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叙书》 第一章 红颜葬 大玄律历十九年,上莽犯关已是五载有余,但至今仍是与苍虎军僵持在北疆,不得入关续而南下…… 苍虎军帐中,先锋官温靖宁躺在病榻上,脸唇发白,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望向火炉中燃烧的木柴,声声幽叹。 守在帐外的士兵私语:“温先锋与莽军上将缠斗不敌落马受伤,可这都三月了,先锋官怎地还是不见好转!可是给殷将军急死了。” 旁边的老卒剐了他一眼,急忙提醒:“还敢议论此事!万一让监察大人听到,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闻言,那士兵马上闭嘴,只是不时会扭头往帐里张望。 这时,医部一人端来药汤走了进去,片刻后乍传一通哀嚎,众人面面相觑,待哀嚎停止,那人冲了出来大喊:“温先锋去了!温先锋去了!” 众人听了,立即擂鼓鸣钟,在校场检兵的殷木棉闻讯,什么也顾不得就赶了过去。 一时间,温靖宁的帐里帐外挤满了人,殷木棉恍惚失魂地走到病榻前,只见温靖宁面唇发紫,口中还淌着黑血,死不暝目。 殷木棉捏紧拳头,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医部的亲信,好似要吃了他一样,此情此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殷木棉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慢慢朝那人走去,那人低头垂眸不敢直视。 “监察大人到!” 一声响彻入耳,大家的目光朝帐门看去,一个老监大摆着,满面笑容地走进来边道:“温先锋年少有为,抗贼有功,不想贼人卑鄙,竟在兵刃上淬毒杀害温先锋,可惜可叹,本监察一定会禀告圣上,重赏温先锋其光泽温家。” 殷木棉上前,怒视着老监,问:“尚未有论,大人便知温先锋是死于毒,真是好神通啊。” 老监狡笑,避之不答:“温先锋已逝,还请另立丁奉义为先锋。” “就是另择先锋,本将军也自有人选,哪轮到你来指点。”殷木棉的声音里满是杀意。 老监凑到他耳边,轻笑着说道:“就凭他是高大人的义子。” 殷木棉手握腰间宝剑就要出鞘,额头青筋乍现,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冲出了帐营。 等副将在林子里找到他时,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木头,殷木棉就躺在地上。 “将军,你切不可意气用事,让那奸宦借机发挥,这可不能再连你也失去了。”副将见殷木棉发泄出来,才劝。 “本将知道,你代为传令,遵从温先锋的遗愿,将他葬在北疆,盔甲兵刃送回江淮。另择丁奉义为新先锋。”最后一段,殷木棉说得是咬牙切齿。 …… 一月后,江淮城的清晨,东城花柳巷第一勾拦琼仙楼的老鸨一声尖叫,引得无数人驻足在门前。 琼仙楼的头牌走了,一丈白绫悬在梁顶上,她吐着发紫的舌头,翻着眼,歪着脑袋,再红的胭脂都掩不着她苍白无生色的脸,兴许是没有过多挣扎,她的衣物与头饰还保着体面。 …… 正午时间,刚从城外回来的叶藏诗寻了处酒家稍息,而酒家里此刻却只得他一人,叶藏诗不免好奇,发闲地用筷捣鼓着那一大盘盐水羊肉。 “店家…”叶藏诗刚想开口询问,一位衣衫褴褛且单薄的老者走到柜前,叶藏诗见状只得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壶老酒,一碟子香豆。”老者唯诺地说道。 店家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嘿,我说你这老头,上月赊的账清了嘛?又来吃白食!你今儿不给现钱,就给我滚出去。” 老者呵呵一笑,从破衫洞里摸出几块铜板,轻轻放到桌上:“现钱就这么多,还请店家您大量赏点,要是不行,就给我那香豆减点。”他边说着边打着手势。 店家抓起铜板,脸色依旧是难看,但还是回头给他拿了一小壶酒和一小杯子,至于那香豆,他还是给足了量,这东西本就不值几个钱,也不便去计较。 老者端着东西环顾一圈,最后慢慢地走到叶藏诗那桌对坐而下,视线没离开过那盘子羊肉,他的想法很简单,之后期盼着能从中分到些剩渣。 叶藏诗却是很干脆地端起盘子,大方地给之摊去半盘子,老者低头拱手连连道谢。 “老伯,你刚从外边来,可是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块怎地如此冷清?” “去城东看人命热闹了。”接受了这半盘子肉,老者对叶藏诗的态度是好得不得了。 “人命热闹?那也不至于跑去这么多人吧?”叶藏诗不解地问。 “嗐,死的那可是琼仙楼的头牌呢,这城里多少汉子思慕她就有多少婆娘怀恨她,能不热闹么!老头子我才刚从那边回来。”说完,老者像只饿犬般埋头吃肉。 “琼仙楼?苏桃姑娘!不可能吧,前几日灯节才与我把酒的,还托我去给一个叫温靖宁的人送东西。我才出城一天而已,人就没了!”叶藏诗倒了倒耳朵,惊叹。 “我骗你干嘛,还有这位少侠不是本地人吧?”老者抬起头,满面油光,嘴上还在嚼着。 叶藏诗呆痴地点点头,脑子里全是五日前的月夜,他同苏桃在安溪桥边喝酒谈心的画面,月洁银华,水静如镜倒映长桥两岸及一双人影。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谈起温靖宁时眸中似有星辰,以及那一句:“再代我转告一句,身许相伴君侧,生死无悔,我会在此一直等她。” “说起来啊,这苏桃姑娘自缢,还都是因为这温靖宁。”老者停下吃肉,用手抹去油光。 叶藏诗紧起眉心,问道:“怎么?莫不是那温公子如是戏文里的凉薄书生负了她!” 老者摆着手,驳说:“哪是什么凉薄书生哟,那温公子可是情深义重之人。可惜呀,就那么陈尸北疆了。” “他因何逝于北疆?”叶藏诗静了下来。 “少侠有所不知了,江淮温家一直是忠军义将,五年前上莽侵关,这温靖宁就是前去赴战的江淮军先锋,昨日他战死的消息才传回来的,那老鸨子知道后当即逼苏桃姑娘接客,苏桃姑娘自是不肯,就跟老鸨子吵了起来,那老鸨子趁势把事情抖给苏桃姑娘知道。”老者边说边叹息。 “又是一个情字?情之一字当真有这么大的能量,教人生死相许?”叶藏诗垂眸,哀问。 老者又是呵呵一笑:“嗐,少侠你这问题,当真是为难老头我了,这问题就是圣人怕是都难答于你。今这世道不会有人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更不会在意她因何而故。” “那苏桃姑娘的后事如何处理?”叶藏诗把最关心的事问了出来。 “能怎么处理,就席子一卷丢到山岚的乱葬岗呗,什么花魁头牌,说到底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过个几日新人替上,谁又能记得她?她的尸身今夜不被野狼野狗分食干净,留点骨渣就已是大幸了。”老者又吃起了肉来。 “温家的人呢?”叶藏诗再问。 老者好一阵大笑才回:“温家这等氏族怎么可能承认一个青楼女子,今温靖宁身死,他们还不赶紧趁机断清关系!不然你以为苏桃姑娘为何会一直在琼仙楼?这不,我刚才来的时候,就看见府衙和义庄之人用烂席把她卷着推去乱葬岗喂野兽了。” 叶藏诗闭眼长出一口气,忽然起身负剑冲了出去,耳边只回荡老者的一句:“剩下的半盘子我也不客气了。” …… 叶藏诗到乱葬岗时,恰巧跑来几头野狼死盯着苏桃,这时景又岂只是人活得不易。 叶藏诗杀气尽催,一个眼神,头狼让吓得哆嗦后退,窜回了林子里。 叶藏诗抱起苏桃,没有揭开她的席子,沉步往城里去。 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透着四个字“伤风败俗”,叶藏诗经去义庄,把苏桃轻放到板架。 “哎!这位少侠,这自杀的青楼女子我们可不敢……”义工话未完,叶藏诗在桌上拍下五两银子,冷冷地使个眼色,义工立马去拿工具。 那日叶藏诗共用了三十两银子,订了一口上好红木棺和一块上好的石碑,亲寻一块好地。隔日他便亲自背着石碑拖着棺木,好生埋葬了这红颜佳人。 自此江淮城又传起了一段不太好的佳话…… 第二章 无行 应了老者的话,只是短短七日,琼仙楼推上第二个头牌,她一身偏青,粉装艳抹,花枝招展在弹着琴献着酒,她才十七比之苏桃二十有六年轻得太多,太多,所以更为“风光”。 而苏桃只是偶在酒桌听人提起过,兴许不出半月她就再无人问津,叛军到哪里了,显然比此更有吸引力,谁又真会花一生去记一个青楼女子? 七日里,叶藏诗也听多了闲话,说他与苏桃关系混杂,世风日下。他没有去辩解,这些闲人呐又怎么会留一只耳朵去听你解释。 夜里,醉酒的叶藏诗携一壶酒与半只烧鸡到了苏桃墓前,冽风瑟瑟草木动,漆黑中好似还能看一位穿着嫁衣的姑娘。 叶藏诗把烧对摊开放到墓坟前,然后靠碑坐下:“今日是你头七,墓前没点儿供品怎么像样。” 说完叶藏诗把酒往地上倾倒些,继续道:“花灯下,我一诗文采为引,你我渡桥下把酒交心,倒与诗文说书一致,卿卿一佳人,浑浑一浪人,呵呵…” 说着,叶藏诗小饮一口,接着又往地上倒些:“从离山试练以来,快一年之余,路上我见得太多的生死别离,妻离子散,甚至是易子而食。我以为我已经悟得了尘俗生死相隔,因而存怜无悲,可今你离开,我才恍悟,原来只是他们与我无关。” “我不懂为什么,山下界外的世界与师兄,师姐他们说的不一样……”说着,叶藏诗掩面而泣,过路来所见,一幕幕重浮眼前,啃着树皮嘴里冒血的老人,让菩萨土撑死的孩子被人叫卖,还有骨瘦如枯枝,面如黄腊的妇人,招手贱卖残躯只为换得一点口粮,有点奶水喂养那半死不活的婴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行力所能及之事,才发现力所不及之事更多。 酒倒完了,叶藏诗就靠着墓碑沉沉睡去,梦话几句:“放心,你的东西我会去取回来。” “过两日,我就动身去北疆,替你找到他。” 叶藏诗身上的罡气,让得妖魅野兽不得近身,心中的压抑,需得醉上一场。 …… 第二日天明,叶藏诗睁开眼睛,虽酒气冲天却醉意全无,负剑直往琼仙楼而去。 他要拿回苏桃原给自己准备的上百两赎身银子,苏桃与自己说过,若这笔银子自己用不上,给边疆战士添去些棉被也好,还是给城外的逃难百姓一些烧饼也罢,总之能有意义些。 这是叶藏诗第一次踏入风月场所,胭脂味与酒菜香味交杂还有熏香的味道,很是呛鼻难受。 老鸨子眼神不屑地打量了一下叶藏诗,前些天他去收尸的事儿,人尽皆知。 “哎呦这位公子,莫不是又有新的相好了!跟老躯说说,老躯马上安排。”老鸨子迎过来,故意说得很大声,好似是想让叶藏诗难堪,拿他打打趣。 其实老鸨大概也知道叶藏诗为何事来,她自然不大欢迎。 叶藏诗还没说话,就听见周围的议论声,像什么:“才走多久?就又有了新欢,出入这种风月之所,此前所做,还自以为什么情重之人来自欺欺人,真是狗屁。” 叶藏诗还是没有辩驳,取出长剑伫在地板上,冷冷问道:“苏桃姑娘遗留的银子交给我,那不属于你们。” 老鸨子一下凶相毕露:“你这厮是来挑事的?什么银子,乱说的什么话?亮把剑莫不是什么凶匪强盗?” 她是不信叶藏诗光天化日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尤其是那几个管场的汉子提着棍子跑来后,她的底气更足了。 “那不是你的东西,还出来。”叶藏诗重复一遍。 老鸨子双手叉腰,挺起圆润的身躯,仰着脸,破口大骂:“你这娘不生爹不教的东西,跑我这来撒野!七尺男儿,做乞丐,我都替你先人羞愧。”活像一只母老虎。 说完马上又变化一张脸,笑诉:“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捞回花给女儿的银子嘛,我本道你还真是个重情之人,现今看来,我那可怜的女儿又走眼了。”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叶藏诗猛地暴怒,近乎是嘶吼:“闭嘴!我让你赶紧把东西交出来,那不属于你。”在场之人,无一不闭上了嘴。 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老鸨子也哆嗦:“这事,让府衙老爷来定夺才对,且不说我没有,就是有,凭什么要交给你?苏桃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比你更有资格!” 这时,人群里一个年过不惑,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本官以为这位夫人说得对。” 见衙太爷真配合自己,老鸨子又得意了起来。 叶藏诗举剑凝气,一道青晕剑光冲天而上,贯破了琼仙楼的一块顶角,太爷见此立马转脸对老鸨子说起教来…… 傍晚时分,叶藏诗分拉着几车烧饼到了城外分派,那些难民接到后也不及道谢,就先啃食起来,待之后想起时,叶藏诗已经不见,他在每辆木车上都刻着“授物者,苏桃也”,该受他们礼拜的人是苏桃,而不是自己。 叶藏诗没有再回去城中,直接赴向了远方,回首眺望,好像还能看得一虚幻若沫影的人与之送行,叶藏诗手中紧握着苏桃赠予说要带给温靖宁的一对红流苏,正作比翼之鸟。 …… 第三章 北往 约是半月之后,已是深秋,北地已经开始覆霜,旁树只有枯躯,残枝随风摇动,一片萧条之象。 叶藏诗的马儿猝亡于路途,被路边流民分食了去,他倒也没管,直步行去了来安镇。 镇中的景象不比外头好多少,许些街道狼藉破落,不少衣衫单簿不整的人就直直躺在那里,聪明点的则会躺在木板上,面黄肌瘦的难以挺过夜间酷寒,也许第二日一早,就得来人收尸了。 叶藏诗抬手撩下兜帽,长叹一声,迟迟不忍抬步离去,这时一位衣着还算得讲究有点福态的老妇拄着拐杖从身后行过,木杖“嘟嘟嘟”的敲地声,很是挠耳。 叶藏诗即刻回头问道:“婆婆,此处是怎地一回事?” 那老妇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好像很吃力,叶藏诗马上上去搀扶住她。 “前几日大风,吹塌了镇里不少居房,尤其是大庙,这不一下叫花就多了起来。”老妇语言有些混乱,涨红眼圈。 叶藏诗也能听出个大概来,便问:“官府的人呢?” 老妇没有回答,只是激动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充满了各种心酸,无奈以及愤恨。 叶藏诗松开手,老妇骂咧地走开,拄着杖走得一拐一拐的,叶藏诗目送她出镇去。 …… 走了很久,镇上一片死气沉沉,少见行人,连那衙门门口都不见值差的人。 最后才在镇西发现一条较为过眼的街道,叶藏诗走进一间饭馆,刚想叫些吃食,老板的声音先响:“这位客官,本店已经闭业,概不接客。” 叶藏诗干脆坐了下来,拍案叫喊:“挂着招牌开门却不做生意,你这是何道理?” 可等看清老板的模样,叶藏诗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咽回去,老板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大腮尖,衣裳宽大襄不住身体,必然是许久没进食导致。 “这位客官,不是我不想做生意,实在是店里也没有粮食了。”老板说话有点有气无力的。 “怎么回事?”叶藏诗态度放好下来。 “鞍都大旱快一年,哪来的粮食呀!”老板打量着叶藏诗的衣着打扮,眸瞳闪过凶光,转瞬即逝。自己这样子,多走几步都成问题,还生这种歹念,实有些可笑了。 “县衙呢?这应是有救济粮呀!”叶藏诗忙问。 “知县老爷早就跑了。至于救济粮,连知县老爷都没见过,更别说我们了,现在来安镇,能走动道的,早都走光了,就剩我们这些人等死了。”说完,老板摔坐到椅上。 叶藏诗上前想询问情况,迎面嗅到一阵浓烈的腐臭味,视线一偏,映入眼帘的景象叶藏诗毕生难忘。 柜台后边的房间,一具女尸怀抱着一具童尸,已是严重腐烂。 叶藏诗愣住,这时老板忽然抓住叶藏诗的手腕,凄笑道:“我婆娘和儿子睡着了,很快我也该去找他们了。” “我出去给你找些吃食来。”叶藏诗有些泣声。 “不用,不用,我已经是时日无多了,身上的病种岂是一口吃的能治的。客官呀,你是个好人,听我劝速速离开这里,外面其他人要见你这模样,指不定真会围着把你开膛破肚食了去。”老板突然劝说。 叶藏诗紫握双拳,沉沉地点了点头,他清楚自己救不得一镇人。 …… 晌午时分,叶藏诗像是失了魂一般,木纳地沿来路出的来安镇,没行走半里地,就听到一条沟底传来声响,走近一看原是那老妇。 叶藏诗赶忙跳了下去,想把人带上来。 老妇灰头土脸,额头有血,一见叶藏诗,像是找到了渲泄口,双手紧抓叶藏诗衣袖,哭诉:“为什么他们要保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把自己给饿死了。” “我先给你治伤。”叶藏诗的声音很轻渺,完全入不了老妇的耳。 “儿呀!淑娟!儿呀…”老妇开始重复哭喊,哀啕。 她这副福态的样子代价今看来并不小。 叶藏诗沉默听着,待她发泄完之后,再把她带出去。 只是老妇抓着自己衣袖的双手,忽然又加紧几分,手背青筋暴起,呼吸声急促,有进的气没出的气。她张着大嘴,瞪着大眼翻眼白,仰首青天。 叶藏诗挣开老妇的手,绕到她身后,作双指点在她背,想帮她舒出这口气。 但是两阵“呜”哀,老妇还是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叶藏诗扶着她的躯体,感受着体温渐渐消逝,自己的眼圈泛红,再也抑不住,泪洒而出。 这一刻,他想回去剑山了,回去那个四季常青,静好的世外仙境,师姐,师兄的笑容好像很久没再见过了。 …… “师弟,山下的世界可美了,好吃的,好玩的到处是,比我们这枯燥的剑山好多了,尤其是节间灯火通明,更加热闹,我都不想回山了。”大师兄与二师姐的话回荡耳边。 第四章 何贵? 叶藏诗到鞍州城时已经二十天后,鞍州城倒还有点人气,至少人还可活得下去,但也仅此而已。 在城东找了间客驿稍作休息,之后再往东行三百里地,就可以到北疆了。 “店家一碗羊肉汤一份羊肉面。”叶藏诗坐下便唤一声。 店家脸色为难地摇手回应:“抱歉啊,客官,存水已经用完了,我们现在只有干粮了。” 叶藏诗把挂在腰间的那袋壶子水放到桌上,重新点道:“一份肉馍,五张大饼。”他还以为到都府会好些。 “得了您嘞,马上。”说着,店家就去取物。 望向门外被黄昏衬托得更为萧条的街景,他的眼神中刚出山时的清澈澄明少年意气已经消失,只余疲倦沧桑。 “少侠,你是不知道你手中这水比黄金还贵?”店家端来吃食时,侃道。眼里全是贪婪。 “我记得鞍都水利天下闻名,怎成了这样子?”叶藏诗取过碗,给店主倒上了一碗水。 店主顺势坐下,开始叫苦:“天下闻名,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半的水库都已经不能使用。” “您不用看店了?”叶藏诗问道。 店主摆了摆手,苦笑道:“不会有什么人特意跑我这来吃干粮,今这一天就少侠你一个客人。” “水利年久失修,朝廷这么些年就没发过修款?”叶藏诗拿起肉馍边啃边问。 