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她[快穿]》 1、第 1 章 医院。 昏迷多日的女孩子终于苏醒,她睁眼的一瞬间,先是迷茫地望了望四周,而后勾起唇角媚媚一笑。 当值医生在护士的催促下,赶来对病床上的女孩进行病程记录。 “名字?” “阮糯。” “年龄?” “二十。” 医生松口气,信息都对上了,说明她暂时没有出现失忆的症状。仔细翻看这几天的病程记录后,也没有发现其他并发症。用不了几天,这位病人就能够顺利出院。 年轻的医生抬起眸子,蓦地发现眼前的女孩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阳光下,女孩子洁白的肌肤如雪似玉,干净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 明明是刚从车祸中逃生的病人,脸上却半点倦态都没有。她的神情与目光,仿佛一朵向阳而开的娇花,从里到外都透着活力与妩媚。 美得鲜活。 “医生,我手腕酸疼,您能替我看看吗?”女孩子声如其名,又软又糯,娇娇嗲嗲地主动将手递到医生掌心中。 年轻医生脸一红,即使是被称为院中高冷之花的他无法抵抗眼前女孩子的魅力。她实在是美,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态,美得耀眼夺目,令人逃无可逃。 前几日她昏迷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从没有想过,动态的她比静态的她要美丽十倍,哦不,是百倍。 他的手刚触上去,来不及发问,女孩子忽地凑到眼前,梨涡一点甜,笑着说:“您揉揉嘛,揉揉就不疼了。” 年轻医生屏住呼吸,一双手颤抖着替女孩子揉手腕,“是……是这里吗?” 女孩子咬住下嘴唇,一声“嗯”听得人全身酥麻。 年轻医生心头撞鹿,不敢再待,生怕多留一秒,就会被人勾了魂。他想着逃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女孩子半坐在病床上,朝他眨眨眼,笑得肆无忌惮却又明媚天真。 像书里所述专门迷惑人心的妖精。就连现在最漂亮的女明星,也不及她风情的百分之一。 医生掐掐自己的指尖,这才让自己清醒一点,一颗心砰砰砰直跳,迅速转身离去。 医生离去后,空中出现一个白衣男子,呈现半透明状,只有刚苏醒的阮糯才能看见他。 他挥手一道白光闪过,时间凝止。看不见的白笼将他们笼罩隔离。 “他不在你的任务清单中,你不需要费心思勾引他。”男子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地看向阮糯。 阮糯用刚才魅惑年轻医生的笑容望着男子,“飘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重获肉身,我总得试试自己的魅力。再说了,你找我来,不就是看中我勾引人的功力吗?白刀大人。” 最后四个字咬得轻盈娇媚,若是寻常人听了这句呼唤,早就神魂颠倒,但是白衣男子并未有丝毫动容,他冷漠地掏出一份生死簿,语气波澜不惊,一字一句地念着―― “陈女夏姬者,其壮美好无匹,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候争之,莫不迷惑失意。” 听到自己本名的夏姬掩唇一笑,她懒洋洋地软着腰肢往旁一靠,脸上满是n瑟:“哎呀呀白刀大人,陈年旧事何必再提,不就是迷倒了几个男人吗?” 她想起往事,虽甚是得意,但眼中并无留恋。 对于她而言,纵情声色,不过是她对无情命运的一种反抗而已,史书将她定为妖姬艳后,后人对她极尽淫-秽之词,这些她通通不在乎。 反正人就活一辈子,活得开心最重要。 她喜欢将男人当成玩具,玩了一个又一个,有趣极了。本以为死后会化成泥土化成雨水,没想到,寂寞两千多年后,竟然又被人翻了出来。 白刀漠然地看着眼前洋洋得意的女子,心里闪过一抹焦虑。 自从他师父丢下司命轮回系统离开后,系统就出现了障碍,宿主拒绝让本体颜值低于自己的任务者进入身体,虽然已经修复成功,但是仍需测试。 之所以选中夏姬,是因为她本体的颜值可以合理匹配各个世界里女主的颜值数。而且她是凡人,不是神尊仙尊,没有能力像大魔头那样肆意拐跑管理者。 他继续往下说:“为测试司命系统修复后是否正常运作,特此借用夏姬魂魄一用,永不归还。” 永不归还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夏姬听完,识趣地伸手抚上白刀的绣鹤纱衣,指腹软绵绵地来回摩挲,“白刀大人,谢谢您将我从地府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捞出来,以后我会好好报答您的。” 白刀看都没看她一眼,“报答倒不用,你尽力完成任务即可。按约定,依照你每次完成任务的分数,你还可以获取相应奖励,这份奖励可以用于你的现实世界。” 从地府出来后,在现实世界里,她睁开眼就变成了两千年后一个三流小明星,据说这是为了方便司命系统进行后续跟踪与考察,所以让她得到一具真正的肉身。不出意外的话,从司命轮回系统出去,她可以继续以人的身份活下去。 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夏姬贴过去,狡黠地问:“任何奖励都可以吗?” 白刀:“是的。”说完,他抬手制住她进一步的亲昵动作,“请你尽快回顾自己的宿主记忆,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我建议你全身心投入到你现在的人物角色中。” 夏姬重新坐回去,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好的呢,白刀大人,从现在起,我就是阮糯,而不是夏姬。” 话音落,她闭上眼,任由宿主的记忆涌入她的魂魄中。 宿主阮糯,电影学院大四学生,年轻貌美,因为目睹深爱的男友与闺蜜出轨,不幸发生车祸。 按照之前的故事线,宿主车祸醒后,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车祸流产以及男友出轨的双重打击,精神变得恍惚,去找男友与闺蜜理论讨债的时候,被闺蜜陷害,成为被媒体曝光的恶毒前女友。 此时闺蜜已经在娱乐圈小有名气,很多不明真相的粉丝追着骂宿主,闺蜜借用男友的势力,倒打一耙将宿主说成疯子并开出医院证明,宿主试图说出真相,可没有人相信她。 宿主是个孤儿,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生活,她没有亲人撑腰,遭受生活重创后颓靡不振,抑郁症复发加重,不久之后自杀身亡。 “就因为失恋所以想不开?”阮糯接受宿主记忆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想当初我身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都没有放弃生活,她不应该如此轻视生命的。” 白刀冷冷抛出一句:“因为她本身就有抑郁症的缘故吧。抑郁症是生理病,病发起来,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阮糯点点头,想起什么赶忙问:“那我现在也有抑郁症吗,我刚来这个世界,还没有玩够,暂时不想被可怕的疾病控制。” 白刀纠正她的用词:“是完成任务不是玩乐,请你正视自己的目标。还有,只要你保持良好的心情,这具身体的抑郁症就不会复发。” 阮糯满意地点点头,她笑着用手指卷起白刀的纱衣衣角,直奔主题:“白刀大人,任务达成的条件是什么?” 白刀:“消除宿主的怨气。有些宿主会给出明确心愿,有些则不会,考虑到你初次做任务,我选了一个简单点的,这个宿主明确给出了两个心愿,只要你完成心愿,就可以达成满分。” 她已经迫不及待,问:“什么心愿?” “第一,报复前男友让他后悔一辈子。第二,取代闺蜜成为当红女明星。” 她眯着眼,不以为然:“没啦?这么简单?” 白刀双手负在身后,他淡淡地扫一眼,“除了系统自带的天眼功能,我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好心提醒你一句,司命系统万万年以来,也只出了一位完成满分任务的人物。作为凡人魂魄的你,最好极尽全力,认真对待自己的任务。” 她光着脚站到地上,正好刚到他腰间的位置。白刀浮在半空,看她缓缓伸出手将他抱住。 她的语气里满是自信,媚得几乎能滴出水:“白刀大人,你会喜欢我的,我将成为你名下最得力的任务者。” 白刀移开视线,“哦。” 时间回到任务世界。阮糯在医院住院观察几天后,迅速办理出院手续,她将年轻医生迷得神魂颠倒,到头来人家一头扎进情海,她却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白刀无情地评价:“顽劣。” 阮糯悠闲地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白刀大人,这叫征服,不叫顽劣。女人生来就该征服男人。”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一看,通话人写着“陈寅”两字。 正是她那负心的前男友。 电话铃声响了三秒后自动挂断,而后一条短信发进来。 ――“我们见个面,行吗?” 在原来的故事线里,宿主最初没有同意前男友陈寅的见面要求,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愤恨中,尚未准备好与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见面。 她知道那该多难堪。后面去理论讨债,也是由于不断受到闺蜜的挑衅,所以才忍无可忍。 整理完宿主的心路历程,阮糯轻轻感叹一句,“真是个软包子啊。”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陈寅发去回应短信――“好的,我也一直想和你见面。” 他们约在周六下午见,地点是市中心的高级餐厅。 见面前,阮糯特意将自己重新打理一遍。她的身材,浑圆挺翘,腰细腿长,是旧时香港画报上才能见到的那种复古型艳女郎,偏偏宿主爱穿森女系风格,一条大长裙遮下来,什么料都没有了。 阮糯扔掉宿主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重新买回来的衣服只有两种色系,黑或白。 越是纯粹简单的衣物,越能映衬她美艳的气质。女孩子找对穿衣风格,无异于回炉重造。 换了穿衣风格,头发造型也得变。她特意将黑长直减掉一大截,刚好及肩的长度,烫成大波卷发。 当她做完这一切重新召唤出白刀,高冷的白刀看清眼前人时,微愣半秒。 他差点没能认出来。 阮糯抿唇淡笑,她用勾人的眼神瞧他,“白刀大人,连你也被我迷住了呢。” 白刀冷漠脸:“再次重申,请你正视自己的实力。” 不可否认,她确实……很漂亮。漂亮到他似乎能透过她的灵魂望见她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但任她再如何撩人,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他绝不会像他那个没出息的师父一样,修炼到最后眼见就要位列十界仙尊,却为了一个大魔头,舍弃所有修为。 既然他师父不要这司命轮回系统,那么就由他这个徒弟来守护它。他一定会让它重新成为十界最厉害的修炼之处。 餐厅。 女服务生在前方引路,忍不住瞥着视线往右后方多看几眼。 阮糯注意到她的目光,灿若一笑,艳若桃花。 女服务生蓦地脸红。 白刀从阮糯身后飘出来,严肃正经脸:“请不要随意撩人。” 在任务世界里,任务者可以随意以灵魂的形式与负责人对话。此时,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阮糯正以娇滴滴的语气将话递到白刀耳边:“很抱歉,白刀大人,我的魅力与生俱来,我无法控制自己散发魅力呢。” 白刀一噎,默默地退回去。 餐厅总共有四层。最上面的一层是会员制,包厢房间全都采用专业隔音墙,一流的安保措施,为的就是让来此用餐的会员们能够放心商谈私人机密。 电梯门一开,正对着的包厢房间半遮门,门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休闲,二十岁左右,阳光开朗,处于成熟男人与活力少年的边际,像一棵生机勃勃的白杨树。 男人抬眸望过来的一瞬间,只一眼,阮糯便知道,为什么宿主会喜欢这个男人了。 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拒绝那样一双黑亮的眸子。 像炎炎夏日中碧蓝天空下一潭湖水,水波粼粼,明亮清澈,凉凉水汽氤在他眼中,他冲人弯弯一笑,便将所有的风都吹进那人心里,逢春开花,情窦盛放。 有些男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渣男,是因为他完全有伤人的资本。 阮糯勾唇一笑,接住男人的目光,礼尚往来,朝他抛了个媚眼,远远地打招呼:“嗨,陈寅。” 陈寅大吃一惊。 他刚刚往门外随意一探,没看清楚,以为是别人,下意识摆出他友好的标志性笑容,现在瞧仔细了,这才发现,原来门外站着的漂亮姑娘是阮糯,整天苦着脸说要修身养性的……阮糯?! 2、第 2 章 刚走进去,阮糯假意停顿脚步,弯腰去捡自己故意丢掉的手包。 恰到好处的短裙长度衬出一双美腿,又白又细,青葱水嫩的两把,诱得人心都乱了。 在陈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迈出去。他捡起地上的手包,用他一贯热情的笑容招待阮糯:“我点了你爱吃的菜,甜辣甜辣的,保准你喜欢。” 陈寅就是这点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保持礼貌周到的态度,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 比如现在,不用阮糯开口,他已经主动为她拉开真皮靠背椅,三角餐巾铺开来垫在她腿上,桌上一套上好的紫砂壶茶具,旁边一小捋铁观音。 宿主不爱喝饮料,她就爱饮茶。 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陈寅,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在攻略人心上,也是一把好手。 宿主和他交往了一年,这一年以来,陈寅几乎将宿主捧上天。但他宠女朋友,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他没有用心。 对于身为孤儿的宿主来讲,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所以她对陈寅一直念念不忘,以至于她自杀的时候,嘴里依旧念着陈寅的名字。 阮糯回过神,淡淡扫了眼面前的年轻男孩。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恋,只有玩味。 和宿主不同,她从不爱谁,她只爱她自己。人心靠不住,只有快活最重要。 女孩子低垂眼眸,轻咬红唇,孱弱的双肩微微颤抖,“我不能吃辣,可以改一下菜单吗?” 陈寅立刻明白过来。 她刚出院,身体不适。是他疏忽了。 他重新点完餐之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黏上对面的女孩子。 他本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她今天会对他大吵大闹。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想过躲避,他虽然没爱过她,但让她伤心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都已经做好她疯狂报复他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任何要和他开撕的迹象。 陈寅深呼吸一口,思忖半刻后,主动开口:“别憋着,有气你就撒出来,我全受着,是我对不起你。” 女孩子抬起脸,美目流转,指了指桌上的葡萄酒,“我想用那个浇你一脸。” ……原来她没打算和他客气。 可是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柔软,她的眼神楚楚可怜,陈寅压根不觉得她的请求有任何问题。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当葡萄酒从脑袋上浇下来的时候,陈寅安静如山地坐在座位上,贴心地问:“还要浇第二瓶吗?我再点一瓶。” 阮糯用酒瓶抵着年轻男孩的下巴,问:“我还想用这个砸你。” 陈寅咽了咽,而后道:“那你轻点……轻点砸……” 他虽然爱玩,但是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 阮糯丢了酒瓶,陈寅刚松口气,紧接着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陈寅:“g?” 阮糯又是一耳光掴过去。 陈寅不说话了。 两个巴掌,抵一个酒瓶,值了。 阮糯揉了揉手,“真疼。” 女孩子皱眉娇嗔的模样明艳动人,她明明刚对他做过泼辣的事,他却觉得她温柔备至。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阮糯,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脸还是一样,但气质完全不同。陈寅没有多想,因为他从前并没有对阮糯上心,在他的定位里,阮糯是个乖巧听话的花瓶女友。他不需要深入了解她的内心世界。 陈寅忍不住凑上前,低头为她吹气,“对不起,是我脸皮厚。”他第一次被女孩扇了耳光后,反过来怜惜人手疼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阮糯顺势又赏了他两巴掌。 陈寅微笑着受了这两巴掌。 打完后,阮糯坐下,直入主题:“你喊我来,想必不止道歉这么简单吧。” 陈寅正想着该如何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猛地听到她主动提及,心中有些忐忑。 他从小到大,没少伤女孩子的心,可他知道该如何完美地应对她们,所以分手后她们也不会对他有怨言。但阮糯这个前女友不一样。 她太爱他。而他,伤她太狠。 陈寅敛起神色,“阮糯,我知道你不想分手……”即使是发生车祸后被送入医院,阮糯依然紧攥着他的衣袖,撕心裂肺地说她死都不会和他分手。 不等陈寅说完,阮糯打断他:“谁说我不想和你分手的?像你这样的渣男,我不分手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陈寅无言以对,内心情绪复杂。 来之前,他的新欢申茹眼泪汪汪地趴在他胸口,委屈地表示,如果阮糯不肯放手,那么她愿意暂时放他回到阮糯身边,等阮糯情绪稳定一些,他们再考虑以后的事。 申茹是个有心机的女孩子,他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以退为进,可他并不在乎。一个女人用手段博取男人的欢心,没什么不对的。 他挺喜欢申茹,聪明漂亮,知进退,最关键的是,在床上放得开。 阮糯细细软软的声线响起,她拿筷子敲了敲陈寅的手,语气冷漠:“陈先生,在和前女友谈出轨分手的事时,请你专心点。” 陈寅蓦地抬眸,她眼睛在笑,可是眸中没有笑意。 陈先生。 礼貌的疏离,像称呼一个陌生人。 陈寅心头一咯噔。她不是像申茹那样在使心计,她是真的要和他分手。 得偿所愿,却又有点酸涩。她给他的爱,就连他母亲也比不上。只可惜,他不爱她,感受不到她的深情。 他只想玩。玩得胡天胡地,肆意非为。和申茹勾在一起那阵子,正好是阮糯说想和他结婚的时候。 他才二十岁,年轻英俊,家境富裕,“结婚”二字砸下来,砸得他心惊胆战。 陈寅回过神,从包里掏出一张卡,语气诚恳,“我爸最近给我的零花钱不是很多,我手上就六百万流动资金。你之前和我说过,不想踏入娱乐圈,想要改学艺术品研修,这笔钱就当是我赞助你的出国留学费,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要我能做到,尽管提。” 阮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花他的钱。她不要他的礼物,不要他的钱,她只要他的爱。 他以为她不会收他的钱。 却没想到――“六百万,连纽约上东区的小公寓都买不到。”女孩子唇红齿白,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陈寅,你这嫖资,是不是给的太少了点?” 在男女交往的事上,陈寅向来是体面的,第一次有人将嫖这个字安到他身上。而这个人,还是前不久对他爱得死去活来的阮糯。 陈寅有些慌张,一张俊脸窘红,“那你想要多少?我以后再打给你。” 阮糯往前微倾,修长白皙的食指中指夹住那张卡,她饶有兴趣地扇扇他的嫩脸,“我开玩笑呢,瞧你慌的,跟个愣头青似的。”她夹着卡,扫过他的薄唇,语气一转,“谢谢陈先生的打赏。” 美人香软,红唇似火。 陈寅心头一跳,赶忙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灌水,烫得舌尖起泡,嘶嘶叫疼。 离开的时候,陈寅主动要求送她,阮糯轻挽鬓边卷发,笑意盎然:“不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 “那……以后出国了有机会再联系。”陈寅尴尬地站在原地,胸膛一颗心砰砰砰直跳。直到阮糯从视野内消失,他依旧站在风口里张望。 许久,他怔怔回过神,想起刚才分手的场景,惊讶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来。他竟然有点后悔和她分手了。今天的阮糯,仿佛脱胎换骨。 原来一个女人不爱那个男人时,她真的会变得迷人起来。 陈寅摇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提醒自己,千万别犯贱。他陈寅,绝对不吃回头草。 出租车里,白刀忽然冒出来,以虚无的状态坐在阮糯身边。 “陈寅的好感度,由四十变成五十。”他犹豫半秒,冷着脸继续说:“刚刚你表现得很好,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再和陈寅有任何联系吗?容我提醒一句,宿主想要的陈寅之悔,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你如果……” 不等白刀说完,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抛过去,“白刀大人,情爱方面的事,没有人能比我更得心应手,请你安静地欣赏我如何圆满完成任务,好吗?” 语气自大,偏偏声音娇媚,让人无法厌恶。白刀沉默片刻,将话题引到宿主的第二个心愿上:“你现在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要想斗倒有陈寅力捧的申茹,根本不可能。除非你重新将陈寅夺回来。” 他翻开之前任务者的记录,一板一眼地告诉她:“曾经做过这个任务的任务者,毫无例外,都选择让陈寅回心转意这条线。” 她问:“她们都有获得满分成就吗?” 白刀一滞,“没有。” 她笑起来:“那不就得了,说明从陈寅身上下手根本就不正确。” 白刀皱眉问:“我以为你今天来和陈寅见面,是为了刷他的好感度。” 阮糯得意地举起手里的卡,“我今天来,是为了拿补偿金。有了钱,我才好去泡男人呀。” 白刀:“泡……泡男人?” 阮糯点头:“对,泡个比陈寅更帅气更多金的男人。” 白刀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比如说?” 阮糯眨眨眼,目光写满渴望:“昨天开天眼所窥画面里,坐在陈寅身边的那个男人。” 白刀立刻想起来她说的是谁。沈氏的小儿子,沈逢安,当下最神秘的贵公子。 沈逢安其人,相貌出众,气质出众,家世更出众。 别人是忙着投资挣钱,他是忙着亏钱散钱。钱多的花不完,花起来像洗黑钱,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沈家人一贯以低调闻名,从不出现在新闻上,也没哪家媒体敢往刀尖上撞。国内搜索引擎基本搜不出沈家信息,国外的搜索引擎偶尔会有几条,存活几天,然后也会被屏蔽。 沈逢安三个字,在圈子里等同于不可说,人都想往他跟前凑,但也没几个有胆子敢搭他这条线。一是不够资格,二是怕弄巧成拙。 白刀想到他和陈寅的关系,忍不住多问一句:“你确定你要攻略他?” 她笑若桃花:“嗯。” 既然申茹有陈寅撑腰,那她当然要找个能压得住陈寅的人当靠山。一夜成名这种事,只要肯花心思,没什么不可能的。 白刀冷漠地评价:“艺高人胆大。” 她从包里掏出面镜子,手指抚上自己嫩滑的皮肤。“这不叫胆大,这叫自信,毕竟我美,不是吗?”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美貌,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武器。倘若再加上一颗冰冷的心,必将所向披靡。 3、第 3 章 今天的私人牌局,阮糯就是奔着沈逢安去的。她选好目标后,在自己的人际关系圈里翻一遍,最后拣出有资格为她引路的。 她跟着人进场子,躲在引路人后面,假装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大家刚到场,还来得及坐下,抬头一看,嘿,制片人陈姐带了新人来。 是个没毕业的小姑娘,肤白貌美,波涛汹涌,清丽中透着浑然天成的妩媚,一颦一笑,天真灿烂,极为诱人。 “你胆子够大的,今儿个老沈也来,你敢带人?”说话的人,是正阳集团的老总,他往阮糯身上探了眼,视线牢牢黏住,嘴里的话冲陈姐说:“最近待哪个剧组,又缺钱了?” 陈姐和一般的制片人不同,她家里够有钱,不然也混不进这群人的圈子。阮糯与她曾有数面之缘,这个制片人很喜欢她,曾经想要为她牵线,搭上圈里的大腕。只可惜当时阮糯一心扑在陈寅身上,对自己的事业压根不上心。 阮糯投其所好,花一百万买了件珠宝送给陈姐。人与人交往,迅速建立起友谊的最佳方式,就是用钱表现自己的诚心。没有谁会拒绝殷切的讨好。 她的投资立马得到回报。陈姐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提供最便捷的路径。 那人刚说完话,陈姐怜爱地将阮糯推到前面,“什么缺钱,怎么说话的,我带我们家小姑娘来长长见识。” 刚说话那人敲了敲牌桌,“既然来了这,待会肯定要上桌的,我们玩的大,你替她出钱?” 不等陈姐说话,阮糯软软开口:“我有钱。” “多少钱?” 阮糯郑重其事地伸出五个手指,声音清亮,“五百万。” 大家笑起来。 阮糯也跟着笑起来。她笑得局促,脸蛋扑扑红,晕晕两朵,清纯中透着性感。众人的笑声渐渐低下来,炽烈的目光越来越多。 不一会,有人将陈姐悄悄拉到一旁,问:“这小孩挺好看的,谁家的,有主了吗?” 陈姐瞧一眼旁边坐在沙发上的阮糯,“没主,就是个小新人,纯得很呐。” 今天的局,因为有来头的人多,好不容易这么多人凑一块,其他想要攀资源的人自然闻风而来。除了陈姐,还有几个人带着年轻俏丽的女孩过来。 除了沈逢安,人都到齐了。 “老沈说让我们别等他。”说话的人刚收到短信,话刚说完,在场好几个人的目光顿时黯淡。 虽然说沈逢安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但是没谁不想搭上他的。试试也好,万一有机会呢? 牌局进行到一半,阮糯提出要到外面透气。她刚被灌了酒,大家也没拦着,就随她去了。 阮糯直接搭电梯到天台。刚迈出去,望见天台边有人,清癯英俊,棉麻白衬衣笔挺西装裤,瘦白手指里捏一串红玛瑙佛珠。 男人显然是刚进会所,大概是临时有事,所以到天台打电话。会所信号不好,隔音墙太厚。 阮糯故意没看他,走了没几步,胃里一阵翻天倒地。 她压根不会喝酒。 沈逢安皱起眉头,他微转眸光,不悦地往旁边瞪一眼。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吐得眼泪都出来了,鼻子一抽一抽的,狼狈至极。 女孩子抬起目光,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阳光下她的肌肤又白又透,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她不安地垂下眼眸,语气里带了几分颤抖与愧疚:“不好意思,不是看到你才吐的,我喝多了,稍后会叫人清理干净。” 这话是对着他说的。 沈逢安没有搭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三秒,而后默着脸从另一扇门离开。 十几分钟后,阮糯整理好自己重新回到牌局。 大家的声音明显轻很多,陈姐拉着阮糯坐下,指了指里面的隔间,低声说:“沈总来了,在里面休息,你动作轻点。” 阮糯点点头。 又过半小时,沈逢安小憩完毕,从隔间出来,他扫了扫人群,目光触及阮糯时,唇角微抿,随即迈开长腿往沙发上一坐。 “你们自个玩,别管我。” 大家顿时放轻松,恢复之前的热闹。 好几个老总身边都坐了人,大家都是老江湖,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阮糯被盯得最热烈,但没人上去跟她搭讪。因为她不上道。 陈姐临时有事要离开,问阮糯要不要一起走,阮糯往里探了眼,摇摇头,轻声说:“好不容易来了,我再待一会。” 依规矩,陈姐没告诉阮糯沈逢安的身份,沈逢安不喜欢别人随意透露他的信息。陈姐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意思点破,怕女孩子失望。 沈逢安都好几年没交过女伴了,要入他的眼,有点难度。 沈逢安坐在最里面,半边脸隐在灯罩投下的阴影中,他喜欢人多的地方,但不喜欢与人交谈,去年信了佛,整个人越发寡言。 他注意到女孩子的目光,并未有所动容。只是在之后女孩子被人灌酒的时候,微微抬起眉眼,朝那边挪了一寸。 她笑着接了酒,一杯饮尽又是一杯,中途往门外去,回来又重新喝。喝醉了,一眨眼,牌桌上输两百万,这一回,她自个主动要酒喝了。 她喝了酒,眼神楚楚可怜地往沙发上望,那人依旧假装没有看到。阮糯收回视线,醉醺醺地站起来,勾起一抹沮丧的笑意:“我去趟洗手间。” 没有用里间的洗手间,特意跑到外面的洗手间。 她刚推开门,一直窝在沙发里的沈逢安忽然起身,慢悠悠地往外面去。 大家一瞧,心中惊讶,有人悄声说:“我没看错吧,刚刚老沈也出去了?” 有人笑起来,“等会你看他手里捏的是佛珠还是烟,不就全明白了吗?不过说真的,小陈带来的那个小姑娘,皮相好气质佳,万里挑一,谁看了不动心?要不是她对我没意思,我早就往前冲了。” 那小姑娘谁都没瞧上,就往老沈身上多看了几眼。能来这里的,家里都有点底子,对上眼凑一块,各取所需,身心皆宜。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只可惜心太大。肖想谁不好,竟然妄想啃下老沈这座万年冰山。 阮糯从厕所出去的时候,走廊边站了个人。手里的佛珠收起,取而代之一只香烟袅袅燃起。 她擦了眼泪,礼貌地喊了声:“沈总好。” 沈逢安靠在墙上,气定神闲地看她。女孩子瘦瘦白白,一双眼氤氲水汽,像被雾蒙住的娇花,有种极易摧残的脆弱。 刚在牌局上,她看了他很多次,几乎每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会用那种目光看他。可她的眼神里,似乎又带了点别的东西。 量价。她将全场的人都量了遍,最后将算盘落在他身上。 真是年轻气盛不知死活。 “今年多大了?” 阮糯柔声说:“二十。” 沈逢安掸了掸手里的烟,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不小了。” 阮糯主动走过去,毫不避讳地问:“沈总多大了?” 沈逢安饶有兴趣地吐出句:“三十六。” 阮糯簇起甜甜的笑容:“沈总看着不像是三十六的人,像二十六。” 这话是真心话。沈逢安高高瘦瘦,皮肤白,五官棱角分明,气质正经而禁欲,像深冬寒夜中吹过的一阵风。 他低垂眼眸,目光定在她脸上,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刚刚整场都没人和你搭讪,你白来了。” 女孩子秀挺的鼻尖一点红,大眼睛樱桃唇,看人的时候一道清澈眸光,似乎要看到人心底去。 她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停下来,小脑袋歪歪靠在墙上,一把绵软小嗓子听得人耳朵痒:“可沈总不就和我搭讪了吗?” 沈逢安一愣,随即笑了笑,话语直白:“想找人捧?” 女孩子张着水盈盈的眼眸,“嗯。” 沈逢安一根烟抽完,掐了烟头,“小孩子踏踏实实的不好吗,非要往这凑。” 沉默几秒后。 女孩子咬着下嘴唇,细声细气地说:“因为想要一步登天。” 她诚实得近乎笨拙。声音委屈,却又说着理直气壮的话。不可否认,她确实有一飞冲天的潜质。长成她这样,不当明星太浪费。 沈逢安笑出声,“现在的小孩要都像你这样,祖国的未来就要毁灭了。” 女孩子立马接茬:“看不出来,原来沈总还是个根正苗红的爱国好青年。” 沈逢安笑道:“嘴皮子功夫倒挺厉害。” 女孩子仰起头,“其他地方也挺厉害。” 沈逢安发怔几秒,而后笑得开心,他转身离开,被人拉住衣角。 女孩子软糯糯地问:“我喝了酒,沈总能送我回去吗?”生怕他不答应,尾调带了哭音。 他站着没动,难得耐心,逗小猫小狗似的,抛出句:“我凭什么送你回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子的声线格外绵软:“不知道,只知道你们都是大佬。”她揉揉鼻子,继续说:“他们都结婚了,只有你手上没有戒指痕迹,我有道德心,不做破坏别人婚姻的人。” 是了,小女孩刚来,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沈逢安回眸一探,见她低垂着眼,一双小手不安地绞着,壁灯融融暖光下,她的肌肤似洁白花瓣,吹弹可破。 他虽吃素已久,但还没有彻底化作圣人。看到美丽的花骨朵,偶尔也想要吃干抹净。 沈逢安不慌不忙地往西裤里一插,手指尖同时触到佛珠和一包烟。他犹豫半秒,而后掏出那包烟,一根烟叼在嘴里,弯腰凑近,深邃的目光往她脸上一量:“点烟。” 4、第 4 章 牌局的人翘首以盼,等着猜沈逢安手里拿的是烟还是佛珠,赌注下了一堆,却等不到结果。 沈逢安压根就没回去,和小姑娘双双消失。 沈逢安开的是保时捷,绕路走,没有堵塞的烦恼,畅通无阻,飙起车来很是爽快。但沈逢安这人开车有个习惯,去年养成的,车速最快不过40,比如现在,他开得极慢,不疾不徐地在街道上前进。 阮糯抛出句:“沈总,你这开的不是保时捷,是拖拉机。” 沈逢安将车停在路旁。他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子,她趴在车窗边看风景,夜风掀起她的留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此时见他停下来,她回眸望他。 亮闪闪的眼珠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沈逢安目光沉沉凝视她。 他今晚没喝酒,脑海中却总是冒出开荤的念头。大概是她身上的酒气太重,熏得他不醉也得醉。 今天的这样场合,他将她带出来,其中的意味,他清楚,她更明白。 沈逢安问:“你包还搁会所呢,送你回去拿?” 她要下车,今晚这事,也就算了。后面的,能不能成,随缘。他虽然有想要开荤的欲望,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女孩子撑起脑袋笑着看他,“就一破chanel,不要了。” 她下了决定,他也就不再往下说。 沈逢安向来不是个墨迹的人。得眼缘,看上了,尝个鲜,就当是放松了。几年才开这么一次荤,他没必要再藏着掩着。 他重新握住方向盘。这一次,不再是40的龟速。瞬间飙成高速公路。 畅快淋漓。 直接带着人回郊区别墅。 西郊的豪宅,专门用来安置女朋友,已经好些年没有带人回来过。 进门前,沈逢安特意问:“以前有跟过谁吗?” “没有,就交过一个男朋友。正经交往。” 刚问完,想起人是小陈带来的,也就不再往下问。没看医检报告就打全垒这种事,搁以前那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今天不一样,他难得对人有征服欲。 他看她,就像是看一颗多汁饱满的果实,年轻,鲜嫩,还没尝到嘴里,已经开始回味其中滋味。 她的不知天高地厚,确实对了他的胃口。 女孩子站在玄关处脱鞋,七厘米的细跟脱下来,矮了一截,高中生的身量,一摇一晃地朝他走来,不熟悉布局,差点绊倒。 他也没去扶,冷着眼看她从地上狼狈爬起来。她吐吐舌,懒懒松口气,像是避过了什么大劫。 沈逢安给自己倒一杯酒。女孩子往吧台旁坐下,笑着看他:“沈总,你长得像我前男友。” 沈逢安一杯酒倒到一半,牵唇笑道:“你这暖场的台词有点俗。”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落下:“是真话。” 沈逢安笑而不语,食指抵在玻璃杯上,轻轻往前一推,“开始吧。” 他没什么耐心,不喜欢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人已经带回来,那就不必再废话。 她微愣片刻,傻傻问:“开始什么?” 沈逢安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朝女孩子招招手,不等她站稳,伸手一把将女孩子揽入怀中。 渡酒。呛得她直咳嗽。 沈逢安没有停下,他使坏咬着她的红唇慢慢品尝,欣赏着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对接下来的好戏很是期待。 火热的气息,说着冷漠的话:“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外表成熟,内里青涩。” 她皱眉撅嘴,不满地抗议:“指不定谁青涩呢。” 沈逢安嘴角微扬。还挺倔,不甘示弱的性子挺好,但碰着他,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知道熟人都怎么称呼我的吗?” 她:“怎么称呼?” 沈逢安抱起她往卧室去,“衣冠禽兽。” 夜色旖旎乱人眼。 一个半小时后,最先走进浴室的不是沈逢安,而是阮糯。 沈逢安半躺在枕头上,有些烦躁,贤者时间已过,他稍稍回过神,往浴室看。里面传来淋浴的水声以及女孩子……得意的歌声。 他以为她是小白兔,结果真正交手才发现是狐狸精。棋逢对手,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沈逢安一厢情愿地将刚才的搏斗视为平局,完全忘记自己差点出大丑。 他安慰自己,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难免失误一回。 女孩子的歌声越来越高昂,她喊他:“沈总,要不要一起洗呀?” 沈逢安面无表情抓起旁边的电子遥控,调到浴室模式,按下冷水键。 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她裹着浴巾出来,愤愤不平地瞪向他,沈逢安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聊天。” 女孩子敛起怒气换上笑意走过去,“聊什么,聊您刚才有多厉害吗?” 沈逢安身形一滞。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抱枕,她头发湿漉漉的,吹成六成干,双手托腮,苹果肌自然晕红,笑意荡漾地望着他。 脸蛋勾人,眼神更勾人。 沈逢安撩开她额前的小卷发,“前男友教得不错。” 女孩子不以为然:“他不行。我刚没交底,估计你得以为我是处,对吗?” 沈逢安哑口无言。 从某一方面而言,她后半句确实说的没错。 女孩子眨着黑亮的大眼睛,继续道:“我这叫天生自带神功。” 沈逢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褪下矜持后,荡得讨喜。不对,不能说矜持,毕竟她从头到尾就没掩饰过。 女孩子主动拿开抱枕,贴近搂住他,先他一步发表事后感言:“我挺喜欢你的,有一见钟情的美妙滋味。”她顿了顿,加了句:“我是说身体素质方面,当然了,你长相也好看,斯文败类型,正好符合我审美。” 她这话说的,让他有种被嫖的错觉。沈逢安漫不经心地说:“怕我不认账,上赶着说好话?” 她摇摇头,语气认真严肃:“就算不认账,我睡了你,也不亏。” 沈逢安眼角眉梢全是笑,“看你小姑娘家家的不容易,我也就不骗你了。”他将话编得圆满:“实不相瞒,我很穷,快要破产,所以才像你一样,去牌局想找个靠山。” 果不其然,女孩子露出惊讶的神情,她坐起来,悄声问:“所以你现在是骗炮外加求包养吗?” 他头一回见有人势力成她这样还能如此可爱。 沈逢安点点头,“算是吧。” 女孩子长长叹口气,无奈地摊开手,“你不早说,非得等睡完之后再说。” 沈逢安做戏做到底:“不好意思。” 女孩子本来是背对着他,忽然转过来,一双小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打量货物一样,语气沮丧:“睡都睡了,还能怎么办,好在你床上功夫不错,我很满意,g,你欠多少债,不是太多的话,我可以考虑包养你。” 她眼里有星星在闪,对未来充满期望:“反正我是要做大明星的人,肯定会挣很多钱。”她怏怏地看着他,“你要价别太高,说句不好听的,你毕竟已经三十六高龄,黄金时期马上就要过去,老男人不如小鲜肉值钱。” 她的眼神里写着一句话――“我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 半点别扭都没有。她甚至没有抱怨他,没有嚎啕大哭说要报警。 沈逢安懵住,而后低头大笑。 有趣。 女孩子推他,白嫩的小脸粉扑扑,“你笑什么呀。” 沈逢安按住她的手,眸光深深,直直凝望她,没头没脑地抛出句:“你想怎么出道?” 女孩子抿抿唇,玉珠坠盘般的声音嘹嘹响起:“拍大片,做主角。” 沈逢安重新将她抱进怀里,她躺在他臂弯里,跟个小孩子似的,嘴里嘟嚷:“别到外面说我被你骗炮,要是耽误了我找靠山,我包养你的计划也得黄。” 他心里痒痒的,许久不曾有过的热情重新燃起来,重重掐一把她满满胶原蛋白的脸蛋,“怎么?你找靠山还准备给他戴绿帽子?” 女孩子扭了扭,诚实回答:“谁让你活好呢,睡一次,顶十次。万一我找的靠山是个阳-痿,我就得天天找你安慰身心了。” 沈逢安哭笑不得。 第二天阮糯离开,打了车,没让他送,他也没想送,看她站在门口叽叽喳喳,“多睡会,昨晚辛苦了,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她已经将他当鸭了。沈逢安慢悠悠地起身穿鞋,一抬眸,女孩子又凑到跟前来了。 她拿过他的手机强硬地按下他的指纹解锁,添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几分钟后,她重新将手机丢回他怀里,笑着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沈叔叔,乖乖等我召幸。” 沈逢安心中百味聚杂。 女孩子离开后,立马一条短信进来,是她发的打赏红包转账。 52000。备注:么么哒。 沈逢安手一抖。 片刻。 沈逢安走到客厅,靠门的地方,一尊观音大士玉像,他按例供奉三根香,而后随意将手腕上的佛珠往旁一掷。 在沙发上眯了一会,而后懒洋洋掏出手机打电话:“你找个大导演,配角阵容全影帝影后,我要捧人出道。” 5、第 5 章 过了一个月,阮糯在学校外面碰到陈姐。陈姐来学校选角,正好约她出去吃饭。 吃的是火锅,一上桌陈姐就问起上次牌局的后续,语气小心翼翼,“听说你落了个包在会所,出去上个厕所就没再回去,别人都以为你怎么了,打电话问到我这里。” 阮糯若无其事地吃火锅,“刚巧碰到沈总,和他出去玩了。那晚醉得太厉害,没顾上和大家打个招呼,是我不对。” 陈姐捞了羊肉卷主动往她碗里递,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之前别人和她说小阮搭上沈逢安,她还不太信,现在小阮亲口承认了,她反而害怕起来。 她虽然带小阮去牌局,但是没想过小阮会成功勾到沈逢安。那可是沈逢安,轻易惹不得。万一小阮没个轻重…… 陈姐越想越担忧,试探地问:“沈总怎么样?” 阮糯将大白菜撕成两半放进清汤锅里,随口道:“人挺好,就是有点高冷,神神秘秘的,给他发信息,十句才回一句。” 陈姐一颗心提起来:“你每天都给他发信息?” 阮糯点点头,将手机屏幕举起来,指着和沈逢安的微信聊天页面,上面全是她发过去的表情包,最后一句是――“沈叔叔,今天有点想你哦。” 刚好沈逢安的微信回过来――“你有点烦。” 陈姐吓住,手里的鱼丸咕咚一声掉进鸳鸯辣锅里,“小阮,你撩谁不好,非得撩他,听姐一句劝,以后千万别再给沈总发微信了。” 沈逢安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个小圈子里谁不知道,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他要瞧上你还好,要是瞧不上,你非得往前凑,那就等于自找死路。 陈姐挺喜欢阮糯,小姑娘是个明白人,不摆谱不装逼,不像有的人,又当又立。那天出发去牌局前,她就拉着她说:“陈姐,我就是想要出人头地,圈子鱼龙混杂,我一个没背景的要想混出来,肯定得付出点代价。” 找靠山,寻常得很。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想清楚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三观这种东西,人手一个,谁也别说谁的对错。 陈姐喝口酸梅汁,苦口婆心地劝阮糯:“小阮,撩不动的人咱就别撩了,姐给你找个体贴的,未婚单身,家里也挺有实力,就看你的本事了。” 女孩子被辣得双颊泛红,隔着火锅细薄的白雾气,她精致的眉眼像是蒙了层纱的月色,影影绰绰,风流灵巧。 陈姐内心感慨,见过那么多年轻小姑娘,还就属阮糯最漂亮。 恰到好处的清纯与妩媚。她要是上镜,肯定自带观众缘。 和阮糯吃过火锅后,被灌了迷魂汤的陈姐一心想着阮糯的事,动用人际关系,准备去给沈逢安请罪。 依小阮那口气,大概是睡过了,但是睡过不代表什么,万一沈逢安只是心血来潮想睡个学生妹呢? 像小阮这样的,只要想找人捧,一抓一大把。老搁沈逢安那悬着,别到最后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沈逢安的态度她也看到了,嫌小阮烦。 她也没想过小阮能长久搭上沈逢安。hold不住。 陈姐家里是做轮胎生意的,她做制片人完全是方便追星。三十几的女人,说起话很有一套,绕来绕去,意思清楚,没一句能拣出错处。 沈逢安一听,蹙眉道:“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陈姐傻眼了,问:“啥意思?” 沈逢安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赶时间,没空在这扯皮,淡淡丢下一句:“没人需要认错,你别大惊小怪,小女孩挺好的。” 他想起什么,站在门边回头问:“你有告诉她我是谁吗?” 陈姐连忙道:“没说。她似乎以为你是个普通富二代。” 沈逢安点点头:“那你先别说,赶明儿我自个跟她说。” 人走了,陈姐还没回过劲。刚才的对话在脑海中一晃荡,眼珠子顿时瞪大。 沈逢安……真看上阮糯了? 那天陈姐来后,一连三天,沈逢安都没再收到阮糯的微信。 她喜欢用“天凉了谁家又该破产了”的表情包逗他,而且每天都给他打赏五百二。 这几天没收到她的微信,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大概是因为小陈怕事,以为小女孩爱黏人,惹他不高兴。 沈逢安没接着等,他主动给她发了条微信,惜字如金――“忙呢?” 手机立刻震动。 她的电话打进来,轻轻软软的小嗓子,在那头撒娇:“怎么,沈叔叔,想金主了?” 沈逢安将匀滑细腻的佛珠捻在指间,一颗颗摩挲,低沉声音悠悠闷出来。 阮糯啊地一声,“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片刻的沉默后。 沈逢安加重音调,“打炮吗,不收钱。” 一个小时后。 沈逢安站在西郊别墅门口,茫茫夜色中,有如星光芒势如破竹,是女孩子朝他奔来。 他一手拿烟,一手抚佛珠,面容神情隐在黑暗中,声音无情无绪,唯有无意上扬的尾调微露端倪:“来得这么快?路上没堵车?” “一路飙过来的。” 女孩子从他手里拿了烟,没抽,夹在指间玩。沈逢安低垂眼眸,“想抽烟?” 她随意将烟别进他的衣领处,一本正经地说:“吸烟有害健康。” 沈逢安笑了笑,伸手揉乱她的前额碎发,“小屁孩。” 女孩子捂住自己的留海不让弄,视线从他身下一掠而过,笑问:“今晚沈叔叔想扮啥?豺狼猛兽还是小猫小狗?” 沈逢安收起佛珠手串。 他往前一步,下巴抵在她的脑瓜顶上,绝对的身高压制,连声音都因为这无法逾越的距离而变得盛气凌人:“今晚玩西门庆大战潘金莲。” 一场肉搏,酣畅尽兴。 上一次完事,沈逢安甚觉遗憾,这一次完事,沈逢安趾高气昂。 他心情好,甚至抱着她共浴。泡澡,又泡了一个小时。最后两人从水里出来,筋疲力尽。 窗外夜景璀璨。 女孩子软绵绵地趴他怀里,小狐狸瞬间化身为小绵羊,嗲嗲地使唤他:“腰酸背痛,你给揉揉。” 沈逢安下意识就伸出手,而后悬在半空,停住,“娇气。” 女孩子认真地盯着他:“我包了你,别说让你给我按个摩,就是大半夜出去跑腿买个宵夜也是应该的。被包就要被包的觉悟,沈叔叔,你得上道点。” 他配合着演下去,算起账来:“每天五百二,总共也就一万五千多,有你这么包养人的吗?” 女孩子凑过去啄了啄他的薄唇,语气俏皮:“这叫环保型包养。” 沈逢安顺势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她,“啧,那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奢侈级包养。” 他拿出电影合约。有钱能使鬼推磨,从立项到备案,短短一个月,全都准备齐全,就差个女主角了。为了凸显女主的戏份,他特意交待过导演和编剧,谁都不能抢女主的风头。 他沈逢安,从来不赖债。 女孩子瞪大眼,将合约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最后跳到他身上,满脸兴奋,看似有许多话想问他,最后到嘴边,也就抛出一句:“你不是穷鬼啊?” 沈逢安语气平淡:“不是。” 女孩子:“钱多吗?” 沈逢安想了想,“还行。” 女孩子微张着小嘴,忽地想到什么,垂眸对手指:“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沈逢安饶有兴趣地盯她,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给我花这么多钱,不提点要求?” 沈逢安牵唇浅笑,温热指腹抚过她秀挺鼻尖,“买个乐子而已。” 女孩子做出ok的手势,从他怀里爬起来,郑重其事地九十度弯腰鞠躬,态度端正,像升旗台上的五好学生发表得奖感言:“我第一次被人包,经验不足,还请多多指教。” 她脸上扬起狡黠的笑意,侧眸睨他。乌发雪肌,红唇明眸,明晃晃的诱惑。 沈逢安咽了咽。 他没有犹豫,一把将她拽过去,姿态优雅,在她脸颊边舔了舔,幽幽道:“叫叔叔。” “别说叫叔叔,叫爸爸都行。” “我没那么重口味。”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沈逢安捧住她的脸,沿着她的下颔角缓缓抚摸:“我的口味,得靠你来摸索,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自个想清楚了。” 女孩子笑脸盈盈:“你又有钱又有活,我还要考虑什么,哪怕你是个变态,我也认了。” 沈逢安扛起她就往床边去。 一夜温存,直到早上被电话吵醒。沈逢安睡眼朦胧,摸到床头柜的手机,不太耐烦,视线触及到枕边人,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女孩子睫毛弯弯樱唇小巧,轻微发出呼呼气息,睡得正香。 沈逢安伸手掐掐她的脸,没使力,捏在指间搓揉,一边按下通话键,声音冰冷::“什么事?” 陈寅在那边小心翼翼地喊:“爸,今天爷爷生日,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6、第 6 章 沈逢安直接拒绝:“不去。”他想到什么,加了句:“你替我问候老爷子就行。” 陈寅连忙应下,殷勤讨好:“嗯嗯,我会和爷爷说你在国外,飞机正好延误赶不回来。” 沈逢安翻个身,女孩子换了睡姿,大概是被吵到,红唇微微撅起,眼睛仍然紧闭,尚未彻底从梦中醒来。 他漫不经心地瞄她一眼,随口对电话那头的陈寅说了句:“乖。难怪你爷爷最喜欢你。” 他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最近得了副古画,画的是美人芙蓉面。美人脸半遮,看不真切。如今凝望她,心中空缺瞬间填补。 大早上,男人的生理需求最是强烈。 沈逢安凑近,细碎的吻落在女孩子眉眼间,电话依旧贴在耳边,亲吻间得了空隙,漫不经心对那边的人说:“没事我挂了。” 沈逢安就要挂电话,陈寅的声音弱弱响起:“爸,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沈逢安呵地笑一声。 他这个儿子,一贯最会审时度势。这不,刚揽下在老爷子面前替他遮掩的事,回头就开始敲竹竿了。 换以前,沈逢安懒得理,但今天佳人在怀,他心情好,难得多说几句,问:“前几个月不是刚给了你六百万吗?” 陈寅停顿数秒后,继续说:“投资失败,亏了。” 沈逢安:“六百万你投资个屁,撒谎记得找个好点的理由,我听着都替你臊。” 陈寅大着胆子说:“爸,要不你还是自己去给爷爷庆生吧。” 沈逢安看了看怀里的人。 香软的女孩子,和糟心的老头子,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沈逢安不太耐烦:“转账还是扩额?” 陈寅乖巧道:“转账。谢谢爸……” 不等那边的人说完,沈逢安已经将电话挂断。他俯身埋进温柔乡,所有的烦恼瞬间消失殆尽。 女孩子睡眼朦胧,承受着他由轻到重的索吻,长达二十分钟的深吻结束后,女孩子一张瓜子脸憋得酡红粉透,无力地将他推开,怏怏问:“刚刚谁给你打电话呀?” 沈逢安点点她的额头,“上岗第一天就开始吃醋了?” 女孩子张开眼,水亮亮的黑眸天真无辜:“我一临时工,得随时保持警惕性,再说了,我的沈叔叔可是个极品,我才不希望外面有人跟我竞争上岗。” 沈逢安被她的奉承顺得里外舒畅,他的目光移到她唇上。 这张小嘴,怎么都好用。就连从里面蹦出的话,也听得人欲罢不能。 他俯身贴近,低沉嗓音富有磁性:“想套你沈叔叔的话,得先付出点代价。” 结果这一天的代价要下来,沈逢安还是没往外蹦出半个字。 “这是我们沈家的秘密,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 一句话,就打发了。连沈逢安都觉得自己坏心眼。 大概是为了安抚女孩子那颗受欺骗的心,隔天她离开的时候,沈逢安难得勤快一回,亲自开车送。 女孩子马上就要毕业,晚上最后一次与班里同学聚会,他将她送到ktv门口,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到她腿上,淡淡道:“今晚好好玩,别像上次那样,输了两百万就伤心灌酒,丢脸。” 她爽快地收下卡,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好勒,等我赢了钱就给沈叔叔换五百平方的大床,咱俩天天滚。” 沈逢安含笑拍了拍她的额头:“德行!” 今晚的局,名为聚会,实为战场,个个都攀比着。有很多人从大一就开始跑资源,忙到大四稍微有些出路,话到嘴边不敢炫耀,因为还有更大的主压着。比如说最近春风得意的申茹。 申茹虽然长相寡淡,但好在她会营销自己,相貌不够,就往气质上凑,吹逼格吹演技。如今她已经拿下两部古偶剧女二角色,广告以及综艺真人秀也已经签订合约,据说后面会有更好的资源,因为她新交了个富二代男朋友。 周围人嫉妒羡慕恨地扫了扫申茹和她身边坐着的年轻男人。 还肯陪着参加聚会,看来是真爱无疑了。 大家正上赶着奉承申茹,忽地门被人推开,先是两条又瘦又长的白腿,而后是一捋如柳细腰,再往上,则是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庞。 室内光线映在浅浅卧蚕下,眸底仿佛照进流光璀璨,阮糯微笑着冲众人打招呼,“路上堵车,来晚了点。” 热闹气氛倏地停顿三秒,而后再度喧嚣。 谁都没想到,阮糯会出现这里。先前不知道是谁在传,说阮糯因为失恋出了事,所以要去国外留学。阮糯长得好,就是脑子不太清醒,一心扑在她的神秘男友身上。 完全恋爱脑。 申茹得意洋洋地朝阮糯喊:“阮糯,这边。” 自从上次阮糯出事,她就没再和阮糯见过面。陈寅给六百万分手费的事,她后来才知道,心里恨得要死,气陈寅老好人。虽说陈寅是为了和平分手,但是阮糯凭什么收钱? 申茹想着,阮糯看到她和陈寅一块,肯定会发疯,这样正好,为聚会添场好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陈寅是她自己凭本事抢的。 她特意挽住陈寅,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假惺惺地同阮糯说:“最近总不见你消息,还以为你怎么了。” 陈寅微皱眉头,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往对面的阮糯看去,整个人镇定自若。 越是这种场合,就越要保持淡然。对于今天的这种场面,他已经习以为常。 女孩子轻轻笑出声,半点恼怒成羞的迹象都没有,话语里透出欢快:“前男友死了,前不久刚参加完葬礼。” 大家恍然大悟,难怪说阮糯出事,原来是前男友死了。可是听她这语气,不像是伤心,倒像是开心。 陈寅身体一僵。 申茹脸色不太好,还想说什么,阮糯起身和大家说:“今晚我请客,大家随便吃随便喝。” 说完,她起身准备去点歌,申茹不让她走,笑道:“许久不见面,我们再聊聊。” 阮糯弯弯笑眼:“不了,你身上味太大,我闻着嫌恶心。” 申茹太阳穴青筋直跳。倒是旁边的陈寅,忍不住低下头凑近嗅了嗅,嘴上轻声问:“什么味?” 阮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狐骚味。”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就连正在嗨歌的人都噎了声。 阮糯悠闲自在地走到点歌台,点了首lily的《fuck you》.开怼意味十足,完全不带半点遮掩。 众人目瞪口呆。 她唱完后,将话筒一扔,朝陈寅那边扫了眼,目光慵懒,似风一般,不像嗔,不像笑,短短一秒,随即移开。 她唱得带劲,大家纷纷鼓掌,八卦心蠢蠢欲动,但是没人敢上前问。圈内就这么大,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罪了谁都不好。尤其是得罪申茹,划不来。 有想要捧申茹臭脚的,连忙将话题移开,“听说没,最近圈里有大动作,四大影帝与两大影后齐聚一堂,好像要演部电影,主角是圈内新人。” 申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陈寅,陈寅好整以暇地坐在那,手里拿杯酒,上半张脸被阴影遮住,不知道在看哪里,薄唇微勾。 此刻,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申茹心头一紧,用手臂捅了捅他。 陈寅“嗯”一声,“怎么了?” 申茹心中有气,不敢发泄。她之所以能上位,能让陈寅帮她抢资源,就是因为她懂得进退有度。 她是他现任女朋友没错,可是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前任。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最忌讳女人撒泼吃醋。 申茹挤出僵硬笑容,甜甜笑道:“没什么。” 聊了半天,都是在讨论关于新人电影的事,大手笔,前所未有,大家说得热闹,就只有阮糯一人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旁边陈寅凑过去,轻柔的声线响起,“玩游戏?” 阮糯头都没抬,继续发微信:“玩新男朋友。” 陈寅惊讶,随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刚找的?” 阮糯终于肯看他一眼,眸中满是笑意,“嗯,拿你零花钱泡到的。” 7、第 7 章 包厢里闷得慌,走音的歌声与昏暗的光线充斥空气。陈寅往后一靠,姿态舒展,英挺长眉,漂亮五官,语气拿捏得刚刚好,“哦,是吗?那恭喜你了。” 他身上有着少年的飞扬与男人的沉稳,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说什么样的话,他心里全有谱。 分手时,就得低头认错。分完了,再见面,那就是半个新人。气度自然是要有的,亲昵也不能少。 他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是在说气话。 女人分手后的发泄方式有很多种,她怼他几句,对着他唱首《fuck you》也无所谓。他甚至觉得,或许她根本就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 男人是随时随地都能自恋的物种,尤其是在男女情爱方面,拐了万里路都能绕回自己身上来,仿佛女人分手后的一举一动,全是为了他。 陈寅侧眸瞧她,屏幕光线荧荧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眉眼间多了几分锐利,却看起来更加精致,灵动鲜活。 相比于过去木讷守旧的阮糯,现在的阮糯,更有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收起手机,昂起下巴,专心与他对视。唇角弧度温柔,眸中笑意嘲讽。 与女人交手,陈寅从不怯场。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泛起蒙蒙笑容,语气放柔,态度真诚:“留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阮糯笑道:“不出去,我要进圈发展。” 申茹往这边看。目光警惕,咬牙切齿。 阮糯注意到她的视线,轻描淡写冲着陈寅又是一句:“毕竟我长这么美,不进圈当个明星,就太浪费了。有些人长成猪腰子脸都能红,没道理我不能红,你说是不是?” 陈寅假装不知道她在说谁,笑着点头:“希望你一帆风顺。”他故意问起她嘴里所说的“新男朋友”,礼貌谦和,体贴地圆场,“看来新男朋友长得很帅,肯让你花心思。” 阮糯言笑晏晏:“是啊,帅气多金,器大活好。” 她说的惬意,他权当她做戏,主动抛出橄榄枝,以表示自己的大方:“新人出道不容易,需要我为你介绍资源吗?”最后一句说得轻飘飘,“我想补偿你。” 恰逢申茹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尖掐红,呼吸里带着生气的颤音。 她可以用无数种手段对付阮糯,但是决不能当着陈寅的面。如果顺利的话,她的后半辈子,将系在陈寅身上。做明星一时风光,做阔太一生无忧。 寻常家底的女人想要改变阶层,就只能靠嫁人这一条路。即使日后婚变,她也将收获无数资源与财富。 她费尽心思将陈寅从阮糯身边抢过来,为的就是这个。 聚会到一半,陈寅出去接电话,申茹瞄准机会,找了个借口,坐到阮糯身边去。 两人笑得虚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看起来就像寻常姐妹聊天。 申茹:“我实话告诉你,就算你进圈,也站不住脚,说不定连出道的机会都没有。” 阮糯笑道:“g,你威胁我啊?我好怕哦。” 申茹一愣,恶狠狠地瞪她,继续说:“阮糯,没必要为了陈寅这么拼,你死不放手的样子真心很丑。” 阮糯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该回家了。 她随手拿起桌上加冰的威士忌,起身优雅地往申茹头上一浇,声音娇媚:“正好让你清醒下,免得你总以为全世界就陈寅一个男人。” 陈寅正好推门进来,入眼先是阮糯柔艳的笑脸,而后才是申茹狼狈的模样。 阮糯拎包已经走到门边,她朝他眨眨眼,一个俏皮的飞吻抛过去,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片刻。 包厢里满是申茹的尖叫声:“阮糯我跟你没完!” 陈寅微皱眉头,而后退出包厢。 站在走廊透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阮糯身上的香气。野玫瑰。馥郁清冽,桀骜不驯。 微信响起。两条信息同时发进来。 一条申茹的。她已迅速稳住情绪,上赶着寻回他的好感:“你还在外面吗?能等我一起回去吗?” 陈寅想了想,点了删除。 手指滑过阮糯的头像。美少女战士头像已经换成一个行楷“叔”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追求文艺范。 他点开她发来的信息。一张图片,迟了半秒,没看清楚,已经被撤回。 “像不像?” 像什么?陈寅发信息过去问,但是她再也没回过。想要打电话问,觉得突兀,直到夜晚入睡,依旧还记挂着她刚才发的图片是什么。 同学聚会的闹剧发生没多久后,毕业班的朋友圈再度沸腾。 由影帝影后作陪,有生之年的豪华阵容电影,女主角官宣了。 简单一张照片,没有任何介绍。 照片上的年轻女孩皮肤透白,五官清丽,粉黛未施,灵气逼人。 个人介绍那一行,只有两个字:“阮糯。” 如此简单的宣发方式,还是头一回见。一时间,各大头条与微博热门纷纷炸开锅,这部电影自带粉丝票房,无论是谁,只要演了它,完全就是躺赢。 名导演,名编剧,全影帝影后,就连路人甲都是爆红的流量小生,这部电影,未拍先红。 “阮糯”两个字,迅速席卷微博与论坛。越是简单的介绍,越能勾起人们的求知欲。 申茹看到新闻的时候,正好在剧组拍戏,整个人气得昏昏沉沉,一场天台戏,差点跌成跳楼戏。 她哭诉着打电话给陈寅,“是不是你为了补偿她,所以悄悄瞒着我,替她筹备的?” 陈寅皱眉,实话实说:“我没这么大本事。” 申茹自知说错话,陈寅虽然出手大方,但确实没有这种通天本领。他给她找的资源,都是钱砸出来的。而阮糯这次的电影资源,除了钱,还要有人脉。 申茹做梦都没想到阮糯会一步登天,她好不容易才求了陈寅给她拿个暑假档电影资源,还是个女三,结果阮糯一上来就是顶级配置。 人比人,气死人。 申茹一时想不开,直接找人捏造阮糯的黑料。趁着阮糯还没有起来,正好买通告全网黑一波。 她白天做的事,晚上就被人撂回来。 经纪人不远万里从国外飞回来,特意将申茹从剧组拉走,严厉警告:“你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买通稿黑人,你一刚起势的三线小花,有什么资格黑一个投资数十亿的电影女主角?” 申茹吓到:“我……” 经纪人啪地一下将手机搁桌上,“你搜搜,看你买的通稿有几篇发出来了?” 申茹连忙去搜。关键词搜了无数遍,没有一篇发出来。 经纪人气得指着她鼻子说:“下次你再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整个公司都得给你陪葬!” 申茹这回不敢再轻举妄动,她小心翼翼打电话向陈寅打探消息,将经纪人透露的信息一告知,委屈地说:“阮糯这次来势汹汹,她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陈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嗯,她新找的男朋友。” 申茹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那头却传来滴滴声。 申茹呼吸一滞,陈寅竟然挂她电话? 再打过去,显示正在通话中。申茹气闷,浑身发抖,埋头大哭。 另一边。陈寅拨出一个电话,是给阮糯的。他嘴里刚说完“新找的男朋友”这句话,心中百味杂陈,整个人不受控制,只想立刻问清楚。 电话响过十声,没有人接。他回过神来,连忙取消通话,庆幸她态度冷漠。停顿半秒,眉间紧蹙,为她的洒脱与释然而感到苦涩。 她竟然不是逢场作戏。她是真的找了新男朋友。 这个新男朋友,似乎比他更会疼人。 陈寅毕竟年轻,在男女之事上虽颇有见地,但是终究没经历太多,一路顺风顺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叶子是没沾到,却被花刺了一手。 以为是温柔的蔷薇,回过头看,原来是带刺的玫瑰。 他眯了一会,心情稍微平复些,而后给她发微信:“刚刚打错电话,拨到你那边去了。” 没有接电话的人瞬间秒回:“嗯。” 陈寅一顿,有些窘迫,不甘心地又发一句:“祝你幸福。” 她回了个红包,备注:懂事。 陈寅一脸懵逼。 电影开拍前夕,阮糯特意搬到西郊别墅小住,沈逢安乐得和她玩,一天一个花样,美其名曰:磨练演技。 玩得尽兴时,沈逢安态度比之前更为亲昵。最明显的表现,是他扔了所有的套。 从楼上一路滚到楼下客厅,衣服脱了又穿上,穿完又扒掉,反反复复,最后倒在客厅沙发上。 刚完事,气喘吁吁,女孩子问:“沈叔叔,你不给你的大兄弟穿衣服,不怕搞出事吗?” 他知道,她不吃药的。 沈逢安怜爱地搂紧她,眼梢微挑,一张无懈可击的脸,禁欲高冷,嘴里往外吐出一句与外表完全不符的话:“我做过绝精手术,百无禁忌,不怕出事。” 女孩子玩味地点点他的下巴,指腹摩挲打圈,“沈叔叔,你为什么做绝精手术呀?” 沈逢安:“因为质量太好。” 女孩子笑起来,没有接着问,倒是沈逢安心里痒痒的,看她绵软躺在他臂弯的小模样,想要她再多问几句。 他正准备低头吻她,忽地大门口传来动静。 陈寅已经很久没来过西郊别墅。 今天来,是因为想要办个派对,阮糯找了新男朋友的事令他郁闷,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做什么都不得劲。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二十岁的年轻男孩,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吃回头草。没出息。 这次的派对玩得比较开,西郊正合适。闲置的别墅,没有安排家里的佣人打理,不必担心突击检查。 生活助理请了假,事情只能他亲自办,他打电话安排派对服务,提前过来接应。 陈寅一打开门,就望见沙发上的两个人。 什么都没穿。 8、第 8 章 垂眼四十五度的视野内,先是男人健硕的手臂,而后是女人细白的胳膊。陈寅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家进贼了。 偷完东西打野|炮! 这个想法仅仅持续半秒,下一刻,沙发上的男人抬起头,冷峻的眼神似刀锋般定在陈寅脸上。 沈逢安这人,多年装逼修炼成佛,内里浪得飞起,外表不动如山。即使此刻刚做完活氧运动,依然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质问人。 “谁给你的钥匙?” 陈寅定睛一看,心头梗塞,吓得腿都软了。 不是贼,但比贼更可怕。 他刚要开口喊爸,余光瞥到沈逢安特意用身体挡住的女孩子。 她从男人身后侧出半张脸,娇媚眉眼晕红小脸。 陈寅屏住呼吸。 脑子里有什么炸开锅,嗡嗡地有上万只蜜蜂在耳旁叫。 呆滞片刻后,陈寅转身就往外走。同手同脚,差点摔倒。 一定是他看错。阮糯怎么可能在这。 眼前景象太惊悚,他认定自己肯定是产生了幻觉,不顾身后沈逢安的呼喊,急忙忙走出大门。 在门外深呼吸一口,使劲摇头,总算清醒点。重新拿出钥匙开门,假装刚才他什么都没看到过。 打开门。 依旧是同样的画面。如此反复三次,当陈寅第四次打开门试图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时,沈逢安忍不住了,开口喊了句:“你神经病啊?” 陈寅彻底回过神,最后一点念想被沈逢安无情的冷酷彻底击破。 内心几近崩溃。 是阮糯没错。 是他爸没错。 阮糯,和他爸?! 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无法接受。 陈寅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失声,情绪冲击导致他人站在屋内,魂却丢到屋外。不敢归位,也归不了位。 沈逢安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正好将陈寅投来的视线彻底阻断。他双手叉腰,眉头紧皱,“看够了没有?” 陈寅低下眼眸,肩膀微微颤抖,踉跄几步,落荒而逃。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打开门。因为他已经知道,无论他打开那扇门多少次,门后的景象,都只会是相同的一种――他爸和阮糯缠绵悱恻的画面。 陈寅走出大门没几步,瘫在台阶上,一张唇微微张开,眼神空洞,盯着前方虚无。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别墅外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别墅内的人不慌不忙地开始整理收拾。 半个小时后,沈逢安穿戴整齐,瞥一眼旁边画口红的女孩子。她从头到尾就没问过一句,该撒娇撒娇,该穿衣穿衣,完全没把刚才的动静当回事。 沈逢安心里感慨,见过淡定的,没见过她这样淡定的。都快赶上他三十六年的功力了。 他们照常要去外面吃饭。 阮糯弯腰系高跟鞋的扣带,忽地眼前一道黑影,沈逢安将她拦腰抱起来,往沙发上一扔,声音冷冷的,“你先坐好。” 说完,沈逢安拿起电话,只响了一下,陈寅的声音出现。没喊爸,语气颓废,怏怏无力:“我在。” 沈逢安发号施令:“你走远了没?过来一趟。” 话音刚落,大门传来叮咚声。有人总算学会敲门。 沈逢安一愣,没想到陈寅就在门外,对电话那头说:“进来。” 客厅。 相同的站位相同的神情,唯一不同的,就是沙发上的两个人身上穿了衣服。阮糯穿的是v领裙,仪态妖娆,沈逢安忍不住伸手将她衣领拉拢些。 他回过劲,被人撞破好事后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恼怒不是窘迫,而是后悔这次没让她穿之前买的护士装。好歹能遮遮。 沈逢安面无表情指了指女孩子,向陈寅介绍:“这是小阮。” 陈寅站着没动。依旧恍恍惚惚呆若木鸡。 女孩子大方地伸出手,微笑点头,礼貌周到。 沈逢安轻蹙眉头,最终也没发话让陈寅主动向女孩子打招呼。他在犹豫其他的事。 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陈寅忽地开口,仿佛看破沈逢安的心思,捕捉到他的顾虑,直言不讳地替他挑明。 早该喊的一声“爸”,憋到现在才抛出来。 掷地有声的“爸”刚落下,父子俩不约而同看向阮糯。 阮糯笑得俏丽,第一时间接住沈逢安的视线:“这是你儿子啊?” 沈逢安见她没有大惊小怪,也就懒得遮掩:“嗯,我儿子。” 阮糯笑道:“长得挺好。像你。” 她接受得如此之快,半点矫情别扭都没有。沈逢安满意地捏捏她的手,将自己手上的一串佛珠渡到她手腕间,放轻嗓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之前不是欠你一个秘密吗?今天就算还了半个。” 沈逢安交女伴,讲究风过无痕,很少介绍给家里人认识,没那必要。今天不知怎地,忽地鬼迷心窍,不但主动交代自己做手术的事,而且还特意将误闯的陈寅叫回来。 他本可以将事情掀过去。反正男欢女爱,全靠逢场作戏。 沈逢安开口提醒陈寅:“愣着干什么,打招呼啊。” 气氛沉默三秒。 陈寅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你好,我是我爸的儿子。” 沈逢安刚要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重要的商务电话。他拿起电话往楼上去,丢下一句:“你们先聊。” 沈逢安一走,阮糯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勾唇浅笑,“来,坐。” 陈寅坐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陈寅一双眼死死盯在阮糯身上,像是要将她看穿看透。 他想,她应该有话对他讲,应该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又或者慌张地求他别点明他们过去的关系。 她一双长腿叠起,慵懒地往后舒展,随意地用鞋尖踢了踢他,“g,你凑近些。” 陈寅将耳朵贴近。 女孩子声音娇娇软软,气若幽兰,她说:“陈寅,叫妈。” 陈寅脸色煞白。 她是故意的。 她早知道那是他爸,她不需要他为她掩饰。 陈寅眼睛都快瞪红,咬牙挤出一句:“你的新男朋友,就是我爸?阮糯,我真没想到你有这胆子。” 她这时装起无辜来,“你们一个姓沈,一个姓陈,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爸,还有,你不总说你爸死了吗?” 陈寅僵住。寸寸被她拿捏在手上,压根动弹不得。 他闷得实在是透不过气来,不等沈逢安下楼,就已经先行离开。走的时候阮糯送他出去,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大洋拍他胸膛上,正经长辈语气:“你小阮阿姨刚上岗,没什么积蓄,这点钱你拿着,就当是见面礼。” 陈寅气得瑟瑟发抖,一把从她手里拿过钱包,将里面的现金搜刮干净,破罐子破摔:“一千哪够,得五千。” 阮糯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她笑着吐出三个字:“真调皮。” 她比他矮一截,此时穿着拖鞋站跟前,整个人得踮起脚才能碰到他的脑袋,她摸摸他,疼爱道:“等着小阮阿姨下次给你零花钱,乖。” 陈寅挥开她,气嘟嘟地往外冲,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狠狠看一眼。 玄关处暖黄的灯照下来,她的眼底涌入光亮,一双黑眸灵光流盼,此时抱肩而立,袅袅婷婷,笑意盎然。 他呼吸一滞,匆忙收回目光,落荒而逃。 9、第 9 章 一周后,阮糯进组拍戏,刚开始几天还给沈逢安发微信,后来渐渐地也就不发了。 从前沈逢安是十条里面拣一条回,如今虽然依旧惜字如金,回复频率却大大提升,几乎百分百必回。 小姑娘热情似火,突然冷下来,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沈逢安倒也不急,凡事讲究顺其自然,曾经拥有也算是缘分。他这样想着,眼睛却盯着她的微信头像,已经夜晚十二点,她还没给他发晚安。 他虽然洒脱,但是许久未开荤,几年了,也就碰着她一个,默契度极好,怎么处怎么高兴,要真断了,确实有点舍不得。 阮糯年轻貌美,幽默有趣,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三十六,而是十八。她满足了他对女人的所有要求,够漂亮,够火辣,最重要的是,够带劲。 很多个夜晚他搂着阮糯入睡的时候,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他享受自己被人挑起欲望的感觉,像是懵懂少年打开潘多拉之盒,明知邪恶却还是义无反顾。 当然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懵懂过。顶多莽撞过。而后,一路起帆,从未停下。 阮糯已经半个月没联系过他。 她耍手段也好,真想断也好,总之不管怎样,沈逢安清楚地知道,他想她了。 想她美艳妖娆的面庞,想她青春窈窕的身体,想她放荡不羁的姿态。就连想她这件事,也因为对象是阮糯,而变得热烈起来。 但沈逢安是个要面子的人。男女之间闹别扭,他可以理解,却不能容忍。退一万步来讲,他没有容忍和等待的理由。 他大可不必等她调整完毕。他若想要女人,随叫随到一大把。 沈逢安往沙发靠垫上后仰,一双长腿抬起交叉叠起,他摸出裤兜里的一包烟,怔了半秒,没有抽,随手丢进垃圾桶。 闭上眼,心里不踏实,拿出佛珠一颗颗摩挲。 忽地手机震动,是微信的声音。 沈逢安犹豫片刻,拿起屏幕划开一看,果然是阮糯给他发了信息,简短三个字――“沈叔叔。” 他想,她终于坐不住了。 沈逢安不慌不忙地捏着手机,五分钟之后,才给她回信息,冷冰冰的两个字:“干嘛?” 她没有立刻回他。 沈逢安把玩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十分钟后,就在他准备关机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 不是信息,而是视频请求。 沈逢安眉头微蹙,而后坐起来,整了整衣领,按下通话键。 阮糯漂亮的脸蛋映入眼帘。她双眼迷离,撅着红唇喊他:“沈叔叔,你想不想我?” 他凑近,看仔细,才发现她侧颊晕红微酣,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大概是喝醉了。 沈逢安冷漠脸:“谁又带你去喝酒了?在剧组不好好拍戏,成天跟着人乱玩。” 她委屈地嘟嚷:“我没有,我可认真拍戏了。” 沈逢安摆出老干部的做派:“喝成这样,还说没乱玩。” 屏幕忽地一黑。 沈逢安愣住,寻思着自己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小女孩家家的,爱玩是正常事。 那头传来轻微动静,是她醉酒呕吐的声音。沈逢安下意识提高音量,冲黑屏喊:“你一个人住酒店吗,助理呢,怎么没人看着你。” 不一会,她吐完了,重新出现在屏幕前。 头发蓬乱,妆也花了,红着眼,眸中似有水光涟涟,女孩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怔怔地望着摄像头,执着地问:“你到底想不想我嘛。” 沈逢安低垂眉眼,没说话。 女孩子没接着问,她醉醺醺地哭出来:“可是我好想你啊。” 沈逢安呼吸一促。 他想,从前最烦听思念一词,每每听来只觉矫情做作,如今看来,大概是因为她们都不够漂亮。阮糯说想他,他竟然觉得高兴。 他张开嘴,一时间脑子卡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没反应过来,视频已经挂断。 沈逢安呆坐数分钟。 片刻后。 他拨出电话:“准备好飞机和航线,两个小时后我飞h市。” 凌晨四点的h市,月光融融,夜色迷人眼,美色动人心。 沈逢安敲开酒店房门。 她醉得很,甚至没有问来人是谁,就将门打开。 重大安全隐患。沈逢安紧皱眉头,心想,是时候找人照顾她了。一个女星,怎么可以像她这样,没有团队没有公司。 女孩子穿着吊带裙站在门口,乌发雪肌,不太清醒,眯着眼仍在梦中,怏怏问:“谁啊。” 沈逢安冷冷说:“你睁开眼瞧瞧。” 女孩子困乏地张开双眼。 时间停滞半秒。 她瞪大眼,随即将门关上。 沈逢安一僵。 屋里传来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 十分钟后。 门再次打开,女孩子脸上扑了粉,涂了口红,但是粉没扑匀,口红也没涂好,血盆大嘴。吊带裙换成黑色紧身裙。好看是好看,就是穿反了。 她打个嗝,眼泪都震出来了,像是刚遭受什么重大劫难,劫后余生,一张嘴,全是颤音:“你怎么来了。” 沈逢安叹口气,伸手为她揩掉嘴角边多出的口红,动作温柔,语气淡然:“怕有人太想我,想得嚎啕大哭酩酊大醉。” 女孩子倔强地辩解:“不是我。” 沈逢安低头吻住她,“嗯,不是你。” 大战一场,熊熊火势,自玄关处一路烧至阳台,最后止于浴缸。 女孩子像八爪鱼一样黏他身上,点评:“看来没有我这个私教在面前,沈叔叔的身材管理就松懈了。” 沈逢安将她的小手捏在掌心,另一只手抚上她白皙的脸蛋,大拇指与食指指腹沿着她的脸部线条,缓缓抚动。 他声音低沉,眸色幽深,没和她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挑明:“你这些日子,故意远着我。” 女孩子没有否认:“嗯。” 她敢认,他也就不用再套话,问:“因为那天别墅的事?因为我有儿子,你道德心作祟,想退缩了?” 她说:“你说过你没结婚。” “我单身未婚,童叟无欺。”他猜中她的心思,不由地松口气,语气有所缓和,将一颗定心丸喂给她:“我没有其他女人。” 她果然高兴起来,眼睛黑亮,反牵住他的手,“也就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女朋友。”她说完“女朋友”三个字,忙地吐吐舌,“说错了,应该是唯一的临时工,专门负责清理收货。” 她由阴转晴的小模样实在是可爱,沈逢安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女朋友也可以负责清理收货。” 她惊喜地望他,浓密长睫眨啊眨,先是嘴角含笑,而后想到什么,眉尖若蹙,声音低下去:“可你的儿子会不会不高兴?现在的小年轻叛逆心重,他那天撞见我们在一起……他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肩膀一抖一抖的,用极为委曲求全的语气表示:“我不想破坏你们父子感情。” 沈逢安将她抱出来,“差不多就行了,你不适合这种白莲花戏份。” 她哪里会顾别人高不高兴,横竖她自己爽了就行。相处这么多天,他大致也摸清楚她的性情。 这是个自私的小女人。 阮糯搂住他,撒娇:“人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自然也想对你儿子好。” 沈逢安毫不留情地揶揄她:“你这语气,听着完全就是恶毒后妈标配。” 阮糯哼一声,“我就想当你儿子后妈不行啊?” 沈逢安:“人挺小,梦挺大。还当后妈呢,你咋不说给他当奶奶。” 