!?”徐胜喃喃,而后认真地问道:“那什么样才叫惊才艳艳?” “那位应该算。”白衣鬼望着黑暗,幽幽说道。 “回去吧。” “嗯” 徐胜看着那火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滴答” 庙宇的屋檐处滴下了一滴水;与此同时,已经断绝了气息的徐胜的肉身,霍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老瞎子端坐,如同一座雕像。 “是,我醒了“徐胜坐起,恍如隔世。他看了看老瞎子,然后一挑手,指了指旁边干瘪发黑的“尸首”,说:“他?” “和尚。”老瞎子道。 “我知道,但他怎么了?” “死了。” “你杀了他?!” “不,他是自尽。” “为什么?” “为了救你。” “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 “咚!” 徐胜跪下了,对着“胖和尚”的尸体,深深叩首。 之前,在“黑暗森林”中,他宁死不跪,如今却是心甘情愿。 “我之前曾见到金光浩瀚,那可是他的馈赠?”徐胜一时没有忍住,泪流满面,在那黑暗之中,是那金光给了他力量与希望。 “金光?!”老瞎子猛一楞,然后轻声道:“那是他们宗门的舍利,十三世代代相传,用生命凝练而成。他与我达成了协议,用舍利换你,要我饶过苍山。” “十三世!我何德何能,竟用一人性命换十三世之心血!” “这是老瞎子的夙愿,救你也是救天下苍生,只要你无恙,我自然不会去动苍山根基。” “咚!” 又是深深叩首,徐胜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你既然受了他的舍利,就是继了他的道,无论你是否承认,你都是这一派唯一的传人了。” “我认” 怎么可能不认! 徐胜抬头,看了看干尸,然后低首,带着哭腔说道:“师尊。” “和尚留有遗言:你不用剃度出家,但一定要修行佛法,行善事,做善事;不论你是否是‘天命之人’,都要承担起苍生的重担,不能怕苦,不准怕累。你不用传下舍利,但一定要传下他们的意志——心同世界在,法为万灵通。”老瞎子颤抖着,递给了徐胜一个布袋。 《涅槃真经》 徐胜接过,打开了,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是佛门隐宗秘典,是堪与《万应之法》、《生死玄功》、《无极无终》并驾齐驱的无上功法,修至化境,万劫不灭。只可惜,此世已无人可参透,现在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小心保管。” “一定” 徐胜紧紧抱着,视如生命。 “你也不必感伤,和尚完成了心愿,死而无憾。”老瞎子这般劝慰,随手抄起一把火。 “你干什么?”徐胜惊愕不已,立即起身阻拦。 “火葬,就地焚化,也是你师父的遗言。”老瞎子面如钢铁。 “好吧,谨遵师尊遗愿。”徐胜背过身子,不敢去看。 “我的师傅叫什么名字?”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之声,徐胜痛苦地问道。 “俗名不知,法号寒山。” “寒山。”徐胜自语,笑着说:“他的样子,可跟这么清冽的名字不太相符。” “确实不太相符。”老瞎子拿起了二胡,轻轻唱着: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第七章 苍山 苍茫绵延的群山中,两个身影孤独的行进着。一个消瘦佝偻,另一个单薄孱弱。 老瞎子与徐胜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目的地仍是苍山,然而目的却已然变了。 寒山和尚用生命换得了老瞎子的转变。现在他不是为了掠夺毁灭,而是要守护! 守护苍山那件关乎万千生灵的至宝。 “到了” 数月的颠簸,餐风露宿,栉风沐雨;老瞎子与徐胜无怨无悔。 “这就是苍山吗?” 徐胜一抬头,入眼的是仙界一般的景象。数千奇峰直逼天穹,无尽苍翠覆压大地;云雾萦绕,瑞彩道道。 这不是仙山吗? 这就是仙山啊! “走吧。”老瞎子轻声道:“一入苍山便与尘世隔绝,我走的是‘隐道’,你看到的种种都与常人大异,切不掉以轻心。苍山其外俊美,其内则凶险异常,你一定要跟紧我。” “好”听闻此言,徐胜立即收起了遐思。老瞎子既然如此认真,那么苍山就绝非善地。 也对。 如若苍山真的没有危险,为何方圆百里无人烟?为何一直有传言,不可擅入苍山?为何朝廷一直严禁在苍山沃土的开垦? 一切皆是因为苍山有隐秘,有常人未知的凶险。 “啾啾” 枝头上是鸟雀的啼叫,身旁是或急或缓的潺潺流水,迎面扑来的是和暖的微风,扑入鼻间的是泥土夹杂着花草的清香。 这里真的很美! 可惜,自古苍山难入更难出;不然的话,也许会成为登临游览的胜地。 这里真的有危险吗?会有些什么危险呢? 徐胜怀疑,单以肉眼去看,一片祥和。 “不能只用眼睛,更要用心。”老瞎子似是看出了徐胜的心事,说道:“任何事物都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要学会撕开表象,究其本质。” “撕开表象,究其本质?”徐胜喃喃道:“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老瞎子说道:“眼睛是识器,也是业障,有时候合上眼睛才内更注重内心,才能以其他方式,从不一样的角度,补全对世界的认识。你体内有着佛门隐宗的十三世舍利,还有一股我无法探明的奇异能量,你要学会运用它们。借由它们,你将堪破虚妄。”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呢?” “把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鼻子上,抽调出所有你能动用的力量,全部汇于鼻间。注意,万不可懈怠,力量凝聚,含而不发。” “好”徐胜照做,悉数遵从。在长久的相处中,他对老瞎子已然形成了一种不自觉的信任。 “忘却一切,深吸一口气。” “呼—” “把这口气憋住了,从鼻子里缓缓吐出,细细体味。” “呼—” “感觉到了什么吗?” “没有。” “重复刚才的步骤,再来一次。” “呼—” “缓吐,轻品。” “呼—” “还是没有。”徐胜摇了摇头,突然整个人都呆住,大声道:“等等...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心有所感,就在那口气完全吐出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再来一次。”老瞎子站在徐胜的后背,轻声细语,“用心,不要急。” “呼—” “呼—” 有了! “我感觉到了。”徐胜惊呼:“气息中潜藏着丝丝寒意,不是一味的冰冷,似乎...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排斥;还有那口气是臭的。” “呃—”老瞎子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道:“寒意是没错,但是臭味的话...大约是你的口气。” “啊!”徐胜猛地睁开眼,有些尴尬。 “能感受到寒意与排斥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其的背后还有着血腥、恨意、不详。不单单是你的鼻子,还有你的手脚,你的耳朵,乃至于皮肤、毛发,都是感知世界的工具。以后你要勤加练习,这是保命的手段。”老瞎子言之切切,语气沉重,听上去,竟好像在交代后事。 “你...!”徐胜欲言又止。 “你知道我命不久矣,不用感伤,以后的路大约要你一个人走了。” “不会的老头,你的身体好着呢。上次打架的时候不是还生龙活虎吗?都快把天给掀了。”徐胜一时间无法接受,心里“咯噔”一下,口中却是打趣。 “外强中干,强撑而已。”老瞎子笑了,淡淡开口:“到了我这般境界,已经能窥得一二天机,对于自己的寿命看得比谁都清楚。当然,命数并非全部由天,我还有续命之法,可是说实话,我早就活腻了。”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老头儿,我知道你心愿未了,多活一天,不就离夙愿更近一步了吗?“徐胜有些急了,他真的不能接受老瞎子即将逝去的事实。 “你想让我变成许家怪物一样吗?”老瞎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生死于我如浮云。” 也罢。 徐胜无语,只有沉默。如果苟活的代价就是变成阴森的怪物,那么不说老瞎子了,他也同样不会去做。 以某些方式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话说,你还没有见过大妖吧?”老瞎子一脸和蔼,轻声说:“在我们身边就有一尊大妖,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哪里?”徐胜惊慌地打量着四周,一无所获,他只能紧紧地紧贴老瞎子,说了句,“ 好。” “出来吧,你我既然已相互知晓,又何必躲躲藏藏。”老瞎子轻笑,“你就不怕我把你揪出来吗?” “死老头子,苍山不愿沾染红尘气,你要是个凡人也就罢了,但既然是修士,注定有死无生。”远处草丛摇动,一抹亮绿色闪现。 一条青色长蛇,吐着信子,昂首而出。令人诧异的是,它那一双眼睛极有神采,不是通常蛇类的三角之形,反倒跟人眼似的,流光闪动,含情蓄意。 “这便是大妖吗?”徐胜嘀咕,“确有神异之处,但...好像有些名不副实。” 是的,“大妖”二字徐胜并不陌生,《经史》之中多有提及,里面所撰写的“大妖”,无一不是体态硕大、惊天动地、平山踏岳、翻江倒海的主儿。 眼前的青蛇虽有灵性,能口吐人言,但却缺少令人惊骇的霸气。换言之,徐胜觉得青蛇太秀气了些,看不出多么强大。 “你别小看了它”老瞎子笑眯眯的,“这青蛇如今秀美,一旦暴怒,顷刻间就能窜长数十丈。放在远古倒也平平,但近古以来,也算是够到了‘大妖’的门槛了。“ 老瞎子一边跟徐胜解释,一边与青蛇对峙,神色轻松,看不出有半点紧张。 “老东西,我得道的时候,你爷爷怕是还没出生呢,如何敢对我评头论足?”青蛇目露凶光,语中带火,“我看你太过自信了些,苍山‘大妖’数以百计,我虽敌不过你,但你能扛得住群妖围攻吗?” “围攻?”老瞎子先是一愣,而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何时妖兽也学的跟人一般了?你大可呼朋引伴,让我见一见苍山妖辈是何等无耻?我既然敢来这里,自然是有所依仗,如若尔等肆意妄为,休怪我赶尽杀绝,让这苍山大地‘鸟兽尽绝’。” 杀气! 冲天杀气! 这一刻老瞎子气势大变,神色凛然,让天地都寒上三分! “你疯了吗?我不过是随意几句,你竟然燃烧生命,看来你真想死战!”青蛇大妖语气阴冷,目露凶戾。 “凭你?”老瞎子淡然一笑,长袖一甩;顿时八方云动,大喝道:“敢尔?!” “咚!” 庞大的蛇身被整个掀翻,直直冲去,击断数株古木! “过了” 有尖锐之音从天而降,一个黄衫驾车小人,从那厚重的枝叶间飘落,悬空而停。 “噫!” 徐胜惊愕,整个人都看呆了。这人也太小了,拳头一般个儿,连带着他座下的车子也如同玩具。徐胜仔细端详,那小人竟是个老者,体态龙钟,须发花白,但两耳圆大,充满灵动之气,似乎还有些孩童稚意。 “地精,大补之物。”老瞎子笑着对徐胜说。 “你...!”黄衫小人气极,伸指怒骂:“后辈,休说是你,千百年来多少能人异士,就是那位袁天师也不敢在苍山撒野,你何德何能竟敢如此张狂!” “哈哈哈哈!”老瞎子大笑不止,扬声道:“那位袁天师临死之前,可比我此刻要张狂百倍。” “小辈,你既已将死,又何必逞强?”黄衫小人道:“苍山万载,从不曾怯懦,你若嚣张无道,我等势必打压。最惨不过身死,何惜一战!” 要打架是吧?如果把你们都打服了,想来也能更好地谈谈条件。”老瞎子抽出了琴弦,气势节节攀升。 “条件?”黄衫小人轻笑,“你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谈条件的架势?” “我什么样子不用你教,你也不够资格,让那位来见我。”老瞎子傲然开口,佝偻的身子在此刻却是微微挺直。 “那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人摆手,“没什么好谈的,好自为之,就此离去吧。” “不必装糊涂,我既然来了,必定是知晓。我口中的那位,就是苍山之灵、草木之英,外界传闻的‘天下第一灵根’,你们世代供奉的‘万物源主’。”老瞎子笑了笑,“除了那位,你们有谁值得我跋涉千里而来?” “源主从不示人。” “那是因为我没来。” “你走吧,我等苍山众,宁死也不会让你见到源主的。” “是吗?”老瞎子的手轻轻拂过琴弦,登时,弦子震动,发出呜咽之声。 “真的是宁死也要阻拦我吗?”老瞎子低声问道,头也不抬,全部心神都聚集在细细的一根琴弦。 “自然”黄衫小人不卑不亢,凌空上前一步。 “不要” 要见老瞎子要出手,徐胜慌了,忙拉住他的衣角,恳切地说道:“它们并没有什么过错,想来也是听命于源主,阻你也是万不得已。” “我也不愿再造杀孽。”老瞎子轻语,琴弦渐渐止住颤音。然后他眉头轻挑,沉声说道:“原来源主是如此胆小怕事,外人都称你慈善灵慧,难道真的要置苍山生灵于不顾,难道真的想见到血流千里,万灵归寂的场面?”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满含着疲惫于沧桑,一个微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已是半死之躯,你又何必为难?不用戾气太重,有什么事,姑且谈上一谈。” 第八章 我欲成圣 繁茂的林木涌动,一根根藤蔓从苍山深处探出,在空中舞动,卷曲回环。 这些藤条,颇有些不同。有的苍翠青绿,好似的“青蛇大妖”,充斥着勃勃生机,令人赏心悦目;然而更多的却是枯黄之色,有些甚至漆黑如墨,死气弥漫。 “源主”黄衫小人神色恭敬,对着那些藤条深鞠一躬,而那蛇妖更是整个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分毫。 “远来是客,不必这般敌视。”肉眼可见,那根根藤条相互间缠绕扭曲,最终竟凝结成了一个硕大的龙头。 俊目长须,威严十足。 龙! 徐胜不由地大吃一惊。他怎能想到?“苍山源主”竟是传说之中的神龙! 那可是神话之物啊,是只能见诸于《经史》的绝世祥瑞。 这就是老瞎子之前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说,老瞎子曾想要擒龙!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郑重地向着老瞎子观望,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在他心中已经将老瞎子看的很厉害了,甚至数次提高对其实力的评估。然而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 老瞎子真正的实力,远在徐胜的预料之上。 老瞎子都这么强了,那么许家怪人呢? 徐胜清晰地记得,老瞎子曾言道:许家怪人比他还要强上三分。 既然怪人比老瞎子还要强!那么随意就能炼化怪人的古铜色巨手的主人呢? 徐胜不敢深思,同时他对体内那能与巨手相抗衡的,“佛门隐宗十三世舍利”也格外看重了。 世界究竟有多大? 力量的巅峰到底在哪里? 谁是世间的最强者? 徐胜欲问,终未出声。 “苍山之灵”老瞎子望着龙首,轻声说道:“竟然被死气如此缠绕,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 “是啊”龙首起伏,轻轻叹息,“我离死亡也只差一线,你何苦要扰我清闲,妄起干戈?” “我来也不是要动什么干戈。”老瞎子收起琴弦,缓声道:“之前我确实有那样的想法,不过一个和尚改变了我。现在,我是来做交换的。” “交换?”龙首作沉思状,然后轻声道:“请讲。” “用你一寸身,让这个小子重塑残躯。”老瞎子语调深沉,面如铁石。 “大胆!”黄衫小人顷刻暴怒,须发飞扬,有死战之意。 “且慢。”龙首看向了黄衫小人,轻语:“让他讲完。既然是交换,当然是双向的,他要我的一寸身,自然也应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然”老瞎子点了点头,“用我的命换你一截身。” “不可!”徐胜心中一跳,急喝出声。 “哈哈哈哈!”龙首大笑,“吾要汝命作甚?” “轰——!” 寒风猎猎,衣衫飘动。老瞎子默不作声,然而一股“气”却在他的周身升腾。 “圣域!”龙首大惊,愕然道:“而今之世竟然还有人可以触摸到圣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此际的老瞎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衣衫破旧,却是万丈光芒! 那光芒肉眼不可见,但却实实在在,神识可感。那光芒平和、刚正,老瞎子身上的苍凉与凶戾,转瞬间一扫而光。 仿若变了一个人! “厉害,可以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可惜,还是不够。”龙首渐渐平静,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说道:“圣人的血肉倒是可以让我再现一丝生机,但你不是圣人,虽则在这末法时代,你奇迹般地触摸到了圣域。” “圣人...”老瞎子沉吟片刻,低声道:“并非不可得也。” “你!”龙首死死地盯着老瞎子,“你在说什么?” “如若我成圣了,是否就可以交换?”老老瞎子答非所问,但是语气异常坚决,他那双原本苍白的眼珠,也似乎有了神采。 “可以”龙首道:“不过,你要如何成圣?” “这个就无需你操心了。” 老瞎子呆呆地站着,许久无声;然后,竟然哭了! 他的双眼滴下了点点血泪! “我这一生身如浮萍,荒唐至今,终成定局。也罢,也罢,权且当作赎罪了。”老瞎子哀叹,轻轻取下二胡,认真地抚摸着,似是要用尽全力。 一套二胡,总的来说是有琴弦与琴身两大部分。一直以来,老瞎子都是用琴弦去对战,而那琴身更像是单纯的乐器。 但徐胜一直都有猜测:二胡的琴身中潜藏大隐秘,也许比琴弦还要重要。 现在,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老瞎子的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了琴身上,而那琴弦则呜咽着,悬在半空。 “我当死,你当断。”突然老瞎子长喝一声。 “铿!” 二胡折断。 清晰可见,从那断掉的二胡中,渗出了缕缕青光。刚开始还不怎样,然而几息过后,光芒几乎成为了天地间的唯一! “生机,几乎要凝成实质!”龙首已然被震惊到了极点,目中露出深深的渴望,无比激动地说道:“这是从多少生命身上窃取到的生机?几百万?或者更多?” “这...!”徐胜已经呆若木鸡,从那“源主”的言语中,他听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他颤抖着望向了老瞎子,目中是深深的疑惑。 “不用这样,我之前确实是杀了很多人,所以今日我死不足惜。”老瞎子一手捧着青光,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徐胜的脑袋。他那宽厚的手掌微微抖动着,难以想象,像他这般实力强悍、饱经沧桑的老者,也会如此激动失常。 “老头,你...”徐胜欲语还休,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道:“无论过去如何,我求你一定要活着。” “不可能了,我意已决。”老瞎子的手仍然停留在徐胜的头上,似是舍不得移开。他极为难得地用温柔却生硬的声音说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到近乎愚蠢,我知道你难以舍弃这种善良,我也不愿你舍弃。但以后你一定要学会坚强,一定不要受人蒙骗,必要的时候,一定不要让善良成为你的阻碍。” “嗯” 徐胜强撑着,却再也抑制不住,痛哭流涕。他知道老瞎子是在诀别,去意已定。 自古生死两相隔,对于徐胜而言,马上就要失去一个保护他、教导他的老人了。 “难道我注定孤独?” 徐胜紧盯着老瞎子,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狂动。也许曾几何时,老瞎子却是是个屠戮天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老瞎子早已褪去了魔性。 徐胜跟着老瞎子走了一路,他没有在这个老人家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残忍。相反,还时常会感受到人性的光辉。 从某种角度上看,老瞎子与寒山和尚其实属于同一类人。 心系天下,视死如归! 他们虽然行事风格大相径庭,但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苍生? 老瞎子对于徐胜的照料与付出,虽说是出于某种目的,但其中所蕴含的真情厚意,却也没有半分虚假。这哪里是魔头? 老瞎子才不是妖魔呢! 徐胜确信无疑。他笑了,拍了拍老瞎子的后背,柔声说:“谢谢你呀,老头儿。” “我也应该谢谢你。” 老瞎子努力直了直身子,双目猛然睁大,右手一挥,一把握住青光。登时,天地间的光芒收敛一空,所有的生机都被他握在手中! “凡人的生机对你无用,但是圣人的生机却能恢复你的本源。”老瞎子的话明显是对“ 苍山之灵”,那位“源主”所言。 “圣人...”龙首默然。 “我欲成圣!” 老瞎子突然暴起,长啸一声。那难以想象的庞大生机自他的手掌涌向全身,肉眼可见,老瞎子的周身都弥漫着青光。 更准确地说,老瞎子似是浸在一片青光海洋中。 这情形与徐胜在黑暗森林,身披“万丈金光”时一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光芒的颜色。 “不必诧异,你那颗舍利中同样蕴含着圣人之力,所不同的是,我手里的是生机,而你身上的是信念。”老瞎子面向徐胜,神色和缓。 “信念?” “佛门隐宗十三世的信念。” “我记住了。”徐胜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继承那种信念的。” “好”老瞎子欣慰地笑了,然后双手合十,接连变幻,口中发出了一个个古怪晦涩的音节。 “启灵!” 徐胜只听懂了最后两个字,然后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老瞎子的两颗眼珠由黑转白,变得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有神。 不,不仅仅是眼珠。老瞎子整个人都变了,返老还童一样,道道皱纹消失,颗颗斑点隐匿。 不过几个喘息间,他原本苍老的容颜变得丰神如玉,原先佝偻的身躯也挺直伟岸。 “这感觉真好。”老瞎子紧握着拳头,双目燃起熊熊烈火。 这一刻,他生机盎然,一扫颓态;这一刻,他力量无匹,霸道无双! “天地逆,阴阳转,生死同,有无间;十方灵启,乾坤元聚。”老瞎子神色凝重,一手撑天,一手指地,天地之间,英姿雄伟。 “徐胜站在我身边,我要借你聚灵。” “好” 没有半点迟疑,徐胜紧紧站在老瞎子的身侧。既然老瞎子需要,他自然义无反顾、全力助之。 “呼——” 八方风云动,苍山各处,一股股无形之力汇聚而至。 徐胜顶着风,肉眼生疼。借着余光,他看到那天穹之上破开了一道口子,然后以那口子为中心,狂风回旋,逐渐地成了一片混沌漩涡。 “远古天地有元气,成圣并非遥不可及,上古元气枯竭,但是灵气充沛,成圣亦有可行之法,尚存一线生机。而今末法时代,灵气近于消散,前路已断,吾将续道而行。”老瞎子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一声长啸。 “神庭破!” 第九章 圣人果位 一声“神庭破”,浩荡天地间! 磅礴浩大的灵气从混沌漩涡中倾泻而出,逐渐压缩凝实,去冲击同一个关卡。 神庭。 神识之庭,是为极上三穴之一,位于前额之顶,乃督脉、阳明所会,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则身死道消。 灵气翻涌,狂风大作。老瞎子的周身不时泛起阵阵青光。 “我明白了,好大的胆子。”龙首颤声说道,双目透出惊异,“现今末法时代,灵气枯竭,想要成圣根本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所以...他以身为阵,疯狂地抽取天地灵气。这种抽取,覆盖整个苍山,巨大的冲击力远非凡体所能承受,通过破穴来击穿桎梏,更加凶险异常。还好他有庞大的生机作为补充。只是,这生机够用吗?” 够用,一定要够用! 过度紧张使得徐胜面目狰狞,他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打颤。 “上星开!” 老瞎子大喝一声,云霄震动,气势骇人。只是在那宏大的喊声中,分明透露出嘶哑与痛苦。 “神庭已破,再开上星!” 上星,上映天星。这个穴位在《经史》之中又被称为神堂,古人认为乃是肉体凡胎沟通天地的桥梁。 从某种意义上说,冲破上星,已非凡俗,半步入圣境,可以称之为“虚圣”。 在上古,“虚圣”即是圣人。 “上星开!” 又是一声,其声势尤甚于前,徐胜的心揪的格外紧了。第一次冲关失败,老瞎子又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天穹之上,混沌漩涡愈来愈大,越转越快,灵气充沛到近乎凝实!不单是灵气,狂风怒吼,将苍山上空的云朵与其内的一些林木都席卷而起。 看不清楚。 有太多的阻碍隔绝了徐胜的视线,他只能透过飞舞回旋的林木与层层重叠的密云,看到一缕缕青光。 光芒一直在闪烁,越来越璀璨。 这可不见得是好事,说明老瞎子的情况很危急,需要大量的生机作为补充。 “上星开!” 第二次尝试也失败了,第三次将更加的凶险艰难。 难上加难! 风声渐渐地小了,青光也有了衰弱的迹象。 失败了,还是成功了?难道真的是生机不够用吗? 一时之间,徐胜思绪杂飞,种种猜测不可抑制的涌出。 世界突然安静了,徐胜的内心也宁静一片。 然而这相对的平静只是维持了几息,然后又是天地翻涌,群风呜咽。 “百会——开!” “该死的,他竟然还不停手!”龙首彻底呆住,愕然道:“胆大包天,‘虚圣’满足不了他,他要成为真正的圣人,远古时期的那种圣人。” 真圣! 真真正正的圣人! 从理论上说,只能存诸于远古,存在于那个元气流淌的时期,连上古都属稀少,非大气运者不可企及。 老瞎子要在末法时代成就远古业位!其难,何亚于登天? 百会,百脉所会。一旦破开,百脉贯通,身无挂碍;可若不成,自然百脉尽崩,有死无生。 成也?败也? 在此一举! 百会不同于神庭、上星,只有一次冲击机会。成了,圣人道果;不成,烟消云散。 徐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还有恐惧。 “啪!” 高天之上突然传来巨响。一道硕大的紫青色闪电从天而降,震散了漩涡,劈开了密云! “雷劫!怎么可能?这可是末法时代,远古的‘神明’都死绝了,是谁在掌管天罚?”龙首双目闪烁,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惊慌。 它没有办法不惊慌。龙首也就是“源主”,曾是那段时代的见证者,深知那些所谓“神明”的强大可怕。 依现在的情形来看,无非两种情况。一,有远古神明尚存于世;二,是又诞生了可以比肩神明的存在。 无论是哪一种,对身为“苍山之灵”的源主而言,都绝非善事。毕竟是“天下第一灵根”,神明也会垂涎。 全盛之时,它并不怎么畏惧,可如今半死之躯、苟延残喘,只剩下惊慌无尽。 “啪!” 那道闪电在混沌中扭曲着,左右抽打,连虚空都要被撕碎了。 老瞎子身处闪电之中,可以想象到,他承受着怎样的打击。 “从威力上来看,并不弱于远古天劫。”源主低语,死盯着高天。同时那一根根藤条也散开了,使龙头看上去更为硕大。 这样看上去是雄伟了许多,然而实际上,则是更利于抽散枝条逃跑。 “哇——” 一声惨叫从雷霆中传出,即使相隔甚远,徐胜也听得分明。 不好! 一团焦黑之物,从闪电中横飞而出。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老瞎子。 “不要” 徐胜惊呼。这一刻也顾不得许多,任凭狂风与雷霆,向着老瞎子坠落的地方死命冲去。 “呼!呼!呼!” 与风声同时响起的,是徐胜粗重的鼻息。 “呲——!” 迎着风,徐胜动用了无形秘力,脚下划出点点火星。 “老头儿!” 徐胜在惯性之下,停不住身子,直直栽倒在地。他带着哭腔呼喝,面前是一个由撞击而形成的深坑,坑内是一具焦黑了的,已经难以辨认的肉体。 “老头儿!” 他再次呼喊,但是没有回应,他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他呆住了,踉跄地起身,久久站立,泪如泉涌。 “不——!” 他大喊,这一声瞬间就抽干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痛不欲生! “他死了,没有了生机。”许久,雷霆退走,狂风停歇,苍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一地的狼藉还记录着刚才的惨烈。然而,不消多时,连这狼藉也会没有。 “不,没有,他还没死。”徐胜嘶吼着,双目赤红。 “我是‘苍山之灵’,我不会看错的,他真的死了,没有半点生机。”藤条扭曲着靠近,又凝结成了一个紧实的龙头,看着那团焦黑,它略带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没想到会被天劫诛杀,他也是个人杰,只怪生不逢时,若在远古神位可期。” 徐胜无言,过分悲痛让他精神恍惚,短短数日,寒山和尚与老瞎子双双陨世。而且,还都是为了他。 如果没有他,自然不会有那两位的陨灭,俩人都是举世罕见的大能,都是眼界博大的智者,他们对于徐胜的恩情,比山岳更重,比苍穹还高。 徐胜没有报恩,反而连累了他们。 愧疚。 自责。 徐胜恨不能以命抵命。 可惜不能啊。 他得活着,好好活着,如若不然,那么老瞎子与寒山和尚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走吧,我送你出苍山,交易终止,就此别过。”源主看着老瞎子,神色复杂。 “好” 徐胜下意识地应承着,此刻他已经濒临崩溃,已然魂不附体。 “走吧,从何处来,回何处去。”源主如是说道,藤条舞转,绿光莹莹。徐胜的脚下升起一片光晕,下一刻,他就会被传送出苍山。 “且慢。” 一点声音,细若蚊蝇,传入徐胜耳朵却如炸雷一般。 熟悉,再熟悉不过了。徐胜听得真切,是老瞎子的声音。 他的精神瞬间凝聚,一定神,看到了毕生无法忘却的一幕。 焦黑的物质层层褪去,洁白无暇的身躯渐渐露出。 老瞎子没死,又或者可以称之为涅槃再生。 他缓缓地站起,神性的光辉弥漫。 “我懂了。”他望向西方云天,轻声说道。 “老头儿!” 徐胜喜极而涕,不能自已。 “天命”老瞎子先是看了看徐胜,又望了望一旁的源主,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天命!天命!“ “圣人,竟然真的成圣了。”龙首满是惊讶,“近万载世间无圣,而今竟有人可逆世而行,这般成就,足以彪炳史册。” “徐胜。”老瞎子目中清明,苍老之态早已不复,他的声音也不再深沉,无比认真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天命者的身份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就是天命者,只要你自己承认。 你就是天命者! 这六个大字在徐胜的脑海中炸裂,过于震撼。之前在“黑暗森林”中的经历,让他几乎否认了自己是“天命之人”,天地为局,他认为自己只是局中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然而,老瞎子却给他不一样的答复,无比明确地告诉他,他就是“天选之子”。 “我就是天命者。” 徐胜低语喃喃,内心却是一点点地坚定了起来。对于老瞎子的话,他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这世界真美好。”老瞎子感慨,然后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不能再逗留了。” “老头儿,你不会...!?”徐胜急了,刚才还沉浸在老瞎子死而复生的喜悦之中,转瞬就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 “纵然成圣也不能无视生死啊。”老瞎子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轻声道:“之前我已行将朽木,没想到成圣后又获得百载寿元,只可惜那一道天雷,又让我寿元尽失。” 造化弄人! 谁能想到末法时代竟然会有雷劫!传说中天劫是灵元所化,而今之世,元气消散,灵气枯竭,竟然还有天雷。 简直没有天理。 “这样挺好,我也没什么损失,跟我之前的预想一致,目标也能得以实现。”老瞎子一脸平静,云淡风轻地说道:“说实在的,我已经活了太久,活厌了,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而今,我看到了许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更加确信我不必苟活。我这一生就这样了,止步于此,以后的事情,更高的境界,都由你来完成。你身上承载着的,不仅有寒山和尚的信念,还有我的期望。” “宁死不敢辱命。” 徐胜深深鞠躬,敬的是老瞎子的恩情,还有他不流于表象的伟大。 第十章 一个故事 许久未声,仿若永恒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瞎子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源主,说道:“来吧,做我们约定好的事吧。” “你确定?”源主微微抬首,眼中尽是郑重,“以圣人之命换我一寸身,你甘心吗?” “有何不甘?圣人也好,凡人也罢,皆是苍生,皆有寿终,横竖一死而已。以将死之躯换一寸‘无上灵体’,不算亏本,总好过在化为灵气,反补天地吧。” “你可以不用死的,你有很多继续活下去的方法。”龙首眉头微皱,似在沉思。 “我说过,我并不在意死生。况且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延寿无非是以命换命,我已经造了太多杀孽了,不愿再荼毒苍生了。”老瞎子笑着说,语调轻松。 徐胜听着,心中一沉。 “好” 源主不再犹豫,双目一凝,继而藤条四散。一个绿色之物从藤条之中赫然显现,定睛一瞧,竟是一段人参。 绿色人参! 实在是与众不同。 “咔” 一截参体应声而落,坠入土中,顿时大片地面都发出幽幽绿光。 “徐胜伸出断臂,贴近灵根。”老瞎子目光热切,语气严肃。 “好” 徐胜毫不犹豫,满含着激动,颤抖着将右臂伸向了灵根。真的能再塑残躯吗?他万分期待。 “道源化体。” 龙首轻呼,登时那截灵根仿佛活了一般,猛然跳起,与徐胜断臂相接。 “塑形补缺。” 龙首再呼,那灵根伸出无数细小的分杈,缓缓地扎进了徐胜的血肉。 这个过程不可谓不痛苦,但历经过诸多变数的徐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少年,他紧咬牙关,一语不发。 这个过程还是很快的,少时便结束了。然而那灵根并未停下,左右扭动,上下起伏,几个眨眼的工夫,竟然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手。 这手! 徐胜轻轻举起,缓缓握拳,没有丝毫不适,就像是他自己的天生血肉。 太神妙了!不愧为天下第一灵根。 唯一让徐胜有些不适应的是:手......是绿色的,像翡翠一样,虽然漂亮,但实在是很怪异。 “无妨”老瞎子说道:“如今只是初步融合,待日后天长,它自然会化为真真正正的血肉,与你融为一体。” “谢源主。” 徐胜万分欣喜。谁能想到断体竟可复原?早前他已经在苦痛之中,默默接受了残废的命运,现在......真真是惊喜若狂。 “不必客气,我们只是在交换。”藤条再次收缩,将那绿色参体紧紧包裹其中。显而易见,那藤条收拢的更加紧密,龙首也比之前小了一圈。 毕竟,灵根本体也不过三寸多些,自斩的一截,已然占了三分之一。任谁自斩三成身躯,也不会元气无伤的。 “徐胜——” 老瞎子突然拉长声音,一声吆喝。徐胜心中一紧,知道此时此刻,老瞎子一定极其要紧的事情交待。 “我......”老瞎子欲言又止,停了好久,才艰难地说道:“我是个罪人,我的名字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三十年前,我叫卫贤。” “什么?怎么会?!”徐胜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我说,我是卫贤。” 卫贤! 这个名字,过于震撼人心。 天下皆知关东大乱,而此乱始于卫氏二人,其兄卫獠,其弟卫贤。 是他们在三十年前,揭开了叛乱的大幕。他们是第一批起义军的领袖;他们是朝廷眼中的毒瘤;他们是够“夜止婴啼”的妖魔;他们是百姓恨之入骨的“人屠”。 老瞎子是卫贤! 怎么可能? 传闻“逸阳兵败”,卫獠伏诛,卫贤自尽,人所共知。 而今,死人却再现。 如果老瞎子是卫贤,徐胜一掐大腿,竟然颇为合理。 是啊,三十年前卫贤四十岁上下,正值壮年,今时今日可不就是年逾古稀的老者。传说二人皆研习“魔功妖法”,以人命修炼,每过一处必定尸山血海,那么之前老瞎子能拿出那么庞大的生机,也就不足为怪。 “你真的是卫贤吗?”徐胜颤声问道,虽则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 数月相处,一路前行,老瞎子一直是一派长者之风,虽说有时候会过于霸道强势,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孱弱的自己啊! 徐胜实在是无法将臭名昭著的“人屠”卫贤与眼前刚直纯厚的老瞎子联系到一起。 “是的,我是。”老瞎子万分肯定,容不得人有半点质疑。 “不用惊讶。”老瞎子拍了拍徐胜的肩膀,轻声说:“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嗯”徐胜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瞎子绝不会说无用之话,要讲述的故事中,一定饱含深意。 “这个故事,太久远了,从哪开始呢?”老瞎子笑着,却看不出半点高兴。 “那个时候呀...”他顿了顿,沉思了好久,才又轻轻地说道:“在辽州有一户贫苦人家,一家七口,世代佃农,日子过得虽然拮据,但是勉强度日,也能过活。可谁能想到竟会大旱三年?一家七口,一夜之间饿死了五个,所余下的只有兄弟二人。” “那一年哥哥十四,弟弟只有九岁。为了不让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像先辈一样活活饿死,哥哥决定向主家求救。虽然之前长辈已经试过,行不通,主家一毛不拔,只有冷眼相待。可哥哥别无选择,他跪在老爷的脚边,不停地磕头,不停地哀求,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谩骂与殴打。最后,也许是被纠缠的心烦了,老爷把大好的白米饭丢进了猪圈,告诉哥哥...吃了就给三十斤黄豆。” “然后...哥哥...扑向了猪槽,拌着猪食与屎垢,一口一口地...咽下了。” 讲到这儿,老瞎子停下了,不再说话,纵使坚强如他,竟也流下了热泪。 听到此,徐胜也呆住了。从那平淡的叙述中,他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悲凉,他有同感,他也曾有失去双亲的苦楚,他也有过饿肚子的经历。 只是...远不及老瞎子故事中的那般沉重。 “然而,三十斤黄豆很快就吃完了,以后该怎么办?” “哥哥实在是没有办法,选择了偷粮。在那个粮比银钱贵的年头,这可是会要人命的危险勾当。起先他运气不错,后来还是被抓到了。” 徐胜心中一坠。虽然他明白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已成定局,但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感到担忧。 “抓到了就是死,在那个命比草贱地时期,实在是平常的很。” 老瞎子继续讲着:“但是哥哥没有死。他很聪明。利用瘦小的身躯、稚嫩的长相,他骗过了所有人,在那些人掉以轻心的时候...进行了反杀!那一年他十四岁,那一天他第一次杀人,那一次他杀了三个人。” 徐胜无言,却是一阵恶寒。 “没有完。开了杀戒的人是可怕的,对于一个差不多失去一切的、经历过‘地狱’可怜人而言,尤是如此。虽然他只有十四岁,但他憎恨这个世道,憎恨那些不用干活就有粮吃的人,憎恨那些视人命如猪狗的老爷们。他怒了,他疯了,他在一天夜里,偷偷潜入主家,一刀一个,宰了一家一十四口!“ 老瞎子顿了顿。 “然后,他带着弟弟踏上了逃亡之旅,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 徐胜从老瞎子的语气中分明听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一天是在一片乱葬岗,兄弟二人都饿得不行了,实在没有一点办法。哥哥不停地鼓励着弟弟,然而他却奄奄一息,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实在不行,就死在这里吧,有那么多人死人,也不算孤单。兄弟两人都那么想。” “可是这时候,从远处...走过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长相普通,平凡到令人过目既忘。可他周身都在发着光。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馒头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哥哥,一半给了弟弟。” “他静静地看着兄弟二人野兽一样的吃相,然后问道:‘吃饱了吗?’。‘没有’回答他的是弟弟。那点分量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塞牙缝的。‘想不想吃饱?’他问。‘当然’兄弟二人重重地点着头,在那一瞬好像抓到了希望。” “‘只要你们听话,不但可以吃饱饭,还能尽享荣华富贵。’那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我们一定听话,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哥哥颤抖着问道,跪在那男人的身前。” “那男人笑了笑,扔下了一沓泛黄的纸张和一袋干粮,告诉兄弟二人:‘只要好好地按照书上说的去做,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凌驾于万人之上。” “兄弟二人照做了,也果然改变了命运。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那纸张上所印载的,是一套叫做《生死玄功》的功法。” 《生死玄功》! 这是徐胜第三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许家那个怪人,他赞叹“万应之法”还要凌驾于《生死玄功》之上;第二次是老瞎子传给徐胜《涅槃真经》时,曾将其与《生死玄功》、“万应之法”并称。” 《生死玄功》到底是什么样一套功法?竟能与“万应之法”相比较。 身怀两大绝世秘典的徐胜对此相当好奇,虽然《涅槃真经》他完全看不懂,但“万应之法”的玄妙,他可是亲身体会过。 “《生死玄功》是神术,却也是邪道。”老瞎子缓缓开口,好像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生死玄功》其实是两套完全截然不同的功法,一为《生玄》,一为《死玄》。自从元气消散,灵气枯竭之后,修炼就成了一件极为艰难之事,然而《生死玄功》却提供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 徐胜自语,满是疑惑。 “对,另一条路。不需要元气,不需要灵气,所需要的仅仅是生机。这个世界无所不在的生机。《生玄》是冲击穴位来激发体内的生机。有古人认为:人体自成天地,内蕴乾坤,从这个理论讲,人体拥有着无限的生机,完全可以支撑任何境界的修炼。但是那只限于理论,事实上《生玄》每走一步都万分凶险,每一次冲击穴位都异常痛苦,稍有不慎就是身崩体折。所以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死玄》” “相对来说,《死玄》就容易多了,只需要杀人就可以。杀人夺生机,再简单不过了。刚开始一切都顺利,但很快问题就显现了出来:杀人是会上瘾的。在吸收生机的同时会还顺带吸收数量可观的‘死气’,那些‘死气’会让人癫狂。所以结果可以预料。杀一人便想再杀一人,杀百人继而就会屠戮千人!兄弟两个完全杀疯了。为了更好的杀人,他们选择了造反!他们愚弄百姓,他们宣扬邪说,他们建立魔教。在日复一日的杀伐中,他们变成了恶魔,变成了厉鬼,变成了臭名昭著的‘人屠’。”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经历过战乱,却能想象到那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惨状,只是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 “然后呢?” 徐胜问道,他知道故事远没有结束。 “然后...”老瞎子闭上了眼睛,在遥想,在颤抖,在哭泣,“然后突然有一天,哥哥发现修为似是到了一个瓶颈,怎么也突破不了,杀再多人也无法寸进。他继续尝试,疯狂杀戮,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从天而降,将他炼化成了血色果实!” 古铜色巨手!血色果实! 这一切徐胜何其熟悉,数月之前他曾亲眼目睹,在那黑暗森林中,他更是与那“古铜色的大手”有过直接对抗。他试图将一切串联起来,任凭脑袋生疼,却还是毫无头绪。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有见不得光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他自己、许家怪人、老瞎子,还有卫獠都是局中人。 “哥哥被擒后,我害怕了。”老瞎子抽泣着,将故事中的弟弟换成了自己。其实徐胜何尝不知道老瞎子所讲的故事,正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后来我努力克制,几度濒死,才压制住嗜血之欲,改修《生玄》。我的一双眼睛,正是在一次嗜血之欲发作时,为了保持清醒,被自己生生扣掉的。”老瞎子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沉默。 随同沉默的,是徐胜震颤不已的内心。他看向老瞎子,这一刻,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竟是这样的故事! 如果不是亲耳听闻,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谁能相信? 第十一章 带他回家 默然。 唯有默然。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能去讲些什么呢?留给徐胜的只有深深的震撼。 “《生死玄功》害我一生,但它确实是当世唯一的修行之法。徐胜,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传功与你。这套功法中有大隐秘,虽则诡异凶险,但是要揭开谜团,却也非它不可。”老瞎子双目深邃,遥望远天,“你可以不去修炼,但是一定要了解它、研究它,它是一条线索,也许能直溯本源。你...且上前来。” “是” 一张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压在了徐胜的额头,一股股暖流从手心溢出。 “不要想任何事,闭上眼睛,忘却自己。”老瞎子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魔力,徐胜只觉昏沉,同时一篇又一篇文字,不住地往他脑海里涌。 “生死玄牝...向死而生...人道...损不足奉有余...屠戮天下,蚕食苍生...以身证道,身为乾纲...生命不息...吾道不止...凡我得生,此界不灭...” 徐胜紧皱眉头,庞大信息让他一时间难以承受,头痛欲裂。 “去!” 老瞎子猛地大喝一声,一抬手,拍在了徐胜的头顶。 “噔!” 只听得此声起,徐胜应声倒地。 “来吧”老瞎子深吸一口气,扭头正对源主,沉声说道:“开始我们的交易吧。” 他击昏徐胜,正是不想让其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生离死别,几人堪受? 当风又一次拂过山岗,徐胜睁开了眼。阳光正好,刺得他眼目生疼。 “你醒了。” 是源主的声音。徐胜费力地眨着眼,好半天才恢复了视力。 眼前的源主,明显不同于之前。虽然还是龙头的样子,但那些枯黄乃至焦黑的藤条已然消失无际,显得通体青翠,生机盎然。在阳光照耀之下,更是熠熠生辉,流露出翡翠翡翠一般的光泽。 “他......”徐胜欲语还休,不忍发问。 “陨了” “嗯” 徐胜早就猜到了,虽则内心悲痛万分,脸上却是一片木然。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如梦如幻。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你静一静吧。”源主轻轻地退走了。它明白,有些悲伤,只能自己“舔舐”。 徐胜呆呆地坐着,面容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的吓人。他就那样坐着,从白天,一直到了黑夜。 一条硕大的青蛇从山林中“游”出,安静地卧在他的身侧。 “哈哈哈哈!” 月夜之下,徐胜状若癫狂,连声大笑。 “老瞎子得尝所愿,不用感伤。”他这般说道,然而眼眶却是通红。 “嗞嗞” 青蛇大妖吐着鲜红的信子,两只充满灵气的大眼,认真地打量着徐胜。 “你!” 徐胜一回头,才发现已经盘踞在他身边许久的青蛇。 “源主怕你有恙,命我在此地守着。”青蛇大妖的语气中,难得地透露出些许温柔。 “谢谢” 徐胜低着头,只想一个人静静。 远处的山林在浓重的夜色中变成了墨绿的一团,山形模糊,已经看不清楚轮廓。此际,倒是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莺啼阵阵,虫鸣悉悉。 此情此景,当真绝美。然而勾动徐胜的,只有伤感。 在徐胜眼中:星也忧,月也愁;山形憔悴,凉风馊。 “那个带你来的老头,很强。”青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它像想安慰徐胜,却疏于人情,不知如何才好。 “是的,我知道。” 老瞎子当然很强,毋庸置疑。在这个连灵气都吝啬到几乎没有的末法时代,他竟然逆势而上,成了圣人。 真真正正的圣人!可以与远古强者掰手腕子的圣人! 以《生玄》之功冲击百穴,历经数百次生死才成就的圣人果位,如何能不强? “我代我们源主谢谢那个老头儿,当然还要谢谢你。”青蛇缓声轻语。 “谢我!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那位老前辈是绝不会与源主交易的。所以当然要谢谢你。” “噗——” 徐胜生生憋出一口鲜血。 是啊,全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交易? “我乃罪人!” 徐胜仰天长啸,满是愧疚与悔恨。 青蛇本想劝慰徐胜,怎料想正击痛处。这也怨不得它,毕竟是深山妖灵,怎能懂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它愣住了,双目之中流露出慌乱,身子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蠕动。 “全都是因为我啊!” 徐胜仰天再吼,却已然没了多少力气。他想死,却不能。 不但不能死,还要好好地活着,顽强地活着啊。 为了老瞎子,为了寒山和尚,为了木怀瑾,为了......许丽子,为了那个不知在何处漂泊的兄长。 活着! 再难也要! “带我去见源主。”徐胜强压下将要涌出的泪水,认真地说道。 “好”青蛇柔柔地答应着,伏下身子,缓缓地在山林中“游动”。徐胜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紧紧跟随。 “天啊” 徐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是这么一幅景象,壮阔、浩大、无边无际。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深黑色的海洋,无数枯死的深黑色藤蔓覆压大地,直至看不见的远方。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徐胜收回了心神,他一抬眼,一个翠绿色的龙首,从黑色的汪洋中探出。 原来,源主的全躯竟这般庞大!原来,它还远没有恢复。 “看到这一切,你很惊讶吗?”源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回头看了看那近乎无穷的黑色藤蔓。 “是...竟然...跟我想的很不一样。”徐胜已经语无伦次了。在极度的悲痛之后,又受到这样的震撼,一时间,他还不能适应。 “我太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可以说,我绝大多数身躯都已经坏死,只留下了一丁点还在苟延残喘。就算是圣人生机,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源主轻轻摇动,语气中透露出对于死亡的淡定,它停了一会儿,继而说道:“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对于今日的我来说,却也是至关重要,一丁点的本源生机,就足够支撑我很长时间了。” “你活了到底有多久?”徐胜轻声询问。他想从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灵根”的口中,打听到一些隐秘。 “不知道,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源主晃动着,双目微眯,似在追忆。 “那在你漫长的生命中,可否听到过‘天缺子’的名号?” “天缺子?”源主沉思,然后摆了摆头,“从未听闻。” “那么对于《生死玄功》你又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大旭王朝’你有所耳闻吗?” “没有。王朝不是你们人类的一个象征性名称吗?在我的记忆中,王朝更替怎么也发生过上百回,那上百个名字对我毫无意义,我自然选择遗忘。” “好吧” 徐胜无奈,真可谓一问三不知。也难怪,源主毕竟活了太久了,经历的过往难以想象,要让他记得一切,无异于痴人说梦。况且,他已经老迈腐朽如此,记忆混乱也是常情。 “上百个王朝更替,最少也得好几万年吧?”徐胜喃喃,看着那片黑色的“海洋”,感慨万千,“数万年的历史沧桑啊。” “不止,远远不止。”源主好像有些不满,“万年对我而言,大抵等同于你们人类两三载,我经历过的,最少也是数十万年的光阴。” 数十万年! 这......《经史》才不过五千年啊,许家的老怪物就算是从大旭王朝偷生到今朝,至多两千多岁。 与数十万年一比,何其渺小! 如果源主能记下数十万年中发生的一切,也许就能拨开重重云雾,揭露谜团。 “只可惜...”徐胜叹了口气,心想:这位“苍山之主”怕也活在迷雾之中。 “我刚诞生的时候,天地还只是一片混浊迷蒙,我的意识也是模糊的。”似是看出了徐胜的不甘心,源主缓缓说道:“日子一天天过去,具体有多久,我并不清楚,直至远古,也就是十几万年前,我才灵智成熟。那时候诸神林立,我有所畏惧,只敢蛰伏于苍山,对于外界也几乎一无所晓。到了上古,约四万年前,诸神消陨,我始在世间活动。再之后,灵气枯竭,我加速衰老,为了保存体力,我选择在苍山长眠。我的记忆遗失了很多,所余下的,大多也都是上古时期的。” “原来如此。”徐胜点了点头,虽然惋惜,但也无可奈何。本来他也没想着能这么轻易的揭开迷局,不现实。 “不过...”龙首欲言又止,再三犹豫才说道:“我觉得我们的世界在变小,越来越小。” 世界在变小! 有吗? 怎么可能? 在徐胜眼中,世界一直是极为恒定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虽然会有些细微的变化,但根本未异。 不可能会变小吧?大概是源主的错觉。 徐胜这样想到,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对。源主把那么多事情的忘干净了,怎么就偏偏认定世界在缩小呢? 况且,毕竟是“天下第一灵根”,毕竟经历了那么悠久的岁月,它的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罢了” 徐胜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心道:管它呢,任它缩小还是扩大,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谜团已经够多了。 “老瞎...不,卫贤的尸骨呢?”徐胜低声问道,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切之事。老瞎子以生命本源供给“苍山源主”,身死是必然的,可是就算是死了,尸骸总要留下吧。 怎么不见尸骨?源主也绝口不提。 该不会?! 徐胜猛地感到一阵恶寒,该不会老瞎子的血肉也被源主一同给吸收了吧。 那也......太残忍了! “小辈,你多虑了。”源主语中带怒,“我虽贪生,亦知廉耻。老瞎子的尸骸好着呢。我只是怕你触景生情,故而将其藏匿。” 从那黑色的“海洋”中伸出一个浅绿色圆球,缓缓打开后,只见老瞎子正襟危坐,宝相庄严。 原来,源主以自己的生气护佑着老瞎子,以使其能肉身不坏,长存于世。 “多谢” 徐胜深鞠一躬,缓声道:“源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还请将尸身还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家。”徐胜的声音很小,语气却比山岳还要重。他昂首站立,双目带火,生平头一回这般认真坚定。 第十二章 新的旅程 回家。 老瞎子的家在何处,徐胜自然知晓。既然老瞎子是卫贤,那么他的故乡就在千里之外的辽州昌平郡武周县。 三十年前,战乱从那里兴起。 那个地方本是他与老瞎子约定好了的,此番东行的终点,也是老瞎子选择好的安息地。 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实在是应该得很。 既然老瞎子想回家,那么徐胜就没有理由让他继续客居他所。他要带老瞎子回家,让这个命运多舛、漂泊经年的苦命人在家乡长眠。 “你想好了吗?辽州远在数千里外,一路战乱,你带着一具尸体,怕是寸步难行。”源主规劝道,言真意切。 “我想好了,无妨。”徐胜的语气容不得商量,眼中是钢铁一般的坚毅。 “也罢”源主不在劝说,深知徐胜决心已定,多言无益。 本来是两个人的行程,现在却只有靠徐胜一个人来完成。 “你没有走完的路,我带你走。”徐胜低语,深深凝望着死去多时的老瞎子。 “把他给我。” “好” 一根绿色的藤条,洒出莹莹星光,轻轻地点在了老瞎子的眉心。 “这点生机足以庇护他百年不腐,另外我会用死枝做棺,方便你携带。”源主轻声说道。龙首上的青翠光泽向四周流转,数十根已经枯死的藤条开始蠕动,环绕在老瞎子的尸身,渐渐将他整个包裹住。 “叭!” 只听得此一声,数十根藤条齐齐折断。 “咚!” 一具棺椁应声落地。 “谢源主。”徐胜真真感激,发自肺腑。 “不必如此,你们对我大有恩情,况且这位老者也值得敬重。” “好吧,多言即是矫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徐胜扛起棺木,遥望远天,他踌躇了片刻,转身便走。 拥有无形秘力、灵根生机的徐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孱弱少年了。 现在,他已经能担起一些担子了。 “且慢” 源主制止了他,看着他那并不高大却极为挺直的背影,有些动容,轻声道:我送你一程吧。前面有你们人族的关卡,以我如今的微薄之力,大约也只能送你出关了。” “万谢。”徐胜点了点头,因为扛着棺木,他无法鞠躬行礼。说实在的,对于这个与老瞎子的死有着直接关系的苍山源主,他并不怎么怨恨。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确实完成了老瞎子的心愿,而且徐胜也真真切切地受了它许多恩惠。 “许久不用,纵然是天赋神通也变得生疏了。”源主的声音里满是沧桑。眼目可见,大地上升腾起一片绿色光晕,在那光晕的四周,是一个又一个古老幽深的符文。 “等等!” 某根神经突然被挑动,“万应之法”顷刻运转,数以千计相类似的符文齐刷刷地涌进徐胜的脑海。那些符文上下跳动,不停地排列组合,最终稳定下来,好像......成了一片他完全认不得的文章。 虽然认不得,但徐胜却感觉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很是熟悉。 “嗯!?” 徐胜猛然间觉得胸口发热,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 《涅槃真经》!寒山和尚的遗物,佛门隐宗的秘典! 天啊! 徐胜打开了书册,慌忙地翻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僻诡异的符号,狠狠地扎入他的眼。 脑海中的符文与书上的符号,很像;与那地上绿色光晕周围的图案,也是极为相似。虽然并不相同,但分明属于同一个体系。 绿色光晕旁的符号要复杂繁琐些,脑海中的符号要略微简化一点,而《涅槃真经》上的符文则要更为简化。 从文字的发展规律上讲,三者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 传闻佛教诞生于六千年前,源主已经寿逾数十万载,两者之间怎会有联系? “这些符号你认得吗?”徐胜指了指地上的绿色光圈。 “不认得,自我有意识起,它们就一直存在。原先我生机旺盛时,叶子上也满是这种纹路,这就是我的外表,与你们人类的皱纹类似,没有什么深意的。” “没有吗?”徐胜轻声喃喃。 不大可能! 这些符号应该是有所指,是有实际含义的。没有实义的东西怎么会被载入“万应之法”,怎么会被记入《涅槃真经》?以脑海中的画面看,这些符号是按照一定规则排列的,是可以传递某种信息的。 是上天的馈赠吗? 上天天然形成了这种符号,后人受到启迪,加以改造,创造出有实际含义的文字。然后文字不断流传,一直演化,由繁入简。 如果真是那般,到也无甚。 可若不是呢?那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如果这些符号从一开始就是被有意识地造就的,那源主岂不也是...被人为创造出的! 何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世间难道真的是按照既定的道路在演化吗?难道一切已经注定好了?难道真有一双大手在幕后操纵? 大手! 徐胜想到了这个词,顿时心头一震,立刻就想到那只古铜色的大手。 大手! “大手之后是什么呢?”徐胜出神自问,目光一时呆滞。 “你怎么了?”源主被徐胜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搞得不明所以,困惑不止。 “无事” 内心虽然波涛万重,表面却是波澜不兴。没有结论,只能猜测的事情,徐胜此刻不愿深究,多思无益。 “送我离开吧。” 徐胜收敛了激荡的心神,斜了一眼肩上的棺木,目光庄重,神色庄严。 管他前头是什么,再难也要走;只要一日不死,就是一路前行。 徐胜决心走下去,不只是辽州,连以后的路他也有了设想。他会继承老瞎子的道,一步步、一点点地揭开迷局,无论他是否是天命之人,他都会承担起责任。 “我就是天命者。”徐胜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徐胜踏上了那绿色光晕,默然无声。 “启” 源主长吟,符文流动,光华瞬转。徐胜只感到一股子吸力,全身都被禁锢了,同时又有些舒缓,很是玄妙。 光华越来越盛,符文越转越快,徐胜的身形开始虚无,下一刻他就将离开此地。 “且慢” 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急切,青蛇大妖不知从何处“游”出,及时喝止。 “怎么?” 徐胜回头,正好迎上那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 “告诉我你的名字。”青蛇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命令。 “我?我叫徐胜,微风徐徐的徐,战无不胜的胜。”徐胜很认真的回答着。 “我不认字,也听不懂你那些生词,但...这是个好名字。”青蛇轻轻抿嘴,一笑之下,更像人类。 “你呢?礼尚往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徐胜很诚恳的询问道。 “我没有名字。”青蛇眨了眨眼,“妖怪无需你们人类的姓名。” “哦”徐胜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说:“要不,叫你小青?” “好随便的名字。”青蛇小声地咕哝着,然而徐胜却听不到了。他已经消失无际,离开了苍山,转眼就出了汜水关,到了之前从未涉足过的,却屡有耳闻的凶恶之地。 这片土地,血泪齐流,光暗并驱,人杰层出......悲剧不断。 一段崭新的故事,将由此而起。 “你对他有些特殊啊。”源主看着青蛇,目有深意。 “他是好人,我感觉的到。”青蛇吐着信子,言之凿凿。 “也许...还因为他身上跃动的灵气?”源主在试探,目光闪烁。 “嗯”青蛇点头,缓声细语:“我不明白为什么,几近消散的天地灵气竟会在他的周身凝聚跳动!让我感觉异常亲切。” “是啊,为什么呢?我自以为是自然之灵,可是灵气却偏偏对他更为亲近,仿佛故意与他呼应。”源主不解,语中带惑。 “不知”青蛇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带着犹豫说道:“源主可否听过关于‘天命之人’的传说?” “嗯”源主顿首,停歇片刻,说道:“多次听闻,不见其人。” “那源主认为会有天命者吗?” “不会” 藤条升起,龙首微抬.它遥看远天,眺望东方。 源主的目光离开了苍山,去到了久未触及的人间红尘,它并未过多停留,只是匆匆一瞥。 “就算有天命者,也绝不会是他。”源主的声音刚出口就在风中逸散。 在它说这话时,正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天地交际处,是血一般的红。 一个少年背着棺木,一步一步地在穷山恶水间孤独的行进着。 他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却也越来越靠近危险。 然而他并无知觉,只是倔强的行进着。 第十三章 诡异黑衣人 出了汜水关,便是修罗天。 汜水关以东即是战火连天,尸骸如山的关东三地——青、灵、辽三州。 此三州者,皆为濒海,气候适宜,物资丰盈;土地之辽阔两倍于中州,然而人口还不足中州的一半! 三十载战火,上万个日夜的厮杀,已然让这片丰饶之乡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徐胜现在立身于这样一片土地,还要在这片土地上进行千里跋涉。 他已经走了一些日子了,刚开始还能看到些人烟,渐渐地只能望到赤土。 十室九空,诚不虚言。 没有任何地图做依照,也没有任何庄户做指导,他只能凭着天上的日头,朝着东北方缓移。 从汜水关前到昌平,少说一千二百里,那还是理想状态下的直线距离,要是算上翻山越岭、淌河过溪,大约就是四五千里的行程;如若再算上躲避战乱而不得已地绕路,最少也要走它个七八千里。 没有任何代步工具,没有任何援助,可能会没有补给,可能会冒着战火。徐胜很难,还是义无反顾。 一个人,一口棺,一条路,一直行! “该死” 徐胜急促地喘着粗气,来不及放下棺木,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土,慢慢地生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无力之感。 难! 难于上青天! 他已经五日未进滴水粒米,如若不是“灵根左手”不时地向身体各处遣送能量,休说是前行,只怕活命都难。 这一段路,荒无人烟,虽无刀剑之争,却是最为艰苦难行。 此地乃汜水刘家军与关东叛乱者之间的缓冲地带,不论是谁发动攻势,必定会从此地经过。为了补充战耗,也为防止资敌,但凡战前,双方必会将这里劫掠一空。 三十年间,这里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扫荡。别说是人了,老鼠都没几个;别说庄稼,野草都没几根。 想在这片地域找吃的,无异于痴人说梦,简直是天方夜谭,大可不必枉费心力,到头终是两手空空。 徐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处境。他本是农家人,又跟着老瞎子打了几个月的野物,自以为已然具备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吃食什么的应当无碍。 然而事与愿违,情况正好相反,吃饭喝水反倒成了此间头等大事。 原先徐胜所担心地更多是战乱,如今却不想,未遇兵戈,先逢饥渴。他最不担心的事儿,反倒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抬起左臂,看着那已经渐成肉色的“灵根左手”,心头微微宁静了些。 如果不是“灵根”与体内的“舍利”,他怕是早已支持不住了。 可是......还能撑多久呢?再强的力量也有尽头,而且他深有所觉:“灵根”与“舍利”只有在他垂危之时才会勉强释放出些许能量,让他不致身死。他根本无法主动调用,照此下去,他只怕会虚弱得站不起身,再难行一步路。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辽州去。”徐胜咬牙,暗中用力。 “咻!咻!” 突然两声激鸣,两道寒光破空!徐胜的身子一颤,丹田处猛地涌出一股热流,无形秘力瞬息运转,眼目登时清明。 “谁!” 他大喝,左手绿光乍现,排空一掌。 “叮!” 一点寒光落地,一支铁箭半截入土。而那另一支箭虽则冲到徐胜近前,却是被丹田涌出的金光震碎。 “咻!咻!” 又是两箭。此刻徐胜已经不觉虚弱疲累,一股股充沛的能量转瞬就弥漫至他的全身。速度与力量在眨眼之间暴涨,他像一只豹子,灵动轻盈、辗转腾挪,得心应手。 “咻—咻—咻—” 箭矢一根接着一根,势如破竹。然而徐胜临危不乱,竟能做到分毫不沾身,半点不碰体,他不仅没有受伤,反而向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飞奔。他要看一看,究竟是谁在暗下毒手,要置他于死地。 忽然,箭雨停下了,两道黑色的人影从一块大石壁后显现,先是一愣,而后飞也似地转身奔逃。 “哪里走?” 徐胜大喝,一个箭步跃出数丈,左手如勾,眼看就要落在一人的肩头。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猛地回身,手一松,拉满的弓弦射出一道飞箭! 此箭,距离徐胜至多三尺,力道十足,他避无可避。纵是“舍利子”,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片刻做出反应。 “叮!”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箭矢悬在徐胜的鼻尖前,竟然停住了!然后,“噼啪”一声分成两半,几乎贴着徐胜的两颊,直直向后坠落。 神念为兵,神识化剑! 此乃精神之法。徐胜第一次施展这个的时候,还是在许家,趁那老怪物出神之际,斩了他一道。 上一次还只是单纯的在意识领域的交锋,而这一回竟然可以外放! 要知道,神识外放可是大修行者才有的能耐,而徐胜才第二次施展,竟然...... 许家怪人说得不错,在某些方面,徐胜确实称得上天才。 不,应该是怪物,比天才还要恐怖。 “你...!” 射箭之人一袭黑衣,已然震惊到了极致,目露惊慌。 “咚!” 回应他的是徐胜的凌空一掌,自身的力量加上棺木的重量,一下子就将黑衣人拍翻在地。与此同时,他全力一脚,踢起一块碎石,将另一个已经跑出十几丈远的黑衣人同伙击倒在地。 “你是谁?为何要暗中放箭?”徐胜脚踩黑衣人,居高临下,脸色阴沉。 “你又是谁?”被踩着的黑衣人很冷静,一个喘息的工夫就调整好了心态,眼中敛去了恐慌,余下的只有冷厉。 “我只是一个送人回乡的旅人,你为何要加害于我?”徐胜费力地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问。 “旅人?”黑衣人抬头死盯着徐胜,看着他背后的棺木与那一只泛着点点绿光的左手,轻蔑一笑,“你明明是刘家派来偷袭我军的修行者,何必故弄玄虚。” “刘家?修行者?”徐胜一头雾水,想来其中必有误会,连忙解释道:“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不是刘家的人,也算不上什么修行者。” “真的?”黑衣人看着徐胜那清秀的脸庞,听着那明显带着解释意味的话语,有些动摇了。 刘家派来的修士怎么可能是个少年?又怎可能如此同他浪费口舌? “我不信。”黑衣人故作试探,说道:“除非你袒露出胸膛,让我看看是否有刘家的标识。” “麻烦”徐胜嘀咕着,一把扯下前襟,不满的说道:“看吧,哪有什么标识?” “果然”黑衣人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眼前的少年绝不是刘家派出的死敌。什么刘家标识,那都是骗人的。他判断的依据是:刘家的人才不会傻到听一个敌人的话,露出致命部位。 一个来历神秘,涉世未深,十分强大的少年! 转眼之间,黑衣人对徐胜就已经有了一个评估,同时他也开始思量另一些事。 “唉,看来确实是我搞错了。小兄弟对不住,我们技不如人,实在是冒犯了。”黑衣人叹了口气,一改冷厉之色,轻声说着,目露诚恳。 “是啊,小兄弟,还望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另一个被击倒的黑衣人,颤颤巍巍地爬起,躬身作揖,谦卑异常。 “也罢,这也怪不得你们。”徐胜一抬腿,那脚下的黑衣人连忙翻滚起身,抱拳道:“多谢小兄弟不杀之恩。” “一句谢可不够。”徐胜眼睛一翻,摆出攻架势,沉声道:“交出你们的干粮,然后尽可离去。” “哈哈哈哈。”黑衣人大笑,也不迟疑,一伸手解下了腰间的皮袋、水壶,尽数扔给徐胜,说道:“两份肉干,一壶水,最多能支撑两天。” “你的”徐胜望向另一个黑衣人,目中露出凶狠。 “给”那黑衣人也是果断,扔给徐胜一个大包裹。他一掂量,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可不少。 “好”徐胜很满意,这些东西足以解他的燃眉之急,他必须快点离开,身上的力量开始消退,虚弱与疲惫的感觉又渐渐占了上风。 “且慢”眼见徐胜转身欲离,之前被踩于脚下的黑衣人匆忙制止,带着关切说道:“小兄弟向哪里去?那一点东西最多三五日也就消耗尽了,而且这里马上就会发生大战,小兄弟有这样本事,不如跟我们回去,粮食什么的自然不成问题,待我们完成任务后,还会护送小兄弟安然离去。” “是啊,是啊。在这等绝地,一个人纵然实力再强悍,也难以独支。”另一个黑衣人也随声附和。 “不必”徐胜回绝的异常果断。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两人这般殷勤,必然有所图谋。他强打起精神,努力抑制住困倦,大步飞奔。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必须赶快离开两人。 “这少年......”望着徐胜远去的背影,黑衣人目光闪烁,低声道:“厉害呀!一定大有隐秘,最好能将他抓到,为我们所用。” “快走,我们要将此事尽快上报首领,那包裹中的‘暗魂香’,最多一日就会失效,到时候再想找到这少年就难了。”另一个黑衣人在旁催促,很是急切。 “刷!刷!” 两道黑色流光从一望无际的荒土上掠过,眨眼不见,不留片痕。 “咚!” 连奔了七八里地的徐胜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也算他运气不好,下落的地面刚好有一块石头。脑袋击石,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太累了,此刻虚乏之感远胜于皮肉之痛。 “呼!呼——” 他只觉得四肢轻飘,眼前不时飞过一些雪白的漂浮物,双眼沉重的厉害,脑子一片空白。他缓缓闭上了眼,还未完全闭合,打呼之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他睡着了,身上还压着棺木! “呼——呼——” 那声音此起彼伏,在荒凉空荡的大地上回荡着,混着风声,飘得很远。 说起来,这还是徐胜第一次打呼噜,第一次就有这么大的阵仗。 第十四章 埋伏与少女 徐胜苏醒,已经是夜色深重,星光满天。 “啊—!” 他挣扎着起身,背着棺木,斜倚在近旁的石块上,四肢虚乏酸痛,眼前一片浑浊。他觉得脸上很不舒服,伸手一摸,硬硬的一块。 “什么?” 他一点点地扣动着,直至猛然刺痛,才幡然醒悟,原来是干了的血迹。 “啊—!” 他发出了无力的呻吟,很想活动一下,却用不出半点力气。 “舍利子”与“灵根”已经沉寂,不再给他输送哪怕一丁点的能量。 他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意志力! 很困,上下眼皮像两块磁铁相互吸引着,一点点地靠近。 不能! 不能再睡了! 徐胜很害怕。怕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而且他的心脏不住地跳动着,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呼—!呼—!”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颤抖着一点点地解开从路上捡到的,绑在棺木上的长绳。只听得“噔”的一声,棺木落地。此举对于死去多时的老瞎子而言,也许是不敬,但徐胜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呼—!呼—!” 他继续喘着气,用了好半天才从腰间取出一个铁壶。 “咣咣—” 徐胜的手不能自已的抖动着,铁壶中发出阵阵水声。 “是水呀。”徐胜笑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现在他又饥又渴,但饥饿的感觉却是远远不及焦渴。 “哐哐—” 徐胜咬牙,而后张开大口,脖子一仰,直接将水灌下。 人对于水的需求一向是甚于食物的,一日不饮胜过三日无食。 喝了水又稍微休息了一下,徐胜觉得好多了,脑袋不再昏沉,眼目也逐渐清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个皮袋,贴近一看,正是肉干。干巴巴的一块,不太美观,却是透着一股很诱人的香味。 “咕咚” 徐胜咽着口水,双眼发光,没有了焦渴,余下的只有比之前更为强烈的饥饿。 “咯吱” 上下牙齿相互交错,肉干在口中被切断、撕裂,徐胜吃得很费劲,但却异常满足。从某种意义上讲,食物就是生命。 肉干实在是充饥的好东西,紧实得很,分量十足,一块肉干依然让徐胜饱了五成。 “啊—!”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着实累不不轻。他吃得太投入了,也太用力了,生平头一次吃东西吃得这般忘乎所以。 肉干很快转化成了养分,徐胜觉得身体慢慢地回暖,血液也加快了流动,已经涣散的精神也渐渐凝集,丹田处热了起来,左手一点点地恢复着力气。“舍利子”与“灵根”再度活跃,一股股柔和的力量在他周身游走。 “原来如此”徐胜攥紧了拳头,已然明白了一些奥秘。 “舍利子”与“灵根”是神物,却也不能行逆天之事,夺造化之功。 最起码,如今在他手中还不能。 两者确实会给他一定的援助,会在危及生命之时为他抵挡伤害;但,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过了界,纵是两大至宝,也是无能为力。就像他刚苏醒时,“舍利”与“灵根”一片死寂,直到饮水与肉干让身体恢复了一定的机能,两者才再度运转。 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没有这两件“至宝”,徐胜怕已经殒命多时了。 对于任何人而言,两者都是可遇而不求的“绝世奇珍”,得一已是天行大运,至于得二,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梦中才有。 徐胜真真切切地掌握着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两件“圣物”,坐拥着两大宝藏,真可谓“家底深厚”,底蕴十足。 只可惜,他还没有找到打开宝藏的钥匙。 一旦他打开了“宝藏府库”大门,顷刻之间就能跻身大能,虚圣立地可得,真圣...也能触碰的到。 要知道,成圣何其艰难!尤其在这末法时代。上一个成圣者就是老瞎子,现在正躺在棺木中,他所经历的磨难,徐胜可是亲眼所见,而成圣之前他所付出的努力与准备,更是骇人听闻。休说其他,单是那数百万条人命堆砌出的生机,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对其他人来说,成圣意味着逆天而行!修为、毅力、资源、气运缺一不可;但对于徐胜而言,那些何须在意?他只要内化,只要掌握体内的两种“无上神力”即可。 当然,那也并不简单。“灵根”暂且不论,单那“舍利子”,纵是“寒山和尚”也未能掌握三成之功。 由于各种巧合,因缘际会,徐胜将走上与其他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其他道路。 就目前来说,前途坦荡,未来可期。 “怎会胸口闷得这般厉害?”徐胜有些揣揣不安,坐直了身子,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感到了一丝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 不论为何,谨慎总是无错。白天徐胜才见过两个神秘古怪的黑衣人,从他们口中还听到了什么“刘家修行者”,由此可知,此地的水异常的深,不是安宁之所。 三两下子,徐胜背上了棺木,系好了绳子,催动“无形秘力”,足下生风,飞也似地向着一个怪石林立、地势崎岖的地方飞奔。 “无形秘力”,是徐胜在刘家就觉醒了的,也是他体内唯一一股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完全听他调配的力量。 徐胜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总之就是那样凭空出现,依着他的猜测,八成与“黑暗森林”脱不了干系。 “无形秘力”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微弱了些,通常几次爆发就会将其消耗一空。想要恢复,少则三五日,多了就得七八天,实在是金贵的很。 徐胜将“无形秘力”尽数灌入双腿,精力高度集中,小心催动,不敢有半点浪费。 “刷!刷!刷!” 几道黑影在夜色中闪现,速度虽然不及徐胜,但方向却总能与他保持一致。 “呼—!呼—!” 徐胜停下了,不住地喘着气。“无形秘力”所剩无几,他的身体也极为乏累,危险的感觉却在一点点地迫近! 逃是不行了! 根本逃不掉,危机如影随形。既然如此,倒不如保存体力,直面迎击。 徐胜迅速冷静下来,从腰间拽下了铁壶,将剩余之水一饮而尽;再然后,他掏出另一块肉干,大口地咀嚼着。 物尽其用。他要把这些食物尽快转化成能量,为他补充体力。 危机降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咯吱” 徐胜费力地撕咬着,目光如炬,环视四野。 “咻!” 一点寒光乍现,如流星,似天火,在浓重的夜幕里,极为璀璨。 这光很快,很美,亦很危险。 “铛!” 金光护体,“舍利”行功,寒光撞上佛光,顷刻坠地。徐胜低头看去,那寒光正是一块银白色的飞镖。 “何人偷袭?”徐胜愠怒,双目圆瞪,心神收拢,左手不可遏制地生发出点点绿光。 “咻!” 回答他的是又一只飞镖,徐胜一掌排出,“灵根”与飞镖相撞,直接将其震飞。 “刷!刷!刷!” 一道道黑影来回闪动,渐渐停住了。徐胜打眼一瞧,最少三十来号,成圆形环绕分布,将他团团围住。 “小兄弟,我们见过面的,在白天。”从黑影中走出一人,个子有点高,声音阴冷。 “果然是你们。”徐胜舔了舔嘴唇,咽下了最后一块肉干,意犹未尽。 “小兄弟不必惊慌,我们没有恶意。”高个语中带笑,但是语气阴寒。 “没有恶意吗?这可不像。”徐胜很警惕,已然摆好了架势。他环顾四周,觉得很棘手,沉声道:“我说了我不是刘家的‘修行者’,那几袋干粮也是对你们鲁莽行事的惩罚,难不成你们出动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抢回干粮?” “哈哈哈哈!小兄弟真会说笑。干粮不值几个大子儿,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身上的金光、绿色的手掌,还有背后的棺木是怎么回事吗?”高个子一步步地逼近,语气越来越沉。 “无可奉告。” 徐胜怒喝,两步狂奔,然后纵身一跃,左手绿光大盛,一拳挥出。 拳风猎猎,流光带火。这一拳威力十足,势难阻挡。 拳头临近高个的时候,他却笑了。 “你中计了。” 高个嘴唇轻动,徐胜心中一乱,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镇!” 一声暴喝。一个魁梧到近乎妖孽的彪形大汉,直直落下。 “咚!” 徐胜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锵”的一声,一柄钢刀正好架在他的喉边。 “还是个未经世事的雏鸟。”高个子嘲弄地笑着,冷冷地说道:“空有一身力量却失于心计,我们给你的包裹中早就添加了佐料,在有限的时间内,就算是天涯海角你也是逃不掉的。你被我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致忽略了真正的埋伏,活该被擒拿住。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如此‘招摇’的在关东险地独身而行?” “咳咳”徐胜着实摔得不轻,他刚才脸面朝下,口鼻之中尽是土灰。他费劲地咳嗽着,看向高个子,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 “你自视甚高,太过小瞧人了。”徐胜猛地大喝,余下的“无形秘力”汇聚一处,继而爆发开来。 “嘭!”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撕破大网,徐胜借力一巴掌扇在高个子的脸上。 “冲!” 徐胜大喊,却不往前,手脚并用,胡乱地抛掷着山石土灰。 乱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徐胜反应很快,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他把心一横,大步如飞,足下生风,不要命似的向那缺口冲去。 “跑!跑!跑!” 冲出缺口不代表摆脱危险,他一把扯下绳子,将包裹、皮带随手一扔,然后继续飞奔。 徐胜的脑袋异常清醒,他时而向东,时而往西,哪里越难走,他就偏往哪里去。渐渐的,他拉开了距离,又跑了一阵儿,实在是累的厉害,他觉得胸口都要裂开了一样,疼的过分。 不得已,他只能停下,仰着脖子,大口出气。 “嗵!” 猛烈的撞击让徐胜直接懵了。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凌空一脚。 “噗—!” 徐胜心肺俱裂,肝胆同震,他忍耐不住,狂吐出一大口鲜血。 “谁?” 他只想骂娘,连滚带爬之下,好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竟然看到一个女人。 第十五章 世间奇女子 “去他妈的。” 徐胜只想骂娘。怎么回事?谁能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埋伏 太不合理了。 他的逃跑路线是完全随机的,那被施展了手段、能寻觅他踪迹的包裹也早就被扔掉了。怎么可能有人在这儿摆他一道儿?难不成这女人有预测之能,可未卜先知? 徐胜满带着疑惑,抬头望向了她,只一眼,吓一跳。不是女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女孩子,身穿素服,瘦弱娇小,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单看外形,顶多十六。 这般柔弱单薄的女孩子,竟然能踹出那样“怪力”一脚! 徐胜捂着肩膀,一个翻滚起身,向后连退两步,拉开距离,满眼都是警惕。 “嘿嘿” 小女孩呲牙一笑,倒是有些吓人。她的脸色僵硬,面容泛白,给徐胜一种不似真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徐胜被小女孩的笑容吓到了,心里发毛,强自镇定,沉声问道。 “当然是抓你了。”小女孩轻声开口,语气冰冷生硬。她双目一瞪,鬼魅一般,闪身上前。 好快! 徐胜只看到一段残影。 “铛!” 徐胜慌乱抬手,险之又险,勉强挡下凌厉一击。小女孩的腾空一脚,正好撞上了徐胜的“灵根左手”。 “嘿嘿” 小女孩又笑了,身子停在半空,猛然回旋,又是当空一脚。 “啪!啪!啪!” 徐胜顾不得许多,胡乱格挡着,艰难地拦下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 “这也太快了,一个女孩子怎会这般强力?” 徐胜一点点地后退,逐渐落于下风。 糟了! 突然他心有所觉,“咯噔”一下。对战正酣,“舍利子”的运转却开始减缓,他强撑着,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问题大了。 带风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呲——” 这一脚真重,徐胜连带着棺木,少说四百来斤,竟然被踹飞!甚至于落地之后,还滑行了四五丈远。 他是侧身着地,这里又满布石块,月夜之下可见,他的右臂处一片血肉模糊,更惨的是右手掌处,已经得见白骨。 “噫—!” 徐胜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摇三晃,勉强站起,在左倾右斜之间,摇摇欲坠。他咧着嘴,费力地举起右手,稍稍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心想:该不会左手刚复原,右手又废了吧。 有些时候,徐胜的脑回路确实清奇。 “嗵!” 女孩还不停止,再度闪动,好似一束流光、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到了徐胜的眼前。她原地跳起一丈有余,目光锐利又是一脚。 “哇!” 这次可是一大口鲜血。徐胜撞上了一块岩壁,两面受击,痛不欲生。 “咯咯咯咯!” 女孩笑着靠近,一脚踏在了徐胜的胸口,俯视着他说道:“你体内有着很奇异的力量,强大的过分,只是你并不会运用,战斗也缺乏技巧,脑子更是蠢猪一般,连逃跑的漏洞百出。” “咳咳” 徐胜怒视着女孩,头一歪,喝到:“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事实上,他已经放弃抵抗了。“舍利子”几乎沉寂,“灵根”也开始衰退,体内的“无形秘力”更是早早地就被挥霍一空。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小伙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脾气。”小女孩把头一仰,笑着说道:“我可舍不得杀你,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有大秘密,一个背着棺材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就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大可不必枉费心机。”徐胜此刻并没有多少害怕,相反他很冷静,他想要尽量拖延一些时间,希望能尽快恢复一些力量。 “嘿嘿,是不是普通人,有没有秘密,可不是你红口白牙,随便一说,就可以作数的。”小女孩冷森森地笑着,环顾四周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人在接近,那群苍蝇还真是冥顽不灵。” 那些黑衣人! 徐胜瞬间就想到了。此刻他还真巴不得那些黑衣人赶快出现,跟眼前这个妖邪怪异的小姑娘,好好地干上一架。 “别做梦了,本姑娘才不想见到那些苍蝇呢。”小女孩似是能看透徐胜的心思,不住地笑着,直愣愣地盯着徐胜,说道:“就算碰上了,本姑娘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就跟你一样。” “你...!”徐胜气极,想要反驳,又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眼,活生生地把气憋回去。 “你不服?”小女孩眉毛一横,颇有些杀气,看的徐胜心惊胆颤。 “我...没有。”徐胜无奈,感受着胸口越来越严重的压迫之感,看着小女孩凶狠的表情,只得屈服。 此时敌强我弱,不宜自讨苦吃。 徐胜气极,却也只能这般自我开解。 “蠢驴,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我可得从你身上好好找点乐子。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带你赶紧离开这儿。”小女孩边说边动手,竟一把将徐胜扛起。 “你...干什么?” “别说话”小女孩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 话在嘴边却只能生生咽下,徐胜憋屈呀,但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心里暗骂。 “我劝你老实点。”小女孩语气不善:“ 不爽忍着,不服憋着。” “......” 徐胜真想玩命,奈何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啪!”淬不及防的一掌,稳稳地拍在徐胜的后脑勺。 “你他...”骂人的话刚到嘴边,徐胜就觉得浑身一麻,脑子短路一般,瞬间空白一片。 他晕了过去。 “还是这样好。”小女孩大步流星,闪动跳跃,在空旷的大地上,像一道闪电。 “刷!刷!刷!” 就在徐胜与小女孩离开后不到十息,数十道黑影齐齐降临。 “人呢?” 有黑衣人沉声问道,语气不善。 “不知,但此地有血迹,还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而且血还是温热的,应当离开不久。” “追”那人喝道。 “是”数十黑影四散奔逃,只留下一人站在原地。 “后面是汜水关,前头是我们的大军,你往哪里逃?”那人握拳低语。 “啊—!” 徐胜刚刚苏醒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一张苍白的人脸,悬在他面前,几乎贴近其鼻尖。 “嘿嘿,醒了。” 声音是从徐胜的身后传过来的,他回头看去,直接愣神。 “噫!” 他又扭头向前,一时呆住。 乖乖!两张一摸一样的人脸。 “你们?” 徐胜猛然坐直,双手撑地,连连后退。 “双胞胎?”他试探性地问道,不敢确定。 “哈哈,那你告诉我们,我俩谁更好看呀。” 身后的女子身着青衣,从高大的岩架上一跃而下,以一个极为平稳的姿势落地,身子一点不晃,双膝半点不弯。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徐胜摸不清头脑,但他还是很认真地仔细打量,相互比较 面前是一个身穿素服,脸色苍白,冷若冰霜,有些生硬机械的女孩;而身后的姑娘却是皮肤黝黑,两颊带斑。虽然没有前者漂亮,但是更为真实,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调皮而富有生气。 “我不知道。”徐胜昧着良心作答,在这种情况下,他谁也不能得罪。 “你还真是傻蛋,连真人和傀儡哪个好看都分不出来。”身后的青衣女子挖苦着说道:“挺大的一双眼睛,如若无用,还不如让我挖了。” “傀儡!这个?”徐胜指了指素服女孩,扭头问道。 “不然呢?难道是貌美如花的本姑娘?”身后的青衣女孩双手掐腰,嘴唇高高撅起。 “不是,只不过...这傀儡...也太真实了吧。”徐胜是真的惊讶。这要真是傀儡的话,也太逆天了!几可以以假乱真,单从行止外貌上看,与常人一般无二,最重要的是还能说话,也不需要丝线来操控。 真是傀儡? 徐胜怀疑,心道:大抵是恶女子捉弄人的把戏。 “你不信。” 青衣女孩眉毛一挑,徐胜觉得大事不妙。 “我信,谁说不信。” “放屁,你的表情分明就是不信。”青衣女孩怒哼一下,大声道:“小玉打他。” “咚!” 凌空一脚差点把徐胜踹断气。他要疯了,已经百般顺从,还要横遭虐待,简直没有天理。 “你妹的,老子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何苦串通演戏,捉弄我也。” “不是,你怎么还不相信?这叫‘一体双生,假身之道’。”青衣女孩脑袋一歪,双眼一眯,无奈地说道:“你还真是个傻子,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那个小玉,把你脑袋拽下来。” “哈—!” 徐胜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然而下一秒,他直接被吓得瞠目结舌,三魂离体。 这他妈...真的是厉害! 素服女孩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咔嚓”一下就把脑袋给扯下了! “你这下信了吧。”青衣女孩双手掐腰,神色傲然。 “......” 徐胜深受震撼,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是有多固执呀?竟然还不信。”青衣女孩面色一沉,生气地说:“小玉,把脑袋提着转两圈。” “咻!咻!” 素服女孩闻言照做。 “我他...这也太...”徐胜有言难述,双目一黑,晕了过去。 “唉,起来呀,不是死了吧。”青衣女孩对着徐胜的脑袋,“哐哐”就是两脚...... 第十六章 前途堪忧 古道西风,满目疮痍,残垣断壁,枯草黄沙。 苍茫辽阔、空旷荒芜的大地上,徐胜走得很艰难。他的身后是一具棺木,身前、脖子上、腰间还挂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包裹。 在他的身侧是一个面容苍白,浑身素净的傀儡;后面还跟着一个吊儿郎当、一脸痞子气的青衣少女。 “傻蛋,走快点,前面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本姑娘可不像在这儿浪费时间。”青衣少女颐指气昂,嚣张到了极点。 “你说的轻巧,我这浑身上下几百斤负重,你不说搭把手也就罢了,尽在后面说些风凉话。还有你那傀儡,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稍微出点力?” 徐胜气的牙根痒痒,他已然用了全力,满头大汗,双腿虚乏;可...那可恶的青衣少女却一直在冷嘲热讽,百般催促,千番刁难。 “哎呀!长能耐了你!”青衣少女听到了徐胜的牢骚,登时就翻了脸,撸起袖子,整个一地痞流氓的姿态,白眼一翻,尖声道:“小子,你怕是脑袋坏了吧。搞不清楚状况吗?你是本姑奶奶的俘虏,是我的奴隶,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还敢有不满,嫌命长吗?” “我...你他...” 不行了,徐胜实在忍不了了。这叫什么事?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呼来喝去,百般嘲弄;轻则恶语相加,重则拳打脚踢。 真是有伤斯文,有辱尊严呀! “哎呀,还真是厉害了。”青衣少女一个闪身,对着徐胜的脑袋,“啪”就是一掌。她带着怒气说道:“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你好意思说这话?”徐胜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包袱,厉声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才几岁,竟然整天摆出一副前辈姿态;要说脾气,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比你更暴躁了。我不论说什么,不论怎么做,你都要挑刺,都要怒气冲冲。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怎会如此不知廉耻?” “呃...你这样一讲,好像我是有点过分了。” “啪!” 青衣少女歪头想了想,然后顺手又给了徐胜一巴掌。 “过分了你还打我?” “习惯了。” “......” 徐胜无语,只想骂娘,沉思片刻,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去你的吧。”他尽数拽下浑身重物,连扔带踢。 “跟你在一块,生不如死。” “找打吧你!” “怕你?” 两个人疯了一般,顷刻扭打在一起。 徐胜不习武艺,自然是胡打乱踹,青衣少女虽然实力强横,但毕竟是女子,有所顾忌。如此一来,两人竟不分伯仲。 徐胜不是傻子,他敢出手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一路上一直默默忍受着有着虐待倾向的少女的打骂,为的就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同时寻找时机。 如今虽然还有所缺,但是“无形秘力”已经恢复了六成,他差不多有了一战之力。而且他还发现,青衣少女主要依靠傀儡战斗,虽然本身的实力并不弱,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一直畏首畏尾。而要操纵傀儡战斗,据他观察,需要精神集中之下,结出复杂的手印。 这次徐胜突然发难,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这都什么下三滥的招式,你的师门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子没有师门,全靠自学成才。” “呸,你还自称人才,人渣吧你。” “就算是人渣,今天也要降了你这妖女,我要让你知道,你连人渣都不如。” “你无耻。” “你无赖。” ...... 碎石乱飞,黄土漫天。两人连番交手,短短数十息,已经过了上百招。 奇怪,怎么“舍利”与“灵根”没有反应? 徐胜惊疑,自知“无形秘力”消耗将近,不由得方寸大乱。 她对我没有杀意! 徐胜心中暗惊,目有迟疑。“舍利”与“灵根”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虽然无法主动调用,但每当他遭遇危险,两者绝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舍利”与“灵根”未有异动,那么就说明,青衣少女对他并没有造成致命的威胁,虽然她完全有那样的实力。 也许她是怕杀了我之后就得不到那些秘密了吧? 徐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他眼皮一动,猛然发功,全数“秘力”一击尽出。 “咚!” 青衣少女哪里料到这般,阻挡不及,被直接击飞,重重摔倒在地。 “你妹”青衣少女爬起,嘴角带血,双目燃火,怒发冲冠。 “且慢,我投降。”徐胜眼见于此,适时服软。刚才那一击爆发便是他最后的尝试,既然无效,那他也别无二法了。他看着青衣少女恐怖的神色,一时间内心惶恐,小腿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抖动。 这也太丢人了! “你......”青衣少女双目圆瞪,怒火中烧,她一步步地走近徐胜,气势节节攀升。 大事不妙! 徐胜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同时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紧盯着青衣少女,预防她结印调动“傀儡”。如若两方夹击,就算是“舍利”与“灵根”怕也救不得他。 “好”青衣少女到了徐胜地跟前,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字。 “嗯!?” 徐胜大吃一惊,本以为会死战一场,怎料想青衣恶女竟然接受了他的求和! “嗯个屁,还不赶紧去把你扔掉的东西捡回来。”青衣少女一点点地压下气势,但是神情上依旧是凶狠。 “好”徐胜连忙应承,一边捡起扔掉地物资,一边也在偷偷打量着青衣少女。他觉得大有问题,那个恶女子怎么看也不会是个甘心吃亏的主儿。 噫! 什么情况?! 徐胜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青衣少女竟然红着眼睛,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她低着头,四下环顾,捂着肩膀,强忍着泪花;一边委屈地鼓着腮帮子,一边一脸嫌弃地掸去身上的尘灰。 噢! 看着看着,徐胜笑了。他突然发现青衣少女也没有那么可怕,反倒...有点可爱。 “怕痛,还怕脏。”徐胜暗自低语:“原来也只是个没吃过苦头,还挺喜欢臭美的小姑娘。既然如此,那么...” 徐胜狡黠一笑,心里有了对策,他想到了克制青衣少女的方法。 “你笑的真恶心。”青衣少女嘴一撇,满脸警惕,带着威胁的语气,警告道:“你可千万别打歪主意啊。你这个家伙,看上去痴傻,但其实心肺早就坏了。” “你才...”徐胜话到嘴边,看到青衣少女抬手,急忙止住,不敢再言语,讪讪一笑。 “现在看来你也不傻呀,怎么之前跟个弱智一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我抓到了呢?”少女嘀咕着,眼中尽是疑惑。 “话说...”徐胜想了想,很严肃地问道:“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怎么会提前设下埋伏?难不成你能掐会算,能预见未来?可我这几天也没觉得你有那个能耐啊。” “噗—!”