店主小抿一口水,还是苦笑着回道:“这哪是我能知道的事。少侠你该去问太守老爷的。” 叶藏诗不再问话,埋头吃着肉馍,听着店主在唉声叹气,边喃着:“可惜呀,徐大人这样的大好人呀,可惜,可惜。”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磕碰声,二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对母子,跪在门槛上,孩童摇摇欲坠,似随时要昏死过去。 “请您能,能,能给我的孩子,一口,一口水和一口吃的吗?”归人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唇干得龟裂发白,全是死皮。跪在那里吱唔。 店主起身去抄起扫帚起身就要赶人,叶藏诗马上拍桌叫住他,然后自己起身去把那对母子扶进来,同时对店主道:“再来几个肉馍。” …… 桌上,归女不断地念着:“感谢恩公,感谢恩公…” 叶藏诗抬手止住她,笑说:“先吃喝了再说。” 母子二人听得叶藏诗的话,也没再客气,抓起东西大口吃食饮水。 “这城中真如此缺水么?”叶藏诗继续向店主问道。 “可不是,一户人家三天才能领到一瓢子清水,有时还领不上。”店主又开始倒起苦水。 “要是实在急用水,当如何?”叶藏诗再问。 店主摊手,带着些怒气情绪答道:“能怎么办?花银子向那些什么老爷们买呗,一瓢水三两银子,少侠,您说说,这才有多少人能享用得起?” 叶藏诗侧脸看着母子二人仰头喝着水,模样很是享受,偶有几滴顺着二人的嘴边划下。 那肉馍还留了两个,待放下碗时,妇人还余着些水。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斗笠腰间负长刀的黑衫男子踏入店中,老板马上迎过去伺候着。 “三张大饼。”说完,男子就在角落坐下了。 吃饱喝足恢复了些许气力,妇人带孩子起身退几步跪下,刚磕下第一个头,叶藏诗便把二人拉了起来。 “恩公,如此大恩,实不知如何回报。”归人失声落泪。 叶藏诗深吸一口气,只给了四字:“好好活着。” “聪儿,拿上那两肉馍再找个东西把为娘剩下的水装上,我们回去。”妇人再道谢几句话,对孩童柔声道。 “这碗就送你们了。”店主发起了善心。 叶藏诗想了想便问:“家里可是还有人在?” 妇人眼神闪避,不好意思地答:“不敢瞒少侠,家中还有小女和婆婆。” “再拿五张大饼,这袋壶里的水,你揣怀里带回去吧。”叶藏诗当即道。 “少侠,你是不知道?这周围你可难再找着水了。”店主凑到叶藏诗耳边,小声提醒。 “没事。”叶藏诗只回了两字。 …… 待人走之后,叶藏诗在桌上放下一两银子结账,并道:“结账之后,再给我一间房,余零不用找。” 店主高兴地迅速抓起那一两银子藏袖里:“我马上去安排,马上去安排。”说完一溜烟就往楼上去。 这时,那黑衫男子,端起剩下的两张大饼走到叶藏诗那桌坐下,道:“这位兄台出手真是豪爽,你适才的吃食以及今晚的住宿至多六十文,你这是白送他四十文钱呀。” “不必计较。”叶藏诗随性回答。 “也是,连那袋壶价比黄金的水少侠都不在意,随手赠人。又岂会在意这区区四十文。”男子摘下斗笠丢到一边,约摸二十五上下的年纪,长得颇为英气。 叶藏诗试问:“阁下是想去强抢那母子二人的清水?” 男子玩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们得在这打上一场。”叶藏诗也很是直接。 “呵,在下还不至做出这等不齿的事情,只是今日这种人鞍都中随处可见,你能帮得多少?之后你又该怎么过?”男子忽话锋偏转。 叶藏诗没有迟疑地给出自己的答案:“见一个能帮的,便帮一个,只求个问心无愧。至于在下,不劳费心。” 男子大笑几声:“现在这世道啊,人命可能还真抵不上一碗水的价值。” “在下却是认为人命贵得很。”叶藏诗立即出言反驳。 …… 第五章 侠之义 “少侠真这么认为?”男子淡笑着问道。 叶藏诗“圣人曾云,物可估价而得,而命无价可估,千金万金难求回生。夫子当年周游在彼望坡所见三万伏尸自心而发,今我一路走来所见,人为生存挣扎的不易,故而多少能体悟到。” 说罢,叶藏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悠悠一声叹息,他都数不清自己给多少人收尸埋骨了。 男子朗笑:“哈哈,少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交个朋友可好?在下,宇扶安。” “叶藏诗。”叶藏诗倒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以自己的实力并不怕他有什么手段。 “叶兄弟接下来是要往何处?”宇扶安吃完手中最后一口饼,再问。 “北疆寻人。” 宇扶安愣了一瞬,就马上道:“那地方荒凉无比,只有积雪,上莽的贼人还不时侵扰,你有朋友在那里?” “我只是受人之托去给一个并未谋面的人捎点东西。”叶藏诗摸了摸胸怀里兜着的两块流苏,确定东西还在不在。 “所以你便不倦路遥!不惧风险?”宇扶苏对面前这少年越发欣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好一副侠肝义胆,今日能小友相会,实是荣幸。”宇扶安站起身,拱手作礼。 叶藏诗回一礼:“过誉。” “时候不早,先告辞了,有缘我们很快会再见。”宇扶安眼眸打转,心里好像在打着什么算盘。 “恕不远送。”叶藏诗也站了起来,当作是相送。 …… 此时此刻,城中的太守府客堂中,太守老爷唐冉平与几个豪绅品着茶。 其中一个带着些赶路的风尘气的豪绅苏老爷一口饮去半盏茶后,切道:“唐大人,来安镇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知县古棠不会再出现,只是他一个九品县衙担不了这等大事呀,难以让人信服,上边要是继续追查下来,还是相当棘手。” 唐冉平跷着二郎腿,把玩手中茶盏,得意道:“他当然是不够,所以本太守已经把徐韶青推了出来,昨日已经给他定了罪,到时再把他砍了,就是死无对证,你们再把刺头拔干净,自然是可高枕无忧。” “可他的至交好友宇扶安还没有探听到下落,此人武功不弱,就怕会生事。”又有一人道。 “他的那点武功,怎么能同安大侠比较?若是他真敢出现劫场,那更好,到时又能在徐韶青和他身上添一条谋反的罪名。”唐冉平自信满满。 “大人,边疆的那些人昨日又来催粮草了。”这时,唐冉平身边的主簿才提醒道。 唐冉平冷笑:“给他们送过去一半,先堵上他们的嘴。” “可就是怕他们在朝上参本对大人不利呀。”主簿还是担忧。 唐冉平面不改色:“哼,鞍都遭逢大灾,一时凑不出这许多军粮,不是情有可原?让朝廷想办法。”说罢,唐冉平盏到桌上,他新纳的小妾立马给他添茶。 烛灯亮堂,唐冉平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脸是那般地狰狞可恶。 …… 夜深三更,叶藏诗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忽觉一阵寒风从窗前吹入,他当即翻身,凝双指旋光:“兄台夜深而访是何意?” “哈哈,叶小友果然是身心不凡,今日我便说过有缘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昏暗中,宇扶安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何意?”叶藏诗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宇扶安咬了咬牙,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跪了下来。 叶藏诗马上去要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宇扶安在此请叶少侠帮一个忙!”宇扶安伏首趴地。 叶藏诗停下脚步,问:“何忙?” “鞍都副守徐韶青欲参本弹劾现太守唐冉平侵吞水利之款,抬升水价,不顾鞍都数百万百姓死活。” “为民请命,不错。”叶藏诗有些敬佩。 宇扶安继续往下道:“奈何呀,苍天不公,徐公落入唐冉平一众奸贼的圈套中,被强安上了所有罪名,判斩立决以灭口,从而死无对证。来安镇知县古棠因此事牵连也下落不明,我们实是孤掌难鸣,叶少侠有着那份侠义之心,故而宇某冒昧,也为民请命请少侠相助,救出徐公。” 宇扶安声泪俱下,叶藏诗深吸一口气,退了几步,坐下床沿:“宇兄你且起身,我多留几日便是。” 一听,宇扶安立起身,不可思议:“叶少侠,你是应了下来?” 叶藏诗重重点头,并无惧色,大义凛然:“每天死的人不少,能活一个好人也算是赚了。” “只为得一句问心无愧?”宇扶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能料到叶藏诗居然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上朝廷缉榜的重罪。 叶藏诗淡淡地应了一句:“只是为了这句问心无愧。” …… 第六章 利用! 第二日正午,叶藏诗才下楼,便听得店家一个劲地叹气。 “店家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听得叶藏诗也是一阵心烦。 店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才回道:“要说难处,这鞍都人哪个不是天天都有难处?无非不过吃与喝。” “那你这是?”叶藏诗坐下再问。 店家左顾右盼,才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小声回答:“唉,是徐大人明日要被处斩了,唉,真是好人命短哟,就看那宇侠士有什么办法没咯。” 叶藏诗没有追问,经直出门离去,孤身行往西城的一条空巷。 …… “从昨日你告诉我姓名时,就已有打算利用我了吧,宇兄?”叶藏诗抱剑站在巷道中央,有些不悦。 身边房居的瓦顶上,宇扶安头带斗笠盘坐在上:“若叶小友此刻想退离,在下决不会怨言。” “即应承下来,在下便无中途抽身之理。”叶藏诗褪去不悦之色,淡笑回道,他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宇扶安大笑:“哈哈哈,叶小友仁义,我果是没有看错人,即如此,我们现便好好商议一番,今夜就行动。” 叶藏诗抱剑前了两步,冷冷回道:“不必,在下只有一问,你可知徐大人身在何处?” “通典狱的最底间。”宇扶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藏诗抬头向宇扶安望去:“如果有人夜袭太守府,能否将人都引过去?” 宇扶安大吃一惊:“叶小友不会是想我去夜闯太守府?此计确实是直接有效,还可分散开城守让我等能平安出城,可奈何宇某实力不足以完成这等壮举。” “宇兄误会,在下的意思是,由我来夜袭太守府,宇兄你来找机会救人。”叶藏诗说得轻描淡写。 宇扶安凝望那张少年脸,恍了好一会神,才笑言:“哈哈,少年侠士心气高,实属正常,但这是容易丢掉性命的。” “宇兄可是要试试在下的功夫?”叶藏诗侧过身来,自信道。 “如此甚好。”宇扶安当即应了下来,他也确想知道叶藏诗实力到底如何。 叶藏诗松开臂膀,横握剑鞘提醒道:“小心了。” “你只管…”话音未落,宇扶安惊觉心头一紧,叶藏诗瞬时站在了他身后,这时才迎面拂来阵微风。 宇扶安刚想回身抽刀,叶藏诗的剑横搭在他肩头,身上一阵无形力压,宇扶安竟然是完全动弹不得。 这般绝对的压制,就是安天擎都远远做不到。 “如何?宇兄觉得在下有资格否?”叶藏诗的话里带着些许得意。 宇扶安声微颤抖,客客气气地:“叶侠士武功已然通玄,今能得你相助,实是三生之幸。”他甚至是没有再称叶小友。 叶藏诗抬起剑,抱回怀中:“宇兄是长辈,还是继续称在下小友吧。今夜二更天,在下便出手,届时宇兄找准机会去救人即可,救出人待安全后以烟花为信,在下自会撤离。” “叶小友实力虽已通玄,非凡俗之人可比较,可一人面对守卫与安天擎还是太过危险。”宇扶安现在的客气敬佩由内而发,一时难以再改正。 “若无把握,在下绝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宇兄大可安心。”叶藏诗仰望青天。 宇扶安自是不便再多言:“那还望小友万事小心,今夜我将徐大人平安带出城后,立即知会叶小友。” …… 这一日,整个鞍州城都在叹息,可对他们来讲,除了扶倚叹息,又能做得些什么? 日落西山,黄昏长道,寒鸦掠,叶藏诗站在古峰塔之顶,俯视着太守府,眸中难得有了些肃杀之意。 而在终日不可见得半点光芒的死牢,徐韶青被钉在木架上,身上缠满了铁链锁固,鞭痕以及指上夹痕触目惊心,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年轻的老狱卒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半点婉惜之意,唯一年轻的狱卒,不时地进进出出,一个临死之人,连一口水一口像样的吃食都没有。 年轻的狱卒四处凑借才给徐韶青弄来了半碗水,老狱卒权当没见,也算得是他们最后的良心。 喂得这半碗水下去,徐韶青总算是恢复了点神智。 “唉,非是要照顾我那老娘,俺冒险放大人离开又何惧呀。”狱卒摔碎碗,丧声。 徐韶青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这年轻人摇了摇头。 “徐大人您可有悔过?”狱卒又问。 徐韶青满是坚定,再一次摇头,如他昔年所言:“舍己一人之命,可安万民之福,何悔!” …… 第七章 夜袭 二更锣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伴着打更人的声声呦呵,太守府的守卫也开始值差调动,齐又有序。 就在这时,本紧闭的大红木门,被一道剑气贯开,轰然倒地,刹时院内乱作一团。 只见夜幕下,一道穿着黑袍的人影戴着一副骇人的“夜叉”面具,抱着长剑缓步而近。 “什么人!”值守竖起手中的长枪,喊道。 叶藏诗没有作答,闪步一移,尽展缩地之术,他眨眼便到了值守头差的跟前。 吓得连连后退,叶藏诗纵剑往之肩上一搭,一阵威压,他立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而身后十余个守卫亦是如此。 叶藏诗猛然抬剑,他们身上的威压才消失,刚想动作,叶藏诗一步留影纵分十余,掠风过,背对着站在他们身后,掌剑拄地一震,身后众人皆倒地。 叶藏诗的剑没有出鞘,这些人都还活着,只是醒来之后免不得要歇几天了。 凛冽的秋风拂折了院中枯木的残枝,叶藏诗没有回头,继续缓步往内院而去。 …… 尾院,老总管撞开唐冉平居室的门,进去就跪下,惊慌高喊:“大人,大人,有,有刺客!” 唐冉平从床上翻起,瞪大眼睛忙问:“宇扶安来了!” “那人戴着个面具,也不说话,无从辩识,但是他武功奇高还会妖术,已经打到内院来了。”老总管惊魂失措,方才叶藏诗那招寸步缩地,老总管自问活了一甲子有余,此前是闻所未闻的。 唐冉平从床上跳下,踌躇几步,骚首催促:“快,你赶紧去把安天擎找来,来援的护卫应该能挡上一阵。” “是,是,是。”老总管连连应声边退出去。 “大人。”唐冉平新纳的那小妾也上前,紧张地拉住唐冉平的手。 …… 而在内院,叶藏诗脚边躺着的几个人让其他人不敢冒进。 叶藏诗也没有进击,拄剑站在原地,他的剑还是没有出鞘。 又是寒鸦掠过,落下几根黑羽。 叶藏诗要的就是尽可能地将人往他这里引,待身后响起稳而有序的脚步声,乌泱泱的守军及些捕快现身时,内院的护卫总算松下一口气。 叶藏诗抬剑回身,冷冷直视这一堆甲士,无丝毫胆怯。 太守府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叶藏诗蹬步迎上,身形乍快,前排甲士纵纵举枪刺来,叶藏诗挥剑一扫,将长枪扫开,余力震得那些甲士踉跄,乱了方阵,叶藏诗回剑一指,剑光透剑直贯,尘埃飞扬,沿直过去,一道人全已倒地。 叶藏诗平举着剑伫立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迅速补好位,架着长枪,心惊胆战地把叶藏诗围起来,却又不敢主动上前,叶藏诗虽至今没有动杀手,但谁又能保证把他惹急了,这不会躺一地尸体? 北地深秋的风已经是寒彻入骨,可此刻无人感觉到寒意,汗水顺着脸颊划下滴落,握着兵器的手也全是手汗。 了无人声,只有空中盘旋的寒鸦在“呀”叫,压抑得很。 一群人就这样围着一个少年许久。对于叶藏诗来说,他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一半,接下来只要安天擎出现,便是大功告成。 “啊!!!”许是过于压抑,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人群刹时沸腾,前面的人闭着眼,惊乱间也跟着高喊,手中的兵器向叶藏诗刺去。 叶藏诗长剑划地,旋身一圈,剑尖在地上拉出一阵星火,划锁寸天尺地,长枪似是被什么阻挡住,再扎不过去。 叶藏诗扎步停身,起剑挥拍,拍开迫命长枪后,再一个侧步转身,指弹剑柄,寒锋出鞘,叶藏诗左手一执,顺拉一挥斩,剑光恰同银月,剑鸣啸声惊鸿,甲士们手中的长枪被削去半截,剑气偏扫,他们像是落叶一样,被推翻飞过去,清出了一片空地。 叶藏诗收剑回鞘,脚步一点地,快速地向人群掠去。 就在这时,一声震吼入耳:“休得猖狂。” 叶藏诗停步,抬头望向空中,只见一个蓝衫中年刀客,执刃对着自己俯冲而下。 知是来者不凡,叶藏诗脚踏一跃,飞身而起,刀客双手握刀甩出,刀锋破风的声音如虎啸龙吟,刃上还隐绕着一道灰气,错乱间人们好像是能看到八丈霸王般,他的刀势之强,仿佛能断流斩丘。 叶藏诗推剑出鞘,疾斩迎上,剑光冲天开云,待二人极招相碰时,“当”一声脆响后,便是惊爆,银光乍闪,阻隔了地上人的视线,疾风狂扫,瓦飞高楼塌,地上的人亦是头盔帽盘扫落,披头散发,要是站高些,就跟那些剃去了半头的树一样了。 二人翻身各自站在一棵树的粗枝上,紧盯着对方。 “你不是宇扶安!” “这一招换宇兄来接,怕已是非死即重伤,难怪他会谨慎至此。” 刀客安天擎刀指,呼问:“你到底是谁?” “霸刀绝响大侠安天擎,不想也沦为了走狗,真是失望啊。”叶藏诗的声音透过面具发出,添了几分厚重感,更加地神秘。 “是宇扶安找你来的?以阁下的实力,我很是好奇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得你这般冒险?”安天擎横刀,叶藏诗的话让他有些恼火。 叶藏诗淡笑应答:“承人之事,当属尽力为之。至于好处,我仅是以为如徐大人这般心系万民的好人活着乃顺应天理,安前辈您说是也不是?” …… 第八章 何往? 安天擎手中的刀微垂,反问:“宇扶安呢!” “安前辈不妨猜猜。”叶藏诗冷笑道。 “你引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给他机会!”安天擎反应过来。 “在下走进太守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觉得你们有得选吗?”叶藏诗横剑。 “在我再出刀前,你离开,命还是你的。”安天擎晃刀,威胁道。 “愿领教安前辈高招。”叶藏诗反手竖剑于前,剑气隐绕。 安天擎不再多言,双手举刀,乍见一道寒光冲天,他举着的刀在聚气之后,虚影浮现像是变大了几倍,周围的风息尽显肃杀之意,围着的守卫早是丢盔弃兵刃远远地退开,霸刀绝响绝对霸道,安天擎曾是以这一招劈开了土丘。 叶藏诗一剑华数道青光,屈指一弹,剑光直出身随后动,飘逸灵动快如闪电。 安天擎的刀此刻也劈落下来,至刚至强仿佛要劈开天际,叶藏诗的青灵剑光看起来却没有那般强悍,可是当两式绝招相会那一刹那,青灵剑光连成一点直线划破夜幕威力直可穿山岳,而安天擎的霸刀绝响所斩出来肉眼可见的刀气也是贯斩长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战斗,甚至是不知道这还能不能算是人,他们有的人就是站远也还是被震出了血,耳朵还一时失聪。 “那人完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等光晕散去后,见到的却是,叶藏诗在安天擎身后剑锋架在他的脖子上,胜负已见分晓。 “因何留情?” “在下没想分出生死,也敬你曾是一方豪侠。” “你有想过,就算你们真把徐大人救出去,之后又该如何?以为还能正大光明到金龙殿上吗?无非只是又实证他生了反心,还让自己惹火烧身。”安天擎忽然苦口相劝。 叶藏诗淡然笑之,不为所动:“不劳安大侠费心了,明天,后天该如何,会怎样,也得今天先活下去才能知道。倒是你,本也是行侠仗义,人人敬仰的大侠,怎做了走狗?” 安大擎举头望着明月叹气:“唐家于家父有大恩,当报其恩。” “就算对方十恶不赦?”叶藏诗再问。 “我只要保下他的性命即可,今这乱世之局,是非黑白又岂是你我能左右得了。”安天擎不停地说服自己的内心。 那么大的动静,唐冉平缩在尾院的地窖里不敢冒头。 叶藏诗也没去管他,场面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下了,没有安天擎搅和,守卫还被吸引大半,宇扶安要救徐韶华不成问题。 没有命令那些守卫也不敢离去,只能呆在原地。 叶藏诗持剑的手有些松动,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安天擎猛然回身一刀,毫不留情拦腰斩去。 众目睽睽下,叶藏诗被斩成了上下两半,正在安天擎准备庆幸时,一个眨眼间就傻了眼,叶藏诗的身影缓缓化散消失。 “不要妄动。”身后寒声响起,剑锋又架回在了脖子上。 “妖,妖怪!!”见此一幕,所有人都惊呼,有的还晕了过去。 叶藏诗什么也没说,不辩不驳。 不知是几更天,城外升起蓝色烟花,叶藏诗收回长剑,踏步御风飞去,安天擎都不及反应,叶藏诗的身影已经是快看不见了。 “随我去追!”安天擎从树上跃下,就往外跑。 …… 城外十里的山涧中,徐韶青坐在青石上,伤痕累累,宇扶安持刀四处警惕。 残枝拂动荒草扬,草木皆兵的宇扶安挥刀就砍去,叶藏诗起剑挡下,然后摘下面具。 “哦!叶小友这么快便能脱身了!”宇扶安收刀,惊喜道。 “他们拦不了我,但我没有杀了那狗贼。”叶藏诗抱剑于胸前,回道。 宇扶安抱拳相谢:“小友能不顾安危相助已是仁至义尽,我等哪还敢有什么别的请求道你的不是。” “这位是?”徐韶青撑扶着站起,问道。 宇扶安赶紧去搀扶:“没有这位小友舍身去夜袭太守府,凭学生一人,根本无望能救出恩师。” 徐韶青看着前面的少年,满是欣赏,一步一拐在宇扶安的搀扶下到跟前去,拱手作揖:“如此大恩,待证得清白后一定百倍相还。” 叶藏诗回之以礼:“举手之劳罢了,徐大人不必挂怀,只是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韶青忙答:“少侠但讲无访。” “我虽不喜安天擎那番话,但不可否认,还是有着几分道理,徐大人本就担完了所有罪名,再有这么一出,你们已经是处在百口莫辩的境地了,去面圣与自投罗网并无区别。”叶藏诗担忧。 “只要有三皇子在,一切就还有希望。”徐韶青说起这个人时,眼底全是敬崇。 叶藏诗低头沉默了一会才抬头答道:“那祝你们一切顺利。”对于这三皇子,他没有多问,皇室之事并不想掺和。 说完,叶藏诗又戴上了面具。 “少侠,你这是?” “快走吧,追上来了,青山不改,我们后会有期。”叶藏诗往前走了几步,笑回。 “少侠,与我们一起吧!”徐韶青邀请。 “在下有自己的事情,就此别过吧,那些人我会挡住。”说罢,叶藏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保重。”宇扶安跪下,重重地磕一个头,随即起身背起徐韶青便跑。 …… 天上零落些许雪花,枯木林中,叶藏诗拄剑而立,追上来的人纷纷停步,不敢轻易上前。 “阁下还请让开。”安天擎怒道。 叶藏诗不再隐藏实力,玄力一震,断木裂石,烟尘漫天。 “适才在下留情不动杀手,但现在谁想越雷池,在下便再不留情。”烟尘中,叶藏诗独立以一人一剑震慑住了百多人。 安天擎举步不前,却也没有强推手下人过去送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安天擎再问一遍。 叶藏诗沉默着没有作答,天剑山固然不惧,但自己终归不愿给师门惹上麻烦。 “退。”安天擎不愤地摆了摆手,后面的人欣喜地赶紧退去。 …… 第九章 北疆行 宇扶安,徐韶青平安离开了,回去的安天擎站在大堂上,被唐冉平指着鼻子一通臭骂。 安天擎垂手站直,目视前方,丝毫没有因唐冉平的辱骂而动容,连他都打不过叶藏诗,唐冉平又还能再派谁去。 骂完,唐冉平累倒在椅上,旁边伺候的下人立刻奉上降火清茶。 其实对于宇扶安,徐韶青的逃脱,正如前边所说的,唐冉平根本不惧,只要通榜一出,接下来他们都是见之必杀的存在了,哪还能再去面圣?就算真跑得去皇城,只要自己现在给朝中献去一笔“赋收”,大宦官高林甫自然是会保全自己平安,徐韶青,宇扶安二人才是真骑虎难下。 “罢了,这几日你且留在府中,以免刺客再次来袭。”唐冉平抿着茶,不停地喘粗气。 “是。”安天擎不悦地应答一声,非是自己的老父亲常以命相逼,自己又怎会真到唐冉平帐下做事呢? …… 之后十日时间,沉落的不再是不时的小雪花,久违的一场甘露天临,尔后再降了一场大雪给这场大旱划了句点,鞍州城里一直没有停歇过,府衙的人不时会搜查,严防戒备,百姓则是齐齐叫好,至于叶藏诗早于当夜直往北疆去了。 北疆早是一片茫茫雪白,人足踏上得陷入雪中一尺,将士们的铁甲着在身上冻彻入骨发僵。一群人背围靠一起,不停地呵气搓手取暖,有的新人双手双脚甚至是发肿发涨。 “开饭了!”灶火房的夫头敲着锣响,喊道。 将士们闻声,喜出望外,满怀期待地围了上去。 食物散出来的白烟热气,在这雪原荒地里,是那么地美妙。 等揭开桶盖和小推车盖布时,又是一阵阵嘘声怨叫,吃的东西还是那烂菜叶煮汤加那两口一个的黑馒头。 灶房也是无奈,能保证提供上这些,已经是难得了,连伙夫头都是瘦了好几圈。 “大家伙再忍几天吧,将军已经向朝廷催过了。”伙夫头画着饼。 大家尽管再多怨言,也还是拿起馒头啃起来,不时捞点菜叶汤,总不能真就一直饿着。 殷木棉在帅帐里狂笔疾书,继续上书催粮饷,旁边的小碗米粥冒着腾腾热气。 行文至半顿搁笔一阵心烦,殷木棉起身端起粥拿上那只白馒头走出了帐外。 外面雪纷飞,守帐的一个士兵不住地发抖,殷木棉看向他,他脸上稚气未褪,十五六岁的年纪,骨瘦如柴,与那身盔甲分外合不来。 殷木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手中的米粥递了过去。 少年哆嗦地后退,弱声道:“大将军,这可使不得。” “喝了,身子能暖和些。”殷木棉坚持道。 “大将军这真使不得。”少年还是不敢接。 “这是命令。”殷木棉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少年这才接了过去,殷木棉站在旁边看着他喝了第一口才啃着剩下的那大馒头走开,去往埋葬温靖宁的山丘上,所有埋尸的将士都葬在那里。 …… 殷木棉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傻眼了,一个墨袍少年在清扫着温靖宁碑前雪。 “何人?”殷木棉不住叫问。 叶藏诗侧身打量了一会殷木棉。 “来祭奠一个人,祭完便离开,叨扰到将军,还请见谅。”叶藏诗取下兜帽,歉声。 殷木棉按剑上前:“你与温世兄认识?” “有听人略说过,却未曾谋面。”叶藏诗如实回答。 “那你为何还会在此?”殷木棉笑问。 叶藏诗眼眸掠过悲伤,感怀道:“在下游历至江淮,受一位朋友所托,日后若到北疆,便给温公子捎来一物件。” “哦,何人?世伯母!”殷木棉直说第一个想到的人。 叶藏诗摇头:“在下攀不起温家,这是一名苏姓姑娘托嘱的。” “苏桃?”殷木棉猛然道。 “将军认识?”叶藏诗奇疑。 殷木棉摆手一笑:“如你一样,只是听过,未曾谋面,亦知是温世兄的挚爱,她可还安好?” “已经故去。”叶藏诗沉缅。 殷木棉听闻失足就要一摔,叶藏诗忙将之扶住。 “怎可能!本将军明明有派人带着千两银子回去接济于她呀!” 叶藏诗沉默了一会才答:“将军派的人,在下不曾见过,苏桃姑娘还是在下亲手安葬的。” 殷木棉先是破口大骂起来,接着又是跪扑在温靖宁碑前自责,痛哭流涕。 叶藏诗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殷木棉是不是真有派人回去接济苏桃这件事,在苏桃故去的那一刻,真假都没了意义,现在至少他的这份悲痛情感是真实的,肉眼可见的。 …… 而在苍虎军大营,两个士兵在拉绳修补让积雪压坏了的帐篷时,丁奉义骑着宝马,身着黄袍金茧丝甲,昂首挺胸,眉眼张扬漫步而过,身侧还有那老监,他今日刚刚受封神威大先锋,等班师回朝了,他极可能会讨得一个主将之位。 看着他的样子,两个士兵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粮食吃紧,他仍是要独享大鱼大肉且铺张浪费,就是这一条已足够让人愤恨了。 等他走远,两个士兵才敢小声议论起来:“呵,倒是好威风,李副将亲自上去斩杀莽军上将的功劳,居然归到他头上了,也真是好意思接受下来。” 另一人搭腔:“人家义父可是高林甫,有史以来第一个太监太师呢。” 说完,二人讪笑起来,却是没有发现,有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快速向着丁奉义的方向跑去。 两个人还在侃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雷霆之吼:“你们好大的胆子!” 二人一回身,马上跪下,磕头饶命,那告密之人在老监的夸赞下,笑得谄媚恶心。 “战前辱骂先锋,还敢对高太师不敬!此罪足可诛尔等九族。”丁奉义发着雷霆之威。 “如何处置兵士,也是得等大将军回来裁夺。”当中一人壮着胆子应声。 丁奉义怒目圆睁,挥手刚欲下令将人就地处置时,老监奸佞一笑,凑在他耳边不知是说了点什么,丁奉义顿时眉展宽舒,活像一个笑面虎。 “本先锋承蒙圣上御赐神威大先锋之威名,逢得好事今日可饶你们不死。”丁奉义笑道。 “拜谢神威大先锋宽仁,高太师宽仁。”二人马上伏地拜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各抽八十鞭,去衫,身泼凉水,悬吊校场两天以作警示。”丁奉义狰笑。 …… 第十章 冲突 在殷木棉一脸丧意地离开后,叶藏诗才取出苏桃的那对流苏,蹲下身在墓旁徒手刨出来了个深坑,将东西放进去后回填压实。 叶藏诗起身站在墓前,沉默了好久好久,他没有见过温靖宁,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否真值得苏桃如此。 待得天暮沉光,叶藏诗拂了拂衣上的积雪,道:“她说,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未曾后悔过,她会一直在江淮等你。待天下安定,你也该回去了,这山河万里,锦秀天下,总是要交给新的人来守。” 临走前,叶藏诗抱拳向着这丘陵上诸多的英魂躹了一躬。 …… 苍虎军营中央的校场,两个皮开肉绽的人光着膀子悬吊在架上,许多人围着观看,却无一人敢上去帮忙。 老监在旁亲自监督,另两个金甲近卫,打着大木桶的水不断往上泼,那两个人先前还会惊叫扭动,现在已经近乎是死了过去,在凉水与寒风中摆晃。 “住手!”一声震喝。 两个近卫吓得一激灵,停下了泼水的动作。 殷木棉快步走到老监面前,质问:“他们是犯了什么?居然要遭到这般对待!” “辱骂先锋动摇军心,对高太师不敬,不知对将军来说,这些理由可够否?”老监面不改色,似乎是故意要挑起殷木棉的怒火。 殷木棉没有管他,转头朝着围观的将士喊道:“去把人松下来,带下去好好医治。” “你们谁敢!”老监几乎是要贴到殷木棉的脸上。 “监察大人,本将军才是苍虎军的主将,该如何处置手下将士,不凭他丁奉义一个先锋,更不凭只会在朝堂上借着高太师的威,而做威做福的你。”殷木棉的话直接是撕破了脸皮,他不能再忍让。 老监哑口无言,殷木棉转过身,吼道:“都聋了吗?本将军的命令都不听了!马上把人放下来。” 又一遍重复,愣神的士兵才一窝蜂地围上,将两个人解救下来,然后一起乌泱泱地朝医部去,如此一来,之后他们也找不了谁的麻烦。 “先前忍让,莫不要本将军真的怕了你们。”殷木棉说完,经直回到帅帐里去。 老监又是一通奸笑,有些罪名尚可莫须有,更何况确实发生了的,只可惜啊,殷木棉没有扬手打自己几巴掌,不然定能参本得更为精彩。 这时丁奉义才从暗处走出,大笑着问:“您是如何确定殷木棉一定会为这两个人出头的?” 老监双手藏袖,得意笑道:“殷木棉此人尤为重义,而那二人所处的剑虎营是第一老营,更是他的直奉,丁先锋你说他真会不管不问吗?” “只是呈报上去,圣上未必能相信啊,毕竟殷家三代为将,他更是镇守了北疆五年,立下不小战功。”丁奉义不放心。 “我们说的,圣上确实是未必会相信,但是别忘了另外两个监察是圣上亲自委派,只要他们也出面,就由不得真假,信还是不信了。”老监冷笑回道。 …… 走回帅帐,殷木棉落魄地坐回椅上,左手臂关节抵着桌面,扶额,闭目养神。 外面上莽在犯,里面却是在各种勾心斗角,应付敌将的同时还要提防自己人,还要为粮饷的事情去发愁,苏桃的死迅等一堆事情都压在他肩上。 “将军?”听得一声轻呼,殷木棉立即睁眼,摆出一副精神的样子来。 “是军师啊。” 柳元宗确认问道:“听说将军方才为两名兵士的事情,顶撞了监察大人?” 殷木棉点了点头,见状,柳元宗叹气,急切:“将军怎地这回如此冲动呀!高林甫把持着上书的渠道,之后他们必要在圣上面前参将军一笔呀。” “难不成真就眼睁看着手足们不是死于同莽军的战斗,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更何况,若圣上真就因他们参本而要对我动手,那么忍让与不忍让有何区别?他们随时都能给你我安上无数罪状。”殷木棉很是透彻。 柳元宗对此是无话可说,要是玄律帝钟喧鸣真因那么一页奏本要摆免殷木棉的话,忍让不忍让真无所谓。 “军师大可安心,圣上还不至为此而真降罪于本将军,多是训斥几句罢了,倒是让你部署袭击莽军粮仓一事,可有想法了?”殷木棉转移开话题。 柳元宗从衣袖中捣出一张卷起来的宣纸,放到桌上:“附近多是山陵高地,莽军要想取用粮草方便,那么只有鱼涌一处平地,此处与我军较为相近,我们大可正面详攻一击牵制,另派一千虎甲兵由将军亲率直击粮仓,定能破之。” “如此简单!”殷木棉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元宗。 柳元宗苦笑了笑,继续道:“若真的是粮仓真可这么简单,我们也打探了许久,确实是见灶房的伙夫们时常进出那里。然鱼涌是好,但也是一处险地,所以鱼涌难保不是他们一处请君入瓮的疑冢。至于另一处疑是粮仓的地方在敌军后方,一时难有对策。” 殷木棉深吸一口气,方道:“继续打探。唐冉平那老家伙只答应送来一半粮饷,最快还要五日后才能送到,朝廷又不予补给,我们不能从对方那边获粮,也一定要让他们似我们一般缺粮。” …… 叶藏诗回到北疆唯一的人居永福镇上已经是完全天暮,推开客栈的木门,风雪跟着一同涌进,店家抽着旱烟催促:“赶紧把门关上。” 掩好门,叶藏诗寻个位置坐下,倒起热水驱寒。 “少侠,这身衣裳没买亏吧?”店家笑问。 叶藏诗只是点点头,再道谢:“也还得多谢店家今日指路了。” 店家吐出一口暖烟气,不在意地回道:“这有何好谢的,难得还会有人能记得这些埋骨边疆的好男儿。唉,要不是我们也苦,他们呀,也不用挨冻受饥的。”店家一脸的敦厚。 叶藏诗当晚与店家相谈甚晚才上楼回房休息,等天明之后,他也就要离开了。 第二日,红阳高悬却驱不走半分寒意,在雄壮如海涛拍岸的急鼓声里,叶藏诗醒了过来,提起剑下楼就问:“这是何故?” 店家悠然地嗫了口旱烟,才习以为常地回道:“能是何故,不就是那些莽人又来叫阵了,呸,隔三差五地来打秋风。”眉角与鬓角的鱼尾纹深锁,足可看出他的无奈。 叶藏诗目光凌厉,握着剑就走了出去。 …… 关墙之上,殷木棉一众早登在上,俯瞰上莽大军。 万军之前,一个手持巨斧的肥壮大汉,跃马讽笑:“苍虎军都是缩头龟吗!”声大如炸雷。 看着他,殷木棉也是犯愁:“怎么连这个怪物也跑过来了!” 副将李植傅见殷木棉这副愁容,便问:“这莽夫是何来历,居能让将军如此发愁?” “上莽第一神将穆赫巴,虽说是一个莽夫,但此人十六岁时便能举起两尊大鼎,潜江杀过蛟龙,今还传说他扛着手中那柄开山之斧,可劈山碎岳,是个极难缠的对手。”殷木棉皱眉。 “只是传说,未有人得见,且让属下去会他一会。”李植傅傲气道。 殷木棉摆手拒绝:“不可,太过危险,此战还是由本将军去探探虚实较为妥当。” “不可,将军的武艺虽是极高,但主将不得有任何闪失。我等有个什意外,尚可调换,而主将一时间不是说换便能换的,何况将军更是我们大玄朝最出色的新星。”李植傅立即出言相劝。 殷木棉站在城楼上,直视着坐在大桥上的敌军主将,他的老对手赫兰巴韦,这个人可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为求胜,他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往上用。 穆赫巴的骂声不绝于耳,他在箭驽的射程外徘徊度步徘徊着,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将士们愤慨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殷木棉一掌拍在石上:“去探探他的虚实再作打算,但是切记,若是不敌以活命为先,立刻撤回来,不要管对面说点什么,牺牲也得牺牲得有意义。” “是!”李植傅应答一声,从身边接过自己的兵刃大刀就走下了城楼。 殷木棉亲自去敲了一通鼓,城门缓缓推开,李植傅飞马拖着大刀,向着穆赫巴狂冲而去:“贼将休狂,你李爷爷来也!” 