阮糯立马往外抛话:“那估计你也得喊我妈。” 沈逢安噎住,随即戳戳她的额头,“n瑟!”他将她揽紧,短暂的安静后,他忽地正经问:“你想和我长久啊?” 阮糯点点头,“嗯。” “喜欢我?” “喜欢。” “那行。”沈逢安看了看表,正好七点,外面天已亮。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开了免提。 拨一遍,没打通。 阮糯好奇问:“干嘛呀?” 沈逢安:“圆你当妈梦。” 话音刚落,电话正好接通,那头传来陈寅睡意阑珊的沙哑声音,“喂,爸――” 沈逢安:“陈寅,睡醒没。” 陈寅:“嗯,现在醒了。” 沈逢安:“上次别墅见到的小阮,还记得吗?” 陈寅犹豫半秒,“嗯……记得……” “以后她就是你阮小妈了。” 10、第 10 章 手机那头嘭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摔下地。 沈逢安喊了好几声:“陈寅?” 阮糯立刻嘤嘤嘤,趴倒在沈逢安肩头,挤了眼泪出来:“算了,不要勉强你儿子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电话那边的人听到。 陈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翻身一个不小心,屁股差点摔开花,现在听到阮糯的声音,心灵又是致命一击。 陈寅忍无可忍:“小妈个屁!” 阮糯一头扎进沈逢安怀里,一只手朝外挥:“不要了,沈叔叔,快挂断,我真的不想影响你们父子感情。” 陈寅:“……” 沈逢安拍了拍阮糯的后背,哄小孩一样,摸摸她的脑袋。他对电话那头发话:“陈寅,你刷的黑卡自己还吧,你长大了,以后得学会自力更生,爸就不给你零花钱了。” 陈寅惊恐一声吼:“爸!你这是后爸啊!” 沈逢安:“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没打算当你亲爸。” 陈寅无言以对。 他的出生对于他爸而言是个惊吓的意外。他从小享受的除了荣华富贵,还有惨烈的父子情。很久以前他就清楚地明白,惹谁,都不要惹他爸。这丫就是个王八蛋。 非得加点优点,那就是行走的atm。 他从小在沈逢安的磨砺中长大,早已经养成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陈寅安慰自己,比这更荒唐的事都有,不就是喊声妈吗,他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数秒后。 陈寅:“小妈。” 阮糯立刻直起身,娇滴滴的声音传过去:“小寅,你是在喊你小阮阿姨吗?” 陈寅都快哭出声:“是的。” 阮糯摆出感动的神情,“小寅,小阮阿姨以后会对你好的。”她揪住沈逢安的衣角,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不要打扰小寅休息,让他继续睡吧。” 挂电话之前,陈寅依稀听见那头传来女孩子贴着男人亲来亲去的声音,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叔叔,人家好开心,现在就想要。” 陈寅砸了电话,呆坐在地上,良久,他颤颤巍巍扶着墙站起来。 阮糯这手牌,玩得好玩得妙玩得顶呱呱。 拿他的钱,去泡他的爸,用他的爸,牵制他的零花钱,阮糯这是要上天的节奏。 陈寅深呼吸好几口气,就差没拿头撞墙,冷静下来之后,他眼中重燃斗志。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爸,还没人能玩得过他,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他陈寅,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欺压的主。 陈寅在脑海中迅速搜寻一圈,想起上次打探到的消息,拿起电话给沈逢安的助理打电话:“之前不是在给阮糯招经纪人吗?我来。” 三个月后,电影杀青。三个月进组前,阮糯孤身一人,三个月后出组,她身边一堆人,全是沈逢安派过去照顾她的。光是生活助理就有三个,从造型师到司机,全是私人专属,剧组里新交的女性好友笑她:“都快赶上公主出游了。” 阮糯长得好,会说话,特能招揽人心,就连脾气暴躁的导演都被她顺得服服帖帖,甜软的一声“导演”抛过去,导演立刻换上笑脸,“阮阮,怎么啦?” 和她搭戏的大牌们,也渐渐和她成为好友,不为啥,就因为她漂亮大方会来事。 至于演技,她这张脸这种风情一摆出来,演技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舒服。这是剧组所有人对于阮糯入戏时的点评。说不出哪里好,但是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她往镜头前一站,什么都不做,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剪片的时候,导演看完成片,和圈内人感慨:“有些人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长得美不特别,长得美但是有灵气,那就不一样了。阮糯这个小女孩,能爆。” 果然如导演所说,电影预告片一出来,网友们纷纷沸腾。冲着自家男神女神去的粉丝们,被预告片里的阮糯惊艳,原本等着开黑群嘲女主角不自量力敢找影帝影后配戏的人,这下全说不出话了。 不管她说什么台词做什么表情,一切无所谓,只想看她多出现几秒。甚至有人特意将预告片中阮糯出现的镜头截出来,和影视圈各大男神女神拉郎配,完美兼容,点击迅速破亿万。 电影未开播,阮糯就已经收获大批颜粉。微博大号刚开一天,粉丝过千万。 业内很多人伺机而动,想要签下阮糯,全被回绝。她自己有工作室,沈逢安出钱,陈寅出力。 刚开始听说陈寅定下职业目标,并且毛遂自荐要做经纪人时,沈逢安感慨:“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你总算学会拍马屁的正确姿势了。” 陈寅呵呵呵呵笑。 阮糯从h市回去那天,是陈寅接的机。 他大摇大摆走到阮糯跟前,趾高气昂地亮出身份:“以后我就是你经纪人了,经纪人对于艺人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提醒你吧。” 陈寅得意洋洋地望着她,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刺激惊吓的神情。做阮糯经纪人这件事,他特意让人瞒着,在沈逢安那边的说法是想要讨他欢心,顺便给阮糯一个惊喜。 但其实他就是想要吓一吓阮糯。让她吃瘪。 二十岁的小年轻,脱去西装,一身休闲装,头上勒发带,腕上运动手环,像刚从篮球场赶来,连额间涔出的汗珠都透着青春飞扬。 阮糯气定神闲地将行李箱往他手里一搁,半点惊慌的模样都没有,双眸笑眯眯,“乖崽,这么快就知道讨好后妈了。” 陈寅气得吐血,伸出手颤抖着指她:“我跟你说,你别得意。” 阮糯回头,双手叉腰,学沈逢安的姿势,略略略故意恶心他:“我还真就得意了。” 陈寅拉起她的箱子气冲冲走到她跟前,摊开手:“还我六百万。” 阮糯掏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都花你爸身上了,你找他要去。”她想到什么,笑着瞄他一眼,“你爸功夫好,我乐意为他花钱,不像你,哪哪哪都不行。” 陈寅身形一僵。 阮糯轻飘飘又是一句:“就你这富家子的德行,整天除了吃喝玩乐泡女人,你还会什么?别往我跟前凑热闹,我宁愿要街上的乞丐做经纪人,也不要你这样的。” 说完她拿起手机就准备给沈逢安打电话。 陈寅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我这样的?我咋样的啊?瞧不起谁呢,有我陈寅给你当经纪人,你做梦都得笑出来。” 阮糯面无表情盯他,“傻逼。” 陈寅瞪大眼:“你再骂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跟我爸说咱俩以前的关系?” 恰好手机响起,是沈逢安的视频电话。 阮糯眉眼蹙笑,无所畏惧:“你说呗。”不等陈寅反应过来,她快速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沈逢安一张冷峻帅脸映入眼帘。 阮糯娇滴滴:“沈叔叔,陈寅有话跟你说。” 陈寅微愣数秒,随即迅速换上笑脸,殷勤地凑到阮糯身后,对着视频那边的沈逢安笑道:“爸,我接到人了。” 沈逢安正在国外,刚回酒店,神情困倦,“小阮说你有话要对我讲?” 陈寅奉承脸:“有,我想说爸眼光太好了,我职业生涯初始能遇到阮糯这样的艺人,简直就是中彩票。” 沈逢安不为所动:“嗯,好好照顾你阮小妈。” 陈寅还想说几句,旁边阮糯已经拿着电话往角落里走。不知说了些什么,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陈寅嫌弃地站在不远处,内心情绪复杂。 有点恶,还有点……酸。 她以前和他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娇媚的声音和他说过话。 最后她以一个飞吻么么哒结束通话,陈寅学她的模样,啵唧嘴,“啧啧啧,我爸真是瞎了眼!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点!”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敢承认,怕气到暴毙而亡。为了增加气势,他继续说:“我等着看我爸抛弃你那天,阮糯,咱俩旧情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爸这人,十五岁就敢打炮,二十岁就敢去做结扎手术,他浪起来,一般人受不住。” 阮糯耸耸肩,“我不在乎。” 陈寅跟上去:“那你在乎啥?” 她看傻子一样看他:“我现在不在乎任何东西,快活就行。”说完,她戴上眼镜,烈焰红唇,一双细高跟鞋踩得摇曳生姿。 陈寅望看着她纤细妖娆的背影,忽然觉得心跳漏一拍。 像是荒无人烟的寒冬中望见一朵花傲立枝头,瞬时冰消雪融,大地回春。 云无力地飘在心上。他朝前望,茫茫人海不是海,是她的背景板。 11、第 11 章 自从陈寅成为阮糯的经纪人之后,阮糯就将自己的几个生活助理全都辞退,事情无论大小,一律全部交给陈寅。 本来他拿下这个职务,为的是近身恐吓阮糯,让她每天生活在慌张不安的恐惧中,现在倒好,反过来被人捏住痛处。 在他大展拳脚准备整阮糯之前,她看出他那天在机场接机时表现出来的心虚行为,一针见血:“陈寅,你是不是怕你爸知道咱俩的关系啊?” 陈寅确实怕。 怕沈逢安打死他。 要真计较起来,阮糯和他爸的事,说起来他算是半个媒人。没有他给的六百万,阮糯也就搭不上他爸。 这时候陈寅回过神,发现自己真的蠢,竟然主动往火坑里跳了下来。 阮糯造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他从早到晚就没停下来的时候,每天当牛做马,累得跟条狗一样。阮糯连换厕所手纸这种事都得使唤他做。 丧尽天良。 有时候他气急了,威胁她:“大不了咱俩同归于尽,在我爸那,咱俩要死一起死。” 她理直气壮回他:“你去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上了你也上了你爸,再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陈寅欲哭无泪。就在他以为日子已经够惨的时候,更惨的还在后头。 阮糯悄咪咪地向沈逢安告状,说自己没有通告,眼看就要flop了。 一个女星,在没有站稳脚前,必须随时保持曝光率。对于卧虎藏龙的娱乐圈而言,一个牛逼的经纪人,象征着一切。 资源就那么点,要想拿下顶尖通告,就必须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抢。 隔着汪洋大海,阮糯依旧有办法让沈逢安记挂她,水汪汪两弯黑眸红彤彤一张小嘴,往视频屏幕里一哭诉,沈逢安转头就将陈寅训一顿。 “做人得独立。既然你已经工作,以后你的零花钱,就由小阮给,从她的正当收入里抽成。” 陈寅想要用通告来让阮糯服软的这条路彻底被堵死。他开始正式投身到经纪人的工作中。 恰好电影快要上映,正好配合剧组那边进行宣发工作。别的艺人都只象征性地赶了几场点映,陈寅一签就签下了所有的活动行程,全国各地的点映场以及各大电视台的综艺宣传,什么活苦,就让阮糯上。 累不死她。 阮糯一天就睡四个小时,飞来飞去赶通告。陈寅坏心思地在旁边睡大觉,看她化好妆开始背综艺节目流程,她累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却还是扎扎实实地背台本。 透过前方的镜子,陈寅无意间瞄到她眸中里满是红血丝。他心里一咯噔,仅剩的那点得意劲全都消失殆尽。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抿抿唇,最终佯装幸灾乐祸的语气,快速朝她那边瞥一眼:“当明星好玩吧。” 她回他一句:“当你爸的小蜜更好玩。” 陈寅气噎,鼓起腮帮子双手抱肩,腿往前一蹬,恶狠狠道:“以后还有你受的,你以为娱乐圈这么好混的吗?” 她翻一页台本,神情认真:“这是我的机会,这份苦,别人想要都要不来,再大的苦,我都受得住。” 她说完,疲倦地捂嘴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继续看台本。 陈寅闷闷地盯着她。女孩子原本纤弱的身影看起来更加瘦细,她手里拿着台本,桌上ipad放着视频,一心二用,双份活计。 平心而论,无论他给阮糯安排的工作有多累,她从来都不曾抱怨过一句。她对待工作,已经不仅仅是敬业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她是在拿命在拼。 偶尔他也会刷微博,刷到阮糯的粉丝骂他,说经纪人安排工作不合理,跟个傻逼一样。 之前陈寅压根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开始反思,他是不是真的傻逼? 她从始至终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除了强迫他喊小妈这个恶趣味之外。 不一会,节目彩排,工作人员失误,阮糯差点从台上跌下来。意外发生的瞬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陈寅已经大步冲上前。 他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慌张地背起阮糯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什么破节目,不录了!” 阮糯趴他肩上,语气虚弱,坚持要录节目:“你别给我招黑,放我下去,不能得罪人。” 陈寅呸地一声,“向来只有别人得罪我的份,没有我得罪别人的份,你给我闭嘴,我说不录就是不录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今天的节目,说好只录八个小时,但是实际却超过十二个小时。陈寅将人背到医院,检查完了,确认没事,这才放心将她送回家。 他做阮糯经纪人这件事,没和外面说,每次出现在工作场合,他嫌丢脸,都是戴着口罩出现,基本上拿到手的资源都是普通寻常,他没有为她正经打算过前途。 亏她拿着他给的破资源,弄得跟拼命三郎一样。 “这周的所有行程全部取消。” 陈寅小心翼翼将她放下,面无表情走到厨房冲了杯热牛奶,在阮糯身边这些天,他已经练就干杂活一百八十式。阮糯没接他的牛奶,满脸不悦:“你又想让我喝西北风啊?” 陈寅将玻璃杯重重放下,语气严肃:“一周后,我重新为你安排通告。” 阮糯在他身后轻飘飘抛出一句:“随便你,反正等你爸回来,我就跟他说要换经纪人。” 陈寅立刻炸毛:“死心吧你,正如你死乞白赖要做我小妈一样,你这个经纪人,我做定了,不从你身上榨回六百万我决不罢休。 不久之后,经纪人的圈子里,众人叫苦连天。 陈寅像疯狗一样抢资源。完全不顾及他富少的身份,哪里有肉就往哪里冲。 他现在有了新的爱好。 拿各种各样的大合约甩阮糯一脸。 陈寅拼了老命抢到资源,却偏偏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哼地一句:“好好工作,早点还钱。” 阮糯也不废话,简单直白地告诉他自己接下来想要什么样的资源。 她说想要代言珠宝,陈寅表面上嗤之以鼻,私底下却迅速行动起来,抢就要抢最好的。 这一抢,没留神,抢到了申茹身上。 申茹花了半年心思拿到的珠宝代言就这么轻易被人夺去,听到消息时,她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代言是陈寅抢走的?陈寅?!” 经纪人勉为其难告诉她:“这些天你一直拍戏,没来及告诉你,阮糯的经纪人,是陈寅。” 如五雷轰顶,申茹僵在原地。 她想起前些日子陈寅给她发的短信,说要和她断。自从那天在ktv聚会离开后,陈寅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唯一一次主动给她发信息,说的还是分手的事。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男人提分手的时候,决不能挽留。得等情绪过去后,以退为进,重新打动他的心。她本以为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向陈寅出击,却没想到他竟然带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经纪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竟然跑去做经纪人!而且还是阮糯的经纪人! 申茹气到晕厥,差点进医院抢救。 申茹大哭一场之后,决定找陈寅问清楚。无奈陈寅不接她电话,申茹没有办法,只好从别人那里打听消息,探到两天后的时尚大赏,阮糯确定出席。 艺人参加这种重量级别的活动,经纪人肯定会在旁把关。 申茹重整旗鼓,她借了最贵的礼服和最贵的珠宝,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战。结果还没来及下战书,就已经被打趴下。 阮糯穿了和她相同的礼服,完全一样的造型,不同的是,阮糯的礼服和珠宝,似乎全是现买的。 而此刻,她的男朋友,哦不对,是前男友,正一脸别扭地跟在阮糯身旁,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在为阮糯提裙子,嘴里念念有词:“买这么贵的裙子,小心摔不死你。” 他说着话,弯腰抚了抚女孩子裙角的折痕,动作温柔,小心翼翼擦掉刚沾上的污渍。女孩子娇俏妩媚,盈盈浅笑,风情万种地继续往前走。 经纪人拉住申茹。撞衫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穿得像公主,而你穿得像土包子。申茹要是这时冲出去,不用阮糯发通稿踩她,她自己就会被网友踩得体无完肤。 光从相貌气质上来讲,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凑到一块,差距实在太大。 可是申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在看到陈寅和阮糯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丧失了理智。 她径直朝红地毯上的阮糯奔过去。 今天穿的礼服有个特点,往侧边一拉,就会全部走光。申茹屏住呼吸,趁着阮糯正在摆造型和媒体打招呼的空隙,火烧火燎地伸出手。 红毯上有很多人,刚刚阮糯的出现,引起一阵轰动,媒体们纷纷对准她拍照,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穿着相同礼服的申茹。 眼见申茹就要趁乱靠近阮糯,忽地陈寅一回头,两人对视的瞬间,申茹觉得哪里不对。 往下一瞧,陈寅正好踩着她的裙角。 下一秒。 申茹由于惯性,直直往地上摔去。摔了个狗吃屎。 在场所有媒体纷纷将聚光灯转向申茹,将她的丑态全部拍下。 半个小时后,vip化妆间。 陈寅不耐烦地催人:“你快点,她还等着化妆,我得带她去赶下一个通告。” 申茹擦干眼泪,摆出柔弱的姿态,痛心疾首地问:“陈寅,你是为了她,所以才要和我分手的吗?” 陈寅不说话。 申茹不甘心地问:“我哪点不如她?陈寅,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你可是陈寅啊,怎么可以为一个女人马首是瞻。” 许久,陈寅憋出一句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生计所迫。” 话音落,阮糯出现在门口,她懒洋洋地朝陈寅招手:“乖崽,走了啦。” 陈寅脸色铁青,气嘟嘟转身:“说了不要在人前喊我乖崽!” 申茹一脸懵逼。 片刻。 申茹眼泪哗哗给经纪人打电话:“怎么办,阮糯不但将陈寅抢回去了,而且还让他将自己当妈一样供着。我真的好不甘心。” 经纪人是个理性的人,“不甘心也得憋着。有本事你重新抢回来。” 申茹整理好心情后,立刻给陈寅发短信,一改之前欲擒故纵的手段――“我相信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没关心,我会一直等你。” 就在她自我感动的时候,陈寅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不用了,谢谢。” 保姆车上。 阮糯歪在车窗边,用鞋尖踢踢陈寅的脚肘子,“g,和申茹分了啊?啧啧,太可惜了,你们俩,那什么配那什么,天什么地什么的一对。” 陈寅收起手机,瞪她一眼:“你说想说婊-子配狗天造地设吧,没文化真可怕。” 说完,他自己僵住。 对面阮糯笑得直不起腰。笑够了,她用一口纯正的琼瑶剧口吻问:“陈寅,你和申茹分手,不会真的因为我吧?你是怕她进门受我这个恶婆婆的气吗?天呐,陈寅你真是太伟大了。你竟然为了爱情,主动放弃她。” 陈寅冷笑:“还恶婆婆呢,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劝你,趁着年轻貌美还没被玩腻的时候在我爸身上多捞几笔,免得以后下岗结局凄惨。” 阮糯一脚踹过去,细高跟,踹得陈寅嗷嗷叫。 闹完了,车正好到地方,阮糯扭着细腰往外走,看都不看陈寅一眼。 陈寅瘫在车上,喘了好几口气,眼睛瞥着窗外的身影。 直到阮糯消失在视野里,陈寅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给自己的狐朋狗友打电话:“g,你不是最擅长旧情复燃吗,教教我怎么吃回头草呗。” 12、第 12 章 前期的辛苦宣传很快得到回报,阮糯主演的第一部大电影正式上映后,毫无意外,票房和口碑大爆,一举刷新票房记录。网上更是有很多精神股东和自来水,天天为电影打call。 海外的电影院线也纷纷买下放映权,阮糯的知名度一飞冲天。 难得的是,她不仅自己争气,而且还有个卖命工作的经纪人。 很多人纳闷,陈寅放着好端端的公子哥不做,怎么做起经纪人来了?而且还做得这么上心,完全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阮糯出道的方式轰动圈内,现在又有陈寅这个富家子给她当经纪人,大家羡慕嫉妒恨,纷纷感叹她命好。 一方面,阮糯主演的电影票房大爆,另一方面,她后续的资源逐渐跟上,时尚资源和广告资源达到巅峰,走的高端路线,直接跻身一线小花。 她的观众缘极佳,凡是由她拍封的杂志,基本都卖到脱销。她以极其特别的方式,引流了娱乐圈的新潮流――刷脸。 阮糯这两个字,成为网上对于神颜的定义。各路粉撕逼的时候,开始用的一句话就是“你以为你家主子是阮糯啊?”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女明星。当一个人爆红的时候,除了死忠粉,还有一堆黑粉杠精。 陈寅现在不泡吧不混圈,天天就捧着ipad开小号怼黑粉。 网友1号:“还不是金主捧出来的,娱乐圈金丝雀多得是,就她最n瑟。” 陈寅小号“头顶青青草原好吃草”――“就你这猪精样连金主的脚都舔不到。” 网友2号:“她绝对整过容,我赌一百包辣条。” ――“人家是天仙下凡,你是辣条精渡劫。” 网友3号:“也就红这一阵子吧,估计很快就会flop。” ――“她能红到你儿孙嗝屁。”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开贴人肉“这个头顶青青草原好吃草”是谁,陈寅在最后一层回复“楼主不要急,我正顺着你家网线爬过来。” 他刚点击完发送,前头就有人喊他:“乖崽,给我拿瓶酒。” 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又娇又媚,只有在使唤他的时候才会温柔备至。 此时他们正在西郊别墅开庆功宴,为了庆祝电影大获成功,剧组所有人都齐聚一堂,很是热闹。因为是阮糯主场,所以很多人托关系混了进来。 这些托关系进庆功宴的大多是成功人士,想要获取佳人欢心。大家虽然知道阮糯背后有人撑腰,但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抱着侥幸的想法,希望可以试一试。 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陈寅,正如众人不知道阮糯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同样也不知道陈寅和沈逢安的父子关系,只知道陈寅是有钱人家的儿子,实力不一般。 有人打探消息探到陈寅身上来,想要挖墙角,全被陈寅给挡回去,并将问过话的人加入黑名单,事后揶揄阮糯:“瞧你这整天花枝招展的样,要不是我在面前看着,一不留神你就得给我爸戴绿帽了。” 庆功宴开到晚上十一点准时结束,陈寅往外赶客:“不好意思哈,下次再聚,今天就到这。” 其中有陈寅的熟人笑他:“平时你蹦迪都得蹦到三点,当了经纪人就是不一样,都开始养生了。” 陈寅指了指沙发醉倒的阮糯,解释:“她得睡美容觉,不然丑到没法看。” 他存了私心,将新请的助理和帮工也给叫走,人全都走光,留下满室狼藉,他自己一个人卷起袖子就是干。 慢悠悠地收拾,目光时不时地往沙发上瞥,喊了几声“阮糯?”,她没应声。 陈寅放心上前,拿手指戳了戳阮糯,她的脸又烫又红,指腹贴上去,软绵绵滑腻腻。他忍不住蹲下身,凑近瞧她,嘴里嘟嚷:“让你不要喝酒你偏要喝,醉成这样小心色狼袭击。” 她大概是在梦中听到他的话,不满地翻个身,往沙发里面挪。 陈寅心里痒痒的,重新将她掰过来,心虚地解释:“这里就我,没色狼。”他想了想,加了句:“你以为我想守着你啊,要不是我爸交待,我才懒得管你。” 她在梦里闷哼一声,双手重叠垂在沙发边缘,灯影下,修长瘦白的手指如葱尖一般。陈寅从她清丽的面庞扫到她皓白如霜雪的手,想起好友叮嘱他的话。 “要吃回头草很容易,不要怂,就是上。” 陈寅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将她的手捏住,十指交叉,掌心挨着她的,不停摩挲。 这双手柔若无骨,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口舌干燥,身心煎熬,最后决定好好清醒一下。 都是她这张脸惹的祸。 陈寅让自己清醒的方式很简单――他决定给阮糯卸个妆。 陈寅说干就干,翻箱倒柜找到一瓶卸妆液,笨手笨脚的,洒了大半瓶,总算成功将她脸上的妆给卸掉。 本来想着给她卸完妆顺便拍几张丑照纪念下,哪想到卸完后,他又重新陷入迷茫中。 妈的。 妆前比妆后更勾人。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加上醉酒状态,完全就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等陈寅回过神时,他已经抱着阮糯上楼进房间了。 卧室的床又大又软,是阮糯特意换的新床,说是为了方便和他爸滚床单。 陈寅将人放在床上,嫉妒地将沈逢安专用的枕头给丢到床下去。 醉酒中的女孩子意识到什么,伸手想要抱枕头,陈寅偏不让她得逞,顺势将自己送过去,她没抱,反而将他推开,蹬了几脚。 他下意识逮住她,不让动。 她在睡梦中喊:“乖崽,喊小妈,小妈给你糖糖吃。” 陈寅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离她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沉声喊了声,“小妈。” 她没声。呼吸越来越重,大概又沉浸在梦中了。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心想,人不能言而无信,他喊了她,她就得给他糖吃。 她的唇很甜,正好够糖分。 陈寅埋下去。 这一埋,就停不下来。 他告诉自己,他陈寅不是个无耻之徒,所以他每亲一下,就喊她一声“小妈”。 喊了多少声,就吃了多少颗糖。每一颗,都甜到发腻。 她喝了酒,酒精渡到他嘴边,连带着神经都麻痹。陈寅醉得头晕目眩,眼里心里只一个阮糯。 直到手机响起,他才稍稍恢复理智。 是沈逢安的视频电话。 陈寅猛地一下跳起来,慌乱间按下了接听键。 沈逢安:“你磨蹭什么呢,现在才接电话。” 陈寅面不改色心不跳:“刚才在开庆功宴,小妈喝醉酒,我将她送回房间。” 沈逢安咦地一声,“现在喊小妈倒是喊得很顺口。”他继续说:“正好让我看看你阮小妈。” 陈寅笑道:“您这查岗呢?”说完,他将摄像头对准床上的阮糯,好让沈逢安瞧清楚。 沈逢安:“你再凑近些,我瞧着她嘴巴好像有点肿,是不是酒精过敏了?” 陈寅赶紧将手机收回,淡定道:“哦,刚刚她耍酒疯,磕着酒瓶子了。” 沈逢安没再往下问,交待:“那你出去吧,将门带上。还有,以后她要喝酒,你就拦着,工作安排别太紧,饭局酒局一律推掉。” 陈寅乖巧地点头,当着沈逢安的面,将门关紧,站在走廊和沈逢安告别:“爸,等你回来给我发零花钱。” 沈逢安直接挂断。 陈寅在门外站了好一会。 黑暗中,寂静沉沉降临,连带着他过去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叛逆,汹涌而至。 片刻,陈寅重新握住门把手,停顿数秒,而后推门而入。 女孩子依旧保持刚才被亲吻时的姿势没有变。他躺上去,关了灯,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一觉到天明。 13、第 13 章 早上七点时,陈寅从香甜的梦中醒来,一睁开眼就望见女孩子娇艳的面庞。先是有点做贼心虚,毕竟他搂着她睡了一夜。短暂的发呆后,他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 反正都躺一块睡了,不发生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这张床。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蛋,嘴里轻声念叨:“让你现在这么嚣张,等会我吓不死你。” 说干就干,陈寅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将自己脱个精光,然后重新躺进被窝。刚闭上眼,想起什么,觉得哪里不对,侧眸一看,她穿得太整齐,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他暗搓搓地去解她的裙扣,一身车厘子红衬衫裙,衣扣从领子一路到过膝处,刚解没几颗,忽地听到耳边传来女孩子慵懒的声音:“乖崽,你干什么呢?” 陈寅一吓,没想到她这个点就起床了,平时她赶通告,他得将门敲破了才能喊醒她。今天倒好,醒得这么早。 他稳住自己的慌张情绪,佯装淡定,抛出一句:“干你呗。” 女孩子一脚将他揣下去。 陈寅攀着床沿边挣扎爬起来,女孩子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大概还没清醒,睡眼惺忪,怏怏地望着他。 陈寅瞄准机会,屁颠屁颠凑过去,“阮糯,你得对我负责,昨晚你强了我!” 她皱眉。 陈寅赶忙展示自己健壮的身体,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别不认账,我衣服都被你扒光,昨晚咱俩缠绵了一夜,现在我腰还疼着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到苍白悔恨的神情,又或者从她嘴里听到高分贝尖叫的声音,但她半点慌乱的迹象都没有,只是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像平常那样对他颐指气使:“乖崽,我饿了,去做早餐吧。” 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陈寅不甘心地往她身前一撂,加重音量强调:“昨夜,在这张床上,我俩,睡了。” 她穿拖鞋往前走,“哦。” 陈寅跟上去:“你倒是急啊,尖叫啊,痛哭流涕啊。” 她不耐烦地扫了扫他,“又不是没睡过。” 陈寅愣住。 这个女人,她怎么可以毫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好歹也问一句到底是谁强了谁啊! 女孩子已经走到门边,忽地停下脚步。 陈寅兴奋地看过去,“你是不是现在回过劲了?要我借个肩膀给你哭吗?” 她:“别晃你那鸟,没你爸的好看。” 陈寅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不一会。 陈寅重新收拾好自己从房间走出去,客厅中央,女孩子正翘着二郎腿,叫嚷:“乖崽,下面给我吃,记得放鸡蛋和火腿肠。” 陈寅闷闷地走到厨房。油滋滋沾锅,他拿着锅铲,整个人游离天际之外。 顷刻。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一闪而过,是希望的曙光。 锅火都来不及关,陈寅冲到阮糯跟前,小心翼翼试探问:“你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所以就算咱俩真睡了,你也觉得无所谓?” 她的淡定令他无所适从,他只能想出这个理由了。 一定是这样,阮糯肯定还惦念着他。 不等女孩子回答,陈寅俯下身凑近,“阮糯,你要还想睡我的话,我不介意为你献身的。” 阮糯抬脸咪眼一笑,“这样啊――” 陈寅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我绝对不告你性骚扰。” 阮糯拿起旁边的烟灰缸往他膝盖上就是一砸。 陈寅腿软,噗通一声半跪下。 不远处,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滋滋往外冒白气,顶着锅盖,蹭蹭作响,声音太大,以至于屋内的两人没能听到大门口轻微的动静声。 沈逢安提前回来了。 昨晚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正好在转机,一大早下了飞机就往西郊别墅赶。 他打开门,一进去就看到陈寅半跪在地上。 阮糯正在骂他:“陈寅,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陈寅气喘吁吁:“对啊,我脑子里有你。” 沈逢安蹙眉喊了声:“陈寅――” 陈寅余光瞥见沈逢安的身影,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千钧一发之时,立马冲阮糯吼了句:“我脑子有你妈!” 刚喊完,他抬头看见阮糯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路小跑着冲进沈逢安的怀中,几乎挂在沈逢安身上,撒娇地喊:“沈叔叔,你终于回来了。” 她亲亲他的额头,又将自己的脸主动送到他唇边贴了贴,双手紧紧搂住他。 像极了一只求宠爱的小白兔。 陈寅移开视线,心里又酸又苦,闷闷的,快要窒息。 沈逢安将她身上扯下去,若有所思瞥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陈寅,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问起刚才的闹剧,“怎么,和陈寅吵架了?” 女孩子贴在沈逢安臂膀上,媚态横生:“没有。” 沈逢安指了指陈寅:“你说。” 陈寅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看向别处,“工作上的事,一时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沈逢安盯着他,声音沉沉:“自己有分寸就行。当初是你主动说要给小阮当经纪人,别暗中使绊子,既然认了她这个小妈,就得尊重她。” 陈寅揉揉鼻尖,瓮声瓮气:“嗯,知道。” 沈逢安看看怀里的人,又看看陈寅,而后抱起阮糯往楼上去,“好好替你沈叔叔接风洗尘。” 沈逢安这趟出国,去了三个月,回来后,在西郊别墅待了整整一周没出过门。 没见任何人,手机关机,期间就只干一件事,搂着阮糯过神仙日子。 三个月没碰她,一沾上就欲罢不能。他在国外待着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对她淡下去,成年人的感情,一半是性,一半是爱,他浪荡惯了,很难爱上谁,最多就是喜欢,更别提为谁守身如玉,不符合他的作风。 他在她身上开了荤,却又在她身上戒荤。想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 沈逢安随身携带的佛珠由一串变成好几串,就连欢爱的时候,手里也拨着串珠子,就差没念经了。 夜晚阮糯提起问一句,“沈叔叔你是不是要出家啊?” 沈逢安心里有事,不肯跟她说,“我这叫虔诚,求佛祖保佑你星途璀璨。” 但其实小女孩不用他保佑。他随手捧出的人,现在已经红遍大江南北。就算没有他的保驾护航,她也能够扬帆。 她还很年轻,才二十岁,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青春洋溢,意气风发。没有哪个男人都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铺天盖地的片约砸过来,几乎能将她砸晕。这要换做一般的艺人,早就挑花了眼。圈内水深,再纯洁的人浸下去,也得染成五颜六色。 还好他够有钱。 沈逢安发话,推掉所有片约,要拍什么戏,他们自己来。 阮糯说,她要拍国际档,想拿奖,沈逢安二话不说,动用自己手底下的人脉,当天就定下了项目。 在外人看来的大手笔,对沈逢安而言,算不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 小女孩很聪明,知道他给钱很容易,给真心太困难,所以从不问他关于以后的事。 快活就行。 在这方面,他和她一拍即合。人活着就已经够累的,何必太较真。 但渐渐地,沈逢安发现自己开始较真。小女孩实在太受欢迎。就连他身边的人,都开始谈论她。 回国后的第二个月,沈逢安赴牌局,去的早,照常在里间歇息。陆续有人来了,闲聊说起圈内女星,说到阮糯身上。 人红是非多,大多都是些不好听的话。 “老沈下手真快,就是不知道这两人能续多久,万一不续了,换个人接着续,小姑娘也不吃亏,毕竟是跟过老沈的人。” “g,你想续啊?” “想啊,怎么不想,小姑娘那脸蛋那身段,谁瞧了都把持不住啊,现在就等着老沈玩腻了,好找机会,别说捧她,就是娶回来都行。” 几个人正说到兴头上,忽然看见里间走出个人,神情冷淡,眉眼深邃,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度:“我续她,能续到世界末日。” 那几个人面色煞白,谁也没想到今天沈逢安回来得这么早。平时他们凑局,他都是最后一个来,最早一个走。 沈逢安拾起西装外套往外走,挺拔如松的身姿,压迫感十足,“改明儿我让我们家小阮给你们发个表情包,就天凉秋冷谁家又该破产那个。” 他从牌局离开,心里烦躁,吩咐司机往电视台开。 阮糯正在录节目,她今早跟他说过的。事实上她每次去外面赶通告,都会提前告知他,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准时上报行程。 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和她一起露面。倒不是怕她被拍,而是没那兴致。 但现在,沈逢安忽然想要去探个班。 不为什么。 就想她了。 陈寅身边的助理认得他,指了休息间的方向引路。 沈逢安推开门,没来及喊她,就看到沙发上阮糯闭眼躺着,在她身边,有一个男人正偷偷摸摸地低头啄了啄她的唇。 亲了一遍不够,又亲第二遍。眼神哀怨,极其委屈。 那人抬起脸,正好与沈逢安四目相对。 沈逢安一看。 是陈寅。 14、第 14 章 时间凝止,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房间只有女孩子憩息的浅浅呼吸声。 父子俩对视的眼神一路火花带闪电。 数秒后。沈逢安面无表情地朝陈寅招招手,陈寅佯装淡定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天台。 风呼呼地吹,吹得人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沈逢安掏出根烟点上,“胆挺大,撬人撬到你老子头上。” 陈寅没有任何犹豫,噗通一声跪下,“爸爸,我错了。” 沈逢安将手腕上的佛珠褪进口袋,吐一口白烟,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嘴朝陈寅指了指,“自己交待,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心思?” 陈寅挪着膝盖跪过去,撕心裂肺地喊:“爸,您误会了,我就是瞧着小妈嘴上有奶油想给她擦擦。” 沈逢安扔了烟,一双高级手工小牛皮鞋踩上去狠狠碾几下,低眸微眯,“陈寅,是时候补上爸爸那些年对你缺失的父爱了。” 陈寅后背僵直,趁沈逢安打电话之前,不要命地上前抱住沈逢安的大腿,“不不不,不需要了,爸对我的父爱如山,我一直都深有体会,我感动着呢。” 沈逢安甩甩腿,甩不掉,被陈寅缠得死死的。沈逢安蹙起眉头,沉声问:“今天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了?” 但其实不需要陈寅回答。 无论有过几次,都是根刺,拔不掉,只能全灭掉。 小女孩长相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是他天真了,以为陈寅没这胆子。哪想到,陈寅色胆包天,都亲上了。 沈逢安这时候回过劲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瞪向陈寅,琢磨着该将这个不孝子丢到哪个荒山野岭磨砺。 陈寅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再否认:“爸,就今天这一次,小妈长得太漂亮,谁见了不喜欢啊,而且……”他眨眨黑亮如镜的眸子,摆出自己招牌式的无辜神情:“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逢安一愣,被陈寅突然的悲情路线搞得有点懵,“什么日子?” 陈寅哭得更伤心:“今天是我生日,全世界只有小妈一个人替我买了蛋糕庆生,她把我当儿子一样疼,我实在是太感动了,所以才趁她睡着的时候……爸,你听说过恋母情节吗,我就是。” 沈逢安一巴掌拍过去,拍得陈寅天旋地转。 沈逢安掏出电话,“准备好飞机,今晚就送陈寅去孤岛,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接他出来。” 陈寅身形一滞,“爸,你好狠的心。”他本来还想说“不就是个女人嘛”,话到嘴边,及时打住。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女人,不是别的庸脂俗粉可以相提并论。可惜他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为时已晚。 沈逢安冷漠脸:“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寅低下头,抿抿唇,死鸭子嘴硬:“没有。” 刚被沈逢安撞破的时候,陈寅本来是想说出他和阮糯之前的关系,但是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他又没办法从他爸手底抢女人。 他所有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爸手里。他爸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陈寅心酸地想,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阮糯做的事了。 圆她小妈梦。 从天台离开前,沈逢安抛下最后的诀别:“从孤岛历练回来后,爸再送你去体会人间真爱,以后别当什么经纪人了,就当乞丐吧。” 陈寅颤抖地背过身,默默地抚上自己的嘴唇。 就亲了两口,太赔本。 沈逢安重新回到休息间,一包烟抽个没停,坐在沙发边看阮糯睡觉。 他心里乱得很,既暴躁又生气。 她一睁开眼,望见是他,嘴角浅浅一个笑,娇娇地喊他:“沈叔叔,你怎么来了?” 她正要起身,被沈逢安摁住手腕压回去,他没有多余的话,低头亲下去,动作干净利落。 强势的吻砸来,每一下都精准地将她笼罩住,不容任何退缩。 指腹覆在她的唇角边,是刚才陈寅碰过的地方,擦了好几遍,而后磨着牙尖轻咬,沙哑的嗓音渡到她唇边,声声沉吟:“我要不来,你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她双颊晕红,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刚想挣扎,被他擒住双手高举过头。 男人一双眼幽深如湖,紧紧盯着香香软软的娇人儿,呼吸急促而炙热。 阮糯扭了扭,很快适应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她张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羞怯怯地问:“沈叔叔,难道昨晚没能喂饱你?瞧你今天急的,跟个毛头小子一样,青春回光返照吗?” 沈逢安松开领带,闷闷地:“没喂饱,所以今天想来探一探,看你是喜欢老男人多一点,还是毛头小子多一点?” 阮糯软软一声唤:“只要是沈叔叔,我都喜欢。” 欲-火盖过怒火。沈逢安捧住她的脸重新吻下去。 一烧两小时。期间打了电话取消节目录制,门口挂了牌子不得打扰,窄窄一方沙发不够,还好有全身镜,另添一番情趣。 沈逢安想起陈寅的事,特意将房门暗锁取消,示意阮糯随时有人会冲进来,一字一句缓慢道:“明天起我替你换个经纪人。” 她好奇地瞪大眼,眼神天真明媚,“为什么呀,陈寅不干了吗?”她想到什么,面上神情变得忧伤,语气委屈:“他还是接受不了我这个小妈吗?又或者,我给他的提成太低了?” 沈逢安凝视她好一会,最终叹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抱紧,“不关你的事,是他太胡来,我不放心他在你跟前待着。” 女孩子贴着他蹭了蹭,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耳朵,不再往下问。 沈逢安心里缺一块似的,怎么想怎么不安心,只好重新在她身上寻求慰藉。 他想要问陈寅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老子吃儿子的醋,传出去笑掉大牙。 他只好咬着她问:“除我以外,你还勾引了谁?” 女孩子柔柔弱弱浸在情海中,噙着眼泪,“就你一个金主,再没别人了。” 他堵住她的唇,“金主?” 女孩子仰着头试图呼吸,乖巧改口:“是男朋友。” 沈逢安放心沉下去。 失去理智前,他痴迷地望着她,心里感慨,这样的妖精,也就他沈逢安能够消受得起。 他疏忽了一回,绝不会有第二回。 天台。 吹了两个小时冷风的陈寅,不停地感受着沈逢安离去后的经济制裁。 一条又一条的银行信息发进来。 他揉揉眼,确认自己最后的储蓄。 是个吉祥数。 刚好888。 要想恢复以前的富贵日子,就只能乖乖接受惩罚去孤岛求生。 他翻着手机,无意间点到相册,里面都是阮糯的现场活动照。全是他偷拍的。 他点开小视频,是阮糯上次生气拿枕头砸他的画面。 这个女人,连发怒都这么好看。 交往时他没有她任何照片,分手了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留住和她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真他妈犯贱。 陈寅站在天台边,仰望乌云密布。 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半年之后回来,阮糯已经和他爸分手了。那个时候他重新获得经济大权,说不定能追到她。 陈寅以前不是没抢过别人的女人,他清楚地知道,没有物质的爱情,风一吹就散。 男人有颜有钱有活,才能给女人幸福。就算要抢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陈寅扫视眼前的高楼大厦,语气遗憾:“这么大的雾霾,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他准备接受命运的无情折磨时,一个电话打进来。 陈寅怏怏喊:“爷爷。” 沈老爷子:“陈寅啊,生日快乐,爷爷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陈寅:“什么礼物啊?” 沈老爷子:“李律师没联系你?我们沈家的孩子,年满二十岁,就能自由支配基金里的钱了,你爸虽然不认你,但是爷爷认你,早在你四岁那年回沈家的时候,爷爷就给你备好一笔信托基金,怕你像你爸那样花天胡地,所以一直没和你说……g……陈寅……陈寅……” 陈寅一路往楼下奔。 自动忽略休息间门把手上的“请勿打扰”牌,顾不得喘气,一脚狠踹将门踢开。 沙发上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 陈寅往那一站,底气十足指着沈逢安喊:“爸,请你立刻停止奸-淫我的前女友!” 15、第 15 章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沈逢安只用了三秒时间随即淡定下来。 他不慌不忙地拿过旁边的西装外套,将身下的女孩子盖住,而后站起来,冲陈寅勾勾手指,示意他将门关上。 陈寅听话照做。 沈逢安:“你先转过去,你阮小妈要穿衣服。” 出于本能,陈寅准备转身,但他猛地想起什么,立刻又转过来,正面沙发上的两人。 陈寅:“我又不是没看过。” 他是来抢人的,不是来听训的。 沈逢安一瞪。 陈寅下意识颤抖,掐着手指尖,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他从来没有对抗过沈逢安,这感觉令他新奇又害怕,连带着对阮糯的那点争强好胜,熊熊燃起来。 陈寅深呼吸一口,目光越过沈逢安,落在阮糯身上。 她从西装外套后露出两条白细的胳膊,吹弹可破的肌肤浮现淡淡晕红,仿佛还沉浸在之前的情潮中没有回过神,此时动作迟缓,正直起上半身去拣落在沙发旁的衣物。 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陈寅看着看着,脸红起来,声音小下去,唤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看他一眼:“阮糯。” 她刚好拾起吊带裙,手指勾着裙肩带,娇憨无力地扫过去:“嗯?” 陈寅觉得哪里不对。 她怎么一点都不害羞哦? 陈寅瞄了瞄旁边站起来用身体截挡视线的沈逢安,他正从阮糯手里接过那件吊带裙为她穿上,从站立的地方望过去,只能望见前方两人重叠的身影以及穿衣的动作。 收拾完之后,沈逢安重新坐下,将阮糯抱到自己身上,目光慵懒地看向陈寅。 盛气凌人,口吻随意:“陈寅,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癖好,二十岁的人了,想做不会自己去找个女人吗,非得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你爸的好事?” 阮糯双手勾着沈逢安的脖子,娇嗔地附和,冲陈寅说:“就是,就算你对小阮阿姨再不满,也不能老是干这种不厚道的事啊,小阮阿姨倒是不要紧,就是怕你爸会留下阴影被你吓出什么毛病来。” 沈逢安:“还好,身经百战,不怕事。” 阮糯:“真的吗,可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点后继无力。” 沈逢安:“那是你的错觉。” 被迫充当电灯泡的陈寅忍无可忍一声吼:“请你们认真听我讲话!” 他渴望地盯着沈逢安怀里的阮糯,一字一字往外抛,掷地有声:“爸,你听清楚,阮糯她是我的前女友。” 沈逢安勾唇噙笑,冷峻的眉眼微微敛起,字里行间透出嘶嘶冷气:“你已经说过一遍,不用说第二遍,你爸我没聋,阮糯是你的前女友,所以呢?” 陈寅有点懵,信托基金带来的底气在沈逢安强大的气场前消失殆尽,“爸……你……你不生气啊?” 沈逢安不再看他,低头刮了刮女孩子的鼻尖,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说着话,嘴唇越来越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又说了一句,“你觉得我有必要生气吗,小阮?” 阮糯眉头一挑,心跳得越来越快。 不是因为慌张,而是因为兴奋。 她能从他脸上微妙的神情中窥出他濒临崩溃的内心,他与她十指相握的手越捏越紧,可即使如此,他却依旧保持云淡风轻的样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男人大多都是这幅德行。 她凑上去,挨着他的唇吻了吻,坏心思地想要拨弄他:“我认识的沈叔叔,从来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生气。” 沈逢安任由她在唇间撩拨,他冷漠地盯着她的樱桃小嘴,话却是对着前头的人说:“陈寅,早点收拾好上路,孤岛求生正等着你。” 陈寅委屈得嘴唇都在颤,“你们不能这样。” 沙发上的两人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沉浸在二人世界里。 先是试探地浅啄,而后是深沉的绵吻,最后是激烈的拥吻。 一开始是阮糯主导占上风,后来完全被沈逢安压制住,他扣着她的后脑勺,霸道地将她所有声音都吞咽干净。 像是故意发泄一般。想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想要让她主动示弱。 外人看来的亲吻,实则是一场无声的搏斗,就看谁先让谁缴械投降。 陈寅目瞪口呆。 他早知道他爸天生浪荡,但是没想过会这么浪。 他早知道阮糯分手后洒脱,但是没想过会这么洒脱。 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 那是他的阮糯。不是他爸的。 在陈寅回过神之前,他已经冲过去,正好扑倒在两人中间,试图将他们分开:“停下来,不准亲!” 交缠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总算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寅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抓着阮糯的手往心口处贴,“我爸太老了,你别喜欢他,我现在也有钱,你重新喜欢我好不好?” 沈逢安:“陈寅――” 陈寅:“爸你闭嘴,就准你亲她,不准我告白啊,你越不让我说,我就越要把话说清楚。从今天起,我要和你公平竞争,我要再次追求阮糯,直到她回心转意。” 沈逢安冷冷地笑两声,“逆子,不自量力,你的钱都是老子给的。” 陈寅仰起面孔,骄傲地表示:“爷爷给了我信托基金,从今天起,我将不再受你的经济约束,我有钱啦。” 沈逢安:“多少钱?” 陈寅:“超多钱。” 沈逢安:“能多过你老子吗?” 陈寅噎住。 数秒后,陈寅不甘心地拽住阮糯,抛出杀手锏:“我不管,她肚子里有过我的孩子。” 沈逢安呆滞。 他缓缓移动目光,试图从阮糯脸上找出端倪,可她半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事实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像气球一样,几乎要挤爆。 可他是沈逢安,绝不会在男女之事失态的沈逢安。就算再怎么愤怒,也不会流露半分。 他深呼吸一口,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正捏着佛珠,一不留神,手串拉断,散了一兜。 内心兵荒马乱,外表岁月静好。 沈逢安将阮糯从陈寅身边拽回来,“那好,我们现在就生个弟弟给你玩。” 陈寅:“你结扎了,生不出。” 沈逢安:“……我重新接上。” 陈寅气疯了:“老腊肉的质量不如小鲜肉的好!” 沈逢安:“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孤岛了,我直接送你海底万里游。” 沉默多时的阮糯轻飘飘开口:“不好意思各位,我车祸过后,就不再具备生孩子的能力,就算能生,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父子俩齐刷刷看过去。 阮糯收回被父子俩一人拉一只的手,撩了撩头发站起来,笑靥如花:“我还得赶下一个通告,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不等他们回过神,她已经拉开门走出去,仿佛身后的父子大战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阮糯离开后,父子俩沉默下来。 许久,沈逢安整理外套,一言不发地捡起茶几上她落下的项链。 是他给她买的笑脸镶钻项链。寓意天天快乐。 陈寅不合时宜地在身后喊:“爸,我是不会放弃阮糯的。” 沈逢安看了看手里的项链,犹豫数秒,最终将它丢进垃圾桶,冷漠地丢下一句话:“随便你。” 夜晚沈逢安在西郊别墅等人。 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夜晚十二点。 白天的事,总得有个说法。他没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情绪,不代表他不在乎不追究。 沈逢安眯着眼在沙发上小憩,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手机震动,是阮糯的电话。 她大概是站在寒风中,风呼呼地从屏幕那头吹进他的耳里,听得人心头发渗。 夜凉如洗,和她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沈叔叔,我不回来了,你早点睡。” 沈逢安下意识掐住佛珠,沉声问:“是今天不回来了,还是以后不回来了。” 她笑了两声,娇媚的嗓音藏着无情匕首:“沈叔叔,何必多此一问。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好处,就是知趣。” 沈逢安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张嘴说不出话。 他所有的质问未曾来得及出鞘,就已经被她悉数挡回。她聪明得很,懂得先发制人,不用他赶,自行离开。 这样也好,免得狼狈。 沈逢安脑子里有一千句一万句,最终化成简短四个字:“那倒也是。” 她在那头和别人说了几句,闹哄哄的,听不清楚是什么话,而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应该是她重新走到角落里避开人。 他皱眉问:“还在工作?小女孩家家的,别太拼。” 她声音软的很:“以后就得靠自己了,总要努力些才行,不能浪费沈叔叔铺的路。”她想到什么,又笑起来,语气里多了一丝感恩:“以前给沈叔叔添麻烦了。” 沈逢安:“还好,不是太麻烦。” 停顿片刻后。 他听到她在那头的呼吸声,像大风中摇曳的枝头花苞。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说:“沈叔叔,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相遇第一夜她就告诉过他。 ――“你长得像我前男友。” 沈逢安把玩佛珠的手捏得泛白,平稳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她用她小女孩的撒娇语气和他告别:“我去工作啦,不打扰你了。” 沈逢安:“好。” 电话挂断。 片刻。 沈逢安从黑暗中站起来,将佛珠全部褪下,放在茶几上,开了灯,卷起袖子,将客厅砸个稀巴烂。 16、第 16 章 时间悄然无声地流淌,眨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期间,沈逢安一直住在西郊别墅。他照常和从前一样,该玩的玩,该赴的牌局赴,人前不露半点情绪端倪,只是夜晚回到别墅时,总会在楼上的卧室外站上一会。 不进去,就只是盯着那扇门。 他也不在房间里睡,那么多间屋子,忽然间全都成为荒凉的坟墓,怎么睡怎么不踏实。 他只好睡在客厅沙发上。 被砸烂的客厅早就恢复原样,从沙发到大门之间的摆设全部移除,他一睁开眼,就能望见有谁从外面走进来。 有时候半夜醒来,恍惚瞧见落地窗外黑影闪过,一下子清醒,鞋也顾不上穿,走到窗边才发现,原来是外面的树枝被风刮落。 沈逢安站在窗前,望见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他这张意气风发的脸上,少了平日游戏人间的肆意,多了些他从不敢沾的东西。 他喜欢女人,喜欢欢爱,喜欢一切能带给他快乐的东西。 唯独不喜欢的,就是贪恋。 沈逢安盯着玻璃看了许久,看到的是自己,想到的却是阮糯。 小女孩年纪轻,做事倒很麻利。分手后的第二天,就请人将屋子里属于她的东西全搬了出去,特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搬完之后又让人留下钥匙。 她不仅归还了别墅的钥匙,而且还主动解散了他为她建立的工作室。 圈内人闻风而动,就连他这个不关心娱乐圈消息的人都听说了,几大公司抢人抢得头破血流,使出浑身解数,只为签下她。 她比从前风头更盛。 只是再如何红火,毕竟是个没站稳脚的新人,背后没人撑腰,免不了受人牵制。圈内的规矩,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从前不关心,只是因为所有的规矩在他面前,都不是规矩。 沈逢安整宿整宿地抽烟,在牌局上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周围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踩到地雷。 沈逢安这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但要是动起怒来,毁天灭地,不将人往死里整决不罢休。 这时候大家就羡慕起陈寅来。尤其是和沈家亲近的人,知道陈寅是沈逢安的便宜儿子,别人不敢做的事,陈寅样样都做,最近更甚。这头沈逢安处在低气压中,那头陈寅就欢天喜地天天发朋友圈。 嗨得不能再嗨。 “嘻嘻嘻嘻,今天我又来接机啦。”附图片,阮糯机场美照九连拍。 “今天她不高兴,求问大家怎么哄。”附图片,阮糯保姆车小憩九连照。 大家纷纷在下面点赞。 有人看出不对劲,在下面问,“照片角度,瞧着都是偷拍的啊?” 陈寅拿手机看了一秒,随即将这个砸场子的人拉入黑名单。 他坐在新买的劳斯拉斯里往外看,打电话问外面的保镖:“安全了吗?” 保镖:“安全。” 陈寅这才敢下车。下车的时候不敢太明目张胆,一身风衣捂得严实,出于求生本能,警惕地朝四周张望。 果然如同保镖所说,没有出现他爸的追捕大队。 上次从休息室离开后,沈逢安言出必行,誓要将陈寅丢去孤岛,陈寅每天东躲西藏,换房换车,不敢重样,就怕被沈逢安的人逮到。 光是这种小手段,压根撑不过几天。还好他有沈老爷子撑腰。陈寅发挥了他过去二十年积攒的求疼爱本领,成功地开通了沈老爷子的守护功能。 虽然如此,陈寅依旧不敢松懈。就怕沈逢安带着他的抓捕大队卷土重来。 陈寅拉紧风衣,一米八八的个头,清秀英俊,往人群中一扎,格外显眼。 今天他是来等阮糯的。 阮糯签了新公司,行程变得格外多。工作室解散后,她也不再用他这个经纪人。就连平时见面的次数,也变得寥寥无几。 他以为她在生气,迫不及待想要讨好她,即使不再担任她的经纪人,也照常为她四处奔波。顶着被沈逢安逮捕大队抓到的风险,像从前那样为她抢资源抢项目,即使她并不回应他,他也甘之如饴。 二十岁的小伙子,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想要什么,就直接冲。 永不言弃,是陈寅新改的座右铭。 陈寅天天扛着大炮追阮糯的行程,从贴身经纪人沦为粉丝第一站子,仅仅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有时候陈寅和粉丝一起站在街边吃盒饭,没人看得出他是个风光无限的富二代。大家亲切地喊他“陈哥”。 刚露面,就有人和他打招呼:“咦,陈哥今天没扛炮啊?” 陈寅笑得春光灿烂:“今天不是来追行程的。” 盼了八百年,终于盼到阮糯给他回信息。 ――“见个面吧。” 他给她发n条,她没搭理过,直到昨天夜晚凌晨,突然给他发了这么条信息。 他看完消息,激动得当即召人来家里开party,一人一台ipad,大战各论坛黑子。 在外面花坛等了一会,收到电子版通行证,顺利进入她所在的楼层。 他认得她的新经纪人,是以前做制片人的陈姐。他从外面讨来的合约资源,悉数都递到她手里,由她转交给阮糯挑选。 陈姐指了指门,示意人已在里面等着,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陈寅一进去,就望见阮糯清丽的笑颜,她软嗲嗲地朝他挥手,“乖崽,好久不见。” 他忽地紧张起来,目光黏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够。 她比从前更漂亮了。镜头捕捉不到的灵气,此刻满溢而出,她光是冲他眨眼一笑,就足以让他奉上所有的魂。 大概是做粉丝做久了,此刻见到真人,他竟不知所措,好像是第一回见她似的,整个人又呆又愣。 阮糯斜躺在靠枕上,声音娇媚:“快过来呀。” 陈寅回过神,箭步冲上前,差点一个踉跄跪在她跟前。 他和她隔了一个茶几的距离,眼神直勾勾地,含了千言万语。他早就被她驯服,时隔两月见面,竟下意识喊了声:“小妈。” 刚落音,他脸红起来,又窘又尬,悄悄地瞄她,她咯咯笑得欢快。 陈寅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着看他,开门见山:“陈寅,回去好好当你的花花公子,别老跟着我,我不缺你这一个粉丝。” 陈寅满腔兴奋忽地凝止。他鼓起腮帮子,义正言辞地表示:“我就爱追你。” “可我不爱吃回头草。” 陈寅气闷闷,“那我去整容。整个大变活人,就成新人了。” 她慵懒地伸出手,刚没碰到他,他就自己送过来,下巴蹭着她的手心,苦巴巴地望她。 她顺势捏捏他的脸,“别对我放电,这招对我没用。” 他立刻问:“那怎样才能有用?” 气氛沉默数秒。 许久,女孩子的声音重新响起,柔柔的,像是丝绸从耳朵边滑过一般,“陈寅,听说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他自然知道,但是不能说知道,只能试图用自己的真心挽回:“我过去不是人,现在想好好做个人,不求你接受,只求你别拒绝。” 他清楚自己有多无耻。事实上,他压根没有资格指责他爸花天胡地。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唯一得到的只有钱,习惯了像他爸那样,用钱解决问题。后来长大了,又学着他爸那一套,天天往女人堆里扎。 没有人管过他,也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对待一颗真心。如今后悔了,只能恨自己,年少轻浮。 但他做好了还债的准备。他不像他爸,稳如泰山只为装逼。他完全可以不要脸的。 陈寅揉揉鼻头,眼里有了泪,颤抖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同她说:“阮糯,我想了想,觉得你不能就这么放过我,你得尽情蹂-躏折磨我,这样,你嫁给我,咱俩隐婚,我天天躺平任你打。” 她含笑看着他,“陈寅,别闹。” 陈寅:“我没闹。” 她凑上前,温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做过你爸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你。” 她说得决绝,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哑着嗓子求她:“我恋母,我变态,我就爱禁忌恋。” 她轻笑出声,一双白皙的玉手自他的脸颊滑落,细细地将真话说给他听:“陈寅,我不爱你了,你就是等上一辈子,我们之间也决不可能……” 陈寅不敢再听下去,在她说完之前,转身冲出房间。 走廊,年轻男人靠墙哭得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兜里手机震动,响了两次,他才接起来。 视频那头,沈老爷子好奇问:“陈寅,你怎么哭成这样?谁揍你了?” 陈寅嚎啕大哭:“爷爷……没人……没人……揍我……”他想到什么,张着一对黑亮大眼睛,湿漉漉地对那头恳求:“爷爷,我想娶媳妇,你能不能帮我来个强取豪夺啊?” 话音刚落,沈老爷子身边露出一张脸。 沈逢安抢过沈老爷子的手机:“陈寅,我他妈打不断你的狗腿。” 17、一更 沈逢安的恐吓只起到了半秒作用, 处在巨大悲伤中的陈寅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甚至将沈逢安当做慈父, 语气比之前更为委屈:“爸, 我告白失败,被人拒绝了,我好伤心啊。” 沈逢安一愣, 随即站起来往旁边去, “你伤心个屁。” 旁边沈老爷子喊:“陈寅, 哪家姑娘啊?爷爷头一回听你被甩, 你倒是多说几句呀。” 沈逢安已经走到楼上, 将房门关上。视频那边,陈寅还在掉眼泪, 哭得眼红鼻子红, 沈逢安拉开窗帘, 外面阳光正好, 他漫不经心地问:“刚见过小阮了?” 陈寅哭唧唧:“我就在她公司里。” 沈逢安总算挪了视线,舍得往视频里窥一眼,不是瞧陈寅, 是瞧陈寅身后的背景。 大理石地砖, 玻璃长廊,那么多间办公室, 不知道她现在身在哪间屋子。 沈逢安的目光顺着陈寅身后耐心打探,嘴上随口道:“陈寅,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她不愿意接受你,你就不要再打扰人家。” 这话理智而冷静,要不是说话的人是沈逢安,陈寅差点上当,“爸,咱俩是情敌关系,你对我说这话,有点不厚道吧。” 沈逢安难得耐心:“我和你之间,只有父子关系,没有其他关系。” 陈寅:“不,还有一种关系,同命相怜的关系。”他揉揉眼睛,“不过我很快就会脱离悲惨的前任阵营,我一定能追回阮糯的。” 沈逢安上眼皮直跳。他彻底没了好脾气,冷漠吐出一句话:“傻逼,我警告你,不要再缠着小阮。” 陈寅跳脚:“你都和她分手了瞎凑合什么啊。” “你都被拒绝了心里不能有点数?别在外面给老子丢人。” 陈寅又哭起来:“看来我把你拉入黑名单是正确的,爸,你太欺负人了,你自己一三十六的老男人,说起来话太刻薄了,难怪阮糯要和你分手,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被你逼得连夜搬家,为了避嫌,连自己深爱的前任都不敢再接受。爸,都是你的错……” 沈逢安摔了手机。 窗外几只麻雀飞到陶瓷栏杆上,叽叽喳喳叫个没停。不远处花园喷泉飞珠滚玉,阳光明媚,像极了从前和她在西郊别墅一起喝下午茶的好时光。 她用茶,他用她。 年轻娇软的身体,怎么也疼不够。她媚笑着喊他“沈叔叔”的羞红模样,抵过世间所有美景。 沈逢安在阳光底下站着,暖洋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一直回避的事实,忽地像风一样呼啦吹到耳边。刚才陈寅哭成那样,他心底却升起一抹异样的庆幸。庆幸她没有被陈寅打动。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荒唐。 沈逢安在阳台的摇椅上坐下。西郊别墅也有这样一个大摇椅,她特意要求的,为了和他欢爱时玩得更尽兴。 沈逢安躺在摇椅上,脑子什么都没想,就想着一个小阮糯。脚轻轻晃动,闭上眼,假装她依旧在他怀中。 两个月了,她搬出去已经两个月,他夜晚做梦,梦见她回来,卧室的门一推开,她就懒懒地趴在那,白嫩似水豆腐一般的肌肤,红润似樱桃一样的小嘴,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诱惑他上前占有。 阳光晒眼皮。沈逢安想到的不是遮眼而是遮心。 他见多识广,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栽了跟头。 从那之后又过半月,陈寅的追求愈发疯狂,沈逢安按捺已久的心渐渐压不住。 他知道陈寅从小发育不良脑子不好使,但是没想过陈寅会如此智障,竟然连续一个月买下所有媒体的头条版块向阮糯告白。甚至还拿信托基金里的钱买下阮糯公司旁边的三栋大厦,只为将人重重包围。 沈逢安想起上次陈寅在视频里说过的话,连忙打电话知会沈老爷子:“他年纪轻不懂事,您别宠着他乱来。” 沈老爷子就一句话:“那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你结了婚,我有了儿媳妇,自然就不宠他了咯。” 沈逢安直接挂了电话。 电视上正播放着娱乐新闻。沈逢安新养成的习惯,回家必看娱乐八卦。 他本是慵懒地躺在那,心不在焉地,忽然画面切换到当红女星的最新绯闻,沈逢安一下子就坐起来,拿着遥控板将音量调到最大。 “前不久被富家子弟高调表白的阮糯,如今又收获另一枚重磅级别的追求者,有消息称,阮糯和影帝假戏真做,因戏生情,两人亲密无间,疑似陷入热恋……” 电视上出现阮糯的吻戏镜头,正是她拍的新电影片段,画面里男女主角激情湿吻,看得人血脉泵张。 沈逢安死死盯着屏幕,内心深处的情绪汹涌澎湃地往外爆开,似崩坝的洪水,势不可挡地淹没他所有理智。 镜头里的人是阮糯没错,曾经日夜缠在他身上的人,正和其他男人舌吻。吻得逼真又深情,就连眼神都和亲他时一模一样。 过去她信誓坦坦地窝在他怀里发誓,绝不拍吻戏,绝不和男演员有任何过界行为。如今她刚离了他,就将先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电视旁白:“阮糯人红是非多,但是敬业精神令人称赞,据采访,阮糯曾直言,不介意拍床戏,如果可以,她愿意为电影事业献身……” 沈逢安狠狠拔掉电视开关。 他头痛得厉害,几乎炸裂开来,用了好一会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双手叉腰,在客厅来回徘徊。 最终还是坐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今晚不是有个明星局吗,我也来。” 朋友吓一跳,小心翼翼说:“阮糯会来……” 沈逢安暴躁不安,语气沉郁:“我知道。” 朋友一脸懵逼挂了电话,对旁边的人说:“稀奇事,老沈竟然不避讳阮糯了,先前跟躲瘟疫一样躲着,现在却主动说要来赴局。” 等到夜晚,沈逢安早早地就入了宴会厅,也没知会人,低调地在光线暗的角落里待着,位置不显眼,却正好能将入口处的来宾揽入眼底。 一杯红酒晃了半小时,度秒如年,平时游刃有余的场合,成为地狱的历练,念经也压不下去的躁动,整个人像被架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一道白色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所有的烦闷瞬间消失。 她今日穿了一身过膝长裙,眉眼俏丽,身姿却端庄典雅。 她向来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美发挥到极致,越是想要诱惑旁人的时候,姿态就越是优雅。 她一出现,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没有带男伴,人人都争做她的手边人。 她朝他所在的方向看去时,沈逢安下意识屏住呼吸。他盯着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此刻他的目光看起来有多么如饥似渴。豺狼一般,只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 她的眼神未曾来得及触碰他就已收回,旁边搭讪的人层出不穷,在场那么多优秀男士,她压根看不到他。 沈逢安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闷酒。 期间有人认出他,上前道:“沈总,久仰大名。” 沈逢安头也不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佳人倩影,不耐烦地拒绝人:“认错了。” 朋友回过神,跑过来嘻嘻哈哈,问他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又问要不要给他介绍女伴。 沈逢安脸色阴沉,“不需要。” 是时阮糯正好转过身,猛地接住他的眼神,沈逢安心跳漏半拍,佯装淡定移开视线,举起手里的红酒仰头喝尽。 再抬眸,她已经不再看他,含笑接受身边人的殷勤奉承。 他假装不认识她,她顺势往下,做戏的功夫比他好上万倍。 沈逢安酒也不喝了,没心情,灌进喉咙,宛若□□,苦得很。 忽地有人朝她奔去,醉醺醺的,新晋的互联网大亨,冲到她跟前,借着耍酒疯的势头,企图占便宜。 “阮糯,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出道演的那个电影我至少看了一千遍,家里重新建了个电影院,就只放你一个人的电影。” 说完,那人扑上前就要搂腰亲嘴。他来头大,旁人想阻不敢阻,只能将她挡在身后,试图缓冲。 那人嚣张得很,拨开人群就要往里拽她,“阮糯,你给个面子,陪我喝一……” 话未说完,被人一拳打倒。 沈逢安不知何时脱去了西装外套,露出崭新的马甲三件套,先前低调,无人察觉,此时出现,一鸣惊人。 端的温文儒雅样,行的狠辣冷酷事,狠揍了好几下,打得人鼻青脸肿,收回手之后,慢条斯理地摘下崩开的袖扣,往地上掷去,正好丢到那人流血的脸上。 “你也不打听打听,她背后是谁撑腰。” 话音落,圈在阮糯身边的人立刻往旁挪开距离,内心集体咆哮:擦,不是说分手了吗! 那人看清是沈逢安,吓得趴在地上求饶:“对不起,沈总……” 沈逢安没有理会,打了个电话,而后走回阮糯跟前,面无表情牵过她的手就往外走,淡淡地丢下一句:“你们继续玩,我有事先走一步。” 刚走出大门口,她被他捏在掌心的手就挣扎起来,“沈总,我包还没拿呢。” 沈逢安停下脚步,目光沉沉,“不就一破爱马仕吗,我买十个给你。” 说完,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着走着,手越牵越紧,嫌不够,干脆拦腰抱起她就往肩头上一扛。 她推搡两三下,气鼓鼓拍他:“你耍流氓,我要叫了。” 沈逢安正好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将她后车座一丢,连门都不关,不由分说覆上去。 黑暗中,他呼吸急促,挨着她小巧粉嫩的耳垂,薄唇摩挲,声音低沉:“你叫啊,我又不是没听过。” 她撅嘴哼一声,踹他,没踹开,“想听啊,我偏不叫给你听。” 他气息更热。 她察觉到他的失态,很快反客为主,揶揄笑道:“沈总,是不是好几个月没有过上性生活了?” 沈逢安紧紧盯着她:“叫沈叔叔。” 她往后仰了仰,“不合适。” 沈逢安的唇几乎都要压上她的唇,喉头轻微耸动,身体绷紧,全靠一根弦续着。 他望进她的眼眸,像是幽谷清泉中一对黑宝珠映在水里,又闪又亮,睫毛忽眨忽眨,缓缓的,引着春水渡到他心里去。 他慢慢开口:“哪不合适?” 她答:“哪都不合适。” 他擒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咬牙切齿:“和别人就合适?” 她不看他,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地,仿佛只是在和老朋友叙旧,并未有半点羊入虎穴的危机感,“沈总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逢安掰过她的脸,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不敢太用力,薄唇轻启:“你不是说要走纯真玉女路线吗,怎么,改了?” 她舒展眉头,从容不迫:“哟,沈总也看娱乐新闻呀。” 她的手腕被他禁锢,只好用红唇做诱,轻轻吐出一口气,细细的,温温热热,喷在他的耳朵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炒作,圈子里常用的手段,公司非要捆绑传绯闻,我也没办法。” 语气里没有任何无奈,反而质问他:“就算是真的,沈总,你凭什么管我呀?” 沈逢安节节败退,被逼得没有任何办法,干脆掏出手机,和人交待:“你想办法找人收购星光公司,钱不是问题,做空他家股票也行,对,就是新签下阮糯的那家。” 他打完电话,告诉她:“我马上是你老板了,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你?” 阮糯眼睛瞪大,最后吐出一句话:“沈逢安,你神经病啊。” 沈逢安将手机丢开,重新埋下去,这一次,不再挨着她的唇,而是深尝她的舌。 过去几个月挤压的欲望一次性爆发,怎么也亲不够,怎么也尝不够,最后被她咬破嘴角,这才稍稍清醒。 他一愣,她就从他怀里逃了出去。他下意识去逮,逮到她的手,她重重甩开他,“沈逢安,你别给脸不要脸。” 18、二更三更 他脑海里绷着的那根弦忽地一下断掉, 心底的火簌簌往外冒, 一把将人拽回来, 死死按住。 “你说, 我怎么不要脸了?” 她呸地一声:“就是不要脸。” 他气到胸口疼,捏住她的小嘴,亲下去, 将她的呼吸都堵住。 一番搏斗。胜负已分。 他力气上赢了她, 却在其他方面输得一败涂地。 她喘着气在他唇边挣扎:“有本事你别用强。” 她一贯娇软的小模样多了几分狠戾, 闪亮的水眸绝情冷漠。沈逢安猛地回过神, 才察觉到自己有多狼狈。 在女人身上, 他何曾有过这样溃不成军的败绩。他向来瞧不起强取豪夺那一套,结果在她身上破了例, 差点停不下来。还好, 没做彻底。 车厢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沈逢安呆滞片刻后, 敛起神色, 为她整理好衣裙,又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压着自己的慌张, 无情无绪地说:“是我唐突。” 她没要他的帕子, 转身往车下去。 沈逢安只犹豫了一秒,随即将车门紧闭, 全部封死。 她回过头,问他:“你什么意思?” 沈逢安的气息缓缓平下来,他没有立刻回答她, 而是重新抚上她的掌心,一点点分开她的指缝,握紧了,这才开口,神情认真地问:“要是我想用强呢?” 她勾唇浅笑,应对自如:“难怪乖崽没皮没脸,原来是子承父业。” 沈逢安没有否认,他甚至没有将话掀过去,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既然你说到陈寅,我们今天就把话摊开说清楚。” 她不以为然:“有什么好说的。” 他加重音调,直接告诉她:“陈寅的事,我不追究。” 她凑上前,一张漂亮的小脸明艳动人,“所以呢?” 沈逢安愣住。 今天来这里,完全是一时兴起。他做事讲究稳妥,在电视上看到她和人拍吻戏,一时冲动跑了过来,又一时冲动将人带了出来,压进车里,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没想好。 沈逢安没了辙,另一只手空着,急促不安,下意识想抓串佛珠,不等他伸进兜里,她忽地伸手扼住他的手腕,将自己另一只手递到他手心里。 她咄咄逼人,毫不退让,“沈逢安,你不是要把话说清楚吗,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沈逢安怔怔凝视她,忽地松开手,转头看向外面,黑夜深沉。 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闷闷抛出一句:“小阮,你沈叔叔最近穷,特缺钱,明码标价五百二,要试试吗?” 她想都不想,清脆拒绝:“不要。” 他沉默片刻。 每一个字,从嗓子眼挤出来,沙哑又无奈:“算我求你。” 她往下问:“求我什么?” 他不说话了。 她从他手里抢过车钥匙,将车门解锁,打开车门重重一关,隔着车窗看他。 “沈总,你是个有身份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不勉强你,你也别来勉强我,咱俩好聚好散,行吗?” 沈逢安一双眼红着盯她。 她转身离去。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被车发动油门的声音取代。是她开车走的动静。 车库回归寂静。 沈逢安动了动手指,指腹间还留着她的香气。 她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对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不会强迫她。