青衣少女抑制不住,憋着的气一口喷出,连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你没有逗我吧?” “笑什么?你觉得我会逗你吗?你个妖女。” “不是,哈哈哈哈。”少女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了,险些背过气。 “别笑”徐胜觉得又一次受到了侮辱。 “好,哈哈哈哈——” 青衣少女答应着,但是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徐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直愣愣地站在那听她笑了能有一刻钟。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吧?”徐胜沉着脸,待那少女笑过之后,恶狠狠地问道。 “难道你的师门没告诉过你,动用修为的时候一定要内敛吗?对于修行者而言,你那天夜里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一个发光的移动靶子,我想不注意到你都难。” “我没有师门。” “鬼才相信。”青衣少女咧嘴一笑,说道:“那你的力量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先天降生,又或者是跌入山谷得到了一位绝世高手的传承,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对你更感兴趣了。” “你别做梦了,我就是个普通人。” “呵呵...”青衣少女眼睛一眯,说:“你的秘密我一定会挖掘出来的,还有你身后的那口棺材,我也一定会打开的。” “不可能!”徐胜否定的异常坚决。那棺材中有老瞎子的遗体,他决不容任何人有丝毫不敬。 “话说你那口棺材到底是什么材质啊?比茅坑的石头还硬。”青衣小姑娘凑着脑袋问道,闪动着两只大眼,一脸好奇。 “那就是...普通的木头呀。”徐胜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懒得解释。 “你骗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也太敷衍了吧。”青衣少女不满地嘟着嘴,对着徐胜就是一个白眼。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想说就闭嘴,谁乐意听一样。” “......” 徐胜实在无语,只能带着一肚子闷气,大步快走。 青衣少女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她两手扭动着,一股子青烟就钻入了那“素服傀儡”的体内。那“傀儡”浑身一颤,加快了步伐,紧紧贴在徐胜的身侧。 “唉—”青衣少女走了一阵儿,突然放声喊道:“前面那个傻子,可能再过不久你就要死了,临死之前留下你的名字吧,我也好给你立碑。” “我!?”徐胜一愣神,扭头指了指自己。 “对啊,这里有第三个人吗?不是你难道是鬼不成?真是个傻蛋。”青衣少女摇了摇头,有点认真地说道:“你招惹到的那些人可不是善茬,你所表现出来的神秘与强大,更是深深吸引了他们。我敢打赌,前头等着你的绝对是千军万马。” “不会吧!”徐胜完全呆住了,他想自己也没干什么呀,怎么会让对方摆出那么大的阵仗? “你太小瞧自己了。”青衣少女顿了顿,缓声道:“末法时代,身怀巨宝,你就是一座移动宝库,就是一株人形大药。” “巨宝!我没有。” “哼”青衣少女把头一仰,傲然说道:“你那身后的棺木怎么看也不是凡物,如若不是身怀巨宝,你又怎么会有一身深沉似海,却又挥发不出的庞大力量呢?” “我...”徐胜心虚,把头别过,心里一阵嘀咕:该怎么办? 说实在的,他真的害怕了。 往前走,千军万马;可若不走,难道要淹留此地,一直等到饿死吗? “唉——”青衣少女长叹一声,停了一会儿,幽幽说道:“可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怎么办?”徐胜下意识地询问道,明显十分急切。 “把你身上的巨宝交给我,让我一个人独对他们千军万马。”青衣少女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滚!”徐胜的脸瞬间就黑了。 第十七章 天下格局 赤土黄沙,一地烟尘。 徐胜与青衣少女越走越慢,逾来逾谨慎。 难啊! 徐胜愁肠百结,眉头紧锁,心头阴郁。他经过长时间的旁敲侧击、推理揣测,对于当前的处境,多少有了些了解。 前面确实有大军无疑。 只是目的并非是他。不过,他所招惹到的那些黑衣人却是和前方大军同属于一个阵营。毫无疑问,只要他敢出现,马上就会被千军万马围攻。 而且...... 徐胜无奈,回头瞥了一眼在他身后摇头晃脑的青衣少女,“唉”了一声,发出惆怅的叹息。 刘家的那个派遣出的修行者就是她呀! 青衣少女自己都承认了。 两人竟都是前头那些虎狼之师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情形,实在是不容乐观。 “哎,小子,你别走那么快。前面都是叛军,你难道是急着寻死吗?”青衣少女伸着脖子,朝向徐胜大声呼喊:“现在我们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生死一体,休戚与共;不如摒弃前嫌,诚信合作呀。” “呸!”徐胜极不礼貌地吐了口唾沫,神色不善,冷冷的说道:“与虎谋皮,不异于刀口舔血;况且你这女人,心如蛇蝎,比猛虎还要凶恶,谁要与你合作?” “你...”少女听闻,登时火冒三丈,脸色涨红,高举着拳头。着实把徐胜吓得不轻。 “算了” 青衣少女想了想,缓缓放下拳头,神色渐渐平复,快走两步,追上了徐胜。她凑着脑袋,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轻声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根据刘家线报,这次可是整个关东,三州一十八路叛军齐聚,商量好了,要一起举兵西进,攻打汜水关。如此声势浩大,可以说是三十年未有,纵然刘家也不敢轻视。你我二人,怕是还不够人家一人一口唾沫的。” “什么!怎会?”听到这些,徐胜当真大吃一惊。 关东之乱持续三十多年,历时之久,《经史》罕见。最初卫獠、卫贤时期的那种惨烈,真可谓见者胆破,闻者心寒;后来卫獠、卫贤兵败,关东之乱虽则未平,却也得到遏制,尤其是最近十年,小道消息满天飞,总归是雷声大雨点小。关东各路叛军互相攻占地盘,势力盘根错节,都不敢轻举妄动;而朝廷方面,自从“大柱国”掌权后,内政一塌糊涂,根本没有闲心照料关东;刘家拥兵自重,根本不听朝堂号令,而且自身实力也有限,依仗“汜水关”,守成有余,攻伐不能。 总之各方小打小闹,相互制衡,大体维持和平。怎么会突然之间天就变了? “为什么?”徐胜不由询问,很是费解。以他的了解,关东三地连年征战,田亩荒废,人丁锐减,甭说十八路叛军,就算是二十八路又能如何?能调动的力量就那么点。以前鼎盛之时都干不过,现在凭什么合兵西进? 信心从何而来?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单是我,就算是刘家也是一头雾水,要不然也不会派我来了。”青衣少女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力地说道:“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拿到我想要的情报呢?” “你这刘家的走狗也不好当啊。”徐胜趁机冷嘲热讽。对于刘家,他知之甚少,但是由于许丽子婚约一事,让他对其并没有什么好感。 “你才是狗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青衣少女朝着徐胜的脑袋就是一拳,叫嚣道:“如果刘家知道本姑娘的身份,那是断然不敢指派我的,我是隐瞒了来历,以‘赏金猎人’的名义接了任务的。” “谁信”徐胜面对青衣少女只有一个白眼,心里却是有各种各样的念头翻涌。 关于青衣少女的身份,他猜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少女绝对是大有来头。她的言辞之间对刘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千年世家竟也流露出不以为意,其真实来历,怕是比刘家也只强不弱。 况且,徐胜并没有在青衣少女身上感到多少慌乱,自始至终她都很淡定。虽然她经常夸大其词,故作担忧之态,可要是真的没有把握,她怕是早就退走了。难不成像她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任务去自寻死路? 她一定有所依仗。 徐胜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他才不相信什么合作,说到底就是青衣少女骗他出力,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徐胜不智,却也不傻。他一时间心思涌动,千回百转,想要寻出一个应对之策。 入夜,天凉,风萧瑟。 一堆明灭不定的篝火在躁动的跳跃着火舌。 徐胜盘坐在火堆旁,低头无声,默然无语。只是肉眼可见,他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不住地用手攥着裤腿,不时地回头,四下张望。 “那个...”徐胜犹豫着,欲言又止。 “小傻子,本姑娘就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吧。”青衣少女紧盯着徐胜的脸庞,语调深沉,“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对你绝没有半点诓骗,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一同往前三十里,我保证你会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你要往辽州去,势必是要穿过千军万马的,没有我的帮助你如何能做到?“ “我知道。”徐胜抬头,正好撞上少女的目光,他说:“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那你只能跟我合作了,舍此之外,再无他法。”青衣少女目光迫人,极其难得地柔声细语道:“跟我合作。我有对策,但是需要你的协助。” “我...”徐胜将言而止,起身后退了两步,目光炯炯。他望着青衣少女,说道:“你可以信任吗?” “当然” “我不信。”徐胜摇头,“我们萍水相逢,又屡次针锋相对,你所谓的合作也无非就是送我涉险,功成之后你若执意强留,我又能如何?” “哎——”青衣少女叹了口气,继而缓声说道:“你就这般信不过我?我发誓,一旦事成,我一定放你远去,反正大军就在眼前,而你又制于我手,不如赌上一把。” “那...”徐胜的表情很是凝重,脸部微微抽动。看得出,他很纠结,情绪在剧烈地波动。 “相信我,你没有第二个选择。”青衣少女认真的劝说着,目光炙热,眼神片刻不离徐胜。 “好”许久之后,徐胜猛一跺脚,似是下了无比巨大的决心,沉声道:“我同意合作,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看一看情况是否像你说的那般严峻。” “可以” 青衣少女抓起徐胜,眉头一挑,运动内劲,一部腾跃,冲霄而上。 待他落地,已然窜出十丈有余。 “咻!咻!咻!” 一团黑影在月夜中穿行...... 等青衣少女放下徐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甩了甩因为颠簸而昏沉的脑袋,费力地压下腹中由下而上的翻腾之感,缓缓吐了口气,向着远方眺望。 噫! 正前方,大约三里开外,一片灯火通明。徐胜定下心神,尝试着将“无形秘力”灌入耳目。顿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耳边也响起嘈杂之音。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成列的军士巡逻,还有成排的士卒执勤警戒,看上去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还是农民起义军?! 徐胜觉得有些诧异,依着眼前所见,分明是正规军的行派。 “我一直以为关东疲敝,民不聊生,兵源匮乏,疏于操练;军械也是粗劣鄙陋,滥竽充数,现在看来,倒是我小觑了。”徐胜由衷感叹,觉得有些棘手。叛军越是正规,实力就越是强横,就代表着越难对付,他的处境也就越加凶险, “看来是秦家‘赤霄军’无疑了。”青衣少女沉思片刻,低声说道。 “赤霄军!”徐胜嘀咕着,心里“咯噔”一下。 对于关东之乱,他其实不甚了解,但“赤霄军”的大名却是多有耳闻。根据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对“赤霄军”也并非一无所知。 关东之乱始于卫獠、卫贤,始于他们两个人的黄道军,二人兵败后,继续与大昭方面对抗,并扛起起义军大旗的就是赤霄军。 传闻中,赤霄军曾陈兵五十万围攻汜水关数年之久。其时也,人心惶惶,即便是中州百姓也对“赤霄军”三个字心惊胆颤,闻之色变。 只可惜赤霄军内部分化,被“绿林军”后来居上。再之后,绿林军也逃不脱相似的命运,内部斗争,自行瓦解。如今关东各地叛军,绝大部分都是从赤霄、绿林两军中分化而出的。 “赤霄军不是完蛋了吗?还有赤霄军与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徐胜很是好奇,十分难得向青衣少女求教。 “这个故事说起来就长了。”青衣少女摇头晃脑,故弄玄虚。 “长话短说。”徐胜此刻没有心情与她逗乐,而且他知道青衣少女有求于他,因此态度强横了些许。 “你...竟敢...”青衣少女脸色瞬变,不过立即冷静下来,歪头想了想,不耐烦地说道:“秦家原是八大世家之一,与刘家一样都是千年世家,虽然实力在八大世家中垫底,但世代镇守辽州,也算是一方诸侯。三十年前,卫氏二人从辽州起兵作乱,秦家非但没有镇压住,反而在灭族的压力下举族投降了。自那之后,秦家就与大昭彻底分道扬镳,走上了起义军的道儿。秦家的祖地就在‘赤霄郡’,所他们的下辖军队就被叫做‘赤霄军’。后来因为赤霄军发展过快,人员庞杂,内部斗争过于激烈,分化成五部,元气大伤。不过其核心成员依旧保存了下来,仍称赤霄军,时至今日依然把控着辽州大部,是诸起义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劲旅。这次合兵西进,就是秦家的主张。“ “秦家?八大家族?”徐胜听得一头雾水,一脸疑惑。 “不是吧小子,你连八大家族都不知道?”青衣少女有些难以置信。 “确实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好吧”青衣少女颇感无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八大世家,亦可称之为七大家族,因为其中有一支就是当今皇室,从严格意义上讲,已经超出了世家的范畴。余下的七家都是历史悠久,在本朝建国之初给予极大支持的。由于皇室衰微,当今天下毫不客气地说,就是七大家族的天下。这七大家族分别是中州沃土刘家,西部神州严家,东北部辽州秦家,南部江州叶家、檀家,西北雍州王家,被流放到最南端嶂、越二地的玉家。现在,就明面上的情形看,严家一枝独秀,牢牢把控着神州,乃至于在中、雍二州都有不小的控制力力;刘家与王家拥兵自重,可列为第二等;叶家、檀家、玉家战略空间有限,底蕴也稍有不足,可列为第三等;至于秦家,差不多已经从七大家族中除名了。” “哦”徐胜点了点头,表面平静,内心却是震动不已,把青衣少女的话一字不差的牢牢记住, 八大家族难道就是隐藏在背后的力量,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徐胜陷入了沉思,单是一个刘家的附属家族——许家,就能拥有怪人那般存在,那么远在许家之上的八大家族该有多强? 可是,如果八大家族真的是一切秘局的幕后操盘手,那么秦家又怎会被卫獠、卫贤两人征服?要知道,强如卫獠最终也不过是化成一枚血色朱果,被古铜色的大手死死拿捏住。 看来八大家族也远不是最后的答案。 徐胜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不由自主地又联想到了青衣少女,按着青衣少女的说法,她连刘家都不是很在意,那么她的来历到底又是什么?是否是八大家族中人?属于哪一家? “哎,想什么呢?”青衣少女打断了徐胜的遐思,叉腰说道:“现在可不是让你分神的时候。” 算了。 徐胜摇了摇头,收回了心神,一抬首,正迎上青衣少女的目光。他注视了很久,认真地说道:“我同意合作,但想听一听你的对策。” 第十八章 血剑凌天 流星坠地 清晨,风很大。 徐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很认真地听完了青衣少女的意见,然后强忍着没有骂娘。 “怎么样?”青衣少女吐着舌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颇有些得意。 “你...”徐胜无言,背过身去,静静地站着,过了约有一刻钟,他才摸了摸下巴,抬腿就走。 “干吗?” “去死” 徐胜甩开大步,向着来路,头也不回的奔去。 青衣少女的提议在徐胜眼中根本就是在开玩笑,是扯淡,是放屁。 青衣少女告诉徐胜,下头密密匝匝的,少说三万余人,要想偷偷潜入,门都没有。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直接把这三万多人给灭了。 青衣少女从刘家接到的任务是:查清此番关东叛军集结的缘由,人数多少,以及具体部署。这个任务难度极大,接任务的人肯定不止青衣少女一个,甚至刘家的嫡系都会参与其中。 那也很正常,得来多方消息,相互印证,才能确保准确。 这种关乎数十万、上百万人死生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青衣少女自觉可能无法完成任务,觉得失了面子,于是乎脑洞大开,琢磨着要把这儿先行的三万多人给灭了。那等其他叛军赶来一看,我的天!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情起兵西进。 要是果能如此,青衣少女告诉徐胜,他们俩就算是间接平定了一场战乱,可谓功德无量,称得上丰功伟业。 “呵呵” 徐胜对青衣少女的提议只有无尽的鄙视。两个人挑三万大军,做梦还是犯傻?一人抗万师,那样的妖孽不是没有,传说之中的人物姑且不论,单是躺在徐胜身后棺材中的老瞎子就绝对够格。只是老瞎子是什么存在?当年大名鼎鼎,搅动天下的卫贤。他可不认为自己比得上老瞎子一根手指头,青衣少女当然比他厉害,可撑死了也就是老瞎子的一只手掌。 老瞎子虽强,但也没有强大到可以一巴掌拍死三万人。 青衣少女却不以为然,她有自己的理论。她也知道自己实力不济,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徐胜的身上,更准确地说,她是看上了徐胜体内深沉似海的隐秘力量。 那力量一旦能调动起来,不说全部,一半就足够了。 可是该如何调动呢?徐胜没有那个本事,青衣少女却有些想法,她认为那力量无论如何到底是在徐胜体内,只要徐胜能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她,那她就能随意挥洒,尽情释放。她有遗传自上古的大神通,自认为能破除徐胜的“力量封印”。 徐胜不傻。况且就算是傻子也不会将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任由别人摆布。青衣少女所谓的“上古神通”,徐胜听着好像是要将他变成傀儡一般的存在。虽然她承诺事后会返还身体行使权,但徐胜怎么可能相信? 那样的事情,单是想一想,他都觉得不寒而栗,是断然无法接受的。 转眼,一天过去了。 夜已深,篝火“劈哩啪啦”地响着。徐胜与青衣少女就坐在篝火旁,都悄无声息的。他们各有心事,各怀心思。 “小伙子,你这样是不行的呀,不冒险怎能成功?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你好,只要事成,我一定放任你离去。你的什么秘密呀、宝贝呀,我一概不提。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会护送你到辽州。你看怎么样?”青衣少女扑闪着大眼睛问道,语气里满是虚情假意。 “你是在寻死。” 徐胜的语气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青衣少女的主张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况且,一旦计划失败,有损失的仅仅是他自己,青衣少女绝不会有半点毁伤。 这样的事情,徐胜说什么都不会去做,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太低。 最最关键的是,他打心底里就对青衣少女不信任,要让他把自己的安危全数交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手中,徐胜觉得大抵等同于送死。 “呼——” 徐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烦意乱,但是思绪却一直运转,片刻不停。 该如何是好? 这个处境,死局一般,徐胜看不到解决办法,想不出权宜之计,只得干着急,只能空叹息。 “你这样是不行的,拒绝合作就是坐以待毙呀。”青衣少女一脸很焦急的样子。 徐胜不言,抬头看了看远天,今夜月黯淡,星璀璨。 “你看天干吗?难不成还指望老天砸下陨石,帮你收拾了那些拦路恶人?”青衣少女没有好话,冷嘲热讽。 陨石! 徐胜心中一动,不由自已地想到了大约两年前,那一块从天而降的血光陨石...... 此刻,林溪村,徐胜故乡的大山深处,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缓缓弯下了身子。他轻轻地从土坑中捧起了一块黝黑的石头!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这块陨石从亿万里之外,穿越无尽星河而来,到底要传递什么信息?”白色身影久久矗立,轻声低语。 “寒夜将至,难不成历史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灾祸又将降临?徐图胜之,这四个字是记载了取胜之法吗?徐图,徐图,难道意思是慢慢谋划吗?可谋划些什么呢?阴阳何孤,生死玄牝,生与死,阴与阳,这些互相矛盾的东西,是否就是取胜的关键?” 白色身影一动不动,一时之间,深思无尽。 “这块陨石上还有禁制,也不知是何人施展,极其古老,时至今日竟仍旧存在,堪称神迹。”白色身影抬手轻轻从陨石表面拂过,然后低声道:“这禁制曾经很强,如今却是微弱,到底抵不过时间。今日我就斗胆揭开,看一看着‘天外之物’有何奥秘。” “禁法,解灵!”白色身影喝到,一指弹出,肉眼可见,那根手指顷刻变为玉质,透出淡淡光泽。 “啪” 玉指点在了陨石之上,初时平静,然而转瞬之间,天地翻涌。 血光如海,以倍增之势顷刻覆压大地,一道血色长剑从“汪洋”中伸出,由地入天,直刺苍穹。 整个天下,中、神、雍、幽、江、嶂、越、青、灵、辽、原十一州,全部生灵,亿万百姓,都被惊醒,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天穹。 “这...” “我天!” 远在荒芜寂寥的青州赤土上的徐胜与青衣少女,也像天下诸多苍生一样,抬头注视着天宇,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血光,似曾相似。”徐胜喃喃。 “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没有什么。”徐胜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而且他也实在不敢将那一桩隐秘告诉他人。 这滔天血光,给徐胜的感觉,就跟两年前那个“血月凌空”的夜晚一摸一样。 那块陨石不是归于沉寂了吗?难道今日又觉醒了? 徐胜心肝乱颤,那陨石太过诡异,而且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今天闹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定会引得天下侧目,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与陨石之间的联系,那...只怕是凶多吉少! 陨石。 徐胜闭上了眼睛,那块石头又在他眼前浮现。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这十六个字如梦魇一般,不住地在徐胜的眼前翻涌,在他的脑海里漂浮,在他的耳朵边回响。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徐胜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然后双目骤开,轻呼道:“来” 来! 此字一出口,天地寂静。血光长剑瞬间消失,白色身影被直接震飞,那块陨石仿佛有灵一般,升上了天穹,向着东方,向着徐胜的方位飞去! “哪里走?” 白色身影仰天吐血,大大袖一甩,挟起十里长风,直追陨石而去...... “我靠!” “我去!” 等徐胜觉得脑袋清醒些时,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颗血色流星从天而降,夹带着火星,撞向了那三万多赤霄军驻扎营地一侧的山壁。 “还真是...陨石啊!这也太...邪乎了吧!”青衣少女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她掐了掐自己的脸蛋,颤声道:“本姑娘一句话竟然把陨石给招来了!” 徐胜无语,总不能说这陨石是因为他而来的吧。他又害怕又激动,强压下内心的震颤,冷眼旁观。 “轰—!” 这血光流星竟然将一大块山体削下,山石滚动,无数石块从数百丈高的地方砸下,叛军阵营中一片混乱。 “啊—!啊—!啊—!” 爱好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纵是相隔数十里,纵然“滚石轰隆”,徐胜也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放我走吧。”徐胜回头,眼目一横,盯着青衣少女道:“你的心愿达成了,叛军已灭,你的功劳足以惊世,快去刘家领赏吧。” “哈哈哈哈!”青衣少女突然放声大笑,然后她一脸戏谑地说道:“本姑娘要的可不是刘家的赏。况且我空口无凭,刘家凭什么相信这三万多人是我灭掉的?你刚才的很奇怪,流星坠地前你低语了许久,不得不让我心疑。去什么辽州啊,跟我一起到神州去吧,我会告诉我师傅,这三万叛军都是你消灭的,到时你一定会得到大封赏。” “啪!” 青衣少女一掌拍在徐胜地肩头,一股子香气四下弥漫。她笑眯眯地说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在搞清楚你的秘密之前,你会很安全的。” “你...!”徐胜气极,想要拼死反抗,但是浑身轻飘飘的,用不上一点力气。 “别挣扎了,这是软骨香,能让数千斤的骆驼倒地,你还是认命吧。”青衣少女满面都是笑容。 第十九章 神秘人 “既然他想去辽州,你就不要强人所难,神州再好,终不是他的归处。” “谁?” 徐胜与青衣少女近乎同时出声。在这个血光滔天、流星坠地的奇怪夜晚,竟然有人悄无声息潜藏在他们身旁,还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老夫是谁并不重要,说了你们也未必知道,但是这次变故与你们两个小辈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你——背着棺木的少年。” 徐胜觉得浑身一寒,背后的汗毛根根炸起。他一回头,一个虚影就在他身后。 那虚影渐渐凝实,竟是个老者。倒也不算太老,单看面容,半百上下,两眉微皱,眼目含怒,身姿挺拔,如山如岳。他的身上罩着一件黑金色大礼袍,看上去威风八面,威仪十足。 “小子”那老者抬眼看了下徐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要到辽州去吗?老夫家居辽东,跟我一道可好?” “你敢!” 徐胜没有说话,在这老者的威压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然而青衣少女却憋不住了,眼见有人要带走徐胜,为了那些她自认为的隐秘与至宝,她急了,顶着老者的威压,厉声喝止。 “你是在跟我说话?!”老者双目一斜,青衣少女顿时后退两步,然后竟“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一目之威,如同刀剑! “啪!” 老者长袖一甩,顿时一股子腥风升腾,青衣少女被卷积着,重重地砸向了一块山岩。 “哇!” 又是一口鲜血。徐胜看的触目惊心,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心疼。 “你敢杀我?”青衣少女颤抖着爬起,从脖子上扯下红绳,展开一道淡黄色的符纸。上面有些奇怪的图案,隔得太远,徐胜看不清楚,但是很明显,这符纸不寻常。徐胜真切地察觉到,就在青衣少女拿出符纸的瞬间,老者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说呢,原来是‘天师弟子’,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跻身‘大修行者’之列。”老者先是笑呵呵的,忽然眼目一凝,厉声喝道:“难道天师的弟子就杀不得了吗?” “你...!”青衣少女一时语塞,目中惊慌不自觉地流露。这还是她第一次现出身份之后还被人继续威胁的,同时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杀意,真的有些害怕了。 不消多说,老者实力远在她之上,又对她的师门没有多少畏惧,这样一来,她完全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格。 当前情况,能留下小命就是大幸。 “还不快滚,难道真想跟我死磕?”老者声如天雷,目露寒光。青衣少女双腿一颤,差点倒下。她很不甘心,咬着牙,带着恨意,先是扫了眼老者,然后又望向了徐胜,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从我手里丢夺走的,我一定要抢回来。” “我叫徐胜。” “聒噪!” 就在徐胜念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老者一掌拍下。 “咚!” 一时间烟尘滚滚,待其散尽之后,徐胜连忙观瞧,他大眼一看,心安了不少。 青衣少女无恙,早已不知所踪,地上是一套素服,还有些破碎掉的肢体。 “假衣——代我之法。”老者轻声楠楠,然后猛地回头,双目如钩,直刺入徐胜的心神。接着他环顾四下,看着周围破败潦倒的景象,似是有些心痛,对着徐胜说道:“关于这件事,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徐胜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软骨香的药效已经上来了。他觉得很困,一股不可遏制的困意钻入了他的心口,继而冲上了他的脑海,压塌了他的眼帘...... “这...!” 几个时辰之后,天已经亮了。昨日在那中州林溪村的白色身影,而今正站在关东赤地。他呆呆地站着,眺望眼前的景物,许久无声。 一大块山体被横腰击断,数以万计的碎石填满了山谷沟壑。那些石头有的还染着鲜血,残破的兵刃盔甲散落一地,断手碎肢塞在石缝之间...... 好一副地狱景象! 白色身影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冲天而起的血腥味让他很不适应。 他踌躇着,然后身影飘忽,分化出万千个。一道道白色身影在这片人间炼狱来回穿梭,仔细探查。 “怎么会没有?” 待到天将晚,那万千化身都已消散,白色身影跺着步子,轻声自语。 他一路追着陨石而来,很确定就是落在了这里,甚至还找到了陨石坑。 可是坑内空无一物,陨石早已不见踪影。 “实在是奇怪,难不成被谁拿走了。” 白色身影不解,然后眼目一转,忽然精神凝集。他看到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有一点淡淡的灰白色。 “刷!” 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那里,弯下了腰,从地上捡起一套素服。 “难不成是被她拾走了?”白色身影眉头紧锁,有些为难地说道:“这可不好办呀,要是落在了天师手上的话。” 在北地辽州,有这样一个家族,作为千年世家,它拥有着比大昭王朝还要悠久的历史。它从前朝发家,煊赫一时;后来王朝更迭,它又选对了阵营,建下了“不世之功”,赢得了更大的荣耀。 昭武帝曾赐给这个家族一州之地作为封赏,在它全盛之时,几乎威压整个关东,更可自行法令,等若“独立国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绵延数十载,遍及整个关东的战乱,终结了这个家族的上升之势。在叛军的威逼之下,这个权倾天下的千年世家,也无奈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昔日它所宣誓效忠的大昭,成了它后来不得不面对的敌人。 这个家族就是秦家,开国八大家中混得最惨,已经被除名了的,成为“世家之耻”的秦家。 那个身穿黑金礼袍,不怒自威的老者,捡起了从天而降的陨石,夹带着徐胜,横越千里,到达了辽州“赤霄郡”。 当徐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当幽暗的环境中,周遭漆黑一片,四下全是潮湿腐烂的气味。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已被束缚住,四肢缠上了沉重的锁链。 “放我出去。”徐胜用沙哑的嗓音拼尽全力嘶吼着。 然而周遭无声,黑暗孤寂如旧。 他想发动“无形秘力”,但是稍一用力,心口就是刀绞一般的疼。“灵根”与“舍利”也沉寂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钉上了千百个钉子,动一下,都比搬山还难。 在阔大而又略显萧瑟的秦家大院深处,身穿黑金礼袍的老者正端坐着。他的身侧放着一本《涅槃真经》,手上正托着一块石头,凝神观看。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老者低语,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表情凝重。突然,他眼目一亮,惊醒一般,高声道:“那个被我捉来的小子,好像就是叫做徐胜。徐图胜之,徐图胜之,这陨石莫非就是因他而来?那我秦家三万士卒也因他而死了?” “那小子不简单啊,身怀大隐秘。”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的陨石,推开房门,进入内室。在那儿,一口棺材正静静放着。老者的手从棺木上扶过,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棺中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既让我向往,又让我害怕?” 他想要打开,却发觉万分艰难,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棺椁中有不详,害怕其内有着他难以想象的、能置他于死地的恐怖力量。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来人” 老者轻呼,“刷”地一声,一道黑影从某个肉眼不可触及之地窜出,跪倒在他脚边。 “命秦英将那个我抓到的小子‘搜魂’,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老者施令,目露凶光。 “是” 那黑影应了一声,然后转瞬消失。 诺大的房间中只剩下老者一人,显得很空荡。他负手站立,望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些年来,秦家的起起落落。 三十年前,两个卫氏平民,也不知是碰上了何等奇遇,竟然双双踏足大能之列。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秦家老祖陨灭,诺大的秦族,竟然没有一人可以出头。在那两个杀红了眼的“人屠”面前,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忍辱负重,屈膝跪下。 后来他当上了族长,卫獠遭了天谴,卫贤也不知所踪,他带领秦家得到了难得的自由,却是站到了大昭的对立面,彻底回不了头。 “严诚,如果有一天我秦烈破了汜水关,兵临神州,定要将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老者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 严诚,严家的族长,当今的“大柱国”,“大昭天子”的亚夫,也是这位名叫秦烈的老者最为痛恨之人。 事实上,当年秦烈摆脱卫獠、卫贤之后,曾向大昭示好,还主动剿灭关东各路叛军。但严诚却假借天子之名,昭告天下,曰:辽州秦氏,勾结叛党,残害关东百姓,屠戮大昭良民,形同禽兽,罪比天高。自此昭告起,秦氏从大昭臣属除名,永世不录,除恶务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一封诏书彻底断了秦烈的念想,而且最可气的是,严诚还暗中扶持绿林军壮大,将全盛时的赤霄军剿灭了八成! 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严诚的举动根本就是朝着灭亡秦家去的,秦烈焉有不恨之理? 秦烈恨呀!他思索不断,恨意逾涨,肉眼可见,他的脸颊都在颤动,青筋根根凸显。 “主上” 突然响起的的惊呼之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回头,只见那黑影跪伏在地,毕恭毕敬。 “讲” “主上,秦英死了。” “什么!?”秦烈几乎是吼出来的。秦英是他的直系亲属,而且资质不凡,怎么会...?他一时无法接受。 “秦英按主上的吩咐对那小子进行搜魂,结果进行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浑身痉挛倒地。还有,他在临死之前曾说,那小子的意识中一团黑暗,不能触碰,深不可测。” “一团黑暗,深不可测。”秦烈喃喃低语:“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那小子到底还有多少隐秘?” “主上,而今如何,还请示下。”黑影叩首,低声询问。 “将秦英的尸首收好,关于那小子,我亲自去看。” ...... 第二十章 秦昭 幽暗的世界突然有了一点光。 徐胜本能地向着光芒寻去,一抬头,眼前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姓名” “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胜眉头紧皱,咬着牙,甩了甩剧痛的脑袋,微微将眼睛睁大了些。这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那个将他擒来的,不怒自威的老者。 “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好像无力反抗的羊羔,任人宰割的鱼肉,哪里还有为什么。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 “那你杀了我便是。你想问的,我一概不知。” “有骨气。”秦烈轻轻地捻了捻胡子,笑了,带着玩味说道:“你越是不愿意,我便越想知道。” “你越想知道,就越不可能知道。” “啪!” 徐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秦烈抬手一掌,将他的半张脸都打得扭曲变形,不成人样了。 “呸!” 徐胜对此的回应,是一口含着血液的浓痰。 “好,看来你是相当傲气,对于自己的意志力是相当有信心。”秦烈走近徐胜,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两个人几乎要贴上了,四目相对。纵然这里暗无天日,但借着微光,两人还是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气势! 秦烈的眼神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他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好像是在告诉徐胜:屈服吧,我是你不可反抗、不能触及、无法战胜的主宰,面对我,你只有臣服。 徐胜的眼神则要纯粹很多,里头只有一股坚持,只有一道执念,他仿佛在说:绝不!不论秦烈想做什么,他都是同一个回答,绝不!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秦烈后退两步,恶狠狠地瞪了徐胜一眼,转身一挥大手,昂声道:“所有的刑罚,但凡不致死的,全给他来一遍。” “是” “呲——” 烧红的烙铁从徐胜的肌肤上划过。 “噼——” 蘸着凉水的皮鞭在他的胸膛上抽打。 “咔——” 锈迹斑斑的夹板在他的指缝间,拼命地挤压着他的血肉。 ...... “啊啊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伴着千百遍的折磨,始终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的徐胜再也忍不住了,他放声大叫,鬼哭狼嚎一般。 ...... “怎么样?” 秦烈背着手站在幽狱之外,听到徐胜的叫声戛然而止,回头询问身后的侍从。 “昏了过去。” “他可曾供出些什么。” “只字未提。” “哼!” 秦烈一甩手,瞬间就出现在了十丈开外,再一瞬,他已然消失无迹,只留下了一道声音,“照顾好他,给他用最好的药,切不可让他死掉。” ...... 入夜,秦烈一个人站在秦家大院地一处假山上,向着西方眺望。 在那里,有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有着他太多的执念。中州的沃土、神州的皇权,无一不令他心驰神往。 可是,他也知道,那些距离他太遥远了。不只是因为秦家如今嬴弱,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实力也远无法与各个家族的老祖级人物抗衡。 他恨,恨自己生错了时代。如果是在远古,那以他的资质完全可以攀登圣域;如果是在上古,最不济他也能跻身大能;然而,如今末法时代,他只能是个名宿。 虽然在凡夫俗子眼中,名宿已经是不可企及的高峰,可他知晓,还不够,远远不够。八大家族,除却他秦家之外,都有大能坐镇。 严家的严诚,之所以敢威压皇权,那是因为他极有可能已经封圣了,即使没有,也所差不远了。 然而,即便是严诚也不敢取皇室而代之,那是因为在皇家背后隐隐有一座山,那山上有一位号称另类成圣的天师。 名宿比之大能尚且不如,对上圣人那更是天壤之别。 秦烈想要壮大秦家,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乃至于逐鹿中土,君临神州,所需要的,不单是地盘与兵卒,还得有更强大的个人实力。 之前,他一度绝望,末法时代,修炼难于登天,纵然是集整个秦家之力,怕也不能将他送入大能行列。可是现在,他却真真正正看到了曙光。 徐胜就是他的希望。 在徐胜的体内有着两股难以想象、强横无匹、浩瀚如海的力量,如果能够据为己有..... 秦烈攥紧了拳头,若真能如他所愿,那大能之位何足挂齿?纵是圣人,也可一争! “初识、了然、通幽、灵泉、神念、天府、无碍、超凡,八大境界,还有那传说之中不可修炼,不能触碰的‘映照诸天——神明之境’。”秦烈低声自语,目光闪烁,“到了神念境就算是大修行者;入了天府便是一方名宿;到了无碍境,肉身圆满,便可称为‘一世大能’;至于超凡,就是入圣,脱离了凡人桎梏,不是神明,却也与之类似。在今日今日,圣人的地位恐怕还要远远高于远古时期的神明,毕竟远古神明行走世间,当今圣人却不显于世。” 秦烈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决意将徐胜当作血食,要将其化为他冲击更高境界的助力。 他可以将徐胜一口吐下,但他不会那样做的。那样太浪费,太过暴殄天物,而且他也怀疑自己能否承受住那么强大的力量。 他有更好的打算,他要将徐胜作为长久的食粮,他要将其圈养起来,用其血肉炼丹,成为他源源不断冲击高位的资本。 可是,那注定很有难度。秦烈明白,徐胜是不会屈服的,从他看到其眼神的一刹那就明白了。徐胜是绝对不会甘心被圈养的,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反抗,如果反抗无效,他会以死亡做为最后的抗争。 徐胜,并不怎么畏惧死亡! 如果徐胜死了,那么那两股力量又当如何?秦烈不敢去赌,不管是消散还是爆发,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怎么样才能阻止徐胜的自我毁灭呢?该如何去做? 秦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无疑是个棘手的问题,徐胜如若一心求死,实在有太多方法,他根本阻止不了。 徐胜可以咬舌自尽,他要是在徐胜口中塞上铅石,使其无法咬舌,徐胜完全可以绝食;他要是给徐胜强行灌食,那么大量取用血肉之下,他又能活多久? 难解! 秦烈皱眉,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突然他顿悟一般,猛然惊醒,也顾不上族长威仪,甩开大步,直朝他久未光顾,已经快忘却了的“藏经阁”。 他依稀记得,在“藏经阁”中有一套秘法。 在长久幽暗之中,徐胜已经分不清日夜,他不知过了多久,只是照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挨上一遍酷刑。 每次在忍受了一整套的惨无人道的刑罚之后,他还要被强迫着施药救治。也不知到底是些什么药,通常会让他更加痛苦;然而,痛苦过后,他很快就会痊愈。 在不间断的、循环往复的折磨中,他已经心如死灰,看不到一点希望,有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他在犹豫,他不甘心,他尚有牵挂。 他无法忘却老瞎子与寒山和尚的嘱托,他无法忘记中州南郡城中那个如花似玉的绝色女子,他还没有让老瞎子返回家乡,他还没有揭开命运之后的隐秘。 他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他哭了! 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心伤。 “吱—” 牢门被推开,那个名叫秦烈的老者换了一身白衣,款款而至;他的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用沙哑而又魔幻的声音,轻轻地对徐胜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孩子,苦了你了! 徐胜的耳边,这几个字来回环绕,经久不息。他一抬头,正好迎上了秦烈深邃的目光,那眼睛中像是有一片星海,幽深无极,辽阔无边。徐胜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沉了进去。 “孩子,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苦了。”秦烈的手从徐胜地头顶拂过,就像一位师长那样轻柔慈祥。 徐胜的眼前是无数重叠的光影,忽远忽近,明灭不定。他一瞬间看到了很多人,全是他心心念念的:老瞎子、寒山和尚、父亲、母亲、兄长、许丽子、木怀瑾...他们都重叠在一起,他们都向着自己走来。 徐胜的眼睛愈发地湿润了。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秦烈的声音如梦如幻,充满了亲和力。他对着徐胜,一字一顿地说道:“秦昭,辛苦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秦昭?”徐胜仿若魔怔一般,自顾自地重复着。 “对,记住了,你叫秦昭,是我秦家第五十四代族人,是我的孙儿辈。”秦烈笑着,轻轻地说道。 “秦昭?”徐胜又念了一遍,然后双眉猛地一簇,寒声道:“你放屁!谁是你的秦昭,老子是徐胜。” “你...” “啪!” 秦烈气极,反手甩给了徐胜一巴掌,愤愤而去...... 然而,第二天,秦烈又来了,依旧重复着昨日的行为和语言。 再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天天如此,日日这般。终于,在努力了一个多月以后,他终于听到了那句做梦都想听到的话。 徐胜虚弱地对他说:“族长,我是秦昭。” 第二十一章 此非汝家 秦昭今年二十三岁了 虽然因为一场事故,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但他确信自己是秦家人无疑。他乐于接受这个身份。 作为秦家小辈,同时也因为体质的特殊性,他有幸受到了整个家族的宠爱。尤其是族长,更像是亲爷爷一样,对他照料有加,无微不至。 根据族人的描述,在那段他毫无印象的悲剧过后,族长曾对着整个家族说:秦昭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他没有了父母,我也绝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秦昭每每思及,都感动到无以言表,他为自己的过往感到悲哀,同时又为能生长在这样的家族而到荣幸。他甘愿为家族奉献出一切,即便是每半个月取他一碗血,他也心甘情愿。 族长告诉他,他的身上流淌着最存粹的秦族血脉,他就是千万分之一的“无缺之体“,他的血液对于老祖的“复苏”至关重要,也是秦族振兴的希望。 秦家需要他的血,他也愿意献出。对秦昭而言,血液这种可再生的东西,比起老祖的身体,比起秦家的振兴,那是轻如鸿毛,根本不值一提。 “秦昭” “秦少爷” 秦昭在阔大的宅院中散步,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不管身份高低,都同他亲切地打着招呼,都对他笑脸相迎。 “哎,你好,你也好。”秦昭很有礼貌地应承着,一一回复。他走得很急,步子迈的很大,三步并作两步。有些时候,族人的过分热情,也会让他有那么一丁点不适。 他跨过平整的青石小路,越过曲折的竹林小径,一摇三晃,渐渐地停下了。他缓缓地抬头,看着眼前红砖翠瓦的小院,微微觉得有些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下跌宕的心境,走上前去,叩响了门。 “谁呀?” 清脆的声音过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打开了大门,眼睛一瞟,正看到有些羞怯的秦昭。 “秦少爷。” “是我” 秦昭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问一下,你们小姐在吗?” “在呀。这个时节天气凉了,我们又住在北地,小姐身子单薄,近来都不怎么出去的。” “噢”秦昭应了一声,沉思片刻,然后轻飘飘地说道:“那个,若是可以,我最近也很得闲,可以来给灵儿妹妹多解解闷儿。” “这个...”小丫鬟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不方便?” “不是”小丫鬟咬着嘴唇,好半晌才狠下心,严肃地说道:“我们小姐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为什么?”秦昭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着实把小丫鬟吓了一跳。 “因为...没有为什么。总之小姐就是不想见你。”小丫鬟说完,不给秦昭反应的时间,立刻关上了大门。然后,只听得“咔嚓”一声,门被上锁了。 “我...不是,为什么呀?”秦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大门外徘徊踌躇了许久,没有办法,悻悻而归。 入夜,天凉。 一个单薄窈窕的身影倚窗坐着,她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向了那朦胧的天际。很久很久,她也许是看得乏了,幽幽地问道:“那个秦昭今天又来了吗?” “小姐,来了。”白日里那个十四五岁得小丫鬟正提着水壶,慢悠悠地说道:“我按小姐的意思告诉他了,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好”那窈窕的身影应了一句,视线从窗外移回了室内。小丫鬟给她斟了一杯茶,她望着那萦绕的热气,久久出神,若有所思。 “小姐!” 良久,小丫鬟打断了她的遐思,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按着族长大人的意思,我们每个人都要对秦昭亲近些。“ “可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秦昭,秦家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秦昭。” “不敢”小丫鬟猛然跪下,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下去吧。”那窈窕的身影摆了摆手,小丫鬟静静地退走了... 诺大的房间中,秦灵儿一个人呆坐着,她眉头紧锁,轻咬住唇,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 作为秦家的嫡系,作为人人疼爱的掌上明珠,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对于秦昭,她实在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同时,她也明白其存在的意义。一方面,她不可否认的对秦昭有着好感;而另一方面,出于理智,她也明白,作为秦家真正的嫡系,必须狠下心肠。 可是,为什么每次她的心狠到一半就停下了呢?怎么她一想到秦昭就会有些隐隐的心痛? 幽深的秦家大院深处。 秦烈坐在一掌宽大石椅上,闭着眼睛,听着跪在身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的禀告。 “也就是说,秦昭对于灵儿有非分之想咯。”突然,当黑衣人讲到某一处时,秦烈猛地睁开了眼,厉声道:“那个小杂种,真是胆大包天!” “主上,该如何是好?”黑衣人凑近身子,谦卑地问道。 “哼—”秦烈长长地冷哼一声,一拍扶手,高声道:“把灵儿嫁了吧,她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就许给...那个...程家吧。程氏这几年在灵州经营得不错,对我们呀屡次示好,是个可以联合的力量。” “主上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尽快,我要断了那小子的念想。一直被圈养起的猪,也敢觊觎它的主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秦烈震怒,言辞很是激烈。 “是” 黑衣人适时退去,快如一道闪电。 秦昭很烦。纵然是满园景致,也无法让他有片刻停留,他不住地跺着步子,心里头像有千万个绳结纠缠。 “怎么会这样呢?灵儿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愿再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话?”秦昭胡乱地猜测着,一时往东,一时向西。看得出,对于此事,他真的很在意。 “秦昭少爷!” 突然的一声呼喊,让已近魔怔的秦昭猛然回神。他循声看去,顿时喜形于色。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灵儿的贴身丫鬟。 “那个,是你们小姐让你来找我的吗?”如今秦昭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秦灵儿了。 “正是,小姐有话托我转交给你。” “快些讲来。”秦昭一想到秦灵儿托人带给他的密语,顿时万分急切,片刻也等不及了。 “小姐说...她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是你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什么?” 晴天霹雳! 秦昭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温婉的灵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会对他尚处于朦胧的爱意报以这么激烈的回绝。 “你们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秦昭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小丫鬟的一句话,比山崩海啸的杀伤力还要大,让因长期放血而孱弱不已的秦昭差点支撑不住。 “有,还有最后一句。”小丫鬟顿了顿,“小姐说,秦家和你想得不一样,这里...不算是你的家。” “何意!?”毫无来由的一句话,让秦昭完全懵了。秦灵儿在对他表达过拒绝之后,为什么还要加上毫无关联的这一句? 不合常理,让人匪夷所思。 “还有吗?” “没了” “哦”秦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方面,秦灵儿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另一方面,“这里不是你的家”这几个大字,也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里不是我的家! 怎么可能! 秦昭自我否定,然而却发现竟然怎么样也说服不了自己,怎么样也抑制不住如潮水一般,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慌。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秦昭入魔了,反复重述这句话,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他漫无目的,仅靠本能游荡着。 就在秦昭从这儿离开不多时,一道黑影从浓重的夜色中闪出。只见寒光一闪,只听得“嗖”的一声,那个替秦灵儿传话的小丫头,瞬间身首分离,命陨当场。 “多嘴的下人。”黑影中传出阴沉的嘀咕。他轻轻地把兵刃收好,再次隐于黑暗...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 秦昭此刻像一具行尸走肉,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来来回回咕哝着同一句话。 “这可不妙,难道他要觉醒了吗?”黑暗中有人低语。 “我是谁?秦昭是我吗?” “不好!” 黑影从黑暗中窜出,“咻咻”两指封住秦昭的大穴,一把将他扛起,运转内劲,腾空而起。 这种突发状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完全使他不知所措。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快把已经失常的秦昭交给他的主上。 第二十二章 大梦惊觉 “秦昭,秦昭!” 秦烈抱着秦昭,一如长者,一如往昔。他那厚重而又满含急切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着。 秦昭呢。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一无所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脑海中是一副副重叠画面,耳边是一段段飘渺嘈杂的音节。 他的眼睛一片浑浊!他的四肢僵硬如铁!他的周身冷若冰霜!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他近乎痴傻,无知无觉。 秦烈的手掌上升腾起一股热流,他一皱眉,向着徐胜的周身大穴拍去,同时面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看不见,但是却真实存在,可以被感知到的力量,自他的身体向着秦昭“流去”。 少时,那股力量就秦昭包裹其中,静静“流动”着,轻轻“起伏”,引起空间的微小震荡。 “秦昭,我的孩子,快些醒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呢。整个家族都在看着你,老祖需要你,秦家的振兴也需要你,你忘了你曾发过誓吗?”秦烈的声音一点点地改变,越来越魔性,到最后几乎辨不出是人音。 然而,在这一切的影响之下,秦昭的情况却更加恶化。他四肢由坚硬变得瘫软下垂,浑浊的眼神越发的失去神采。 “废了” 努力了许久,秦烈长长地收了一口气,敛去内劲,摇了摇头。 “主上,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在一侧恭敬地问道。 “无碍,傻子不是更好控制吗?他的气息还算平稳,生机也还算浓郁,一时半刻死不了的。”秦烈咧嘴一笑,低语:“我早就想让他变成白痴了,无奈他的精神力太过古怪,竟然让秦英都殒命了。我只得采用‘秘法’,从外部施加影响,赋予他秦昭的身份,掩盖了他过往的记忆。不过现在不需要了,那怕他不是秦昭,也毫不影响我汲取他那满含力量的血肉。” 秦烈舔了舔嘴唇,扫了一眼黑衣人,说道:“将秦昭...不,将这个可怜虫带下去,就关在他原先的住所,严禁他人出入。以后每十天,不,每五天取一次血。” “可是...”黑衣人似有所顾虑,犹豫地说道:“那样的话,他的身体会不会承受不住?如果他死了,那股主上所渴望的力量也是否会一同消散?” “所以,不要让他死。”秦烈望着黑衣人,笑着说:“多给他吃些补药,如果他不愿意吃,那就强行灌下去。在我没有到达大能之境前,他可一定不能死。” “是” 黑衣人叩首退走。 秦烈望着空荡的屋子,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到了大能之境,可以考虑直接将他炼成一炉丹药,物尽其用,决不能有半点浪费。” 他说着话,嘴角抽动,目光中满是贪婪,活像一只野兽!他坚信自己成为大能之后,可以禁得住秦昭体内庞大的力量,甚至能更进一步...化为己用! 秦昭被带走之后,日子可以想象,已经远无法用“悲惨”之类的词语形容。 简直是,灭绝人性! 为了防止他乱动、不听话,黑衣人将他吊起,每天像喂牲口一样,强行将大补滋养之物塞入他的口中,用棍子捅入他的肠胃。然后,每五日一次,用尖锐的刀子在他身上任一处,重重地划下,放出一大碗鲜血。 有时候,伤口太小,血没流到一碗就止住了,黑衣人会像变态一样,把勉强愈合的伤口再度挑开,让血继续“滴滴答答”地落下;有时候,伤口过大,血流得止不住了,黑衣人会将带有强烈刺激性的金疮药,狠狠地按在伤口上。 那样剧烈地疼痛,纵然是已经丧失了神智,痴傻之际的秦昭也无法忍受。他时常会发出凄惨的叫声,如同被宰杀的小猪一般嘶吼。 秦昭现在的处境,和猪...不能说不像,甚至更为可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傻了,只有痛觉,没了屈辱感。 很久没见到秦昭,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消息,秦灵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再加上贴身丫鬟的离奇消失,还有族长突然下达的禁令,她不免生发出些不好的猜想。 好几日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秦灵儿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来到了秦昭的住所。 大门紧闭,门口有些枯枝残叶,显然久未有人打理清扫。看到这般,秦灵儿的心不由得一紧,犹豫了片刻,还是用力推开了大门。 不知为何,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一股恶寒直冲面门。她咬着牙,到了厅堂前,轻轻叩打着。 “秦昭”她小心喊道,却无人应答。 “秦昭”她的声音大了些,仍旧无人回应。 “秦昭!”秦灵儿急了,几乎是带这哭腔吼出的。不过,依然没有其他声音应和。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打不开紧闭的房门,无奈之下,走近了偏房。 “这味道...!”秦灵儿感觉有些不适,一股子腥气从窗户缝里散出,她连忙捂住鼻子,思量了少许时候,从头上拽下了簪子,“嚓”的一声,捅破了窗户纸。 她贴近了眼睛往里看。只一眼,心神俱裂,差点背过气! 秦昭...被吊着,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衣服都破成片儿了,其上还有着斑斑血迹! 这一切,让秦灵儿无法接受,她的心神瞬间失守,大脑随之乱成一团。 “啊——!” 她发出惨叫,原本灵气十足、俊美异常的脸庞,突然就失去了光彩。她嚎叫着,奋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发疯一样向外冲去。 疯了! 她真的疯了! 心理防线瞬间坍塌! 生于世家豪门,备受荣宠的娇嫩小姐,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何曾受过这般惊吓? 秦灵儿渐渐地跑远了,幽闭的房间内无人看到,那半死不活的秦昭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滴眼泪落在了地板上,混入血液中,分毫不显。 秦家的小姐突然疯了! 这个消息纵然封锁的很好,还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程家先是表达了惋惜,继而拍板:就算是傻子,也还是程家未过门的媳妇儿。 对程家而言,是不是疯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疯子可是秦家的嫡系。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借助联姻攀上秦家的大腿,娶一个疯子,反倒是能更好的表达忠心,何乐而不为? 于是,婚典照旧,如期举行。 按照常例,婚礼是在男方家操办的,但是秦家可不是一般家族。为了彰显威仪,秦烈霸道地将婚礼安排在了“赤霄郡”,宴请关东各路豪门。 秦家到底是千年世家,如今虽然颓废,却也依然把控着辽州八成地盘;至于程家,割取灵州三分,虽不能为诸侯,也算是一方豪强。 两家的婚宴,更像是一场关于权力的作秀,排场自是不用多说。 那一日,只见张灯结彩,钟鼓齐鸣,宾客云集,车水马龙。 两家高调地向世人宣布:自此,秦程两家就是战略上的盟友,共为进退。 新娘披着红盖头,一步步地走向正台。没有人看到,在那盖头之下,是一张灵气全无,痴傻呆滞的脸庞。 秦烈早已在暗中掌控住了秦灵儿的行动。现在人们眼中的新娘,只是一架木偶傀儡,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在这场婚礼中,还有一位特殊的宾客,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罩着宽大的袍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秦昭! 秦烈出于一种扭曲的心理,要让秦昭亲眼看到中意的女人嫁给别人。虽然,从理智上讲,这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但秦烈偏偏做了。如此这般,他觉得很爽。 不知为什么,虽然毫无根据,秦烈就是觉得秦灵儿的失常与秦昭脱不了关系。 “小杂种,等这次过后,我就烹杀了你。”秦烈在心里恶狠狠地道。 秦昭的血快被他放干了,他距离那大能无碍境也只差临门一脚。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要将秦昭整个炼化,尝试着去占据那浩瀚如海的全部力量。 虽然很危险,但他乐意去试。 不出意外,秦昭,命不久矣! “一叩首,敬天地。” 司仪的声音高昂雄浑,响彻云外,恨不能揭开屋瓦,直上云霄。 秦灵儿木讷僵硬,与面前那个并不相识的男子同时低首。 “二叩首,拜高堂。” 秦灵儿扭转身子,对着秦烈深深叩拜。 “三叩首,夫妻同。” 秦灵儿与那个即将成为他丈夫的男人相对站立,缓缓弯下了腰... “不要!” 谁? 谁在反对?! 谁敢反对?! 所有人应声看去,只见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慢慢地站起了一个罩着长袍消瘦的身影。 “他是谁?”众人皆万分疑惑,交头接耳。 “秦昭,你敢!” 秦烈一拍椅子,登时站起,怒目而视,威严自生。不知为何,就在一瞬间,他竟隐隐觉得有些胆颤! “秦昭?不,我是徐胜。”那身影扯下袍子,一张阴沉至极的脸上,挂着瘆人的血光。 那血光,秦烈似曾相识! 第二十三章 死战 天下的乱,始于关东;关东的乱,始于辽州;辽州的乱,始于卫氏二草莽。 对于秦烈而言,那两个人,是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是他一生无法释怀的恨。他至今还记得那两个人的可憎的面容,记得那两人行凶时脸上瘆人的血光! 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眼前单薄的少年,面带血光,杀气腾腾,竟和三十年前的那两个人如出一辙! 难道历史又要上演! 秦烈怕了。过往的痛苦与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纵然他纵横关东数十载,却还是怕了。 三十年前,他可以躲在父亲的身后;而今天,作为秦家的族长,作为秦族的最高战力,他...不能逃避。 避无可避! 况且... 秦烈目光如炬,内心的震颤一点点地止住,他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他所面对的敌人——秦昭亦或者徐胜,还远不及当年的那两个人可怕,还没有让他觉得不可战胜。 短暂失神,秦烈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愤怒。 他想问凭什么?一只猪凭什么这么气焰嚣张?凭什么敢跟他的主人叫板? “你,跪下!” 秦烈的一腔怒火从心底涌上双眸,他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气势如潮水一样四散开来! 他很强,比之前要强得多,距离那纵横天下的大能无碍境也只差稍稍一步! 此刻他信心十足,想要一雪前耻! 在徐胜的身上,他看到了那两人的影子。 “生死玄” 徐胜的回应,是一声低沉地轻鸣。肉眼可见,他的天灵盖处渗出了乌黑的血液,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森。 现在,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生死玄功》自行运转,强行调动他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力量。无论是“佛门十三世舍利”,还是那“灵根左手”,全都听从于《生死玄功》!全都在输送力量,按照《生死玄功》里的记载,在他的周身经脉穴位中运行! 徐胜从未习练过《生死玄功》,他只是记得,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生死玄功》自己动了! “杀,屠戮天下,诛灭苍生!” 徐胜的口中发出嘶哑沉重、不似自己的声音。他左手成钩,一把刺入了身侧一个并不认识者的脑袋,那鲜血顺着手臂,一点点地流入他的身体! 他的脸上尽是享受,那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干瘪的身子,好像微微恢复了一点。 “敢尔!” 秦烈大掌一挥,顿时罡风四起,他对准徐胜,反手就是霸道一击。 “咚!” 徐胜以身相抗,直接横飞出去,重重摔倒倒地。然而,下一刻他就翻滚而起,脸上尽是玩味的笑。 “孽畜!” 秦烈一个闪身,凌空一拳,顷刻间虚空震荡,十方风起! 这样一拳,可撼山河,可碎金石! “咚!” 烟尘滚滚,待散尽后,只见地上一个深坑。徐胜没有硬接,自知不敌,挪移闪过,而后咧嘴一笑,轻声道:“杀你!” “你该死!” 秦烈长袖一甩,周遭空气转瞬被抽调一空,他屏气凝神,对着徐胜,抬手一道旋风气刃。 此刃,近乎实质;此刃,远甚于世俗刀兵! “咻!” 徐胜像一道闪电,似一束流光,就在那气刃贴近他面门时,转身逃之夭夭! “小兔崽子,哪里逃!”秦烈大吼道,伸手一抓,只够得一寸衣角。 “小兔崽子,你死定了。”秦烈在后紧紧追赶,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血肉。 “刷!刷!” 两道身影在竞逐,在阔大的秦家宅院中来回穿梭,每至一处,便会响起一阵惨叫。 徐胜在杀人。不停的杀人!见人就杀!他越是杀戮,杀意就越高涨!每杀一个人,他心底的欲望就被更强烈地勾动一点,他的力量也随着增长一分! 以战养战,以杀强身! 他的力量从一开始觉醒时的大约“灵泉境”,逐渐跨入“神念境”的门槛,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不好” 秦烈暗中惊呼,要是这样下去,怕是整个秦家都会沦为敌人的养分,到那时,恐怕他... 也难抗手! 秦烈几乎用了全力去追赶,却始终比徐胜慢了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徐胜落后他整整一个大境界,为何还要比他神速? 这不正常,有悖常理! 是的,单论力量,徐胜比不过秦烈,但他还有秘法,有神行之术——行者无疆!至于这秘法从何而来?自然是“万应之法”。 没错,不但是“舍利”与“灵根”,便是那怪人口中,大约是天下第一奇功的“万应之法”,现在也屈从于《生死玄功》,被《生死玄功》所调用! “刷!刷!” 徐胜的力量还在增长,他已经触摸到神念境的巅峰,下一刻,便是天府!便是和秦烈大致站在了同一水平线! 秦烈急啊!如何能不急?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止” 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一股子无形之力从虚空而至,将徐胜紧紧束缚!一道黑影从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中走出。 “好” 秦烈大笑,黑影作为他最忠心的奴仆,最得力的助手,在关键时刻,给了他莫大的帮助。现在,形势逆转,主动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秦昭,徐胜,任你是谁,你死定了。”秦烈狰狞地笑着,一步步地靠近。他很谨慎,双目死盯着徐胜,一点点地试探,在其身前十丈处站定,大手一翻,一道劲力呼啸而出。 “咚!” 徐胜被拍翻,落在地上时,余波震碎了青石路。他挣扎着起身,还未站起,秦烈已经一个猛冲,到了他的近前。 “你该死!” 秦烈的脸庞已经扭曲,嘴角已经挂上了胜利者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死死凝在脸上,眼神也由猖狂变为震惊。 一团血雾在他面前炸开,黑衣人的脸刚一出现就四分五裂,一截颅骨横飞而去,无头的尸身直直坠地! “挪移——彼我之道。”徐胜从地上爬起,舔干净嘴角的血液,轻轻说道。他一凝神,那四散的血雾顿时凝成血珠,其张口一吸,尽数吞下。 他的力量在增长着,脸色阴沉的吓人,身上的血光浓郁到近乎凝实! “这力量,天府!”秦烈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现在,徐胜已经和他处在了同一境界了,黑衣人作为“神念境”的大修行者,为徐胜提供了海量的充能,助其一举突破。 秦烈不得不严阵以待,徐胜也不逃了,他选择和秦烈正面抗衡,一较高下!虽然他还是不及秦烈实力雄厚,但借助那“万应之法”中的万千秘术,他悍然无惧! 两大名宿的交锋,在当世就是惊天之战,其罕见程度,不亚于远古时期圣人血拼! “雄天霸地,法相无双。”秦烈怒吼,身形顷刻间胀大,身后一层层黑色雾气萦绕,逐渐化为一尊盘坐着的,三头六臂的狰狞魔影! 他认真了,一出手就是大杀招,使出了秦家压箱底的秘术——“舍身成魔”!他不愿给徐胜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要一举将其击溃。 过往的经历告诉他,面对可以吞噬人血的对手,决不能手下留情,决不能给他们在战斗中吞噬或逃跑的机会。 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里,以最强手段,雷霆出击! “一化三千,悲喜无常。” “嘶——” 不知是什么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徐胜咧嘴,绽出妖邪的笑容,他轻轻地抬起一只手,从指缝间淌出一道道血流。很快,血水凝集,竟变成了两个赤红色的“血婴”!定睛看去,那两个婴儿正有着同徐胜一样的面容,一个开口大笑,另一个则是一脸苦楚,隐有泪痕。 “吼!” 秦烈率先出手,一掌如云,黑雾覆压十里! “哈哈哈哈——”笑脸血婴突然发出尖锐大笑,那些雾气在笑声中开始涣散。 “魔主降世!”秦烈面色沉重,身后的虚影站起,三头合一,六臂化二,仿若活过来一般,两目射出黑色光芒。 “哇——” 那哭脸血婴突然张口哀嚎,落下滴滴血泪,在空中盘旋着。 “哼——” 秦烈长袖一甩,顿时罡风猎猎,那点点血泪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扫而尽,然而,下一刻,那诸多泪滴又从四面八方聚拢,将他完完全全地封锁、罩住。 “雕虫小技。”秦烈大喝一声,通体乌光大盛,道道光芒如剑,上下舞动飞旋,任那血泪变化万千,始终不得近其身。 “啪!啪!啪!” 魔影对着徐胜,瞬息拍出数十掌,掌掌霸道,击击凌厉。 “咻,咻” 在“行者无疆”的加持之下,徐胜虽然硬抗无望,但躲避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小子,喜欢逃是吗?我让你无处可去。”秦烈猖狂大笑,狠声道:“小子,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秦家,我们在此地经营了六百多年,整个家族的布局就是一方大阵。只要在这阵中,你就是鱼肉。” 是的,秦烈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徐胜公平一战,有着秦家大阵这样的地利,他焉有不用之理? 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要在一定时间内催动大阵,封住徐胜所有的退路。 现在,他的预谋达成了! 整个秦家突然就黑了,天日瞬间被遮蔽,地底深处,一道道黑气渗出,在徐胜的周身缠绕着;还有有一些钻入了秦烈的体内,成为他暂时的力量源泉。所有的血滴,在碰上黑气的瞬间就都蔫了,纷纷坠落。 秦家大阵,不说天下第一,却也不多遑让! 因为秦家在开国八大家中地盘最小,实力最弱,他们的老祖又在建国征战中受了致命伤,为了弥补自身不足,他们选择了阵道。 数百年的心血,练成了这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杀阵! 秦族在三十年前得以保存,此阵功不可没。 现在,秦烈要用这大阵,将徐胜剿灭个干净! “你还笑?”秦烈一步百丈,登时将那“笑脸血婴”抓入手中,旋即右手一卷,又将那“哭脸血婴”擒拿。 “砰!” 他开怀一笑,两个娃娃瞬息崩成血雾。 “无间...” “啪!” 正准备施展秘术的徐胜刚刚念出两个字就被秦烈掀翻在地。 “你没机会了,你不是那两个人,只不过是秦家养的一头猪,也敢如此造次!”秦烈重重一脚踩在徐胜的脸上,居高临下。他没有注意到,那些落在地上的血珠有一些还在蠕动,一点点地向着他靠近。虽然大部分都被黑气磨灭,但还是有那么几滴,钻入了他的足底,进入了他的身体! 第二十四章 秦烈死 灵儿殇 “死吧!” 秦烈回头,四下观望,眼见那秦家大院血流满地,黑气滔天,生灵尽寂,残垣断壁,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怒火中烧。他俯身,双手扼住徐胜的喉咙,身后魔影抽出无尽黑气,凝结成刀,顺势劈下! “咔!” 一道血痕,清晰可见,由上至下,大片鲜血止不住地流。徐胜整个人几乎被劈开! “小子,你可听闻五缺之刑?”秦烈狞笑着,再次扼住徐胜,低声道:“所谓五缺,断手、刈足、割舌、挖眼、刨耳,你想不想都来一遍?” 徐胜无言,实在是无法发声,然而他眼中还有着杀意,分明透露出不屈! “不论你是否愿意,都要体会一场人间的极致酷刑。”秦烈笑着,“五刑过后,我也不杀你,我会将你做成‘人彘’,封在罐子里,就埋在那茅坑边上。哈哈哈哈——” “哈,哈” 徐胜那已经分作两瓣、鲜血淋漓的嘴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嘲笑。 “你...”秦烈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哑然无声。他的口中渗出漆黑的鲜血,然后,不只是口舌,他的鼻眼、耳朵,甚至是太阳穴都淌出大团血液!七窍转瞬之间,漆黑一片! “这...怎么会...?” “哈,哈”徐胜的发出了好似嘲弄之音,秦烈的身体开始扭动,继而“叭”地一声,胸口处绽开一个血洞。 “叭!叭!叭!” 响声不绝,一个又一个血洞争抢着,在秦烈的身上爆开。 血,乌黑的血,浓重的血,带着腥味的、粘稠的血,涂满了秦烈的全身! “哈,哈”在徐胜嘲弄一般的叫声中,那团团黑血凝聚着,向着他那残破不堪、几乎分作两半的躯体流动。 黑血在流,像粘合剂一样。肉眼可见,徐胜的身体开始聚拢,一点点地复原,最终竟完好如初! 逆转生死,不外如是! “污化” 徐胜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原来不是什么“哈,哈”的嘲讽,而是“污化”。用那进入秦烈体内的少量几滴血,“污化”他的全身,“污化”他的全部血肉! 好恶毒的术法! 好厉害的杀招! 徐胜昂着头,脸上尽是享受。他冷眼看着秦烈那魁梧高大、不可一世的身躯逐渐地变成人干,然后轰然倒地,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黑气一点点地散去,没有了秦烈的催动,秦家大阵近于虚物,形同摆设。 风轻轻地吹过,空气中传出的味道异常复杂。有血腥、有霉变、有浊臭,徐胜细细体味,竟然还感受到了一丁点的...甜香! 风吹散了黑烟,吹掉了血腥,却吹不灭一地的狼藉,吹不灭徐胜的一腔杀意! 还要杀! 是的,他还要杀!杀了秦烈之后,又进一步助长了其杀戮的欲望,他如同野兽,他欲壑难填! 现在,情形异常明显,差不多是辽州第一强者的秦烈已经死了,谁能制衡徐胜?! 秦家大院内,各怀鬼胎、满怀欣喜的诸多宾客,一瞬间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徐胜杀了很多人,但此刻秦家还有更多人,有更多等着被他屠戮,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人! 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咔!” 高天之上,雷霆炸裂。徐胜缓慢,但却稳重地走在破碎的青石小路上,阴沉到了极点,浑身都泛着血光。 “逃!” 疯了,乱了。秦家的所有人,连同宾客全都疯癫了!在濒临死亡的巨大压力下,他们忘却了身份,再顾不得礼仪,像猪狗牛羊一样,四散奔逃,相互夺路。他们推攘践踏,乃至拳脚相加,血沫横飞。 “死,全部都要。苍生为食,苍天可吞!”徐胜狂叫着,横冲直撞,无人可当!在“行者无疆”的加持之下,谁人能脱逃? 狼入羊群,尽情杀戮! “咻!咻!咻!”一条条血光闪现,一道落下,另一道紧接着就会升起! “放过我们吧,求你了,我不想死。”有人在求饶,跪倒在地,整个瘫软。 “苍天无情,何曾饶过?”徐胜一掌拍出,那人顷刻化作血雾。 “我无罪,你为什么要杀我?”有人在哀嚎,眼见跪求无望,索性挺身而出。 “大世之下,皆负罪责。”徐胜弹指一挥,那人脑浆横飞。 “你这个样子,莫非不怕天谴吗?”有一老者,颤抖着开口,将他身后的小女孩死死护住,老眼含泪。 “尔等不怕,我有何惧?”徐胜昂首对天,高声喝道:“若有天谴,何不荡平人间?” “咔!” 与徐胜的吼声一同响起的,是天上的惊雷。整个天幕都森白一片,雷霆贯穿天地,威压十方! “哈哈哈哈,天谴来了。”老者癫狂大笑,几近气竭。 “若真有种,劈我就是,何必在天穹唬人!”徐胜仰面笑天,继而扫视众人,曰:“天雷下凡,无非我与尔等同葬,到头来你们还是要死。” 众人皆无言,相互搀扶着,在上苍与徐胜的双重威压下,冷眼...站定,昂首挺胸! 此际,他们虽然害怕,但却异常镇定! 一道道冷厉的眼神死死地锁定徐胜,直看的他心底发毛。他慌了,觉得好似千万支匕首悬在喉边。 明知眼前众人毫无抵抗之力,但徐胜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不适,一种恐惧,一道...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拷问! 这些人该杀吗? 是,诚然,秦程两家的繁华富贵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作为其族人,自然脱不了干系,凡享荣华,必担罪责。可...老人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呢?她自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她没的选,她还小,还没有机会作恶,还留存着小孩子善良的天性。 难道她也该死吗? 她为什么该死? 还有,那秦程两家的仆人,那些丫鬟、杂役、看厕所的老张头、扫门庭的老李头,他们何罪之有?他们连富贵都没享过,为什么要身死此地? 凭什么? 凭什么? “啊——!”徐胜仰天大啸。 “噼!” 又一道惊雷骤响,磅礴大雨倾泻直下。 此间,已入寒冬,天未雪,雨却降!在这北地辽州,还是头一遭。 好大的雨,比盛夏江州的雨势还要大,雨落倾盆,雨坠连珠! 徐胜傻了,完全呆住,四肢僵直,双眼涣散。 “他怎么不动了?”有人试探着询问,然而徐胜置若罔闻,未理分毫。 “逃,快逃!” 也不是谁先开腔,场间数千人众先是一愣,而后疯也似地四散奔逃,在大雨中冲撞、翻滚... 这雨,很凉,像刀子一样,割在徐胜的寸寸肌肤。冰冷疼痛的感觉,让他泪如雨下。 “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雨水消平了他的燥热与杀欲,回首刚才,他只觉一股恶寒,一阵恶心。 雨,一直下。 徐胜“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黑色的血像虫子,让他格外反胃作呕。 “虫子”在雨水中,很快被冲刷干净,连同一地的肮脏与血腥也被洗去。“它们”不见了,但徐胜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永远也不会消失。 “它们”还在,分散在天地间。 这个天地,就是一个巨大的、藏污纳秽的容器!在漫长的岁月中,它吸纳隐藏了多少丑陋与不堪?隐去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祸乱?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徐胜的心死水一般的沉寂,他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明白。终于,他问自己:“我来关东是为了什么?” 是啊,他这一路关东之行,只是为了把老瞎子送回家乡安葬啊。怎么凭空生了这么多事?怎么要让他承受这诸般坎坷? “老瞎子,卫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徐胜嘶吼着,在大雨中奔走寻找... 一个美丽娇嫩的女子在大雨中抱紧了身子,瑟瑟发抖。她那倾城绝色的脸容上尽是雨水,她那原本华贵的嫁衣也湿透了,风采不再。 “啪!” 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她猛然回头,那个新郎正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你他ma的发什么愣,傻了是吗?快跑啊,丧气的玩意。” 新郎抓起了她的手,她本能地回避着,然而力气太小,反抗无效。一个臃肿丑陋的男人就这样牵着她,像此地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狼狈逃窜。 突然,她站住了。新郎疑惑地回头,愤怒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捡起了一块石头,砸向了他那新郎的脑袋! “嗵!” 新郎瞪着双眼,应声倒地。她犹豫着,还是用力地举起了石头,再次咬牙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她再也无力,数不清到底多少下。 四野无人,她望着面前早已死去多时、不成人形的郎君,嚎啕大哭。 她,秦灵儿,在巨大的变故与惊吓之中,竟又恢复了神智。 “秦家,没了呀。”她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举目却再见不到一个熟人。 “秦昭”她艰难的开口,想到了一些场景,颤抖着说道:“是我秦家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该赶尽杀绝啊。我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杀掉你,以告慰我秦氏宗亲。” “啊!啊!啊!”她失声痛哭,生平头一次这般撕心裂肺,这般不顾仪表。 第二十五章 风雪夜谈 辽州的冬,总是多雪的。一连下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事。 风雪一至,天地皆白,银装素裹,万象更新。 徐胜无暇顾及如画雪景,只是落寞地走着,背着棺材,成为苍茫天地间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此刻,他的心境异常复杂。马上就要到武周县了,此行的目的快要达成了。可...之后呢?安葬完老瞎子过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世界之大,安有他栖身之所? 他该做些什么?他是寒山和尚的弟子,是老瞎子的承道者,可...他真的够资格吗? “我配吗?” 徐胜抬起双手,定神看着,虽然其上洁净,但他却仿佛望到了无尽的血光! “若是寒山和尚看到我杀了那么多人,该作何感想?若是老瞎子知道我动用了《生死玄功》该是怎样的失望?”徐胜出神自问,心里一片茫然。 “天命者,宿命,《生死玄功》。”徐胜感到深深的无力,他的命运将走向何处?难道是成为许家的怪人?难道是化作血色的“朱果”? 时至今日,他好像一直是被命运推着走的,面对命运,他...无能为力。 雪还在下。 徐胜终于觉得有些冷了。冰寒让他略微冷静了些,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苍白,觉得仿佛置身于异界。 他开始有种自己不是此界之人的幻觉! 是的,他与这世界,一直都存在着一层隔膜。无端缺失了十年记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凭空摆在这个世界的;那突如其来、种种不合常理的奇遇,诡异的如同精心谋划的剧本... 原先,他将“黑暗森林”看作梦,视为虚幻;可是上一次,在“黑暗森林”跨过了“生死碑”后,他知道,那不是梦,是真实! 如若以前他所视为的梦幻是现实,那长久以来他所认定的的现实,岂不...就是虚幻! 真与假,该如何界定? 人生如梦! 大世似幻! 徐胜怀着这样的心绪,身影也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凄迷的风雪中,模糊虚化... “年轻人,过河吗?” 突如其来的吆喝让徐胜止住了遐思,他一抬头,只见前头一方大河缓缓流动,无边无涯! 奇了! 冰天雪地竟有不冻之河! “唉,我说少年人,怎么还背着个棺材呀。”一叶小舟在水面摇动,舟头站着一个船夫打扮的老头儿,看不清楚面容,须发尽白,披着蓑衣,身上落满了雪花。 “老人家,这...?”徐胜指了指河水,询问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外地人吧?这可是辽州一大奇景,号称终年不冻、永世不绝的‘逝水’啊。”船夫从怀中掏出了一杆烟枪,美美地吸了一口,吐着烟雾说道:“不管你是不是要过河,这样的天气,还是先来船上避一避吧,等天晴了再走。“ “也好”徐胜点头答应。行了这许多路,他也确实是累了。待那小舟靠岸,他轻轻地踏了上去,一低头,方才发现,船中央还有一堆未燃尽的柴火,其上还悬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铜壶。 “来点?” “好” 船夫取了一只酱黑色的瓷碗,斟满了,递于徐胜。 “这是...酒?” “嗯”老船夫点了点头,磕着烟枪说道:“自家产的高粱米,随意酿了些,依着我自己的喜好,又从山上采了野茶,与这浊酒一起煮了喝。虽说犯了忌讳,但我可不管那些。如此一来,不但味道醇厚,而且提神醒脑,这冬天里饮,正合时宜。” “多谢”徐胜嗅着酒气,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未食了。说来也怪,他竟分毫不饿! “看来...”徐胜头一昂,将酒水一饮而尽。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平常人了,体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能以常理度之。 八成是《生死玄功》的缘故! 他这样想着,毕竟体内还有那么多他人的鲜血,还有那被污化了的,秦烈的鲜血! “我,还是我吗?” 徐胜盯着酒碗中映出的那张模糊的脸,怔怔出神。 “小兄弟!小兄弟!” “唉” 老船夫连唤两声徐胜才反应过来,他赶忙施了个礼,将酒碗送回老头儿,说了句:“谢谢。” “都是流落他乡的苦命人,就没必要讲这些客套话了。” “也好”徐胜回应道,继而又有些疑惑,轻声问道:“老人家不是此地人吗?” “这个呀。”老船夫抽了口烟,望着茫茫的江水,有些无奈地说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三十年前,关东大乱,战火一度烧到了幽州,老头子我呀,一双儿女连同老伴,都死在了战乱里。”老船夫顿了顿,别过头去,继续说道:“可是,我却没有死,没有那个好运啊!被人家拉去充壮丁,受伤后又被扔进了逝水,一直飘流到了大概这儿,被一个摆渡人给救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摆渡人的助手。十五年前,那摆渡人也死了,茫茫江面上就只剩了我一个人了。” “咳咳!”老船夫咳嗽了两声,猛吸了一口烟,复又讲道:“我在这儿摆渡为业,过了河往东二里地,有我自己搭建的一个小棚和早年间开垦的两亩地,那些连同小船,便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我不大愿意把这儿当成家,可...好些年了,事实上,这儿就是我的家。” “老人家,是我不好,又挑起了你的伤心事。”徐胜怀着歉意鞠了一躬,深受触动,有些心酸。 妻离子别,三十年的孤寂,单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深深绝望。 “无妨”老船夫摆了摆手,“都过去了。三十年来,我一想到过去,想到妻儿还在身边的日子,就会觉得有些别扭。好像那是别人的人生,跟我没啥关系,也不会怎么伤心。” 这样的感觉! 徐胜一惊,他也有。从陨石坠地的那天起,好似一个起点,他的人生截然不同了。现在,要让他展望过去,他甚至会怀疑,以前那个质朴的农家小子真的是他自己吗? 说起来,农家时代的徐胜倒是和记忆封闭时的“秦昭”,性子很像。 过去与现在,哪个才是真我?或许兼而有之? 徐胜想得头疼,又对着老船夫问道:“敢问老丈今年贵庚?”不知为甚,他与这船夫交谈,只觉得舒服,心底莫名放松。 “六十有九。” “哦” 这个年纪,与死去多时的老瞎子并无多少相差。徐胜看着老船夫,脑海深处浮现的,都是老瞎子的身影。 说起来,两者还真是相像,同样瘦削干瘪的身子,同样苍老佝偻的身躯,同样在岁月中磨砺出的淡然气质。 “老师”徐胜情到深处,自然低语。 虽然他以寒山和尚为师,但他知道,他受到老瞎子的影响更大,更愿意成为老瞎子那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 “你说什么?”老船夫问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徐胜摇了摇头,向着船夫,问道:“还有酒吗?我想再要些。” “有,管够。”船夫又斟满了一碗,端近徐胜的面前,高声道:“我看你神魂颠倒的,不论你在思念谁,都希望这碗酒能解你忧愁。” “好” 一杯浊酒入喉,化作肠肚刀钩,人言酒解百忧,不见酒后更愁。 所谓的酒解愁肠,使人忘忧,大约只是自我宽慰。伤心之人,纵是酣饮千杯,也是伴着热泪;酒醒之后,再忆往昔,保准更为难受。 这世上,能抚平伤痛的大约只有时间,最终万般荣辱得失、欢烦喜怒都会走进...坟墓! 一碗接一碗,饮到最后,已是索然无味。徐胜放下了碗,抬头看天。 入夜。风依旧,雪不有;一轮明月当空,与乌云相掩,半隐半留。 舟中再燃柴火,老船夫支起了竹竿,在火舌近前烤起了干粮。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风月之夜,清晰而又躁动。 “老人家,以后也要一直在这江上吗?”徐胜解下了棺木,心神随着景致一片宁静。 “嗯。我这辈子大约是被锁在江面了,最后也会死在这里。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怎么伤心,相反还有些心安,好像我就该如此。”老船夫依旧抽着烟,吞吐着云雾,轻飘飘地说道:“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儿能怎么样?他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没准,那就是最好的安排。” “命运...最好的安排。”徐胜低语喃喃,若有所思。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遇上的不是最好的?”老船夫咳嗽着,徐胜上前替他拍了拍后背。 “咳咳”老头子终于是放下了烟枪,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碰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妻子,碰到了最可爱的两个孩子,也碰到了最惨痛的战乱。不过还好,之后我又遇上了最好心的摆渡人,还有这天下最美的逝水与我朝夕相伴,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谁也挽回不了。天地之中,我走了这一遭,虽然不大有出息,但是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确实受了一些苦,但仔细想想,更多的还是幸福。对与错、得与失、顺或逆,人力不可及的,都交给老天吧。它给了我这一切,我得谢谢它呀!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死在这江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喂鱼也就是了。三十年间,我吃了多少河中物产,凭什么只有我吃它们,它们不能吃我呢?这叫什么道理?” “老爷子,你还真是豁达呀。”徐胜盘膝坐下,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老人家。” “我懂什么?”老人先是推诿,而后想了想,缓声道:“说吧,糟老头子也许还是有些用处的。”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命运被别人拿捏着,前途未卜,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受到了一些人的付出并被给予厚望,可他知道当不起那些期望,又做了一些无可更改错事,他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个麻烦事。”老船夫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那个人活得好累呀,既然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不听从本心呢?” “本心?” “对”老船夫不再抽烟了,他将烟枪揣回怀里,幽幽说道:“那肯定是个善良的人,不善良的话,也不会有这样的忧愁。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一定也是同样的善良,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他放弃善良,只要守住善良,便是不负所托。” “那样便够了吗?”徐胜发问。 “那样问心无愧。”老船夫收起了竹竿,将冒着热气的烙饼送到了徐胜的嘴边,笑了笑,说:“你应该关心的,首先是自己的肚子。既然前途未卜,忧愁又有何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终点已经写好,那就走他个随心过程。” 第二十六章 终是辞别 第二天,凤雪停了,漫长的冬日里,难得一抹暖阳。 逝水在日照之下波光粼粼,显出许多奇妙的色彩。徐胜把手泡在水里,感受着自水底深处传出的丝丝暖意。 “老人家。”徐胜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问道:“这逝水究竟是怎么回事?冬季里也不结冰,寒天里也还是暖暖的!” “这个呀。”老船夫伸了伸腿,在舟头站直了,撑着竹篙道:“怕是谁也难知究竟,历来众说纷与,终是一笔糊涂。有人说,这水底有一座火山,终年喷洒岩浆;有人说,水中有一头蛟龙,不时地吐着龙息;还有人说,深水里潜藏着‘荧惑之宝’,一直在挥发着余热。” “荧惑之宝?” 徐胜登时怔住,脑子里一个可拍的念头浮现。 所谓“荧惑”,即是流星! 这水里难不成有流星坠落?徐胜摸了摸胸口,在那儿,有一块陨石。 “老人家,关于‘荧惑之宝’,你是从哪听到的?”徐胜很认真地询问道,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自然是上一个摆船人告诉我的,至于是谁告诉他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想来是流传甚久了,少说也得有几百年吧。”老船夫漫不经心,于他而言,“荧惑之宝”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乡间传闻。 然而,对徐胜来说,那可是至关重要。他的命早就和陨石联系到了一起! “哦,对了。”老船夫想了想,有些不大确定的说道:“听说还是那一道血色流星呢。” “什么?这...!” 徐胜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他掐着大腿,努力保持着一丝镇定。 血色陨石! 他所怀揣的,可不就是血色陨石吗?虽然现在是漆黑的一块,但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血月凌空之夜与血剑擎天之时! 他徘徊着,心绪不宁,思索了许久,还是牙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可是说是改变了他命运的、诡异非常的“天外之石”。 他,轻轻地将“石头”浸入了水中。 刚开始,一切平静。但是很快,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流,那水面更是翻滚着,滋出白烟! “天!”老船夫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久久不能够闭合。 “看来”徐胜从水里抽出手,举起陨石,迎着阳光说道:“我手里的,也是‘荧惑之宝’喽。” “你...!”老船夫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果然不是寻常人。” “老人家。”徐胜搀扶着老船夫坐下,缓声细语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吓到你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石头也是我之前碰巧捡到的,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奇效。” “不管怎么说。”老船夫先是看了看摆在船上的棺材,又瞧了瞧徐胜,低声道:“你已经避过了风雪,今日天气正好,还是快些赶路吧。老夫我没甚能力,只能尽快送你过河。” “好吧” 徐胜很无奈。不曾想,无心的验证之举,竟然吓到了一位宽厚长者。 实在是罪过!实在是罪过! 小船在水面划过,一道长长的划痕,似是要将宽阔的逝水分作两半。