穆赫巴不屑地一笑,抡着巨斧也迎了上去,在两人将要近身之际惊心动魄,殷木棉握裂了敲捶。 拉刀上挑甩砍,巨斧则是直劈而下,“轰当”一声,层雪激起,李植傅的大刀被震飞开,他慌忙伸手去抓回,而马的四蹄也受力压跪下地。 穆赫巴抽斧再是一个侧劈,李植傅背刀搁腰合一侧甩,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挡下穆赫巴随意的一击,将他的巨斧弹开了些。 趁着间隙,李植傅马上拉马起身,后撤了些,极注意穆赫巴的动作,第一回合的较量自己是尽处下风。 …… 第十一章 通玄 “哎呦!居然挡得下来。有点意思。”穆赫巴有些惊喜。 李植傅双手被震得发抖,此战已经是没有继续的意义,差距实在是过大。 “鸣金收兵!”殷木棉当即吩咐道,取来一弓准备随时接应李植傅撤退。 号角鸣声响起,李植傅也不多作纠缠,很干脆地调马往回冲去,穆赫巴哪里肯放过,若斩李植傅,无疑是对苍虎军的一大打击。 一支箭矢破风而来,穆赫巴挥斧以挡,殷木棉他可不敢小视。 箭矢阻碍了一下穆赫巴,李植傅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已是追不上。 殷木棉垂下弓矢,众人刚松一口气,却闻穆巴赫一声咆哮,眼见着他奋力举起巨斧往地上一劈,顿时地动,开裂,狂猛劲气直接将前面李植傅的马震死。 李植傅飞出倒地也是负伤,他强撑起继续往前跑。穆赫巴大笑,拍马挥舞着巨斧追了上去。 殷木棉见状,连射好几箭却都是让他弹开,这时几十弓手同时放箭,欲逼停这头猛兽,哪怕穆赫巴向天一声咆哮,几十支箭矢瞬间无用,反是掉落时碍到了李植傅。 殷木棉拿过铜棍下去要去接应李植傅,可是穆赫巴的斧口已直迫李植傅。 李植傅倒在地上,心知这一斧自己定是粉身碎骨成为一滩泥,认命般地闭上眼睛迎接结局。 殷木棉来之不及,只有悲愤怒吼注视着这一切,忽然一道轻风拂过,城门口留着一残影,没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巨斧落下,一声兵刃相撞的脆响,闭眼的李植傅等待了一会,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墨袍少年单手横举着剑挡在他身前,围脖的红巾在风雪中飘扬。 “你是什么人!”穆赫巴收回巨斧,惊讬地问道。 叶藏诗甩剑于则,这时一道气劲从剑上喷出,一路直削不知其远。 “你不必知道,也不用回去了。”叶藏诗冷冷地回道。 “狂妄!”一声狂妄,穆赫巴使上全力,再来一斧。 “小心!”殷木棉厉声提醒,他都不敢硬接穆巴赫全力一击。 叶藏诗微微一笑,起剑屈刺,剑尖点在了斧刃上,好像没有费力似地挡住了,没有带起丝毫动静。 穆巴赫傻眼了,其他的人也都懵了,能挡住穆巴赫全力一击不带出半点动静的人闻所未闻。 “将军,您先请回。”叶藏诗回头提醒一句。 李植傅愣了一降后,赶紧起身狼狈地跑回去。 叶藏诗再次屈臂一刺,一道玄劲透剑而来,生生连人带马给穆巴赫打退,一个不稳穆巴赫亦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妖法!”穆巴赫起身惊慌地朝叶藏诗大吼。 叶藏诗回剑负后,淡笑着应道:“呵,你若真细习几年武,不全凭这一身蛮力,我还真不好胜过你。” 赫兰巴韦见势不妙,马上也鸣金收兵,穆巴赫甚至是扔下巨斧往回奔去。 “我说了你回不去的。”话音刚落,叶藏诗身形微动,跑在前边的穆巴赫突然面朝下倒地。 叶藏诗原位的身影消散,出现在了穆巴赫前边,此刻地上的白雪才慢慢被染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叶藏诗身上,心中的震撼无法形容。 “是他!”殷木棉低语一声。 叶藏诗缓缓举剑,指着赫兰巴韦冷声:“今日你要再战,下一个这么躺着的人会是你。” 赫兰巴韦沉力拍烂桌子,摆手不甘怒呼:“先撤。” 号角声起,一边喜一边忧,叶藏诗转身收剑,走回了关中,大门再度关上。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李植傅走到叶藏诗面前,就半跪下来。 叶藏诗没有说话,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口中出着寒气,猛然仰天长洒朱红,便往后倒下,身后的士兵忙将之架住。 “扶回帐营,快传医师!”殷木棉走到前面开道边喊。 …… 约是黄昏时分,叶藏诗才在一片闹声中醒来,他忙起身打坐调整内元,一阵青光覆体,他恢复了些血色。 “少侠无碍?”殷木棉听闻动静,立即走进去。 叶藏诗喘着气,虚弱地回道:“让将军劳心了,那家伙的怪力真是可怕,要是再硬受两斧,今日怕真要交代了。” 今日一战之所以没有引起多大动静,全然是因为叶藏诗以身硬收了所有力劲,不然那冲击,李植傅断然承受不住。 “我已经派人去寻灵补之药,少侠定会无事。”殷木棉没有再自称将军。 叶藏诗笑了笑:“将军不必费心于在下,外面那些兵士才是你该劳心的。” “但今日承蒙少侠仗义出手才救回了李将军,更斩杀敌将战神穆巴赫,大挫敌军。少侠你为此负伤,我等不尽上一分心力,实在是过意不去。”殷木棉满脑都是留下叶藏诗的想法。 叶藏诗下地站身,回言:“在下说到底也是大玄之人,所以今日之事将军不必挂牵,叶某亦不会久留在此处。” 殷木棉轻叹一声后才问:“在下苍虎军统领殷木棉,还未请教少侠名讳,师承何处。” “在下叶藏诗,至于师门为何,请恕在下不相告,也相信今日之战后,将军便已猜出一二了。”叶藏诗还是没有说出天剑山来。 “少侠且在此养伤再走不迟,恕在下另有要事,不便相陪了,请。”殷木棉作揖请辞。 叶藏诗回之一礼:“将军贵为苍虎军统领,日理万机,在下理解,您能抽空来看望,已是在下荣幸,请。” 殷木棉直接走出帐外,换了一个表情,朝议事营走去,在外等候柳元宗忙跟上。 “今日诛杀穆巴赫的功劳绝不可算到丁奉义的头上。”殷木棉愤慨道。 …… 第十二章 一锅粥 诛杀上莽第一神将穆赫巴的功劳加之高林甫一番夸宣,丁奉义绝对可稳妥当上一方大军的统领,所以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议事的大帐里,早是乱作了一锅粥,李植傅没有殷木棉的背景故而没有底气,不好太得罪丁奉义,自然是震慑不住场面。 唯偏将马子书孑然一身没有牵挂,直接怒驳丁奉义和那老监,其他人只有干看的分,哪敢多嘴。 “姓丁的,你是真不要脸了!人一少年的功劳你都要抢!我只知道三岁小孩会躲父母身后索要哭腾,今天我才算开眼了,你白穿着这身铁甲,拍拍自己的脸,看看配不配得上那先锋印。”马子书拍案怒骂。 “马将军注意你的言辞,丁先锋可是…”老监维护的话还没说完。 “呸,少拿那什么高林甫来吓唬我,老子已经是够客气了,换月将军在,你们今天爬着回去都算轻的。”马子书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面红耳赤。 丁奏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不过就一娘们罢了,能顶什么大用,早晚有天本将军就把她收了。” 马子书走上去就要两巴掌,众人见状纷纷拉住他,他挣着手脚大叫:“你有什么资格取笑月将军,人家千古以来第一女将,冲锋陷阵从不胆怯,胆识过人,武艺高强,哪像你活像个阉人。”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老监的面色很不悦,丁奉义却是继续阴阳怪气:“啍,平叛的虎月营,中伏击已经是一月无信,想当本先锋的小妾,还得看她有没有命从叛军的手中回来。现在她指不定成了哪个人的奴隶了呢,又或者是身首异处。”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伴着冷风传入:“咒骂大将,你这是当以何罪论处?把你打个几百鞭,泼凉水悬挂在外边十日。” 众人望向帐门口的殷木棉,在盆火的映耀下,他确是有着几分猛虎之资,让人不自觉地低头。 “你敢!”丁奉义直指殷木棉。 殷木棉快步走上来,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你义父的面子,我已经买够了,若月沈湫真出了什么事,就凭你今天这张臭嘴,你肯定第一个给她陪葬。” “今日之事本监使一定如实禀告圣上。”老监略带威胁。 殷木棉只是剐了他一眼,面色难看,没有说话经直走去主位,自己确实是要让这几个人三分,给丁奉义先锋之位与功劳是不得以,但要说真怕了,那还真是天方夜谭。 “今日之事,是那位少侠仗义出手,若大苍虎军被人关门叫骂却奈之不得,需靠旁人出手,事后还要夺人功劳,真想让人取笑不成?到时取笑我苍虎军还好,若是牵连大玄朝廷,圣上,让天下人取笑,谁担得起?是你丁先锋,还是你监使大人,还是高太师?”殷木棉缓息,压下火气。 都听到这么说了,丁奉义低下头一时不好再多对此事动心思。至于去找叶藏诗威胁别人,他是真的不敢,毕竟对方只用了三剑就杀了上莽第一神将。 “鞍州城运来的粮食说是还要有三天才到,明天我们就要断粮了,马将军,你现领人去接应,让他们滚回去告诉唐冉平,要是我们支撑不住,他这太守也别想安稳地当了。”殷木棉岔开话题,吩咐道。 “是!”马子书一听这个,瞬时怒意全无,赶紧出帐点人连夜去接粮,他脾气虽大,可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 “穆赫巴已死,对方大挫,军心受损,实是天赐良机,李将军今夜便领剑虎营与虎甲营正面详攻,声势越浩大越好牵止住他们,有今日那位少侠的助剑,赫兰巴韦他们必然是会投鼠忌器,而本将军亲率一千虎甲兵直奔他们的粮库,若他们敢回援,你们便全军掩杀过去。”殷木棉自是不会放过此次良机。 “我再从神虎营抽调一路人马在鱼涌外的坎坡,随时接应大将军更为稳妥些。”柳元宗补充道。 “如此甚好,马上去准备。”殷木棉起身率先走出了帐外。 这一夜,号声,战鼓作响撼势如雷霆,缓中有急,急中有序,沉而有力,喝声沸腾,脚步如麻,苍虎军四营中除了不在的虎月营,剑虎营,虎甲营,神虎营几乎是尽出。 剑虎营的骑兵如剑可直穿敌军利害,虎甲营重甲兵扶盾挺身可护山河战友,神虎营的穿山弩可让敌军闻风便丧胆,虎月营的长枪,大狼捶可荡平一切宵小。 打坐调息的叶藏诗,此刻也起身,抱剑走出了帐外,看着整齐阵列的士兵们出关去,默然一叹:“只盼都能平安吧。” 说罢,身后一阵脚步声引起了叶藏诗的注意,他一回头正是丁奉义与老监和那金甲卫。 叶藏诗皱了皱眉,反是跟上了李植傅他们去,他不知道苍虎军里乃至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以观相本领,他只知道这二人的面相,自己很不喜欢。 “这位少侠,还请留…”步字还没说出,叶藏诗回首一个眼神,就把他们给吓愣住了。 …… 第十三章 大战 待叶藏诗走远,那种心惊的感觉才消失,老监结巴道:“此人,不,不是,我,我们可以猜透的境界。” “真有如此厉害!”丁奉义还是不敢相信。 老监呵呵一笑:“先锋呀,他刚才要是想对我们下杀手,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丁奉义垂首长叹一口气:“没想到,殷木棉这狐狸,还藏着这么张底牌,先回去给义父去信,该如何定夺。” …… 极光悬天如七彩长河,本该是人间绝景,笑谈风月人生的好时辰,今夜却是要血染白雪。 战鼓擂动,火光冲天,虎甲营大军一身精铁厚灰甲,持虎纹盾挡在前面,很是威武。李植傅则手持着虎旗在木台上调协着全军,剑虎营的铁骑分列两翼,随时冲阵,戟闪寒光。神虎营的弩兵与弩机在虎甲营筑成的铁墙后两两为组替换。 上莽军也是毫不示弱,甚至是声势比苍虎军还要浩大,他们也有着铁甲浮屠,红棕色的甲胄比虎甲营的还要厚实一圈,武装得只露一双眼晴,就是重弩机都不一定能将之对穿,他们就往那站着持矛与小盾,便已极给人压力,只是这种铁甲浮屠不适于去冲阵,当然敌对骑兵冒然来犯,也是找死,何况还有三万蛮骑策应左右。 此时虎月营不在,正面对阵,对苍虎军来说是不利的,可是上莽军亦有个缺点,就是他们没有像穿山弩这样的大杀伤力远程武器,这虽不一定改得了战局,却总归是一个制衡的点。 “放!”李植傅甩动虎涛旗,嘶声怒吼。 立盾的虎甲兵即刻蹲下,神虎兵纷纷发箭矢,这组完了马上退下补箭,下组补上又是一轮,数不清的箭矢落下,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 反观上莽的铁甲浮屠,站在那里稳如泰山,举起小盾贴近在一起,抵下部分的箭,剩下的任由击在身上,“咚”的铁物撞声连绵不绝。 果不其然,这全然无法伤到他们,李植傅这时再一动虎山旗:“进八十步!” 虎甲兵起身,在一阵阵呼声中,稳重有序地往前慢慢推进,恰进八十步时,当即立好盾墙,神虎弩兵紧随而上。 “放箭!”一声令下,位于上坡的上莽军营也是万箭齐发。 虎甲营的人赶紧调好阵势,前排的人蹲下,后排的人举盾伫立,“咚当”声不绝。 叶藏诗在一边的雪丘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不可胡乱出手。 双方都不敢起骑兵冲阵,阵列完整,骑兵去冲就算是真的冲破了亦是损失惨重。 “箭!”这次又轮到了李植傅号令,此次的距离,穿山弩的箭矢落下,发挥出了他的威力,铁甲浮屠当即有人负伤。 “退。”上莽军阵号令,铁甲浮屠整齐地把战线后移。 “让!”又是一声令下,铁甲军团纷纷让出几道缺口,一群力士推着巨大的披甲战车走出。 李植傅见状,大吼:“上火油,轮刺。” “冲阵!”上莽的人趁势,战车顶着万箭在前面开路,只有重弩勉强可以穿过战车的甲胄,但是就算是击倒下一人,马上就又有一人补上。 但苍虎军阵前,也是推出了轮刺,一堆人在后面用大棍抵着,下一轮的箭矢绑着火油罐子发出。 而就在这时,战车已经到了阵前,即将与轮刺撞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这一瞬间仿佛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在下一秒钟,轰然撞击声与嘶声,正式拉开了这一夜惨剧的序幕。 轮刺虽然抵住了大部分冲击的威力,但终究无法完全抵挡,原本的阵型还是被冲击开了些破绽,这从上坡冲下来的战车,杀伤力难以想象,数辆突破阵线的战车带走了虎甲营不少勇士的性命。 紧抓敌方破绽,上莽蛮骑后随冲阵,李植傅再挥旗号令,虎甲营的甲士自行补位缺口,后面的人则是对付突破进来的上莽死士。 “流火箭,放!”李植傅话音落下,满天火光洒下,那些火油被点燃,一面火墙横隔中间。 但就在人们的注视下,第一轮冲锋的蛮骑居然是直直地伏身冲过了火墙。 虎甲盾兵让开一点间隙,身后的人伸出长矛枪以待。 耳畔听不清到底是马儿的嘶鸣还是人的哀鸣,鲜血流淌,白雪消融。 不待苍虎军喘息,上莽蛮骑已近,而阵列却是显露了崩溃之状。 李植傅当机立断,挥起旗,剑虎营左骑率先杀出迎敌,马蹄声与嘶鸣声响彻云霄。 叶藏诗闭眼,去往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许真是让殷木棉说中,白日因叶藏诗助剑的缘故,赫兰巴韦一众投鼠忌器,到现在场上上莽的各大要领上将都没有露面。 …… 而在另一边鱼涌,殷木棉的战场,一千虎甲兵对守粮的一千铁甲浮屠与一千捶牙兵同样是高燃。 上莽如此规模的守备,可谓是严密,捶牙兵乃是上莽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手上的武器,是一种单手的长捶,小巧且圆捶的头上布满尖刺,用起来不费力顺手方便,破甲杀伤力堪称恐怖。 殷木棉下马,持着铜棍步行冲阵,一千虎甲营兵士,换上斩刀随在其后。 沉尽全身气力,殷木棉一棍横扫,打铁声脆,那几个上莽铁甲兵,七巧流血倒地而亡。 一刀劈在小盾上,并未破甲,那虎甲兵士刚想收刀时,迎面一捶打在胸口,铁甲被砸出一个大坑,而他也是身亡。 殷木棉再一鞭扫,一棍打下十数人,宛如战神一般,不愧于是大玄北疆的铁壁铜墙。 …… 第十四章 火光 天蒙蒙吐露鱼白的时分,殷木棉一棍砸开了粮仓的大门,那些守军早已溃散,可映入眼帘的一幕,不免是失望。 仓里有粮,但却是只有一两日的量,很显然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粮仓,尽管早有预料到,可还是抱着那点希望。 殷木棉无奈地点上一把火,就撤出了粮仓,环顾纷雪里剩余的数百人,刚欲下令撤退,四面八方忽又响战声,顿时警觉。 “我就猜你不可能放过这机会。这两日的口粮能换到大玄朝神将之一的殷木棉,真是大赚啊。”赫兰巴韦持着他的那双大铜捶走了出来。 殷木棉挤到前头,镇静道:“你居然还敢露面?不怕和穆赫巴一个下场!” 赫兰巴韦冷然淡笑:“呵,要是这便怕了,我又如何当得这大将军?又如何在这战场上统御万军!况且,我从不认为那个小子,真的能从万军中取我的性命。” 殷木棉抬手,高喊:“阵列!” 虎甲兵聚到了一起围成了一个方阵,进可攻退可防。 “要是月沈湫也在,今日要拿下你,是真的不容易,但是可惜,殷将军今日就留下吧。”赫兰巴韦拔剑直指方阵。 上莽军慢慢围上去,司机寻找破绽,一击必杀。 赫兰巴韦信心满满,笑得猖狂,对他来说,此刻的殷木棉就是那困兽,困兽虽猛但还是逃不过筋疲力尽。 “你真以为自己是肥黄雀了?”殷木棉淡笑应道。 赫兰巴韦紧锁眉心,正准备下令以重击破阵时,身边的一个小将喊了声:“将军当心!” 接着便被撞开了去,等赫兰巴韦恼火偏身一看,才见那人身中数箭倒地抽畜。 感应到危险,赫兰巴韦回头一看,但见漫天箭幕。 “盾守!”他大喝着,那些士兵也是迅速靠笼一起,以那小盾铁甲硬抗过这轮箭雨。 箭雨刚停,一声“突围!”殷木棉打马率先冲出,直捣敌方因乱而显薄弱的阵线。 一棍直突仿有万均之势,风压直接抛飞数人出去,虎甲兵也纷纷涌来,柳元宗也带人出现在了前面。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赫兰巴韦大喊一声,那些上莽军就想去支援。 柳元宗又是放了一轮箭雨,把他们压制下来,殷木棉势如破竹,很快地撕出了一道缺口来。 赫兰巴韦见此,也顾不得危险,带人冒着箭就袭向殷木棉,只要靠近过去,柳宗元断然是不敢继续放箭的,能留下殷木棉,这个险就值得他去冒。 粮仓的大火,滚烟冲天,不时还有几声啪嗒的响声,然后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下来,只是现在没人顾得上。 殷木棉也是杀红了眼,调马回头迎战赫兰巴韦,亲自殿后。 兵刃相撞,二人的兵器差点都是甩手而出,殷木棉紧抓抽棍回来借力扫出一棍,赫兰巴韦弯身后仰,棍风拂面扫过,一捏手,他的大铜捶往上直挑,刚好打在殷木棉的铜棍上。 殷木棉被震得双手举棍而起并退了几个身位,二人一声嘶吼,再度拍马缠斗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星火四溅。 殷木棉无心恋战,最后一拼力便打马撤走了,赫兰巴韦哪里肯放过,经一夜大战,殷木棉对他占尽下风,这等机会,绝不可放过。 