他留她这些日子,明知道她柔中带刚,软成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情的心,却偏偏不信邪,跑来撞南墙。 沈逢安颓然静坐,心想,撞就撞吧,反正撞一次也是撞,撞十次也是撞。 万事开头难。 他想了想,给沈老爷子打电话:“爸,我要是给你留个儿媳妇,你会替我好好照顾她吗?” 沈老爷子吓一跳。三十六年了,他头一回从沈逢安嘴里听到儿媳妇这个词。 沈老爷子虽然平时嘴里说着让沈逢安结婚,但其实心里没有期盼。搁以前,他让他儿子结婚,那就是耽误人家姑娘。但现在还好,满大街二婚三婚多的是,沈逢安也结了扎,没什么后顾之忧,嫁进他们沈家,也不算太吃亏。 沈老爷子小心翼翼试探问:“你把你的情况和人交待了吗?咱们沈家,不兴骗婚。” 沈逢安闷声道:“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沈老爷子松口气:“既然你决定了,那就放手去做。人生苦短,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沈逢安笑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星光公司半个月后被人火速收购,新上任的老板财大气粗,一来就给每个人发了大红包,尤其是阮糯身边的工作人员,除了有大红包,还有双倍薪酬。 刚拍到一半的电影不拍了,直接付高价违约金,重新建了国际班底,用之前拿下的项目,准备进军国外各大电影节奖项,顺带着定下阮糯未来两年的通告安排,全是国际电影,班底自组。 不为票房,就为拿奖。 网友1评论:“666,烧钱啊。” 网友2评论:“下血本了,问题是,阮糯好看是好看,可她那演技,真拿得下国际奖项吗?” 网友3评论:“人金主也不在意钱吧,女朋友开心就好。” 沈逢安难得出现在媒体面前,相熟的人看到他出现在电视上,纷纷震住,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将电视声音开大,发现不是幻觉。 记者问:“沈总作为星光新一任老总,未来有什么打算?” 沈逢安面瘫脸:“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认识阮糯,喜欢她,了解她。” 记者觉得哪里不对,继续问:“对于公司的前景,沈总有什么看法?” 沈逢安:“阮糯这小女孩挺好,前景一片光明。” 记者硬着头皮问下去:“未来对公司旗下其他艺人有什么寄语吗?” 沈逢安:“谢谢你提醒我。我立马派我的助理安排解约,我们公司很好,但只适合阮糯一个人发展。” 沈逢安这次的阵仗动静太大,圈内圈外都知晓了,友人感慨:“沈逢安是不是前几年禁欲禁疯了?” 沈逢安有了计划,做起事来也就得心应手。他也不到阮糯跟前露面,信息电话一律不发,不慌不忙地,等着她找他。 却不想她比他更能沉得住气。沈逢安终于忍不住,这天从陈姐那里拿了车钥匙,她一上车,望见司机座坐的是他,笑了笑,淡定自若,“沈总,改行做司机啦?” 沈逢安一言不发,将车开到西郊别墅。 她不肯下车,“沈总,你口味别太重,囚禁play什么的,犯法。” 他早就一步步攻陷她身边的人,现在他就是将她关起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她有这个担忧,情理之中。 沈逢安将她抱出来,做好了被她打的准备,她却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沈逢安呼吸一紧,移开视线:“上次没说完的话,我今天重新说给你听。” 她嫣然笑道:“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沈逢安低垂眉眼。 还能怎么办? 都已经到这份上,栽了就是栽了。除了乖乖认输,别无他法。 他抱着她进了客厅,不再掩饰自己的痴迷,“没事,我记得就行。” 她收起笑意,大概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怀疑地看他:“就只是说话,不做其他的?” 沈逢安拿出早就备好的手铐脚铐递到她手里:“这样总放心了吧?” 他被拷牢了,她将钥匙丢开,趾高气昂地爬上沙发站起来,踢了踢他,“快说。” 她这样任性,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往她脚下送。挨了两三脚,就当还上次强吻她的债。 “小阮,我很喜欢你。” 她不满意:“有很多人都喜欢我,我不缺你的喜欢。” 沈逢安微敛嘴角,腆着老脸将话收回:“说错了,不是喜欢。” 她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沈逢安认真地告诉她:“是多活了十六年的悔恨。”他自己说出来,觉得肉麻,想要打住,却忍不住地往下说,心不是自己的,是在她耳边筑巢的蜜。 “小阮,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逢安吗?” 她盘腿坐下来,眼睛里像揉了一把碎星星:“为什么?” 沈逢安:“因为我家里人知道我这一生,注定无法安宁,所以才给我这么个名字,算是慰藉。”他想起什么,脸上浮现笑意,“小阮,都怪你太可爱,我本来不想打苦情牌,实在没法了,只好使出杀手锏。”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杀手锏?” 沈逢安长长叹一口气,“之前我欠你半个秘密,现在还给你,我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也全都告诉你。” 他没对谁诚恳过,除了沈老爷子,几乎没人知道他的事。 “我二十岁那年结扎,一是因为陈寅的出现,他母亲比我大四岁,扎破了套,留下了孩子,选在我二十岁能够自由支配信托基金的时候突然出现,将孩子丢到沈家,拿着钱就走了。你放心,她决不会重新出现,前几年得了癌症,死了。” 他说着话,眼神贪恋地扫她,她挨在他身边,肩头碰着他的,像从前那般亲近。 沉重的事忽然变得不再沉重,他不想面对的事实,也因为想要奉给她的诚恳,而变得轻松起来,他慢吞吞地说:“我结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沈家,有家族遗传的病史,我身上就带着病,随时可能发作,不想祸害后人,所以干脆结扎。” 她轻轻抛出句:“沈叔叔,你是想上演蓝色生死恋吗?” 沈逢安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眸里多了抹无奈,“小阮,一开始我没想过对你认真。” 她点头:“我知道。” 他又说:“陈寅身上没带这遗传病。” 她嗯一声。 沈逢安:“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以爱的名义,主动退出,将你交给别人,从此看你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她眨眨眼:“这样也行。” 沈逢安笑意更浓:“脑子进水的人才会这么干。爱要是不自私,也就不配成为爱了,得改叫自我感动。幸福不由自己亲手给出,怎么知道有没有水分?我难得无耻一回,不介意无耻到底。” 她平静地问他:“什么时候发的病?” 沈逢安咧嘴笑了笑,“去年。也就是那个时候,信了佛,整天烧香求个心理安慰。本来不想治了,遇到你,忽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年初出国三个月,为的就是寻医。” 她问:“还能活几年?” “三四年吧。” 她重新捡起地上的钥匙,将他的手铐脚铐都解开。 沈逢安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子,她瞪他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将她抱入怀中吻起来。 这一次,她没再挣扎,含着他的唇往外吐出句:“老男人打起苦情牌来,一套一套的。” 他们拥吻着,她忽地觉得手上一凉,有什么套进来,他捏捏她的无名指,“我这苦情牌不能白打,今天之所以向你袒露心声,为的就是向你求婚。你是不是觉得我忒自私,确实也是,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心里装了你,就得将我最好的东西送给你,我没什么保留的第一次,也就婚姻还是处子状态了。” 她凝望他:“沈逢安,你不要脸。” 沈逢安:“你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等我死了,你就能做个有钱小寡妇,钱超多,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对了,我也不介意你以后找新人,但是你得答应我,至少得等我头七之后再行动。” 她低头看手上的钻戒,又大又闪,在灯光的照耀下,晃得人眼睛疼。 “你没骗我?” “没骗你,三四年后我要没死,我当场自杀。” 她被他逗笑,问:“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 沈逢安揽紧她,“我以前问过。所以现在不用问。” “那是喜欢,不是爱,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到底爱不爱你?” 他不说话,埋头吻住她的唇。 她的唇又甜又软,温暖得让人想要流泪。 他颤抖地问她:“你爱不爱钱?” 她果断回答他:“爱。” “那就行了。” 他们订了婚,为了她的星途着想,没有通知媒体,只是简单地告知了沈家。 陈寅听到消息,不愿相信,半夜三更,冒着大雨到西郊别墅,沈逢安不在家,阮糯接待的他。 陈寅全身淋湿,冻得瑟瑟发抖,话未出口,就听到她说:“陈寅,这下我是真的要做你小妈了。” 陈寅死命摇头,“不行,我不让。” 她拿毛巾替他擦雨水,语重心长:“你这么大的人了,是时候学着长大,不要总是耍小孩子脾气。” 他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我会改的,阮糯,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改,我知道浪子回头不牢靠,可我现在真的不浪了。” 她抽出手,“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陈寅死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你别生气……我不说了……” 他想说,没有机会说,来的时候发着高烧,被雨一淋,彻底倒下。来的时候风雨交加,去的时候,救护车一路刺啦直叫。 等陈寅再次醒来,沈逢安已经和阮糯完成订婚宴。 沈老爷子接了电话,内心复杂,同沈逢安说:“陈寅抗议,说你抢他媳妇,你要是不解除婚约,他就赖在精神病院不出来了。” 沈逢安:“那正好,少了一个捣乱的。” 沈逢安想要结婚的心很是决绝。 他现在就像老房子着火,恨不得将自己都烧进去。 沈逢安过去信佛,如今只信一个阮糯。他搂着她,听她在跟前甜甜唤上一声“沈叔叔”,比什么药都管用。 他的病发作得越来越快。有时候痛得受不了,半夜醒来,眼泪都疼出来,往旁一搭,手触到她,顿时又将所有的痛楚咽回去。 她拍的电影,鬼使神差地得了奖,评审就爱她这个调调,淡得有味道,艳得化不开。她拍了四部电影,每部都获奖,也算是圆满了。 沈逢安一直没催婚,钻戒在阮糯手上戴着,他心里足够踏实。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半,他病情加重,她不拍电影了,陪着他四处寻医。 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过,为了活下去,他身上千疮百孔。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同她说肉麻的情话。怕以后再也说不出。 终于有一天早上,他醒来后发现全身僵硬,无法行动。 他查过资料,知道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头发脱落,皮肤干裂,四肢萎靡。 他才三十八岁,却要提前进入九十岁。 沈逢安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他示意她将他早就写好的遗书翻出来,请求她按照他的意愿,让他安乐死。 他同她说:“小阮,遗嘱早已立好,钱都给你,以后可以去包养小鲜肉了,别给五百二,那是我的专属。” 他到瑞典接受安乐死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 他喝了酒,换上当年初遇她时穿的那套西装,手腕上一串佛珠,叼根烟,问她:“小阮,你沈叔叔俊不俊?” 她推着轮椅:“俊。” 沈逢安笑得开心, 针管刺破皮肤的时候,他从容不迫,抬头和她说:“你看,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真好。” 沈逢安死后,阮糯替他海葬,他在遗书里这样写道:“海水蒸发,变成雨水,下雨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沈逢安的死讯传回沈家,陈寅才知道原来沈逢安一直有遗传病。 从出生起,就定下死期的人。那些年的父子淡漠,忽地有了解释。 他去机场接阮糯,做好打算,以后不再提追求的事,他就单纯陪在她身边。 她和他爸结婚后,他就没回过沈家,也没和沈家的人联系过,一直在外飘荡,几年来,走遍世界角落。眼界开阔了,心里却还是守着那座城。 他以为他又有机会了。 却不想,等来的,是她灵魂不在的身体。 沈逢安死后第二个月,阮糯自杀,未遂,变成植物人。 医生说,有可能一年后会醒,有可能十年后才醒,也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陈寅不肯信,将人接回家里,天天在跟前照顾。下雨的时候,推着轮椅带她到窗台听雨,天晴的时候,带着她去花园散步。 陈寅再也没掉过眼泪。 他记着她的话,这么大的人了,是时候学会成长。 他将她从他们家的户口本上移了出来,不准别人喊她“沈太太”,夜晚趴在她床头,却偷偷地喊她:“小妈。” 他喊了一声又一声,她从来没有睁开眼回应他一句:“乖崽。” 他在病床前守了她一辈子,老死的时候握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阮糯,你看,我做到了吧,我一天都没有变过心,你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以放心解开了。” 天眼关闭的瞬间,夏姬露出本来面貌,娇怯怯的美人倚在腾雾中,旁边白刀朝她伸出手,冷酷的眼有了些许动容:“满分,你很厉害。” 他看了眼两个男人的好感值,全都是满分,而且从进入满分数值后就再也没有跌下去过。 他们爱上她的瞬间,就注定难逃她的魔爪。心甘情愿,将自己当成祭品奉上。 她大概是看出他的迟疑,指如葱尖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衣袖边,“白刀大人,你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所以不会懂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白刀下意识想到自己的师父。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师父而言很重要,但是没想到短短一百年的分别,师父就随魔头远走高飞。 因为他不是女人吗?所以无法给师父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可是等他修炼几千年位列仙尊的时候,也能变成女人。师父会回心转意吗? 白刀最初是一把生锈的铁刀,他所有的意识和认知,都来自他的师父。他没有感情没有爱憎,他的一切,都是他师父给的。 白刀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眼前媚秀的女子,她对身后的世界没有半分留恋。 在她选择自杀的时候,他以为她是爱上了沈逢安。 他脑子里想着,嘴上已经说出来,“你不爱他们吗?” 夏姬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瞪大眼凝望他。她舔了舔嘴角,笑意微敛,“白刀大人,你记好了,我从不爱人,爱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太难掌握。以前没学会,现在也学不会,将来更不会去学。” 他一向沉默寡言,鲜少与自己的任务者搭话,这时候却忍不住问:“为什么?” 夏姬懒懒往他身上一靠,“白刀大人,这还用问吗?有谁的爱,抵得过我对自己的爱呢?我只喜欢诱惑别人,看别人为我神魂颠倒的样子。”她的记忆飘到很久之前,“我能从中攒到很多很多的爱,深夜闭眼,一个个拣出来细细欣赏,再艰难的夜啊,也能变成热闹的欢宴。” 白刀下意识问:“你也有觉得艰难的时候吗?” 她捂嘴轻笑,“谁没有觉得艰难的时候,熬过去就好,再说了,我最擅长的,就是苦中取乐。” 他怔怔望着她。 她不耐烦地捞起他的衣袖往前,“白刀大人,走了啦,去下一个世界玩乐。” 19、第 19 章 绿瓦新柳, 今年的梅子黄时雨来得格外早, 细细的雨水, 温柔蔓延, 一点点渗透,以势不可挡的攻势安静地侵占整个安城。 窗棂糊的薄纱被雾气打湿,红木大床雕花的边沿, 手指滑过, 指腹便沾了水珠。 整个屋子都像被浸在水里泡过一样, 湿漉漉的, 就连丫鬟的声音也透着水, 哭啼啼地趴在床头。 夏姬睁开眼,魂魄刚进入这具娇弱的身体, 尚未完全契合, 一时不太清明。 丫鬟绿玉见她醒了, 连忙止住眼泪, 面露喜色:“四姑娘,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眼神懒懒的, 飘到床幔外,像是打探些什么, 视线晃荡一圈,最终回到绿玉身上。 “你哭什么。”她说着话,伸出手抚上丫鬟的面庞, 轻轻揩去眼泪。 皓白如霜雪的一双手柔弱无骨,像是上好的玉石,细腻嫩滑,无边的温柔从里透出。 绿玉一时愣在那,傻傻的说不出话,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差点失了魂魄。她刚到四姑娘跟前伺候,从前总听别人说四姑娘是府中几位姑娘里姿容最出色的,她还不信,如今才知道,原来美人在骨也在皮。 只是恨铁不成钢,四姑娘的性子,实在太过怯弱。又是外室所出,所以总被其他几位姑娘欺负。 这不,今早她一没留神,四姑娘就被六姑娘推下水。 家里事务皆由夫人打理,六姑娘是夫人亲生,自然不管这种事。 绿玉拧了热帕子,动作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疼惜地望着床上的娇美人,安慰:“她们也就是嫉妒姑娘美貌,又结了门好亲事,待日后姑娘嫁出去,那就是正经的王妃。” 提到亲事,床上的人忽然皱起眉,“我想喝碗莲藕粥,你去厨房取一碗来。” 绿玉以为她是害羞,见她有了精神喝粥,忙地笑着应下:“奴婢这就去。” 丫鬟一走,床上的人对着空气说话:“白刀大人,快出来罢,我经验浅,融不进去这具身体的记忆,你快帮帮我。” 白刀从虚无中走出,一挥手,凝住时间。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宿主的记忆瞬间落入她的魂魄中。 “这次的名字,原来叫言婉呀,华颜婉如玉,不错,我喜欢这名字。”言婉斜斜倚在引枕上,掀开被子,露出修长纤细的身姿,“和我当年的姿容有得一比,只是差了点风情。” 白刀冷漠地观察她。换了不同的相貌,可她却能表现出相同的绝色。一颦一笑,令人瞬间能够认出她来。 这就是绝代妖姬的魅力吗? 他下意识将她的神情刻在眼里,袖子里的手微微卷起,学着她折叠的兰花指,心想,或许师父也是被大魔头这样的风情给迷住的。 她眸中暗藏秋波,盈盈晃着碎光,洁白的脖颈往后仰起,柔声道:“白刀大人,我们现在进入正题罢。” 白刀连忙舒展手指,“好。” 宿主言婉,身世曲折,乃是百年书香世家言家的四姑娘。她虽姓言,却并不是言家的女儿,乃是前朝遗孤,攻城那日,言父受人所托,不忍杀掉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公主,便使了法子掩人耳目,将其认作外室所出的女儿。为了留有余地,并未将她记入族谱。 怕惹人注意,在外人面前,言父从不提及这个女儿,府内所有人都以为言婉是个不讨喜的外室女儿,直到言父死前为言婉结了门好亲事。 嫁给当朝的祁王,做他的王妃。祁王虽然不起眼,但好歹是个正经王爷。做他的正妃,也算得上是圆满了。更何况,祁王还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言父死后,言婉彻底无所依靠。自己的亲事虽然定下,却被言六姑娘横插一脚。说好的正妃,变成了侧妃,就连自己的嫁妆也被当成六姑娘的。 言婉的嫁妆里,藏着她的身世以及金山银山,祁王发现了嫁妆里的秘密,拿着这笔富可敌国的嫁妆,暗地里招兵买马,最终成功登上帝位。 祁王做了皇帝,好处都享尽了,回过头,害怕别人发现言婉的身世,任由言六姑娘将其毒杀。从此皆大欢喜,世间再无言婉。 言婉卑微一生,到死都不知自己的身世,死后知晓,委屈痛哭,魂中带怨,迟迟不肯散去。 “这次的怨气消除任务是什么,还像上次那样吗,只要完成相应心愿,就能成功?” 白刀摇摇头,“这次的任务,宿主只给出了必要心愿,没有给出全部心愿,完成必要心愿可以及格,但是要想达到满分,还得看你的发挥。” “必要心愿是什么?” 白刀迟疑道:“她想要肆意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好好活着,活到老。” “她不想复仇吗?” 白刀观探宿主的一生,本是金枝玉叶,却反而因此身份受累一生,做姑娘时小心谨慎,嫁人后战战兢兢,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更别提肆意地活着。比起复仇,宿主更想要逃离原定的宿命。 胆小惯了的人,连自己的心声都不敢说。 “你自己好好斟酌。” 眼见他就要消失,言婉及时拉住他,大眼睛忽闪忽闪,水眸弯弯:“在这个世界,我怎么做,都行,对吗?” 哪用得着他来首肯,她早就心中有数。白刀抛下一句:“有需要就喊我。” 她使唤起人来,果然得心应手。那之后随时随地让他在旁边待着,就为了随时能从天眼里窥到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 她的婚约已定,可她并不想嫁给祁王。退一万步而言,祁王算是她的仇人,嫁给仇人,怎么能获得幸福? 白刀:“出嫁前,出嫁后,算是两段不同的征途,有很多任务者熬不过在府里受人欺负的苦日子,身边唯一能产生联系的重要人物便是祁王,于是想着将目标放在祁王身上。” 她摇摇头:“仇人是拿来虐,拿来杀的,不是拿来嫁的。” 这个时代比她的那个时代更为守旧,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前父兄是天,出嫁后丈夫是天,没有半点自主权。 反正注定头要顶上一片天,那就给自己换片天。 “言父已经去世,如今言府当家的,乃是言家嫡长子言喻之。” 她在天眼中窥到她这位便宜兄长的生平,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阴鸷孤傲的言家家主,年仅二十二岁,就已官至首辅,十九岁起辅助幼主,乃是当朝说一不二的掌权人。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天生带有不足之症。 双脚完好,却无法行走,体弱多病,出行全靠一张轮椅。 “他是我的兄长,我要是想取消婚约,必须由他替我出面。” 言喻甚少理会后宅之事,对于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太多感情,除了言婉出嫁时他送她入王府之外,他们之间再无交集。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天眼的情形,所需要的信息已经掌握完毕:“我一无母家撑腰,二无父亲做主,嫁妆又在别人手里扣着,除了这个哥哥,我别无出路,只能上演一出兄妹情深的至真至爱了。” 她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打定了主意,当晚便行动起来。 小竹林夜风簌簌,言婉一身枝叶绣花披风,娇小的身子躲在暗处,灯也不提,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青花石板小路尽头。 白刀浮在她身后,轻声提醒:“言喻之并非善类,他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你要想博得他的护犊情,只怕有点难度。” 话音刚落,浓稠黑夜中亮起一豆灯火,石板上响起轮椅碾过竹叶的吱呀声。 言婉屏住呼吸,从树后往外望,先是望见那人葱绿的一身单衫长袍,而后是灯柄上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细瘦修长,亦如它的主人一般,清癯白瘦。 灯苗被风吹晃,光线摇到男子的下颔,映出凉薄的唇角。他有张漂亮的脸,温暖的眼长睫如扇,薄削的唇丹红如血。第一眼望见,只觉如沐春风,第二眼再看,才发觉,那无可挑剔的五官,隐着与外表不同的寒戾。 这便是她的便宜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 他本是提灯而行,却忽地停下来,掐了灯芯,低垂眉眼,神情冷漠,指间多出一枚黑玉棋子。 他的声音比黑夜更令人胆寒:“谁在哪里?” 言婉连忙捂住嘴屏住呼吸。却已来不及。随着他声音落下的,还有膝盖处钻心的痛楚。 她哎呀一声摔倒在地,雨后的新竹地,满是泥泞。溅了一身,灰头灰脸。 “出来。” 她不肯出去,算准了时辰,手指不由地开始比划数字,心中默念。 “五,四,三,二,一……” 数到零的时候,她才轻挪脚步,不慌不忙地自竹林走出。 黑暗中,言喻之坐在轮椅上,死死捂住胸口,与刚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不同,不过片刻功夫,他脸上满是汗珠,像是沉浸在巨大的疼痛中。 言婉柔声上前,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她以纱遮面,并不怕他认出她,就算不遮面,只怕他也难得认出。他和她并不熟,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言喻之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自己竟然会发病,紧抿的薄唇微微发抖,一张脸惨白。 他今夜一时兴起,想去花园观赏那株新得的昙花,白日烦闷,只想独享清净,并未让人跟随。 言府是他的府,他无需警惕。眼前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虽然可疑,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伸出手来。”即使此刻他身心焦灼,举止间依旧不失文雅气质,语气中的几分焦灼,听在人耳朵里也甚是愉悦。 言婉将手递出去。 他问:“是处子吗?”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掀起她的衣袖,望见上面完璧无缺的朱砂,不由地松口气。 “事后我会好好赏你。” 话毕,他掏出一把小刀,不由分说割破她的手指,埋下头如饥似渴。 20、二更,三更合并 所有的感官都消失, 唯有唇间的美妙滋味。像是饥肠辘辘的人猛地遇见一顿盛宴, 想要立刻解决此刻困境, 却又舍不得太快享用完。痛楚慢慢被压下去。 他迫切将解药压在舌下, 试图往外吮出更多的甘露,刚才就用刀划了一小道口子,涔出来的血珠早就被舔舐干净。 他平素发起病来, 自有下人备好鲜血, 根本不用自行取血。如今事发突然, 一颗心焦灼难捱, 被欲望所胁, 只想再要更多一点。 过去他极其厌恶用这种法子解病,每每服用解药, 只觉得腥臭难忍, 今天却不一样, 他品尝着舌尖一点点卷起的少女血, 竟觉得香甜可口。 手里的匕首仍未丢开,他瞥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捏住她的衣袖。 少女大概是看出他的想法, 刚才僵硬呆滞的人, 现在吓得往后退,黛眉紧蹙, 语气害怕:“刚才你已经划破我一个手指,难道现在还想再划破一个吗?” 言喻之尚未完全恢复,有气无力地望她一眼。 她穿着丫鬟的衣裙, 稀松平常。视线再往上,窥见她光洁的额头,细长的柳眉,还有一双如黑玉般清澈的眼。大半张脸隐在面纱后,面纱上绣一朵山桃,娇俏灵艳,被风一吹,仿佛在枝头乱晃。 她身上香得很,熏的是洛瑰寒露,香气飘进风里,扑到他鼻间,暖烘烘,像在阳光下晒了一个时辰,睁开眼忽地望见池塘莲花齐齐绽放。 “你凑过来些。” 少女摇摇头,“不要。” 言喻之皱起眉头。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拒绝了。这几年,就连圣上得对他言听计从,更别提府里的人。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怯怯答道:“知道,首辅大人。” 他敛起眸光,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声音虽轻,但字字透着寒光:“既然你不肯过来,那就站在那听好了。今日的事,你若敢透露半个字,我便诛你九族。” 她连回话都不会,呆呆地站在那,接住他的视线,大眼睛直勾勾地望他。 他将她当成丫鬟使唤:“推我回屋。” 少女却在这时拔腿离开,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眼神里有畏惧。 言喻之愣住,下意识喊:“你回来。” 她头也不回,跑得比兔子还快。 言喻之眉头越皱越紧,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奴才? 许久,他总算回过劲,浑身力气慢慢涌上来,不用再靠谁推他回去。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一抹殷红,是她的血。 人虽不知趣,但好在还有点用处。 他凝望数秒,而后将手帕揉做一团,推着轮椅缓慢向前。 那之后,言喻之忙完政事闲下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犹豫片刻,派人去寻。 寻了许久,找不到人,管家来回话,说没有符合特征的丫鬟来领赏。 百两黄金的赏赐,竟然不要。 言喻之将书合上,“人就在府里,怎么会找不到?继续找。” 他本是无意寻她,只是因为记挂着自己说过的话,他言喻之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说要赏她,就要赏。 最初是为了赏赐,等到下一次病发的时候,寻人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言喻之面对新鲜的解药,发现,自己怎么也下不了嘴。磨蹭半个时辰,多受了半个时辰的罪,这才勉强将药喝下去。 从前为了活命,只能遵照大夫的叮嘱,以处子的血入药。但如今尝过少女身体里流淌着的香甜解药后,再也无法忍受其他人身上取来的解药。 心心念念,想要再喝一次。 那个少女的血含在舌尖,不会令他反胃。她的血,格外美味。 言喻之回过神,蓦地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晚就该将她带回来。像他这种深受病魔折磨的人,但凡出现任何可以慰藉自己的事物,必将不择手段地夺取。 言喻之没有多想,重新下达命令,让管家带着人,一间间屋找,将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召集起来。 小院。 绿玉从外面回来,望见花藤架下的美人正在刺绣,楚楚动人,端的有模有样,绣出来的东西却不知是鸭还是鹅。忽地一不留神,扎到了手指,鲜血汩汩而流。 绿玉连忙上前,心疼至极,暗自感叹,像她们四姑娘这样的人物,就该在天上供着,不该被凡间苦痛沾染。刺个绣破了手指头,人在旁边看着,那针就跟扎进她们心里一样,让人恨不得替她受罪。 绿玉急得满头大汗,作势就要寻东西敷着。言婉不慌不忙收回手,瞧着指腹间涔出的血珠,仿佛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漫不经心地抛出句:“刚刚管家传你作甚?” 绿玉一愣,抬眸望见美人将受伤的食指含住唇间,微微抿了抿。 轻巧一个动作,看得人眼都直了。 她看她,“你倒是说呀。” 绿玉这才回过神,连忙答道:“刚刚我到前院,管家什么都没说,就让我站在屋外候着,对了,还有其他姑娘屋里的丫鬟,总共十个人,大家等了一个时辰,管家出来后,命人划破大家的手指,每人往碗里滴了几滴血,端着碗进屋后,不一会派人传话,说让我们回去。” 她刚说完,言婉笑起来,问:“这些天都是这样吗?” 绿玉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所有的丫鬟都被割破手指取了血,据说是为了给某位大人物滴血验亲。” 言婉唇间笑意更浓。 哪里是滴血验亲,分明是尝血寻人。 她六岁才被接进府,六岁之前多病多灾,全靠名贵药材续命,体质自然与旁人不同,且她现在还在服用小时候埋下的秘方药,他觉得她的血好喝,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同样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娇体弱,言喻之就没有她这么好运了。他的病,令他身体感官异于常人,每每发作起来,更会感受到千倍万倍的痛楚。 他敏感得很,味觉犹甚,不同人的血尝在他嘴里,完全不一样。 那厢,言喻之迟迟找不到人,每次发作起来,心里有盼头,更加煎熬。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惦记。 他脸色苍白,额间汗珠涔涔,一碗新鲜的血摆在眼前,管家跪在地上劝:“大人,您就委屈一下,喝了它吧。” 言喻之舔了舔嘴角,想起那日无意中发现的香软少女,牙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去……继续找……找到再来回话……” 管家跟随言喻之多年,从小照料他,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难过至极。 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了,忽然就变得挑食,先前还好,如今一日比一日倔强,忍到这种程度,仍然不肯下嘴。 管家万般无奈,心想,又不是一日三餐的食物,不过一碗血,喝掉就能缓解症状,都喝了那么多年,至于吗。 言喻之瘫在轮椅上,微微喘气,一闭上眼,满是那日香甜的滋味。 他忍了一个时辰,最终没能撑下去,差点痛死过去,最后被管家逼着灌了药。 挑食也有好处,原先一痛起来,根本不能忍,如今为了等那一口梦寐以求的血,他竟然也能坚持好一阵了。 一个月后,言喻之再次发作。这一次发作,恰好在夜里,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做其他想法,强撑着身子坐轮椅来到小竹林。 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等,没敢提灯笼,怕打草惊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渴望地盯着竹林那头。 要是没记错,上一次遇见她,也是十五。 疼痛从胸腔处蔓延开来,顺着血液,张牙舞爪地扯着他全身每一根神经。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直勾勾遥望前方。 夜色浓得化不开,夏风刮过,掀起竹林浪涌,就在他快要痛昏过去之际,忽地望见有什么在暗处窜动。 他想要开口,却没有力气,呼吸越来越急促,生怕错过。 黑暗中,少女踏风而来,身后碧波荡漾,她的眼不是眼,是天上星星落入凡间。 “大人。” 香气扑鼻,娇软艳媚。 想要。 现在就想要。 想要喝她的血。 渴求的欲望在内心深处膨胀扩大,他用尽所有力气,尝试着伸出手。 不等他碰到她,她已经先行一步行动。 少女主动割破自己的手指,乖巧地递到他唇边,“大人,你又发病了吗?喝我的血吧。” 他咽了咽,迫不及待。 像是浑身烧伤的人猛地沉入冰凉湖底,每一寸颓败不堪的肌肤清凉至极,痛楚烟消云散,只要被水包围,就能获得救赎。 她就是他的湖。 他打定主意,这次决不能错失良机。 趁少女还没收回手,他顺势擒住她,她瞪大眼珠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沙哑着嗓子:“你到我身边伺候,我赠你黄金千两。” 少女摇头:“恕难从命。” 他抓得更紧,苍白的面容神情冷峻,“你躲了这么多天,不肯出现不要赏赐,到底有何目的?” 他几乎将府邸翻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她,本以为她偷偷逃了,所以才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却不想她竟又出现了。 不等她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他又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她半个字都不肯往外抛,一味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眉尖若蹙,柔柔弱弱。 他看着她,一时怔了眼,伸手准备掀开她的面纱。 她做他的奴婢而已,供他吸食鲜血,是丑是美,全无干系。他本不该在意她的容颜。 可是现在,他不知怎地,迫切地想要一窥面纱其后的真容。 手刚触上去,风吹过来,面纱上绣着的桃花从手背轻轻滑过,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少女却在这时,趁他不备,大力将他推开。 若在平时,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是现在他还没从痛楚中完全脱身,连使玉棋子的力气都没有,又怎能将她重新逮回来。 她没个轻重,差点让他从轮椅上摔下去。言喻之干脆将计就计,从轮椅上跌下来。 她回过头,望见他倒在地上,连忙转身,刚到跟前,却又停下,戒备地望着他,嘴里关切地问:“大人,你还好吗?” 他冷冷看着她:“你觉得我这样,能好吗?” 她有些着急,想要扶他,又不敢上前,声音细细柔柔,“大人,我去喊人,你在这等一会。” 他叫住她,“不必,我不想惊动旁人,你扶我起来就行。” 她站着不肯动,一双手绞着衣袖。 他看出她的担忧,沉声道:“我没有力气,绑不住你。” 她这才试探着往前挪开步子。细碎的小步子,朝他迈进,云烟宝相的攒珠锦鞋,从水漾边纹的襦裙下,露出尖尖一点,像是露出水面的鱼儿,浮出来又退回去,一下一下,勾得人躁动不安。 言喻之一向清高自傲,从不在任何事上失态,在人前,永远摆的一副孤冷模样,当然了,喝药的事除外。 如今又多了一件。 他自问不是个无赖之人,实在是挠心挠肺,没等她到跟前,就一把捞住她,也没思考太多,就只是想着今天决不能放她离开。 她被他绊住,猛地往下摔,重重跌倒他身上,刚爬起来,脚底踩了青苔又是一滑,差点将他压骨折。 他唐突的行为,吓得少女失了理智,只想离他远一点,混乱之中,踩了他好几脚。 等他回过神,少女已经一股烟似地钻进夜风中,风里有东西飘过来,正好落在他的手边。 是一袭被吹落的面纱。 他将面纱捏在手里,垂眸低嗅,上面还留着她的香气。 这时候脑子忽地冒出一句诗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等管家赶来时,言喻之已经躺在地上看了一个时辰的星星。他的轮椅被少女踢到竹林深处,他爬不起来。 管家凑近一瞧,心惊胆战。 何曾见过家主狼狈至此的时候?家主十四岁出仕,自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从未有人敢将家主弄成现在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管家小心翼翼伺候着,做好了言喻之动怒的准备,不曾想,却望见他脸上浮起笑意,像是遇见什么好事,牵唇交待:“找丫鬟的事暂且停下,从明日起,派人在竹林守着,布下机关,一旦擒获女子,立刻送到我跟前,不得有误。” 守株待兔的法子,并未起效。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言喻之一日比一日烦闷,眼见又要到喝药的日子,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这天他想起花园的昙花,怎么想怎么不顺心。要不是那夜他想要看昙花一现的美景,也就不会遇见那个丫鬟。不遇见她,他也就不会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香甜可口的血。 尝过一口山珍海味,如何还肯再试羹藜唅糗。 言喻之往花园而去,打算亲自拔除昙花。管家见他要去花园,连忙禀告,说家里的姑娘们正在花园起诗社。 倒不是为了男女大防,只是因为言喻之不喜欢搭理这些妹妹们。 他在女人的事上,向来没有耐心,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一门心思扎在政权上。何况他拖着这副残躯,根本没有成家的必要。 安城无数人眼红首辅夫人的位子,却无人敢到言喻之跟前说亲。上次皇太后提及一句,眼巴巴地想要将自家的侄女许配给言家,被言喻之当场拒绝。态度强硬,绝无商量的余地。 谁都知道,安城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幼主,不是太后,而是言家首辅。 今日天气好,言喻之推着轮椅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心情稍稍缓解,同管家道:“不用赶她们走,我去去就回来。” 他来到花园,遥遥望见里面四五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站在花拱门下,似乎并不被待见。 言喻之瞄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 说句没良心的话,家里的这些姊妹,他压根不在乎。 言喻之推着轮椅从旁走过,言家姑娘们听到动静,回眸望见是他,吓一大跳,连忙弯腰行礼,大气不敢出。 言父去世后,言喻之就是言府的天。她们以后出嫁,还得依仗他的庇护。 言喻之淡淡点头,问:“起诗社?” 六姑娘连忙到跟前:“是,做的春日宴,以柳为题。” 言喻之没有闲聊的兴致,问过一句话,就算是共叙兄妹情了。他继续往前,从花拱门下过去的时候,忽地闻见风里有熟悉的香气。 他停住,蹙眉问:“谁熏的洛瑰寒露?” 言家姑娘们愣住,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人敢接言喻之的话。 “是我。” 言喻之望去,泛白的光影里走出个纤细少女,裙上绣着几株山桃,款款而来,到他跟前行礼,“兄长,我熏这香,可有何不妥之处?” 言喻之紧紧凝视她。 脑海中有什么一晃而过。 是了,他只知道找丫鬟,却从未想过在家里这些姊妹中寻人。 大夫有过吩咐,他这病,只能饮毫无血缘之人的血,但凡是亲戚,含了和他相同的血,只会相冲不能解痛。所以他从未怀疑过家里的妹妹们。 如今闻了她熏的这香,见了她裙上的山桃,忽然想起一事。 家中的妹妹们里,有一位,算不得言家人。 言喻之一双乌黑沉沉的眸子似寒星凛冽:“你是……” 言婉柔声道:“我是阿婉呀,兄长。” 言喻之没有任何犹豫:“你随我来。” 21、一更 他们离了花园, 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心中的想法, 指了书房的方向, 示意她跟随。 越是往前, 就越是焦虑。担心不是她,又得再煎熬。 她在身侧亦步亦趋,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不曾发出半点动静。他忍不住瞄一眼, 眼眸低垂, 瞥见裙下那双鞋, 小巧精致,走路的姿态翩若轻云出岫, 步步生莲。 竹林的女子, 也有这样婀娜的身姿, 绣履遗香, 柔情绰态。 少女察觉到他热忱的目光,他目光里满是欲欲跃试的兴奋,虽然依旧端的清雅模样, 但是眉眼间掩不住的期盼。 她故意落下几步, 不动声色地从他目光中暂褪。他本是正襟危坐,高昂下巴, 只是用余光睨她,如今却随着她的动作,转了脖颈来, 抬起头瞧她:“你怎地越走越慢?” 她含娇细语,索性退到他身后:“我想伺候兄长。” 伺候。 他立刻想起那晚他以千两黄金做饵,却被竹林少女拒绝的事。 脑子里满是少女香甜可口的滋味,他不由地咽了咽,怔怔地往外抛了句:“怎么个伺候法?” 说出来,方觉得不妥。话里太暧昧,不管哪层意思,都令人窘迫。 少女轻笑,天真纯洁的神情,手抚上轮椅,推着他往前,“就像这样。” 言喻之松口气,顺势而下:“动作快些,我有急事与你相商。” 少女应下:“欸。” 他说走快些,她就真的快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人,推起轮椅来健步如飞。等到了书房门口,她猛地一停下,他差点被她颠出去,还好及时抓住两侧扶手,才不至于太失态。 言府所有的屋子都削了门槛,方便言喻之进出,不等他发话,她已经先一步将门打开,“兄长请。” 书房布置很是素朴,就和它的主人一样,不显山露水。 言喻之指了漆架旁的椅子,“你坐。” 她不敢坐,盈盈一捋腰柔软似柳,在他跟前福了福,清喉娇啭:“阿婉难得见兄长一次,心中紧张,闻见兄长说有急事,更是焦躁不安。” 她说得直白,正好省去他寒暄的功夫。 他现在,只想喝药。喝好喝的药。 言喻之把玩玉扳指,指腹轻轻摩挲,慢条斯理地往外抛话:“兄长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可愿意?” 少女立即回应:“我愿意。” 言喻之嘴角噙笑,“你答应得这么快,不问问我要你帮的忙,是什么忙吗?” 她低下头,洁白的脖颈细细一截,声音又柔又软:“长兄如父,兄长是言府的天,自然也是阿婉的天,无论兄长让阿婉做什么,阿婉都会去做。” 言喻之捞了她的衣袖,“好阿婉。” 他鲜少与人这般亲近,杀伐果断的日子过惯了,几乎忘记如何与人温情相处。 如今刻意做出和蔼的兄长模样,倒显得有些别扭。倘若他能回头一看,便能从以正仪容的铜镜里望见自己此刻的神情。像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正悄悄地伸出利爪。 他漫不经心地抚上她袖角边的刺绣,语气柔和:“阿婉,接下来兄长要做的事,可能让你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少女殷勤地往前送,大眼睛明亮清澈,娇娇怯怯:“兄长为何这样说。” 她半伏在他身侧,他低眸望见她如朝霞映雪的脸庞,粉白黛绿,仙姿玉色。 他的几个亲生妹妹,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 言家出了名的俊秀之家,家中子孙,无论男女,个个容颜清丽。可是被她一衬,全都被衬成泥中残叶。 他不由地猜想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何人物,竟能生出这样绝世无双的女儿来。 美人在畔,一向孤傲阴鸷的人也忍不住低声哄道:“兄长会轻一点,尽量不让你太痛。” 她抿住红唇,肩膀一颤,“阿婉最怕痛,虽然不知道兄长究竟要做什么,但是阿婉会忍着的。” 言喻之满意地点点头,为表宽慰,怜爱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脑袋,“阿婉真懂事。” 下一秒。 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掏出把小刀,割破她的指腹,血珠子涔出来的瞬间,他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下意识就要凑过去尝一口。 嘴唇快要碰到的瞬间,想起男女大防来。 只好忍痛停下,目光四处扫,希望找个干净的碗接住。却哪里有碗,他在花园遇着她,只想着识人的事,根本没想过要准备什么。 眼见那血就要滑落,言喻之舔了舔嘴角,轻声吩咐:“阿婉,你闭上眼睛。” 少女听话照做。 她刚一阖眼,他便张开嘴,将她的手举高,正好隔空接住那滴涔出来的血珠。 血入唇腔的一刹那,言喻之瞪大眼。 就是这个味。 香甜可口,美妙无比。多少个夜里,他寝食难安,为的就是再尝一口如琼露般的解药。 他喝了二十二年苦药的困扰,今日总算能解脱了。只要是这个味,让他天天喝药都行。 他将那一处伤口里涔出的血珠子全都接住,最后实在挤不出了,这才松开手。 一直未曾言语的少女往后退了退,仍然闭着眼,语气颤抖,问:“兄长,好了吗?” 言喻之敛起神色,掩住刚才尝药时的兴奋,沉声道:“果然是你。” 少女身形一滞,语气越来越弱:“兄长说什么,阿婉听不懂。” 他望着她,眼神灼灼,势在必得:“那两晚出现在竹林的人,是你,对不对?” 少女微愣数秒。 她大概早有预料,所以并未继续否认,语气无奈道:“兄长好厉害,竟然会辩血。” 薄纱捅破了,两人也就不再装模作样。 他不慌不忙地问:“阿婉,兄长有一事不明,还请你为兄长解惑。” 她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将朝政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习惯了掌握全局,怎会容许心中有疑惑。 少女主动交代:“第一晚出现在竹林,是因为我想念爹爹,我进府那年,爹曾带我到小竹林,指着满林的翠绿,告诉我,以后无论遇到任何难事,切不能自怨自艾,要像绿竹一样,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听出她话里的委屈,问:“怎么,在府里过得不顺心?有人欺负你?” 她低头不语。 他本就懒得搭理后宅的事,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而是将话题抛到第二夜:“你胆子倒挺大,在竹林遇见那样的事,还敢继续去,你就这么想念阿爹吗?” 少女微微抬起头,一双星眸顾盼生辉,她看着他,目光炙热,红唇轻启:“因为担心兄长,所以才在竹林等兄长。” 他呼吸一促,“哦,你不害怕吗?” 他发起病来的模样,连他自己都不敢看,更何况是她。 少女语气娇软,诚恳真挚:“最初是怕的,可是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担忧,我见兄长在府里寻人,又惊又急,一方面怕兄长怪罪我,一方面又担心兄长再次发病,所以只得以面纱遮脸,在竹林等候。” 他细细品味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问:“后来怎么不等了?” 少女委屈道:“兄长强留我时,我踩了兄长好几脚,所以不敢再去。” 他抿了抿唇角,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她柔得很,腰肢柔,眉眼柔,水做的一样,此时正偷偷瞄他,眼神落寞无助,触及他的视线,颤了一颤,立刻埋下头。 他好心安抚她:“阿婉,那晚的事,兄长不追究。” “谢谢兄长。”她说着话,声音低下去,双手绞着衣袖,惴惴不安:“兄长,我再也没有其他瞒你的事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他明确告诉她:“不可以。” 她一急,大概是害怕他:“为什么呀?” 言喻之:“因为兄长不想再喝苦药。” 22、双更合并 他已将自己要喝她血做解药的事告知她, 昧着良心骗她, 他寻了多年的解药, 就是她。 他一字一字地将话递到她耳边, “只有你能救兄长。” 她眨着眼问:“可是刚才兄长明明说不想再喝苦药,难道不是因为兄长怕苦不想再喝从前解药的缘故吗?”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地将自己说漏嘴的话收回:“当然不是。别人的血, 药效微弱, 只有你的血, 才能根治兄长的病。” 少女纠结地望着他。 言喻之捞起她的宽袖, 隔着薄薄的纱袍, 一点点往上,待少女回过神, 已被他擒在手中。 他按住她的手腕, 语气不容拒绝:“阿婉说过, 愿意为兄长做任何事, 难道想反悔吗?” 少女摇摇头:“我……我……” 他像安抚小兔子那样一下下轻拍她的手背,“阿婉听话,以后兄长会好好报答你的。” 她眸中含了水汽, 脸上并未露出欣喜的神情, 听过他的话,反而低低抽泣起来, “兄长,你这个样子,好吓人。” 言喻之顿住。 吓人?哪里吓人了? 他发病的模样都吓不着她, 端的清雅姿态却吓着她了? 言喻之不擅长哄人,也无需哄人,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到最后总会落入手中。现如今他面对自己最想要的甜药,却有些束手无策。 末了,言喻之只好伸出手,笨拙地替她揩泪,“阿婉别怕,兄长一点都不吓人。” 就在他以为她会继续哭泣不语的时候,她却忽地止住眼泪,“确实,兄长长得好看,纵使阿婉再怎么害怕,只要看兄长一眼,就能立刻安下心来。” 言喻之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哪里不对,想半天,挤出一句话:“阿婉真勇敢。” 少女停止哭泣,乖巧趴在膝上,羞怯怯地抛出句他最想听的话:“兄长,如你所愿,我做你的药。” 言喻之内心欢喜几乎满溢而出,面上却从容不迫,彬彬有礼:“谢谢阿婉。” 他本来做好发病的准备,却不想安然无恙,一直留她到夜里,这才放她离去。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先前得了她的许诺,心满意足,不但亲自陪她回小院,而且还立刻吩咐管家开仓取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专挑名贵的物什往她院里送。 为了发病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喝上药,他又派人收拾后宅距书房最近的一间院子。原是太夫人住过的地方,布置奢华,进出方便,风水也好,是块宝地。 这地方本来是打算留到言喻之成亲,让夫妻俩居住,如今给了言婉住,又拨了一批丫鬟在屋里伺候,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 不受重视的四姑娘,一下子成为言府最矜贵的千金。 府内众人惊讶不已,悄悄打听,都想知道言婉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讨言喻之的欢心。 家主对府里的妹妹们一向漠不关心,更别提会操心生活起居之类的琐事。这一次,不知怎地,竟一反常态。 其他几位姑娘瞧在眼里,甚是嫉妒,尤其是六姑娘言瑛。 她是言夫人肚子里蹦出来的。虽然言夫人是继室,比不得生下言喻之的原配,但是在府里颇有威望,后宅唯言夫人马首是瞻。言夫人对言瑛百倍疼爱,将她捧在手心,所以言瑛向来都是这几个姑娘里面最得意的。 如今被人抢了风头,如何能不恼? 言婉刚住进新院子,言瑛便气鼓鼓地找上门。一踏进院子,眼都直了。 院子里的布置摆设竟比太夫人在时还要华丽百倍。奇珍异兽,仙鹤老龟,什么样的都有。院子里专门伺候喂食的丫鬟有十几个,比她屋里伺候的人还要多。 守门的婆子见了她,笑道:“六姑娘,你也是来喝茶的么,今儿个其他几位姑娘都来过了,我们姑娘正-念叨着呢,还差一位,可巧你就来了。” 言瑛神情不屑:“她们来喝茶?笑话,她屋里能有什么好茶。” 婆子笑:“今年新贡的第一批寒翠,大人让人送过来的,好喝得很。” 言瑛抿抿嘴,手指抓紧帕子。 连她娘那里喝的,都还是去年的,言婉竟已经用上今年的新茶了?要知道,第一批寒翠,向来是供给皇帝太后的。 言瑛正发着呆,忽地听见一声娇软的声音:“六妹妹。” 言瑛往前一探。 雕栏玉楼上出现一袭水仙粉纱袍的身影,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再往上瞧,瞧见白玉似的一张脸,略施粉黛,红红的唇,雪似的肌肤,眉眼慵懒,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言瑛咬住下嘴角。 她站在这,竟觉得自己像是个丫鬟。从前言婉虽然漂亮,但是哪里能有这种气势。 言瑛抓住衣角。她今天来此,不是来喝茶也不是看言婉的,她习惯了直来直往,从不考虑他人感受,这时候扬起面孔,冲言婉道:“这院子是给未来主母住的,四姐,你不该住这里。” 言婉斜倚在小楼上,“你现在是在指责兄长行为有失吗?这院子,可是兄长让我住的。” 言瑛噎住。 言婉不再搭理她,命绿玉端一杯新茶过去,绿玉走到言瑛跟前,按照言婉的示意,当着言瑛的面,将杯子摔破。是敬死人。 言瑛瞪大眼,望向言婉:“你什么意思!竟敢让个贱奴才羞辱我!” 言婉却对绿玉说:“绿玉别害怕,我这个妹妹说话一向粗鄙,你先下去吧。” 言瑛颤着手,扫向周围的婆子丫鬟:“你们,去将言婉给我逮下来。” 没人动。 过去六姑娘有言夫人的宠爱,后宅无人敢忤逆她,这要是以前,她们说不定会听从她的话,现在不一样了,四姑娘可是获得大人庇护的人。言府真正的主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是以当言婉开口让人将言瑛赶出去的时候,婆子们的动作格外麻利。 言瑛走后,绿玉从屋后冒出来,凑到言婉跟前,担忧地问:“姑娘,只怕六姑娘会去找夫人告状。” 美人不以为然,笑道:“无所谓,她想去和谁就和谁说。” 绿玉终是忌惮言瑛,她倒不要紧,就怕四姑娘会受委屈。四姑娘待她好得很,她不愿意看见她被人作践。 她的心思写在脸上,言婉一看就懂。 美人轻挪步子,朝屋里而去,“绿玉,你记着,以后在府里,再无人能够欺负我们主仆俩,你无需为我操心。” 绿玉点点头:“明白。” 那边,言瑛哭着去向言夫人诉苦,添油加醋,言夫人听后,一言不发。 “娘,兄长为什么突然对她好,我也想住那样好的屋子。” 言夫人皱紧眉头。 这些年,言喻之的淡漠冷情,她都看在眼里,他忽然对家里的妹妹上了心,确实奇怪。可不管怎样,既然是他做的决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或许你哥哥只是一时兴起,见她可怜,所以才赐了好地方给她住。你先别去惹她,待过阵子你哥哥忙起来,哪里还想得起她是谁。到时候,娘亲再帮你出今日的恶气。” 言瑛眸子闪起亮光,“嗯。” 那之后一个月,言喻之果然忙得不可开交。就在大家以为言婉的好运与眷顾即将消失时,言喻之却让管家传了言婉去书房。 他一个月都没回过府,一回来,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言夫人也不是旁人,而是言婉。 众人哗然,心思各有不同,唯一的相同的,就是对言婉的羡慕。 想要获得言喻之的青睐,难于上青天。可是言婉却做到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管家轻声回话,眼睛往上瞄。 屋子最上头,四姑娘正安静地坐在那,面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情。 别人取血时,多多少少都会害怕,四姑娘却不一样,淡定自若,仿佛这样的事已做过无数遍。更难得的是,她还主动伸出手腕,竟是在催促他动作快一点。 少女指了指屋里,“我不想让兄长受苦,喝了我的血,他就不会再痛了。” 管家内心感慨: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 这次的取血,与前两次不同,前两次割破的是手指,这次割破的是其他地方。 鲜红的血,白嫩的手,颜色映衬,格外触目惊心。 管家取过那么多次血,这次却有些不忍下手,取血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为的就是让她能舒适些。 取了半碗血,急匆匆送进内屋。 言喻之气喘吁吁地喝下药,一滴不剩,全都舔干。 他这病怪得很。有时候来得毫无预兆,有时候却能未卜先知。这次发作,他便有了预知,连忙赶回来。 可能是因为知道不用再喝苦药的缘故,坐在屋子里等待病魔降临的时候,他竟没有平时那般焦虑惶恐。 他一想到她,心里便有了盼头。 其实那天他说错了。 她不是他的药。 她是他的糖。 尝在舌间,甜滋滋的,就连病魔也不再可怖。 这时候无比庆幸,庆幸父亲收留了她。 言喻之喝完了药,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总算恢复精神,觉得闷,坐上轮椅准备往屋外去。 一迈出内屋,就望见她坐在外头。 言喻之一愣。 他以为她回去了。 少女站起来,欣喜地奔向他:“兄长,你好些了吗?” 他点点头:“嗯,好多了。” 少女松口气:“那就好。” 他好奇问:“你怎么还没回去,外面天都黑了。” 少女目光热忱,天真纯情:“因为担心兄长,所以不敢回去,如今看到兄长真的痊愈,我也就能放心了。” 她的关切令人觉得温暖。他听过那么多奉承,也就今天听到的,最撩动人心。 言喻之抬眸接住她的目光。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略显苍白,脆弱得像是一碾就碎的花瓣。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移开视线,不敢与他直视,眼神若即若离,柔弱无辜。 他想到刚才喝下的半碗血。 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般折磨。 言喻之觉得心底莫名其妙一阵刺痛,连带着语气里也多了一抹怜惜:“难为你了。” 少女微笑道:“能为兄长解忧,阿婉高兴。” 他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碗,是他让人备下的补药,怕她取完血后身体虚弱,提前让大夫开的十全大补方子。 他往前,手触上瓷碗,药都凉透了。 言喻之蹙眉,即刻命外面的仆人去小厨房重新煎补药。厨房煎药的罐子一直烤在火上,先前剩下的一大罐补药还热着。 片刻后,仆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补药进来。 言喻之:“喝完再回去。” 少女撅嘴,声音软糯:“兄长,我能不能不喝呀?” 言喻之摇头:“不能。你得进补。” 少女细声嘟嚷,可怜兮兮地望向他:“可是药好苦,我不想喝。” 言喻之怔了怔。 他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说到嗓子都哑了,到最后也只能无奈吞下那一碗又一碗腥苦的药。 喝苦药的滋味有多难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因为不想喝苦药,所以才将她召到跟前,她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才要受这份苦。 言喻之犹豫片刻,示意她靠过来些。 她听话地伏过去。 言喻之端起那碗药,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哄她:“喝了它,好不好?阿婉,喝了补药,你的身体才不会因为取血的事受影响。” 她眼中蒙起水汽,声音里透着哭腔:“可是真的很苦啊。” 他心头一滞。 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乖阿婉,兄长喂你喝,药就不苦了。” 她不相信,却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 他牵唇浅笑,指腹拂过她清丽的眉眼,“真的。” 一勺勺汤药喂进去,她一张小脸皱得跟什么似的,喝完了,一直打嗝,委屈巴巴地瞄他。 像是在责怪他不该骗人。 他立刻拿了酥糖递到她嘴边,她微怔半秒,而后缓缓张开唇,“还要一颗。” 他又喂她一块。 她高兴地伏在他膝上:“兄长,我想吃完这一整盒的糖。” 言喻之弹了弹她的额头,“吃多了糖,会牙疼。” 她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回他:“兄长喂,就不会疼。” 他何曾与人有过如此亲昵的时候,他留她在跟前,纯粹为了利用她。可是她待他,却体贴入微,敬爱有加,从不向他提过任何请求。她纯得像一张白纸,不谙世事。 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向他索要各种东西。他手握滔天的权势,没人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言喻之将她手里的糖盒拿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缓慢,问:“阿婉,你没有什么心愿吗?说出来,兄长会替你实现。” 灯苗照亮她的脸,白璧无瑕的侧脸干净漂亮,灿如春华,皎如秋月。那张小巧单薄的唇微微抿起,像盛开在雪地里的粉梅,温婉害羞地阖动:“兄长,我暂时没有什么心愿。” 她用了暂时二字。甚是坦诚。 言喻之不再相问。他放下戒备,捞起她的手,细细查看伤口,“都结血痂了。我让管家备好的玉肌霜,你收好了吗?” 她高兴地拿出荷包,掏出一罐小小的药膏,“在这呢。” 他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取过药膏,耐心地替她敷药,随意交待:“阿婉,夜晚回去不准偷吃糖。” 她伤心地垂下眼眸。 他又道:“以后要吃糖,到兄长这里来,兄长喂你。” 她眼中顿时有了光彩,娇娇地扯着他的衣袖:“嗯,兄长真好。” 他停下动作,伸手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尖:“以后兄长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 因着他的这个病,他小时候鲜少与人接触,家中的这些姊妹们,也从未与他亲近过,他没有真正做过谁的兄长,如今做她的兄长,将她当做妹妹一样好好爱护,也未尝不可。 她将自己的脸颊递到他手心边,樱唇微微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兄长自己说的话,以后不许耍赖。” 他轻松自如地应下:“嗯,不耍赖。” 23、一更 自那晚言婉正式做言喻之的药人之后, 言喻之发现, 他这个便宜妹妹, 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为大胆。 旁人若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取血的药人, 只怕躲都来不及,她不一样,她很喜欢往他跟前凑。 不在白天, 专挑夜里悄悄跑过来。一身青竹斗篷, 盈盈弱弱, 敲开他屋门的时候, 声音跟只小奶猫似的, “兄长,我又来看你了。” 她进了屋, 娇娇地同他问过安之后, 就在角落里的梨花木椅坐下, 拿一本书安静地看着。他皱眉问起她傍晚过来的原因, 她答得很是贴心:“怕兄长发病,寝食难安,干脆过来看看。” 她的话滴水不漏, 他挑不出错也没理由挑错。 她从不烦他, 戌时来,亥时走。他夜晚处理公文, 睡得迟,有时候实在疲惫,打个小盹, 一睁开眼,身上多了她的斗篷,旁边还有她留下的字,“兄长早些歇息,阿婉下次再来探兄长。” 他和旁人共处一屋时,说话的话,难得超过五句。他是真的不爱搭理人,就算想过要对谁好,也只是在财物上多加赏赐,并未想在情感上照顾谁的感受。他理解的好,是将金山银山捧到那人跟前,至于旁的,他给不了也不屑给。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只会徒增烦恼而已。他从出生起受尽病魔折磨,对世事看得格外透彻,自小冷漠无情,从不会在谁身上浪费感情,无论做任何事,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整个言府都是他的,就算言婉不愿意做他的药人,到最后也只能乖乖屈服。 按理说,他没必要哄着她。 起初是在取血之后。因那晚喂药喂糖的先例,每次取完血,她都会在屋里等着,等他恢复后,将药碗和糖罐子递到他手边。 他难得的一次温情,被迫成为了习惯。后来不用她提,他自个就会主动喂她。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她特别期盼取血的日子,有时候直勾勾地望着他,问他:“兄长,你怎么还不发病呀。” 他知道她的身世,无依无靠的孤女,父母不知下落。她以外室之女的身份被接入府,父亲从不亲近她,只是给她一口饭吃养活她,她不曾受到任何人的悉心照料。 算起来,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未享受过一天亲情的人,忽然望见曙光,她对他有所期盼,喜欢黏着他,也是情理之中。 除了取血之日,平时她过来,他也会试着和她搭话,大概因为她那张脸生得太过招人怜惜,他甚至开始主动回应她的撒娇。 有时候他太忙,整夜都顾不上和她说一句话,就在桌角边放一个紫檀小匣。 女孩子都爱俏。紫檀小匣里,有时候装的是步摇,有时候装的是玉簪,下一次她过来,总是欢喜雀跃地戴着他送的首饰。 她往他屋里跑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初是七八天主动跑过来一次,后来渐渐地,天天都来。 一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反正也不厌恶她,她想做什么,那就让她做好了。他自信不会对任何人有所期望,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心里从不曾惦记过谁。这一次,却有点迷茫了。 他发现自己在外行事时,也会念着她。瞄到好看的珠花,也会想到她。 有一次在御书房和小皇帝下棋,小皇帝说起城中牡丹盛开甚是壮观,他不知怎地,突然冒出句:“微臣家中的四妹,比那牡丹还要娇艳。” 他难得在外人提及府里的妹妹们,话刚冒出来,自己都吓一跳。 小皇帝笑着说:“能得言卿盛赞,想必四姑娘定是倾国倾城色,若有机会,朕定要见上一面。” 言喻之不说话。 她确实生得花容月貌绝世无双,尤其是那双清澈的黑眸,眼波流转处,有春风夏雨秋霜冬雪。 她招人喜欢,只是,太过招人喜欢了。言喻之回过神才发现,他已经彻底沉浸在这种亲昵的兄妹相处中。 喝了她的血,那血流淌到心里,将她也带了进去。 言喻之不喜欢被人绊住脚。很不喜欢。 他从宫里回府后,照常在书房看书,夜里她来,他却没有和她搭话。 她瞄他一眼,眼神炙热,平素她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他就会开口问她,问她怎么了,可是今天并未相问。 她眨啊眨地,看了他许久,他一言未发。 她站起来,步伐轻盈,在屋里绕了一圈,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他:“兄长,今日没有紫檀匣吗?” 他联想到今日自己的失态,冷冰冰地丢过去一句:“没有,你的首饰已经够多,以后都不会再有紫檀匣了。” 她沮丧地绞着衣角,小声嘟嚷:“只要是兄长送的,怎么都不嫌多啊。” 他蹙起眉头,继续翻开手里的书。 她挪动碎步,到他身边,想要替他研墨,手刚碰到砚台,便被他拿书拍落。 “今夜无需写字,你要是坐不住,就回自己的屋子。” 少女怔怔地望着他,“我要是回去了,兄长突然发起病来……” 话未说完,他寒声打断:“我若是发病,自会派人去请你。” 少女轻咬红唇,语气小心翼翼,委屈地问:“兄长,是阿婉做错什么,惹得兄长生气了?” 他下意识抚上大拇指处的玉扳指,烦闷地摩挲。 她唯一的错处,就是血太好喝,以至于他无法拒绝她的黏人与撒娇。她日日在他跟前晃,晃得他对她上心了。 他言喻之,从不对谁上心。他的感情少得很,一丝一毫都不想给旁人。他只对自己上心。 这个妹妹,占据他太多念想,以至于他慌了神。 言喻之缓缓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到底为什么,今日兄长待我,与平常不同……” 他面容冷漠,不去看她,怕看一眼,会被她的可怜模样打动。 他淡淡地告诉她:“你来我这里,来得太勤了。” 不用看,他就知道,此刻她的眼眸里肯定布满水汽。泪汪汪的星眸,欲哭不哭,眨啊眨地看着人,能看得人心都碎。 他的手伸到袖口里,指尖碰到手帕,想要拿出来递给她,犹豫半晌,最终收回手。 罢了。 小姑娘家,掉几滴泪没什么大不了。对于他而言,只要她不流血,一切都好说。 他没有搭理她,任由她在屋子中央呆站着,气氛沉重寂静。 片刻,少女揉了揉眼睛,怏怏道:“阿婉不打扰兄长,这就告退。”她走到门边,想到什么,回头又道:“兄长要是发病,一定要立刻差人来告知我。” 他点点头,无情无绪:“知道。” 少女走后,管家进屋来换茶,见书桌上的书,依旧停留在一个时辰之前的那一页。书是摊着,却无人赏读。 言喻之靠在书椅里,眉眼低睨,像是在发呆。 管家以为他又在思虑朝政上的事,轻手轻脚地换了热茶,想起刚才少女离开时的情景,不由地好奇问:“四姑娘怎么了,走的时候,眼睛红扑扑的,哭得可伤心了。” 言喻之瞪他一眼。 管家不敢再问,立刻噤声,匆忙换了茶出去。 待管家出去,言喻之紧锁的眉头仍未舒展,烛光跳脱,印在他的脸上,印出半张冷峻的脸。 有什么好哭的。 姑娘家就是麻烦。 许久,他不耐烦地合起书,冷声吩咐屋外的管家:“送一罐酥糖到四姑娘那。” 第二日,言喻之在屋里批折子,忽地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一看,角落里少了个人。 已过戌时,她却还没有来。 他提笔又放下,终是没忍住,派人悄悄地去寻她。 他虽不想与她产生太过亲昵的关系,但是并没有要疏远她的意思。 管家去了小院,发现言婉并不在屋里,问身边的丫鬟,丫鬟也不知道。平素言婉夜里出门,从不声张,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大概是去哪里散心了,横竖是在府里,丢不了。” 言喻之听后,心里升起莫名的焦躁,压不住,但是也没继续往下问。 不一会,屋外听见吵闹声。 管家带着绿玉进屋来,绿玉哭得泣不成声,伏在地上:“求爷救救四姑娘,她被六姑娘推到湖里,刚救上来,已经快没气了!” 24、二更 夜风潇潇, 言喻之一路心急如焚。来不及问罪谁, 此刻只想知道她的情况是否安好。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掺杂着风里呼呼的声音, 一刻不停地在跃动着。坐轮椅太慢, 上了软轿,风尘仆仆,等到了小院门口, 想要直奔她的屋子, 却发现小楼逶迤, 他行动不便, 只能重新吩咐, 由人抬上去。 他不喜欢上高楼,对于常人而言不足一里的距离, 对他而言, 犹如架梯踏月。 屋子灯火通明, 仆人进进出出, 言喻之瞄着窗纸上的那点子灯苗影子,差点掰断玉扳指。 一步,两步, 三步, 终是被人抬到了小楼顶,管家放下轮椅, 言喻之急忙忙地坐过去,没坐稳,差点跌倒。 管家吓得脸都白了, 生怕他从楼上摔下去,连忙上前安慰:“大人,四姑娘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他一愣。 这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有多不安。明明半个字都不曾吐露,却还是被人一眼看出心思。 他一向控制自己喜怒不言与色,从不轻易让人窥见自己的想法,如今却绷不住,露了馅。 太急了。 急得他心都乱了。 刚才他听到丫鬟那句“快没气了”,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想要站起来往屋外去,碰倒玉砚笔架,墨汁洒了一地,沾得他满袍子都是污渍。 狼狈至极。 大夫从屋里走出来,正好撞见他要进屋,大吃一惊,没想到从不关心家宅后院的言喻之会出现于此。不等请安问好,便听见冰冷的声音响起,略微有些急促,焦躁地问:“她怎么样了?醒了吗?” 大夫如实回答,“四姑娘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言喻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宽袖下的手死死攥紧,衣袖边绣着的江涛浩海波纹卡在指腹纹路间,几乎要被抠平。 他一字一字,阴沉寒郁地开口:“她醒不过来,你也不必活了。” 大夫腿软扑倒,哪里还敢卖关子,立刻将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颤颤巍巍掏出来:“四姑娘人没事,但是灌了一肚子湖水,又受了风寒,所以一时半会醒不来。” 言喻之重重松口气。 他站在风口处,风一吹,后背处涔出的细汗黏在袍子上,凉飕飕的,比他听闻她落水时的心头一寒更为冰冷。 何曾有过这般紧张的时候,即便是前年与邻国开战,千钧一发的胜负之时,也没有像今日的焦急慌张。 还好她没事。 恰逢丫鬟端药来,言喻之伸出手,“我来。” 屋内暗香浮动,暖黄的烛光照在纱屏上,映出后面拔步床的影子来。所有的丫鬟都在屋外跪着,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轮椅碾过地砖的声音。 言喻之一手端着药,一手滑动轮椅,来到她跟前,望见她面容苍白躺在那,身上衣裳已经换过,头发丝还略微带着湿意。 昨日还活泼乱跳在他面前张着一双桃花眼哭兮兮的人,现在却奄奄一息地闭着眼,他碰到她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生出悔恨来。 不过是一天没见她,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路上赶来时绿玉哭啼啼说的话忽地冒出脑海:“四姑娘说湖边小树林里的萤火虫好看,想要抓一些回来,说是爷看了漂亮的萤火虫,心里肯定高兴,就不会再生她的气。” 她因着他的缘故,才在夜里跑去湖边的。 言喻之紧抿嘴唇,手略微颤抖地抚上她的额头,她身子冰凉,脸却滚烫,细眉紧蹙,像是做了噩梦。 他拿药喂她,勺子递到唇边,灌不进去,他只好将她扶起来,她牙关紧咬,不省人事,哪里能喝得进药。 他没辙,一下下轻拍着她,低声她耳边哄着,希望她能听到他的声音,“阿婉乖,喝药。” 她没有动静。 他缓缓从糖罐里掏出一颗酥糖,柔声道:“不吃药,那我们吃糖。” 少女依旧不曾回应。 言喻之喂糖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能收回。 许久,她眉头皱得更紧,发起梦魇来,嘴里念念有词。言喻之见她动了动,心中大喜,赶忙凑近听。 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阿婉……的血……都给兄长喝……兄长……不要不理阿婉……” 言喻之心如刀割。 他想要远着她,就是怕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人一旦在意谁,不管那个人是友人是亲人还是爱人,从他上心的那一刻起,他的情绪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将她抱紧,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刚才的话,他想要让她停下,可她却停不下来。 每说一遍,都像是将针扎到他的心里。说了多少遍,就扎了多少根针。刺得他从里到外都痛。 他将她召到身边,将她当做棋子,她自己多多少少也明白,所以她不该对他产生期待,更不该被他的三言两语哄骗。他过去二十二年都没有注意过她,她应该知道,他这个兄长之名,形同虚设。 她怎么可以傻傻地将一颗真心奉上? 言喻之抚上她的脸,少女虚弱至极,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她在他怀里颤抖,泪珠子哗啦啦地从紧闭的眼皮缝里漏出来,一颗颗往下掉,滴到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呼吸困难。 忽地她肩头一抽,大概是换了梦境,大口地喘气,“兄长……阿婉好害怕……” 他连忙将自己的手放进她的手心,“阿婉别怕,兄长在这。” 她并未因他的安抚而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绝望痛苦:“兄长……你在哪啊……快来救阿婉……” 言喻之眸色一沉,心疼至极。 他差点忘了,她是被人推下水的。 他一直都有听说,后宅的姐妹们玩闹起来没个轻重,她被欺负已是家常便饭。过去她孤苦伶仃,无人替她出头,现在她在他跟前这些日子,竟还有人敢折腾她。 他从来不屑于管理后宅内务,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宽容大度。 他怜惜地替她擦干眼泪,“阿婉乖,不哭。” 娇小单薄的人儿渐渐平静下来,一双细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似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话,眉头舒展开来,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贴。 他任由她依靠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她的如瀑青丝,耐心安抚了一个时辰,这才舍得将她放回去,重新掖好被角。 屋外依旧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言喻之扫一眼,沉声问:“人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言喻之指的人是谁。 管家适时站出列:“爷是问六姑娘吗?她在太太那,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了。” 言喻之冷笑一声,眼里蕴了怒意,“去,把她绑过来。” 另一边。 言夫人的院子已经熄了灯火,言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言夫人还不知道言瑛将人推下水的事,翻过身问:“你怎么了,吵着要和娘亲睡,沾了床却又不睡。” 言瑛咽了咽。 过去她不是没少干过欺负言婉的事,上一次她失手将言婉推进水里,事后也没怎么样,不过是挨句训,装模作样地在娘面前向言婉陪个不是,事情也就过去了。 今夜在湖边遇到言婉,她见她手里拿着装萤火虫的罐子,便想去抢,虽然动作粗鲁了点,但是她绝对没有将言婉推进湖里的意思。 是言婉脚滑,自己跌了进去。 换平时,言瑛压根不会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推人的事,她嚣张跋扈惯了,压根不将府里的庶女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言婉这样的外室之女。 言婉连族谱都没上,压根算不得言家人。 她欺负她,欺负就欺负了,反正没有人为她出头,有什么好担忧的。言瑛深呼吸一口气,不停地安慰自己,而后又钻进言夫人被窝里,问:“娘,兄长最近好像没有再见过四姐?” 言婉每次与言喻之见面,都是在夜里,并无外人知晓。是以在府里其他人的眼里,除了之前言喻之回府要见言婉的事,她和言喻之之后再无往来。 “怎么突然想起问你兄长了?” 言瑛吞吞吐吐,随便找了个借口:“娘上次不是说,等到兄长忘了四姐,就替我出口恶气的吗?” 言夫人将女儿抱在怀里,“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了,行,那就如你所愿,娘明天就让你四姐过来请安,她许久不曾到我屋里来,我正好借此罚她跪半个时辰。” 言瑛听言夫人这么一说,顿时高兴起来,将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她拽着言夫人的胳膊说:“娘,罚跪哪够,你还得让她搬出来太夫人的院子滚回她的那个小破屋。” 言夫人犹豫数秒。 言婉住进太夫人院子的事,她早有怨气,之所以一直没发话,就是在观望言喻之的态度。 如言瑛所言,他最近确实没有召过言婉。 言婉的好运,差不多已经到头了。 言夫人应下:“她住太夫人的院子,不合规矩,明天顺便提点她几句,她应该会知趣的。” 母女俩刚说完体己话,前头大丫鬟匆匆忙忙跑进屋,点了蜡烛灯到跟前,面色焦急:“太太,爷那边叫传六姑娘过去。” 言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这个点,他叫阿瑛过去做什么?” 大丫鬟摇头:“不知道,管家亲自来请的人。” 言瑛大惊失色,下意识想到今晚言婉落水的事。兄长不是会因为言婉的事,所以让命人来请她的吧? 她扶着言夫人的胳膊,“娘,我不去,我要睡觉,有什么事,你让兄长和你说。” 言夫人虽然不满言喻之半夜三更派人来传话,但是也不得不将言瑛推出去,命人替她穿戴好,“你兄长传你,你怎可不去?在这府里,你忤逆谁都不能忤逆你的兄长。” 言瑛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抱着侥幸的念头,求着言夫人陪她一起去。 言夫人自然应下。 等出了屋子,管家一见言瑛,便拿出粗绳来,作势就要上前绑人。 言瑛越发害怕,颤抖着往言夫人身后躲。言夫人护着女儿,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这是爷的意思。” 