然而,它只是存在了一瞬;很快的,水波微皱,它又消失不见... 下了船,徐胜对着老船夫深鞠一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生出来的急,没有带什么财货,白让老丈跑了这一趟,待回来时,我会补上的。” 是的,徐胜还会回来的。他想看一看逝水底下的“荧惑之宝”,和他手中的有什么不同;他想看看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是否也是“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无碍”老船夫叼着烟枪,含混地说道:“自三年前,我就不受半点钱财了。活到我这个年岁,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要钱财又有什么意义呢?” “多谢,老丈实乃忠厚之人,我有要事,只得就此别过了。”徐胜抱拳施礼,深知多留无益。 “好,不远送。”老船夫收起了烟枪,连忙回敬。 徐胜转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到底是什么人?”望着已经成了一个“黑点”的徐胜,老船夫稍稍觉得轻松了些。 “仙人?”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仙人可不会坐船的,更不会背着棺材,一身戾气。” “可...”老船夫弹了弹烟枪,低语:“他也肯定不是个恶人,一点也不像。” “哎——,管他呢,任他是谁,我仍旧是要划我的小船的。”老船夫笑了笑,高声说着。 过了逝水,便是一片沃土平原,路很好走,人烟却是稀少;所幸不至于尽绝,徐胜多番打听,历时半月,总算到了武周。 “这里便是卫贤的家乡,三十年前的的风起云涌之地!”徐胜望着起伏的山川,寂寥的景色,一时思绪万千。 武周是个穷地方,历经了三十年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乱,如今更是十室九空。一路上,徐胜见到最多的,就是空空荡荡、长满野草、爬满蛛虫的房子。 这里,本应是一派母慈子孝、夫妻恩爱、邻里和睦的安乐景象。如今却... 战火一起,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无论是谁胜谁负,最终受苦的,全是黎民百姓。 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自古黎庶最潦倒, 丰年上税不得饱。 无战之时服劳役, 有战之时命如草。 男丁阵前作死灰, 妇孺家中受盘削。 待到海清河宴日。 赋税却比前朝高。 徐胜不由得就想到了一首在路上听到的,在辽州广为传唱的民谣。 所谓战争,不过是别有用心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采用的肮脏手段。 徐胜低头走着,沉思不语,他想到了很多,有些害怕。 他怕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卫獠、卫贤的老路,毕竟他们同样受到了《生死玄功》的影响。 “杀戮的欲望,我能否控制得住?”徐胜自问,用力地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 “一定要控制住!如若不能,那...” 徐胜双目一凝,颤声道:“我将终结自己的生命。” 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杀戮机器;无法容忍自己给那么多人带去苦难;无法想象自己沾满鲜血的样子! 事实上,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都是血一样的红,都是他在秦家大杀四方的恐怖场景! 他体内还流淌着那些人的血——黑色的污血!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他鄙夷自己的肮脏,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第二次失控。 上次,在秦家,他所杀的绝大多数都是该杀之人,都是踏着别人头骨上位的恶毒之徒。那也是他唯一可稍作安慰的一点。 若是以后,他残害了无辜之人,乃至于忠良之辈。那样的罪孽深重,他该如何承受?他又怎能承受? “唉,我到底能斗赢《生死玄功》吗?我能战胜自己的命运吗?”徐胜低语,实在没有信心,纵是卫贤,也需挖眼才能保持清明。他可从不认为,他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唉——”他垂头丧气,觉得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就近靠着一棵粗大的歪脖枣树坐下了。 “嗯?!” 突然间觉得大腿处有些不适,他伸手一摸,从地上抓起一块铜牌。待他擦干净其上的泥垢后,清晰地看到一行小字。 小宝,一生平安。 “唉——!“ 徐胜叹了口气,想着:原先在这枣树旁,必有一户幸福的人家,当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出世时,必定是全家欢喜。 然而,现在小宝在何处呢?是在战乱中死去了;还是流落他乡,长大成人? 徐胜小心翼翼地将铜牌收下。理智告诉他,小宝多半是遭遇不测了,正常人家怎么不会把孩子的护佑牌丢掉,便是成人不戴了,也应好生收着。 可是,另一面,在内心深处,徐胜更愿意相信小宝平安无事,是不小心弄掉了福牌,现在已长大成人,娶妻立业。 “卫獠、卫贤犯下的错,我一定不能再犯。” 徐胜咬牙,脸上尽是坚毅。天下有多少小宝呀,他们都应该平安长大,都应幸福一生的。 他坐了一会儿,乏累解了些,缓缓站起身子,眺望远方,四下打量着,觉得风景还不错。 “要不,老瞎子,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徐胜放下了背在背上很久很久的棺木,认真地抚摸着。 他只知道卫贤是武周人士,可具体是哪里,却不晓得;一路上他也问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七七八八,不尽相同。 “就这儿吧,我知道你不是个择地的人。”徐胜笑了笑,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虽然老瞎子早就死了,但他背着棺木,心里还算有份依托,这一刻放下了,却觉得空荡荡的。 没有任何工具,徐胜也不需要,他用手,一点一点地刨开坚实的地面。 “老头儿啊。”他抽泣着说道:“这一次只是暂时的分别,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没准百年之后我还会埋在你的周围呢。跟一个圣人埋在一块,那得是多大的殊荣啊。” 第二十七章 天下为局 苍生作子 山风渐渐柔和了。 随着卫贤的入葬,徐胜的这一场东行也告一段落。 他抬眼,四下眺望,山形依旧,景色如故。但分明,他察觉到,这方天地间,山川草木已然不同,更具神韵了。 “是我的心态变了呢,还是因为老瞎子的圣人之躯?” 徐胜自语,却想不出个答案。 他在大枣树下站着,一时遐想无尽,却又...思绪浑浊。好半晌,他才回神儿,从山中捡了块还算周正的石头,一点一点地磨去棱角,借着“无形秘力”,艰难地、认真地、倾尽心力地写下了: 吾恩公卫贤之墓! “再见” 徐胜低声说着,跪下了,向着卫贤的埋骨地,连磕三个响头。 再见。 以后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 谁又知道呢? 徐胜走了,走得很慢,心里头一片茫然。真真正正的,从此刻起,他要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宿命。 宿命! 宿命嗬! 再临逝水,徐胜在江边驻足。毫无疑问,悠长深邃的逝水之下,必然埋藏着天外陨石!他迫切地想寻到,想从那块“天外之物”上找到些讯息,去印证他的一些猜想。 可,那并非易事。 逝水之长,六百里有余,其宽十里;至于深度,他试过,十根竹竿相接触不到底。 这么大的范围,如何找寻? 徐胜实在头痛,他又不是善水之人,想要在诺大的水域中找寻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头。 难! “按理来说”徐胜皱着眉头在逝水旁行走,低语道:“越是接近陨石的水域,水温也就越高。” 他将手泡在水里,躬身走了数十丈远,用心细细体会着。 “唉——” 许久,他长叹一声。难啊!纵然他今时不同往日,六感远超常人,却还是无法感知到那细微到近乎没有的水温的差异。 “嗯!?” 突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徐胜凝神看去,原是一叶扁舟。 “老人家。”徐胜大声呼喝着,招手示意。 小船顿了顿,在水面停留了好一会儿,待涟漪都快尽了,才慢悠悠地再次划动。 那小小的扁舟一点点的临近,徐胜看得清楚,正是老船夫,虽则如今已是晴日,他却还是一身蓑衣。 “老人家,又相见了。”徐胜笑了笑,施了个礼。不知为何,他对船夫很有些好感。 “果然是你!”老船夫撑着蒿,怀里半插着烟枪,脸上多少有些惊吓。 也难怪,从徐胜掏出“荧惑之宝”,放入水中的那一刻起,他在船夫眼中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况且,那时候他还带着口棺材。 “老人家不必害怕,我没有歹意。”徐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一些反常之举,竟吓到了一位年近古稀的慈爱先长,他着实有些愧疚。 “无妨”老船夫狠狠地抽了口烟,平复下了不安的心境,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这是...要过河吗?” “非也”徐胜摇了摇头,客客气气地回答:“有些事情我想向你老人家讨教。“ “好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个,老人家,你可知道传说中的那块“荧惑之宝”落在了什么地方?” “这...”老船夫想了想,摇首道:“不知。” “那大概位置呢?上游还是中游,亦或是下游?”徐胜仍不死心,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事关重大,他焉有放弃之理? “应该...”老船夫用烟杆挠了挠头,有些不大确定地说:“应该是...上游吧。” “哦”徐胜应了一声,心中大喜,果然有收获。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喘着粗气,低语道:“可否再详尽一些呢?” “上游,而且不在幽州境内。” “多谢” 徐胜闻此,当即咧嘴而笑.这样一来,范围就小多了呀!据他一路上的打探,逝水的上游大部分都在幽州,只有那么一丁点在辽州境内。 既如此,所欲之物可期! “哈哈哈哈——”徐胜大笑,再次施礼向老船夫拜别;而后昂首阔步,一路北上。 “那口棺材没有了呀。”老船夫盯着徐胜的背影,轻轻地说道:“看来,那棺材也找到了归宿,这少年人也完成了一段使命。” “这儿,就是这儿。”在逝水旁溜达了差不多三个月,徐胜终于是确定了那件让他心心念念之物的大致落处。 就在他所站立的地方,就在他面前方圆十里的范围。 没办法再精确了,已经到了极限。在这三个月里,徐胜白日间就在穷乡僻壤四处找人询问;夜晚,他还要伴着星月之光,将身体泡在水里,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水温的变化。 他还好几次,偷偷翻进当地大族内翻看族志;古今对照,几番考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给寻到了。 “呼——” 徐胜深吸一口气,努力制住心中的震动,屏息,一跃入水。 “砰!” 平静的逝水掀起一朵浪花,三个月的习练,徐胜已然熟习水性。他的体质早就异于常人,“无形迷力”、“灵根生机”、“佛家舍利”,还有那么多“他人精血”。 他,实质上,已近妖孽! 在水中潜游,徐胜并未感受到多么艰难,他早就将身上的衣物,连同那刻着他名字的陨石与《涅槃真经》一并褪下,藏在岸边。 只见瘦削的身躯在水中起伏着,轻灵而又迅捷。 越是往下,温度就越高,躁动的气流掀起河底的沙土,完完全全地遮蔽了他的视线。 “开!” 他在水中低吼,“无形迷力”在一瞬间凝结,一股汇聚在他的双目,另一股则化作气刃,斩开了前方的“阻挡”! 不多时,到底儿了。 徐胜四下寻摸着,陨石虽不在此处,但必在附近。 “啊!” 他终于忍不住了,铺天盖地、灼人肌骨的热流一波接一波,他的浑身像被煮熟了一样,通红一片! 这时候,“灵根”与“舍利”自行运转,散出一道道微弱的能量流,帮他抵挡那侵入肌肤的热毒。同时,一股让他厌恶的力量也凝结起来,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周身经脉,乃至大小死穴。 现在,他很难受,但生命无虞,不至身死。 他抵着巨热,咬着牙,向着热量的源头,缓缓地前进着。 一点点的前进,一点点的接近。 “开!” 他的双目竟射出一道光芒,大量的“无形秘力”都汇集到了他的眉眼! “嚯!” 他看到了,终于看到了!在那两块巨大的灰白色岩壁之间,赫然夹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虽然平平无奇,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熟悉,再熟悉不过了,数月以来,他一直同另一块相类似的石头朝夕相伴。 就是这样的石头揭开了他那不可名状的、诡异非常的命运序幕! “看不清啊!” 他隔得太远了,上面的字,看不确切。 “我要再往前一点。” 徐胜咬牙低语,屏气凝神,调动全身的精力,颤抖着,向前抵近! “噫!” 好痛! 徐胜的眼泪都被生生憋出,身体开始往外淌血。 黑色的血混入水中,使原本就幽暗的环境更加模糊深重。 “我一点定要看到!” 身虽痛,志却坚。对于徐胜而言,他无法忍受的,绝非是痛苦,而是对命运的恐惧。 他要看到,要看到那陨石上的字,要看到那命运背后的阴谋! 他必须要看到。 “寒夜将至,天袁道罡,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哈哈哈哈——”徐胜在深水里放声大笑,一不小心喝下了大量滚烫的热水。 明白了! 原来如此! 他并未知晓一切,但对于天命者之事,却已经了然于心;同时,连同《生死玄功》的流传问题,也一并想清。 局! 一场愚弄天下,愚弄苍生的大局! 徐胜在癫狂的大笑之中昏了过去。 他懂了!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位所谓的天命者,这一世是他,而上一世的那位,正是前朝一人压塌皇权的袁道罡——袁天师!每个时代都会有一块血色陨石降临。 结合“黑暗森林”中的见闻,徐胜知晓了。他也好,袁道罡也罢,都是被选好了的,放在世间被冠以“天命之人”的棋子,是实验品! 那古铜色的大手,它的主人也许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算不是,也是幕后推手之一。至于《生死玄功》,怎么看也是局中一环,凡是修炼者,都摆脱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某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选出了一大堆棋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世间放下一枚,用血色陨石揭开他们的宿命,并散布出“天命之人”的传言! 好狠! 这大局的渊源,久远到难以估量!很有可能...... 徐胜在昏厥前的最后一刻,想到了“苍山源主”,想到了“源主”身上的那些符号。 这局,若是与“源主”有关,最少也持续了数十万年! 有存在,在数十万年前便开始布局。这诺大的天下,便是他的棋局,是他的一人之地! 第二十八章 月夜血怪 冰寒刺骨,幽深无极。 徐胜有了些意识,却自觉浑身沉重,分毫难动。 “死了吗?”有男人粗重的声音响起,徐胜觉得身体在被剧烈地敲打晃动。 “看来是死了。”有个略微稚嫩的男声说道:“老爹,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好” 徐胜那在水中浸泡多时的衣物,像纸一样,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撕开。 “妈的” 少时,男人粗声咒骂:“穷鬼一个,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 “唉”有些稚嫩的声音稍带沮丧地说道:“可惜了,没有钱货的话,就把他丢尽进河里吧,白白浪费了我们这许多工夫。” “也只能如此了。” 徐胜的首尾被一同抬起,在迷茫困倦之中,他觉得大事不妙。 不可! 他在心中低吼,“嚯”地睁开双眼。 “噫!竟然没死!”略带稚嫩的男音吃惊地大叫着。 “嗵!” 徐胜被重重地扔在坚硬粗糙、布满碎石地地面上,“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积水。他强忍着剧痛,抬开沉重的眼皮,恍惚间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魁梧,另一个则消瘦单薄。 “小子。”那个高大的身影上前一步,徐胜揉了揉眼睛,看得清晰了,原是一个中年大汉。只见他一脸横肉,翁声说道:“是我父子二人救了你的。” “谢...多谢。”徐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先是凝神看了看大汉身后那个皮包骨头的少年,然后颤抖着深鞠一躬。 “客气的话,多说无益。”那瘦弱少年走上近前,神色多少有些不善。 “咳!咳!“ 徐胜剧烈地咳嗽着,连连吐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轻声道:”那...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了。” “且慢!”眼见他转身欲离,中年大汉一把按住其肩头,厉声道:“就这么走了?” “不然?”徐胜回首,低声说:“二位可留下个地址,待我日后寻访,必有重谢。” “哟呵!”那个瘦弱少年听闻此,脸色骤变,尖声道:“小子,你糊弄鬼呢?你这一走,谁知道往哪里去,就你这副穷酸样子,又能有什么重谢?” “那...”徐胜顿了顿,有些气恼,可还是尽力克制着,缓声说道:“两位欲之何?” “小子,你的命毕竟是我们救的。”中年大汉昂着头,鼻中喘着大气,似笑非笑地说:“要是论起来,我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既然没钱,我们又不能瞎忙活。这样吧,你跟我们走,待养好身体后,将你作壮丁买了,好歹有十两银子回报。” “哦”徐胜低头回应着,怒气蹭蹭上涨。这两个人,这般趁人之危,这般利欲熏心,让他恶心到了极点,杀心立起! 不行! 徐胜努力地克制着,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他知道是《生死玄功》在作祟,他不能任其影响,他不愿再失理智。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去。”那个少年表面上笑嘻嘻的,语气里却满是威胁,目露凶光。 忍不住了! 杀意激增,无可遏止! “你们敢吗?”徐胜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恐怖,他抬头,眼中是血一样的红。 “你...!”父子二人皆大惊,连退数步。大大汉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现在奄奄一息,我劝你莫做傻事。” “多嘴!”徐胜抬手,中指轻轻压下。 “咔!” 两道血痕划空,然后两颗头颅齐齐落下,两具尸身也随之倒地。再然后,从尸身地脖颈处,缓缓凝出两滴血珠,悬在空中,向着徐胜飘去。 “滚!” 徐胜大喝一声,一掌排出,血珠顷刻散于虚空。 虽然杀人却不能嗜血! 徐胜咬着牙,他无法接受自己吞咽鲜血的丑态,也不愿成为体内流淌着他人肮脏血液的怪物,他不能再走上卫獠、卫贤的老路。 虽不能阻止杀意,却定要遏制血欲。 徐胜站着,脸上青筋凸起,额头汗珠不绝。长久之后,他的眼中再度恢复了清明。 “呼——”他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前的两具寒尸,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两人虽说歹恶,却还罪不当死,这次算是他的过错了。 “对不住了,二位。”徐胜深深叩首,静下心想了想,以手作铲,以指为刀,刨了个坑,将这一对父子就地掩埋了。 “我该走了。”徐胜看着在阳光之下波光粼粼、不住东流的河水,轻声自语。 毫无疑问,在逝水中昏迷过去的他,顺着水流,一直到了此地。他必须要回去了,《涅槃真经》与“血色陨石”都还在逝水上游的岸边,那两者对他至关重要,绝不容有所闪失。 “当前我究竟在何地?”走了许久,徐胜不由自问。荒山野岭,遍地白骨,他未曾遇到半点人烟。此地比之辽州,竟还要萧条荒芜。 “莫非已不再辽州境内?”徐胜这般猜测。据他从乡民口中得知,逝水发源于幽州,贯穿辽地,然后过青州入东海。现今搞不好,怕他已经在青州境内了。 “这一趟,可不好走。”徐胜口中嘀咕,脚步却是分毫不慢。 ...... 一路行进,逆水而上,由南至北,历时月余。徐胜越走,眉头越紧,心事越重。 “这里不久前曾有死战。”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短剑,细细端详。空中弥漫着血腥味,水边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红色。 又走了不过二里地,徐胜觉得脑海轰然炸开,那嗜血之欲直冲神觉,几乎无可压制。 “下去!” 徐胜怒喝,一咬牙,将那一股子冲动生生憋回。他随之抬眼,心神俱震。 河水两岸,惨烈一片。 但见那:死尸堆砌,如山如岳。残肢断臂,横亘水边。大地殷红,杀气蔽空。戈戟长矛,遍插平原。 人间炼狱,也不外如是。 “怕是两军厮杀,可怜无辜儿郎。”徐胜几乎是踩着尸体行进。从那些残破的身躯上跨过,他的心都在滴血! 死人,全是死人,多到不可计数,多到令人心寒。 多少人死于此役? 几万?十几万?不,徐胜摇了摇头,他走了很久,从天明一直走到天黑,大致估算,得有几十万人! 几十万可怜人啊! 然而真正的受难者怕是远胜于此。这几十万人的身后,是几十万个家庭的破碎,是数百万人的哀嚎!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这般...?”徐胜有太多的疑惑,然而却注定无解,这里休说人迹,鸟兽尽绝。 “此夜...”徐胜欲语还休,抬头望天。但见明月高悬,一如往昔,似是上苍从不感念人间。 “唉——”他长叹一声,浑身乏累。今夜无奈,纵是死人堆,他也只得将就过夜。 所幸,现在已经是初春时节,天气并不十分寒冷。不过,伴着一地死尸,徐胜终归有些心悸。 他找了一块平地,拉扯开四周的尸体战甲,腾出一个狭小的空间,裹着面染血的旗帜,径直躺下了。 他睡不着。 怎么能睡得着啊! 毕竟是死人堆,毕竟他的内心直至此时仍无法平静。 他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放弃了。根本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他仰面愣神,直望向那深邃幽暗、无边无涯的高天。 “天宇之下的生灵到底还要经受多少磨难?”徐胜轻声发问,终是苦涩一笑。 怕是上天也不知道。 这人世间的诸多劫难,难道都要推给上苍吗? 上苍无为,亘古如此。 徐胜又想到了那只古铜色的大手,无论如何,一切种种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他也不是上天。”徐胜低语,心中坚定,纵然他能以天下做局,却终究还在天之下。 “一个别有用心的存在让苍生罹难,他是原罪,却非全罪。” 就拿卫獠而言。诚然,他是被利用的可怜虫,但从一开始,他选择修《死玄》杀人时,可也没有半分心软。 王朝更迭、军阀混战、世家争权,这些难道都是那只大手推波助澜吗?不论他是否有那样的能力,徐胜自问:即便是没有了那只大手,没有了所谓的“局”,难道天下就永世太平了吗? 不会,绝不会。 但有人,必有争。人心贪欲不灭,世间战戈无休。 “也许‘局’,就是建立在人性的缺失之上。”徐胜闭上了眼,想要寻求一份宁静。 “呼——呼——” 山风从四面吹着,徐胜觉得有些凉,他裹紧了身上的旗子,知觉一点点地失去...... 突然,处于半寐状态的徐胜浑身紧绷,冷汗直流。 有人声!断断续续,凄凄切切。 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眯开一条缝儿,费力地打量着四周,同时在耳边凝聚起“无形秘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桀桀桀,桀桀桀,好多...人肉,好多...食物。”连声大笑,如鬼似魅。那声音飘忽不定,瘆人之极。徐胜轻轻地侧动了一下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噫!” 倒吸一口凉气。 月夜之下,死尸群中,一个“怪物”四肢着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从尸身上...汲取血液! 这一幕,何其触目惊心!徐胜差点出声呕吐。他静静地看着那怪物一点点的临近,心脏砰砰直跳。 该如何脱身? 徐胜此际万分冷静,无形秘力汇于右手,蓄势待发。 近了,又近了一些! 徐胜的目中是一道凶狠,他在等待最佳时刻。 “怎么会?”就在徐胜临出手的前一刻,他改变了念头。那个怪物,竟是个“人”!长着一张俊美的年轻男子的面容。 许家怪人! 是的,同样的感觉。这怪物与许家怪人如出一辙,同样年轻的面容,同样变形的身躯。不同的是,许家怪人尚能佝偻着站起,而这怪物已经与禽兽无异,改用四肢行走。 “砰!”徐胜像一支离弦箭,转瞬窜出数十丈! 打不过。若这怪物真如许家怪人一样,徐胜自认是万不可敌。 没有了《生死玄功》的加成,纵然他现今修为暴涨,最多也就能与那操纵傀儡青衣少女相抗衡,连名宿都不如,更遑论是与那怪人一样的大能了。 “吼” 怪物嘶吼着,甩着长舌,像鬣狗一样死命追赶。 “行者无疆!”徐胜掐诀低语,速度顿时暴涨。没有了《生死玄功》,那些在秦家大院中大开杀戒的诸多秘术,他再也无法施展。所幸,作为逃命绝法——“行者无疆”中的一些“御力之技”他还有些印象。 “刷!刷!” 月明星稀,夜色浓重,但见两团影子在血气冲天的月夜下飞奔...... 洪流卷 第一章 诛杀 夜色深重,月光皎洁,无边大地上两道黑影窜动。 “该死,阴魂不散。”徐胜咬牙咒骂,不时回望。只见那怪物紧紧跟随,分毫不停。 初时,徐胜体力充沛,将那怪物远远甩下;然而,时间一长,随着他体力的下降,那怪物竟追了上来。 “莫非它不知疲倦,又没有痛觉吗?”徐胜恨恨地说道。这怪物也太过妖孽,好几次与林木相撞、被碎石割伤,竟也半点没有停顿,眼中似乎只有徐胜一人。 真是难缠! 徐胜目光如炬,身似流光,足下辗转腾挪,动作行云流;此刻,他像一只狡兔,又如一条大蛇。既然比持久他不及这怪物,那么,索性拼一拼灵活吧! “你不是能抗吗,我且试试你到底有多硬。”徐胜一跃而起,凌空急踏数步,眼看要与那怪物相接,忽地猛一转身。 “咚!” 怪物显然反应不及,庞大的身躯径直撞向一块山岩。 “轰——” 猛烈地撞击掀起气浪,碎石飞灰顷刻扬起。 “真硬啊!”徐胜由衷赞叹,那怪物竟嵌入了山岩。 “吼——!” 震天吼叫让人耳膜生疼。已经被山岩束缚住的怪物,剧烈地抖动着身躯;肉眼可见,它那可怕的肌肉点点隆起,蓄势待发! “不妙!” 徐胜心里咯噔一下,并没有过多犹豫,内劲生发,升空跳跃,转头就跑。 “吼——!” “轰!轰!轰!” 伴随着怪物更为狂暴的吼叫,那块巨大的山岩从内部开始崩溃。在不住地抖动之中,山石纷纷落下。 “吼——吼——吼——!” 一连串摄人心魄的叫声越来越清晰地传进徐胜的耳朵。他不敢回头,毫无疑问,那怪物距他越来越近。 显而易见,徐胜的举动勾起了怪物的怒火,愤怒状态下的它,早已不顾一切。 逃!逃!逃! 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怪物失去了理智,徐胜却没有。相反,他很冷静,在这危难之中,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心里一片淡然。 他的动作越来越飘忽不定,他的步伐看上去缭乱不堪。但,那怪物与他的距离却在一点点地拉开! 他那貌似乱七八糟的路线选择,其实是极为考究的。 复杂! 对,越是复杂的地形越得他的喜爱。怪物本就不及他灵活,更遑论此刻已然癫狂。 灵活便是徐胜的优势,是他的取胜之道。 “吼!吼!吼!” 怪物要疯了,不长的时间里,它已经伤痕累累,血流满身。徐胜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来个急转弯,又或者在它停顿的瞬间扔上一块石头或一把土灰。 虽然对怪物而言,那些手段都如挠痒痒一般,但是烦呀! 可恶至极! 徐胜的花招把戏越用越熟练,各种闪避,各路动作信手拈来。渐渐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除了灵活欠缺之外,他又发现了这怪物的另一大致命缺陷。 灵智不足! 同样的手段用上十次,怪物竟然还会中招! “既然这样,你还不死?!”徐胜低语,对于这等吸人血肉,嗜食死尸的邪种,他毫无同情怜悯之心。若是这怪物真如许家怪人一般,就是死上百次,也难以洗刷其罪孽。 “但求我以后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徐胜默念,心如玄铁,脚下生风,目光炯炯。 他在寻找,他相信一定能找到绝杀之地! 是的,他想灭了这怪物。这么长时间的奔跑,徐胜百分百的肯定,这怪物的实力比之许家怪人要差上十万八千里,就算比秦烈也拍马难及。若不然,他何以能如此周旋? 有了! 徐胜大喜,目光所及,前方正有一绝佳之地。但见两峰齐突,共同举起一块大石。那石头并不与山峰一体,看上去也不怎么牢固,摇摇欲坠。 “啪!” 狂奔之中,徐胜猛地转身,拳风猎猎,一巴掌直向那怪物苍白俊邪的小脸儿上扇去。 “吼!” 这一掌,徐胜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别说怪物了,徐胜自己都觉得疼。那怪物怒了,比之前更加狂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目中猩红一片。 “跪下!” 没完,徐胜的羞辱远不止于此。趁怪物愣神的瞬间,他高高跳起,足下带风,狠狠朝着其头颅踩去。 “啪!” 重压之下,毫无防备的怪物四肢齐软,伏地叩头! “哈哈哈哈!”徐胜不由得发出一连串放肆得意的大笑。 “你...该...该...死。”怪物头一次吐露人言,声音冰冷而又生硬,不似生物发出,更像铁石。 “你能奈我何?”徐胜故意出声刺激,“无形秘力”如潮水般全数涌动。在这关键时刻,他必须全力为之,方能...绝命一击! “吼!” 怪物已然被徐胜所主导,它完全忽视了周围,一心所系,唯有徐胜。 “咻” 两峰之间的狭窄空隙里窜出了一道黑影,紧接着,又一道黑影恍惚欲出。 就在此刻,就这么一瞬间。 徐胜双眼一眯,背身顺势一脚,那块少说上万斤的巨石被生生踹落! “咚!” 山形摇晃,响声雷动,大地之上烟尘滚滚;然后,四下无声。那怪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大石砸压,如若不出意外,怕已是一团畸形血肉。 “咚!” 又是一声撞击,这次是徐胜;刚才那一脚,差不多要了他的老命。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他根本无法稳定身形,在空中反复平衡扭转,终于还是撞向了地面。 万幸,他在坠地之前曾被众多林木枝叶所阻,挡下了一定的冲击之势。 “噗——!” 徐胜仰脖长吐鲜血,挣扎着爬起。他倚着树干休整了半天,直至丹田处的一股暖流充斥全身,他才觉得微微好受了些。 沉寂多时的舍利子再度救他于危难。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左手微微抽动,一点点无法言喻的能量也从手心向其他部位蔓延。 “多谢了。”徐胜抬起左手,紧紧盯着,轻笑道,而右手则是抚着丹田。没有了“灵根”与“舍利”怕是他早就命丧黄泉,身首异处了。 “那怪物应该死了吧?”徐胜深吸两口气,稳下心神,缓慢而谨慎地向着大石坠落之地靠近。 关于那怪物,他有太多的疑问,也许借由尸身能够窥探出一些端倪。 “看来是真的死了。”站在石块跟前,徐胜只看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怪物的脑袋露在外边,半截后脑勺早已不知去向;眼眶裂开,两颗溜圆的眼珠连着血管,几乎垂在地面;黑色的鲜血从石块处流出,将周围的一丈地都染成漆黑。 “唉——”徐胜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终究也是个可怜人。”他猜想:这怪物八成也是《生死玄功》下的,又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又怎是这怪物所希望的呢? “呼——”徐胜喘息着坐下了,他的身体状况很是糟糕,“无形秘力”也近乎枯竭。他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待身体条件允许时,他将要...推开大石,看看能不能从怪物身上得到些什么有用的讯息。 说实话,这怪物有些超出他的理解了。单看样子似是比许家怪人还要强悍,可实力偏又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在徐胜原先的猜测中,越是在《生死玄功》中浸淫,身体所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变化自然也越多,越加不成人性。例如他,只是刚刚接触到《死玄》,因此外形上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卫獠与卫贤,传闻中都是弯腰驼背却又龙精虎壮之人(当然,卫贤后来又改习《生玄》,身姿挺拔了不少;至于徐胜记忆中那个微微躬身的老瞎子,更多还是因为年老的缘故。许家怪人极有可能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他所接触到《死玄》的时间肯定要远远的超过卫獠、卫贤,因此他的身姿也要比两者更为佝偻,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这怪物的身形比许家怪人还有夸张,连直立都无法做到了,按理来说,它应该比许家怪人更强的,然而... 怪哉! 疑团层层,迷雾重重。 徐胜摇了摇头,心想:不思虑了,多思无益,尽快恢复才是真。既然他能碰上一个这样的怪物,未尝不会遇到第二个,此地距离死尸堆积的战场并无多远,荒郊野岭孤身一人,他总是要有些自保之力的。这两年以来,危险一直如影随形,他实在不敢大意。 “咔!” 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从群山中射出时,徐胜的耳边突然有了些不合时宜的声响。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见鬼了!” 徐胜被惊得目瞪口呆,“刷刷”连退数丈,双手握拳,气势骤升,仅仅恢复了不足三成的“无形秘力”疯狂地涌朝他的四肢涌去。 他看到...那怪物又活了!眼睛复位,嘴唇蠕动,头颅一点点地昂起,那压在其身上地石块竟也开始颤动! ...... 洪流卷 第二章 形式骤变 活过来了!? 竟如此顽强! 徐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承认是自己大意了,这样的怪物怎能以常理度之,接触到《生死玄功》的存在又怎会是凡俗?他后悔没在第一时间补刀,被这怪物的假死所欺骗,给了它喘息的机会。 “吼——!” 怪物暴喝,声如雷震,劈空裂云。 “敢尔!” 徐胜腾空跃起,脚下汇聚“无形秘力”,带起强劲气流,凌厉一击。 “吼——!” 怪物恢复了些许的脑袋又被徐胜踹得严重扭曲,几乎裂开;那本已复位的眼睛再次坠落,血水自眼眶渗下,顷刻布满脸颊;它的脖颈处更是夸张,完全断裂,头颅与身体只剩下皮肉相连。 “啊——!” 这次不是怒吼,是哀嚎,是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哀嚎! 怎能不痛? 痛不欲生! 徐胜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但眼神却是一片坚定。此刻,怪物被困石下,正是他不可多得的主动出击的机会。他自身的状况并不怎么好,焉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做事最忌徘徊迟疑,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死!” 徐胜跳起,当空一脚,未待怪物有太多反应,又是一拳重击;他手脚并用,拳脚相加,半点情面不留。 怪物的生命力也是逆天,数番轮攻之下,竟还有一息尚存! 渐渐地,徐胜觉得有些不妙,心头不可遏制地翻涌起一丝冲动,眼目也随之胀痛,血红一片! 正是杀戮的欲望! 正是《生死玄功》的运转! “吼!” 久未出声、沉寂许久的怪物在徐胜不自觉运转《生死玄功》,绽放出无尽杀意的瞬间,猛然嚎叫!它那已经断掉的颈椎随着“咔嚓”一声,强力复位;而后,它抬起了头,那早已变形、鲜血淋漓的面容是满是震惊。 它死盯着徐胜,用冰冷而机械的声音,艰难的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 “你...!?”徐胜神色骤变,连连后退。那怪物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也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量,“砰嗵”一声,四肢用力,竟将大石撑起! “杀了...你...少一子。” “咚!” 大石从怪物的后背滚落,重重砸地。 “我怕你?” 徐胜直面怪物,心中的某根弦似是被剧烈地挑动着。他一点点地失去了自控力,心神完全被《生死玄功》所主导。 在嗜杀之外,他更有与这怪物一决高下的强烈战意。 生死之战,有死无生! 徐胜抱定这样的心理,昂首站立,大步向前,气势如虹! 他悍然无惧,他视死如归! “死玄”状态下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死玄》之运转,更是能调动“舍利”之功、“灵根”生机,乃至于催动堪称”武道总纲”的“万应之法”。 徐胜如今的实力,比之当日对阵秦烈时犹有过之,位于名宿之巅,面对大能...亦不多遑让。纵观天下,明面上鲜有敌手! “吼!” 断空一掌,排山倒海,怪物之力,可拔山河! “咚!” 徐胜以拳硬接,面色不变,身形未乱。单以力量而论,他与这怪物并无多少相差;然而,他真正的优势在于——他并非只有蛮力! “万应之法”中有着浩瀚如海、各式各样的杀人奇技! 例如...... 督指剑气! 徐胜那只被怪物紧紧攥住的拳头猛一扭转,指缝间窜出了四股剑气,直接将怪物的大手击穿! “啊——!” 怪物仰天长啸,身形在惨叫声中陡然增大,它略一停顿,复又冲杀,活似一头野兽,凶猛又精准。它借由四肢弹跳躲闪,迅速出击,快得只剩残影! 它很快,快得竟...碰不到徐胜的影子! 肉身之力又怎能比得上堪称“第一神行法”的“行者无疆”! “一力破万法,一力降乾坤!”徐胜的声音不大,但语调深沉、气势自生。它向前一步,目如金铁,右手指尖处一点微芒初露,继而其浑身光辉璀璨! “锵!” 两道力量相抵,气浪排空,徐胜“蹬蹬”后退两步;反观那怪物则整个横飞出去,砸断了数十株林木。 这是怎样的力量! 在秘术的加持之下,徐胜的力量也实现了反超! 什么叫压制? 这就是!速度、力量、技巧,徐胜在各方面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上风!等待怪物的,似乎只有身死。 “抽空斩!” 徐胜一个瞬移冲至怪物身前,还未等它爬起,大手一挥,周遭虚空之气顷刻被抽取一空;继而,一道数丈之长的气刃回旋劈斩,顺势直下。 “嘶——” 没有想象中的浩大声威,怪物连叫声都没有发出,瞬息被斩成两半;至于气刃,在完成一切之后,无声无息地化归大地。 杀人无声,强势而内敛! “呼——呼——” 徐胜喘着大气,心绪起伏不定;刚才那一击,本应是大能的手段,他勉强施展,自然是伤神费力。他一点点的恢复着,歇息之时,战意逐渐消退,但杀意却是分毫不减,嗜血的欲望也一直在增长。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直往那怪物的尸身上瞟,他觉得心头燥热,咽喉处焦渴难耐。他受不了了,眼目一瞪,五指成爪,直向那尸体抓去。 不行! 就在手指快要接触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徐胜紧紧咬住嘴唇,生生止住。 杀人可以,嗜血不能! 有些人确实该杀,但杀人之后如若在吞噬其血肉,则又与禽兽何异?如若真的那么做了,他自己不也成了该死之人!古今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徐胜的眼前,许家的怪人、卫獠、卫贤、还有躺在此地,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无名怪物。 凡不能压制嗜血之欲者,最终都会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 “不能!” 徐胜低吼,眼目欲裂。他的脑中满是老瞎子慈祥的面容;其间还有寒山和尚抱着酒坛的酣畅大笑;更有...许丽子沉静羞怯的神态。 “他们...绝不想看到我变成怪物,呀——!” 徐胜以指为刀,指尖聚气,对准自己的胸口,狠厉一划。 “呲——” 衣服被割破,一道鲜红的口子赫然显现,淌出大股鲜血。 “吱!吱!” 徐胜的牙齿上下交错切磨,痛得面容扭曲,肌肉变形。他那只伸出的,想要取食血肉的手一点点地、艰难地颤抖着收回。 “以后...以后...只要我再有血欲,我就自斩一刀。”徐胜闭着眼,泪水不住地流,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过于疼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这一次,确实不易。 徐胜虚弱地坐下,眼目渐渐恢复清明,神色一点点地和缓。他看了看已是残破不堪、裂成两半的怪物,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刚才划得太深了。”徐胜呲牙咒骂,然而嘴角却分明挂着笑意。 他当然高兴,不仅战胜了强大的怪物,还暂时压制住了连当年老瞎子都束手无策的嗜血欲望。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意志力足够坚定,能够压制住血欲的话,《死玄》也未尝不是一种可以借用的强大力量! “这次是我胜了。徐图胜之,徐图胜之,慢慢来,也许我能胜到最后呢。”徐胜拍了拍怪物早已不成样子的半边脑袋,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 “咔嚓!咔嚓!” 什么声音!? 徐胜刚刚松懈下的神经又瞬间绷紧,他抬眼一瞧,差点喷血。 “真是怪物呀!”他是真的服气,又惊又怕,单手撑地,强忍着剧痛拉开距离。只见那怪物的身躯开始扭动,残体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包。 “妈的”徐胜怒骂,紧张到了极点,要是这怪物还有再战之力,他也只得自认倒霉了。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无形秘力”早已被抽调一空,无论是“舍利”还是“灵根”,都无法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被激发。 要是能再进入一次“死玄”暴走状态的话! 徐胜刚想到就摇了摇头,怕是顷刻之间五脏六腑就会爆炸。 他死盯着尸身,战也不能,逃也不是,真真进退两难。以他如今之状态,实实在在是跑不动呀! 拼了! 徐胜想着:趁这怪物还未完全复生,必须舍命搏杀,再过一会儿,怕是会彻底失了先机。他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双目带火,毅然向前。 然而,还未等他走上几步,那怪物竟一点点地干瘪下去,像漏气了一样;尸身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最终停止了蠕动,悄无声息。 “没了?!” 徐胜仍旧放心不下,警惕之心不减,直至一刻之后,再无半点异常,他才壮着胆子,一点点地靠近观察。 “看来这次是死透了。”徐胜用力踹了踹怪物的身体,见其并无任何反应,终于放心了。他扭过身子,迅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咚!” 突如其来的震天之响让徐胜直接懵了,强烈的冲击之力如狂风暴雨般倾泻;他被无情击飞,撞在一块山岩之上,鲜血淋漓,知觉顿无。 “嗯!?” 在辽州的西南角,一处并不怎么起眼的乱葬岗的坟头上,一个闭目养神的青年男子突然睁开了眼。在他面前,一块黑色的石板“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三号死了。” 青年男子拿起石板细细端详,用阴沉至极的声音说道:“还好自爆成功了,行凶者沾上了‘味道’,纵是天涯海角他也逃不掉了。” 若是徐胜在此,必会大吃一惊。仔细一看,此青年男子的面容,与那怪物竟有八成相像! 洪流卷 第三章 小姜 “噫!这里怎么还会有一个死人?” 青天白日之下,深山密林之中,一支六人小队小心翼翼地行进着,直至一具黝黑的躯体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你,上前看看。”队伍的领头是个中年大汉,约莫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看样子也是个饱经沧桑、久经风霜之人。 “是,伍长。”队伍的末尾是个小个儿,顶多十五六岁,还没完全长成,听到大汉的吩咐,连忙扔下了怀抱着的、比他还高出两头的虎头枪,飞奔而去。 “怎样?” 小个儿的身后,那中年大汉提着长剑,急切地询问着。 “死了,大人。” “妈的,废话不是。”中年大汉顿时暴跳如雷,“都成那个鬼样子还能活着吗?老子是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没有,衣服都破成片儿,连个铜子儿都没发现。” “死穷鬼。”中年大汉骂骂咧咧,两三步走到小个儿的跟前,俯身看了看地上的躯体,皱着眉头说道:“也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前头就是那两军交战的死人坑,瞧他的衣着完全不像是行伍中人啊!还有这周遭,像是不久前经历了一场爆炸,可我怎么连一点火星子味儿都闻不到?” 中年大汉撒气般地朝着一动不动的躯体踹了两脚,转身欲离。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止住了;就在此时,他清晰地听到了两声咳嗽! “什么声音?” 他猛一回头,竟看到那地上的躯体坐了起来! “去你!” 中年大汉面色骤变,下意识地奋起一脚。 “咚!” 那躯体应声倒地,仰面朝天。 “你姥姥的。”中年大汉对着小个儿,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是死了呀,我探过鼻息,确实是没气了呀。”小个儿捂着脸,满面委屈。 “死了还能起身?你糊弄鬼呢?”大汉又是一巴掌,直扇得那小个儿栽倒在地,眼眶带泪。 “这货还真顽强啊。”中年大汉蹲下了,亲自向那躯体试了试呼吸,终于放下心,连声喝骂道:“还敢挣扎,你倒是活过来呀。”他一脸狠色,对着地上认定的已死之人,又是两脚猛踹。 刚才当着属下失了面子,他觉得很是不爽。 “咳咳” “去你妈!”中年大汉腿都软了,直接瘫坐在地。那死者...竟又坐起! “乖乖!”小个儿连退两步,指着死者,惊得合不拢嘴,支支吾吾地说道:“伍长,你瞅,我可真没骗你。” “傻子,骗你妈呢,还不快跑。”中年大汉连滚带爬,头也不回。 “伍长”小个儿在后边呼喊,一回头,只见那另外四个同伴也早已丢盔卸甲,一个个的向着伍长的方向逃窜。 都跑了! 小个儿犹豫了两息,刚欲跟上队伍,正好瞥见丢在地上的虎头枪,心头一紧,赶忙过去扛起长枪,然后步履蹒跚地艰难奔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被称作伍长中年大汉实在没力气了;他掐腰喘着粗气,斜倚着一棵歪脖树,伸长了舌头,活像一条癞皮狗。 “伍长”有下属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水壶。 “咣当,咣当。” 中年大汉猛灌两口,然后抹了抹嘴,一手紧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伍长,还跑吗?”有下属伸长了脑袋询问。 “啪!” 水壶砸在了那下属的脑袋上。 “跑你大爷。”中年大汉气喘吁吁,怒骂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跑得动吗?不跑了,说啥也不跑了。” “伍长,不好了。”有人大惊出声,中年大汉猛一哆嗦,水壶坠地,失声大叫:“怎么了?是不是死尸追了过来?” “不是的伍长,小姜丢了。” “滚,屁大点事。”中年大汉故作镇定,拍了拍甲胄,环顾四周,高声道:“小姜那么瘦弱又呆头呆脑的,早晚会拖累我们,我倒是巴不得他被那死尸给吃了呢,活着也是个麻烦。不过少了个炮灰,还是有那么点可惜的。” “啪!” 虎头枪落地,小姜怔住了。 他的个子太低了,站在灌木丛里,连头也露不出。他的表情很是窘迫,看着那五个朝夕相处的“战友”,心里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许久无声,他紧闭双眼,死命制住眼泪,紧握两拳。 “既然如此。”他咬牙道:“你们嫌我拖累,那就不必再见了,我也省得整日受你们的欺负盘剥,也不必作为炮灰白白送命。” 小个儿弯腰,捡起了虎头枪,转头朝来路而去,毅然决然..... 站在“死尸”跟前,小姜不由得思绪起伏,心潮澎湃。 “你还活着对吗?”小姜轻声询问着,小心翼翼;然而,“死尸”无言,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你肯定没死。”小姜摸了摸死尸,自言自语:“你虽然体温很低,但还没有完全冰冷,赶快醒来吧,这里是很危险的。” “死尸”不语,小姜无奈。 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放任未死之人在此地等死,于心不忍呀。 ...... 入夜,天骤凉;寒风呼啸,冷月森森。 小姜抱着腿,蜷缩在“死尸”身边。他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望着斑驳的树影,心绪不宁,心烦意乱。 在这样漆黑深重的夜里,在这样一片完全未知的地域;身边是诡异至极、不明死活的“尸体”,不远处是由两军交战而形成的数十万人的死人坑。试问,谁能淡定?谁能做到心如止水,毫无畏惧? 小姜很累,却是不敢瞌睡,他努力地瞪着眼睛,籍此保持着精力的集中;他很困倦,却丝毫不敢松懈。 不过,人力终有尽时,又哪里有人可以不休息呢?小姜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一点点地往下移;终于他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以头杵地,沉沉睡去。 “嗷呜——” 悠长的狼鸣不知从何而至,空荡飘忽的声音清晰而又响亮。 “啊!” 小姜登时惊醒,翻身即起,慌乱之中稳住身形,四下观望。 噫! 他的眼神从远方扫过,落在“死尸”近旁时,脸色骤变,惊容立起。 一团并不算强烈的,但却让人感觉异常安心的淡绿色光芒在这漆黑的夜里闪动着,显得分外明亮! “死尸”的左手处,完全呈现出翡翠一般的光泽;而且,一点点绿色荧光自密林深处缓缓聚来,慢慢没入“翡翠玉手”之中。 “老天爷!”小姜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高呼道:“我见了神仙吗,这是!?” “嗷呜——” 狼鸣依旧,甚至愈演愈烈;显而易见,绿色荧光引起了狼群的惊慌。 小姜顷刻站直,目力汇聚,挑起虎头枪,全神贯注。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死尸”的周全。 “嗷呜——嗷呜——” 小姜的身子不住地哆嗦着,然而他的手却紧紧地攥着枪杆,目光凌厉! 这一夜,注定难熬...... 第二天,朝阳初露,远山微红。小姜看着天际,呵呵直笑。 夜终于尽了。 狼群退去,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暂且可以缓一缓了。他放下了虎头枪,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打量着“死尸”,尤其对那只在昨夜里散出绿芒的左手格外的关注。 现在,那只“翡翠玉手”已经变为寻常血肉,再无半点奇异。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姜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 “很平常呀!” 单从触感上讲,小姜并未觉得“死尸之手”与他人有何不同。 “神仙的事当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姜自语,再次看向了死尸,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这死尸要是不醒,他难道要一直守着吗?昨夜的狼群已经够惊险了,谁能保证下一次就能安然度过。 小姜是人,也要休息、吃饭,陪在死尸身边,他要怎么解决日常所需呢? 犹豫再三,小姜轻轻碰了下死尸左臂,低声唤着:“神仙大人,你快些醒醒吧,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那么多野兽;而且,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大军来此,我就是先头哨兵,你要是不醒,难保他们不会伤你。” “神仙大人,神仙大人。” 小姜越喊越急切;然而,死尸如旧,并不言语。 “唉——” 小姜只得空叹息,他也要活命呀。身逢乱世,父母早亡,只余下他与姐姐相依为命,若他死了,家门绝了后,怕是姐姐也会失了活命的支撑。 他活着,又哪里只是为了自己? “神仙大人,不要怪我。”小姜狠狠地低着头,满心愧疚;肉眼可见,他紧咬着嘴唇,“噔噔噔”直磕三个响头。 “锵!” 他扔下了虎头枪,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了。 “对不起,我去了——“ 小姜大叫着,飞也似地奔跑着,不敢回头。 层山密林中,广袤天地间,只余下了一具“死尸”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不起波澜。 又是暗夜临。“死尸”的左手再度绽出绿色光芒,点点“萤火”在广阔的山林中飘荡。 “嗷呜——” 野狼之吼尤甚于昨日,一只只泛着寒光的眼睛在山林中隐现。有几只胆大的公狼已经从灌木丛的遮掩中走出,跃跃欲试,蓄力待发。 “呀——!” 一团明亮的火光在远处的山岗跳动,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群山中回荡。他说:“我来了,你们这些畜生,不准伤害神仙大人。” 火光越来越近,小姜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他飞奔到“死尸”身前,捡起地上的虎头枪,目光炯炯。 此刻,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长枪,身材虽然瘦小,气势上却好似山岳! 说起火把,正是小姜从死人堆里检到的斧柄,裹上大旗,沾上“尸油”制成的。 小姜呀,到底是心善,到底...于心不忍。 洪流卷 第四章 袭来 此后的很长时间,小姜都守在“死尸”的身旁。夜里,他要用火把和长枪抵御狼群的侵扰;白天他还要绞尽脑汁在山林中觅食。 所幸,他家原是猎户,对于山林并不怎么陌生。他常采集蘑菇与野果,取饮山涧溪水,也不论“死尸”是否需要,总是将食物调成“细浆”一股脑地为其灌下。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死尸”的体温逐步上升,好几次小姜还看到了“死尸”轻微地抖动。这让他很欣喜,多了几分期待。 事实上,小姜是有私心的。脱离了队伍,他的生计就成了大问题,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死尸”的种种异常表现,让他坚信其一定有过人之能。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些“神仙报恩”的故事,心里时常有些窃喜。 只是欢喜之余,却也不免忧愁。据他所知,如若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他们的部队就会行至此地;到时数万人马汇聚,难保不会发现他们的踪影。 逃兵的下场,小姜一清二楚,而面前这样一具诡异的“死尸”,又怎么可能不引起震动呢? 小姜几乎可以断定,他们那个“大嘴巴”伍长,早就把这里的事情添油加醋,不知传扬了多少遍。说不准哪位长官一时兴起,就想亲眼目睹一下。 他也想带着“死尸”远走,可是太重了。三十斤的虎头枪,再加上一百二十多斤“尸身”,让他一个八十多斤的瘦弱小子如何禁得起?他只能艰难地将“死尸”移动,找了个地方好歹隐匿。 “神仙大人,你快醒来吧,小姜快撑不住了,而且恶人马上就要来了。”小姜很是着急,使劲晃了晃“死尸”焦黑的身体。 可惜,结果如旧。 “唉!”小姜叹气,轻轻坐下,拿起了虎头枪横放于双腿之上,缓缓抚摸着,细细擦拭。 他对这枪真的是爱不释手,作为一个最低级的走卒,他本是不配拥有这样的武器的。这枪,杆子是比生铁还要硬上一些的铁木,刃头乃是精钢,衔接处是一黄铜虎头,枪身缀满花纹,在阳光之下是熠熠生辉,显得格外漂亮!比他之前那把豁刃锈剑不知好到哪里了。 “这枪,怎么也得是千总那样的大人物才能使得上吧?”小姜嘀咕着,他记得之前曾在十丈开外见到过一次千总,那个时候,那个威风八面的“大人物”也是拄着一杆枪的。 “那杆枪...”小姜挠了挠头,仔细回忆着,嘿嘿直笑,说道:“好像还没我这把漂亮。” “轰——!轰——!” 突如其来的阵阵响声让小姜大惊失色,他慌忙扔下虎头枪,站起身子,全神倾听。 “轰——!轰——!” 响声越来越清晰,小姜竟觉得有些熟悉,他趴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地面,仔细聆听。 “轰——!轰——!” 他的眉头紧蹙,呼吸也越来越凝重;他听得清楚了,是整齐划一的步伐与嘈杂的马蹄碰撞之音。 大军来了! 他最不愿面对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响声由小至大,然后渐渐消失,小姜的心情也一点点地平复。他迟疑了片刻,猛一咬牙,猫着腰,向那片两军交战的“死人堆”靠近。 大军因何而来?自然是打扫战场。对于任何一支起义军而言,几十万人遗留下的兵械服被都是不可多得、令人眼馋的巨大财富! 各路起义军虽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但大多数都是东拼西凑而成,其贫苦不亚于流民,其贪婪劫掠之欲比流民更甚。 小姜伏身在一团浓密的深草中,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他紧张到了极点,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的身前,数以千计的、和他穿着同样铁甲的军士们正满面笑容、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人们将黝黑的“脏手”伸进已经腐烂的尸体的衣物内,上下寻摸着;若是有人行了好运,摸到几个铜子、散碎银子,差不多要仰天大笑,手舞足蹈起来。 这一刻,亡命之徒在修罗场中癫狂,终有一日,也会有人以同样的方式在他们的“尸身”上起舞。 小姜看得心惊胆战,虽然他在军中已经呆了大半年,却还是理解不了昔日同伴们如同野兽一般的行径。 “静静,都他妈安静一点。”一个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的将官抽出长剑,反手就将一颗脑袋砍落! 噫! 小姜心凉半截,倒吸一口凉气,场中登时寂静。 “哼!”那将官弯腰将无头尸身的拳头掰开,从中取出了一粒豌豆大小的黄金;然后,他捏起高举,四下展示,高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私吞财物的下场,不是我挡着各位兄弟发财,大家拿一点也无可厚非,但是黄金、一两以上的银锭,都得给我交上来。” “啊!这...这...这...” 四野喧哗,抗议阵阵。 “谁敢不从?”那将官舞动长剑,刈倒大旗,狠声道:“若众兄弟不给面子,休怪我翻脸无情,心狠手辣。一会儿有人查验,谁要是不按规矩私藏,立杀无赦!” “这...”众人相互望着,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却横生畏惧;最终,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个的,皆高声呼喝道:“谨遵将军号令。” “兄弟?”躲在草丛中的小姜听到那将官对众军士的称呼,只觉恶心。嘴上叫着“兄弟”,但杀起人来却是手起刀落,一点情面不留,所谓“兄弟”在将官眼中,大约只是可随意斩杀的猪狗。 过了不太久,战场中又熙熙嚷嚷起来,一个同伴的身死所造成的震撼,终归是有限的。人们对于财物的贪婪,要远胜于对同伴的惋惜。 他们想的很明白,大钱当然落不下,但是多搜刮些,多攒些小钱却是可行。 小姜冷漠地看着那些人,虽则有些厌恶,但也多少能够理解。毕竟他也曾是其中之人,毕竟他也是从泥地里长起的、最底层的卑微生命。 在关东这样一个地方,有多少正常人都被逼成了野兽?!在这里的人们无疑是不幸的,他们痛苦、悲惨,不住地挣扎,却总是落入深深的无奈;他们在乱世洪流中如同草芥,被命运裹挟着,不自愿地进入更黑暗的深渊。 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他们自然会需要一些寄托。真金白银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早已麻木的士卒而言,些许银子的背后总是饱含深意,也许是给远方家人几斤活命的粮食;也许是给懵懂无知的小儿几件衣裳;也许是几碗白酒大肉的滋补;也许是一个尚有些姿色的女子夜里缠绵的温存。 无论是何,他们需要。他们没有死者为大的顾虑,没有对死亡的避讳,只想得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唉”小姜轻叹一声,匍匐着后退,倚着山壁,在林木的遮掩下,向“死尸”隐匿之处退去。 “应该无事。”小姜轻声嘀咕,安心了些许。以他的了解,沉溺于搜刮的义军才不会关心其他的事情,更不会进入山林做无用之功。 然而,他错了。当他快要临近目的地时,突然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一群穿着打扮与小姜截然不同,带着红色面巾的军卒正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从远处的高坡上鱼贯而下,连绵不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姜倒吸凉气,心神登时不稳。毫无疑问,他曾经效劳的军队即将遭到伏击,那些毫无防备的贪婪家伙,马上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这里,即将有一场血战! 完了! 小姜心胆俱震,身体紧紧蜷缩着,躲在一块大石之后,忧心忡忡地看向了那些红巾军,余光不住地往“死尸”隐藏之地瞟。 近了! 又近了一些! 一个红巾军停下了,愣神许久,高举大刀,示意四下。不大一会儿,数百人汇集。 天啊! 小姜看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从密林中走出一个大高个儿,看衣着似是首领,他呆立了很长时间,猛地抽出大刀,高高擎起。那刀身在日照下闪着光泽,寒光凛凛! 噫! 小姜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深深低首。 “咚!”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震天之响顷刻传遍八方。小姜睁眼观瞧,直叫一声“卧槽!” 前方,金光灿灿,那挥刀之人已经被崩成一团烂肉,数百军卒非死即伤! 这响声太大,不单是小姜,就连那些一心搜刮钱财的义军也被惊动。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儿,提起兵刃,朝响声传出的山林挺进! 惊慌之下的红巾军哪里反应得及?看到数量众多,来势汹汹的敌人,只得四散奔逃。 “妈的,竟敢在此伏击我们。”那斩杀“兄弟”的将官一马当先,着实有些匹夫之勇。但见他长剑甩动,虎虎生风,如莽牛般吼叫道:“杀啊,兄弟们。送上门的补给,我们把他们宰个干净!” “杀!” 数千人的呼喝之声齐集,简直可穿云霄。 “走走走!” 红巾军受了大挫,哪里还有再战之心? 一进一退,一者气势如虹,一者惊慌失措,不用打,高下立判。 ...... 胜利之后的将官站在高坡上,混身染血,但颐指气昂,威风八面。 “将军” 正在他得意时,下方有人高呼。 “什么鸟事?”将官眼冒怒火,在这个可以大展威风的时候,他最烦有人打扰。 “这里有个死人。” “废话,哪里没有死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的。”从人群中挤出两个军卒,费劲地提着个什么东西。 将官仔细一瞧。 噫!果然不同。 一个焦黑之人挺身坐着,面色和缓,身无甲胄。 “这从哪儿来的?”将官大为困惑,直挠脑门。战场上忽然出现了这么个“玩意儿”,任谁也会觉得意外。 “我去,将军,这个我认得。”一个大汉从人堆中冲出,一脸急切。 “嗯?” 小姜脸色一沉,暗叫不好,那人正是他之前的“伍长”。 “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将官指了指“伍长”,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大人,这是个妖怪呀!” “去你的。”将官从腰间抽出了鞭子,抬手欲打。 “真的,将军。”那伍长连退几步,急声道:“将军听我解释。之前我带着手下弟兄做‘先头探子’,就曾碰到过‘他’。那时‘他’躺在地上,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踹一脚,‘他’又坐起了;放倒后,踹一脚,又起了。不仅如此,‘他’还把我手下一个叫小姜的兵娃子给吃了。将军,你说他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是啊将军,刚才交战时我冲在头一个,清清楚楚看见这个人身上好像冒着金光。”有人在下面应和着。 “对,我也看见了。” “还有我。” ...... 群声四起,嘈杂一片。 “停,都给老子停。”将官愤怒地嘶吼着,勉强压下沸腾的议论。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把这妖怪给宰了吗?”有人拔刀,摆开架势。 “滚” 将官怒喝一声,高喊道:“都别动。兄弟们,我们这回遇到宝了。他奶奶的,竟然让我碰到了个‘修行者’,赚大发了!” “修行者?” 各军卒相互看着,皆满面疑惑。 “对,修行者,哈哈哈哈!”将官舔了舔舌头,昂首大笑。 洪流卷 第五章 暴露 对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者都是一个陌生而又难以理解的词汇。现今,末法时代,真正的修行者可谓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不,怕是十万中也无一。 将官虽然粗鄙,但好歹也是个统领几千人的偏将,混到而今的层次,对于修行者之事,自然有些了解。 从某种意义上讲,修行者的介入让战争变得更为复杂。一只弱小的军队,若是能够得到修行者的支持,未尝不能以弱胜强。 那些强大势力,无论是八大家族,还是绿林、赤霄军,背后总是有着修行者的影子;就连当日席卷关东的黄襄军,也仰仗于卫獠、卫贤两位大能。 将官所在的义军队伍叫做青痕军。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刚起事时,凡参与者都要用蘸着墨水的刀子在脸上刻痕;后来因为这个仪式太痛了些,招不到多少兵,索性就废止了。现在他们区分与其他义军的标识,便是腰间的一条青布长条。 青痕军乃是昔日强盛一时的绿林军的一部小分支,由于绿林军内部分化,相互倾轧,他们的日子过的不怎么好,一直蜷缩在青州北部打游击;近来,局势大变,他们闻风而动,想要在混乱之中谋求一丝发展。 平心而论,青痕军的运气是真的不错,刚动身没多久就遇到了辽州霸主“赤霄军”与青州“涿水联军”的火并,他们自然没资格参战,但战后的劫掠清场却也是不可忽视的横财。 战争的结局正是青痕军最乐意看到的,“赤霄军”与“涿水联军”交战月余,几乎全灭! 数十万人的物资补给全都成了摆在逝水边,伸手可及之物,恰似那扔在路边的银子,躺在床上的娇女,好生惹人心动。 青痕军哪里禁得住诱惑。在派出几波探子后,再也按耐不住,收拾了几千人马前去打扫战场,收获劫掠。 本来,红巾军技高一筹,以战争物资为饵,眼看就要重创青痕,哪料到半途竟遇上了一具奇异的“死尸”;砍一刀,竟然迸发出璀璨金光,不但崩死了数百军士,还让青痕军占据主动,反败为胜! 他奶奶的,这找谁说理去? “怎么处置呢?”将官捏着胡子,围着“死尸”来回转圈。在他看来,这“修行者”八成是受了重伤,还在恢复之中;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其价值发挥到最大。 直接呈给主帅? 将官摇了摇头,那样他所能得到的,无非只是百两赏银,也许还会更少。况且,他早就有了叛逃的想法,认为跟着青痕军得不偿失、凶多吉少。 “我是不是可以将这‘修行者’当成一份礼物,当作一块跳板?” 将官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正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人择贤主而从,关东大了去了,随着“赤霄军”与“涿水联军”的覆灭,新的霸主,马上就会脱颖而出。 樊川军! 将官眼目一凝,心中顷刻有了决断。樊川军本就威震灵州,现在辽州霸主“赤霄”与青州最大的势力“涿水联军”双双夭折,那么,樊川军理所应当成了这关东之地的最大,成为了义军诸部的巅峰! 事实上,据他所知,樊川军借“赤霄”与“涿水联军”交战之际,已经入侵青州,现在,半壁青州已落入樊川之手。 “青痕军,呵呵。”将官冷笑两声,只会躲在暗处捡便宜的青痕军如何能是樊川军的对手?其以后的下场自然可以预见,要么被樊川军剿灭,要么被吞并! 以义军一贯的行事风格,投降不过家常便饭,既然迟早要降,何不尽早投诚,奉上重利,占好座次呢? 将官下了决心,收起长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修行者大人’磕头啊!”将官回首怒喝,数千义军先是一愣,而后齐齐跪下,同声高呼:“叩见修行者大人!” “这......”小姜躲在深草中,看得惊了。对于“修行者”三字,他是闻所未闻,但看到千人齐拜,不由得就想到了庙里的神像。此刻,在他的心中,“死尸”的分量无疑更重了几分,“修行者”这个称谓,也和“神仙”划上了等号。 “仙人!”将官起身后,仍旧对着“死尸”抱拳低首。他早年曾在绿林军中服役,有幸接触过修行者;在他的记忆中,所谓“修行者”,无一不是倨傲之辈,最喜听别人称他们为“仙人”。 “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穷乡僻壤辱了仙人您的身子。属下斗胆冒犯,将您老人家移至他处,万望不要见怪。”将官的姿态摆的很低,言辞之恭顺让人不敢相信,与之前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完了,神仙大人要被掳走了!”小姜攥着拳头,双眼通红,万分急切。他激动了好久,最终还是泄气,无可奈何。 一个十五六岁、重不过百的瘦弱少年,如何能敌得过数以千计的虎狼之师? 就这样吧! 小姜把头深深埋进草堆,现在,他只求自己不被发现。 “来人”将官大手一挥,几个大汉立即上前。 “把‘仙人’给我抬好了。兄弟们,我告诉大伙儿,本将今日就要带着你们去享受荣华富贵了,战场上的东西你们随便拿,黄金白银,不管找到多少,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将官这一刻底气十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好!好!” 四下沸腾,人人称快。当兵打仗为了啥?还不都是钱粮吗? 不大一会儿,人头攒动,尽皆散去。将官领着几个扛着“死尸”的兵卒,走在最后。 小姜冷冷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他在等待。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就是他逃离的时候。不过,在逃离之前,他还要拿走虎头枪。 那是他现在唯一还念挂的东西了。 “格老子的,这一泡尿憋得老子真是难受。”小姜哪里料到,一个胖子夹着大刀,三两步走到他藏身的草丛跟前,“哧溜”一下脱掉裤子。 妈的! 小姜直想骂娘,可他看了看四周,还有数百个兵卒晃荡着,只能咬牙忍住。 那胖子从裤裆里掏出个不大的“玩意儿”,抖了两抖,一股子“液体”喷涌而出。 “滚!” 小姜实在忍不了了,在看到“尿柱“的一瞬间,直接崩溃。明知不智,他还是翻身躲过,真的不想以尿洗身。 “啥子玩意儿?” 胖子怎么也想不到,竟从草堆里滚出一个人来。撒了一半的“尿”被生生憋回,胖子裤子都没穿,拔刀便砍。 “去你姥姥的!”小姜趁胖子反应不及,一脚横踢。那胖子还露着半拉“屁股”,“尿意”未尽,此刻双腿发软,被直接踹到。也怨他运气不佳,身后刚好是一个斜坡,他那滚圆的身子又极为适合滚动,于是...... “抓住他,快!”胖子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大叫。 “哪里逃?!” 将官到底是将官,反应太快了,在众人懵逼之时,拔剑便追,同时连声高呼:“拦住那小子,快,堵住他!” “滚开,滚开。” 小姜虽然瘦弱,但毕竟年轻,娇小的身躯又极为灵活,他奔跑腾挪之间竟冲出了重围,越行越远。 “啊!啊!啊!” 小姜连声大叫,只顾奔跑,拼了死命,用了全力! “呼——呼——呼——” 后头的青痕军无语了,一个个喘着粗气,看着小姜的背影却毫无办法。 “咻!” 眼见小姜就要逃出生天,一支长箭破口,箭头冒火,引凤萧萧。 “啊——!” 随着一声惨叫,小姜仰身倒地。 “嘿嘿”将官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搭弓直笑,吐了口唾沫后说道:“你再快能快得过弓箭吗?” “你小子可以啊!”将官回头看了看年轻人,大加赞赏。 “哪里,哪里。”年轻人急忙低头,一百二十个恭顺。 “你们去把那个人给我提溜过来。”将官大令一出,立刻有人行动,众人争先恐后,无不想表现一番。 “咚!” 可怜的小姜呀。肩头中了一箭,箭杆子从膀子穿出半截,鲜血自上而下流个不停,直将他半边身子染红。 他被粗鲁地扔在地上,想要爬起,可哪里还有力气?只能颤动着在地上拱动。 “啪!” 将官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一脚踩住小姜的脑袋,一脸凶恶地说道:“别做无用的挣扎了,告诉老子,你穿着我军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我...我也是青痕军。”小姜的嘴里全是血,剧烈的疼痛让他动嘴都难。 “放屁”将官加大了踩踏力度,一脸气恼地说道:“我军之人躲在草丛中干吗?我军之人袭击我自家弟兄作甚?” “我...真的是...青痕军。”小姜痛得直流眼泪,一句三颤,十指紧扣地面。 “啪!” 将官抬脚又踩,狠声道:“你是不是把老子当做傻子了?若再不说,休怪老子取你小命。 “我...真的...是,不敢...欺瞒。”小姜痛不欲生,声音时断时续,气息不稳,几近昏厥。 “妈的,那你告诉我你是那个营的,直属长官是谁?”将官气得直跺脚,但多少有些相信了。 “我是...丙子营,伍长...胡双全。” “丙子营!”将官点了点头,此次他一共带出了三个营,丙子营正在其中,于是当即吩咐下去:“来啊,叫丙子营胡双全过来。” 不多久,一个大汉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见到将官赶紧跪下,恭声道:“将军你唤小的过来所为何事?”他的头埋得很低,丝毫不敢与将官对视。莫名被传唤至此,他自然有些害怕。 “你抬头。” “是” “原来是你。” “正是小的。” 将官记起了,当时他对“死尸”的突然出现表示诧异时,曾有一个伍长与他搭话,正是此际眼前之人。 “胡,胡双全是吧?”将官扯起小姜的领子,一把将其曳起,捏着他的脸蛋,对着胡双全寒声问道:”这可是你的兵?“ “噫!” 胡双全吓了一跳,一脸惊异地说道:“小姜!你不是被妖怪,不,被‘仙人’给吃了吗?” “你才被吃了呢?”小姜语气不善,咬着牙说道。 洪流卷 第六章 芷阳 一来二去,几番争辩之下,将官的神色慢慢变得精彩,眉头由紧促逐渐放缓,思绪也随之梳理清楚。 “原来是这样。”将官嘀咕道,反手一掌抽向胡双全,怒目而视,狠声道:“你他娘的闭嘴。” 他不去理会那一脸不解的伍长,反倒是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小姜。 “将军...我...”小姜怎能不怕?强忍着疼痛,脸上尽是惊慌。 “你,你做的好呀!”将官不怒反喜,开怀大笑之际一把拉起小姜,颇为关切地看了看他肩头的伤口,眼目一凝,对着身边陪笑的年轻人厉声喝道:“你他娘下手没轻没重的,开弓就射,要是伤了我们的恩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不是...我...”年轻人想要辩解,然而看到将官眼中的杀气,顿时一软,点头称是。 “恩人?”小姜一时反应不及,前一刻他还有性命之虞,下一刻竟受到了空前的礼遇,前后落差之大,怎能不使他惊疑! “快,一个个愣着做甚?快将我等恩人搀扶下去,小心伺候着。”将官急声呼喝,顿时数人合围而上...... 将官自是聪明人,在他了解到内情的一瞬间,马上就领会到小姜意义非凡,甚至是至关重要的。 他想要利用修行者,怎能不借助小姜这个恩人呢? 小姜在困苦之际不离不弃,数次拯救其于危难之中,修行者若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感动?一旦修行者苏醒之后怪罪,有小姜这道缓冲,也能挡下不少责罚。 将官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闪出光彩,大脑无声无息的运转着,心里盘算不止...... 荒芜空旷的大地上,一队算不得整齐威严的人马缓缓移动着。他们虽则穿着铠甲,却并未打任何旗号,看稀疏的队列与慵懒的步伐,显然不是前去征战或者得胜归营。 有些诡异的是,这队伍之中赫然有着两副担架,前头的那副,躺着个一身泥垢的小兵;后头的那副,端坐着一具漆黑肉身。 “小姜,小姜,你同我说句话呀。你是不知道,当我知道你消失的那一会儿,可是担心坏了。”胡双全踮着脚尖,不遗余力地往那小兵身上凑,唾沫星子横飞。 “哼——” 小姜冷哼一声,目不斜视,脸上分明都是鄙夷。他可是亲耳听闻这昔日伍长对他的嘲讽,其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死。 “小姜,你可不能这样啊,以前我们也是一个铺面打滚的,今日你是得了富贵,难道就要忘恩负义不成?” “忘恩负义?”小姜听到此,顿时神色一变,眼中怒火骤升,咬牙道:“姓胡的,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对我能有什么恩情?” “你...!” 伍长欲言又止,呆呆看着小姜,似是不认识一般,好半晌才神色恢复,低声轻语:“小姜,我们可是朝夕相处两百多天的战友啊。” “呸,亏你也知道。”小姜恨得牙根痒痒,不愿再与他废话,面色一沉,寒声道:“你若知好歹就快快离去,如若不然,等‘仙人’复生,我第一件事就是求他帮我斩了你。” “你...!” “还不快滚。”小姜生平头一次这般硬气,大手一指,目露寒光。 “我滚,我滚,我滚还不成嘛。”胡双全这个老油条哪里看不懂形势?当下匍匐在地,身子一缩,真成个肉球一般,屁股一撅,翻出二尺地。 “哈哈哈哈!” 四下顿时哄笑,这般滑稽景象,军中可不常有。 “真是个...浑人。”小姜无奈,胡双全如此这般,实实在在地断了他借题发挥的念想,不但让他火气消了一大半,还隐隐想笑。 “停,速止!” “速止!” “速止!” 从前至后,依次传出号令。行进多时的队伍终于停下了,小姜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向远方眺望。 将官早已精神抖擞,他一手擎住马缰,另一手紧紧攥拳。 在那,就在众人的眼前,就在五十多里外的旷野上,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芷阳,到了。” 将官下马,拦住身后众人,鞭子一仰,高道:“兄弟们,相信走了这几天大家伙儿都有些疑问。现在,事到临头,我也就索性挑明了,老子实在是憋屈,跟着青痕军干够了。” “这...” 四下登时喧哗,每个人都大惊失色,一时间心神摇曳。 “我知道各位的想法,这个样子改换门庭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平心而论,我这也是为大家伙儿考虑。跟着青痕军能怎样?吃饱饭都难,以后还免不得要做炮灰。而今樊川军势大,我们自然要聪明行事。当然,如果有人想走,我也不拦着。只是各位想一想,单人从这儿走到青痕大本营,有多大的难度;到了大本营,各位兜里的银子还能保得住吗?” 将官说完这一切,便不再言语,他干脆别过头,任由士卒议论。 “老三,你咋子看?” “看啥嘛,难不成你想走回去?就你这皮包骨头的样,怕是野猪都能给你拱了。” “依我看,跟谁不是卖命,青痕军确实有点过分,老子在深山里都啃了一个多月的窝头了。回去还要再啃不成?” “我不管,我兜里的银子说啥都不会交出去的。” ...... 将官的表情一直很淡定,他参军二十多年,完全了解下层军卒的心态,也深谙其弱点。他以安危做要挟,又以银子做诱导,早已死死吃定这些人。 “这就...叛变了?!” 躺在担架上的小姜虽然没有听到将官的言语,却是从周遭的讨论之中,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看着沸腾的人群,望着一个个捂着口袋、唾沫横飞的士卒,不由得生发出些许厌恶。他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就往“死尸”的身上瞟;然而,“死尸”无声,不与他有丝毫互动。 良久,他把眼神抽回,看着空旷的原野,生发出深深的无力之感。他厌恶军伍生活,甚至做了逃兵,到头来,却还是免不了委身行伍。 但是,他能怎样?他身负重伤,又受制于人,除了随波逐流,实在无可奈何。 “都停下,禁止喧哗,就地安营扎寨,四角插上白旗。丙字营结帐造火,丁字营东西戒备,戊字营暂歇轮换。” 将官的命令很快下达,各军士闻声而动。小姜被轻轻地放在地面,虎头枪置于其一侧。 百无聊赖之际,他擎起长枪,细细端详,双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 “你很喜欢这把枪?”将官无声无息地踱至小姜近前,俯身注视。 “嗯”小姜点点头,轻声道:“这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件做工精良、拿得出手的东西。” “铛!” 将官取下长剑,撞了下坚实的地面,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这把剑也是你的了。” “不”小姜摇摇头,“无功不受禄,我可配不上。” “有甚不配?此次你居功至伟。” “我只是无心之举,要是能于将军有益,乃是我的福分。”小姜言不由心,头也不抬。 “好!这次我若得势,必然少不了你的权位。”将官大笑远走,小姜默然无声。 入夜,天转凉。 篝火躁动地跳个不停,小姜的心绪也随着火光起伏不定。他看着远处那一团团黑乎乎的山影,不由得就联想到了小时候听猎户父亲讲的那些吃人的远古凶兽。 细想之下,这关东大地危机四伏,又和那异兽横行的洪荒时代有什么差别呢?人为之争战,其惨烈程度,也许还要甚于洪水猛兽! “死尸”还是坐着,点点荧光从密林深处汇聚而止,小姜静默地看着,觉得稍稍心安。 心安的,不只是小姜,那点点微芒也是将官的支撑。他的此番叛变,无疑是在赌博,唯一的筹码就是他所认定的、状态奇异的“修行者”。要是没有每天夜晚如期而至的绿色荧光,他怕早就原路折回了。 有了光芒便足以说明这“死尸”的奇异,纵然“他”真的死了,在将官眼里,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至宝,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供奉! 芷阳城中,同样的漆黑一片。在这荒乱岁月,又能有多少安居人家? 然而在城中央,却有一灯火通明之地,与周遭格格不入,在浓重的夜色中分外显眼。 这儿,原先是芷阳的太守官邸,如今却是樊川军的将军幕府。从门外至里,人数渐多,到了大殿跟前,已是数百刀斧手林立。 此刻,空荡的大殿深处,一尊黑色座椅耸立。其上,一个青年男子身穿银甲正闭目端坐。在他身前,两个斥候单膝跪地,正如实禀报探情。 “也就是说,一队青痕军驻扎在我们芷阳城前喽。”银甲青年睁开了眸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但看他们插起白旗,也没有什么防备,料想应该是来归降的。”一个斥候兵恭顺地说道。 “嗯”银甲青年点了点头,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但是也不能想当然,没准他们另有所图,或是佯攻之计。” “属下以为,可以等明日再下论断,若真是归降,明天必有来使。”另一斥候俯首说道。 “有理,但没有必要。”银甲青年敲了敲额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也许明天你就会发现已经中计了;再者,青痕军纪律极差,战斗力羸弱,我们要它又有何用?城中粮食不多,何必养些废人。” “那将军的意思是?” “趁其不备,一举荡灭。传令下去,中旅五营集合,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二斥候领命急退,丝毫不敢懈怠。 “这年头竟还会有送上门的肥肉!”银甲青年一拍座椅,扶着把手站起,遥望远方,眼角带笑。 洪流卷 第七章 故人 夜如旧,风萧瑟。 小姜辗转难寐。许久,他索性起身,伴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形。 一点点绿色微芒从看不到的地方飘近,一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小姜觉得心口有些拥堵,一丝不安的情绪不可遏制地升腾。 他开始凝精蓄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啊——”有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去你丫的。”有人踹了一脚身边的同伴。 “噗!”更有甚者直接放了一个屁。 ...... 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是我多想了。”小姜揉了揉脑袋,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嗯?不对!”就在他余光扫过远山一角的那一刹那,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一点明黄色亮光赫然出现,在这昏暗的天地中,显得异常显眼,与周遭的绿色荧光更是格格不入。 “那是...萤火虫?”小姜喃喃自语,然而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又是一点明黄色亮光,紧接着,第三点,第四点...... 不多时,整个远山都缀满了光点。 糟了,敌袭! “敌袭!敌袭!” 小姜还未出声,巡逻兵的呼声就已响彻原野。 “啊!” “起来,起来。” “火烧屁股了,你他娘的还睡。” ...... 嘈杂的叫嚷之声沸腾,四下登时混作一团。有的人持刀操戈,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然而更多的,则是摆好了逃跑的架势。 “莫要慌乱,稳住阵脚,高举白旗,鸣奏降乐。” 将官还算镇定,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知是芷阳城中樊川军来袭,其作为他马上就要投靠的东家,焉有抵抗之理? “呜——呜——” 冗长凄凉的乐声很快压过躁动的人语。可以看到,那些逐渐明亮,一点点靠近的光点慢慢停下了。 “众将士听令。”将官引剑高喊,“放下兵器,我们降了。” “是” 长枪、朴刀、铁剑、戈矛,一把把兵刃扔在地上,发出冰冷的“叮铛”之声。 “来”将官长喝一声,“一起喊,我们降了!” “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整齐洪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旷野。小姜站在人群之中,皱着眉头聆听,却是一语不发。 “咻!” 一道流星蓦然划过天际,众人一起抬头仰望。紧接着,一片流星雨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哪里是流星,分明是箭矢! 火箭如雨,不要本钱似的尽情倾泻,炙热的光芒顷刻之间遮蔽长天。 “投降?不准!” 远处高地,点点亮光背后,一个身披银甲的俊逸青年冷淡地开口。 “妈的,竟然不让投降?”看着身边地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将官破口大骂。 “擎盾牌!” 直到三千多人倒下了一半,才有人反应过来,急喝出声。 可哪里还来得及?又有几人能听他的号令? 乱了,彻底乱了! “杀!” 箭雨终于停下,然而冲杀之声却在此时喧尘直上。樊川军,浩浩荡荡数千人,居高临下,直直扑杀过来! “兄弟们,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将官双眼血红,嘶哑的声音中透出癫狂。 然而,谁肯跟他搏命?是他将众人置于如此境地,若非情势危急,军队哗变之下,顷刻之间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杀!” 樊川军到了跟前,明晃晃的大刀闪着寒光,漆黑的盔甲上透出寒意。还未交手,所余下的青痕残军就已经腿肚子打转,几如待宰羔羊! 这哪里是战争,分明就是屠杀。 “噗——” 血流一道,人头滚地。 “啊!” 惨叫一声,半边身断。 “不!” 惊呼之间,上下分离。 ...... “我命休矣!” 将官仰天长叹,眼中尽是绝望;突然,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死尸”,嘴角挤出几个字来:“都是你,是你害我。” “刷!” 长剑出手,冷光一颤,将官凝神朝“死尸”斩去,咬牙切齿。 “铛!” 宝剑没有斩在“死尸”之上,被横空截住,小姜高举虎头枪以抗。 “将军,你要对‘神仙大人’做什么?”小姜厉声喝道,双手微微颤抖,明显支持不住。 “你小子,滚开。”将官一脚踹开小姜,眉毛一挑,挥剑再劈。 “不要!” 小姜大喝,情急之中扔出长枪,待将官闪避踉跄之时,一个闪身,跑到“死尸”身前,将其紧紧护住。 “你好大的胆子!”将官怒发冲冠,鬓毛炸起,双手握剑,做挥砍之状,锋刃直下,冷声道:“你就与这‘妖尸’陪葬去吧。” 小姜惨笑一声,闭上眼睛,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被一股暖流紧紧包裹;紧接着,他听到了长剑坠地的声音,还有...阵阵惊呼。 他蓦地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金色的华光在他身旁流转。他,连同“死尸”,都笼罩在一团金色屏障之中。 “仙人勿怪。” 将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紧接着,那剩下的、寥寥无几的青痕残军也一同跪下。 现在,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噫!” 杀得正起劲的樊川军都愣住了,在他们浴血疆场的这些年头,何曾见过这番景象!当下就有几个心神不稳的,也微微屈膝,像见了鬼神一般,快要跪下了。 “怎么?” 樊川军后,高坡之上,一脸冷淡的银甲青年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团明亮的金光。 “将军,这?”后方有人出声。 “不要废话,快随我一同前往。”银甲青年摆了摆手,话音落地之时,已然窜出丈许。 “将军驾到,尽皆回避。” 方寸大乱、惊魂未定的樊川军后蓦地响起一道洪音,银甲青年被簇拥着挤开一条道路。他穿过一道又一道人墙,目光炯炯。 “将军你看。” 等彻底穿过人群,一个校尉伸手一指。 “这...!” 他完全呆住了,看到了生平难忘的一幕:一座漆黑肉身如同雕像一般端坐,宝相庄严,不怒自威;以其身子为中心,一团金光成半圆形覆盖大地,其上,光华似水流般涌动。 在圆形光幕之中,除却漆黑之肉身,还有一个一脸虚弱、面色惨白的半大小子;而在光幕之后,则是数百铠甲破旧、混身染血的青痕军。 “将军,该如何是好?”银甲青年的身侧,裨将抱拳询问。 “勿言!”银甲青年抬手挡住裨将之口,看向金光,神情凝重。 他一点点地走近,眼神越来越热切,与此同时,表情也变得异常精彩,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期望,再到最后竟成了温柔。 “将军,还请示下。”裨将不合时宜地出声,银甲青年好像没听到一般,愣神了许久,方才挤出一丝笑容,轻飘飘地说道:“缴了他们的兵械,押解回城吧。还有,不要妄图动金光中的那两个人,你留几个士卒陪我在这儿守着。” “是” 裨将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领命布置。 银甲青年缓缓走近金光近前,他略一犹豫,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金光点去。 “哗!” 光华似水,顷刻散尽。 “你...!?” 小姜惊地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面对金铁都悍然无惧的光芒竟被一根手指戳破! “你要做什么?”小姜眼见银甲青年直勾勾地盯着“死尸”,心中暗叫不妙,挣扎着就要爬起。 然而,银甲青年目不斜视,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在青年眼中,仿佛只容得下“死尸”一物。 “我警告你,莫要对神仙大人不敬。”小姜虽然在银甲青年一拍之下丧失了全部力气,却还是凭着一股信念,微微举拳,咬牙说道。 “没想到你竟然竟然成了‘神仙’。”银甲青年笑了笑,俯身贴近了“死尸”。他犹豫了一会儿,竟将其一把抱起! “你...!?” 小姜心如刀绞,急得泪水打转,却发现根本无法大范围移动,只得以拳捶胸。 “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好的许家不呆,何苦到这关东遭罪?”银甲青年地语气渐渐沉重,他甚至用脸颊贴了贴“死尸”的额头,轻声道:“你的状态很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嗯?” 这一幕正好落在小姜眼中,他瞪大了眼睛,神情从懊恼逐渐变得古怪。 他终于领悟到了,银甲青年与“神仙大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洪流卷 第八章 涅槃 徐胜正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 他还活着,甚至有意识;虽则闭着眼睛,却还能看到周遭的世界。 只是,他眼中的世界与之前截然不同,天和地是一样的昏沉,万物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红,无数暗红色虚影在天地间漂浮游动;每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身上都趴着密密麻麻的虚影,肩膀、头顶、身前、身后,虚影幻化出面容,露出各异的神情。 除此之外,高天苍穹之上,还有一处灰白色的云雾气旋;那气旋缓缓地转动着,每转动一点,便有一些虚影被绞入其中。 在刚才樊川军与青痕军交战之际,他更是看到,每死亡一人,其身上的虚影就会顷刻四散,拼命地往其他人身上挤。只是,成功的几率太小,人身空间有限,每个人身所能依附的虚影终有定数。大部分散开的虚影都只能做孤魂一般的游荡,默默接受着被灰白气旋吸纳的结局。 不过,也有例外,徐胜也看到了有人周身如同禁区一般,没有半个虚影加身。而那个人,正站在徐胜的身边,对他而言......非同一般! 银甲青年静静地站在徐胜的身侧,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是藏不住地忧愁。 “弟弟,你到底怎么了?”银甲青年的声音很小,然而落在徐胜的耳中,却如炸雷一般轰鸣。 在那一瞬间,他立刻生发出无尽的激动与感慨,心中郁积许久的情绪如洪水一般爆发。如果他能动,一定会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乃至于失声痛哭;只是,他不能,他仿佛被施加了禁制,难移分寸。 不过,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那“禁制”也似乎松动了一些;徐胜的右手中指,微微弹了一下。 “嗯!?” 这一丝微小的动作落入银甲青年的眼中,他的神色顿时一振,犹豫了两息,轻抬右臂,拍在了徐胜的后背。 徐胜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暖流,他的心神顷刻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不单是中指,便是食指也动了一分。 银甲青年,或者说是徐猖,竟然有修为!而且,据徐胜的感知,似乎...还不低! 怎么会? 徐胜想要说话,最终却只能嘴角一歪。 “果然有用。”徐猖见到徐胜的动作多了起来,误以为是他修为起了作用,加大了输送的力度。 许久,大汗淋漓的徐猖虚弱地瘫坐在地面,他抬头看着徐胜,不由苦笑道:“弟弟,你的身体是个无底洞吗?” “将军,大帅使节驾到,望速来。” 突然传来的破空之音让徐猖百般不愿地站起,他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远方,只得抽身离去。在离开之前,他深深地看了眼徐胜,轻柔但却坚定地说道:“不管你是怎么了,为兄都要将你唤醒。” 哥! 徐胜的心中只有一字,却重若千钧。 “你”快要离开徐胜视线的徐猖突然回头,郑重地说道:“你的体内有着极为恐怖磅礴的力量,还有些难以名状的诡异成分,它们...似乎有意识。弟弟,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在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 徐猖想问的,也是徐胜深感疑惑的。他的兄长自父母离世之后便性情大变,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更是做出了惨绝人寰的灭门大案;之后其莫名消失,三载过后,关东再见,他竟然成了一方镇守将军,还...颇具修为! 你的秘密,绝不比我少! 徐胜心中暗道,顿感沉重。他的命运,似乎更加模糊不清了。 小姜诚惶诚恐地坐在宽大的屋子里,面色拘谨,连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摆放。他自是被徐猖安排在此地休养的,自从看到金光将小姜笼罩在其内的那一刻起,徐猖就明白了,此人对他弟弟而言,十分重要。特别是在对青痕军将官进行拷问之后,徐猖更是确定,小姜就是他弟弟的救命恩人。 对待恩人,怎能不加礼遇? “‘神仙大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小姜走进窗口,向院子深处凝望,轻声自语道:“那银甲将军似是和‘神仙大人’交情匪浅,有他照料,‘神仙大人’定然无恙。” 入夜,天寒。 无边大地上,一团黑影闪动,疾如闪电。皎洁月光慢慢升起,那黑影也随之清晰。 仔细看去,黑影竟是人形,在漆黑的的身子上,矗立着一张妖邪俊美的容颜。 若徐胜在此,看到此人定会大吃一惊。这人,竟跟被他杀死的那个怪物,极为相像! 这妖邪俊美之人,正是与怪物干系深重,坐在辽州乱葬岗的那个青年。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辽州,踏入青州地界,向芷阳城的方向前行! 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十日,他就能...登临芷阳! 月光如水,群星稀薄。 明月之下,徐猖端坐在徐胜身后,静静输送着修为,默然无声。 许久,他虚弱地垂下双臂,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照个样子何时才能将你唤醒呢?”徐猖无奈苦笑,这次,任凭他百般努力,徐胜仍是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他废去大半能量,终归徒劳无功。 “难道...”徐猖眼神中透出坚毅,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沉思许久,眼目一凝,高举右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不要! 徐胜心中暗叫,他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突然这般,但是,从徐猖的眼神和周身的能量波动来看,他明白其要对自己下狠手! 不要! 徐胜心中再呼,然而徐猖的五指已经凝结寒光,“扑哧”一下插入自己的胸口;鲜血瞬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徐猖的面容已经扭曲,额头上青筋凸起。 “你给我出来!” 徐猖大喝一声,手指又往心脏再入三分,剧烈地疼痛让他神色狰狞,白眼直翻,几近昏厥。 不要!你在干什么? 徐胜在心中怒吼,肢体竟然整个抖动起来;然而,徐猖并没有看到,他的眼前差不多是一片模糊重影。 “再来,你给我出来!”徐猖再度大喝,五指竟在心脏处一扭,然后“扑哧”一声拔出,带起一道血光。 “出来了。” 徐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近乎没有,他缓缓举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大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才再度睁开,颤抖着一根根地打开手指。 五指全部打开,拳头变为手掌;在那,就在掌心地位置,一颗鲜红的小圆珠子赫然显现。也不知它本来就是鲜红色,还是被徐猖的血给染红的。 这是...!? 不能动弹的徐胜清晰地从那珠子上感受到了奇异的能量流转,还有...炙热的气焰与勃勃生机。 “听说这涅槃丹能生死人、肉白骨,能给世间万物一次再生的机会,如果连它也不能让你复苏,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徐猖细小微弱的声音传进徐胜的耳朵,如同天雷滚滚般震响。 涅槃丹,《经史》中记载的无上至宝,与“造化丹”、“黄泉丹”并称为三大神丹,传闻是由神凰精血炼制,在徐胜眼中是只存诸于神话传说中逆天之物。 而今,神话变成了现实。那样的天珍,实实在在地摆在他的眼前。 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说句实在话,即使徐胜感知到了血色珠子的不凡,却还是不大相信其真的是涅槃丹。他怀疑,他的兄长是不是搞错了。 “来,给我融合了它。”徐猖的语气里是莫名的凝重,他颤抖着站起,晃动着身子,踱步到徐胜身前。他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大手一起,五指成刀,夹带着珠子,直刺向徐胜的心脏。 我不要! 徐胜在心中惨叫;然而,指刀顷刻破开他的胸膛,那珠子也随之钻入,顷刻就同他血肉连接在了一起。 刷! 徐胜眼中的世界在霎那间变化,无穷火光转瞬之间覆压天地,他看到,目光所及之处,那所有的飘荡虚影,都在火光中被焚烧炼化,半点痕迹不存。 世界是火,万物是火,甚至于徐胜觉得自身也是一团火。某种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悸动,似是受到了召唤,呼之欲出! 出来吧,烧个干净! 徐胜在心中怒喝,某些加于其身的禁制被剧烈地冲撞着,好像到了崩溃的边缘。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徐胜心中的某根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一下,“万应之法”自行运转。 两年前,在许家,在他于“梦境”中首次接触到“万应之法”时看到的那些景象再度出现。 