柳元宗马上带人上去接应,等殷木棉跑过,立即又是乱箭,生生堵住了赫兰巴韦的去路,这全是神虎营的精锐,能力自是不同凡响。 就在殷木棉逃出,赫兰巴韦气得牙痒要吐血时,身后距鱼涌隔了十里的地方,火光映耀,比之黎明更加引人。 “哈,哈,哈哈哈!”殷木棉忽地大笑起来,随后就带着人回营了。 只余赫兰巴韦手忙脚乱地带人回去救火…… 钟鸣声响,主战场上还在熬战的双方才撤回去。 殷木棉所率的那一千虎甲兵归营时剩下不到六百人,他负手望向东方初阳,满目伤愁,空留一声怅叹,如此之事,他从军八年,所历数不胜数,可就是习惯不得。 这一战双方各有损失,但总体说,苍虎军是属大胜,纵然是原本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将军,成功了!”一见到殷木棉,李植傅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抓住他的袍袖,急问。 殷木棉失望地摇了摇头,回道:“那只是一处饵,但好歹也是毁了他们一两天的口粮。”说罢,殷木棉苦笑着。 “那,后来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李植傅继续追问。 “本将军也不知道究竟是怎回事,更不知道烧起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殷木棉捏拳,心里一直念叨着要是自己希望并期待着的结果。 “将军,那位少侠并不在营帐之中。”这时一名士兵跑来回禀。 殷木棉几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难道是他!” 叶藏诗干咳着背剑走了回来,几人忙过去拜谢,询问:“那火是少侠点的?” “在下说到底也是大玄之人,能帮上将军,是在下之幸,将军不必客气。”叶藏诗亦是同礼回之。 “若天下能多出像叶少侠这等英杰之才,那上莽之贼子,哪还有胆子敢再来犯!”殷木棉不吝赞美之词。 “将军言过,再有在下点的那个并不是敌军粮仓,而只是一个马料场,还不是全部。”叶藏诗推脱着,他并没有为这几句赞美之词而傲。 “这个老狐狸。”柳元宗低骂一声。 殷木棉摆了摆手,虽有不甘,仍是接受了下来:“罢了,两日来大胜,事情总不会刻刻都随人愿,等马将军回来,让灶火房的人多烧点好吃的,犒劳一下弟兄们吧,战死的弟兄做好记录,抚金一定要交到他们亲人的手中。” 话毕,马子书跑了回来,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的色彩。 “粮食运到了?”殷木棉回身就问。 “到了,但只有一半。”马子书狠狠地往地上踩了几脚,还吐了口唾沫星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叶藏诗站到一边,默不作声,这个事他帮不上任何忙。 …… 第十五章 承诺 叶藏诗一直在苍虎军营之中呆了近十日,身体的伤势早已经是无恙。 来至殷木棉帐前想要请辞,守帐的士兵告知:“少侠,大将军尚不在帐内。” 叶藏诗答谢过后,头也不回地朝那座山丘走去…… 寒风折响枯枝,落雪满头,殷木棉红袍白鳞甲,伟岸的身影对着那一片坟冢,恸哭无声。 身后一阵踏雪“沙”声,殷木棉回头一双倦眼,强挤出一点笑容:“叶少侠,这是要离开了?” 叶藏诗点了点头,弯身作揖:“嗯,叨扰多日,承蒙将军关照,今特来请辞。” 殷木棉长吐一口白雾,惜道:“其实很是希望少侠可以留下,但人各有志,也不便强求了。再说,以叶少侠叶的本事,想要离开,我们也没人可拦。” “他日若有需要,在下一定会再仗剑相助。”叶藏诗郑重应道。 殷木棉长笑一阵:“有叶少侠这句话便足够。但还请再容一问。” 叶藏诗疑惑:“将军但问无妨。” “叶少侠接下来欲往何处?”殷木棉问了出来。 叶藏诗微微抬头,思索一阵才答:“随处走走,看看这人间。” 殷木棉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叶少侠能否往东,帮我一个忙?” “将军请说,若能相帮,绝不推辞。”叶藏诗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去哪他都没有关系,下山历练,本就是四处游荡。 “陈贼反叛,朝庭从我们苍虎军抽调虎月营前往平乱,本来一切顺利,可前月遭贼人暗算,主将月沈秋便没了下落。是想叶少侠前去确认一下她是否平安,若有需还请少侠能帮衬一二。”殷木棉带着种恳求的语气,同时扔去一张画像与一块剑形的铁牌。 “好。那便告辞了,将军保重。”叶藏诗接过东西,没有拒绝,直接应了下来,说罢,转身如是来时踏雪而去,围脖的红巾飞扬,似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炽热。 望着叶藏诗渐渐消逝在雪中的背影,殷木棉满是悲凉,朝庭为什么抽调虎月营单独离开,其实无非就是想削弱自己,殷家还有月氏,而到底是谁的主意,亦是心知肚明。他从没有怕过,会妥协丁奉义先锋一事,不过是因上莽侵关在急,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招少些手段不让自己分心罢了。 …… 夜幕降临,叶藏诗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运寻得点干木枝生了堆火,便就地坐下,温着葫芦中的酒。 看着摇曳舞动的火焰,回忆又涌上心头,昨日种种似触手可及,此趟北疆之行,终是不负所托,却满是遗憾。 叶藏诗所希望,期待的,是他从北疆送完东西,再回江淮,能见到苏桃,彼时她展着笑颜,跟他道一声“谢过少侠。”那样在这江湖之中,也算得是有故人安在,兴许对一个地方会有所留念。 皎月光寒,流火所映之处,除却温热,余的全是寂寥,哪怕是多一声鸟鸣,叶藏诗往上洒点酒,火燃得猛烈了些,漆黑中出落得灿烂。 …… 约是一月之后,殷木棉终于是收到了虎月营的来信,读到月沈湫自己独身潜进幽都的消息,心头又愁上几分,他的额上不知是何时染了银丝。 柳元宗自是明白殷木棉的担心,他可是一直待月沈湫如亲妹的。 “月将军年轻虽冲动,但能力还是一绝,另叶少侠即答应相助,那月将军自然会无恙,将军不必如此忧心。”柳元宗开口安慰道。 殷木棉把信笺放到火盆里燃去,回言:“本将军担心的又何止是沈湫一人,细算下来,这些粮草不够我们撑多少日的了。” 柳元宗欲言又止,来回踱步,他们这些人就是天大本事,也没有办法凭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变出粮草来。 殷木棉紧握拳头,涨红了脸,好一会才缓和下来,紧握的拳头松了开来,下定了决心:“今夜我便修书传往本家,让他们运粮。” 柳元宗是大吃一惊,连忙劝助:“万万使不得呀将军!自古此举者,多是谋逆犯上的乱贼,将军这么做,岂止是会落人话柄!往后叫圣上如何能够相容于你!” 殷木棉一拍桌案:“那要如何?朝廷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本将军便自己想办法了!这些好儿郎们赴往边疆保家卫国,却是要挨饿受冻,是何道理!” 柳元宗哑口无言,谁又能想到朝中那几位竟真能这般鼠目寸光! 一时过激,殷木棉忽感无力晕眩,差点倒了下去,柳元宗看在眼中,只有默叹,他们这些人实在不易。 “再等等吧,此为下策,若真万不得已,也只可这么做了。”殷木棉强撑起来,恢复了些许精神。 “那丁奉义当如何处置?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柳元宗忽问。 殷木棉诡笑一声:“哼,时机合适定要他埋尸在此,高林甫什么心思,大家都清楚,无非是为了培养爪牙,本将军偏不如他愿。”说完,殷木棉起身走出了帐外,散散心情。 …… 远在东面的幽都外的荒草地,虎月营驻扎在此,正值黄昏时分,起灶烧饭,缕缕炊烟暂忘得战火的苦痛。 叶藏诗拐剑走到大营前,值守的士兵纷纷上来把他围住,喊问:“来者何人!胆敢私闯军营!” “在下自北疆而来,受苍虎军统领殷木棉所托,前来相助月将军,还请通禀。”叶藏诗落下剑,礼回。 …… 第十六章 人儡 说罢,叶藏诗亮出来了殷木棉给的剑牌,此物苍虎军的人多还是认得,见到此物,也不敢怠慢。 “且在此候着,我去通禀。”一个小校尉站出来。 “有劳了。”叶藏诗很是有礼。 那人是一路小跑往大帐去的,不稍片刻两个将军模样的人跟着他过来。 叶藏诗刚想请礼,其中一个中年的白袍男子先伸手道:“把你手中之物予我看看。” 叶藏诗没有说话,直接递了过去,白袍男子接过与身边的人观摩一阵后,又交还给了叶藏诗道:“是大将军的剑牌不错,你是何人?” “一个散懒游侠,受人之托偶行北疆,遇到殷将军,再受其所托来相助月将军。”叶藏诗再把来意说了一遍。 “少侠如何称呼?”白袍男子拱手问道。 “在下叶藏诗。”叶藏诗把头低得下一点。 “古剑锋。”白袍男子也是自报了姓名。 “李崔元。”另一个文弱些的男子一样跟着报上姓名。 “怎地不见月将军,她可安否?”叶藏诗抬眼扫顾一圈,把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哪知二人是脸色大变,纷回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叶少侠不弃我们这些莽夫,且进去饮上几杯水酒,再慢慢相谈。” “将军说得哪里话,叶某自幼也是在山林间长大,细算下来同是山野村夫罢了。”叶藏诗很自然地应了下来。 “请!”李崔元在前引路,叶藏诗客客气气地跟在身后。 望着二人的背影,古剑锋招手唤来一人,吩咐道:“让弟兄们机灵点。” “将军可是对他有所怀疑?”那人一语道出了古剑锋的心思。 “怀疑倒无甚可怀疑,其实除了剑印,数日前有收过大将军来信,道过会有一位少年前来相助。”古剑锋直接道。 “那将军现在是何用意?”那人再问。 古剑锋笑了笑:“试试他的斤两是多少。” “领命。”那人当即应了下来,便跑开了。古剑锋这才赶上叶藏诗他们。 …… 大帐之内,古剑锋坐在副位,不停地与叶藏诗寒暄,叶藏诗随意地应答着,眼睛始终在关注着空出来的主位。 “大将军手中的剑牌共有五块,这么多年来,只赠过少侠,看来大将军来信上说少侠在北疆三剑斩杀穆巴赫确有其事了。”古剑锋奉承着。 叶藏诗谦虚:“过誉了,就是没有在下,那穆巴赫也不是殷将军对手。” “哈,之后还望少侠能多多关照了。”古剑锋继续说着。 这时叶藏诗举杯的手顿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很快就转成了笑意:“看来将军是信不过在下啊。” “少侠何出此言?”古剑锋装作不明所以。 叶藏诗把杯中的酒饮尽,才缓缓回答:“共六十三人,将军也不用为难他们要一直在外边伏着,天冷。” 听得叶藏诗连人数都准确道出,古剑锋,李崔元二人皆是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同时脱口而出二字:“佩服。” “在下也便不拐弯抹角的了,我想要确定一下月将军是否平安,还望二位将军能告知一二。”叶藏诗终是忍不住,直入主题。 古剑锋与李崔元相视一眼,尔后李崔元起身走到了帐外,古剑锋连酌三杯,才忧心道:“唉,其实也不妨告诉少侠,数月前,我等遭贼人埋伏,流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重新取回的联系。” 叶藏诗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安静地听古剑锋继续说下去。 “哎,这些人本就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起先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们遭伏击的那天,他们用出了许多怪物,与人无异,却不能言语,力大,脚程也快且无恐惧之感,身似硬铁。” 听完描述,叶藏诗眼眸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表情也是极为严肃。 “我们费了很大的代价才把那堆东西消灭掉,但此后,也总还是有些不断地搅扰,每次都得带两条人命,月将军看不下去,更不想将士们再枉送性命,就自己独身潜入了关里的赤镇,查探其中玄机。”古剑锋说话间,那份担心毫无掩饰。 “人,儡。”叶藏诗说出这二字时,咬牙切齿很是沉重。 “少侠认得那怪物是什么鬼东西!”古剑锋惊喜。 叶藏诗扶额,忧心忡忡:“若真是人儡,那月将军就危险了。” 话音刚落,帐帘闯入一人,气喘吁吁很是急促,带起来的风差点是要把高架火盆子里的火给吹熄。 “将军,那些怪物又来了。”那人不待古剑锋相问,就报了上去。 闻言,古剑锋立马戴头盔取上兵刃跑了出去,叶藏诗没有片刻迟疑,也跟在了后面。 …… 距虎月大营不远处,乌泱泱一群寻常百姓装扮的人,快速地接近,他们的嘴角沉沉低吼,流着血水,双目发红,眸中没有一点生机,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虎月营的士兵们早是严阵以待,长枪阵骇人心魄,可那些东西没有半点惧怕的一样子,速度不减地往上冲。 这场面,虎月营的兵士这些日子见过无数次了,但每次都是那么地吓人,最起码猛兽遇伤还是会退却的。 …… 第十七章 入关 望着冲锋的人儡,古剑锋期待急切地问:“叶少侠即知那是何物,应有办法对付他们吧!” 叶藏诗凝重点头,回应:“嗯,但需要将军你们阻上他们片刻,在下去把藏在后面的虫子捉出来,自然可解。” 说完,叶藏诗原地打坐神游,古剑锋虽不知所谓,只有拔剑上去指挥调度。 人儡的身躯撞到钢枪上,果真是发出了精钢相碰之声,夹杂着兵刃刺骨之声。 前排士兵们奋力抵住他们的冲击,后排的人抢着狼棒就往人儡们的头上招呼。 “不要冒进,注意协调,整齐进退!”古剑锋站在其后,不停地调度着,李崔元挺身在前排尽着最大的努力。 片刻功夫,叶藏诗睁眼回魂,立起身朝人儡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飞跃而去,并喊道:“将军勿虑,再抵挡一阵子,在下马上将妖人捉来相见。” 古剑锋瞧了眼快到模糊的叶藏诗,也是莫名地多了分底气。 …… 树摇动不时落下几片枯黄叶,虽无大雪却也结得层薄霜。 两个穿着修士长袍的人,相互谈笑,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修士:“嘿,差不多了,一会等他们见血,我们也该撤了。” “哼。”另一人好似有些不情愿。 年长的修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等师傅多炼些出来,我们便可直破敌阵了,现在还不可。再忍忍吧,日后师父成护国大法师,你我二人地位自是水涨船高,没人会再看不起我们。” 那个不情愿撤退的修士没再赌气,道理他自己明白,凭这二三百人儡是不可能破开虎月营的。 就在这时,一道少年正气的声音响起:“二位的想法,恐不能如愿了。” “什么人!”两个修士惶恐地四处环顾。 半空中一道身影乘风掠入,指弹出剑,转手一甩,长剑虎啸,一剑把那个年长的修士钉在了树干上,另一个被近身过来的叶藏诗一脚踩趴在地上,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叶藏诗伸手抓住剑柄,笑说:“有人心比天高,能力却烂如蝼蚁,竟敢妄谈天下。” “你是如何发现我们的!”年长的修士痛苦地问。 “别废话,把那些东西给我停了。”叶藏诗没有理会他们的问题。 年长的修士抓住这点,想要谈判:“你把我二人放了,我自然会把它们撤回来。” 叶藏诗将剑扎得再深一点,脚上再加几分力,只听得一阵惨叫哀嚎。 “别和我讨价还价,把你二人结果了,那些东西也会停下来,叶某对待邪道妖人,从不手软。”叶藏诗的态度强硬,他说的并不只是威慑而已。 “你……”年长的修士还想说点什么。 叶藏诗脚下一跺,尘士飞扬,听得一阵骨头折断的声音及一声呜咽,那人当场毙命。 “杀人炼儡,囚人魂魄,当诛。”叶藏诗此刻的声音很是凶狠。 年长的修士认怂地张开嘴巴,一条蜈蚣居然从里面爬了出来,叶藏诗以指为剑一挥,灵光一内那条蜈蚣分开了两截。 “哼,以身为鼎饲养妖虫,就算今日你们没有碰上我,来年也便会在千虫的撕咬中痛苦死去,你们的师傅,可从来没有想把那狗屁荣耀分给你们。”叶藏诗话语中没有半点怜悯。 妖虫死去,那修士一瞬间变得极度虚弱,叶藏诗拔出剑在破布上擦了一下后回鞘,一只手抓着修士的后颈,乘风归去回营。 …… 虎月营那边的战场,人儡纷纷莫名倒地,众人疑惑,手上的武器还是紧握着对着它们,不敢有松懈。 李崔元走近古剑锋面带笑容,古剑锋亦是轻轻一笑,道:“看来这小子确有几分本事。” 话音刚落,一人被扔在古剑锋脚边,尔后叶藏诗从天而降。 “少侠,此人便是藏在幕后之人?”古剑锋一脚踢在那修士身上,问道。 “算是,但也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他的修为太弱,可没有能力炼制这么多人儡。”叶藏诗抱手应声。 “少侠的意思是,还另有高人!”古剑锋马上反应过来。 “怕是如此。”叶藏诗如实禀言。 古剑锋盯着那修士看了好一阵,才开口:“把你知道的一一告诉本将军,兴许还能饶你一条狗血。” 那修士此时却是有了十足的骨面,撇着脸一言不发,宁死不屈。 古剑锋不恼,只是吩咐下去:“把这狗贼拖下去,好好招呼他。” 说罢,立即有两人上来把修士拖走,至于拖去什么地方,叶藏诗不去过问。 处理完,古剑锋望了一圈地上躺着的人儡,询问意见:“那请问叶少侠,这些人,人儡该如何处理?” “母蛊已死,他们体内的幼虫也尽数灰化,让他们的尸身入土为安吧,有劳古将军与众将士了。”叶藏诗看着地上的尸体,眼中尽是悲悯,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寻常百姓罢了。 “小事一桩。”古剑锋连应下来。 …… 云稀月盈,几百具尸身填住了大坑,叶藏诗站在沿边,细看着底下的人,甚至是有几岁大的孩童,在成为这样子前,生命被剥夺时的那种绝望,他们是如何哀求,叶藏诗在这一刻仿佛是能亲身体会一般。 双拳紧握,骨骼肌声作响,指甲要抠进了掌肉里,怒火直窜。 “今夜我便去寻回月将军,隐身于后的恶贼,我必诛之。”叶藏诗怒然问道。 古剑锋连忙劝解:“少侠莫要冲动,里边是何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而自十日前,他们也加强了戒备,现在要潜进去,需得从长计议。” 叶藏诗回头一眼,只答了一句:“将军勿虑,在下自有办法,三日之后不论结果,也必来与将军会合。告辞!” …… 第十八章 月沈湫 深夜,赤城中又是响起一道撕心惊吼,守夜的城卫官好似对此见怪不怪,只有稍年轻些的兵士会询问一下。 “这到底是…” 可话还未问完,执守久些的老兵就会训斥:“好好守你的岗,现在不该知道的东西别打听,当心自己的小命。” 