言夫人震惊。 言喻之从来不插手后宅的事,如今却大动干戈,竟让人来绑阿瑛。 他疯了不成! 待言夫人回过神,言瑛已被五花大绑。言瑛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冲言夫人道:“娘亲,救我!” 言夫人这时才知道言瑛将言婉推下湖的事,听完后,下意识为言瑛辩解:“就算阿瑛一时失手,误将她四姐推入湖中,那也应该由我来处理。” 管家笑一声:“太太,你有什么话,只管到爷跟前说,跟我说没用。” 说罢,管家一挥手,命人将言瑛带走。 小楼上,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 谁能想到,家主竟然会亲自跑到四姑娘的院子里来探她,而且还亲自过问四姑娘落水的事。 他可从来没有如此关心过府中其他几位姑娘。瞧家主这样,竟像真的是对四姑娘上了心。 他们暗自揣测待会六姑娘过来后,家主会如何惩罚六姑娘,或许是罚跪祠堂,或许是家法伺候,总之不管哪一样,可以肯定的是,六姑娘有太太护着,不会怎么样。 然而等言瑛一来,言喻之的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他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言瑛一眼,低眸转动手上的扳指:“是你推的她。” 声音如玉石,却比黑夜还要令人胆寒,不容任何否认与辩驳。 言瑛刚要张嘴说话,耳边又落下言喻之的一句话:“来人,将六姑娘丢到湖里去。” 25、三更 这一夜的言府, 灯火通明, 鸡飞狗跳。 言瑛被绑着丢入水里, 刚沉下去又拉上来, 如此反复一个时辰,旁边言夫人哭声震天,想要将言瑛救下, 却无人听从她的命令。 家主出面做主的事, 岂容忤逆。 言瑛被人从湖里捞出来的时候, 已经不省人事, 浑身上下泡得发肿发白, 言夫人几乎哭死过去,刚将言瑛抬回屋子, 言喻之那边又派人来传话:“待明日六姑娘一醒, 立刻到祠堂面壁思过, 每日跪足六个时辰, 不准任何人打扰。” 言夫人伏倒在言瑛身上,大哭:“他这是要我阿家阿瑛的命啊!我还活着没死呢,他竟为了一个四姑娘作践我宝贝似的女儿……” 话未说完, 大丫鬟咳了几声提醒。 言夫人哭得伤心, 却也不得不止住哭声。她并非言喻之生母,言喻之待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且言喻之身居高位,安国上下,除了圣上, 就属他最大。 他的府邸,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压根不用顾忌家常伦理。 言瑛被严惩后,府中其他几位姑娘人人自危。她们过去也曾欺负过言婉,只是不像言瑛这么过分,如今见言婉得了言喻之的庇护,心中畏惧,生怕日后言婉到言喻之跟前告状,将她们也丢到湖里去。 言婉的小院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门庭若市,除了言夫人屋里没来人,其他屋里全都来人了。 几位姑娘准备到屋里探病,刚上小楼,遥遥望见一顶抬椅,是言喻之来了。 姑娘们又畏又怕,恭敬道:“兄长。” 言喻之冷着脸,连个眼神都未抛过去,只是在路过她们身旁的时候,冷冷丢下一句:“都回去,闹哄哄的,太吵。” 姑娘们咬紧嘴唇,唯唯诺诺:“是。” 言喻之进了屋,恰逢绿玉从里屋出来,见了他,连忙笑道:“可巧呢,四姑娘刚念叨爷,爷就来了。” 言喻之坐上轮椅,刚前行没几步,屏风后有了动静,是她撑起身子喊他:“兄长,是你吗?” 言喻之绕过屏风,“是我。” 她昨天才醒,昏迷了三天,苏醒后又陷入昏睡,她刚醒那阵,他急忙忙来探过她,她眼皮子趿拉着,朝他伸出手,语气虚弱:“我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兄长来我屋里。” 他还没得及回应她,她就又陷入沉睡。 她身子有多弱,他现在才深有体会。娇小单薄的一个人儿,连呼吸都浅不可闻,他在她病床前守着,尽管知道她已无性命之忧,却还是忍不住担忧,生怕他一不留神,她就会撒手人寰。 言喻之推着轮椅,缓缓朝床边而去,少女半坐起来,身上披一件桃红色的单衣,粉嫩娇艳的颜色,衬得她那张脸越发白皙。 她挣扎着就要下床,言喻之按住她,“下来做什么。” 她怯怯地望着他。 还没有人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她。她并不知道他为她做主的事,这样也好,他不想她因此大惊小怪。 可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他心生不悦。 少女张开薄薄的唇,讨好地将手递到他面前:“兄长是想要喝药了吗?我这里没有小刀,兄长身上有吗?” 言喻之眉头紧锁。 “我不是来取血的。” 少女缓缓地将手收回去,“这样啊……” 他目光幽深,紧紧凝视她:“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少女眼中闪起一抹光彩,只数秒的功夫,随即湮灭。她低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兄长定是以为我这次死定了吧,倘若我死了,兄长会为我伤心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怏怏地说:“又或许因为以后再也吃不到解药而伤心?总之不管哪样,横竖都是好的。” 他忍不住凑近些,伸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在她额头上,轻柔抚摸,“阿婉,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 因他轻微的动作,她仰起面孔,脸上有了灿烂的笑意,目光渴望地盯他:“兄长真温柔,真想兄长能一直都对阿婉这么温柔。” 言喻之身形一顿,移开视线,没有回应。 他不想再拿好听的话哄骗她。 有些事他自己都没把握,不能再轻易许给她。 他离得近了,她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像只颤颤巍巍的小兔子,贴在他的肩头。起初是额头边角轻触,见他没有抗拒,遂将整个脑袋都靠在他身上。 她心情很好,有种大病初愈后的精神奕奕,声音里透着灵动跳脱,问他:“兄长,你来看我,是不是代表我以后又能去你屋里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我又没说不让你来。” 她高兴地笑了笑,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旧事,语气低了下去,喃喃自语:“我知道兄长是因为我的血,所以才待我好的。但是我不在乎。” 她顿了顿,声音透出一抹娇羞,越发细软:“不怕兄长笑话,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用处。能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极为心酸的话,从她嘴里跳出来,竟像是一番豪言壮志,骄傲又自豪。 她要的不多,只想在他身上有个寄托罢了。等了十六年才等来的亲情,抓住了,就不愿再放手。 言喻之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他见过比她可怜万倍的人,在那些人跟前,他没有半点动容。她轻巧一句话,却瞬间打破他的铁石心肠。 上心就上心吧。 人这一辈子,总不可能事事尽在预料中。在这诺大的府里,除了他,她还能依靠谁? 她爱哭又脆弱,他本就该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何况,她还是他的糖。 他所有能尝到的甜处,都系在她身上,横竖是扯不断的关系,何必再避讳些什么。上天将她送到他面前来,可不就是为了让他牢牢抓住她吗?万一她出个什么意外,他到哪里再去找像她这样香软可口的解药? 他心里惦记她,天经地义,纵使他心里从来没有装过人,如今装了她,就算不习惯,过一阵子,也就习惯了。 言喻之看着她说:“那日是兄长的错,不该冷你,阿婉以后好好在兄长身边待着,想什么时候来兄长屋里,就什么时候来。” 她红了眼,鼻头也红红的,小声问:“还会有紫檀匣吗?” 他笑着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有,要多少,有多少。” 少女柔软的樱唇边绽出花朵来:“阿婉一定要快点痊愈才行,已经迫不及待想给兄长喂解药了。” 她就是她自以为是的回报了。 从小受尽欺压的人,忽然受了别人的好,连接受的姿态都战战兢兢,不敢心安理得,只想着早日还恩。 言喻之低眸瞧她,“兄长不急,阿婉好好养身子。” 他派了人悉心照料她,半个月后,她总算好起来。 她这边恢复了,言瑛却还在祠堂跪着。 言夫人实在忍不住,这日跑到书房,希望能求言喻之网开一面饶过言瑛。 恰好碰见言婉。 言婉坐在屋中央,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吩咐言喻之屋里的人给言夫人上茶。 全府上下,如今没有她使不动的人。 经过言婉落水的事情后,整个言府的人都知道了,言喻之捧在心尖上的人,是四姑娘。 言夫人诧异地看着言婉熟络使唤人,那些奴才,个个都对言婉言听计从。竟比待她这个太太还要恭敬百倍。 言婉交待完了事情,亲自端着茶来到言夫人身边,言夫人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言婉的衣袖,央道:“阿婉,你素日最是乖巧,你去和你兄长求个情,就说阿瑛不是有意推你,让他不要再责罚阿瑛。” 少女撅起嘴,答非所问:“小六身子骨真是壮,在湖里折腾了一个时辰,竟然没有冻死。” 言夫人脸色一变,语气愤怒:“你什么意思!” 少女笑着靠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太太,听说过作茧自缚这四个字吗?不瞒您说,那一日,小六确实没有推我,她素日欺负我欺负惯了,只怕连她自己都怀疑,那一日,我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才跌落湖中。” 言夫人瞪大眼,气不打一处来,逮住她的胳膊,就要打她:“好哇,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话音落,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言喻之冷冷问:“太太,你在做什么?” 言婉立刻从言夫人手中逃脱,可怜巴巴地躲到言喻之身后,身影细弱:“兄长,母亲说我要是不替小六求情,她就扣下我的嫁妆。” 嫁妆。 有什么重要的事从言喻之脑海中一闪而过,惊得他眼皮直跳。 26、一更 言夫人张嘴就要辩驳, 气急败坏, 话到嘴边, 忽地望见言喻之面色阴沉, 一双幽深似湖的眼死死盯着前方虚无,像是在思考什么可怕的事。 白光映在他身后,迷迷沱沱, 看不出一丝温暖之意, 倒像是冬日的雾气, 嘶嘶透着冰冷。 言夫人咽了咽, 知道现在不是求情辩驳的时候, 不敢再说话,不甘心地瞪了言婉一眼, 趁言喻之发话之前, 自行离去。 言夫人走后, 少女作势就要推着言喻之进屋, 言喻之却在这时开口,“阿婉,今日天气好, 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少女乖巧应下:“好。” 言家园林巧夺天工, 就连路边最不起眼的小石子,都经过精心设计。言喻之喜欢奇巧的景色, 遂将天下最别致的景都搬到了园子里。 平日他休沐,便到园子里住上几天,欣赏花木草石, 将它们映到画上。而现在,他望着这满目奇珍异景,半点愉悦的心情都没有,心中只有烦闷的情绪不停叫嚣。 他怎么就忘了她定亲的事? 家中的姐妹,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娘,剩下几位都待字闺中。他鲜少在姊妹身上费心思,只依稀记得他父亲死前给谁定了亲事。 现在忽然想起,早早定出去的姑娘,可不就是阿婉么。家里的二姑娘三姑娘尚未说亲,就直接为四姑娘定了亲,结的还是皇亲。对于当时的阿婉而言,嫁过去就能做王妃,这门婚事确实着实风光。 她无依无靠,在府里又无交好的长辈做主,若不是机缘巧合来到他身边,她的这门亲事,就是她最大的盼头。 远处雕梁画栋,玉宇琼楼,言喻之停在树荫处,墨绿的枝叶浓得发腻,风微微刮过,旋了半片落在他膝上。 少女俯下身为他拂开,靠在他的扶手边,小脸蛋灿若春桃,“兄长,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是因为我和太太起争执的事吗,我……” 话未说完,他轻启唇齿:“阿婉,你想嫁人吗?” 少女一愣,脸颊泛起晕红,“兄长,为何突然提及这个。” 他目光深深,几乎要将她刻进眼里。 像她这样的姑娘,有谁不喜欢,见一眼就难忘记,更何况是娶回家天天看着。她娇软又贴心,定会博得未来夫婿的喜爱。 言喻之越看越心慌,下意识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她立刻就贴了过来,眨着无辜清纯的水眸,直勾勾地回应他。 他清楚地知道,她嫁了人,就再也不是他的糖了。 少女窥出他的心思,一点点靠得更近,“兄长。” 随着她的贴近,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语气却淡淡的,听不出一丝端倪:“在兄长面前,你不必有任何顾忌,想就想,不想就是不想。” 他面上风轻云淡,另一只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却紧紧掐着。 即便是她现在说想嫁,他也不一定会放她。 少女:“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就不能救兄长,对于阿婉而言,在这世上,再没有比兄长更重要的人了。” 言喻之松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他有生之年听过最让人高兴的话,就是刚刚从她嘴里冒出的这句。 他怜爱地点了点她,“乖阿婉。” 他得了她的甜言蜜语,所有苦闷迎刃而解。至于婚约,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以后找个机会解除便是。 言瑛在祠堂跪了两个月,重见天日后,府里的形势已经大变样。 首先是家中掌事的人换了,她的母亲言夫人失去了掌管内宅事务的权力,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她那可恶可恨的四姐。 言婉说想要学习打理内宅,言喻之便立刻让人将言夫人保管着的钥匙全都移交给她。言婉拿了钥匙,第一件事,便是去库房,找出自己的嫁妆。 她挑出藏有自己身世秘密的物件,没有任何犹豫,一把火烧光。 要想肆意地活着,就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让人有可乘之机。 她不在乎公主的虚名,与其要一个金枝玉叶的身份,还不如要一个金枝玉叶般的生活。她向来敏锐,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怎么样才能最有利,她得心应手,轻松自如。 诺大的言府,是言喻之的府,也是她的府。 言府的人,再也不提言夫人,只提四姑娘。四姑娘的话,便是首辅大人的话。 言夫人母女连个翻身战都来不及打,就已经被治得爬不起来。言婉做事,滴水不漏,尤其在她们的事情上。 言夫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暂避风头,不再挣扎,很快向言婉示弱。但是言瑛不一样,她早已被宠坏,习惯了嚣张跋扈的日子,又怎么甘心过畏手畏脚的日子。 自那日被丢进湖里后,她就将言婉奉为她一生的仇敌,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让言婉感受到她当日所受的屈辱。 趁言夫人没注意,言瑛偷溜出去,正好撞见言婉。 少女身边没带人,穿着一身绿纱衣,柔柔弱弱,步伐轻盈。猛地望见言瑛,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半点惊慌都没有。 言瑛凶神恶煞地就往少女身上扑。 少女灵巧一躲,言瑛直直朝地上摔去。 言瑛刚想要爬起来,转眸望见少女蹲下身,与平时温婉的模样完全不同。 少女拍了拍言瑛的脸,嗤笑:“你真是被你母亲宠得无法无天,小六,我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言瑛紧咬嘴唇,恨恨地瞪她:“你别得意,我以后一定会杀了你……” 话未说完,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抵在她的喉间,言瑛颤抖一看,是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寒光一晃,晃得她全身发软。 少女低身凑近,“你是不是想像现在这样,杀了我?” 言瑛哪里还敢回话,吓得直哆嗦。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言婉竟有如此狠戾直接的一面,光天化日之下,在府里拿着匕首对人。 她就不怕别人瞧见吗! 言瑛害怕得几乎哭出来:“你要是敢杀我,我母亲定会让你偿命,还有兄长那里,他若是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一定不再宠着你。” 少女的笑声似风中清铃,“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匕首往前更近一厘,刀尖缓缓划破肌肤。 言瑛哇哇大哭,“四姐我错了,四姐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 少女将匕首移开,手指滑过,轻轻抚了抚刀刃上沾着的鲜血,“四姐怎么舍得杀你,你若是死了,四姐到哪找乐子?小六,你得好好活着,等四姐玩腻了,你才可以去死。” 言瑛脸色煞白,忽地她望见远处有人影晃过,是言喻之。 言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拉过少女的手,拿胳膊往她刀尖上撞,大喊:“救命啊!” 言喻之到了跟前,望见言瑛瘫在地上,手臂上鲜血汩汩,她虚弱地掉眼泪,有气无力:“兄长,救我,四姐要杀了我。” 言瑛虽然受了伤,但心中狂喜,兴奋的目光掩在眼泪下面。 这下好了,言婉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兄长定会对她大失所望。 言喻之看了眼言瑛,随即望向一旁的言婉。 少女手中,拿着把沾血的匕首。 “兄长,四姐再怎么记恨我,也不该拿刀……”言瑛正想要添油加醋,忽地听见言喻之的声音,无情无绪,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滚开。” 言瑛僵住。兄长刚刚是让她滚开吗?不,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疯狂想要爬过去,忽地瞥见言喻之的一个冷眼,他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疼惜,更加没有看破言婉真面目后的惊讶。 怎么会……兄长明明亲眼看见言婉对她行凶……他怎么可以半点反应都没有! 言喻之转身离开,“阿婉,你随我来。” 屋里,八窍香炉鼎生出细烟袅袅,少女伏在言喻之膝上,他正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她的额头。 他现在才发现,他对她,是真的耐心。所有的包容与温柔都给了她,回过神连他自己都诧异。 “阿婉,兄长不会怪你拿刀伤人。” 她也没有否认,只是趴在那。 言喻之又道:“你过去受了许多苦,如今想要还回去,人之常情。只是兄长有一事不悦。” 她这才细声开口:“什么事?” 言喻之:“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整治人的时候,怎地半点手段都没学到?” 她柔得很,他时常在想,若是他没看住她,她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再怎么护着她,难免也疏忽的时候。现在总算稍稍宽了心,至少知道她会反击,不会一味憋着。 他就怕她憋坏了身子。除了她在他这里取血时受的苦,他不想她再受任何苦。 她能狠起心来对别人,他也就不用再过度担忧了。在这世上,没有半点心机的人,只会落得任人践踏的地步。 少女娇媚碰了碰他的手背,试探地问,“那兄长教教我?” 言喻之拿指尖推了推她的额头,“首先,你得凶一点。” 少女挤眉弄眼:“是这样吗?” 言喻之:“不够凶,还要再凶一点。” 她摆出凶凶的模样,他笑出声,双手触上她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抚平,“嗯,很凶,兄长都被你吓到了。” 她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忽地她随口问:“兄长真的不怪我伤了六妹妹吗?” 言喻之如实告诉她:“你就是杀了所有的人,兄长也不会怪你。” “为什么?” “因为兄长最喜欢护犊子。” 27、二更 言婉当了家, 又有言喻之的庇护, 他日日都要将她带在身边, 有时候出门赴宴, 都带着她一起去。 言喻之头一回知道,原来将人捧在手心里,是这个滋味。风一吹, 怕她倒, 天一冷, 怕她冻, 在外面赴宴时, 得确保她在自己的视野内,和旁人说几句话, 便要回头瞧她一眼。 当真是日思夜想不能寐。 从前她的血喝下去, 清甜可口, 如今她的血尝起来, 更是甜蜜百倍。 他的药变得更甜,他却只舍得尝一口。不再用碗盛,只一口, 解了病痛, 点到为止。 言府所有的人情世故皆由言婉出面,别家的夫人小姐下帖子, 全都选择越过言夫人,直接递到言婉手里。 言喻之对这个四妹妹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 加之她生得风华绝代,一时间,言家四姑娘的名头,传遍整个安城,如今提及言家,除了言喻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言家四姑娘。 宫内一年一度的春蚕宴即将到来。小皇帝年幼,尚未大婚,本该由皇后出面的喂桑礼,只能由其他人代替。所有进宫参加春蚕宴的贵妇千金们,都有机会获得这个殊荣。 喂桑礼的人选,会在开宴前三个月选出来,最后再由小皇帝或者太后钦定最后的赢家。代替皇后进行喂桑礼,万众瞩目,风光无限,人人都想要抢夺这个机会。 往年的喂桑礼,大多是地位高贵的贵妇们参选,近年来也有人将自己家中的女儿送进去参选。 小皇帝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该大婚立皇后了。 母仪天下,是万千女子的梦想。 今年的春日宴,不再由言夫人参加,而是由言婉代替。 言喻之对这种事向来没有兴趣,见她要进宫,于是耐心了一回,亲自送她入宫,又和她交待,说宴会过后,他再来接她回府。 汉白玉垂坠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少女并不急着下去。 “兄长,我好看吗?” 她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 言喻之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好看。” 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她坐在他对面,六层轻如蝉翼的纱衣一层笼一层,宽袖及地,风从帘子缝里吹进来,吹动她头上的步摇,少女眼波流转,妩媚天真,此时正用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望他,仿佛他要是说不好,她立刻就能哭给他看。 “兄长,酉时一到,你一定要准时来接阿婉。” 他点点头,忽地望见她腰间少了些什么,拦住她:“你是不是忘记配玉饰了?” 少女呀地一声,皱眉懊恼:“急匆匆出门,倒忘了。”她抿唇看他,期盼地问:“兄长,要么你将你的玉佩给阿婉吧,玉袋没有玉佩饰,阿婉会被人笑话的。” 他从来没有将自己贴身的物件给过谁,怕被人得了去,仗着他的势作威作福。更何况,在安城,男子的玉佩,轻易不给人。心悦谁,才给谁。 此刻面对她的请求,言喻之没有任何犹豫,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亲自替她系上。 待她下了马车,他的视线依旧追随于她。 他坐在帘子后面,透过细细的一道缝隙,一路目送她。忽地望见她走了没几步停下来,往旁望了望,而后迅速解下腰间他刚系上去的玉佩,爱若珍宝地往荷包里放,姿态娇羞,像是揣着什么大秘密。 言喻之心跳漏半拍。 片刻,他回过神,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嘴里喃喃吐出三个字:“傻阿婉。” 得亏他不是她的亲兄长。 马车内她身上的洛瑰寒露余韵未散,他闭眼轻嗅一口,真香。 这边,言婉入了宫,与众贵女共聚一堂,太后与小皇帝尚未出现,大家咿咿呀呀的,好不热闹。 少女一来,众人便跟蜜蜂似地涌过去。 这城中,除了皇后宝座之外,最令人垂涎的,便是言府主母的位子。 四姑娘深受言首辅喜爱,谁若是能入她的眼,说不定也能入言首辅的眼。 耳边叽叽喳喳聚了一堆人,少女嫌烦,寻了个理由,悄悄地避开人群,往别处闲逛。 她选择的清净地,鲜有人来,走到一半,忽然发现步摇丢了,回头去找,刚拨开花丛,便见里面躺了个少年,十四五岁模样,双手抱着后脑勺,正在晒太阳。 他闻见动静,张开眼,黑亮的眸子,面无表情地扫视她。 他说:“你打扰我午憩了。” 少女:“不好意思。” 少年躺在地上,直直地望了她好几眼,忽地没头没脑地抛出句:“刚才我就看见你了。” 少女愣住。 少年:“今天来的闺秀,都是想来选皇后的,你也和她们一样,想着做皇后吗?” 少女摇摇头,不准备继续搭理他,弯腰寻东西。 少年缓缓坐起来,动作慢条斯理,手里挑根步摇,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少女作势就要伸手拿,“谢谢你,我丢的就是这个。” 他忽然将步摇收起来,凑近望她。 少女细腻的肌肤在阳光显得格外白嫩,光滑无瑕,跟水豆腐似的。 这是那人的妹妹。 名花倾国两相欢。那人下棋时无意中吐露的话,并未是假大空。 果真比满城牡丹更艳雅脱俗。 “欸,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皱眉瞪他,贺舜之歪着脑袋,她瞪他,他也瞪过去,故意学她的样,鼓起腮帮子。 她干脆不要步摇了,提裙往前走,少年跟上去,双手负在身后,嘴里哼着小调。 他见她不说话,笑着抛出句:“宫里有鬼,白天也会出来吓人。” 她余光瞥见他清秀漂亮的侧脸,神情悠闲自得,眼神虽然清澈透亮,但是气质却冷冽阴郁。 像是热夏的花开在寒冬里。 她停下步子,冲他道:“就算有鬼,那肯定也是有人故意扮鬼。” 少年点点头,从她身后侧出脑袋往前,“你真聪明,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个扮鬼的。” 他心情好得很,用那些小黄门被吓的情形来逗她。他还吓过几位议事堂的大臣,平日里看起来从容不迫的臣子,被他吓得哇哇叫,直呼有鬼。 她的兄长也曾是他的捉弄对象之一。只是言喻之实在太过淡定,以至于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鬼的样子都没来及摆出来,便被一眼识破。 言喻之沉声唤人时的模样,比鬼还要可怕。 他想起言喻之,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玩味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数秒,少年敛起眸色,换上明朗无邪的样子,洋洋得意地问她:“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哇地一声,“你确实好厉害哦。” 少年捞了她的袖子,问:“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我们去吓吓那些闺秀?” 她果断拒绝他:“不要。” 他哼一声,“不要就算了。” 不远处有一行宫人路过,挨着墙角根走,手里捧着春蚕礼要用的物什。 宴会就要开始,她急着回去,朝他摊开手,“步摇还我。” 少年挑眉一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朵花,他身形健朗修长,手一抬,将花别在她的鬓边,“呐,还你。” 她一双黛眉皱得更紧。 少年脸上挂着笑意,随手从身上扯下一块玉佩,往她手里塞,“欸,你身上的玉袋没有玉佩饰,待会被人耻笑,我好心救你一回,你快感谢我。” 少女低头去看,手抚上玉佩,看了一会,抬起头时,身边早已没有人影。 她神情淡漠地解下少年的玉佩,想了想,没有丢掉,随意装进荷包里。 少女回到人群里,宴会刚好开始,一群小黄门汹涌而入,华盖开路,其后走出个穿绛纱袍戴金玉带的人来。 微微上挑的眼梢,红润丰泽的唇,肤色透白,长身玉立。 小黄门提起嗓子喊话:“圣上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大呼万岁。 圣上一步步走入人群中,最终停下来,拿出一只步摇,稳稳地插入少女鬓间,声音清亮:“四姑娘,步摇还你。” 她抬眸一望,望见花丛间的少年,明眸皓齿,笑容干净。 28、三更 圣上亲手簪上的步摇, 以金筑楼, 花枝相缪, 在阳光的照耀下, 光彩夺目。风一吹,更有万种风情流露。 小千金们望得脖子都断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言婉鬓间的那株步摇。 言婉抬起头, 少年已经背过身去, 双手负在身后, 意气风发, 雍容华贵。 她抿抿嘴, 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旁边坐的礼部姚家的姑娘凑过来探话, 言语间皆是掩不住的嫉妒与不满, 嘲讽:“四姑娘好福气, 丢了的步摇, 竟被圣上捡到了。” 言婉淡淡地扫她一眼,没有半点避讳:“确实好福气,要是像姚姑娘这样的, 别说丢了步摇, 就是扔了黄金,也无人敢拾起。” 姚姑娘瞪大眼, “你……” 言婉对上她的目光,“我什么?” 姚姑娘见言婉生得娇柔,以为是个软柿子, 一时没忍住心中的妒意,想要开口过过嘴瘾,现下瞧言婉气势如云,哪里还敢回嘴。 旁边立刻就有人借姚姑娘不识时务的事来前讨好言婉,在场的人,大多是各府家的宠儿,像姚姑娘这样没眼力见的,毕竟是少数。 言婉有言喻之撑腰,今日的宴会上,就是来了公主,也不一定比得过言婉。 圣上刚才还步摇的举动,更是让人心思潮涌。 早在宴会开宴前,众人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言四姑娘虽然是定过亲的人,而且还比圣上大两岁,但她有言首辅这个兄长的疼爱,万事皆有可能。 有个权倾天下的好哥哥,比什么都重要。 满城的男子,她想挑谁就挑谁,就算是皇后之位,只要她想要,言首辅也会立刻奉上。 只是圣上近几年越来越喜欢和言首辅对着干,可能是年纪渐长,叛逆起来,所以想要将皇权夺回去。 圣上还小,怎么可能斗得过心思狠辣的首辅大人。最近听说消停了些,和首辅大人的关系,又像从前那般。倒也是好事,至少明面上不曾撕破脸。 众人悄悄地望一眼言婉,又暗暗地扫向宝座上盛气凌人的小皇帝。一个娇媚可人,一个英气俊俏,瞧着甚是般配。只可惜,帝王家无情,小皇帝又是个死犟死犟的牛脾气,如何肯真的亲近言首辅的妹妹。 太后为自己的儿子捏把汗,少年一坐下,她便拍着他的手轻声叮嘱:“舜之,你可千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那是言卿的爱妹,不许你捉弄她。” 少年撅嘴,“母后,你哪只眼睛看到朕捉弄她了?”说完,他含笑看向人群中妩媚纤弱的少女,“朕喜欢好看的人,她长得好看,朕怎么舍得捉弄她?” 那么多闺秀,就属她笑得最动人。还有刚才,她气嘟嘟瞪着他的样子,看得他心痒痒的,像是有根羽毛挠来挠去。有趣极了。 太后若有所思,“是啊,着实长得好,当初言大人与我商量婚事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满,想着他怎么好意思求我赐婚,虽然你兄长是由洗脚婢所生,但是再怎么,也是个王爷,他的王妃,怎么可以是个外室之女?如今瞧了人,也就不敢不满了。还是你兄长有福气。” 少年眉头越皱越紧,漂亮的五官显出戾气来,“兄长常年在苦寒之地,就算有这福气,只怕也难以享到。” 太后闻言,觉得哪里不对,刚要开口,抬眸望见少年站起来,擅自点了喂桑礼的人选:“言四姑娘,喂桑礼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竟是直接忽视已经入选的闺秀们。众人大吃一惊,小皇帝向来不理会喂桑礼的事,都是由太后来选人,今年却一反常态,亲自点了人选。 太后目瞪口呆,数秒后稍稍定下神,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检查喂桑礼的东西里有没有掺什么东西。 她这个儿子,生性顽劣,做起来事来,不分轻重,全凭自己开心。 随意乱点喂桑礼是小事,若是弄出什么东西来伤了言四姑娘,那就是大事。 言喻之可不好惹,他看重的人,决不能在皇宫里有任何闪失。 直到喂桑礼结束,言婉安然无恙地完成了全部事宜,太后才敢松口气。 少年笑意盎然:“母后,你看她,临危不乱,大气。” 太后被他吓得早已满头大汗,拿出帕子擦了擦,“舜之,你别夸人,你一夸谁,母后心里就虚。” 少年笑容依旧,只是眸中多了几分寒意,“母后是嫌朕顽劣,不像言首辅那样,沉稳聪慧,只是母后,朕再怎么玩闹,也不曾夺人性命,哪像言首辅,杀人不眨眼。” 太后低声吼道:“舜之!” 少年往皇位上一坐,端的玩世不恭风流倜傥样,“好啦,母后放宽心,朕会好好做一个傀儡的。” 母子俩的对话并无外人听到,直到春蚕宴散去,少年也不曾开口再说一个字。 他遥遥坐在高位上,一双眸子黑而深邃,乌沉沉盯牢人群中的娇粉身影,风吹动她鬓边的步摇,一下一下,他的眼睛也随之一眨一眨。 想要博得她的注意力。可她却偏偏没有往前看过一眼。 最后少年眨得没力气了,怏怏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住胳膊,悄悄唤了身边的小黄门:“待会你这样说……” 他这边刚吩咐完人没多久,那边太后就得到消息,大惊失色,“他什么时候让人去传话的?” 大宫女:“就在不久之前,约摸着这会子,言四姑娘已经被圣上身边的人领走了。” 太后连忙道:“快去拦下来。” 大宫女提醒道:“圣上是以太后您的名义传见的四姑娘,而且圣上给出的召见理由很是充分,说要商量日后嫁入王府的事。” 太后急得跳脚,“他今天疯了不成,到底要干什么!” 大宫女及时出谋划策:“既然圣上以太后的名义,太后娘娘何不将计就计,顺理成章去找言四姑娘商量婚事,有太后娘娘在跟前看着,圣上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敢做。” 太后点点头,“那就如你所言。对了,祁王昨日刚回城,算时辰,这个点,他也是时候进宫向我请安了,你让人传他来,既然做戏,那就要做全套,万一圣上弄出什么事来,也有个打掩护的人。” 这边,言婉跟着小黄门往前,好奇问:“公公,到底还要走多久?” 小黄门:“姑娘,就快到了,您若是觉得脚累,奴才这就去找软轿来。” 为了避人耳目,他只能遵循圣上的旨意,尽可能带着言四姑娘绕远路,圣上发了话,若是被太后的人逮到,就罚他在浣衣局洗一辈子脏衣服。 小黄门急得眼泪都掉下来,生怕言婉不肯跟他走。圣上整治起人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没几个人受得住。 言婉递了帕子过去,“公公莫哭,我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小黄门感恩戴德,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姑娘放心,圣上对姑娘没有恶意。” 少女神情疑惑:“咦,不是说太后传见我吗?怎么又变成圣上了?” 他们此时正好走到宫墙拐角处,她只顾着和人说话,一时忘记看路,脑袋猛地撞到什么,吃痛地抬起头,望见个锦衣玉冠的男人,文质彬彬,撞了人后,二话不说,立刻致歉:“姑娘,小王一时没留神,冲撞了姑娘,姑娘可还好,是否需要小王传御医替姑娘看看?” 身后有另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跟上来,喘着气停在男人跟前,“祁王殿下,可算找着您了,太后娘娘正在朝霞殿等您呢。” 祁王贺灵均生得相貌堂堂,见过的人,皆叹他清风朗月,有卫玠潘安之态。此时他弯起一双黑眸,眼底似有万千星辰,温柔含笑,“待确认这位姑娘没事,我立马就去见母后。” 小黄门一愣,顺着祁王的视线看去,嘿,这可不就是太后下命四处寻找的言四姑娘吗! 言婉身边的小黄门几乎窒息,顾不得礼节,拽起言婉就跑:“四姑娘,快随我躲起来。” 宫外。 言喻之早早来至宫门口,等待言婉出宫。酉时已过,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闺秀们走了一波又一波,人都走光了,还是没等到言婉。 进宫探话的人隔着车帘回话,“大人,宫里的人说,春蚕宴结束后,太后娘娘特意召见了四姑娘。” 言喻之蹙眉:“为何特意召见她?” “太后娘娘想找四姑娘商量日后嫁入王府的事。” 29、一更 朝霞殿, 气氛莫名尴尬, 宫人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噤声默言。 太后娘娘刚训完圣上,转头言家四姑娘就出现了,瞧言四姑娘的模样, 像是刚经过一场恶战, 气喘吁吁, 额间满是汗珠。 两个小黄门在地上跪着, 太后暴跳如雷:“我有让你赶着四姑娘跑吗?” 其中一个小黄门委屈地指着另一个小黄门:“是他带着四姑娘跑的, 一见奴才拔腿就跑。” 太后作势就要罚人,小皇帝适时出声:“母后, 这都是朕的旨意。” 太后不满地剜向小皇帝, 可小皇帝压根就没看她。 少年坐在殿上头, 一双眼乌沉沉地望着底下站着的言婉, 望啊望,他不由自主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她, 掏出一块手帕, 递到她手里。 小皇帝直白得很,没有半点掩饰, 眼底盛满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想见嫂嫂,怕嫂嫂不肯过来, 所以才假借了母后的名义,本想与嫂嫂商量一些事情,可惜被母后打断。” 太后气得青筋直跳,无奈在言婉面前,只能忍下去,平静数秒后,尽量控制自己的怒气,指着下面静坐已久的祁王,“你要商量什么事情和你三哥说便是,四姑娘是你三哥的未来妻子,你和你三哥商量也是一样的。” 一直喝茶毫无存在感的祁王此时应景站出来,“是啊,圣上有事,大可与微臣相商。” 小皇帝撅起红润的唇,“现在没事了。” 寻常人被小皇帝当众拂了面子,定是窘迫万分,然而祁王却微笑从容,脸上温柔神情未改,双手作揖,恭敬地回应:“日后圣上有事,微臣一定立刻赶赴进宫。” 小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祁王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视线从小皇帝身上移开,无情无绪,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言婉,不由地多看几眼。 这就是他未来的王妃了。 起初他只知道自己与言府的姑娘有婚约,并未特意询问,他常年被外放至苦寒之地,郁郁不得志,所以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婚约者。无论娶谁,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妻子的虚名罢了。 而如今,他见了她,目光却迟迟移不开。 她往他胸口上撞的时候,似乎将另外的东西也撞进了他的心里。刚才她被小黄门拉着逃跑的样子,着实可爱,三步一回头,眨巴着眼睛,迷茫又无助。 她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望他一眼,他接了她的目光,像是干涸已久的树忽地有了甘泉浇灌,一瞬间绽放新叶。 春意盎然。 在外人面前,祁王一向规矩守礼,从未有半点差错,男女大防,虽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但是他现在还不该与她亲近。 他应该回去坐下的。却终是忍不住挪开步子,柔声关切:“四姑娘,先坐下吧。” 她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入座,就坐在他旁边,祁王心中欢喜,难得过分殷勤一次,主动端茶递水。 她却没有接他的茶水点心,眼神巧妙地躲开他所有探究。 祁王一愣,继而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言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从刚才在宫墙边撞见祁王起,她的记忆就一层层翻滚出来,挡都挡不住,像是无边的怨气汹涌澎湃地往外钻,钻得她脑袋疼。 这就是做过一世夫妻的坏处了。没有见到旧人之前,尚能云淡风轻地过日子,一旦见到旧人,脑海中就只剩恨意与愤懑了。 她应该是爱过他的。无依无靠的小孤女,靠着嫁人换了新天地,虽然被自己的六妹横插一脚,由正妃变成侧妃,但是再怎么样,面对温柔多情的夫君,她心里总是感激的。 感激上苍终于让她获得安稳的幸福,府里的日子再怎么难熬,多了一个夫君,也就多了一片光明。 起初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他喜欢她的貌美,喜欢她的温顺,喜欢她受了委屈却从不在他跟前抱怨。可渐渐地,他看腻了她,她身上那些令人喜欢的特质,到头来变成他嫌她无趣的理由。 后来,他得了她的嫁妆,知道了嫁妆里的秘密,又开始对她好起来。她以为她再无得宠的机会,欢喜雀跃,被他的回心转意感动,殊不知,她盼来的恩宠,却是索命的毒-药。 他做了皇帝,转头便将她丢下,他不再需要她了,从他成功登上帝位那一刻起,她便变成了一个累赘。 言婉记得,自己死的那天,是七月初七,她捏着鸳鸯荷包在屋里等他,换了新衣戴了新钗,练习过无数遍的“吾皇万岁”听起来如黄莺般婉转甜美。她等着恭贺他,他却等着看她死。 言瑛将毒-药端进来的时候,她望见窗棂绿纱后的人影,她哭着喊着求他救她,可是他站在芭蕉叶旁,始终未曾往前一步。 “四姑娘,你不喝三哥的茶,那便喝朕的罢。” 小皇帝的话将她拉回现实,言婉笑着看过去,落落大方,“我桌上有茶,无需喝任何人的茶,多谢圣上好意。” 太后刚要出言阻拦小皇帝,猛地听见言婉这么一句,当即放了心,将小皇帝按住,不让他过去。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往别人茶里放巴豆的事,他也没少干。 太后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自己一时没看住,小皇帝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殿内莫名其妙沉默下来。 太后咳了咳,看了眼言婉,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焦虑,似乎急着出宫。太后想起正事来,对祁王说:“你在外历练,虽然收获颇丰,到底是苦寒之地,不宜携妻带子,以后你就留在安城。” 不等祁王回话,太后略微停顿,语速放慢,继续道:“你与四姑娘的婚事,也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祁王立刻应下,态度恭顺,神情激动,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太后很是满意。 祁王一向听话孝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即使被外放至苦寒之地,每月也不忘递折子进宫,问候她身体是否安康。 舜之若是有他一半懂事,她也不至于日日操心苦恼。 太后收回视线,让人赐一对玉如意,分开来赠予祁王与言婉。 祁王想起什么重要事,起身来至言婉跟前,掏出一块玉佩,“我与姑娘初次见面,不撞不相识,尚未来及赔礼。今日出来得匆忙,未来及准备什么,身上只有这一块玉佩,乃是先帝所赐,如今转赠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少女凝视数秒,而后接下他的玉佩,“谢谢王爷。” 她接了他的玉佩,按理说,也该以荷包相赠,但少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媚媚地站在那笑。 她没有打算给他回礼。 祁王迅敏地意识到这一点,先是发愣,而后迅速恢复清雅随和的模样,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四姑娘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没能等到少女的回应,却等来了小黄门的惊恐声:“言大人殿外求见——” 话音刚落,不等太后和小皇帝传召,人已经闯了进来。 祁王遥遥望去,望见四个家仆抬着顶扶手小椅,抬椅上的人穿皂纱团袍,腰间束玉带,气势如山地从殿门后而出。 言喻之高高坐在抬椅上,手指轻扣梨花木扶手,一下下,清晰异常,殿内安静极了,宫人伏在地上,纷纷屏住呼吸。 就连太后也只是怔怔地望过去,不敢说话。 “臣在宫外等候多时,迟迟未见家妹身影,以为她又使小性子跑到哪里玩乐,原来是在太后娘娘这里。” 太后笑道:“言卿来得正是时候,哀家正与祁王讨论婚事……” 言喻之敛起冷漠的眼,丝毫不留情面:“既然臣已经找到家妹,那就不打扰太后与祁王了,臣府中还有急事。” 他看向言婉,朝她招手:“阿婉,过来。” 少女直奔他而去。 言家兄妹告辞后,太后尚未回过神,旁边小皇帝负手离去,像是要去追赶什么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往殿外而去。 太后脸上挂不住面子,甚是窘迫,先是言喻之,再是小皇帝,她再好的脾气,也耐不住煎磨。 祁王适时开口圆场:“看来儿子回来得不是时候。” 他这一句,便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去,怪自己牵连了太后,语气里满是愧疚。 太后心情稍稍宽解,不敢将话题扯到言喻之身上,便拿小皇帝的行事当由头安抚祁王:“你莫要介意,圣上就是这小孩性子,他跟你闹着玩罢了。” 说的是喂桑礼和刚才在殿里小皇帝在言婉跟前的殷勤奉承。 祁王笑了笑,“圣上一向活泼好动,儿子早就习惯,又怎会介意。” 太后觉得祁王甚是贴心,不由地跟他多说几句,“哀家瞧着言卿对这个四妹妹爱护有加,你刚回城,对城内诸事不太熟悉,正是需要多多走动的时候,不妨常去言府看看。” 祁王应下,眼神自刚才言婉坐过的地方一扫而过。他这个未婚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为腼腆。她看了他好几眼,不是探究,也不是好奇,平平淡淡,虽有笑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软玉温香般的美人,连疏离神秘的性格也是种锦上添花的美妙点缀。 红墙玉瓦,冗长的宫道,言喻之早已从抬椅上下来,重新坐上轮椅,面色沉郁,任由少女缓缓推他往前。 他让她快点,路过拐角处,余光瞥见身后紧紧跟随的明黄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示意她停下。 他心底压着的烦闷焦急再也按不下去,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刚被火烤过,连说出的话都燥冲炙烫:“你为何招他?” 他这句话问出来,没头没脑地,少女微愣片刻,而后软软答道:“兄长是说圣上吗?圣上跟着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兄长的缘故吗?” 刚才他们从朝霞殿离开,没走几步,便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离得不远不近,晃着锦衣斓袍,光明正大地尾随。少年也不出声,他们快,他就快,他们慢,他也跟着慢下来。 最终言喻之忍无可忍,派人去问:“圣上到底要去哪,叫人抬了软轿来罢。” 少年昂起脑袋,声音响亮,“这是朕的皇宫,朕想去哪,就去哪。” 他转了语气,又喊:“婉姐姐,你的步摇真好看,很配你。” 言喻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冒着被颠出去的风险,也要让言婉加快步伐,总算将小皇帝甩开。 宫门就在前方,白玉镶顶并四匹汗血宝马的马车停在那,言家的仆人早已等候多时。 天边薄云泛起红霞,言喻之袍下的手五指紧握,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刻都不等不及,他有许多句话要问她。心里郁结,难以纾解,只好一句句往外挑:“刚才圣上为何提起你的步摇?” 她鬓边的那株步摇,是他赠给她的,出门前亲手为她簪上,配不配她,他最清楚。 何时轮到旁人指手画脚? 少女细细的小嗓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呀,步摇簪在头上,大概是圣上瞧见觉得好看,所以才提了几句?” 言喻之朝她望一眼。 她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伏下来趴在他膝间。言喻之冷着脸,取下她鬓间的步摇,“这支不好看,兄长重新送。” 他想起朝霞殿的事,急急地又问她:“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少女摇头:“没说什么,就让我和祁王殿下见个面而已。” 言喻之心头一梗,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语气淡淡的,目光炯炯盯她:“见着了,觉得人怎么样?” 少女:“没有兄长好。” 她甜软地说着话,温柔可人,芳菲妩媚,似春风般扑进他的心里,瞬间扑灭他压抑着的无数把躁火。 简短五个字,价值千金。 言喻之总算舒展眉头。 两人上了马车,言喻之无意间扫见她将荷包搁在一旁,想起荷包里有他的玉佩,她不舍得戴,那就由他重新替她佩上。 他拿起荷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三块玉佩,除了他的,还有小皇帝和祁王的。 言喻之呼吸微滞。 他送她入宫,短短几个时辰,她便兜了其他两位男子的玉佩回来。日后若是放她出门踏青,她岂不是要兜回一车玉佩? 少女伸手去抢,“兄长……” 言喻之铁青着脸,气冲冲地将其他两块玉佩拣出来塞进自己的袖兜里,“圣上与祁王的玉佩,兄长替你保管,你若要佩玉,佩兄长的玉就行。” 30、二更 是夜, 言喻之辗转难眠。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 本不该有什么烦心事, 可他心中多了个人, 不得不多几分考虑。 原本想着退婚的事不急,只要阿婉的心意坚决,他压根不用担心任何事, 但现在不同, 他一想到她荷包里多出的两块玉佩, 他就恨不得立马进宫退婚, 然后宣告天下, 他家阿婉,永远不嫁人。 可惜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他得为阿婉的名声考虑。 祁王刚回城, 前脚刚回来, 言府后脚就退出退婚, 再加上春蚕宴小皇帝的蓄意搅和, 这个时候提出退婚,只怕别人会误以为阿婉一心想做皇后。 言喻之以前做事,向来都是干净利落, 名声这种事, 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今却耐着心, 一点点将事情拨开。 言喻之揣着两块玉佩,犹如揣着两块烫手的山芋,退婚的事暂时不提, 不代表他不能旁敲侧击。言喻之没有多想,第二天便进宫退还玉佩。 小皇帝皱着眉,双手死死抱着胳膊,横竖就是不接他递过来的玉佩:“这不是朕的东西,朕不要。” 言喻之推着轮椅上前,硬是将玉佩塞进小皇帝怀里,“我家阿婉年幼不懂事,还请圣上将佩玉收回去。” 小皇帝:“没关系,朕比婉姐姐小两岁,朕更加年幼不懂事,所以言卿不必有顾虑,玉佩给了婉姐姐,那就是婉姐姐的了。”他眨眨眼,嘴角掀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若真的要还,那也得婉姐姐亲自来还。” 言喻之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退回去,将玉佩放到案桌上,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宝蓝销金刺绣圆袍,外罩薄薄一层襌衣,气势沉稳,硬邦邦往外吐字:“既然圣上不肯要玉佩,那我们就来谈谈其他的事。” 小皇帝盘腿坐起来,双手撑着下巴,“言卿又想与朕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言喻之敛起长眉,“微臣就不兜圈子了,臣的四妹,性子腼腆,讨不了圣上的喜欢……” 他慢悠悠地尚未说完,前头小皇帝没皮没脸地笑:“不啊,婉姐姐很讨喜,朕看到她,就跟看到言爱卿一样高兴,不,应该说是更高兴才对。” 少年一口一个婉姐姐,听得言喻之脑袋痛,他嫌弃地告诉他:“城中那么多闺秀,无论哪一个,都能比我家阿婉更能讨圣上欢心,圣上以后就不要再惦记阿婉了。圣上在春蚕宴上的举动,已经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小皇帝板起脸哼一声,“好哇,朕明白了。言卿,朕现在就如你所愿,立刻下道圣旨,告诉全天下的人,朕甚是讨厌你家四姑娘。” 言喻之身形一滞。 许久,他目光深深地望过去,眸中寒意尽显:“圣上,你越来越任性了。” 小皇帝咧起白牙一笑:“反正你们都当朕是小孩子,小孩子任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言喻之不再言语,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言喻之前脚刚回府,小皇帝后脚就让人将玉佩重新送了回去,这一次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将自己的佩玉送给了言婉。 言喻之不准言婉接旨,碰都不让她碰那块玉,代替她从小黄门手里接过那块玉,当着小黄门的面,将玉丢到装莲花的大缸里。 两块玉,相比于其中一块的去而复返,另一块显然要老实得多。 祁王笑脸盈盈地接了佩玉,不用言喻之开口,祁王自己就找好了台阶下:“小王疏忽,这块玉雕工太过粗糙,配不上四姑娘的花容玉貌,待日后小王得了更加精致的美玉,再亲自送去。” 还算知趣。 夜里,少女照常到书房来。如今已是寒冬,她披风一解,抖了抖,白白的雪霜落地。 言喻之坐在书桌后,朝她招手:“快过来烤火。” 少女哈口气,捂了捂耳朵,鼻尖下巴冻得通红。脚底一个炭盆,不够暖,言喻之将汤婆子递过去,她笑着接住。他碰到她的指尖,跟冰块似的。 言喻之心中一揪,低头拢了她的手,用掌心的热度替她取暖。 少女粉腮红润,媚笑着望他:“兄长取药时,怎么也不肯贴着我的手往唇间含,其实阿婉并不在意男女大防,只要心中无恙,寻常亲昵,算不得什么。比如说现在,兄长握着阿婉的手,阿婉就很喜欢,感觉自己同兄长更加亲近了。” 言喻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男女大防,那是用来防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正上了心的人,根本不存在防这个字。 他捏着她的手,捏了许久,自己的体温渡给她,她掌心暖烘烘的,几乎被他捂出汗。 书案上照常铺开字帖。 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喜欢练字。他早已替她准备好纸墨,将洛纸铺开来,动作自然地替她研墨。 他们俩之间分别坐着的梨木大椅,足以容纳两个人并坐,她靠在椅子上,忽地同他说:“兄长,我练字总是练不好。” 他沉默数秒,缓缓问:“要不要兄长教你?” 她高兴地站起来,从自己的椅子挪到他的椅子里,两个人挤一张椅子,少女拿起狼毫笔,腰板坐直:“兄长,快来教我罢。” 言喻之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悄悄地从后面环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地蘸了墨,带着她的手,一横一竖,在纸上划下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贴得近,他的脸几乎挨着她的,余光低睨,瞥见她细润如脂的秀靥,丹唇列素齿,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那张朱唇榴齿,微张微阖,像鱼吐泡泡般往外掷字,自言自语:“原来得这样写才好看呀……” 好看。 他脑子就只有她说的这两个字反复徘徊,眼眸盯着她,心里想,确实好看。 言喻之从来没有体会过情不自禁的滋味,不知道此刻心里燃起的到底是情还是欲,是什么情,又是什么欲,他一概未究,只是任由自己抬手,轻轻抚上少女的面颊。 指腹滚烫,贴着她的下颔角往颧骨处摩挲,细白的脸蛋,软软嫩嫩,像是剥壳的鸡蛋,看得人想要咬一口。 少女仍旧埋头练字,嘴上随口问道:“兄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难道又沾了饭粒?” 他双指微微一夹,假装从她脸上拂了什么东西,“嗯,是饭粒。” 她却在这时猛地一回眸,刚好窥见他迷离痴醉的眼神,像大火烧林般熊熊燃起,她的目光望进去,火势更甚。 少女学他刚才的样子,伸手贴了贴他的脸,“兄长,你脸好烫。” 他目不转睛,“还好。” 少女歪头问:“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他凝望她许久,最终恋恋不舍地撇开视线,咽了咽,道:“不用。我们继续练字。” 少女也就不再问,懒懒地靠在他怀中,“兄长,以后每日都教阿婉练字吧。” 他哪里能拒绝她,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拒绝她。 他哑着嗓子应下她:“好,阿婉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那日春日宴过后,城中各府邀请言婉的帖子越来越多,人人都希望与城中风头最盛的言四姑娘交好。然而言婉半个月没出门,一出门,回应的第一个帖子,就是祁王府的。 起初她是个连门都迈不出去的小庶女,她要解决遗留的婚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言喻之身上。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做大部分事。 包括亲自当着祁王的面,告诉他,她不愿嫁他。 时间选在言喻之出门之后,正好是晌午,她让人备了马车,直奔祁王府。 祁王听闻言婉来了,以为自己听错,反复确认,这才敢相信,言婉是真的来赴宴了。 本来没抱希望,以为她会婉转拒绝,她让她的兄长来还玉佩,其中意味,他很清楚。 这门亲事刚定下来的时候,他的姆娘总叹,说是她高攀了他。如今看来,倒是他高攀了她才对。 祁王慌忙整理衣冠,临出门,觉得哪里不妥,低头一瞧,今日穿的锦袍太过皱旧,回屋换了套袍子,这才匆匆赶去见她。 她在亭子里等他。 他走近了一瞧,下意识屏住呼吸。 美人婷婷玉立,玉骨冰肌,一缕婀娜小腰,似柔柳般柔弱,侧颜清丽,粉白黛绿,风吹仙袂飘飘然仿若下一秒就会踏风而去。 他到跟前鞠一礼:“小王见过仙子。” 少女捂嘴轻笑,“王爷莫要打趣阿婉。” 两人对视而坐,他正想着该如何讨佳人欢心,却在这时听见她说:“王爷,阿婉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祁王:“有何要事?”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想退婚。” 她说退婚,他本不该觉得意外。早前从她兄长的态度可见一窥,言首辅似乎不是很满意他这个妹婿。大概是想给她配更好的。 他以为退婚的事会由言喻之出面,却没想到,竟是她亲自前来。 祁王心头生出羞耻的想法,觉得她或许是想来见他一面,顺便让他做好准备,以免日后伤心。 她的婚事皆由言首辅说了算,她自己做不了主。 他决心要做足表面功夫,“退婚?”停顿数秒,皱起眉,殷勤地吐出两个字:“不退。” 少女又道:“我不想嫁人,就算王爷不退婚,我也不会出嫁的。” 这一下,他再也找不到理由。 瞧,是她自己的意愿,她连不想嫁人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不止是言首辅对他不满,她也对他有不满。 祁王眉头蹙起,“小王不明白。” 少女气若幽兰,倦倦地看向亭外,“王爷不必明白。” 祁王心里生出不甘来,早就料想到的事,摆在眼前时,他却忽然不想接受了,“你不喜欢我?” 少女转过来瞧他,“对,不喜欢。” 她的神色冷漠异常,他却跟丢了魂似的,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绝情的人?好歹他做了她三年的未婚夫,纵使中间几年没有任何交集,他也才和她见过一面,他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却也是个崭新的人,她怎可轻易下结论,说她不喜欢他? 在男女之事上,祁王头一回生出挫败感。 他有张俊秀温柔的脸,举手抬足间也尽是风雅姿态,从来没有女子与他接触后说不喜欢他的。他觉得,就凭他这张脸,她也应该留点时间看看再说。 话抛出去的时候,祁王方觉失态:“婚后你会喜欢我的。” 她站起来,没有多看他一眼,冷冷离去,“王爷既然如此自信,何不现在就赢得阿婉的欢心,阿婉只嫁心上人,你不是阿婉的心上人,阿婉不会嫁你。” 她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白狐斗篷下拢着的淡淡洛玫香扑进风里,他嗅了一嗅,怦然心动,下意识抬手,只来得及碰到她微微扬起的刺绣衣角。 祁王喉头一耸。 她不是来退婚的,她是勾人魂魄的。 天色渐暗。 言喻之一回府,照常询问管家,管家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说出了言婉今日去祁王府的事。 言喻之大惊失色,青筋暴跳,耳旁嗡嗡作响。 她去祁王府,做什么?因为她想见祁王?难不成,那日初见后,她就对祁王生出爱慕之心了吗? 她想嫁祁王? 乱七八糟的念头涌出来,按都按不下去。浑浑噩噩回到书房,她已经在屋里等他了。 “兄长,你今日回来得好晚,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 他目光如炬盯着她,话里怒意尽露:“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独自跑去见别的男子?” 31、一更 他的神情狰狞可怖, 像一头发狂的猛兽, 毫无平日的淡定从容。言婉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匆匆探一眼, 随即埋下头,小脑袋摇晃着,细声细气:“我没有。” 她话里满是慌张, 分明就是心虚。言喻之更加生气, 胸膛怒火咻咻往外冒, 几乎要爆开来。 他扼住她的手腕, 一把将她拽过来, 强迫她看着他。 她仰起脸,他望清她面上的神情, 害怕, 畏惧, 还有……怨气。 心里那把火, 瞬间将言喻之烧得理智全无。 因为另一个男人,她对他撒谎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怨他! 言喻之气得无所适从, 手边没有什么东西可摔, 索性掰了玉扳指往地上狠狠摔去,玉石坠地破碎开来的声音, 悦耳却冰凉,听得人肩头一抖。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哪都不许去!” 言婉怔怔地望他, 语气颤栗:“兄长……” 她的身体与她的灵魂互不干扰,此刻她的眼神怯弱无助,但她的心却冷静自若。 她审视眼前这个勃然大怒的男人。 他从前是多么的孤傲高冷,如今却因为一点小事气急败坏。她知道,他最厌恶他自己发病时候的样子,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掌握一切。而现在,他在她跟前,却比发病时还要暴躁,更可怕的是,他再也无法控制他的心了。 他说过,他愿意接受她的一切坏心思,殊不知,她的坏,超出他想象万倍。 言婉眼中含了泪,水盈盈的两汪,红唇微撅,委屈至极:“兄长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言喻之怒火中烧:“是。” 她蓦地一下哭出来,“阿婉最讨厌兄长了。” 言喻之倒吸一口冷气,数秒,他整个人犹如抽魂剥魄,僵硬地问:“你说什么。” 少女哭得泣不成声,“讨厌兄长,最讨厌兄长了,兄长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声就要关我……” 言喻之呆呆坐在那。耳边少女说的话,越飘越远,他听不见她后面说的话,脑海中反复徘徊她的那句“最讨厌兄长”。 她怎么可以讨厌他?她明明说过,在这世上,他对她,最重要。 言喻之忽地喘不过气,像是被人卡住喉咙,他低下腰大力咳嗽,袍上全是咳出来的血丝痕迹。 少女愣住,“兄长,你怎么了。” 言喻之痛苦地伏在膝上。他又开始发病了。 这一次,比之前更要痛苦。他痛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心里的痛,胜过身体痛楚百倍。 少女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毫不犹豫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而流,她颤抖地递到他唇边,眼角犹挂着泪珠,“兄长,喝药。” 他推开她,“不喝。” 少女刚刚止住的泪水卷土重来,“兄长,求求你喝药……” 言喻之冷漠地侧过头,“就让我去死好了,我死了,你就自由了,想见谁,就见谁,再也不用受桎梏。” 少女哭得直打嗝,两眼红彤彤:“……阿婉愿意被兄长关起来。” 她的话可真好听,听得他一下子就心软了。可他听到了想要听的话,心里却生出愧疚来。 言喻之紧抿的薄唇终是张开,他瘫在那望她,看她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将血喂进他嘴里。因为他肯吃药的缘故,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又哭又笑的,分不清到底是悲伤的情绪多一点还是高兴的情绪多一点。 他忽地拽住她另一只手往心口处放,魔怔一般,痴痴地问:“阿婉,如果我不是你兄长,你还会这么关心我吗?” 少女梨花带雨,盈盈泪目,乌眸长睫眨动,“可你就是我的兄长啊。” 他虚弱地问:“我是问如果。” 少女摇摇头:“没有如果,兄长就是兄长。” 言喻之眼眸一黯,不再追问。 病魔带来的巨大痛楚冲淡他先前的愤怒与暴躁,而他身体上的痛楚,又渐渐被她化解。 言喻之恢复几分清明意识,看清她的狼狈模样,因为他,她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像只未断奶的小绵羊,伏在他身边,一颤一颤的。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庞,恢复他早该有的温柔耐心,一点点为她揩去眼泪。 他大概是疯了,竟舍得让她哭了这么久。 “阿婉不哭,是兄长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他低声下气服软的本事,在她身上施展得淋漓尽致。 少女蹭着他的掌心,湿润的扇睫与柔软的红唇一闪一动,挠痒痒似的挠着他,可怜巴巴地解释着之前的事:“兄长,我也有错,不该因为一时害怕就向兄长撒谎,我今天确实是去见了祁王……” 言喻之突然心慌起来,不想听她后面的话,怕又听到什么摧心肝的无情话,忙忙地撇过头,“别说了。” 她直起身子,一张脸几乎挨着他的,“我去见祁王,是去和他说退婚的事。” 他心头猛地一跳。 她盯着他,一字一字往外掷话:“兄长,阿婉既然下定决心要在兄长身边待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她贴得这样近,温热的气息全都洒在他唇边。他眼里是无尽美景,他耳边是甜言蜜语,她让他跌入黑暗的深渊,却又瞬间让他如至快活仙境。 言喻之眼神迷离地往前,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想吻她娇美的唇,想搂她香软的身,想和她做有情人才能做的云雨之事。 他残破的身体,第一次生出焦灼的渴望。 眼见他的吻就要落下,她却在这时晃了晃脑袋,天真无辜地举起结痂的伤口看他:“兄长,快帮阿婉涂药膏,阿婉不想留下疤痕。” 他只好及时止住自己,语气带着几分欲望扩散后的滚烫:“好,兄长这就替你抹药。” 他替她包扎好伤口,抹了药,做好一切的事,回过神,她已趴在书案上睡着。娇憨的睡颜,可爱至极。 每一晚她在他屋里待着,待到最后总是会睡着,他习惯了将她放在腿上,别人抬他,他抱她。 自她来到他身边后,他便将身边抬轿的人全都换成哑巴。没有人会告诉她,她每晚都是被他搂在怀中,搂了许久,将她身子都搂热了,才舍得将她放回床榻。 而现在,他似乎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言喻之像往常那样将人送回去。深夜的小楼,悄无声息,人全都被遣下。 他替她掖好被角,手指代替薄唇,抚了抚她的樱唇。 他得找个机会,将她的身世告诉她。之后的事,还得看她的意愿。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吓着她。 言喻之离去后,躺在床上的人忽地睁开眼。 她懒懒地往上看,媚笑着喊一声:“白刀大人。” 白刀浮在空中,将她从头到尾探个遍,最后好奇问:“你已经彻底抓住言喻之的心,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少女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肆无忌惮地点了点白刀眼角下的红痣,他没有躲开,像是有意探究她一举一动间流露的风情。 “如果只想是想要达到任务及格线,那么我接下来顺其自然即可。但我想要的,是满分成就呀。”她坐起来,抚着白刀的归鹤刺绣衣襟,“只有达成满分成就,以后从司命轮回出去了,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白刀木讷地点头:“对。” 他眨眨眼。她现在看起来特别美,是因为有野心的缘故吗,女人有野心,所以才会更加有魅力吗? 少女朝白刀吹口气,继续说:“在这个任务里,要想拿满分,肯定不可以忽视宿主上辈子的仇恨与怨气。要想肆意幸福地活着,心里就不能留下未解开的结。宿主最大的恨,除了对命运的捉弄之外,剩下就是丈夫的无情抛弃。” 白刀:“你要干什么?” “宿主最想要的,大概是看那人为她神魂颠倒,一败涂地。我要做的,自然是让那个负心狠决的人,生不如死。” 白刀没有阻拦。这个世界给了她,那就是她说了算。他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那言喻之呢?”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后,她重新躺下,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对我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白刀闷了闷,“可你伤起人来,似乎毫不留情。” 少女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开口逐人:“我要睡觉。” 白刀三步一回头,遁入白雾中,依稀听得她在床上嘟嚷:“真是个啰里吧嗦的傻神仙。” 32、二更三更合并 自那日言婉到访祁王府提出退婚的事情后, 祁王心里念着的, 全是少女离去时说的话。 她说她只嫁心上人。 那他就做她的心上人。 祁王的算盘打得很好, 既然言婉有意退婚, 言喻之甚是疼惜这个妹妹,她说的话,言喻之肯定会顺从。反正这个婚迟早是要退的, 他何不卖她一个面子。 退了婚, 不代表以后不能再定亲。若她为他神魂颠倒, 定会心甘心愿嫁给他。 祁王以退为进, 没几日便进宫主动要求解除婚约, 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话里行间全是对言婉的歉意。 太后反复问了他好几次, 确认他是否真的想要退婚, 小皇帝最高兴, 在旁边拍掌:“退退退, 现在就退。” 婚退了,满城皆惊,纷纷讨论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祁王竟然会退掉这桩婚事。 解除婚约, 肯定是因为其中一方出了问题,所以才要退。好事者趁机将脏水泼到言婉身上, 说她遭人嫌弃,肯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也有人说言婉看上了皇后之位,所以祁王恼怒成羞, 不甘被辱,这才自请退婚。 然而没几天,那些谣言全都不攻自破。 祁王每天都往言府跑,日日变着花样讨佳人欢心。先前退婚的事,看起来倒像是闹剧一场。 “小王不想勉强姑娘,所以依姑娘所言,请求太后娘娘解除当年所定婚约,小王还姑娘自由,只希望姑娘能够早日寻得有情郎。” 他这一招使出来,果然很奏效。少女不但不再避着他,而且还主动接受他的游湖邀请。 湖面波光粼粼,美人以扇遮面,眼儿媚黛眉蹙,穿的白狐大氅,一眼望去,像是望见冬日下过雪的花树,凛冽清寒,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今日,我是瞒着兄长出来的。”她的话娇滴滴,听在祁王耳里,如沐春风。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吗?” 少女羞答答点头,“王爷是真正的君子,因为阿婉的一句话,便愿意解除婚约成全阿婉,阿婉心里着实敬佩感激。” “我欣赏姑娘果敢坚毅的品性,姑娘诚实以待,小王也甚是感激,与其做一对怨偶,不如做一对知己。不知姑娘可愿做小王的知己?” 字里行间,皆是攻心。 少女移开团扇,露出张风华绝代的脸,唇角微抿,笑得婉丽:“能做王爷的知己,是阿婉的幸事。” 祁王正襟端坐,心纹荡漾,目光一碰到她,便再也离不开。他们面对面坐着,隔了一双绣花鞋的距离,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若即若离,当真叫人痴醉。 他不是没碰过女人,他虽在宫里不得宠,但毕竟是个王爷,又有一副好相貌,外游之时,凡是所遇女子,无一不为他折服。在男欢女爱的事情上,他算得上是个名家。 如今碰着她,他却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差点没能压住自己的欲望。 她果真是个冤家。 祁王如痴如醉地盯着少女娇俏的笑颜,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美得恰到好处,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不动声色间,索人三魂七魄。 她同他定下下次相聚的诗会,祁王心中高兴,以为她彻底放下心防,不再将他视作陌生人,而是将他视作友人。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头,剩下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祁王幻想着日后言婉为他痴狂的模样,不等瞧见她女儿娇态,自己却一步步越陷越深,等回过神,他已经彻底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 少女与祁王相会的事,早就传到言喻之的耳里。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动静。 管家很是担忧,小心翼翼提醒言喻之:“若是四姑娘被祁王迷住……” 话未说完,言喻之开口打断,语气坚定:“不会,她答应过我,她不会迷上任何男子。阿婉说了,她要做我一辈子的药。所以,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我相信她。” 那日在她跟前大发脾气后,事后练字的时候,少女贴在他怀里,软糯糯地告诉他:“兄长,以后你要是再怀疑阿婉,阿婉就哭上一天一夜,哭死给你看。” 她每次出门,都会提前告诉他,她要和谁,在哪里,做什么。有祁王没错,但是还有其他人在场。 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闺秀,没有谁是被整天关在家里的,只有那些不受宠的姑娘才会被天天关在家宅后院。 他要她活得肆意,不要她拘束。 夜里少女照常到言喻之屋里来,她刚从外面回来,喜气洋洋,红光满面,扑到他跟前,眨着眼告诉他:“今日我戴着兄长送的绿宝石玉楼簪出门,她们一个个地都看直了眼,纷纷问我是在哪里得的这簪子。” 言喻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她大概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涔出细汗,气喘吁吁。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汗,“那是因为阿婉好看,所以戴什么都惹人注目。” 少女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戴着兄长送的簪子,心里愉悦,欢喜之意溢出,旁人望见,所以才觉得好看。” 他怕她出了汗吹风着凉,想让她换件衣裳,他备了许多套衣裙,全是她喜爱的颜色与样式。平时她丢三落四,随手一扔,不是丢荷包就是丢披风,他屋里堆了许多她的东西,她从不要回去。 他也不还给她,直接给她做新的。 她懒得换,推着他往书案后面去,准备开始练字。 两个人挤一张椅子,练字开始前,他照常让她伸出手。 白嫩的肌肤上,一点朱砂格外鲜红。 他重重地松口气。 她撅了嘴,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言喻之漫不经心地问:“过两日还要出去吗?” 少女歪着脑袋看他,开门见山:“兄长,我有很听话很守礼,不曾做出任何逾越的事。” 言喻之声音低下来:“嗯,我知道。” 她娇气地扯着他的衣袖,“兄长,过几日我想请人到府里来做客。” 言喻之问:“客人是谁?” 少女:“很多人。” 他犹豫片刻,少女等不及要听回答,她知道他的弱点在哪,当即就蹙起眉头鞠了泪,眸中水光点点,“兄长不疼阿婉。” 言喻之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泪,柔声道:“我怎会不疼阿婉,不就是请客人来府里吗,你请便是,兄长不会阻拦。” 她当即破泣为笑,扑进他怀里,娇娇的小嗓子,媚得能够滴出水:“兄长是全天下最好的。” 他痴痴地追问:“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兄长还是最好的男人?” 少女乖巧回答:“都是。” 他一把将她揽紧,浑身上下滚烫,渴望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我的好阿婉。” 她笑得天真无邪,回应他的热情,“我是兄长一个人的好阿婉。” 他被欲望烧得面红耳赤,顺着她的话喃喃念道:“对,是我一个人的。” 言喻之这时后悔起来,或许他确实应该将她关起来,他想让她就看着他一个人。 少女这时冒出句:“要是喝了我的血,兄长能够早日康复就好了。”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兄长,你以后会好起来吗?” 言喻之屏住呼吸。顷刻,他缓缓答道:“会好的,等兄长好了,就能陪着阿婉一起游山玩水,还能陪着阿婉做其他快乐的事。” 少女好奇问:“什么快乐的事?”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胳膊,隔着布料,从点朱砂的地方轻轻滑过,“你以后会知道的。”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祁王的心却已经提前步入夏至,每日都火辣滚烫,烧得他不能自已。 祁王浸在情海中,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唯有一个言婉能解忧。 他起初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她,后来则是隔上半月,到后来,一月才能见一次。他给她写信,她却一次都没回过,只是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提上一两句,告诉他,他的信,她字字详读。 他觉得她肯定也是爱慕他的,只是女子脸皮薄,不敢太过直白。 这日言婉的帖子下达后,祁王欢喜雀跃,决心要往前更进一步。是时候向她表明心意了。他要告诉她,他已经彻底为她痴狂,如果她也愿意的话,他想再次向言家求亲。 祁王做好准备收获丰硕果实,他将自己赔了进去不要紧,只要能够赢得美人归,他所花的心思,就没有白费。 他们在言家园林里相聚,流觞唱诗,好不快哉。 言家园林是言首辅的私人禁地,轻易从不放人进来,就连小皇帝提起想来看园子,都被言首辅给拒绝了。客人们纷纷感叹,羡慕言婉受宠之盛。 不多时,众人为作诗找灵感,四处逛去,言婉朝祁王看一眼,祁王当即明白过来,避开旁人,在绿荫小路上等人。 少女姗姗来迟,手里的月白色披帛仿若天边流云,风一吹,人未到跟前,薄纱先至。 祁王弯腰捡起她的披帛,闻见上面还有她的香气,心中一动,指尖自披帛烫金竹枝叶的刺绣摩挲而过,收紧手里的薄纱,不想还回去。 少女身姿轻盈婀娜,灿若桃李,伸出细如葱尖的手,“王爷,还给我罢。” 祁王拉住,“阿婉,今日我有要事同你说。” 她媚笑着从他手里扯过披帛重新挽上,“什么事?” 她说这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祁王赶紧跟上去,与她并肩而立,低头轻声道:“阿婉,你认识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有做任何欺你之事?” 少女笑道:“没有。” 祁王:“我以后也决不会欺你。” 少女星眸盈笑,“好端端的,说这种话作甚?” 祁王停下脚步,“阿婉,你若没有心上人,我可否请求做你的心上人?” 少女也跟着停下来,她脸上笑意未消,多了一丝娇羞,“王爷,你是认真的吗?” 祁王认真严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厌恶他,又或是因此再也不见他,面对女子,祁王一向怡然自得,来言家赴宴的路上,他早已练习过千万遍,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语调同她说出心声。 现在,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因为她的沉默,他度秒如年。 还好,她给了他希望。 “王爷,阿婉的心上人,必须始终如一,王爷做得到吗?” 祁王想都没想,一口应下:“当然做得到。” 少女的手主动递过来,她挨着他的手背,一点点抚过,“如果王爷做不到呢?” 祁王一把牵住她的手,“我会奉上我的余生证明给你看。” 他刚握住,她就从他身边逃开,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冲他笑得腼腆害羞:“阿婉拭目以待。” 祁王一颗心落下。 这就是她的答案了。他以为他总算能够拥得美人归。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她走在前方,不让他离太近,怯怯羞羞,听他说以后的事。 祁王最大的好处,就是说起甜言蜜语来,从不含糊。他说了很多次相守终生,但只有这一次,说的是真话。 傍晚时分,少女以主人身份,留下所有人夜宿园林。婢子小厮们如同流水般贯入,园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为了让她这个主人更有气势,言喻之派人放起烟花,火树银花,绚烂的烟花绽放夜空,就连宫里也不曾有这样好看的烟花。 众人啧啧称叹,刚被烟花惊艳,转瞬就被晚宴震惊。 言喻之低调得很,不喜张扬,如今却为了这个妹妹,极尽奢侈之事,真是将她当宝贝一样疼爱。 众人心里感慨,若是以后谁做了言四姑娘的夫婿,可得时时小心行事,一个不留神,怠慢了佳人,惹怒了佳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言首辅,他要是生起气来,只怕那人连祖坟都得被刨出来。 