荒林大泽中一刀开山, 无边雪原上一剑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断浪, 无尽火海中一目分焰。 长剑锈迹斑斑,斧刀断做两半。银枪染血金戟残,白骨乌坟一缕烟。 亦或者,拳震山河、脚踏星海、横指平岳、竖掌划天。苍龙腾空一声笑,白虎睥睨卧绝巅:朱雀死灰复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神凰香木月夜燃!神凰香木月夜燃! 徐胜在心中喃喃,一只凰鸟的身姿在他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他眼中的无边火海也慢慢地勾勒出一个伟岸地轮廓。 那轮廓渐渐清晰,一只高约百丈的巨大凰鸟正傲然站立,羽蔽十方,睥睨天下。 徐胜心中的那只凰鸟抬起了头,两只无上神禽目光对撞,只一下,徐胜只觉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今日我生也死,明日我死也生。不弃故我,何来新我?不放挂碍,何有超脱?舍身燃己,方焚天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我于天地间,自成一天地,天地欲弃我,我乃一天地。” 一段似是而非的文字冲进徐胜的脑海,还未等他细细体味,一大团古怪的符号又在他的识海中跳动。 他内视自我,聚精会神地仔细观瞻着;突然,他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心里掀起万重波澜。 ...... 洪流卷 第九章 再塑真我 这些符号他很熟悉,曾经见过,就在“寒山和尚”给他的《涅槃真经》中。 原来如此! 徐胜心中暗道,脑海中的符号分明就是《涅槃真经》中那些奇异文字的组合;又或者可以说,《涅槃真经》的奇异文字正是脑海中符号的拆分。 怪不得他之前看不懂,怎么可能看得懂?就好比将一个完整的字拆支离破碎,怕是连造字之人也看不明白。 虽然脑海中的符号徐胜也未曾见过,但是,他也并非一筹莫展;事实上,这些符号深具“象形”之妙,与《经史》中的早期文字也有所契合,看着看着,他就明悟了些许。 符号所刻画的其实就是“人”,有的是动作,有的是经脉走向,还有的应该是穴位。 “《涅槃真经》是一套完整的功法,内修经脉,外激穴道,还要辅之以形体动作。”徐胜在心中自语:“不过绝非这么简单,这些符号明显大有深意,我所理解的只是最为肤浅的层次。” 那些符号在徐胜脑海中一遍遍的闪现,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费尽心力地铭记。 就在他记得差不多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火光一点点地淡化,最终消散殆尽,天地归复:他只觉得周身燥热,血液加快了流动,一团团炙热的能量流疯狂地运转。 嘶——! 徐胜心中暗道,分明觉得有些疼痛,那些能量流太过诡异,在他“内视”的视野里,鲜红色的能量流总是向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冲击。 明明有贯通的大经脉,它们却偏向狭小的支脉一股脑地涌去,明明已经到了经脉的末端,它们却还是要逆势而上,更进一步。 嘶——! 疼痛的感觉更为强烈,徐胜僵硬的身体竟然沁出点点汗滴。 “没事的,这个过程虽然疼痛,但是并无生命之虞,而且忍过之后,你将受益无穷。”看着滴下汗滴,徐猖在担忧心疼之余,还有些欣喜期待;这说明,“涅槃丹”确确实实地开始发挥功效。 到底要怎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徐胜在心里凄惨地大叫着,身体竟剧烈地开始颤抖,甚至自他失去身体控制权以来,从未活动过的脸部也开始扭动。 “没事的,坚持住。”徐猖低声鼓励,一手抵在了徐胜的肩头;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慌忙抽回大手,一脸惊讶! “怎么会这么热?” 他的脸上尽是不敢置信,表情凝重,犹豫了两息之后,又再次伸出了左手。 “噫!” 徐猖被烫得面色一变,他的眼神中露出深重的骇然,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也是吃过“涅槃丹”的人,他当然明白身体发热是正常现象,上一次他也如此:可是,怎么会这么热呢?热得让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好!” 徐猖大叫一声,想要阻止;不过,最终他也只是呆呆地站着。 怎么阻止?他并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同时又担心自己的不当举动会给徐胜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弟弟,是我孟浪了,不过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挺住。”徐猖咬牙说道,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挺住!挺住! 徐胜在心里怒吼。 停下!停下! 徐胜在意识中咆哮。 可是,鲜红的能量流哪里会听从他的吩咐,哪里会听凭他的心意?它们照旧“一意孤行”,照例向着不该冲击,不可冲击的地方冲去! 渐渐地,徐胜已经麻木了,虽然疼痛的感觉仍在,但他已经隐隐有些习惯。 算了吧,任它去。 徐胜无奈,只能放弃抵抗;事实上,到了如今他也是确定了,能量流对他并无什么危害。他不相信自己的兄长会加害自己,更不相信在被加害的时候,“舍利子”会无动于衷。 我且看看你到底要将我塑造成什么样子。 徐胜心中暗道,心绪难得有些平稳的迹象。 今日我生也死,明日我死也生。不弃故我,何来新我?不放挂碍,何有超脱?舍身燃己,方焚天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我于天地间,自成一天地,天地欲弃我,我乃一天地。 徐胜不由自主地念出了之前在脑海中闪过的,类似口诀一般的文字,他的心境在一遍一遍地吟咏中渐渐变得平静。 与此同时,那些鲜红色的能量流也开始用一种相对比较和缓地方式再次冲击。 ...... 很久,又仿佛没有很久,那些能量流彻底平静了下来,汇集在一起,逐渐凝实,朝着“来路”回归。 这次的“回归”异常顺利,毕竟“路途”已通,徐胜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周身上下只有无尽的舒坦。 那凝实的能量流在他大小经脉中转了一圈,似是在巩固加强,又仿佛在检查是否有缺漏。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那能量流一股脑地向着丹田涌去。 噫! 徐胜心中一惊,他立刻升腾起一股担忧,他可是清楚地知道;那里,是属于“舍利子”的地盘。 该不会要进行一番争夺吧!? 徐胜实在不愿意见到争斗,“舍利子”对他至关重要,一旦被能量流击溃,或是有了闪失,他如何对得起“寒山和尚”。 停下,不要去! 徐胜在心中急呼,然而能量流还是自始至终的一意孤行,一点点地向着丹田聚拢。 唉! 徐胜先是叹气,而后竟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噫! 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舍利子”竟并不排斥那些能量流,甚至加快了运转,好似显出了“欢快”的样子。那些“固执”的能量流,在接触到“舍利子”的刹那也仿佛变得“温顺”起来,紧紧环绕在其身边,与“舍利子”同速同向转动。两者之间似是天然联系,此际竟和谐共生。 “舍利子”乃是佛门隐宗至宝,《涅槃真经》又是隐宗秘典,“涅槃丹”与《涅槃真经》瓜葛深重,如此而言,两者倒也并非不能相合。 徐胜在心中揣度,一时思绪万千,他又想到“苍山源主”身上的符文,那些与《涅槃真经》也是相似颇多。 越来越多的东西联系到了一起,徐胜似是有所感悟,可深思之下,却还是一头雾水,甚至于疑惑更重。 算了,不必思索,谁知前路如何,我相信终有拨云见日时。 徐胜心中暗道,堪堪稳下心神,不由自主地开始内视己身;他的“视线”落在那些被“大刀阔斧”修改过的经脉之上,内心惊骇不已。 他的经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算是人类的了。主经脉被拓宽了数倍有余,至于那些支脉大多数不但被拓宽,还被极大幅度的延长;最后,他凝神“看去”,整个经脉完全成为了一个紧密的系统,环环相扣,大异从前。 我还是我吗? 徐胜的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这么个问题,而后却只能无奈暗叹。 随着经脉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徐胜也察觉到了其他的改变。那些经脉之中,并非是空荡荡的,而是充满了“东西”。 而那些“东西”就是——“无形秘力”! 是的,凭空出现的“无形秘力”又这样凭空地充满了他的周身经脉。 “无形秘力”虽然在徐胜体内一直是最弱小的一股力量,但是若论神秘程度,却是当之无愧的首位。 当年它就那么随着“黑暗森林”莫名其妙地出现,被徐胜所心所欲地驱使;后来,即使“黑暗森林”淡出了徐胜地生活,它还是依旧存在,即便经常被消耗一空,却还是会自动补充;现在,它又鬼使神差、毫无征兆地扩充了数倍有余。 它,不知源头何处,似是取之不尽。 徐胜在欣喜力量增长地同时,也不由得生发出一丝忧虑;今时今日,这般“听话”的“无形秘力”,他时他日又是否会倒戈相向、乃至反客为主。 身体在鲜红色能量流的运转之下,在“无形秘力”的滋养之中,渐渐起了变化;徐胜清晰地觉察到,某些“失去的东西”慢慢开始回归,一些无形的禁制缓缓开始松动。 身体的主动权,正一点点地回到他自己手中。 刷! 徐胜抬起了一只手。 嗯!? 本来忧心仲仲、低头不语的徐猖突然神色变换,大眼一瞪。 咚! 徐胜的一条腿猛地绷直。 噫! 徐猖的神色在震惊之中露出一股欣喜,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期待。 “弟弟,你要醒了是吗?弟弟,我知道你可以的,快些醒来吧。” 徐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徐胜的耳朵里,他想要回声,嘴唇疯狂蠕动,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徐胜距离打开禁制、打破桎梏就差了一丁点。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我的命运我自己来! 徐胜在心中怒吼,表情随之狰狞。 只差一点难道我能放弃吗?还有那么多的迷雾没有揭开,还有那些多的遗憾没有完成,我怎敢放弃?亲生兄长就在面前,我怎可放弃? 徐胜在心中百般低语,意识在低语之中一点点的坚定起来。 破,给我破,我要掌控我自己!我当然可以掌控我自己! 徐胜觉得牙齿开始松动,他狠下心神,猛地一咬舌尖,顿时其精神一振,双眼蓦然睁开,绽出无尽光芒。 他还没有好好地用“眼睛”看清楚周围,就急喝出声、不可遏制地说出了那个憋了许久、最应景的、最想说出的字来。 “哥!” 洪流卷 第十章 两双兄弟 一声哥,一辈子兄弟;一句兄长,一世的骨肉至亲。 久未见面,已经略感陌生的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纵有万般情丝、万语千言也难以言述,不过化为哽咽与叹息。 是的,兄弟二人再也不是当日的少年了,再也不复当年的纯真,他们之间有着难以消除的隔阂,有着需要各自守护、无法向他人言说的秘密。 两人就那么静默地站着,相互望着,眼中皆露出复杂的情绪。 “弟弟,你醒了。”徐猖良久才憋出一句没营养的屁话,神色在喜悦之余还带着些无法掩饰的自责与凝重。 “嗯” 徐胜点了点头,轻轻地低下了脑袋,对于这个另类的兄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醒了就好,一切都好。”徐猖满含柔情地说道,既像是对徐胜劝慰,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嗯” 徐胜仍旧点头,脑海里几幅过往图景来回闪动,让他难以自制地悲喜交加。 月夜之下,一个十岁的小孩抱着五岁童子,轻轻唱着歌谣;炎炎烈日,半大小子领着稚嫩小娃田间偷瓜;凛凛寒冬,清秀少年全身贯注熬着一碗姜汤。 当然,还有其他的。少年摔门而出,毅然决然;又或者其释罪归家,一脸的倨傲;更有那久别重逢,然后一骑绝尘。 徐胜的眼角不觉湿润,看德徐猖心中一紧,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窘迫。 许久,徐胜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扭过头去,狠狠抹了抹眼泪。 “弟弟,你虽然苏醒了,但是还远远没有复原,为兄带你去静养可好?”徐猖刻意不去注视徐胜,带着商量一般的柔和语气,轻声询问道。 “不,不用。”徐胜回首,认真地摇了摇头,稍稍思索了两息,低声道:“我的身体我自然有数,没有什么大碍的;现在,我只想见见那个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际的孩子。” “那是自然,他是你的恩人,也是我徐猖的恩人,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安排在内府休息,对你十分挂念。” “那就快些带我去吧。”徐胜急切的语气中带着认真。对于小姜,对于那样深重的恩情,他实在是无以为报,满心上下只有感激。 “好,我带你去。”徐猖回答的很是干净利落,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徐胜跟上。 芷阳不是座小城,虽然如今城内只有几万居户;但是在当年,在关东尚未大乱之前,它却是整个青州数一数二的大城;虽然如今凋敝,但是原先的布局仍在,城建面积颇大,作为如今“将军幕府”的“太守府衙”也是有着几百亩的占地。 徐胜一直静静地跟在徐猖地身后,一语不发;走的久了,他甚至会有一种错觉,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名为“林溪”的小山村,好像又走在了那条跟哥哥一起下河摸鱼的路上。 只是,一切都是错觉,过去早已过去。 “将军” “将军” ...... 一路行进,徐胜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是能看到一个个雄赳赳的汉子在他哥哥面前驻足行礼。 徐胜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徐猖,看着那一如当年的背影,不由得鼻子一酸。 哥哥呀,你为何会成为这一方大城的主宰?为何为变成这声势浩大的樊川军的将领?当年你为什么性情大变?为什么要屠人满门?你的身上到底有着多少的秘密? 看着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逐渐变得陌生,徐胜的脚步不由地变慢。 “嗯?!怎么了?” 意识到徐胜久未跟上,徐猖回头询问道。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徐胜满脸心事,漫不经心地低声回答道。 徐猖虽有疑虑,却是没有继续追问,笑了笑,转头放缓了步伐。 一折三绕,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停下了,在一处幽静的院子外并肩站立。 “你进去吧,那个与你有救命之恩小姜就在里面,切不可失了礼数。”徐猖叮嘱道,轻轻拍了拍徐胜的肩头,示意他进入。 “嗯” 徐胜点头低语,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稍一用力,伴着“咯吱”一声,推开了院门。 他踩在曲折的青石小道上,刚走了不过十几步就听到了阵阵吟咏之声,在好奇之下,他又向前踱了几步,小姜的声音越加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徐胜听得清楚,隐约觉得这诗句在哪里听过,细想之下却是毫无头绪;而后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深思,继续朝前行进。 立在偏房外,徐胜伸出的手却是停在半空,即将面对小姜,他却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小姜,你在里面吗?”徐胜犹豫了些许时候,推门之手变作敲打之势,缓声细语说道。 “谁?我在里面呢。”小姜应了一声,吟咏之音戛然而止;而后,但听的“吱呀”一声,偏房内探出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容。 “你好,小姜。”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徐胜就止不住露出和善的微笑。 “你,神...神仙大人!”小姜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由平静化作震惊;他急喝出声之下,顺势就要跪倒。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徐胜连忙伸手,一把搀起小姜,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是我徐胜的救命恩人,要跪也应当是我,焉能像如此颠倒?” “不,怎敢?!”小姜面色骤变,一脸惶恐地颤声道:“小民怎敢让仙人跪拜,您说这话就是折煞我呀。” “你呀”徐胜哑然一笑,颇为无奈地说道:“小小年纪,谁教你的这些牢骚怪话?” “我......”小姜一时怔住,不能作答。 “哈哈”徐胜展颜大笑,觉得小姜实在可爱,他轻轻拽起其衣袖,拉着其进入屋内。 “刚才是你在读书?”徐胜一进入内室就看到了桌上的凌乱书籍,柔声问道。 “是,我随意看的,因为小时候只上过两年私塾,虽然认得字,却是好多都不明白。”小姜拘束地站在徐胜的身后,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其身上打转。 “哦,有哪些不认得的,我来给你解惑。”徐胜轻声说道,顺手抓起桌上半开的一本书籍,一抬眼,正好看到了那刚才小姜吟咏的妙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徐胜放声诵读,不由地在心里评了一个“妙”字。 “就是您读的那句,字面意思我当然理解,但是总觉得它在表意之下还有着更深层的内涵。” “是啊”徐胜点点头,赞赏于小姜的灵性。只是读了两年书,能认得大半字就已经算不错了,更遑论能有感于妙语意境;他深深地看了小姜一眼,缓缓说道:“这一句初看简单,深思之下确实有六重慨叹?” “六重慨叹?!” “对”徐胜放下书籍,背手而立,说道:“其一,感叹岁月流淌,年华易逝;其二,感叹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其三,感叹故人不在,形单影只;其四,感叹人事无定,盛衰无常;其五,感叹事物恒久,人生易变;其六,也在心酸无奈之中蕴藉着宽慰与欣喜。” “这句十四字诗竟能有如此复杂磅礴的深意!”小姜听得呆了,怔怔出声。 “不止,六重慨叹只是最基本的,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未被我们‘发掘’。”徐胜摇了摇头,挺直站立了许久,回身面对小姜轻语道:“我比你稍稍厉害些,读了十几年书,以后有什么不理解尽可以来问我。” “好”小姜听闻此,脸上顿时喜色浓郁;他可不是愚笨之人,明白“神仙大人”说出间这话,就意味着同意他跟随在侧。 “‘神仙大人’,小姜愿意一辈子唯你马首是瞻。”小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叩首。 “你这是干什么?”徐胜大吃一惊,反应慢了半拍,阻拦不及,寒声道:“你赶紧起来吧,别再说什么马首是瞻的鬼话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我徐胜在世,自然要全力报答你的深恩厚意。” “多谢‘神仙大人’!” 小姜又是叩头,徐胜实在不堪承受,索性背过身子。 “我叫徐胜,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以后若是不嫌弃,大可以叫我哥哥。”徐胜待小姜拜过之后,回头,俯身将其搀起,柔声细语地说道。 “哥...哥哥”小姜明显还无法适应这个称谓,带着试探地语气,磕磕巴巴地说道。 “唉” 徐胜回应的到很自然,他拍了拍小姜的脑袋,很认真地说:“我以后照旧称呼你为小姜,但是你还是得告诉我你的大名。” “我叫姜亦晨。”小姜怯生生地回答。 “好名字。”徐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我记得了,你受了很重的伤,就在这城中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话尽可提出,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好”小姜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暂且如此吧。”徐胜舒展了一下腰肢,继而轻语:“我有另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久留,先行别过了。”他话音刚落,转身欲离。 “且慢”小姜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顿了两息,咬牙说道:“神...不,哥,我有一件事情有求于你?” “哦?”徐胜好奇地回过头,关切地询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那个......”小姜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想将我姐姐接来。” 洪流卷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 “你还有个姐姐?” “对,她叫姜亦晚,就在芷阳城四百里外的深山中,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姜亦晨,姜亦晚。”徐胜不由自主地念了一遍,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们两个的名字相互映衬,倒是很有意思,父母高才呀。” “那里,我们姐弟的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小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 “哦?”徐胜觉得好奇,打量了一眼小姜,继续追问道:“名字并非父母所取,那又是谁人所为呢?” “我听我爹说过,我们的名字是一个云游道士推算而出的。” 道士! 徐胜心中一惊,不可遏制地就想到了一段过往,想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道人。 那个道人,是他在前往许家的那条官道上,在那场磅礴的大雨中遇到的。当时,徐胜以为他只是神智不清的傻道,而今想来,却绝非那么简单。 徐胜至今还记得那道人倚着窗子,悠悠地问道:“你相信天命吗?” 那个时候,他对这问题并不在意,认为天命可疑,随意一想,说了句不信;然而如今看来,这问题至关重要,那天命,也绝非虚无缥缈。 “天命!天命!”徐胜念了两遍,眼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神...哥,你怎么了哥?”小姜察觉到徐胜有所反常,在一旁轻声唤着。 “无事”徐胜摆了摆手,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强自稳下心神,对着小姜呵呵一笑,“去把你姐姐接来吧,在芷阳城中她一定是安全的。” “好,多谢,多谢。”小姜脸上是掩盖不住地喜悦,他没有过多停顿,当即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起来。 “你这是?现在就要走?”徐胜疑惑发问。 “嗯,宜早不宜迟。”小姜带着笑意回答道。 “但你还是等等吧,我去给你找些物什。”徐胜不待小姜作答,一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刚刚走出庭院,他就看到端立在两旁的军士。 “我哥呢?”徐胜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徐猖的身影,好奇地问道。 “徐公子”有一军卒上前,抱拳说道:“徐将军北上衡郡与我樊川军诸将帅会晤,他在临走之际交代过了,整个芷阳,您的话就是他的钦命。” “走了?!”徐胜听闻此,瞬间觉得失落,但他很快恢复,仔细地看了眼那说话的军卒,说道:“既然我哥吩咐了,那我也不必假惺惺的客套,这位大哥,能否从军中抽调出几人,组成护送队呢?” “徐将军有令,你不能外出。”军卒的语气中是不容商量的严肃。 不能外出! 徐胜听到这话,瞬间就有了不满。这些军士,说了听从他的号令,却还是一心只有徐猖。既然不能外出,那他又如何去取那掩藏在逝水上游的“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 不过...... 徐胜转念一想,现在还真不是他应该离去的时候。其一,兄长已离,他没有辞别,已经间隙颇多的兄弟难免不会更添隔阂;其二,北方正在打仗,一意孤行,势必要碰到些危险;其三,小姜接来姐姐后,也是少不了他的安排照料。 “好吧,我不出去。”徐胜与军卒对峙了许久,却是先退一步,慢吞吞地说道:“我不走,但是身后房子里的人却是一定要外出,你们最好不要阻拦。” “这个...”军卒面露难色,徐胜则目光迫人。 “可以”许久之后,那军卒终于退让,带着不满说道:“那人出去可以,但是护送队的话,最多只能调集十人。” “好”徐胜点了点头,而后长袖一甩,大步而去。在他走了十几步后,一对军士排列整齐,不声不响地跟上...... 夜,悄无声息地再次降临,无边大地上,只有些斑驳的光影闪动。 小姜一个人,骑着毛驴,在起伏的山峦间静默地行进。 徐胜给了他十人的护卫,他却是一个也不带;事实上,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他比徐胜想得更深。 十个人能起到的保护作用毕竟有限,反倒容易因招摇致祸,不如他一个人选些穷山恶水行走的安全;再者,他不会骑马,总不能让十个军士陪他一起骑毛驴,或是直接让他们掂腿步行吧,那样未免太慢。 小姜颠簸地走着,心里头喜忧参半,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姐姐,又害怕到家之后只有一片荒芜。 “姐姐,等我。小姜马上就回去了,我带你过好日子,你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呜咽的风声里,小姜的声音带着哭腔飘荡了很远... 小姜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样孤寂的夜晚,有人跟他一样,在抓紧赶路,片刻不停。 那个人,长着俊美至极的妖异面容,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路南下,疯狂疾驰。他的行进方向与小姜相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在小姜眼中万分安稳、足以保护她姐姐周全的芷阳城。 芷阳安全吗?也许曾经是的,而今却不然。它的危机不仅来自于那个一路南下的,辽州乱葬岗的青年,还源自某人的某个决定。 在徐胜从未到达过的神州,徐猖和樊川军各将领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天下人唾骂、权倾朝野的“大柱国”在几个月前发布了一条诏令: 今者,天下大乱,民生凋敝,各地烽烟群起,而关东尤甚。各豺狼恶徒、猛虎枭毒横行,肆虐大地,触怒上苍;使我田园荒芜成草,使我百姓饿死于野。呜呼,我所听闻,常仰面叹息,泪湿衣裳;常捶胸顿足,夜不能寐。吾数次与大将军商议,欲拨军济国;然,国家倾颓,府库空虚,天时不顺,朝野浑荡,所欲不可,所想不能。而今之时,经吾十数载奋力匡扶,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局初定,朝堂暂清,适逢关东群贼混战,野火愈烈;吾力排众议,振全国之力,将不顾生死往而击之。今天下之民,以神、雍二州为先行,凡流放、在逃、收押、获刑、死罪、为奴者,一经从军,概不追究;所有流民失田者,征战过后,关东土地任君挑择。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仁人义士自当奋不顾身,桑履布衣亦不能辞其责;过往罪恶之人,正是赎身良机;曾经失意之者,何放此次机缘?关东宵小,如何能抗我大国之威?羸弱废兵,焉可阻我天朝上师? 关东恶徒,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皇天后土不可容纳,人人得而诛之,实应剪除干净,一并抹杀,不受其谄媚躬身之欺诈。公等谨记,共勉之。 胜败之理不必多言,兴衰之势天地昭然。 特以此诏宣示天下,九州十方共瞻之。 就是这样一封诏令,揭开了平乱关东的序幕。 大柱国的这一“仓促之举”,实在出乎世人意料。事实上,他对于关东的态度,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关东的乱,虽然声势浩大,但说到底,也只是在关东。这场战乱,向东不能冲破汜水关,向南不能打垮江州大族,向北也远远触及不到北幽荒人的核心地带。 这场乱,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个笑话。但凡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关东的实力太孱弱了,不用跟神州朝廷相比,单是“半壁中州”的刘家也对其悍然无惧。只要“大柱国”愿意,那么关东的乱顷刻之间就能够被平定。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牢牢掌握着神、雍两州绝对权力的“大柱国”对于关东,一直采取放任政策,坐视不管。 关东战火烧了三十年,“大柱国”主政二十多载,在这二十年里,他实在是有太多次机会;可是,他一次机会也没抓住,或者可以说,他对此毫不在意。 有些人觉得是“大柱国”太“怂”了,即使拥有着绝对的实力,却还是担心“万一”;有人认为“大柱国”是在采取“平衡术”,想借关东之乱削弱其他大族的实力;还有人猜测,“大柱国”其实并无实权,他和雍州王家的结盟只是表面文章,甚至其家族内部也有着不小的反对力。 不论到底那样,总之二十多年间里,“大柱国”一直对关东放任自流,好像完全不记挂在心。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对关东熟视无睹的“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布了讨伐的征令! 虽然他大概只能调动神、雍两州的兵力,但是足够了;而且他还征召流民和罪犯,其军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 现在,差不多四十万军械完备、粮草充足的士卒正朝着关东行进,甚至其先头军已经到了关东。从他们移动的方向上看,第一站,就是芷阳! 洪流卷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 徐胜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了漫长的五日。小姜走了后,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跟从他的军卒,无一不是不苟言笑、刻板至极。 当然,徐胜对这些军卒并无什么意见,天职使然,理应如此。这些军卒越是严肃深沉,就越说明他哥治军有方,樊川军军纪严正。 “小姜虽说此去只有四百里,但是要翻过许多大山,况且骑着毛驴,速度不快,紧赶慢赶,一来回也得两个月了。”徐胜挠了挠头,暗自低语。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他一心记挂着“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如何能安度两月的煎熬呢? “唉,也不知我兄长何时回来?”徐胜轻叹。他想好了,若是徐猖快些回归,他就立即辞别,顺便把小姜和他姐姐一并托付;只是,按照那些士卒的说法,徐猖此行,似是会有些磨难! “哎——烦心事真多!” 徐胜长叹,而后摇头,他害怕“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有失,担心小姜此行不顺,也忧虑于他哥的安危;这种种叠加之下,他只觉心力憔悴、神不能聚。 而此刻心力憔悴的徐胜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此际,有一距他不过数百丈者,也是心绪不宁。 芷阳城外,高地之上,来自辽州乱葬岗的那个俊美妖异的青年直直站着。他的眼中满是冷峻,嘴角挂着邪性的笑意。 “以为躲到城池中就万无一失了吗?”他用玩弄嘲讽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事实上,他倒是错了,徐胜可没有躲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千里奔袭,连越山川追击! “这个地方,我当年好像来过。”看着芷阳城,那妖异青年的眼目中露出一丝追忆,顿了两息,而后继续自语道:“这座城池虽然不小,但是如今战乱年月,料想其内最多有二十万居民;至于军士,则最多不超过三万。” “三万,太少了。”妖异青年说到此突然舔了舔嘴唇,声音蓦然变得沙哑,冷冷说道“既然我决定要大开杀戒,在世人面前显扬,那么又哪里是三万人可以满足的呢?这一次,我要屠城,要让这一地彻底变成我最爱的坟茔。” 在他眼中,所谓人命,所谓苍生,便是连草芥都不如。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在辽州孤僻之地,偷偷收割着生命,吞吐着万灵生机;其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人类的范畴,异化成为恶魔一样的存在。 “现在...”他紧盯芷阳,目露寒光,阴冷的说道:“我将要大杀四方!” 肉眼可见的,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臂,双目一凝之下,周身红芒乍现。 “呼——哎?!”而后,他却是突然停下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举起之手,一点点地收敛起浑身的血光,神色大变! “怎么会?”他的眼中露出深深的不解,思索了许久,自语道:“为何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似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散开神识探查,不住地环顾四周;然而周遭如故,只有些无情草木,并无任何异常。可是,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隐隐和天地相通,绝不会莫名奇妙、毫无根据地生发出异样之感。 “是谁在暗中窥探我?而这天下真有人能伤我吗?”他自问,沉目片刻后,却是摇了摇头,颇为自负地说道:“我与当年的卫獠、卫贤相比也是只强不弱;八大家族的老祖级人物,但凡活着,也是年老体衰,自然比我弱上几分,;只有那神州天师与所谓的‘大柱国’能隐隐压我一头。可是,天师不能离开神州,‘大柱国’要时刻盯着天师。舍此二人,在天京城之外,当今之世,我还怕谁?我谁也不惧!” 他虽然这样说道,却是没有了再次发动攻击的念头。 他在等。 等一些能壮大他力量的“存在”的到来。 “这样屠杀一城军民,虽然过瘾,却是要白白浪费了血肉精华;等我的那些‘孩子们’都到齐了,一起吞噬,倒是不用再担心‘精华’流失。”他用阴森至极的语气说道,眼中的贪婪嗜血则清晰可见。 ...... 这个时候,关东大地上,数以百计的黑影发疯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同一处奔去;若是有人能将他们移动的方向连接起来,便会惊奇地发现,所有的行进路线最终都汇向了同一个点。 而那个点,不偏不倚,正是芷阳! 朝芷阳汇聚而来的,不只有那数个百黑影,还有数以十万计、密密匝匝的铁甲雄兵! 关东赤土,春风料峭,在万物复苏的生机之中,更蕴涵着一股肃杀之气。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而又大体整齐地的集合在一起,随着起伏的山峦曲折向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师兄,话说什么时候才能到芷阳啊,我上次在这关东吃了大亏,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场子找回来。”威武严肃的军阵之中,突然传出了不合宜的女子之声;只见在那军阵的中心位置,一辆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型战车正漂浮于空,缓缓向前。 那战车,事实上若非其上的戈矛剑戟太过显眼,给人的感觉倒更像是一座移动行宫。其实,说它是行宫到也并不为过,因它之上并无任何军士陈列,其内的布置也是极为的富丽堂皇。 在那阔大、豪华的“车厢”之内,只有两个人安然坐着。 一个是男子,身着道袍华服,正值风华年岁,身材瘦削、面容清秀,双目紧闭,盘膝打坐;在他身侧的,则是一个少女,二八年华,面容姣好,一身青衣,眼角带怒。 那少女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到了动情之处更是手舞足蹈、捶胸跺脚;而那男子一直默然无声,似乎充耳不闻。 “师兄你是不是练功练魔怔了?倒是说句话呀。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这次关东之行一定要好好助我;那个抢我‘人质宝藏’的糟老头子,我一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那少女眼见男子对她并不理睬,顿时撒起娇来,一把拽住那男子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摇晃个不停。 “行了,行了,这次关东之行凶险异常,绝非你认为的那般儿戏。至于那抢你“人质”的老头,按照你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秦家当代族长秦烈。要论修为,我并不胜他多少;况且,根据某些线报,秦家遭逢大变,秦烈是死是活尚未可知。”那男子许是被少女纠缠的烦了,甩开她的手臂,仍旧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要是他死了,算他好运;要不然,落到姑奶奶手里,我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女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叮!”只听得一声脆响,少女“哎呀”一声。 “师兄你打我干吗?” “堂堂天师弟子,整日游手好闲,行止乖张跋扈,说话污言秽语,别说配不上我‘天师道’的身份,就是比之寻常小家女子也是远远不如。”那男子照旧闭眼,神色则是从和缓变为严肃,眉头紧蹙。 “师兄你不光打我,还骂我、羞辱我、打击我。”那少女顿时一副摆出心痛至极的表情,挪着身子后退丈许,一脸失落说道:“师兄,自你长大之后,便是见了这世间诸多女子,尤其是京都名伶叶芷柔,更让你心驰神往、难以忘怀。跟他们相比,我的真性情倒是落了下乘,被误以为是胡搅蛮缠。师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怪不都说男人无情,呵呵,果然如此。” “你...”那男子听到“叶芷柔”三字,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脸愠怒,厉声道:“休要胡说八道,我和她只是君子之交,淡泊如水。”他虽然这般说辞,但是红晕之色却是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 “呵呵”少女以冷笑回应,并不过多言语,脸上却尽是“我懂”的表情。 “你少这样看着我。”那男子被少女看得心慌,喝斥一声后,迅速再次闭眼。 “说不过就躲起来,我的好师兄,你倒是一直如此。”少女继续嘲讽道,脸上露出鄙夷。 那男子不言,索性转过身子,闭上眼睛,背对少女。 许久过后,少女已经在无聊之中哈欠连连,这时,那男子却是首先开了口:“上次被你挟持的那个小子,叫‘徐胜’是吧?” “啊,对呀,那个叫徐胜的小子一定大有隐秘,他身后的棺材内,一定藏有重宝。”少女听到“徐胜”二字,顿时瞌睡全消,目露精光说道。 “徐胜...”男子轻声念了一句,很久之后才悠悠说道:“如果真如你说的那般,那么徐胜此人,也许比秦烈更为重要。这次关东之行,也不知是否能碰到?” “一定能,他可是我的人质啊。”少女咧嘴一笑,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副“傻小子”的面容。 战车继续浮空飞行,而那些排列整齐的军卒则继续朝着“宿命之地”前进,他们一同,距离目标越来越近...... 傍晚时分,正在打盹的哨兵无意间向着远处眺了一眼;而后,他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凝神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密密匝匝的黑点覆压群山,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敌袭!” 他扯着嗓子拼命大叫,同时在手忙脚乱之中点燃了烽火! 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洪流卷 第十三章 三方对撞 “呜——”急促而又嘹亮的号角之声转瞬之间就在整个芷阳城上空回荡;紧接着,一团团狼烟,接力一般,从东至西,在四周城墙上升腾而起。那样浓重的灰白,便是白日,也分外清晰。 “敌袭!敌袭!” 一道道恢弘嘹亮之音随着号角声飘荡,不多时候,就惊动了整个城池。 “什么!?” 入定一般的徐胜猛地睁开双眼,无形秘力顷刻间向双耳汇去,下一刻,方圆数里的呼喝之声就如潮水一般,直朝他耳中涌去。 敌袭! 徐胜神色大变,表情瞬间凝重。在这个时候,他哥刚刚离去,就遭逢这等大变,难免让人惊慌无措。 “不可!” 徐胜摇了摇头,强自稳定心神,起身推门而出。 “你们,快,速登城楼,不可懈怠!” 刚一出门,徐胜便看到一队队铁甲兵士,持矛携盾,步履匆匆。 “快!回家去,不得外出,违者斩!”有壮汉持剑,对着惊恐万状、乱作一团的城中百姓怒声呵斥。 到底是谁?竟敢对如今风头正盛的“樊川军”出手! 徐胜心中狐疑,一时之间却也没有答案。他急忙跟上刚才路过的军士,想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借用“无形秘力”一探究竟。 “这里,有问题!” 车厢之中,那个久未出声的道袍男子,忽然眉头紧锁,沉声低语。 “怎么了?师兄。” 青衣少女瞬间察觉到不对,目光一凝,向着道袍男子看去。 “师尊给的‘婴灵符’,动了!”道袍男子语气中带着凝重,伸出一臂,摊开手掌。在那掌心之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婴孩玉雕,正闪烁着阵阵红芒。 “这里,有大神通的修士,还是魔修!”青衣少女抿了抿嘴唇,语气郑重,眼中却是一片热切。 “你休要打你那些冒险的主意,这次不论如何,你都站在我的身后,我若是不敌,你就立刻遁走。”道袍男子一下子就看穿了青衣少女的心思,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好的师兄,没得什么问题。”青衣少女俏皮的回应着,只是看她的样子,又哪是那么听话,明显自有算盘。 “关东何时出现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魔修?难道我们的情报有误?”道袍男子握紧了“婴灵符”,轻声自语。 “据我们之前所知,在这关东,唯一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只有秦烈一人,但是很显然,秦烈并非魔修。”青衣少女低语,继而看向她师兄,说道:“秦家突遭变故,秦烈莫非受不了打击,失化;又或者,是秦烈入魔,一时失控,屠杀了满门族人;最可怕的一种情况是:有一尊惊天大魔,打败甚至杀死了秦烈,进而屠杀了秦氏满门。” “你说的几种情况都大有可能,看来这次关东之行并非我们预料的那般顺利,万要小心行事。”道袍男子语重心长,握着“婴灵符”的手更加用力了。 显然,在他们的周遭有着足够强大、难以揣度的敌人在蛰伏。 “妈的,怎么回事!?” 道袍男子所不知道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敌人,竟比他还要困惑和惊讶。 来自辽州乱葬岗的妖邪青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等了许多时候,竟然等到了数万大军! “这些畜生来做什么?”妖邪青年目中渗出阴毒,略一思索,咬牙道:“不大可能是因我而至,莫非......”,他抬头看了看芷阳城,寒声道:“这些宵小之辈是为它而来?” “哈哈哈哈!” 一念至此,妖邪青年不禁开怀而笑,如此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如何能不兴奋。 “傻b,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地,傻笑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呵斥之声让妖邪青年瞬间呆滞,他一抬头,正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大黑胖子,手持长矛,怒目而视。 “该死!” 妖邪青年低低咒骂一声,他隐匿了气息,躲在了一处阴暗之地,与周遭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哪成想,竟然碰到了一个眼尖的胖子。本来,以他的神识灵觉,在胖子没有靠近之前就应早早发觉,可是刚才时候,他正在思考自身的处境以及如何坐收渔翁之利,一时大意,竟然疏忽,未有觉察。 “小辈,你竟敢出言不逊,死!” 妖邪青年冷眼一翻,右手一个回旋,一道黑色气刃撕裂虚空,凭空而现。 “你......!” 这大黑胖子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已经身死,再也没有了说出的机会。 “他在那里!” 就在妖邪青年出手的瞬间,道袍男子的手中蓦地飞出“婴灵之符”,飘在半空,指出方位。 “去!” 道袍男子大手一挥,袖口窜出一把飞剑;那长剑破空,携起八方云气,直朝妖邪青年刺去。 “你敢!?” 妖邪青年先是被胖子辱骂,早已是怒火中烧,如今又被发现,不但受到攻击,那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也是显而易见流产了;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他猛地站起,双目圆瞪,两手在空中划过,顿时间,风云色变,在不小范围之内,所有的草木都被连根拔起,连同石块,汇在一处,形成巨大的“圆球”。 “滚!” 妖邪青年暴喝,将“圆球”掷出,和那飞剑狠狠相撞! “叮!” 两者相撞,发出轰鸣之声。 那飞剑先是刺入“圆球”之中,然而却并未穿透,反倒在其内部碎裂开来。只听得“啪”地一声,飞剑连同“圆球”一起爆裂,化成无数散块,朝着四周落下。 “敌袭!敌袭!” 急促而嘹亮的声响在这些朝廷派遣的正规军中炸裂开来。 “那个人,好强!”道袍男子在车厢之中连退数步,寒声说道。 “师兄!”青衣少女急忙上前,目露关切。 “无妨”那道袍男子稳住身形,抬手示意少女退下,他的眼中露出深深凝重,沉声说道:“关东的水还真是深不可测啊,幸好我们带来了这‘浩方战车’,但即便如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略一沉思,“噔噔”两步走向战车中央,脚踏其上的“符文图案”,双手猛地张开,双目一沉,口中发出阵阵晦涩难懂的奇怪音调。 “轰!” 这一瞬,此方天地间只剩下耀眼到极致,比太阳还夺目的白! 那白光无匹,直向那妖邪青年轰杀而去! “我会怕你?!” 妖邪青年丝毫不惧,一脚踏出,大地寸寸龟裂;从那些裂缝中,一道道黑烟升腾,缠绕在刺目的白光之上,竟使其不能再进。 两相对持之时,徐胜终于赶到了城墙边,他没有过多的犹豫,“无形秘力”向双眼汇聚;一用神儿,他的目光便穿过厚厚的城墙,透过浓重的山林,看到了惊世骇俗的一幕! 黑与白,两者都是那样的气势汹汹,各不退让,让周围万物都黯然失色。 “那个杀了三号的小子,竟然敢窥伺我!”在徐胜的目光落在“黑”之上时,那妖邪青年便立即觉察到了,他眼中的阴沉更重几分。仅仅一息之后,他一抬手,向后一挥;登时,五道黑气聚合,在空中回旋纠缠,最后竟凝成了一柄腾腾魔刀! 那刀继续往前,破开山体,直朝芷阳城,徐胜站定的方位劈去。 毫无疑问,能破开山体的魔刀,自然可以击穿城墙,就用如同一柄菜刀去砍豆腐,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可是,就在魔刃临近城池的前一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死定了的瞬间,就在有人已经闭上眼睛等死了的时候,徐胜动了。 那“舍利子”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疯狂地运转,借由徐胜的身体洒下一片金光,笼罩方圆百丈! 魔刀碰到金光,僵持了三息,最终无力地散去。 “这!怎么会?!”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张裨将的注意,虽然在徐猖走后,他成了这芷阳城的主事人;但是如今的这些,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他呆呆地看着徐胜,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嚎叫:“这两兄弟,都不是凡人呀!” 洪流卷 第十四章 突围 徐胜挡下了滔天魔刃! 对此,他并不十分吃惊,毕竟“舍利子”曾数度救他于危难之中:妖邪青年,也不怎么吃惊,毕竟徐胜曾击杀三号,在他眼中,绝非泛泛之辈。 大惊失色的是城中军士,以及道袍男子。尤其是道袍男子,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小一个芷阳城,竟然潜藏着两尊......不可小觑的人物。 “收!” 道袍男子沉思片刻,目光闪烁,口中低语。他飞速地打出几个手印,脸上尽是不甘。 随着他最后一个手印落下,白光渐暗;而后,朝后方蔓延,呈椭圆之形,将“浩方战车”包裹其中,呈现防御之势。妖邪青年眼见于此,也不咄咄逼人,适时收手,后退一步,黑气收敛,在其周身环绕。 然而此时,在他周遭,早已有数百闻风而动的“大昭军士”持戈而待,跃跃欲试;在更远方,各处山体间,不断有人涌来,气势滔滔...... “可惜!可惜!” 道袍男子暗叫两声,心头滴血。 “浩方战车”刚刚催动,还未到极致,便被中途打断,一则,威能未现;二来,也白白消耗“神能”。 是的,此等大杀器,虽有惊天动地之威能,却也颇多限制,是为充能之物,使用次数极其有限。如今白白浪费一次,道袍男子当然可惜。 虽然可惜,却也无奈。如今形势骤变,道袍男子可不想死命争战,反被他人得利。 “呼——” 魔刀崩溃,黑气散尽,金光如潮水般层层退去。徐胜长吐气息,额头渐汗。 “舍利子”虽有神鬼莫测之威能,却也及其耗费心神体力,不过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周身虚乏、困顿不已。 “徐......不,仙长。”张裨将从城楼上急驰而下,眼见徐胜虚脱一般,忙上前搀扶。他本想唤徐胜为“徐少”,不过转念一想,却是叫出了极为恭敬的“仙长”二字。 他看得出来,如今这芷阳城,恐怕徐胜才是最强之人,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无妨”徐胜摆了摆手,强自站定,目光冰冷。他的神情虽然淡定,内心却是震颤不已。就在刚才,在借助“无形秘力”极目远眺、匆匆一瞥之际,他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与自爆而亡,在辽州吞食血食的怪物,近乎一模一样! 那怪物复生了! 徐胜心中惊呼,却是摇了摇头,死而复生太过荒谬;何况那怪物他亲眼所见,化作血雾一般,连部件都不全了。更重要的是,如今他所见的,与那怪物长着一模一样脸孔的妖邪之人,其实力,远在怪物之上! 那怪物虽强,也绝不会随手一劈,就对徐胜造成致命的威胁,迫使“舍利”迎战! “而且,我刚才所见之人的身形、神态,都与那怪物相去甚远,绝非同一。” 徐胜心道。虽则断定那妖邪青年绝非怪物复生,但他的疑惑与担心却更重几分。 “我他妈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徐胜出神自问,心头沉重。 “什么!?” 张裨将听闻徐胜低语,以为是什么指示,轻声询问道。 “无事,什么都没有。”徐胜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张裨将,而后不再言语,起身登上城楼。 “车厢中静地可怕,白色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道袍男子死盯着其内的一缸清水,默然无声。 那水面波澜不起,却不断有光影闪过,若是临近,便依稀可见,一队队士兵从四面八方向一点汇聚;而在那儿,一个瘦削的身影,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士卒,片片屠杀! “师兄,快阻止他!” 青衣少女的眼中噙着泪水,语带哽咽,站在道袍男子身后,焦急地说道。 “我若出手,势必要与他再战一场,若我从这‘浩方战车’中走出,顷刻就会被他杀死;若我借助这‘浩方战车’之威,则必然轰杀一片,伤及许多无辜。”道袍男子语气冰冷,回头看了看青衣少女,无奈又道:“芷阳城中亦有大神通者,实力未知,若我执意死战,未尝不会被乘机收割。” “那就看着他肆意屠杀我们的军队!?”青衣少女目中燃火,语带讥讽。 “事实上......”道袍男子顿了顿,犹豫再三说道:“他们并非我们的军队,你也知道,我‘天师道’从不豢养什么军队。他们...是‘大柱国’的。” “你......!?”青衣少女一时语塞,满脸的不可置信,呆呆望着道袍男子,说道:“我可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说出的话。”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毕竟我们与‘大柱国’的关系......并不多么友好。”道袍男子的语气依旧很冷,他脸上的神色是坚毅无情的,但若看向他那紧握的双拳与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么平静。 “那就一直杀下去吧,让他把这些‘大柱国’的兵马杀个干净。”青衣少女紧咬下唇,语中带刺。 “不会的,士卒被杀的太多便会害怕,不敢上前。他也忌惮于我们,而且,看刚才的情形,他对芷阳出手,显然与城中的那位也不对付,他会懂得收手的。”道袍男子一拂袖,缸中清水微动,光影散去, 他不看了,也不愿让少女再看。 做完这些后,他用力地挺直了身体,择了一地儿,紧闭双眼,盘膝坐下。 “不看就代表没有了吗?”青衣少女发问。 “清静无为,心自澄明,堪堪大俗,万物与我何加?博观约取,物性天然,一心只应向道。” 道袍男子神色安宁,口中念念有词。 “念了‘清净咒’就真的清净了吗?”青衣少女又问。 道袍男子不答,仍旧诵经低吟。 “呵呵” 青衣少女冷笑几声,在车厢内转了一圈,最终也只能干跺脚。 这‘浩方战车’非她所能催动之物,况且如今‘屏障’已开,她想出去,也是万万不能。” 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徐胜心潮起伏。他收敛了“无形秘力”堪堪可以看到那与怪物长着一样脸孔的妖邪青年大杀四方。若说他不恐慌,那是假的。 显而易见,这妖邪青年与怪物关系颇深,是为他而来。 先前时候,一个怪物就让他几乎丧命;纵然那时他受《生死玄功》的主导,调动“舍利”、“灵根”、“万应之法”,也不过比那怪物略胜一筹,而怪物自爆的余威,便让身怀诸多“巨宝”、“神功”的他也承受不起。若非是其兄长......后果可想。 妖邪青年比怪物更强上不知多少,纵然徐胜受了从他哥心脏挖出的“涅槃丹”,“无形秘力”日有精进;但也明白,他自己还远不能与妖邪青年比肩,若是两者对战,必然有死无生。 “仙长!仙长!” 看着静默无声、出神一般的徐胜,张裨将连唤两声,目带热切。 “何事?” 徐胜回头,轻声询问。 “那个......”张裨将似有犹豫,正沉思之际,看到徐胜眉头一皱,心中一沉,忙说道:“愚以为,现在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机会!?”徐胜不解,略一沉吟,认真地看向张裨将,问道:“你想干什么?” “突围!” 张裨将神色郑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突围! 这两字虽然简短,但此刻,徐胜听闻,却只觉重若千钧。 “现在敌阵已乱,正是突围良机,若集城中精骑一千,奋力拼杀,未尝不能突出重围。”张裨将说话之时,根本不敢直视徐胜,口中直喘大气;显然,提出这样一个冒险的主意,他也很紧张,心不能静。 “突围,然后......去搬救兵?”徐胜抬眼,正与张裨将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沉声道:“你能搬来多少救兵?” 对于这些关东的军阀,徐胜并不相信他们有多少同袍之义。 “这......”张裨将语塞,沉默了三息,方才开口:“徐将军带出的兵马,末将一定会带回来。” “废话!我哥当然会回来。若只有我哥一人回来,又能如何?白白送死不成?”徐胜气极,厉声呵斥。 如若只是他哥带着寥寥下属,徐胜宁愿其不知晓,莫要回来。 “仙长错了。纵然徐将军是您兄长,但恐怕您也并不知晓,徐将军尝多次以少胜多,冠绝樊川诸部,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况且,徐将军声威日隆,若由他争取,势必可说动我樊川许多高层。到时大军一至,趁敌立足未稳,雷霆出击,则芷阳之围必解。” 张裨将言辞激烈,徐胜听闻,确实有些神动。 其实,面对数万来势汹汹,而且极有可能会不断壮大的敌军,以芷阳城的八千疲敝之众,根本不能抵抗。若徐胜是此城之主,便是为了百姓,怕也降了。在他眼中,樊川此类军阀,怕还比不得迂腐的朝廷。 可他不能降。这芷阳城是他哥的基业,他没资格降。若他连抵抗都没有,直接弃城俯首,那么他哥,不但在樊川中会声威大减,没准还会因责失命。 他不能,索性...... “你去做吧,一定要突围成功,把这里的情况分毫不差的全部告诉我哥,让他做决断。” 徐胜闭上了眼,表情僵硬,却...心潮澎湃。 “好!” 张裨将将腰杆一挺,使劲握了握腰间佩剑,大喝一声:“他奶奶的,索性将这条命豁出去了,好生干他一场。张校尉、李校尉、金子、二虎,你们把手底下的骑兵都召到这儿来,老子要给他们涨涨士气。” “是” 张裨将话音刚落,身后登时站出四人,皆抱拳承命,声如莽牛。 “你走了,那这城中由谁主事?”徐胜看着张裨将,眼神平静。 “仙长,主事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你是徐将军的亲弟,又为‘大神通者’,理应当仁不让。”张裨将声如洪钟,一面说话,一面示意四下。 “我等,愿听仙长号令!” 在场的军官哪有愚笨之人,眼见徐胜有非常手段,加之张裨将授意,纷纷跪倒高呼。 “我...!?” 徐胜本想推辞,但眺望四下,又哪有合适的人选。 “好吧,我非军旅之人,对交战守备之事一窍不通,还需各位鼎力相助。”眼见周遭军士尽皆跪拜,徐胜顿感不适,挺身站定之后,对着场中诸人躬身行礼。 “我等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张裨将起兴,而后众人齐呼。 “徐某感激涕零,更要代兄长谢过各位。” 徐胜再拜,身子又低一分。他不但话说的漂亮,内心也是如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便要与这些人一同进退,生死与共。 洪流卷 第十五章 饵 芷阳城中,高墙之下。 有千余兵丁,皆表情坚毅,神色肃穆。 这千余人,前头是为数百骑兵,而其后更多的则是步兵。 张裨将原想要一千精骑,可搜刮全城,马匹倒有两千多,但适于长途奔袭的,不过四百余。 带着凑数的劣马冲杀,不仅于己无利,还会徒增累赘。饱经沙场的张裨将看得明白,无奈之下,只得抽调最好的装备,硬上五百多步卒。 “各位兄弟,你们当中有不少都是跟着我老张东奔西跑,过命的同袍。现在,敌人侵我芷阳,坐以待毙,那不是我老张的做派。我要是那么做了,徐将军会拿刀砍我的,众兄弟要戳着脊梁骨骂我的。”张裨将立于人群之前,昂首挺胸,声揭屋瓦。 他瞪着双眼,仔细地从最前排的一张张脸孔上扫过,猛吸一口气,复又说道: “我们在这芷阳城驻扎了半年有余,要说没有一丁点感情,那是放屁。你们这里头,有一些是芷阳本地人,有一些在这城中置了物产,更有甚者,与这城里的小姑娘交好;可以说,我等早已与这芷阳城休戚与共,不可割舍了。此次突围,既是为了城中的百姓,也为了我等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尔等,可敢与我一战?!” “战!战!战!” 声声呼喝,响遏行云。 徐胜静静地看着这些人,亦是心潮起伏。 他从未经历过军旅生涯,天生的平易性子,更使其难以对军队、争战之事有半点好感。可是如今,看着视死如归的千余兵丁,听着张裨将的壮怀之语,他动容了。 平生首次意识到:原来有些争战,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不是源于贪婪,而是因为责任。 “仙长!” 张裨将脖子一昂,对着城墙上的徐胜大喊道:“我等,这就去了。” “好,愿将军一往无前,一马平川!”徐胜抱拳,语调深沉, “哈哈哈哈!多谢仙长。”张裨将昂首大笑,而后笑声骤止,怒喝一声:“开城门!” “开!” 徐胜随之呼喝。 “咔——,咔——” 三丈有余的城门伴着机件摩擦之声,缓缓而下。张裨将目光如炽,伸手牵过一匹枣红大马,翻身直上。 作为如今城中将士的领头大哥,张裨将选择与这些兵士,一同冲杀! “呜——!” 号角之声由小至大,在高亢凌厉之中,更含几分悲壮。 “啪!” 高大敦厚的城门完全落下,张裨将引剑一喝,挺胸高喊一声道:“冲!” “驾!驾!” 动了!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号令下达的瞬间,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然而,十几息后,一切声响都没有了。号角收束不鸣,张裨将冷眼而待。 十几息的时间,只冲杀出去二百余骑,剩余者皆静默无声,面色阴沉,站在原地。 “怎么了?” 徐胜费解,刚欲出声呵斥,张裨将却抬手示意他禁声。 “你在搞些什么鬼?” 徐胜还是不能自已,发出了疑问。 “仙长且静观,以少胜多,必出险招。”张裨将语气深沉,脸上隐有痛楚。 “你......!” 徐胜欲再言,却被那冲出城去的二百余骑吸引了目光。 他们,在明知后方同伴未追赶而上的情况下,没有片刻停留,仍旧......一往无前! 也就是说,他们是......知情的! “难道......!?” 看着远山敌军从四面八方疯狂涌集,徐胜渐渐有了些明悟;但他仍旧不敢置信,有所怀疑。 弃子!或者可以说是诱饵。 这二百多骑,正是张裨将扔出去的,故意给敌人吃掉的,吸引敌军主力的诱饵! “这......!?” 徐胜语塞,一则,他寒心于张裨将的冷血无情;而来,也震惊于这些人的视死如归, 不得不说,张裨将的抉择是极为聪明。本来敌军就与妖邪青年厮杀而大乱,四周主力向一处“倾斜”,而今二百余骑突然杀出,更是乱上添乱,势必迫使更多敌军汇涌。此一处敌军多了,彼一处必定薄弱。到时二度突袭,趁虚而战,胜率...自然大增。 可...... 令徐胜无法理解的是:这二百多人怎么就能那么从容、坚定地赴死去呢? 荣誉、职责,亦或是信念? 徐胜直直地看着那二百余骑,对于樊川军,他开始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站在徐胜身侧的李校尉的神色很是复杂,他看向目露惊疑、面色郑重的徐胜,欲言,而又止。 徐胜错了。 大错特错! 舍生忘死之人,固然震撼人心,但非要给他们安上高尚的名头,则未免太过草率。 这二百余骑虽然悲壮,但荣誉、职责、信念一类的词却与他们相去甚远。 他们向前。 是因为不得不前。 这二百多人,虽然是实打实地樊川军士,但同时他们还有另一重身份。 死刑犯! 是的,这二百多人皆为死囚,都是犯了军纪的罪人,都是将死之身。 横竖是一死,死在疆场总胜过死在囚牢。此次,张裨将也承诺过,只要芷阳之围解了,他们每个人的家眷都会获得一笔不俗的安家费。便是没有家眷的,他也可以选择将钱财交付给军中好友或城中熟识。 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这些人中不乏凶戾之徒,然而在必死的情形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奉献。 以生命为代价,换取重要之人更好的生活! 徐胜没有注意到的是:城墙的最外侧,站着一百多弓手。就算他注意到了,大抵也只会认为是正常守备,绝不会想到:这一百多弓手也是督战之士。如若那直冲的二百余骑中有人退却了,那么弓手会毫不犹豫地开弦射杀。 军中无情,征战无情,自古如此,也理应如此。 “杀!” 喝声震天。这二百余骑越行越远,渐渐变为一片青黑之点;肉眼可见,这些青黑之点很快没入一大片攒动的“阴影”之中。 这二百多必死之士,毅然决然地冲入敌人内部! “杀!杀!杀!” 虽然以少敌多,却是狼入羊群。 恐惧到了极致,便成了愤怒! 这二百多人明知必死,焉能不怕?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每个人都歇斯底里,被最原始的冲动支配着,化作野兽一般的存在。 既然注定要死,为何不多杀几个?老子既然活不下去了,那都别活了。 这二百多死士,哪一个不是这等想法?他们本是凶悍之徒,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地释放本性。 “杀!杀!杀!” 以命搏命,杀一个不赔,宰两个血赚。在杀伐之中,他们原先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杀戮快感。 人,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这些死士,从一开始知道要上战场送命使得无奈;到想到能为亲友做出贡献时的释然;再到见到大片敌军时的恐惧;最后,在杀戮之中又体会到了最原始的快感。 前后这等天差地别般的转变,竟是在一刻多的时间内完成的! “杀!杀!杀!” 刀斧临身面不改色,肉绽骨袒泰然处之。 你给我一刀,我若不死,哪怕仅一息尚存,必加倍奉还。 这二百死士,在这等危局困境之中,爆发出了远胜往昔十倍的战力! “师兄!” “浩方战车”之中,青衣少女侧耳倾听,眉头微皱,轻声呼喝。 “嗯!?怎么会?” 道袍男子猛睁双眼,两眉一紧,连忙起身,直朝那缸清水走去。 “师兄,那狂人该不会不识好歹,要将你我带来的军士屠杀干净吧!?”青衣少女语气焦急,其中更带有几分恼怒。 “禁声” 道袍男子大手一抬,止住青衣少女的话语,沉气凝神,道袍一甩,那清水之上立刻现出许多光影。 “这是......!?” 青衣少女上前几步,蹙眉观看,惊疑之中说道:“有第三方参战,正是那芷阳城中守军!” “然也”道袍男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想要趁乱突围去搬救兵,城中之人深谙兵法精髓。” “那师兄你不阻止吗?”青衣少女瞪着眼睛问道。 “阻止什么?你以为二百多人就能突围成功?八成是虚晃一枪。再说,敌军不来救援,我们怎么将其一网打尽呢?”道袍男子目露精光,沉声低语。 洪流卷 第十六章 惨烈的代价 “嗯!?” 厮杀正酣的妖邪青年眼见一队人马蓦然出现,先是心头一惊;而后注意到,他们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同那些与他交战、万分缠人的军士死命拼杀。 “哦,看来是芷阳城中的家伙想要浑水摸鱼。”妖邪青年低语,而后嘴角带笑,他正乐得看到这等场景。 眼瞅着周遭军士的注意力向别处迁移,远方也不再有人向此地涌聚,妖邪青年当机立断,眼目一凝,双手舞动之间,十方黑气云集。 “寂灭!” 妖邪青年口中低呼,数十道黑气登时凝实,化作利刃一般,朝四周急射而出。 “啾!啾!啾!” 箭气破空,不过眨眼功夫,四下上百军士殒命! “老夫走也” 妖邪青年竟自认为老者,眼见四野空荡,远方兵士补充不及,“咚咚”两声,身子急速压实缩小,化作肉球一样,沿着山脊飞也似地滚下。不多时,消失无迹。 “他离开了,不在‘澄明水镜’的探查范围之内。”青衣少女一直盯着那缸清水,注意力全然放在妖邪青年之身。 “不但如此,他还隐匿了气息,‘婴灵之宝’也寻觅不到。”道袍男子摊开手掌,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静静躺着。 “我们该怎么办?”青衣少女思索少许,目带询问,直直望向道袍男子。 “什么也不用做。依现在的局势来看,我们并没有绝对优势,轻举妄动绝非上策。不过你要知道,在我们的身后,尚有四十万大军,以及数位修为不差于我、身怀大杀器的神通者。只要他们一到,纵然那樊川军齐至,纵然那妖人有再大威能,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道袍男子说这话时中气十足,显然极有信心。 “好吧”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虽然她有些不认同其师兄的做法,但也明白,她师兄说得在理;况且,她深深地知道,以她师兄的顽固性子,一旦打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改变。 这场战争会输吗? 青衣少女没由来的涌出这么一个念头,不过转瞬之后,她就摇头浅笑,将这念头压下。 四十多万大军,数位大神通修士,数尊可崩山破城的大杀器,普天之下,绝无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抵挡。 便是她那如渊如岳的师尊也不能。 “你还不动吗?” 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之下,徐胜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二百多人浴血奋战,死伤将尽! “再等等,他们还能坚持!”张裨将咬着牙说道,目中的凶狠毫不掩饰地展露而出。 “要等到什么时候?”徐胜怒目而视,厉声喝道。 “等他们死完。”张裨将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冰冷的如同金石。 “你......!?” 徐胜怒极,话到嘴边,不能尽出;他虽然心有不忍,却也明白,张裨将自有深意。既然是冒险突围,必定会有牺牲。 可,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牺牲,无动于衷,未免太过残忍! 徐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战场上,片刻不移。他的心随着那些“死士”的一举一动,跌宕不止。 不过半刻时候,那二百多人,死伤大半,仅剩数十! 只见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肩膀相靠,围成一个环。 “来!来!来!” 他们叫嚣着,分明是将死之人,分明处于被动,却还主动挑衅,仿佛是优势一方。 “噗!” 长枪刺入一人胸膛,血溅当场,直飚三尺。那人刚一倒下,空位就被两侧填充,他身旁二人踩着他的尸骨靠拢,“人肉圆环”渐渐收缩一分。 “噗!” “噗!” “噗!” 利刃撕破血肉、枪尖穿透骨髓、鲜血如柱,喷涌不止。 这一人的血流干了,另一人就接着再流。 不过二三十息的功夫,数十苟活之人,又倒下了一半,仅剩......两十之数。 二十个人,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不必多想,他们将以更快的速度、更惨烈的方式死去。 “老包”这二十幸存者中有一壮汉,此刻竟含笑吼道:“是我连累了你小子,我看不住裤裆里的玩意,胆子又小,竟拉着你去糟蹋了人家闺女。我死不足惜,可你从头到尾没碰那小妮子一下,却也要命丧黄泉。若有来世,我给你小子做牛做马。” “哎——”在那壮汉身侧,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也死不足惜,毕竟那时我也有不正之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坏事就被发现了,实在是...” “噗!” 他的话只说到半截,却是生生止住,一杆长枪直刺入他的喉管,再不给他反思的机会。 “老包!” 那壮汉惨叫一声,双目赤红,然而还没等他悲愤完全喷涌而出,他的下场就同老包一样,仰面倒下。 这两人该死吗? 激进者当然会说理所应当,至于中庸者怕是会认为老包罪不该死,有些可惜。 不过不论怎样,这两人都变成两具冰冷的尸骸。多少也算赎了一些罪孽。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给张裨将的受益人名单,都不约而同的填了那个遭侵害的可怜的姑娘。 后来这姑娘靠着两笔不菲的抚慰金度日,却是将来之事了。 “你,该动了!”高墙之上,徐胜满面沧桑。他看到最后一名“勇士”倒地,虽是万般不愿,却还是艰难地望向张裨将说道:“他们...死完了,一个不剩。” “呼——”张裨将狠狠吐出一口粗气,眼圈微红;这一刻,纵是军中铁汉,也不免潸然泪下。 “来!各位,我们没有退路了,不能让死去的兄弟们瞧不起。” 裨将爆声怒吼,从马鞍旁抽出大刀,引刀一喝:“此战,不成功,便成仁。豁出命去,跟我冲呀!” “驾!驾!驾!” 骏马绝尘,而后步兵跟随。张裨将擎刀首发,真如他所言一般,一马当先! 徐胜全神贯注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现在才是正戏,是真正的决胜时刻。 一定要成功! 徐胜在心中嘶吼,对张裨将寄予了厚望。 “驾!驾!驾!” 八百将士齐发,人虽不众,气势滔天! 渐渐的,他们变成了一团黑点,整个芷阳城,除了徐胜,再无一人可以看得真切。 一定要成功! 徐胜心中默念,额头渐汗,周身血管因过度紧张而寸寸涨起。 近了!近了! 张裨将选择了一处防守薄弱的偏地儿;现在,两军将接! 徐胜的双目不由自主地皱起,脑袋下意识的向后偏转。有时候,比旁人看得更高远,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刚看到了那样惨烈悲壮的一幕,实在不想再目睹另一场。 “咦!怎么会...!?” 就在徐胜快要闭上眼睛的瞬间,就在他将要别过脑袋的瞬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余光瞥到了: 张裨将竟然...勒马回旋,朝后方而去。而那所剩下的二百多骑兵,也都跟着张裨将调转方向。只余下了...茫然无措,追赶不及的五百步卒! 他们,还未待反应过来,就被如潮水一般敌军重重包围。 弃子! 亦是弃子! 老张,你好狠的心! 徐胜目光染血,心寒胆颤。 张裨将先用二百精骑吸引敌军主力汇聚;现在,又用五百步卒拖住敌军主力。 两次险招,都是一样的思维,都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所不同的是:前者,那二百余骑明知必死,心甘情愿;后者,这五百步卒,受了蒙骗,意不能平! 可惜!可叹! 这五百步卒中不乏主动要求披挂上阵者。怀着一腔热血,到头来却是被无情愚弄,要在愤恨中含冤而死! 好狠! 在徐胜心中,张裨将的面容渐渐扭曲,化作鬼怪妖物一般。 “兵随将,将随帅。张裨将这等冷漠的做派,可是受了我哥的影响?” 洪流卷 第十七章 突围功成 眼睁睁看着五百人送死,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尤其是这五百人并非恶徒,他们是为了突围,为了军命,还有...城中百姓。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满怀热忱、忠诚可靠,他们...可以为了职责而死。 但是,不是这样的死法,他们所能接受的另一种——和同伴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浴血拼杀,纵然赴难也慷慨坦然,心中无悔。 都要死了,却还要蒙上被背叛的屈辱;纵然要死了,也不能给他们一个安心。 他们...太亏了! 不但是张裨将,城中八千驻守军士,城内十万百姓,都亏欠他们,欠的太多。 “这五百人,你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吗?知道他们的亲眷故友吗?”徐胜冷面寒声,直盯着李校尉说道。 “这个...属下并不知晓。”李校尉也是军中热血汉子,然而被徐胜能杀人一般的目光直视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磕绊。 “那你还不快去,把这五百人的名字、籍贯、亲友一一找寻、登记出来,难道让着五百人白死了不成!?”徐胜厉声呵斥,音波中夹杂着“无形秘力”,声音宏大了十倍不止。李校尉一听之下,只觉得头脑震荡、双耳轰鸣,五脏六腑之内更是血气翻滚。 “是,属下...这就去。”张裨将捂着胸口,颤声答道;而后,头也不回,摇晃着身子从城楼上飞奔直下。 他走了许久,自度走出了徐胜的视线,方才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骂道:“奶奶的,真是夸张啊,一嗓子差点把老子震死,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畜生,比他哥还要怪物。” “唉——” 李校尉远走,徐胜长叹一声。他让李校尉登记那些将士的名讳、籍贯,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给他们起碑留念;若有可能,他会向他哥争取,给这些人的亲友故旧一些抚恤银两。 但是,应该希望不大。 樊川军若真敢交战,能不能保全尚是两说;就算侥幸保全了,也必定深受打击,死伤惨重,光是重起炉灶就万般艰难,哪里又有闲心余力、钱财物货给已经死去、无法再继续效力的战士呢? 从张裨将的行事做派来看,樊川军——绝非有情之旅。 尽人事,听天命。 徐胜无声,背过身去,紧闭双眼。虽然不动用“无形秘力”他便已经看不到那些忠勇必死之士;可,就算是看到攒动的黑点,他也会心间绞痛。只有闭上眼睛,他才能稍稍感受到一些安宁。 在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想要挺身而出,想要一个人从城楼上跳下,去会一会那千军万马,去和那些兵卒并肩作战;告诉他们,他们并没有被遗弃。 但他终究没有,一者,他不敢,畏惧死亡;其二,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绝非万千敌军的对手,更何况,尚有妖人和那可以与妖人对抗的存在;至于第三,也算是徐胜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是如今芷阳城的主事者,若是死了,必定军心大乱。 “呼——” 徐胜长吁一气,努力压下内心的起伏的心潮。至于张裨将突围如何,有多惨烈,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若是成功突围,无甚值得称赞;若是战死,也是理所应当,以身抵罪。” 徐胜暗自低语,对于张裨将,他是真的无法认同。 芷阳向东北去六百里,青灵两州的交界处,大片连营密密匝匝,尽情地铺展在平原之上,气势恢宏。 按理来说,军营不该如此暴露,总要依山驻扎,以免被四下包围;可是,照当下的情形看,这只军队的统帅,似乎并不担心会被包了饺子。 他当然不担心,因为这是樊川军的大本营,莫说如今青灵两州几乎尽在其手,周遭并无其他势力;就算有,以二十多万带甲之士,也应悍然无惧! 樊川军的老窝原在灵州,如今随着战争的推进,伴着地盘的扩大,为了调动方便,他们便大胆地将整个大本营北移。 只是移到这里还不够,他们还想更进一步,等青州的局势彻底稳定,他们便会挥师北上,要在那青辽交界,站上一站! 他们雄心勃勃,自信十足。 赤霄军与涿水联军虎豹相残,拼了个同归于尽;如今,整个关东大地,便只剩下这么一支纠纠铁军,颇具王者气象! 他们焉能不有野望?焉能信心不足? 徐猖低着头,从连营中心处的帅帐中走出,面色阴沉,满脸无奈。他一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帅帐,好半晌才悠悠说道:“以后,就该叫做王帐了。” 就在刚才,他与那帐中的许多人争吵激辩、针锋相对;无奈,寡不敌众,只能摔门而出。 樊川军的主帅——一个天生命好、继承了家业的毛头小子,急不可待地想要称王。 此事从表面来看,只是在头上加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衔;但若要往深处分析,却是大有文章: 没有称王之前,樊川军完全可以打着“匡扶王政,剿灭叛贼”的旗号,一面向大昭朝廷“俯首称臣”,一面鲸吞蚕食。 以“大柱国”一贯的作风,不说放任不管,最起码不会明目张胆地交恶;称王则不然,一个地方军阀贸然称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当年的卫獠与卫贤没有称王,威震关东的秦家没有称王,一时兴盛的绿林军也没有称王;如今,一个新兴势力崛起,实力尚不如前三者,却想要凌驾于它们之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要知道,关东的旁边就是中州,在那里有一可以扑灭关东战火的刘家,他们没有称王;在中州的西边是神州,在那里,有一个能稳压刘家一头的狠人,他虽自号“大柱国”,却也暗中遵循了太祖皇帝“异姓者不得称王”的祖制。 樊川军的“毛头主帅”要称王,那便是摆明了,要凌驾于中州刘家之上,凌驾于“大柱国”之上! 徐猖听那“主帅”的意思,似乎...还想更进一步,待辽州入手,便要——进封为帝! 不自量力! 徐猖心中嘲弄,他横竖打量,怎么也没发现那“毛头小子”有帝王之相。 “称帝就是在找死!” 徐猖暗自嘀咕,虽说中州刘家与大昭朝廷矛盾颇深,不愿淌关东浑水;但是,一旦关东有人称帝,那么大昭朝廷完全有可能割舍部分利益,缓和矛盾,与刘家携手共进! 甚至,樊川军背后的叶、檀二家也极有可能倒向朝廷一边。 毕竟,虽然他们不满足于做大昭的臣子;但是,恐怕更不愿意见到自己扶持的势力反客为主。 徐猖心中阴郁,对于这樊川军,他是又爱又恨,情绪复杂。 “若非有承诺在先,我便是离开了,又有何妨?”徐猖自语,而后埋着头,自顾自地向连营外走去。 站于高地之上,目览无尽青翠,徐猖感慨万千。他的思绪飘飞,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两年多前。 那时候,他被那人送到了关东,虽说其有“过人之能”,但还是过得艰难无助;幸好,他碰到了一位宽厚慈善的长者。那长者像老师般教导他,如父亲般照料他,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人间温暖。曾经一度,那长者还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徐猖;可是,正当一切美好向徐猖靠近的时候,变故突生。 那长者连同他的许多至亲都不幸罹难,那个他所爱慕的女子,也随她的父亲命丧黄泉;徐猖悲痛欲绝,虽然心如死灰,但那长者临终前的话语却不住地在他耳边回荡: “徐猖,我知你不是一般人,请务必照顾好樊川军,照顾好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老人最后的话语,成了徐猖长久以来的坚持。无数次樊川军的所作所为都让他看不顺眼;可是,想到那老者真挚的请求,他还是选择隐忍。 “岚儿,我尽力,若你弟弟一意孤行,执意自寻死路,我也无能为力。” 徐猖低声轻叹,目露无穷哀思。 突然,他的神情骤变,哀愁之色一扫而光,两眼爆出精光! 他看到了一些黑点朝连营急速奔来,精神瞬间绷紧,体内一些“隐藏着的力量”开始躁动,整个人气势一变,并且节节攀升。 不过,这气势只是刚刚升起,就开始慢慢回落,徐猖的神色也由紧张凶戾变得和缓了一些。他看到那些黑点原是十几个身着樊川军甲的将士,待更近一点儿,他认出了——这些人正是他芷阳城的守军! “你们,缘何而来?” 徐猖看到那十几人皆蓬头垢面、浑身染血,不由得心头一紧,急声喝问道。 “将...将军!” 那为首的士卒听到徐猖的声音,顿时激动不已,他长鞭一扬,也不顾战马受伤疲敝,奋力抽打着,疾驰向前。 “将军!”还未到切近,那人便翻身下马,许是太过劳累,竟然一头栽倒,脸面朝地。 “你慢些”徐猖想要上前拉起,那人却一个翻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将军,你快回去吧,我们芷阳城...被包围了!” 洪流卷 第十八章 冲突 幽暗阔大的营帐内,上百张面孔都阴沉到了极点。 听完徐猖的讲述,每个人的心头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静,还是安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惊雷一般,把这些之前还沾沾自喜的家伙儿,全都震得瞠目结舌。 徐猖内心强大,又已经度过了震惊的关口;现在,他是这场中最镇静的人。只见他直直站着,也不言语,目光却肆无忌惮从每张脸孔上扫过。 他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低下头颅。 徐猖的目光是那么的凌厉,而他之前的一些所作所为,却是比此时目光还要可怕,给这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有人敢和他对视。 看着看着,徐猖的眼眸移动,到了营帐的中心位置;在那儿,一个衣着华贵少年郎没有选择回避,而是昂起头,直直对上徐猖迫人的目光。 作为樊川军的主帅,他自认为不怕徐猖,才不可能被一道目光打败。 徐猖无言,看到少年郎,目光中的霸道凶悍渐渐收敛;可,即便是收敛的目光,仍旧...像一把刀子。 “徐猖,你有话便说,没必要做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少年郎最终还是没有抗住,他颇有不甘地转动眼珠,躲开了徐猖的目光。 “那好,既然主帅发话,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战!” 徐猖声音不大,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战!? 一个字,在营帐中轰炸开来,顿时掀起惊涛骇浪;那些安静的人们再也无法安静,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们的战略是吞并辽州,主宰关东,可没想过要跟朝廷开战。” “芷阳是座小城,暂时放弃也未尝不可。” “不知朝廷这次出动了多少军马,若只有几万人,却也不足为患。” “怕就怕不止几万人呀,若是神州朝廷联合中州刘家,到时几十万大军压境,我们该如何抵抗?” ....... 阵阵议论,从刚开始的“昵昵耳语”,逐渐变为沸反盈天的喧哗。 徐猖没有加入议论,他在静静地听着;其实,即便不听,他也能猜出这些人的心思。 “肃静!” “少年主帅”一拍桌子,面带愠怒,厉声说道:“有什么放到台面上说,讲给本帅听,不要私下议论。”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再无人敢多说一句。 “废物!” “少年主帅”又拍桌子,脸上的怒火更胜几分,喝骂道:“老子一年几百石、上千石的钱粮供给给你们,一遇到事,却全都成了缩头乌龟了不成。” 他越骂,越没有人敢吭声;局势,陷入了僵持。 “你们...” 少年主帅欲言又止、碰到这样的情况,他只觉头疼,深深无力。 “徐猖,你说。你说要战,为什么要战?怎么战?把握多少?” 少年主帅看着低头沉默的众人,只有无穷的怒火;突然,他看到了身姿挺拔、眼神平静的徐猖,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发问。 “若是不战,那么就只有丢掉芷阳了,芷阳失守,敌人便更强大一分,此消彼长,以后的仗会更难打。” “以后的仗?你的意思是说,敌人的目标不单单是芷阳?” 少年主帅沉声发问,目中是极力想要掩饰的惊慌。 “当然不单单是芷阳,若只是侵占芷阳,于朝廷何益?他们为何要在神州千里之外占据一处山城?若关东整个都落入我等之手,朝廷该花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坚守住一座孤城?”徐猖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你说他们只有几万人。” “我说围攻芷阳的有几万人,却并不代表他们只有几万人。”徐猖冷冷地看向“主帅”,寒声道:“准确的说,是先头部队有几万人。” “那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少年主帅”明显慌了,目中的掩饰荡然无存。 “少说...三十万!”徐猖的嘴角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落入“主帅”的耳中,如同雷震。 “也无妨。”少年主帅好一会儿才稳定心神,自顾自地说道:“我尚有带甲二十五万。” “唉——”徐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看“主帅”,轻声道:“当年‘黄天道起义’,大帅可还记得?” 黄天道! 三字一出,“少年主帅”登时面如死灰。 十年前,江州有一妖道,自号“黄天圣子”,大肆宣扬其“苍天已灭,黄天当行”的邪说,蛊惑许多下层百姓,掀起了声势浩大的“黄天道起义”,最鼎盛之时,号称十万黄衣! 可是,叶、檀两家只凑了两万人,便在一个月之内解决了祸乱! 正规军与起义军,战斗力从来不在一个层次! 既然如此,还怎么战? “少年主帅”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在低吼。一个时辰前,他还幻想着称王冠帝;如今,却是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徐猖,你明知敌众我寡,还执意要战,是何居心?” “少年主帅”猛地面色一沉,怒视徐猖,冷声喝问。 他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与大昭朝廷为敌,大不了归还青州土地,退回灵州;甚至,接受招安也未尝不可。 “大帅可想好了?敌人如此来势汹汹,摆明了是要覆灭我等。趁他们立足未稳雷霆出击,也许可取得一些战果,大挫其锐气;如若不然,我们以后会更艰难的。今日丢了芷阳,明日就会丢掉兰台,后日就会丢掉帆圳;最后,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徐猖言之凿凿,面对“主帅”的喝问,他并不畏惧,不卑不亢。 “够了,莫要再说,这营帐内百人,就只有你徐猖一人懂兵法吗?” “少年主帅”勃然大怒,生生阻住徐猖往下言说的念头。之前,是他向徐猖发问,借其打破冷场;如今,却嫌其多语。 “好...”徐猖也不是泥捏的人儿,火气蹭蹭上涨,虽然嘴上应承“主帅”,但那冷厉的目光,分明透着想要杀人的寒意! 不看他的目光还好,一看之下,“少年主帅”在惊恐之余,更多了几分怒气。 “现在局势不稳,情况未知,本帅觉得不宜轻举妄动,权宜之计还是召集四散的大军,我们回樊川去。诸位,以为如何?” “少年主帅”站起,努力挺直腰杆,扫视前下诸人;不过,他装出来的威严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徐猖身上。 表面上,他在询问诸人;可实际,他已打定了主意,说出自己的主张,又哪里给人反对的余地? “我...拥护大帅的主张。” 许久之后,有一人颤颤巍巍地出声,选择了支持。 “好” “少年主帅”的嘴角露出微笑,颇为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继而说道:“陈公已经表态,各位也不能推脱。” “我也拥护大帅的主张。”又有人出声。 “我也拥护大帅的主张。” “还有我。” “我也一样。” “我等,誓死拥护大帅。” ...... 听着营帐内众人的话语,“少年主帅”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他心中想着:徐猖,你再张狂呀,纵然你再桀骜不驯、实力超凡;但这樊川军,只有一个话事人,那就是老子。 “好,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诸位自行召集部属,切记行事迅......” “大帅,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主张死战!” “少年主帅”的话说到一半,却是被徐猖毫无顾忌地打断。 “你干什么!?” “少年主帅”面色骤变,表情狰狞,从嘴角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徐猖,你想死不成?” 洪流卷 第十九章 艰难局势 静,静的可怕。 徐猖与“少年主帅”面面相对,皆不言语,只用眼神交锋。 看得出来,“少年主帅”明显落了下乘,但他却还坚持着,即便身形不稳,还是用手撑着桌子,咬牙直挺。 营帐中百人,在这个时候,便是连正常的呼吸都不敢。 静 静得可以听到鼻息,静得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让人难以忍受;但,列坐百人,却没有一个敢于打破这种气氛。 对他们而言,冲突的双方,一个是樊川军的主帅;而另一个,则是可以随意终结他们性命的“魔头” 谁做出头鸟,谁便极有可能牵引怒火至己身,“不得好死”! “徐猖,你问你想死不成!?” “少年主帅”忍不住了,率先开口。在与徐猖的气势对决中,他...已无力支撑,只能寄希望于大声呵斥增添几分威仪。 “我不想死,所以...不愿坐以待毙。”徐猖语气平静,但目中的冰寒更胜几分,让那“少年主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想...死,那...就...听...本...帅...的...话。” “少年主帅”咬着牙,一字一顿,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或许,兼而有之。 “听你的话,必死无疑。” “徐猖,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什么玩意!” “啪啪”之声接连而起,“少年主帅”即便身形不稳,却还是连连拍桌怒斥。 “我是我,你当然知道我是谁。”徐猖的声音仍旧波澜不起,表情冷漠,看不出喜怒。 “你个不肖之人,你是乱臣贼子!” “少年主帅”的语气更激烈,五官扭曲,狰狞一片,他用嘶吼到几乎沙哑的声音,顾左右而言道:“来人,来人,将徐猖给我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刷!刷!刷! 毕竟是一军之帅,到底有几个亲信;从那营帐之外冲进二三十人,皆抽刀站定,气势汹汹。 “哈哈哈” 看到进来这些人,徐猖却是不自觉地笑了,目中的不屑清晰可见。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动手呀,把他给我抓起来。” “少年主帅”嘶吼,眼里是血一样的红。 “是!” 这些人齐声应答,而后一同上前;其中有两人距离徐猖不过数步,眼看着他们明晃晃的大刀就要驾到徐猖的身上。 然而此刻...... “滚!” 徐猖大喝一声,而后周身爆发出狂暴气浪。 轰! 只听得一声响,整个营帐颤了三颤,那些刚才还欲上前的士卒,大半都被震得东倒西歪;至于列坐的百人,再无一个安坐在椅塌之上。 桌椅断折,一片狼藉。 “少年主帅”呆呆地坐在地上,眼中是无法遮盖的恐惧。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肝胆俱裂。 “君命,有所不受。” 徐猖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很久,“少年主帅”才从地上爬起,虽然惊魂未定,但他目中的恨与怒,却分外明显...... 徐猖直到傍晚才离开连营,他就那么若无其事地在这“是非之地”转了一天! 这一天的收获是巨大的,等到太阳落山之时,他的身后已经密密匝匝跟着上万人! 这便是徐猖的人格魅力,他总是有办法让人信服,让人实心实意地跟随他,乃至抛却生死。 站在高墙之上,徐胜不禁愁烦。 他没办法不愁,不可能不烦。 莫名其妙地执掌一城,主宰数万人的死生,这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事;重担突然临身,他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一丁点的经验。 他害怕,怕自己做的不好,怕自己白白辜负了许多性命! 远处,群山之间,黑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这意味着,更多敌人在向此处汇聚,芷阳所面临的压力,更大了! “李校尉,你说,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徐胜揉了揉额头,指向远山,朝身旁之人询问。 “这...”面色黢黑的李校尉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最少...七万人吧。” “七万!” 徐胜喃喃,心情再度沉重几分。 七万人,别说城中军士了,就是加上百姓也没有那么多。 芷阳城原有驻军一万二,他哥带走了三千多人,城中还余八千;后来张裨将突围,又搭上了千条人命。 现如今芷阳城,只有七千士卒! 以七千疲敝之众,对抗十倍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看阵仗,敌人纵有七万也不进攻,明显还有援军未至。也就是说,芷阳所要面对的敌人,远不止七万,极有可能是十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 “呼——” 徐胜长吁一气,努力压下不安的心神,复又问道:“李校尉,我们城中的粮食还够支撑几天?” 粮食,一直是徐胜心中最关注的点。 芷阳城虽然不大,但毕竟是灵州“形胜”,有数百年历史,城池坚固;若是执意龟缩,不说一年半载,扛过一季无恙。 可,城里头的粮食,明显不够三月所需。 芷阳的粮食一直短缺,平日里若有不足,便向外地购买;而今,大军压城,四下封锁,粮草断绝无望。 为了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他哥曾命人在城外开垦屯田。当下,荞麦青青,俨然到了快要成熟的时节;可是,谁敢出城收割? 若是粮不足,城中连饭都吃不饱了,还拿什么抵抗? “据初步估算...”李校尉吞吞吐吐,硬着头皮说道:“那粮食,应该能撑过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这个结果比徐胜想象的还要严峻,只见他眉头紧锁,沉思许久,才语气深沉地说道:“想办法让粮食够吃一个月。” “这...”李校尉为难,不过看到徐胜认真坚定的目光,却是点了点头,咬着嘴说:“属下这就派人把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收集上来,每日按量分配。” “好,你且去吧。”徐胜点点头,表情和语气都是一样的沉重。他明白,所谓收集,不如改称为明抢。虽然无情,却是此时的必要手段。 “诺” 李校尉应承一声,转身欲离。 “等等” 徐胜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李校尉。 “仙长有何吩咐?” “那个...”徐胜深吸一气,轻声道:“从明天开始,我那一顿八个菜就省了,只供给稀饭馒头就行。” “不可!”李校尉听完顿时色变,义正辞严地说道:“哪有统帅吃稀饭馒头的道理?您是我芷阳城的主心骨,若是饿出个三长两短,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无事”徐胜摇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没那么脆弱,稀饭馒头也不是毒药,关东大地,有多少人连稀饭馒头都吃不上。” “可...” 李校尉还想劝谏,却是被徐胜的一个眼神打断了,他只能无奈地苦笑,恭敬地回了个“诺”。 “稀饭、馒头。” 看着李校尉远去的背影,徐胜感慨颇多,他不由得就想到了两年多前,自己尚在林溪村的时光——那时候,便是稀饭馒头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世事总无常!” 徐胜慨叹,在两年多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时光变迁,命运轮转,时代的巨轮裹挟着他,将他带入洪流,不由得他不愿。 “哥,你会来吗?我还要等多久?” 徐胜向远方眺望,心里各种情绪翻涌。一方面,他盼望兄长能给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另一方面,他又怕哥哥也跌入漩涡。 一个月! 只一个月的时间! 徐胜在心里默念,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最多只坚持一个月,若一个月后还是没有转机,他会毫不犹豫地开城投降;毕竟,城中的几万人,没有义务遭受苦难。 洪流卷 第二十章 危城微情 空荡的街面上,只有寥寥几人徘徊。 徐胜的身后跟着守卫军士,脸上愁容清晰可见。 事实上,他也没有发布什么“禁市”的命令;可是,在危难之际,在大军压境的沉重氛围之中,城内居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躲避。 纵然躲避无效,到底略微心安。 徐胜踩着有着几百年历史、饱经沧桑的青石小路;踏过了远在芷阳建立之前就存在了的、历经无数风霜的尘泥。 现在,不但是城里的军士与百姓,便是这些千百年前的“古物”也面临着被摧毁的风险。 “我能保全这一切吗?” 徐胜自问,只有怀疑,没有答案。 青石砖缝儿间,一些微小、但生命力异常顽强的苔藓在竭尽全力地生长、铺展。 徐胜生平头一次觉得它们是那么的了不起,那么的美妙天然;他放慢了脚步,注视着脚下,绕过那些“墨绿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到它们。 “徐大人!烧饼要的伐?” 徐胜的幽思忽然被一阵吆喝声打断;他抬头,街角处那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禁展开笑颜。 “老人家,要的,要的。” 徐胜轻轻,但却热切地回应着,快走几步,到了一位老人跟前。 “你瞅,刚出炉的烧饼,还冒着热气呢?” 老头儿笑着,钩子一动,一块两掌大的焦黄面饼被他勾起,悬在徐胜的面前。 “多谢” 徐胜轻声答谢,“无形秘力”轻轻覆盖在手掌上,也不顾那腾腾热气,一把抓握在手。 他用力地啃着,不大一会儿,整个烧饼都进了肚儿;只见他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看着老头儿,欲言,而又止。 “徐大人!” 老头儿被徐胜瞅得慌了,他怯怯地望向徐胜,眼里带着那么一丝慌乱;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徐胜下意识地回应着。 “那再来一块吧?” “不用” 徐胜回绝,然后,他很认真地对着老头儿问道:“老人家,您...家里的余粮还够吗?” “啊!” 老头明显一怔,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半天,方才慢吞吞地说道:“够...够了,我经过饥荒年月,深知粮食的珍贵,平日里毫不敢糟践;况且,我一个糟老头子,又能吃多少呢?” “那就好”徐胜点了点头;忽然,他埋首,对着老头深鞠一躬。 “这可使不得,徐大人,你这是干啥?”老头明显慌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两条腿要瞅着就要弯曲跪下。 “不可” 徐胜连忙制止了他,一把将其搀起,情真意切地说道:“徐小儿多谢老丈照顾,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人家见谅。” “徐...徐大人,你这叫什么话?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整个芷阳城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大家呀!” 老头儿语重心长,眼里满是诚挚 “若得老丈宽容,小子虽死无憾。” 徐胜又低首,语气更加诚恳几分。 “徐大人,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头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手脚上下寻摸着,局促难安。 “没事,老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谢谢你,这些日子没少吃您的烧饼。”