听得此言,那些新来的也不敢再多过问,连声应附。 忽然一阵凛风吹过,守在城头的兵士吃了一嘴烟尘,呸尘吐水时不忘骂两句这怪风,殊知一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飞巾轻摇。 叶藏诗御风登到城头之上,以风沙相遮施以障眼之法,无人可见他的踪迹。 幽都之内已是早被“陈王”完全控制,因额前系赤带又称赤眉军,此前他一路南下欲夺土地肥沃,粮草丰盈的江,淮两地,几乎是将夹中间的靖都占了大半,非是苍虎军来援及时,今日怕是靖都也沦陷了。 之后陈王一众叛贼连连败退,退回了幽都,以赤城为关将虎月营三万兵马拒在外面,便是说只要赤城一破,陈王再无抵抗之力。 …… 叶藏诗没有理会城头的守卫,经直御风跃下了城楼,宵禁时分,他也不想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而在空旷漆黑不见户灯的街巷中还有另一人,一名玄衫女子,虽是褪下了袍甲,但叶藏诗见了定会马上认出,她正是虎月营的主将月沈湫。 潜入半月之余,无半点消息,除了夜间偶尔短暂的惊叫,她每次都追往,却皆一无所获。 一伙夜巡的甲士打着火把走过,月沈湫潜藏在暗巷之中不敢动弹。 忽又闻得一声沉响的骇人低吼,她猛然抬头望天,一道壮硕的黑影从头上窜了过去,肩上好似还扛着人,再观那些夜巡的甲士好像没有看到听到一样,漠然走过。 月沈湫赶忙起脚踩墙借力轻松跃上了梁顶,她的轻功并不弱,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远远地看见那道身影在乱窜着,没有犹豫,月沈湫跟了上去,今夜难得看见背影总是有了点线索,她岂能放过。 而更远处也有一双眼睛锁定了那壮硕人影,叶藏诗笑着自言一句:“哟,来得真是够巧。” 那人身形高大,身法倒是轻盈,月沈湫始终近之不得,何况还有那些巡夜的甲士,她不得不去躲闪。 叶藏诗一往无阻,可不敢靠得太近,怕打草惊蛇,他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 夜幕下的赤城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在沉吼声中压抑,月光照拂人身更加地心寒。 …… 不知是跑了多远,一路是跑到了城北最端的废庙,那东西刚落地,就猛冲过去将掩盖的木门撞开。 后脚月沈湫到了不远的街巷中,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乍传一声凄叫入耳:“娘!娘!放开,给我放开!放开我娘!” 那声音很稚嫩,满是惊慌,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及打砸的声响,月沈湫一个激灵,刚想上去查看,一双手把她拉了回来,同时并捂住了她的嘴。 叶藏诗伏在月沈湫耳边轻言:“莫要去打草惊蛇,且你不是那东西的对手。” 月沈湫本能地肘击几下叶藏诗的小腹,一阵痛意叶藏诗松开了月沈湫。 月沈湫转步回身,警问:“你是什么人!” 叶藏诗直接扔过殷木棉的剑牌,轻声笑言:“看来在下认人的本领还是相当不错的。” 接到剑牌,只一眼月沈湫就有了答案:“他让你来的!你是如何一眼认出我的?” “说来冒昧,这些日子,在下一直有在看月将军的画像,故而印象彼深,不得说那画师画得是有十分相像了。若有冒犯,请姑娘见谅。”叶藏诗大方坦言。 月沈湫收起剑牌,摆手也是大方地回说:“罢了,本将军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常居深闺之人,说不上冒犯,只是殷将军会把这剑牌给你一个少年,让你来此?” “这件事情离开之后再细说,至于年岁,月将军不比在下大多少已是一位将军了,不是吗?”叶藏诗婉言。 月沈湫站到一边,应答:“虽不知你是何人,但他的剑牌作不了假,我便收回了。而现在我要去救人,你请自便,用我领赏还是如何都好。” 说完,月沈湫就要冲过去,叶藏诗忽一皱眉,起手将之拉了回来,应是用力过猛,竟然将月沈湫扯撞到了怀里,不过脑子地抱住了她。 二人面对面,月沈湫有些恼火:“你…”想说的话未出口,只闻一声巨响,随之的是尘烟溅散。 二人往外看去,又见一道壮硕人影,扛着几个大麻袋。 “别动,不然我们都有麻烦。”叶藏诗凝重地嘱道。 月沈湫没有多言,老实地一动不动,破庙里的声音停止,里边的那东西将一对母女扛了出来,像装什么瓜果似的,随意将另捉的几人一并塞进麻袋中,然后扬长而去。 叶藏诗立即放开月沈湫,干咳了一声,道歉:“咳,事出紧急,月将军莫怪。” “你便如此看他们把人带走?”月沈湫在意的却不是叶藏诗抱了她。 “月将军放心,人,在下会去救,方才动手功亏一篑。”叶藏诗认真地回道。 “你能找到他们?”月沈湫略有惊讶。 叶藏诗:“运气不错,在下本以为要在城中呆些日子才能有眉目,今这股邪气,想找不到都难了,月将军可要与在下前往?” 月沈湫只应一声:“走,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 第十九章 大战 城东的一所深院中烟气缠绕,不时还能听到微弱的泣声,一名老者盘坐在大厅的神坛前打坐,但不半会,他就又爬了起来,来回走动边骂道:“那两个废物,自己身死也就罢了,居然还坏了本座的大事!这几百人儡可不是这么好练的。” 而叶藏诗拉着月沈湫一路追到了深院外,几乎没有半点弯绕。 站在对面梁顶,月沈湫不免叹问:“你确定是这里?” 叶藏诗淡淡一笑,回言:“将军不妨认真听听。” 月沈湫当即闭眼,以耳识声,练武之人有时听比看更加重要,一道道泣声入耳,月沈湫猛然睁开双眼。 “一会在下会拼尽全力,若能应对最好,若不能,将军去救人,在下定会拼命相护拼你们平安。”叶藏诗嘱咐道。 哪知月沈湫噗嗤一笑,应答:“你顾好自己便够了,我不用你操心。”这是她作为一名将军的傲气。 就在这时,一声小女孩的凄喊,二人顿时紧张起来:“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绝望的喊声,月沈湫第一个按耐不住,纵身跳入院中,大喊:“里边的人速速出来受死。” 月沈湫刚喊完,一阵渗人笑声响起,居堂的大门被吹开,一个黑袍老道拄拐着拂尘于肘,闪步出来:“小姑娘,有点武功可不代表什么地方都能闯,要我领死,你还不够资格。” 月沈湫想回驳点什么时,叶藏诗也偏然跳入院中,冷笑回话:“在下倒是以为绰绰有余。” “狂妄。”老道一声狂妄,箱房的木方猛地被一道劲力撞开,接着就是一道身影飞掠而出。 叶藏诗挺剑挡在前面,哪知月沈湫从身后搭住他的肩膀把叶藏诗往后拉了一把,自己挺了上去。 那人儡近到了咫尺,叶藏诗正欲施展缩地之术去救援,却看得人儡一拳头砸向了月沈湫,月沈湫握起拳头,一拳双轰过去,强劲的内力暴出,叶藏诗遮迷了眼,再定眼一看,居然是不相上下。 “有点意思。”月沈湫低喃一句。 那人儡则是震吼一声,抽回拳头,侧肩向着月沈湫猛撞过去,它的身影远比一般人要高大得多,换作他人见这么个东西冲向自己,怕是早落慌而逃了。 月沈湫度步一转躲过他的攻击并绕到了它的身后,祭出十分力一掌打在其腰上,但结果仅是把之推前几步。 刹时又一道身影掠入,直取月沈湫,叶藏诗弹剑出鞘,身形偏动银刃作流光,一剑飞刺生生将另一个人儡给拦下来。 月沈湫那边,人儡回身再一拳轰来,月沈湫仰身一偏躲过后,直接一拳砸到人儡脸上,人儡当即长退倒地。 “有点本事,难怪这么狂妄,但凡人终归是凡人,不可能是本座的对手,不过你们的躯体炼制出来的人儡,定然远胜此二人。”老道猖狂笑道。 “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月沈湫咧答一声。 话毕,她打倒的人儡爬了起来,继续朝她猛扑过来…… 反观叶藏诗,剑罡之威乍显无遗,剑若游龙出尘,身法自然,如同戏猴,稳困人儡,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地封死人儡的位移。 左手一剑横挡人儡的夺命双爪,叶藏诗右手指剑,一击打在它的额头,人儡瞪大眼睛,连忙后撤,叶藏诗回剑一个闪步跟上,然后一剑伴着青光上挑,人儡的手臂被砍飞了去。 “哼,杀人炼儡,我绝不饶恕!邪门歪道,也配自称本座!”叶藏诗挺剑怒指老道,骂道。 人儡震吼一声,又向叶藏诗扑过来,叶藏诗仰步乘风滑起凌空,凝剑一挥斩,青晕剑芒落在人儡身上,地崩瓦摧,落定了它的结局。 老道眼神一亮,慌问:“你是玄修弟子!” 叶藏诗平缓落地,甩剑回道:“你不用知道,因为你也会死在这口剑下。” 月沈湫那边,她有能力与人儡战持这么久,叶藏诗不必再去担心,倒是月沈湫不可置信地看着叶藏诗。 只要自己快速解决了面前的这老道,一切便都结束,不留情,叶藏诗剑步留影杀向老道,而观老道,神情泰然自若,不慌不避锋芒,呆站在那里。 老道身后的坛上供奉的人像忽然一动,紧接着消失留下残影。 杀气扑面,叶藏诗瞳孔放大,手中剑威再加几分,在就要一剑封喉老道时,人像闪现徒手握住了叶藏诗的剑刃。 这具人儡的身形比之那两具要矮小得多,可是身上发出的肃杀之意,远不是那两具人儡可以比拟,高深莫测。 它抓着剑刃一甩,叶藏诗居然是被甩飞出去,剑离手落刺在一旁的树木上。 “少侠!”月沈湫着急地喊问。 叶藏诗落在她的身边,轻回:“无事,将军小心便可,不必挂心在下。” 月沈湫点点头,没有再多言,二人背靠着背盯着各自要对付的敌人。 “玄门弟子又如何?也不过一个小毛头,你能灭了那具人儡,确有几分本事,但也到此为止了。”老道静立在人儡身后。 叶藏诗踏步,飞身再袭过去,这次是拳脚上的碰撞。 人儡似笑似哭地诡异一叫后,经直迎战叶藏诗,它的拳风如刃,逼得叶藏诗连护体罡气都用了出来才敢以掌接拳。 月沈湫之战依是五五之数,若能拿到一柄趁手兵刃,她的赢面是相当之大的。 …… 第二十章 突围 如此大的动静,院外早是围满了巡卫,只是看得院中打斗,无人胆敢冒进。 叶藏诗运足气力一震,勉强将那人儡震退,往大门瞧去,一个队长级的人物,握着长枪靠得很前,他的目标正是月沈湫。 叶藏诗旋步就往那人冲去,恰好此时那人儡又靠了上来,全力出拳。 叶藏诗没有分神去阻挡,反是硬挨一拳,借力更快地接近那人。只是一个眨眼,叶藏诗便至他身前。 不待那人反应,叶藏诗一手夺过长枪,然后一掌击在他心口,强悍的劲风把人给推飞出去,并砸倒了一片人。 “月将军,接兵器。”叶藏诗招呼一声,就把长枪抛了过去。 月沈秋也是相当地默契,应答一声“多谢!”便飞身跃起,接过长枪,凌空一个回马枪,狠狠地把那人儡钉到院木上。 叶藏诗转身度步,与人儡对视着,随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你们连伤它都做不到,何敢说杀我!”老道挑衅道。 叶藏诗没有回答,松开手中剑,却是没有落地,冒着灵光悬浮半空,手指一挥,长剑飞出,横阻在又要缠斗一起的月沈湫与人儡中间。 “月将军,你去救人,这些交于在下。”叶藏诗提意道。 月沈湫也没有逞勇,点点头回枪朝着屋堂杀去。 叶藏诗随即动身,一人硬挡住两具人儡,而他的剑也是把与月沈湫缠斗的那具挡得死死的。 最强的那具人儡直冲一拳轰来,叶藏诗以云手巧妙化劲,柔绕几圈卸去劲力,弓步稳身转势擒拿,一手锁住那人儡的喉咙,然后一个跃身后翻,把那人儡一并带起翻到地上,叶藏诗落地宛有千斤,一脚踩在其身上,地上竟陷落一个大坑。 凝起剑指一斩,又是一道剑光突刺,另一具人儡直接被斩去首级。 叶藏诗的脚踝猛地被抓住,心中一惊,脚下的人儡硬翻了起来,它倒抓住叶藏诗往上一抛,然后往地上狠砸,惊响之后,地上又是被砸出一个大坑。 “少侠!”月沈湫焦急地回眸呼道。 那人儡抬脚往下猛踩,每一脚的威力都可裂石。 月沈湫欲回援时,只见叶藏诗的剑飞了回来,伴着旋光似一只巨大的青鸟,一剑把人儡给撞开。 尘土飞扬中,叶藏诗的身影缓缓站起,他心中也满是恐惧,离开剑山之后,这是自己最接近黄泉的一次,要不是罡气运得及时,那几脚真的就要命了。 剩下的那具人儡失去飞剑的制约,向叶藏诗猛攻而来,但叶藏诗的视线全在面前这具最危险的人儡身上,头都没回,抬手往后剑指刚好抵住它的脑门,指尖浮现一个太极印,接着就是一道剑光瞬出,那人儡连连后退。 “救人,走!”叶藏诗再次喊道。 月沈湫回过神,继续往屋堂里冲去,老道横挡在门前,月沈湫长枪一转抖,起手就是一个鞭扫。 老道心知这一击威力之强,不敢有怠,强运邪力,祭起浮尘侧挡。 黑雾飘逸,月沈湫被震退几步,脚步一踏稳定下来,双手抓枪补接一记直突。 老道回收拂尘一拍,黑雾流转间,月沈湫又是退却数步。 可那老道的脸色忽变得极其苍白,七巧溢血。 叶藏诗冷笑一声,不忘嘲讽:“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你居然还敢强行运功!” 听得叶藏诗此番说,月沈湫便再无忧虑,大胆地往里冲去。 老道果真是不敢再相拦,快步退到一边,想招回那具人儡回防,叶藏诗率先御剑封身于人儡之前,一个闪步瞬间人也到了人儡身前,手执着剑。 震吼一声,再开死斗,或是邪气或是剑光冲天,围在院外的人,无一人胆敢踏入其中。 叶藏诗十剑一痕也难以伤得它分毫,而它的铁拳,叶藏诗不敢全数接下,另一具人儡环伺一旁,等着机会。 老道没有再去相拦于月沈湫,月沈湫的武艺极高,没有人儡相护,以他现在的状态去硬拦,说不得真的会身殒。 连拳击来,叶藏诗连剑以挡,只是那最后一拳实在太过强横,叶藏诗的剑被震得脱手而出,接下来的一拳,唯能拼罡气去抵挡。 双拳相接,静止一瞬,随后叶藏诗与那人儡身后皆是板石龟裂乍飞,接下来就是一段内元比拼。 趁着这一机会,窥伺了许久的另一具人儡挟着邪能出手,叶藏诗不敢轻视,再御飞剑去挡,一剑流光,那人儡身上的邪能顿时被斩去。 “我来会你一会!”老道食下一颗不明的丸球,恢复了些许的元气,拂手气劲震地杀向叶藏诗。 而与叶藏诗对拳的那人儡忽换作掌抓握住了叶藏诗的拳头。 老道已然近身,叶藏诗尽催罡气化作青光屏障,绝隔老道的攻势。 “哼!若无身上这剑伤,凭你这黄毛小子,哪可能嚣张得这般久。”老道掌打在屏障上,怒道。 叶藏诗沉默,他明白如此高强度的攻势,自己再无破敌防之法,必然会力尽败忙。 这时,月沈湫也带着五人从屋中走了出来,见此情形,就要上来相助。 叶藏诗当即叫住了她:“月将军先行将人带出去,留些力气,外面还有不少人需你对付。” “那你怎么办!”月沈湫反问一句。 叶藏诗故作轻松:“将军先行离开,在下自有脱困之法,不必担心,之后我们再碰面。” 月沈湫没有过会犹豫,仅是对叶藏诗说了二字“小心”,然后冲那几人招呼一声:“走!” 然后独身一人先行冲出大门,冲击敌阵…… 第二十一章 危险 月沈湫冲出门外,几招便是清出了一片清净的范围。 那几个人赶紧跟着要跑了出去,老道见状,不再攻击叶藏诗,而是飞身朝他们杀去。 叶藏诗罡气一收,再化一只大掌,凌空悬在老道的头顶把他压制住不得动弹,接着抓住那只人儡的手,腰马合一用力一甩,人儡被甩砸进了大堂中。 叶藏诗翻身纵跃,到大门前,护着几个普通人到外面去。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们!”老道依是不饶。 叶藏诗待人都从身边跑过之后,一踏步凝以剑指杀向老道:“你以为你能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 一记剑指直取老道的天灵,这一击过后非死即残,就在即将功成的一刻,人儡从堂中飞速掠来,按住了叶藏诗的手,接着便又是一阵劲风狂扫。 “就凭你也想杀本座!本座倒是想问问你的真气还够你撑多久?”老道有恃无恐。 叶藏诗一拳打到人儡的脸上,人儡身形转了一圈后,也反手一拳打到叶藏诗脸上,叶藏诗被打飞数米,嘴角冒血。 抬手擦了擦鲜血,叶藏诗没有半点畏惧:“足够让你先死在我面前。” 院中战曲高昂,外边同样是战声连连,那些人挡不住月沈湫,而叶藏诗选择此刻退去,同样可以全身而退,无人阻拦得了他,但是他明白自己不能,若退,月沈湫决跑不掉。 “狂妄!”老道一声叫喊后,再续生死之斗。 那只弱点的人儡被叶藏诗的飞剑困得完全没有脱身的可能,强的那只与叶藏诗强拳对轰,打得是叫一个眼花缭乱,老道不敢正面,环伺在旁助招,外面的杀声则是渐远。 “百川千流洗剑寒!”叶藏诗一句诗吟,他的飞剑忽转天而上悬顶,随即便是一阵青光耀眼,朦眼间可见满天飞剑,伴着一个“落”字,无数虚影飞剑如雨般垂落。 老道瞪大了眼,一脸惊恐,忙把两尊人儡招至身边,同时祭起了邪气以挡。 对于这招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身上的伤全拜其所赐。 二十多年前,一位少女施展过差点要了他的命,那名少女也不是别人,正是叶藏诗的师姐冷蝉雪。 每一把落下的剑都在那邪气屏障上留下一道小小的裂痕,双方都是赌命的一招。 “你与那小贱人是什么关系!”老道忍不住开声吼道。 “你算什么东西,胆敢辱骂我的师姐!师姐当年没能杀你,我今日便替她将这因果给了了。”叶藏诗整个人也是凌空而起,全身散着异光,宛若仙人。 老道冷哼一声,更催邪力,叶藏诗的剑招与他体内的剑伤相互牵动着,老道不敢小视。 叶藏诗抬手一指,佩剑飞悬于前,所有的青光集于剑身一点。 “去!”最后的一剑,超脱人力武学的范畴。 远观,一柄巨大青光飞剑从天而下,那巨大的邪气屏障又扩大了几圈。 当二者接触的那一瞬间,绽放的刺眼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疾风狂扫将周围都给平了。 …… 杀出重围的月沈湫回头一望,眸里全是担心。 “恩人!”小女孩的母亲见月沈湫停下,赶忙出言提醒。 一支箭矢贯穿月沈湫的肩膀这才回过神,冲上去将人护入暗巷之中。 “恩人,你没事吧?”众人关心围问。 月沈湫干脆地一把将箭给拔了出来,愣是一声不叫:“你们自己找地方躲好,我去挡住他们,之后回去救人,顾不得你们,自己小心。” 众人点头后不再停留,即刻四散逃开,月沈湫横枪负后,淡然地走了出来。 “想死的,大可上来试试。”月沈湫那战场无双巾帼的气势尽显。 她一人往前,前面的军队缓步后撤,真没一人敢上前,一路来的尸体警示着他们。 月沈湫不是叶藏诗,她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从军三年,生死战场上她没有那些怜悯。 “战还是不战!”又一声震慑。 众将士面面相觑,仍是无一人敢上前一步来。 月沈湫一踏步身影向前,一回枪一枪掠走三人性命,她那箭伤亦是在涌血。 …… 大院成了平地,叶藏诗半跪在地上,臂上亦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往外冒着腐臭黑血,老道与两人儡倒还站着,只是状态不比叶藏诗好多少。 “小子,你输了。等夺过你的真气,我修为定然大涨,然后再把你躯修成人儡,我必能踏平你师门,报得大仇。”老道得意耐不住笑地刺激着叶藏诗。 “凭这点尸毒,你就以为你可稳胜?”叶藏诗拄着剑,勉强站立起来。 “这点尸毒放平时当然入不了你的眼,可是适才的极招你消耗不小,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敢保证你再催真气,你很快便死。”老道高声回答。 “那就试试。”叶藏诗再催剩余稀薄的真气化罡,剑步攻杀。 “疯子!”老道低骂一声,那强大的人儡马上前去应战,与叶藏诗扭打一团。 剑砍在它身上,只泛起火星,没有丝毫的作用,倒是每一次出剑,每一次挨拳,叶藏诗的脸色都会难看一分。 拼尽所有罡气的一剑刺出,人儡单手握住,快速突剌到叶藏诗跟前,这次没有火星子乱飞,确确实实给它手上留下了伤口。 人儡另一只手一把掐住手叶藏诗的脖子将他控制住,老道与剩下的人儡同时动身直取叶藏诗性命。 叶藏诗莫名浅笑,崩掉功体正打算来个同归于尽时,飞枪杀入一枪把那只较弱的人儡给打飞,接着就是月沈湫的身形飞入,阻拦住老道的杀招。 …… 第二十二章 逃离 见到月沈湫,叶藏诗先是惊喜后是责问:“月将军,你跑回来做什么!” 月沈湫一击震退老道,回道:“少废话,本将军从军这么多年,何曾放弃过弟兄,自己逃走!” 叶藏诗会心一笑,反握住人儡的手腕,抬肘打在其脸上,然后绞脚一绊,挣脱开其控制后,同出一掌对轰,人儡被震飞出去。 叶藏诗走到月沈湫身旁,二人并肩站在一起。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月沈湫拔回长枪,环视着敌人,没有丝毫的畏惧。 “叶某说让你平安离开,就一定做到。”叶藏诗淡定地安慰月沈湫。 话音刚落,被叶藏诗打飞的那具人儡,跺脚一踏携尘掠来。 月沈湫横枪挡在叶藏诗身前,可她能做到的仅此而已,接下来的她全然跟不上。 人儡一下就窜到了月沈湫跟前,铁爪划下就要辣手摧花,叶藏诗挽剑以剑柄挽住月沈湫,往后一拉,不多不少刚好躲过这致命一击。 月沈湫几乎是能感觉到劲风从眼前掠过,生死一刹。 “你不是它的对手,不要冲动。”叶藏诗一手抱住月沈湫,目光全放在了人儡的身上。 老道这时说起了话来:“即然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陪这小子共赴黄泉?实在是愚不可及。” 月沈湫回呛一句:“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是人啊,不像你这衣冠禽兽。” 老道的脸色立即绿了起来,叶藏诗淡然一笑,然后在月沈湫耳边轻言:“不能再恋战了,我带着你走。” 月沈湫抬眼看着这少年的脸,莫名地多了分安全感。 “剑引千秋惊游龙!”叶藏诗御剑引动玄力,剑身竟真的虚化成一条墨龙。 老道咬牙,他实想不到这种状态下,叶藏诗还有这种反击之力,当即召回两具人儡防御。 “去!”一声令下,墨龙游动,环围着老道他们绕着。 叶藏诗抓紧机会,又在月沈湫耳边轻言:“抱紧我。” 说罢,月沈湫想都没想,果断地环抱住叶藏诗,叶藏诗亦是单手抱住月沈湫,然后御风遁起:“哈哈哈,我要走,你们留不了,下次再见,我必取你狗命。” “该死的东西!”老道怒吼,集两具人儡与自身之力一震,墨龙却并没有消散,只见一柄飞剑从墨龙体内飞出,化作流光直追叶藏诗而去。 再一震,围绕他们的巨大墨龙虚幻了不少,到第三震,墨龙才消散,而此时叶藏诗他们已经走远,已经是追之不上。 …… 而在天上御风而飞的叶藏诗二人跟着不少的城卫追兵。 “放箭!”主将军史龙恭拔剑大喊一声,几排神弓手立即拉弓搭箭就放。 可箭刚放出去,一道流光划过,那些箭全部被斩了下去。 叶藏诗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停了一下,然后又御风而起,继续往城外去,他脸上的气色越来越差。 “叶少侠,你带着我不可能越得过城楼。”月沈湫看着他的模样,给出提议。 叶藏诗充耳不闻,只道:“我说过要把你带出去,丢下并肩作战的战友自己逃跑,这种事情,叶某一样做不出来。”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了。”月沈湫在当断的时候,也是个不会犹豫的人。” 叶藏诗背手一招,飞剑嗖一下回到手上,他递给了月沈湫:“放心,我有办法,你抓住这柄剑,一定要紧紧抓住。” 月沈湫还是想都没想,紧紧地抓住了剑柄,叶藏诗微微一笑,就放开了月沈湫。 神奇的是,月沈湫没有掉地上去,而是被飞剑拖着飞行,叶藏诗跟在她的身后。 又一轮箭雨来,叶藏诗回身弹指御风,那些箭矢纷纷落地。 “别分心,一定要抓住这柄剑,我以御剑之法送你出去,是有一定风险的。”叶藏诗再次提醒。 月沈湫洒脱一笑:“呵,风险,什么玩命事情没有风险,相比落到他们手里,我更愿意跟你拼一把,死便死了。” 叶藏诗挥袖,引来一阵怪风给飞剑再增速,突如其来饶是月沈湫也喊了声来。 他们横穿城池,一路到城楼前,无人能拦得了他们。 就在刚要飞出城去的那一刻,叶藏诗再压不住伤势,吐了口血,御剑之术变得不再稳当,叶藏诗赶紧加速冲去,抱住月沈湫,二人一并飞出城外到林子里。 飞剑的灵气见底从空中掉落,叶藏诗抱着月沈湫一个翻身,以身为垫护住月沈湫,重重摔到地上,昏死过去。 月沈湫爬起,第一件事就是去试探叶藏诗的鼻息,见平安才松了口气。 她抚了抚叶藏诗的脸,欣赏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还真有一诺千金的人,真有人能为不相识的人去拼命。” 她背起叶藏诗,拿好剑,一步一步地离开原地,没有时间去等,坠落的地方离城池不远,他们都看到,万一史龙恭带人出来搜寻追捕,那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在黎明时,虎月营不远处的坡道上,一位女巾帼背着一位少侠拄着剑,背对朝阳缓步接近…… 第二十三章 寄长愁 意识模糊,倒下的最后一刻,月沈湫所见的是古剑锋跑来扶住了她。 …… 等从帅帐的床上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月沈湫翻起身往床边一瞧,那是站满了人。 “将军勿忧心,您只是一些小伤加之脱力了而已。”大医师欣然道,同时再给月沈湫把把脉。 月沈湫挣开手,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叶藏诗安危:“与我一同回来的少侠呢?可还好?” 帐中众人一片默然,眼神躲闪,好似在遮掩什么不好的消息。 月沈湫不由激动:“喂!问你们话呢!那位少侠到底怎么了?”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连咳。 大医师轻叹一声:“唉,瞒着将军也不是个事。与将军一同回来的少侠,伤及五脏,非常严重,到现在还是晕迷的状态。” 月沈湫听完,倾刻间极为恼怒:“那你们全在我的营帐中做甚?还不赶紧去给他医治!” 大医师平静地回答:“我等需得保证将军的安全,绝不可有半点大意。再者,其实那位少侠到这里的时候,脉搏已经非常微弱,我等其实是无力回天了。” 月沈湫立马下了床,尽管还是有些脱力不稳,但仍是以最大的嗓音追问:“马上带我过去!我不想听你们废话,抓紧全力救治他,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说罢,月沈湫拨开人群,走了出去,大医师无奈快步跟出,走到前面领路。 …… 叶藏诗被安置在营地往南最为僻静小帐内,这里是安置伤员的地方,古剑锋在看着他。 真的很难想像得到,不久前意气风发的玄修弟子,现在会跟具尸体一样躺在这里,古剑锋心里头挺不是滋味。 帐帘掀开,一名女子医师端着一碗浓药汤走了进来,向古剑锋行了个礼。 古剑锋摆摆手,意思不必不礼,然后走了出去。 前脚刚离开,帐中就传出了碗摔的声音以及女医师的惊叫,跟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古剑锋马上撩起帘子,警惕并又关心地问:“如何,是出了什么事情?” 女医师被喊声拉回了魂,兴奋地跑过去,忘情地握住古剑锋的手,道:“这位少侠的面色红润了回来,不似今早白得跟僵尸一样,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古剑锋往里张望,出声确认:“你,你说的是真的!” 还不待女医师回答,身后先传来了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叶少侠不同于我等凡俗之人,有甚奇迹,也不必大惊小怪。” 一回首,月沈湫就在古剑锋身后站着,她脸上的愁容已然是散去了些。 大医师嘀咕着:“希望不是回光返照吧。”,边走进去去查探真实性。 在接触叶藏诗的手腕后,大医师是直接跳了起来。 月沈湫走到他后面,巧问:“如何?是否真如她说的那样?” 大医师回头,一脸难以置信:“嗯!确实如此,这位少侠的伤势,已经是好了许多。” 月沈湫心上悬的大石落下,总算松了口气,婉尔一笑。 “好了,莫再打扰叶少侠休息,先去议事营,有事要说。”月沈湫想起城中尚在的老道,心中难安。 古剑锋却是相劝:“月将军,你身上有伤,还是再休息一夜,明日再说吧。” 月沈湫盯着古剑锋的眼睛,邓重道:“我若久拖一天,城中百姓的危险就得多加几分,我们的胜算,也得是少一分。” 古剑锋没再细问,执行命令去将人员通知到议事营中去。 …… 而叶藏诗醒来时,已然是半夜,起身落床,除却身体酸痛,有些乏力,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披好衣物,掀开帐帘外出,他欲去询问月沈湫的安危。 在走出帐外的那一瞬,月光下,荒草地上那块青石板上坐着的倩影,引尽了叶藏诗的目光。 叶藏诗快步上前,站到其左边,轻问:“月将军身上的伤势,可严重?” 月沈湫偏过脸,月光照映银华于桃面,是那般地出尘动人:“叶少侠你自己的伤势明明比在下要严重得多,怎地还先关心起我来?” 叶藏诗没有领会此话的双意:“伤势比你重,那也是在之前。” 月沈湫嫣然一笑,从右边拿起了一小坛酒,问:“可是真的没事了?” 叶藏诗看了看酒,提醒道:“伤重不宜饮酒。” 月沈湫拔开塞子,小饮一口,才回:“这是药酒,少喝些没事。这些年啊,我们不少人的命,可全是靠它吊着的。” 叶藏诗席地而坐,回问:“可还有?” 月沈湫巧笑,再拿了一小坛出来,递给了叶藏诗。 “长夜不眠,月将军带酒来此,莫不是在等在下?”叶藏诗接过酒,给开了个玩笑。 哪知月沈湫是毫不避讳,直接应答:“叶少侠猜得不错,我就是在等你啊。” 二人相视而笑,碰坛各饮了一口酒,他们都是真性情的人。 “我的命是你救的,于情于理我都得确认你的确是安然无恙了。” “若在下真的有什么问题,将军守在外边,也是无济于事,何况,这要是让将军你的兵士们知道了,该成何体统。” 月沈湫豪笑着回话:“他们呐,可不会管我这份闲事,再说,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叶藏诗昂首想了一会,才答:“说得也是。” 说罢,二人再次碰坛,大饮一口酒。 “其实我很想知道,当时你以身护我,怎地没有半点犹豫!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关系没有好到如此程度吧?”月沈湫再问。 叶藏诗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因为在下清楚,自己还死不了。” “你这回答,真是干脆利落。”月沈湫哭笑不得。 “在下也得感谢月将军最后关头跑回来助我脱身。” 月沈湫忽然严肃,直勾勾地看着叶藏诗,问道:“如果最后我没有再赶回去,少侠你是不是就没打算活着离开那里了?” …… 第二十四章 重剑 叶藏诗淡淡一笑,回说:“那便听天由命了。” 月沈湫摇摇头,叹道:“少侠,你还真是不计生死呀!就为我这个陌生之人?” 叶藏诗饮上一口酒,沉默良久才答:“是也不尽是,这是师姐的因果,当由我了结,再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徒,不除掉的话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之人遭殃。” 月沈湫偏过头,凉风袭来撩动她的秀发,在风中起舞,在月光的倾洒下显得那样圣洁:“少侠啊,你得先活着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闻得淡淡发香,叶藏诗与月沈湫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后,二人各自看向远方的夜色,饮起了酒。 酒饮过半,月沈湫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道:“我们已经决定后天便发起强攻,少侠不必再忧心那邪道会伤害百姓了。” 叶藏诗皱眉:“月将军,这是否会太急促了些?” 月沈湫:“月某非是莽夫。古语有云,行军决胜,一在神速,二在出其不意,三在将士锐气。如今所剩存粮不多,再相持几日,我军士气恐会低迷。再有先前被拖在城外,皆因我们无从知晓城中情况,到底多少人儡,而今有少侠相助,人儡几近全毁,邪修也负伤,城中守军皆是一群乌合之众,土鸡瓦狗,此时正是我们的机会。” 叶藏诗也站起身,礼道:“如此,那在下还请将军帮一个忙,在下为将士们除掉那最大的风险。” “你我二人,已同生共死过,大不必如此客气,你只管说,月某定全力而为。”月沈湫忙扶正叶藏诗。 叶藏诗才大方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你们攻城前,给我打造一柄重剑,越沉越好。” 月沈湫一口答应下来:“打造一柄重剑轻而易举,只是少侠还要去冒险吗?不如直接待我们破城不是更有把握?” “在下有着相当把握,月将军无需担心,只要赠在下一柄重剑即可。”叶藏诗胸有成竹地道。 月沈湫深吸一口气,问:“如果,我不希望你去冒险,拒绝帮你这个忙,想让你留在这里,你会自己过去吗?” 叶藏诗没有半点迟疑就回了一个字:“会。” 月沈湫飒然转身,摆摆手,道:“我们留不住你,你要的剑我明晚就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何事?”叶藏诗柔笑道。 月沈湫慢步地走着嘴上边回复:“第一件事,你想进去找那邪修得等我们开始攻城时。” 叶藏诗答应下来:“这是自然,不然在下一个人对付邪道还要应对那些兵士,是相当吃力的。” “这第二件事,若遇到险境,莫要再逞强,速速退走。”月沈湫继续说着。 叶藏诗玩笑地应下来:“谨遵军令。” 当夜,虎月营中最好的铁匠师傅被拉了出来,令其连夜融掉那些不能再使用的兵器铸一柄重剑,虽不明所以,但迫在月沈湫的威严下,他们只有照做。 …… 而在赤城的那所深院中,邪道正在打坐调息,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而那具人儡则是坐回了神坛上。 史龙恭跪伏在外面等待着吩咐,他虽为主将,但是也明白自己的实力,想要护住赤城,还是得要依仗面前的这人。 “史将军。”老道幽幽开口喊道。 “属下在,仙师有什么吩咐?”史龙恭没有半点高傲。 老道干咳:“咳咳,贼人本领不弱,令得本仙师的伤势又加强了几分,你去城中多寻些孩童来,助本仙师疗伤。” 史龙恭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是知道的,面前这人是真会吃人的。 他犹豫着不敢答应,心觉要是真做了这丧天良的事情,死后永坠阿鼻地狱都是轻的。 许是察觉到史龙恭心中犹豫不决,老道开口诱哄:“史将军不必担心,他们能成为本将军的鼎炉,那是他们的福气,来生必能投到好人家一帆风顺的。再说,若本仙师身上的伤不得好,虎月军趁机攻城,你可有把握拦住。” 史龙恭冒出一身冷汗,脸几乎是伏贴到地面:“仙师放心,此事会尽快办妥。” 说罢,老道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道:“去吧。” 史龙恭退出烟香缭绕的院子后,大耳巴子连连往自己的脸上抽,他惭愧,他还存有良知,他还记得,刚到赤城,站在高台上,自己的那份慷慨陈词,要让百姓们穿暖吃饱,耕者有其田,疾有所医。形象是多么伟岸。 然而实际却是,在他们来前百姓尚可勉为果腹,在他们来后不久,只能食上稀康,到今甚至是衣难敝体。 有时会怀疑对错,但事到如今无论对也好,错也罢,都没有退路了。 回到军中,士兵看着史龙恭发红发紫的脸,暗暗偷笑,没人敢去问到底是为什么? 史龙恭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才终于认命般地下达命令:“去尽可能地搜寻城中孩童,越多越好。” “将军,这…”有人站出来,想询问点什么。 史龙恭直接甩回一句:“这是仙师的意思。” 那人听完,什么也没说,面色沉重地退了出去。 是夜,赤城中,士兵粗暴的吼声,妇人的哀求声,孩童的啼哭声不绝于耳,恍若梦回山匪洗城,甚至更甚。 …… 第二十五章 扶光初 第二日,数不清的孩童被绑着眼睛往深院里送,他们颤巍地被推进去,一声寒笑,一声惨叫,一生便到了尽头。 史龙恭不敢走出军府,因昨夜之事,今日不少生于赤城的兵士开始暴动起来,引起内讧,一场镇压又得折损去不少人。 可是他没有办法,尽管明知那么做会引来许多反对的声音,还是得去执行,他们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 他们一个个地被送上刑场,处斩以威慑其他人,男儿们昂着头,破声大骂,赤城皆是血与泪。 …… 城外虎月营在各种调动,为着明日的大战准备,叶藏诗远远地看着月沈湫的背影,身着银甲与红袍御统一军,威风凛凛,古往今来能胜过她的,大抵只有四百多年前的红缨公主了,为大顺朝拨乱反正,清扫奸佞,最后荣登大统,成就一代女皇,生生给风雨飘摇的大顺朝继了近一百年的命。 觉察有人在看着自己,月沈湫回头,目光与叶藏诗交织在一起,各自会心,没有言语。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叶藏诗的肩膀,乍回头,一口呛鼻浓烟扑面而来。 “少侠,可是看上了我们少将军?”说话的是一位老伯,穿着一套残旧的甲胄,枯瘦的手指夹着一杆烟斗。 叶藏诗马上矢口否认:“这位老伯莫要说笑,月将军乃是女中豪杰,叶某只有欣赏,绝无他念。” 老伯又吸一口烟,笑道:“少侠大方承认也无妨,老朽倒是觉得你们挺般配。少将军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自是想她有一个好归宿,总不能一生真的留在这沙场之上。” 叶藏诗忙答:“月将军身份尊贵,而在下只是一江湖浪客,怕是配之不得。” 老伯嘿嘿一笑:“少侠何必自贬?要论起来,少侠这等至情,德义高尚的人,可比帝都那些虚伪的劳什子世家公子强多了。” 说完,他望着月沈湫看了好一会,眼神里满是慈祥:“唉,若非如此,她当时又怎么跑到边疆来。” “老伯,恕在下冒昧,请问您从军几年了?”叶藏诗打量了下老兵,换转话锋。 老伯再吸一口烟,浑浊的眼睛焕发出一点光芒:“老头子我十五岁便跟着老将军战场厮杀,至今有四十余年了。” 叶藏诗不懂:“老伯,即如此,你应归乡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不是更好?