思及此,大家默契地看向宴上把酒言欢的祁王。 现在大家算是看清了,祁王之前退婚,肯定是因为言四姑娘不喜欢他不愿意嫁,如今祁王终日殷勤讨好,大概是想重新赢得美人归。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祁王眼巴巴地望着言婉,言婉同客人打过招呼后,便盈盈离去,未曾回头瞧他一眼。 小丫头上前伺候:“王爷,请随奴才来。” 每个人都分派到相应的院子住,祁王今夜也留宿,此时急慌慌地问:“四姑娘也在园里住吗?” 小丫头摇头,“四姑娘不在园子里住,首辅大人不放心她宿在外面,刚派了人接她回院子。” 祁王失望地敛起神色。 罢了,总归明日还能见到她。 另一边,言婉从园里离开,她先去见了言喻之,言喻之查看过她的朱砂痣后,这才放心让她回屋睡觉。少女回到院里,绿玉正好走出来迎接她。 “姑娘,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 少女慵懒地靠在引枕上,媚眼如丝,“我也这算是成全她了。” 少女嘴里说的人,绿玉自然知道是谁,愤愤不平道:“何必便宜六姑娘?万一王爷他……” 少女伸手抵在绿玉的唇上,笑容自信,“明天自然见分晓。” 黑夜沉沉。 六姑娘言瑛悄悄地从院里偷溜出来,不敢相信地问:“所有的人都到园子里去了?今日府里门禁这么松,也是因为园子里的盛宴?” 小丫头点头:“是呀六姑娘,连府里的婆子们都到园子里看热闹去了,您若不信,那还是回去待着好了。” 言瑛拉住她,“你真的可以带我进到园子里吗?” 小丫头:“我在姑娘身边伺候两年,何时说过假话?姑娘待我好,我自然想着报答姑娘,姑娘不是喜欢祁王爷吗,现在祁王爷也在园里,姑娘去了,便能看到他。” 言瑛狠下心咬咬牙,“好,我随你去,但你若敢骗我,回来我定打死你。” 她被关在屋里太久,就连自己的娘亲都见不到,每日粗茶淡饭,就要闷疯了。今日园子里办宴,言婉几乎调走府内所有奴仆,就连看管她的婆子都被调过去了。 好不容易得了外出机会,言瑛怎舍得放弃。 她一直都很喜欢祁王,自她十岁起初见祁王,她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嫁给像祁王这样的美男子。后来父亲为言婉定亲,定的竟然就是祁王。 言瑛恨啊,她什么都比言婉好,却在婚事上输了一头。从那以后,她往死里折磨欺辱言婉,没能一鼓作气弄死言婉,是言瑛心中最大的遗憾。 果然如小丫头所说,她成功进入园子。 小丫头指着拱桥尽头的屋子说:“那就是祁王夜宿的地方,他没有带自己的人,此时应该睡着了。” 言瑛没有任何犹豫,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还没碰到,门便自己开了。 “是阿婉吗?” 屋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似美玉似箜篌,言瑛心动不已,纵使那人唤的言婉,她却依旧应下:“是我。” “我就知道你会来,门没关,你进来吧。” 言瑛咬住下嘴唇。 好啊,言婉这个贱人,说什么退婚,却还是暗地里勾搭祁王爷。 言瑛想,她有义务将言婉的真面目告诉祁王,好让他知道,言婉是个心狠手辣的下贱胚子。 她推开门,一步步往屋里而去,走得近了,嗅见屋里的香格外好闻,祁王转过身来,眼眸迷离,面颊晕红,朝她奔来:“阿婉。” 言瑛猛地被人抱入怀中,理应尖叫,可她却没有推开祁王,而是情不自禁地搂住他,“你看清楚,我不是言婉。” 祁王被迷香弄得理智全无,已经彻底进入自己的幻想中,“不,你就是阿婉。” 言瑛深呼吸一口气,她看着眼前相貌英俊的男人,他曾在她的梦里出现无数次。 数秒。 言瑛主动吻上祁王的唇:“嗯,我就是阿婉。” 33、一更 今日的晨曦来得格外早, 鲤红点缀鱼肚白, 日光自窗棂照进来。绿玉步伐轻快, 来至拔步床前, 伺候言婉穿戴。 “成了。” 言婉刚睡醒,今日比平时起得早些,她止不住地打哈欠, 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懒懒样, 问:“屋里的香, 都清理干净了吗?” 绿玉弯腰替言婉穿鞋, 笑道:“我做事, 姑娘还不放心吗,那两人颠龙倒凤后呼呼大睡, 就连屋里偷溜了个人进去都未察觉。” 言婉起身走至妆台, 拣了根白玉响铃簪戴上, 粉黛未施却映若朝霞,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荡起一抹笑意,虽睡意未褪, 但心情甚好, “绿玉,我这副模样, 像不像殷切思念情郎的痴心女子?” 说完,她回头一蹙眉,抚着心口, 神情瞬间转换成哀思断肠。 绿玉笑道:“像极了。” 言婉轻挪莲步,朝门外而去,“走,我们到园子里逛逛去。” 做美梦的滋味有多奇妙,没人比祁王更清楚。他在睡中,嘴角都噙着笑,梦见自己正与言婉共赴巫山云雨。她的身子软得很,他怎么也爱不够,拥着她在怀里,一遍遍亲,一遍遍吻。 正是美梦当头,忽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梦中拉回。 “王爷,是我,阿婉。” 祁王侧身睡在床靠外的一边,睁开眼,不太清醒,整个人仍然沉浸在美梦中,依稀听见“阿婉”两字,望见窗外晨雾未散,心想,她这个点就急着来探他了。 祁王懵懵懂懂从床上起来,鞋都没穿,来不及探查周围,将门打开一看,果然是阿婉。 言婉低垂眉眼,羞羞笑道:“半夜醒来,想起王爷,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想着趁大家尚在梦中,过来瞧一眼王爷。” 祁王心生欢喜,瞧见她女儿媚态,当即就要上前牵她的手,兴奋的情绪冲淡所有困意,电光火石间,他忽地想起什么来,脸色煞白。 昨夜,他明明搂着阿婉入睡的,她不该出现在屋外,而是在屋内才对。 难道,昨晚的事,只是一个梦吗?祁王慌张起来,不对,昨晚女子的温软与嘤咛,历历在目,真实的很,不可能是个梦。 言婉轻柔出声:“王爷,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王爷,你在和谁说话?” 祁王动作僵硬地回过头,他刚躺过的红木大床,一个女子正半坐在上面,穿着肚兜与亵裤,长发散落,满身吻痕。 他这时总算看清楚屋内的景象,散落一地的衣衫,倒了一边的摇椅,铺了锦衣的书案,就连窗台上都挂着女子的纱衣,可见昨夜的春事有多激烈。 祁王下意识转身挡住言婉的视线,嘴唇颤抖,大脑一片空白,“阿婉,你过会再来找我,我……” 他迫不及待想要掩饰,但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言瑛从床上下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四姐姐。” 自从她昨夜被祁王搂在怀里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思。她不怕被人瞧见她和祁王行过苟且之事,事实上,就算言婉不来,她也会拖到有人撞破为止。 她不管自己会被人如何看待,府里的姐妹们又会因此受到怎样的牵连,她只想要这门亲事。 她要嫁给祁王,要入王府。言瑛过去十几年缺失的聪明才智忽地一口气全回来了。她知道,攀上祁王,是她最好的出路。 言瑛彻底豁出去,从后面抱住祁王,“王爷,昨夜我们已有夫妻之实,阿瑛的身子给了你,除了你,阿瑛再也不能嫁第二个男子。” 祁王几近癫狂,狠狠将言瑛推开,吼道:“昨夜来我屋里的,明明是阿婉,不是你。” 言瑛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明明是王爷将我拖进屋里的,搂着抱着,说心悦我已久,还说一定会娶阿瑛过门,阿瑛想逃,无奈力气太小,实在拗不过,只好从了王爷。”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有意露出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语气一转,哭声里含了得意,看向言婉:“四姐姐,你可得替阿瑛做主啊。” 言瑛大声嚷着,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招过来,祁王疯了一样捂住她的嘴,“闭嘴!你闭嘴!” “王爷……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祁王抬眸一看,屋门口,言婉正伤心落泪,比起言瑛的嚎啕大哭,言婉哭得梨花带雨,绝望哀切,看得人心都揉碎。 少女痛苦地捂住心口,“什么始终如一,什么用余生证明,原来都是骗人的假话。”她眸中水光点点,黛眉紧蹙,无情地指责他:“你既喜欢我六妹,何苦又来招惹我。” 祁王快要被逼疯。眼见他就要和心中佳人双宿双飞琴瑟和鸣,却猛地被人搅合,还安上了一个奸淫的罪名,当场被佳人抓奸,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阿婉,你听我解释。” 言瑛抱住他的腿,“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毁了我的清白,就得娶我。” 祁王怒吼:“我没有!我贺灵均与人欢好,从不用强,但凡与我欢爱的女子,哪个不是心甘情愿……” 话未说完,祁王怔住,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老底掀出来,他呆呆地望向少女,“阿婉,不是这样的,我……” 少女哭得眼睛都肿了,“我明白了,你的深情,果然全是装出来的。” 祁王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是和许多女子欢爱过没错,可他从未爱过她们,她们只是他的发泄工具而已,遇到言婉,他才真正将心交出去。 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跪在地上问少女:“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少女哭着摇头,“你是个采花贼,我如何能相信你!” 言瑛在后面附和:“对,就是个采花贼。可是没关系,王爷,我愿意嫁你。” 祁王气血冲头,无数种声音在耳边交织,忽地他直直地站起来,疯了一样扑向言瑛,往死里掐她,“都是你的错,你为何要来我屋里,肯定是你设计陷害我,我就是做太监,也不会娶你!” 言瑛吓得花容失色,试图推开祁王,可是祁王的力气太大,她压根无法还击。 “救命……救命啊……”她先是看向祁王,希望他能清醒点,可是他已经完全魔怔,平时斯文翩翩的人,褪下伪装,百无禁忌。 言瑛往屋门的方向伸出手,“四姐……” 她本以为会看到言婉惊慌失措的样子,却只看到言婉淡定自若的模样。言婉脸上还挂着泪,可是她的眼里全无刚才显露的悲伤绝望。 津津有味。言婉正津津有味地扫向她,目光饶有兴趣,仿佛在看什么好玩的事。 言瑛瞪大眼,细瘦的脖颈卡在祁王手里。祁王想要置她于死地,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言瑛短暂的王妃梦尚未启程,就已经消失,连带着她的生命一起,散在风里。在言瑛窒息的最后一刻,她望见少女离去的身影,轻快愉悦,嘴里哼着小调。 小调的旋律言瑛很熟悉,每次她欺负言婉,就会唱起童谣,以至于言婉一听到童谣就会瑟瑟发抖。而现在,她却被埋葬在自己的童谣里。 祁王在言家园林杀人的事很快传遍安城。那日赴宴留宿的人回忆起当时情景,说:“祁王跟个疯子一样冲出言府,言家的人推开房门一看,六姑娘躺在地上,衣衫不整,脖子已经被扭断,死状极其凄惨。”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祁王杀的,还是言家的姑娘。在言府行凶,杀言喻之的妹妹,无论哪一点,都够他死一万次。 祁王被打入天牢贬为庶人,入天牢的时候,据传人已经疯了,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匕首,挥刀自宫,整日喃喃念叨:“阿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得信我。” 言喻之听闻后,立刻派人拔掉祁王舌头,下令不准任何人提及祁王示好言婉的事。 府里出了命案,言喻之每日提早回府,担心言婉害怕,夜里守着她睡。 少女披着衣服躺他腿上,再无过去的忌讳,一双手软软地圈住他,听他柔声哄她:“阿婉不怕,有兄长在,就算是厉鬼也不敢近身。” 他大概是以为她阖眼睡着了,伸手抚摸她的乌发,叹道:“你讨厌谁,跟兄长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少女依旧假寐。 言喻之低头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吻了吻,“无论你怎样,兄长都会护着你。兄长早就说过,就算你杀掉所有的人,也不会怪你,你怎么就算不肯信兄长呢。” 他的唇印上去,自她的眉眼缓缓滑过,最终落在她的唇间。 香软啊。她从里到外都是甜的。他的阿婉,果真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他亲了第一下,还想亲第二下,吻着吻着,整个人情迷意乱,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忽地少女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推他:“兄长……你在做什么……弄得阿婉好难受啊……” 34、双更合并 言喻之吓一跳, 微怔数秒后, 迅速回过神。他看着眼前娇软香媚的少女, 她被他刚才的忘情举动吻得双颊晕红, 此时正懒懒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撅嘴望他,似乎在等回应。 言喻之心跳如雷, 面上却端得淡然, 寻常语气说道:“刚才兄长发病, 实在痛苦难熬, 想要喝药。” 少女抚上自己的红唇, 害怕地望着他:“兄长是想要咬破阿婉的唇喝药吗?” 他黑眸深深,目光如炬, 不再掩饰, 捧了她的脸问:“阿婉不愿意吗?” 少女低下头:“阿婉怕痛, 而且兄长要喝药, 不该从阿婉的唇间汲取。” 言喻之爱怜地抚摸少女白瓷般的脸蛋,他已经彻底沉迷,从前一直忍着对她的渴望, 如今开了头, 心里的欲望就像是瞬间炸开锅,再也等不及, 只想立刻同她说清楚。 “阿婉,兄长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听好, 你言婉,不是我言喻之的妹妹。” 少女颤抖着双唇,水眸闪亮,她拉着言喻之的袖子,语气悲伤沮丧,“兄长,是阿婉做错了什么吗,兄长不要不认阿婉,阿婉愿意让兄长喝药,兄长想从哪里汲取就从哪里,阿婉绝无怨言。” 她说着话,往他跟前贴,刚才羞怯迷茫的少女此刻热情奔放,急急地凑上他的唇,她笨拙得很,一味地往他嘴里送,邀请他咬破她的唇,嘴里乖巧道:“兄长喝药……” 言喻之忍不住闭上眼,陶醉地享受此刻少女的温柔,他的亲吻动作缓慢耐心,一点点回应她,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身心舒畅。 他一边亲吻一边抽空告诉她:“阿婉,其实兄长不是想要喝药,兄长是想要吻你。” 她长睫一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想要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嘴里嘟嚷:“嗯……” 少女脸上的泪珠顺着唇角流到他舌尖,言喻之猛地睁开眼,望见她面上满是泪水,是被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给吓住的。 言喻之满脑子全是对她的渴望,气息烫热,却还是停了下来。他一点点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指腹恋恋不舍地自她红彤彤的樱唇滑过,哄道:“阿婉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少女摇头:”没……没有……” 他捧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抱进怀里:“阿婉,兄长没有骗你,你真的不是言家女儿,你是父亲从外面捡回来的,你的亲生父母早就不知所踪,父亲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知我,说是让我好好送你出嫁,也算是对你有个交待了。” 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数秒后,她忽地哭出声:“兄长,我不是言家女儿,是不是代表以后我就不能住在言府,不能和兄长待在一起了?” 言喻之一愣,他早就做好了安抚她的准备,他想过她听到身世后的反应,或震惊或沮丧,就是没想过,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他欢喜地问她:“你喜欢和兄长待在一起吗?” 少女点点头,“喜欢。” 他问:“哪种喜欢?” 少女擦干眼角的泪痕,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喜欢还分很多种吗?” 他沉默片刻,而后指腹贴着雪白肌肤描她漂亮的五官,“对,很多种。” 少女的小手轻轻抓住他衣襟,“兄长想要哪种,就是哪种,只要兄长不要赶阿婉离开,阿婉做什么都愿意。” 他喉间一痒,“什么都愿意?” 她咬住下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嗯,什么都愿意。” 他将她抱得更紧,“阿婉,兄长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勉强你,所以兄长必须和你说清楚,兄长想对你做的事,远远不止亲吻你这么简单。” 少女问:“除了亲吻,兄长还想做其他的吗?” “是。可能会让阿婉觉得快乐,也可能会让阿婉觉得痛苦。” 她清脆地回应他:“兄长不会让阿婉痛苦,阿婉知道的。” 言喻之低头睨她,少女像只小兔子一样窝在他怀里,颤巍巍地贴着他。 她已经习惯了依赖他。只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教会她。 “阿婉,以后不准叫我兄长,要唤我喻之。” 少女张开嘴唇,“兄长……”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嗯?” 她艰难羞涩地开口:“喻之……” 他问她:“阿婉最喜欢的人是谁?” 少女细声道:“是喻之。” 虽然知道她话里说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含义,但言喻之依旧欢喜雀跃。 他爱若珍宝地一下下轻拍她的背,语气柔和,哄道:“在阿婉确定对我的感情之前,我不会逾越。”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底气:“但要是发病了,需要阿婉安慰,可能会想亲亲阿婉,就只亲亲,不做别的事。” 少女道:“亲亲就会好得更快吗?那兄长日日亲我好了。” 她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嘴。他无奈地叹口气,捏捏她的小脸蛋,顺着她的话往下面说:“阿婉真大方,我下次亲的时候,一定感恩戴德,不让阿婉像今日这般难受。” 少女满足地唔一声,趴在他怀中,重新闭上眼。忽地她想起什么,神情正经严肃,问:“兄长,你日日查看阿婉的守宫砂,是怕阿婉被别的男子勾了去,兄长会失去阿婉,对吗?” 他咳了咳,“对。” 少女:“我以为兄长查看守宫砂,是因为害怕阿婉失了身,就不能再做兄长的解药。”她嘴里念念有词,好心提醒他:“兄长,就算你想逾越,也有心无力,阿婉可是兄长唯一的解药。” 少女很是着急,紧紧揪着他的衣袍:“兄长不能为了女色,就不要性命啊。阿婉长得好看,兄长一时迷了心智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兄长,天底下最不能碰阿婉的人,就是你啊。” 言喻之身形一滞,“不是的,阿婉,你听我解释……” 她连忙从他身边坐起来,推开他,“兄长,你清醒点。” 言喻之伸出手悬在半空,少女已经跳回床上,拿被子紧紧盖住她自己,只留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面,无辜地望着他。 好像他是什么走火入魔的淫贼。 他自己挖的坑,只能他自己填上。言喻之硬着头皮,将当初的谎言真相告诉她。 少女失望地叹口气,“原来我不是兄长唯一的药。” 他柔情似水地告诉她:“你是我的糖与蜜。” 她嘟嘴轻声道:“你这个大骗子。”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言喻之急慌慌到床边,他坐在轮椅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前靠近一步,“阿婉,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怕喝苦药,就骗你。” 她爱哭得很,刚刚被水洗过的眸子,此刻又涌出晶莹泪珠来,鼓着腮帮子瞪他:“那你现在就不怕喝苦药了嘛。” 他摇头:“不怕了,再苦的药,我也能喝下去。” “因为想要阿婉,所以愿意喝一辈子的苦药?” 他直直地搭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决,没有任何闪躲:“对,因为想要你,所以愿意喝苦药。” 少女低垂星眸,“可是我不想让兄长喝苦药。”她攥紧锦被,“我想让兄长彻底痊愈,所以一直都很努力地喝补药,我以为我喝了补药,兄长再喝我的血,就会更快好起来。” 她揉揉眼睛,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而且兄长自从喝了阿婉的血之后,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比起阿婉刚到兄长身边时,兄长现在已经强健很多。” 言喻之若有所思,“因为强健,所以生出熊熊欲-火。” 他垂目看向自己完好却无法行走的双腿,他的身体,无法撑起他对她的渴求,想要又如何,若不能长长久久地与她厮守,那他就是害了她。 他总骗她,说他会好起来,但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他到底能不能好起来。 大夫有过交待,他虽然可以行人事,但是会对病情有害无利。日后等她接受他,他是愿意死在她身上,可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愿不愿意看着他死。 他能对所有人自私冷情,唯独不能对她肆无忌惮。 屋里的气氛沉默下来,许久,言喻之推动轮椅往外而去,他收起他所有的灼热与渴望,缓缓遁入黑暗中:“阿婉,今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依旧是你的好兄长,忘掉兄长说过的话,好好休息。” 少女愣住,不一会,她掀了被子穿鞋,正要往前,忽地半空中浮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时间瞬间凝固。 白刀双手抱肩,“不用追了,人已经离开。”他想起什么,掏出一本灰黑色的线本,另一手多了支狼毫小笔,一笔一划在上面记着什么,“……过度婉拒……打击追求者自信。” 少女横眉冷对,“白刀大人,你在记什么?” 白刀连忙将本子收起来,“没什么。” 少女抢先一步将本子夺了过来,翻开一看,标题赫然入目《绝代妖姬观察笔记》,旁边画了一个简笔像,从婀娜的线条可以看出,这个纤弱的女子是她。 人物像旁边是各种各样的指标,令人欣慰的是,各项指标都是满分,而且还有好几个惊叹号。 少女心满意足地将本子丢回白刀怀里,将鞋一脱,慵懒地趴回床上,朝后勾了勾手指,“白刀大人,过来。” 白刀飘过去。 少女支起半边身子,笑着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玩得太过了?” 白刀闷了闷,瓮声瓮气:“言喻之都走了。” 少女:“在这个世界,既然我能得到一辈子的快活,何必贪恋一时的快活。” 白刀问得直白:“你是担心他无法满足你吗?” 少女双手撑起下巴,“还好,毕竟我们俩又不是都残了。”她朝他眨眨眼,“但要是他好起来,我会更高兴的。” 她说完,眼波一转,重新唤他的名字:“对了,白刀大人,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什么重要事了?” 白刀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劫点的事了?” 上个世界,念在她是新手,他特意用特权免去上个世界的劫点,每个任务者刚开始在任务世界游走的时候,几乎都会受到任务世界的排斥,这个劫点,是任务者无法控制的事,必须渡过去,才有可能顺利完成任务。 他的特权只有一次,所以从这个世界开始,她必须独自面对劫点。如果她运气好,也许会在后面遇到没有任何劫点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的劫点,已经产生。 少女不慌不忙地说道:“早在先前开天眼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小皇帝上一世死在二十岁的原因,是因为他企图用一个秘密要挟当时气焰甚盛的祁王,那时祁王已经得了嫁妆,早已招兵买马手握重兵,就差一股谋逆的勇气,小皇帝要挟他,他如何能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了机会毒杀小皇帝,嫌不够,又用绳子将小皇帝的脖子都勒断。” 白刀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小皇帝一早就知道你是前朝遗孤的事,先帝临死前,留了这个秘密给他,好让他日后能够以此牵制言家,哪想得到,他没有用这个秘密牵制言家,反而拿来牵制祁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威胁过言喻之。” 这个世界的劫点,就是宿主的身世之谜,一式两份,一份藏在嫁妆里,一份藏在小皇帝那。 少女直起身子,“想知道小皇帝为什么不威胁言喻之吗?” 白刀诚实地点头。 少女凑到他耳边:“等我进了宫亲自问一问小皇帝,再告诉你。”她顿了顿,笑道:“我知道,小皇帝手里,有能治好言喻之的药。所以我要去拿药,顺便彻底销毁我的身世之谜。” 白刀皱紧眉头,被她的大胆震惊,她的秘密被人捏在手里,难道她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要知道,刚开始她得到管家权利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烧了嫁妆里的秘密。 他原以为她会恼怒地瞪他,埋怨他为何不提早将劫点的事告知。却没想到,她半点慌张神色都没有,反而要趁机去拿药。 少女看出他的疑问,笑道:“事情来都来了,一味抱怨又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胜利的果实永远都只属于临危不乱直面人生的人。” 白刀点头:“很好。”他需要的,正是她这样处变不惊果敢决绝的任务者。 遁入白雾的时候,他听见她问:“你今天好不一样,话很少。” 白刀已经远走,轻声嘟嚷:“不是你嫌我啰里吧嗦的吗……” 她说干就干,第二日,自请入宫伴读,太后当即应下。言喻之听到消息的时候,连忙到院里找她。 少女正在指挥下人收拾行李,带了一车的衣裳与首饰,全是他送她的。 言喻之屏退所有人,气冲冲地一手拽着她,一手推轮椅,差点跌下来。少女及时扶住他,温言软语:“兄长,莫要动怒,对身体不好。” 言喻之问:“是因为我昨天的举动吓着你了?你竟要躲到宫里去做公主伴读?” 少女摇摇头。 言喻之不信,他握着她的手不放,问:“因为我反复无常?说了想要你,又说让你忘记?阿婉,你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逃开?只要说一声,兄长改,兄长全都改。” 少女眼神冷静,她回望他,一字一字道:“阿婉不是想逃,三个月后,阿婉会回来,完好无缺地回来,兄长耐心等着阿婉,好不好?” 他怔怔凝望她许久,最终认输投降。 他哪里能对她说个“不”字。她在他心里横行霸道,他对她,束手无策。哪怕今天她说她永远不回来了,他也无法阻拦她。 折断羽翼关起来吗?那是掠夺者的无耻做法。 他不是她的掠夺者,他要做她的守护者。 言喻之强忍内心剧烈的悲痛,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指,好还她自由,“在宫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派人告诉兄长,兄长会尽量为你安排。” 她伏在他腿上,“兄长,这三个月,你可能喝不到甜药了。” 言喻之苦涩地牵唇一笑:“没关系,苦药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是在说她离开言府进宫伴读的事。比苦药,苦上千倍。 少女抬起脑袋,趁他悲伤至极,学他昨夜的模样,冷不丁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吻上去,从嘴角亲起,一点点,挪至薄唇中央。 她在他唇上细细低语:“这样做,兄长会不会觉得甜一点?” 言喻之呆住。 她抱紧他,温柔嘱咐:“兄长,阿婉走后,记得好好吃药,莫要嫌药苦。” 不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抽身离开,她朝外而去,站在花藤架下冲他挥手告别:“兄长,等阿婉回来。” 35、一更 言婉进宫的阵仗, 堪比皇后入宫。太后带着小公主亲自在朝霞殿门口迎她。 别的姑娘入宫伴读, 皆是毕恭毕敬, 荣幸不已。言婉入宫伴读, 则是小公主对她恭维有加。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言喻之最宠爱的人。 太后笑脸盈盈,亲昵地拉过言婉, 少女白嫩修长的手握在掌心, 柔若无骨。 太后内心感叹, 需每日用珍贵的白玉奶泡手, 才能保养出这样一双细嫩白皙的手。再看言婉浑身的气度, 是无数珍宝才能堆起来的雍容华贵,便是小公主往她跟前一站, 也得逊上三分。 可想而知, 言喻之平日用了多少珍宝来供养她。 “可把你给盼来了。”太后一边说着话, 一边牵着着言婉往殿里去。 少女笑道:“我也一直盼着入宫陪伴太后与公主, 担心自己资质愚笨,太后娘娘与公主不会应允,没想到, 太后娘娘竟然应了我的的请求。” 她这话说得客气, 太后讪笑,“四姑娘过谦了, 能有你做伴读,是公主的幸事。” 太后原本是不想应下言婉的伴读请求,她要入了宫, 那便不是她给公主做伴读,而是公主给她当伴读。但是碍于之前祁王做的荒唐事,太后心中对言家有愧,尤其是对被退婚的言婉有愧,再加上小皇帝死缠烂打,太后只好应下。 太后还没得及说什么,便听见殿门口闹哄哄的,抬眸一看,原来是小皇帝来了。 少年穿着绛红双龙戏珠大纱袍,金带玉冠,喜气洋洋地冲进来,一眼望见殿中央的言婉,他甚至都没有给太后请安,拽着言婉就往外面走。 “朕给你备了好东西,快跟朕来。” 他行事风风火火,不容任何犹豫与抗议,力气大得很,少女只好半拖着步子跟他往前。 太后没办法阻拦,只好在后面大喊:“舜之,你答应过母后的事,自己记得!” 少年举起手摆了摆,“知道,朕自己按过的手印,不会不认账。” 是时他们已经走到宫道,将身后的小黄门小宫女都甩出一大截,少年回头笑看,见少女气喘吁吁,他不由地停下脚步,直接拿龙袍替她擦汗:“你知道母后让朕应下的事,是什么事吗?” 少女摇摇头。 少年嘻嘻一笑,“朕和母后约法三章,一不扮鬼吓你,二不使计欺你,三不凭势迫你,三点都做到,她就答应让你进宫伴读。” 少女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猛地凑近,露出大白牙,“所以你能入宫伴读,完全是仰仗朕的缘故。你还不谢谢朕?” 少女盈盈一弯腰,“谢谢圣上。” 他趁机嗅了嗅她,“你身上好香呀,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一步,少年捞住她的衣袖不放,两个人猛地撞一块,她的额头正好磕在他下颔,疼得他龇牙咧嘴。 少年捂着下巴,鼓起腮帮子看她,“你弄疼朕了,朕可以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名,现在起,朕要罚你不准动,不准躲。” 薄薄日光照在言婉身后,两旁红墙玉瓦,她的细瘦影子映在地上,缓缓地,另一个修长高瘦的身影与之重叠。 她掩住眼中的玩味,按照他的吩咐,双手平抬,宽袖轻垂,阳光透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浸在金光里。他嗅她衣服上的熏香,又隔空嗅她的肌肤。 少年一手抚着刺绣披帛,一手贴着她的衣袖缓缓往上,隔着毫厘距离,他几乎贴到她耳边,问:“你生得这样香,言卿是否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她假装听不懂,皱眉瞪他,少年连忙上手掐一把她嘟起的脸蛋,“朕开玩笑的,别当真。” 说完,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往前去,眉飞色舞,笑容满面。 少年带她回了自己的寝殿。他将所有人屏退,拿出一个大盒子,又让她站好,从里面取出一块又一块相同的玉佩,低头系在她的腰间,嘴里嘟嚷:“上次朕送你的玉,被丢到水缸里了,这下好了,你来了皇宫,朕想让你戴几块玉,就戴几块,看谁还挡。” 她低头看腰间环了一圈的玉佩,实在是太重了,都要压断她的腰。 她上手解开,解一块,少年赌气似地又系上两块,她恼了脾气,直接解了大衿带,玉佩哗啦落一地,她身上的衣裙也随之松开,风从殿门口吹进来,衣袂翩然,窈窕曲线若隐若现。 少年一愣,立刻背过身去,“不戴就不戴嘛,脱衣服干嘛。” 她重新系上大衿带,不慌不忙地指责他:“刚才圣上往我身上扑的时候,像极了要扒衣服的采花贼。”说完,她挪动步子往外而去,从满地的玉佩中绕过,下巴微抬,端庄典雅,身姿轻盈。 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特意侧眸望他一眼,眸中带笑,自信从容,仿佛是在看一个无聊无趣的小孩子,“阿婉告退。” 少年眼皮一跳,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他猛地拽回她,收起天真烂漫的神情,露出深沉眸光,低声道:“你知道吗?今天你兄长有趣极了,一局棋,他问了你十五次,朕头一回见他这么失态。婉姐姐,你说,朕该如何替言卿好好照顾你呢?” 言婉昂起细长白皙的脖颈,嫣然巧笑:“圣上此话差矣,阿婉比圣上年长两岁,论照顾,也该是阿婉照顾圣上。” 少年脸色一变,“你好大的胆子。”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少女踮起脚,手里的披帛绕上他的脖子,“阿婉胆小得很,怎能与半夜三更爬起来扮鬼的圣上相比?” 话音落,她转身离开,丝毫没有之前的恭敬,少年呆了几秒,而后气闷闷地就要追上去,脖子上的披帛拖至地上,不小心踩上去,脚底一滑,噗通一声直直往地上摔去。 言婉吓一跳,回头望见少年趴在地上,她皱了皱眉,强调:“这可是圣上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少年哎呦叫疼,招她上前,“朕痛得很,你快过来扶朕一把。” 她不肯动。 少年叫得更大声,她实在是嫌吵,低身凑近,“伤哪了?” 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刚才还叫苦连天的少年忽地换上笑容,搂住她扑倒,不由分说地按上去,“婉姐姐,朕浑身上下都伤着了,你陪朕一会,朕就会好起来。” 她连挣扎都没有挣扎,躺在那问他:“圣上在哪里学的这无赖言语,姑娘家可不吃这一套。” 少年紧蹙眉头,不肯放她,“你怎么一点都不害羞?” 她笑意盎然,“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略微发呆,一不留神,被她逮住机会,她毫不留情地揣他一脚,他往后倒去,半坐在地上,微微喘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也太凶了点。” 言婉整理衣裙,“我以后还会更凶的,圣上千万别来招惹我。” 少年盯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未能收回目光,待她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多了抹狡黠的笑意。 好玩。 她祸害了一个祁王,如今又想进宫来祸害他。 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满地狼藉,玉佩四处散落,刚才他搂着她滚过的地方,黛色的披帛赫然入眼。少年拿起披帛,上面还留着她的香气,洛瑰寒露,有时候言喻之匆忙进宫,身上沾的香气,也是这个。 他将披帛捏在指间,忽地大力一扯,清亮的撕破声响起。 顷刻,少年召人进来,吩咐:“去,将披帛送到言府,就说朕与四姑娘玩闹之间,无意间扯破了她心爱的披帛,让言卿给朕出个法子,寻条相同的披帛,好让朕能够讨四姑娘欢心。” 36、二更 是夜, 临近三更时分, 大红宫门被人敲开, 浩荡声势, 守门的侍卫吓得以为是谁作乱打到皇城口,站在城楼往下一探,才发现是言府的人。 人影窜窜, 最前头言首辅正端坐在八抬大轿上, 拿出自己的腰牌, 冰冷的眼神一扫, 侍卫不敢耽搁, 连忙将宫门打开。 小皇帝从梦中醒来,依稀听到宫殿一片脚步声, 待他睁开眼, 入眼望见床头多了个人。 面色阴沉, 凉薄无情。 少年揉揉惺忪睡眼, 撑起半边身子,从容不迫,笑道:“言卿, 现在什么时辰?” 言喻之无情无绪, 低眸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寅时。” 少年笑容依旧:“半夜三更的,言卿入宫, 可有什么急事?” 言喻之随意拿出一本加急折子,丢到少年怀里,“葵川水灾, 请圣上立即定夺。” 少年翻开折子,上头早已印上言喻之的大印,分明早就下发六部。他笑了笑,不气不恼,往外指了指,“言卿替朕将玉印拿来。” 言喻之纹丝不动,“圣上看一遍即可,无需用到玉印。” 少年悬在半空的手收回去,掀了锦被坐起来。言喻之身旁,厚厚一叠折子,大概全都要让他过目的“加急折子”。他拣了一本拿在手里把玩,合拢又打开,“言卿真是用心良苦,非得挑这个时辰进宫让朕看折子。” 言喻之语气淡漠:“国家大事,不容耽误。” 少年没穿鞋,赤脚走过冰凉的地砖,语气嘲讽:“言卿替朕分忧多年,向来都是独当一面当机立断,今天却一反常态,竟然让朕来批折子。” 他绕过去,来到言喻之身后,与叠叠小山般折子搬进来的,还有一个大箱子。少年打开箱子上未上锁的金锁,从旁边随手挑起一顶牛角灯,往箱子里一照,照出无数黛色竹枝山桃披帛。 少年笑意更浓,直言不讳:“原来如此,言卿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送折子,其实是进宫来送披帛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回眸,言喻之正推着轮椅朝他而来,从袖子里掏出他今日派人送去的披帛,语气波澜不惊:“如圣上所托,臣已备好一箱的披帛,每一件都和阿婉心爱的披帛一模一样,圣上以后与阿婉玩乐,就算是不小心扯破十条百条,也不必忧心,只要和臣说一声,臣立即为圣上寻来相同的物件。” 少年笑容僵住。 言喻之将堆积如山的折子往少年跟前一挪,“圣上,时间不早了,批阅这些折子后,就直接准备上朝吧,臣在这里陪着您一起。” 少年怏怏地甩了披帛,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盯了好一会,最终只能盘腿坐回书案边,动作粗鲁地翻开案上的折子。 半个时辰后。 少年困得直打瞌睡,眼皮都睁不开,一记笔杆挥过来,打在他的手背上,言喻之:“圣上,继续。” 这一天过下来,小皇帝整个人浑浑噩噩,先是半夜起来批折子,再是白日里校场骑射,没个歇停,他再如何精力旺盛,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小皇帝自认他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低头的本领,一等一的好。 言喻之离去前,少年怏怏表示:“以后朕再也不会和婉姐姐玩乐了。” 言喻之满意地点点头,扫了眼面前筋疲力尽的小皇帝,心中松口气,“微臣府里还有事,先行告退。” 小皇帝虽顽劣,但总归能治住。 少年在身后问:“言卿,你没有什么话要让朕捎给婉姐姐的吗?” 言喻之顿住,而后推着轮椅继续往前:“她不是什么婉姐姐,圣上莫要乱认姐姐。” 等言喻之一走,原本沉郁的少年将案上的折子挥至地上,呆坐片刻,他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笑容,活泼乱跳地公主殿而去。 言婉一早就望见窗边趴了个人,糊纱的窗隐隐映出一片绛红,少年鬼鬼祟祟地掀起窗棂。 他朝她招手,她假装没看见,他一急,拿了花掷她,她这才抬眸看他。 “圣上有事吗?” 少年将窗子彻底打上去,挪着身子钻进去,差点面朝地摔倒,言婉远远站开,并不扶他。小皇帝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没头没脑地掏出一句:“你兄长果然够疼你,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就连吃醋,都要拐弯抹角地绕着圈。” 他说着话,直奔她而去,她猛地一下被他拽在手里,少年不由分说,卷起她的衣袖,看到她手臂上鲜红的守宫砂。 他忽地更加高兴,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婉姐姐,你进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言婉收回手,冷静自若地回应:“自然是给公主当伴读。” 他往前一步,语气轻快,“言府不够你玩的吗,你要进宫玩?” 少年的眼神里,透出不符外表的成熟与危险,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被自己按在墙上的人,内心的想法进一步确认。 他不过送一件撕裂的披帛过去,言喻之就如此沉不住气,若是日后他再送一件撕裂的肚兜过去,只怕言喻之要发疯。他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但是却能机敏地感觉到,言喻之的情,绝不是简单的兄妹情。 毕竟,她可不是言喻之的亲生妹妹。 小皇帝今日虽在言喻之跟前服了软,但心里却万分愉悦。过去只是怀疑,如今悬而未决的事总算有了定论。 他捞起少女的袖子,一点点去探她的手,以为她会闪躲,却不想,她竟主动将手递过来,踮脚贴近,咬着他的耳朵说:“太后娘娘没给圣上请教养宫女吗,难道不知道,姑娘家的守宫砂,轻易瞧不得?圣上特意查看阿婉的守宫砂,是想做什么?” 她气若幽兰,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垂边,激得他浑身一个颤栗,满脸羞红,连忙将她推开。 言婉捂嘴笑,“原来圣上也会红脸,我只当圣上天真无邪,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少年皱起英气的眉,他瞪了她许久,最后缓缓移开目光,饶有趣味地往外抛话:“对啊,朕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心仪的玩伴,婉姐姐的出现,正好给了朕一个意外惊喜。” 她却在这时开口:“圣上,阿婉是进来陪公主的,不是来陪你的。” 少年双手负背,得意洋洋地朝往而去,“哦。” 自那日披帛的事情过后,小皇帝再也不曾在言喻之跟前提及言婉,半个字都不往外露,言喻之偶尔问起,少年一概摇头,“不清楚,你去问母后。” 少年等了半个月,没能等到言婉向他示好,她嘴里说的“不要来招惹我”,似乎是真心话。 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神秘莫测,疏寡冷静的性格,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她没有动静,少年自己倒坐不住了。自己跑过去看她,却发现窗子已经全都被死死封住,像是特意防止谁从窗户爬进去。 少年只好从殿门进入,遥遥望见屏风后面的身影,美人挑灯夜读,别有一番风情。 她抬眸望见是他,并未感到意外,怡然自得地翻书,嘴里淡淡道:“阿婉见过圣上。” 别人摆出这副不死不活的淡然模样,他只会嫌恶心,觉得那人故意耍心机哗众取宠,可是换做是她,他竟然莫名地觉得合适,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看惯言喻之多年来的嚣张跋扈,所以面对她的时候,也就不觉得大惊小怪了。 少年自己搬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嘴上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朕原以为,你是奔着朕来的,其实也挺好,毕竟你是公主,朕是天子,公主配天子,绰绰有余。” 她放下书。 满殿的宫人早已屏退,屋内就他们二人。 他有意拨弄她,“你是进宫来销毁秘密的吧,先迷惑朕,然后顺理成章地解决剩下的事?” 少女笑道:“圣上何出此言?” 少年乌眸黑亮:“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朕什么都知道,连朕自己的死法,都知道。” 37、双更合并 言婉脸上笑意未减, 心中虽有惊讶, 但是仍旧淡定, 问:“圣上福泽恩厚, 好端端地,怎地提起一个死字。” 小皇帝煞有其事地往周围看了看,而后神秘兮兮地凑上前:“你上一世, 嫁的是祁王, 你的正妃之位被你家六妹夺去, 对不对?” 言婉朝虚无半空中瞄一眼, 白刀没有出现。 那就只能由她自己来应对眼前的情况了。 言婉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英俊略显稚气的面庞下,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漠, 他接住她的眼神时, 目光里含了世事沧桑。 她敛起神色, 盯着他, 不再掩饰,一字一字往外抛话:“先是毒杀,没死透, 又用绳子勒死。” 少年一个抖肩, 抚上自己的脖子,“哎呀快别提了, 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隐隐作痛。”他眼里闪起异样的光芒,喜不自胜,“朕果然没猜错, 你确实和朕一样,这一次,朕真正是有玩伴了。” 他又问她:“你这是第几次?应该是第一次吧,前面两次,朕都没能察觉到你的异样,唯独这一次,你变得不一样了。” 她好奇地盯着他,“前面两次?” 少年趴在书案上,双手抵着下巴,怏怏道:“算上这次,朕已经第三次重新活过来了。每次死掉后一睁眼,又是十四岁的年纪。” 言婉曾经听白刀听过关于复生者的存在,灵魂不死不灭,永远无限徘徊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到,竟被她碰上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安国的皇帝。 小皇帝嘴里说的前两次,那个时候,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任务者迈入过,她是白刀的测试任务者,所以会优先分配到这些未经踏足的崭新世界。 他在他第三次复生的时候,恰好遇见她。 话说开了,纱捅破了,她没必要再伪装,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胳膊,凑过去问:“欸,你前两次好玩吗?” 少年摇摇头,跟吃了苦药一样,啧啧叹气,“第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太愚蠢太惊恐,想要试一下是不是真的,从屋顶上跳下去了。”他伸出手指:“就活了一天。” 她直言不讳:“确实挺蠢的。” 少年努努嘴,“你先听朕说完第二次呀,第二次朕聪明多了。” 言婉眨眨眼,表示很期待。 少年露出大白牙笑道:“朕知道祁王会杀朕,也知道之后的很多事,所以就跑去跟你兄长商量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嗯?” 少年哎地长叹一口气:“你兄长以为朕鬼上身,邪祟作孽,将朕废了。”他重新伸出手指:“活了两个月。” 言婉噗嗤一声笑出来。 少年晃她衣袖:“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重活一遍就能立刻改变人生?” 她慵懒地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那倒也是,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聪慧机敏。” 少年含笑道:“是是是,你这么聪慧机敏,结果还不是被朕看穿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说句实在话,这一次,朕为了活久点,什么都没敢做,以前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唯独在你的事情上,稍微有点不能自已。” 先是在春蚕宴上,而后又是送玉佩,一步步试探,看她解决了祁王迷住了言喻之,他这才敢完全确定,她不是原来的言四姑娘。 在他看来,她的目的非常准确,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之付出的部署也十分周密。她应该是将想要的都算计到手了,最后一步才是进宫。 他自认没有她的聪明才智,运筹帷幄,所以一直不敢点明,怕她是敌人,会和他作对。煎熬了半个月,实在憋不住,这才跑过来和她摊牌。 她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谨慎小心,而且,特别会敲竹竿。 “我替你除去了心腹大患,你该报答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身世秘密你拿出来毁了,还有言喻之的病,我知道你手上有解药。” 少年嘟嘴皱眉,果断拒绝:“不行。” 她真当他傻吗?要是没了她的把柄在手里,他拿什么牵制她。经历过前两次的血泪教训,他早就学乖了。凡事不能太冲动,得留有余地。 他是很高兴没错,终于有人能理解他,能陪伴他,小皇帝下意识以自己的经历断定,言婉也会和他一样,活过来一次之后,又会接着再活过来。 他以为她也是个复生者。 两个人对上暗号之后,他确实想过要对她示好,可是她想要的两样东西,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他慢吞吞地同她说理:“你不要急,等时机一到,朕圆了心愿,自然会给你。” 她好奇问:“你的心愿?” 少年站起来,踌躇满志,“朕的心愿,便是让言卿心甘情愿奉上他的忠心,所以朕从来没有想过拿先帝留下的秘密威胁言家。等他臣服于朕的那天,朕自然会将解药给他。” 言家乃是功勋世家,先帝害怕日后生变,所以在去世前给当时怀孕五个月的言夫人暗中下了毒药,毒药不致死,但是会让她腹中的胎儿体弱多病,以血续命,寻常大夫根本无法察觉,只会以为是疑难杂症。 果然如先帝所想,言喻之十四岁出仕,一路气势如云,言家权势比从前更盛。 安国需要言家,也需要言喻之,先帝去世前留下言家的两个把柄,为的就是让小皇帝能够制衡言喻之。 “朕是君王,朕的臣子,理应被朕的贤明所折服,心甘情愿,臣服于朕。”他认真严肃地告诉她:“这是君王的尊严,所以朕不会听从父皇的话,学他那样去收服臣子。” 言婉盈盈起身,两人对立而站,她用她黑亮的眸子看他,企图迷惑他:“你将东西给我,并不妨碍你守你的帝王尊严呀。” 少年抱肩摇摇头,“朕早告诉过你,朕学乖了,朕得留着这两样东西保命才行。这一次,朕得活久点。” 她看着他:“你这个人好奇怪哦。” 少年:“朕都是活过四次的人了,能不奇怪吗?” 她鼓起腮帮子瞪他。 他往前一倾,笑嘻嘻地用额头顶了顶她的额头,“朕明天再来看你。你要是不舍得朕走,朕可以留下来。” 她指向殿门:“恭送圣上。” 少年倒退着步子往门边走,一边走一边歪头看她,“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从今日起,你就算朕的盟友了。” 言婉猛地一下将门关上。 待小皇帝离开,一直藏在虚无中的白刀总算露面。听到少女召唤的时候,他睡眼惺忪地从白雾中而出,穿的不是平时那件白鹤北归的大氅,而是素白寝衣,长发披散于肩后。 自师父通灵玉走后,这是他第一次入寝。枕着那本手札,自然而然就睡着了。一觉睡醒,便听到她叫他,面有恼意,很是不满。 白刀的第一个想法是:她怎么敢对神明发火? 白刀的第二个想法是:他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据说女魔头在系统做任务时,也是将师父当做宠物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就是像她现在这样吗? 不等少女开口,白刀已经先一步开口:“对,复生者小皇帝就是这个世界的劫点,有他在,这个世界随时都会有变数。值得一提的是,你不能杀他,你如果杀他,这个世界就会崩塌。还有,你是他第一个遇到的任务者,所以我无法向你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她冷漠地朝他挥挥手。 他飘过去。 她指了门的方向,“白刀大人,好走不送。” 白刀嘴角一抽。 真是个无情势力的任务者啊。 白刀沉默数秒,一言未发,缓缓遁入虚无中。 …… 自那日相认后,小皇帝发现,他的盟友,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要聪明。 她再也没有向他提起身世和解药的事。 她在皇宫游刃有余,所有人都喜欢她,就连他的母后,提及她时,也不再唤她为“言四姑娘“,而是亲切地唤她“阿婉”。 有时候他去找她,望见她坐在屋顶上,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去,朝他招手,邀请他上来一起坐。 他对屋顶有阴影,轻易不敢爬,毕竟从上面掉下来摔死过,仰头望一眼,都觉得害怕。 言婉冲他喊:“你怕什么,反正死了还会重新活过来。” 少年想了想,觉得也是,总不能让她看笑话。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都不能怕高。 “朕这就上来。” 话说得淡定,结果爬梯子的时候,手脚发颤,停都停不下来,爬了好久才爬上去。 少年大口呼气,看都不敢往下看,视线往上瞄,一颗心砰砰作响,双手抓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去。 忽地余光瞥见她的小脑袋正往他这边靠,原来是在听他的心跳声。 她细细软软的小嗓子特别温柔:“别怕,就算真摔下去,还有我陪你。” 手掌心一热,原来是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握,特别牢靠。 他蜷缩手指,心里忽地安定下来,摆出他素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朕有什么好怕的呀,又不是没摔过。倒是你,万一真摔下去,下次再见面,你可别怪朕没提醒你摔死有多痛苦。” 今日天气好得很,晴空万里,风里有花香,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惬意极了。 他们躺在屋顶上,她哼起小调来,他也会唱,跟着一起嘤嘤哼哼地唱起来。 少年心情愉悦,唱歌的声音愈发响亮。 唱了没几句,她停下来。他耸耸她的肩,“怎么不唱了?” 她转头嫌弃地看他:“你唱曲太难听了。” 少年身形一滞,而后摸摸鼻子,迅速将话题转移:“欸,朕有一事不明,言卿那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你怎么收服他的?教教朕。” 她看着他不说话。 少年:“别装了,朕知道你勾了言卿的魂。你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他却不舍得碰你,实在是手段高明。” “那我就教教你。”她笑起来,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点,少年迫不及待地贴过去,听见她娇媚的声音,她说:“要让我教你,首先你得先变成一个女人,我只教女人,不教断袖。” 少年咬牙切齿:“好哇,你敢污蔑朕是个断袖。” 身份拆穿后,她一点都不怕他,连装装样子的表面功夫都省下,此时听了他凶神恶煞的训,不以为然,闭上眼享受地晒太阳。 少年怔怔地凝视。阳光下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细细嫩嫩,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掐一把或者上嘴嘬一口。 她在这时轻声开口:“圣上,我也有一事不明,你活四世,是不是没碰过女人?” 少年面容窘迫,凑过去,贴着她的脸颊,以此示威:“朕调戏你的时候,你觉得朕像是个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吗?” 她:“挺像的。” 他捏起她的唇,“朕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她睁开眼,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地,从容不迫地勾起笑容:“嗯?” 他沮丧地移开脸,“朕只和自己喜欢的女子亲近。” “你有喜欢的女子?” “暂时还没有找到。” 她缓缓靠近,贴在他的胸膛处,笑问:“要不要试一下我这样的?” 少年脸羞:“你……你这样的……什么啊?” 她:“我这样聪明貌美人人都爱的女子。” 他看傻子一样看她:“你也太自信了点。” 她不紧不慢地答道:“人活世上,不自信点,怎么活得畅快?”她勾上他的胳膊,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喜欢我,不亏。” 少年哼一声,“朕不会上你的当,朕知道,你只是想从朕这里拿到那两样东西而已。” 言婉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柔柔媚媚地朝他耳边吹气,听得人酥酥麻麻:“到底怎么做,你才肯给我?” 他应该义正言辞地切断她所有希望,可是他忽地生出另一种念头来,痞声痞气地说:“如果你能让朕开心,朕觉得满足了,说不定就会将东西给你。” 她立即应下来:“好。” 少年提醒她:“朕这个人,很难讨好的。别看朕平时嘻嘻哈哈,其实内心特别阴暗……” 话未说完,耳朵边一阵湿热。她亲着他的耳朵,一点点沿着耳廓含住,开门见山:“喜欢吗?” 少年全身僵硬,呼吸滚烫。 她又捧了他的脸,亲了亲他的脸颊,问他“这样呢?” 他紧紧盯着她的唇,脑子一片空白,四肢乏力,唯有两颗眼珠子尚能转动。 香软的女孩子,此刻正殷勤地向他献上自己。头上晴空灿烂,他们坐在高高的屋顶上,风温柔地吹过衣袍,她的唇随风一起,眼见就要吹到他的唇边。少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嘴唇微微颤栗起来。 一个做过四世帝王的人,怎能在这种时候退缩。 少年尝试着嘟起嘴,嘟成一个圆了,她的吻还没有落下。 “算了。”她停下来,贴心地用帕子擦他脸上那些她亲吻过的痕迹,沮丧地叹口气:“我不是你喜欢的姑娘,不应该强人所难。” 少年:“这个……” 她:“过去你也轻薄过我,这下就算两清了。”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滚滚发烫。待他回过神,她已经顺着梯子爬下去。 言婉站在地上,“圣上,我先走了,公主还等着我呢。” 少年一懵,意识到他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时,他猛地一下就慌了:“你倒是扶朕下去啊!” 她已经走远。 少年在屋顶上煎熬了一个时辰,总算有宫人路过,将他救下来。 白日里在屋顶上受了惊,夜晚做梦,也梦见了屋顶。 是他第一次傻乎乎跳下去的那个屋顶。 屋顶上有言婉,她问他:“再活一世,你想做什么?” 他告诉她:“继续做皇帝。” 她问:“不腻吗?” 他觉得好笑:“怎么会腻?”他又问她,“你呢,重新活过来,想活成什么样子?” 她告诉他:“活得肆意,活得幸福就行。” 他没有多想,将心里的话如实交代:“你在宫里也能肆意幸福,朕好不容易找到个同伴,已经做好决定,绝不会放你出去。” 他撅了嘴,这一次不再等她的吻落下,他主动凑过去,搂住她亲起来,亲着亲着,就从屋顶滚落下去。 没有摔死,只不过是从梦里跌醒而已。 窗外天空泛起鱼肚白。少年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放空自己坐了一会,而后听见殿门口一阵动静,小黄门轻手轻脚地进屋禀话:“圣上,言四姑娘来了。” 他一愣,以为是自己的梦被人知晓,慌张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原来是她亲自煲了汤,想来讨好他。 她没有忘记昨天他说过的话。她讨他欢心,他就将东西给她。 他盘腿坐在床上,得意洋洋地张开嘴,享受她喂过来的浓汤:“不是说算了吗?” 她一勺又一勺地喂他,细声道:“反正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讨好你,我也不亏。” 她总喜欢用亏这个字眼,当真势力。 从这之后,她果然比从前殷勤许多。天天都煲了烫来送他,每日一问,问他今日高不高兴,他吃饱喝足,甩手不认账,“还差点。” 他这一世重活,最大的乐趣与盼头,大概就是遇到她了。 她什么都好,就只一点不好,没有什么耐心。才讨好他半个月,转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心有怨气。他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怎么着也该对他多上点心,怎么可以就此作罢。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对外封锁消息,不让言喻之知道她的事,但凡问起,一概只说不知道。他将她身边的人都换成他自己的人,夜里他悄悄跑过去,也无人敢说半个字。 他已经习惯了她天天往他跟前凑,一天没见到,他心里还真有点难受。喝不到煲汤的第二天,少年立刻就装起病来,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夜里爬进了她寝殿的窗户。 他穿了小黄门的衣服,她一眼认出,喊了句:“圣上。”然后再也没搭理过他。 少年自顾自地往她榻上躺,她坐在榻边看书,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全神贯注。 他伸手去抢,夺过来一看,原来是诗经。她正读到《株林》一篇。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读这个作甚?” 她笑着从他手边重新将书拿过去,“心里闷的时候,读读这个,看别人如何愚昧无知,心里就又畅快起来。” 少年皱眉,直接忽略她后面的话,问:“你在宫里待得不高兴吗?” 她随手将书往旁边一放,“我想兄长了。” 他坐起来,紧挨着她,“朕知道你入宫是为了拿到那两样东西,你选择了言喻之做你的靠山,你迫切为他拿药也是情理之中,但是现在你已经知道朕和你是同宿命的人,或许你该换个靠山了。” 她扫了眼,问:“圣上说的靠山,是指你自己吗?” 少年昂起脖子:“那是自然。” 她摇摇头:“一个从屋顶上摔死的人,如何靠得住,而且我不喜欢皇宫,四四方方的天空,太窄太闷,看得人喘不过气。” 他气鼓鼓地瞪她,“你说话,未免也太直白了点。” 她努努嘴,“不直白怕你听不懂。” “朕心机很深的,怎会听不懂。” 她不说话了,坐在那撇过头不瞧他。 少年闷了闷,而后重新躺下去,一点点蹭过去,脑袋往她腿上靠,“朕病了,明日起你重新煲汤给朕喝。” 她低垂眉眼望他,“不煲了,煲再多的汤,我也讨不了你的喜。” 他拉住她的手,细细把玩,“谁说你讨不了朕的喜?朕仔细想过了,朕活四世,缺个心爱的女子,你长得好看,又体贴温柔,朕留你在身边,确实不亏。” 他以前说起轻薄的话,流畅自然,如今说起真心话,却一字一僵,听着很是别扭。 还好,他话里的紧张,没有被她听出来,她压根不在乎,听完后第一句话就是:“那你能将东西给我吗?” 少年有点生气,他问:“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言喻之?” 她没有犹豫:“都是。” “已经有另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你非要选择原先的路吗?” 半晌。 她的回应缓缓响起:“他先来的。” 少年发火,顺势将她按倒,两人在榻上纠缠,他喘着气在她耳边说:“朕知道你的秘密,他不知道。只有朕才懂你。” 她淡然地勾上他的脖子,笑问:“你对我动真感情了?” 少年:“朕不想再孤独下去。” 她半开玩笑:“可我从来就不孤独。” 黑暗中,他猛地吻下去,“朕不管,你必须陪着朕,看朕如何做好一个千古帝王,朕每一世都是皇帝,所以你每一世都会是皇后。你无需再攀上谁,朕会护着你。” 他没有吻过谁,这个亲吻来得迅猛而狼狈,他贴着她的唇,笨拙地往里亲。 她安静地等他吻完,冷静地告知他:“我不是你的玩伴,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朕也可以成为你的人生。” 她盯着他深邃黑亮的眼,“可你来得太晚了。” 少年喘不过气,他委屈地嘟嚷:“朕又不知道你会重新活过来。”他撑起身子,迫切地问她:“这样,下一世,等朕一睁开眼,立刻就将你接进宫,可好?” 他还不知道她嫁妆里藏着的金山银山,以为那一世他说破她的身世之谜,祁王为了永绝后患,将她也杀了。所以她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嫁祁王,而是另外攀上了言喻之。 她摇摇头:“这一世的事还没有过完,不说下一世的事。” 他气闷闷地从榻上爬起来,提着鞋就往外跑冲,嘴里念叨,“朕不但要跟你说下一世的事,而且还要说下下世的事,生生世世,都得找你说清楚,反正你逃是逃不掉的。” 少年没有多想,拿着偷来的肚兜,第二日与言喻之摊牌:“朕要娶四姑娘为后。” 38、结局章 言喻之盯着肚兜, 肚兜上绣着山桃, 熏着他熟悉的洛瑰寒露, 他一眼认出这是谁的肚兜。 言喻之几乎瞪红眼, 咬牙切齿:“圣上。”袖子下的手紧捏黑棋子,碾碎成灰,好不容易挡住杀人的冲动。 少年紧皱眉头, 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事, 片刻, 他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是朕偷来的。” 言喻之一愣。 少年:“朕之所以偷这个来, 就是为了向言卿表明,朕的决心有多大, 足以令朕扮宫女也要溜进去偷肚兜。”他如实以告:“朕本来是想拿这个气你的, 可是朕不能让你误会她, 所以朕现在要换种说法。” 言喻之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少年有些害怕, 第三世他被言喻之废掉的时候,言喻之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想要言婉。很想很想要。他想日日喝她煲的汤, 想要日日尝她的唇。他不想再孤独地守着这诺大的皇宫了。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 颤颤巍巍地翻出心中的底牌,只是这一次, 不是为了牵制任何人,而是为了得到一个人。 言喻之瞪大眼。不等他开口说话,少年眼神坚定, 一字一字,将言婉的身世挑明。 他不但点破她的身世,而且还将自己的打算也交待出来:“她本就是金枝玉叶,朕娶她做皇后,日后她生下皇嗣,无论男女,朕都会将皇位传给她的儿女,这样一来,也算是将江山还给了她。” 停顿数秒,少年继续说:“没有人比朕更适合娶她,朕不怕什么欺君之罪,因为朕就是君王。” 言喻之坐在那,除了耳朵,身体其他所有部位都没有知觉。 小皇帝将阿婉身世说出来的那一刻,毫无疑问,他动了杀念,可是下一秒,小皇帝又掏出另一番话,他告诉他,他是想要彻底解决身世的事。 少年学聪明了,懂得攻心了,步步紧逼,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言喻之,“朕知道言卿喜欢她,可是言卿,你真的能守她一辈子吗?朕不但能长长久久地守着她,而且还能给她光明正大的名分。” 言喻之闷得无法呼吸,余留的所有情绪随之僵冻。 小皇帝的话,一针见血,戳得他毫无还击之力。 他拖着这残废的身体,本就活一天算一天,而且从名义上来讲,她是他的四妹,若不能恢复身份,即便日后她嫁他,也注定受世人指点。 就在这时,少年拿出可以证明言婉身份的东西来,义正言辞地说:“只要言卿答应将她嫁朕,朕立刻就公布天下,以皇室的名义,恢复她公主的身份。” 少年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直勾勾盯着言喻之。 言喻之的眼里,再无愤怒,只有犹豫。 少年很少与言喻之博弈,这时候生出勇气来,咄咄逼人:“言卿,你既然喜欢她,就该给她最好的,就算你现在再怎么不甘心,哪怕是想废了朕,也得考虑清楚,你成事之后,她该何去何从。” 他用眼神明晃晃地示意他,一个健壮的少年,与一个病怏怏的男人,谁更能给言婉幸福。 许久,言喻之沉声问:“圣上这算是在威胁臣吗?” 少年摇头:“不算,朕这是在争取喜欢的姑娘。” 言喻之:“圣上不怕死吗?” 少年咬住下嘴唇。 他想,横竖他已经死过几回了,再死上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一世是他初次遇见她的时候,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够活久点。 在她的陪伴下,尽可能地活久点。 “怕。” “怕,你还敢到我跟前,说要夺我的心头肉?” 少年尽可能地稳住自己,在言喻之跟前,他是真的怕。“因为朕想要她,就算怕,也只能忍着,当自己不怕。” “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 少年赤诚相待:“她说你先来的。” 言喻之抬起眼。 少年硬朗英俊的面庞写满朝气蓬勃,天真自信,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他十四岁刚到少年身边辅佐时,少年还是个六岁的小太子,他教他如何收放有度,如何当好一个高位者,如何不动声色地抢夺想要的东西,可小太子实在顽劣,教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耐心,只好作罢,凡事自己处理。 他以为少年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他当年教的东西,现在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少年早已出师,抢起人来,干净利落。 他离开的时候,少年还在身后说:“言卿,有些事情不分先来后到,朕没有说谎,真的只有朕才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 言喻之来到殿外,抬轿的人前来相扶,他猛地挥开人,试图抬起僵硬的双脚,哪里能够行走,狠狠摔倒,嘴里吐出鲜血,急火攻心,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言喻之刚被抬回府,消息就传到少年耳里。 少年吓一大跳,坐立难安,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言婉。 他知道,言婉很是看重这个兄长,毕竟她这一世能够翻身,也全靠言喻之。她得了言喻之的心,将言喻之化作武器,几乎无往不胜。 他要是她,大概也会对言喻之感恩戴德吧。可是,就算再怎么感激,也不能以身相许。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应该明白,她生生世世的幸福,系在他身上才对。他虽然不如言喻之心思深沉,可是他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他会满足她所有条件,成为她最合适的爱人。 殿里没有点灯,少年往前探,望见她斜斜倚在屏风后,听见他来,头都不抬,开口说出冷情的话:“你这是打算将我关起来?” 他半伏在她腿边,心虚地埋下头,“朕怕你逃跑。” 她伸手抚摸他的下巴,指腹抵住往上一抬,他被迫看她,望见她眼睛慵懒地眯成一条线,她的声音柔得很,不是温柔软绵,而是柔中带刀:“不是还有来世吗,你急什么?” 他迫切地仰起脖子,“朕第一次喜欢人,所以想要每生每世都在一起。从这一世起,朕便是新生,再无过去。” 他的情话没有打动她,她冷冰冰地问:“兄长今日吐血了。” 少年咽了咽,“嗯,因为朕跟他说要娶你。” 她推开他,他不肯,从地上爬起来将她搂住,“你就应该和朕在一起。” 她挣扎出来,一巴掌甩他脸上,啪地一声,又脆又响。 少年僵住,捂住半边脸,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你……你打朕?” 她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少年站起来,直直地将她扑倒在地,他生气恼怒地寻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吻上,吻得她嘴都肿了,他才放开她,语气里带了哭腔:“不许你这么凶。” 她躺在地上,呼吸稍稍平息下来,“我向来就是这么凶,尤其是对自己讨厌的人。” 少年颤着眼睫问:“讨厌的人,谁,你说朕吗?朕怎么会是你讨厌的人,朕是你唯一的同伴啊。” 她摇摇头:“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我不需要同伴。” 他抖着身子抱紧她,“朕不听。朕必须是你喜欢的人,因为朕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喜欢朕。” 她无情无绪地往他心窝子上戳,“你将我绑在身边,将我当只鸟一样关起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我厌恶你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厌恶下去。” 少年伏下去,渐渐有了哽咽,声音隐忍,似是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太失控,“如果朕想要你的喜欢呢?” 她的声音变得魅惑起来,彻底地柔成一滩水:“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幸福开心了,自然就会喜欢你。”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少年哭起来:“你就是想骗朕,要朕手里的东西,好和言喻之双宿双飞。” 她沉默不语。 少年坐起来,哭得伤心,委屈至极,轻轻晃她:“你倒是否认啊。既然要骗人,就要骗到底才行,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她低垂眉眼:“下一世,你会遇到想要的言婉,只要你早点找到她。” 他擦了眼泪,红红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鼻音很重,“这算是你对朕的承诺吗?” 她笑着看他:“算是吧。” 他盯着地砖瞧了许久,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掉,许久,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握,“那你说话算话。” 大不了就是几十年的孤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他可以先学着怎么当一个好皇帝,而她可以提前学会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纵使不是他的。 但有朝一日,迟早会是他的。她会陪着他看万里河山,看他如何做一个千古大帝。 只要,暂时先付出一世的代价。 …… 城中近来发生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圣上昭告天下,言家四姑娘是前朝的公主,并非言府子嗣。 第二件,是瘫了多年的言首辅得了仙药双腿痊愈,如今已能正常行走。 第三件,则是圣上亲自送新封的福安公主出嫁,嫁给权势滔天的言首辅。 安国每年都有奇事,今年的奇事特别多,桩桩都是惊天奇闻。言家双喜临门,公主嫁入言府的第三年,生了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养到三岁,圣上不顾群臣阻拦,下达旨意,将言家的嫡长子封为太子,十四岁以后再入主东宫。 这意味着,福安公主不仅仅是备受推崇的首辅夫人,更是未来说一不二的太后。后世无数女子艳羡,羡她一生荣华富贵肆意妄为,被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捧在手心。 据传言首辅与圣上吵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改了姓,赐姓贺,她将她嫁妆里的金山银山,留了一半自己用,捐了一半入国库。皇帝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皇帝,他舍了情爱,便将所有的心思花在治国上。 不能再当一个“从屋顶摔死靠不住的男人”,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从言喻之那学了一身的本事。唯独没有学会的,就是哄女人的本领。 言喻之是真的嘴甜,她就从来没有生气闹离家出走的时候。偶尔在宫宴上望见她,她身后总离不了一个言喻之。 她走到哪里,言喻之都会跟着她。在外面,言喻之从来不会让她多走一步路,娇矜的首辅夫人,从下床的那一刻起,不是被人背在肩上,就是被人搂在怀里。 言喻之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夫人”。 偶尔有人从宴会路过,听到高位上首辅夫人细声撒娇,不唤夫君,唤“兄长”。 大概是日子过得舒心如意,她四十岁时,容颜依旧如同十八少女,浑身上下每块嫩肉,都被养得白皙细致。 活到五十岁时,生了场大病,没熬过去,眼见就要撒手人寰。 她唤一声“兄长”,守了七天七夜没阖眼的言喻之立即从梦中醒来,她嫌病中容颜颓败,不肯见人,隔着帘子同他说:“兄长,阿婉就要走了,这一世,遇着你,每一天都是艳阳天。” 眼见她就要闭眼,外头闹起动静,是皇帝来探她,不由分说划破屏风,大步走到她床头,死死握住她的手,问:“你今天就走?” 她没有力气,说话声又轻又浅,“对,今天就走。”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皇帝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反复强调:“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记得。”他凑近,神秘兮兮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她讲:“你在言府等朕,哪都别去,朕一醒来就亲自来接你。” 她应下:“好。” 他不放心,又说:“你已经和言喻之过够了一辈子,所以不准再看他,一眼都不许多看。” 她奄奄一息:“好。” 皇帝笑着放开她的手,说着外人听不懂的糊涂话:“朕决定了,这一世不算新生,下一世才算。” 她同他告别:“再见。” 他回她:“待会见。” 正明三十七年,首辅夫人辞世,一个时辰后,康顺帝自缢,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圆安。 言喻之思妻成疾,不到半月,驾鹤西归。 系统声响起的时候,夏姬睁开眼,满分的提示令她心生欢喜。 白刀正站在白雾里往下探什么,她凑过去一瞧,原来是另一个刚进入任务世界的任务者。 存活不到一天,就宣布任务失败。 面对其他任务者的投诉,白刀紧锁眉头。 她凑过去问,“怎么了,白刀大人?” 白刀忧伤地拨开白雾。 十四岁的少年歪着脑袋打量片刻,而后失望地问:“你不是朕的阿婉,朕的阿婉去哪了?” 夏姬一愣,“他怎么能认出来?” 白刀开了天眼:“在你之后,他认出了所有的任务者。没有一个人,能过他那一关。” “他一直在找我?” “对,一直在找你,杀了任务者,然后自杀。生生世世,不曾停歇。” “能让他停下来吗?” “他不愿意停。” 白刀想到什么,抬眸看她:“你不能回去。” 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少年身上收回,探到白刀身上,“我知道,所以我们走吧。” 白刀怔住,他以为她会多说几句,或是求他放她回去看一眼,他跟上去,好奇问:“你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笑靥如花地看他:“心里没有爱的人,怎么会有愧疚,我从不对自己愧疚,所以也学不会对他人愧疚。”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她牵住手,她细软的小嗓子贴在他耳边:“白刀大人,不要当一个啰里吧嗦的神哦。” 白刀一震,立刻挥开一道彩光,以表示自己的果决利落:“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迈入新世界的一瞬间,夏姬忽地回过头,未来及散去的旧世界景象在身后折射。 屋顶上,少年哭着喊:“阿婉,你在哪里?” 39、第 39 章 今天可不是个好日子, 乌鸦都懒得叫。 细细的雨, 黏了好几天, 今日总算消停会, 天刚一放晴,章公馆就吹起了唢呐,章家大爷的棺柩停在灵堂, 小洋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大门驶进来, 都是前来吊祭的。 羡城大人物很多, 章家大爷算一个, 早年白手起家, 鼎盛时期无人能敌,虽然后来落败了, 但根基还在, 提及章家, 尚有余威。而如今, 章家大爷死后,这点子余威也随之风消云散。 今天来了不少人,诚心来祭的人少, 多的是来看戏。 章家遗孀张氏肿着双核桃眼坐在红木沙发上, 四十五六的妇人,一夜之间愁白头, 松松垮垮的旗袍穿在身上,尽显心酸。 丈夫刚死,旁人就来争家产, 章家大房没有子嗣,只留一个遗孀与儿媳,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家里的主心骨没了,正是虚弱无助的时候,猛地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哪里生得出还击之力。 “各家各门还等着嫂子回话,兄弟们虽然敬重大哥,但是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人,我不讨喜地说一句,嫂子您是信得过我,就将东西托给我,我与大哥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早在心里将大哥大嫂当做亲人,大哥泉下有知,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说话的人,是章家老太爷的养子章辜民,人称章二爷,一直跟着章家大爷做事,近几年在外面也渐有名头,章家大爷病重后,章家的产业几乎全由他打理。 人能干,心却太急。章家大爷的头七都没过,章辜民就上赶着要抢掌门人的身份了。 外人看得透彻,其实抢不抢都一样,章家的产业迟早得落到章辜民手里。商会里的人大多都被章辜民买通,章辜民又在章家多年,张氏一个妇人,如何争得过。 凭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叹息章家婆媳俩命运多舛。这种时候,但凡家里有个男人,也不至于被欺成这样。 “你们不知道,章家大爷原来有个儿子,娶亲前消失了,章家从不对外提起这个儿子,只说是死了。” “我就说呢,他家儿媳妇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守了寡,原来还有这一出。” “欸,提起他家儿媳妇,那可是个幸运儿,长得标致漂亮,又是留过洋的,见过的都说喜欢,也难怪张氏疼她跟疼亲女儿一样。” 众人嘴里轻声说着话,眼睛全往前头瞄。 章辜民翘起二郎腿,有恃无恐,继续往下说:“每月的分红,我会亲自送过来,嫂子不必担心日后的生计,如今您怎样以后就还是怎样,每天和太太们搓搓麻将打打牌,日子照样惬意。” 话说得好听,诚意却寥寥无几,就连张氏身边的李妈都听出其中的逼迫意味。 连哄带胁,横竖就是要让张氏乖乖交出大权。 