徐胜含笑言道,搀着老头儿走到烧饼摊儿旁的椅子边儿,安抚他坐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以后,请你老人家就不要再出来摆摊了,我会越来越忙的;这儿,我怕是很难再走过了。” “啊!” 老头先是一愣,而后颇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儿,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成啊,没事的,这都没啥子人做生意了,老头儿我也该歇歇了。” “老丈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徐胜轻轻拍了拍老头儿的后背,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拜别,转身离去。 徐胜所不知道的是,在亲眼看着他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后;老头儿弯下佝偻的身子,拾起他吃掉下的烧饼残渣,一点一点,放入嘴中。 老头儿哪有粮食呀,老头自己都快饿死了! 走过了几个拐角,徐胜还是觉得难以心安,他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你,过来。” 徐胜挥手示意,立刻就有一个精壮小伙儿上前。 “仙长有何吩咐?” 那人抱拳施礼,静候徐胜命令。 “刚才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儿,找到他家的地址,然后告诉李校尉,他家的粮食,少收一半儿。” 徐胜很平静地说完这些话,那人“诺”了一声,快步奔跑而去。 徐胜知道,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城里头缺粮,每个人都应该全数上缴,不容许有例外;可,面对于自己有恩情之人,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无情。 老头儿不顾战乱,每日按时在街角等候徐胜,只为给他奉上爱吃的、热腾腾的烧饼。这举动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偏偏就是这样微小的举动,更为震撼人心,在朴实之中,更显真情厚谊。 照实来说,徐胜与老头儿并不算熟识,直到如今两人也不知对方全名。可,即便如此又何如?老头儿的行动早已胜过太多言辞。 徐胜还记得头一次与老头儿相遇的场景。那时候,芷阳城还没有被围,城中的交易买卖都还正常,徐胜的身后还跟着他哥强行安排给他的上百个护卫。 那时候,徐胜只是无意中经过,却被空气中飘着的白面与葱花混合的香气所吸引,到了老头儿的烧饼摊儿。 那时候,那样的阵仗实实在在地把老头儿吓了一跳;毕竟,带着上百人吃烧饼的场景,别说见了,他是闻所未闻。 吃完烧饼后,徐胜很有礼貌地朝身后的军士借了钱,认认真真地奉上两枚小钱;老头儿哪里敢收?平日里,不说带着上百兵丁的“大人物”了,便是一般走卒,也是可以趾高气昂、欺压百姓的存在。 老头儿执意不收,徐胜执意要给。几番“推攘”,徐胜到底拗不过老头儿,他只能略带歉意的说了句谢谢,笑着欠了欠身。 那举动本无什么,在徐胜的人生中,他总是奉行着谦逊的态度,恪守着基本的礼仪;然而,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举动,却在老头儿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老头儿是个可怜人,可怜了一辈子,沉默寡言,憨厚老实,平日里受到的欺负和轻视,怕是不比吃过的饭少多少。他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位“大人物”如此礼待。 徐胜的无心之举,成了老头儿心里为数不多的“亮光”,自那天起,老头儿就盼着徐胜能多来几次,能多见他一眼。 第二天,徐胜又到了,老头儿抑住心中的激动,特意挑了块大的烧饼;徐胜吃过后,在赞不绝口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了四枚小钱。 是的,他记着账呢,不愿白占一点便宜。 老头儿用颤抖的手接过四枚小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揣在袖兜儿,心里暖洋洋的。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徐胜每天都到,每次都吃的心满意足,“嘿嘿”直笑。老头儿看着他,不由得就想到二十年前死去的儿子,纵然两人相貌相去甚远,但给他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相像;而且,越看越像。 再后来... 徐胜成了芷阳城的主事,老头儿看着他一天天消瘦,脸上笑颜不在、满面愁容,不自觉地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纵使大军压境,纵然满城躲避,他却始终牢牢坚守住自己的烧饼摊儿,每日等着徐胜... 徐胜也有所感,他和老头儿之间似是有某种默契,商量好的一般;每次,他都会从同一条街道走过,都会路过老头儿的烧饼摊儿,都会驻足吃了一块热腾腾的烧饼。 只是,那样的默契,却被徐胜打破了;以后,他不会再从这个地方走了,他也不会再吃老头儿一块烧饼。 局势越来越严峻,城中马上就要强制收粮了,且不说老头儿有没有粮食再做烧饼;就算徐胜少征了些,他还有余粮,在饥荒的情形下,支着烧饼摊儿,怕是也会招致许多不必要的祸患。 徐胜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老头儿。 “哥,你到底在哪里?你会回来吗?” 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踩着青石小路,徐胜的心中一片幽寂;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让自己难受的决定。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分担.. 洪流卷 第二十一章 千里江州之事 局势比徐胜所设想的,要严峻得多。 城里的粮食,纵是掘地三尺,也达不到他和李校尉的预期。 转眼十几日过去,已经有人饿死了! “你要给我个解释。” 徐胜坐在幽暗的大殿中,在他哥的椅子,如他哥当日一样,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李校尉,寒声问道。 他曾有明示,不管粮食多少,就算是撑不过一个月,也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饭;然而,只是短短十几日,已经有数十人饿死。 “仙长,这事......”李校尉一脸惊慌,心底只有深深地委屈和无奈。 这件事,真不怨他。 “不要吞吞吐吐,你若不能给个交代,军法伺候。”徐胜的语气中满是愤怒,双目燃起的火,让人害怕。 “唉——”李校尉长长哀叹一声,咬牙说道:“这事,是我的问题;但,真的无法避免呀。” “胡扯!” 听闻李校尉“狡辩”,徐胜怒不可遏,火气“蹭蹭”上涨,“无形秘力”铺展开来,震得大殿中悬灯摇晃! 他说的很清楚了,城中六大区,每个区四角设粥棚。十四岁以上的人,每天可以得到两碗稀饭、两个馒头;十四岁以下的,每天也会有一个馒头、两碗粥。 这种定量的食物,吃不饱是肯定的,但也万万不会有人饿死。 “仙长!” 李校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不住地抖动,用颤抖的声音,万分艰难地说道:“ 仙长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常有人吃完自己的食物后掠夺他人的,也有一些老弱被暗中要挟,不敢去领吃食。我也尝试过制止这类事件,可是人手实在不够,我们只有七千人,守城尚且不足,又哪里能监督每一个人吃饭呢?” “怎会......” 徐胜哽住,一时无语。 听完李校尉的说辞,他呆住了;在之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唉——” 徐胜长叹。这次,倒是他的错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指挥能力,低估了人性的卑劣。 “你...且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徐胜才勉强从自责的情绪中脱离了一点儿;他无奈地看了看李校尉,有气无力地说道:“尽人事,听天命。从下一顿饭起,再有人行欺压之事,重责之。不,直接...砍头。” 说道砍头二字,徐胜明显一顿。像他那样平易的性子,真的不愿意行极端之事;可,这次不同,他太气愤了。掠夺别人生存的权利,和杀人有什么区别?那样的人,不配活着。 “诺” 李校尉深深地看了徐胜一眼,而后低头应承,欲要转身离去。 “等等” 徐胜及时制止住他,闭眼犹豫了片刻儿,方才冷声说道:“你还是先印出一些告示吧,昭告全城:若有人不守规矩,以命抵过。” “诺” 李校尉又俯首应答,其后阔步朝外。 徐胜,到底狠不下那样的心,他到底不是那样的人。 他也知道,一张告示的作用毕竟有限,总会有人以身试险;即便不贴告示,砍下一颗人头也足以威慑全城;贴了,若没有脑袋坠地,还是一纸空谈。 贴与不贴,其实差别不大,总要杀上几个人,才能遏制住人心的贪念。 可他还是有那么一丝幻想,想象着:也许这城中并无穷凶极恶之徒,一纸告示便足以镇压邪祟。 “唉——” 徐胜又叹,目前种种,早已使其不堪重负,身心俱疲。城外敌军声势浩大,日益增多;城内余粮将尽,矛盾丛生。 他又不是官家,又没有做过统帅,如何有能力应对这等危机? 在重压之下,他曾一度有出逃的想法,他身有“无形秘力”、有“舍利子“、有“灵根”、有“涅槃丹”、有“生死玄功”、有“万应之法”。如果想逃,未尝不能。 可他真的那样做了,实在对不起他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城中的百姓和军士。 况且,还有一层,是那妖邪青年。 妖邪青年显然是因徐胜而来,能凭借某种手段定位、追踪徐胜;如今局势复杂,妖邪青年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徐胜出了芷阳,破了重围,那妖邪青年一定会追寻而上! “我与这座城,早已经牢牢地绑在一起了。” 徐胜自语,而后缓缓坐下,闭眼沉思。 江州,一个老道士摇头晃脑,边走边唱: “世人都言神仙好,我做神仙却不晓。人间几回伤心事,到底凡尘忘不了。” 这道士仿若痴傻一般,自顾自地走着,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若徐胜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这道士,他认得。 他们生命中的头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半前,在那条从宁陵县到南郡的官道上,在那场有些不寻常的暴雨中。 这道士那时候曾说要到江州离水斩蛟龙;如今,他没有没有斩蛟龙不知道,却是实实在在地踏在江州的土地上。 “牛鼻子老道,你瞎了不成。” 正在这道士得意之时,忽然有人厉声大叫,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啪” “哎呦” 巴掌落下的瞬间,道士一声惨叫。 在他前头,一个斜批大褂,吊儿郎当的混混儿,正歪嘴呲牙,一脸恼怒。顺着这混混儿的身子往下看,老道士的脚正踩在他那双只拖拉着的布鞋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道士低头哈腰,连连道歉。 “臭道士,你不是眼拙,你是眼瞎。”那混混儿显然不是好惹的主儿,一把拽住道士的衣领,厉声道:“踩了大爷我的‘金靴子’,哪里是一句不好意思就能解决的?” “那...那你说怎么办?”道士耸着身子,两只眼睛一眯一睁。 “怎么办...?”那混混儿上下打量着道士,把他看了个仔仔细细,好一会儿,才略带厌烦地说道:“妈的,到底穷鬼一个,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要是别人少说五十个大子儿;至于你嘛...爷开恩,只收二十个。” 二十个大子儿,足够买十双布鞋了,混混儿的要求,说是讹诈也不为过。 “大爷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了?”老道士歪着头,晃着脖颈子说道。 “废话,爷做的事还不公道吗?” “公道,公道,不过...”老头儿眨了眨眼,慢腾腾地说:“我没有大子儿啊。” “嗨,你想死不成!?” 混混儿眼目一瞪,举起拳头便要挥下。 “且慢”老道士脑袋一缩,笑嘻嘻地说道:“别急嘛,我没有大子儿,不代表我没有别的东西。” “什么狗屁玩意?除了钱,老子啥都不稀罕。” “你咋知道我这东西不值钱呢?” “嗯!?” 听到值钱,混混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老道士,而后松开手,笑着说:“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拿出来让大爷看看。” “好嘞,我这可是举世无双的至宝呀。”老道士边说边动,大手往袖子里一插,摸索两下,取出一块石头! 这石头通体黝黑,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上头坑坑洼洼,似乎还有刻字,看上去实在平平,无甚出彩。 可是,若徐胜在此,必然大吃一惊;这块石头,正是与他关系颇深、从天而降的那块“荧惑之宝 “石头!?” 混混儿眉毛横挑,嘴角一抽,怒骂道:“老东西,你耍我不成?” “原来你不喜欢呀,早说嘛,我这儿还有别的呢?”老头皱了皱眉,一脸鄙夷,袖子一抖,石头滑入;而后,另一只手在屁股上摸了一圈,伸出了个拳头,笑眯眯地说道:“呐,给你。” “老东西,你真是找死。”混混儿错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儿,得给我磕十个响头。” “叮!叮!叮!” 那混混儿刚上前一步,架势还没摆开,人却呆住了;不单是那混混儿,周遭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 好几粒金豆子落在地上,闪闪发光。 “我天!” 那混混儿也是反应快,惊叫一声,蹲下身子,三两下把金豆子全部揽走。 周围有几人看得直肉疼,暗拍大腿,怪自己迟疑了。 “够不够?” “够够够” 混混儿喜笑颜开、合不拢嘴,他这辈子,第一次拥有了金子,还不止一点儿。 “哦” 道士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朝人群外挤去。 “等等” 那混混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想要挽留老道,而那道士根本不理他,用了个劲儿,从人群中挤出。 “哎——” 混混儿伸长手臂,终究只是徒劳。 他有点后悔了,既然碰到个傻子,为啥不多宰一刀,那道士身上怕是不止几粒金豆子,甚至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如今在他心中也高了好几个档次。 “可惜,可惜” 那混混连叹两声,却是极为聪明的佝偻着身子了,颇为低调地离去了。 树大招风,财大招妒。发了横财谁不眼红?四下那么多人,保不齐就有几个财迷心窍的亡命之徒。 所谓混混儿,不但爱财,更是惜命。 这混混儿所想不错,场中,还真有几个亡命之人;只是那几人,盯上的不是他,而是老道士。 相比狡猾无赖的混混儿,显然还是半痴半傻老道士更好对付。 最起码,他们是那么认为的。 洪流卷 第二十二章 老者横死 七折八绕,东奔西走。 过了好一会儿,老道士出了城,摇摇晃晃走入一片密林。 身后几人顿时大喜。 天赐良机呀。他们最怕老道士扎进人堆儿;如今荒郊野外,四下无人,正是行凶吉地。 几人远远地跟着,待老道士停下了,便彼此变换眼神,弯下身子,一点点地接近。 近了,近了,又近了一点儿! 明晃晃的刀子闪着寒光,映出他们凶狠的眼神;持刀者目光冷厉,双目一眯,刀身直下。 “啊——!” 老道士值此之际突然打了个哈欠,一抬手;让那急速而下的刀子生生止住。 被发现了?! 几人惊异,不由得顿住了;然而,那道士却解开了裤带,口中发出“嘘嘘”之声。 原来,他是要撒尿。 妈的! 几人顿觉被羞辱一般,尤其是那个持刀之人,更是火气“蹭蹭”上涨。想着:反正人多势众,反正荒郊野地,就算暴露又如何? “奶奶的,老了弄死你!” 那人高喝一声,咬牙切齿,一抬刀,复又更加凶狠地剁下。然而,那道士却是未卜先知一般,踉跄着向前一步。 刀就那么错过了。 那人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但他并没有,就在他站定地一瞬间,那道士扭转身子,一脸痴傻地望着他。 那人愣神不过一息,脚面上的热流就让他脸色大变。 那道士裤子还没穿,一手扯着裤袋,一手扶着“枪杆”,尿了他一鞋。 “妈的,真该死呀!” 怒了,真的怒了。 常人尚且不能忍,何况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老东西,老子要把你卸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把你拿去喂狗!”那人的牙齿咬地咯咯响,脸上的肌肉更是肉眼可见地扭曲蠕动。 “你们,额——追我来干啥?”老道士一脸木讷,声音中更透出不解。 “要你命!” 持刀人一声高喝,猛地跃起,刀刃顺势而下,寒光凌冽。 “噗!” 但闻此声起,血溅三尺之高! 这血,分外的鲜红,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只是,流血之人不是老道士,而是那凶狠的持刀者。 他的血,流在他的眼前;他的刀,插在自己腰间。 “怎么会?” 此人一脸惊愕,声音因疼痛与震惊而颤抖不已。 “这...!?” 与他同行的三人无一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而今这一切,早已在他们认知之外。 “跑!” 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那三人顿时转身疾奔;其姿势之狼狈,真可叫“屁滚尿流”。 纵然他们再愚笨,也是明白了,这次是踢到铁板,招惹到了不能惹的存在。 “既然那么喜欢跟着我,就跟我一起走吧。”老道士望着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嘿嘿”一笑,而后大手一挥,袖子一卷之际,狂风忽地大作;只见那三人连同因疼痛已站不起身子的持刀者,都被狂风卷集着;然后,“砰”地一声,气旋炸裂,四周草木飘零之下,皆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老道士,还有...... 走在路上的小混混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吃上一口狗屎! 就在老道士于此地消失的瞬间,他手中的三颗金豆子,全都变成了狗屎球,而其中的一颗,正被他咬在嘴里。 他本是想验证一下,看看人们所说的黄金质地绵软是否正确,哪里想得到,入嘴的金子,竟成了粪球! “我去,我日他...呕——,他十八辈祖宗。” 这混混儿一边儿往外吐狗屎,一边儿歇斯底里地怒骂着。 “砰!” 在他骂的正酣之际,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却是让其闭上了嘴;在他手里,尚未来得及扔出的两颗粪球炸了! 炸了,真的炸了,炸了他一身! “呜——” 混混儿不骂了,竟改成了嚎哭,一声炸响,让他把嘴里的“玩意儿”吞了进去,一股子恶臭之气,从嗓子眼生发而出,随着粪球往下不停地坠落,又有一些“逸散”,向上顶着,一般从鼻子里出来,一般冲上了脑门。 他受不了了,实实在在地受不了了。他虽是个混混儿,可哪里受过这等打击,哪里被这么欺负过? “呜——呜——呜——” 他红了眼睛,蹲下身子后伸长脖子,一脸痛苦。哭声回荡着,就跟鬼叫一样。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徐胜心绪不宁,越是临近目的地,他越是深深忧虑。 近来,城中死人不断,纵是告令贴出,砍了几颗偷盗劫掠者脑袋以儆效尤;可,该死的人,终究还是会死。 一日两碗粥,两个馒头,对于某些身体虚弱者而言,根本不足以支撑生命;而且,近些日子,徐胜竟然惊奇地发现:有些人,是自愿饿死的! 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看到家中的小辈挨饿嚎哭,往往会奉献出自己的食物...... 据李校尉统计,城中目前已死去八十四人,其中七十三人为老者。 到目前为止,老人是强制征粮政策最大受害者! 他们,本是弱势群体,经过了辛劳惨痛的大半生,本该受到照料,安享晚年;却不想,还要成为牺牲品! 听到那么多老人逝去的消息,徐胜不由自主地就担心起了卖烧饼的老头儿。 “他还好吗?” 徐胜轻声自语,脸色凝重,脚步渐停。 而后,他止住了,在他面前就是卖烧饼老头儿所居住的巷子,那老头儿就住在左侧第十三家。 他询问了上次派遣出的、寻觅老头儿住址的那个小兵,自然知晓此地。 “应该...无事吧?” 徐胜心里嘀咕,自有判断。毕竟上一次,他派人向李校尉交代过了,老头儿的粮食,只收一半儿。就算是定量发派的食物吃不饱,回家应该还可以用余粮加餐。 徐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自我说服,深吸一气,迈步走入巷子。 这巷道,很窄,基本上只能一人正身走过,若是两人迎面,必要相互侧身;这巷道,很深,往前看,完全望不到边儿,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儿;这巷道,很湿,空气中满是腐朽粘腻的气息,地上不时出现一两个水洼。 老头儿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居所,生活了很久很久。 “啪” 徐胜数着数,到了第十三户,自然停下,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 徐胜以为是老头儿年岁大了,没有听清,加重力气,又拍了数下。 “啪啪啪” 仍旧无声。 徐胜有些慌了,脑海中顿生出些一些不好的猜测。 “啪!啪!啪!” 这次,徐胜几乎用了全力拍在门板上,甚至于,一边儿拍,一边儿呼喊道:“大爷,开门呀,我是那个爱吃你烧饼的年轻人。” 可是,还是没有人应答。 徐胜只觉害怕,“无形秘力”运转,眼目一凝之际,凌空一掌拍向了大门。 “咚!” 一声巨响,一扇门板应声而落,那样巨大的声响,便是饿得奄奄一息,不愿活动的邻居们也纷纷从门缝儿中探头观望。 徐胜无心搭理他们,大步一跨,迈入院中;院子里,全是些破旧的家伙什儿,杂草荒芜中,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格外引人注目。看得出来,老头的生活其实较为拮据。 徐胜眯着眼睛走近,只看到那桌子上线条纵横,俨然一副棋盘。 原来,老头儿还有这样的爱好。 徐胜这般想着,不由会心一笑,若他以前知晓,必定要与老头儿好好杀上几盘。 “大爷,是我呀,你在吗?” 徐胜在院中既然搜寻、喊叫;突然,一个物件儿,像钉子一样,直直扎进他的眼。 在院子的侧角,有一个小木棚,那木棚里头,有一具...棺材! 没错,正是棺材。 徐胜又走近几步,看得分外真切。 他颤抖着,虽万般不愿,却又万分焦急地走到棺材正前;伸出手,一狠心,掀开了盖儿。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寒半截。 那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不是老头儿,又是何人? “怎会如此?” 徐胜心如刀绞,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同时又有万分不解。 不应该呀,说不通呀,他明明只让李校尉收了一半的粮食,老头儿怎么会死? 莫非并非饿死? 徐胜心中刚有此念头,立刻就打消了;他仔细观瞻着老头儿的尸首,看样子,消瘦了何止一点儿。 分明是饱受饥寒,久未进食之状。 “李校尉!李校尉!” 徐胜连念两声,牙齿交错切磨,目中火光闪烁;在这一瞬间,他不可遏制地就将老头儿的死归罪到了李校尉的头上。 “可以,你真的可以,竟敢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徐胜脸色阴沉,在悲痛之中更有无尽的愤怒。他直直站着,猛吸一口气;而后,大袖一甩,直朝门外而去。 他急着去找李校尉,急着问个究竟。竟然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生平少有的,徐胜动了杀心! 洪流卷 第二十三章 事要在瞿峡 李校尉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明白,若是处理不当,八成会殒命当场。 徐胜,正负手而立,背对于他,面色上更是阴沉到了极点。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是那么的咄咄逼人,带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机。 李校尉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胜,一反常态,有如魔头降世。 “你,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 徐胜说话之时,双目血红,因情绪波动过大,声音震颤,口齿不利。 “我......?” 李校尉在惊恐之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他扪心自问,近来一切按照徐胜吩咐,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事。怎的,会受到如此责问? “我?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呀!还望,还望仙长明示。” 李校尉思索了好一阵儿,任他想破脑袋,还是一头雾水;索性,把疑问直接说出,想让让徐胜给他个痛快。 “你不知?!你不知?!” 徐胜牙齿紧咬,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恨声道:“果然是高居台阁的大人物,哪里顾得上小人物的生死,在你眼中,怕是城中百姓,都如蝼蚁一般吧!” “啊?!仙长,你何出此言?” 听到徐胜之语,李校尉顿感冤屈,他竟顶着威压,猛然站起,怒声道:“我老李从军一十八载,比张裨将多了十年的军旅生涯,比徐将军早了整整十六年。从前故人,只要不死,如今哪个不在我之上?有人说我无能,有人言我胆小;可是,这十八年间,哪次行军打仗我老李居于人后了?若我愿意,怕早已将军之位在手。只是呀,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自从前到今日,我始终不能做到铁石心肠,终究不能草菅人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问心无愧。生于斯,长于斯,我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仙长今日之语,实实在在是侮辱于我呀!” “那好,你说你问心无愧,你道你质朴良善;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请问你,你是不是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徐胜厉声喝问,“无形秘力”自然爆发,蕴藉在声音中,让李校尉整个身躯一震。 “这又是什么话?我哪里有违抗命令的时候?这更是无稽之谈,若将此当做罪状,那我万不能认!” 李校尉言辞激烈,已然是豁出去的架势,他不知徐胜怎的,净找些凭空捏造之事,无端问罪。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徐胜面色愈沉,声音愈冷,深吸一气,寒声道:“半月之前,我命人知会你了;城西头一尺巷的那个卖烧饼的老头,粮食只收一半,而你干了些什么?” “我?”李校尉指了指自己,继而挺直身子说道:“我一切都按吩咐行事呀。” “按吩咐行事?”徐胜冷笑一声,狠狠地说道:“今日我去拜会,那老头早就饿死在家了,你说,你只收了一半的粮食?” “原来如此”李校尉猛然惊醒,继而哈哈大笑。 “你在笑些什么?”徐胜火气大涨,目光如刀,似能杀人一样。 “是我糊涂了。”李校尉抿了抿嘴,轻声道:“我竟没有看出仙长的深意,仙长既然特意交代,肯定那老头儿极为重要,我该认真照顾的,决不能只是少收一半粮食那么简单。” “你在说些什么?” “唉——”李校尉长长叹息,而后深鞠一躬,缓声道:“那老头儿家里头只有面粉八斤四两,我奉命亲自征收,拿走四斤二两,余下四斤二两。我要是个聪明人,该一点不收的,不但不会收,还应送上一些。” “你...!” 徐胜闻此顿时无言,只余下心神摇曳。 李校尉的话,实实在在地打破了他的一些猜测;原先,他以为是老头儿的粮食被强征完了,又年老体衰,被人夺了发放的吃食,才活生生饿死的。 现在,他明白了,老头儿根本没有多少粮食,之前那些粮食足够的话,也都是骗他的。 也就是说,在老头儿自顾无暇,余粮将尽的时候,还守在摊儿前,不计投入地给他奉上爱吃的烧饼。 “这...!” 这是怎样的情谊!这又是怎样的大恩! 徐胜想着,眼圈红了。 作为如今芷阳的主帅,当着部下的面,他不该哭的;可是,有些感情又怎能抑住? “你...走吧,这次是我孟浪了,等芷阳事了,我亲自给你赔罪。”徐胜认真地盯着李校尉,而后,深深低首。 “无碍,若无他事,属下这就告退了。”李校尉回礼,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然后,他转身离去。 空荡的大殿中,此刻只剩徐胜一人;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泪如雨下,抽噎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我所珍视的人都会草草地离我而去?不等我好好珍惜。” 徐胜自问,心如刀绞。 这一座城,几万人,已经人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只觉疲惫不堪,揉着猩红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徐猖在哪里? 徐猖其实早就到了,他就在芷阳城东北三十里处的伏陵山,隐匿在山谷沟壑之中。 面对数以十万计的精锐敌军,纵然是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只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老徐,这样等着,也不是良策呀;我们带出的粮草不多,而敌军却一天天的壮大,如果这样,还不趁早如放弃。” 徐猖坐在大石头上,口中噙着一根稻草;而在他身旁,一个年岁不大的冷峻男子,正紧蹙眉头,沉声说着。 这冷峻孤傲的男子名叫司少空,与徐猖,乃是共经患难的兄弟,万分难得的知己。 徐猖带来的一万多人,除却自己的两千多本部之外,余下的,全是司少空的家底。 也就是说,司少空,是赌上性命陪徐猖做这件冒险杀头之事的! 他与徐猖,是樊川“老主帅”钦定的搭档,二人合作两载,曾完成过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后来“新帅”上位,正是忌惮他与徐猖的默契,强行将二人拆开,给徐猖配上了个“张裨将”。 现在,有着默契配合的两人再度聚首,是想要创造一个新的奇迹! “我在想,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徐猖吐掉了口中的稻草,眯着眼睛说道。 “还用问,朝廷兵,大概从神州来,其中也许有刘家军。”司少空直盯着徐猖,有些不解其意。 “不,我不是问的这个...”徐猖摇了摇头,而后挠了挠前额,望向司少空,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哪条路?如此规模,必定从‘汜水关’出来,第一站就是芷阳,不是走的阳平古道,势必要经过...瞿峡!”司少空开始还是很平静地说着,然而,当他念到瞿峡二字的时候,神眼猛地一亮,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猜他们没有走阳平古道。”徐猖沉思片刻,坐直了身子,目中流露出一股坚定。 “你有几成把握?”司少空眼神热切,目光如炬。 “八成” “可以干”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就已经下定了方略。他们就是如此,心意相通一般,常常想到一处。 战场形式瞬息万变,要是八成把握还不敢去做,倒不如马上卸甲归田,或者洗干净脖子等死! 一刻钟后,大军开始了集结;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万多人整装待发。 他们,要前往瞿峡,去赌那个八成的可能。 战争,从来没有十成的把握;八成,已经非常值得一试了。 “各位,既然跟我司少空走到这里,便是我过命的兄弟,我打心底里感激。现在,你们也看到了,芷阳城被不下十万人围攻,我们若是硬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若是就这样放弃,又哪里是我等雄壮男儿的做派?我和徐将军商议过了,要行一步险棋,你们,可愿随我一同涉险?” 司少空站在人前,目光逼人,声如洪钟。 “我等,万死不辞!” 万人齐啸之势,如同雷震。司少空看着这样地架势,不由得咧嘴一笑。 对自己的兵,他一向很有信心。 “既如此,我谢过各位了。”司少空展望四方,而后深深低首,向着万人施礼! 他素来敬重军士,所以,备受诸军士敬重。 “起!” 司少空示意,而后徐猖下令......万人齐动! 大军,有条不紊地变换队形,在司少空的带领下,向着数百里外的瞿峡前进;而徐猖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弟弟,你可要撑住了,腥风血雨马上就要到了。” 过了好久,大军已从此地走了大半,徐猖才缓缓低语;纵然被山体密林遮蔽了视野,他还是面朝着芷阳的方向...... 洪流卷 第二十四章 老道士亲至 徐猖何以要冒着风险,率疲敝之军再度奔袭?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瞿峡? 只因为,瞿峡是一道窄窄的隘口,在某些地方,甚至不允许两人并行;而就是那么狭小的一条通道,两侧却有着数百仞的高峰。 也就是说,只要能占据两侧的高处,那么完全可以将敌人堵住,让几十万人,困在瞿峡之外! 他们当然可以绕路,但是放弃瞿峡去走阳平古道,怎么也要多费几个月的脚程,到那时,怕是围困芷阳的那十万人早就饿死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瞿峡的特殊地形,却让人无法按照这一常识行事。大型运粮车根本没办法通过瞿峡,那围攻芷阳的十万多人,全靠后方的兵士手提肩抗,慢慢运至一袋袋粮食。 而且,徐猖有猜测,之所以敌军走难行的瞿峡,而非宽阔的平阳古道,不单单是为了抄近路,早些登临芷阳。若只是那样,最好的决策应该是:让一部分人走瞿峡小道,而让大部队行阳平古道。 总的来说,即使瞿峡是条近路,但毕竟狭隘,让几十万人一同穿过,虽然开头快些,但最终完全集结怕是要很久很久。 依照目前敌军如涓涓溪流般汇聚的情况看,他们势必是走的瞿峡;若只是想达成早日降临、威逼芷阳的军事目的,有五万人穿过瞿峡就顶天了,实在不用十数万人这般。 大概率的情形是:阳平古道根本走不了! 是的,徐猖之所以有八成把握,五成就在于此。他记得,半年前他从阳平古道走过时,横跨湍江的桥——断了! 阳平古道是好走,但是桥断了就是另一回事儿。说到底是大昭建国时善政,历经六七百年的风霜,断一座桥,也很平常。 如果敌军准备的足够充分,有营造工兵的话,也许可以再驾一座桥;但是显然,他们准备的并不怎么充分。 山路崎岖,队伍颠簸。司少空与徐猖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而行。 两人都不言语,一个低首,一个抬头;虽然动作上有差异,但神态上,都是沉思之状。 “老徐,我听你说,你还有个兄弟,在芷阳?”许久,司少空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举首,望向徐猖。 “是啊,一个毛头小子。”徐猖这么说着,嘴角却带着笑意,“听突围的士兵说,张裨将临死前将整个芷阳城都托付给了他。” “哦”司少空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淡地问道:“你那兄弟,打过仗吗?” “没有” “好吧”司少空应承,而后不再言,但是肉眼可见,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沉重几分。 他自有沉重的道理。 就算他与徐猖能够扼守住瞿峡口,能够挡住数十万大军,可之后的事情呢? 那十万围攻芷阳的敌军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他们若是与后方隔绝,第一时间一定是惊慌,然后便会想办法打开瞿峡口。 司少空对此倒是不怕,瞿峡路窄,他们又居高临下,借助滚石之类,前后都可抵挡;但,抵挡之后,敌人突破无效之后,会做出的种种举动,虽在其意料之中,却也在掌控之外。 那围攻芷阳的十万人突破失败后,马上就会陷入无粮可吃的可怕境地,出于自保、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发疯似地攻打芷阳。 如果芷阳抗住了,那么那十万人便会放弃芷阳,如狼群一般扑向关东大地,大肆劫掠。到时,樊川军绝不会坐视不管,不想战,也得战。 而他与徐猖,则可以在芷阳解围后,传个信儿,给城中人指出一条道儿,让城里人尽快撤离——当然,考虑到百姓的拖家带口,能够撤离的,大概只有城中军士。 待芷阳撤离完毕过后,虽然艰难,他与徐猖也可借山体的掩护退走。 这是最理想的情景。 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司少空的担心不在他与徐猖的部分,他害怕的是芷阳扛不住。 一旦芷阳城被攻破了,那十万虎粮之师便会在城中得到一些补给;就算徐猖说城中余粮不多,可别忘了,其内还有数万百姓。 那些百姓,在关键时候,也可以...做口粮! 虽然听上去恶心、令人反胃,可历史上,这般事情也出现了不止一次。 只要给那十万人喘息修整的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回过头收拾司少空与徐猖的残部;就算打不上去,截住退路,耗也能将人耗死。 这场博弈,这场赌博的关键,就在芷阳! “一个从没有打过仗的毛头小子,一座粮食不多的小城,一群装备不齐的弱旅,能够抗住吗?” 司少空自问,没有答案。 “一定要扛住呀!”他这么想着,而后扭头,望了望徐猖;虽然徐猖表情淡定,但司少空明白,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芷阳!芷阳! 一座四百年前建立的小城,在安稳的岁月中声名不显,在乱世之中,却成了这场战局的焦点。 月黑风高夜,徐胜正站在空旷的院落中;他的身后,是一处布置简易的灵堂,几根蜡烛散出微弱的光芒,几道白绫随风飘荡。 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也不能看到老头儿烂尸棺中,曝尸荒庭。他于心不忍,即便草率,还是架起一处灵堂,自己诚心守孝。 天高明月亮,风寒群星稀。 徐胜仰望天穹,心底只有无尽的哀思。 “老天呀,为何我总是带来灾祸,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流血与牺牲?我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荒唐凄惨的一切?若我是‘天命者’,我要履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使命?” “老天,请你给我个答案,你究竟有无良知,你到底是恶是善?” “我不做这个可悲的‘天命者’难道不行吗?” 徐胜接连发问,然而苍天无言,只有静默;唯有风,更大了。 他的眼泪刚一流出,就被风儿拭去、吹干;仿佛这风,见不得他哭泣。 “呜——呜——呜——” 阵阵悲鸣,听不出是抽噎,还是风吼;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许久后,徐胜恢复了平静,即使不愿,他也要担起责任;即使不能,他也会尽心而为。 “老人家,也许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徐胜跺回灵堂,“噗通”跪地,“噔噔噔”三个响头;他此时在想:这一辈子欠的人也太多了,也不知下辈子能不能还的完。 磕完头后,徐胜便离开了,他实在不能在这个伤心地待太长时间,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安置。 老头儿没有下葬,徐胜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老头儿就这么埋入土里。 虽然不知道老头儿死去了多长时间,但是看尸身的保存程度,徐胜猜想,必不会很久;他要让老头儿和别的人一样,放上三天,择个风水宝地,像那么回事的安稳下葬。 这是徐胜唯一能做的,虽然在现在的情形下,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一定要那么做。 “自古以来的‘天命者’都是‘伤心人’,都是爱多愁善感的‘娘们儿’。” 芷阳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老道士抱着酒壶,醉醺醺地说道。在他身后,三个破衣褴褛的中年人正一脸惊悚,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往老头儿身上瞟。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这么一处完全陌生之地;而且,经过白日的观察,这里绝非善地儿。 “老天,呵呵”老道士又猛灌一口,抬头望天,撇了撇嘴说道:“这个世界可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老天的管控制下,那个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你我所身处的世界,他才是‘天’。” “啊!?” 后面三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老道士说出骇人听闻、惊世骇俗的话来,但是这一次,老道士仿佛是在对他们说的。 “道长说的对。” “神仙大人言之有理。” 后面三人有两个机灵的,立刻搭话,语带奉承。 另一个人本来也想说些什么的,却是被老道士一抬手,制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回答个什么劲儿,我跟你们说话了吗?你们能听懂吗?再敢多嘴,老子一巴掌把你们拍到城外,让那些兵崽子好好捅你们几刀。”老道士满脸不悦,晃晃悠悠走到那三人近前,一提酒葫芦,对着三人的脑袋,“哐哐哐”就是三下。 肉眼可见,三人的头顶登时出现了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红疙瘩,更有一人,虽是悍匪,眼含泪花。 “神仙爷爷,您刚才说什么?城外有些什么?”纵然挨了痛打,仍有一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兵崽子,十万兵崽子。” “乖乖!” 那人惊叫一声,“扑通”一下瘫坐在地。 “神仙爷爷,求你将我们送回去吧,我给你磕头了。”另有一人嚎哭哀求,脑袋撞地,“咚咚”直响。 “破旧衣裳好,有酒更逍遥。神仙请客我不去,皇帝让位我不要。若非心系天下事,这条小命舍去了。” 老道士并不理睬他们,摇头晃脑地唱着歌,自顾自地走远。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面面相觑。最终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追随着老道士的脚步...... 洪流卷 第二十五章 抉择的关口 萧条古道,漫漫长路。 徐胜身披白衣,头裹素巾,走在最前;他的身后,八名兵卒抬着一口并不怎么厚实,甚至稍有破旧的棺材,一步一步,缓缓跟随。 在那寒酸的棺材的后边,则是两个十来岁的童子,都按照灵州本地的风俗,戴着绺子帽,涂白了脸颊,一边儿走,一边儿唱着些“哼哼啊啊”的悼歌,若是他们愿意,就向天上随意抛几片纸钱。 老头儿的葬礼,实在算不上隆重,但总好过没有,是徐胜在当前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与老头儿,都是孤僻之人,与城中大多数百姓、军士并不熟识,实在不能要求他们参加葬礼;何况,如今这般境况,重兵压城,缺粮短食,又怎能宴请八方? 徐胜走着,步履艰难,心头沉重。 生离死别,几人堪受?何况他天性良善,为人平和,更是见不得、受不住。 一步步,一尺尺,徐胜走得很慢,他刻意减缓步速;最终,却还是到了应到的终点。 城东,有一处青青高地,原是孩童嬉戏、老人休憩的场所;马上,却将有一座坟墓立起。 诚然,这里并非埋骨良地,却也是徐胜尽心尽力、数日探寻的结果。真正适于安葬的地方在城外,是那巍巍大山,在那青青林边。 可是,那里如今去不得。 “呜——” 悲鸣之声兴起。早已有人等候在此地,掘好了墓穴,静立在旁,摆开仪仗。 “起” 徐胜轻语,声音中不可遏制地带着苦楚、带着不愿。 他不愿让棺材进入墓穴,不愿让老头儿幽囚地下,不愿与一位故人诀别。但,哪里由得他不愿? 理智终会战胜情感。人间之事,多少不愿,最终不都只是化作无奈、化为叹息了吗?实在是平常的很。 棺椁一点点地临近墓穴,徐胜却是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许久,仿佛又没有很久,他睁开眼睛,轻抬右手,在棺椁上缓缓摩挲着。 “老人家,暂且委屈你在这里了,待这次芷阳事了,我若还活着的话,一定给你搬个合意的新家。” 徐胜低语,脸上虽是痛苦的表情,嘴角却费力地挤出一个笑。 他知道,老头儿是喜欢看他笑的,不愿见他愁眉苦脸。 “唉——”徐胜长叹,而后大手一挥,掩面道:“落” 落! 随着一声落,棺椁“噗通”坠地;这是灵州的风俗,据说,落地的声音越响,来生的成就越大。 “大人,覆土吗?” 手持铁锹的壮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在他身旁,四五个精壮小伙子正紧握家伙什,聚神以待。 “且慢” 徐胜抬手,想要制止他们;然而,他的手只抬起一半儿,就停在半空......滞留了很久。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偏生说不出;最终,万语千言,只变成了一个“好!” 好字脱口,六人领命,皆甩开膀子,全力挖铲。 不多时候,土已覆毕。 徐胜望着那小小的土包,深鞠一躬;然后,他从一旁抬起墓碑,静思片刻,狠狠插在坟茔前的凹槽中。 “再见” 徐胜轻声低语,呆定三息,而后转身离去。 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之后,一座墓碑静静矗立着,其上“无名老者,义子徐胜立”几个大字,平平无奇,而又清晰可见。 “老徐,这一路的风景倒是不错,我们要是就葬身在这里,也不算太差。” 行军路上,司少空许是太无聊了,平白说出这么一句。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忌讳之语,他与徐猖天性豪纵,本就没有什么顾忌。 “哈哈哈,老司,我死无甚,你却还有个小女子等着,怕不是要做负心人了?”徐猖打趣说道,眼里头都是笑意,大战将近,他却没有多少紧张。 “说我,你不还有个兄弟吗?那娘们儿我们已分开三年,音信全无,如今八成嫁为人妇,我若还心心念念,岂不是白白浪费感情、心思。” “嘿嘿,说得轻巧,不是你夜里翻来覆去,转辗反侧的时候了?你的那些‘亲呀、爱呀、情呀、抱呀’之类的梦话,难道都是鬼说的?” “你少造谣生事,我堂堂顶天立地伟丈夫,能跟你一样龌龊?把自己身上的事往我头上安,不要脸了是吧?” “你这么说就是想打架喽?”徐猖撇了撇嘴,一脸挑衅。 “我会怕你?打架你能赢我?别求饶就好。”司少空斜视徐猖,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 “你就是头蠢驴。” “你还是个王八呢。” ...... 两人就这么骂着,互不相让,根本不似统帅万人的将领,不像奔赴疆场的战士。 好长时间,天色渐暗,两个喷子总算累得停下了,相互看着,眼中火气浓烈。 “来日再战。” 徐猖抹了抹嘴说道。 “好” 司少空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若是平日,两人根本不会“文斗”到如今,早就大打出手,落个鼻青脸肿了;毕竟行军打仗,二人还是稍稍收了敛些。 “安营!” 司少空抬头望天,又是大口吞咽唾沫,然后一仰脖子,吼道:“停下歇息了,前三营支帐,中三营寻水源、生火造饭,后三营巡逻警戒。” “咚咚咚” 锣鼓之声大起,众军士听闻纷纷驻足;同时,那些敲锣之人一边儿用力地击打着锣面,一边儿扯着嗓子宣扬司少空的命令。 “坐下歇会吧。”徐猖翻身下马,随意择了一块石头,挥手招呼司少空。 “就你心大,从头到尾,什么操心事都交给我。”司少空踹了一脚石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倒是给我腾个地儿呀!” “嘿嘿”徐猖笑着,慢腾腾地让出一角,待司少空坐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个女人,老子一定娶你。” “滚!” 司少空眼睛一瞪,甩开徐猖的手臂。 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只有不住走动的人群;脑海中,全是和眼前那些人出生入死的画面。 许久,他脸上的疲惫与慵懒一扫而空,扭头直盯着徐猖,语气凝重地问道:“你那个弟弟,能坚持十八天吗?” 十八天,是司少空与徐猖实施计划所需的最短时间。 他们,要用六天的时间赶到瞿峡,用三天时间抵御前后两头敌军的夹击;三天后,如无意外,围攻芷阳的十万人就会放弃他们,调头,不计代价地猛攻芷阳。 大约四天后,那十万人的粮食就该吃尽了;到时,为了活命,一切军纪都会像笑话一般,被人嗤之以鼻、视若无睹。所谓的“将帅”,就算再固执,对朝廷再忠心耿耿,也只能放弃芷阳,放任手下的兵卒扑向关东大地,自寻活路。 等那十万人撤离后,他们便会派人向芷阳城送信儿。即使行动再迅速,想要带走全部军士,按照指示到达安全的地点,最少也需要五天。 这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就是十八天。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下,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保不齐会怎样;也许,芷阳需要坚守的时间,不止十八天! “不管怎样都不能超过二十三日!” 司少空常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就算芷阳能坚守住,固若金汤,他们这边也没有耗下去的资本。 一来,他们只有一万余人,面对数十万敌军的夹击,纵然有地利加持,也还是处于绝对劣势;其二,他们所带的军粮也不甚多,二十三日就是极限了。 他们要做的事,与赌博无异,更是与时间赛跑。 “我相信我弟弟。” 很久之后,沉默的徐猖终于开口;他的眼前,浮现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那张虽然稚嫩,但却异常坚定的脸。 “嗯” 司少空只是简单地回应,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嗯”字就足够了。正如徐猖相信徐胜一样,他也相信徐猖。 芷阳 沉重的氛围压得每个人都不能顺畅的呼吸,日益减少的粮食,越来越难以安抚的民心,信心严重不足的军士;一切的一切,都让徐胜焦头烂额、不堪忍受。 老头儿的死,已经让他伤心,严峻的现实又使他害怕。 “哥哥” 徐胜近来常常低语,甚至在梦中也时常念叨这两字。 自芷阳被困到如今,徐猖,一直是他唯一的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希望也在一点点地破灭。 按理来说,若是徐猖收到消息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到了。 “是张裨将突围失败,还是他被樊川军限制了行动?” 徐胜心中有一万个猜测,但不管怎样,他绝不相信,他哥是故意舍弃他不管的。 “我哥不会放弃我的,但我,已经等不起了。” 徐胜低语,心里只有苦涩。这几天,在他的再三逼问下,李校尉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话:芷阳城的粮食,只够吃八日。 仅仅八日! “八日之后,若再无转机,那我,就降了罢。” 徐胜无奈,却也只得如此打算;毕竟,芷阳城中有好几万人,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力。 八天,十八天。 中间只差了十天,却是关乎整个战局,不可逾越的十天呀! 若司少空知道徐胜的打算,八成会捶胸顿足,仰面叹息;若徐胜知道知道他哥的计划,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咬牙再坚持十天。 可惜,命运相关的他们,并不能相通...... 洪流卷 第二十六章 恍然再入梦 越过山,跨过河,没日没夜的数日奔袭,徐猖与司少空竟然比预想中早到了半日。 山型陡峻,草木苍翠。 站在高高的瞿峡峭壁之上,徐猖心潮澎湃;在他脚下,数百丈的高山似被凭空劈开,一道窄窄的口子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在那道口子中,一条黑线在缓慢地移动着,若是目力足够好,便可以看到,那移动的并非黑线,而是一个个几乎连接在一起的黑点。 徐猖的猜测是对的,敌人,果然走的是瞿峡。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的欣喜;毕竟,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生火,造饭” 徐猖慢慢退后,对着身后紧紧跟随的军士,轻声说道。 “退到山石遮蔽处造饭,莫燃大火,再找些个人,持大叶把炊烟往后方扇去。”司少空复又交代,下达命令比徐猖要详细得多。 一直以来,他都是更谨慎的那个。 徐猖听闻,咧嘴一笑,面对司少空,带着调侃地语气问道:“你觉得你做的有意义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司少空撇了撇嘴,脖子一昂,背手离去。这里头大多数还是他的兵,战前自有要事处理。 “贻误战机,若你还是我的下属,一定军法伺候。”徐猖嚷嚷着,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气愤。 他能理解司少空的做法,毕竟,确实如其所言,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徐猖更认为,司少空有些太小心了。现在,就算在山上遍点狼烟又如何?敌人能冲上数百仞高峰吗?他们被堵塞在山峡中,行动臃肿,前后不通,就算发现异常,也没有撤退的可能。 既然敌人暂不足虑,何必过分谨慎,耽搁时间呢?毕竟,每多等一刻,便会多有一小队人马到达芷阳...... 芷阳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蜡黄,守城的士兵有许多已经快站不稳了。这几日风大,每日三个馒头,一碗粥的定额(军士比百姓略多些),实在不足以支撑一整天的消耗。 最重要的不只是饥饿,还有恐惧! 是呀,一座孤城,其内守军七千人,就算加上百姓,数量上也远远不及十万大军!双方的军力对比,差了何止十倍?面对这种情况,谁人能悍然无惧? 投降的念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升腾,纵然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万分期盼。 作为如今芷阳城的主事者,徐胜对这一切,一清二楚;他不怪任何人,甚至还觉得他们是对的。 生存是每个人的本性,至于到底是朝廷的臣民,还是樊川军的黔首,又有什么关系? “老李” 呆呆站立的徐胜突然出声,身后的李校尉被吓了一跳,他还没有行礼应答,徐胜沉重沙哑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这...”李校尉支吾了,关于粮食,是他目前最不想提及,也是最害怕徐胜询问的问题。 “你快说。” 徐胜声音平淡,其中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这些日子,即使不愿,他也还是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两日” 李校尉咬牙说道,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徐胜。 “两日” 徐胜轻语,然后不言,他继续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目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穿过大街小巷,看到了触目惊心、不忍细看的一幕幕。 百姓面黄肌瘦,东倒西歪;军卒手持长枪,费力支撑,摇摇晃晃;小孩子捂着肚子,在母亲的怀中嚎哭;死去的老人烂在家里,无人收拾...... 芷阳城。 快成地狱了! 徐胜知道,若他坚持下去,那么此地,马上就会变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地狱。 “我...累了” 徐胜无法再观看下去了,虽然历经了许多事,他的心还如之前一样,柔软、脆弱。 他说累了,是真的累了,在巨大的压力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安眠了。 “仙...”李校尉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徐胜没有理会他,只是直着身子,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走着。 走呀走,走呀走,徐胜不由得走到了买烧饼老头住过的一尺巷。原本就阴沉幽静的巷子,此刻更加安静。 “吱呀” 徐胜推开门,望着庭院里的杂草,心里也是乱作一团。 他走着,踩在杂草之上,跨过蚁穴,踏平沙堆,走到了那位于一处角落的小小的棚子里。 现在,横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口棺材——老头儿给自己留的棺材。 之前,徐胜嫌这棺材破旧单薄,废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个稍稍好些的;原先那口本该放置老头儿的棺材,现在却废弃了,如无意外,它会一直放在这里,直至在天地规则的影响下慢慢腐烂、消散成灰。 “咚!” 只听得一声响,是徐胜跳入了棺中。他平躺着,面无表情,就如死了一般;此刻,不知为何,在棺材里,他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累了! 累了! 徐胜没有太多的念头,脑海中空白一片,很快,睡意上涌,压塌了他的眼帘...... 天地皆白,一片虚无 徐胜惊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神色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一年,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与木怀瑾曾经相遇的地方。 原先,他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来了。 “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还能碰到他吗?”徐胜自问,心中惆怅。 那个与他一般面容的木怀瑾,早已成了他心中的惦念。那个人,曾传授他“万应之法”,也曾留着眼泪向他倾吐心声;在不知不觉中,徐胜已将其当做了朋友——他这孤僻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徐胜走着,“无形秘力”凝于眼眸,仔细地探查着周围的一切;他在寻找,找那个人! 突然,徐胜眼目一亮,在无边辽阔的白色天地中,一点深蓝...分外显眼。 “木怀瑾!” 徐胜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喝出声;但同时,疑问也在他心里头升腾:木怀瑾不是最喜黑色吗,为何我看到的是深蓝一点,莫非并非一人? 徐胜心有猜测万千,但脚步却是分毫不停;是与不是,需要他的验证。 自上次,他与木怀瑾诀别之后,便隐隐有觉,此生不复相见;但同时,他心中还留有一丝侥幸:也许会回到大旭覆灭前的时间节点,也许木怀瑾没有在最后的战争中死去。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很小,但人类,不还总是在希望微茫的时候,留存着最大的善意、最美好的期盼吗? 近了!近了! 随着徐胜一点点的靠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喘息之声也越来越急促。马上,他就会见到魂牵梦绕的“故友”;亦或者,空欢喜一场。 “咻!” 徐胜没有等到谜底的揭开,他等到了一道剑气! “砰!” “无形秘力”宣泄而出,草草挡住凌厉的一剑。 “你是谁?” 就在徐胜刚刚稳住身形的瞬间,一个的霸道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凝神观瞧,一个深蓝色背影慢慢回转身体,露出了面容。 跟木怀瑾一模一样的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很像,但徐胜知道,他不是木怀瑾,绝不可能是。 木怀瑾没有他那样霸道的声音,没有他那随手一道剑气就能让而今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实力。若是木怀瑾没有随着大旭王朝一同覆灭,侥幸存活,实力精进;那么,他也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你是谁?” 徐胜也是一样的发问,在他的心里,哀伤与疑惑同时升起。哀的是眼前之人不是木怀瑾,惑的是到底有多少个与自己一样面貌的人。 “吾乃大疆王朝靖安公,食邑九郡,世守平州,西北永震大将军是也。”那人声揭屋瓦,神色倨傲,一震胸脯,气势自生。 大疆王朝!? 徐胜听着那人之语,心里只有疑惑,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大疆王朝,最起码《经史》中绝对未提。 “大疆!?到底属于悠久的过去,还是缥缈的未来?”徐胜自语,声音低沉。 “你说什么?什么过去未来的?你莫非不是我大疆人士,快些报上身份来。”那人眼目一横,直盯徐胜,威压渐起。 “我嘛?”徐胜指了指自己,然后苦涩一笑,轻声道:“大昭徐胜,乡野村夫。” “什么!?” 那人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然而徐胜只是摇头,并未回答。 “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于我。”那人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大袖一甩,“咻!咻!咻!”,数道剑气齐发。 “砰!” 徐胜吃痛,“无形秘力”在身前撑起一道屏障,勉强挡住凌厉剑气,他深吸一气,冷眼怒道:“你这人,好大的气性。” “聒噪!” 那人目光冷峻,向前一步,长袖收束,两拳齐挥。 “咚!” 这一次,徐胜却是抵挡不住,“无形秘力”在猎猎拳风中被轰散击溃;而他本人,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滑行了数十丈,重重坠地。 “噗!” 一口鲜血喷涌,徐胜面色煞白。若非有“舍利”行功,在刚才护住其五脏六腑、周身经络,他怕是已经爆开了。 “好可怕的实力。”徐胜擦了擦嘴角的鲜红,目光阴沉。眼前之人,单靠拳头就将他打成这样,其实力,远在那秦烈之上,可与徐家怪人、其师“寒山”比肩。绝非而今的他所能匹敌。 “无形源气,果然是了。”那人瞬移至徐胜的近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小子,你还说不是大疆之人,你身上的‘无形源气’乃我大疆皇族所特有;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没你这号人。你长着跟我一样的脸,出现在这个似梦非梦的奇特之地,意欲何为?” “我曾来过这里,对此地并不比你了解太多,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之前的经历告诉你。”徐胜强撑着身体,晃晃悠悠站起,脸上带着痛苦之色,但却目光炯炯。 “好,你且说说看。”那人冷眼寒声,伸出一指,抵在徐胜的额头,漠然道:“你若敢胡言乱语,诓骗于我,立死!” 一股深重的危机感浮现在徐胜的心头,他微微闭目,轻声道:“你我都是局中人,我没必要骗你。” 洪流卷 第二十七章 破障 听完徐胜冷静的叙述,蓝衣男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虽有疑心,但对徐胜之言,还是信了五成。 当然,徐胜也并非知无不言,关于“万应之法”,他只字未提。 “你所说的,实在惊世骇俗,如何为证?”蓝衣男子这么说着,指头却是从徐胜的额头处放下。生死危机顿时解除,徐胜长出一气。 “那些事确为我轻身经历,句句属实,你若不信,那我也无可奈何。”徐胜捂着胸口说道,言之凿凿。 “此事...”那蓝衣男子沉吟,而后剑眉一挑,冷声道:“我却有一法可以求证。” “你要作甚?” 徐胜瞳孔一缩,危机感再次浮现。那蓝衣男子未带他有所反应,大手一探,直按在其头顶,笑道:“是真是假,叫我‘查看’你神识便可知晓。” “不!” 徐胜怒吼,心中万般不愿,他有太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晓。他想反抗,但却无可奈何,周身似被禁锢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痛!钻心的痛! 很快徐胜就忘记了反抗,那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你的前半生,真是乏善可陈,无聊透顶呀。”那蓝衣男子一边“观看”徐胜的记忆,一边撇着嘴,“大发议论”。 他看到徐胜坐在其父母的膝头玩耍,看到徐胜跟他哥哥打闹,看到徐胜撅着屁股撒尿,看到徐胜在田间地垄偷瓜。他也看到了,徐胜挑灯苦读,为了一字一句抓耳挠腮;为了父母的枉死伤心,痛不欲生;为了哥哥的离去难过,自责不已;为了一日三餐操劳烦心...... 那种种过往,是徐胜最为珍贵的记忆,落在蓝衣男子的眼中,却是那么的...“卑微”。出生于世家大族,高居于“云端之上”,使得他对于“凡人”的悲欢喜怒,并不能有一丁点的感同身受。 “你的人生...”蓝衣男女子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瞪大了双眼,表情由镇定变为惊诧。他看到了,一抹血色流光划过天地,贯穿苍穹。 “那是!?” 他震惊到了极点,那古老的传说刹那间涌上脑海,“天命者”三个字在他心中炸响。 “月夜流光,血气长虹!” 他轻声喃喃,想到数百年前,他们伟大王朝的开创者,也是一位“天命之人”,也受到了上天的“神启”。 “这小子...”那蓝衣男子沉默了,手上却越加用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后续,想要去印证一些传说。 然而,哪里如他所愿。一团黑暗蓦然降临,让沉溺于“窥探”的他猝不及防;在黑暗临近的瞬间,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在他的脑海中炸裂。 那声音只有一个字,“滚”! 滚! 这个滚字,夹杂着天威,携带着天势,早已突破了蓝衣男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不过瞬息,他的双眼几乎爆开,太阳穴与口鼻处渗出浓浓的鲜血。 他的手放下了,已经无力再支撑。 此时此刻,他虽站着,却到了倒下的边缘,之前的神气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凄凉。 “噗——” 徐胜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长吐一口鲜血,直盯着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蓝衣男子,目光冰冷,似能杀人。 现在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蓝衣男子必死无疑;他静静地站着,犹豫了很久,还是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他与蓝衣男子之间必有因果,如果贸然击杀,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而且,看着蓝衣男子,他不由得就想到了木怀瑾。虽说他也明白,两者绝非一人,可那一模一样的脸,总让他出神。 “算了,由他自生自灭吧。” 许久沉思,徐胜下定主意,他深深地望了蓝衣男子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多时间,芷阳还需要他,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决断。 天和地,是一样的苍白。 徐胜低头走着,无所谓东南西北,只是一直向前;他知道,在白色的边缘是夜一般的漆黑。 那黑,是“黑暗森林”,他需要进入其中,静待风雷起,借一团火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只是...”徐胜有所踌躇,他很怀疑自己还能否进入“黑暗森林”;毕竟上一次,那“古铜色大手”的主人曾言道:此子已逆转生死,不可轻加干预。 从那次之后,他确实很久都没进入过“黑暗森林”了。 “倘若不能,我该如何是好?” 徐胜心中思量,他虽厌恶“黑暗森林”,但如今情形,却不得不进入其内。 走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万年,又好似一瞬。徐胜觉得直觉都迟钝了,他心中的焦急愈来愈盛,那白色天地边沿的“黑”,成了他心中的“曙光”。 突然,他眼前一亮,双目瞪大。 在那,就在他前方,一道黑色的线条弯曲铺展,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那道黑线,便是黑与白的交界线,是徐胜心中的期盼。 “我来了。” 徐胜舔了舔嘴唇,强打起精神,借用“无形秘力”,速度加快几分,直朝前方奔去。 近了!近了!又近了些。 徐胜脸上的神色由焦躁凝重变为和缓,他眉头也微微舒展;然而,轻松的感觉只在刚刚涌起浮现了一瞬,下一刻就荡然无存。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面色也随之阴沉。 “果然” 徐胜喃喃,直望着前方,脸上既有惊讶,也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淡然。 一道屏障,几近透明,阻住了他的去路。 “是谁在此设障?”徐胜自语,犹疑片刻,伸手点在了屏障之上。 “哗!” 那屏障竟如流水一般荡漾,其上波光粼粼。手指点在其上,触感倒是十分柔和;但就是这股柔和,却怎么也不能”戳破”。 徐胜索性将整个手按在“屏障”之上,可任他使出再大的力气,也只是激起更大的“涟漪”,始终无法突破“薄薄的一层”。 “这屏障是何种材质?又或者是某种奇异的能量?” 徐胜猜测,却是摇了摇头;不论是何,都需要他的面对。 “砰!” 屏气凝神许久,徐胜眼目一亮,“无形秘力”登时汇聚,凌厉一拳,雷霆轰出! “哗!” 这次可不是涟漪那么简单,整个屏障都发生了震动,甚至于产生了一瞬的扭曲。 不论是什么,都有承受的极限,只要能打破极限,自然能破除禁锢。 “砰!砰!砰!” 轰击之声接连而起,“无形秘力”疯狂宣泄,徐胜已然顾不得许多,脱离此地,是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 “该死!” 数十拳的轰击后,徐胜已经泄气,他无奈地看着面前“薄薄”的屏障,苦涩一笑。“无形秘力”用完了,他只能算是一个强壮的凡人,“屏障”于他而言,如同“天堑”,无法逾越! 要是能借用其他力量就好了! 徐胜心中想到,自然而然地内视自身;在他的丹田处,一颗金色的“舍利子”滴溜溜地转着,而在那“舍利子”的周围,则是一圈红色的光晕。 那“金红”二色交融,显得极为神秘,细看下去,吸人心髓;两种颜色构成的奇异图景,似是蕴含着巨大的隐秘和不可思议的能量,引人浮想联翩,遐思无尽。 “如果我能动用其中的能量就好了”徐胜握紧了拳头,而后沉下心,开始了“呼唤”。 是的,呼唤。 徐胜从未将“舍利子”、“涅槃丹”,还有”灵根”看作是无情器物,他深有所感,那些在他身体中的“东西”都有着实质的生命和难以被人理解的灵觉。 它们,是有情的。 再三尝试,徐胜无奈放弃,“舍利子”并无“理睬”他,仍是自顾自地,按照固有的频率、不急不缓地转动。 “看来我注定困死于此,也好,也罢,不必再管那些烦心事了。”徐胜苦笑,身体早已虚乏无力,索性不再支撑,一屁股坐下。 然而,就在他刚刚触地的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就涌上心头,丹田一紧,一股股暖流向身体四处蔓延... “舍利...不...” 徐胜猛地站起,体表泛出淡淡红芒,他知道了,不是“舍利子”在帮他,而是“涅槃丹”。他尽心尽力地“呼唤”“舍利子”,没想到,却是“涅槃丹”受到了“感召”。 力量,磅礴的力量充斥着徐胜的全身。他隐隐有种受到“生死玄功”加持的感觉,所不同的是,他现在很清醒,没有癫狂的嗜杀之意。 “开!” 徐胜呼喝,一拳挥出,罡风烈烈。 “哗!” 这样威力惊人的一拳落在了屏障上,结果却和徐胜想得大不一样! 没有多么的惊天动地,红光融入屏障,似是天然克制一般,将其缓缓“吞噬”。 那屏障,如水般层层退去,又如轻纱,点点消燃。 “这么简单!?” 徐胜在喜悦之余,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望向了漆黑一团、深邃无极的远方。 “黑暗森林”之中,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故;久未登临,徐胜隐有所觉,其内,将和以往大不一样! 不过,他能怎样?即便是忧心忡忡,他还是勇敢地迈出了一步。 一步踏入黑暗。 洪流卷 第二十八章 记得我吗? 黑暗,还是黑暗。 在登临的一刹那,徐胜似是掉入了无尽深渊。加于周身的是难以忍受、深入骨髓的阴冷;耳边充斥着的,是嘈杂凌乱、细小微弱的气流。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徐胜的心头,时隔一年,他又来到了这个“宿命之地”。 “呼——呼——” 徐胜走着,耳边的气流之声愈来愈大,渐渐变为了风吼;他的眼目也越来越明亮,在无边黑暗之中,渐渐有了探查之力。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徐胜踌躇低语,脚步放缓,皱着眉头,四下观望。 他所能看到的,还是一株株高不可及、展露威严与沧桑的擎天古树。 徐胜的手从树体上拂过,冰冷的感觉从指间直透入他的心窝。这些巨大的存在,不知在此处矗立了多久,不止承载着怎样的使命。 “我该做什么,静待风雷起,借天火回归吗?” 徐胜自语,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应该那么做;可,内心深处的一丝悸动却驱使着他,要让他动起来,向前走下去。 那股悸动来自于“涅槃丹”,徐胜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他在我的体内,我却要受他控制,到底谁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徐胜自问,双目一凝,索性不走,盘膝坐下。 “涅槃丹”亦或者是命运,不论是谁的“指引”,徐胜都不打算乖乖的听从。 你要我去,我偏不去! 徐胜打定主意,略一沉吟,凝神吐气。他只想快些回到“现实世界”,回到芷阳城,在这里坐着,静等天雷引动地火,才是上策。至于那悸动什么的,徐胜不打算理会,他自认为可以压下。 “果然不行吗?” 静坐许久,徐胜终于动了,却是满脸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的呼啸风声逐渐衰弱,最终,连气流之音都没有了;而且,他所期待的天雷也是遥遥无期,未有半点到来的迹象。偏生这个时候,内心中的悸动不住上涨,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命运强加其身,又哪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看来,我非去不可。” 徐胜站起,“眺望”远方,屏气凝神,踏出一步。 一步之下,他顿觉周身轻松,躁动消减;那“涅槃丹”——不跳了。 好吧。 徐胜虽然万般不愿,却只能硬着头皮顺从,他的心,一直牵挂着芷阳,他的身体,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若非芷阳,他说什么也要跟“涅槃丹”争一争,跟那“命运”斗一斗。 可是......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远。 正在徐胜百无聊赖之际,他的眸光猛地一亮,一团光,死命地扎入他的眼睛。 是火! 却不是雷霆引动的天火,而是,呈规则分布的、围绕着祭坛的火! 祭坛! 徐胜下意识地往前两步,看得更清楚了,确实是祭坛。上一次,他曾见过。 那时,有个“白衣鬼”在祭坛上。 然而现在,徐胜凝神看去,祭坛空空。 “是同一个祭坛吗?” 徐胜自问,又上前两步,他环顾四下,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应是同一个,‘生死门’不在。”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在祭坛的前面,有一尊刻着“生死门”的石碑;如今,却是寻觅不到。 当然,也许石碑被移走了,但那可能性太小。这里的“存在”,何需做这等事? 踌躇了些许时候,徐胜咬牙,直挺挺地向着祭坛迈进。 他要回到现实世界,要回到芷阳,“火”是必不可少的,既然没有雷霆引动的天火,那么祭坛上的火,也可以! 一步,两步... 徐胜一路行进,却是异常顺利,没有半点阻碍;不多时,他就站在祭坛的正前。望着那熊熊跳动的火光,徐胜在害怕之余,更有几分欣喜。 然而,那一点点的喜悦只停留了不过两息就荡然无存。徐胜的余光瞥到——在那祭坛上,靠后的位置处,有一个人!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胆俱裂,冷汗直流,根根汗毛炸起。 “到了这儿,不上来坐坐吗?”生硬冰冷的声音传出,进入徐胜的耳朵,如同惊雷一般。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身子刚刚一动,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祭坛上那人,不允许他退! 徐胜静默地站着,加于其身的只有压抑,无尽的压抑! 上一次,他尚可以凭借舍利子与白衣鬼抗衡;而这回,他稍一感知便了然,纵然是“舍利子”,也如死寂一般。 “舍利子”在这压抑之下,罕见地选择了“屈服”! “舍利子”都无奈了,徐胜又有什么办法? 他缓缓地抬起头,“无形秘力”在眼眸上凝聚,定神观瞧下,勉强看清了那人大概。 祭坛上的那位,合中身材,席地而坐,穿着一袭黑衣,倒是很好地融入了“黑暗森林”的“无边黑暗”。 至于面容,徐胜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探查到,那个人的脸,似是比他的黑衣更好地融入了“黑暗”。 “来” 一个字,在徐胜的耳边炸裂。这一字之威,竟让他心神失守,差点瘫倒在地,口喷鲜血。 “好,我去。” 徐胜堪堪稳住身子,大喘粗气,费力应承道。而今情形,焉有他不答应的道理? 一步,一步。 徐胜的心中满是恐惧;但同时,随着距离那人越来越近,他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到了。 徐胜就站在那人面前,虽然身上没有了不堪忍受的威压,但他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前之人,是徐胜所遇到的最强者!甚至,隐约之间,他怀疑此人就是那古铜色大手的主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样的存在,早已突破了徐胜的认知范畴,达到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徐胜毫不怀疑,只要面前人愿意,随手就能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坐” 那人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徐胜鼓起勇气草草瞥了他一眼,而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 “我等了你很久。” 那人没有看徐胜,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本不该如今见面,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我在你身上压下了全部。” “什么!?” 那人的话听得徐胜一头雾水,他在震惊之余,不由得出声询问。 “没什么,你总会知道的。”那人轻笑,先是许久不语,而后猛然喝道;“看向老夫!” “啊!” 徐胜一惊,脑中炸响,而后下意识地猛一抬头,正与面前之人四目相对。 一眼之下,徐胜心神荡漾,他好像看到了一汪海洋、一片星空。一幕幕斑驳凌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然而,始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同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他的心头,在他的脑袋里混响。 “你记起了吗?” 面前的人轻声说着,语气平淡;但在那平淡之中,更蕴含着深深的沧桑与无极的深邃。 听到这声音,徐胜哭了! 这声音,是他生平头一次听到,却觉得万分熟悉,似是伴随着他千万载,曾听过无数次。 一种莫名的悲哀在徐胜心中浮现,之前的恐惧与沉重都一扫而空,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全脸。 熟悉而又陌生,似是故人,又似生平仅见。 徐胜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纵然他读了快二十年的书,翻遍了《经史》,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普通。 绞尽脑汁,徐胜只想到了一个最普通的词;然而,却是最贴切。 普通,就是普通。 平平无奇,毫不出众,没有特点,让人过目即忘。 他的眉毛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不弯不直;他的眼睛不大不小,不明不暗,不是炯炯有神,不属柳叶丹凤;他的脸庞不宽不窄,不圆不方,无楞无角。 他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他是喧哗人世中的一粒尘埃,他是每个人每天都会遇到的路人甲乙。 他不出众,却端坐在祭坛之上! “你认得出我吗?”那人轻声问道,平凡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期待。 “没有” 徐胜摇头,他虽不愿,却是要让这份期待落空。 “你再好好想想,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但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那人说着,话语明显不通;然而徐胜听到,却未觉得有多少违和。 “想不起。” 徐胜又是摇头,脑海中的一幕幕图像拼命地往一起挤;然而,每次都在要接触到的瞬间,轰然破碎。 每一次破碎带给徐胜的,都只有更深一分的心酸与痛苦。 他很伤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却是明白,绝非只是认不出眼前之人。 “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又到底遗忘了什么?” 徐胜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好吧,终究未到时候。”那人苦涩一笑,轻轻点了点徐胜的额头,说道:“你回去吧,人间的事,是你必行的路。” 轰! 一团火光在徐胜的眼前燃起,同时,他的意识中也“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声音还未出口,意识就开始涣散;在意识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也从这里消散。 他所看不到的是:在他彻底消失后,那端坐祭坛之上、长相普通的奇人瘫下了身子,面色苍老了几分...... 洪流卷 第二十九章 投降 徐胜睁开了眼,脑袋一片昏沉。 “仙长!” 急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甩了甩头,稍稍恢复了些灵智,一抬眼,正看到李校尉那熟悉的面容。 “我,睡了多久?” 徐胜还没看清楚周遭,就因剧烈的疼痛低下了脑袋,用手揉搓着额头。 “两天一夜。” 李校尉轻声回答道,声音里不可遏制地透露着焦急。 他没法儿不急呀!眼看余粮将尽,芷阳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作为“主心骨”的徐胜却昏迷了。那沉重的担子,一下子就压在了他身上,压得他不堪忍受! 还好,徐胜醒了。 “两天一夜。” 徐胜念叨着,而后猛然惊醒,眸光一亮,急声道:“城里的粮食没有了吗?” “不”李校尉上前一步,说道:“还有些,还有两顿饭的量。” “两顿饭。”徐胜喃喃,眉头紧皱。 这区区两顿饭,和没有粮食又有多大的区别? “唉——” 他长叹,费力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棺中站起,俯瞰四周。 现在,他总算看清了。烧饼老头儿狭小的庭院中远不止李校尉一人,密密麻麻站着能有三十多位。 这三十多人,徐胜大部分都认得。 他们,正是芷阳城中的大小军官。 这些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的汉子,这些敢在刀口舔血的铮铮男儿,如今,一个个面黄肌瘦,神色疲倦,萎靡不振。 他们这般,不单单是饿得,还因为内心深处的绝望。 他们,早就把自己看作死人了! 看着他们,看了许久,徐胜神色凝重。他扶着边沿,缓缓从棺中走出,直勾勾地望着向李校尉。 这些大小军官,徐胜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有一人他绝不能忽视。那就是李校尉! 徐胜明白,虽然一直以来,李校尉都表现得平平无奇,甚至稍显怯懦;但是,城中的七千带甲所认可的、服气的,从来都只有李校尉一人。 他的权威,在很大程度上依仗于李校尉对他的敬重。 他看着李校尉,李校尉也看着他。虽然两人的目光都有不自然的躲闪,但徐胜还是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下了一个决断——一个不得不下的决断。 “生火、造饭,把全部的粮食都用上,吃饱喝足后,我们投降。” 徐胜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但落在李校尉一干人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他们在震惊之余,更有着——无法掩饰的“欣喜”,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那些军官、那些汉子,他们弯曲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些,死气沉沉的眼眸中,也焕发出了神采。 显而易见,他们早就想降了。 至于李校尉,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在和徐胜的相处中,他早料定其会投降;只是没想到,会降的这么早、这么干脆。 “属下,遵命!” 李校尉低首抱拳,对着徐胜深鞠一躬;他掩饰得很好,但在其低首的一瞬间,徐胜还是瞥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徐胜瞅到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终于,他能卸下担子了,终于,他能脱掉防备了。 “你去吧,尽快去做,还要多多准备些白旗。”徐胜摆摆手,李校尉招呼着,所有人都退走了。 徐胜目送着他们离开,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但是笑着笑着,两行清泪自他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淌下。 他哭了。 终于,他还是放弃了。 “哥哥,对不起,我不能拿几万人的生命做赌注。”徐胜如是说道,声音散在风中...... 徐猖在风中站立,忧思不断。 现在,他停在悬崖边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 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满了沟壑,堵住了那一条窄窄的小道。细看之下,石缝中不乏残肢断臂,石面上不缺血红印痕。 石头底下,压着一条条生命,一缕缕幽魂! “呼——呼——呼——” 是风的声音,却不只风声那么简单;纵然看不到,徐猖也知道,在断路的那一头,大昭士兵正在片刻不停地凿石开路。 虽然他们肯定能凿开,但徐猖丝毫不担心,相比于艰难的开凿而言,从山上扔石头不是更简单吗? 他所忧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这场战争,这样的规模,一定不会只限于凡人;某些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存在,也会...进入这乱局。 那些人,那样的存在,早已不能用常理揣度;对付他们,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管怎样,都要坚持住。”徐猖的声音不算小,混在风声中却变成了奇怪的音响。他这话,既是对身后上万将士的期许,也是对自身的要求。 本来,他大可不必如此忧心,自有依仗。可是,从他将“涅槃丹”送于徐胜之后,那依仗就少了大半。 当然,即便是对上那些超出常人的存在,徐猖也悍然不惧,但有些事,他不愿去做...... 袅袅炊烟,盘旋而上。 冷寂阴沉的芷阳城中,少有的多了些烟火气。 饿瘦了两圈的“胖厨子”顾不得额头上的汗滴,手持铁锹般的大勺,在锅里来回翻滚。在他后头,那些帮忙的新兵娃子们,一个个伸长了脑袋,瞪着眼睛吞咽口水。 这锅里头,不是一般的玩意,而是肉! 城里头闹饥荒,人遭罪,最惨的却是牲畜,它们是一点吃食都没有,几乎全部饿死。 胖厨子知道肉的金贵,他把死去的牲口全都收集起,制成了腊干。平日里,就算有人当着他面饿死,也不曾拿出一点;现如今,到了投降的关头,徐胜又下了令,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地将“珍藏”全数掏出,丢入大锅。 “咕噜,咕噜” 热汤翻滚,肉香浓郁。那一个个兵娃子瞅地更加忘神,口中生津,不能自已。 “他奶奶的,你们是来打下手的,还是来看戏的,再看,一会儿连汤都不给你。”“胖厨子”一仰大勺,骂骂咧咧地说道。 这一吓唬,确实有用,兵娃子们相互望着,最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去了;他们虽然走,但是心、魂儿、眼神,都留在了那口大锅旁边。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每个人可以领两碗稀饭,四块馒头,还有...肉。” 巡街小兵敲着锣,走过一条条巷道,有气无力地呼喝道。肉眼可见,当他念到“肉”字时,明显一顿,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吱呀——” 巷道深处,一户人家开了门,皮包骨头的男子从门缝中探出了个脑袋;一会儿,那人的妻子也伸出头。 “当家的,我是不是听错了,那当兵的说今天有肉!” “媳妇儿,你也听到了?我滴乖乖,真的有肉呀!” “今天有肉吃!?” “两碗粥!?” “四个馒头!?” ...... 不只是谁起了头,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很难想象,刚才还死气沉沉、如空城一般的芷阳,现在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不论是两碗粥、四块馒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的大肉,都是这些人无法拒绝的诱惑,疯狂地挑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借着这个由头,人们得以释放压抑许久的热情,排遣早已不堪忍受的惶恐。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每个人可以领两碗粥、四块馒头,还有肉!” 那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走上街的人...也越来越多... 徐胜没有凑热闹,最后一餐,他丝毫不想参与。 他选择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看看起伏的山形,看看无尽的苍翠,还有...在那苍翠之中数不清的黑点。 那些黑点,是一个个持刀带甲的士兵,是一条条鲜活生命,是芷阳危局的制造者,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敌人...与不得不臣服的命运! 命运呵,命运! 徐胜苦笑,无可奈何,唯有苦笑。 风,渐渐的小了。芷阳城中,也渐渐的安静了。 不多的粮食很快被分发完,每个人都还只是刚刚开胃;至于那肉,只有十分之一的幸运儿得以润润嘴唇,绝大多数,连味儿都没闻到。 “仙长,这是你要的白旗。”徐胜身后,李校尉不知何时赶到。他和徐胜一样都没有享受最后一餐,心里头儿,都不是滋味。 “好,分发下去,挂起来吧。”徐胜有气无力的说道,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没有看到的是:那所谓的白旗,不过是一张张白色的床单。 不过不重要,既然是投降,挂真正的降旗比挂白色床单又强到哪儿去? 不多时,城墙之上已经是白旗铺展,迎风舞动。徐胜看着心酸,觉着心累,但他还是硬提起一口气,调动“无形秘力”,用了浑身的精气神,狠狠地喊了一声:“我们投降了!” 我们投降了! 这声音极大,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更是有了难以想象的穿透力。不过几息之间,“宏大”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同时,也震动了许多人的心! 洪流卷 第三十章 不准投降 降了! “浩方战车”中的道袍男子猛睁双眼,满目震惊。 降了! 青衣少女听着熟悉的声音,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降了! “神威将军”颜亶之猛然一怔,挺身站起。 降了! “大柱国”的亲侄——严少光摸了摸腰间长剑,面上杀气蒸腾。 “投降”二字,有时轻如鸿毛,此刻重若千钧。无论对于言说者还是听闻者而言,都是这般。 “城中那人,到有自知之明。”道袍男子轻笑,数日间的担忧一扫而空。 近来,他总觉得心绪不宁,要有大事发生;而且,从前日起,那滞留后方的军士与粮草便再未补充,他派人探查,至今未有音信。 “师兄,如此倒是可以少动兵戈,于芝阳百姓与我们都是好事。”青衣少女踱步至道袍男子身后,柔声说道:“待城破之后,我想在城中寻一人。” “嗯!?” 道袍男子一愣,而后低语:“寻人作甚,这关东你哪有故人?” “有一个。”青衣少女回答。 “你是说...那个小子?”道袍男子一惊,瞬间就想到了他师妹描述的那个身怀诸多秘宝,被秦烈抓走的家伙。他眼睛一翻,继而沉声道:“你是说,他在芷阳城里?” “也许。”青衣少女点头。 “你如何这般猜想?” “刚才,那句‘我们降了’,很像他的声音。”青衣少女答道。 “噫!?” 道袍男子沉思,一时浮想联翩,喃喃自语道:“那小子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秦烈抓走了吗?莫非...”道袍男子眼睛猛地瞪大,一掐大腿道:“秦家覆灭于他有关?” 是啊,作为关东霸主的秦家转眼倾颓,而本应该被幽囚或杀死的那个却出现在这里,怎能不令人生疑? “待接手芷阳后,我与你一同寻他。”道袍男子的面色归于沉静,眸光闪动。 “谢师兄”青衣少女咧嘴一笑,脑海中尽是徐胜“憨憨”的模样...... “这就降了?可怜了这把‘惊鸿剑’,本指着它能随我大开杀戒,战出威名赫赫呢。”刚达及冠之年的严少光脸庞尚有稚气,但在那稚嫩之中,更多的却是掩盖不住的杀气与倨傲。作为“大柱国”的亲侄,年仅二十九修至“天府境”,他的确有倨傲的资本。 颜亶之不喜欢严少光的倨傲,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作为“大柱国”的“属下”,他还是尽力摆出一副亲和友善的样子,与严少光对案而坐,举樽对饮。 “芷阳人寡粮少,地狭食贫,不降又能如何?这其中统帅倒是个识时务的‘智人’。”颜亶之抿了口酒,继而说道:“芷阳的投降全在我意料之中,但近来却有一事,不得不引起关注。” “噢?”严少光挑眉,略一沉吟道:“你是说,后方援军未至。” “然也。”颜亶之点了点头,放下酒杯,眉头紧皱,缓缓说道:“瞿峡路窄,近日风大,若说山体滑塌倒也合理,可若不是...那就有点吓人了。” “怕甚!”严少光满不在乎,仍是一脸倨傲,说道:“若是人为,大将军一人便可破之,何况有我叔父所赠‘上宝’,实在不足为虑。“ 颜亶之听闻,不置可否,只是轻笑。严少光看着,虽有不悦,但碍于情面,也压下了火气。 念完“投降”二字,徐胜心力顿消,一时间,竟只觉天旋地转,若非李校尉扶持,他就要仰面摔倒。 “仙长!” 徐胜不察,老李铮铮男儿,铁血汉子,此刻竟红了双眼。他埋着头,用了十二分力气,满腹真诚的说道:“我带芷阳五万余人,谢过仙长了。” “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徐胜低语,甩开李校尉双手,而后面色阴沉,双目无神的朝城楼下走去...... 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两侧身旁,竟站了那么多人! 芝阳百姓,四万五千之数,此际,全部列街而站,神色肃穆。 他们不言,甚至呼吸都强行压制着,偌大的城池中,竟然悄无声息! 虽然无声,却不是一片死寂。 百姓炙热的目光中,透出了难以言说的,深深的感激! 徐盛虽降,对他们而言,却如救世主一般。 “大人,我代全家老小谢过您了。” 不知是谁出声,人群之中,一片儿跪倒,紧接着,陆陆续续,万人皆拜! “不可!” 徐胜出声阻止,但哪里阻拦得住?不过瞬息,他目之所及,人尽伏地! “我何德何能?致使诸位极寒数月,又为降者,实在不配如此礼遇。”徐胜低声道,环顾四下,而后深鞠一躬。 他弯腰,场中万人却伏身更低,眼见此,徐胜“噗通”一声,索性直接跪下! “诸位不起,我便长跪。”徐胜放言,百姓们相互望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眼见徐胜一动不动,众人无奈,只得相互搀扶,缓缓起立。 “诸位请回吧,不必在意我,我想...静静。” 徐胜有气无力地站起身子,完全不顾周遭,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只余下了,身后与旁侧的百姓无言静观。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剩下的,只需等待。等着那城外的“虎狼之师”派出使节,敲定投降事宜。 然后,他将作为代表,假装欣喜地打开城门,臂环白绫,手持降节,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语,“热烈的欢迎”着那曾经的敌人趾高气昂的到来。 阔大的“浩方战车”中,严少光、彦亶之、道袍男子与青衣少女,四人围坐。 作为先头部队的高层,他们不仅掌握着绝对的战力,还代表着“大昭朝廷”的几方势力。 严少光的身后是快压塌皇权“大柱国”;彦亶之的身后是不情愿服从“大柱国”的“军部少壮派”;青衣少女与道袍男子,便是那超凡脱俗、高高在上,与“大柱国”分庭抗礼的“天师府”。 三方皆重,谁也不能自作主张。面对芷阳的投降,他们需要共同商议出一个决议。 “如今芷阳已降,踏入关东的第一仗,我们算是胜了。现在问题有三,第一,派谁出使?第二,我们给芷阳什么样的待遇;第三,由谁出面作为我‘大昭朝廷’的代表?”彦亶之率先发问,在四人之中,他年岁最长,又是唯一有统兵打仗的经验者。 按体制来说,严少光与道袍男子都非军旅之人,并无决策之权。 当然,颜亶之深深明白,“大柱国”与“天师府”,都远在体制之上。 “粮官崔护,其父为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为中郎将,年方三十,容貌甚伟,行止合度,可代为出使。芝阳百姓,虽未‘乱民’,实属无奈,加之已降,有顺从悔改之心,纳为大昭子民即可,我等善待抚慰之;城中军士,削为民,不必苛责,至于主将...可从其口中探出樊川军之虚实,若有效用,予一闲职。最后,由谁作为我大昭代表,参与受降仪式,则最无争议。”道袍男子自说到此,扫了一眼颜亶之,继而悠悠地道:“非颜将军莫属。” 颜亶之听闻,并不多言,只是轻笑。既然道袍男子推荐了他,那他就绝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的道理;青衣少女也不言,既然他师兄都开口了,那她又则能反对? 现在,三双眼睛都望向了严少光,他的赞成与否,至关重要。 “你说的很对,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按理来说,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严少光语气平淡,但落在其余三人耳中却分外的响亮。 不难听出,他对道袍男子的提议并不赞同。 青衣少女不满地看着他,颜亶之眯起了眼,道袍男子的脸上则饶有兴致。 严少光并未理会三人,他揉了揉脑门,轻飘飘地说道:“诸位可别忘了我叔父宣告天下的‘诏令’,他老人家说了,不接受降者,格杀勿论。” 洪流卷 第三十一章 格杀勿论 不受降者,格杀勿论! 这几个字,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纵然是饱经战乱,见惯了尸山血海的颜亶之也觉得浑身不适。 该是多么冷血之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青衣少女蹙着眉,道袍男子冷着眼。 “严傻子,你发什么神经?” 青衣少女怒喝,她年岁最幼,身为天师府最小的弟子,又是唯一的女弟子,脾气一向不怎么好。 “你说什么?!” 严少光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紧接着,火气“蹭蹭”上涨。 他是何等身份?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女流之辈辱骂。 “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行礼道歉,我便宽饶你这次,不然...”严少光说到此,“霍”地站起,怒目而视之下,一手拍桌,另一只手已紧紧扣在腰间佩剑上。只见他寒声道:“休怪吾无情!” “你敢!”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道袍男子焉能不怒?焉能坐视不理?他天性温和,但“天师府”的威严不容亵渎,而他的师妹,更不容许有丝毫闪失。 但见他直挺着身子,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姿,此刻却如山岳一般,将青衣少女紧紧护佑在后。 “严少光...你敢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道袍男子咬着牙,面上肌肉抽搐。