何故还要留在此?保家卫国现应是我们这些后辈的事情了。” 老伯低声叹了口气:“故里?早是一片残瓦。家?我的妻儿也早饿死了,何处可称以为家呀。非是少将军与老将军不弃,老头子指不定已经在哪发臭了。” 叶藏诗沉默了,这样的故事他已经听过,见过太多,但仍总是能触动着他。 老伯别好烟斗,拍了拍叶藏诗的肩膀,没有言语,慢慢离去。 …… 入夜,叶藏诗在昨夜与月沈湫把酒长谈的地方,打坐修炼。 月沈湫拖着一柄巨剑缓缓地走到他身后,道:“叶少侠,你要的重剑已经造好,重两百余斤,只是时间紧迫,仅大致打了个剑型。 叶藏诗站起回身,手一抬一抓,那柄重剑像是受到什么感召一样,自动挣开月沈湫的手,飞到叶藏诗手中。剑往地上一拄,几近有一人之高。 “已经足够,多谢诸位相助。”叶藏诗行了个抱拳礼。 月沈湫回之:“少侠客气了,我们还需仰仗你才是。” 如此客套下来,二人不约而同发笑起来,确实是有够滑稽。 接下来,二人各自盯着对方看了一会,都沉默着不作声,也许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月沈湫曳动甲袍转身,道:“我要去调度一下明日的事宜,不打扰少侠了。” 叶藏诗微微躬身相送,月沈湫踏出几步,忽地停住,侧着脸,再一次叮嘱:“少侠,一切小心,若不敌,便撤回来。” “遵从将令。”叶藏诗玩笑着应答。 月沈湫不再停留,明日的事情,容不得马虎,能减少手下兵士的伤亡,就得尽力去规避,这是她为将者的责任。 叶藏诗则是独自一人留在了原地打坐,重剑就放在了他面前。 而在赤城那深院之中,血腥味已经是浓得让人作呕,老道的模样越发疯魔,双目煞红,披头散发,指甲尖如刃尖,嘴里不停地吐纳着黑气。 满院尸体几近是堆成了一座小丘,死状凄惨,头顶都钉着一根钢钉。 …… 天边鱼白,扶光初升,叶藏诗缓缓睁开双目,站起身,只手握住剑柄,只身而行。 番旗迎风作响,枪,戟齐天,擂鼓一通,万军声喊如虎啸山林,腾龙冲天。 史龙恭立在城头,手握铁弓,这一天一夜里他可一刻都不敢让城防松懈下来。 “放!”一声令下,一场箭雨从城中朝虎月大军袭来。 “御!”虎月军前排的人纷纷立起盾,架起来盾墙抵挡箭矢。 一轮下来,盾上满是箭矢,而后排也是出现了些许伤员。 盾墙散开,一批士兵抬着云梯与推着一辆攻城车冲了出来,而一部分盾兵则是迅速地将他们围起来,一并朝着城墙而去。 杀声起,老道也醒了过来,轻轻地摇了摇铃铛,院中的尸体开始颤动起来,就要起尸之际,一柄重剑从天而降,钉在地上激起万千飞尘,同时剑罡之威震得那些尸体切断了与老道的联系。 一位少年飘然而落,只脚踩在剑柄上,满是杀意:“是我低估了你这畜生。今日,你,我必杀之。” …… 第二十六章 道 老道张摆开双手,冷笑:“你,凭什么杀我?” “就凭我手中之剑!”话音落,叶藏诗蹬动剑柄,借力一瞬猛冲老道,手往回一抽,气劲吸引,重剑上手。 双手举刃,沉力劈下,有龙吟之威,玄力上覆,一剑青光冲天。 老道却是不俱,跟前翻涌起黑气,阻挡住这一剑,可是只一刹,轰然炸裂。 惊乍,双目睁大,本能后撤,烟尘过后,老道虽躲开了致命一剑,可剑气还是将之震伤,牵动旧疾。 单手捂住心口,老道不可置信地盯着叶藏诗,喃语:“怎,怎么可能!” 叶藏诗不给喘息机会,侧肩一动,一柄长剑划过流风,直夺老道生门。 老道不敢再轻视,绑手上的银铃一晃,人儡从堂中飞身而出,挡在前边,单手握住飞剑。 叶藏诗忽箭步突前,扭动全身挥起重剑,一剑横劈在人儡腰间,一阵铁器相撞的声音,狂劲疾啸,人儡被一下砍飞去,砸穿院墙。 老道借机,手作弓爪之势,掐向叶藏诗的咽喉。 叶藏诗扔下重剑,一拳迎上去,玄力通臂,老道的几根手指竟被这至刚之气掰折了去。 再作剑指,正欲一击必杀,那人儡又冲了回来,无奈只得偏身指间一挥,一道剑光刺向了人儡。 人儡身上的死气比之前更为地浓郁,这不由让叶藏诗更加地恼火。 抓起重剑,纵劈一道剑风,强悍的罡息,卷起尘沙风暴,一时人儡竟然是举步维艰。 老道袖间甩出一根黑色长钉,叶藏诗回身只手揉运出太极图,擒龙式,隔空抓住了长钉,往旁边一丢,这时长钉泛起黑烟,最后聚成一只大恶鬼继续扑向叶藏诗。 反观老道咬破手指,画出一道血符化作一条血蛟,打向巍然不动的叶藏诗。 血蛟缠绕住叶藏诗打圈,恶鬼利爪将近,老道再变出一根长钉,也攻了过去。 叶藏诗闭目,心念清明,凝神化形,顿时死沉的院子化成了一片镜海,无风无浪,行云静止。 老道恍然失神,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忽然紧闭的双目一睁,众人又拖回了那院中。 叶藏诗身上燃起青光,轰然一震,恶鬼与血蛟皆作渺烟,老道亦是被弹飞数步远。 “燃烧命元,你何必做到如此地步!”老道抬手指着叶藏诗,惊讶地问道。 叶藏诗深吸一口气:“为枉死在你手的人,为师姐的旧怨,这次我绝不能再让你逃掉。” 踏步一闪,长剑回旋一拍剑柄,月照寒光弧线一闪,一只断手飞天,接着就是老道的哀嚎。 感应到主人危险,人儡运纳所有死幽之气震散罡息,狂啸着挥拳冲向叶藏诗。 叶藏诗转身起手,轻松地挡住人儡的一拳,只是劲风还是穿过手臂,后面的墙面震得有些龟裂。 用力一握,抓起上抛,人儡像沙袋一样被丢到了空中,叶藏诗双手持重剑,跃身,趁势重剑上挑,重重地砍在了人儡背上,凌飞得更高,往下只见无数剑影招呼在人儡身上。 最后一击,叶藏诗踩着一片飘叶,跳得更高,沉剑一剑把人儡劈回地面,地面震动,烟尘激飞,随后所见是一个巨大的坑,人儡躺在其中咆哮着,却是筋骨皆断,动弹不得。 落地的叶藏诗身上的青光熄下,眉头微皱,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显然此招对自身伤害并不小,而他的重剑也成了一块废铁。 扔掉重剑,手一挥御回长剑:“这次,没有东西能再保得了你。” 老道捂着断臂伤口,狂笑:“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你有什么资格杀我?他们都是因你而死!你才是那个恶人!” 闻言,叶藏诗心头一顿,持剑的手垂下,问:“你这恶贼何敢胡言!” 老道瘫坐在地,喘着粗气,诡辩道:“若非你多管闲事,本座便不必再采补。他们啊,本不用死的,你说,你是否当得上恶人二字!我是恶贼,你们又是什么!非那九龙黄金台上的皇帝昏庸无能,为父母官者却又只顾中饱私囊,逼迫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又为故何要反!而那些灾民,长途跋涉,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得了今天,也活不过明天,不待几日,又是尸横遍野。你说,谁才是大恶者!这一切并不是本座造成的。” 叶藏诗心神一荡,剑心些许动摇,剑又垂下几分,可猛然,身形一动,一阵风拂过,老道被一剑封喉,他伏在地上,一只手抓地往前爬,至死到叶藏诗脚边。 抬头望天,晨光倾洒,依可听得城门激烈的战声,那人儡肉身随蛊虫一并蒸化,留下一具白骨,叶藏诗则拖起脚边尸首,就往院外去。 “这世道,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想活下去,非是求一线生机,他们又何苦翻山越岭,涉水离乡,你又有何资格决断他们的生死,你又如何断定他们熬不过去?你我非是幽阎判司呀。”叶藏诗眸中满是疲倦。 他见过太多太多死人,更知杀人的一剑如何简单,可每每想要救一人,总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是啊,你说得不错,他们的死,我有责任。如果那夜,我能手刃了你,他们也一样不用死。” 推开院门,外边不远处围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将士,叶藏诗没有理会他们,冷漠地快步往城门去。 …… 城门之战,随着古剑锋,李崔元二人突上城楼,石块,火油,箭矢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随攻城车破城的月沈湫,见到旁边老伯的尸首,什么也没说,像是没有任何悲恸一样,奋力破城。 …… 第二十七章 凄月 轰隆的攻门声,牵动着每个守军的心弦,史龙恭提着自己的兵器,视死如归,他心里没有降的念头,是孤傲,更是为报他主陈王的施饭之恩,后继庙堂上的知遇之恩。 箭,石已经近乎打空,他终于指挥着往下倾倒红油,此刻史龙恭已是彻底泯去人性。 月沈湫心系将士生死,正欲挥手让他们先退时,城内大道,一柄残剑袭来,打倒一片兵士,最后钉在门上,叶藏诗拖着老道,从远处缓步走来,一路因为老道的尸身,仍无人胆敢向他出手。 抬手作擒势,残剑抖动,最后轰地一声,城门直接粉碎。月沈湫见到叶藏诗平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些。 …… 所有人都看着叶藏诗,鸦雀无声,叶藏诗甩手把老道的尸身往前抛去,运以玄力高喊:“此邪道已然伏诛,城门也破,尔等还要抵抗送死!” 月沈湫马上反应,接话:“缴械不杀!” 地上的兵士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一会,才纷纷木讷地放下武器,于他们而言,打与不打都无所谓了,能不死自是最好。 二人隔道相望,点头一笑,之后便是大军往城中挺进,城楼上剩下的守军,看着史龙恭,小声地问:“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史龙恭没有回答,起剑架在自己的脖上,干脆利落地一划,瞬时鲜血四溅,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其中。 那日城头上,有人放下武器,有人学着史龙恭一并赴往黄泉。 …… “少侠,无事否?”月沈湫走近叶藏诗,关切地问道。 叶藏诗微笑地点点头:“休息一下便可,月将军,现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来关心我,可是你这将军失职了。” 月沈湫第一次展露婉柔,但马上收回,擦肩往前跟着大军,银甲白袍,长枪飒飒,她威严地喧出军令:“令其一,凡缴械投降者,不可杀,善待之,捆起听候发落。其二,行军间,凡入室骚扰,打抢百姓者,私收财物者,斩!” 万军齐声:“是!” 叶藏诗抱手,欣赏着她的背影,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同自己的师姐冷蝉雪同样有着相似的地方,都是实力才貌超绝的姑娘,只是冷蝉雪相对的是一种温婉,柔和。 …… 这一天,虎月营接替赤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将士们过家门不入,连一捆柴火都没有私取。 百姓们见此,也总算是能松下一口气,这么多天压积下来提心吊胆的愁虑终于是烟消云散,不用担心城破会如何,也不用担心明日起床,榻上少了自己或者是枕边的人。 晚餐加了些肉来犒劳大军,但却严禁饮酒,怕横生事端,虽然说是少了些滋味,但众人也毫无怨言。 战死的兵卒,尸身被草草地埋葬,他们的血衣则会被带回故里,交赠于其家人,这便是唯一的慰籍。 寒夜孤月风草动,月沈湫独身站在大坟冢前,只是静静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落泪。 忽地,感应到身后杂草不同的拽动声,微侧过脸:“叶少侠,为何不在城中一同庆贺?” 叶藏诗走上前,与月沈湫并肩站在一起,然后对着坟冢行了个礼,才回答:“在下非是军中之人,多少是有些不合群。” “此战之胜,少侠当占首功,怎会有人排挤于你?”月沈湫淡笑问道。 叶藏诗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回道:“月将军不在,在下只觉得多少是喧宾夺主了。” 月沈湫没有接话,反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问:“少侠,你说我可是一个无情之人?” 叶藏诗挤眉,也忙问:“将军,你何出此言?” 月沈湫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答道:“罢了,无事。” 叶藏诗看着这大坟冢,是明白什么,往地上倒酒,边回:“将军你若是无情之人,那晚就不会回来接应在下,若是无情之人,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说完,又把手中剩下半坛子酒,递给了月沈湫:“你不宜饮酒。但这个,就当是你给他们送行了。” 月沈湫接过,一并往地上倾倒起来,从军五年,她见过太多太多同袍手足覆葬黄沙,就好似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条军令一样。 牛伯今天为何会死?是因为他撞开一个十几岁娃娃,自己顶了上去,才会被落石砸中,月沈湫喊了他十余年牛伯,却未知其名,不是不问,是他不讲,只当是那个曾经的人已经故去,只有牛伯。 叶藏诗掐起手印,闭目念起了往向咒:“天地忽,山海渺!身何处,长古说。陷尘网,如是劫,化游鱼,得暂出,跃鹏程,北冥幽。归墟乐,渡船缓,高台楼,往向汤,此身换,无因果,此生换,是太平…” 声声道音,是给往生死者的慰籍,也是让月沈湫放过自己。 这月啊,银光扬洒,很美,但也凄凉,他们啊,也是爹娘骨肉生养,很多人的牵挂啊…… 第二十八章 故梦 最后一声暂歇,月沈湫向着叶藏诗一拜,道说:“多谢少侠。” 她不知道这到底对往生者是有用无用,但心上能得宽慰是真的。 叶藏诗弯腰伸手将月沈湫托起,抬眸一刹,两双眼睛对视着,才发现月沈湫那双英飒,坚毅,锋如剑刃的眼睛,原来也不乏有少女的灵动与温婉。 “举手之劳。”叶藏诗收回手,他明白月沈湫和自己是一样的人,是或许会不计自己生死,却习惯不得他人生死的人。 “当年来到边疆,其因说起来,惭愧也可笑。”月沈湫再次转过身,直面坟冢,像是谈笑一样,起了个故事的头。 叶藏诗坐了下来,静静地倾听月沈湫讲起的故事…… “我月氏同殷氏是世交,老殷虽年长我几岁,但我们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他十二岁便随父出征,大战三场,小战五场,十九便为军中首将,二十三便接过帅印,执掌大玄精锐十几万苍虎军,现在见到的他,听到的他,是多么炫彩夺目,灿如烈阳。” “他第一次出征,临行那夜,我见过他的茫然,怯懦,崩溃,那时,我并不知道沙场真的那么地惨烈,还嘲笑了他胆小,是个爱哭鬼。” “第二日,他穿着鳞甲,头戴风翅冠,打马来与我们辞行时,是那么地神气,当时,我还问他要去哪,踮着脚让他把我拉上马去。” “老殷这次没有迁就我,只是说,我去保家卫国,你一娃娃去干什么!之后决然回头跃马离开,我撒泼打滚地在地上来回翻滚,祖父按住我,轻声感叹着,何时月家也能出一个像老殷一样的后辈。” 叶藏诗这时才搭上一句:“月将军现在的风彩,并不比殷将军差。” 月沈湫摆了摆头,坦然回道:“不,不一样,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我自己,又或者是说,没有人期待过我去统领三军…” “叶藏诗有些不惑,打断道:“世俗之偏见?” 月沈湫再一次摆了摆头:“非也,大玄朝未有任何禁止女子参军的律令,我这身武功也还是祖父亲自指点。少侠啊,身在朝堂,越是风光的事情,代表着风险越多,有时功成名就,你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殷氏,月氏乃世家大族,战功赫赫,世代交好,又拿握重兵与三皇子,大相国亲近,你觉得圣上会如何想?” “他们啊,是不想我卷进去一场争斗里去,就是为这个,几位族兄甚至是没有精修武艺,反而是陷在琴棋书画里,祖父也不止一次想过,放掉虎月营的兵权,可如此而来…” 叶藏诗抢答道:“如此来,便失去了立足的凭仗。”说罢,双臂环抱为枕,躺了下来。 月沈湫满是倦容,有气无力地跟着一起躺到地上:“在那每个人都被权力绑架着的金殿上,想要安身立命,就是要筹码的啊。” “之后再见老殷,已经是两年后,他从战场上回来,排在大军前头,依是打着红棕马,依是那金鳞甲与凤翅冠,但嘴角总是保持的浅浅笑意再也找寻不到,说话做事也开始一板一眼,眼眸子多了份凶光,让我感到陌生。” “他们回来时,带回来许许多多的血衣,点了一通名,很多百姓扑过来,抱着那些血衣嚎啕大哭,幼小的我不懂,他们从不告诉我为什么?直到五年前,上莽犯界,老殷带大军前往驱逐贼人,我偷偷地在牛伯的掩护下,一起来了北彊,满脑子的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当我真的在战场上,见到两军拼杀,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时,我手抖得还兵器都拿不稳。” “如果不是老殷发现与牛伯一并死护,我恐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战场上。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涯,老殷也没有说赶我回去。” “同众将士出生入死,吃同一锅饭菜,同袍之泽,因为还有点武功,他们总喊我小老大,很难想我不想失去当中任何一个人,他们虽喊我老大,其实都是把我当作一个小姑娘看待,如此年纪应该呆在书房念书,所以不留声色地处处照顾我。” “他们牺牲的时候,我心里难受,每一次都像疯了一样,只想着给同袍报仇,却从未认为过他们的死是与自己有关,直到…” “直到从军两年后,老殷一众人,开始陆续报上我的功绩,某次战役,一人与三百轻骑袭战上莽两员大将与数千军队,拖住了他们的增援速度,让大军在正面战场上,一举将他们赶出了边疆百里远,才终有了今天这相持的局面。” “此功,奏赏,朝廷居然真的封了我一个昭威将的名头,统领了虎月营,至此,我才算是真的明白了老殷,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只是自己一令,便可令得百人,千人,万人就此葬身,仿佛真的只是因自己一句话罢了…” 自月沈湫当上一军总将后,她也就学着殷木棉的做派,为稳军心,已经是许久没有展露过这样的一面了。 “如果天下安定,四海承平,他们现在或许在过着田园牧歌的日子,牛伯在享天伦之乐,老殷会是个文质精通书画的公子,而我可能会是有点骄蛮的月氏大小姐。” 说到这,月沈湫苦笑起来,眼里却是憧憬。 叶藏诗直起身,看着月沈湫,笑言:“你我是同一类人,都见不得他人苦难。” 二人相视一眼,大笑起来,星辰沉落,笑声中只闻得悲切。 良久,叶藏诗起身,道:“月将军,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月沈湫怅惘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