张氏局促不安,她是官家小姐出身,没受过什么苦难,就算是年轻时落魄,也有贵人相助,一路风调雨顺活到现在,忽地丈夫去了,这才发现,周围尽是荆棘深渊,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章辜民说的话,张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心里虚得很,迫切想要找个东西抓住,四处扫量,急急问:“玉萝呢?” 说的是儿媳妇白玉萝。李妈连忙道:“刚才还看到少夫人在门边,太太不要急,我去找她来。” 张氏耳边嗡嗡的,周围嘈杂得很,重负压得她喘不过气,嘴里一味问:“玉萝呢?" 章辜民挑了挑眉,英气的脸因笑意生出几道褶子来。章洪泽是个能做大事的,如今死了,留下两个不顶用的寡妇,老的这个已经快要崩溃,剩下小的那个,慢慢解决。 等章家大房的人都死光了,章家就正式是他的了。 章辜民不紧不慢地开口,“嫂子好歹给句话,接下来到底要怎样做,是您亲自接手,还是怎么着,总得有个准备。”他转了语气,声音冰凉又得意,似毒蛇一般,嘶嘶地吐着蛇芯子:“刀口上舔血的活,嫂子真想接手,倒也不是也不行。” 他说完话,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拍到桌上,茶几上白洋瓷的杯盖没合拢,啪地一下掉到地上,尖利清亮的碎片声震住沙发上的人,张氏嘴唇微张,捏着手帕,掌心全是汗。 紧张的时候,嗓子不听使唤,仍旧重复三个字:“玉萝呢?” 章辜民皱眉,不太耐烦,“大嫂你倒是回句话!” 他这一声吼,屋里安静下来。 忽地楼上走下来个人,一身黑色丝绸刺绣旗袍,戴珍珠项链,抱肩而立,袅袅婷婷,“李妈,给小叔公随便倒杯凉茶,他火气大,喝不了我们章家大房的敬酒。” 众人齐齐看过去。 章辜民一愣,朝楼梯上望去,入眼一张明净艳丽的脸,十八九岁模样,白得像块和田玉,透出来的温暖润泽,眼睛长而媚,眯眼接人眼神时,带着半睡不醒的惺忪。 称少女太稚嫩,称妇女太成熟,介于两者之间,像催熟的妩媚月季,外苞已经红透,花心却还是青色。 章家大房的儿媳妇,前几年在外留洋,回了羡城却难得外出,众人猛地一见,竟有些怔忪。 “玉萝!”还是张氏一声唤,唤得大家恍然大悟。 白玉萝踩着高跟鞋,软洋洋晃着腰,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旁边的人紧盯着她,看得移不开眼。 她走到张氏跟前,抚了抚张氏的手背,柔声道:“妈,瞧你这满头汗。” 张氏一见她,整颗心安定下来,目光往外瞥,瞥到章辜民,望见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当即吓得肩头一嗦,同白玉萝轻声道:“什么凉茶敬酒的,你别惹他。” 张氏现下算是认命了。家里就剩她和玉萝两个,除了向章辜民低头,还能怎么办。 章辜民最擅察言观色,此时适时出声,换回好脾气,语气柔和:“凉茶我就不喝了,只请嫂子尽快给句话。” 白玉萝抬起眼,恰好撞见章辜民饶有兴趣的目光。 片刻。 “小叔公急什么,妈给不了的话,我给你。”白玉萝绕过张氏,拿起茶几上的枪,摆弄着在手里玩,将章辜民刚才逼张氏的话,全都还回去:“大房不是没有人,刀口上舔血的活,以后就不麻烦小叔公了。” 众人吓一跳,就连张氏都愣住。 大家怎么都没想到,大房十九岁的小寡妇竟然敢在这时站出来。 章辜民讪讪笑着,气氛很是紧张,空气里安静极了,只有少女手里枪上膛的声音。 他强硬,她比他更强硬,枪对着额头,没有一句废话。 许久,章辜民笑道:“行,既然你想试一试,那就由你来。” 一场好戏,就此落下帷幕,看戏的人都走了,张氏这时回过神,腿脚发软,将白玉萝拉进房里,哭着说:“玉萝,妈知道你是为了妈好,但妈答应过你爹娘,要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平平安安,章家的产业咱不要了,别和章辜民争,你争不过。” 白玉萝搂着张氏的后脑勺,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不,妈,我争得过,而且一定要争。” 张氏扑在白玉萝怀里哭,“你从外面留洋回来,性情倒是变得活泼起来,只是太活泼了,怎么会想到接手你阿公的产业呢?那可是拿命拼的事啊。” 白玉萝微笑不语。 张氏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白玉萝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走廊左边绕过去,迈进自己的房门,刚一进门,空中出现一团白雾。 白刀冷着脸鼓掌:“很好,很有气势,我差点以为你真要一枪蹦了他。” 白玉萝甩了高跟鞋,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伸手去勾悬在半空的白刀,皱眉不满:“您这时机选得好呐,我才刚醒过来,都没弄清楚宿主的记忆,您就给我来这么一茬子事。” 白刀:“时间来不及,只能让你先上车后补票了。” 上的车,是他指点的车。补的票,是现在都还没补上的宿主记忆。她一睁开眼,脑袋一片空白,就只听见白刀在耳边碎碎念:“现在立刻马上冲出去抢家产。” 然后就有了刚才拿枪指着章辜民的一幕。 她狠狠瞪他一眼,“要是因为你指点的这第一步导致我无法拿到满分成就,我会……” 白刀:“我是根据对你的分析之后,做出的最佳匹配行动。就算没有我的指点,你接收完宿主记忆,照样也会冲出去。” 她半信半疑地开始翻看宿主记忆。 宿主白玉萝,十岁起住进章家,因白家父母对章家大房有恩,且从小定下娃娃亲,章家公婆一直将宿主当做亲女儿疼,白玉萝十四岁时正式嫁入章家,婚礼上没有新郎只有一只大公鸡。婚后,章家公婆对外宣称儿子猝死,白玉萝就此由新妇成为小寡妇。 作为一个年轻的小寡妇,白玉萝却过得潇洒肆意。十六岁时被送到美国留洋,学了三年归来,章家公婆爱若珍宝。 日子本该就此幸福下去,直到公公突然病逝,奸人算计大房家产,婆婆张氏无力反抗,含恨而终,白玉萝终日抑郁,受人唆使,染上烟瘾抽大烟,最后凄惨而死。 翻看完宿主的记忆,她抬起头:“稀松平常,又是一个惨淡的人生。” 白刀:“每个人的人生,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都像是一场乏味的悲剧。” 她懒懒地抱着枕头,“说吧,这次宿主的心愿是什么?” 白刀:“一,保护好自己和张氏。二,不再受人欺压。三,活出自我。”他顿了顿:“满足这三个怨气消除的条件,才能刚好达成合格线。剩下四十分,仍然需要你自己揣摩。” 大概是前两个任务的连续满分,她轻松答道:“很简单。” 白刀瞄她一眼:“祝你好运。” 她没理他,继续翻看天眼里能得到的信息。现在回过味来,发现白刀说得果然没有错。 依她的风格,刚才她确实会冲出去争家产。 现在,狠话撂下了,狠事自然也不能少。 章辜民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她向来果决,想好的事情从不会拖泥带水。脑子里有了念头,立刻就要去做。 少女重新穿鞋,窈窕身线,摇曳生姿,她打了个电话,叫了车就要往外去。 白刀好奇问,“你去干什么?” 她回头笑道:“去杀人。” 40、一更 司机老马将车开到租界, 早已有人在路口等候。 天空放了晴, 下午三点钟的太阳, 微微有些晒人。白玉萝打开车门, 手边没带洋伞,朝前挥了挥手,李家四兄弟连忙站成一排, 他们身强马壮, 刚好能遮出一小片阴凉来。 刚才打的电话, 除了通知老马开车外, 顺便让老马叫上李家四兄弟。 章鸿泽留下的人里, 还是有几个能用的。她要做事,首先得先揽人。人到齐, 事才好办。今天做的事不必大费周折, 四个人就顶用了。 “我让你们盯的人呢?” 李大回道:“每天下午三点半, 莫总管都会到烟馆来抽上一管。” 白玉萝点点头, 秀白修长的手搭在腰上,软洋洋地说:“他人一出现,就拿麻布袋套起来。” 李氏四兄弟一愣, 接到老马电话的时候, 以为少夫人又让他们跑腿去买什么香水。他们习惯了凶神恶煞那一套,刚被派到少夫人身边时, 有种大材小用的落寞。老爷派他们保护少夫人,命令刚下完,老爷就病危了。少夫人回来没几天, 他们对少夫人的了解,仅限于香水与甜点。 忽然从少夫人嘴里听到以前老爷才会下达的吩咐,他们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带刀没?” 李家四兄弟更懵了,最后还是老马掏出把匕首,“少夫人一说要逮莫总管,我就把刀带上了。” 树倒猢狲散,老爷一倒下,牛鬼蛇神全露出原型。等老爷死了,这几天的形势一摆出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忠心耿耿的莫总管是章辜民的人,章辜民今天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地上章公馆“逼宫”,就是莫总管的功劳。 但事情尚未明朗,没有确切证据,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玉萝将匕首丢给李大,半开玩笑道:“还剩半个小时,你找个地方磨磨刀,磨得越锋利越好。” 李大拿着刀,激动得手都在抖,不敢相信地问:“少夫人,你是想……” 白玉萝慵懒地往车边一靠,黑色的旗袍搭黑色的蕾丝遮额小礼帽,粉黛未施,光鲜动人。 “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了,快憋坏了吧,以前你们擅长做什么,以后就还是做什么。”她勾唇一笑,掐腰而立的模样,活脱脱就像画报上走下来的女郎。只是更神气些,透着被逼到绝境的狠辣。 李家四兄弟既兴奋又感慨,兴奋他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他们受过老爷的恩,不愿意向章辜民屈服,现下好了,少夫人肯站出来,他们做起事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他们总以为少夫人和寻常女子没两样,虽然读过几年洋书,但毕竟是个没经过事的年轻小姑娘,哪里敢拿刀动枪,而且他们知道老爷一直将少夫人当做掌上明珠宠爱,她被养得娇滴滴,更不可能沾染这些腌臜活。 却没想到,少夫人竟然有这种勇气。 老马适时出声提醒:“少夫人,莫总管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没有证据……” 白玉萝挑起细长的柳眉,“为何要有证据?” 老马一怔。是了,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只要少夫人是章家大房的管事人,她想干什么,那就干什么。横竖不过是把天捅破,反正天已经快塌了,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手搏一把。 少夫人上午在章辜民面前撂了接管大局的话,下午就来拿莫总管,行动狠准快,就连他这个跟在老爷身边多年的人都不由地感慨,少夫人这步棋,走的好。 他们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目标,李家四兄弟不动声色地将人逮住,莫总管也不怕,一见是他们,笑脸嘻嘻,“怎么,太太要见我?” 刚说完,就被塞住嘴套进麻布袋。 大街上不好直接动手,选了个巷子,安静僻静,不怕人听见。 麻布袋一拿开,莫总管望见跟前的人,先是吓一跳,随即镇定下来,他嘴里的东西已经吐出来,笑道:“原来不是太太要见我,是少夫人想见我。” 他仗着自己背后有章辜民撑腰,而白玉萝又是个年轻小姑娘,就算知道他在商会里动的手脚,也不敢对他怎么样。顶多就是大骂他一顿过过嘴瘾,又或是劝他可怜她们婆媳。 章家的这个小儿媳他知道,被宠坏了,宠得娇生惯养,和她婆婆一样娇矜,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说话都冲着老马说:“你们要想查账,就到商会里来,别在这说事,绑着我算什么呀。” 话音刚落,听到温柔似水的声音,娇娇软软,像唱歌似的,“李大,将他手指剁下来,凑齐十根,拿个好看的珠宝盒装起来,送到章辜民那。” 莫总管僵住,回过神他的手指已经被剁掉一根,李大动作干净利落,唰唰切白菜一样。 巷子里响起凄厉的叫声。 莫总管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全身痉挛,太阳穴突突暴起,痛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 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敢…… 白玉萝动作优雅地蹲下身,隔着手套,施舍地捏住他的下巴,“阿公来不及清理的门户,我替他清理,你在阿公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自己说,想怎么死?” 莫总管吓得浑身直哆嗦,吃到了苦头,他这时方才察觉到形势的严峻。巨大的痛楚使得他说话含糊不清:“少夫人……求求你……” 白玉萝不耐烦地收回手,嫌弃地褪下蕾丝手套丢掉,右手随意鞠了鞠耳垂的小卷发,吩咐:“听闻莫总管平时最喜欢在羡河边钓鱼,李大,你恭敬些,将莫总管绑结实点,往河里丢的时候,挑鱼多的地方扔。” 李氏四兄弟怀揣着一颗兴奋的心应下:“是,一切谨遵少夫人吩咐。” 白玉萝轻声哼着英文安眠曲往外去,潮湿阴暗的巷尾,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一只老鼠从面前溜过去。 老马吓一大跳,看清楚了,笑道:“原来是只耗子。”他往前开路,“少夫人小心脚下,仔细别弄脏了鞋。” 白玉萝停下脚步。 她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朝角落被掩住的垃圾堆走去。 老马好奇出声:“少夫人?” 白玉萝朝后晃了晃手,示意他不必跟过来,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角落里的人影,逗小猫小狗似的语气:“出来吧,别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 少年略显稚气的清亮声线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白玉萝继续往前,一步步,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是踩在人心上一样。 她拨开破烂的竹栅,墙角边蹲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虽然衣着破烂,但看得出是富贵料子。身形很高,又瘦又白,蜷缩一团,像受惊的小奶猫。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他不敢抬头,一双眼紧张地盯着地上的泥泞坑。 白玉萝看了一会,随即从手袋里拾出一块银元,“伸出手。” 少年咽了咽,颤抖地将手摆出去,问:“你……你不会是也要剁……剁我手吧……” 话刚说完,入目一张惊艳的美人面,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刚才隔着缝隙没瞧看出,只来得及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如今看清全貌,脑海里血淋淋的画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全是佳人笑靥。 她长得可真好看。 白玉萝将银元放到他手心,“小乞丐,你放心,我没有剁人手的爱好,拿这个吃点好的。” 少年呆住。 这是他从前天起沦为乞丐后,第一次受到别人的恩惠。 他盯着手里的银元,嘴里吐出一句:“我不是小乞丐。” 白玉萝直起细软的腰,转身往外去,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 少年呼吸急促,只用了两秒的功夫,就做了决定,他冲出去,在她刚迈开步子的时候,一把抱住她的脚:“你缺打手吗,我特能打架。” 不远处的老马和李氏四兄弟作势就要上前,白玉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站定几秒,敛起眸中溢出的笑意,回身假装惊讶地说:“就你这身板,给我做仆人还差不多。” 少年渴望地盯着她:“做仆人也行,只要你能收留我。” 她一双风流蕴藉的丹凤眼,犹似一泓清水,水下藏了刀,埋了花,眼波流转间,是刀还是花,全凭她心情。 顷刻。 白玉萝伸出手自少年的面庞抚过,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傅抱青。” 她细细琢磨,唇间浅笑,“傅?倒和南京那位大人物一个姓。他家小公子,似乎和你一般岁数。” 少年心慌地低眉垂目,“恰好一个姓罢了,我是孤儿,没有父亲。” 她没有继续往下问,踢开他抱住自己的手,轻飘飘丢下一句:“一年十个大洋,包吃包住,长工制。” 少年眉开眼笑,赶忙追上去:“好。” 41、双更合并 商会。章辜民挥了挥手, 立即就有人为他点上雪茄。 几个跟着章辜民做事的老板不太耐烦, 急急问:“章老板, 这个点, 你喊我们来做什么?” 章辜民吐出一口烟圈,淡定地掸了掸烟灰,“不是我叫你们来的。” 老板们一愣, “那是谁?” 章辜民往旁一瞄, 手底的人上前:“是少夫人派人去请他们的。她还送来了这个。”那人说着话, 将一个精致的珠宝盒放在桌上, “少夫人说, 这是送给二爷的礼物,正好请几位老板一同欣赏。” 章辜民又是一口细白烟吐出来。他将雪茄叼到嘴边, 腾出双手, 卷了袖口, 亲自上前开盒。 金色的锁扣, 藏了磁石,轻轻一掰,盒盖往后跳。 天鹅绒布上, 摆着十根断指。 老板们吓住, 捂住胸口往后退,颤着声音问:“怎么送这个东西?” 章辜民阴沉脸, 没说话,丢了雪茄。 空气里飘出血腥的气味,大家面面相觑, 有胆小的,害怕地问:“二爷,您不是说章家大房没人吗?少夫人来势汹汹,可不像是好惹的。” 章辜民一把拿起珠宝盒往地上摔,断指滚落一地,有爱干净的连忙抬起脚,生怕弄脏了鞋。 断指滚到脚边,章辜民抬起手工皮鞋踩上去,“一个小寡妇而已,顶个屁用,瞧你们慌的,这么点小把戏,就将你们唬住了?” 老板们赔笑,“二爷说的是。一个十九岁的小丫头,她能懂什么,章家交到她手里,她就算想管,也不知道从哪里管起。” 章辜民皱眉不语,他盯着地上的珠宝盒发愣,忽地问:“你们回去后,查查手底的人,看少了谁?” 话音刚落,手底的人进来禀话:“二爷,莫总管不见了。” 章辜民一怔,“去烟馆看过了吗?” “看过了,不在。” 又有人进来禀:“二爷,找到莫总管了。” 章辜民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问:“人呢,在哪?” 手下:“羡河里面刚捞出的,被鱼咬得面目全非,十根手指全被砍了下来。” 老板们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触及地上的断指,再也坐不住,急慌慌问:“二爷,这到底玩的是哪出,她这一出手,蛇打七寸,毒辣狠决,章鸿泽送她出去留洋,怕不是扯的幌子吧?他是不是早就暗中培养这个小娘们做接班人了?” 章辜民听得脑袋痛,低吼:“都给我住嘴!” 他抽出一个崭新的雪茄,刚递到嘴边,火没点着,又抽出来,碾成两半,心烦意乱。 章鸿泽的这个儿媳妇,从来没管过商会的事,章鸿泽夫妻将她当心肝宝贝似的,怎么可能教她这种狠辣的手段。他以为她在章家说的是意气话,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哪会真想要沾染一手血腥? 结果她不但染了,而且还染得彻底,堂而皇之地摆出来震慑人。 他妈的,他倒小瞧了她。 有老板提议:“要不干脆……” 话未说完,章辜民皱眉道:“商会的那些老家伙还活着呢,老家伙们平日里全都向着章鸿泽,见大房有人站出来挑大梁,早就蠢蠢欲动,这时候我要是动手,不等于告诉全世界的人,我是凶手吗?” 他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而白玉萝是大房正儿八经的儿媳妇,章家的规矩在那摆着,规矩比天大。 章辜民毕竟是从小在刀尖上打滚的人,三十五年的历练,使得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很快镇定下来。 “她不是想管事吗,就让她管,把大舞厅的场子给她。” 老板一愣,“大舞厅来往的客人都是贵客,而且又是风月场合,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到一半停下来,瞪大眼笑道:“对,就让她管。” 章家最难打理的场子,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从前章鸿泽在时,从不敢将大舞厅交给别人打理,别瞧舞厅只是个唱歌跳舞的地方,但里面的门路多着呢,三百六十道弯,每一道都得拿捏恰到。 老板亲自给章辜民点烟,章辜民重新坐回沙发,神情悠闲,慢吞吞抛出一句:“这些日子,你们谁都别轻举妄动,杀个人而已,她真以为自己有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寡妇,能掀起什么狂潮浪涌。” 章家。 白玉萝请了商会元老,特意选在章鸿泽的棺木前商量以后的事。 商会元老们虽然不太满意一个女人接手章家的产业,但是比起让章辜民夺走大房产业,他们还是更愿意让大房的人自己站出来主持局面。 只是不知道,章家少夫人撑不撑起场面,这条路辛苦得很,没有玲珑心窍与坚强毅力,根本无法走下去,更何况路上还有章辜民这个老狐狸拦着。 白玉萝不慌不忙,将自己的好处全摆出来,“我留过洋,学的虽然是文学,但是辅修贸易,由我打理洋行,绝对没有问题,阿公生前,一心想着将生意做到国外去,我是阿公的儿媳,理应替他完成遗愿。我知道各位叔伯不方便出面在这种时候出面,没关系,只要大家不帮着小叔公欺负我们婆媳,我白玉萝感激不尽,别无他求。” 大家今天来,本来担心白玉萝让他们站队,见她话说得圆满,也没逼他们立刻做什么决定,又是当着章鸿泽的棺木,他们哪里还会挑刺,嘴里连连道:“玉萝,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叔伯们替你挡着。” 白玉萝笑了笑,没有接着往下说,示意下人上茶,少了两杯茶,回头瞧,李妈正在训人。 “抱青,这几天下来,你都打碎多少个杯子了?” 白玉萝起身,同李妈交待,“快重新端两杯茶送过去。” 李妈走后,她朝少年招招手,两人走到角落里,七彩琉璃窗户外面,喷泉正跳着舞。 傅抱青悄悄地抬眼瞄一眼,望见她干净白皙的面庞,她低头从手袋里掏出一包女士细烟,两瓣鲜红薄唇一夹,清纯性感,轻微动作间,尽显魅惑。 她随手往他怀里扔了盒火柴,斜斜地靠在墙边,头歪着望他,努了努嘴。 他立马明白过来,殷勤地上前点烟。 火柴划了好几下,没能点着,她笑:“抱青,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呀?连点根烟都不会。” 傅抱青怏怏地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抽烟。” 她自己拿了火柴盒,咻地一下,一点就着,她夹着烟,细白如葱的手指晃进他眼中,他看呆了眼,眼神一瞄,眼前的女孩子跟玉做成一般,没有半点瑕疵。 他从未见过比她更精致的女子。 白烟扑面,是她吹过来的幽兰,烟味不好闻,但从她嘴里吐出来,仿佛渗了香,傅抱青嗅了嗅,继而呛住,弯下腰咳嗽。 她倚在墙边笑,看他狼狈笨拙的模样。 傅抱青咳着咳着直起身,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这不正逗着少夫人笑吗。” 白玉萝不说话,双眸蹙起笑意,一口一口抽烟。 傅抱青鼓起腮帮子埋下头。 他还没能习惯自己如今的身份,章家的小仆人,做什么都得低声下气。从前只有他使唤别人的份,从来没有他被人使唤的份,那日在巷子里碰着她,起初是怕的,后来入了章家,多瞧了她几次,心中再无惧怕。 那么多的事交到她手里,全都柳柳顺顺,就算是他的母亲,也比不过她的神气劲。她年轻得很,才十九岁,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他从家里负气出走时,有考虑过自己以后的悲惨遭遇,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奇遇。 真是好玩。 “我们章家的东西贵得很,就你这几天弄坏的,已经够你赔上十年的工钱。”她漫不经心说着话,一根烟抽完,烟头捻在窗台,被风吹到外面去。 傅抱青嬉皮笑脸地笑道:“那就赔十年。” 她笑了笑,往外面去,“怎么,打算卖给我们章家了?” 傅抱青傻愣愣地问:“少夫人要吗?” 她摇摇头,“不要。” 傅抱青摸摸脑袋,余光瞄见她那双祖母绿小高跟往外而去,他连忙跟上去。 白玉萝指了外面的园丁,同他交待:“以后你别在屋里杵着,干不惯细活,就干这些粗活,我们章家不养闲人。” 傅抱青愣了一会,而后大着胆子问:“我能跟在少夫人面前吗?” 她没有立刻答应他,笑问:“你跟着我作甚?” 傅抱青诚实回答:“想长点见识。” 她笑道:“我自己的见识都没长出来,哪里能让你长什么见识?” 傅抱青什么都不会,唯独求人的本事最得心应手。他张着双黑亮的眸子,诚恳地望着她,“求求你了,我一定能做好的。” 她本就没有想过拒绝他,街上捡回来的宝贝,自然要放在眼皮底子下盯着,哪怕他犯蠢,瞧在眼里,也是高兴的。 只是不能让他太轻松,她的十个大洋,总得有所值。 “你和李大过招,能打赢他,我就让你跟在我身边。” 傅抱青两眼发光:“好。” 很快,他的两眼发光变成两眼泛青。 李大下手是真狠,招招往他身上来,毫不含糊。傅抱青挨打的时候,抱着头乱窜:“别打脸,一切好商量。” 李大对于这个想抢自己饭碗的人没什么好感,瘦鸡柴棍似的,还想取代他保护少夫人,简直痴人说梦。 少年吊儿郎当的,天天孝敬李大,和他说道理:“我跟了少夫人,有我在面前做对比,不更能衬出你的本领吗?” 少年天天磨,磨得李大没了耐心,一拳打过去,少年鼻青脸肿,想要护住的脸,终究还是挂了彩。 他请了病假,百般无聊,在床前给好友写信,怕人瞧出来,用的法文。 富家少爷没经过事,躺过垃圾堆,都觉得是新鲜事,他在信的末尾提到:“我遇到一个姑娘,她长得很好看,只可惜嫁了人。” 信寄出去,不敢写收信地址,怕被人查到,兜兜转转,换了好几条街,就差没跑出城去寄了。 他重新找李大打架,这一次,不再掩藏。 他从李妈那听说,少夫人觉得他没用,准备调他去倒夜香。 他可不想去倒夜香。以后传出去,他傅抱青脸面往哪搁。 少年在国外待着的时候,学过几招搏斗的本领,咬着牙全使出来。李大没个准备,竟然被少年打倒在地。 他打赢的这场比赛,邀请了她观看,李氏其他三位兄弟都鼓掌了,她没鼓掌,盈盈站在那,含笑看着他,“好了,抱青,以后你可以保护我了。” 他忽地喘不过气,不敢往她那边瞧,慌忙移开视线。 他比她小半岁,她应该是将他看做弟弟。她人很好,从不打骂下人,用留洋的那一套,讲究和人平等相处。 她递给他帕子,让他擦汗,他捏了帕子往衣兜里塞,没舍得用。 他浪费东西浪费惯了,在章家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他第一次受人施恩,喝口水都觉得香甜。 大舞厅重新开张。 章家大爷下了葬,葬礼的事情彻底过去,白玉萝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就是接管大舞厅。 她给大舞厅改了名,不叫“百乐厅”,叫“人间欢喜”。 章辜民将歌女和舞女全都遣走,使了下作手段,好看她笑话。白玉萝不慌不忙,章辜民替她辞掉所有人,反倒替她省了一番功夫。她要的,本来就只是大舞厅这个壳,至于歌女与舞女,重新请就是。 白玉萝给的工钱高,要求也特别,给舞女和歌女请了英文先生,教她们用英文说话,又让她们穿着高档丝袜昂贵洋装,教她们保持端庄的同时如何诱惑客人,又明文规定,不准任何人与客人私下来往,除非有她的同意。 人间欢喜的舞女们,一天穿洋装,一天穿旗袍,凡是穿洋装的那一天,客人入场,必须用英文交流,凡是穿旗袍的那一天,客人必须能说一口软糯的江南羡城话。 人间欢喜重新开张那一天,除了原先的客人外,还有大批新客人涌入。全都是羡城的权贵,过来凑热闹偿新鲜的。 少年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他细皮嫩肉的,个子又高,很是引人注目。 羡城无人知道他,他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替门童招待客人,一口发音标准的英文,故意磕巴几下,和几个外国客人聊得正欢。 羡城海上贸易发达,来往的外国人格外多,商机多,大家纷纷涌入,也就有了今日繁华昌盛的羡城。 章辜民来时,正好一肚子火。白玉萝做起事来有模有样,胆子大,不怕事,心也细,他原想让她开不成这大舞厅,她却应对得当,见招拆招,根本不带怕的。 他瞧不起的小寡妇,渐渐成了他最大的烦恼。 章辜民往里去,正好与傅抱青撞个满怀,傅抱青正回头和客人说笑,猛地一下撞见章辜民,没刹住车,脚往章辜民鞋上踩了好几脚。 章辜民正嫌没地撒气,如今有个送上门的,一巴掌抬起就要甩过去。 少年麻溜地躲过。 瘦瘦白白的小伙子,嘴里喘着气,无辜的大眼睛望过去,“你谁啊?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呐,这可是我家少夫人的场子。” 章辜民气急败坏,旁边人说:“见了章二爷,还不快低头认错。”那人最会察言观色,知道章辜民与白玉萝不合,正好找机会作践她的人杀杀威风,故意指了章辜民的鞋,同少年说:“跪下来,舔干净。” 少年皱紧眉头。 章辜民的人掏出枪。 今天本就来闹场子的,是进去闹,还是在外面闹,没什么两样。 忽地一辆小洋车驶来,缓缓停在大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甜软的江南口音,却带着绵里藏刀的寒戾,“我当是哪个撒赖泼皮户,竟敢在我白玉萝的地盘上闹事,仔细一瞧,原来不是小流氓,是小叔公您老人家大驾光临。” 众人望过去,先是望见一双宝石蓝的法式小高跟,再是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袜,细瘦的脚腕,优雅透白,阳光一照,丝袜上的光亮如流水一般,晃出璀璨碎光。墨绿色的开叉旗袍,绣的是凤凰于飞,胸针是红宝石镶钻。 旁人若是穿着一套,定被衣压得气势全无,然后她穿起这一套,任凭如何光鲜夺目的衣饰,也不及穿衣人万分之一的风采。 白玉萝袅娜往前,从章辜民身边擦肩而过,她漂亮的眼睛未曾赏半点目光给他,而是直接落在正前方被无数把枪对准的傅抱青身上。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把抢,站到少年身侧,将枪递到他手边,问:“开过枪吗?” 少年这时后悔起来,或许当初就该跟着父亲学几手。 不等他回答,她握住他的手,教他将枪拿起来,对准前方的章辜民,慢条斯理地往外抛话:“抱青,你记着,我白玉萝的人,决不能被人拿枪指着,你应该在别人拿枪之前,一枪毙了他。” 42、三更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屏住呼吸, 气氛很是紧张。 她只有一把枪, 却逼得几十把枪颤抖不已, 不知道是该收回去,还是该继续举着。 章辜民在那站着,他静静地看着她。这是她第二次拿枪指着他, 眼中波澜不惊, 气焰嚣张, 就算是她的阿公, 也不曾有她这般气势。 这些日子她做的事, 他全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更火。除了筹谋大舞厅开张的事, 她还让人四处活动, 一刻也不曾消停, 打的是游击战, 做的事尺度刚好,烦人但没有越界。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她身上吃了很多小亏, 小亏聚集成多, 也就变成了大坑。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守着大房家业而已,现在才发觉, 她的野心,比他还大。 她不仅想踩到他头上,她还要将他踩瘪, 将所有拦在路上的野草都连根拔起。 章辜民盯着白玉萝拿枪的手,她放松得很,人也无赖,昂着下巴对他说:“小叔公,你往周围瞧瞧,大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小叔公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她一个响指,章辜民余光瞥见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迅速往前。原来她早就有所防备,事先在人群里藏了她自己的人。他带来的几十个人,如今已被团团围住。 她微笑着,也不说让他的人把枪放下,而是转而看向怀侧的少年:“抱青,你不会开枪,正好我教你。” 说完,她握住他的手,往上开了一枪。 枪声震天,所有人吓一跳。 随着枪声落定,天空中落下漫天花瓣,原来她刚才的那一枪,正好打中门招牌上拢住的花球,花球爆开,一道横幅落下,上面写道:“凤律新调三阳开泰。” 只一副,凑不成对联。 白玉萝继续握着少年的手,转了方向往左上空又开一枪。 左边的大花球爆开,另一道横幅落下,上面写着:“鸿犹丕振四季亨通。” 白玉萝随手将枪一扔,笑意盎然,对着众人说:“开张大吉,今日我请客,大家尽管吃尽管喝,来者皆是客。” 她故意瞄章辜民一眼,轻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继而转身往里,踩着小高跟,摇曳生姿,怡然自得。 门口的人一拥而上,全都往里涌,章辜民的人差点被挤出去。 章辜民站在人群中,目光怔忪,直勾勾盯着前方离去的倩影。 很好。 他竟被个小一轮的女孩子给制住了。 章辜民深呼吸一口气,单手插进西裤袋,旁边的人上前问:“二爷,要我开车来吗?” 章辜民冷冷笑一声,“开车做什么,既然来了,自然就要进去看看,总得给我这个侄媳捧捧场。” “可是刚才……” 章辜民瞪他一眼,那人噤声,不敢再说话。 经过刚才的事,怔住的不止章辜民一人,大门口,少年迟迟没能回过劲。 他张着双大大的眼睛,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脑子全是刚才白玉萝握着他手开枪的情形。 世界一片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般震天,几乎快要从胸膛跳出来。 他低头盯着她刚才碰过的右手,抬起左手缓缓抚摸自己的右手背,仿佛他的右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佛光普照过的恩赐物。 不停涌入大门的人差点将他绊倒,李大喊他进去:“抱青,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少年这才回过神,爱若珍宝地握住自己的手,整个人懵懵呆呆,说话都不太利索:“来……来了……” 进了门,里面金碧辉煌,重新装修过后的大舞厅,高端大气,处处透着精致。 从前的常客感慨,夸白玉萝品味好,少年站在旁边,正好听见,脱口而出:“那……那是自然……我们家少夫人……既聪明又能干……” 李大凑过来,笑他:“抱青,刚才在门口被吓傻了吧,怎么忽然结巴了。” 傅抱青埋下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动了动。 李大拍拍他的肩,“早点习惯,你要想在少夫人跟前得脸,这点胆子可不行。” 得脸。傅抱青猛地抬起头,嘴里重复李大的话,“得脸?怎样才能得脸?” 李大一巴掌扇他肩头,哈哈笑:“你个傻愣子。” 傅抱青哎呦一声疼,气嘟嘟抱着胳膊,眼神渴望地四处搜寻。 李大指了指前方,“找少夫人呢?在那。” 傅抱青脸一红,做贼心虚,生怕自己心里的想法被人窥见,目光闪躲,看一眼就收回一下,不敢看得太过直白。 人群中央,她晃着酒杯与人交谈,欢声笑语,游刃有余,在她周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像是着魔一样,目光通通黏在她身上。 她优雅又端庄,眼波流转间的风情,时而娇媚时而清纯,刚刚拿枪的手,此刻已化作收揽人心的橄榄枝,与这个握手,与那个握手,分寸得当,礼数周全。 忽地她一个回眸,正好接住他窥探的目光,少年呼吸一滞。 她自然而然地冲他挥挥手,两根细长的手指微微弯曲,透着几分俏皮亲昵。少年僵硬地举起手,不等他回应,她已经被人拥着继续往前走。 傅抱青从小养尊处优,任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用不着看谁的脸色,就连离家出走这样的大事,他也是说干就干,不带一丝犹豫与准备。 他最讨厌被束缚被羁绊,可是今天,他却忽然生出想要看她脸色行事的念头。 前一秒还傻愣着的小伙子,后一秒就露出诡异的笑意,少年碰碰身边的李大,说道:“欸,我决定了,我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来。” 李大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什么大事?” 少年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撅嘴:“不告诉你。” 热闹的宴会正式拉开帷幕,章辜民举杯在人群中游荡。他资历老,虽然才三十几岁,但是十二岁就出来混江湖,二十年下来,积累不少人脉,在场的人大多都认得他。 在外人看来,除非章辜民自立门派,不然章家再怎么斗,终究是一脉相承。 有假装不知道刚才门口那场好戏的,上前道:“二爷,你这个侄媳了不得,做起事来一套一套,只怕你这个做长辈的,也得甘拜下风。” 章辜民虚伪假笑:“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是她毕竟年轻,难免浮躁自大,以后我家侄媳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实在包涵不了,那就尽管找我,我这个小叔公替她当着。” 一句话,摆足了自己长辈的气势。众人皆知,章家大部分产业,都是由章辜民在打理,就算日后要移权,也得一点点移,总归需要时间。 众人心中都有数,在外人跟前,白玉萝再怎么杀章辜民威风,关起门来,他们一家人商量事情,在大事的决定上,白玉萝为了章家着想,怎么着也得向章辜民讨主意。 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她一个年轻姑娘,真要挑起章家全部担子,只怕有点为难。 歌舞声停下的时候,白玉萝登台致辞,她敲了敲酒杯,众人齐齐望过去。 “今日,除了庆贺人间欢喜开门大吉外,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她面带微笑,眼神自章辜民脸上一扫而过,声音越发绵软甜美:“依照章家的规矩,从今日起,我白玉萝作为章家大房的儿媳,将接手章家名下所有产业,章家的老板,以后只有我白玉萝一人。” 众人皆是一愣。 白玉萝语气幽默,笑道:“日后大家找人讨债时,可千万别找错人,不然,我可不认账。” 章辜民脸色极其难堪。 当着羡城所有权贵的面,她高调宣明,她不但要管章家的事,而且还要揽下章家的权。她这是告诉所有人,她白玉萝,不和他章辜民分权。 歌舞声重新响起。 白玉萝缓缓走下舞台,晃着腰肢来到章辜民面前,她眯起狭长的丹凤眼,涂了大红口脂的薄唇半开半合,嘬一口红酒,娇糯唤一声:“小叔公,跳舞吗?” 章辜民眸色深沉,盯着她看了数秒,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他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在这时转过方向,一双细长白手,拦住了从旁而过的少年,“抱青,来。” 舞池中央。 美艳可人的老板娘亲自领舞,漂亮利落的狐步舞,每一步都迈得魅惑妖冶。在她身侧,高大白瘦的清秀少年,格子背带小西裤,四六分头,面容腼腆,气质出众,舞步出落得像个西方王子。 “你跳得很好。”舞动的瞬间,白玉萝贴过去,从少年的耳垂边轻滑而过,呢喃细语,“谁教你的舞,小情人?” 少年用尽所有的集中力,才不至于浑身发颤,此时听到她的问话,忙地开口辩驳:“没有,我没有小情人。” 她绕到他的身后,正好与他背贴背,他一心捕捉她,差点迈错舞步出丑。她及时牵住他的手,轻旋一个舞步,重新贴到他跟前,少年往下望,望见她正好在他怀里。 妩媚多情,温柔似水。 他忽地想起自己以前与好友开过的玩笑,列了一百条,每一条都是对心上人的期冀。脑子里装着的一百条期冀,此刻瞬间消失殆尽,简单的三个字取代从前种种。 白玉萝。 这支舞结束的时候,傅抱青已经快要窒息而亡。 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最后白玉萝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指着他的心口,轻笑说:“抱青,你这里太吵了。” 夜晚傅抱青睡觉,辗转反侧到两点,睡不着,手心攥着白玉萝上次递给他擦汗的帕子,他坐起来,看星星看月亮,看来看去皆是白玉萝的笑容。 少年重新伏回桌前,再次提笔,给好友写信,依旧用的法文。 “上次你问我,离家出走后要做什么?我说要找江湖,如今终于得偿心愿。慎之,你的家乡很有趣,我找到了自己的江湖。还记得我上次提过的姑娘吗?她是江,也是湖,我的江湖皆是她。” …… 继那日白玉萝在众人跟前宣布自己是章家唯一的掌权人之后,章辜民已经接连失去七八位大客户。 白玉萝挖起墙角来,毫不留情。 她在原有的基础上压低两成利润,并且直接统一了之前章家对外的报价,无论谁来,都是这个价。 大家都是生意人,有利就沾,横竖都是和章家做生意,无论和谁接头,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 渐渐地,外面提起章家,由之前章大爷章二爷,改口为少夫人,但凡新客来,想和章家搭上关系,到外问一圈,都说让人直接去找章家少夫人。 她一点点将章家的权收在手里,逼得人喘不过气。 商会例常开会时,章辜民走进房间,原来的十个人变成三个人,他低头看腕表,冷峻的面容透着阴寒,问:“其他人呢?” 有人颤颤巍巍回答:“都到少夫人那里去了。” 白玉萝留过洋,懂得与洋人打交道,新开拓的几项贸易渠道,全都掌握在她手里。和章鸿泽不同,白玉萝胆子大得多,做起事没有女人的扭捏,反而很是豪爽,一掷千金,瞄准商机就下手,现如今羡城新兴的生意,全都有她的参与。 有人嘲讽道:“就她那个花钱的方式,迟早得把章家给败了。” 章辜民翘起二郎腿,照常拿出雪茄点燃,默不作声,歪在沙发里。 另一人小声嘀咕:“人家现在有钱得很,钱生钱,咱们想不到的挣钱方式,全被她捞到手,还败个屁。” 章辜民吐口烟圈。 白雾腾腾,他硬朗的侧脸显得比暗夜更为胆寒。 屋里闹哄哄的,忽地门口响起敲门声,大家回过头,正好望见白玉萝踩着高跟迈进来。 “哟,唠嗑呢?最近又有什么好玩的事了?” 众人愣住,看见她的瞬间,后背生凉。 白玉萝的手段,商会人人皆知。比起处事沉稳的章鸿泽,白玉萝更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再也没有人敢将她当做一个十九岁的丫头片子来看。 她一早就有准备,要和他们打一场硬仗。章鸿泽的葬礼刚结束,她就托人将张氏送到了香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所畏惧,下起手来,也就格外狠。 她做事,拿得起枪,动得了刀,不讲良心,不择手段,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领教过她的手段。 如今在场的这三个人,全都是没有家口绊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是以并不特别怕她。只是在看见她的时候,总免不了想起那一场场腥风血雨。 白玉萝往前来,有人下意识站起来腾出位置,摆出笑脸喊了句:“少夫人好。” 白玉萝扭着腰肢坐下,细软的双臂往旁撑开,落在沙发上,双腿叠起,抬了抬下巴,“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和小叔公谈。” 章辜民挥挥手。 屋内就剩他们两人。 白玉萝打量四周,笑道:“小叔公,你这屋,潮得都快发霉了,要不要我另外给你腾块地?” 章辜民夹着雪茄,“腾哪?腾你那块地?” 白玉萝起身,她身形瘦的很,柳条似的一个人,掐腰流线旗袍,丰胸肥臀,往前踢了踢,擦着他的西裤脚而过。 章辜民仰起脸,望见她无情的一双眼,写尽人间冷酷。 她做事风风火火,身上却没有一点热闹劲,清冷得很,不带任何情绪,连笑都像是装出来的。 章辜民忽地问了句:“你是谁?” 她笑道:“你说我是谁?” 章辜民没有心情再抽烟,敛起神色,“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能混得像你这样如鱼得水。玉萝,你给句实在话,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她没有移开视线,目光炯炯,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小叔公说笑了,哪里有什么高人。” 他笑了笑,“也是,你背后要有人,我早就揪出来了。” 她问:“小叔公,后悔吗?” 他知道她问什么,问他后不后悔当初欺负她们婆媳俩,又或是后不后悔同她作对,她现在占尽便宜,连想要看他笑话,都不带遮掩的。 雪茄燃到手指缝,章辜民眼角一眯,声音低沉:“怎么能不后悔,当初我陪着大哥大嫂送你上那艘前往美国的轮船,哪里料得到三年后回来的,不是淑女,而是毒妇。” 白玉萝笑着,弯腰从他手边拿起雪茄盒,熟练利落地点燃一根,抽一口,皱起细眉,唇边笑意未减:“你这烟,和你人一样,都不讨喜。” 章辜民往前接过她手里的雪茄,吹了吹烟灰,夹在指边,啧地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就喜欢浪费东西。”他也懒得再和她打哑谜,问:“说吧,今儿个来我这,想干什么?” 她重新捏起他手里她抽过的雪茄,塞到他嘴里,“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看小叔公笑话的。” 唇边的烟嘴有点潮,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往外吐,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我有什么笑话好让你瞧的。” 白玉萝往外走,“关海口那批货,我收下了。小叔公下次找人运货时,记得往羡城外找,否则你那船还没扬帆,就已经入了我的库房。” 章辜民脸色一变。 往外探,门帘一晃一晃的,照着她拉长的倩影,高跟鞋的声音咚咚作响,人已经走远。 章辜民坐回沙发,太阳穴突突地疼,嘴里的雪茄却还是没有丢掉。 猛地又吸好几口,沿着烟嘴,一遍一遍,一根雪茄抽到底,手指夹不住,最后才扔掉。 他气闷至极,三十好几的男人,在屋里团团转,阴毒狠辣的手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骂了句:“操他娘的。” 夜晚章辜民去了趟书寓,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最后进去挑了个雏。又瘦又白,弯弯烫发,穿一身旗袍,名字里带个玉。 在书寓完事出来后,章辜民恢复几分冷静,重新找人商量事,别的话没有,就只撂下一句:“你们想个法子,怎样的都行,反正得让白玉萝尝点苦头。” 章辜民撂下话的第三天,他自个登上往墨城的船,那日白玉萝压了他的货,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得去找其他的路,至少得先将后面那批还没运出港的货保住。 他一走,手底下的人心思活络起来,没个轻重,记着那日章辜民说过的“尝点苦头”,决定冒个险,趁章辜民不在,豁出去拼一把。 章辜民念着章家的家业迟迟不敢动手,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为出口气,他们谁都不甘心被个小丫头骑到头上,二十年的老功臣了,哪里有给个毛丫头打下手活的理? 几个人一商量,就定下了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 白玉萝出行很是谨慎,保镖傍身,从不轻易暴露行踪,他们埋伏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白玉萝身边那个叫傅抱青的小伙子,就是他们的突破口。他们探过了,白玉萝身边都是高手,就只这个傅抱青,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白玉萝起先并不看重他,后来见他会法文,懂得与法国人交流,而且还懂文学,于是就常常将他带在身边。 说来也奇怪,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文弱小子,谈起事来,却很有一套,待人接客,像尊养高楼的富家少爷,勉强算得上是白玉萝手底的一枚大将。 他们刚定完计划,那边就有人将话传到白玉萝耳边。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玉萝最不在乎的,就是钱,花了大笔钱,获得蜂拥而来的投诚人士,这样子的买卖很划算。 如今章家的势力,大部分都已经被她捏在手里,就只剩下章辜民那一小块未收复的地。章辜民手里握着章家很多的商业机密,她谨慎,他更谨慎,闹成现在这种僵局,谁都看谁不惯,偏偏又不能直接毙掉。 像莫总管这种小喽啰,没了也就没了,但章辜民不一样,他身份地位摆在那,她轻易不能动,就好比章辜民轻易不能动她一样,就看谁熬到最后更有耐心了。 即使是前阵子她闹得最凶的时候,章辜民也忍着没有出手。现在正好,白送上门的机会,一个光明正大问罪的机会,足以让她彻底压倒他。 杀人是最简单的手段。榨干一个人的价值,才是她要的圆满结果。 傅抱青从外面回来,讨好似地将刚签下的文件递给白玉萝,往常白玉萝都是拿了文件看两眼,然后夸他一句,最多留他喝一杯茶,别的再也没有了。 今天不同,她亲昵地唤他:“抱青,你坐过来。” 她拍拍身侧的位置,傅抱青小心翼翼地坐下,余光瞥见她秀白的侧脸,大概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双眉蹙起,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傅抱青紧张地问一句:“少夫人?” 白玉萝没说话,挨得更近,他嗅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气,是法国货,他在商场里挑过一瓶,托人悄悄放入礼物中,混着别人送她的贺礼一起,送到了她跟前。 那么多礼物,她偏偏拣了这瓶用。 傅抱青咽了咽,不敢嗅得太明显,心里喜滋滋的,透白的脸染上红晕,轻声说:“少夫人,你今天涂的香气很好闻,是你用过的香水里,最好闻的。” 白玉萝伸出手腕,凑近闻了闻,“是吗?这瓶外壳漂亮,我一眼瞧见它,看见瓶身上面有个英文字母love,不像是印上去的,倒像是谁手写的,还有一首英文情诗,是泰戈尔的,我念着念着,喷一下香气,嗯,确实是爱的气息,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将手腕递到他鼻尖底下,“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心意如此精致。” 傅抱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是我送的”,话到嘴边,忽地听见她转了语气,声音惆怅,问他:“欸,抱青,我待你好不好?” 傅抱青立刻点头:“少夫人待我很好。” 她往后一仰,忽地和他拉开距离,靠在沙发上,胳膊肘倚在扶手上,单手撑着下巴,透出平日没有的娇憨与不舍:“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件事?这事要用生命去搭,我怕你受伤。” 傅抱青立马贴上前,小奶猫般的神情,没有任何犹豫,“我愿意。” 她伸出手来,大概是要碰碰他,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僵硬着不敢动,怕他一动,她的手就不会落下。 等了许久,最终等到她的触碰,她垂下手,挨着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罢了,还是我与你一起做。” 傅抱青一张脸红透,喘不过气来。 她说一句“一起做”,他脑海闪现无数件事,连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好事。 她最终也没有告诉他到底要让他做什么,只说让他像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去哪就去哪。 她不说,他心里焦急,一直在等,等着她和一起去做这件神秘的事。如果让他搭命,他希望能早点搭,好歹在她面前表现一番,让她知道,他靠得住。 这天傅抱青照常从银行对完账回来,司机已经在街角等他。 白玉萝待他的好,不是嘴头上说说而已。 她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劳的人,她从不亏待。他已经从当初章家那个打杂的小仆人,荣升为她跟前的得力助手之一。他唯一苦恼的,就是不能再以仆人的身份住在章家,而是另外搬出去住。 好在那栋小洋房是她亲自挑的,他住进去,心里暖洋洋的。 从她奖赏他支票那天前,他就将所有的钱都存了下来。他每天都跑去百货楼看新到的洋货,那天看到一套钻石首饰,贵得出奇,比他账户的总数都多。 他存钱,就是为了买这套首饰。 今天,他终于存到足以买首饰的钱了。他打算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这一次,光明正大,一定要当面告诉她,礼物是他送的。 傅抱青上了车,同司机道:“仍然去百货大楼。” 司机踩了油门,车缓缓往前。 他想着那套首饰就想到了她,嘴里呢喃:“欸,你说少夫人以后还会再嫁吗?” 司机没理他。 平时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说话,偶尔也会说这些事,司机和他是熟人,他并没有太过忌讳在外人面前提到白玉萝。 傅抱青:“听说章少爷十六岁就失踪了,按理讲,少夫人应该对他没什么感情。” 他还想说什么,忽地小巷子里开出两辆车,将他们的车撞停。 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作势就要来车里逮人,开了枪,将玻璃打碎,傅抱青吓呆了眼,回过神,电光火石间,朝司机喊:“老赵,你快跑,别管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司机不慌不忙回过头,软呢帽下,露出张精致的脸蛋,柳叶眉丹凤眼,神情慵懒,手里拿把枪,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往外开枪。 “抱青,你好像特别关心我嫁不嫁人的事。” 傅抱青吓一大跳,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开,说不出话来。 天呐,她怎么会在这! 这时候想起她上次提过的事,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她说过一起做的事,就是今天这件事! 她早知道有人会埋伏他。 傅抱青什么都来不及想,他平时最怕枪战的一个人,听见别人开枪都会吓得哇哇叫,只知道往李大身后躲,现在却什么都不怕了,反应迅速,从靠椅下拿出枪,神情认真严肃地冲她说:“我来保护你。” 她笑了笑,吐出两个字:“不用。” 傅抱青心头一寒,比刚才突然遇到埋伏还要凉上十倍。他嘴里嘟嚷,“不,我就要保护你。” 他脑海里想到的不是死亡,而是生死与共,他心里头生出种诡异的欢喜,回过神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傅抱青擦擦鼻子,大义凛然,再一次宣誓:“少夫人,我会用命保护你的!” 就在他以为今日是场生死之战准备冲出去好好表现一番的时候,外面的枪声却忽地停了下来。 白玉萝脱下帽子,俯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脸:“小呆瓜,你看,都已经搞定了。” 43、三更合并 下了车, 傅抱青还傻愣着, 就连车门都是白玉萝替他拉开的。 李大嘿哟跑过来, 撞了撞傅抱青, “吓坏没,瞧你那小样,有少夫人替你开车, 美坏了吧!” 傅抱青撅起嘴不说话, 怏怏地扫了眼满地被制服的枪手, 面带怨气, 嫌弃他们干活不精致, 才刚露面就被人打倒,累得他一点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李大在旁边邀功:“我做事, 一向利落, 少夫人刚吩咐下来, 我这边就埋伏好了, 决不让任何杂碎……” 被按倒在地上的全是活口,胳膊或腿受了伤,几乎全都奄奄一息, 留了一口气, 以做证据日后好做文章。忽地有一个没看住,藏了把小型枪, 不要命似的,站起来就往白玉萝的方向开枪。 李大话还没说完,扑出去就要拦, 傅抱青眼疾手快,比他先一步,冲到白玉萝跟前,用身体为盾,试图为她挡下子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的气氛中,每一秒都无限放大。 周围一片嘈杂,傅抱青抬眼,望见白玉萝干净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任何慌张神情,她像是刚从午睡中醒来,倦倦懒懒的,整个世界对她而言,仿佛只是一场稀松平常的梦,无趣又无聊。她抬起手,在他们尖叫之前,就已精准地朝那个奔过来的枪手开了枪。 她连枪手被打中后他手中枪的子弹飞出的弹道方向都算得毫无差错,镇定自若地偏了偏身子。 她算准了所有的事,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少年会扑过来。 那枚原该打空的子弹有了降落地,猛地打进少年的身体。 她轻皱眉头,对上少年的眼神,他那对黑亮的大眼睛,清澈如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的双臂搭在她身上,微微有些发抖,不是因为中枪,而是因为紧张。 傅抱青颤着抿嘴,这是他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子香香软软,嗅一口,就足以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咆哮。他的梦境终于能出现点新鲜画面了。人间欢喜的那段舞,他已经快要回味过无数遍,一闭上眼,就梦见自己在跳舞。 快要跳吐了。 还好,以后不用再跳舞,他能在自己的梦境里上演新节目,一出英雄救美的唯美故事。 “抱青。” “嗯?” “你中枪了。” “嗯。” 少年痴痴醉醉地望着,脑子不太清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还是李大的高分贝尖叫声,将他唤醒。 “抱青,你他妈太勇敢了,中枪都不带喊一声的。” 少年低下头,看见自己左边手臂上鲜血汩汩而流,钻心的痛觉瞬间席卷而来,他瞪大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面前的白玉萝,然后…… 晕了。 傅抱青晕血。尤其是他自己的血。 最后傅抱青是被李大扛回去的。白玉萝找了医生及时为他取子弹,等傅抱青醒来,他已经置身于章公馆。 他期盼地睁开眼,却只看到李大。 傅抱青立马闭上眼,再次重新睁开,还是李大。 李大笑着说:“你小子出息了。” 傅抱青沮丧地撇开目光,麻醉时间已过,他最是怕疼的一个人,在家里磕着碰着都要嗷嗷大叫,此时被痛楚支配,当即委屈得连眼泪都要落下来。 李大吓住,“你哭什么呀?” 少年擤擤鼻子,嘴里含糊不清:“……痛啊。” 门后走出个人,曼妙身姿,风情万种,“抱青,醒啦?” 少年一慌,他以为她不在,她每天日理万机,忙这忙那的,就算他为她中了枪,她也不会多做停留。 在傅抱青心中,白玉萝是他见过最冷静最残酷的女孩子,可就是这份无情,勾得他无法自拔。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他不管,他自己的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他偏生要说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她拿枪谈判时可爱,她抽烟训人时可爱,她冷笑算计时可爱,怎么样都可爱,尤其是现在,朝他缓步迈来的时,最可爱。 傅抱青赶紧埋下头擦干眼泪,再次抬起脸时,露出大白牙,笑得灿烂:“少夫人。” 白玉萝点点头,没有立刻和他搭话,而是同李大说:“下午的事你去处理一下,不要走漏风声。” 等李大走后,白玉萝在床边坐下,傅抱青本是躺在被窝里,瞬间半坐起来。 他这时回过神,发现自己躺着的,好像是她的床。 傅抱青眼珠子瞪得溜圆。 白玉萝伸手过去,手指轻轻从他包扎好的纱布上拂过,“很痛吗?” 傅抱青摇头:“不痛。” 她勾唇浅笑,点了点他的鼻子,“还说不痛,刚才在门边就听见你喊痛。”她的指腹滑到他的眼角下,摁住尚未得及干掉的泪痕,“呀,都哭了。” 傅抱青羞耻得一张脸爆红。 他感受到她的手指从他的眼皮上滑过,动作轻得像羽毛,少年睫毛微颤,呼吸停止,他甚至忍不住闭上眼,好让自己能够完全沉浸在她的温柔乡中。 他在国外时悄悄和好友看过露骨的画报。她柔柔碰他一下,威力大过数千张万张画报。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他的额头上,往里推了推,“小呆瓜,你傻了?闭眼做什么,等谁吻你吗?” 傅抱青慌张道:“……没……没有。” 他快速偷瞧她一眼,见她并未疑心他的异样,不由地松口气,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仰起脸为自己刚才一点也不男子汉大丈夫的流泪行为解释:“少夫人,我是太激动了,激动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所以醒来后兴奋得落泪了。” 白玉萝笑了笑,坏心思地往他那边靠得更近,手撑在被角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好像是挺激动的。” 傅抱青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紧被角,被窝下双腿微微曲起,耳朵透红,声音低下去,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少夫人,我这几天都能住章公馆吗?” 白玉萝点点头,不再逗他,起身坐到床边的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你为我受了伤,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我得亲自照顾你。” 傅抱青欢喜雀跃,笑得嘴都快咧开,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假意推脱:“哪能麻烦少夫人照顾我,我一个人就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了啦。” 白玉萝偏过脑袋看他,“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明日就送你回去了。” 傅抱青一愣,随即皱脸喊痛:“哎呦,我这手好像不太对劲,看来只能先麻烦少夫人一段时间了。” 白玉萝嗔笑着瞧他一眼,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抱青,这次谢谢你,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不想欠人恩情。”她将签好名的支票递到他跟前,半开玩笑的语气:“抱青,你收下这个,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傅抱青怔住,郑重拒绝:“我不要。” 她蹙起细细的柳叶眉,“为什么不要?你替我做事,拿报酬是应该的,过几日,我再分个场子给你,全由你做主。” 傅抱青心里闷闷的,直勾勾地望着她:“我与他们不同,我心甘情愿,不是为钱也不是为前途。” 她搬了梳妆台的椅子到床边坐下,体贴地远离他捂紧的被子,“你不为钱不为前途,那你为了什么?” 傅抱青不说话,眼睛凝视她。 许久,他说:“少夫人,我是为了一个人。” 他等着她一脸惊讶地问:“为谁?” 可她只是淡淡笑了下,将支票和钢笔搁在梳妆台上,“行,那祝你圆梦。” 他痴痴地看她,语气坚定:“我一定会圆梦的。” 白玉萝起身往外去,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他听见她在屋外和佣人交待:“去傅爷的家里,取他平日穿的衣物来,另外,他屋里的棉手巾不用拿去洗,直接丢掉,每天备新的换上。” 傅抱青整个人都红透,心里滚烫,身体更烫,脑袋埋进枕头里蹭来蹭去。 片刻,他低眸往下一瞧,犹豫数秒,迅速拿起床边叠好的棉手巾,骂自己:“傅抱青,你真是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在章公馆住了几天,傅抱青仿佛置身极乐天堂,他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白玉萝,她早上端汤给他,问他有没有好点,手还痛不痛了,又嘱咐他要好好休息,闲时下床去外面花园散散步。 夜晚他故意假装睡不着,在客厅等她。家里的佣人老妈子拿相思豆做手钏,摘了一篮的海红豆,他凑热闹,跟着她们一起串手钏。 细细的珍珠线穿过去,连起一颗又一颗的海红豆,年轻点的小佣人在旁边碎碎念叨,是在念心上人的名字。不知哪里传出来的“秘方”,说是在夜晚串相思豆,串一颗,念一声心爱人的名字,待来日那人戴上手串,就会感受到爱意,继而爱上送手串的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念完心上人的名儿,还要再念上一首诗,下咒一般,神神叨叨,好像真的只要这样做,就一定能获取心上人的爱慕。 傅抱青是念洋书长大的,信奉科学民主那一套,老妈子指了他,同那个沉浸情海的小佣人说:“傅爷懂的东西最多,你问问他,看你这样做有没有用?” 傅抱青一怔,舔了舔嘴角,手里的动作没有慢下来,串一颗,心里念一声“白玉萝”,嘴上敷衍道:“没用,这玩意能顶啥用啊。” 他一鼓作气,串了七八根手串,小佣人抱怨,“你把我的红豆都串完了。” 傅抱青嘻嘻一笑,将手串收好,背过身,喃喃念诗,做法似的,神情认真严肃。 等白玉萝回来,他瞄着她提着的手袋,待她将手袋一放下,周围没人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手串放进她的手袋里。 他想过要直接给她,可是又担心太过直白,她决计不会戴它。反正今晚大家都在做手串,他不留名,她或许会以为是哪个老妈子小佣人悄悄塞给她的,反正大家都爱她敬她,有好东西想要与她分享,也是情理之中。 他手上的伤已经好全,他没有理由再在章公馆赖着不走,今夜是他在章公馆的最后一晚。 她刚刚已经和他打过招呼,淡淡的眼神,和看旁人没有什么区别,她回屋歇息,不会再出来探他。 傅抱青忧伤地站在门边朝她住的房间方向望了许久,最后回到房间,拿出纸笔,趴在她的梳妆台前,给好友写信。 “慎之,你绝对猜不到,现在我在哪里给你写信。我在她的房间,她的梳妆台前,有我送的香水。”他写着写着停下来,拿起桌上的玫瑰香水往信纸上喷了喷。 “你闻闻,这是她的气息。是不是很香?她本人比这还要香百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不再失眠了,我躺在她睡过的大床,每晚都好眠。慎之,我真嫉妒她的丈夫,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男人?他简直坏透了蠢透了,娶了她却又丢下她。慎之,你不要嫌我恶毒,我希望那个笨男人已经死得透透的,如果他没死,我发誓,只要他敢回来,我一定会毙了他。是的,我现在学会开枪了,她教我的,我真是个幸福的人。” 伏击的事告一段落,傅抱青的伤好了之后,他立马重新投身到繁忙的事务中。 傅抱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嫩青涩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了,为了离白玉萝更近,他开始学她的手段,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为她拿下来。 他们有枪,他有脑子,他毕生的聪明才智,全都被激发了出来,毫无保留地奉给她。 傅抱青很有理想抱负,他要做她身边的一把手,谁都替代不了,他要让别人一提起白玉萝,就想到他傅抱青。 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过去的富家少爷身份,在她身边的每分每刻,他将自己当做卖命者,指定买主,只她一人。 白玉萝前去码头接人的时候,傅抱青想跟着一起去,她不让,让他去忙别的事。 他知道,今天章辜民回来了,她是要去找章辜民算账的。 白玉萝没什么耐心,不等傅抱青反应过来,她已经坐上车,“我这边的事情一完,就让李大去接你,晚上大家一块吃个饭。” 对待自己的人,白玉萝向来亲近,时不时地就凑一桌,吃吃喝喝地闹一晚。 傅抱青最喜欢这种热闹场合。从前没有感受过的江湖豪情,如今全都体会了。 “今晚到我那去吧,我来准备。” 白玉萝点点头,不再看他,指挥司机往前。 码头。 章辜民一下船,遥遥望见章家的人,他心里一咯噔,提着皮箱继续往前。 本来应该是他的人来接,如今却换了白玉萝的人。用脚趾头想都想的到,肯定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章辜民懒得逃跑,和白玉萝打交道的这些日子,他早就摸清楚她的脾性。 这个小寡妇做事,滴水不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万无一失。 李大上前来请他:“二爷,这边请。” 重重人影散开,他往前看,看见她穿着天鹅绒暗红色旗袍,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港口风大,她的帽子被吹倒,她哎呀一声,将帽子取下,捋了捋头顶,话家常一般,转过头同他说:“小叔公,你挡着点风,长这么高大,总要有点用处的啦。” 章辜民抿抿唇角,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此时垂眸睨她,望见她秀挺的鼻尖和红唇的薄唇,娇气精致,画笔描出来一般,眉眼间蕴了江南的水与北方的山,山山水水,每一样皆是绝色。 他也曾享受过和她年纪一样大的女子,尤其是近半年来,越发喜欢点十九二十岁的书寓姑娘,得是丹凤眼,小红唇,烫卷头,说话嗲嗲的,尝完之后,身心舒畅。 章辜民冷着脸脱下大衣,无情无绪地替她披上,双手滑过柔弱肩头时,一把擒住,凑过去侧脸狠戾,缓缓道:“好侄媳,嫌风大还来码头接你小叔公,可见你一颗赤诚孝顺心,小叔公真是感动。” 她踮起脚,礼尚往来,贴着他的耳朵:“啧,小叔公,你现在就感动成这样,等会还不得激动得落泪呀。” 章辜民抿起凉薄的唇角,放开她,重新站定,望向远处的汪洋大海:“得了,说罢,又想到什么好法子作践你小叔公了。” 白玉萝遗憾地叹口气,低头从手袋里掏东西,声音又轻又软,“老家伙就是无趣,连吓唬人的事都不让人做齐。” 章辜民眼角一跳,瞪过去:“白玉萝,你说谁老家伙呢。” 白玉萝头也不抬,继续在手袋里找东西,“生气啦?稀奇事,原来大名鼎鼎的章二爷,竟然会计较别人说他老。” 章辜民瞪红了眼。 她翻来翻去,故作玄虚,将手袋里的口红翻出来,丢他手里,腾出空间,总算找到她要拿出来的东西。 一份小小的罢免书,有商会所有元老的亲笔签名与印章。 她将刺杀的事告知他,捂嘴轻笑,幸灾乐祸:“你瞧瞧你,三十几岁的人了,连手下都管不好。” 章辜民脸色铁青。 她得意洋洋地凑上前,仰起脸,尽情欣赏他脸上的神情。 章辜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罢免书撕碎。 她在旁边鼓掌:“撕,尽管撕,我备了几十份,够你撕。” 章辜民猛地将她掐住,他的手掌拢住她细长脖颈,手指颤抖,咬牙切齿:“白玉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要赶他出商会,等于让他放弃二十年的辛苦拼搏。 她这是要他的命。不,比要他命还要难受。她是想让他生不如死。 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她脸上笑意未减,亮盈盈似一湖秋水,只是湖面结了冰,不带一丝温度,她回望他的眼神,语气一如既往软糯:“小叔公,你觉得是你快还是我快?” 章辜民怔住。 冰凉僵硬的枪口正抵在他胸膛前。 她的手袋里,随时都放着一把枪,他竟然忘记了。 他发愣的瞬间,她毫不留情地朝他手臂上蹦了一枪。 章辜民痛得弯下腰,几乎跪倒在地上。 “白玉萝……” 不等他说完,他的手背已经被她踩在脚底下,她攫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缓缓拂过他的颧骨,指腹在他脸上画圈圈。 “我是个聪明人,你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谈事,本不该如此粗鲁野蛮。” 章辜民眼皮一跳。 白玉萝离得近,几乎与他面贴面,她领口的扣子开了三颗,露出细瘦锁骨,那一小寸露出的白嫩肌肤,像上好的玉石,余光一黏上,便再也移不开。 章辜民实在痛得紧,脑子里嗡嗡的,喘着气问:“你想怎样?” 白玉萝努努嘴,“你觉得我想怎样?” 章辜民露出苦涩的笑意,“你不会赶我出商会,因为你怕我狗急跳墙,豁出一切另立门户从头做起。” 白玉萝:“继续说。” 章辜民:“我继续待在商会,对你而言,利大于弊。” 白玉萝挑了挑眉:“所以?” 章辜民深呼一口气,许久,他声音低沉,往外一字字吐话:“你要我彻底臣服于你。” 白玉萝势在必得,却还是假惺惺地问上一句:“你愿意吗?” 章辜民笑得几乎都要出眼泪,“我有的选吗?” 白玉萝放开他,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她等着他的下一句。 章辜民想要握拳,却发现自己痛得根本没有力气,他垂头在地上闷了许久,左臂上的枪口处鲜血往外冒,一点点滴到地上,渐渐形成一小滩血渍。 她的耐心也就一分钟,伸出鞋踢了踢他,“欸,喊人呀。” 章辜民抬起脸,冷峻硬朗的面庞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尽可能恭敬地喊道:“白老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白玉萝满意地收起枪,“乖。” 夜色降临,老马开着车来到傅抱青的小洋房。 傅抱青准备工作早已就绪。打马吊凑两桌,里屋弄了放映机,特意从洋人朋友那借了台收音机,好酒好菜已经上桌,人都到齐,就等着白玉萝了。 他伸长了脖子在门口望,终于望见夜色茫茫中一辆小轿车驶来,他高兴地上前开车门,没得及喊人,章辜民一张臭脸映入眼帘。 傅抱青皱紧眉头,“二爷怎么在这?” 另一边白玉萝迈出车门,绕到他跟前,指了指章辜民,“怕打马吊缺人,正好拉他一个。” 众所皆知,白玉萝的小夜场,除心腹外不能参加,章辜民出现在这,也就代表她将他纳入自己人的队伍了。 傅抱青警惕地扫了眼章辜民,默不作声,领着他往里面去。 众人见了章辜民,并不意外,该干什么该什么。之前傅抱青养伤的时候,少夫人提及伏击的事,曾有意透露过,要让章辜民留在商会。事实上,少夫人做出这个决定,他们也松一口气。 做他们这一行的,最忌意气用事,章辜民混了这么多年,实力不容小觑,即使是他一时失势,日后他也能东山再起,只是时间与精力的问题罢了。 少夫人借这个机会扒他一层皮,章辜民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去,要削骨,留,要剔肉。肉能再长出来,骨头没了,那可就真的没了。 商会是章辜民背了二十年的壳,他轻易不会舍弃。所以无论是他假意投诚也好,还是他真心屈服也罢,总之表面上和气,吩咐下去的事办好办妥,自然也就相安无事。 大伙一块上了桌,李大盯着章辜民包扎好的手看了会,笑道:“正巧,前阵子抱青伤的也是左手。” 章辜民敷衍地笑了笑。 今天这一桌子上坐的,全是过去任他差遣的小喽啰,哪有资格跟他一起上桌吃饭。他坐得浑身不自在。 白玉萝正好拿酒来,傅抱青连忙腾出身边的位子,渴望的眼神望过去。 白玉萝瞧了一圈,最后选在章辜民身边坐下。 傅抱青恨恨地瞪章辜民一眼。 章辜民察觉到他的目光,撇过头轻蔑地哼了声。 白玉萝亲自斟满酒,推到章辜民跟前,指尖扣了扣杯,柔声道:“二爷,你第一次来,算新人,新人得给大家敬杯酒。” 章辜民一动不动。 他是什么身份,给她敬酒已属客气,还给这群人敬酒?做梦。 白玉萝笑着抚上他的胳膊,正好掐住他受伤的地方,一点点往里使劲,娇媚可人:“二爷?” 章辜民痛得咬住腮帮子,转过脸假笑,“我敬。” 一圈人敬完,章辜民醉得头晕脑胀,饭没吃几口,窝沙发里,单手撑着脸,郁闷至极。 心里骂娘骂了一万句,脸上还得摆出笑。 白玉萝在旁边盯着,一滴酒都不许他落下。 他手都伤成这样了,她还逼着他灌酒。真他妈的最毒妇人心。 他心里想着谁,这人就正好出现,白玉萝从沙发后绕过来,手里拿着小酒杯,喝了半杯,上面还留着她的红唇印。 她大概也是喝醉了,额头鼻尖下巴泛起晕红,让他往里挪挪,挨着坐下。 她的开叉旗袍不高,到膝盖处,此时伸出腿在沙发上半躺下,将他逼到角落里。 她脱了鞋,薄薄的一层丝袜,透出她细腻白嫩的肌肤来,双腿搭在一起,手枕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醉眼迷离:“章辜民,你以前不是很神气吗,你现在倒是神气一个让我瞧瞧。” 他撇开脸。 她笑着踹了他一脚,正好踹到左手臂上,章辜民愤怒地回眸瞪她,“白玉萝,你别太过分,我愿意替你办事没错,但我不是你的一条狗。” 她撑起身子,懒洋洋地说:“话别说得太早,万一你愿意给我当狗呢。” 章辜民站起来。 白玉萝:“坐下。” 章辜民气得冒火,急促喘着气,最终还是重新坐下。 白玉萝笑:“你瞧,多听话。” 他狠辣目光剜过去。她已经醉得闭上眼,手里的酒杯作势就要跌倒。章辜民下意识上前接过她的酒杯,瞥了眼,她已经贴着沙发睡着。 章辜民闷着脑袋,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今晚他已经喝得想吐,多一口都嫌恶心,现在不知怎地,忽地想要再尝一口她杯里的酒。 许久,章辜民颤颤巍巍贴着杯沿边鲜红的红唇印,将白玉萝喝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傅抱青走出来,正好将章辜民喝酒的样子收入眼底。 少年眼中敌意更甚,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刚好将蜷在一团的白玉萝盖住,他走到章辜民跟前,学了白玉萝的习惯,喜欢用鞋尖踢人,“二爷,让个地,我来守着少夫人就好,不劳烦您了。” 章辜民往后一仰,手里把玩喝空的酒杯。本来是要走的,现在不想走了,他声线低沉,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不让。” 傅抱青蹙紧眉头,拿章辜民没辙,不想吵醒白玉萝,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搬个小矮凳挨着沙发坐下,与章辜民对立而坐。 章辜民笑了笑,“小子,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小寡妇?” 傅抱青想都没想,“你不也一样吗?” 章辜民先是一愣,而后扬起嘲讽的笑容:“我当然不一样。” 傅抱青扫了眼已经睡着的白玉萝,目光重新探到章辜民身上,“不管是不是一样,都不要紧,横竖有我在这守着,墙厚得很,你就是想爬也爬不进来。” 章辜民站起来往外走,“蠢货。” 傅抱青喊住他:“二爷。” 章辜民回过头,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少年漂亮的五官上,神情诡异,像是一只刚开始捕猎的猎豹,漫无目的四处乱撞,只要见到活物,扑上去就是一口咬。 他直勾勾地瞪着他,一字一字说:“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谁,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44、三更合并 章辜民先是一愣, 而后勾唇笑了笑。 与少年清冽直接的凶狠不同, 章辜民的狠, 藏在骨子里, 像是漠北的风,风里掺了沙,簌簌地往人身上扑, 风绞喉, 沙堵鼻, 四平八稳的包围, 躲都躲不开。 傅抱青没想到他会重新走回来, 章辜民卸了手里的枪,往他掌心一拍, 嘚瑟劲十足:“来, 你不是要杀人吗, 现在就毙了我。” 傅抱青好不容易扮回狠, 持续不到一分钟,就被人碾了下来,他心里不服气, 想不到其他的说辞, 顺着给自己台阶下,恨恨地瞪过去, 嘴里嘟嚷:“你不是还没抢吗,等你抢了,我一定说到做到。” 章辜民无赖笑两声, 重新拿回自己的枪,手指勾着枪柄向下,枪身贴着傅抱青的脸拍了几下,“就你这样的,能守得住女人吗?人都没拿下来,就开始放大话了。” 傅抱青两眼瞪圆。 章辜民昂起下巴,包扎严实的左手艰难从袖子底下伸出来,隔空点了点沙发上的白玉萝:“像她那样阴险狠毒的女人,谁要抢?女子就得温柔似水才讨人喜欢。” 不等他说完,傅抱青立马驳道:“你懂个屁,再没有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女子了。” 少年习惯了为白玉萝说好话,哪怕是在敌人面前。谁要是说她一句坏话,他第一个不答应。这种习惯埋进肉里,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他是她的斗士,随时准备着为她而战。 章辜民也看出来了,他眼中兴致越发浓厚,看傻瓜一样。他没想要和傅抱青结仇,事实上他还挺欣赏傅抱青,这种欣赏来源于往日傅抱青在商战中表现出来的精明。 他以为他是个精明的男人。没想到,原来是个被迷昏头的傻小子。 章辜民收回枪,戴上圆顶软呢帽,不打算继续和傅抱青闹下去。他往门外去,嘴边阴阴地涔出嘲讽笑意,故意撞了撞傅抱青的肩膀,说:“你小子太年轻无知,改天二爷带你逛书寓,那里头的姑娘,百花盛放一般,保准你尝完之后,心里再也记不起一个白玉萝。” 傅抱青呸地一声,“你也不嫌脏。” 章辜民已经远走。 傅抱青气鼓鼓地重新在章辜民坐过的地方坐下,他心里全是火,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太快低头,气势上逊了一截,嫌自己丢人。 还好她没瞧见。 傅抱青深呼吸一口气,做贼一般悄悄地往周围看了看,见旁边无人,小心翼翼地俯上前,半跪在沙发边。 黑暗中白玉萝的轮廓小巧精致,他贴在她的耳朵边,小声地将话送到她梦里:“我没尝过其他姑娘,我就想尝你一个。你别看其他人,也别喜欢其他人,他们都不好,就我才是最好的。” 他期盼着她在梦里能听到,殊不知已有人将他的小情话传到她耳边。 白刀手里捧着黑皮本,故意将傅抱青昨晚说的话重复一遍念给她听,本来是想看她的反应,结果她只是翻个白眼,嫌弃地瞪他一眼。 “白刀大人,你很无聊咧。” 白刀嘴角一抽,咳了几声,迅速将话题转移,“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白玉萝:“章家的权,我已经全部收回来了,但仅仅是收权还不够,我要继续扩张。宿主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勇气站出来挑梁子,没能继承章鸿泽的遗愿,所以我必须继续将章家发扬光大。” 她站起来,对着镜子系好脖颈边的襟扣,镜子里的人肌肤如雪,乌发红唇,笑容自信:“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做章家第一人没什么意思,做羡城第一人,才值得挑战。” 白刀评价:“你很有野心。” 白玉萝:“有野心才有动力。” 他又问:“那你身边的那些男人呢?” 她拿起香水喷了喷,冲镜子摆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姿态,语气悠闲:“总要有点消遣。” 正如她所说的,她要做羡城第一人,没几日就开始施以行动。羡城如今的局面,是四家鼎立,从前章鸿泽在时,勉强拼做第五家,白玉萝接手章家,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将章家的地位提升到了四家鼎立中的一家,并且势头远远甩掉其他三家。 过去白玉萝虽然心狠,但都是对着自家尚未清理的门户,外人权当看好戏,反正有个章辜民撑着,横竖章家一直斗下去,这火怎么烧,也烧不到他们身边。 但是忽然章辜民一下投了诚,章家一心向外,其他三家就开始慌了神。 白玉萝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与时间,她迅速抓住他们的痛脚,下手狠准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他们的地盘。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的战法又凶又猛,饶是他们中最有资历的人,也架不住她这种打法。 