像他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会做出这般狰狞的表情。 “有何不敢?”严少光语调冰冷,傲性生发。他努了努嘴,不屑地说道:“要你那愚昧无知的师妹赶紧行礼道歉,不然,休怪我...” “轰!” 道袍男子没有多言,甚至严少光的话都没有说完,他长袖一甩,劲气生发。 一股“势”,将“浩方战车”完全笼盖,一股“威压”,在这方天地间铺展。道袍男子长发飞扬,衣衫无风自动。这一刻,他近二十年的恐怖修为,展露无遗! “锵!” 猛然发生的变故着实让严少光大吃一惊,他的身形不稳,几个踉跄间勉强站住,猛然抽出腰间长剑! 一团红晕,自剑体发出,将他罩于其中;与此同时,一种带着“疯狂”与“沧桑”的气势陡然生发,而后升腾而起,将道袍男子的“势”,驱逐了大半! 惊鸿剑! 一剑惊鸿! 道袍男子变了神色,他望着那剑,眉头微皱,面色凝重。 惊鸿剑,威名累累,战功赫赫,历经岁月磨砺,饱尝血火淬炼,与“浩方战车”一样,都是震慑人间的大杀器! 道袍男子的修为,自然在严少光之上,但依仗着惊鸿剑,严少光悍然不惧,有了同他叫板的实力。 道袍男子虽掌控着“浩方战车”,但它实为外向之物,处其内,反倒难以施展其神威。况且,惊鸿剑太过“邪性”,隐隐之间还要压“浩方战车”半头,对其有克制之效。 “六岁修道,短短十八年就跻身于‘天府境’巅峰,比当今‘天师’还要惊才艳艳,隐约之间有追上那些‘老怪物’的势头,便是我叔父也对你占卜绝口。说实话,我早就想和一较高下,看一看,谁才是同辈第一人!” 也不知是否是受了惊鸿剑的影响,严少光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癫狂,眼目中红光乍现。 “若诚心比试,就舍了你那把破剑。”道袍男子面露鄙夷,大袖一卷,气势更胜三分。 “哈哈哈哈!”严少光仰面大笑,咧嘴吼道:“我比你少修五年,此剑便抵去五年修为。” “真不要脸。”青衣少女从道袍男子的身后探出头,攥着拳头说道:“那把剑,最少抵你五十年修为。” “啊!” 一声怒吼,许是受了青衣少女言语刺激,严少光一步踏出,长剑随之挥斩而下。 “轰!” 两势相撞,剑光与劲气对拼,这一方天地,虚空炸裂!“浩方战车”开始晃动,其内的许多布置发生移位;然而此时,青光流转,一层层符文护持在各物件之上,使它们恢复“平静”。 然而青衣少女却没有符文的加持,站立不住,“蹬蹬”后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啪!” 正值此时,彦亶之一个闪现,出现在她身后,手掌用力,抵住其后背。 “噗!” 僵持许久,纵然严少光万般压制,还是不能自已,喷出一大口鲜血。 “果然,你还是要更胜一筹。”严少光眸子冰冷,缓缓抬手,擦去嘴角血渍。 道袍男子不言,神情恢复往昔平淡,但是肉眼可见,他面上的血色像是被抽走了大半;肉眼看不到的是:他的心口处,肌肉寸断,血液不住地下渗。 照实来说,此次交锋,道袍男子未讨得半点便宜,甚至伤势稍重;但他比严少光能忍,更擅长掩饰,因此,像是获胜的那方。 “再给你五百年,你也不行。”道袍男子轻语,摆了摆手,跺至桌前,缓缓坐下。青衣少女忙赶上前,心痛之余,替她师兄斟上半杯清茗。 “天师府,名不虚传。”颜亶之心中思衬,深深望了严少光一眼,也坐回桌边,端起茶杯自酌。 刚才,两方对战,他完全有能力阻止,却并未去做。 一来,“大柱国”与“天师府”的面子之争,谁也不能轻易使其放下;二者,他也想要看一看,严少光与道袍男子孰弱孰强,决策之时要更倾向哪一方。 现在,结果已出。 颜亶之微笑着,以茶代酒,向着道袍男子示意。 道袍男子不愚,也轻抬手杯,权作答礼。 严少光眼瞅着,心中自然不悦,但他不傻,并未发怒,再做挑衅。 刚刚,凭借惊鸿剑,他几乎发出了最强一式,还是落了“下乘”。再斗下去,他深知,只是自讨苦吃。 当然,他还有后招,但道袍男子作为“天师大弟子”,岂能没有后手? 即便不提后招,舍命相搏的法子他也有,但那风险太大,极易得不偿失。 严少光是个莽夫,嗜杀好斗,一身傲戾;但他不是蠢货,得失衡量,他比谁都算得清楚。 站立了好久,许是暂且压下了内伤,严少光也走到茶桌前。但他没有坐下,仍旧站着,俯瞰其余三人,居高临下一般。 “坐下饮茶,这九嶷山的清茗确实不错。” 颜亶之含笑,严少光却并不理会。渐渐地,他那僵直的面容开始舒展,嘴角微微上扬,整张脸,呈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笑容,让人生厌,任谁看了,也只会心里“咯噔”一下。 “严少光——”青衣少女咬着牙,“你又要做什么?” 严少光仍旧笑着,而后他轻抬右手,袖口一抖,一张深黄之色、古典大气的“卷轴”,“刷”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旨! 不是圣旨。 而是凌驾于圣旨之上,更高一层的天旨。 此道旨,需要当朝“天子”、“大柱国”、“大天师”,三人一同拟定才可奏效。 颜亶之瞪大了眼,道袍男子眯起了眸,在一瞬间,他们就下了论断,此旨不假。 “竟有这种东西!”彦亶之低语,心中登时打起了千万个主意。 “你们仔细看看吧,‘陛下‘、‘柱国’、‘天师’,你们所遵从的‘至高存在’都在这‘天旨’上落了名字或盖了印玺。这封旨,谁敢不从!?” 严少光声音宏大,睥睨四方,看他的架势,大有“天旨”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 洪流卷 第三十二章 威压 “怎会!?” 头脑昏沉,了无生趣的徐胜被严少光的“宏言壮语”吓了一跳,双目猛睁,惊容在面! “他说...格杀勿论?!” 徐胜所处之地,正是城中偏南隅,声音传至此,依然削减大半;再加之,他因投降一事身心俱疲,恍惚之间,只听到了最后四个字。 但,仅凭这四字,他也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莫非...?” 徐胜低语,表情自然凝重,最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刷!刷!刷!刷!” 徐胜强打精神,借用“无形秘力”,辗转腾挪,一步十丈。 若真有变,纵他不愿,也得重抗大旗。 “严小子干得好呀!”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捋着胡子,腆着大肚走出。他的身后,仍是那三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可仔细观瞧,三人一个个皮包骨头,面容憔悴,又哪有半点当日悍匪之姿? 老道士带着他们,陪同芝阳百姓,饿了半月有余。 这三人,本应饿死的;可老道士一直输气儿,吊着他们,勉强使其活命,让其生不如死。 老道士可舍不得三人暴毙,他有打算,此三人,将有大用! 慌乱之中的李校尉撞上了焦急不堪的徐胜。 两人一望,不消多言,依然明晰。 是了。 徐胜最不愿见到的事发生了。那些人,竟真的...拒绝了他们的投降! 为何? 徐胜不解,只想仰天长问。那些人围攻芷阳,不就是为了破城吗?如今他舍去自尊,双手奉上,竟然遭拒! 那些人,来此征伐,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屠杀吗!? “大昭朝廷,好生厉害,好一副霸道做派。” 徐胜咬牙,面容扭曲,牙齿都咯咯作响。原先在他眼中,“硕硕朝廷”,再不济也应在关东“起义军”之上;可如今,他想骂自己眼瞎,只羞愧自己无知。 这朝廷,原还比不得义军! “仙长!”李校尉躬身,还未多说,就被徐胜制止。 他不用去听,已经了然。 “走,随我蹬城去。”徐胜这般说着,“无形秘力”更加涌动三分,舍命般,直冲而去! “等...”李校尉伸手,徐胜已不见踪影。他一咬牙,撸起袖子,也狂奔而起。 “呼——” 徐胜大喘粗气,一抬头,满山苍翠无极;然而,在望不到边际的苍绿之中,有密密麻麻,数不完的黑点在“翻涌”。 数以万计的敌军,在向芷阳进发,犹如洪水猛兽! 围攻芷阳的,有十三万人。严少光的“骇人之语”确实鼓动人心;然而,彦亶之的亲兵,道袍男子所带的“神护军”,共计五万余人,却是犹豫不定,呆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芷阳所面对的,还是军容整齐,如狼似虎的八万人! 城中守军多为老弱病残,更是不足八千。若论数量,双方相差十倍有余,若凭战力,双方起错二十倍不止! 这不是在打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演化下去,将成屠杀! 徐胜看着,看着那黑点一点点的扩大,最终在“无形秘力”加持的目力之下,变成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徐胜的心,慌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天;可那天上同样是黑云密布,似有千军万马汇聚,要压塌城墙一般。 逃不开的! 徐胜知道,他要面对。 “我...我说...我们降了!” 徐胜嘶吼着,“无形秘力”全数喷涌,其声浩大,卷上九霄! 这一声,恳切之中带着愤怒,愤怒之中,更有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恳切请求投降。 愤怒不让投降。 疑惑为何不让投降。 这一声,颇具效用,那正在冲杀的八万余人,都止住了,相互望着,却是无言。有人甚至回头张望,不解发号施令之人是何居心。 静默,唯有静默。 芷阳城不语,大昭军不言。徐胜等着回答,颜亶之与道袍男子则走出车厢,死死盯着严少光。 天地间有的声音,是如旧的山风与悉索的蝉鸣。 这一刻,能打破静默的,只有严少光一人。 他站着,万千目光加于身,未感到丝毫的紧张,只有一种...被关注着,仿佛处于世界中心的兴奋。 他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丹唇轻启,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冷酷之际,响彻八方的声音。 “不准!” 只有二字。 是为“不准”。 不准投降! 徐胜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到如此匪夷所思,不近人情的话。 在艺术安检,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可,下方的大昭军再次运动了起来。 他明白,他没听错。 那个人,确是说了不准投降! 这天下,竟有不准投降的道理! 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我愿意屈服,我甘心做“狗”,而对方呢?却将我一脚踢开,要置我于死地。 面对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会觉得愤怒,觉得悲哀,觉得无奈。 无奈,深深的无奈。 在万般无奈之下,徐胜只得腆着脸,红着眼圈,借助“无形秘力”再次呼喝道:“我们...请求投降!” 这次,不是通知,而是请求。 徐胜将尊严更狠地摔在地上,将自己以及身后所代表的的芷阳城拉入了尘埃。 “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所听到的,仍是那两个冰冷生硬、残酷可怕的字儿。 说了不准投降,便是求也无用。 “好” 徐胜咬牙,身子猛然一直,目露无尽精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既然不让降,哪有死乞白赖的道理?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在临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全军待战,持戈拭甲,备礌石滚木,弓手点箭,依原位站定。” 徐胜发号施令,声如洪钟。这一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余下的,只有赴死的决心与昂扬的战意。 你要战,那便战! “疯子!” 青衣少女直盯着严少光的背影,咬牙切齿,目露可杀人之凶光。 在刚才,徐胜两次发言,她都听得清楚;她现在知道了,那城里头,有她“魂牵梦绕”的傻小子。 洪流卷 第三十三章 唯有死战 “怎会!?” 头脑昏沉,了无生趣的徐胜被严少光的“宏言壮语”吓了一跳,双目猛睁,惊容在面! “他说...格杀勿论?!” 徐胜所处之地,正是城中偏南隅,声音传至此,依然削减大半;再加之,他因投降一事身心俱疲,恍惚之间,只听到了最后四个字。 但,仅凭这四字,他也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莫非...?” 徐胜低语,表情自然凝重,最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刷!刷!刷!刷!” 徐胜强打精神,借用“无形秘力”,辗转腾挪,一步十丈。 若真有变,纵他不愿,也得重抗大旗。 “严小子干得好呀!”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捋着胡子,腆着大肚走出。他的身后,仍是那三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可仔细观瞧,三人一个个皮包骨头,面容憔悴,又哪有半点当日悍匪之姿? 老道士带着他们,陪同芝阳百姓,饿了半月有余。 这三人,本应饿死的;可老道士一直输气儿,吊着他们,勉强使其活命,让其生不如死。 老道士可舍不得三人暴毙,他有打算,此三人,将有大用! 慌乱之中的李校尉撞上了焦急不堪的徐胜。 两人一望,不消多言,依然明晰。 是了。 徐胜最不愿见到的事发生了。那些人,竟真的...拒绝了他们的投降! 为何? 徐胜不解,只想仰天长问。那些人围攻芷阳,不就是为了破城吗?如今他舍去自尊,双手奉上,竟然遭拒! 那些人,来此征伐,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屠杀吗!? “大昭朝廷,好生厉害,好一副霸道做派。” 徐胜咬牙,面容扭曲,牙齿都咯咯作响。原先在他眼中,“硕硕朝廷”,再不济也应在关东“起义军”之上;可如今,他想骂自己眼瞎,只羞愧自己无知。 这朝廷,原还比不得义军! “仙长!”李校尉躬身,还未多说,就被徐胜制止。 他不用去听,已经了然。 “走,随我蹬城去。”徐胜这般说着,“无形秘力”更加涌动三分,舍命般,直冲而去! “等...”李校尉伸手,徐胜已不见踪影。他一咬牙,撸起袖子,也狂奔而起。 “呼——” 徐胜大喘粗气,一抬头,满山苍翠无极;然而,在望不到边际的苍绿之中,有密密麻麻,数不完的黑点在“翻涌”。 数以万计的敌军,在向芷阳进发,犹如洪水猛兽! 围攻芷阳的,有十三万人。严少光的“骇人之语”确实鼓动人心;然而,彦亶之的亲兵,道袍男子所带的“神护军”,共计五万余人,却是犹豫不定,呆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芷阳所面对的,还是军容整齐,如狼似虎的八万人! 城中守军多为老弱病残,更是不足八千。若论数量,双方相差十倍有余,若凭战力,双方起错二十倍不止! 这不是在打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演化下去,将成屠杀! 徐胜看着,看着那黑点一点点的扩大,最终在“无形秘力”加持的目力之下,变成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徐胜的心,慌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天;可那天上同样是黑云密布,似有千军万马汇聚,要压塌城墙一般。 逃不开的! 徐胜知道,他要面对。 “我...我说...我们降了!” 徐胜嘶吼着,“无形秘力”全数喷涌,其声浩大,卷上九霄! 这一声,恳切之中带着愤怒,愤怒之中,更有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恳切请求投降。 愤怒不让投降。 疑惑为何不让投降。 这一声,颇具效用,那正在冲杀的八万余人,都止住了,相互望着,却是无言。有人甚至回头张望,不解发号施令之人是何居心。 静默,唯有静默。 芷阳城不语,大昭军不言。徐胜等着回答,颜亶之与道袍男子则走出车厢,死死盯着严少光。 天地间有的声音,是如旧的山风与悉索的蝉鸣。 这一刻,能打破静默的,只有严少光一人。 他站着,万千目光加于身,未感到丝毫的紧张,只有一种...被关注着,仿佛处于世界中心的兴奋。 他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丹唇轻启,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冷酷之际,响彻八方的声音。 “不准!” 只有二字。 是为“不准”。 不准投降! 徐胜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到如此匪夷所思,不近人情的话。 在艺术安检,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可,下方的大昭军再次运动了起来。 他明白,他没听错。 那个人,确是说了不准投降! 这天下,竟有不准投降的道理! 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我愿意屈服,我甘心做“狗”,而对方呢?却将我一脚踢开,要置我于死地。 面对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会觉得愤怒,觉得悲哀,觉得无奈。 无奈,深深的无奈。 在万般无奈之下,徐胜只得腆着脸,红着眼圈,借助“无形秘力”再次呼喝道:“我们...请求投降!” 这次,不是通知,而是请求。 徐胜将尊严更狠地摔在地上,将自己以及身后所代表的的芷阳城拉入了尘埃。 “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所听到的,仍是那两个冰冷生硬、残酷可怕的字儿。 说了不准投降,便是求也无用。 “好” 徐胜咬牙,身子猛然一直,目露无尽精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既然不让降,哪有死乞白赖的道理?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在临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全军待战,持戈拭甲,备礌石滚木,弓手点箭,依原位站定。” 徐胜发号施令,声如洪钟。这一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余下的,只有赴死的决心与昂扬的战意。 你要战,那便战! “疯子!” 青衣少女直盯着严少光的背影,咬牙切齿,目露可杀人之凶光。 在刚才,徐胜两次发言,她都听得清楚;她现在知道了,那城里头,有她“魂牵梦绕”的傻小子。 洪流卷 第三十四章 战“火”燃起 徐胜与青衣少女相识并不深厚,甚至于,他连青衣少女的名字都不知晓;但是,两人的那段经历,注定了他们今生都不忘却。 青衣少女对徐胜虽有好奇,有挖掘其隐秘,窥探其秘宝之心;但,绝无恶意,非但没有恶心,还隐隐有所好感。 毕竟,看不透的“东西”才令人着迷,憨憨的小子怎么也不会让人生厌。 知道了芷阳城中有徐胜,青衣少女的心,不由得揪紧了。他望向严少光的目光,更加充满了怨恨。 深深的怨恨。 大军冲杀,急于星火;呼天喝地之声,响遏九霄。 “开弓!” 徐胜凝目,正踌躇之际,李校尉出声。他作为老兵,对于弓箭射程,胸有成竹;结合风力、风向,待敌人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立刻发号施令。 “刷!刷!刷!” 矢如雨下。 八百弓兵搭箭,而后引弓撒手,复又抽箭上弓。如此环节,周而复始,动作奇快! 箭矢不绝,声势颇大。 那冲杀而至的大昭军士,多因严少光股东,准备未齐,身无重甲,一时间,死伤惨重。 约莫两千人倒下后,余者皆不敢再冲! 累累死尸,任谁看着也触目惊心。 “废物!” 严少光怒骂一声,正欲引“惊鸿剑”杀人督战,突闻暴喝之声起。 “闪开,让爷爷来!” 声自西北,少时,一彪形大汉从人群中推攘而出。 不,不止他一人,随他走出的是上千大汉。 他们皆比常人高出半个身子,皮肤黝黑,眉眼深重。其长相与体量异于凡俗,周身上下暴戾之气浓郁。 “原州之民!?” 徐胜望着,喃喃自语。这些人,别人不识,他却有些了解。 这大昭王朝,以九州代称天下,其实共有十一州,为天下人所共知的是十州,中、神、江、雍、青、灵、辽、幽,以及南方嶂、越;还有一地儿,虽为大昭疆土,缺少被提及,甚至在官方中更是刻意将其抹去! 若非遍读《经史》,徐胜也不能知悉。 那被世人遗忘,被朝廷故意隐瞒的地方,就是原州。 它毗邻雍州,位于江州西南隅,是一片与世隔绝,高出周围上千丈的禁地。 《经史》之中对它的描述也不过寥寥数语,只道它是个极其辽阔、艰苦严寒、植被稀少,但生物异常硕大之所。 其实不止大昭,历朝历代,对于“原州”所持的态度都极为诡异,名义上统治,实际上不加干预。 现如今,徐胜见了“原州居民”,也是大吃一惊,吓了一跳。 然而,还未待他在吃惊中沉浸太久,一种危机感就在其心头浮现。现实的情况,让他不得不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那上千“原州人”,如同远古巨兽一般,竟抵着箭雨,一往无前! 他们本就皮糙肉厚,再加上气力惊人,身上所穿铠甲,更是寻常重甲的三倍。 休说六十石弓射出的箭,便是一百石力气挥出的刀,他们也能扛住! “快,用梁木抵住城门。”李校尉回身呼喝,登时百人齐动。 他毫不怀疑,这芷阳城年久失修的城门,根本扛不住上千猛兽的冲撞。 “礌石滚木!礌石滚木!” 徐胜虽非军旅之人,却也明白:既然寻常弓箭无效,只能动用更强力的武器。 在他的叫喊声中,上百巨石、圆木被架在了城墙上。 “掷!” 徐胜开口,而后是“雷声”大作。 并非是天雷,而是石木滚落之声。 “咚!咚!咚!” 震天惊响,连带着烟尘滚滚;待灰烟稍散,徐胜只望见一片血肉模糊,只听得一声声怒吼。 那上千“原州人”,已亡近半! 然而,纵然是面对如此惨烈的伤亡,他们还是没有停下。鲜血更加燃起了他们的战意,同伴的死,滋生了他们的恨。 在两种情绪的刺激之下,他们彻底失去了理智,如癫如狂。 这时,若有“礌石滚木”马上就可清场;但是,徐胜回首,竟是没有。 不是城中找不到巨石、圆木,只是因为,它们还在路上,城墙上预备的,一波就用完了。 这些大物件,平日里,运上一块就要动用极大的人力;更何况芷阳日久无粮,人人虚弱,将其运到城墙上,更是较往昔艰难十倍不止。 “礌石滚木”的缺乏,不仅是面对“原州荒民”的无计可施;更重要的是,徐胜眺望所见,敌方的“攻城车”与“纵云梯”已准备就绪。 那些玩意,设计精妙,万斤难破,若非“礌石滚木”绝对不可撼动。 “怎么办?” 徐胜问,暂时无解。 “呼——呼——呼——” 风正紧。 徐胜的心,也随着风声一起,纠结不定。 这季节,竟罕见地刮起了西风。 西风烈! 西风烈! 野火遍地歌。 徐胜的脑海中,没有来的冒出这么一首歌谣。 “西风...野火...” 徐胜不由喃喃,而后似是惊醒一般,一拍大腿,自语道:“也许...可火攻!” 是的。 当然可用火攻,芷阳周围尽是林木,近来半月燥,再加上烈烈西风.... 徐胜越想,越觉得有希望。 “若将群山燃尽,何愁危机不解,可...”徐胜思量,仍有犹疑。 一者,他们被围困在城中,焉能出去放火?二来,敌人不瞎,怎能坐视火势蔓延? “还需斟酌。” 徐胜埋首,虽知艰难,仍要计划筹谋,此念起兴,绝无放下之理。 “咚!咚!咚!” 撞击之声跌宕起伏,那数百“原州荒民’冲至城门之下,舍命冲撞。五六百人,如同五六百只野牛;在剧烈的撞击之下,连城墙都颤上三颤。 “抵住!抵住!” 李校尉大喊,纵然城门后有二百多人,他还是放心不下。 李校尉的心在城门底下,而徐胜的心,则挂在更远的地方。 四辆“攻城车”,八根“纵云梯”,全凭人力牵引,虽然缓慢,但却异常“坚定”地迈进着。 城下,是壮若莽牛的“原州荒民”;城墙上,若无意外,一会儿就会出现几节宽大梯头。 上下夹击,密不透风,芷阳危若累卵。 “火!火!火!” 徐胜连叫三声。此时此刻,敌人蜷缩在“攻城车”后,弓兵已阻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礌石滚木”瑶瑶无望,所能依仗的,只有火! 不说燃遍山林的熊熊大火,只要能在城门楼子上点起火鸦,那么,就算“纵云梯”打上城墙,也能拦下上冲的士兵。 “去各家各户找棉被,从厨房里抱干柴,寻油、觅火源,快!快!快!,统统给我拿来。” 徐胜嘶吼,一把扯过放在身边,已被收束起的“降旗”,将其捧在手中,冷冷地注视着...... “轰!” 过了许久,白旗(白色床单)竟然燃起了。徐胜见此,终于腾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咧嘴一笑,随之收卷“旗子”,使之成为一个“火球”,朝下方狠狠扔去。 洪流卷 第三十五章 无题 徐胜凭空造火,不是什么“神技”,只因为“涅槃丹”。 “涅槃丹”给徐胜的感觉就是一团火,有着无比炙热的气息和敢于焚烧一切的霸道。 那其中蕴含的力量,难以想象! 徐胜用不出那可怕的力量,但那力量就在他体内,与“舍利子”、“无形秘力”纠缠在一起。 他尝试去催动,全神贯注,用了十二分的精力,终于成功。 虽然,那力量只泄出了一丁点,如同汪洋大海中挤出一滴水,微不足道;但是,足矣,足够作为火源。 数十面降旗(床单)转瞬间化为数十火球,带着“噼啪”的声响,升腾着灰白热气,直直坠下。 “吼——” 是一声怒吼。徐胜向下观瞧,那壮硕异常、无视刀斧的五六百“莽牛”竟然纷纷躲开,似对火焰极其畏惧。但还有十数人躲避不及,身燃火光。 他们的同伴先是下意识地避开,然后争先恐后地上前帮忙扑灭。 “嗯!?” 起先无甚,然而紧接着,徐胜长大了嘴巴。 他惊奇地发现:那火竟是扑不灭的!谁要是敢靠近,谁就会被缠上! 那火光的颜色也极为诡异,在降旗或衣物上时就是普通“凡火”的那种橙黄色(赤红之中带着明黄):但是,当火一旦触及人体,就会变成暗红(赤红之中带着乌黑),变得像活物一样,化作幽灵一般,在人的周身流窜,迅速蔓延,继而...吞噬! 这火,这发自徐胜掌心,来自于“涅槃丹”的火,竟如此诡异! “涅槃丹。” 徐胜喃喃,目中凝重一片。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之所以能拥有“涅槃丹”绝非偶然,仍是命运使然,是某些“存在”别有用心的算计。 又被摆了一道。 徐胜苦笑,却是无可奈何。 命运欲加之物,岂容随意推辞? “不过,也并非完全的坏事。”徐胜伸手,心念一动,一点火光迸发。 有了第一次,往后就简单了许多。禁制已被他解开,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噼” 一声响,徐胜甩手,火焰遂灭。他开始思索,能否皆有“涅槃丹”之火,作为对敌的依仗。 毕竟,此火的燃烧方式太过与众不同。 “吼——吼——吼——” 城下,阵阵吼声,由小至大,从一开始的怒吼逐渐变为嘶吼;最后,成了悲鸣。 这悲鸣如刀,徐胜听闻,只觉不忍。 谁人的死亡不是死亡?又有几人理应去死? 这些“原州荒民”,在大昭为军,奋力拼杀,也是无错;徐胜作为芷阳“执首”,深知城破必亡,为了阻止敌人,为了守护一城百姓,数万人的性命,他选择痛下杀手。试问,他又错在哪里? 双方都没有错,却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这才是最大的悲剧,令人不敢直面。 待得吼声消,徐胜才伸头观视。如他猜想一般,五六百人,五六百彪形大汉,早已成了灰烬,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呼——呼——呼——” 又是凌厉的西风吹过,骨灰扬起,遍洒天地。 “唉!” 徐胜挥挥手,拍走迎面的“灰尘”,但还有一些钻入他的眼中,引起强烈的不适,惹得他双目通红。 “哐!哐!哐!” 正值此时,陆陆续续,数队人马,近千之数,抱着一应之物,登上了城楼! 干柴、棉被、干草、破衣,还有油桶、火把,在一干人努力下,堆成了几座”小丘”。 徐胜要的东西,来了! “轰——轰——” 是攻城车碾过地面的声音,那些庞然大物,在众人忙碌的时候,冲到了他们眼前。 真大! 每个人的心底都冒出同样的感叹,下一刻,感叹就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与不可遏制的恐惧。 怎么这么大? 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腾起这样的疑问(攻城车可拆卸为零件,可通过瞿峡)。 如果说“原州荒民”是野兽,那么,“攻城车”就是当之无愧的怪兽。 已超出常人所能理解、想象的范畴。 徐胜的面上尽是平静,仿佛心中也平静一片,不起波澜;但事实上,他的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巨浪! 关于“攻城车”,他从未见过,偶有耳闻,不将其放在心上,就算刚才,“攻城车”距他较远,他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震撼。 可现在,那玩意儿就直愣愣地矗在他面前,跟小山一样,与高大的城墙做比,尽显其硕大与精妙。 “到底谁人设计?” 徐胜心问,由衷赞叹。纵然以他微薄鄙陋的“工术”水平来看,这“工程车”也算神物。 原来,他常有疑问,为什么守城的一方不将攻城者的梯子推到;现在,他明白了,从“攻城车”的结构来看,根本推不倒! “攻城车”搭配“纵云梯”,固若金汤,实际上,是给进攻者提供了一条“路”,只要能爬上去,就成了一个与守方并驾齐驱的作战平台。 “杀!杀!杀!” 阵阵呼喝,如同奔雷。“攻城车”的到位,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士气。 八万多人,即便是准备不全,还是如洪水一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杀!” 严少光拔剑,高呼一声,目中战意冲腾。 “别——!” 远在战场之外的青衣少女出口,想要阻止,但她的声音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传荡。她所收到回应,只有严少光冰冷的目光。 上有“纵云梯”直搭城沿儿,下有八万多人舍命攻门,外有五万多未动之师,内则少粮无兵。 徐胜所面对的处境,真的是艰难! “呼——呼——” 这声音不止是风声,还有徐胜沉重的鼻息。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休说是从未经历过争战的他,便是在军伍浸淫多年的老兵,如李校尉者,也是无法平静,心胆俱裂。 “将所有可燃之物浇上油,放在城墙上。” 徐胜大喊,声音因紧张与恐惧而变得粗重又失真。 手下士卒不敢怠慢,早就心神失守,如今收到了命令,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舍弃一切去执行。 “咔——咔——咔——” 是机杼之声,“攻城车”带着“纵云梯”节节升高,竟慢慢凌驾于城墙之上! “咚!” 与此同时,大门受到了猛烈地撞击。 “撑住!” 李校尉急声大喝,双目欲裂,其内血红一片。 那抵在城门上,用作支撑的五根粗大梁木,已经折了一根;而那二百多守门士兵,也已在第一波冲击中倒下大半。 撑住! 一定要撑住! 李校尉心中默念,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杀!杀!杀!” “纵云梯”摇晃着,一个个舍命狂徒,一手持盾护在头顶,另一只手抓着梯身,迅速地攀爬上升! “呀!杀!杀!杀!” 樊川小卒,纵然心惊胆颤,还是硬着头皮,大声叫嚷着,向下挥刀。 此时此刻,天地喧闹,万千人声汇在一起,好不聒噪。 而徐胜呢? 他正努力地屏蔽着一切外部的干扰,聚精会神,渐渐心安。 “啪”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徐胜的耳边又“热闹”了起来。他低头,掌心处火光明亮。 不,不是一点火,而是一团。 他平气凝神,犹豫了数息,虽则不忍,还是将手按下。 “轰!” 但见熊熊大火顿时燃起,映照十方! “推下去!” 徐胜喝令,瞬时千人齐动,皆掩着面,迎着火光,用刀剑推下燃烧之物。 他们谁也想不到,看似微小的举动,马上就将深刻地影响到整个战局...... 洪流卷 第三十六章 业火 火。 很快成了火海。 谁也想不到,几十团大“火球”扔下去,竟然演化成焚烧天地的架势。 严少光瞪大了眼,目中罕见地露出一丝震惊。 道袍男子则伸长了脖子,面色阴晴不定。 颜亶之本想号令未动之师上前扑火,但转眼间,他就发现了隐秘,大声呼喝着,叱令所有人后退! 青衣少女的感受是很复杂的,严少光吃瘪,她是高兴的,徐胜暂时脱险,她也松了口气;但是,八万多大昭军士被焚烧,八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在消逝。 她,心痛,乃至不敢直视。 “严少光,你要为此事负全啧。”颜亶之红着眼,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前。若非有道袍男子的阻拦,严少光的小脸儿上,一定少不了重重一击。 诚然,颜亶之不是好人。他贪财、好色、奸猾、势利,惯于趋炎附势、左右逢源;但,他也有自己的坚守,有自己所认定的正义。 对于君主,他是忠诚的;对于百姓,他是满怀同情的;对于权臣,他虽表面逢迎,内心却嗤之以鼻;而对于与他朝夕相处的兵士们,毫无疑问,他是爱护的。 最起码,他不会让士兵送死,不会为了自己的“功劳”,而让数万人参与一场毫无道理、根本不用打的战役。 严少光不说话,他直盯着火海,双目欲裂。 守城掷火,是常见招数,可哪有火能如现在一般,竟扑不灭,直往人身上缠。 严少光虽倨傲,却是绝顶聪明的人,二十岁有如此成就,岂能是凡俗?他也看出了,那火,不同寻常! 火在草木间,为凡火;可是,一旦触及到人体,顷刻大变,成鬼魅、如幽灵,不将人吞噬个干净,决不罢休! 一开始,只是寥寥数十人被火团砸中,临近的同伴帮忙扑灭,却不料被“魔火”缠身;余下者又扑火,又被纠缠。如此一来,悲剧愈演愈烈。 现如今,就算严少光明白了,又能如何?早无济于事。纵然他下令让所有人散开,不接触一点火光,也没人会听的。 大家都慌了,乱作一团,谁会听他放屁?他的威信,早已随着那被火焰吞噬掉的一条条生命一起,消失无迹。 火焰不止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还可由人传至草木,再有草木传至人身。漫山遍野的人,漫山遍野的草木,哪里躲?无处可避! 颜亶之咬牙,恶狠狠地瞅了严少光一眼,而后回身,狂奔之下,呼喝左右道:“传令下去,全部后退,退十里!然后砍树、除草、修沟壕。” 他不忍,却不得不放弃在“火海”中的战友;虽然愤怒,却还是不得不保持着冷静,发号施令。 对不住了! 他在心中说道,人所不见,他竟涕泪纵横! 火,还是火。 徐胜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赤红之色塞满天地,跳动的火舌似是要突破界限,冲到那高高的苍穹之上;炙热的气浪层层卷过,风与炎气交融,将“灰烬”扬起老高老高。 这一刻,原本清新秀美的芷阳城郊化为人间炼狱一般。风声、气浪之声、燃烧的“噼啪”之声、人之将死的哀嚎之声......|种种声音汇聚,成了说不出的“乐章”。 徐胜看着,听着,一时间恍惚,竟似来到异世界。 “这都是...因为我!?” 徐胜不敢置信,怔怔出神,在无比震惊之余,更有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无意之间,无奈之下,竟然烧掉了数不尽的林木和整整八万条人命。 八万! 是徐胜听上去都觉得心颤,不敢想象的数字。 “我...罪孽更重了。” 徐胜低语,伸出双手观看,猛然之间,不知是否是因为火光的映照,那手,竟有一瞬间变为血红,更似有血珠从指缝间滑落...... “许家大宅子因我而毁,秦家及宾客数千人丧命我手,而后造成的连锁反应是青辽两州混战,数十万人死于沙场。我师“寒山”,为救我舍命而取“舍利子”;“老瞎子”为替我接续残躯断肢,强行提升至圣人修为,消耗寿元而亡。如今,更有八万无辜者因我丧命,尸骨不存。我这一生,也是血迹斑斑,与那恶人屠夫又有何异?与侩子手有何不同?” 徐胜回首,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愧疚与恼怒一起上涌,冲地他头脑发懵。 “哦!哦!哦!” 正当此时,忽然而来的欢呼声引起了徐胜的注意。他回头去看,竟是城墙上的一干樊川兵卒在庆祝。 他们面带笑容、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是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打了胜仗,消灭了气势汹汹的来犯之敌,暂时保证了自己的安全,不用担心去死了。 可,人所考虑的只有自己的死生吗? 徐胜不知道,但他做不到他人那般,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忘心相庆。 火。 烧得很大。 却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当所有可燃烧之物都燃尽之后,纵它不甘,也只能逝去。 没有很长的时间,那气势无匹’似能吞天噬地的“嚣张”火焰削尖了大半,只余下一些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刚才赤红的世界,成了死寂的灰黑。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派!好诡异...的火呀!” 在似是无穷的“黑”中,一个人形轮廓微不可察,轻声低语。他,正是那来自辽州乱葬岗的妖邪青年。 他在火海之中,竟避过了焚烧,虽则狼狈,却安然无恙。 “业火,或是其他?” 妖邪青年自语,目中闪烁不定,露出了深深的贪婪。 所谓“业火”,不是凡物,有着掠夺生机,吞噬灵魂的“奇用”。对于坠入“魔道”的妖邪青年而言,无比契合。 有了“业火”,他便能更好的杀人,更好的吞人生命,于他的修为大有裨益;甚至,他还想凭借“业火”实现更大的“野望”,迈出那几乎不可能的一步! 他不甘心,只做大能!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出现了。那巨大的、可与我勉强抗衡的战车,那挡住我奋力一击的金光,那个狂傲小子腰间的佩剑,还有这疑似”业火“的奇焰。啧啧,小小孤城,竟能牵动如此多的秘辛。” 妖邪青年喃喃,赞叹之余,心中更有忧虑。 现今种种,早已超过他最初预想。他本为报仇而来,本以为随手就可功成;但没想到,竟演化成这样! 着实让他摸不住、看不透。 退走还是留下?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在犹豫、在思索。现如今,他的“子嗣”正在马不停蹄地赶来,不许多时,便会齐聚,到那当口,他的实力将翻倍不止。 可,一思及多年修行不易,他又打了退堂鼓。一旦失败,那... “罢了。” 他这般说道,但,眼睛却向四下观瞧,面容上纠结之色浮动。 他不甘心。 岂能甘心? 在一瞬间,过往种种悉数浮上脑海。死人堆里的翻滚,被卫獠踩在脚下地屈辱,三十多年蛰伏荒坟地凄凉。 不甘。 唯有不甘。 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乃至成为不人不鬼地怪物仍不能问鼎天下?凭什么那些小辈可拥有我羡艳垂涎地至宝? “那些,本该是我的!” 妖邪青年在心中怒吼,目中欲望之火蒸腾。他下了决断,不走了,就留在此地,期希大战之时能浑水摸鱼,得到一宝。 “一个就好。” 他这般喃喃,轻轻舔了舔嘴唇。 洪流卷 第三十七章 剑斩! 待大风起。 等野火息。 天与地,一片狼藉。 木之所见,满目疮痍。 严少光叩着剑,之前倨傲荡然无存,只余满面惊容,一脸“委屈”。 他。 天之骄子、皇亲贵胄,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光环,一路行进皆是平坦,何曾受过如此挫败。 不该。 不应该呀。 严少光眼中通红,直想仰天长啸。作为“大柱国”的亲侄,因其无子,他几乎拥有同辈间最尊贵的身份。如无意外,他将继任“柱国”,进而...有机会染指那仅一步之遥,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 他的心,只有最高,他的胸中,只有天下。 这次,关东之征,于他而言,不过是场“出场秀”,拥有其“叔父”所赠惊鸿剑,他自信满满,自以为可横推一切。 怎料...折戟当场,败于第一回,败于小小的芷阳城。 “啊!” 终于,他还是抑制不住满腔怒火,喝吼而出。在巨大的声音传荡开的瞬间,他的身形也猛然暴增。 少时,他的身体就胀大了三倍有余!肉眼可见,他周身肌肉隆起,眼球爆裂欲出,青筋条条,如虬龙般显现。 他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换取力量的激增。 这样的“舍弃”,便是与道袍男子对战时,他也不曾动用。 轰! 天地间蓦然一道血柱贯穿,“无形之势”铺展开来,便是风,也不敢再“喧嚣”。 惊鸿剑! 一剑惊鸿! 严少光的手抚过剑刃,点点鲜血落地,他面上虽则坚毅平静,然而满心只有万虫吸髓般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是他以血饲剑,而是剑,在吸他的血! 惊鸿剑。 不愿付出血的代价,怎能惊鸿! “戾!” 但闻此声起,如凤鸣,似龙吟,便是天地也颤上三颤。 是剑鸣,是剑威。 青衣少女铁着脸,目中焦急隐现;道袍男子冷目,轻声低语一句“疯子”;彦亶之皱眉,身子不由前探,面色凝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纵然是他们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无能为力,只得袖手旁观。 发了狂的严少光,以“血”与“命”换取了难以想象、难以理解的力量,本就凶戾的他,更是在打击和“剑意”的双重影响下失了心智,成了野...不,凶兽一般的存在。 他拿出了自己的部分“生命”,是为了,让整个芷阳城,尤其是城中那个让他吃了败仗、失了面子者,付出全部的“生命”。 “戾!” 剑鸣如旧,其声更大。 徐胜站于高墙之上,眼见血光滔天,耳闻龙凤吟鸣,虽有恐惧,更多的,却是震惊。 他的震惊,不同于道袍男子与彦亶之之流,而是一种更大的、更深层次的震动与惊讶。 那血光,他见过;那吟鸣,他听过。 流行坠地,血光蔽月;许家墓碑,血柱擎天。这血光,与那“荧惑之宝”降临之时多带的,一般无二! 至于剑鸣之音,徐胜听着,竟与当日”涅槃丹“入体之时,他所闻“凰声”,颇有几分神似! “那剑...” 徐胜目力汇聚,终于看到了严少光。不过,其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手中之剑。纵然不识,徐胜也能察觉到,这通天彻地之威,由剑而发! 不是人御剑,而是剑驱人! “此剑,与那陨石有何干系?又与我体内的‘涅槃丹’有何瓜葛?” 徐胜面色阴沉,轻声低语。 “你们,全都得死!” 正徐胜沉吟之际,严少光冷声怒喝,但见其纵身一跃,竟上百丈高空,似欲与天穹比高! “小小芝阳,安能折辱本侯(严少光受封梁侯)!” 严少光再喝,于高天处举剑,牵引血光震动!继而,那血光死江河流水一般,弯曲舞动,并在动态之中凝聚,渐渐成了一道匹练,一部分缠绕在剑身上;而另一部分,则缠绕在严少光的体外。 人、剑、血芒,三者融为一体,三者力量合一! “哈!哈!哈!哈!” 严少光竟然大笑,不只是因为力量暴增的喜悦,还是心神失守下的癫狂。 他在大笑之中一步踏出,紧接着,周遭百里虚空,震颤不已。 只一步,他就直接跃进数千丈,又一步,他已经到了芷阳城头。 他站着,立于虚空,身形高大,如山如岳。 他的身外有着滔天戾芒,他的手中有着惨红长剑,他的体内迸发处一种凶悍,他的目中尽是杀意! “噫——” 城墙之上五千人,除却徐胜与李校尉外,竟全部不由自主地后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一心所及,只有逃避。 甚至于徐胜,他也想逃了。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回头望去,整个芷阳城,死气沉沉,如同一座孤坟;他若退了,身后的人,满城的兵卒与百姓该何去何从? 况且,他往哪里逃? 严少光此际所拥有的的力量与速度,根本不给他逃的机会。 “就是你,是你小子坏我大事?!“ 严少光居高临下,俯视着徐胜,带着无尽的威压,恶狠狠地说道。 此时,纵然他已经“入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徐胜的与众不同。毕竟,徐胜不曾退却,站在最前,又神色肃穆。 “是我。” 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轻轻两字,徐胜抬头,与那严少光四目相对! “好,死吧。” 严少光亦不多言,在他心里,完全没必要跟死人多费口舌, “戾!” 吟鸣之声起,血光倾泻而出,由匹练之态复化为江河之姿。 在盛大而又无比贴近的光芒面前,纵然万般不愿,徐胜还是闭上了眼。 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刹那,全身的“无形秘力”喷涌;随之,“舍利子”、“涅槃丹”,还有...“灵根”,全都动了! 金光、热流、绿芒,所有的一切,徐胜所拥有的,全都动了! 几种力量交织,没有任何的排斥,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以某种难以言说、不可理解的方式排列着,成了不可思议的...一道洪流! “你竟然...!“ 剑斩下去一半,严少光却更加地瞪大眼睛,无比震惊。 “有我区区徐某,阁下莫要太过张狂!” 徐胜强行睁开眼,只见奇异流光挡在他身前,竟阻住了似要吞天噬地、霸道无匹的血光! 他咬着牙,虽然浑身上下剧烈地疼痛着,却还是直挺着身子,一动不动,努力压下上翻的血气,昂首冷目、如渊似岳! 洪流卷 第三十八章 以身挡剑 “竟然,挡下了!” 道袍男子有破障之法,目力凝聚,自始至终,一直紧盯着战局。 “师兄,你说什么?” 青衣少女在他身后发问,目光热切。他本以为徐胜必死,可听到道袍男子之言,心中蓦地升起了希望。 “芷阳城里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他挡下了严少光以血命饲祭的惊鸿一击。” 道袍男子轻声言说,语气虽则平淡,表情却凝重异常。他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不借用“外力”,绝对抗衡一剑之可能 “他竟然...” 青衣少女喃喃,心里头徐胜的面容再度浮现。虽然她师兄只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但依着直觉,她认定那人就是徐胜。 古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青衣少女与徐胜,已是半载别离。半年之中,徐胜的种种遭遇早已将他塑造的同之前截然不同,前后之较,可谓差若云泥。 “他果然,有大隐秘。” 青衣少女心说,与半年之前的想法一般无二,只是,少了那么一丝丝据为己有的贪念。 高天之上,严少光的双眼瞪的比铜铃还大,面容愈加狰狞扭曲,牙齿也因愤怒咬得“咯咯”作响。 他怒了。 焉能不怒? 八万大军瞬间倾颓,全数化为灰烬,自己用血命唤动的、自以为必胜的一击,竟也被挡下。 生平二十载,他一直高居“台阁”之上,是为天之骄子,备受荣宠,何曾经受过今日之挫败? 连连挫败。 “不该,我是大道加身,气运昌隆之人,怎能折辱在这边邑小城?” 严少光怒叫着,歇斯底里。在这时,他预见了很多,有青衣少女的鄙夷、彦亶之的嘲笑、道袍男子的趾高气昂,还有...他叔父“大柱国”的斥责与满朝文武暗地里的讥讽。 不! 决不能! 严少光“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目中红芒更盛,眼神愈加疯狂。 “呲溜” 是剑刃划过肌肤的声音。 严少光,再度以血饲惊鸿! 这一次,他要用十年命换,用十载寿元,取最强一击! “你,该死!” 严少光喝道,言辞语气虽霸道无匹、愤怒如旧;但,仍掩不住那一丁点的虚弱。肉眼可见,他的面容瞬间苍老几分,鬓角处甚至有了些若有若现的花白。 如今十年,之前数载,十几年的寿元逝去,任谁也不能芳华如旧。“堂堂”严少光,“翩翩”美少年,转眼,成了近中汉子。 “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用了全力,从嘴角挤出了这个字。 “死”字一出,天地翻涌! 惊鸿剑,果真惊鸿! 血光如柱,又如江河奔流,更幻化成汪洋无迹。 “轰!轰!” 似是天有所感,不满严少光藐视天威?竟起惊雷;又或者,是惊鸿一剑,引动天雷相助。 血 赤红一片。 天与地,皆着一色,加之狂风呜咽,焦灰弥散,又有天雷滚滚;此一幕,不再是人间景象,真真直似阿鼻地狱。 “咦!” 徐胜咬牙皱眉,心中震颤不已,虽然还站立着,却是双腿发软,只想退去。 惊鸿剑还未斩下,他便已经失去了战心,乃至于,各种力量交融而成的“洪流”也有了溃散的迹象。 徐胜心里明白,这一剑,绝非他能挡下,是为必死。 怎么办? 必死之局如何破之? 徐胜不知道。 “舍利子”还在运转;“涅槃丹”形成的红色光晕在丹田处不住地晃动;本应枯竭的“无形秘力”从周身各处的筋肉中析出;而“灵根”化成的左手,疯狂的闪着点点绿芒。 徐胜认定自己要死了! 他虽丧失了斗志,但在他体内的那些“存在”,它们,并不“甘心”,它们,还要抵抗! “轰!” 徐胜只觉身躯一震,狂暴的力量带着暖意,瞬息传遍他的全身;下一刻,不由他不愿意,双手自然抬起。 “轰!” 并非外界之音,而是他脑海中的炸响。 是“万应之法”! 一个金色的小人在他的“识海”中跳跃,快速地打出数个变幻不定、诡异至极的手印。 而他的手,早已不听使唤,与那金色小人一样,不断变化着形态。 不过一息,在夹带着无边血光、无穷天威的惊鸿剑落下的瞬间,徐胜脑海中的小人停下了,而他最后一个手势也结成了! “静如水,恒如岳,泰定似渊,不动如山!” 徐胜口中未动,心里却念出法诀。 那各种力量交融而成的“洪流”,霎时收缩,更为紧致、均衡地组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大球,将徐胜死死罩住。 “叮!”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惊鸿剑落下,砍在“球罩”之上,全数的力量,没有一丝逸散;但,却被“球罩”完美地分散了,均匀地传输到了每一个角落。 “噗!” 徐胜无法遏制,吐出一口鲜血。纵然“球罩”已阻挡住绝大部分威能;但,即便是渗进来的一丁点,也让其瘦弱的身子不堪忍受,几欲崩断。 “怎会?” 严少光在“天上”,差点跌落“凡尘”。 “不可能!” 道袍男子后退一步,目中尽是骇然。 “咦!” 来自辽州的妖邪青年瞪大了眼,面上俱是震惊。 徐胜能挡下,谁也没想到,包括他自己。 “竟然...” 徐胜忍着痛,擦去嘴角殷红的血迹。 “竟然...” 严少光凝着目,虽然不敢置信、无法接受,却还是努力回复着内心的平静。 “区区在下,竟挡住了足下,可见足下,也不过区区。” 徐胜看向严少光,冷目寒眉,森森说道。 “你...!” 严少光咬牙切齿,虽有万般歹毒之语,却因气愤,半点无法说出。 既然说不了,那边去做! 严少光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便是舍了“尊贵”的性命,也要让眼前之人身死道消,让整个芷阳城化为飞灰。 “惊鸿!” 严少光对天长吼,目中红芒骤涨,面露无尽癫狂。 “哇!” 他吐血,而后低首收目,把心一横,调转惊鸿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我以我血...荐惊鸿!” 严少光念至此,竟哈哈一笑,而后把剑...插入了胸膛! 他,疯了! 再以血命饲,再度用十年阳寿换取至强一击。 他不信。 不信徐胜还能挡下。 洪流卷 第三十九章 老道士的手段 轰! 天雷浩荡,威压滚滚,血柱擎天,狂风呼啸。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天与地是一样的阴沉灰暗,不似人间,仿若炼狱。 “滴答” 说不上是什么声音,也许是严少光的鲜血落地,也许是某个士兵流下了眼泪,也许只是大风卷起一枚石子坠落。 总之,这声响,揭开了篇章! “死!” 严少光嘴唇轻启,虽则目光凶戾,语气却无可奈何地弱上三分。 人皆可见,他的面容在呼喝的风声中快速地衰老,鬓角越隐若现的一点“霜”也变成了清晰可见的花白。 三息,也许还不到,他便从壮年正式迈入中年。又折了十年寿元!,无比潦草的度过了十载光阴。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敢问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让穷小子变成富甲一方的巨贾;可以让底层小卒变为驰骋疆场的名将;可以让懵懂无知的少年变作名扬天下的及第状元。 十年。 亦可让权贵变为落魄草莽;让名士变为碌碌俗人;让高洁雅士变为追名逐利之辈;让丹心赤子变为两间底人。 十年。 所能带来的变化因人而异,即可惊天动地,又可以悄无声息。 对于严少光而言,十年带给他的,不只是寿命的衰减、面容的苍老、心底的酸楚,还有...最重要的,几乎无可抗衡的斩击! 这一击。 有“无碍”境的气象,是大能者的力量! 徐胜心惊,肝胆俱裂,双目也因猛睁而皮肉破裂,血红一片。 他知道,这一击,他决计挡不下。 “球罩”虽然将万钧之力均匀分摊,把雷霆气魄化为无形;但,也就这样了,仅限于此,仅限于一次。 现在,旁人不知,徐胜却明了,“球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他周身之力,也如决堤江流般倾泻待尽。 这一击。 是要他的命! “死!” 剑意纵横,烈风嚎叫。严少光纵然虚弱不已,还是拼了全力,扯着嗓子叫嚣。 血光如水,似江河奔涌;威威压无匹,如天帝临尘。 这一击。 迎着徐胜的目光,浩荡而下。 “轰!” 是风声,是剑鸣,是一方城墙的倒塌,是护体“球罩”的破碎。 碎的不只是“罩”,还有徐胜的一点点希望和满城兵士的希企。 剑落。 血光铺展。 如汪洋般的光芒加上对生命逝去的恐惧,徐胜闭上了眼。 “别了,此一生。” 徐胜轻叹,没有办法。“无形秘力”、“舍利子”、“灵根”、“涅槃丹”、“万应之法”,诸般加身竟也无可奈何,不能护他周全。 虽无奈,却也只能认下;纵使不愿,也是命运。 “哥哥、老瞎子、寒山师尊、木怀瑾、姜亦晨、还有...许丽子。”众多面容都浮现在徐胜的脑海,但只留存瞬间,下一刻就化为虚影,渐渐消散... 得放下了。 可以忘却了。 “嘶——” 两息过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徐胜身上,他只听到了一口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不由地睁目,眼皮一抬,直看到终身难忘、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一个人,并不魁梧,却挡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目光,也替他挡下了无可抵挡的一剑! 他是谁? 徐胜不知道。 他为何出现? 徐胜不晓得。 他怎么出现的? 徐胜也是一头雾水。 他就这样凭空而现,似从天而降,好像撕破虚空而来。 “你...该死...怎么会?!” 严少光差点喷血,心神不稳,几乎要从高空跌落。 他没想到,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横空出世,替徐胜挨了一剑! “死...道士...” 那人竟还没死,虽然其身形残破、血流如柱,却仍有一息尚存。他直勾勾地盯着严少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是张大着嘴巴,发出些呜咽悲鸣。 “你才是道士,你才应该去死。” 严少光气急败坏,恨意弥散,直冲上天灵。 他怎能不气? 十年寿元竟换得如此结果!他自以为无可匹敌的必杀一击,却被人搅黄了!而“始作俑者”,竟然还在濒死之际骂他是个“死道士”。 怎么能忍? “啪!” 严少光刚要出手,年轻人却在他眼前炸裂开来,崩成一团血雾。 徐胜愣了。 面前的身影突然消失,只一些血色雾气飘荡。透过层层血雾,他只看到了严少光杀意纵横、恨意无边的双眼。 他知道,还没完呢? 事已至此,严少光绝不会停手。本就没有那样的道理,这般做法,也不符合他的心性脾气。 “啧啧” 两声赞叹出自街角陋巷,发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之口。 他搓了搓手,一些血色珠子从其手心掉落,他望着,含笑摇了摇头。 “害人者,终害己也。” 老道士这般说道,身后两人早已毛骨悚然,浑身颤栗。 刚才,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老道士一伸手从他们同伴的胸口处掏出一个血色丸子;接着,大手一挥,那人就凭空消失。现在,血色丸子崩碎,化成残渣,再结合老道士的言语,他们明白,那同伴,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二人像丢了魂儿似的,目光闪烁,望着老道士,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命,并非全然掌握在老道士掌中,还拿捏在另一个人手里。 那个人,自是严少光! 此刻的严少光,很愤怒、很烦躁;同时也很为难、很纠结。 就这样放过徐胜,他不甘;可,若是再度出手,结果又是怎样?会不会再度遭逢变故? 三次自以为是的出击都以失败告终,严少光恼羞成怒的同时,更有些后怕。 徐胜在他眼中,再不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不是肉眼可见地瘦弱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性。 再一次舍命出击,显然不智。 可... 严少光思衬之下,早已没有退路。他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虽然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但,青衣少女、道袍男子、彦亶之、大将军,军旅征夫、满朝臣子,乃至...“天师”、其“叔父”,该如何看待? 他的面子往哪搁? 他满心猜测到:会不会有人觉得我是废物,暗中嘲笑?“叔父”会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从而弃我如草芥?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年寿元,同龄会不会后来居上,压我一头? 这些,如此种种,早让他失了理智。 天之骄子怎能失败? 他能退,却不愿,心有不甘、不忿。 “小子,你叫什么?” 严少光已经下定决心。他稍稍平复心态,目露寒光,对着徐胜森森说道。 “区区小子,名声不显,不值一提。” 徐胜咧着嘴,每吐一字,便是浑身上下的疼痛,更觉虚弱几分;但,即便如此,他宁可多说一些,也不想回答他名字的两个字。 你欺负我,我就得忍着;你要杀我,我就得承着;你问我名字,我就得回答你。 哪有这样的道理? 洪流卷 第四十章 连挡不绝! “你竟敢...?!” 严少光愣神很久,很久不能平静。他何时卑微到这种地步?竟连一个名字也问不出? 这一瞬,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笑声,带着各种语气,极尽嘲讽之意。 这让他不能忍,忍不下! 事实上,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不计其数。纵然刀斧临身,恐也难皱眉头。他能坚持着忍受的东西有很多,却偏偏,忍不了别人的轻视与嘲弄。 这是他性格的悲剧。 亦是他沦落到这般境地的根源。 到了这样的境地,再加上这样的性格,他不晓,自己已跌入“泥潭”,将万劫不复! 怎么办? 怎么办? 严少光在天上站了很久,足够久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可要怎么做呢? 他的手颤抖着,微微抬起。抬到一半,却停下了。 抬不起来! 他所能做的,仿佛只有一件事情。 一件重复了三次的事。 “既如此,也罢了,我将全部都压上。” 严少光心语,半抬之手坠下,持剑之臂上扬。 他,再次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十年,又十年,大不了,再来十年! 严少光血目一睁,鼻中大气不断,将心一横,“呲溜”一声,长剑入体。 “哗!” 但闻此声起,鲜血迸溅,一如之前, “你必须死,不然...就是我死!” 严少光说这话时带着笑,可那笑中分明是遮不住的疯狂与决然。 “噗嗤!” 长剑从胸口拔出,连带着大片血光璀璨喷发。无穷的威势,从无边无际的虚空挤压而来,汇作一团。 “哇!” 严少光吐血,在空中连连后退,甚至下跌三丈,依然与城墙齐平,再不是居高临下。 “噗!” 徐胜亦是吐血,虽然剑未至,但气势威压已然让他承受不住,离崩溃更近一步。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虽不能俯瞰众生,但严少光依然倨傲。徐胜的名字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关乎尊严的象征。 “区区在下,不足挂齿。” 徐胜捂着胸膺,艰难开口,仍是不说。 “好,有骨气,只可惜,终是剑下的无名野鬼。”严少光说道,更像是在自语。 “纵是无名野鬼也好过残年老翁。”徐胜拭去嘴角血迹,一字一顿,悠悠开口。 “你...?!” 本是平淡之语,听在严少光耳中却是比针尖还要刺人,比雷霆还炸裂。 他的样子,在短短数息之间又苍老了十岁不止,快迈入颐养天年的行列了。 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可转眼,就成了满头花白的老人,面容上沟壑层生。 三十多载光阴,于他而言,不过短短十刻! 值吗? 不值吗?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到了此步,再没有退路。 “你害我,太深了。” 严少光抿着嘴唇,费力擎起惊鸿长剑,双目一凝,冷冷说道;紧接着,他目光一变,血光纵横、气道裂空,“惊鸿”直下! “噫!” 徐胜倒吸凉气,身子踉跄不已,“蹬蹬”直退。 他满心上下,只有一个念头。 奇迹还会发生吗? 若是奇迹不来,他将必死无疑! “啧啧”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砸了咂嘴,顺带着,吸了吸鼻子。 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烦,又揉了揉眉头后,才慢悠悠地感叹道:“如此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又怎能奢望他兼济苍生?” 老道士身旁,两个汉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两人,他们...危险了。 刷! 下一刻,老道士突然扭头,直勾勾地盯着此两位,缓声细语、平淡至极地说道:“这一回,你们谁先?” “嗯!?” 两人听闻此,一时间如遭天谴,头皮发麻。同伴蓦然消失早已让这二人胆颤心惊;如今,临到自己头上,那恐惧又加深了十倍不止。 “道爷,求你放过我们两个臭虫吧。” 有一人心活脑快,“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首,哀求不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回应此人的,只有这冰冷的两具。从他们盯上老道士的那一刻起,死局已定。 不爱惜自己生命者,必定无视他人生命,是为卑劣;而一味珍视自己的生命,却看轻他人生命,则更为卑劣,不配活着。 两人为了区区财物,竟像暗杀老道士。既然有杀人夺宝之心,那就同样要有被别人杀掉的觉悟。 这实在是公平得很。 “既然你求饶了,那么...”老道士故意在关键处停顿,拉长语调。 跪倒那人眸光猛然一亮,似是嗅到了生机,一把抱住老道士大腿,死死不丢。 “啧啧” 老道士又砸了咂嘴,深深望了那人一眼。与此同时,另一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学着那人的样子,跪倒在老道士脚边。待他要抓住老道士大腿的一刹那,道士突然动了,一指较为机灵狡诈的那个,淡淡说道:“你先。” “不!” 那人惨叫,撕心裂肺,面色骤白。 “去” 老道士哪容他多话,长袖一甩,罡风起兴,其人,转瞬消失无迹。 “啊!” 另一人整个瘫坐在地,眼睛瞬时空洞一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道士这般说着,轻轻捻了捻胡须...... 为什么最先求饶、姿态最低的那个最先送命? 因为他最为卑劣。 他格外的贪生怕死,把自己的命看得分外重要,在其眼中,与自己的命比起来,别人的分外不值一提。 “嘶——” 徐胜狠狠吸气,盛大的光芒已让他双目紧闭,下意识抬起的、挡在脸前的右手并无任何抵抗之力。 还会有奇迹吗? 即便在此刻,徐胜也没有完全的心灰意冷,尚留一丝期希。 还有妖邪作祟,横生枝节吗? 严少光双目微闭,竟是不敢去看! “嗵!” 一声巨响,本已危若累卵的城墙又倒下去一截儿;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徐胜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般,飞速朝后方飞去。 就在其要落地的刹那,他的手,放下了;同时,眸子一睁。 “果然!” 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然后,掌心一动,身体中残留的力量迸发开来,作为支撑,让他稳住了身形。 “啊——!” 这一声怒吼,通天彻地,竟是要比城墙倒塌还要猛烈百倍。 这一声,来自严少光。 他虽不想承认,确实不得不认,他最不想见到的事,又再次发生了! 在他身前,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衣衫破旧的家伙,挡下了他的剑,挡住了血光与那无穷的威势。 “你们他妈到底是谁?从何而来?要做些什么?” 严少光再吼,眼中已不是愤怒,也超越了疯狂,直渗出血来。 那人并未回话,嘴唇努动之下,爆成一团血雾。 洪流卷 第四十一章 天之骄子的疯狂 第四次了。 四次失败,四重打击! 对严少光而言,三十多载寿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三十多年,干点啥不好呢? 特别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如无意外,三十年将成就怎样的辉煌? 可是现在,一切本该属于他的光荣、成就,全都没了,与他再无关系。 都说人生如梦。 恍然之间,竟是“天翻地覆”。 “老天,你玩弄我不成?!” 满头花白‘满脸褶皱的严少光只想朝天发问。但他没有,他没有力气来做这件事;同时,又自矜于一点所剩无几的颜面。 “你...很好。” 严少光对着远处徐胜说道,然后闭上了眼。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深深的疲倦;但,旋即,他的眸子又猛然张开,透出别样的光芒。 他动了,似鬼魅一般,越过城池与士兵,转瞬到了徐胜的跟前。 “你...!” 杀气临近,徐胜抬头,正对上严少光的峻目。 两个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相互看着,皆不言语,屏气凝神。 “原来,你我竟是同龄人。” 沉静许久,严少光自话,语气之中,颇多感慨。 先前,他“高居天上”,一心一意只在杀伐,认定徐胜必死,竟未仔细观瞧。 近日以来,徐胜满心忧虑,惶惶不可终日乃至夜不能寐、衣不下体导致面色憔悴,胡须乍起,看上去,三十不止。 如果徐胜真的是近中之年,那么严少光或许会好受一点,能给自己找个籍口,乃至于就此作罢,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徐胜的面容虽然沧桑,但眼神之中却澄澈如少年。 虽说眼神也会骗人,可徐胜何必装成少年呢? “可笑,我严少光,自以为天下第一,同辈无敌;没料想,借了外物,舍了性命,竟还是屡遭惨败。我算什么天骄?我有什么骄傲?凭什么沾沾自喜?我是这天底下,第一废物!第一蠢材!” 徐胜想不到,严少光的心中,竟有如此惊涛骇浪。 事实上,单论资质,他绝不比严少光强上哪怕一星半点。若道严少光借了外物,那他,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严少光不知道呀。他认定,徐胜就是比他强,强上千倍万倍! 强的让他绝望! 在其心中,那挡住他无匹剑势的“洪流”、“球罩”,都是徐胜自身的力量;那两次凭空出现的挡剑之人,乃是徐胜施展的术法。 严少光认定了,无可更改! 他比道袍男子小了五岁,弱一点,也就罢了。五年时间,他自信足可以追上;可,面对徐胜,那力量的沟壑如同天堑,别说五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也自认没有希望。 也许,三十年可以。 但他刚刚才浪费掉三十多年,错过了人生的黄金期,以后再修,要艰难数倍不止。 怕是要百年,或者更甚。 就算他真的蛰伏百年,那徐胜就会于此停步吗? 他可不这么认为。 这一生,怕是都追不上了! 绝望、不敢、落寞、愤怒...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表现而出的,只有疯狂。 敢于舍弃一切的疯狂! 既然此生注定追不上、超不过,那就尽其所能,把他摧毁。 严少光心里,只此一念。 已经舍弃了三十多年的寿命,再多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又有何妨? 此生注定毁了,死活要拉人垫背。 “你...疯狗!” 徐胜从严少光的眼中读出了疯狂,他知道一个疯子将要做什么。惊恐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从五脏六腑、周身经络之中拼命压榨出一丝“无形秘力”,连连后退。 “我以我血荐惊鸿!” 严少光低语,大手一挥,长剑入腹。 这次,他没有刺入胸膛,只因那里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再受伤,恐绝灭。 刷! 剑出体,血光旋,杀意纵横,十方风断! 严少光又从新掌握了力量,与此同时,他也彻底迈入了老年。 “你死,一切事了。” 严少光嘴唇轻动,“刷刷”两步,缩地成寸,一踏十里。 剑。 微寒。 悬在徐胜的后背,抵在他的脊梁骨上;这次,剑与徐胜之间没有距离,严少光不信,还有人能挡在剑前。 “嘶——” 后背发凉,徐胜倒吸凉气。剑已触到他的皮肉,再一点,再进一点,就可刨开他的筋肉。 “你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师承何派?” 显然,严少光并不想马上杀了他,而要以死亡的威胁换取疑问的解答。 答或不答?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结果都是一样——严少光会尽全力索命。 答与不答,全凭徐胜的心意。 “看你几次三番发问,我便慈悲为怀,告诉你也罢。“徐胜轻轻开口,虽有死亡之危机,仍做镇定淡然之态。 首先,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死。虽然死亡理他这么近,但那暗中的“无名存在”既然救了他两次,绝不会在第三次放任不管;再者,若真的要死,说什么也要留下一丝体面尊严。 听到徐胜的话,“老迈”的严少光皱起了眉头。徐胜如此表现,没有惊慌,太过反常,竟导致他心绪不宁,颇多猜测生发,乃至...暗自冒汗。 “他还有其他手段?” 严少光心语,将心一横,劲力催动,也顾不上徐胜的来历,只想快点了解他。 “我名秦烈,出自辽州秦家,师承荒山苦僧、失目老游。” 此际,察觉到不对,徐胜连忙开口;他的话,让严少光不可遏制地一顿。 就是这一顿,徐胜感受到了,暗自积蓄的“无形秘力”爆发,其人如脱弓之箭,又似弹丸之石,往后方横飞而去。 “该死!” 严少光只觉得再次受辱,目中愤怒倾泻而出,长剑顺势一斩,血光匹练死江流奔涌;莫大威压,撕扯着虚空震荡。 徐胜,重重坠地,顿时烟尘四起;他蓦地回头,但见虚空一晃,一具肉身横空出世,迎着血光...又挡住了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砰! 如之前一般,这人凭空而现,接着又化为血雾,消散于天地。 “啊!” 严少光疯了,不是疯狂,而是失去了一切心智,摒弃了一切理性,真真正正的疯! “死!死!死!死!” 一连四个死字,他的双眼全数裂开,两颗眼球下坠,耷拉在眼眶之外,血珠“滴滴”地淌个不不停;不单如此,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脊梁完全弯曲,个头短了三尺,再结合那飞扬的满头白发,早已不似人类,宛如妖魔。 丰神如玉的天纵少年,成了如今这样,怨谁? 反正在严少光心中,一切的“罪责”都归到了徐胜头上。 他要徐胜,马上死! “噗!” 长剑入心,继而“惊鸿”出体。徐胜颤颤巍巍地站起,眺望严少光,眼中只有平静。 他料定,自己绝不会死于此时此地。 “死!” 又是这个字,严少光又吼,徐胜被震得耳朵生疼。 剑! 血光绽放。 被严少光扬起,从后至前,将要形成一次斩击。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剑只挥到一半却停下了。严少光没有力气再让它向前哪怕一分。 “啊——!” 他发出不甘心的嘶吼,没想到,因为这一声,手臂处的气力消散,长剑竟不受控制,直直朝后方飞去。 洪流卷 第四十二章 夺剑! 剑。 惊鸿之姿! 似蛟龙,如鸾凤,呼啸而去,挟起八方云气,搅动十地风雷! “噫!” 潜藏于黑暗之中,一直关注战局的妖邪青年目中精光一闪,竟然“腾”地站起。身形未稳之际,两手猛张;长袖拂动之下,黑气流窜! 那黑气,一丝丝,一缕缕,像游蛇般纠缠蔓延,少时,已成一团。 一团黑暗! 那黑暗,在扭曲变幻,似是活物一般,似要吞噬一切! 而它首当其冲要吞下的,就是“惊鸿剑”! 无双惊鸿。 无匹剑势。 到底能不能被吞下? 妖邪青年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底儿,但面对心仪之宝,他说什么也要试试! 剑。 呼啸着,带着残影,像闪电一样。 “吞天...噬地!” 妖邪青年神色凝重,胸膛猛地一展,双手愈加张开。与此同时,那团黑暗也变得更加凝实,其扭曲变幻的幅度也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咻! 剑势无双,凌厉至极,转瞬而至。 “嘶——” 竟像是刀子割开布帛的声音,剑与“黑”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世界,安静的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却比“惊天动地”还要震慑人心。 世界,仿佛变得不同了。 “不要!” 静谧之中,道袍男子猛然发声,其人如箭,赫然窜出。 “等我” 彦亶之大喝一声,亦是运转全力,舍命疾驰。 两人虽未交流,却是同样的想法——惊鸿剑,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师兄!” 青衣少女在后方呼唤,哪里有人回应?她犹豫了片刻,一跺脚,银牙一咬,也追赶了上去。 以青衣少女的性子,明知实力不济,也想要尽些绵薄之力。 “啾!” 像是某种禽类的鸣叫,又像是锐利的刀子在层叠的锦缎上来回滑动。 惊鸿剑落入了“黑暗”,恰似身禽坠入沼泽,利剑跌入软绣。 一个奋力地往下拉,一个死命得往里冲。 两相博弈,如火如荼。 徐胜捂着胸口,费力地压下上涌的那口鲜血,拖着沉重的身体,颤抖着登上了残破的城墙。 虽然眼前“黑暗”与惊鸿剑的对决无比壮观,但他还是忍不住朝后方看去。 在那儿,不可一世的严少光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错,是徐胜杀的。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任何愧疚、心安理得的杀了一个人。 严少光,自视甚高、不可一世,观他人之命如草芥,量自己之命如糟粕;癫狂至极、嗜血好杀,数次三番想置徐胜于死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严少光都该被徐胜毫不留情的杀死。 当然,徐胜就是这么做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到也算个人物,却死在我的手里。”徐胜喃喃,虚弱的身体再支持不住,倒在了以李校尉为首,一众士兵的环抱之中。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严少光还没有死! 是的,严少光还活着。就在徐胜一拳一拳,将严少光的脑袋砸成肉泥后,一个导师轻飘飘地飞到尸首旁边,饶有兴味地观看着。 “你到底是那个人的血亲。” 老道士轻轻地说道,旋即弯身一指,点在了严少光“不成样子”的额头上。 一点微光之后,那脑袋连同周遭的血肉碎片都开始蠕动,最终竟拼接在一起,勉强成了个“椭圆”。 “啊——!” 可怖的声音自严少光发出,那刚刚才“组成”的椭圆脑袋上的两颗眼珠也开始剧烈地上下翻动。 “你且闭嘴吧,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出的,省点力气,把疑问跟愤恨都埋在心底。” 那道士这般说道,不留什么情面,大袖一甩,罡风舞动之下,其人与严少光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与惊鸿的博弈,随着老道的消失,渐入尾声。 凤鸣龙吟之声渐渐衰小,“黑暗”亦是收缩,却不显颓势,反倒愈加厚重凝实。 惊鸿剑,虽则承载着严少光的三十载寿元,却还是敌不过隐忍蛰伏多年的老怪。 刷! 此声过后,是“砰”的巨响。道道气旋,似刀剑般散发而去,在灰黑的大地上留下可怕的痕迹后,又齐刷刷的上扬,冲向昏沉的天幕。 气旋带起的灰烬,以妖邪青年为中心,“荫蔽”千丈! 纵然“无形秘力”加持,徐胜的目光也透不过层层“阴霾”,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样的激烈。 “破!” 眼见烟尘四起,道袍男子猛停身形,眼目一凝之际,大手一划,一束白光倏忽而起。 那光,轻而易举地穿过“阴霾”,似匕首不费吹灰之力地划过层层薄纱。 光束“路过”的地方,“阴霾”久久不聚,无敢临前! 也就是说,白光劈出了一条“路”,虽极狭,却足够他汇聚目力,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 “伏!” 妖邪青年的身姿由佝偻变为直挺,像山岳一样,发丝飘扬之际,双手结印不断,自上镇压而下。 惊鸿剑绽放血光,悬在他心口处,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不停,显然凝聚的极大的力量。 但那力量只能积累着,却无法爆发。此刻,妖邪青年的两只手,黑气蒸腾,落在剑刃之上,形成了一重束缚与压制。 道袍男子可见,惊鸿剑似是一顿,而后忽又转起,但速度与力量却是不如前。 “不可!” 道袍男子心中一凉,急呼出声;与此同时,他双手急速舞动,捏诀不断。点点光芒,似雨水般向前迸溅。 “该死!” 那光雨如珠,眼看到了妖邪青年身后,他却并未有多少慌张,只是面色一沉,脸上怒意蔓延。 近些日子,他一直潜藏于此地,心中早已不悦;如今,好容易现身,又碰到坏事着,焉能不气? “呼——呼——呼——” 妖邪青年未动,身后却自成一域。那些光点,刚一接触便被反震开来,如梭子般像四周扩散。 道袍男子的攻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呼——” 道袍男子喘气,脸色更加沉重三分,他又抬手,却是未动,随即脑袋一转,直勾勾地盯向彦亶之。 “好” 颜亶之何等聪明,一瞬间便读懂了道袍男子之意。 他猛地站定,头颅一昂,双手张开,胸膛一挺,气势自生! 而且,生发的不只是气势,还有博大无比、猛烈浓郁、实实在在的“气”。 是气。 世上无处不在,可谓最为普遍的东西。 人世间,修炼之法殊途同归,大体可分初识、了然、通幽、灵泉、神念、天府、无碍、超凡八大境界。所有修士,皆在其中。 然,境界虽同,大道归一,但每个人修炼的侧重点却并非一致。 有的人炼体,重内劲,如严少光;有的人修术,重法道,如青衣少女;有的人养心,重感悟,如“寒山和尚”;有的人,砺气,重天地共鸣,一如今日之颜亶之。 当然,并不是修什么便只是什么,炼体者可修术,亦可养心、砺气;反之,其他亦然。 至于道袍男子,他便是“术修”、“气修”之结合。 “吼!” 巨响足以震天,彦亶之聚力百回,凝气千道,终而一泄! 一泄之下,气成奔流,直入“灰海汪洋”。一瞬间,天地中的“阴霾”扫去大半,妖邪青年的身影,在蒸腾的“灰雾”中隐现。 “去!” 道袍男子上抬着的手,动了,结成强大的法印;而另一只手,化作刀状,蓄力而发。 轰! 一道白光如剑,一条气刃似刀。刀剑一同向前,没有冲突,竟交融汇聚在一起,转瞬扩大数倍。 “术”与“气”,产生了共鸣! “嗯!?” 妖邪青年终于惊了,猛然回头,平静的脸孔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骇然。他皱眉,那刀剑之汇合竟冲到其面前! “该死!” 他这般咒骂道,一只手更往惊鸿剑上下压一些;而另一只手,却是腾出,猛一回转,五道黑气化龙,从指尖析出,缠绕在“刀剑汇合”之上! 洪流卷 第四十三章 燃烧生命的力量 三方。 成了微妙的平衡态势。 “刀剑之汇合”不能摆脱黑气,黑气亦无法将其摧毁;惊鸿剑因为少了一只手的施压,变得更加凌厉暴躁,更加迫近金妖邪青年的心口,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突破不了。 在平衡之中,呼啸的风声也渐渐止住了,因为没有了外力的搅动,那铺展千丈,充斥天地的烟尘也慢慢平息。 徐胜则在众军士的搀扶下,在残破的城墙上站定。虽然虚弱到了极点,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还是强提一口气儿,榨出血肉骨缝儿里的一丝儿“无形秘力”,聚于眼目,凝神观瞧。 他看不到道袍男子等三人,却是被妖邪青年以一敌二的场景深深震撼;同时,一些不妙之感,自然生发而出。 “妖人、魔剑,第三股力量属于谁?” 徐胜脱开那几双“扶持”着的大手,自顾自地上前几步,口中喃喃。 “莫非是朝廷军中的强者?” 他这般猜测,虽有疑虑,心中已断定八成。 在这儿,明面上,除却以他为首的芷阳军、妖邪青年外,唯有朝廷大军一方势力了。虽说严少光已“亡”,但徐胜觉着,堂堂朝军,其中绝非严少光一个狠人。 当然,暗中还有存在,如那数次救徐胜于水火之中者;不过,徐胜心有所感,那人,似乎只在意他一人安危,余者并不想过多理会。况且,以那人展现的神通来看,他若出手,场中应无人可敌! 严少光“死”了,更大的乱又到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纵然力竭体衰,徐胜还是瞪大了双眼,咬紧牙关强自支撑。他目前所看到的“平衡”终究会被打破,到时,他极有可能会面对一场新的、更严重的危机。 若是妖邪青年胜了,手持惊鸿剑的他,定然不会放过徐胜;若是“朝廷军”的那一方胜了,出于为严少光及被烧死军士复仇的考量,也许会趁芷阳残破而大军进攻。 唯有,惊鸿剑胜了,让妖邪青年与“朝廷军”方面遭受打击,徐胜和芷阳,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我...该怎么做?” 徐胜仍旧站着,却是瞳孔收缩,散挥其上的“无形秘力”,摊开双手,呆呆看着。 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却是在第一时间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我能拥有力量...就能趁其不备...” 徐胜低语,眸光闪亮。他相信,只要他能打破平衡,一定会让三方齐“伤”。 然而,打破平衡需要力量,他最缺少的,也是力量。 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说话喘气都难,哪有力量去做那惊天动地的事?“涅槃丹”、“舍利子”、“灵根”,这三者本就不是他能主动调用的存在;况且,那三者已经“宣泄喷涌”过一场,早归于沉寂。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一阵兴奋的希企过后,留给徐胜的,只有深深地无力感与凄厉的悲哀。 到底是只羔羊,任人宰割而已。 他知道改变命运的方法,想要去尝试,却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能力,力量。 徐胜心心念念,唯此而已。 “从哪里,可以得到力量呢?” 徐胜心问,而后回首展望,隐约之中,他感觉到,芷阳城内...正有人在关注着他。 结合那凭空而现,替他挡下必死剑势的三人,徐胜想要得到力量的念头有了诉诸的对象。 他希望,甚至是祈求,那冥冥中的存在可以给予他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力量。 但,没有。 徐胜热切的请求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早已远离芷阳城的老道士一脸平静,面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老道自然洞悉出了徐胜的想法,但他仍旧决定袖手旁观。 “呼——呼——呼——” 风,又起了。 刚刚安静下来的天地复归喧嚣,稍显清明的景象又变成了“阴霾”笼罩的浑浊。 环境的剧烈变动,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徐胜的心,揪得更紧了。“无形秘力”从周身各处汇聚,凝在其眼目之上。 “开!” 徐胜呲牙,眸光陡然大盛。 他的视线,透过“阴霾”,穿过千丈,落在“雾霭”的中心,定在了妖邪青年的身上。 “嘶——” 只一眼,徐胜便倒吸凉气,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妖邪青年竟占据了上风! “惊鸿剑”的转速愈来愈慢,甚至位置也发生了偏移,远离了妖邪青年的心脏;至于那“刀剑之汇合”,体积正急速地缩小,气势也不住地收敛。 这一切都昭示着,妖邪青年要赢了! 这正是徐胜最不愿看到的、最恶劣的情形。 “不要!” 徐胜吼道,“雾霭”却越来越深重,渐渐地,挡住了他关切的目光。 他无奈,散去了眼目上的“无形秘力”,却仿佛看到了妖邪青年手持惊鸿剑,大杀四方、血流成河的景象。 不行,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徐胜下了决心,将心一横,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方张望。 不过,除却残破的房子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唉!” 徐胜叹气。芷阳城中是否真的有“潜藏”着的大能尚且两说,便是真的有,不愿出手,他又能如何? 外求不可,只能内诉。 等不来援助,便只能自己帮自己。 徐胜好容易沉下心,注意力再次放回了自己的身体,慢慢下落到丹田处...... 在那儿,金色的“珠子”带动红色的光晕,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那珠子是“舍利”,红色的光晕则是“涅槃丹”析化;当然,除却“涅槃丹”之外,光晕的另一部分则是“生死玄功”积累而渗出的“血杀”之气。 “舍利子”与“涅槃丹”,徐胜自认无望,无福消用;但,那“生死玄功”的“血杀之气”可动用否? 徐胜沉思,心神沉溺,一时竟忘却了自己置身何地,只觉得周身一酥,精神一振! 那“血杀之气”,竟似有灵一般,开始“蠕动”,渐渐变为“翻涌”! 力量,随着“翻涌”,朝徐胜浑身各处挤压。 空虚脆弱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盈与躁动齐齐冲上徐胜的大脑。 力量,他梦寐以求的力量,终于有了! 但,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徐胜使劲地甩了甩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过往种种,尤其是在秦家大开杀戒、流血漂橹的景象,更是不住地在他眼前浮现。 “不可!” 徐胜猛然一惊,狠掐大腿,获得力量而失去理智,哪有力量还有何用? 他要的是真实可控的力量,去打破妖邪青年的优势;但,若是被“生死玄功”所影响主导,他会做些什么,便可不预见,不受自身掌控了。 那力量的“宣泄”未必会落在妖邪青年的身上,反倒是极有可能成为芷阳百姓的祸根。 那样绝对不行! 守护芷阳,已然成了徐胜的使命,又怎容自毁长城? 力量,将从何处来? 徐胜心问,一时无解,却是猛然想到了严少光将“剑”刺入身体,容颜急速衰老,而血光骤涨、剑势无匹的场面。 显然,严少光使用自己的寿元,借助于“剑”,换取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我,能用命去换吗?” 徐胜喃喃,脑海在此时骤然开阔。 几个漆黑如墨,偏又生着诡异红芒的“符号”在他脑海中出现;待它们渐渐清晰后,沧桑古老的声音在徐胜的灵魂深处炸响! 一个个小人,从“符号”中跳弹而出,各自结出一个手印,同时念出一音。 “万应之法”,在此时,终于给了徐胜回应! 洪流卷 第四十四章 青衣少女要出手 一种痛觉,一股酥麻,一注暖流。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像虫子一样,蕴含着生命力,给人以真实的感觉,却没有实质的形体。 某种“力”、某样“气”,按照奇怪的路线,在徐胜的经络中流窜。 他的手,早已不听使唤,自动应和脑海中的“小人”,做出各式动作;同时,口中不住地发出些晦涩难懂的音符。 周身上下,由内及外,徐胜只感觉到一股充盈;但,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空虚。 那空虚,潜藏于充盈之后,虽只有几个瞬间,却仍被徐胜清晰地捕捉到了。 力量,在不住地增长着;同时,某样东西正在消散。 徐胜不知,但外人可见,他的面容正在发生变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加惨败;低垂的眼眸已经快上下闭合;那紧皱的两眉间,几道沟壑悄无声息地蔓延...... 短短几息,他竟苍老了十岁不止。 “不要!” 力量的增长,周身的充盈之感并没有夺去徐胜的理智。随着空虚感的愈加强烈,徐胜猛然一颤,紧咬下唇,狠掐大腿。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把那股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气”、“力”生生截住,而后,竟将其逼回! “元灵血祭之法!” 徐胜的脑海中,小人齐齐崩溃,而那些符号变幻,成了威严无比又诡谲异常的六个大字。 “要命的功法。” 徐胜喃喃,嘴角露出苦笑,伴随着意识的清明,他开始审视自身。虽看不到面容,他亦能体会到自己的衰老。 短短几息,他便失去了约莫十载寿元。 “值吗?” 他自问,虽有不甘痛惜之心,可此番,又能如何? 要是不丢弃着十年寿命,待妖邪青年手持“惊鸿剑”大杀四方的时候,怕是连他在内的芷阳数万人都要共赴黄泉。 “是你...逼我的。” 徐胜低眸,眼珠一亮,“无形秘力”窜涌至眼目,视线如光箭般穿透层层“雾霭”,锁定在了妖邪青年的脸上。 “嗯!?” 妖邪青年鼻子一蹙,脸色更加凝重几分。到底是巨擘大能,纵然相隔上千丈,他依然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机。 他的眼睛,如滚珠般翻动,头颅也进行着不可思议地翻转。他在探查,想要知道杀机从何处而来。 轰! 未待妖邪青年得出答案,徐胜便动了,决意先发制人。 刷! 一束流光?一道闪电? 不,都不是,是徐胜身形。 他像一枚飞矢、一柄利剑,带着凌厉之势,带着冲天“气焰”,划过层层“阴霾”,在“雾霭”中割开口子。 “敢尔?!” 妖邪青年惊了,怒了,双目一睁,双眉一蹙,双手虽则被占用;但,到了他这个警戒,焉只有一双手可用? 但见其一步踏出,黑气如柱,凝成蛟龙之形,呼啸而出! 轰! 徐胜撞上那“黑龙”,身子一顿;然而下一瞬,随着他眼神一变,那“黑龙”一颤,继而寸寸崩溃。 以十年之命换取的力量,自然不俗,绝不会在一脚之下落败。 “好,你终于敢出来了。” 妖邪青年竟化怒为喜,眸子一闪,死盯向徐胜。 以他的“灵觉”,早就认出徐胜便是他心心念念、追寻千里的那个元凶,那个杀了他子嗣的“恶徒”。 “前者害我‘儿徒’,今又阻我降剑,新仇旧恨,一并算了。” 妖邪青年嘴唇颤动,眼睛一眯,顿化幽深无极,其内狠厉清晰可见。 “你子嗣无故害我,今朝你有登门索命,我才是该报仇的那个。” 徐胜言辞上丝毫不让,目中“火焰”腾腾上涨。 总有一些人,身处高位久了,就以为都是该他的、欠他的。他们错了,便是别人的过失;他们亏了,便是别人当死;他们伤别人,乃至夺人性命也是理所应当,而别人害他一毫,便是罪无可恕、非死不可。 这种人,一如严少光,一如妖邪青年。都让徐胜感到厌恶、恼怒,如今掌握了力量的他,决意将其掀翻到底! 轰! 未待妖邪青年再度出手,徐胜先动,力量如潮水般倾泻,大片“雾霭”被震散,天地都为之一颤! “敢!?” 妖邪青年面上一板,目中凌厉尽出。本应躲在城中,视他如神明的“鼠辈”,此刻竟敢抢先出手,找他算账! 奇耻大辱,焉能忍之? 妖邪青年身子微微后仰,猛一用力,长袖卷动;登时,八方云气齐来,那“惊鸿剑”,似是少了压制与束缚,竟“噌”地一下往前半寸,直抵在妖邪青年的心口。剑,已经戳破了他的衣衫,触到了他的肌肤! 可,也就到这个地步了,妖邪青年极有分寸。惊鸿剑,任其威名赫赫、威势无匹,也难再进分毫。 惊鸿剑的束缚解开了些,意味着,妖邪青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另一边,那“刀剑汇合”之上。 “刀剑之汇合”,本就处于下风,如今妖邪青年格外“关注”,自然抵挡不住。但见其节节萎缩后退,点点龟裂,而后“砰”地一声,化为无迹。 “噗!” 千丈开外,道袍男子“蹬蹬”后退三步,口中猛吐鲜血。 “师兄” 青衣少女焦急呼喊,伸手欲上前搀扶。 “不用” 道袍男子说道,稳住身形后蔚然站定;他的嘴角,鲜血不住地往下渗,但目光却直直地望向那“雾霭”深处。 就在那“刀剑之汇合”崩溃的一刹那,他瞥见了一个人,正向妖邪青年发动进攻! “芷阳城中那位?!” 道袍男子喃喃,青衣少女闻之色变。 咚! 徐胜近了,甚至大手如刀斧,劈在了妖邪青年的脑袋上。但,下一瞬,他愣住了。 而此刻,妖邪青年却笑了。就在他嘴角裂开的瞬息,他的额头处,竟开了“口”,像嘴巴一样张开。 “该死!” 徐胜咒骂,危机之感骤然浮现,窜至心脑。 他知道,中计了,要立即退却。 可,妖邪青年哪里给他机会?从那“口”中,伸出一只只黑色的“小手”,如藤蔓、似锁链,将徐胜的手掌层层覆盖! “嘶——!” 冰凉而又令人恶心的感觉瞬间冲上徐胜的脑海,让他浑身都忍不住抖动;他费力地压下上涌的不适之感,一低头,却猛然间发觉,半条手臂都被覆盖住了! “这...!这...!“ 徐胜惊得说不出话了,他明白,若不能摆脱,怕整个人都将被吞噬! “怎么办?” 他自问,心已经慌了。 他还有力量,周身都有,可却像跌入泥潭一般,浑身酥软,一点也用不出来。 这... 就像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壮汉坠入了沼泽,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 此刻 距离“战场”中心千丈开外,道袍男子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青衣少女,而后缓慢却无比认真地说道:“小芸,这次师兄要对不起你了,起圣灵吧!” “这...” 青衣少女犹豫,而后她深深望了一眼那浓重的“雾霭”,好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洪流卷 第四十五章 圣灵之花 “哇!” 随着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出后,青衣少女面色煞白。 她没有与任何人交战,却是受了极重的伤。 清晰可见,她的周身,尤其是眉眼间,圣洁的光芒浮展;紧接着,光芒愈来愈盛,逐渐聚拢、“凝实”,成了一片细长的花瓣。 在这花瓣出现的一刹那,天地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圣光之下,青衣少女整个人都变了,一改往日之调皮可爱,显得熠熠生辉、高洁无匹。 “这是什么?” 一旁的彦亶之张大了嘴,目中尽是不可思议。 “一件法宝,一条生命。” 道袍男子回答道,语中既有感慨,亦有不想透露太多的遮掩。 彦亶之听闻,并没有再深究细问。 “噫?!” 远在芷阳万里之外的九嶷山上,那座阔大无比、辉煌难述的“天师府”,一个白衣白须、鹤发童颜的老者猛地睁开了双眼。 在他的身侧,一位端坐的“妙龄少女”突然站起,双臂展开之际,黑光大盛。特别是其额头处,黑光竟凝成了一片狭长下垂的花瓣。 再细观这女子,容貌身量竟与青衣少女八成相像,只是面色森白,肢体僵硬,不似活物! 若徐胜在此定能认出,这女子正是青衣少女的“傀儡”。不过,如今这番场景,显然其绝非“傀儡”那么简单。 “芸姑此行怕是遭了些难,早劝她乖一些,学些女红茶艺,偏偏不听,非要去蹚俗世男人们浑水。” 老者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无奈。他深深地望了身旁“傀儡”一眼,复又说道:“小放子这师兄当的真不够格,竟让芸儿置身险境,待回来后,定要好好罚他一回。” 老者说着,但见其弹指一点,抵在了“傀儡”额头的花瓣之上。 轰! 空间为之震荡,黑芒绽放,天地瞬时一暗;但紧接着,那黑芒“刷”地缩成一点,天地又复归清明。 黑芒,并未逸散,成了黑珠,留在老者的指尖。可以看到,那黑珠光泽流转,还有些光芒飘散,在空中凝成各种奇怪的纹路。 “静!” 老者轻语,只此一字,但见那些纹路一颤,继而全数崩溃;而崩溃之后的光点,又复归黑珠,再然后,钻入了老者的手指! 不,不单是手指,它竟在突破!瞬息到了老者的手背,继而没入了胳膊;下一刻,到了脖子,到了胸部;再然后,逼近了老者的心脏。 这一幕,看上去凶险无比,但观瞧老者,竟是面不改色,呼吸平稳。 显然,他毫不担心,自信十足。 果然,那些黑色的光点在胸部便止住了,不再往前,而是相互纠缠着旋转,并在转动之中,向着四肢迸溅。 只是,那势头显然不及之前,愈来愈缓,渐渐成了“蠕动”,再慢慢地停下溃散。 “啪!” 在体内黑色光点消散的刹那,老者化指为拳,捏碎了手中的黑珠。 依常人之想,定是黑芒铺展、倾泻奔涌;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老者握着拳头,那遍数黑光就一丝也逃不出! 黑光,被老者握在手中。 而那白芒,却无人可遏制。 白色,成了目之所见之唯一,灼得人睁不开眼。道袍男子拉着彦亶之,急急后退。 在退走之际,他对青衣少女说了一个字,亦或者可以说,下达了一个指令。 “放!” “放”,简简单单一个字,此刻却引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白芒之中,有一部分愈加璀璨,呈花瓣之形,立地擎天! “呼——” 尽是花瓣微动,便作狂风起息。 颜亶之瞪大了眼,道袍男子的呼吸也开始凝重,目中的心疼与担忧,清晰可见。 若非惊鸿剑太过重要,传闻中不止葬送过一个时代,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师妹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实在是惊鸿剑,不能有半点闪失! “放” 他又道,声音不大,语气却深沉而又坚毅。 轰! 花瓣弯曲,光流缭乱,风...卷动残云。 巨大的花瓣像蒲扇,卷曲之中,倾压而下。 “呲——呲——呲——” 空间似是被撕裂,虚空发出异样的“悲鸣”。 妖邪青年扭头看去,变了脸色,直了双眼。 徐胜忍着剧痛挑目,只一眼,亦是心惊。不过,他反应极快,趁妖邪青年愣神之际,手臂上的压扯之感晃动、松懈的瞬息,奋力一扯。 “嘶——!” 无数地黑色小手被拽断。如同血肉破裂的声音,加上“口”中不断渗出的黑色液体,让徐胜只觉恶寒阵阵。 然而,这折磨人的感觉并未留存超过一息,立刻便荡然无存。 滔天白芒所带来的刺目与压迫,让徐胜的心头蒙上了更大的恐惧。 轰!轰!轰! 全部的力量,加上那刚刚恢复一丁点的“无形秘力”,尽数涌向他的双脚。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震破虚空后退。 “该死,这又是什么?” 徐胜退走,妖邪青年却站在原地,目中虽则有恐惧蔓延,但亦有战意蓬生。 他不是不想退,只是因为有惊鸿剑的掣肘,一时间退不得! 既然退不了,那便只有战,直面那惊天骇地的“花瓣”! “吼!” 一声怒喝,如山崩、似地震,像万钧雷霆轰击,又像千百江河决堤奔流。 这一声之下,妖邪青年的气势上涨了十倍不止。 便是“花瓣”之威也稍稍收敛了些,光芒向着周围逸散。 妖邪青年,果然不凡,堪称巨擘大能,甚至在其绝巅! 然,也就到这个地步了。“花瓣”的威压虽则收敛,仍旧通天彻地;它的光芒虽逸,却仍是此地唯一,世间无匹! 妖邪青年,一代狠人,终究落了下乘。 “天师府,果然底蕴深厚。” 千丈开外,彦亶之抚着胸口,万分认真地说道。 道袍男子听了,未言,眉头紧锁,快连成一团。 外人不知,他却看出不寻常之处。照以往,“花瓣”临世,绝不止这点威力。 青衣少女,留了手,在刻意压制。 因为她知道,战场中,除了那十恶不赦的魔头外,还有个憨憨的傻小子。 她下不了那样的狠手! 本来,依道袍男子之想,用“花瓣”碾压一切,让场中二人都化为齑粉,而只留下坚硬无比、不可摧毁的惊鸿剑即可。 但青衣少女想留下的,还有另一个人的生命! “啪!” “花瓣”轰下,灰烬更被激烈地扬起,却是在白色的光芒中浮动着,显出奇异的色彩,熠熠生辉。 这场景,不可谓不美。 然而,妖邪青年丝毫也体会不到。大团黑雾从其口鼻、四肢喷出,却在白光之下顷刻瓦解。 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了瓦解。 “不!” 他这般嘶吼着,却没有任何效果,“花瓣”愈加逼近,白光无情地碾压。 “不!” 同样嘶吼的,还有徐胜。他比妖邪青年幸运很多,已经奔逃万尺,但还是被“花瓣”尾端所析出的光芒扫中,以致后背血肉模糊。 “嘶——” 剧烈地疼痛让他栽倒在地,但他马上爬起,踉跄着向前窜出好一截儿,直至精疲力尽,威圧感消失无迹,才敢回头观看。 “噫!” 万语千言说不出,只余一声感叹。“花瓣”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白光也在涣散,析成无数光点,化作“群星”璀璨。 这一刻,这么美;而前一时,又是那么的可怕... 洪流卷 第四十六章 剑在手! 许久,又仿佛只是瞬息。 “星辰”一颗颗的爆开,化为更小的颗粒,一点一点,逐渐地失去光彩。 又一会儿,彻底散尽了,只留下“呼呼”的风声,却也在慢慢止息。 “雾霾”或者是“阴霾”,依旧存在着,却是薄淡了很多,拥有着别样的凄凉美态。 徐胜无暇欣赏这种美,他的目光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之下,穿过那淡薄的“美景”,落在了惊鸿剑上。 妖邪青年,消失无踪。是逃了,还是化作白光下的厉鬼,剑下之亡魂? 徐胜不知,怕也没有几人知道答案。 他所知道的,只是一柄威力无穷、沾染鲜血的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心动了。 不单因为此剑之威能,还有...这剑发散的血光与“荧惑之宝”坠地时,几乎一摸一样! 搏一把? 徐胜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他知道,绝非他一人中意此剑,那催动白光“花瓣”的那一方,也绝对是志在必得,虎视眈眈。 “若是拿走了,势必会有一场冲突;可,若是不拿,被对方拿到,岂不是资敌。” 徐胜心中思绪万千,索性将心一横,喝道:“取了便是。” 刷! 顾不得周身痛楚,徐胜又再次施展全身之力,如一道箭,呼啸而出。 他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已决断,放手去干! 几乎在他动身的瞬间,道袍男子也动了。 事实上,他该比徐胜更快,但因为青衣少女吐血不止,伤势严重,他将其搀扶交付给颜亶之后才开始行动。 两个人,开始了竞逐! 徐胜很快,但毕竟受了重伤,而且用寿元换取的力量也开始有了消退的迹象,所以他的速度,其实是比不上道袍男子的。 但,道袍男子距离惊鸿剑的落处要更远一些。 两个人,谁能抢先一步到达? 实在是难以估量,颇具悬念。 刚开始,两人互不知晓对方,但,各自前行不到五息,便相互望见了。 两人都是一愣,下一刻,立即猜出对方的意图,暗自咬牙,更加舍命狂奔。 “他是谁?” 徐胜看着道袍男子,心中疑窦丛生。 “他竟没死!” 道袍男子看着徐胜,虽然不认识,却能猜到是与妖邪青年交战的芷阳城中那位。 刷! 刷! 近了,近了,又近了一些。 两相急速之下,空间震荡,刚欲安息落下的灰烬再度被纷纷扬起。 “快带我去。” 青衣少女半个身子卧在在颜亶之怀中,看到“雾霭”之中的变化,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伤势,执意前往。 “你有伤。” 颜亶之轻轻说道,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我必须要去。” 青衣少女目光炙热,万分严厉的说道:“只有我能帮到他。” 静。 颜亶之无言。他本想放下青衣少女独往,但听着其刚说出的话,心思动摇了。 确如青衣少女所说,他颜亶之,实力不够,要真是道袍男子跟足以和惊鸿剑抗衡的存在对战,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好” 短短几息思量,颜亶之同意了,顾不上君子仪态,一把搂住青衣少女,劲力凝于双腿,继而崩发开来,一步十丈! 快到了极点,徐胜与道袍男子变成了一道残影,一束流光。 两人互不相让,皆动用了全力。 刷! 刷! 空气中像是有刀剑急速地挥抽,似是要将虚无的空间割裂! 噼! 噼! 气流带动细小的灰烬颗粒碰撞,摩擦出火星! 近了,近了。 两个人,两双眼睛,都生发出必胜的光彩和誓要一较高下浓浓的“烈火”。 叮! 终于,终于,徐胜抢先一步,将手重重地扣在长剑之上。因为来不及收力,他整个人又向前窜出半截,若非手劲太大,半条胳膊都插入土中,怕是立刻就要横飞出去。 “该死!” 道袍男子咬牙,目中的懊恼与气氛清晰可见。他紧赶慢赶,终究是慢了半分。 他离那惊鸿剑,就差了五步! 不算远,却如同天堑。 他当然不甘心,在一瞬的懊丧之后,便想着去争夺;可,就在距徐胜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停下了,不再向前。 他知道,一点也不能向前了。 徐胜的手已经从土里拔出,持着惊鸿剑,对着他的喉管。 最可怕的是,那惊鸿剑上还泛着血光,并且越来越耀眼璀璨。 严少光用十年寿命换取的那一击,到现在还没发出! 本来,剑威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白光“花瓣”的压迫,已经归于沉寂;可徐胜手臂上不停地渗出血液,滴落于剑身,又将它重新唤醒! 威名赫赫,震古烁今的惊鸿剑,现在握在徐胜手里! 他是执剑人,也是在这场旷日持久、攸关生死存亡的对局中,第一次占据了优势与主动! “你...要做什么?!” 血,不住地下渗,没入剑中,光芒更加璀璨。道袍男子的心,随着剑光的闪动,越揪越紧。 惊鸿剑,名扬天下,却也臭名昭著。不知多少人妄想御剑,最终都成了剑之奴仆、剑下亡魂。 就算再理智的人也难保不会被迷惑心神,况乎徐胜作为芷阳守护者,本就与他们站在对立面。 “滚!” 憋了许久,几次强压下翻涌的血气,徐胜终于呼喝而出;但见其大手一颤,握剑更狠,血目之中,杀意与疯狂清晰可见,并愈来愈浓烈。 “你!” 被呵斥,被要挟,道袍男子自然不爽,甚至于怒火中烧,眼目欲裂。 但,他只能忍着。 如今之徐胜,手持惊鸿剑,正是暴躁无比,力量恐怖的时候。 多次动用全力的他,决计斗不过。 “好,我可以走,但请你放下剑。” 道袍男子声音颤抖,目中闪烁不断。 “不可能!” 徐胜抬首,嘴角露出不屑之笑,轻声道:“我若放下剑,你又怎会因忌惮而退走?” “若你不放下,就再也放不下了。”道袍男子眼中露出焦急,面色沉重,狠声道:“先前攻城之严少光,纵有御剑之法也丧神失志,误入魔途。你拿着‘压抑’许久的剑,又无‘克制术’,怕是会被吸成人干、成为妖傀!” “呵——” 徐胜冷笑,嘴角血丝渗出,只见其‘血口’一张,生硬而又疯狂的声音现出,吼道:“你少唬我,再者,便是成了‘人干’、‘妖傀’也绝不受尔等宰割!” “无人宰割,我发誓。我不是严少光,只要你放下剑,我保证芷阳无碍。” “你得保证,跟放屁比,更有分量吗?” “你...!” 道袍男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愤怒无比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 堂堂天师府弟子,千年间难得一遇的奇才,大昭年轻一辈的翘楚,什么时候,有人敢对他说这样过分的话? “哈哈哈哈!” 看着道袍男子变幻不定,扭曲变形的脸,徐胜笑了。莫名其妙地生发出一丝狂喜。 能让大人物无可奈何地难堪,是小人物难得的际遇,是足以宽慰一生的自豪。 放下剑,绝无可能,在徐胜心中,那是自寻死路,好比面对野兽时,突然放下了屠刀;而不放剑呢,就要承担道袍男子说的那般,成为‘人干’、‘妖傀’的风险。 两难境地,徐胜一时间难以抉择。 沉思许久,两相权衡,他还是决定将剑握在自己手里。 自己的命,由不得别人主宰,纵是成为‘人干’、‘妖傀’,也要让敌人付出血的代建。 因为,那是他们欠的。 “如果我死,能够发动绝世一击,能够击退浩荡大军,能庇护芷阳周全,能让践踏我等尊严者命丧黄泉,那又有何不可?” 徐胜这般想到,下了主意,定了决心。 许是因为心神的变化,他的伤口处,愈加剧烈地流出鲜血。 那惊鸿剑,在血液的滋养下,炙热璀璨的像太阳! 这即将要挥出,蓄势待发的一剑,所蕴含的威力,早已超过严少光十年寿元所能换取的极限。 是大能级力量的巅峰! 在这个圣人不出的时代,谁能与之争锋?! “不!” 凄厉之音,如同雷鸣鹤唳,直冲云霄,搅动层云。 那快要发出的剑,止住了! 徐胜的心,猛然一揪。他寻声观瞧,只看见颜亶之怀里,那面色苍白、一脸惊容的青衣少女。 两个人。 相隔许久,终于得见。 却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 默然。 唯有默然。 相见无言,不是无语,只是万语千言都说不出。 “你们果然认识。” 道袍男子回首,深深地望了青衣少女一眼;然后,他又看向徐胜,幽幽说道:“你果然是师妹口中之人。” “她口中的人?” 徐胜瞥了眼青衣少女,却不理会其震惊的神色,炙热的目光,暗自低吟。 她口中的我,是怎样的?她心中的我,又是如何? 徐胜这般想着,下一刻,却又释然,觉得无所谓,任它如何? “大傻子!”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了徐胜的思索,他抬头,正对上青衣少女的脸孔。 她已经从颜亶之的怀里‘摆脱’,颤颤巍巍,一点一点地向徐胜靠近。 “不要!” 道袍男子皱眉,严亶之心揪。然而她,仍义无反顾,步履蹒跚。 “你呀,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青衣少女到了徐胜面前,与她师兄并肩站着,呵呵一笑,那苍白的脸庞上,露出干净的牙齿,浮出灿烂的笑容。 “我...” 徐胜欲言又止,终是未出。他只是呆呆地看向她,眉目中自有波动万千。 对于青衣少女,他实有别样之情。虽屡被戏弄,但细较起来,从未伤之分毫,而且其某些言止颇怀好意,他实在讨厌不起。 可,若是只因这些就妄图让他放下剑,做束手羔羊,也真的是痴人说梦。毕竟双方立场相对,并不熟识,这又是关乎生死的战场。 “你放下剑吧,不然,就真的放不下了。”青衣少女红着眼,无比认真地说道,语气中是万分的焦急。 “不可能!” 回应他的,是徐胜冰冷的话语和目光。 “那好吧。” 青衣少女无奈地撇了撇嘴,一伸手,猛然攥住道袍男子的一角衣襟。 “你要做什么?” 徐胜怒斥,眼中杀意登时暴躁蒸腾。 “我来换我师兄。” 青衣少女这般说道,在徐胜愣神的瞬间,在道袍男子欲要制止的刹那,她动了。奋力一扯,将她的师兄拽至身后,又迎着向前一分的剑锋,抬起了秀颈。 “小芸,你干什么!?” 道袍男子急了,眼眶欲裂,他一把拉住青衣少女的衣衫,死命地往后扯。 “你们真当我摆设不成?” 徐胜怒极,惊鸿剑再往前一点,抵在了青衣少女的喉头,触到了她的肌肤。 “不!” 道袍男子松手了,心疼地望向自己的师妹,又恶狠狠地瞪向了徐胜。 “你不杀我的。” 青衣少女轻轻说着,竟咧嘴一笑。 “你很有自信。” 徐胜冷哼,目中的轻蔑中夹杂着一丝微小的震动。 “我相信你。” 青衣少女仍旧笑着,然后扭头,对着道袍男子说道:“师兄,你们走吧,带上所有人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来这里了。是我们对不起所有的芷阳人。” “可...”道袍男子有所犹豫,目光一直在惊鸿剑上徘徊。 令他感到不可置信的是:那暴烈的剑光开始“收敛”、“减弱”,有了“熄灭”的迹象。 “竟真有人可以控制住惊鸿剑!” 道袍男子虽然不信,却还是不得不在震惊中承认眼前的事实。 “滚,永远不要再回来!” 徐胜大喝,在怒吼之下,伤口剧烈地渗血,“黯淡”的惊鸿剑又重新璀璨了起来。 “好,别冲动,我们...”道袍男子看着青衣少女,眼中是浓重的担忧。但青衣少女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平静,面孔上是如花般的笑靥,仿佛在告诉他不必担心。 道袍男子无奈,纵是一代天骄,此刻也只能任凭他师妹一意孤行。 “我们走,并以天师府的名义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侵扰这片土地。” 道袍男子如是说道,而后,他又看向徐胜,一字一顿,艰难地开口:“你若伤害我师妹一丝一毫,我也以‘天师府’的名义起誓必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离殇卷 第一章 徐猖之怒 花开花谢。 潮起潮落。 来的人,终究会走。只不过,有些是志得意满、趾高气昂,有些则垂头丧气、憔悴不堪。 后者,一如现今之道袍男子与严亶之。 他们一开始,倒也不是说怎样的意气风发,只是以过往经历推断,这次关东之征不过是单方面的碾压而已。 正规军对杂牌军,且不说人数占优,便是以一敌十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先行军,道袍男子与颜亶之本是一番平淡姿态,后者更是认为速破芷阳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战功。 可哪想...... 所以说世事无常,不是朝廷军神威无匹、以一敌十,而是被大多数人认定的杂牌军以一敌数十! 不是芷阳被破,而是八万多朝廷“砥柱”身死黄泉,化为焦灰。 真正的损失还不止这些,一道天骄严少光八成魂断;天之骄女、天师府的心头肉成为了俘虏、人质;国之重器,立国根本之一的惊鸿剑堕入敌手... 如许这般,是一开始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 然而无法想象的事实远超如许。手持惊鸿剑的严少光,付出了血与命的代价还是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不知身份的妖邪怪人,面对惊鸿剑与道袍男子还有徐胜的三重夹击竟还毫发无伤、隐占上风;本来狂暴无比,早已失控的惊鸿剑竟被除“天师”、“大柱国”以外的第三人压制。 一切种种,早已超出常识。道袍男子走在路上回想,竟然只觉恍如隔世。原先,身为“天师府”弟子,他以为天下之大,无所不观,世上密辛,尽数耳闻;然而,近日之遭遇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小小芷阳,竟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变故,那天下十一州,广博数百万之地,又该有怎样莫测的玄机? 一行人。 五万之数。 皆列阵整齐,情不自禁地压低脚步声走着。 谁也不说话,尽皆无语。 失败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头上笼罩,舍此之外,还有一层淡淡的悲伤。死去的八万,免不得有他们的亲朋故旧,便是没有,同在大昭行伍,也不禁生发些命运关联的感叹。 八万人,纵是铁石心肠,面对顷刻湮灭,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唉——” 许久沉寂,颜亶之发出一声叹息。他稍稍转面,盯着道袍男子那张阴沉凝重的脸,缓声说道:“你是要回天京去吗?还是,寻求大将军的帮助。” “回天京。” “可,芸姑娘的事容不得耽搁。” 话至此,道袍男子沉默了。青衣少女,他的师妹,一直是其的掌心珍宝,平日里万般保护都嫌不够,如今却因他涉险,实在是...... “那小子本就不是常人,诡谲异常,加之可操控惊鸿剑,我怕...大将军也不一定稳胜。” 道袍男子沉吟,目中精光流转不断。他顿了顿,复又说道:“而且后方援军多日未至,透着诡异...” “是啊” 颜亶之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展望前方,只看到好似无边无际、层叠不穷的大山。在那大山深处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测。 “斥候带来的消息是,前方山石坍塌,道路阻塞。” 颜亶之沉思片刻,幽幽说道。 “你信吗?” 道袍男子注目反问。 “最好如此。” 颜亶之没有正面回答,选择遥望那看不见的远方。 呼——呼——呼—— 狂风呼啸,天昏地暗。 悬崖绝壁之上,徐猖独立。 他,背对着众人,背靠那群山,看不见面容,只留下愈加消瘦的身影。 仔细看,他的衣衫在风中舞动,竟卷起一团殷红。 那是血! 是他这些日子奋力搏杀的证明。 大昭军,先头十几万人就有严少光、严亶之、道袍男子等拔尖的高手,后方三十万人又岂能都是凡俗? 路,被阻塞,偏生有人可凌空一跃,巨石横道,偏生有强者可以力破之。 为了阻止他们,徐猖活豁出了性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把三十多万人堵在了瞿峡,挡了十几天! 徐胜面对十几万来势汹汹的敌军保全了芷阳,是为奇迹,那徐猖将三十多万人拦于瞿峡,岂不是更大的奇迹。 甚至连奇迹都不足以形容。 兄弟二人,虽没商议,却是做出了极为完美的联动,无形之中,在一定程度上逆转了波澜壮阔的战局。 四十多万大军所代表的大昭,竟是在第一次交锋就败在了兄弟二人之手! 呼——呼——呼—— 风如旧,甚至更为猛烈。 不,不对。 不仅仅是风声那么简单,空气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凌厉之气。 徐猖平静的面容登时大变,松弛的眉头顷刻绷紧;紧接着,一道道暗红色气体翻涌,似是从其体内发出,又像是大气转瞬变色。 且不论是何,它们都以徐猖为中心。向着八方扩散! “咻——!” 利剑破空,匕首裂帛,暗红色的气团被撕开,一道青光夹带着烈风,似奔雷而来。 “滚!” 那青光转眼便至,到了徐猖的眉心;但,却停下来。 眉心处渗出更为浓重的暗红,凝实到了一定的程度,像“铁块”一样坚硬。 青光碰到了,如豆腐一般脆弱,崩成无数碎块,雨点样像四周迸散。 刷!刷!刷! 青色光点割开虚空,撞上林木则枝干摧折,撞上山石则石体崩溃,而撞上了人...人立死也! 暗红之气卷动、铺展,五成青光在其中湮灭,但余下的半数,仍旧不可小觑。 刷!刷!刷! 不过一息,徐猖的身后,数百人伏地,不消说,定是命丧黄泉! “该死!” 他这样咒骂,沉痛的脸色更露出一股坚毅。而他的目光,更是在坚毅之中穿透千丈! 锁定在了下方,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看模样近中之年,一袭青衣,身姿瘦挺,背负长剑,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态。 这样出众的人物,现如今落在徐猖眼中,却如苍蝇般讨厌。 “这一次的对手,就是你了,绝不会放过你!” 徐猖低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中杀意纵横! 显而易见,他怒了。 这些日子以来,大昭军无比嚣张,其中佼佼者轮番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台,俨然将他当成刷经验的靶子。 “真当我徐某人那么好欺负?” 徐猖心语,右手微微颤动,憋了许久的大招,蓄势待发。 显然,大昭军采取车轮战术,要用一干强者将他活活磨死。 而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图,又哪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他决定,就从这青衣剑士开刀,杀而立威! “既然你们要逐人显能,休怪我逐个击破。” 徐猖森森开口,那颤抖着的右手抬起;同时,一根手指伸出。 离殇卷 第二章 徐猖之威 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 身穿青衣,名为柳奕的中年人突然变了脸色,那出尘傲然之姿荡然无存,一种不可思议、恐惧至极的感觉从他的心口处生发,渐渐蔓延到了周身各处,化作手脚冰凉。 被什么东西关注了! 仿佛是无比锐利、无比强大的存在盯上了他,要对他发动悍然一击,要取他性命。 逃? 不可能。 直觉告诉他无可躲避,乃至于天涯海角。那么强大的存在,于其面前逃走是挑衅,不可饶恕! 那么该怎么办? 就这么接受必死的命运? 柳奕浑身颤抖,根根汗毛直立。下意识的,他回头朝后方观望。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堪称“神威”的大将军正密切注视着战局。 他想要求救! 但,徐猖不给他机会。 但见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那细长的手指弯曲,朝下一点。 “咻——!” 说不上是什么声响,像一切锋利之物击穿阻碍,又好似某些坚硬的物什儿划过崎岖的表面。 不管是何,它都作为一个征兆,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变化的开端是风的骤然一紧;再之后,虚空震荡,连带天上的层云分裂;再然后,以柳奕为中心,他周遭的气消散一空! 可,下一瞬,不足眨眼的功夫,比之前浓重千倍的气挤压而来,“吱吱”作响。 “砰!” 柳奕的身子开始“萎缩”,不,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坍塌”。肉眼可见,他的七窍开始渗血,而后变为喷冒。 “死!” 高崖之上,徐猖冷眼旁观,忽地手指一旋。 “砰!” 又作此声,柳奕的身子连带着体内与周遭的气随着手指的扭动而扭曲,到达半周,全数炸开! 噫! 空中都是血沫,百丈内都是血腥的气息。 堂堂柳奕,大昭“十国士”之一,“天府境”的修为,一代名宿,就这么没了?! “不过如此。” 徐猖冷哼道。但他的面色分明更加惨白三分,小腿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一击,绝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简单。 “这...!” 在三十多万大军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行列中央,“神威大将军”猛然站起,双目睁裂。 他的右手边,五枚玉简赫然崩开一道。 那玉简呈青色,所对应的,正是柳奕! “他怎么死了?!” 大将军惊疑,当即决定腾空而起,登临“现场”。 可,他最终也没有。 一个过往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这次关东之征与你无甚关系,切不可自误。世界的发展有它自己的既定轨道,你是足以干扰秩序的人物,如果执意妄为,只有被抹除的下场。” 一念至此,大将军不由打了个寒颤。 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人世间,除却“天师”与“柱国”还有第三座,他无法企及的“大山”。 那个人的劝告,更应该看做是命令,是不容抗拒的! “柳奕!” 青衫剑士的陨落,不止引起了大将军的关注,同为“十国士”中人,另四位皆有所感。 更有一人,神情悲愤,“嚯”地一声,从大军中冲出,直向徐猖而去。 “是你!” “是你!” 顷刻之间,那人已至徐猖正前,两人四目相对,都惊容在面;不过,马上的,两人的脸色又变为意料之中的淡定。 他们,曾对阵过。 就在前一日! 那时,如莽牛班的壮士一拳砸塌大地,紧接着,又是一拳轰开数十块巨石,可谓凶悍无比、气焰滔天。 彼时,徐猖并未从他手中讨得半点好处,若非打到中午,到了饭点,徐猖八成会落败。 但,此时非彼时。 彼时的徐猖并不想动用惊天术法,而此时,他已经下了决断。 上飞的身体突然止住,昂扬的拳头悬在半空。 整个人,像小山一般的雄伟身躯,三百多斤的硕大体格,像被冰冻一样,一动不动。 单看这莽牛般的壮士,时间仿佛凝滞,空间仿若塞滞;但,再看向徐猖,却是另外一番“生动”的景象。 他的面上,浮着虚弱至极而又胜券在握的笑容;他的眼中,是目空一切的冰冷;而他的手指,像一柄匕首,直挺且锐利。 “死!” 徐猖这般说道,双目一凝,继而手指下弯。 “嗵!” 气道纵横,虚空震荡。 “噗!” 身躯炸裂,血肉迸溅。 这个彪形大汉,万夫莫挡英姿,千马奔腾之力,眨眼间,化作过往。 徐猖只是手指一动,他就落得跟柳奕一样身死道消的下场! “嘶——!” 大将军倒吸凉气,目光穿越千重,落在徐猖那微微颤动的右手上。 “嘶——!” 随军出征的余下三位“国士”都不禁止步。原本倨傲的他们,不由自主地向一处靠拢。 “这是什么术法?!” 大将军目光闪烁,某些堪称“不祥”的古老禁术在他脑海中显现。 “这是怎样的威力?!” 三大“国士”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 “余下者,不必遮遮掩掩,一同上吧,我徐某人奉陪到底。” 徐猖傲然,站于高崖之上,睥睨八方。原本虚弱劳累而弯曲瘫软的身子猛然挺直,成山岳之姿! 伴随着两指的用出,徐猖的气势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额顶点,并且还在节节攀升! 人皆可见,用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两指后,他的精神与体力仿佛更上一个台阶,不弱反强。 这两指,对他而言,好像分外轻松。 “谁敢与我一战!” 徐猖吼喝,声震八方,声遏层云。 “谁敢与我一战!” “这...” 三“国士”对望,竟无一人敢作出头鸟,无一人敢应答。 “谁敢与我一战!” 徐猖再问,声音更大,气势更盛,更为咄咄逼人。 “该死的贱民,肮脏的反贼!” 三国士之中,有人不堪折辱,火气冲心,率先咒骂。 “哦?” 徐猖不怒反喜,眉头一挑,笑眯眯地说道:“那么像你这么干净的生物,这样至高的存在,敢出来与我一战吗?” 轰! 徐猖踏前一步,立在高崖的边沿,目光扫过千军万马,最终锁定在了一张屈辱的面容。 他,大名鼎鼎、身份显赫的“国士”,在说完豪言壮语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比之前死去的两位同伴强上一星半点。 “原来是只敢喧嚣的鼠辈,可笑大昭,坐拥天下,竟无一人敢出面,既然如此,投降作罢。” 徐猖目光炙热,从那国士的脸上移开,又在他身侧两人间徘徊。 这三人,同时感受到了深重的危机,愈加紧靠;并且,不住地朝后方观望,想要向大将军求救。 原来的他们,曾于谈笑间争先与徐猖交手,现如今,却缄默无声,唯恐避之不及。 “哈哈哈哈!” 徐猖讥笑,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借助风力与修为,远播数十里! 离殇卷 第三章 拼命! 风,依旧很烈。 呼呼地响,如同巴掌一样,不留情面地拍在大将军的脸上。 作为此次关东之征的主事人,耻笑大昭,便是羞辱于他。 他,虽然厌恶“大柱国”,不认同“老天师”,甚至为皇帝感到悲哀,看不上满朝文武。 但,他认定自己是大昭人,是大昭朝廷的肱骨之臣,听不得——“诋毁”之语。 “乱臣贼子,淫虫恶畜,你不知是哪个鄙陋乡野的畜生,安敢如此张狂!” 挣扎许久,三国士中先前口出恶言的那位又“挺身而出”。 他不傻,反倒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之下,认定自己已被徐猖盯上,逃避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以他对大将军的了解,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他所表现出的“愤慨”,并不是出于对大昭的忠心耿耿,更多的,是要向大将军彰显其“勇武”。 他道徐猖是贼子,但凭心而论,他的所作所思反倒是更像些。 “哦!”徐猖脸上的笑意愈加清晰,他稍稍抬眼,冷哼一声,幽幽说道:“敢说豪言壮语,那就不要像老鼠一样蜷缩在后,上前让我看一看,与我打上一场!” 徐猖边说,边朝那崖边更近一步,“腾”地一声挥动衣袖,俯瞰八方! “你敢站出来吗?” 徐猖喝问,其声伴长风,卷动上天三重云! “混...” 三国士之中,较为聪明的那位一时间火气上涌,怒火攻心,更为歹毒的话语眼看就要连环而出;但,终是欲语还休,火气强熄。 与徐猖对战,他是真的不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装“豪壮”不成反被打脸,他的面上,尽是尴尬与愤怒汇成的通红。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身旁两人发自内心的鄙夷,甚至于,他能想象到那万千军士口中不语,心里却充斥着的嘲弄。 这一切,他不堪忍。 他回头,目光热切如朝阳,深邃的眼眸透出深深地渴望。 他渴望大将军能出手,能灭掉张狂的徐猖,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渴望,长久的酝酿之下,成了哀求。 风,如旧。 甚至其喧嚣与凌厉更胜先前。 这方天地中,虽则人相接踵,却只闻得呼啸风音。 那“挺身而出”的豪壮国士焦急地等待着;大将军,却仍旧悄无声息。 等。 继续的等待。 堪称煎熬的漫长等待过后。 这国士绝望了。 他认定,大将军放任不管,无人会为他出头! 呼——呼—— 大风,拍在脸上,一点不比巴掌轻柔。 这位国士,此时比被人扇在脸上还要难受。 “任尔喧嚣千百遍,终不敢上前露一面。” 徐猖嘲笑,语中自带讥讽。 “这...该死的。” 那国士又咒骂,却不再加持修为,声音压低,只在一丈左右的范围内传荡。 他是真的,没有所说出的那般勇气。 呼——呼—— 风更大了,徐猖等地焦躁;同时,一丝担忧悄悄地、不被外人所知地爬上其心头。 他必须,要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某些禁制已经被打开,不断蚕食着他的身体,再熬下去,他支撑不住。 “五次,那人许我五道杀印,还告我五印相连,动其一则倾巢而出。现在,五印去其二,还剩三道,必须要尽快解决掉三个关键人物。” 徐猖喃喃,右手二指,已经渐失血色,渐无知觉。 与此同时,过往的一幕分外清晰的、又一次映现在他的脑海。 彼时,知道父母死亡真相的他生发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距仇人大宅不远的后山中,他只能以头撞地,以泪洗面。 在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若非还有个弟弟,他就真的那样做了。 良久痛苦、挣扎,最终只化作精疲力竭,他仰面躺在土坑中,权将大地当做坟墓。 罢了。 他的大脑中只有空白,身负血海深仇的他晓得一切曾经的美好期许都会化为尘埃、泡影。 “呵呵” 他嗤笑,深感那命运的不公、上苍的无情。 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愿躺着,直到那永远的永远,最终的最终。 可,天与地之间析出的一点白,打破了他所沉耽的宁静。 迎着光,他只看到一个人影从远方而来。 那个人,说不出有什么魔力,却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直到很久,那个人走进,他才看到了全貌。 普通,真的很普通,除了这个形容之外,很难找出更妥帖的描述。 不大不小的眼睛,不挺不塌的鼻梁,不方不圆的脸孔,不高不低的身材。 那个人,毫不出众,放在芸芸众生绝不会有人想多看一眼,即便是被无意中瞟到,也只会被过目而忘。 但就是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微笑着,把自己的手伸向了徐猖。 他笑着,云淡风轻而又无比郑重地向绝望到了极点的徐猖说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你...” 徐猖昂头,虽则一开始不信,但很快,他就在那人的眼神中沉沦。 “这是足以改变你命运的功法,还有另外一套,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禁书。”那“普普通通”的人弯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笑眯眯地、轻轻地放在徐猖的耳边。 “如果你所说的是真实的,什么代价我都可付出。” 听了此人的话,悲痛欲绝的徐猖仿佛看到了希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缓缓直起身子,死死盯向那位。 “但愿你不会后悔。” 那人轻轻开口,声音中自带悠远深沉。话毕,他又深深望了徐猖一眼,最终只留下了平淡无奇,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黄纸上锁记载的,不是其他,正为《生死玄功》! 三十年前,卫氏二兄弟也曾得到过! 所不同的是,徐猖得到的“文本”中,还夹杂着二页红纸。 那上面所记述的,是两式无上神通!其中之一,便是他而今用出的,只能用一次的究极必杀印! 此印,五重,一经施展,不可绝断,必杀五人! 这注定要必死的五人,在徐猖的考量中,最好是与他争斗多日的那五位,也即——随大昭军出征的“五国士”! 只有这样,才是值得的。 力量的膨胀已不可压制,血气的翻涌渐成“惊涛骇浪”。 徐猖的面容,早已不受控制,化作扭曲狰狞;他的一根手指,也在颤抖之中微微上扬。 必须要锁定一个人了。 不能再等了。 “你还不出来,无耻鼠辈!” 徐猖怒吼,眼眶因剧烈的睁扯而渗出鲜血。 “二位,我们避无可避了,我若战死,二位有信心无恙吗?” 那屡受折辱之国士忍耐不住了,死亡的威胁与被挑衅的屈辱一并爆发。他决定了,要迎难而上! 但,不是他一个人。 死,他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他忽左忽右地环顾身旁二人,压低声音,故作沉静地说道:“我三人共为一体,共同进退,未尝不能获胜,便再不济,自保有余。二位仁兄,切不可自误呀!” “好!” 沉思片刻,一人做出回应。 “仁兄大智,小弟佩服。” 那国士面露喜色,忙转身施礼。 “可以一试。” 又一人应答,目中战意陡生。 “既如此,何惧之有?” 那国士终于放心,脸上大喜之色完全绽放。 “我三人,一同上了!” 此国士咬牙,“咻”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腾空而起。 刷!刷! 二色流光,一黑一白,也作凌厉之态,紧随其后! 洪流卷 第四章 通途变天堑! 三束光,三道身影,三位国士。 比之先前,是三倍的危机! 不,三人齐力,所能发挥的力量可不是简单的叠加,其危机之深重,远过之前三重。 “逆竖子,你欺人太甚。” 三国士当空横列,居中者灰衣怒目,于其身侧,一黑一白两人沉面。 这三人,不但有着身着颜色的关联,其修炼的功法,亦有相通共鸣之处。 黑衣者,身如磐石般坚毅。 白衣者,神似霜月般清明。 灰衣人,像“雾霭”一般,无有定形。 三人齐心,三功同力,饶是一时占据上风、威风赫赫的徐猖也不免紧皱眉头,严阵以待。 “逆竖子,我等誓取你狗命!” 灰衣人咬牙,眼目中恨意疯狂弥散。他就是抖落聪明、抢先出头、反倒屡被“折辱”的那位。 对于徐猖,他的仇恨早已在恐惧与愤怒之中逐步加深,成了压制不住,几欲喷出的“狂流”! “哈哈哈哈!避无可避,才敢露头,还要大言不惭、狺狺狂吠。” 徐猖傲然独立。自有一番绝巅气势。他的眉目虽因风而皱,但其中所蕴含的嘲讽与鄙夷却是不加遮掩。 这样的看不起、瞧不上,像针尖一样狠狠刺入灰衣国士的心;同时,又如石头一般,在余下两人的心中也砸出了不小的波澜。 太久了。 他们成名之时,徐猖还不过是蜷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在他们的记忆深处,从来都是趾高气昂、八方瞩目;强如“大柱国”,圣如“老天师”,尊贵如“当朝天子”,哪一个不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何曾遭受过今天这样的屈辱? 一个后辈,一个跟他们悠久的年岁比起来甚至可以称作“黄口小儿”的家伙儿,不但带给了他们死亡的威胁,还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脆弱”的尊严上踩了一脚,不留情面地扯下遮羞布,把他们的懦弱在大庭广众之下晾了个清清楚楚。 “可杀!” “该死!” “混账!”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来气愤至极的呵斥,在极度的愤怒情绪的渲染之下,三个人,动了,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最强一击。 “轰!” 气浪如潮水,奔腾倾压,威势无匹。 “刷!” 虚空一震荡,风随之凝,百里寒三分。 “咚!” 周身覆鳞甲,黑光流彩,锋刃横生。 危险! 死亡的威胁陡然升起,不出片刻,竟比天上的阴云还要压迫人心。 “最后一个机会,你若跪下行礼,自束于阵前,吾等没准还会留你小命。” 灰衣人面如死水,鼻孔朝天之下,声音阴冷而生硬。 在这将要立分生死的决战关头,他还想找回一些面子。 “可笑。插标卖首之辈,朝不能保夕,还敢妄自尊大,狂言不绝。你既如此,全尸我就不留了。” 徐猖冷笑,两眉愈加皱紧,目呈细线样斜视,鄙夷之态,那叫个展露无遗。 “死吧,你死不足惜!” 灰衣人咬牙,眼目一瞪,手中长剑挥出;顿时,八方风云齐聚,连带着大地都卷起层层“尘浪”。 “死” 灰色的剑光曳动灰色的气旋,乌泱泱倾压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雪白直贯天地,往苍穹上冲之际,忽然又急转直下,插入灰光之内,成二色之交融。 “噫!” 徐猖倒吸凉气,身子不由地后退,一双丹凤细眼几乎快睁不开了。 但,还没有完。 那身覆鳞甲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双手伸起,同时,那些锋刃齐刷刷地朝双手的方向收束,成了一个巨大的锥子。 锥子很快也进入了灰白二色的“世界”,插在白光之中,居于最中! “这三个人,有点意思。” 徐猖咧嘴轻语,身子再次后退;显然,以他的修为,不足以之抗衡。 不过,他并不太担心。他对那禁忌之术无比的信任,或者可以说:他对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的谋算有着充分的信任。 “这一击,不亚于我!” 大军之中,大将军屏气凝神,瞩目以观。对于“三国士”,他虽熟识,但也没想到他三人之合力有这样的威势! “若他三人也不能击败那个狂妄的小子,那...”大将军沉思,暗自心语:“那我也不是其对手。” “死!” 灰、白、黑,三色之交融构成无比庞大的“篇章”,带着几乎无可抗拒的压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挥斩、横扫而来! “死!” 徐猖艰难开口,不去理睬那惊天动地的“恐怖”,一眼眼睛,只在“三国士”脸上紧盯。 “咔!” 三指弯下。 这一不经意间,甚至可以说轻描淡的动作,却在顷刻之间,改变了整个局势,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噗!” “噗!” “噗!” 三声响,几乎分不出先后,甚至于在浩大的战局之中微弱的不值一提。 但,这三声,是局势的逆转。 正在行功,正欲决一死战的“三国士”突然毫无征兆的集体爆开,化作点点血雾! 那些鲜红的点,渗入灰、白、黑三色之中,更增添了景象的奇诡,有一种别样的美!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看到这绝美的一幕。除了徐胜与大将军等少数的几人外,在大多数士兵的眼里,是黑、白、灰三种颜色由势不可挡的前进变为停滞。 再然后,三种颜色在交融与碰撞之中逐渐扭变形;最后,只听得“砰”的一声,三色“图景”崩裂开来! 三种颜色,也分不出彼此,立刻析成无数的光点,向着四面八方迸散! 这方天与地,一时之间全被光点充斥,看上去不可不谓惊世骇俗。 每个人,包括徐猖在内,都呆住了,怔怔出神。 不过,很快的,震惊的感觉就被恐惧所取代。 “快跑!” 徐猖猛然回头,朝着身后那已经避开很远的万余自家兄弟呼喊。 “快跑!” 大将军也在高呼,之前的镇定荡然无存,焦急过后,心痛立马涌上心头。 他知道,再大声的呼喊也没有用。 他的部队,比徐猖多得多;他部队所处的位置,比徐猖狭窄得多。 那光点像雨滴,又像陨石的碎片,飞速地下降着... “啊啊啊啊!”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人声之鼎沸比闹市还胜十倍。 一粒光点便是一把匕首,一根箭矢,无情地、快速地收割者生命。 而它们不但于人“残忍”,碰到山壁也是一样的“不留情面”。它们狠狠地撞击、扎入,破坏山体原来的结构,把大片规格不一的石块扬起、抛下。 石块所具备的杀伤力,往往数倍,乃至数十、数百倍于光点。 “啊啊啊啊!” 惨叫更加上涨几分,夹杂着石块“轰隆”,这一片,小小的山谷间,仿若人间炼狱! “不可!不可!” 大将军发疯一般,铮铮汉子,声音颤抖,眼眶微红。 “啊啊啊啊——!” 很久,又仿佛没有很久。 石块不再落下,“轰隆”之声停歇。 人痛彻心扉的喊叫没有了,变成了苦苦的呻吟、哀求。 整个山谷狭道,原先有巨石横挡;现在,已完完全全被石头塞满! 瞿峡的千年古道,今日正式成为绝路! 就算是任运大能,也别想十天半个月就能疏通! “唉——” 徐猖长长吐气,一方面,他为身后死伤的弟兄感到惋惜;另一方面,看到眼前瞿峡变绝途,他多日来紧绷的心,也微微放下。 三十多万人。 真真正正、完完全全被拦下了。 樊川军、灵州,乃至整个关东都暂时安全了。 “好,不负...” 一时之间,徐猖有万语千言,可刚说出三个字,他就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仰面朝后方栽倒。 他太累了,也太虚弱了。 多日的对战早让他精疲力尽,禁制的使用也不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他能坚持到到现在,已是奇迹,全凭意志! “将军!” “老徐!” 司少空眼疾腿快,从人群中冲出,身后跟着几个士卒,一起朝徐猖奔去... 离殇卷 第五章 大将军的愤慨! 风紧乎,风紧乎。 天与地,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以致“面目全非”。 黑云覆压的阴沉世界中,尘嚣连带着血雾,还有那些残留着的光点一起构成奇诡的“图景”。 小小的瞿峡,仿佛成了异世界! 身处这世界的人们,其心态也变得不同寻常。 因惊天巨变而带来的震惊?生死危机下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目睹同伴惨死的痛苦? 这些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有的,可,又不止这些。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天上的阴云还要沉重,笼罩在场中每一位的心头。 这复杂的情绪,让人沉浸其中,又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论是大昭军士还是樊川军都“呆”住了,都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静。 只有安静。 静得不像话。 静得让人害怕。 不止是人的默然,风也于此时停歇,而山林中的稀少鸟兽,没有死的,早就逃走了。 刚才,不到是个眨眼之前,这方天地还是那么的喧闹,如今却... “老徐,老徐” 司少空没有落入无声蔓延的奇异情绪,他抱着徐猖焦急地呼喊着,使劲地晃个不停。他一个“粗枝大叶”的汉子,又哪里知道这样做反倒加重了徐猖的伤势? “唉——” 大将军低下眸子,发出长长的叹息。他最先从那情绪中“走”出,却还是不免感慨万千。 走的时候,他是那么的信心满满;誓师大会上,他曾对着“诸天神明”、“皇帝”、“柱国”慷慨陈词;他以为剪除叛军,平定关东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如今... “是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呀!我有什么颜面再回到天京,有什么颜面再立足于朝堂?我,千古罪人!” 大将军猛然抬头,扼腕长啸。 “将军,你可不能这般想呀!” 因为大将军的“声如洪钟”,他周遭的亲信都反应过来了,一个个簇拥上前,皆摆出一副沉痛自责的神色。 “你们...”大将军环顾四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让他觉得既安心又不适。 现在,他连面对这些人都觉得羞愧。同时理智告诉他,这些人都是只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家伙儿,越是在这种危机中,越指望不上。 “唉——” 大将军又是叹息,略一沉吟,甩开左右,“蹬蹬”上前几步。 惨状,更加清晰地被他看到了。 那些“嶙峋”的山石间,充填着大量的断肢残骸,甚至于,一些人的脑袋都夹在山石的缝隙里。 凌乱的头发,爆出的脑浆,还“滴答”着的血液,甚至是跌出眼眶却还粘连着的眼球。 这一幕,何其触目惊心,便是大将军的生平,也是仅见! “我,真是罪人呀!” 大将军猛一高喝,抽出腰间长剑,只听闻“锵”的一声,其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大将军!” “不要!” “哎呀!” 那一干亲信,哪个不大惊失色?都像丢了命似的,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大将军的身边。 或是擎着他的手腕,或是抓着他的衣袖,或是抱着他的大腿,有些在后边的,没有“福分”触到大将军的一角,只能以头抢地,哭哭啼啼,嚎叫个不止。 “你们...” 大将军面色阴沉,一脸失望地望向旁侧,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彻:果然都是些不堪大用的东西。 “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何必自误。” 有人抢先出声,头磕的震天响。 “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卷土重来尚有莫大的希望呀!” 又一人劝慰,演出一副老泪纵横。 “将军劳苦功高,居功甚伟,哪有什么过错?人员的伤亡本就是战争所难以避免的,死去的兄弟是为了大昭的社稷,死得其所。若真有错,那也是我等的渎职。” 再一人叩首,经过思量,想出了一套自以为妥帖的说辞。 “你...在说些什么?!” 大将军不敢置信,他循声看去,一个平日里得他宠爱的少年正直挺起腰板跪着,脸上是浮夸的演技,沉痛的表象下隐藏着掩藏不住想要得到赞赏的期许。 “你...畜生!” 大将军怒了,怒发冲冠!他一挺身,用内劲震开身旁的附庸,手腕一抖,长剑调转方向,向着那“可恶”的年轻人挥砍而去。 “不要!” 那年轻人哪料到会如此,霎时脸色煞白,连忙爬起,哭喊着“节节后退”。 “将军,我一片忠心,皇天可知,日月可鉴呀!” 那人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嘶吼着辩解。早前“端庄”的上流姿态丢了个彻彻底底,失了荡然无存。 他作为大将军的宠信,又与大将军有些微薄的亲缘关系,靠着聪慧(溜须拍马),颇受“关照”。 这一次,他本以为是讨好的绝佳机会,哪料到,竟是触到了逆鳞,自寻死路! 大将军是个狠人,从平民一步步走到朝堂正中,在当世,明面上除了“大柱国”与“天师”之外,谁能说稳压他一头? 但他虽然狠辣、权重,却是识得民间疾苦,知道苍生不易。他在军伍之中浸淫多年,早已将军队当成了第二个家,其内的每一个士卒,虽然相对于全体来说微不足道,但在他心中,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 不管是谁的命,都是珍重的! 今日煊赫于道的“神威大将军”,当年时候,也不过是扛枪持旗的小卒子。 他不容许有人把士卒当做随手可弃的糟糠。 “啊!” 一声尖叫,不知道多少人皱眉侧目。 那年轻人跑得快,哪里快的过大将军杀人无数的手中剑。 长剑染血,年轻的身躯轰然倒地。 “噫!” 身后众人,虽然嘴上不露,心中却是倒吸凉气。 “哧——” 宝剑入鞘,大将军冷冷地望了一眼尸首,面色阴沉。然后他回头,星目一扫,齐刷刷一片跪倒。 “你们...”他顿了顿说道:“若有人像他一样作贱我们的将士,下场一样。” “是!” 应答之声,比钟鼓还要响亮。刚才还一脸沉痛,乃至于涕泪纵横的人们马上又换上了一副坚定不移、慷慨激昂的样子...... 芷阳城。 相距瞿峡并不太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去,老天难得地赠下一些阳光。 徐胜昂着头,眯着眼,出神地“望”着太阳。 “这个样子,眼睛不会痛吗?” 青衣少女就在徐胜的身侧,仔细看去,竟有两人跟在青衣少女的身后,同时,二把明晃晃的架在她脖子上。 既然是人质,自然要有人质的样子。虽然这样,意义并不大。 “我...” 徐胜欲言而又止,扭转脸去,青衣少女的面容,依旧那么灵动。 “我怕以后很难再见到这样的太阳了。”徐胜沉思一阵儿,终于缓缓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屁话!”青衣少女面上微怒,不过旋即又展颜一笑:“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又俘虏了一位绝色美人,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高兴?”徐胜喃喃,而后苦涩一笑:“虽说胜了,但怎么赢的,我自己清楚;况且,谁能担保以后无忧,谁又能被所谓的胜利冲昏头脑,从而无视我芷阳的损失?至于你...” 徐胜说到此顿住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绝色尚且不论,可将你放在我身边,名义上被拘束,实际已超脱掌控。” “喂,什么意思呀,什么叫是不是绝色尚且不论?就是不认同呗。再说了,我是俘虏呀大哥,什么叫超出掌控,我不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吗?”青衣少女放声连珠,气鼓鼓的样子分外可爱。 徐胜看着,难免心中一动,索性,他别过头去,强忍着,不再看。 他知道,青衣少女的每一句话都不能信。她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层出不穷的古怪术法,还有着他难以望其项背的聪颖大脑。 与这样的人接触、博弈,少与之交流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不愿分心。 离殇卷 第六章 化灵为食 “仙长!” 沉寂的徐胜被突如其来的呼喊打破了深思,他一回头,迫切期待见到的李校尉正面色赤红、汗淋淋站在他面前。 “怎么样,统计好了吗?”徐胜急切的开口。 “嗯”李校尉点点头,沉声道:“城内尚有百姓三万七千口,兵士五千四百人,伤亡约六千。” “六千!” 老实说,这个数字并不大,甚至比徐胜的预想还要好上一些;但,毕竟是六千条生命,在听到的瞬间,徐胜还是觉得脑海里奔雷般炸响。 六千条人命,这便是“芷阳保卫战”中最大的损失。 这六千人,有些死于严少光的“暴怒”,有些死于饥寒,鲜有葬身于刀兵者。但不论怎么说,都是死于不必要的战争。 朝廷早先放任关东不管,偏偏在这个时候采取铁腕手段,雷霆出征,早干嘛去了?这是第一重不必要。面对强敌,明知不敌,投降乃是千古以来的照行不悖的上上策,严少光偏偏就是不接受,非要打上一场,最终两败俱伤,谁人得好?这就是第二重的不必要。 不可理喻的决策层,不可理喻的执行者,他们一起,酿成了大祸,造成了芷阳六千人,甚至于更多无辜者(被烧死的八万)的惨死、横死。 他们,可谓罪人,却不会觉得有什么过错,甚至,不用负责。 但责任总得有人担起,就如同现在的徐胜。机缘巧合、因缘际会,莫测的命运将他推到这个位置、这个境地。 他必须要负责,为了死者,为了生人。 “一共是...四万两千四百人。”徐胜揉了揉生涩发疼的眼睛,缓声轻语:“他们不能再呆在芷阳了,必须要离开。” “嗯” 李校尉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他对于徐胜,已经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崇拜,对于徐胜的决定,他无条件的拥护。 是的,徐胜要将这四万多人一起迁徙走。刻不容缓。 虽然他们打赢了一场几乎不可能赢得的战争,虽然道袍男子发誓永不再回来。但,战争远没有结束,大昭方面绝不止十几万人,道袍男子也不足撼动最高层的决议。 况且,芷阳城也没吃的了。那本可做期待的青青荞麦早就在大火中全数成灰。 继续呆在这儿,不用敌人磨刀霍霍,自己就饿死完了。 必须要走,不容迟疑。 说走倒是容易,但怎么走,往哪去,却是不可忽视的问题。 四万多人,绝大多数都是老人跟小孩,又是山路,又没有粮食...... 这么多的问题,徐胜只觉得头疼。 “唉——”一声长叹,尽是无奈,徐胜深深望了李校尉一眼,轻声道:“你先下去吧,有事自会相邀。” “是” 李校尉俯首,躬身而走。 “还有你们。”徐胜面对着青衣少女,话却是说给那两位手持刀兵的士卒。 “是” 二人虽则不解,还是在相互对望之下,收束长刀,施礼而退。 现在。 偌大的荒芜庭院中,只剩下徐胜和青衣少女。 四只眼睛,四道闪烁明亮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对撞在一起。 “我想,请你帮帮我。” 良久无声,徐胜终于鼓足了勇气,无比认真地说道。 “哦?!” 青衣少女笑了,两眼渐成月牙,她吐着舌头,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只是个俘虏,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你不是了。”徐胜低声说道:“寻常人对你构不成威胁,论心智与手段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从一开始,你就不算是俘虏,更像是我身边的一颗炸弹。” “哈哈哈哈。” 青衣少女竟无比开心,大笑连连。 “你呀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来。”青衣少女笑得止不住了,脸上的两个梨涡分外地显眼、迷人。 徐胜没有理她,他知道青衣少女的性格,也不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终于,青衣少女停下了。她走到徐胜的面前,瞪大了眼睛郑重地说道:“我是你的俘虏,我跟定你了。” “随你便。” 徐胜无语,哪有这样的人,竟自愿做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不过,他也能猜出青衣少女的一些想法。跟在他身边,主要还是为了其身上的秘密和那“惊鸿剑”! “我誓与芷阳百姓共存亡,我死,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徐胜退后一些,刻意与青衣少女拉开距离,然后继续说道:“你不是恶徒,我们也不是敌人,你不会想看到芷阳城四万余人死于刀兵或饥饿吧。我和芷阳的百姓都需要,甚至请求你能给予一些帮助。” “你认真的?” 青衣少女抿嘴,脸上饶有兴致。 “我不会拿四万多条人命开玩笑。” “你呀,能耐不大,口气不小,脑子不够,却有一副菩萨心肠。” 青衣少女虽是笑着说的,但听上去,还是多少有一些嘲讽的意味。徐胜闻之,自然不悦。但他没有丝毫的表露,一双疲惫眼睛中透出真诚与郑重。 “好” “嗯?!” 突如其来的答应让徐胜反应不及,他愣神之际,青衣少女猛然却抓住了他的手。 “记住,你欠我的。” 青衣少女如是说道,而后,但见其眉心处光芒大绽,皎洁的白光如月华般倾泻流转。渐渐地,一片白色的花瓣轻轻地垂下,缓缓地舞动。 “这是...!” 徐胜瞪大了眼睛,一种熟悉至极、温暖至极、可怕至极的感觉,疯狂地、不可遏制地往他大脑上涌。 “不要说话,静心。” 青衣少女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凝重与痛苦。 徐胜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他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要做的等着。 “嘶——” 像是被电流击中,又像是被无数只虫子撕咬,疼痛而又瘙痒的感觉转瞬弥漫到了徐胜的全身。 “不要!” 徐胜惊呼,某些东西却不可遏制地将要喷涌而出。 “啊!” 他大叫,游动的热流却汇集到了一处,然后在他的身体里打转,最终,到了他的手臂,到了他的手掌,凝在了他的指尖。 “这...是什么?” 徐胜微微抬手,但见一个洁白如玉,不染一点尘埃的闪光珠子赫然出现在其的指尖。 “咳” 青衣少女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苍白,而她眉心处的花瓣也黯淡了很多。看得出来,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我知道芷阳最大的问题是粮食的不足,而你手里的珠子,凝聚着难以想象的能量。将它化在水里,分发給城中人,每人只需一滴,可保三月不饥。” “这...!?” 徐胜难以置信地看着指尖,然后,用了好久才平复心境。他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虚弱的青衣少女,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待芷阳的百姓谢过了。” 徐胜这样说道,声音不大,头埋得很低很低...... 离殇卷 第七章 一人守孤城 当水滴分发下去的时候,绝大多数人是不能够理解的。甚至在李校尉的劝说、解释之下,仍有相当一部分不敢置信。 照实来说,谁能够相信一滴水抵得几百斤粮食?即便是在民间传说中,也没有“吃”上一滴水就能好几个月不食的例子。 不过,水既然已经被发下了,周遭又全是持枪操戈的士兵。普通百姓当然没有拒绝的胆子。 不知是谁起的头,总之,不过几息之间,上百人已仰头咽下。 “嗯!?” 立刻就有人变了脸色。 奇妙的感觉,充盈到灵魂深处的颤栗,所有的疲惫与痛苦一扫而空! 爽! 这感觉,远非一个爽字可以概括。 “这是什么神药呀!” “乖乖,真的稀奇了。” “吴老二,你快试试,不得了了。” 一声声惊呼化作人声鼎沸,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尝试,一双双被苦难压塌眼睛豁然睁开,惊喜到难以置信地表情在每一个人脸上绽放! 饥饿。 早就一扫而空了。 每个人,每一位,现在根本对食物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而那水滴的神奇之处,远远不止充饥这般简单。 它,更多地作用于精神之上。那一个个在多日征战中饱受摧残的“可怜人”,那一幅幅快要被压弯的躯体,那一颗颗被恐惧折磨地不成样子的心脏,那一条条绷紧的神经。 所有的伤,全都受到了滋养,所有的痛,全都得到了补偿。 “噫!”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双目浑浊的老人时隔多年竟重新看清了这个缤纷异彩而又污浊不堪的世界;半辈子口吃的中年大汉憋红了脸,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流畅的肺腑之言;而那拄着拐杖的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突然觉得血液流向了大腿,尝试着、挣扎着,颤颤巍巍地扔掉了拐杖... 因为一些水滴,因为一颗洁白无瑕的珠子,整个芷阳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各位” 突然降临的深沉之音打破了人心的沸腾,那些躁动,一点点地被压下,最终归于沉寂。 “嘀嗒,嘀嗒。” 沉重的步履叩打着历经多年风霜的青石板,从路的尽头,人所不常及的地方,走出一道消瘦的身影。 “大人!” “仙长!” 一些惊呼从人们的口中发出,而更大的震惊则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徐胜,一步一顿,缓慢而却坚定地走着。 他走到哪里,不需多言,立刻人们就会闪开,自动避开一条大道! 他不说话,浓重的鼻息却扣动着每一个听到者的心神。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终于,徐胜站到了人群的当中。 他的眼,蓦然睁大,扫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列位!” 徐胜轻轻开口,一口气刚刚提上,却哽咽在喉头处,凝而不发。 “咚!” 万语千言,化作一个叩首。 “怎么!?” “仙长你大可不必!” “我们这些贱民如何承受得起?!” ......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惊呼之下,四万两千四百余人,齐刷刷地跪倒。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兵还是民。 这一跪,不是出于对上位者的恐惧,不是被权势压迫的结果,而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地出于敬重。 徐胜于他们而言,比那些庙宇里的神像还要有分量。 “我徐胜,受兄长之托守护芷阳,然而最终,让各位罹难,让六千多人尸骨曝野,现如今,我更是要做出不近人情的决定。是我对不起各位,我深切恳请各位的原谅。” “哪里的话?” “仙长这是在折煞我们吗?” “没有仙长我等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不论什么决定,我们一并支持就是。” “对,不管怎样,仙长的话就是比天王老子还大的圣旨。” ...... 一句句,一声声,听在徐胜耳中,比天雷还要震响,比春风还有温暖。听着听着,他不由得热泪盈眶,涕泪纵横。 他,一个农家小子,一个被命运捉弄的玩物,凭什么能受到这么多的敬重! “仙长,你快些起来吧,你要是不起,他们就要长跪了。” 李校尉匍匐着向前,一把拽过徐胜,也是眼眶微红。 “好” 徐胜轻声应着,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强压着痛苦,憋足了力气说道:“现今的形式,各位都清楚,虽然我们暂时击退了敌军,可敌人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我们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所以...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啊!” “这个地方我生活了四十年呀!” “我祖上六辈都生活在这里!” “要是离开了这儿,我们该到那里去?” “如今大乱之世,处处紧张,哪里会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 ...... 一声声质疑,一道道埋怨,听在徐胜的耳朵里,心头像是被千百把刀划过。背井离乡,几人愿意?再多的苛责与不满都是情理之中。 可... 他是为了整个芷阳城,为了那四万两千四百人啊。 “诸位,如今的情形已经是刻不容缓,芷阳危如累卵。不信各位朝外看,那正城墙塌了半截儿,再瞅瞅我们士兵手里的家伙什儿。” “呲——” 宝剑应声出窍,李校尉端持在手,说道:“这把剑断了三分之一,上头还有豁口,锈迹也是清晰可见。你们说,敌人要是再来,我们拿什么拼?” “这...!” 在李校尉的叱问之下,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一众人都哑口无言。 “还有仙长,各位,你们难道看不见这些日子他日渐憔悴,老了十岁不止吗?”李校尉环视四下,继续说道:“仙长已经尽力了,我们不走,他唯有战死芷阳!各位,于心何忍?” “这...!”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李校尉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鞭辟入里,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低头沉思,愧上心头。 “言尽于此,各位仔细想想吧。” 李校尉缓缓说道,轻轻踱步至徐胜身后。 “我...” 过了许久,一个不大的小子在人群中伸出了手,他略带羞涩地迎接着身边人的目光,鼓起勇气说道:“我支持仙长的决议。” “好!” 李校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眺望向远方,大声发问道:“余下的,你们不要表态吗?” “我也支持仙长的决定。” 又一人伸手,胳膊挺的很直。 “我也一样。” “还有我。” ......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出人群中站出,脸上写满了坚毅。 “老朽...”一个老头的出现登时引起了关注,现在挺身而出的都是些年轻人,观望的,除了意识不自主的孩童,剩下就是顽固的老年人了。 他,那老头,先是看了看周遭热情高涨的年轻孩子们,然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徐胜,余光扫过李校尉蜡黄的面庞,顿了顿,沉声说道:“老朽不愿离开家乡,虽死也无大碍。” “什么意思?” 李校尉皱起了眉头,许多人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 “可是...”老头没有理睬任何人,继续说道:“年轻人还有大好的未来,不应该陪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在这座孤城。我们要是不走,总有一些好孩子出于孝道要陪着我们,那样,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所以...”老头一顿,揪起无数人的心弦。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应该走,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未来。” “好” 李校尉由衷赞叹,被老大爷的深明大义狠狠地打动了。 “我也走,不能拖了年轻人的后腿。” “我觉得我还不老,还能走动。” ...... “多谢,多谢。” 徐胜鞠躬,目中噙着泪水。 “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李校尉高呼,一欠身子,将徐胜指引着向前几步,放声说道:“就由仙长带领着我们。” “好,好,好!” 欢呼声如浪潮一般,一层盖过一层。 徐胜无奈,只能呆呆地站着,听着他们由亢奋归为平静。 终于,人群累了,不再“声张”。徐胜略带歉意地又往前数步,提了一口气,高声道:“不,不是由我带领大家,是李校尉,由他带领你们。” “啊!?” 场中四万人,连同李校尉都是一脸震惊。 “不,仙长,为什么...?”李校尉支支吾吾,说出一半的话被徐胜“无情”地伸手打断。 “就是你了,不能推辞。” 徐胜如是说道,眼睛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穿过千层阻碍,到了常人看不见的远方。 他不走,是不愿走,不能走。他要等着小姐和他的姐姐,还有...徐猖。 他决定,一个人,守孤城! 离殇卷 第八章 古庙秋雨 小姜是幸运的,他骑着个毛驴速度缓慢,决计赶不上十三万大军围攻芷阳,足以保全性命;但同时,他又是不幸的,等他来芷阳的时候,大概率只能看到残破空荡的城池和孤零零的徐胜。 他想要带姐姐需求安稳庇护的心愿,要落空了。 不,小姜除徐胜之外应该还能看到一位。青衣少女摇头晃脑,一直跟在徐胜的身后,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吱——吱——” 晚夏了,树上的蝉似乎知道大限将至,叫得格外凄厉。 说起来,这些小家伙也是有趣,前些日子大战滔天,它们也像是被唬住了,“一言不发”;现在,危机才刚过去几天,它们又恢复了精神,拼了命似的叫着,像是要把之前的“亏欠”全部嚷回。 “这样一叫,显得城里头也不那么孤寂了。” 青衣少女撩起头发,看着徐胜送走最后一队离乡人,轻飘飘地说道。 芷阳的转移,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漫长的,分批次的进行。 李校尉作为总的领导者,自然走在最前,可后方那四万两千四百人在狭长的山路间,只能拉成长长的队伍。 有一些人实在放不下故土,非要等邻里都走遍了,才姗姗动身。 对这些,徐胜没有催促,想他离开林溪村的时候,也是彷徨不安,依依不舍。 按理来说,城里没有粮食,又是夏季,人们不需带什么东西。可事实上,谁也不是空手。 有人拿走了墙角的一块砖头,有人折下了柳树的一条枝儿,有人用瓶子装走了一些井水,有人捧起一把土壤...... 不论是什么,都是牵挂,都是念想,都是与故乡之间的羁绊。 这些人,四万二千之数要往哪里去呢? 徐胜与李校尉进行了长时间的商议,最终还是在青衣少女的劝说下选择了江州。 江州,确实是当前有限的条件下的最优解。 一来,江州沃土数千里,是堪比中州、神州的天下上州之地;其二,江州距灵州、距芷阳,路程不远。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江州的叶、檀两家素以宽厚闻名,面对四万多流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如此,舍江州而择谁? “徐大傻子,你好可怜呀,整城的人都弃你而去了。”青衣少女吐着舌头,一脸得意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太伤心,还有我。我对你始终是不离不弃的。上次在辽州,要不是那老梆子秦烈,我们早就双宿双飞了。” “你...”徐胜瞪着大眼,一脸愤怒,恶狠狠地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没读过书吗?还是一点廉耻都不顾?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这么不要脸面。” “呵呵” 青衣少女直翻白眼,换做一脸嗔怒,抚着胸口说道:“自古事态炎凉,人情淡薄,共经生死也可做过眼云烟,你与那京都探花郎,四方寻柳客,又有什么分别?” “你...” 徐胜甚是无奈,气急之下,一提腰间“惊鸿”长剑,怒道:“你是想尝尝这个。” “别别别,大可不必,大哥你先忙。”青衣少女直接转头,忙做大步流星。 “这个疯女子。” 徐胜望着青衣少女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姓徐的,真有你的,敢拿惊鸿剑要挟我,你身上的隐秘姑奶奶我一定要知道。”走了很久,拐过四五条街,青衣少女才鼓着腮帮子,攥着拳头说道... 悠长狭窄而又崎岖不平的小道上,道袍男子与颜亶之一马当先。在他们的身后,是五万多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疲敝之军。 一场本应必胜的战争,彻底打掉了这群人的锐气。 连带着,道袍男子与颜亶之的信心也被受到了不可磨灭的打击。 那浩大恢弘的“浩方战车”,道袍男子再也没有脸面摆出来了,他选择将其小心地收纳在随身携带的芥子空间中。 “腾——腾——” 马蹄拍动黄土,溅起烟尘。 道袍男子的心,比马蹄声还要急躁不止千百倍。 “吁——” 越跑越快,渐入佳境的千里乌骓马突然止住,道袍男子勒紧马缰,凝神注目以观。 “怎么?” 在后方紧紧追赶的颜亶之询问道,不过三息,他就与道袍男子并肩而站,一脸惊愕。 “这...!” 前方,路出现了尽头,被堵住了! “堵得这么严实,怪不得大军过不来。”道袍男子轻声喃喃,眉头不由紧锁。 “陈兄,你觉得...”颜亶之一指“前路”,沉声问道:“天灾还是人祸?” “你觉得呢?” 道袍男子不答反问,眼神却四下飘荡。许久,他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山体是坚硬的黑岠石,周遭岩架结构稳定,山上林木繁多足以牢固水土,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风雨所能撼动。” “前方有变!” 颜亶之的心猛地揪紧,担忧与害怕一股脑地全数涌上心头。 对于“神威大将军”,他第一次没有了信心。 “咔!” 高天之上,云层忽地裂开,一道雷霆轰然而下。 这雷霆,来的没有一点征兆,竟把久经沙场,素以稳重著称的严亶之吓了一个激灵! “莫慌” 道袍男子抓住颜亶之的袖口,轻轻一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神器更易,莫到其时,大将军的运数,还有海河之深,况且...吾师曰我寿终一百四,我与你一同进退。” “多谢” 颜亶之感激地看了一眼道袍男子,而后环掌施礼。他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语气里,却掺杂着一丝颤抖。 “咔!” 又是一声,破开的云层却愈加的凝集,重叠在一切,成了浓重的黑色。 “要下雨了。”道袍男子仰天说道。 “来的真是仓促呀。”颜亶之咬着唇,回望后方,轻声自语:“前路已断,天公不作美,决计走不了了。” “驾!” 他调转马头,一边冲驰,一边大喝道:“安营扎寨,生火造饭,顺次择山侧缓坡而依。” “要下雨了。” 徐胜走到一处破庙,突然仰天说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青衣少女的聒噪,他本想四处走走,好生安静一会的。 “咔!” 雷霆“咆哮”的吓人,徐胜驻足望天,最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推开了半掩的庙门。 “吱!” 不知多少年了,这废弃的庙宇又迎来了新客... “哗哗哗” 雨水粘稠而又密集,更是在阵阵阴风的鼓动下歪斜缭乱的不像样子。 “这雨可真怪。” 青衣少女抱着双膝,一个人在屋檐下缩着脑袋。 她向来是喜欢雨天的,只是现在的景象,很难让她生发出太多的喜爱;而那雷声,是她一直厌倦的,小时候,每逢打雷她都会蜷进师父的怀抱。偶尔师父不在,她也会依偎在师兄的身旁。 虽然她身份尊贵,关联许多密辛,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未及双十的少女。 “咔!” “咔!” “咔!” 雷霆更加狂躁,一连三声,似是在宣示天威。 “噫——” 青衣少女吐了吐舌头,直接把脑袋埋进双膝,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咒骂道:“那死徐胜,最大的傻子,跑吧,跑的远远的,最好被雨淋死。” “不行” 话刚出口,青衣少女就反悔了,她恶狠狠地说道:“他要是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一身的宝贝与隐秘会不会彻底白瞎?还有惊鸿剑,没了他的节制我可应对不了,不行,不行,他可不能死。” “咔!” 这次的雷声比以往的都要大,一道扭曲着的白色弧光照亮了整片天幕。 “哎呀!” 青衣少女真的怕了,慌忙中起身,“哧溜”一下溜进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死徐胜,你跑什么呀,电闪雷鸣的,你就不能陪着我吗?” 离殇卷 第九章 山威 “阿嚏!” 阴森古老的庙宇中,徐胜揉了揉鼻子。 “我还会着凉?” 徐胜颇有些不解,按理来说,他的体质早就异于常人,别说下雨起的这点凉风,便是在三冬腊月将他放在北幽也应无恙。 “咔!” 雷霆咆哮,一道亮白顿时现出,继而贯穿天地。 那光亮虽然只闪了一瞬,但把正殿上的神像耀得熠熠生辉。 “阿嚏!” 徐胜打了个颤,在瞥见神像面容的刹那,他竟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作用于心灵的冰凉。 “这是什么神祇?竟生的如此可怕!”徐胜踱步到神像近前,又借用“无形秘力”看了个真切。 一个大汉,络腮胡子,圆瞪双目,两耳分外宽长,直伸到脸颊;而且,他赤裸着上身,竟生四臂,各持有不同的物件。 细看之下有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两物,已然破碎,不能分辨。 真正诡异的是他的下半体,小腹处破开一个口,一些肠子触手样的纠缠着,他的一只脚,正踩在一些粗大的肠子上。再结合那高高举起的手,还手里已经“掉渣”的昂起的剑... “噫!” 徐胜惊呼,他竟是要砍掉自己的肠子! “乖乖!芷阳百姓竟供奉了一尊妖魔!”徐胜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心惊。这尊“神像”,虽然早已岁月的磨砺中残破不堪,但留下的形体依旧充满着别样的韵味,堪称栩栩如生。 “还有字?!” 徐胜走到“神像”左侧,几个符号剥落的不成样子,他再三观瞧,仔细辨认,勉强看出了个古字“忧”! “这是什么年代兴建的?” 徐胜产生了疑问。单看“神像”,虽然破败却还具大形,年代至多不会超过三百载。可是,那个古字,在《经史》中却是四千年前的了。 “右边是什么?” 徐胜回转,踱到另一侧。 “嗯!?” 竟全是当朝字! 这不对,非常不合理。哪有左古右今的对仗布局? “这神像难道是拼接的?” 徐胜狐疑,他又更加仔细地上下打量,根本没有拼接的迹象。 “怪哉,怪哉!” 徐胜连连摇头,彻底搞不清楚了。 这尊神像的出现,让他脑袋生疼。 “当朝大封淫祀,非正统之神一概捣毁,关东虽乱,却也不过三十余年,此神像绝非这大乱三十年间制物,何以幸免于难?” 徐胜又想到不合情理之处,头脑分外绞痛。 这“神像”,就像是一道难题,太多未知与诡异,不可解也。 “罢了” 徐胜摇了摇头,决意不再深思。这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与物件太多了,既然解不得,难不成还要一个劲儿的钻研,把自己给憋死吗? “哗哗哗!” 密雨斜侵,“连珠”不绝,作倾盆之势。 颜亶之撑起了“气罩”与道袍男子立身雨中。 “来的时候,你能想到我们有这么狼狈吗?” 许久无声,颜亶之幽幽说道。 “狼狈吗?不,这是一败涂地的惨淡!”道袍男子回望身后,片片连营升起的篝火在风雨中飘摇不定,一如人心! “我有罪,要是我能胆大一些,能无视那‘天旨’,能挺身而出拦下严少光,结局...会不会不同?” 颜亶之抿起了嘴,怅然若失。 “你也不知道会这样,若你有罪,我岂无责?天师府弟子以兼济苍生为己任,而我却眼睁睁看着八万人在我面前化作飞灰。” 道袍男子心中绞缠,悲痛俱起。 这一时,两个人间天骄,世上英豪都生发出万般的悔恨与深深的无力感。 “咔!” 雷霆映下光辉,照出两张失落的脸。 “哗哗哗!” 风更狂,雨更大。 营帐外的道袍男子与严亶之睡不着,营帐内奔波劳碌的军士们也是辗转反侧。 雨点又冷又硬,总能找到缝隙侵入,拍在人身上,像刀子! “啪,啪,啪!” 火堆一团团地熄灭,连营中的“繁星”点点,逐渐化作夜一般的黑。 人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轰!” “什么声音?” 突如其来的炸响让道袍男子与颜亶之都变了脸色。 “轰!” 又做此声,两人齐齐朝侧后方望去。 “天!”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山体,覆满林木的黑岠石山体,滑坡了! 说到底还是风雨太大,当然,之前徐猖与三国士的对战所产生的巨大阵势,也撼动了此地。 救人! 此一刻,两人心中唯有一念。 刷!刷! 两道身影像利箭,在夜幕中快速穿梭,修为宣泄爆出的流光又擦出火星,将黑夜划开一道口子。 轰! 气像狂流般奔涌,又如屏障般展开。道袍男子与颜亶之,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抵抗这次天灾! 虽然,这是明摆着的不智,但不这样做,就是彻头彻尾的不仁。 能救多少,就是多少,多活一个,便是一个! 两人的心中,都迸发出同一个念头,都毫无保留,豁出了性命。 “老天,你真要灭我全军不成?!” 颜亶之发出哀嚎,人力之于天灾,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这一刻,他是害怕的,是痛苦的,是绝望的,但他的表情依然肃穆,他的行动没有一丁点的迟疑。 他要逃,没人拦得住,绝对可以全身而退。但他要是逃了,就有最少几千条性命要牺牲,就有几千个家庭,数万人伤心欲绝。 他颜亶之,不是好人,但也不是禽兽,他是国之上将军,是坐守雍州的镇东持节。 他认同这个身份,他必须要为这个身份负责! “你...很好!” “嗯!?” 正准备迎接“狂风暴雨”,做殊死一搏的颜亶之突然被一道熟悉至极的肯定之声震的浑身一软。 “大将军!” 颜亶之回头,一张饱经沧桑而又孔武有力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扎进他的眼。 这一刻,所有的重担一卸而光,就像那漂泊无依的船终于驶进了港湾。 大将军,他便是颜亶之的师,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天。 “你且退后。” 大将军面无表情,一把拽过颜亶之,继而上前一步,面对那奔腾而下的、石与水的洪流,大喝道:“敢尔?!” 轰! 紫色的光,霎时驱散了黑暗,一道比严亶之大上十倍的屏障,像天幕一般,完全铺展开来。 道袍男子屏住了呼吸,那准备施展以生命为代价的禁术的手缓缓放下。 纵然相隔很远,他也知道,那个人来了! 离殇卷 第十章 三方心境 大将军,也是个堪称传奇的人物。从底层士卒干到威震朝野的三公之首,开国至今七百余年,他是第一个。 如果说“老天师”的成功得益于传承,“大柱国”的成功有赖于家族,那大将军的成就,全是努力的结果。 他是一个将时间压榨到极致的人,在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从没人见过他睡足两个时辰。 朝廷上下,都把他叫做铁人。 当然,如果只有勤奋他还远远够不到“大将军”这个权倾朝野位置,他的天资也是万中无一,他的谨慎与品德更是历经二十多年的检验。 最重要的是,他的实力。他那得天独厚的资质加上二十多年的汗水,终于将其熔炼成仅次于“老天师”与“大柱国”的绝世强者。完全可以与那各个家族存活数百、上千年的“老怪物”相比肩! 甚至,他更年轻,更加血气方刚,还要隐隐压上那些“老怪物”一头! “轰!” 狂流如柱,声势无比浩大地倾压而下,碎石与泥浆混合,崩出无数碎点、“浪花”。 “大将军!” 颜亶之紧张地看着,攥着拳头,挺着胸脯,做好了随时支援的准备。 道袍男子昂头,直盯着天幕,虽然默不作声,却缓缓向着大将军移动。 虽然来了“靠山”,但他并不想袖手旁观。 “咚!咚!咚!” 一块又一块石头,小的如同指甲盖,大的堪比楼阁,全都“毫不留情”地狠狠砸下。 “快跑呀!” “逃!逃!逃!” 睡梦中的人群终于惊醒,错愕的兵卒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个个,发了疯似的,比在芷阳还要狼狈! “往后退,沿着两侧山体朝上跑!” 颜亶之拼了命,把所有的劲力都凝聚在喉头,化作呼喝。 然而,在这样的乱局之中,能听到的有几个?听到后遵从的又有几人? 五万人的安危,说到底全系与大将军一人之身。 他要是挡不住,最少三万人会殒命于此。 “咔!” 虽然很像,不是雷声。 道袍男子与颜亶之看到了...那紫色的幕障,出现了一道缝隙! 大将军在与天灾的对抗中,落了下风! 人,终究不能胜天,纵然惊才艳艳! “气来!” 道袍男子眼疾手快,长臂一挥,八方云动。他比风还要迅捷,只听得刷的一声,便立身大将军的旁侧。 “我来助你。” 道袍男子轻语,两指一点,一道无形之气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裂缝之中。 “嗯” 大将军没有多语,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分太多的心。肉眼可见,紫色的屏障退出了一角,一团微微泛青的气,填上了那个空缺。 “这一隅,便由我来守着!”道袍男子心语。 “吾亦来之。” 颜亶之快步上前,沉思片刻,运转修为,将手直接抵在大将军的后背。 他,要把自己的力量倾注到大将军的身体,要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咚!咚!咚!” 一茬接着一茬,一波连着一波,仿佛没有穷尽。下方的兵士还没有疏散完,道袍男子与严亶之的嘴角却露出了血迹,而大将军,他的脸色也分外的惨白。 “陈小放!” 大将军猛地回头,望向道袍男子唤出他那令人尴尬的真名,然后,大将军咆哮道:“把陈小芸喊过来,我需要她的力量!” “小芸不在。” 道袍男子轻飘飘地开口。 “嗯!?” 大将军变了脸色,一个不好的猜测瞬间浮上他的心头。 陈小芸虽然贪玩,酷爱瞎跑;但,跟在陈小放身边,按理来说,她是怎么也跑不远的。 “难道...” 大将军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若真的陈小芸出了什么意外,他要被“老天师”扒下来一张皮。 “噗——” 大将军终于憋不住了,长吐一口鲜血。现在,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既然陈小芸不在这儿,他便只能靠自己。 “妈的,没想到竟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大将军索性一口把嘴中的血沫吐净,恶狠狠地说道:“我今天,磕到底了!” 他颤抖着,腾出一只手,又伸出两指,缓缓探入衣襟。等再拿出来时,一颗淡黄色的小珠子赫然出现在那两指夹缝间。 “小造化丹!” 道袍男子皱起了眉。 “不要!” 颜亶之变了脸色,大声呼喊想要阻止。 “不用担心。”大将军回头对着颜亶之轻轻一笑,“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达到‘柱国’与‘天师’的层次,吃下去,也无大碍。” “但是...” “咕” 大将军没有给颜亶之说下去的机会,他毫不犹豫,直接把丹药给咽了下去。 “这个男人!” 道袍男子由衷赞叹。 所谓小造化丹,是上古传说神药“造化丹”的复刻品,是威压天下的“大柱国”多年呕心沥血的产物。 虽然,它与“造化丹”比起来相差太远,远无法给人以可夺天地之功的造化;但,它对于实力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虽说这种提升是暂时的,虽说这种提升会对以后的修炼产生阻碍,不过,大将军没得选,士卒的命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重要。 破庙中,残像下。 徐胜睡得很安详。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这般在梦境里“沉沦”,享受休眠的美好。 “呼——呼——” 伴着庙宇外呼啸肆虐的风雨,他竟打起了呼噜。 他睡得太“深”了,浑然不知道外界的“天翻地覆”。 许是神像真有神奇之处;许是风雨褪去了暑之燥热,带来了一点有助于睡眠的凉爽;又或者,徐胜只是太累了。 不管怎样,这一刻他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该死的老天,你要把芷阳给淹了不成。”青衣少女蜷在徐胜睡过的被褥里,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的心早就飘到了芷阳以外,冥冥之中,一些不好的预感涌集上心头。 可怕的是,一直以来,她的预感都出奇的准。 “师兄,你没事吧。”青衣少女喃喃,回望四下,空无一人。 “哼!” 青衣少女嘟起了嘴,不高兴的表情无比清晰地填满了整张脸孔。 “死徐胜!”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抛下了我,以后我一定要折腾得让你生不如死。” 人世间的事,实在是有趣的紧。 同在这一方小天地,同处一片风雨中,徐胜、青衣少女、道袍男子,三方的处境各不相同,心境也是天壤之别。 一向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的徐胜此刻却独享着一份宁静;一向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青衣少女此刻却像一个寻常小女生,忧心忡忡;而一向信心十足,沉稳大气的道袍男子、颜亶之、大将军此刻却面对着生死危机,肝胆俱裂! 这样的转换,谁能想到? 人世间的事啊,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在有趣的紧。 离殇卷 第十一章 孤庙独人 第二日,天微亮,曙光初露。 “吱呀——” 紧闭的房门露出了一条缝儿,紧接着,探出了一张俊俏柔美,充满灵气的脸。 雨过天晴,万物更新。空气中湿气弥漫又夹杂着花草与泥土的芳香。 很难想象,这般的天朗地清在昨夜却是那样的“惨烈激荡”。 “雨何时停的?” 青衣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跨步从房内踱出。她走到了庭院中,先环顾四下,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该死的徐胜,还没有回来呢。死哪里去了?” 青衣少女气鼓鼓地咒骂道,然后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 昨夜,她睡得很晚,直到那不好的预感一点点消弭殆尽她才闭上了眼;然后,又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儿才算真正入眠。 现如今,她早已将昨夜的担忧与害怕抛诸脑后,又恢复了往日的“豪迈”与“狡黠”。 “咕噜!” 她还想将徐胜多骂几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她饿了。 虽然她还可以坚持很多天不吃饭,但如果有美食的话,那岂不是更好不过。 “上哪儿搞点吃的呢?” 青衣少女犯起了难,她可是知道,芷阳城,现在绝没有一粒粮食,耗子怕都饿死绝了。 “怎么办呢?” 青衣少女嘀咕,回转脑袋,眼睛猛然一亮。 有了。 芷阳是座山城,四周几乎全是山。虽说前山被焚烧殆尽,但后边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少,远处仍是一片苍翠。 那茂密山林中,自然少不了美味的野物。 “我得赶紧把徐胜找来,让他给本姑奶奶寻些鹿脯尝尝。” 青衣少女自语,然后不再犹豫,昂首阔步走出庭院。 她当然打得过小鹿,但那样血淋淋的杀生,却是让她不喜;况且,杀完之后的烹调她是一窍不通。 脏活与麻烦事,当然要让徐胜去做。 “咳咳” 道袍男子坐在山岩上,满是狼狈。他的脸上是泥浆与血汗的汇合;他的身上已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布料;他那最为出彩的飘飘长发,此刻早已粘连污秽地不成样子。 但,他并不在意,他的脸上挂着宽慰而又得意的笑。 这许多日子以来,他终于完成了一件配得上天师弟子身份的事情。 八万多将士的逝去,惊鸿剑的遗失,师妹被掳为人质,一切种种,早压得他喘不过气。而经过昨夜的舍命拼杀,他那黯淡的处境终于渗进了一点光,他那死寂的心终于重拾了一点自信。 这次关东之征,他最算有了点用,微有所成,纵然,成不弥失! 大将军与严亶之并没有在旁侧陪着他,两人正忙着组织、安抚军队。道袍男子回望,也没有在涌动的“人海”中找到两个人的身影。 “来不及辞别了,你们保重。” 道袍男子站起,朝着万千军士,轻轻低首,沉沉说道。 他要走了,等不及了,完全顾不上大将军突至此处的异常,也没有探听前方战况的空闲。 哪怕前头是兵败如山倒,危机似海深,他也要去,义无反顾!因为他认定了,师妹的安危,远比自己的重要。 “哎呀——” 徐胜终于醒了,他从昨夜的风雨飘摇睡到了今天的郎朗晴空,他从夜半更深睡到了骄阳欲挂正中。 不留神的,他竟睡了八个时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自从陆续得到“灵根”、“舍利子”、“涅槃丹”后,他的睡眠时间就一天比一天短,基本上,只需眯眼三刻就会睡意全无。然后,因为芷阳的危如累卵,他的睡眠就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十几天了,没有合过一次眼。 他以为自己很难再睡觉了,没想到...... “是太累了吗?” 徐胜自语,晃晃悠悠地起身,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 此际,大好的阳光正透过残破的庙门,肆无忌惮地往殿堂上“挤”。徐胜回头看那神像,恍惚间竟觉得威严异常。 “不论你是是古是今,是善是恶,多谢昨夜的相伴。” 徐胜后退几步,把神像的全貌纳入眼中,轻轻说道。 “呼——呼——” “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徐胜心中一颤。神像出声了?! 不,不对。 徐胜的精神瞬间集中,“无形秘力”在耳目之中流窜凝集。 声在神像之后,有东西在蠕动! “该死,是什么?” 徐胜无比的紧张,一只手狠狠地扣在惊鸿剑上,于他而言,不过发生什么事,碰到什么东西都再正常不过。 “你自己出来。” 徐胜喝道,手指因过度的用力而“咯咯”作响。“无形秘力”从耳目间散去,向着双臂和两腿涌集。 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要是打不过,他也会赶紧跑。 “快些出来!” 徐胜又喝,力量更加凝聚,心也砰砰跳个不停。 “呼——呼——” 其声如旧,徐胜等了一会儿,那东西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该死!” 徐胜咒骂道,长剑调转,直直向前,他决定了,既然你不出来,我就去看看。 一步,两步,三步。 “咚——咚——咚——” 靴子踩在地板上,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难保不会有声响。 徐胜屏住了呼吸,绕到神像的背后。 “呀!” 他喝道,剑锋直刺。 “嗯!?” 剑锋陡转,那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散掉,他的心,从半空安稳地坠到了底儿。 他看到了,一个人裹着一堆烂布,蜷着身体,睡得分外香甜。 芷阳,还有人没走哩! “这流浪汉,比我还能睡。”徐胜尴尬地笑了笑,不过,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这“流浪汉”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昨夜他观瞻神像的时候顺带着把整个庙宇转悠完了,没有旁人呀。 要是这“流浪汉”是在他睡着后才来的,也说不通,毕竟这里太过荒僻,就算是躲雨,徐胜睡着之前已是风雨大作了好一阵儿,这“流浪汉”总不能一直在雨中寻找遮蔽吧?芷阳的建筑还没有零落到那种程度。无论“流浪汉”躲在哪儿,待着就行,跑到这破庙作甚? 即便他在雨停后才寻到这儿的,待他推开庙门看到一个佩带长剑的家伙躺在当中,他就一点也不顾忌?直愣愣地走到后头,一觉睡到中午? 不合理,忒不合理。 徐胜的剑再次指向了“流浪汉”,“无形秘力”重新凝聚,更加凝集。 “你到底是谁?快点给我站起来。” 徐胜吼喝,声音中夹杂了修为,一嗓子震出十里地! “啊!” 那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连滚带爬地靠着墙角,一点点儿立直了身子。 “你...你...你...你是谁?我为啥到了这儿?” 那人死盯着徐胜,目光在惊鸿剑上来回飘忽,看得出来,他很害怕,腿肚子都在打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在说什么?” 徐胜也愣了,他怎么觉得,面前的人比他还紧张,比他还要一无所知。 “啊!?你又在说什么?拿着凶器你要干啥?” 那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徐胜的言说,自顾自地惶恐着,然后,他猛地低头,徐胜也迅速地随之看去。 噫! 一道浊黄的液体从他的小腿处流出,顺着地势,到了徐胜的脚边。 “混蛋!” 徐胜骂道,眼神中多了凶戾。那人瞧见了,忙按紧裆部,“嗖”的一下夹紧了双腿。 离殇卷 第十二章 听闻老道 人世间的相遇,是多种多样的,有些含情脉脉,一眼千年;有些让人厌恶,唯恐避之不及。但大多数时候,人与人的相遇是淡漠的,遇见的双方都不太在意。 还有一种情况,极为罕见,人与人的相遇也可以是充满喜感的。一如现在,一如徐胜所面对的。 他想笑。 真的很想笑。 但要是笑了,又会陷入到一种尴尬之中。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他面前的,就是个真的不能再真的拾荒者,没有威胁。 但,历经许多打磨的徐胜,只要还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掉以轻心。他还死死地握着剑,狠狠地聚着力,仔细地盯着“流浪者”的一举一动。 “大爷,我一看您就不是一般人,何必跟我这个臭虫较劲。”流浪汉说着话,浑身上下,连牙齿和眼皮子都在颤抖,“你瞅我这浑身上下,一个完整物件都没有,您就算是劫道的,那也是白费力气呀。还有,我这人命不好,算命的说叫个什么天‘天煞孤星’,谁挨我近谁就倒了八辈子血霉。” “噗——” 徐胜忍不住了,一口气没憋住,笑喷了。 “哟,大爷你看,您都乐开花了,索性就放了我吧,宰我一刀,血还得溅一身。” “你...”徐胜竟一时语塞,稍微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你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你是从别地儿穿越到此的?” “哎哟大爷,你可真是聪明到了极点,你怎么知道我是...那...那穿越呢。”流浪汉一边说话,一边躬着腰,就要往徐胜身上蹭。 “你离我远点。” 徐胜抽了抽鼻子,手里长剑一晃,那流浪汉登时止住,举起双手,踉跄着又退回了墙根。 “还穿越,你怎么不飞呢?”徐胜斜眼,语调冰冷。 “我飞了呀。” “啊!?” 徐胜张大了嘴,喝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我可没敢诓你,我真飞过。”流浪汉咽了咽唾沫,伸长脖子,环顾私下,神神叨叨地说道:“就昨天,一个老道士提溜着我,在天上飞了好一会儿呢。” “老道士!?” 徐胜一听,五雷轰顶。 又是老道,在宁陵通往南郡城的官道上,他遇见的那个看似疯疯癫癫的家伙,越来越不对劲了,越想越觉得神秘、可怖。 “那道士,为什么要带你飞?”徐胜死死盯住流浪汉,向前一步,剑锋上寒光闪动。 “我不知道呀。”流浪汉被吓懵了,竟然哭了出来,抽噎着说道:“他说是什么短...松鼠(传送符)距离不够用了,就提着我往东飞了很远。到了天黑,我们俩就在野地里睡下了,没想到一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遇到了大爷您。” “什么叫短...松鼠?”徐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这流浪汉讲话,简直是一种煎熬。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我想着大爷您闻多识广,没准知道呢?” “得了,得了”徐胜打断了流浪汉的奉承,继续问道:“你意思,是那道士作怪,把你送到了此处?” “那肯定呀,除了他还有谁?” “可那道士把你送到这儿干什么?”徐胜狐疑,上下打量着流浪汉,也没觉得他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流浪汉猛一拍大腿,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颤颤巍巍地说道:“那老道还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一个叫许慎...还是徐生的。” “嗯!?” 徐胜瞪大了双眼,脸色彻底变了。他一把抢过那卷纸,大喝一声:“我就是徐胜。” “噫!”流浪汉眼睛都直了,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位?” “应该是吧。”徐胜开口,注意力却全都在了那一卷上。 上面写了什么?是好是坏? 徐胜的心揪紧了,砰砰跳个不停。 “咚!” 一声巨响打断了徐胜正在拉伸的手,他抬头,只见那流浪汉已经跪倒在地。 “你作甚?” 徐胜蹙眉,颇感疑惑,冷冷说道。 “仙人,我知道那老道士是仙人,他让我带东西给你,你也一定是仙人。”流浪汉竟是热泪盈眶,还没等徐胜反应过来,“咔咔”两个头已经磕出。 “你别这样,我和那道士...” “仙人,求你把我变走吧,不行让那老道再带我飞回去。我知道我不该见财起意,可那道爷行事疯疯癫癫,还背着具尸体,我寻思着就他那样,要钱也没啥用。” “什么!?” 听到尸体二字,徐胜面色骤变,他眼一翻,再度盯向流浪汉,沉声问道:“有尸体!?什么尸体?” “我也不知道呀,我也没看清,但他背着那个人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那个人,是老头吗?” “仙人,我是真没看清楚,那时候注意力全在亮闪闪的银锭上了。” “好吧。” 徐胜没有继续追问,心里却是天翻地覆、惊涛骇浪。 战后,在芷阳城里,没有发现惊鸿剑的“原主”——那个狂到没边儿,一次次透支生命的家伙的尸体。 之前徐胜就疑惑,却并没有太上心。那家伙该遭天谴,被人分刮泄愤,或是被城里饿到两眼放光的野狗与老鼠吃掉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现在,事实与他的预想,很有可能大相径庭。 “难道他命不该绝!?” 徐胜低首,一边嘀咕,一边展开了纸...... 离殇卷 第十三章 尊严之战 泛黄的纸页,普通而又古朴,有着别样的韵味。 开纸的动作是简单的,但在徐胜心里却无比的郑重,手都在颤抖。 他深信,这里面承载着关乎他命运的重要信息。 纸。 被完全地展开了。 竟是一大三小,共计四张。 小张纸,徐胜只扫了一眼,就懵了。 什么鬼画符?完全不是人能理解的,简直就像小孩画着玩的。 “先收着吧,总不可能真的是闹着玩的吧。”徐胜自语,把三小张卷握成团,揣入内襟。 他的手里,只剩下一张纸了,目光自然而然地向其上流转。 他凝神,一行行漂亮的小字清晰地映入眼中: 小友近安?相别两年,吾甚想念,然天机未成,不能得见。犹记倍岁前,我等中州初遇,时天雨,小友不弃,邀内厢暂避。待雨歇,事有急,小友又入寐深沉,吾不忍打扰,故不辞。 近两载,小友之际遇绝非寻常,酸甜苦辣应尝之遍,个中悲喜,惟自己得知,种种滋味,吾亦能想象。 小友对之前路,应是迷茫,毕竟世界之大,人以亿计,历史绵长,筹谋者甚多,我与小友,都是局中人也。 然我入局较早,所历繁多,有一言,可赠于小友。 所谓命运,虽在天之手,人亦可争! 请务必相信,前途未必惨淡,自有...“玄机”,在庇佑我等。 “这...” 看到这儿,徐胜的心里,完全是说不出的感觉,老道的形象,一点点被勾勒出来。 “他和我是一样?还是说...我们在同一阵营?” 徐胜喃喃,心中思绪万千,偏又纷繁缭乱地理不清。 老道士,显而易见与徐胜处在同一张局里,还知道真相(最起码是部分真相);但他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与徐胜的定位,有何异同? “该死!” 许是想得深了,徐胜头脑发痛,他轻轻用拳头砸了下脑袋,强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再往下,是一首小诗。 西风汇聚凝成煞, 一地焦污人命化。 惨死英灵不应散, 铸成彼岸一枝花。 飘摇随风城外立, 是斩是摘任君择。 莫道前路多坎坷, 天行有常自丈量。 这首诗,实在算不上出众,不算工整,也没有什么韵味;但它很清楚地说明了一个事实——芷阳城外,有一株彼岸花! 它的去留,将由徐胜决定。 “什么叫做彼岸花?是那些死去的人的冤魂通过某种方式而重新凝集的吗?” 徐胜沉思喃喃,他扭头看去,纵然用“无形秘力”加持眼目,也只看到庙宇外阳光潮水般地肆意挥洒。 他看不到城外的,他知道,他必须要走一遭了。 “唉唉,等等我。仙人,求你把我变回去吧。” 徐胜一抬腿,流浪汉就慌了,他赶紧跟随,喋喋个不停。 不理会他的聒噪,徐胜自顾自地走着,心里不可遏制地掀起许多猜测。 总之有一点是确定的,这彼岸花很不寻常,它的存亡将由徐胜抉择,也对徐胜的命运关乎甚大。 “找不到陈小放,他应该已经走了。” 乱石浊流的空隙中,颜亶之眺望远方,对身边面色阴沉的大将军说道。 “他是不相信我们。” 大将军随着颜亶之一同看去,若有所思,轻轻开口。 “不,不是的。”颜亶之摇了摇头,转身面对大将军,郑重其事地开口:“这次在芷阳,我们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存在,八万多军士的覆灭,严少光的死,陈小芸的被俘,还有...惊鸿剑的遗失。这些事情,压垮了他的自信心,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只有他那如山岳一般的师尊!” .“你们的损失还真是惨重呀。”大将军别过头去,向后一指,寒声道:“这个芷阳城,开国近七百年,知道者寥寥无几,却成了你我的耻辱地。” “我有罪!” 颜亶之“腾”地跪下,把头一昂,厉声道:“我没有拦下严少光,致使八万猛士折戟沙场,请大将军依军法治罪。” “你...”大将军俯看颜亶之,面色虽沉,眼中却有慈祥。他盯了一会儿,苦涩一笑,轻声道:“我在前方也吃了败仗,要论罪,我也有。” “什么!?” 虽然早有猜测,但颜亶之此刻听到确切的回答,还是大吃一惊。 大将军,何许人也!?平生鲜有败绩,仅负的几场,也都是面对数倍以上军力的无可奈何。就算是败了,他也绝对会让敌人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颜亶之至今还记得,十年前,他刚十九岁,还不过是个斥候小兵,面对北幽荒族八千人的围攻,他们四百人的小队,看上去毫无胜算。 那时,他甚至想到了死。自古落入荒人之手的“异族”,就没有能活下去的,连俯首称臣的机会都没有。 与其饱受折辱,不如一死了之。 那是他当时心里最真实的写照,他掏出了刀,已经准备干了;但,就在锋刃对准肚子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冲锋”! 有人决定接受命运,有人却说:绝不! 大将军,那时还只是个预备千夫长,在关键的时刻,由他带领着,发起了突围。 按理来说,这是不能成功的,但受到了他的感召,所有人都决定试试。 而尝试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战后,幸存下来的十几人才算认识到,那与他们朝夕相伴,可随意开玩笑的高个长官,竟强大到可与当世一流的高手匹敌。 也是那时,看着他不住渗下的鲜血和那些为同伴格挡而受的几十处箭伤,颜亶之留下了热泪,将面前奄奄一息的人,当做毕生的追求与信仰... 而现在,大将军的话,无疑在颜亶之的心里敲上重重一击,让他有些恍惚...有些动摇。 关东,这个饱经战乱的疲敝之地,不是应该被横推吗?他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也许是偶然;但,大将军也输了,难道是命中注定的败局? “你在想什么?” 看着颜亶之出神,大将军皱起了眉头,他轻轻拍了拍严亶之的肩膀,抬手示意他站起。 “你怕了吗?” 大将军漫不经心地问道,心里却万分热切地期待着一个坚定的答案。 “我...我不怕。” “好,你能这么说我很欣慰。”大将军笑了笑,继续说着:“你要是害怕了,可以请示我,我会让你回天京,保证你绝不会为这场战争负哪怕一丁点的责任。” “我说了,我不怕。”这次的颜亶之没有犹豫,胸膛一挺,两目绽光! “好!”大将军狠狠拍向了他的肩头,不是安慰,而是鼓励。他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二人就一起将功赎罪吧。这场战争,我们还没有输,这场战争,将赌上国体与我们的尊严!” 离殇卷 第十四章 生杀夺予任意之 走在城中,徐胜的脸色很难看。 “彼岸花,彼岸花...”徐胜来回念叨着,不知不觉已经坠入了一种魔怔。 流浪汉小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虽然不满其步速愈来愈快,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个笑脸。 此刻徐胜在流浪汉眼中,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特别是看到偌大的城池一个人也没有,死一般的孤寂,流浪汉的心里分外害怕,徐胜在他心中的分量,分外的重了。 “仙人,仙人,你慢着点,可千万别累着了。”流浪汉掐着腰,额头上汗珠直沁,气喘吁吁。徐胜累不累他不知道,其实也不关心,但他是真的累得不轻。 作为一个毫无建树的人,他的人生,毫无努力可言,这样的快走,已是他多年未曾有过的新奇体验。 “彼岸花,彼岸花...”徐胜并不理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无法自拔。 “慢点,慢点。”流浪汉已经开始哀求,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但出于对陌生环境和未知前途的恐惧,他的脚步是一刻也没有停留。 人有些时候,真的是潜力无穷呀。 “哎——徐胜!徐胜!” 两声热切的欢呼让头都快抬不起的流浪汉望向了远处,只一眼,他的神色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的颓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兴奋。 太漂亮了! 青衣少女伸长了脖子,举起手招呼。她那姣好的容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那窈窕的身姿在肢体的延展中显得更加曼妙。 这是什么? 这是仙女! “仙人,你快看,仙女喊你呢?”流浪汉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着笑,不由自主地连趋几步,拍了拍徐胜的肩膀。 “彼岸花,彼岸花...” 徐胜根本不理会他,整张嘴,仿佛只能重复地发出这三个简单的音符。 “仙人,仙人!”流浪汉终于觉察到了徐胜的不对劲,连唤两声;然而徐胜充耳未闻,仍旧自顾自地走着,自顾自地念着。 “徐胜——!徐胜——!” 青衣少女的声音更响了,她踮起了脚尖,手臂更大幅度地晃动着。 “彼岸花,彼岸花...”徐胜像一具行尸走肉,对于青衣少女也是一样的冷漠! “哎呦!死徐胜,你连老娘都不理了,装个热情或是礼貌的样子都不行吗?”青衣少女没有听到徐胜的回应,登时火冒三丈,她撅起了小嘴,而后鼓着脸,恶狠狠地说道:“老娘才‘舍身’帮过你,你就这个样子对我?简直比畜生还要畜生!” “彼岸花,彼岸花...” “我说你是聋了吗?我喊你呢,活着就吱一声。” “彼岸花,彼岸花...” “你是真的欠揍!”青衣少女咬牙切齿,她分明看到许胜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声音,最可气的是,徐胜始终直视着前方,懒得朝她看一眼! “我要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青衣少女大步流星,撸起了袖子,攥起了拳头。既然徐胜不理她,那她就准备好好“拜会拜会”徐胜。 “你个杀千刀的!” 到了徐胜跟前,青衣少女的怒火也积蓄到了极点,她抬手,拳头却变成了巴掌,迎着风,掌含内劲,呼啸直下。 “啪!” 无比清脆,声音比铜钟还干净。 “噫!” 倒吸凉气,流浪汉的心都快颤出了。 “你干什么!?” 徐胜瞪大了眼睛,脸颊火一般的痛。这一巴掌,把他给打醒了,让他脱离了走火入魔一般的自我沉醉。 “你...”青衣少女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地朝空气抓了抓,而后轻轻一甩,呲着牙说道:“谁让...你不理我的。” “啊!?” 徐胜摸了摸脸,嘴角抽动,他直勾勾地看着青衣少女,满腔的怒火,那是憋了又憋,忍了又忍,最终化作一句:“你有病呀!” “你才有病。” 青衣少女怎么会吃亏,她选择立刻反击,但是显然,她的底气并不怎么充足,话刚出口,就死盯着徐胜腰间的惊鸿剑,缓缓后退。 “你...”徐胜抬手,指向青衣少女,他还想再骂几句,但考虑到可能会纠缠不清的后果,他终是选择了隐忍,手指在空中颤了三颤,咬牙说道:“你是好样的。” “呵呵,你才知道呀。”青衣少女直翻白眼。 “我...”徐胜无语,他把脸憋得通红,然后默默地把手指收回,看着青衣少女,沉思着,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你要干啥?” 青衣少女一愣,而后神色警惕,连连后退。 “你说...彼岸花是个啥?”徐胜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青衣少女懵了,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种再说一般。” “啊!?” “我让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知不知道彼岸花是什么?” “噫!”青衣少女神色大变,一脸惊讶地望着徐胜,略带笑意地说道:“大哥,你怎么研究起这个了。” “不出意外,城外有一株彼岸花!”没有过多沉思,徐胜说出了实情。既然他要请教,那就最好不去隐瞒,而且这芷阳城,除了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流浪汉外,只剩下一个不太灵光的他和灵光的过分的青衣少女,想要刻意隐瞒什么,难度太大。 “你没开玩笑?”青衣少女难得地露出郑重之色。 “你爱信不信。”徐胜难得硬气一回,回头一招手,带着气都快喘不上来的流浪汉,大步向前。 “切——” 青衣少女歪嘴,目露不屑;但,她的动作还是很诚实的,三步并作两步,一点点地追上了徐胜。 彼岸花,传说之中的奇物,她早就想看看了。 “哎,徐傻子,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与徐胜并肩走了一会儿,青衣少女指着后边,不解地问道。 “你管得着吗?”徐胜不愿搭理青衣少女,冷冷地甩下一句后,飞也似的加快了步伐。 “哎呀,你真是胆大了,敢这样跟我说话。”青衣少女嚷嚷着,气冲冲地追赶上去。 “慢点,慢点,你们等等我呀。”流浪汉无奈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 “您的意思是...杀个回马枪!?” 纵然早就见识过大将军的胆略,颜亶之还是被他的构想吓了一跳。 大将军,要让他带着五万人,重返关东大地! “对,你手里还有五万精锐,我虽说在前方遭了重,但还有二十八万生力军,加起来,就是三十三万人,面对关东宵小,还有绝对的优势。”大将军握紧了拳头,越说下去脸上的就越愤慨,“一时的成败不决定最终的结果,你的人到了关东大地,全部散开,就算水再深又有何妨?你要做的,就是把这滩水彻底搅浑。” “可...”颜亶之有顾忌,之前他和道袍男子答应过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们就在关东大地,特别是灵州尽情的肆虐吧,生杀予夺,由你们自己决定。”大将军没有给颜亶之打断他的机会,瞪了其一眼,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在灵州坚持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一定会带着人从阳平古道而至,与你们会和;到时,我们一定要杀他个天翻地覆,战他个一雪前耻。” “可...” “没有可是!”大将军斩钉截铁,横眉一挑,厉声道:“镇东将军颜亶之听令!” “末将在!” 多年的习惯,军人的素养让颜亶之义无反顾地抱拳跪下了。虽然有道袍男子的誓约在前,但对于军人来说,命令就是命令,特别是大将军的命令,在颜亶之眼里,就是天! “带着你的人,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大将军声如洪钟,势排山河! “敬受命!” 颜亶之深深埋首,脸上的犹疑顷刻而消,换作坚毅。 既然大将军要他做,就算不愿,他颜亶之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 离殇卷 第十五章 彼岸奇花 彼岸花。 妖艳的过分。 站在它跟前,徐胜只觉得头脑发昏,心脏急跳个不停。 “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如此震慑人心?”徐胜自问,语调在不自觉中发生了变化。 “你的声音!?”青衣少女望向徐胜,不由皱紧了眉头。 关于彼岸花,她也知之甚少,但有一点确定无疑,这花,邪性! “叮铃铃——叮铃铃——” 风一吹,暗红色的花面竟迎风而展,逐渐地,成了一张若隐若现的笑脸! 那花,随风舞动着,就好像人脸肆意地扭曲着。花在风中发出的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可要是细听下去,分明又像那女人的欢笑。 “这花,真的可怕。” 青衣少女喃喃,目中竟渗出血丝,一些花粉伴着风,进入了她的鼻子,被她吸入体内。 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像柳絮从肌肤上划过,像毛毛虫在身体内蠕动,像涓涓细流时断时续。 “该死!” 青衣少女怒骂道,她觉得浑身地劲力都被卸去了,一种慵懒与困倦不可遏制地向心头袭去,朝四肢蔓延。 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软脚虾,失去自主意识的。 “滚!” 青衣少女怒喝,本已快闭合的眼眸猛然睁开,一道精光从她眼中喷射而出。 轰! 那精光扩散,竟形成冲击波,将周遭暗红色的花粉一震而空。 “就你,还想要侵占我!”青衣少女轻蔑一笑,继而斜眼看向彼岸花,目中尽是不屑。 “百花我为王,万灵我是尊!” 青衣少女这般说着,声音不大,但空灵自蕴,威压十足。依稀可以看到,她的眉心处,一片白色的花瓣垂着,光华流转! “苦身涉彼岸,本来无人间。” 徐胜突然的低语,打破了青衣少女的得意,她回头,徐胜正双目通红地看着她,一脸阴沉。 “完了,忘了他个大傻子不能抵抗花粉的侵袭。”青衣少女倒吸凉气,慌忙后退,她一边儿走,一边儿舞动手脚说道:“你可不要仗着神志不清为非作歹。” “你...”徐胜快走几步,竟一把拉住青衣少女的手,而后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攥住。 “你个畜生,你要干什么!?”青衣少女的脸登时通红一片,徐胜的面容一点点向她靠近,鼻间的粗重呼吸热热的,直往她脸上涌。 她害怕了,她不知道迷失心智状态下的徐胜到底会做成怎样“可恶”的举动。她想逃离,但,徐胜的力气好大呀,也不知是否是彼岸花的影响,她觉察到,徐胜的实力似乎增长了,隐隐与她齐平! 当然,她有后手,有很强力的手段还没有用出过;但徐胜有惊鸿剑呀,还有一身不容小觑的隐秘,她害怕过激的反应惹怒神志不清的徐胜。 完了,要被趁人之危了! 青衣少女咬着牙,脖子使劲地往后仰,满脸都是拒绝。 “好久,我终于见到你了。”徐胜说着话,脸庞又一点点地往前,青衣少女在退,但她离那张脸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我的妈呀! 青衣少女恶心的只想呕吐,徐胜还算俊朗的面容落在她眼中却是那么的油腻,在抗拒心里的加持下,她看徐胜分明是带着丑化镜的。 “许丽子,我看到了彼岸,那里很美,跟我一同去吧。”徐胜深情喃喃,眼角竟有泪痕。 不是吧! 青衣少女听到陌生的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明明要挨亲的人是她,但徐胜的心里怎么能是另外一个。 老娘这是做了谁的替代品? 青衣少女想问。然而她的疑问和怒火还没有发出,徐胜的嘴已经对上了她的唇。 又酥又麻,又软又热,这感觉不能说差劲,但落在青衣少女的心里,全都是厌恶。 忍不了了! “啪!” 蓄谋已久的一巴掌,带着满腔怒火、浑身劲力和瞬时能调动的最大修为,狠狠地落下。 “啊——” 一声惨叫,震得狂风都暂停了呼啸。 “你在干什么!?” 徐胜被打竟“醒”了,歪着脖,捂着脸,满面杀气。 “你他娘的又在干什么!?” “啪!” 又是一巴掌,虽然没有之前那样的威力,却也颇具气势,干净利落。 “你是想死!” 徐胜的脖子被打正了,脸上的红印却更加的清晰,他抬手,惊鸿剑斜挺着,寒光烨烨。 “你还想杀我,你刚才亲了我知道吗?”青衣少女吼道,“红晕”冲上脸颊,其艳丽程度竟不比徐胜差上太多。 “我没有!” 徐胜的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但他的动作却很清楚地暴露了他的内心。惊鸿剑被他收起,原本咄咄逼人的眼神也开始的避闪。 他动摇了,继而羞涩与愧疚一起涌上心头...... 野地里,焦土上。 青衣少女与徐胜背对着,都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多说一句就多一丝尴尬。 这件事,虽然很操蛋,但实质上,也只是一场误会。 青衣少女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气愤。只要是人,都会对爱有所期盼,就是徐胜那样的榆木脑袋都还有许丽子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绕。青衣少女,当然分不能例外;只是,她所倾心的对象不是徐胜,而是钦天监刘歆,那个仙气飘飘,冷峻孤傲的男人。 在她的设想中,平生的第一个香吻,也应该给那个他。 “该死的,老娘的初吻呀,竟然送给了一个榆木旮沓。” 青衣少女气得牙根痒痒,她嫌之前扇的不够用力,真想再给徐胜几个巴掌。可是,考虑到胜负难料,她还是选择了隐忍,把闷气留给自己消化。 至于徐胜,他的情绪就要复杂很多,心里想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杂陈。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乡村文化与古代典籍深刻塑造了他,他对于男女之事,认识得很浅,看的却很重。 当今之世,倒也不像前些朝代那么“迂腐”,不存在碰了女人的手或是看了她们的脚就要强行婚配的荒唐事;但是,亲吻普遍来看,还是夫妻间的行为。 “我...” 思考了很久,提了几十回勇气,徐胜终于转身,看着青衣少女的背影,深深鞠躬。 “对不起。”他说道。 “呵呵”青衣少女冷笑。 “我会负责的。”徐胜很郑重,直起身子,脸上写满真诚。 “负责你大爷!”青衣少女急了,猛然回头,舞着拳头叫嚣道:“你是不是疯了,以为亲了我一口就吃定我了,我警告你,别他娘的胡思乱想了,老子根本看不上你。” 青衣少女的话,着实有些伤人,但此刻徐胜听了,满心只有欢喜。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徐胜长舒一气,不用对青衣少女负责,那就好比死囚突蒙大赦。之前他还考虑着,怎么才能让青衣少女做个小的,毕竟许丽子在他心中,才是最为重要的存在。 即便两人的希望渺茫,他还是不容许有人取代她的位置。 “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最好能忘了它,不然就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青衣少女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向徐胜,寒声说道。 “我发誓,一定做到。” 徐胜伸出三指,举过头顶,朝向高天。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会对别人说,难道亲了青衣少女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在徐胜的心理,那是无比的丢人。 “暂且信你一回。”青衣少女抿了抿唇,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徐胜,然后,她板起了脸,走到血红色彼岸花的近前,玉手一指,问道:“这玩意你准备怎么处理,它可不是个善茬。” “它呀...”徐胜捏着鼻子走近,冷冷地谛视着,过了好久好久,他对着青衣少女说道:“关于这朵花,你知道多少?” 离殇卷 第十六章 斩花 “关于这朵花,我知道的并不多,事实上,它只存在于传说,当世应该都没有多少人了解。”青衣少女沉思一阵儿,幽幽说道。 “那它是怎么来的,有何效用?这你总该了解吧。”徐胜往后退了几步,斜低着头。一方面,看多了彼岸花竟让他头晕目眩;另一者,他也在避免与青衣少女的对视。 “它是怎么来的,说不清楚,不过...”青衣少女顿了顿,继续说道:“它被视为大凶之兆,它的出现往往预示着改朝换代!” “嗯!?”徐胜蹙眉。所谓改朝换代,几乎就是尸山血海、民不聊生的代名词,在一瞬间,他又仿佛看到了逝水畔层叠的尸体和立身之处被火焰缠身,挣扎哀嚎的一个个悲哀生命。 同时,青衣少女的话让徐胜也感到了失望,他想要印证彼岸花来源的念头被掐断了。 虽说老道士留给他的小诗上说的明白,彼岸花,就是那枉死生灵所凝集的;但,这天下乱了三十多年,尤其是关东,枉死的人何止几百万! 远的不谈,几个月前赤霄军与涿水联军的大战就殒命数十万,为什么,在那里没有彼岸花的开放。 “也许是我没有找到?”徐胜心底自语,却是摇了摇头。大概率是不会有的,要真的只是人命堆积就能形成彼岸花,那么这世间绝不会少,它也不会成为一个传说。 “是火的缘故吗?” 徐胜又猜,却是无奈,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那关于它的作用,你又知道什么?”一阵儿思索,徐胜看向青衣少女,目露期待。这样的传说之物,他不相信一点用也没有,其真实效能必然震动天地。 “它,据说吃下后能延寿五百年,还能...立地成就大能境。” “嗯!?” 徐胜的面色变了,变得极为精彩。果然,这不是凡物,堪称神奇! 他又望向彼岸花,目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贪婪,一种想要据为己有的念头不可遏制地蔓延着。 不怪他,五百年的寿元,大能境的修为,谁能无动于衷,毫不动心? 所谓大能,寒山和尚、妖邪青年、许家怪人,全是也。他们是足以搅动风雨,睥睨苍生的人物,他们早已凌驾于世俗之上,虽不能制定规则,但有些约束,可以不去遵守了。 “要是我拥有大能境的实力!”徐胜喃喃,不由得伸出了手,看向空荡荡的掌心;然后,他双手一握,好想要将什么东西狠狠攥在手里。 实力!实力! 他悲惨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实力的不足。如果能有大能境的实力,严少光应该不会拿着惊鸿剑耀武扬威,妖邪青年应该不会千里追杀,秦烈应该不会将他抹除记忆,玩弄于鼓掌之中。 如果有大能境的实力,也许他就能更好的保护芷阳,也许一个人也不会死;也许...他还可以高调地返回中州,到那南郡许家,去见那个他魂牵梦绕,无法忘却的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徐胜眼中通红一片,他抬头,死死盯住青衣少女。 “那是传说,我不能担保。”青衣少女立即觉察到徐胜的不对,神色一凛,偷偷运转修为。 “传说也是有根据的,总不能都是空穴来风。”徐胜的声音已经变了,透出一股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 “有些传说就是毫无根据。”青衣少女缓缓后退几步,表情凝重,沉声说道:“而且,传闻中,吃下彼岸花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嗯!?” 这句话,来得及时,就像一道惊雷,正好劈在欲念焚身的徐胜的心头。 当然,这句话是青衣少女瞎编的,但却在阴差阳错中贴合了部分真相,也给“魔怔”的徐胜来了个当头棒喝。 他的神识,稍稍清醒了些。 “你说的那些人是谁?他们都有怎样的下场?” “有很多呀,千年之前的天官尹氏,三千五百年前的虚道子,还有五千年的凌空上人,还有...”青衣少女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一个个如雷贯耳的人名被她拆散后又重新组装。 “你说的这些人,我为什么一个也没有听过。”徐胜狐疑,目中红光猛然一涨。 “这些人属于禁忌,只在我天师府的密卷中留存,你没听过也很正常。”青衣少女无比紧张,然而说话时却行云流水,语调轻松。 “《经史》中一个也没记载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经史》几经删改吧?”青衣少女在这种情形下,话述还能滴水不漏! “那些人最终的下场究竟是什么?”徐胜再度问道。 “到了晚年,浑身长白毛,见不得一丝光亮,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承受漫长的孤独与周身腐烂的痛苦。” “只有这些吗?” “怎么可能,远远不止。”青衣少女吐了吐舌头,心想:这竟然吓不住你!她没有犹豫,稍稍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人全都无妻无后,亲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惨死,鳏寡孤独占全了,可怜极了。” “这样呀...”徐胜犹豫了,对于肉体他并不是多么在意,但对于亲人,实在是无法割舍。虽然到现在,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只有一个;但,那也是决不能放弃的。 “听我说,放弃这朵花吧,它可不是你能驾驭的。”青衣少女见到徐胜动摇了,立即往前几步,柔声细语道:“把它交给我,我天师府有能力处理它。” “给你!” 徐胜笑了。 凭什么要给?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响彻——是斩是摘任君择。 老道士告诉他了,这朵花的留存死生,由他说了算。 “剑来!” 徐胜大喝一声,面色一沉,眼目一凝。 刷! 闪着寒光的剑,在午阳的照耀下更加生辉。 “别乱来!”青衣少女惊呼,伸手想要阻拦。 “闪开!” 徐胜怒喝,剑如腾龙出动,又似雷霆倾压,惊走了青衣少女,向着花茎,斜斜挥砍。 “咔!” 只听得不大的声响,彼岸花,没了! 那原本的笑脸瞬时变成哭丧,花朵向下,没有来得及坠地就被缭乱的风卷上天际;紧接着,在青衣少女与徐胜的注视下,花朵开始崩析。先是一缕缕红色,然后是彩带样的“红绸”逸散,成了一些些粉尘红点。 它们,彼岸花的“躯体”就随着风远走了,被无边无际的天地稀释,化作了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你的选择吗?”神州僻野里,老道士放下严少光的“尸身”,朝东方眺望。 “天地间,似乎有些不同了。”九嶷山上,老天师放下了书册,站在窗口处仰望苍穹。 “有意思”深宫大院,正在“训斥”小皇帝的大柱国突然停下了,嘴角一歪,发出古怪难明的笑。他这一笑,让小皇帝更加紧张了。 徐胜不知道,他的一次“冲动之举”,将深刻影响世界! 离殇卷 第十七章 这就是战争 土地是焦黑的,天空是净朗的。 天与地形成的反差,构造出一个奇幻的世界。 斩了彼岸花,青衣少女无比惋惜,至于徐胜,他有别样的感觉——某些束缚似乎被打开了。 他开始四下观望,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原来的地;但,好像又不同了。 说不清哪里不同,但天地确实发生了变化。 北幽,终年不绝的不老泉突然断了水,大长老带着族人惊慌地叩拜着,然后,水流恢复,却成了血的颜色! 江州,千百年来滔滔不绝的离江水突然在颍川上停住了,虽然只有三息,但当浪涛复涌之时,很多人都看到从水底跃出一条黢黑的大蛇! 雍州,戈壁滩上,牧羊人正抵着终年不息的风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绿洲迈进;忽然,他止住了,本来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风停了,舞动的砂砾纷纷落下。 越州,君仪山上留存三千多年的银杏树蓦然间无风自动,抖落下大片黄叶,使得那原本就稀疏的枝丫,变得空无一物。 世界变了,有些人觉察到了,更多的人则一无所知。 “此间事了,我们走吧。”徐胜收起了长剑,对着青衣少女说道。 “等等”青衣少女摆了摆手,旋即弯下身子,盯住那彼岸花的残茎,笑着说:“既然有根在,何愁不发芽。”她一边儿说,一边伸手就向花茎抓去。 “你...”徐胜皱眉,想要去阻止,但是又想了想,这等不祥之物,也许只有天师府能做妥善的处理。 “噫呀!” 正值徐胜思考之际,青衣少女发出了惊呼,他定睛一看,不得了,那花茎带根儿竟然跑了! 地面上出现了不断延伸一个凸起,土层被拱得上隆。 “快抓住它!” 青衣少女急呼,撸起袖子,运转修为就开追。 “哪里跑!” 徐胜也想见识一下它的“根本”,提起惊鸿剑,凝集“无形秘力”于双腿就开始狂奔。 “你们都走吧,按我定好的路线前进,绝不能回头。”高坡上,颜亶之巍然站定,看着下方跪倒的十人,轻轻开口,沉沉说道。 “将军,吾等受命。”这十人应答着,声却不高,明显有些不愿。 是呀,谁能愿意? 明明打了败仗,作为溃军之师还要硬着头皮往前上,不给粮食,不制定方略,把大部队分成互不能助十份,让他们一干正规精锐去做绿林土匪的勾当。 谁能愿意?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也能理解抗拒心理,但是没得选。”颜亶之注视着下方十人,艰难开口:“瞿峡路已断,我们没有退路了,只能扑向关东大地,去寻找一线生机;况且,大将军要通过阳平古道最少两月,这两月,也是我们为他争取战机。至于分兵,那是因为我们与樊川军的攻守已经易位,现在我们是劣势,聚在一起反倒容易被团灭。各位,而今的处境还望大家能仔细想想,大将军的良苦用心也希望大家能够体谅。” 颜亶之话毕,对着十人,更对着更下方的五万军士深深鞠躬。 “唉——”有人长叹,摇了摇头,然后苦涩一笑,沉声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 “做吧,生死再论。”又有人唉声叹气,语中尽是无奈。 “是我,对不起大家了。”眼见士气低落,颜亶之心急呀。他明白,自己与大将军在下一招险棋,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满盘皆输。 士卒的丧气,不是一种好现象,隐隐已见败亡之兆。 怎么办? 颜亶之只觉心力憔悴,头晕目眩,他仰天望天,顿了三息,猛然喝道:“我是罪人,给各位请罪了。” “咚!” 小山般的身躯轰然而下,镇东将军,帝国之柱,跪下了! “不可!” “将军你快些起来。” “我等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呀。” ...... 一声声呼喝汇聚,最终成了人声鼎沸,颜亶之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山人海,叩响了头。 “将军有罪,我等岂能无责?!” “万死不辱使命!” “我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军令如山,我等定全力去拼!” ...... “好,多谢。”看着人群情绪高涨,颜亶之终于笑了,他晃动着站起,环视四方,然后大手一挥,厉声道:“既如此,就仰仗各位了,时不我待,我与公等俱在!” “是!” 喝声震天,直上重云,十人领命,皆挺胸提剑。 “还有...”颜亶之拦下将走的十人,稍作停顿,冷声道:“你们无论如何,一定不要再登临芷阳。” “是”十个人相互望着,目中既有不解,也有惊惧。其实不用颜亶之说,他们早就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敢再到芷阳去的勇气。 “嗯”颜亶之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还记得道袍男子说过的话:我以天师府的名义起誓,永不再到这儿来。 这儿,是个很玄学的词,往大了说可以是关东大地;往小了讲,也可以单指芷阳城。 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也算替道袍男子信守了承诺。 “这场战争的胜负,大昭的国运,全看你们的了。” 过了很久,等大军快散尽了,颜亶之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说道。 他没有选择与他最爱的将士们一道,他于心不忍。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有一些人会饿死,有一些人会自相残杀,有些人会被劫掠欺辱,有一些家庭会支离破碎,有些土地将被血液浸染,有些人烟聚处将永久荒芜。 但没有办法,这就战争,亘古不变的战争。 离殇卷 第十八章 无情吞噬 夜半更深,青衣少女与徐胜坐在火堆旁,都灰头土脸,情绪低落。 那彼岸花的根茎,跑的也太快了,他两人拼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赶上。 “刚才有一段,你挡到我的路了,不然我一定能抓到的。”青衣少女揉着退,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怎么记得从头到尾你都在我屁股后面吃灰呢?” “我是在你后面,但有一小段我能超越。” “那你为什么没超呢?” “你他娘挡着道呀。” “旁边那么大空荡你不会挪一下吗?” “挪过去不需要时间吗?” “你...”徐胜伸出手,真想在青衣少女的脑袋上砸一拳。 “你要干啥?”青衣少女一点不怕,反倒瞪着眼睛,歪着脖子,一脸挑衅。 算了! 徐胜无奈,打一拳虽然解气,但接踵而至的纠缠不休将足够令他头疼。 “你有理,都是我的问题。”徐胜放下拳头,长吐一气,别过脑袋不愿再搭理她。 “哼,你知道就好。”青衣少女露出得意的神色,伸直了双腿,继而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饿了。” 一阵儿无语,青衣少女突然崛起了嘴。 “嗯。”徐胜点头,权作回应。 “我说我饿了。”对这个回应,青衣少女显然不满。 “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我说我饿了,我要吃的。”青衣少女叫嚣道,朝着徐胜的后背就是狠狠一锤。 “哪有吃的?”徐胜怒了,大吼道:“这个芷阳城,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老鼠都快绝户了,喝西北风吧你。” “你敢吼我?!” “我还敢打你呢!” ......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铿锵”之音贯连不断,火焰被打斗的气流卷动着,躁动的火舌更加疯狂的跳跃...... “该死呀,怎么会这个样子?我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在距徐胜不太远的地方,黑暗到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残忍与愤怒,低低呻吟。 他不是别人,正是本应死去的妖邪青年! 现在,他无比的凄惨,整个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能动。仔细看,他的半边身子都快烂掉了,而另外半边,也是扭曲变形地不成样子! 青衣少女的那一击,行的是夺天地之造化之功,按理来说,他扛不住。但,青衣少女考虑到徐胜,留手了;而且,他的胸口处有一块无比坚硬的头骨。 那头骨,本是属于卫獠的!妖邪青年出于泄愤心理才将卫獠的脑袋破开,将头骨带在身上,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头骨还帮他抵挡了部分伤害,救了他一命! “那个臭小子,他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三十多年了,我隐忍了三十多年,就是要天下人再也不能欺辱我。当年的卫獠不行,现在更没有人可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透出怨恨像鬼泣一般吓人。 前半生饱经凌辱,又在乱葬岗住了三十多年,他的心理早已扭曲,变得恶毒不堪。 他想报仇,想见到徐胜,万分的迫切。徐胜身上的“业火”,还有那挡下惊鸿剑的诡异手段,早令他垂涎不已。 仇恨再加上贪欲,妖邪青年本就不正常的心态更进一步,坠入了“魔道”! 徐胜,成了他的梦魇,也成了他的“渴望”! “沙!沙!” 林木间传出异响,一个黑影在枝干间跃动。这一幕,在这夜里,无比的诡异,但妖邪青年探查到之后,竟是露出了微笑。 他朝思暮想的“子嗣”,终于来了! “嘶——” 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一个人形生物半蹲着,从树冠上跳下,伸长了舌头。仔细看,这人形生物的手脚都异于常人,根本无法挺直,至于面容,与妖邪青年颇有几分相像! “畜生,你终于到了。” 妖邪青年笑着说,嘴角艰难地裂开了一个缝儿。 “嘶——” 那人形生物快速爬到妖邪青年的身旁,面露兴奋,探出细长嫩红的舌头,朝他的脸上舔舐。 “滚开!” 妖邪青年脸色一变,当即怒骂道。 “咿咿” 那怪物听到妖邪青年的怒骂,如同遭了天谴,立刻惊慌地后退,口中发出凄厉的呜咽。 “到底是畜生。” 妖邪青年眼目一斜,盯着怪物上下打量,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你进化的太差劲了,完全不配做我的继任者。” “咿咿” 那怪物低下了头,完全不敢向妖邪青年看去,它的声音也小了很多,像是小孩子在犯错之后发出的委屈的嘟囔。 “没出息的东西,你过来!”妖邪青年骂道,狠狠地瞪了怪物一眼。 “咿咿” 怪物明显害怕了,但它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脚并用,急速到了妖邪青年的身侧。 “你...”妖邪青年冷冷地注视着它,稍作思考,然后厉声说道:“划开脖子,把血放给我喝。” “咿!” 怪物听到后,竟是后退两步,睁大了眼睛,面上的恐惧与抗拒清晰可见。 “你不愿意!?”妖邪青年眉毛一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狠声说道:“你可知道违抗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你的命,你的血,都是我给的!” “桀!” 那怪物猛地嘶吼一声,死盯向妖邪青年,眼中似有泪花。 “畜生,还不快滚过来!”妖邪青年再骂,语中满是愤怒。 “咿咿” 怪物惨叫两声,眼泪更多地淌下,它迟疑了;但挣扎过后,还是缓慢地、坚定不移地朝妖邪青年靠近。 终于,它到了妖邪青年的身前;它悲鸣着,用舌头从妖邪青年的脸上舔过,然后又伸长了脖子,探出皮包骨头的手臂,用细长尖锐的指甲从脖颈子上划过。 “呲溜——” 不浅的伤口登时出现,殷红很快蔓延。一滴滴血,像葡萄美酒一样,朝下方坠落。 “啊——” 妖邪青年舒坦地叫着,张大了嘴,一滴不漏,全数接纳! 肉眼可见,他的神情逐渐舒缓,变形开始蠕动,微微复位;而且,那些几乎断掉的肉体开始聚拢,有了粘合的迹象。 怪物的血果真有效,帮助妖邪青年恢复着! “呀——!” 突然,妖邪青年发出吼叫,他猛地起身,对准怪物的脖子,狠狠咬下。 “桀!” 怪物惨叫,使劲地甩动着身躯;但,妖邪青年的牙齿像钉子一样死死嵌入,根本摆脱不了。 他嫌滴落的太慢,要将怪物整个吸干! 离殇卷 第十九章 归来 悠长曲折的阳平古道上,一个少年郎正牵着毛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他的身后,那毛驴之上,俨然坐着一位瘦小的女子。 这一对男女,正是小姜和他的姐姐。 大将军还没走过的路,已经被小姜姐弟俩儿趟过了其中一段。 “姐姐,你看,最多还有几天就到芷阳城了,到时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姜亦晨笑着,额头上全是汗珠;但他丝毫没有觉得劳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疲惫。 “唉,其实我是不想来的。”姜亦晚的神色远没有他弟弟那么兴奋,对于其口中的那个仙人,她一直持怀疑态度。 世间要真的有仙,百姓怎会受难到如今?她的父母,那个定了婚约的青梅竹马,都在频仍的战乱中经受不了“拷打”,悲愤而死;他的弟弟,因她不愿出卖自尊,纵然幼小瘦弱也被亭长强制安排参军。 她早就不对现实有任何的期待了,她见过了太多丑恶的嘴脸,早就无法想象神仙们的“美好”。 “姐姐,你又怀疑我不是,真的有神仙,我还救了他,他也收了我做弟弟,整个芷阳城都是他哥哥的,我们去了,一定不会再受欺负了。”小姜喋喋不休,眼中闪着光。姜亦晚看到了,实在不忍心打断。 在她的认知里,小姜八成了碰到了骗子。那个人,绝对不像小姜描绘的那么和善;那座城,也绝对不是小姜想象的那么美好。 关于后者,她倒是猜对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亦晚看着小姜的后身,不由地又想到了他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样子,不自禁嫣然一笑。 既然她弟弟想去,那她就陪着吧,纵然是龙潭虎穴,她最起码也能挡在弟弟的面前,最起码也能拦下一丁点、一小会儿的伤害。 就算那地方再不好,能比家里头还让人不堪忍受吗?亭长与那些流氓,快把她逼死了,就连这次远走,都是在夜里偷偷溜掉的。 “就算那个仙人是骗子,是混蛋,是恶棍,我也认了。”姜亦晚心语,暗自攥紧了拳头。 乱世之下,又有几个好人? 她甚至决定了,只要那个“诓骗”他弟弟家伙不是像亭长之流无耻,能够有一丁点人性,她就愿意趁着年轻还有几分微薄的姿色去讨好,献上清白...也在所不惜。 她要的,只是庇护而已。 “弟弟呀!” 看着小姜摇头晃脑的样子,姜亦晚又笑了,但笑着笑着,眼角就淌下了泪。 小姜不知道,他姐姐所忍受的,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说实在的,姜亦晚并不比小姜大上多少,但是女人的成熟,总是比男人早一些,而一个姐姐的责任,更加重了她的负担...... 烈阳当空,西风呼啸。 荒野之上,一队人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属于大昭军,是颜亶之分下的十队里的其中一支。 也是处境最不好,士气最低落的一支。 十支队伍,每支大约五千人,都按既定的路线行进着。而往北,无疑是最难受的——路途最远不说,人烟也是格外的稀少。 但从整个战局来考量,北边的军事地位极其重要,必须有人深入腹地,去打乱敌方军事部署。 其实往北进发的队伍一共有三支,但目前这一支,是最特殊的!它的领导者,只是个校尉,连个杂号将军都不是,他也是第一次独立掌军;同时,他对颜亶之的战略构想一点也不认同! 他想做的,只有回家而已。 可以想象,处境本就艰难,人心怎能不乱?又没有主事者的压制,惶恐与不满必将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 而蔓延的最终结果——只能是爆发! “他娘的,老子不走了,干什么,送死去吗?”有一百夫长,本就刺头,又是军中关系户,率先发难。他将剑拔了出来,往地上一插,径直坐了上去。 “你干什么?!” 千夫长就在他身侧,当即就被震惊,大声呵斥,怒目而视。 “省省力气吧,都断粮了,坐着死,总比走着死强。”那人整个混不吝,更有几个相好的红面汉簇拥上前。 “想反不成,我斩了你!”千夫长气急,佩剑一拔,就朝着那挑事者直直砍下。 “你敢!?” 刺头之所以被称为刺头,除了气性大之外,还要有两把刷子,不然,早就在逞能的过程中丧命了。 这个百夫长,练过几年把式,更是天生的力大无穷。千夫长的剑被他一个闪身躲过,而那持剑的手,更被其牢牢握住。 “滚一边儿去吧!”刺头怒骂道,飞起一脚,直将那千夫长摔了个面朝黄土。 “反了!反了!” 眼瞅着打不过,周围有没有几个人帮衬,千夫长当即大吼,喊声震天。 “怎么?!怎么?!” 军中督查挺着个大肚子从人群中走出,而跟在他身后的是更加大腹便便的校尉。两个人一出场,气氛立即就变了,百夫长蔫了一般,不由地后退几步;而那千夫长,像是见到了救星,直向那校尉爬去,放开了嗓子嚎叫。 “大人,他要反!他要反!” “瞅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校尉眼睛一翻,踹了一脚身旁的千夫长,然后又瞪向挑事的刺头,冷声道:“就是你要反?” “我没想反。” “那你闹什么?” “我...”刺头抓了抓脑袋,鼓足勇气说道:“我就是走不动了,饿得慌。” “那你不走就不饿了吗?” “往前头荒无人烟,越走饿得越快。” “你...你...你...”校尉直咬大牙,身躯猛然一颤,大吼道:“违抗军令,我看你是想死!” “遵守军令,我怕也活不成呀。”刺头跪下了,身旁有几十个人陪着他一块。 “怎么你们都要反?” “我们不敢,但是也请大人替我们想一想,您与我们俱为一体,我们也只是想活命呀。”刺头的语气突然变地恳切,他快速爬到校尉的脚边,放声道:“五千个兄弟,五千条人命,都在您的手里呀。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我是替五千个兄弟一起求您。” 刺头这话,说的也太漂亮了,先是抬高了校尉的身份,又显现出自己是站在大家的立场上。 上与下,兼顾全了。 显而易见的,有很多人都动摇了。他们到不至于陪刺头一起跪下,但神色的动容却是无法掩饰的。 校尉很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刺头,寒声道:“你小子问题不少,可是有解决办法吗?” “有”刺头抬起了脑袋,神色一凝,大声说道:“到芷阳去,那城池不小,里头一定有粮食。” “你疯了?!”校尉神色猛变,惊声道:“那城里头的都是怪物,我们有八万人都死在那儿了!” “这不更好吗?”刺头直勾勾地看向校尉,“嘿嘿”一笑,轻声道:“那说明芷阳城实力雄厚,不是更能庇佑我们吗?” “庇佑...”校尉捻了捻胡子,神色忽然变地精彩,他理解刺头的意思了。 刺头让他带队,去投降芷阳。 “可...”校尉迟疑。 “没有可是。”刺头猛然站起,从袖口抖出一把匕首。 “呲——” 利刃插入了柔软的脖颈,血如喷泉! 刺头竟把校尉给杀了! “各位,我们兄弟决意向芷阳投降,你们愿意来的就跟上,不愿意的,仍旧往北边去吧。”刺头用袖口擦拭着刃锋上的血迹,睥睨四方说道。 “我们都是一体,共同进退,要去也得一起去。”督查到底是督查,神情马上由震惊变为欢喜,对着刺头轻轻低首。 “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一条狗了,您往哪里去我绝对第一时间跟上。”千夫长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咬紧了牙,头颅直接埋进尘埃。 “我也跟着您一起走。” “我也是。” “我们也一样。” ...... 听着支持之声愈来愈大,刺头得意极了,他缓缓收起匕首,大手一挥,吼喝道:“大军调头,我带你们到芷阳吃大米馒头去!” 离殇卷 第二十章 无题 芷阳城里头,徐胜头疼欲裂。 他正与青衣少女置气,互不退让。 一个嚷嚷着要吃要喝,而另一个虽然有捕猎和烹饪的能力但就是纹丝不动。 其实徐胜也很饿,但他强忍着,就是不愿意让青衣少女占到一点便宜。 青衣少女在徐胜眼中,完全就是上天给的惩罚。 哪有这样的人? 给她自由身她不要,说起来是俘虏,却比主家还要嚣张,既聒噪多事又厚颜无耻,简直... “唉——” 徐胜长叹,摇了摇头。 “你有叹气的功夫去山上打个野兔来多好。”青衣少女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嘴里头叼着根狗尾巴草,活像个女泼皮。 “还是那句话,我不饿,要吃你自己去。” “我堂堂天师府弟子能干那种事?”青衣少女瞥了一眼徐胜,漫不经心地说道:“兔兔那么可爱,我怎么能杀兔兔呢?” “那你吃它干吗?”徐胜直翻白眼。 “你把它杀了,我不吃多浪费呀。” “你不吃我杀它干吗?” “哦,你的意思是怨我了,我要吃所以你才杀。” “对呀” “那你杀一个呀。” “你...”徐胜无奈地歪了歪嘴,一拍大腿,“我不去!” “你不去使那么大劲儿干吗?” “我乐意” ...... 两个人的抬杠很快变成了争吵,然后由争吵又变成了决斗。 流浪汉通过了惊天动地的炸响,找到了徐胜;然而,当他看到无比惨烈的“战局”时,咽了咽唾沫,选择了退避。那一腔的呼之欲出的哀求变成了欲哭无泪。 徐胜和青衣少女都不是一般人,两人虽然饿,但是就目前粒米不进的状态,最少还能再坚持几个月! 他们可以,但流浪汉不行呀。 他饿得受不了了,前胸贴后背,脑袋发晕,两腿发软;为了活下去,他发挥了一贯的努力与细心,把芷阳城最少五片街区翻了个底儿朝天。 可,做完这些后他懵了,别说正儿八经的吃食了,连一点残渣都没有。 他作为多年的流浪汉,虽说不曾行走天下,却也蹚过许多城乡,这么艰难的、不给活路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被逼无奈,他甚至打起了老鼠的注意。那东西虽然小,但是多少有肉呀。 他卷起了裤腿、撸起了袖子,在沟渠里来回行走,在墙洞边左右等待;最终,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他还是碰上了几只老鼠的;但,那些瘦骨嶙峋的家伙非但不怕人,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直冒绿光! 好么,看这架势,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流浪汉是落荒而逃,实在没辙,他鼓足了勇气要向徐胜祈求;可是,徐胜与青衣少女的打斗太壮观了,他那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敢,在看到的瞬间就被击溃了。 “怎么办呢?这是老天要亡我呀!”流浪汉一时间忧心不已,悲从中来;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地方能把他饿死! 他那天为被、地为床,九州大地捡食儿吃的“混账”思想,第一次遭到了打击,开始动摇。 “怎么办?” 流浪汉四下观望,空荡荡的城池此刻显得更加寂寥,恰有阵风吹过,使他心头一冷,浑身一颤。 在身体的颤栗中,他的视线不由地移到了斜上方,一片儿茂盛的山林正映入他的眼。 “就这么干了。” 犹豫许久,流浪汉攥紧了拳头,咬牙说道。 他决定了,到山上打猎去! 虽然他从没打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而且城里头除了粮食之外,什么材料都不缺,做些简易的捕兽器不算太难。 流浪汉其实不傻,相反他思维活跃,动手能力极强,之所以混成这个地步,不过是懒而已。 徐胜是怎么也没想到,本来青衣少女催他干的活,被流浪汉给抢先了。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刺头百夫长趾高气昂,意气风发。 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五千人排成长队,从狭窄的山缝儿间鱼贯而前。 他故意选了一条不好走的路,就是为了避免遇到往日的同袍。虽然,遇见了也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总不至于刀兵相向;但那尴尬却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是不光彩的叛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军,你真是英明无双,小的是打心底里佩服,这次我五千多兄弟,全仰仗将军才能侥幸活命。” 千夫长真是个人物,说好了做一条狗,就把狗演的淋漓尽致。从拔剑相向到低眉顺眼,他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适应全乎了。 他跟在刺头百夫长的身后,身子躬的快成虾米了,比在那已经死去的校尉面前还要谦恭。他对刺头百夫长的称呼,更是直接上了三级,抬到了比校尉还要夸张的将军! “啧啧”新晋将军砸了咂嘴,轻蔑地瞥了一眼千夫长,轻轻一笑,带着玩味说道:“不是你之前拿剑砍我的时候了?” “不敢!” “咚”地一声,千夫长双腿一软,也顾不得路上锐利的小石子,径直跪下了。 “那是我有眼无珠,那是我狼心狗肺。”千夫长磕头如捣蒜,脑门死命地往石头上碰,直撞了个血肉模糊。 “得了,得了”新晋将军微微一笑,目带嘲讽,冷声道:“跟你这种臭丘八,我也懒得计较,只是要注意了,以后可得擦亮眼,不然,难保不会剑锋调转。” “是是是” 一连三声,又是三个重重的响头,新晋将军轻轻抬手,千夫长才颤颤巍巍地站起。 “我以后一定擦亮眼,绝不会狗眼看人低,绝对以将军马首是瞻。”千夫长的脸上淌着血,但他不敢去擦,只能任由其流下,染红了整张面目! “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张狂至极。新晋将军背过手,大步流星,一往无前。 身份在短时间内的剧烈变化让他头晕目眩,无法自持。昔日骑在他脖子作威作福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狗”。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野望更加疯狂地扩展着。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芷阳城夹道欢迎的景象了,那个人抬手可覆灭八万大军的“绝顶人物”也一定会对他大加赞赏,高看一眼;到时,他再把知道的情报一上报,没准真能混到个实实在在的将军。 一切的美好,地位、金钱、女人、良田、美宅,一切的一切,都向他招手呢! 离殇卷 第二十一章 杀心乍起 “这是你打的?!” 翌日,天刚亮,日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徐胜刚推开门就看到流浪汉恭恭敬敬地站着,满面堆笑;他有些不解,但当看清楚流浪汉手里提的东西后,所有的不解都化作了惊讶。 两只手,没有空余地方了,满满登登,全是猎物,野鸡、野兔、獾子,都是山里常见的,也都是徐胜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更是青衣少女早晚念叨的。 “仙人,昨天还有一只大野猪入套了呢!可惜劲儿太大,折腾了一会儿,竟被它给跑了。” 流浪汉用手肘擦了擦额脸上的泥汗,讪讪地笑着。 “干得不错。”徐胜由衷赞叹,嘿嘿一笑,说道:“你到城后小河沿儿去,我去找点柴火、野菜。” “好嘞”流浪汉是喜形于色,本来他以为自己就是苦力的命,没想到,仙人竟会主动分担一些劳动;这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他觉得距离回家、距离过上优哉游哉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那仙人劳烦了,您先过去,我去喊仙女一起。” “别!”徐胜忙出声阻止,脸上写满了抗拒,他瞪了一眼流浪汉,有些生气地说道:“不要叫,她不配吃。” “啊!?” 流浪汉懵了,他歪头一想,小声说道:“可是...仙女昨天...” “没有可是!”徐胜斩钉截铁,根本不给流浪汉说下去的机会,当即甩手而走。 “这俩人”看着徐胜的背影,流浪汉颇感无奈,他好像又惹仙人生气了,更重要的是,他本想连青衣少女一起讨好的。 现在,讨好不说,没准被发现后还会被青衣少女记恨一遭。 “唉——” 流浪汉摇了摇头,人在屋檐下,没有办法,他只能照做喽。 “这俩人”流浪汉又感叹一声,及继而轻声道:“究竟是相互厌烦...还是喜欢呢?”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说完后,连流浪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老子这么有哲理了? 流浪汉用野鸡嘴巴挠了挠头,心想:去他的吧,老子怎么就不能哲理一回了? 水流清清,水草丰茂,还有几只晚蝉鸣叫,间或数只蟋蟀蹦跳。 这里,从广义范围来说,还是芷阳,却跟前山与近郊的焦土截然不同,恍若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完全相对的两个东西就是会混杂在一起,既冲突又和谐! 一堆石头支成了灶,一块石板变成了锅,火焰燃烧着,“拼命”炙烤着锅上的“佳珍”。 没有盐,就炒河石取咸;没有醋,从山里头取出未成熟的果子挤出汁水;没有香料除腥,还好发现了花椒树与紫苏草。 天无绝人之路,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徐胜与流浪汉还是完成了不错的一餐。 “滋——” 油脂在石板上起泡,肉块的细小孔隙时张时闭,鸡腿鲜嫩,兔脯肥美...简直绝了。 “你真是个人才呀!”徐胜强咽下口水,满意地拍了拍流浪汉的肩头,毫不吝惜赞美。这一餐,除了炉灶的搭建、柴火的拾取,剩下的,都是流浪汉的杰作。吃遍山野的徐胜,倒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坐享其成了一回。 “哪里,能给仙人服务,这是我毕生的荣幸。”流浪汉说着话,口齿已经不清了,作为一个潇洒的人,他是不会考虑仪态的,所以口水这些东西,他也不会像徐胜那般在意,毫不阻拦,任其流下。 当然,虽然他表面谦恭,低到了尘埃里;但是,听到徐胜的考赞,还是不免有些得意。 “开玩笑,你是修仙的,我是拾荒的,论吃饭,你能比过我?”流浪汉心语,哈喇子流得更加“丧心病狂”。 他没什么能耐,但最擅长在食物上进行创造,作为拾荒人,捡别人不要的吃食,要是没有创造力,怎么能活得像他这么惬意呢? “滋——滋——” 肉块在高温下甚至发生了位移,一些汁水从血肉中渗出,油脂发生了更为剧烈的沸动。 “好了吧?”流浪汉砸了咂嘴,眼睛都直了。 “我觉得还没有。”徐胜答道。 然而,流浪汉哪里是在询问,他是在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他甚至没有听到徐胜的回答,一伸手,抓向了鸡腿。 “烫!” 没有别的感觉,兴奋瞬间被打断,疼痛霎时替代了一切。 “啊!” 流浪汉惨叫着,刚拿起的肉,被他给“刷”地一下抛出! “你...”徐胜蹙眉,下意识伸手去接;但,肉可不分人,该烫还是要烫。他的手在接触的刹那,“嗖”地一下缩回,非但没有承接好,反倒因为手劲的缘故,那肉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栽倒了更远处的土堆里。 “哎呀!” 流浪汉惋惜大叫,飞身就要上前去捡;可,一只拦住了他。 “退后” 徐胜说道,面色瞬时深沉。 “啊!?” 流浪汉不解。但徐胜已经在此时抽出了剑,身上的杀气一凛,直将他震退几步,吓得他浑身发颤。 徐胜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层叠”而凌乱,这声音显然预示着,有大股“东西”,在往这里赶! 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徐胜抬起眼皮,“无形秘力”瞬间凝集,他的视线,如雷电一样,贯穿了无数林木、数座山峰。 “噫!” 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到了,大昭军又回来了! 该死! 徐胜的面容彻底黑了下去,道袍男子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呢。 “说好了不会再来,又出现在这里作甚?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徐胜气极,一用力,把惊鸿剑握地更紧了;也许是因为心境的变化,那剑身竟然泛起了红光! “仙人,怎...怎么了?” 流浪汉虽则害怕,但他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问道。 “快跑吧,这顿肉,你是吃不上了。”徐胜沉着声音说道,不光是剑身,连双眼都红透了! “啊!?”流浪汉虽然心有疑惑,目有不爽,但他也明白徐胜的话是不容抗拒的。 “好,我马上走。”流浪汉无奈地看了眼石板上“滋滋”作响的“美味”,将心一横,转身急速奔走。 “我去把仙女喊来帮您。”到了远处,流浪汉猛地回首,对着徐胜大声呼叫道。 “不要!”徐胜当即呵斥,但流浪汉头也不回,显然没有听到。 不过也无所谓,徐胜眼目一凝,心中暗道:要是她来了,我们就好好算算账! “沙沙” 声在草上,声在树间,越来越大,徐胜的神情一点点凝重,手里头的剑,越来越猩红渗人。 通过“无形秘力”的加持,他已经能看到某些人的脸,与此同时,恨意愈发高涨。 说好了不会回来,为什么出尔反尔?整个芷阳城,就因为他们,几千人身死,五万多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整个城,已经名存实亡,但还是不被放过,还给人活路吗? “陈小芸...”无意之中,徐胜知道了青衣少女的真名,原先他还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可爱,但现在...只剩下可恨。目光上下几次,停顿三息之后,徐胜终是下了决心,狠声道“既然你师兄不愿信守承诺,不把你的命看得重要,那么,我又何必要处处忍让,处处受气呢?宰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 徐胜呀,竟动了杀心! 而更可怕的是,在“生死玄功”和“惊鸿剑”的影响下,他的杀意不断地高涨着... 离殇卷 第二十二章 张狂者死 近了,又近一步! 徐胜清楚地看到,那些人爬上石头,拨开枝叶,踩在草地上,踏在泥浆里,他们拿着斧钺刀叉、他们穿着厚重的铠甲;但,他们的神情并不凶恶,他们的队伍涣散而又拖沓。 “他们是来入侵得吗?”徐胜产生了怀疑;然而,又转念一想,冷声道:“当然是入侵,不然是来游玩不成?不管到底是怎样,出现在这里,就是自寻死路!” 杀意已经不可遏制,与愤恨一起,催生出战斗的渴望。 徐胜舔了舔嘴唇,干涩的难受,需要有鲜血的“滋养”。 “哗” 茂密的树丛被剥开了个“洞”,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从林子里走出。 “噫!” 他就是刺头百夫长、新晋的大昭将军,他一出头便看到了红眼持剑的徐胜。 “你...你是谁?”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还没到芷阳,就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古怪家伙给拦下! 这和他的预想,差的也太远了。 “我是谁?”徐胜斜目,微微一笑,寒声道:“要是我愿意,就是取你性命人。” “大胆!” 新晋将军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千夫长却是忍不住了。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才挺身而出的,虽然徐胜的表现却是异于常人,充满危险气息;但,越是危险,越是他表现的良机。 要知道,虽然他把姿态放的很低,但对于刺头百夫长而言,心里的疙瘩已经存在,轻易难以抹去。 现在还好,以后一旦新晋将军有丝毫的不顺心,那要取他的脑袋还不是手起刀落,或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必须要赶紧呈现出忠心,扭转在新晋将军心里的认知。 “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千夫长咬牙,摆出一张凶恶的脸,厉声道:“这是我天朝上师的将军,以后,也会是这芷阳城的砥柱,你敢阻拦,想死不成?” “哎呦!” 徐胜嘴角轻挑。不得了,这些人已经开始大言不惭,已经确信将入驻芷阳了。 “哈哈哈哈!” 徐胜仰天长笑,对面越是张狂,他是觉得杀人没有负罪感,越下得去手。 “你闭嘴!”“新晋将军”瞅向千夫长,越看越来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表忠心呢? 他越看徐胜,心里就越发慌。从开始到现在,他身后的弟兄是越来越多,但徐胜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流露,反倒是...笑得愈来愈开怀。 联想到芷阳的种种诡异,诸如下落不明的严少光与那死去的八万多昔日弟兄,他的手都在颤抖,他的腿肚子都在打转。他几乎可以确定,面前的人,绝对不一般,很有可能是芷阳的重要人物;甚至,就是一切“灾祸”的源头,也不无可能! “啪!” 先是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千夫长的脸上,然后“咚”地一声,“新晋将军”直挺挺地跪下。 “这...?” 身后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愣着作甚!?”新晋将军怒斥,回头愤视左右,喝道:“都跪下!” “啊!?” 多人起哄,场面眼看就要走向混乱。毕竟,徐胜被“新晋将军”给搞懵了,愤怒与杀意稍稍平息,手里头的惊鸿剑,已经不亮了。他的衣着及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破烂,是在不像是大人物。 很多后来的人,并没有从他身上寻到任何出奇的地方。 “咚!” 一声响,千夫长又“站”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做出了无比“坚决”、异常“良好”的带头示范。 “将军的话,就是圣旨。”他嚷道,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情真意切”。! “咚咚咚!” 响声此起彼伏,渐渐,五千人,跪倒了大半! “你们...?”徐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中的杀意消退了许多,握剑的手也开始松动。 “我们是来投降的!” “新晋将军”抬起头,“真诚”地望向徐胜,无比“自豪”地说道。 “这...” 这把徐胜搞不会了。他本来以为是入侵,没想到,竟然是投降的。 一说到投降,他的思绪就不由地飘飞;记得就在几天前,奢求投降的那一方,还是他。没想到,这么快,胜负强弱就易位了。 可,芷阳一个人都没有,名存实亡,怎么能接受数千降兵;而且,徐胜想要投降的时候,严少光可是不接受的! “杀了他们,就像他们曾经对你一样。” 内心深处,一个“魔性”的声音在嘶吼。 “不要,忘了秦家惨案吗?你难道不曾在夜里惊醒,追悔莫及吗?” 又一个声音,是徐胜饱读诗书,各种纯朴观念所化成的“圣贤”。 “得了吧,你已经屠杀过一回了,现在又装仁慈?有人对你仁慈过吗?” “当然有,寒山大师、老瞎子卫贤、木怀瑾、小姜,还有...你的哥哥,他们对你,难道是淡漠无情的吗?” “呵呵。”“魔声”发出嘲讽,继续说道“寒山舍命是为苍山生灵、老瞎子奋死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木怀瑾传功是为了大旭皇族传承不灭、小姜救你,那是为了寻求庇护,赌一个未来;至于你哥哥,他要是心疼你,怎么会在父母双亡后远走?怎么会在你散尽家财后依旧杀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你,不过是可悲的棋子,还要把利用冠以‘仁慈’的美名?” “你别说了!该死,都该死!”徐胜的双眼,复归猩红,那手里的剑,又绽红芒。 突如其来的咆哮,比雷霆还要炸响,他的身前,那几千人,无一不面色大变。 乖乖! 这是什么妖魔? “大人,我们是投降的,不要动怒。”“新晋的将军”害怕了,徐胜所散发的气势,他生平仅见、不由地浑身震颤。他毫不怀疑,眼前的人,有轻而易举抹杀他的能力。 “投降?不让!” 徐胜冷漠地出声,长剑上扬,血红染遍了山林! “不!” “新晋的将军”发出无比惨烈的嘶吼。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所期望的荣华富贵呀,还没到手,就这么没了? 人生如梦也! “你别,你要做什么?” 剑,停在了半空。徐胜回头,一个青色的身影在微微凸起的小丘上矗立。 “你?” 徐胜咬牙,肉眼可见的,他目中的“红”稍稍淡了一些。 “你来干什么?”徐胜说着,声音已是低吼。 “那你又在做什么呢?”青衣少女的眼里露出无尽的焦急,丹唇轻启,柔声说道:“放下剑,我保证他们会走的,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 “你的保证,跟你那弱智师兄一样,毫无诚信可言。”徐胜嗤笑,大喝一声:“先宰他们,再去杀你。” “你敢?!” “有何不敢?” 咔嚓! 红光一晃,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那“新晋的将军”还有没享受超过两日的荣光,就没了!成了将要曝尸荒野的残缺死人。 而那口口声声承诺当好一条“狗”的千夫长,也在剑光的横扫下成了亡命者。 他与“新晋”的将军,竟然做到了生死与同,也是奇妙,也是讽刺。 离殇卷 第二十三章 小姜姐弟的危机 但,没有完呢。 徐胜的满腔杀意与怒火怎会随着几个人的死亡就平息呢? “惊鸿剑”跟“生死玄功”一道,并不容许他停下。 “啊啊啊啊——!” “快逃,快逃呀!” “饶命,饶命呀大人!” 声声惨叫,转瞬响遍了整片野地。那些本来想要通过投降来苟延残喘的大昭军士们,怎么也没料到会这样? 向生渴望,却要面对死亡! “你不要!”青衣少女哭了,泪眼婆娑,声嘶力竭。 “我偏要!”徐胜冷酷地回答,长剑顺势不停地挥砍。 剑到哪里,红光就到哪里,尸体就到哪里! 五千人,转眼功夫,死了十分之一! 但徐胜看去,不过才十分之一。他要的,是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嘶吼里面带着哭腔,远扩的声音中有着悲痛至极与失望透顶。 “你...胡说些什么?” 徐胜的心猛然震颤,他蓦然回头,眸子里仍旧猩红,却更显深邃。 “我说...”青衣少女紧咬下唇,硬提一气,高喊一声,“你这样做,我就没办法喜欢你了!” “你...”徐胜欲言又止,对于青衣少女的话,他跟本不信;但,就算是不信,还是有别样的感觉不可遏制地冲上其心头,冲淡了杀意,冲散了怒气。 “放下剑,一切都可以好好谈,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会守护在你的身前。”青衣少女红着眼睛,鼓起勇气,一步一步朝着徐胜迈进,语调柔和,动作轻雅。 她,为了护佑大昭军士的性命,选择了忽悠徐胜;诚如徐胜所想,青衣少女对他,虽有好感,却并无一点情爱。 徐胜纵然身有再多隐秘,纵然再干出几件令人惊掉下巴的“大事”,青衣少女还是不会喜欢他。没办法,谁让徐胜天生在“泥地”里长大,天然凝练成一股质朴与憨厚;谁让她第一次见到徐胜的时候,徐胜表现的像一个“傻子”。 徐胜与她心里所期望的那种清淡出尘、仙气飘飘,差的太远了。 她爱的是仙子,而徐胜,从始至终,哪怕有再精彩的经历,哪怕再历经千百年,他也只会认定自己就是一个凡人。 “我想...”徐胜回头,那几千兵卒已经跑的很远了,他笑了笑,又扭脸对青衣少女说道:“你是在诓我。” “我没有!”青衣少女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她慌忙掩饰;可徐胜不瞎,还是觉察到了。 “你又把我当成傻小子了。”徐胜苦笑;然后,剑锋回转,微微扬起! “我说了我没有骗你,信不信由你。”青衣少女鼓着脸,嘴唇因为几次三番的咬动,显得分外鲜红,分外美丽。 这种美,如此动人心魄,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实;徐胜,隐隐有些不忍破坏。 可,他的手还是动了,那剑,又往前了一分。 这一分,让青衣少女停下了。再往前,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你滚吧,滚得远远的。”徐胜目凝,寒声冷语。 “我不走,我说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哈哈哈哈!”徐胜听闻仰天长笑;然后,他猛一用力,竟拉住了青衣少女的手! “我杀人,你陪我去呀?”徐胜挑眉,语带挑衅。 “我...”青衣少女没想到徐胜会来这一招,愣住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滚吧,你并不想陪着我!”徐胜甩手,左手一展,“无形秘力”登时喷涌。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做裂空之穿,急速而行。 “你不要去!” 青衣少女在后方嘶吼,徐胜听到了,虽心有震动,行动上却是分毫不慢。 青衣少女的所作所言,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现在,他体内躁动的杀意已经消退了很多,理智微微占了上风。 但就因为理智,他更觉得那些散逃的大昭军士,不杀不行! 要是不杀,他们该到哪里去?芷阳城收留不了,总不能指望他们一路走回神州。迫于生死危机,他们能做的,只有劫掠关东百姓! 那样,铁定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在百姓死和大昭军人死之间,徐胜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死亡对军人而言,不算是最难以接受的结局。如果心软饶过了这几千人,那么关东百姓也许会有几万人罹难。 一向优柔寡断的徐胜,这一次,终于果决了一回。 剑,造出来,本就是夺人性命的。而天下的名剑,之所以有名,大抵还是比一般剑掠去了更多人的生命。 而“惊鸿剑”可以说是这世间最有名的几把剑之一,直接逝于其下的亡魂,应以千万计! 可与“惊鸿剑”比肩的那几把“绝世兵刃”,虽然也有不少剑下亡魂;但,都还能落下个“圣、仁”之类美名。因为他们的使用者,虽然用剑杀人,却不滥屠;大多数,平定天下之后,都把“剑”束之高阁,使之成为一个象征。 “惊鸿剑”则不然,他的使用者,不论前期如何“仁厚”,到最后,都为“剑”痴狂,不杀尽天下不罢休,不身死道消不停手。 “惊鸿剑”渐渐地,成了世间最为凶名赫赫的存在! 徐胜现在的所作所为,他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惊鸿剑”主的身份,与他的前任们——那些连《经史》都未曾记载,只存留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相比,也毫不逊色。 剑,无情,随意上下,卷动血潮片片;人,同样无情,任性挥砍,收割人命条条! 这是什么? 是战斗吗?不,是绝对的压制,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五千人,多吗? 看跟什么比了,在如今的徐胜眼里,在滔天的杀意面前,在绝对的实力前头,五千人,不值一提。 他们,大昭的精兵们,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唯恐慢上一丝一毫。 他们,虽然又饿又困,却是发挥平生最大的潜力,比任何时候都要迅速矫捷。 可,有什么用呢? 徐胜像一只野兽,像一尊战神,像一个只会挥砍的机器。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所有的人;他的视听之能,足已锁定每一具身躯;他所挥发出的剑光,一扫就是一大片。 在而今的情形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走,无论他们多么分散,多么拼命。 “啊啊啊!” 惨叫、哀嚎,各种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叫声一起“翻涌”。 徐胜听了,不但没有害怕与愧疚,反而更加兴奋! 他的速度更快了,他的挥剑的动作变地更加流畅,更多的人遭殃,更深重的红沾染了大地。 尸山血海、流血漂橹、鬼哭狼吼、哀鸿遍野。 所能想到的所有词,描述眼前的场面,都要差上一些。 这是人所难言的惨烈,这是刀笔难述的惨状! 这些大昭士兵,说起来也没做错什么,却成了亡魂。徐胜想要恪守的“仁道”,再一次在外物的干扰下成了笑话! “姐姐,芷阳就在前头了,马上到了!”小姜抹去额头的汗水,回头望了眼满面愁容的姐姐,憨憨一笑。 “我晓得的了。”姜亦晚小声应答着,心脏“砰砰”跳了个厉害,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可遏制地不停在她心头“徘徊”着。 “姐,你就放心吧,到了芷阳就有好日子了,神仙大哥是个好人,他会保护我们,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小姜红着脸,兴奋之色简直要溢出了。 “但愿如此吧。”姜亦晚摇了摇头,心里头难受的厉害,对于小姜,她也不想给太多的打击。 就随他去吧。 姜亦晚想到,就要闭上眼睛小作休憩;突然,她那半眯的眼睛猛然睁开,神色瞬时一变,她大声呼喊道:“小姜,你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小姜不解,他好奇地看向了姐姐;但,很快,他的脸色写满了慌乱。 有杂沓声音从远处穿来,愈来愈近。那声音,仔细辨认,就是千军万马的奔袭。 “是谁?” 小姜询问,哪有人会给他答案。其实也不需要有人给,下一刻,他就看到了。 几个身穿铠甲的人从林子里冲出,紧接着,更多人像发疯一般死命地奔跑。 “快跑!” 小姜看得清楚了,不是芷阳城的守军,那...显然就是敌人了。 “你先跑,别管姐姐!”姜亦晚大叫道,使劲拽着小姜握缰绳的手,拼命往下拉。 小姜再拉着驮人的毛驴,根本不可能逃掉的。 “一起走。” 小姜不可能放手的,越是有人为了保全别人而甘愿舍弃自我,那么他就越不容易被舍弃。 拉紧缰绳,咬紧牙关,豁出力气;小姜终于扭转驴头,往前窜了几步... 离殇卷 第二十四章 战争绝无好结局 任谁都明白,不论是牵着驴的人还是驮着人的驴都是跑不过正儿八经、状若癫狂的士兵。 小姜往前三步,驴身却站立不动,头颅执拗地往后甩。 面对“来势汹汹”的兵卒,驴也吓懵了! “他姥姥的!”小姜又急又气,对着驴身“腾腾”就是两脚。 不踢不要紧,一踹之下,驴彻底失控,左右来回扭动,蹄子一仰,姜亦晚一个不稳,直直坠地! “该死!” 小姜眼目登时血红,他慌忙搀扶起姐姐,地咬着牙,直愣愣地看着毛驴嘶吼着奔走。 没办法了,跑不掉了。 小姜往前一点,不理会姜亦晚的骇然,将她紧紧护佑在身后。 “姐姐”小姜无奈开口,柔声说道:“看来我是个没有福分的人,是我害了你呀。” “弟弟,你别这么讲。”姜亦晚红着眼说道,双手拽着小姜的衣襟,使劲地往后拉。 但,小姜并不理会;男子的力气,终归不是一个女人可比的。 他一挺身,先是震开姐姐,然后取出了背后的虎头枪! 跑不了,那就得勇敢地面对,纵然以卵击石,也决不能坐以待毙。 “你们,有种就跟我打!” 小姜嘶吼着,瞳孔欲裂,枪身一挑,尖头朝前;他摆开了阵势,虽不英武,却显决然! 近了,又近一步! 那些人,带着“狰狞”的表情,发出“丧心病狂”的嚎叫,一息也不松懈,死命地冲击! “呀!” 小姜大喊,左右双臂齐动,枪身来回震颤,呈扫射之态! “不!” 姜亦晚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悄然落下。 就这样了? 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本以为会是凄惨人生的终结,没想到... 这样其实也好,目前的人生,倒也不值得留恋;现在就死去,倒也不必坠向更悲哀的深渊。 姜亦晚已经决定坦然接受命运了,纵然命运再不公,她也只能选择接受。 “好了,就这样吧;这样,也不算太差吧” 姜亦晚在心中小声地说着,嘴角露出苦涩的笑。 可,等了一会儿,她还是完好无损地站着,想象中的刀斧临身并没有发生;她能感觉到,小姜的动作明显变得轻缓,一个个人从她身旁走过,没有停留! “怎么?” 姜亦晚不解,挣扎着,鼓起了勇气,睁开了眼。 “嗯!?” 她惊呆了,前方分明出现了更多的人;但,他们的目标仿佛不是自己和弟弟。有一些人,到了他们跟前,不说停留,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就那么义无反顾地避开了! 小姜也呆住了,他都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了,他都做好豁出命去的准备,没想到...竟是一厢情愿。 细想下来,就他们两个人,农人打扮,确实不值当派出多兵士。 可要不是为了他们,这些当兵的,跑这么快又是作甚? 小姜回头,他就从后方而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呀,难不成...他沉思片刻,眸子猛然一亮,对了,他们是溃军,是在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 小姜情不自禁,仰天大笑。 “你在做什么?”姜亦晚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掐向其大腿。虽说,这群士兵看样子并不会加害他们,但就目前这种混乱诡异的场景,确实也不是发笑的时候呀。有什么好笑的? 小姜息声,但他脸上仍有未曾退去的笑意;他笑,自然有笑的道理。他猜想,一定是“神仙大人”打了胜仗,震慑住了这群“宵小”。 “姐姐,不用担心,没事的,‘神仙大哥哥’非常厉害,他们伤害不了我们。”小姜竖起了虎头枪,拉起他姐姐的手,柔声细语道。 小姜还在憧憬,却没有看到徐胜凶残的样子;不过,癫狂之中的徐胜,在“无形秘力”的疯狂涌集下,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小姜,还有小姜身后的那个...清秀柔弱的女子。 “小姜和他姐姐,来了呀。” 徐胜呆站在原地,意识稍稍清明。他低下头,只看到手持长剑,血迹斑斑,衣衫飘动,殷红一片。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又造了深重的杀孽! “我...”徐胜恍然,一时间心神不稳,竟然产生了一丝晕眩。 小姜,也是他“日思夜想”之人,如今近在眼前,他却是不敢去见。他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倒吸凉气,心胆俱颤。 徐胜犹疑不定,回望四方,只觉天旋地转。 “该死!” 他骂道。因为小姜的缘故,他不能再往前追杀,愈来愈重的剧烈眩晕又让他浑身难受,不能站稳。 “锵!” 硬挺许久,徐胜终是支撑不住,长剑调转,直刺入地;而他,就把着剑柄,努力不倒,苦苦坚守。 “噫!” 那些本来已经绝望至极的大昭军士们突然少了生死危机;他们,竟是纷纷停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徐胜。 要干嘛?趁人之危? 不,他们不敢,徐胜早就把他们杀服了。就算现在徐胜立刻昏死过去,短时间内也没有人敢有丝毫的忤逆! 徐胜在他们心中,已是无法理解的怪物,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们眼见徐胜左摇右晃,好像进入了一种类似“假寐”的状态;毫无疑问,在这种状态下,他们是安全的。他们之所以停下,也只是因为害怕剧烈地奔走会把徐胜从“假寐”中惊醒。 时间,缓缓流逝着,对于场中大昭军士而言,堪称度日如年。 这期间,徐胜彻底闭上了眼,整个人呈木桩一般,把着剑,直直站立,一动不动。 有人胆大,故意高声咳嗽两下;然而徐胜,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个魔头魔怔了? 大部分人做出了这样的猜测。终于,又有人安耐不住,竟是颤颤巍巍地开始往徐胜的身旁移动。 他想看看徐胜是不是真的不能动了;而且,他还存有一丝丝的、杀人邀功的念头。 “沙——沙——” 鞋子踩在草地上,发出了窸窣的声响,那个人,一点点地靠近,面上的神色逐渐地放松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眼中的“欲望之火”越燃越盛! 他走了十步,徐胜还是老样子,还是朽木一般。 “哈哈” 那人不由发出冷笑,狠色上脸,眼露凶芒。他想铤而走险,试上一试,拿命,给自己博一个前程! “敢尔?!” 然而,得意的念头才刚刚兴起,美好的憧憬才稍稍生发,他的面容就凝固了。 徐胜,睁开了眼,红唇轻启,厉声呵斥。 “啊!” 那人惨叫,第一反应就是逃走;但,徐胜哪里会给他机会?杀意登时弥散,“无形秘力”喷涌而出,只听得“轰”的一声,那个人,从头到脚,崩成一片血肉模糊! “还有谁?” 徐胜环视八方,冷目寒言。 “快跑!” 不知是谁出声,场中至少两千人,齐刷刷地动起,做鸟兽样奔散。 “姑且饶你们一回,至于后果如何,是对是错,我管不着了。”看着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众人,徐胜叹了口气,轻轻开口,小声说着。 小姜的出现,唤起他的一丝仁慈,那个良善的自己出现在了眼前;他为自己的举动后悔不已,心在滴血。 杀人。 是他最不愿做,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可...他却已经做了好几回了。 几番挣扎,几度思量,徐胜最终决定放下“屠刀”。他不忍让小姜失望,不忍看血流成河! 虽然,这样的结果可能是让关东大地更多的人罹难,但他管不着了。眼前事,已经快让他崩溃;身后事,他不愿深思。 其实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是一个好的结局;毕竟,这是乱世,这是战争呀! 离殇卷 第二十五章 谁敢冒犯? 小姜与他姐姐,本想趁兵士不再上涌的当口找个地方潜藏;没想到,掩体还没找好,更多的人,更加疯狂地从林子里窜出。 “没完了吗?” 小姜低语,拉着他姐姐,慌忙之下躲进了一处沙丘的背面。 说实在,这躲藏还不如不躲,他姐弟二人虽则瘦弱,但是以沙丘的宽度竟是遮蔽不住;他两人把头藏了起来,但手脚全放在了外边。 不过,万幸的是,那些兵卒逃命要紧,根本没有几人注意到他们,就算是看到了,也懒得理会。 听着“奔腾”阵阵,由大而小......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二十五章 谁敢冒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二十六章 青衣少女离去 红光,映满山林。 杀气,充盈四野。 那屈辱的小姜与姐姐,那得意的五人,一并呆住了。 “是什么?!” “他又来了?!” 伸出的舌头还没有撬开樱桃小嘴就被吓成僵直。 姜亦晚当机立断,奋力一推。那人虽恼,但死亡危机之下,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 不但是他,剩下的四个也是一样。 可是跑。 怎么可能? 徐胜动了真火,用了全力,就是要取他们五个人的性命。 “噗!噗!噗!” 这声音很干脆,血花扬起在空中,也很美。 小姜抬起头,看到了终......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二十六章 青衣少女离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二十七章 徐猖回归 在徐胜的沉寂里,夏天悄悄溜走了,七天的昏迷,熬走了聒噪的蝉鸣,熬走了最后一丝炎热,也迎来了初秋稍稍的凉爽。 而就在这七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谓天翻地覆!首当其冲的,便是青衣少女远走了,她顺带着还捎上了流浪汉,两人毕竟都是神州人士;其次,更重要的事情是——徐猖带着大军回归了! 近万人,虽然军容整齐,还是乌乌泱泱的,又瞬间充满芷阳的大街小巷,让这座死寂的空城,又多些“不合时宜”的生机。 徐猖回来后,其实不......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二十七章 徐猖回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二十八章 剑是历练 久别重逢,况是天下至亲,徐胜与徐猖自然无比激动;但是,一阵儿拥抱过后,两人也就回归了常态。 毕竟,这两人都有些深沉内敛;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毕竟,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时局依旧动荡;毕竟...他们两人都互有隐秘无法言说。 徐猖安抚着徐胜,揉了揉他的脑袋。实际上,经过芷阳一役,徐胜损失了不少寿元,看上去比徐猖还要年长;但说到底,他还是弟弟呀。 徐猖虽然有不解、有心痛,但他没有任何的询问,他能猜到,徐胜......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二十八章 剑是历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二十九章 妖邪青年的过往 入夜,天气凉。 忙碌了一天的徐猖终于能坐下歇息了,他和司少空取出所剩不到的“浊酒”无声对饮着。 许是太无聊了,又或者是好奇,司少空提议叫上徐胜,等徐胜来了以后,身旁不免伴着小姜;小姜很久没有回去,姜亦晚出来寻找,也加入了酒局... 最终,愈演愈烈的,这场平常且单调的酒会成了全军近万人的狂欢! 狂欢,当然未尝不可,毕竟他们刚刚完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迹,战胜了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但,这狂欢也有不可之处,毕竟......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二十九章 妖邪青年的过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章 妖邪青年的怒火 刷!刷!刷!刷! 月夜之下,四影裂空。 极快的速度带动气流,拽起风,卷集起一地砂石与枯枝败叶。 四个怪物,都怀着必死的决心,满腔的怒意,一往无前! 而芷阳呢? 一万人里头,一半忙着睡觉,一半忙着起哄,可以说,没有人有丝毫的戒心。也包括徐猖与徐胜。 谁能想到,在这么一个地方,在这样一个夜晚,还有仗要打呢? 刷!刷!刷!刷! 影如刀,疾如电。四个怪物,就是四道人间大杀器,即将狼入羊群! “嗯!?” 突然的,摇摇欲坠、昏昏......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章 妖邪青年的怒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一章 徐猖与怪物的战斗 刷!刷!刷!刷! 月夜之下,四影裂空。 极快的速度带动气流,拽起风,卷集起一地砂石与枯枝败叶。 四个怪物,都怀着必死的决心,满腔的怒意,一往无前! 而芷阳呢? 一万人里头,一半忙着睡觉,一半忙着起哄,可以说,没有人有丝毫的戒心。也包括徐猖与徐胜。 谁能想到,在这么一个地方,在这样一个夜晚,还有仗要打呢? 刷!刷!刷!刷! 影如刀,疾如电。四个怪物,就是四道人间大杀器,即将狼入羊群! “嗯!?” 突然的,摇摇欲坠、昏昏......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一章 徐猖与怪物的战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二章 无题 要是按照平常,徐猖怎么可能被怪物咬到?不给他一巴掌,就已经算是留情面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徐猖中了毒,体力在不断地流逝着,精力也开始无法集中。 要是没有意外,这一口,他是铁定挨上了。 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轰!” 只听此声起,八方风云动。 一道血红之影,恰似赤色闪电,刮起一阵儿腥风。 惊鸿剑,以无比凌厉的姿态,风驰电掣,呼啸而来。 那怪物,显然被吓了一跳,稍微一愣神,不过紧接着,他明白是敌方的援军,......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二章 无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三章 无题 翌日清晨,天高云淡,阳光铺展万里,洒满遍个关东! 芷阳城,也是一样的“光明”景象。 就在这“光明”之中,徐胜扛着剑,从远方一步步走来。 他的身上全然是血,已经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怪物的;他的衣衫全部破碎,几不覆体,状若乞丐;他的脸上,在虚弱与淡定之中,更透出果决与坚毅。 他,历经一夜,从城内打到城外,终于...把三只,不,是四只怪物全部干掉! 又一次以一己之力,守护了芷阳,破除了危机! 他没有说话,一来确实无......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三章 无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四章 无题 营地里有大白馒头吗?那肯定是有的,但,他们还真就未必能吃上。 一定能吃上的,应该是一顿“杀威棒”! 不过很可惜,那玩意儿远没有白馒头好吃,没有人愿意去尝试。 也许是老天的意思,也许是老天不愿意看到司少空吃“杀威棒”,路途走到一半的时候,徐胜醒了! 这当然是值得庆幸的,司少空也很高兴,但他看着与徐猖神态相似的徐胜,却是不免生发出一些悲凉的感觉。 弟弟醒了,那哥哥呢?该不会... 司少空不敢往下想,只能一个劲儿的......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四章 无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五章 天命难违之事 一番言毕,话多的老天师,选择了沉默。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原本,他听陈小放的言论,只是惊鸿剑遗失;但,青衣少女却告诉他,惊鸿剑已经认主了! 这可是惊天消息,稍一传扬,便是朝堂震动! 大昭真正的高层,无一不知道惊鸿剑的重要。 这把剑,说是贯穿历史,关乎天下,也毫不为过! 抛去那些几不可考的“传说”之外,七百年前,这把剑实实在在地显露了一次威严。 那时,太祖武皇帝横扫八方,如日中天,在初代“天师”和一干人杰......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五章 天命难违之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六章 染血堂 徐猖站连营之中,头脑眩晕,浑身发软。在他身后,甚至有两个小兵搀扶。 以他的性格,若非支持不住,怎会自认不行? “就送到这里吧,又不是龙潭虎穴。”徐猖回头笑了笑,对着司少空与徐胜,更是对着一干将士,轻声说道。 “老徐,别跟主帅呛得太厉害,实在不行,服个软也就是了。大不了,我们兄弟一起受罚。”司少空是忧心忡忡,强挤出一丝笑,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没事的。”徐猖毫不在意,轻笑着摇摇头,低语道:“那小子,我......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六章 染血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七章 血泪惊变 徐猖,本名徐昌,中州南郡宁陵县林溪村人士,自小家境殷实,有一对勤奋的父母,有一个爱读书的弟弟。 从小,他就展露出超越同龄人的果敢与聪慧,常常语出不凡;而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一奶同胞的,脾气温和的弟弟。 后来,家中生变,其父母二人在回家路上被“匪人劫道”,双双殒命!徐猖在悲痛之余也因少了双亲的约束愈发大胆、骄狂,曾因多次滋事、藐视官府而被判充军;其弟徐胜,散尽家财,勉强救之。 再然后,他又屠杀镖局满门,开始......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七章 血泪惊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八章 屠尽天下又何妨 “你,这是怎么了?” 眼见徐胜出神许久,呆呆站立,司少空,有些担心,轻轻开口,柔声问道。 “我...我...我”徐胜呀,缓缓回头,竟是泪流满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 司少空愈加感到不妙,一把拉过徐胜,紧紧攥住他的手,无比坚定地说:“不管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 “我...我哥,他...他死了!” “什么!?” 晴天霹雳,天摇地动。司少空,他说着要一同承担,自己,却在听到这噩耗......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八章 屠尽天下又何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三十九章 尸山血海 人命,有时很贵重。权贵入狱,其家族往往不惜花费千百金赎救;高官横死,朝廷绝不会吝惜人手,常常动用千百人调查;太平盛世里,一人定罪,卷宗将从村野直达庙堂,期间最少要经过五重核验。 人命,有时也很轻贱。流浪汉曝尸荒野,娼女惨死于街头,人们往往掩面而走,官府也会选择敷衍了事,草草收场;深宫之女婢,高门之丫鬟,若是触怒主人,被挖眼刨心,沉尸井底,也是自古平常,谁人去问?两军交战,斧钺刀叉、戈矛戟剑,人不存善......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三十九章 尸山血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四十章 你是我死也追寻的光 所谓“万应之法”,就是应化一切,应对一切。 虽然这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功法确实有这样的威能;即便,从来没有人达成过。 万应,万应,心之所念,才有回应。 现在,徐胜发出了极致的哀求,而“万应之法”也回馈给他极致的禁术。 元灵——血祭之法! 一段段口诀,一幕幕图景,一条条诡异的气运路径,现在,疯狂地,不可遏制地,如潮水一般地直往他脑袋里头涌。 他那失神的眼眸瞬间明亮,肉体的空虚一扫而空,既然匕首在无情......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四十章 你是我死也追寻的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四十一章 无题 风烟起,残阳如血,远山依旧。 到了傍晚时分,景色,总是格外的美。 “好久,没有看到夕阳了。” 徐胜,现今竟变成了一个年逾耳顺,白发苍苍的老头,而且,最可怕的事情是——他还在急速衰老着,无法停下! 不过,有什么干系呢? 他已经报了血海深仇,有没有什么亲人留存;死了,未尝不是解脱。 “只是可惜...” 徐胜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两个脑袋,竟自笑了;原本,他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惜的,可一念出可惜二字,那太多的遗憾,一起涌上心......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四十一章 无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四十二章 临终托付 “什么?” 斥候的话,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立刻掀起了波澜;只是,不同人的心底,有完全不同的想法。 有些人认为,徐胜果真不行,行将朽木,强撑不住;有些人觉得,完全是斥候看错了,胡说八道;还有些人,虽然相信了斥候的话,但是,对徐胜还抱有恐惧,就算面对老迈虚弱的他,也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种种思绪,在每个人的心中翻上翻下,渐渐的,形成了不同的几派。 绝大多数人还是主张撤退为妙,越快越好;但,也有些少壮派,觉得......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四十二章 临终托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四十三章 安敢再袭? 徐胜身上,堪称“天下至宝”的东西真的很多。 有“舍利子”、“灵根”、“涅槃丹”、“万应之法”,还有...“生死玄功”与“惊鸿剑”。 这些存在,随便拿出一个,都是震古烁今;而徐胜身兼六物,却...落得如此下场。六件“神物”,事实上,他一个也无法完全动用。 他拥有了这些“物”,却并不是它们的主人! 常常的,是物驭人,而非人驭物。 “小姜呀,你听我说。”徐胜刨腹到一半,却是停下了,太痛了,连他也不堪忍受!只见他咬......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四十三章 安敢再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殇卷 第四十四章 一去,万里 这些人,其实挺搞笑的,他们的每一步计划,每一个窘态都被徐胜看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徐胜呀,此时的心境已经平稳了很多,他强自压下滔天的杀意,就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体验一份安好。 但,偏偏的,有人不让他好。这些兵卒,就在机缘巧合之下,又点燃了他的杀机,撞到了枪口上。 “该死的,那个魔头他...” 斥候被吓得面色大变,他没想到,自己还在艰难的布置计划,敌人却率先发难,邀他们出手! 原本以为自己在暗,而敌在明,...... 《夜火余烬》离殇卷 第四十四章 一去,万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一章 黑山 天下有个地方,叫做幽州。就在最北边,俗称北幽,是个苦寒之地,生活着“骁勇善战”,“茹毛饮血”的荒族。 与世人印象大相径庭的是,荒人的生活其实相当简单,因为寒冷,他们无法像中原或南方人士一样耕种,维持生计的活路只有打猎与放牧。事实上,只要朝廷满足他们无法产出,但日常必需的盐、铁,他们一般是非常安分的。 不单是人,世人对北幽的“物”同样存在着根深蒂固的误解。这里,虽然没有溪水古树,也缺乏花草鸟兽,但,广袤......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一章 黑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二章 重聚情深 天幕深沉,风雪凄迷! 无边大地上,群山连绵,望不到边际。而风雪一直啸叫着,让这方天地,都好像陷入到更古不变的凄凉。 “咳咳” 突然的,一道微弱的声音在风中传荡,徐胜,那原本死寂的心猛一下被点燃,灰暗的世界似乎恢复了光亮。 他在惊喜之中回头,正看到小姜咳嗽着,浑身抽搐,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小姜!” 徐胜强撑着,笑着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哥...哥...咳咳。” 小姜,在听到徐胜声音的瞬间,在看到他的......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二章 重聚情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三章 相拥入眠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对三个人来说,都异常的难熬。 这里,除了深重肃穆的黑色,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色彩,任谁看了也会觉得不舒服,看得久了,更是会产生一些疲倦与恐惧。 徐胜与小姜姐弟,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况且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友好。因为静默无言,原本的枯燥就更加猛烈地在每个人的心头卷积,又有那呼啸寒冷的风,无情地拍在三人的肌骨上,进一步摧残着他们的意志! “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终于,是小姜率先不堪忍受,......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三章 相拥入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四章 幽夜枭狼 三个人,三具横陈的肉体,三道可悲的灵魂。 “呼——呼——” 狂风大作,简直要撕开天幕,差一点掀翻山峦。徐胜、小姜、姜亦晚,三个人哪里是在睡觉,根本就是昏迷! 正常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严苛的环境下安眠。 虽然昏迷,虽然没有了直觉,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让他们抱得愈来愈紧,愈加贴合。 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三人之相互取暖,完全无法与狂风呼啸、天寒地冻相抗衡。这样下去,再多两个时辰,甚至到来......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四章 幽夜枭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五章 天将亮时 “呼——呼——” 寒风化作千万缕奔流,从山石上掠过,连大山,都似乎在震动。天上的雪纷纷落下,但,往往还没有触及地面,就被寒风卷上灰蒙蒙的天。一时间,也不知是天上下的雪,还是地上雪上天。 而就在这样孤寂又怪异的环境里,徐胜很累,但却不敢睡倒。 他的目光在四下远方里飘荡,异样的感觉透过寒风,一阵阵地袭来。那头狼,徐胜总觉得,它还没有走呢! 风,呼哧呼哧地吹着,吹得人心惶惶,吹得人身颤颤。 徐胜,好在有小姜姐弟的......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五章 天将亮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六章 又入梦魇 远山在朦胧的光下,显得若隐若现,一些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光晕,和远山的模糊轮廓交相辉映,显得更加模糊。天,仍然是阴沉的样子,却多了少许的明亮与生动。连带着,徐胜感觉连风都小了很多,身上隐隐有些发热。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总之,光明的到来,让徐胜安心了很多。 他知道,狼是夜间活跃的生命,白日里,很少出动!况且,有了亮光,他的视野就开阔清晰了很多,狼群对他的相对优势就减弱了! 夜里头狼都能忍住,隐而......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六章 又入梦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七章 骤变 屏气凝神,心里头更是砰砰直跳。徐胜呀,眼睛微眯之下,连呼吸也不由得急促。 毫无疑问,有人,正在前方等着他呢!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见,但,却是不得不见! “唉——” 思量一阵儿,徐胜终是叹了口气。在这“惨白”的世界里头,哪一次,有他选择的余地呢? 心里头是万般的不情愿,行动上,也只能化为孤勇一样的一往无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徐胜呀,他也得蹚上一遭。 可是,他只是刚刚下定决心,蓄力之下,......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七章 骤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八章 又临黑暗 徐胜,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 且不说紫衣人抓着他的手臂,制住了他的行动,便是没有,他也要自己走上一遭。 在这“惨白”的世界,多待一刻,外边的小姜姐弟就会多承受一分风险。 于是乎,双重的压力之下,徐胜点了点头,同意了紫衣人的要求。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转过身子,然后,低下头颅,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紫衣人也没有办法,他的处境,并不比徐胜好上一星半点;甚至于,他心头的惶恐比徐胜更甚。虽然还有满腔的狐疑,但他没有过多......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八章 又临黑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九章 永隔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强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紫衣人,终于跟徐胜一道,来到了“苍白”的尽头,黑暗的面前! “这里...?!” 紫衣人出神地望着,满面都是震惊。 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他的认知,“黑”与“白”,完全对立的两样“事物”却无比紧密的衔接在一切;但,中间好像又有什么屏障,把它们完全隔绝,使得它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际”,不存在任何中间颜色的渲染过渡。 若即若离,对立统一,相僵相持! 紫衣人看得呆了,他看不......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九章 永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十章 重临 黑暗之中的徐胜举着手,观望着璀璨的绿芒,久久出神。 他并不知道在紫衣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刚才,匕首带给他的刺痛与震动的感觉却无比的清晰,再结合紫衣人并没有随他一道没入黑暗的情况,徐胜大抵,也猜到了“真相”。 “看来他是留存在了‘苍白’之中,这样也好,免得他继续胁迫于我,也省去了到达北幽不老山后一些列的麻烦。” 徐胜轻声开口,自顾自地说着,一方面有些欣喜,但同时,也有着一丝惋惜。 紫衣人倒也不算恶徒,他对徐......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十章 重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十一章 将离此地 天和地,还是一样的黑;风,还是一样的呜咽;惊鸿剑,还是一样的气势滔天。 唯一不同的是,持剑的人,发生了变化。 现在,剑在徐胜之手! 嗡! 剑身发出了更为剧烈地颤抖,却不是在反抗,而是在...兴奋,向徐胜表示一种欢迎! 这把剑,在而今之世,只认可徐胜一人! “吼——” 那些凶狠激动的狼群顿时没有“进取”之心,虽然仍在吼叫,但声音中早就不复气势,掩不住震惊与恐惧。 几十头狼,无一例外的,纷纷退避!更有几只高高跃起、想......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十一章 将离此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幽卷 第十一章 北上寒山 又经过一夜的踟蹰,百般思量,千番考虑,徐胜终于在第二天早上,下定了决心。 他,决意带着小姜姐弟,北上寒山! 因为小姜说的很对,北边,有不老泉! 既然南北都是一样的前途叵测,何不赌上一把?而且,老道士把他行将朽木之人传送至此,其意图,昭然若揭,本就是让他寻找不老泉的。 这,等若是天命! 一贯以来,徐胜虽则抗拒,却是不得不从! “唉——” 一声长叹,经久不绝,徐胜呀,缓缓起身,朝着远前展望。 虽然雪已经止住,但大地群...... 《夜火余烬》北幽卷 第十一章 北上寒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