其他三家一商量,决定摆个鸿门宴,不想打草惊蛇,他们知道章辜民虽然为白玉萝做事,但是心思活络,并未真正臣服,偶尔也会在小事上和白玉萝对着干。 三家凑个伙,先是请了章辜民,态度谦和,支票奉上,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只让他莫管闲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托他给个白玉萝传个话,就说生意上的事,想要请白玉萝去凤阳楼去喝个酒。 章辜民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话刚听一句,就猜到凤阳楼摆的是出鸿门宴。 他笑着没接话,拿着支票在手里把玩。 其他三家的主事人交换眼神,笑兮兮凑上去说:“这事要成了,以后章家的事,二爷说了算,二爷想要的生意,我们自然会双手奉上。” 章辜民笑道:“你们这话有点意思,难道我比白玉萝差?你们就不怕我上位了,比她更狠?” 其中一个主事人笑意不减,“二爷沉稳大气,比白玉萝懂分寸,像二爷这样守规矩的人,才能长久地在羡城站住脚。” 章辜民不再废话,他站起来,拿了支票在半空中挥了挥,“行,这事我应了。” 章辜民借着生意上的事,将凤阳楼的酒宴随口和白玉萝一说,没敢表现得太明显,眼睛朝她那边瞄了眼,嘴里的语气不咸不淡:“我正好有事去不了,你随便派个人去,反正已经快要收尾,也不用太谨慎。” 他早猜到她的回应,以她的性子,她肯定会亲自去,背后的老板没露面,白玉萝肯定不会松懈。她对人要求严格,对自己更甚,凡事都要求做到最好,亲力亲为,一天下来,有十几个小时是在外面跑场子。 他没见过比她更拼的女人。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连睡觉都免了。 她听了他的话,果然抬起头来,问:“就这事?没别的了?” 章辜民淡定地笑道:“还能有什么事。” 她点点头,“行,那我亲自去一趟。” 说完,她埋头继续处理新送过来的文件,逐字逐句细查,丝毫不容马虎。章辜民凝视她,她光鲜亮丽的面庞,满是青春洋溢,白白嫩嫩的肌肤,像多汁的荔枝,越是挨得近,就越是嘴馋。 他拿了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火,干抽,砸吧着烟嘴,舔了好几遍,眼神从她脸上移开,恋恋不舍地将打湿的烟嘴重新拿下来。 章辜民一走,白玉萝从文件堆里抬起眼,眸色深沉,和外面的人吩咐:“去把傅爷找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 她一早就知道其他三家会反击,早就提前做好准备,本来以为他们会暗着来,却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想藏,明晃晃地就把鸿门宴摆好了。 章辜民的演技太拙劣,也不知道他是天生不会演戏,还是故意做给她看。 不过,无论是哪样都不要紧,反正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目标能不能达成。 白刀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刷刷地在黑皮本上写了几行字,而后自以为体贴地凑过去,问:“想知道章辜民的好感度吗?” 她冷漠回绝:“不想。” 白刀愣住,问:“为什么?” 白玉萝:“因为无论他们的好感度是多少,最后都只会有一个结局。”她自信地瞄他一眼,放下手里的钢笔,“白刀大人,你见过有不爱我的男子吗?” 白刀无语凝噎,默默退回白雾虚无中。 鸿门宴这晚,月朗星疏,白玉萝从商会离开,坐上小汽车,悠闲自在地出发。 她没带其他人,就带了个李大与傅抱青。 章辜民倚在栏杆上往下望,望见车窗后座她洁白的脖颈,缓缓地缩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视野内。 他的人已经订好火车票,从羡城到北平,不太远,一个小时后开,为了避风头,事后清理,他也有不在场证据。 司机一直在催,“二爷,该走了。” 章辜民又抽完了一根烟,拿出根新的来:“我再抽一根。”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凑上前说:“二爷,不用再想了,今晚这事跟咱们没关系,随他们闹去,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章辜民将抽到一半的烟扔地上,抬起鞋踩了烟头,深呼吸一口气:“对,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凤阳楼。 三家主事人刚一踏进去,就被人绑了起来。 主座上,姿容妖娆打扮却清雅的女子端起青花瓷酒杯,饶有兴趣地冲各大老板抬了抬手,“听说今儿个有人想罚我酒,不知是哪位老板,有此好雅兴,想要和我白玉萝喝酒?” 三家主事人惊住,其中一家主事人吹胡子瞪眼睛,佯装不知情,大骂:“白玉萝,你什么意思啊!” 白玉萝凤眼一转,摔了酒杯,“你说我什么意思?” 酒杯碎成片,酒楼所有人都冲了出来,三家主事人这才发现,原来凤阳楼里的人都是白玉萝的人,就连做菜的厨师,手里都拿着枪。 白玉萝走上前,眼神从三家主事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都是上年纪的人,脸上的褶子一条一条,此时因为愤怒与恐惧,褶子几乎覆盖全脸,丑得不堪入目。 白玉萝笑道:“叔伯们年纪大了,不宜再争权夺利,有些事情,还是让年轻人来做更好。” 菜已经炒好上桌。主事人们被绑在椅子上,看白玉萝慢条斯理地吃饭,她一边吃,一边谈羡城的局势,将她这些天暗中做的事,一件件列出来。 主事人们听得心惊胆战。 “你们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你们没做过的事,还是由我来做,羡城谁说了算,你们回去好好掂量,以后要不要和我争,怎么个争法,你们也想清楚了。” 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主事人训斥:“白玉萝,你这是要坏了羡城的规矩!” 白玉萝拍了筷子,清亮的一声响,众人齐齐掏出枪对着刚才说话的人。 白玉萝挥挥手指,示意手下退出去,端了桌上的酒,洒到地上,刚好是冲着说话人的方向,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规矩,是人定的,谁拳头硬,谁说的话,就是规矩。” 主事人们恨得咬牙切齿。 白玉萝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掏出支口红补妆,“说完了正经事,接下来我们说说不正经的。你们摆这一出鸿门宴,我吃得很不开心,我白玉萝做事,讲究有来有往,你们请我吃饭,我自然也得好好报答你们。” 老头子们皱紧眉头,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叔伯们风流,在外养个小情人生个孩子什么的,很是正常,只是叔伯们毕竟都是有家室的人,同时奔两头,难免心累,我最近闲着没事做,正好替叔伯们照顾外面的家眷。” 她这话一出,老头子们面色惨白。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他们这时反应过来,不该如此鲁莽地行动,却为时已晚。他们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她心思缜密,一步棋刚落下,后面的九十九棋就已经全都算计完。 他们拿什么都跟她斗? 白玉萝补完妆,回头望见跟前三个老男人,细眉紧蹙,觉得有些倒胃口,她啧地一声,挥手就让人将老头子们带下去。 李大问:“少夫人,抱青还在外头等着,我们现在回去?” 白玉萝走到窗边,望见天上一轮明月,她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嘴角一勾,笑道:“饭还没吃完,再等等。” 火车站。 章辜民踟蹰不前,鸣笛声响起,心腹催促:“二爷,你还犹豫什么,快上车啊。” 人群声音沸腾,到处都是离别的人。 他被挤在其中,有人撞到他的左手臂,他想起手上的枪伤,下意识就要躲开,往旁边闪,差点摔倒。心腹扶起他,提醒:“二爷,你伤早好了,不用担心流血。” 他左臂上的枪伤,本该早就好全,无奈白玉萝爱作践人,时不时就往他伤口上碰,没个轻重,绷带下的伤口常常裂开,她佯装无辜,假惺惺地送他去医院,下次却还是继续。 大概她就是想让他记住这撕心裂肺的痛,他毫不怀疑,若她来了兴致,也许她会重新往他手臂上开一枪。仅仅是因为她觉得好玩。 真他妈就是个贱人。 章辜民卷起袖子,手臂上一道伤疤,他盯着看了许久,忽地问:“你说他们今晚会不会弄死她?” 心腹笑道:“弄死不更好吗,反正二爷和她不对付,她要死了,二爷不用替她办事,也就不用再受她的窝囊气了。” 章辜民没头没脑地抛出句:“她年轻得很,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 心腹一愣,“二爷,你可别心软。我还是那句话,这事,跟咱们没关系,是别人要对付她,又不是我们要弄她。就算你不给他们传话,他们迟早还是会想其他的法子,白玉萝树敌众多,她有这下场,是迟早的事。” 章辜民骂骂咧咧一句:“我心软个屁,老子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心腹笑道:“二爷这心愿,今晚就能圆了。” 说着话,心腹提过他手里的小皮箱,先行一步迈上火车,回过头想喊人,却忽地发现哪里还有章辜民的身影。 人群中,章辜民逆行往前。 心腹瞪大眼喊:“二爷你去哪啊!” 章辜民没有回头,他急匆匆往外奔去,“落下点东西,我回去拿。” 章辜民没有回商会。出了火车站,调车来已经来不及,只好雇了辆黄包车,给双份钱,让车夫立刻赶往凤阳楼。 夜风潇潇,章辜民一颗心砰砰作响,他紧张地盯着前方,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有那日喝过的半杯酒,印了鲜红的唇印,沾到他的唇边,酒顺着唇印灌进身体,回味无穷。 三十几年了,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章辜民风尘仆仆,一落地,拿了两把枪,就直接往楼里冲,他气喘吁吁,一迈进去,这才发现,台上正演着戏。 唱的是《游园惊梦》,台下空无一人,酒楼的掌柜与小二都不在。 除他一个客人,再无他人。 章辜民嘴唇一颤,冲台上唱戏的人喊:“有看到章家的白老板吗?” 台上的杜丽娘继续唱戏,正好唱到一句:“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章辜民举起枪威胁人:“我他妈问你话呢,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忽地台子后面轻盈盈软妖妖露出一人来,背对着往后挪,小碎步,高叉旗袍小卷发,手里拿一柄团扇,接过杜丽娘的戏文,呢喃唱到:“春香,可曾吩咐花郎,扫除花-径么?” 章辜民僵住。 白玉萝微微侧过脸,顾盼生辉,娇媚的眼神,从杜丽娘的角摇身一变,唱起柳梦梅的词来:“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她唱着暧昧勾人的词,一步步走下台,在他周身绕一圈,词儿唱尽,贴到他胸膛前,她的手滑了几个圈圈,而后垂下,一把搭起他的手,往里间去。 台上的戏从头开始唱。台下的戏火热朝天。 白玉萝拣了一把炒花生,红色指甲一掐,剥了壳,手指做弹弓,玩闹似的,将花生仁猛地弹到对面人的西装三件套上: “欸,章辜民,你知道今晚的饭局是谁主导的吗,差点吓死我了。” 章辜民面不改色心不跳:“怎么,不就签个合同吗,有什么吓人的。” 白玉萝又是一颗花生米弹过去,“章辜民,今晚这饭局,可是鸿门宴,幸好我替你来了,不然,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这温柔孝顺的小侄媳了。” 她的花生米弹到他脸上,痛得他眨了眨眼皮,花生顺着往下,掉到腿上,章辜民伸手拣起,往嘴里一塞,“是吗?” 白玉萝嫌单手弹不过瘾,双手齐上阵,对着章辜民的脸弹,章辜民受了好几下,终于没了耐心,再也演不下去,他站起来,:“够啦,别玩了!” 白玉萝撑着下巴,“章辜民,今晚这事,是你和他们合伙的。” 章辜民死不认账:“随你怎么说。” 白玉萝坐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口,章辜民重新坐下,面无表情地接住她审视的目光。 他看了她许久,她也望了他许久,就在他要移开眼神的时候,她忽地贴近,红润的嘴唇往外吐气,热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垂边,“章辜民,你跑回来做什么?” 章辜民浑身一个颤栗,往外抛鬼话:“饿了,想吃丹凤楼的红烧肘子。”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他几乎都能感知到她湿润的舌尖,迅速地从他的耳垂一扫而过,无意胜有意。 章辜民下意识咽了咽,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转过头,就能撞上她。 内心双重煎熬。 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唱着,唱得让人更加心烦。 “白玉萝。”他唤了她的名字,准备转过脸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推开。 白玉萝眼中满是狡黠笑意,“章辜民,你是不是特意赶回来救我的?你也和外面那些男人一样,爱上我了?” 章辜民恼怒成羞:“我他妈爱条狗都不会爱你。” 白玉萝努努嘴,“你一个要当狗的人,怎能爱外面的狗,爱自己的主人,才是你该做的事。” 章辜民瞪着她。 白玉萝弯下腰凑近,眼见她的唇就要落下,他伸出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她笑脸盈盈,冲他挑了挑眉。 章辜民:“别自作多情,别人弄死你我不放心,我得亲手弄死你才解气。” 刻意的解释,听着格外苍白无力。 白玉萝笑道:“很好。” 她重新直起身,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人冲出来将章辜民擒住。 她站在他跟前,“小叔公,念在你迷途知返,我就不重罚了,但是该立的规矩不能缺,你是想让我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章辜民挣脱束缚:“别叽叽歪歪,老子自己来。” 他红着眼,拿起桌上的枪,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拿这把枪打爆白玉萝的脑袋,但是这个想法仅仅只存在了半秒,下一刻,章辜民认命地闭上眼,对自己的大腿开了一枪。 月色旖旎,白玉萝嘴里哼着戏文,从凤阳楼出去的时候,吩咐李大:“半个小时后,等台上的戏唱完,你再送他去医院。” 章辜民在楼上吼:“白玉萝,我他妈要是失血过多死了,你找谁给你当狗!” 白玉萝扭着腰肢往外去,眼神触及路边站着的傅抱青,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抱青,我们回去。” 傅抱青拉开车门,殷勤地做司机。 “少夫人,你等他干嘛,这种人,直接逮起来一枪崩掉就行,他养不熟的。” 白玉萝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傅抱青:“我就不一样了,我已经熟透,黏在砧板上根本滚不下来。” 他大着胆子,没有将车开回章公馆,而是往他自己的小洋房开。 今晚布置埋伏的事,他已经做过无数遍,她将她的身家性命交给他,他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以前上学时,老师总夸他聪明,脑子活,他自己倒是觉察不出好处,如今才深深地感受到,他确实是聪慧,门道一学就透,为她效命时,他自己都觉得事情做得好。 每次做成一件事,他总要庆祝一番,有时候邀请她,她从不拒绝。 今晚也一样。 白玉萝问:“你今夜又想怎么闹?” 傅抱青心情很好,有章辜民的悲惨衬托,他自动将自己代入胜利者的角色,“去了你就知道啦。” 上次她生日,他没来及买下那套钻石首饰,后来买了,又一直找不到机会送出去。 今晚月色好,适合说真心话。 小洋房空无一人。 白玉萝站在门口,咦一声,笑道:“抱青,你使的哪出?” 傅抱青小心翼翼捧着钻石首饰奉上,“这个,送你。” 她低头一瞧,很是欢喜,“好看,谢谢你。”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她将项链递给他,“抱青,你替我戴上。” 他取下她脖子间的珍珠项链,手有点发抖。 皓白的珍珠项链,是她最常戴的首饰。她婆婆张氏送的,据说是当年她嫁入章家的时候,章家替她准备的。她从十四岁戴到现在,珍珠依旧色泽闪亮。 他怀了私心,将珍珠往旁边一丢,为她戴上他买的钻石项链,痴痴地看着,“你真美。” 屋里就开了半个台灯,昏昏暗暗,地上他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不肯离开,手搭在她的脖颈上,迟迟没能收回。 白玉萝忽地开口:“抱青,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其中不包括儿女情长。” 傅抱青鼻头一酸。 他还没说,她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连个让他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他低垂眼眸,说:“我知道。” 白玉萝抚上脖子上的项链,笑道:“你会找到好姑娘的。” 傅抱青死死攥住袖口,“我不要好姑娘。”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凝视她的眼神,说:“我想继续等下去。我还年轻,我有大把的时间。” 她不以为然:“时间再多,终究会消失不见。” 傅抱青:“我能等到天荒地老,时间消失了,我不会消失,我永远都在。” 白玉萝站起来,“抱青,你别这么说,不值当。” 傅抱青目光坚定:“没什么不值当的,人就活一辈子,总要赌一把。” 白玉萝没再说话,她走到外边客厅,给老马打了个电话,让来接她。傅抱青冲过去,摁掉电话,她看着他,“抱青,别闹。” 傅抱青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我送你回去。” 他果真没再提起半句,一路送她回去,安静无言,就连最后替她打开车门,也只是埋着头,没看她,挥了挥手,而后迅速回到车里。 她在后面喊:“抱青,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傅抱青倒了车,踩下油门就往前猛地冲出去。 傅抱青重新回到小洋房,整个人呆呆地,坐到沙发上,余光瞥见刚才她落下的珍珠项链。 傅抱青回过神,将珍珠项链握在手里,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哭得伤心,整个人抱做一团,捧着她的珍珠项链贴在心口处,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他许久都没有掉过眼泪,来到她身边后,为了让她瞧得起他,他学会将自己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用。 她还是不喜欢他。 傅抱青哭了半个小时,回到书房,左手抓着怔住项链,右手摊开信纸。 刚刚止住的泪,此时又委屈地掉下来。 “慎之,我想回南京了,你来接我吧。我要缓一阵时间,再这样下去,我会心痛而死。慎之,她真的好狠,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爱她,好爱好爱她,她伤我一百次,我也愿意爱她。算了,慎之,我还是不回去了,你忘掉开头的那句话,要么你来帮帮我,别告诉父亲。” 这一次,傅抱青的信不再是无名氏,他注上自己的地址。 南京。 傅大帅将泛黄的信摊开来,面色深沉,“慎之,你不该由着他胡闹。” 年轻男子一身军装,坚毅冷峻的侧脸,他紧抿薄唇,没有说话。 傅大帅叹口气:“闹了一年多,他也该闹够了,我真没想到他有这个本事,竟然没向家里求助。这样,慎之,你帮我个忙,去把他接回来。” 45、三更合并 桌上一份文件, 刚封的档, 鲜红的印章盖上去, 傅大帅将文件递过去, 手指点了点,“你要去,得有个身份, 正好羡城缺个人, 即日起, 你恢复本家姓, 一月后到羡城部署统领军队。” 章慎之立正行礼, 冷峻的面容,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嘴中往外蹦的字, 听起来硬邦邦:“一切谨遵大帅吩咐。” 他夹着文件, 将桌上的信全都收拾好, 作势就要往外去,傅大帅喊住他,“慎之, 你别急着走, 我们聊两句。” 他们走到外面,绿荫草地, 大帅府的士兵从小路巡逻而过,见到人,脱帽敬礼, 傅大帅点点头,旁边的章慎之行了标准军礼,略有细微不同。 傅大帅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笑道:“慎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军人,学什么像什么,从那里出来这么多年,你还保留着那边的习惯。” 章慎之缓缓开口,他的声线不低不高,像钢琴调度到刚刚好的界限,沉稳悦耳,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过冰凉,没有注入任何情绪。 “去的时候年纪轻,容易受影响,改不过来了。” 傅大帅转过头瞧他一眼,目光打趣:“谁都可能受影响,唯有你章慎之,绝对不会动摇一丝一毫。” 寻常人得到傅大帅的盛赞,不说内心愉悦,至少面上会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章慎之始终都是一个表情。他生得英气,面部线条硬朗,眼角略微下垂,单眼皮,高鼻梁,冷酷的眉眼莫名透出股阴郁的气质。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阳光照不进去,即使将水抽干了,底下又会蹦出源源不断的泉,一层层覆盖,永远也探不到底。 傅大帅收回目光,内心感慨万千,“慎之,前几年辛苦你了,累你无法恢复身份,你做的事,虽然不能对外宣功,但我会永远记得,人民会永远记得。你是个大英雄,英雄本不该如此落寞。” 说的给章慎之定军功的事,傅大帅甚是愧疚,论功劳,章慎之得到的,该是现在的百倍。 章慎之自己并未觉得遗憾,他低垂眉眼,视线从自己的双手一掠而过,这上面,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并不能称为英雄。” 傅大帅拍拍他的肩,将话题转移,说起轻松的事来:“赵参谋长托我介绍,他家千金与你差不多年纪,年轻人嘛,多交流交流,处处朋友,适当放松下。” 章慎之的语气一如既往冷淡:“国难当头,无以为家。” 傅大帅笑了笑,自知会碰钉子,但还是想试一把,他培养的这些人里面,就只有章慎之最无懈可击,无论从个人能力还是从私人生活,章慎之都严于律己,从无任何破绽。 这个年轻人,真真正正将自己身心都献给了国家。他太过专注,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无情冷酷。 “我记得你老家是羡城的?” 章慎之:“对,我是羡城人。” 傅大帅笑:“羡城是个好地方,专出好山好水好人,你这趟回去,不必急着回来,找到抱青后,多劝劝他,你是他的好友,你的话,他多少肯听两句。” 章慎之拿着文件与信回到自己的住所。副官走过来,将东西奉上,笑道:“长官,找到了,落在饭桌下,已经找师傅将断开的链子重新接上了。” 章慎之接过怀表链,十六岁离家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一年前忽然断过一次,前两天又断了一次。他打开怀表,圆圆的凹坑里,镶着小小一张照片,怕被人发现,脸抠了,只剩三个模糊的轮廓。 他看着照片,微微有些发怔。攥了一会,最终塞回口袋,回房处理即将离开南京的事。 羡城最近很是热闹,这股热闹劲,来源于城内势力大洗牌,章家一家独大,城内再无对手敢与其作对。 军政方面,上头准备新派个年轻督军,据说是傅家直系,势头不小,捂得严实,密不透风。有人想去打探消息,却根本无从下手。 “一声不响的,也不知道到底上不上任,除了知道是个年轻小伙子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没摆阵仗吗,以往派来的那些,大张旗鼓,这次这个,好像有点太低调。” “说不定人家是想微服私访呢,冷不丁就从哪冒出来了。” 商会里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今天是开例会的日子,白玉萝还没到,众人唠嗑得津津有味。 傅抱青坐在沙发角落里,脖子伸得长,耳朵竖起来,听人讨论新督军的事,他心里头咯噔,想起自己寄出去的那封信,后悔莫及。 人在情绪崩溃的时候,难免会做出点错事。比如说他给慎之写的那封“求助”信,他现在想来,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万一慎之真来了,那肯定是他父亲派慎之过来逮他的。 傅抱青紧锁眉头,嘴巴翘得高高的,满脸悔恨。旁人望见了,凑过来问:“傅爷,瞧您这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李大欸地一声,拍落那人的手,揶揄傅抱青:“这一个月来,你什么时候瞧见他脸色好过了。” 傅抱青哼一声,往里挪了挪。 李大看了看周围,见人都走开了,轻声问:“被少夫人拒绝了?” 傅抱青赶紧捂住他的嘴,“要死啊!” 李大笑着掰开他的手,“怕什么,你以为就你那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别人瞧不出来?” 傅抱青心中郁闷,嘴里没好气:“我哪里失魂落魄了。”他擦擦鼻尖,撇过余光,问:“怎么,原来你们都知道么?” 李大嘿嘿笑,“少夫人那么好,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啊,你整天跟在少夫人屁股后面转,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也就你傻傻的,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 傅抱青瞪他一眼,“敢情你一直看我笑话啊?” 李大:“没,我就是赢了钱,高兴。”他掏出支票晃了晃,笑得格外开心:“都在赌你能不能成,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被你平时的样子唬住,都压你能成,我聪明,专压你不能成。这不赢得荷包满兜!” 傅抱青翻个白眼,双手交叉抱肩,气鼓鼓地转过身,背对着李大,任他如何说话,反正就是不搭话。 李大说得唾沫横飞,“……少夫人这寡,也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你努把力,别放弃。” 傅抱青听到这句,这才回头看他,脸上露出笑意:“你觉得我能行啊?” 李大:“行不行的无所谓,你不放弃,我才能继续赌钱呀。” 傅抱青气得跺脚,推开他就往外走,猛地撞见人,抬头一看,是白玉萝。 他已经个把月没瞧见她了。那晚之后,她有急事前往北平处理,没带他。平时发生突如其来的事,他都会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替她分忧。 这一次,大概是怕他看了她伤心,所以特意没叫他,等她到了北平,他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她已经离开羡城。 接完电话那一晚,他又躲在被窝里掉泪,害怕她从此以后都不再亲近他。 傅抱青这一个月以来,将他余生悔恨的次数全都用上了。他战战兢兢,不敢给白玉萝打电话,怕惹她烦,盼着她回来,又怕她回来之后,他得到最终裁决,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挨着她,看着她,替她办事。 每一个被心上人拒绝的人,百转千回,最后总会落下一个念头:要是当初没点破就好了。 他紧张地盯着她,连招呼都忘了打,眼中不敢有半分怨气,想要笑,却又怕太突兀,使劲回想以前在她面前该有的正常样子,却忽然发现,以前他在她跟前的每一刻,都是欢喜至极,笑容满面。 他的爱意,确实太过强烈。 傅抱青站在那,暗暗发誓,要是她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改变爱她的方式,他会耐心去琢磨,看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然后照着样子,一点点细水长流。 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就算是让他藏起自己的喜欢,他也能够做到,只要她别疏远他,怎么样都好。 傅抱青心中天人交战,短短几秒的时间,他像是在地狱里煎熬了上百年,直到白玉萝朝他伸出手,笑脸盈盈地喊了句:“抱青,你傻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他仔细辩认,她眼中的笑意,和从前一般,她的语气里,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疏远与尴尬。 劫后余生。傅抱青激动地贴过去,同手同脚,像极了旧时的小媳妇,连说话都透着婉转:“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当然好。”她点点头,从手袋里拿出件礼物,西洋包装,长长的盒子,打开一看,是支钢笔,“我上街时瞧见这个,说是世界上只有一支,再也找不出别的了,正好你喜欢写东西,这个送你。” 她带了仆人来,手里几大袋,全是分给其他人的礼物。同他说完话,转头去和别人说话。大家收了礼物,很是高兴,喜气洋洋,过节一般。 傅抱青捧着钢笔,远离人群,站在墙角边,擦了擦眼睛。李大喊他:“抱青,你怎么了!” 傅抱青低下头,“没什么,眼里进了沙。” 李大:“我给你吹吹。” 傅抱青一把推开他,李大没站稳,差点摔个狗吃屎。 大家笑起来,白玉萝坐在人群中央,她换了发型,原先的小卷发如今已经捋直,褪了妖娆,更显几分清纯。无辜无害,一身碧色旗袍,要不是她手里夹着细烟,倒像是刚从女校毕业的女学生。 去北平一趟,入乡随俗,衣着打扮也随之变换。年轻就这点好,稍微做点变动,就能换成另一个身份。 正好有人送帖子来,盛大的舞会,借了人间欢喜的场子,全城的权贵都会去。 “好像新来的督军也会去。”李大忽地冒出一句,看向白玉萝:“少夫人,你刚回来不知道,上头坐的官位,换人了。” 白玉萝叠起双腿,姿态优雅,“打听清楚情况了吗?” 李大:“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他打南京来,好像是傅家的人。” 白玉萝看一眼傅抱青,问:“抱青,今晚你去舞会吗?” 傅抱青心里犯怂,本来听说夜晚有舞会,他挺高兴的。白玉萝的固定舞伴,向来只有他一个,她喜欢他的舞步,夸他跳得好看,两人配合极有默契。 他应该毫不犹豫应下的。 可是—— “不去了,脑袋有点疼,夜晚想早点回去休息。”傅抱青怏怏地抠袖口,万一新来的督军是慎之,他要去了,碰见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夜晚的舞会,时髦新鲜,加了西洋那一套,人人都戴着面具。 督军府的车在外搁着,士兵整齐列成一排,众人一望见,便明白今晚这位神秘的督军会正式登场。他将向整个羡城,宣告他的到来。 章慎之很不满意。副官在旁低着头赔罪:“城里的几位老板想为督军接风洗尘,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才……” 说话的李副官是上一任留下来的。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总说不见章慎之庐山真面目,但其实章慎之昨晚才到羡城,来之前他的这位新副官大肆宣扬,所以众人才误以为章慎之早就来了羡城,只不过低调潜伏而已。 造出来的神秘假象,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章慎之点了自己从南京带来的孙副官,“以后我的事,都由孙副官打理,你不必再管。” 李副官愣住。羡城的势力分割,向来都不太均匀。像他的前任长官,没有后台,来到羡城,压根没人将其放在眼里。 这位新来的督军就不一样了。是实打实的铁将,硬得很,不像从前那些花架子,人是正经军功堆上来的,又隶属南京,他一来,羡城的天,铁定会变。 这么多年,李副官被羡城各大势力压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得了个硬气的主,正想着借机扬眉吐气一把,哪里肯放手。 “督军,您新来羡城不知道,羡城的门道,可比其他地方复杂多了。”李副官说着话,冲孙副官笑了笑:“孙副官虽然看着是个周全人,但是再如何周全,很多事情难免不清楚,不如我这个老羡城人……” 话说到一半,李副官余光瞥见章慎之冷冷一个眼神,寒得没有一丝温度,看死人似的,李副官浑身一个颤栗,不敢再往下说。 他冒死悄悄翻过这位新督军的档案。 除了未标明出处的功绩,一片空白。 就连名字,都没有。 李副官大气不敢出,悄悄退回去。 章慎之站起来,一身利落军装,迈步往外而去,淡淡丢下一句:“我也是羡城人,不需要你为我指点门道。” 待章慎之一走,李副官松口气,偷偷拉过旁过孙副官问,“督军姓什么?总得有个称呼。” 孙副官:“以前的姓不知道,现在的姓,章。” 李副官瞪大眼,章? 灯光璀璨,音乐声起。到处皆是繁华气派之象。 章慎之冷着脸打量眼前的一切,半截面具遮住眉眼。他刚从督军府出来,就被人请到这里,来不及换便装,身上的军装显得格外亮眼。 周围人时不时地往章慎之那边瞄,议论纷纷,想要上前一问究竟,却又不敢靠近。 军人的铁血与杀手的冷酷,在章慎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过去六年的经历,痛苦又煎熬,像他这种行走在边缘的人物,已经习惯与黑暗为伴,猛地一下见了光,敛不住身上肃杀的警觉,往那一站,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写满生人勿近。 在场有许多年轻人,着西装,打领结,跳着舞,与人四处周旋,活力满满。 章慎之也是年轻人,他长着张英俊漂亮的脸,但衣服下覆盖的身体与灵魂,早已布满疮痍,如同百年老人。 今天的场子,他来过。那个时候,还不叫“人间欢喜”。 章慎之想起往事,微微有些出神,走到拐角处,一时没留神,与人撞一块。 是个美丽姑娘。面具挡了半张脸,碧色旗袍山水刺绣,乌青长发,鬓角斜斜地往后挽住,露出光洁额头。 “抱歉。” 姑娘笑了笑,“在这你可得小心点,随便撞个人,闹起事来,得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她话刚说完,看清楚他穿的是军装,随即捂嘴又是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是时正好起舞的音乐响起,周围人成双成对,舞会最好玩的节目,即兴起舞,只要指定音乐声一起,无论男女老少,都得跳一曲双人舞。 至于舞伴,随手拦住是谁,那就是谁。就算不小心逮的是昔日仇人,那也得先跳完再说。羡城就爱这一套,七八年了,没变过这股俏皮劲。 横竖一支舞,跳完就跳完了,没什么打紧的。 旁边无数只手朝这边而来。 章慎之犹豫半秒,而后牵过姑娘的手,“一起。” 他们跳起慢舞。悠悠的步子,绵长暧昧,手贴手,手贴腰,晃啊晃,周围全是人,她差点被人踩到,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她揽紧。 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盛了碎星流光,“欸,你怎么一点都不慌张。” 章慎之扶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人少的地方去,尽量与人隔开来,不至于被人挤到,“我以前跳过这种舞,闹哄哄的,跟打架似的。” 她看出他不爱闹,用眼神示意,为他指方向,“可是看你的舞步,并不是太娴熟。” 姑娘的声音很是甜软,章慎之难得与人多说两句:“就跳过一次,十四五岁时跳的。” 她自信得很,说落在耳里,却并不让人厌恶,反倒有种自然的惬意感,话家常一般,“那肯定也是和我一样美丽的女孩子跳的,不然就跳过一次,怎能将舞步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已经挪到角落,他松开她的手,话里无情无绪:“和家里小姑娘跳的,总得有一个人记住舞步。” 刚好音乐声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将面具摘下。 章慎之一愣。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敢第一时间确认,薄唇轻启:“你很面熟。” 姑娘笑道:“你也是。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有人走过来,先是喊了声:“督军。”而后看见章慎之身边的女孩,语气更为恭敬,喊道:“少夫人。” 章慎之眼皮直跳,问:“哪家的少夫人?” 那人答道:“城西章家的。” 姑娘笑着勾起唇角,明眸皓齿:“原来是督军,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白玉萝。” 夜风凉凉,街上灯红酒绿。 羡城的夜,与别处不同,得闹到一两点。路边的黄包车吆喝揽客,从码头吹来的风,透着白日晒倦的咸腥。 督军府的车和士兵在不远处驻守。 章慎之拿过外套,递过去,“风大,你要穿上吗?” 白玉萝笑着摇摇头,望向远处,“我心太热,所以不觉得冷。” 章慎之愣了几秒,外套攥在手里,最终还是落在她肩上。他强势地替她系上第一颗扣子,“我邀请白小姐夜游,不是为了让白小姐吹寒风受冻的。” 白玉萝任由他为自己系上外套扣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戏演得逼真:“督军好雅兴,那么多人,偏偏邀请我。” 章慎之低垂眉眼,黑幽的眸子,盯着白玉萝开叉的旗袍边缘发呆,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守了几年?” 白玉萝凝视他:“你问什么,守什么守几年?” 章慎之:“我问你守寡守了几年。” 白玉萝敛起笑意,没有移开目光,昂了昂下巴,语气有点冲:“抱了只大公鸡,十四岁就嫁了,今年二十,你自己算。” 他忍住没回眸望她,瞪红了眼,“不是说都死了吗,还嫁什么。” 白玉萝掷地有声:“我乐意。” 章慎之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她微微喘着气,眼里有泪,没掉下来,发狠一般盯着他。 他下意识伸出手,被她打开。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透,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将人剜成千道:“督军问我这个作甚,难道是认识我那薄情寡义的丈夫吗?” 他不说破,她也不点明,就这么拉锯着,章慎之望着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她抽了抽鼻子,掏出手帕摁了摁眼角,拿烟的手略微有些颤抖,点了好几下,没点燃。 章慎之往前一步,挡住遥遥吹来的风,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墙,低下头划了火柴,平稳地为她点燃细烟。 她猛地抽一口,白烟全都喷他脸上。 章慎之被烟迷了眼,没躲开,继续站着,他比她高出许多,半佝偻着,颓废地垂着眼。 白玉萝抽一口,就往他脸上喷一口细烟。一根烟抽到底,她摔了烟头,推开他,踩着高跟往前去。 章慎之跟过去,离得不远不近,刚好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黑夜中她的身影摇曳生姿,像一朵艳冶柔媚的月季,她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不再是当年那个缠着人要糖吃,不给就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了。 她走着走着,解掉衣扣,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外套落在地上,章慎之上前一个箭步捡起来,重新为她披上,她不要,他非要披,她干脆一把将外套夺过来,直接将外套扔海里。 章慎之皱了皱眉,撇头往海边看了三秒,而后继续追上去。 她像是有意避他,他走上来,她就开始跑,他也跟着跑,跑着撞到一块,两人倒在地上,粗粗喘气,章慎之先开口:“白小姐,你年轻貌美,何必守寡,死掉的人,不会再回来,也不能再回来。” 白玉萝倚在他怀里,仰起脸笑:“督军这话从何说起,我从来没盼谁回来过,死了就是死了,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她的目光太过犀利,章慎之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饶是在敌方遭受最严酷的拷训时,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他冷得很,血液都东得住了,才扛得住非人的折磨。 他的手圈在她肩上,一点点往里扣,他心里虚得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向来目的明确,从来不会迷失方向,时间不容他犹豫,半秒之差,带来的可能是毁天灭地之灾。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白小姐。” 她扬起嘲讽笑意:“别那么客气督军,你都把我搂怀里了,还叫什么白小姐,叫玉萝吧,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唤出来,客客气气地又喊她一声:“白小姐。” 她开始挣扎,拳头往他身上砸,他纹丝不动,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链掉出来,她捡起来,摊开一看,笑了好几声,摇摇晃晃爬起来,手里拿着怀表链,问:“督军,里面的照片是谁啊,你的家人么?” 章慎之抬起头,习惯性地否认:“不是。” 她点点头,“行。” 说完,她将怀表链往海里一扔。 章慎之僵住,随即从栏杆翻过去,跳进海里捞东西。 车里。 后车厢湿哒哒,孙副官开着车,没敢回头看没敢问,气氛安静得有些紧张。 章慎之垂着脑袋,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手里攥着及时捞上来的怀表链,一言不发。 白玉萝指了前面的路,“往那开。” 章慎之余光瞥见周围的街景。不是往章公馆的路,他问:“去哪?” 白玉萝:“你管我去哪,你又不是我丈夫,我爱去哪就去哪。” 车在路边停下,刚好停在傅抱青的小洋房前面。 白玉萝从车里下来,章慎之摇下车窗,黑幽的眸子,深沉沉地望过去:“白小姐,改日再聚。” 她没理他,扭头就走。 章慎之没让孙副官继续往前。他倚在车窗边看她,她敲开了门,屋里头亮起灯,有谁出来接她。 路灯挡了视线,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个清癯的男人。 章慎之怔怔看了一会,直到她进屋,他依旧盯着那扇门。 孙副官这时回头问:“督军,要我去查查吗?这位小姐,以及她的男朋友?” 在章慎之之前,孙副官也替其他长官办过事。像今晚这种一见钟情倾心的情景并不少见,他以为章慎之也是这种情况之一。 章慎之没有回应,冷冷地吩咐他:“开车。” 屋内。 傅抱青睡眼惺忪。正如他所说的,他没去舞会,回到家里,一早就睡下了。想着明日起个早,能早点看到她。梦里见着她,一睁开眼,又是她,做梦一般。 傅抱青殷勤地接过白玉萝的手袋,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凉得很,他赶紧到厨房冲了一杯热牛奶,捧着递给她。 白玉萝在沙发上半躺着,没有接他的牛奶。 傅抱青不敢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身子,尝试着用牛奶杯的余温碰碰她的手背,从手指尖一路碰滚到手腕处,小孩子玩乐一般,不知疲倦。 她有点渴,舔了舔嘴角,刚张开嘴,傅抱青立刻将吸管喂到她唇边,“慢点喝,小心烫嘴。” 他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她身上染了污渍,是刚才在地上打滚过的痕迹,左边头发松了一捋,看起来有些缭乱。 傅抱青什么都不问,他只笑着说:“你睡我这,还是回去睡,要是回去睡,我就换衣服送你。” 她看着他,他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朝气蓬勃爱意欢喜,白纸一张,任君作画。 她慵懒地伸出手,手指在他额间点了点,“太晚了,不回去。” 他陶醉地笑起来,怕自己的热切吓坏人,不敢笑得太开心,使劲地抿住嘴,腮帮子都酸疼。 “那我给你铺床去。” 46、三更合并 漫漫黑夜, 白玉萝进了房间, 傅抱青正在忙前忙后, 他存了私心, 将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 他从没干过家务活的一个人,恨不得将床上的褶子都铺平,一层层被拿出来, 忙得满头大汗, 笑道:“你睡我屋子, 我到外面睡去, 你别去其他的房间, 都不好,你爱睡软床, 我的床最软。” 他瘦削的背影显得格外兴奋, 像是遇见天大的好事, 手从被单上拂过时, 脸上不由地露出羡慕的神情。 此刻不想做人,只想做这床棉布床单。能挨着她,给她一夜温暖, 事后死了也值得。 白玉萝站在旁边, 坏心思地戳穿他:“抱青,你现在看着又傻又可怕, 跟狼似的。” 傅抱青赶紧摇手,敛起所有的神情,不敢再露出半点期待, “我没有别的意思,待会你把门打暗锁,我肯定闯不进来的。” 他越描越黑,白玉萝轻声笑起来。 傅抱青一急,寻了把枪,搁在她床头,傻乎乎地望着她,指着那把枪说,“你抱着它睡,肯定特别安全,我要敢进来,你毙了我,我做鬼也无怨。” 她在床边坐下来,让他去拿酒,他拿了酒,双手急促不安,一直攥着袖子摩擦,呆愣愣地立在那,埋头看地,就等着她的发号施令。 她果然抛出一句:“抱青,你先别走,我今晚心情不好。” 傅抱青激动得都要抖起来,嘴上还要解释:“那我陪你说两句,别聊太晚,明儿个还要起早。” 白玉萝点点头。 她脱了鞋,往床上一靠,手里拿着半瓶酒,神情恍惚,直勾勾盯着虚无某处。 从今晚见到章慎之的那一刻起,她从未提防过的儿时记忆全都涌出来。在这个世界,完成宿主的三个心愿还不够,刚好及格线,要想圆满,就必须按照宿主的人生经历去揣测她想要什么。 她早已经将自己浸做白玉萝。白玉萝就是她,她就是白玉萝,她无情,却也有情,只是这份情是宿主身体记忆里的,不是她的。 她不会为任何人心动,但是白玉萝不一样。她披着白玉萝的皮,有她的情,就会有她的心动。 章慎之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忽然一下摆在了眼前。 她接着和傅抱青聊话的档,一下下感受宿主心脏传来的剧烈感情:“抱青,你知道我为什么十四岁就成了寡妇吗?” 白玉萝的过去,没有人敢问,尤其是关于她那个死去的丈夫,大家一致默认,这是白玉萝不能碰的禁区。 傅抱青半跪在床边,虔诚的姿态,渴望地盯着她:“为什么?” 白玉萝笑了笑,喝一口红酒,将酒瓶子递给傅抱青,示意他也来一口。傅抱青接了酒瓶子,颤颤巍巍贴着酒瓶边她碰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听见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天边传来一样:“我和我的未婚夫,青梅竹马,可是有一天他回家来,说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怕连累我,所以要和我解除婚约,让我另外找个好人家去嫁,还说让我的阿公阿婆认我做女儿,以后章家的全部财产都给我,他不要。”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一丝伤心。傅抱青却听得难受极了,他心疼她,甚至替她流了泪。 白玉萝瞧他一眼,笑着让他凑近些,傅抱青凑过去,白玉萝的手就伸了过来,她温柔至极地替他擦眼泪,嘴里继续说:“他说要去外面,可又不愿意说去做什么,他拉着阿公阿婆到祖庙去,在祖庙里磕了一百个响头,说以后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傅抱青的眼泪又出来了,少年红着鼻子红着眼,嘟嚷着问:“那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白玉萝摇摇头,“或许他说了,或许他没说,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他走的时候,才刚满十六岁,一身铮铮铁骨,跪完了阿公阿婆,又来跪我,我以为他是因为我的缘故,抱青,你知道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聪明上进,十六岁,就已经将所有能念的书都读完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有学识的人了。我以为,他不喜欢旧时糟粕,所以不愿接受我,不愿成亲,甚至不惜逃离这个家。” 傅抱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概是因为她说着心酸的话,脸上却还是带着笑。他想到她过去经历的事,他就心痛,听得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替她骂:“他真是个坏人。” 白玉萝笑着抿抿嘴,一张手帕打湿大半,换了一面,继续为他擦去眼角的泪:“不,抱青,他是个好人。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像个坏人。” 她丢了手帕,闷了闷声,嘴里渴得很,拿过酒瓶,一口气灌到底。 记忆里全都翻出来,感情太过强烈,以至于她一闭上眼,仿佛身临其境。 那是六月的某一天,蝉开始叫,风还不太热,她站在祖庙门口,眼泪哗哗往下掉。章慎之跪在她面前,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她踢他,让他起来,他不肯,整整磕足了一百个响头才起身。 他额头上全是血,血往下流,沾湿他的长衫,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看着她的时候,仿佛能将她的魂吸进去。 他说:“玉萝,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逃婚,我很喜欢你,比喜欢我娘,还要喜欢你。” 她不信,对着他嚎啕大哭,又骂又打:“章慎之,你王八蛋!你不是人!” 他走上前将她抱住,一下下轻柔地拍她的后背安抚:“我知道我混账,我离经叛道,你怎么骂都可以。”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最后一次抱她。 他凑在她的耳边说:“白玉萝,下辈子我再来给你赔罪。” 她不服气,她不要下辈子,她就要这辈子。 不知道是倔多一点,还是爱意更多一点。总之章慎之走的第二天,她就抱着大公鸡嫁进了章家。阿公阿婆不肯,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就一个章慎之,她就要嫁他。 他死都别想摆脱她。 等啊等,注定等不到。家产被夺走,阿公阿婆没了的时候,她心里愧疚,想着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用,所以才让他没了双亲,她替他在章家守着,结果什么都没守住。她担心他怪她。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已经在梦里完成了与他的结婚生子。她总以为他会回来,以为他当时走的时候年轻气盛,等一身傲骨削没了,他肯定会归家。 所以等他回来,她得给他一个家。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学西洋文化,去国外长见识,到头来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没出息。 死的时候不瞑目,脑海里走马观花过一遍,最终还是决定将他深深藏起来。 她不想再被人欺负,她要保护好自己,要活出个人样。 至于他。 她不敢想。 一口气提了六年,不敢再提到下辈子,怕又栽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栽进去。也许愿意,也许不愿意,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所以她不敢再往下想。 所以才有了这一世的三个心愿。心愿里面,没敢有他。 “少夫人?”傅抱青见她久久没出声,担心她太伤心,迷了魂,大着胆子轻晃她。 她回过神,反手搭住他的手,“抱青,谢谢你。” 傅抱青一愣,“谢我什么?” 她不说话,顺着他的手背一路往上搭,滚烫的掌心贴着他的下巴,将他清秀白皙的脸捧在手里。 要不是她一时起兴捡了傅家小少爷回来,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章慎之。 章慎之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没把自己当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或许也会是。 但不管怎样,章慎之回来了,白玉萝生命中剩下的四十分,忽然有了着落,虽然不一定对,但她得试一试。有些事情,总要解决掉。 傅抱青眨巴着大眼睛望她,他替她哭过了,生怕看到她脸上出现伤心的神情,一动不动,直愣愣地望着。 她没有哭,她笑起来,笑得可真好看,看得他浑身都酥麻。 她说:“抱青,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傅抱青乖乖地笑道:“幸福就是和爱的人待在一起。” “要是不能待在一起呢?” 傅抱青愣住,“我没想过。”他顿了顿,继续道:“要是不能待在一起,那就不叫幸福。” 她点了点他的鼻尖,往后仰了仰身子,搂住他的手臂垫在脑底下,“抱青,我困。” 傅抱青一颗心跳得都要从胸膛里破出来,他紧张地在床沿边坐下,被她垫着的那只手已经不是他的了。 她慢慢闭上眼,嘴角边还有红酒的痕迹。 傅抱青坐在床边看着,因为激动而喘不过气,他呼吸急促,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连呼吸的节奏都要控制好,尽量不吵着她。 她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他看着看着,心里生出花来,像是在蜜糖泡着,黑夜就是他的罐,他愿意被囚禁在此百年万年。 傅抱青守着白玉萝,守了一夜,他感受着时间从他眼皮底下一点点缓缓流逝,等到窗外亮起第一道鱼肚白的时候,他仍不觉得疲倦。 多希望这夜能再长些。 白玉萝醒来的时候,傅抱青才急急忙忙闭上眼,假装自己也睡了一夜,不叫她担心内疚。 她轻轻从床上起来,穿了鞋,他感受到肩上忽然一重,是她给他披了外衣。 他赶紧睁开眼瞧一眼,发誓要将这件外衣珍藏一辈子。 她到外间去洗漱。他时刻备着女士过夜的东西,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小希望,盼着会有她单独与他一夜的机会。今儿个终于盼到了,美梦成真,不太真实。 他特意等了五分钟,打着哈欠伸懒腰,假装自己刚刚从梦里醒,晃了晃手臂,笑道:“你可真轻,枕了一夜,我半点感觉都没有。” 她走上前,捏了捏他的手臂,“抱歉,昨夜是我太过任性,不该累的你,手臂酸不酸,我替你揉揉。” 他心里喜滋滋,“你替我揉,那就不酸。” 她随意捏了几下就松开,“我叫个针灸师傅来,保证不叫你手疼臂酸。” 他笑着凑上前,“不必叫别人,我已经好全了。” 她点点头,作势要往外面去,交待他:“今天你好好休息,就当放个假。” 他赶紧说:“我不累,不用休息。” 她拿起手袋,娇嗔着望他一眼,“谁说你累了。” 傅抱青脸红,摸了摸脑袋,喉咙有点渴,“嗯,又没做什么,不该累。” 白玉萝去了商会,留下傅抱青一人在小洋房。 他重新躺回去,在她睡过的地方打滚,用她盖过的被子将自己团团卷住,实在是太兴奋,又起来给李大打电话,一句话没说,就啊啊啊地叫了两声。 李大吓一跳,问:“抱青你怎么了,又有人绑你啊?” 傅抱青笑得眯眯眼,“我好着呢,没任绑我。” “那你鬼哭狼嚎什么?” “我这是喜悦的叫声。” 李大听出点端倪,连忙追问,傅抱青不肯说,猛地将电话挂掉。窗外有风,吹进来呼呼响,傅抱青张开双臂,在屋里跑来跑去。 跑得累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忘记问她,昨晚的事,到底算什么? 很快他自己就有了答案。 管它呢。 她肯同他亲近,无论她将他当什么,都行。 他不在乎。 傻子才在乎。 白玉萝从小洋房出来后,半路转道,吩咐司机去墓地。 章家的祖坟,有人祭拜过。香还燃着。 白玉萝走上前一看,章鸿泽的墓碑前,僵硬的土地上,引出一方小小的痕迹。明显是有人在这里磕过头。 她弯下腰,抓了一把土捻在指腹,没有血。 他有顾忌了,没敢再磕出血。 白玉萝重新给章鸿泽上柱香,鞠躬拜了一拜,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去。 孙副官将羡城的文件都摆上桌,章慎之是个行动迅速的人,傅大帅虽然是派他来找傅抱青的,但是事情总有先后。他安了督军这个身份,就得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他从不辱没自己身上的使命。 孙副官提到城西章家,章慎之眼眸一黯,手指微微蜷缩,掐了指尖,没太用力,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孙副官道:“提起这个章家,那可了不得,近一年来,他家少夫人迅速成为了羡城最有话语权的人,有些事情咱们要办,还得先与这位章家少奶奶周旋。” 意思是让章慎之抽个时间,见一见章家的掌权人。孙副官笑:“正好督军也姓章,随意敷衍认个宗亲,饭桌上也有话聊。” 章慎之瞪他一眼。 孙副官吓住,傻傻地问:“督军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章慎之周皱了眉头:“没有,我心情不好而已,你没说错什么。” 心情不好。孙副官瞪大眼,跟在这位长官身边,他可从来没听过心情二字。在他们长官这里,情绪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孙副官不敢接着往下说,按照往常的习惯安排后面的事。 这一天下来,孙副官发现,章督军和在南京时不一样,他竟然也会焦虑。 孙副官绞尽脑汁地想,想羡城的哪个人哪件事不对,无故冲撞了章慎之。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们才刚刚到羡城三天而已。 就算有麻烦事,也来不及找上门。 下午黄昏快要落尽的时候,孙副官正将车开过来,忽地听到章慎之说:“我们去城西章家。” 去了章家,没进去,被拦在铁门外,章慎之在车里坐着,孙副官下车去询问,得知白玉萝不在,回身将话告诉章慎之,章慎之点了点头,没有立刻离开,在车里又坐了一小会。 他长大的地方,一点都没变。就连路边种着的桔梗,依旧像当年那般美丽。 小时候白玉萝最喜欢桔梗,从外面回来,总要采两朵桔梗戴头上,戴了花,提着裙摆,自信满满地说她自己是天上百花仙子下凡。 章慎之下车,采了两朵桔梗放胸前,勋章衬着桔梗,紫色的花与墨色的章,看起来分外和谐。 他让人开车去了商会。 白玉萝在商会。 快到的时候,章慎之有些紧张,问司机座上的孙副官:“上午你说,要我找章家少夫人周旋,是什么事,你重新说一遍。” 孙副官又将话说了一遍。说完,想起前几天夜里的事,抖了个机灵,问:“章家少夫人守寡守了六年,丈夫死得早,身边没其他情人。” 他说着话,章慎之一听就明白,当即声色俱厉,将孙副官训了一顿。 孙副官委屈,埋头不敢回嘴。 章慎之训完了,慢悠悠又吐出句:“我不喜欢她。” 孙副官好奇地抬眸望一眼。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特意说出来,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章慎之注意到他的目光,没有搭理,推开门下车。在楼梯前站了数分钟,最终决定走上去,走到一半,忽然楼梯上下来个年轻人,笑嘻嘻地和旁边人说话,猛地和他撞一块。 那人抬起头,大眼睛圆溜溜的,章慎之愣住,“抱青?” 羡城大饭店。 傅抱青浑身不自在,他在椅子上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手里不停地捻白餐巾。他悄悄瞄一眼,望见章慎之一身军装挺拔,胸前两朵桔梗,此时正端着咖啡,低头抿了抿。 撞都撞见了,今儿个已经被逮住,横竖逃是逃不掉的。傅抱青心里这样想着,脸上没皮没脸地笑道:“慎之,许久不见,你想我吗?” 章慎之抬起黑幽眼眸,语气冷淡,“你总给我寄信,麻烦。” 傅抱青坐起来,大咧咧地将椅子搬过去,重新挨着章慎之坐下,“慎之,我写的信,你都看过了吗?” 章慎之点点头:“看过,腻歪。” 傅抱青怏怏地叹口气,“慎之,你老这样,无情冷酷,喜欢伤老朋友的心。好不容易见次面,你该高兴些才是。” 章慎之转过头来瞧他:“可你见了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你自己不高兴,反而要求我高兴。我确实应该高兴,拿了你,我就能回去复命了。” 傅抱青一叉腰,哼唧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督军的任期,最少也得一年,你又不是游动兵,依你的性子,你得把事做好做全,你才不会为了逮我回去就立刻撂下这羡城的担子。” 章慎之冷冷开口:“我不回去,但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傅抱青肩膀一抖,气势立马塌下来,搓搓手求人:“慎之,我的好兄弟,我世上最好的朋友,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去。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唯命是从。” 恰逢侍者送酒来,章慎之开了酒瓶,为傅抱青倒一杯酒:“送你回去,你还是会逃出来,除非打断你的两条腿,否则你绝不甘心待在南京。我不想满世界找人,所以不会强迫你,等你自己愿意回去,我再送你回去。” 傅抱青哇地一声,拍拍章慎之的肩,“我太感动了,慎之,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章慎之拍落他的手,“差不多就行了,别跟我腻歪,我不是你信里的小情人。” 傅抱青开心地灌一杯酒,放下酒杯,双手撑着下巴,喜乐乐地说:“她不是我的小情人,她是我的命。” 章慎之扯了扯薄唇笑道:“都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抱青,看来你是想要结婚了。” 傅抱青赶忙道:“她要肯嫁我,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能换这一世福报,与她恩爱百年。”他说着话,自己捂住脸颊两边,不知道肖想了些什么,耳朵全红透。 章慎之问:“说吧,是谁,我替你求亲。” 傅抱青挤过去,拉着章慎之的手,“慎之,你真好,自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章慎之,是我傅抱青的知己。”他先要说一番肉麻的话,好显得自己在说她名字的时候,不那么奇怪:“不瞒你说,我的心上人,是白玉萝,城西章家的少奶奶。” 章慎之僵住,“你说什么?” 傅抱青以为他没听清楚,加重声音:“白玉萝,我爱的女子名叫白玉萝!你听,就连名字,都比旁人美出许多,待你见了她……” 傅抱青后面说什么,章慎之根本不知道,他坐在那,浑身血液冻住,不是置身敌营时的绝望,而是猝不及防的震惊。 傅抱青信里的内容,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从他的脑海一闪而过。他重新将信里的内容抠下来,代入白玉萝的身影,呼吸逐渐滞住。 到最后,屏息数十秒,又想起抱青信上标注的地址,好像和她那晚去的小洋房,同属一栋。 傅抱青说得兴奋欢喜,忽地听见章慎之问:“抱青,你们一起过夜了吗?” 傅抱青抿抿嘴,“哎呀慎之,你怎么问这个!”他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笑道:“算是,也不算是。那晚她枕着我的手睡觉,和我聊了许久。” 章慎之另一只掩在灯光阴影下的手紧握拳头。 她的事,他早已无权过问,他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生气。谁要喜欢她,她又喜欢谁,都是她的事,他管不了也管不着。 白玉萝的章慎之早已在六年前死掉。他做了决定,发了誓,就要将自己的自私自利进行到底。 寻常人有的七情六欲对于他而言,是束缚。是早就摆脱的包袱,他不该重新拾起。 可是—— “抱青,她喜欢你吗?” 出于面子问题,傅抱青下意识点了点头,可他随即又觉得不妥。慎之不是外人,更何况,他给他写了信,不就是想让慎之帮忙的吗? 傅抱青诚实回答:“她喜欢我,不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是没关系,这已经足够了。” 章慎之倒一杯酒,一饮而尽。 傅抱青继续说话,说他和白玉萝之间的过往,眉飞色舞,最后说到那一晚的旖旎,他语气一转,闷头闷脑地将白玉萝那夜说的话,全都说给了章慎之听。 “慎之,你说她是不是忘不了她的那个死鬼丈夫?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章慎之又倒一杯酒,喝到一半,放下杯,抬眸看向傅抱青。 傅抱青龇牙咧嘴冲他晃起大白牙。 章慎之盯了好一会,最后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举起剩下的半杯喝尽。 他没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拿了外套,穿上大衣,指了指门口:“抱青,我送你回去。” 傅抱青遗憾地往桌上看了看,“还没吃饭呢。” 章慎之已经往外走,“你自己回去吃。” 结账的时候,傅抱青拿的银元,饭虽没吃,但该抢的账单,还是要付掉。他就等着这时候向人炫耀:“我替她挣的钱。” 章慎之习惯性地夸他一句:“那你挺厉害。” 傅抱青心满意足:“那当然,在她身边,我必须变得厉害。” 夜风潇潇,两人坐在车里,傅抱青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吩咐孙副官:“开慢点。”他转过脸和章慎之说:“我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说,要么今晚我去你那睡。” 章慎之冷漠吩咐孙副官:“开快点,越快越好。” 傅抱青努努嘴。 拐过街角的时候,傅抱青郑重其事地对章慎之说:“慎之,我认识的人里,就属你最冷静最聪明,烦请你替我出主意,如果以后我与她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一定让你做孩子的干爹。这个特权只给你一人,别人都没有。” 章慎之撇过头看窗外风景。 傅抱青还想再说什么,孙副官:“到了。” 章慎之:“快下去。” 语气不太好,有点冲。傅抱青觉得委屈,推他:“慎之,你是不是嫌我太啰嗦,所以生气了?可是慎之,你以前从来都不会生气的。” 孙副官瞧出不对劲来,赶紧开了车门将傅抱青拉下来,小声说:“少爷,您少说两句,督军今天心情不太好。” 傅抱青懵懂地点点头,轻声问:“谁惹他了?” 孙副官犹豫地瞧了瞧傅抱青,心里有了猜想,只是不敢说出来,笑着打哈哈:“羡城天气不好,对,是老天爷,老天爷惹着督军了。” 傅抱青没再往下问,因为他瞥见路边站了个人。 白玉萝冲他招手:“抱青。” 傅抱青脚底抹油一般急冲冲奔过去。 孙副官朝车里说了句:“是章家少夫人。” 章慎之脸色一沉。 屋里。 傅抱青不太高兴,望了眼沙发上坐着的章慎之,小声嘟嚷:“不是说急着回去处理军务吗……怎么又来做客了……” 白玉萝从小厨房出来,捧了盘子,盘子上三个茶杯,她先是递给章慎之,一杯浓茶,雨前龙井。 “客人优先。” 第二杯递给傅抱青,语气亲昵,软了三分,“你胃不太好,睡前不宜饮茶饮酒,我给你备了杯温牛奶。” 傅抱青高兴地捧起杯子,不舍得喝,抿一口含在舌尖底下,眸中笑意满溢。 她给自己备的是烈酒。 白玉萝含笑看向傅抱青,眼神没往章慎之身上停留过。 傅抱青想起什么,笨手笨脚地介绍起来:“这,这位就是新来的督军,也是我的好朋友慎之。”他扭头看向章慎之,“这位是章家……” 话没说完,被章慎之冷漠打断:“章家少夫人,我认识,我和她见过面了。” 傅抱青一怔,“见过面了?哦,肯定是在前几天的舞会上认识的。” 章慎之直勾勾地盯着白玉萝:“少夫人舞跳得不错。” 白玉萝这才回眸瞧他,客气地笑道:“平时只习惯和抱青跳舞,忽然换了舞伴,一时有些不习惯,还好督军领舞领得好。” 章慎之猛地放下茶杯。 对面白玉萝笑得顾盼生辉,她用手指勾了勾傅抱青的衣袖,傅抱青贴过去,两人说起悄悄话。 章慎之知道自己应该立马站起来离开。多年来的训练,他早就已经是个冷血的杀人机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心里一清二楚。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不那么理智地去做一些事。 章慎之乌眸沉沉望过去:“少夫人,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你过来一下。” 47、三更合并 角落里, 白玉萝抱肩而立, 一捋细腰软洋洋地靠在花雕高脚桌边, 章慎之站在她跟前, 两人挨得近,面对面,他微微低着头, 只差分毫的距离, 便能贴上她的鼻尖。 刚才一出客厅, 他伸手就去拉她, 将她拉到墙边, 却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有话对她说,又或者听她说一些话, 总之不该在待在沙发那。 两人站了许久, 白玉萝等得不耐烦, 作势就要从手袋里拿烟, 他一把摁住,她抬头,皱起一双细柳眉, 问:“你干嘛呀。” 章慎之瓮声瓮气:“没事。” 但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白玉萝干脆离了手袋, 任由他拽着手袋,轻声嘱咐:“我那里头有枪, 你小心擦枪走火。” 章慎之捏着手袋,感觉掌心有火在烧,烫得他皮肉作痛。 忽地她望见他胸前的紫色桔梗, 伸手去摘,两朵捧在手心玩,自然而然地拣起一朵戴头上,另一朵捻在指腹间,捻出汁水来:“去过章公馆了?” 章慎之否认:“没有。” 她眉头皱得更深,将手里的花摔他脸上,“章慎之,你口是心非。” 章慎之还是否认:“没有。” 他低下腰,将掉在地上的花捡起来,重新插入自己的上衣口袋,花瓣掉了一半,颓败凄凉,他抚了抚,爱若珍宝。 白玉萝推开她,作势就要往外去,他拦住她,这一回,攥了手腕,力道大了些,将她甩回来,她后背靠着花掉高脚桌,双手被束在身后,他在她身前,冷峻面庞,忧郁眼神。 白玉萝笑:“章慎之,你把我当鬼子呢。” 说的是他抓她的姿势,像是擒住人要将其置之死地。章慎之凝视她,没有移开,紧紧擒着她,慢吞吞地往外抛话:“抱青喜欢你。” 白玉萝昂了下巴:“对,他喜欢我,整个羡城的男人都喜欢我。”她媚了眼神往他身上轻轻一扫,“如今我想要谁,谁就得对我投怀送抱。正如你上次所说,我年轻貌美,确实应该享受大好人生。” 章慎之低垂眉眼。 白玉萝上半身动弹不得,她用脚踢他,尖尖的鞋往他膝上揣,他眼都不眨一下,五官掩在泛黄的灯光里,像是在思考什么事。 白玉萝开口就要喊人,他天生敏捷,即使目光没搁在她脸上,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等她张嘴,他抽出一只手,迅速换了姿势缚住她的身体,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将她抱到墙角边。 他捂住她的嘴,没敢太用力,手挨着她的脸,忍不住蜷缩手指,一点点在她脸颊上摩挲。 “别出声,我心里乱,话都被你弄没了。” 他刚说完,她不再挣扎,转而换了法子,怀柔的手段,往他身上靠。 水做的人,哪里都软,章慎之往后退两步,她总算从他手里逃出来,不慌不忙,伸出手去拉他。 刚才是他束她,现在反过来。她笑着贴近,“你不有话对我说吗,你刚才不还绑着我吗,你现在怕什么,你倒是过来呀。” 他一没留神,被她拽在手里,她掏出枪指着他,逼得他往墙角边靠。 她的动作虽然利落,但是落在他眼里,破绽百出,只要他想,他有一百种方法重新制服她。 可是他没有。 他静静地抵着墙,感受她用枪柄抵住他的下巴,他不得不扬起脸来望她。 她笑着看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发现自己多了个妻子,你是不是很震惊?” 他张开薄薄的唇:“没有。” 当年他走的时候,知道她性子倔,也曾想过她会做傻事,但是有爹娘照顾她,章家家大业大,够她荣华富贵一辈子。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竟然比驴还犟,抱了只大公鸡就敢嫁人。 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她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冲动。 章慎之抬眼望过去,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问出来:“值得吗?” 她发狠掐住他的脖子,“章慎之,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诚实回答她:“不敢有。” 她抵过去,半张脸几乎贴着他的脸,温热的肌肤相触,她的香气若有若无在鼻间弥漫。 她笑他:“那你将我从抱青那拽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半点不高兴?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你现在就说,我听着。” 章慎之沉默不语。 他心里确实不高兴。这股不高兴,完全不受他控制,这几年他行走在生死边缘,除了任务,别无他想。回羡城之前,他六年来第一次重新感受到慌张的情绪。 等他回了羡城,见到她,他忽然又想起从前的那个章慎之了。 恍若经年。 乘专机从南京飞往羡城时,外面天气很好,像是庆祝他终于从暗无天日的掩藏中走到人前来,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思念,颤颤巍巍地想着回羡城后,他将看到的是怎样一副境况。想到她时,心里发颤,害怕又期待。 她或许已经嫁了,或许已经离开章家到外面游玩,他想过千百种情况,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她嫁了他。 她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他。 他不是良配。 章慎之心里的情绪缓缓抚平,刚才遇见傅抱青听他诉衷肠的苦闷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他的理智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回来。 他看着她说:“确实是有重要事。”不说他自己,也不说她,他将傅抱青拿出来当幌子:“抱青的身份特殊,你小心待他。” 她皱眉瞪他。 他自己的戏做得不够足,又道:“抱青是傅大帅的儿子。” 话音刚落,傅抱青从身后冒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章慎之和白玉萝立马恢复寻常模样,她收起了枪,脸上换了笑容:“没什么,就是和督军商量一些事情。” 章慎之面无表情走出去,拿了外套大衣,“抱青,我先走一步。” 傅抱青看了看白玉萝,又看了看章慎之,犹豫半秒,回头同白玉萝说:“我去送送他,你等我一会,好么?” 他怕她走,可是心里又慌得很,迫不及待想要和章慎之说些什么。 白玉萝点了头,整理衣襟,往楼上去。 傅抱青笑着咬住下嘴唇,跟着章慎之往外面去。 夜风凉凉。 车停在路旁,两人在街边慢悠悠地散步。 傅抱青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他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就只看到他们两个亲密至极却又像仇家。 章慎之急着回去,“抱青,有话你就说。” 傅抱青拽了章慎之的袖子:“慎之,你才和玉萝见过一面,你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刚才她为什么要用枪指着你,你说了什么冒犯她的话吗?” 他一口气问了许久,章慎之惜字如金,“没有。” 傅抱青急忙忙问:“什么没有?是没有一见钟情,还是没有冒犯她?” 章慎之蹙紧眉头,他扫了眼对面的傅抱青,“都没有。” 傅抱青沉默许久,他埋着脑袋,最后沉沉吐出句:“慎之,她是我的,你别喜欢她。”他抬起黑亮的双眸,期冀地望他,一字一字说:“我要守她一辈子的。” 夜风吹过来,吹动傅抱青的头发,章慎之的脸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许久,章慎之抬起手揉了揉傅抱青的碎发,嘴唇蠕动,语气勉强地抛了句:“抱青,你放心,我不喜欢她。” 傅抱青咧嘴笑起来。 他亲昵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慎之,谁和我争都可以,但你不行。”他顿了顿,继而认真严肃地看他,浓睫大眼又闪又亮:“因为我从来都比不过你。” 章慎之没说话,他直接转身离开,进了车里,傅抱青仍然在路边看着,他朝他招手,想起刚才没有交代的事,道:“对了,慎之,你千万别和她说我的身份,我自个找机会告诉她。” 章慎之:“我刚才已经说了。” 车已经发动。 傅抱青追上来,“慎之,你怎么这样呀,你为什么要和她说我的真实身份,这下好了,她肯定会怪我骗她!” 章慎之没有让司机停下,“抱青,那是你的事。” 说完,他扬长而去。 傅抱青郁闷地跺了跺脚,他在路边游荡了一会,肚子饿得紧,买了点甜糕,不敢进门,因为刚才章慎之说的话,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玉萝。 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他一时没注意忘记嘱咐慎之,就捅出了这样的篓子。傅抱青现在胆子小的很,芝麻大的事,只要涉及了白玉萝,他就觉得天都塌下来。 他靠在门边,不知道她回没回去,他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万一她等不及,自己先回去了也说不定。 傅抱青一边啃面团饽饽,一边吹冷风,心里拧成千百道,想着该如何替自己辩驳。 忽地二楼的窗打开,他听见她的声音:“抱青,你怎么不进屋,刚才我就看见你在前面那条街走来走去。” 傅抱青一愣,往前走了几步“晚上没吃饭,刚才出去晃了圈找东西吃。” 他抬头望见她倚在窗边,正好是他的房间,她笑着冲他招手,又指了他手里的东西:“你在吃什么?” 傅抱青答道:“小甜糕饽饽。” 她点点头:“外面风大,你进屋来。” 傅抱青深呼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门。 恰逢她从二楼下来,站在楼梯上对他说:“抱青,那东西不好吃,你别吃了。” 他肚子饿得紧,低头又咬了一口,“还挺好吃的。” 白玉萝往厨房去:“我不会做饭,就随便下碗面吧,你凑合着吃。” 傅抱青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神,欣喜若狂,立刻将手里的甜糕丢掉,巴巴地凑过去,心里喜滋滋,嘴上客气道:“这多不好意思,哪能麻烦少夫人……” 她打断他,“以后叫我玉萝。” 傅抱青瞪大眼。 虽然他已经在心里唤了她千遍,可是从来没有在她跟前光明正大地喊她的闺名。总是“少夫人”地叫着,顶多回过头和李大说话时小心翼翼地拣出一声“玉萝”。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屋子后面通风的地方,她开始拨弄煤球炉,不太熟练,架锅生火。 傅抱青自己蹲下来,怕弄脏她的手,将东西都备全,一碗面出锅,也就劳烦她将面放进去而已。 他捧着热乎乎的面,脸上笑意满满,两人回到屋里,在餐桌边坐下,他不舍得吃,盯着腾起的白气,嗅一下都觉得是天上珍馐。 他选在这时面对自己的恐惧,“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她好奇地看他:“什么?” 他长长吐口气,“就慎之和你说的那件事。之前我骗你说我自己是孤儿,无父无母,你……” 话未说完,她撑着脸颊笑起来:“就这事?” 傅抱青生怕她不高兴,怯怯地低着头,想看她,又不敢看她,只好用余光去瞥,瞥见她脸上依旧微笑,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 她说:“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意外。” 傅抱青:“啊?” 白玉萝伸手戳戳他的额头:“就你这个小呆瓜的样,能瞒得过谁,哪有孤儿像你这样,博通古今学识过人,傻子都看得出,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少爷。” 他一急,搭住她的手腕,“那你不怪我吗?”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傻瓜,为什么要怪你。傅家的小少爷是我白玉萝的手下,说出去多洋气。” 傅抱青痴痴地望着:“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话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毛病。他时刻谨记着,决不能让自己的爱意给她造成负担,一时得意忘形,真是该死。 她指了指桌上的面,“快点吃,吃完早点休息。” 他立刻埋下头吃面,一刻都不敢耽误。 吃一点少一点,心疼这碗得之不易的面,觉得它被他吃进肚子里,完全就是暴殄天物。 他想到什么,动作慢下来,试探地问:“以后我还能继续跟着你吗?” 她:“当然可以,我又不会赶你走,再说了,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将傅家的小少爷扫地出门呀。” 他有点急,心里的话全都往外抛:“你别把我当傅家少爷,我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你的傅抱青。” 他望她,她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抱青,你嘴太甜了,听得人耳朵发腻。” 傅抱青抿起嘴,“那我改。” 她将茶杯推过来,“改什么?” 他一把握住茶杯上她的手背,“改你不喜欢的地方。” 她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傅抱青:“那就是喜欢。” 她凝望他,他真诚无辜的眼神,像极了林间小鹿,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粹与活力。城里没有哪位年轻姑娘不喜欢他的。 可他从来没有看过其他人。 他只喜欢她。 她轻启薄唇,问:“抱青,你喜欢我什么?” 傅抱青:“所有。” 她点点头,继而站起来往楼上去。 傅抱青颓然地坐在那,他以为她突然离去,是因为她嫌他说话太腻歪。他悔啊,怎么可以如此不知道分寸。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说到底,还是他太不知足,想要更多。 傅抱青捂住脸。 可是,他如何能压制得住自己的感情。 她可是白玉萝,是他唯一心爱的女子。面对她,他根本止不住自己心里的欲望。他就是想要更多,无时无刻不再肖想,想得快要发疯了,可是他不敢说。 怕吓跑她。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斟酌,爱意太满,就会惹人厌恶。 傅抱青无力地瘫在餐桌边,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忽地听见她的声音。 “抱青。” 他含泪看过去。 她站在楼梯上,问他:“我缺个爱人,你要试试吗?” 这几天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章家的少夫人,有了情人。情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在她身边做事的傅爷。 换做别的寡妇出这档子事,只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 白玉萝不一样。她要找情人,全羡城的男人排着队任她挑。最多也就嫌她挑的男人太过年轻太过俊俏,累得他们再无一点机会。 傅抱青最近特别得意,见人就发钱。商会里的人也知趣,在傅抱青跟前,不再唤白玉萝为“少夫人”,转而跟着外面的人唤“白老板”。 李大激动得泪流满面,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他输光了钱。 傅抱青给他塞一个银元,“虽然你老是揶揄我,但我这人大方,就不和你计较了。” 李大拿了银元,“那你倒是多给点呀。” 傅抱青心情好,又给他一个:“我现在是她背后的男人,确实应该大方点。” 夜晚参加晚宴,傅抱青穿得整齐顺条,比平日还要俊上十倍。 这是自那晚之后,他第一次和她出现在公众面前,那天她问了他那话,他傻愣愣地点了头,她就回屋睡觉了。第二天醒来,他以为自己昨晚出现了幻觉,所以才会听到她问他那句话。 结果到了商会,大家都跑过来恭喜他,他这才知道,原来她对下面的人发了话,说:“以后傅爷就是我的人了,你们替我看着点,别叫其他的女人近他身。” 傅抱青从前看书,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何谓飘飘欲仙。 现在他知道了。 她一句话搁下来,他就从凡人变成了神仙。 她来接他,两个人坐在车里,他忽地有些惴惴不安,问她最要紧的事:“以后我在你面前,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吗?” 她心不在焉:“当然。” 傅抱青贴过去,“会嫌我腻吗?” 她回过神,主动伸手搭了他的手,“情人之间,越腻越好。” 傅抱青兴奋得语无伦次,被她牵着的手微微发抖。实在太过谨慎,生怕自己不周到,一遍遍止不住地问:“真的吗?” 她没办法,捧了他的脸,轻轻贴上去,一个吻印下去,傅抱青眼睛鼻头全红了。 “真的。” 下了车,她又挽他的手臂,在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很是甜蜜。 进门的时候遇见人,白玉萝笑着打了招呼:“督军。” 章慎之懵了一下,视线从白玉萝与傅抱青挽着的手一扫而过,继而淡淡地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往里去。步伐比之前加快,显得有些匆忙。 傅抱青也没问章慎之怎么了,他眼里就一个白玉萝,低声说:“等会跳舞,你要和其他人跳吗?” 她挽着他继续往里:“不,我就和你跳。” 傅抱青笑起来。 人群喧嚣,热闹的羡城之夜就此拉开帷幕。 章慎之在角落沙发上坐着,旁边时不时有人看过来。尤其是羡城老一辈的。 他低了头,往阴影深处贴近,就只一双墨绿色的军工靴露在灯光下。 好在在场的羡城老一辈人不多,以前见过他的,也不敢上前来问,顶多就是好奇,远远地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他过去曾有很多个身份,这次回归本家,倒没有捏造什么虚假的身份。 六年里经历重重磨难,十六岁的面貌与二十二岁的面貌虽有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除了白玉萝一眼认出他之外,还没有谁敢肯定他就是当年章家失踪的少爷。 他有自己的顾虑,不愿意挑明。 男人不敢上前相问,女人可就不一定了。在场许多佳丽,纷纷往他跟前凑。拒绝了一个,还有第二个,孙副官不在身边,被调去做其他事,章慎之冷着脸待角落里,无情的模样虽然可怕,但挡不住少女们的怀春之心。 闹得烦了,又不能掏出枪毙人,实在烦躁。 又一位小姐上前搭讪时,刚要坐下,章慎之望她一眼,眉头紧锁。 “督军,你孤身一人在此……” 话没说完,被章慎之冷漠打断。他余光瞥见人群中的白玉萝,忽地脱口而出:“我有太太,不是孤身一人。” 那位小姐吓一大跳,羞愧得满脸通红,赶忙走开,和旁人抱怨:“他有太太,你们作甚要让我上去搭话!” 大家听了,同样震惊。先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位新来的督军已经娶了妻子。 章慎之闷闷地倒一杯酒,一饮而尽。 白玉萝挽着傅抱青,到处与人招呼,招手让傅抱青低头凑近时,红唇几乎咬着他的耳垂。 男人嫉妒,女人羡慕,今时今日,以白玉萝的身份地位,早已不是她靠章家,而是章家靠她。喊她谁家的少夫人,压根没有区别。 白玉萝在人群中周旋了一会,忽地被下人撞上,其他都不要紧,就是丝袜破了丝。年轻姑娘出门参加宴会,手袋里除了口红,还有备用的新丝袜,为的就是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她让傅抱青自己先去逛一会,她到楼上隔间整理一下着装,门刚关上,就有人凑过来,贴着后背,声音略微沙哑:“哟,走了半月,回来一看,真热闹。” 白玉萝淡定自若地开了灯,转过身,“事情办好了吗?钱都收回来了吗?” 章辜民将一沓文件拍出来,“我做事,用得着担心吗?你以为我是你的那个毛头小子,什么事都需要人手把手地教?” 白玉萝笑道:“教会了,他比你强得多。” 她睨他一眼,将手袋放下,从里面拿出薄薄的丝袜,“下次回来复命,不要弄这种花样,刚才我差点一枪崩了你。” 章辜民拍拍自己的大腿与手臂:“白玉萝,你崩的还少吗?都两颗子弹了,我不介意再多一颗。” 她斜斜地看他,“是吗?” 章辜民笑着,他今天心情好,开玩笑都觉得有劲。 白玉萝坐着,他站着,他居高临下地望她,语气满是嘚瑟劲:“白玉萝,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她嘲讽地笑了声,“章辜民,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条狗该怎么跟主人说话,你得好好学学。” 章辜民变了脸色,眼神狠戾三秒,而后舒展开来,坐下凝视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白玉萝,别告诉我你没认出来,那个新来的督军是谁,你比谁都清楚。” 他人在外地,但是消息灵通,一早就听说来了个新督军。今儿个回来一看,不就是章家的不孝子吗。 别人认不出不要紧,他这个便宜叔叔,可是一眼就识破了。 这人回来了,却没有认祖归宗,白玉萝又突然多了个小情人,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其中是什么情况。 章辜民幸灾乐祸继续说:“白玉萝,谁让你十四岁抱大公鸡嫁的,一厢情愿的下场,惨烈又悲痛,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像你这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时妻子,被人抛弃意料之中。” 白玉萝伸手就要去拿枪。 这一回,章辜民学聪明了。他立马就扑过去将手袋压住。 白玉萝:“章辜民,你要是想看我的笑话,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当你的狗,兴许我会多给你点报酬。” 她今天穿的依旧是旗袍,光滑的面料下,肌肤白透细腻。同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温婉的声线,却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章辜民看着看着就迷了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去书寓,看遍所有的花,怎么看都觉得不对。过去找个名字带玉,皮肤白嫩的,尚能解一解渴,现在不行了。提不起来。 尤其是上次凤阳楼他给了自己一枪后,十个裸着的姑娘排成一行,他都下不了嘴。 他现在就像个守活寡的妇人。 章辜民鬼使神差地问:“傅抱青给你当狗吗?” 白玉萝瞪他一眼。他不避开,反而往她跟前送,怔怔地问:“你找傅抱青,是因为他给你当狗当得好?他要是狗,那也是条没断奶的小土狗,你找他来刺激章慎之,你觉得可行吗?” 白玉萝勾唇一笑:“章辜民,你什么意思?” 章辜民犹豫半晌,慢吞吞地说:“白玉萝,你丈夫不认你,你伤心了。” 白玉萝看着他笑,笑了几声,猛地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章辜民挨了一巴掌,僵着没动,半边脸高高肿起。 许久,他伸手牵过她的手,揉了揉掌心,“何必呢。” 她抽回手。 章辜民埋着脑袋,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拿过旁边放着的新丝袜,认命:“小叔公替你换。” 白玉萝推开他。 他摔倒在地,爬起来,直起上半身,横着脖子,痞声痞气地说:“小叔公是怕你被丈夫抛弃,病急乱投医,你守了章家六年,没见过什么男人,实不相瞒,像傅抱青这种男人,不得劲。” 白玉萝又是一耳光掴过去,冷酷无情:“章辜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 章辜民倒在地上,双手往后撑地,说:“白玉萝,找外面人不如家里人,知根知底,实在,还套了个辈分,刺激。” 白玉萝抬脚踹过去,笑容讽刺:“章辜民,你现在是在自荐枕席吗?” 章辜民被她踹得心口疼,喘着气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对。” 白玉萝双手摊开,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那你求求我。” 章辜民无力地望过去,“怎么求?” 白玉萝:“你跪下,喊三声主人,学狗叫。” 章辜民:“你做梦。” 白玉萝:“我数到三,你不跪不喊,那就算了。” 她嘴里报着数,刚数到第二声,地上的人就已经跪好。 章辜民抱着她的脚,语气颤抖,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主人,汪……” 白玉萝听得满意了,伸手攫住他的下巴,媚眼如丝:“章辜民,你真没出息,亏我以为你多能耐,原来就这点毅力。” 章辜民咬牙切齿:“白玉萝,你适可而止,喜欢人不丢脸。” 白玉萝站起来,“可搁你章辜民身上,那就是件丢脸的事。” 他喊住她:“我求过了,你的话呢。” 白玉萝头也不回往外去,“你太老,我只喜欢年轻男人。” 章辜民恨得牙痒痒,一拳捶在地上:“妈个巴子。” 48、三更合并 白玉萝刚从房间出去, 低头望见自己腿上的丝袜仍未来得及换。她本想着到旁边的房间, 转头看见楼梯上来了个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 白玉萝脸上露出妩媚笑意, 她扭着腰走过去,从章慎之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瞄他一眼, 而后缓缓走进章慎之对着的房间门口。 忽地她转过身, 在门口站着, 两人一人站在光影下, 一人站在黑暗中, 对立而视,她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望着, 他看见她双唇轻启, 说了句什么, 听不清楚,但是他心里知道。 她刚刚唤的,是他的名字。 楼下传来抱青的声音, 抱青四处问人:“看见白老板了吗?” 章慎之犹豫半秒, 而后大步迈上前。 门是他关的。屋里没关灯,隔音效果不好, 依稀能听到外面喧嚣的音乐声。 这个房间和刚才她进的那个房间不一样,正好对着楼梯口,门关不拢, 他用自己的身体靠在门边,这才拦住了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光。 白玉萝低头轻嗅,章慎之身上全是酒味。 难怪他会跟着进来,原来是酒醉迷人心。 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又重又急,白玉萝笑起来,点了点他的胸口,“督军,莫要喝太多酒,小心被人趁虚而入。” 黑暗中看不清面貌神情,只知道他低垂着脑袋,双臂直直地搁在身体两侧。 屋里的摆设不多,落地窗旁一张红木椅,白玉萝走过去坐下,窗外一轮皓月照大地。 他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白玉萝叠起双腿,懒懒地望苍白月色。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认她,也没有问他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她明明已经知道所有的事,却还是使劲往他心窝子上戳:“章慎之,我和傅抱青好了。” 章慎之语气闷闷的:“我知道,刚才看见了。” 身后传来东西搬动的声音,是章慎之不慌不忙地搬了矮脚登抵住门,他脚步迟缓地走到她面前,喝醉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从高楼上跌下去一样,摔得粉身碎骨。 他一身军装挺括英气,双手往前,不敢搭她肩,只好搭在椅背边缘。 她忽地问:“章慎之,你是不是在外面娶了其他姑娘?” “我没有娶其他姑娘。” “那你爱上其他姑娘了?” “也没有。” 她笑了笑,脑袋往后一靠,正好碰到他的手,他缓缓抬起手,像从前那样,一下下梳着她的发际线往后。 小时候白玉萝喜欢扎辫子,可她睡姿不好,每次睡醒,头发总是不齐整,梳都梳不拢,尤其是鬓边的碎发,远远看去,就跟蒲公英爆开飘在空气中一样。 她不喜欢抹头油,每次跟他出去玩,隔半个小时就会停下来让他帮着拢鬓边的碎发。 章慎之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轻柔的动作微微发颤,抚着她的鬓角,像是浸入到旧事中。 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他以为她还会接着往下问,可她没有,她只是闭上眼,任由他为自己抚鬓边碎发,即使她的秀发早已顺滑乌亮,再也不似儿时蓬松毛躁。 章慎之一张脸被酒熏得酣红:“你应该还有话要问的。” 她反问他:“你觉得我该问什么。” 章慎之没说话。 白玉萝:“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顺着你的意思往下问,你觉得我和抱青怎么样,我们俩是不是很般配?” 章慎之收回手。 白玉萝:“我要从章公馆搬出来,找个好日子,我得去和他住一块。相爱的人就应该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不是吗?” 章慎之的声音有点抖,双眼无神,重复她的话:“对,相爱的人就应该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白玉萝转过头来,章慎之怔怔地凝望她。 她猛地拽了他的袖口,他顺从地屈服。 一人坐着,一人半弯着腰,她旗袍娇艳,他军装严肃,她问他:“章慎之,你爱我吗?” 终于问出来了。 他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可到头来,即使借着醉意,他也没敢告诉她。 她等了数分钟,嘴角含笑,放开他,重新欣赏窗外月色。 在她转头的一瞬间,章慎之嘴唇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爱啊。” 白玉萝从手袋里拿出她来不及换的丝袜,颐指气使:“章慎之,替我换,等会我要出去跳舞,不能穿着勾丝的丝袜。” 章慎之无力反抗,从她手里接过崭新的丝袜,握在手心,都捂热了,这才缓缓低下去,蹲在她脚边,替她脱了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动作笨拙地像个小孩子,阴郁的目光无处安放,却还是如了她的意。 换下来的丝袜丢在地上,他将新丝袜顺整,柔声道:“你抬起些。” 做的是亲密事,端的是无情面。 她缩了缩脚,从他手心退出,问:“章慎之,你是因为醉了,所以才这么听我话吗” 章慎之:“没醉,我欠你的。” 她问:“你欠我什么了?” 章慎之:“我欠你一条命。” 白玉萝笑了几声,“章慎之,你不欠我命,但你欠了我其他东西。” 章慎之一愣,抬起头问:“什么东西?” 白玉萝没有立马回答他。她勾住他的脖子,一点点凑近,她捧了他的脸,他双颊滚烫,朦胧醉意驱散眸中伪装的冰冷。 她看他,他也在看她,他望见她双目含泪,水盈盈的眸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章慎之没忍住,上前抱住她。 她没推开他,脑袋一歪,斜在他臂膀间,“我想要很多东西,这其中大部分东西,都是你原可以给,但现在给不了的东西。我知道,事情没有回头路,你选择了你的路,我不拦你,也不怪你。但是章慎之,你怎么可以不认我。” 章慎之铮铮铁骨的一个男人,此时心痛欲裂,双目发红:“对不起。” 白玉萝摇摇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的情给出去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章慎之:“对不起。” 她支起脑袋,擦了眼泪,“章慎之,你别顾着说对不起,我最不喜欢的话,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那我不说。” 她问他:“章慎之,我问你,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章慎之张开嘴。 白玉萝:“说。” 章慎之脑子不太清醒,他眼里望着她,忽地有那么一瞬间,想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你是我章慎之的太太。” 她高兴地抱紧他,“你再说一遍,我白玉萝,是你章慎之的什么?” 他呆滞地告诉她:“是太太,是爱人,是我章慎之唯一爱过的女子。” 她贴在他的耳朵边,哭得泣不成声:“章慎之,我真喜欢你喝醉酒的模样。” 他闭上眼,泪水沾湿睫毛:“我也一样。” “喜欢我喝醉酒的样子?” “不,喜欢我自己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捧起她的脑袋,一下下啄她温热的唇,她顺应地缠过去,两个人吻得颤抖发栗,他在她唇边求她,“白玉萝,你别蛊惑我。我受过训练,从未动摇。” 白玉萝将他的下嘴唇轻轻咬住,“我没有蛊惑你,这是你欠我的。” 他陶醉地沉迷在她的温柔乡里:“你说,我给你。” 白玉萝:“你欠我一个新婚之夜。” 章慎之瞬间清醒。 他告诫她,“白玉萝,你别傻。” 他往后退,她往前扑,两人倒在地上,她一边哭一边喊:“章慎之你王八蛋,我守了六年活寡,你连个新婚之夜都不给我。” 章慎之拉住她的手,任由她捶打,他盯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好不容易压住的东西一瞬间又回来了。 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白玉萝从他身上爬起来,“行,你不给的东西,自然有人给我。” 不等他回过神,她已经从房间里冲出去。 章慎之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最后缓缓走出去,手里拿着她换下来的丝袜以及没来及换上的新丝袜,准备丢掉,抬眸忽地望见拐角处多了个人。 他这时才想起,刚才白玉萝从房间出去的时候,门后边抵着的小脚凳似乎早就挪到一旁,门开了一道口子,是从外面推开的。 章慎之深呼吸一口气,佯装镇定笑了笑,和对面的人打招呼:“抱青。” 月光下的小花园,静谧而美好,大房子里面依旧歌舞升平,章慎之和傅抱青在草地上散步,两个人僵着神色,谁也不打算先开口。 最后章慎之摸出把东西,递到傅抱青手上。 傅抱青低头一看,是把枪。 章慎之笑:“你信里写过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 傅抱青摔了枪。 章慎之捡起来,强硬地塞到他怀里。 傅抱青颤抖着瞪他。 章慎之问:“看到多少了?” 傅抱青:“都看到了。” 章慎之低垂眉眼,“总归是要知道的,我也没想瞒。” 这一次,傅抱青没再丢开枪,他拿起枪,手指扣下,枪声响起,连屋子里的人都听到。 子弹顺着章慎之的皮靴一扫而过,深深打入草地里。 在众人出来查看情况之前,傅抱青已经大步离去。 傅抱青将自己锁了三天。 这三天里,不断有人来敲他家的门,有李大,有老马,以为他怎么了,打电话不接,隔着窗户看他在屋里,不管怎么叫门,他就是不开门。 旁人都一头雾水,但章辜民却迅速明白过来。他幸灾乐祸,特意到白玉萝跟前揶揄她:“瞧,你的小情人也不要你了,年轻男人好是好,但是容易冲动,遇事冷静不下来,不如老男人大方沉稳。” 白玉萝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摆在桌上,“章辜民,我现在有了新爱好,不兴开枪崩人,喜欢用刀挖肉,你要试试吗?” 章辜民没皮没脸地凑过去:“挖一块,能换一夜吗?” 白玉萝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章辜民:“别冲动,我收回。” 白玉萝将没处理完的文件丢给他,“我有事要做,剩下的你来处理。” 说完她往门边走,章辜民喊住她:“白玉萝,你是要去哄你的小情人吗?” 白玉萝没搭理。 章辜民:“我替你卖命,你是不是也应该哄哄我?” 白玉萝将门啪地一下关上。 她没让老马开车,自己开着车去傅抱青的小洋房。 去的不巧,正好撞上章慎之。 隔了一段距离,他同她招呼,“我给抱青打电话,他不接,我怕他出事,所以过来看看。” 不等白玉萝开口说话,二楼傅抱青的房间窗户忽地打开,露出一个人影来。三日来不肯理会任何人的傅抱青这时候发话:“我立马就来开门。” 两人同时站在门外。肩并肩,章慎之轻声交待:“他都看到了。” 白玉萝:“我猜到了。” 章慎之:“你一开始就不该利用他。” 白玉萝:“谁说我利用他了?难道女人就一定要一直爱一个人吗,我过去爱你,现在爱他,不可以吗?” 章慎之震住,扯起酸涩的笑意:“当然可以,只要你幸福。” 话音刚落,门打开。 傅抱青穿着白色丝绸睡衣,模样颓废,眼下两团乌黑,下巴泛出青色的胡茬,清癯的身形微微佝偻,目光触及面前的两个人,瓮声瓮气地说:“怎么,你们一起来的吗?” 章慎之看了眼白玉萝。 白玉萝立马道:“不,我自己来的。” 傅抱青抿嘴,幽怨地扫了眼章慎之,而后视线落在白玉萝身上,语气郁结:“我一次只招待一个客人。” 白玉萝往前一步。 傅抱青将门关上。 章慎之愣住。 数秒后,傅抱青重新打开门,脑袋伸出来,“我要和你的太太待很长一段时间,你介意吗?” 章慎之:“我在屋外等。” 傅抱青擦了擦鼻尖,关了门,刚一回头,就望见白玉萝端着茶过来,她拉他坐下,一楼窗户外面,章慎之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家安的是洋彩花窗,中间几道透明缝隙,从外面往里瞧,只能瞧得出模糊轮廓。 傅抱青接了她的热茶,低头不语。 茶几上全是酒瓶子,她站起来收拾,傅抱青依旧没动,他坐在那,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她。 白玉萝问:“喝了三天酒?” 傅抱青犹豫半晌,诚实地点点头。 白玉萝:“没吃别的东西?” 傅抱青的声音有些黏糊糊,像隔着枕头出来一样:“吃不下。” 白玉萝凑过去嗅了嗅,“洗漱了没?” 傅抱青怯生生望她:“刚刚洗了脸漱了口,不脏。” 她点点头,将自己在路上买的甜点递给他,“你喜欢吃的红宝石蛋糕,新鲜出炉。” 傅抱青接了,没吃。 她挨着他坐下,拿过蛋糕,喂到他嘴边,傅抱青咬了一小口。她示意他继续吃,于是他又咬一口。吃了大半个蛋糕,他嘴里嘟嚷:“我不吃了,我想喝酒。” 白玉萝将剩下半个蛋糕塞他嘴里,“不准喝酒。” 傅抱青气嘟嘟地吐出来,作势就要去拿酒,白玉萝拦住,他第一次伸手擒住她,白玉萝没躲,凝视他说:“抱青,是我不好。” 傅抱青憋了三天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他俯身过去,将她压在沙发靠背上,眼见嘴就要挨着嘴,他却在这时掉了泪,问:“玉萝,我能吻你吗?” 她叹口气:“能。” 傅抱青想要继续,踟蹰半刻,求她:“我不吻你了,你吻我。” 他闭上眼,哭得一颤一颤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吻他的时候,唇间一热。 白玉萝凑上前,温柔亲吻落下。 傅抱青哭得打嗝的声音猛地止住。 她舔了舔他嘴角边沾着的泪水,一路往上,又舔了舔他的眼角。 她的吻如此动人,他几乎不能呼吸,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这一秒死去,又在下一秒复生。 傅抱青生出勇气,揽住她,化被动为主动。 三天三夜的煎熬,在她入怀的一瞬间,所有痛苦与不安烟消云散。 他没了眼泪,语气却还是哭腔,“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敢确认,那晚瞧见你吻他,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没有错。” 白玉萝仰了仰脑袋,好让自己舒适些,她微微喘着气,问:“什么时候察觉的?” “那晚,你来我屋里,他非要跟着进来的时候,我就有了猜想。”傅抱青将她抱紧,双手不敢放开,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立马溜走,他怕她听不清,贴着她的耳朵说:“玉萝,我不笨,我懂久别重逢的滋味。” 他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但凡她离开五六日,对于他而言,就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他看见她欢喜得紧,经历过无数次小分别依旧如此,怎能不知道章慎之眼里含的是什么。 他看得出,章慎之看她时的目光里,有比欢喜更多的东西。 是爱意。 纠结又痛苦的爱意。 他真的不笨。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有时候当聋子当哑巴,比当一个聪明人要好。 傅抱青蹭着她的旗袍,揩掉眼角的泪,“我还知道,章辜民也喜欢你。他看你的时候,跟一只两眼发亮的狼没有两样。但是我并不担心,因为他太老,比不过我。” 白玉萝揽了他的脑袋,“既然早就有所察觉,为什么还要陪我做戏?” 傅抱青撑起上半身,他黑亮的眼眸痴痴凝望她,“因为我愿意,只要是和你一起,哪怕做戏也欢喜。” “我没有真心。” “我有。” 他重新吻上她。 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青涩,第二次狂野。 吻着吻着,他告诉她:“玉萝,你的眼光很好,慎之是个好人,我也是个好人。” 她笑起来:“抱青,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在亲吻心上人的时候,还能淡定自若地夸她的丈夫。” 傅抱青继续吻着,“因为我此刻置身天堂,我愿意心胸宽广。”他继续往下说:“玉萝,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 这几天他伤心断肠,但是该想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 早就该料到的,所以提早有了准备。这才不至于因为心伤而身亡。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盼着白玉萝来,却又害怕她来,等她来了,身边跟着个章慎之,他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三天的醉意,总算消失殆尽。 他并不打算放弃。 可是他要争她,必须光明正大。 傅抱青恋恋不舍地移开嘴唇,咽了咽。 她第一次和他吐露心声的时候,他很心疼她,听她说她和她丈夫的事,觉得她应该恨她的丈夫。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来,世上哪里有这样狠心的人。 傅抱青傻傻地以为,白玉萝之所以没有立刻和章慎之重归于好,是因为她心里有怨气,不明白章慎之为什么六年来杳无音讯。 傅抱青想,他要是白玉萝,他肯定恨死章慎之,恨他活着却连封信都不给。 傅抱青重新坐起来,他拉着白玉萝的手,认真地告诉她:“玉萝,你别怨慎之,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执行的任务特殊,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能活到今天。他是怕连累家人。” 白玉萝看傻子一样,“抱青,你为什么和我说这话。” 傅抱青:“因为我爱你。” 白玉萝怔了怔,而后整理衣襟,“抱青,你还说你不笨?” 傅抱青的眼泪已经流完,他现在脸上只有笑容,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同她说:“我会继续爱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等到你也爱我的那一天。” 白玉萝问:“你不介意你的好朋友慎之吗?” 傅抱青摇摇头,欲言又止:“玉萝,你要做好准备,慎之可能不会认你。他就算和你好,他也不会重新成为城西章家的少爷。” 她皱眉看向他。 傅抱青:“像慎之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是没有回头路的,就算他今天任职羡城督军,有朝一日,他还是要回去的。当然了,如果他不想回去,他可以和你远走高飞。” 白玉萝沉默不语。 傅抱青盘腿而坐,他虔诚地揽住她的双肩,“玉萝,我没有骗你。” 她低下头,“我知道。” 傅抱青心里觉得抱歉,他的声音更软,谴责自己:“我是不是很无耻,提前告诉你这些。” 白玉萝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傅抱青咬住下嘴唇,“玉萝,接下来你要怎样选,我都支持你,但是我不想你伤心,所以你最好慎重些。”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背对着的身影,“情夫,还是丈夫。” 白玉萝敛起眸中笑意,她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傅抱青渴望地看着她,他看了她许久,恨不得将她刻进眼睛里,他的目光一往情深,最终迟缓地抛出自己的答案:“你选他,会更好。” 白玉萝凑过去揽住他的脖颈,亲了亲,“抱青,你真的傻。” 傅抱青摇摇头:“你不懂,因为我有恃无恐。”他深呼吸一口,告诉她:“我有等待的资格。” 但是章慎之没有。 章慎之连命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哪里来的时间去等待。 傅抱青存了私心,悄悄地回抱白玉萝,“反正我不急,我有大把时间。” 他送她出门,又招了章慎之进来。 章慎之瞄一眼白玉萝,望见她嘴上口红少了大半,傅抱青主动交待:“慎之,对不起,我吻了你的太太。” 是时白玉萝早已经走出去,傅抱青将门关上,招待章慎之坐下。 傅抱青指了指章慎之坐着的沙发:“就在这里,我和她吻了好几次。” 章慎之僵住。 傅抱青:“慎之,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生气?” 章慎之:“没有。” 傅抱青挨着他坐下:“你总说没有,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你看看你的拳头,你恨不得现在就用它砸向我,对不对。” 章慎之斜着脑袋瞪他一眼。 傅抱青凑过去,“慎之,何必呢。” 章慎之紧蹙眉头,“抱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替你请大夫。” 傅抱青长长叹口气,“我知道你是想说我脑子有毛病。慎之,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藏,你也别遮掩,横竖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白玉萝,不是吗?” 章慎之抬眸看他,傅抱青没有躲闪,他接住他的眼神,一字一字认真道:“慎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章慎之不敢接话。 傅抱青继续道:“她爱你,我看得出来,慎之,我真羡慕你。” 章慎之这时候开口:“从你写的信里,我看出来了。” 傅抱青一拳打过去,语气幽默,半开玩笑:“我说认真的,我真的想过要一枪毙了你。” 章慎之点点头,“那晚你不该打偏。” 傅抱青指着他:“你总是这么气人,不给人台阶下。” 章慎之声音低沉:“抱歉。” 傅抱青哎呀一声,“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慎之,你不怪我就好。那晚你从我屋里离开,我说让你别和我争,我使了心计的,慎之,你对我很好,我知道如果我请求,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毫不犹豫地包容我。” 章慎之也跟着笑起来,他脱了军帽,拿起傅抱青刚取出来的酒,两人一人一口,轮着灌酒。 两个人东倒西歪躺在沙发上,一人占据一角,章慎之卸下平时的冰冷伪装,笑得格外苦涩:“抱青,你说我们俩现在到底在干嘛,我应该拿拳头揍你,你应该拿枪毙我才对。” 傅抱青笑道:“我已经拿枪打过你了,欠你的拳头还没落下。” 他直起上半身,章慎之配合地伸出拳头,轻轻一拳落下,刚碰到衣料就已收回。 傅抱青咧嘴笑:“好啦,这下就算扯平了。” 章慎之松了两颗衣领袖子,从傅抱青手里接过酒,“抱青,你真的很爱她,对不对?” 傅抱青点点头:“对。” 章慎之:“那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伤害,一直陪着她。” 傅抱青没有立马应下,他看着他说:“慎之,你应该知道她想要什么。那晚虽然我没有听到你们说了什么,但是我看得出,她想要的是你,慎之,你想想,一个女人,等你等了六年,她会随随便便就跟另一个男人厮守终身吗?” 章慎之懊恼地埋下头,他捂住脑袋,“抱青,你明知道我不能,我有苦衷,我害了她六年,不能再害她一辈子。” 傅抱青拉开他的手,“慎之,她的梦在你身上,你得让她圆梦。” 章慎之:“圆梦的代价太大。” 傅抱青指了指自己:“我做你的后备计划。你圆了自己的梦,也圆了她的梦,我也就能圆我的梦了。一举三得,有什么不好的?” 章慎之怔住,他问:“抱青,你不介意吗?” 傅抱青反问他:“那你介意吗?” 章慎之:“我应该感谢你。” 傅抱青咧嘴一笑,“我也是。” 49、三更合并 阴雨细蒙蒙, 白玉萝撑着把油纸伞, 章慎之跪在坟前给章鸿泽上香。 他们今日是走路过来的, 没动用督军府的车和章家的车。来的时候尚有几分晴色, 回去的时候已经乌云密布,一路坑坑洼洼,章慎之从白玉萝手边接过伞, 低头望见她脚上沾了泥泞。 自那日从傅抱青的小洋房回去后, 这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章慎之主动找的白玉萝。 让人递了帖子, 帖子上什么都没写, 就写了一行字:城西大愧树。 他给了信号, 她一看就明白。 儿时她闯了祸不敢回家,章慎之就会在城西那棵百年槐树下接应她。他特意在树下扎了个秋千, 他们在外一待就是一整天, 荡秋千荡到黄昏, 她玩够了, 也就愿意让他背回家了。 上完香,往回走。路上滑,白玉萝爱俏, 穿着丝绸旗袍高跟鞋, 走起来步子碎碎的,生怕跌倒。 章慎之站在原地愣了一会, 而后走上去,牵了她的手。 白玉萝一怔。 章慎之将伞还回去,蹲下身, “我背你。” 她愣着没有动。 章慎之语气不容置否:“上来。” 白玉萝覆过去。 他背着她,步伐稳健,她两手圈着他的脖子,嫌伞碍事,干脆扔了,一个劲地往他背上蹭。 “章慎之,我腿又没断,你干嘛背我。” “怕你弄脏鞋。” “你心疼我鞋呀?” “我心疼你。” 他背了她一路,不是回城里的路,她也不问他要去哪,趴在他背上,他的后背温暖宽厚,任何一个女人只要躺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怀。 她惦记他六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年幼时遇见一个可以给你全世界的男人,他陪着你长大,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包容。 对于白玉萝而言,章慎之是她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 她贴在他耳朵边问,“你有背过其他女人吗?” 章慎之:“我只背过你。” 白玉萝撒气似地捶了捶他的后背,“这还不够。” 章慎之:“我知道这不够。” 他们一路来到当年的槐树下。秋千早已断裂,他将她放下,葱绿大树,树干横生,条条弯弯地生出一结到地面上。 她坐在临近地面的树干上,章慎之站在她跟前,她看树,他看她。 忽地他说:“我这几年有过很多名字,其中一个你肯定想不到。” 白玉萝看过去:“哦?叫什么?” 章慎之挨着她想要坐下,刚一坐下,就发现树干太过脆弱,似乎只能承住一个人,他怕自己坐断了树干,忙地又站起来,略显狼狈。 白玉萝捂嘴笑。 章慎之咳了咳,低垂眉眼,“叫大槐。” 白玉萝笑得更大声了。 章慎之看着她笑,他也跟着有了笑意,风凉凉从脸庞吹过,不再阴寒,要入夏了。 槐树边有簇花,野生的桔梗。 章慎之弯腰摘了几朵,重新走回到白玉萝跟前,白玉萝伸出手要拿,不用她吩咐,他就主动替她簪了花。 手指动作没有停下,他折了花茎绕起来,嘴里话家常一样,同她像小时候那样唠嗑。 只不过那时候讲的古今奇闻,今日讲的是他自己。 他说:“我还叫过一个名字,慕白。” 白玉萝歪了脑袋斜斜望他:“爱慕的慕,白玉萝的白吗?” 章慎之没有否认:“对。” 白玉萝怔怔看了他一会,“章慎之,今日你似乎特别诚实。” 她说完话,他手里的东西刚好完工。 一个花环戒指。 章慎之脱下军帽,他笑着看她:“白玉萝,那晚你说错了,除了欠你一个新婚之夜,我还欠了你别的东西。” 话音落,章慎之跪下,他将戒指递出去,郑重其事:“白玉萝,请你嫁给我。” 白玉萝没有回应。 他抬眸,望见她眼里满是泪花,她微微喘着气,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里的花环戒指。 章慎之没有犹豫,他上前拉过她的手,以西方的礼仪,将那枚花环戒指戴入她的左手无名指。 他抱住她,任由她在他怀里捶打挣扎,她哭着说:“章慎之,你别得意,我不愿意。” 章慎之点点头:“嗯,不愿意也得愿意,你已经嫁给我了。” 她倔强道:“那你休了我。” 章慎之低头,她漂亮的脸蛋早已泪水肆虐,他捧过她的脑袋,狠狠地贴住那两瓣红唇。 吻了一遍又一遍,吻到她脸上眼泪都干了,两人还是没有分开。 先是他激情四溢,而后是她反客为主,她似乎想将六年的亲吻一次性都补回来,他亲她,她咬他,咬得重了,他也不出声,任由她玩乐。 她的双手软软搁在他身上,作势就要解他的上衣,他拦住,双眼迷离,柔声说:“玉萝,我们还有时间。” 白玉萝这时停下,她说:“但是时间不多。” 章慎之一怔,而后笑起来,重新将她抱入怀中:“对,时间不多。” 她冷静地挑明:“我知道你迟早会走的。没关系,我不会替你担心,你也不用替我忧心,我只当我的慎之从来没有回来过。我解了我的执念,你去做你要做的,然后,没有然后,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 章慎之颤抖起来,他双目发红,含了泪水,“白玉萝,你怎么这么好。” 她回抱住他:“因为我是你章慎之从小爱到大的女人。”她一字一字告诉他:“章慎之你记着,没有你,我也会过得很好。所以,你放心。” 章慎之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铮铮铁骨男儿,即使受尽酷刑也不曾掉过一滴泪。 白玉萝伸出手,温柔替他揩泪:“章慎之,你看,你的心给了我,你的泪也给了我,余生,有这两样,我怎能不好。” 他贴在她膝上,“玉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玉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当然知道。 在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白玉萝的心愿。从她懂事起,她就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他怎会不知道。 她要他对她俯首称臣。 她要他对她恩爱呵护。 她要他对她深情不悔。 章慎之不再徘徊踟蹰:“我给。” 他们在槐树下补办了婚礼。一场婚礼,悄无声息,来宾只有两位。 傅抱青从车上将凳子搬下来,旁边章辜民脸色不好。 傅抱青喊道:“二爷,你倒是来帮忙啊。” 章辜民双手抱肩,气冲冲回过头瞪傅抱青一眼,骂他:“你他妈有毛病!自个受罪还非得拉着我来!” 话音刚落,傅抱青指了指他身后,白玉萝一身银色旗袍,白色乔其纱上一朵紫色的桔梗,头上戴着小花蕾编成的花冠头纱,头纱及地。 白玉萝皱了皱眉,不想让自己的头纱被尘土弄脏,刚想要提一提,就已经有人弯腰效劳。 章辜民替她挽起头纱,嘴里骂骂咧咧:“都嫁过一回了还嫁什么,结婚也就算了,还选个这么偏僻的地方,白玉萝你当你嫁鬼呢,弄得神神叨叨。” 白玉萝低头掏手袋。 章辜民反应快:“白玉萝我警告你啊,大喜之日不宜动刀动枪。” 白玉萝拿出一朵绸布扎成的花,别到他上衣口袋处,又掏出两包红纸压着的岁钱,拍到章辜民手里:“做长辈的哪能不备压箱钱,阿婆在香港,太远回不了,拜堂成亲,总得有个长辈镇场,今日算我欠你的,等一会……” 不等她话说完,章辜民推开她给的红包,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压箱钱,神情严肃认真,“你瞧不起谁呢,我章辜民还不至于让小辈来教我礼仪,压箱钱早就备好了。” 说完,章辜民将挽头纱的事交给傅抱青,自个大摇大摆地往前去,一屁股坐在长辈席椅上。 白玉萝看过去,“章辜民,谢谢你。” 章辜民:“谢个屁,敬茶时恭敬点,不然老子不喝你的茶。” 长辈有了,傅抱青自请做傧相。 等章慎之出现的时候,章辜民撞了撞傅抱青的肩,“穿过新郎西装没?” 傅抱青:“我这么年轻,又没结过婚,怎会穿过新郎西装。” 章辜民擦擦下巴,“我也没穿过。” 章慎之一身西装优雅挺拔,俊俏英气,他一登场,白玉萝的目光就全黏到了他身上。 章辜民抽了抽鼻子,望着不远处欢声笑语的小夫妻,他忽地同傅抱青说:“那衣服好看,条顺齐整,真想穿一回。” 傅抱青傻愣愣地:“那我回去买一套给二爷?你可以在家里天天穿。” 章辜民一巴掌拍他后背,“你个龟儿子。” 婚礼开始的时候,没有音乐,没有祝贺声,只有新郎新娘两人相伴往前的脚步声。 章慎之紧紧牵着白玉萝的手,他的婚礼誓词写得格外简短。 ——“愿以此生福报,换你岁岁平安。” 白玉萝的誓词也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我不后悔。” 结婚的当天,他就给了她一封离婚书,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们没有回章公馆,也没有回督军府,傅抱青将自己的小洋房腾出来,他自己住到章辜民家里去。 槐树下的婚礼举行完毕,章慎之抱着白玉萝回去。 傅抱青开车,章辜民在副驾驶座上哼起时兴的婚礼小调。 后车厢小夫妻俩双手紧握,章辜民余光匆匆瞥一眼,嘴里说:“慎之,别怪二叔没提醒你,你的这个妻子,凶得很,你要小心点。” 章慎之:“谢谢二叔,我听玉萝说了,二叔很照顾人,尤其是在我父亲去世后。” 章辜民一滞,抖了抖肩膀,怏了气势,立马闭嘴。 夜晚喝酒。 四个人凑一桌打马吊,白玉萝困了,先上楼休息,三个男人只好散了牌局,坐到沙发上喝酒。 一瓶酒喝完,没了,傅抱青重新去买。 屋里就剩章慎之与章辜民两个。 气氛沉默下来。 章慎之的新郎服挂在客厅,没来及收好,章辜民的眼睛一直定在西装上。 章慎之先开口:“二叔,你想夺章家家财。” 章辜民的眼神依旧没从西装上移开,他诚实得很,做好了被谴责的准备,反正他自认是个没良心的人,坏事做多了,倒也不怎么怕。 “对,我想过。”章辜民眼神一黯,顿了顿,继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章慎之笑了笑,“确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羡城一趟,如果现在我回来的时候,是你弄垮了章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章辜民总算回眸望一眼章慎之。 他这位年轻的侄子,聪明沉稳,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毅力与魄力,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便一定会做到。 白玉萝爱他。 他嫉妒却无能为力。 章辜民陷在从未有过的沮丧中,听见章慎之说:“二叔,你该庆幸你没有。” 章辜民:“不,不是我没有,是她制服了我。” 章慎之抽出包烟,点燃两根,一根递给章辜民:“刚才敬茶的时候,二叔掉泪了。你恨得牙痒痒,却还是接了茶给了贺钱。” 章辜民接过烟,深深地抽一口:“没看过人结婚,心里激动。” 章慎之扣住他的手腕,章辜民当即疼得烟都拿不住,瞪过去,望见章慎之冷峻的面庞上神情阴寒。 他说:“二叔,我不说别的,只一点,以后你做事,心里要有点分寸,别欺负玉萝。” 章辜民骂道:“你下手能不能轻点,老子手都快被你捏断了,你怕个什么劲啊,有你守着,谁他妈敢欺负她。” 章慎之皱紧眉头。 章辜民看出端倪,心里一咯噔,不敢相信,继续问:“慎之,你什么意思,你以后要走啊?” 章慎之抬头,一字一字道:“不管我走不走,你都不能欺负她。” 章辜民指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她动不动就让我吃子弹,你觉得我敢欺负她吗?” 章慎之笑了声,放开他,重新掏出根烟,点燃了主动递到章辜民嘴边,“二叔,抽烟。” 章辜民甩了烟,“抽个屁,不抽了。” 正好傅抱青买酒回来,章辜民看了眼钟表,揽着傅抱青到外面去,“走,回去。” 傅抱青愣了愣,目光往二楼的楼梯望了眼,站着不动,章辜民站在门边喊:“抱青,夜深了。” 傅抱青将酒放下,犹豫半晌,又重新提起,快步跟着章辜民出了小洋房。 大街上。 章辜民和傅抱青一人一瓶回沙茅酒,章辜民喝了大半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醉,走起路来左摇右晃,撞倒了人,傅抱青赶紧拿钱出来做补偿。 两人在路边坐下,章辜民双眼迷离,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指着傅抱青:“你们疯了。” 傅抱青拿过他手里的酒瓶子,两瓶酒齐整摆在路边,他抬起头,年轻秀挺的五官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漂亮,“我没疯,他们也没疯。” 章辜民双手撑在地上,仰头笑道:“怎么没疯?我还纳闷呢,哪有人在婚礼上递离婚书的,起誓的时候,还说那样一番话。” 他看向傅抱青,醉醺醺挽了他的手,学白日里章慎之与白玉萝在婚礼上的对话。 “你以后别再爱我了。”章辜民打个嗝,“欸,白玉萝怎么回答来着?” 傅抱青接过话,“她说,我只爱你到此刻为止。” 章辜民皱紧眉头,一拳捶在地上,手背当即捶出淤血,他也不喊疼,神情恍惚,嘴里喃喃道:“妈了个巴子,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今晚章慎之这个臭小子像托孤一样告诫我,让我别欺负白玉萝,我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疯了。” 傅抱青笑笑不说话。 章辜民看向满天星空:“其实仔细想一想,我活这么多年,还没一个小姑娘活得潇洒。她要什么,就去抢,有遗憾,就去圆,得到了,也就不后悔。”他收回目光,撞了撞傅抱青的胳膊,“欸,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傅抱青瞪他一眼。 章辜民伸出手指,做了个手势。 傅抱青红了脸,撇开脸。 章辜民笑得更大声,眼泪都笑出来,“抱青,你说万一她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傅抱青:“我养。” 章辜民不屑地哼一声,“她还不一定乐意让你养。” 傅抱青:“我等。” 章辜民:“你等什么,你以为就你一个等着?” 傅抱青撇头望他。 章辜民唱起秦淮艳曲,“二八姑娘一枝花,肤白貌美招人爱……” 傅抱青听着听着捂住耳朵,小声道:“别唱了,这曲不适合在大街上唱。” 章辜民摇摇晃晃站起来,这下,他是真醉了:“我不但要唱,而且我还要到你家外面唱,对着二楼唱。” 傅抱青一把抱住他,章辜民没站稳,跌倒到地上,面部朝下,摔得鼻青脸肿。 章辜民一把鼻涕一把泪,嘴角磕出血,搂住傅抱青,“抱青,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犟,她何必呢,她跟着我也比跟着章慎之好啊!她就那么喜欢做寡妇吗,做寡妇得劲吗!” 傅抱青想要挣开他,一身崭新的西装被章辜民鼻涕眼泪糊脏,“二爷,你清醒点,她要跟谁是她的事。” 章辜民:“抱青,我不想做二爷了,我想做英雄,你说我做个大英雄,她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傅抱青嘟嚷:“不知道。” 章辜民怨怨地瞪着傅抱青:“你个腚眼娃子。” 傅抱青骂回去:“你个流氓头头。” 章辜民哈哈大笑。笑了没多久,酒劲彻底上头,醉得不醒人事。 夜凉如洗。 今春的最后一个寒夜到此为止。 新婚之夜之后,白玉萝一切照常,她继续当她的章家掌门人,章慎之继续做他的羡城督军。 在外人看来,什么都没变。 傅抱青以情人的身份替他们俩打掩护。 这期间,章慎之做足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事。他每天早晚给白玉萝写两封信,一封在她入睡后,一封在她晨起前,他不再吝啬自己的甜言蜜语,他每天都会告诉她,他爱她。 她想听的话,他都说给她听。 她要做的事,他都陪她去做。 日子揉碎了,一天当做一个月来过。 神仙般的日子,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南京方面传来紧急命令,召章慎之回去。电报传到时,就是他的回程之时。 专机已经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章慎之丢了电报,一言不发,驱车前去找白玉萝。 她一看到他气喘吁吁地来找她时,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贴在他耳边,温柔地问:“要走了吗?” 章慎之:“半个小时后就走。” 她低垂眉眼:“我听抱青说过,他说,像你这种身份的人,执行的任务次数越多,危险系数就越大。” 章慎之:“当年和我一起的,就活了我一个。” 白玉萝轻轻环抱住他。 她什么都没问,就只是抱着他,同他说:“祝你马到成功。” 他们最后一次亲吻。 章慎之的眼泪落在她唇间,她舔了舔,真苦。 章慎之脱下自己的军帽,取下脖间的怀表链,连他每日别在胸口前的桔梗一起,递到白玉萝手边。 他低声交待:“葬在章家祖坟,埋了这些,勉强算做落叶归根,我不想当孤魂野鬼。” 这一趟去。 有去无回。一日做了暗幕中的人,就再没有回头路。像他这样的人,即使身份暴露,也能当做诱饵。 他不再是这次的主力军。 他是去做诱饵的。 电报上已经暗示,是傅大帅的暗示,念了昔日的情分,给他一个选择。 他没有选择。这件事,缺了他,就做不成。 章慎之半跪下,吻了吻白玉萝的手背,颤颤巍巍地替她取下她左手上他后来买的戒指,他将她的戒指握在手里,英气五官硬朗俊俏,“白玉萝,这次你听清楚,是永别,我不会再回来。” 她走上去抱住他:“我知道。” 章慎之:“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又加了句:“你放心,只爱到这里。” 他笑起来,吻了吻她的侧脸,“战争结束的时候,别忘了上柱香告诉我。” “好。” 章慎之走之后一个月。 谈判失败,战火火速蔓延。 白玉萝重新替章慎之下葬,这一次,依旧只有衣冠冢,却再无旧人归。 时局紧张,覆巢之下无完卵,白玉萝将章家的财产全部捐了出去。 白刀在这时冒出来。 他告诉她这个任务的分数:“还差一分。” 白玉萝没有觉得意外,“这一分,是余生的岁岁平安。” 白刀:“所以你不能用以前的老办法。” 白玉萝:“对,我不能死。” 白刀神情凝重,她瞧他一眼,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劫点对不对?” 白刀点头:“对。” 南京全面失守,与此同时,羡城也被火速占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一时间,羡城乱做一团,人人都想出城去。 傅大帅的专机飞不进来,他想要接走傅抱青,却无能为力。 傅抱青倒也不急,他同白玉萝说:“我也能视死如归,和你一起,我甘之如饴。” 在突如其来的战争面前,身份地位不再作数。 羡城被占领之后的第三天,那边差人来请章家商会的掌事人。 这时候,章家的名气与地位不再是人人艳羡,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枪打出头鸟。 他们想要章家的财产。打劫,自然要从最富的开始下手。 李大:“不能让少夫人去!” 傅抱青站出来,“我代你去,我会告诉他们,章家的财产早已捐了出去。” 老马紧皱眉头,叹气:“就算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去了,他们之后知道你不是章家的掌事人,迟早还会找上少夫人,要是能送少夫人出去就好了。” 忽然章辜民踢开门,朝白玉萝招了招手,“你,过来。” 白玉萝走出去,两人站在栏杆边,远处是夕阳万丈。 章辜民嘴里叼根烟,斜着眼睛望她,“你不是挺嘚瑟的吗,你倒是逃出去啊。” 白玉萝没理他。 章辜民在衣服兜里摸了摸,摸出两张船票:“这种时候,还是得靠我这种老江湖,你再怎么厉害,人情世故方面,终究不如我这个老男人,瞧,逃命的时候,老男人就派上用场了吧。” 白玉萝扫了眼他手里的船票,“你真有一手,这种船票都能被你弄到手。” 章辜民转过身来,“白玉萝,跟我走,我们去香港。只要你说一声愿意,我就把船票给你。” 她怔怔地望了一会,“章辜民,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章辜民丢了烟头,“白玉萝,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嘴硬什么啊!就你这张漂亮脸蛋,一露面,你觉得你还能从宴会上回得来吗?” 白玉萝撇开脸。 章辜民笑了笑,继而上前一把揽住她,强硬地压在墙上,捧了脸吻下去。 吻完了,他嘴角被她咬出血,章辜民气喘吁吁地笑,呸地吐了口血水,“总算尝到了。” 白玉萝一巴掌甩过去。 章辜民没躲,反而往她手边送,“打,使劲打,横竖你以后是打不到了。” 白玉萝蹙起细眉:“你什么意思?” 章辜民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傅抱青,滚过来。” 刚从门边走出来寻白玉萝的傅抱青听到声音,连忙上前,一脸茫然地扫了扫狼狈不堪的章辜民。 章辜民将船票拍他掌心,“明天下午六点,码头东边,鬼子的船,拿着这个,带白玉萝去香港。” 傅抱青捏了船票,几乎瞬间明白过来,惊讶地望向章辜民。 章辜民笑得得意:“没想到吧,你章二爷我还有这种本事?”他顿了顿,看向旁边的白玉萝,伸手去拽她,将她拽到自己心口边,“白玉萝,你听听,老男人虽然老,但是见了心上人,依旧还能跳得如雷声震动。” 白玉萝:“章辜民。” 章辜民没听她往下说,他瞪了眼傅抱青,“小子,能知趣点吗?” 傅抱青看向白玉萝,白玉萝点点头。傅抱青这才走开。 章辜民放开擒住她的手,重新抬起,最终缓缓落在她瘦削肩头,“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他没有抚过她的头发,他曾经偷偷看到章慎之这样抚她的鬓角,他很羡慕,回去随便找了个下人试手,那个小女仆一脸春心盎然,缩在他怀里,他学章慎之的样子,抚上鬓角,除了一手桂花头油,什么感觉都没有。 现在他抚上白玉萝的鬓角,指腹刚碰到她的头发丝,感觉就出来了。 浑身酥麻。 她没有抹头油,她的乌发又黑又亮,软得跟绸缎似的。 章辜民抚了一遍又一遍,“白玉萝,你的复仇很成功,如今我心甘情愿为你去死。如果你问,后不后悔当初欺负你们章家婆媳俩,我告诉你,我不后悔,我要是不欺负你婆媳俩,我哪知道你白玉萝原来这么带劲。” 她换了姿势,“章辜民,你力气小点,我都快被你抚秃了。” 章辜民笑了笑,停下手里动作,大力将她抱进怀里,“白玉萝,时间不多,我想了想,得让你记住我的名,这才不亏。” 白玉萝:“你的名字很好记。” 章辜民笑:“辜民,确实好记,你是不是觉得,谁家缺德父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啊!哈哈,我亲生母亲取的,因为我亲生父亲是个缺德人。她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就是要让我记住,绝对不能像我父亲那样,做一个汉-奸。” 他说的轻巧,语气却满是酸涩。 他又说:“白玉萝,你是不是想炸了他们的老巢?我知道你将原先装珠宝的箱子换了炸-药,你知道这里面谁最擅长开炸吗?我,章二爷。” 白玉萝看着他:“章辜民,你变了。” 章辜民勾唇一笑:“没变!白玉萝,我章辜民也能做一个英雄。” 白玉萝:“你不怕死吗?” 他没有回答她,他只是低头嗅她,满足地叹一声:“白玉萝,你可真香。” 夜宴于第二天七点准时开宴,章公馆必须去人,车子会在章公馆提前等候。 下午五点半。 白玉萝和傅抱青前往码头,李大和老马作掩护,他们俩自愿和章辜民一起去夜晚的宴会,没敢告诉白玉萝,悄悄地商定,只说会在章公馆等着,替白玉萝守着章公馆,等事情过去后,等她回来。 傅抱青上了船,他会说几句日语,有章辜民的关系在,他们得到了头等船座,没有人怀疑。 开船的时候,白玉萝站在船头,望见码头边有个人,熟悉得很,是章辜民。 他穿得奇怪。 是那日章慎之穿过的新郎服。 他要穿这一身,去赴夜晚的宴会。 她愣了会,喊他的名字:“章辜民!” 章辜民笑着招了招手,而后转身离开。 海鸥自天空一掠而过,船缓缓驶出港口,白玉萝朝前望,望见天水一线,阳光碎碎地闪了一整个海面,船破开的方向,浪潮汹涌,随即迅速回归平静。 白玉萝抚上肚子,傅抱青从旁边走过来,他眼里有泪,刚哭过一场。 不知是为兄弟,还是为国家。 白玉萝看向远处:“一切都会过去的。” 黑夜之后,必有光明。纵使这光明,是无数血肉拼凑而成。 ——《红豆生南国》完结。 50、一更 夜晚八点, 慕市灯红酒绿, 白日里沉寂的欲望此刻倾巢而出, 唐家的party热闹喧嚣。 “你们说, 今晚赵安安会不会出现?” “她不是说自己失忆了吗?” “幌子吧,不过想想也是,做出那么丢脸的事, 我要是她, 我也得装失忆。” “她也是胆子大, 觊觎谁不好, 非得觊觎严煜。” 各路名媛千金凑在一起, 聊起八卦来,嘴巴就停不下, 酒也不喝了, 手机也不玩了, 讨论得热火朝天。 提起赵安安, 她们能说的不多,但要是提起严煜,那就能说个三天三夜了。 女人嘛, 对完美男人总是无法抵抗, 尤其是像严煜这种慕市数一数二的金龟婿。 “你没亲眼看到,我可是在现场的人, 那天赵安安也不知道哪根筋哪不对,眼泪花花地,看到严煜, 一个箭步冲上去就亲,一嘴口红全糊严煜脸上了。虽然说慕市不大,圈子里也就这些人,但赵安安与严煜,俩压根凑不到一块去的人,严煜哪认识她是谁啊,被亲了之后,脸色铁青,哦,对了,当时他女朋友也在旁边。” 提起严煜女朋友,大家下意识往旁边望了眼。 新晋的影后苏莉。她人漂亮,虽然家道中落,出身比不上在场的这些富家千金,但是她身上那股子高冷气质,使得很多男人对她趋之若鹜。 严煜虽然没有公开承认她是正牌女友,但大家都看得出,严煜这样的人,难得对谁有耐心,尤其是往他面前凑的女人,也就一个苏莉有本事让他带出席。 更有人传,苏莉是严煜的初恋。 不管怎样,在外人看来,严煜与假装失忆的赵安安,绝对不会有任何关系。 大家聊得正开心,全拿赵安安做话题,往死里揶揄她。忽地唐家大门一开,强风吹来,一人衣裙飘飘,乌发红唇,脚踩恨天高,闪亮登场。 赵安安甩了甩头发,冲后面做了个ok的手势。 仔细一看,原来刚才的强风,是鼓风机的效果。 赵安安回头冲众人招了招手:“嗨,好久不见,亲爱的们。” 众人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真的很夸张咧。 但更夸张的是,这种排场放到赵安安身上,竟然莫名地和谐。 赵安安其人,人不如其名,一点都不安分。这种不安分,大部分来自于她的美貌。 赵安安的美,不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花见花开,说的就是她。她是属于那种同时交四五个男朋友,也不会有谁觉得奇怪的人。她要不浪,完全对不起上天赐予她的美貌。 只有赵安安本人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专情又保守的封建女人,堪比贞洁烈妇。要是大清还没亡,她绝对能守寡一百年拿下贞节牌坊。 当然了,这种想法仅限于她生前。当她死了之后,想法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虚无空间,华丽登场的赵安安身后,掩在白雾中的白刀缓缓走出来。 时间凝止。 赵安安抬起头,一脸黑人问号,“为什么我按照宿主的行事风格,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记忆?” 白刀:“因为这次的任务劫点,是宿主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她理所当然地问他:“不能开天眼让我知晓吗?” 白刀:“不能。劫点会挡住天眼。” 她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 白刀咳了咳,偷偷瞄了眼,迅速在本子上记下一笔——“翻白眼的样子也能美貌无敌。” 在虚无空间与任务世界中凝止,感觉不太好,她催他:“你总得告诉我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吧?” 白刀:“这次的任务很简单,请你继续完成赵安安的人生。”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仅此而已?” 白刀欲言又止:“宿主很挑剔,她已经pass掉前面无数个任务者了。一旦你有让她不满意的点,这个任务世界就会立刻将你排出。” 她一脸释然:“我就说嘛,看起来越简单的东西,往往越难搞。这个任务,说白了,要么零分,要么满分,对吗?” 白刀:“对。” 本以为会看到她纠结的模样,却没想到她已经磨拳搓掌跃跃欲试,“fine,交给我。” 白刀:“你真的不求求我吗?说不定我可以让你换个任务呢?一旦这个任务出现偏差,你想要达成满分成就的愿望也就只能落空了。” 她看他一眼,一针见血:“求你有用吗?” 白刀:“没有。” 她无情挥手告别:“白刀大人,请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从现在开始,我要彻底浸入宿主的身体。” 白刀消失的瞬间,世界回归正常,时间刚刚过去零点零一秒而已。 赵安安扫了扫人群。 她刚才一醒来,就已经在赵安安的身体里,由于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所以接受了白刀的建议。 屁用都没有。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她,恨不得将她盯成闪闪发光一颗星。 赵安安刚坐下,旁边的人就开始造作。 “安安,听说你失忆了呀。” 说话的人,是赵安安死敌对象之一,由于爱抹牛血色口红,赵安安亲切地称她为牛血小姐。 此时此刻,这位牛血小姐正拿出她恶意录的视频,外放赵安安上次哭得稀里哗啦强吻严煜的视频。 赵安安的事,之所以会在圈子里传得这么快,多亏了这位牛血小姐的添油加醋。 赵安安扫了眼对面的牛血小姐,“对,失忆了。” 牛血小姐笑得咯咯叫,一边拿出手机让大家传看,一边同赵安安说:“安安,还好我保留了你的部分记忆,你得感谢我。” 牛血小姐存心要让赵安安难堪,特意拉了苏莉,“苏莉,你也别怪安安,毕竟……” 牛血小姐说的话,赵安安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因为她的目光全黏在苏莉身上。 她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有点印象的。比如说视频里的强吻事件,又比如说眼前的苏莉小姐。 她赵安安什么都忘记了,唯独忘不了自己是个隐婚人士。 严煜是谁? 那他妈可是她的隐婚对象。 全慕城最牛逼的金龟婿被她钓到了手,她敢忘吗? 牛血小姐的话未说完,赵安安不耐烦听下去,她伸手从旁边人手机拿过牛血小姐的手机,啪地一下往地上摔,摔得粉碎。 众人愣住。 赵安安摔完了手机,抬头说:“不好意思,手滑。” 牛血小姐张大嘴。 过去赵安安再怎么活泼开朗,也没这胆子当众撕逼。外强中干,嘴笨脑子呆,说的就是赵安安。别人怼她一句,她可能得等十分钟之后才想得出最合适的回怼措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赵安安掀起袖子,露出臂膀上刚贴上去的一次性纹身,瘦瘦的胳膊,一点多余赘肉都没有,虎豹纹身显得格外亮眼。 赵安安:“医生说我不但失忆,而且还可能有点人格障碍,所以就算干出点什么犯法的事,也不用负责任。” 众人等着看好戏。 就当牛血小姐撑不住的时候,旁边柔柔弱弱的苏莉忽然开口:“赵小姐,听说你失忆了真的很抱歉,不过能因此放下心中执念,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 说的是严煜。 别人不知道赵安安和严煜隐婚,但苏莉却清楚得很。她说的话,在外人听来,很有正牌女友的宽容大度范。只有赵安安知道,她说的话,每个字都透着小三对正妻的挑衅。 苏莉就是吃准了赵安安不会在人前揭露隐婚的事,所以才打着正牌女友的身份,有恃无恐。 上次强吻的视频一流出来,苏莉在朋友圈第一时间发声,似是而非的语气,没有点明,但那种语境,大家一看就明白,纷纷表示同情。 牛血小姐:“哎呀安安,你看看人苏莉多大方,你怎么着也得给人道个歉吧?” 在大家看来,赵安安现在就是个告白失败者。面对正牌女友,不说无地自容,起码得挖地三尺将自己埋进去。 苏莉微笑着挥挥手:“不用,哪里用得着赵小姐给我道歉。” 赵安安对上苏莉的眼神。 这种清新,无辜,婊里婊气的眼神,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嘴里说着不要,目光却很诚实。苏莉正以胜利者的姿态等着她赔礼道歉。 赵安安回以一个微笑,继而在大家反应过来前,冲上去一把抱住苏莉:“苏小姐,上次在医院遇到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有多不容易,不但要劝导我这样的痴心小姑娘,而且还要日夜兼程地为严煜打胎,五次啊,子宫都快刮没了,苏小姐,谢谢你,是你让我迷途知返没有被严煜这个人渣蒙骗,这份恩情我要永远铭记于心。” 苏莉一脸懵逼。她本来等着赵安安恼羞成怒,只要赵安安敢当众挑明隐婚的事,严煜肯定会动怒,万万没想到,赵安安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哭得真情实意,接住了她抛下的追求者定位。 “你……你胡说什么……” 赵安安挤出两滴泪,握住苏莉的手,满脸愧疚:“苏小姐,你真是个好人,你放心,在场的人,都是有分寸的人,他们不会乱说话的,对不对?” 赵安安扫向人群。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的吃瓜群众纷纷点头。 谁敢造谣严煜,除非不想在慕市混了。赵安安大概也是脑子不清醒,所以什么话都敢往外面抛了。 这话半真半假,谁也不敢说是真的,谁也不敢说是假的。 苏莉皱紧眉头,“不是的,我没有和严煜发生过……” 话说到一半,赶紧打住,恨恨地瞪向赵安安。 赵安安抹了抹眼角的泪,沉浸在自己的戏份里:“还好我没有上当受骗,没想到严煜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却是个衣冠禽兽……” 话还没说完,忽然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赵安安依旧在努力地往外挤眼泪,好让自己的表演看起来更真实些。 灯光下,严煜一身西装革履,高大的身影犹如白杨挺拔,他走过去,刚好停在赵安安身后,低沉的嗓音悦耳而冰凉:“赵小姐。” 赵安安一僵,缓缓回过头,严煜一张英俊面庞映入眼帘。 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一座冰山,冻住所有试图接近的人。 赵安安招招手,脸上微笑不失礼貌:“嗨,严先生,我们正聊到你呢。” 严煜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赵小姐,你跟我过来下。” 众人屏住呼吸。 赵安安完了。 苏莉想要跟上去:“严煜……” 严煜头也不回,紧紧擒住赵安安往外去。 外面走廊对着的是包厢。今天唐家包场子,严煜随便打开扇门,将赵安安扔了进去。 赵安安摸着墙壁开了灯。 一开灯,就看见严煜脱了外套,松了衣领领带。 他仰起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张开冷漠的薄唇,冲她发号施令。 “过来。” 51、一更 对面的男人俊美而优雅, 即使透着危险的气息, 也有种让人想要飞蛾扑火的冲动。 换做平时, 赵安安早扑过去了。 但是, 今天的赵安安,已经不同往日,她顽强地抵制住了大脑分泌的多巴胺, 一双大眼睛扑腾扑腾, 颤着手指向严煜:“你……你要干嘛……” 严煜一愣,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 一步步朝她迈去, 直至将她抵至墙角。 赵安安后背贴墙,瞪大眼睛, 惊慌地看着他。 严煜敛起冷情的黑眸, 一双桃花眼深邃勾人, 眼皮上下一搭, 淡淡地将赵安安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一遍。 数秒,他慵懒地往前一倾,两人鼻尖挨着鼻尖, 严煜的语气随意而冷漠:“赵安安, 我们聊聊。” 赵安安一软:“聊什么呀?” 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 无一处不是女人钟爱的。正经而禁欲的脸,高大笔挺的身材,最妙的是他那副人人欠他十个亿的霸道气质, 透着让人心痒痒想要被他收债的欲望。 赵安安毫不怀疑,如果将严煜扒光了丢外面,街上分分钟就要丧尸成群。 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清冽而温暖,赵安安猛地嗅一口,脑子里闪过什么。 这个味,creed银色山泉。 她去迪拜玩的时候,给严煜买的伴手礼。不过嘛,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记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严煜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安安。他望见她脸上的神情,从惊喜到失望,像是经历什么沮丧的事,整个人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他眉心紧锁,耐着性子问:“赵安安,刚才你在外面说什么胡话?” 赵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没说胡话,我夸你呢。” 严煜呵地冷笑一声,“你当我耳聋?” 赵安安:“衣冠禽兽是我夸人的最高境界。” 严煜面无表情,他攫住她的下巴,问:“赵安安,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赵安安声音清脆:“认识,我老公。” 严煜松口气。 赵安安随即摸出手机,指着自己的手机屏保,上面是严煜的照片,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我的死鬼老公。 赵安安:“我每天都有补功课的,医生交待,我最好尽快熟悉周围的人和事,只有这样,才能早日恢复记忆。” 严煜凑得更近了,他一双眼几乎贴着她的肌肤,恨不得将她看个通透,最后不敢相信地问:“赵安安,你真失忆了?” 赵安安点头。她翻开手机相册,“虽然我失忆,但是我不傻,谁谁谁是什么玩意,我一清二楚。” 严煜皱眉一看。 相册里苏莉的照片上,标明了三个字:狐狸精。 赵安安找回主场,推开严煜,在沙发上坐下来,翘了二郎腿,双手摊开在沙发靠椅上,语气理所当然:“作为你的妻子,我想我有权利向你问责。现在,请你下跪,痛哭流涕恳求我的原谅。” 她话刚说完,猝不及防就被人一把按在沙发上,严煜压在她身上,一张冷峻的脸写满愤怒,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她的耳朵,“赵安安,你真以为装失忆就能天下太平了?” 他的爆发来得太过突然,赵安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双手已被高举过头,她身娇体弱的,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泪,委屈巴巴:“你干嘛这么凶,我都还没开始凶,你凶什么凶……” 严煜胸膛起伏,扼住她的手腕,手指不由地更加用力往里扣。 赵安安哭出来,控诉:“我要告你家暴。” 严煜一愣,随即放开她。 她抹了把眼泪鼻涕,往他的高级手工定制西装上衣上揩。揩了一把,嫌不够,小脑袋整个地埋过去蹭了蹭,蹭了他一衣服的眼泪鼻涕,以及粉底口红。 她蹭完了舒爽了,从包里拿出镜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脸色更加幽怨,一边补妆一边喃喃念叨:“知道我早上出门得花多久画这个妆吗?你非得把人家弄哭,好好地说话不行嘛,有你这么做丈夫的吗?” 严煜听得脑袋疼。 赵安安躲了一个月没见人,他今天来唐家的场子堵人,结果赵安安给他来这么一出。 严煜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却还是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扫她一眼,她正专心致志地补妆,跟个没事人一样。 严煜胸口更闷了。 半晌,等赵安安补完妆,沉默许久的严煜终于开口,他慢悠悠丢下一句:“赵安安,今晚回家住。” 酒店已经住腻了,回家住也挺好。赵安安依稀记得,她当初好像是负气离家的,只是大概有个印象,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她就记不清楚了。 她现在脑子里全是浆糊,一阵一阵的,偶尔想起什么事,也是个模糊影子。 但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她忘掉了所有人,唯一没忘掉的,就是严煜。 她不是看照片补功课认出他的。而是她一醒来,脑子里就有严煜这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在她脑袋里,甩都甩不出去。 两人从房间出去,严煜迈着大长腿冷漠脸往外去。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堆八卦爱好者,目光炯炯,全往赵安安身上甩。 自从上次的强吻事件之后,这是严煜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和赵安安同框,刚才赵安安当着人说严煜是个打胎队长,转身就被严煜叫了出去。众人等着看热闹的同时,不由地为赵安安捏把汗。 那可是严煜,全慕市最不能得罪的人,轻易不动怒,他要真生起气来,别说一个赵家,就是十个赵家也保不住赵安安。 赵家虽然有钱,但跟严家一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要不是上次的强吻事件,估计这两人八辈子都打不到一杆。 根据众人的猜测,赵安安刚才肯定痛哭流涕向严煜赔罪了。不过,估计没啥卵用,严煜的脸色还是一样臭。 大家不敢提刚才赵安安的“胡言乱语”,只好将话题抛到上次无关痛痒的强吻事件上,有人嘿嘿嘿地问:“安安,严总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别再骚扰他?” 赵安安皱眉,随即戏精附体,伤心啜泣:“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刚才我被人拖进房间,都没人管一下的,你们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严煜给强了,要不是我顽强抵抗宁死不屈……” 尚未走远的严煜身形一僵。 赵安安嘴里没几句真话,打马虎功夫一等一的棒,众人很快就没了兴趣。牛血小姐幸灾乐祸地冲旁边人说:“得罪了严煜,我就等着看她怎么死。” 赵安安端着酒杯,哼了一声翻个白眼,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转身高傲地像只孔雀一样重新享受她的夜生活。 人群中一扫,嘿,苏莉不见了。 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肯定是跟严煜一起走的。 赵安安举起酒杯就要喝酒,酒味入鼻,有些反胃,旁边有人走过来:“安安。” 赵安安抬头一看,是个清癯的年轻男人,气息如兰似桂,二十五六岁,精致的五官,清澈透亮的眼神。 赵安安一愣,勉强吐出眼前人的名字:“唐……既哲……” 唐既哲笑了笑,“看来你是真失忆了,这么见外,以前你都喊我阿哲的。” 赵安安偏了脑袋,“阿哲?” 唐既哲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往旁边一放,自然而然地挽了她往外去。 两人在外面的小花园散步。 赵安安礼貌地表达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恭喜你获得导演生涯第一个大奖。” 今天的party,里面一场,外面一场,外面的都是圈内人士,里面的都是他们这群富家子弟。 星空闪耀,唐既哲的眼睛却比银河更为璀璨,他凝望她,嘴角勾笑,温柔至极:“当初我做导演,就是因为小时候你说你想当演员拍戏。拿不拿奖,对我而言无所谓,我并不在意这个。” 赵安安眨眨眼。 唐既哲俯下身,他抚上她的嘴角,轻轻一揩,“这里沾了东西。” 隔得近,她清晰地望见他细致白皙的肌肤,没有一丝毛孔,他挨近她的时候,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他的指腹自她的嘴角一路往上,停在她的眼角边,“安安,严煜又惹你哭了?” 赵安安诚实地点头:“嗯,他简直不是人。” 唐既哲的手没有移开,反而贴着她的脸轻微摩挲,“安安,当初我就告诫过你,不要嫁给严煜,你非不听。” 赵安安撅嘴嗷呜一声。 唐既哲:“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赵安安:“还行。”她顿了顿,面对唐既哲不动声色的动作,她犹豫半秒,继而表明自己心中的不愉快:“阿哲,我粉底都快被你搓没了。” 唐既哲咳了咳,收回手。 走着走着,赵安安发现,唐既哲似乎有话要说。 他盯着她望了很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看得人很是抓狂。 赵安安问:“阿哲,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唐既哲停下。 深呼吸几口之后,他认真严肃地说:“上次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怀。” 赵安安一脸黑人问号:“啥?” 唐既哲审视许久,最终落寞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失忆,什么都不记得。” 他这语气说出来,跟严煜一模一样。 搞得好像她失忆只是她造作的手段。 赵安安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手机震动,有人给她发了微信。 是个男人的头像,八块腹肌自拍照:“安安,sos!我在门口,赶快过来!” 微信备注,姜医生。 这几天,就是这个姜医生负责帮她做的功课。 唐既哲扫了一眼,匆匆瞄见微信头像,“是姜霍吧,你失忆的事,也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赵安安收起手机,“他有事找我,我先走一步。” 等赵安安到了门边,一辆朴素的玛拉莎蒂豁然入眼,姜霍从车里出来,一身风衣罩着白大褂,显然是刚从医院赶过来。 根据姜霍的自述,他们这群富家子弟里,就属他姜霍最有出息。 不为啥,就因为他做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功德大大的。 路灯下,姜霍四分之一混血的脸半隐在光线里,高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长而浓的睫毛,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气质爽朗,朝赵安安招手笑的时候,像是一朵向日葵开在阳光下。 “安安!这边!” 不等赵安安走过去,姜霍已经冲过来,他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语气激动兴奋:“安安,我太高兴了,我要做爸爸了!” 赵安安:“嗯哼?” 姜霍甩出一张验血单:“你怀孕了,我的宝贝。” 赵安安:“啥啥啥?” 姜霍爱怜地拨开赵安安额前碎发,“估计也就一个多月,查b超暂时看不出来,但是验血是可以验出来的,前几天你做检查,我没注意,这两天结果出来了,发现你不但失忆,而且还怀上了。” 赵安安万脸懵逼。 姜霍重新将赵安安揽入怀中,柔和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安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姜霍……” “嗯?” “孩子爸,是你?” 姜霍:“当然是我咯,以前你说过的,要是有了孩子,就让孩子认我当爸。” 赵安安:“我是问孩子亲爸是不是你?” 姜霍眨眨眼,撇开视线:“怎么可能是我。安安,我只喜欢男人的。” 赵安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分钟后。 姜霍瞪大眼,“安安,你是不是不记得孩子他亲爸是谁了?” 赵安安艰难地点头。 姜霍深呼吸一口气后,拍了拍赵安安的肩膀,“安安,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赵安安:“应该是严煜的吧?他是我老公啊。” 姜霍同情地看向赵安安:“可是你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严煜了。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 赵安安嘴角一抽。 姜霍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我想起了!一个月前,你刚从家里出走的时候,不是去过一个小饭局吗,第二天你还和我抱怨来着,说怎么一觉醒来在酒店。” 赵安安颤抖地问:“饭局上有谁?” 姜霍:“人不多,包我在内,就四个男人而已。”他扫了眼赵安安的肚子,无情地道破真相:“安安,加上严煜,你这孩子,可能有五个爸。” 52、三更合并 赵安安一听, 眼泪哗哗地就涌出来了, 颤抖地握住姜霍的手, “我以前这么浪的吗?5p啊, 我他妈金刚不坏哦?” 姜霍将赵安安揽入怀中,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给她以母亲般的关爱:“你瞧瞧你, 人都傻了, 你放心, 虽然你以前看起来是个妖艳贱货, 但实际是灭绝师太附体, 整个慕城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保守的奇女子。” 赵安安泪光盈盈,仰头问:“真的吗?” 姜霍点点头, “真的, 你赵安安, 是个被雄性生物碰一下就要大喊着怀孕了的女人。” 赵安安:“我觉得你好像在嘲笑我。” 姜霍:“不, 我这是夸赞你。要不是严煜,估计你能守身如玉直到死,我本来都做好了为你申请世遗的准备。” 赵安安翻个白眼, 从他怀里直起身, 再次掏出粉饼,姜霍啧啧两声, 拿过她手里的粉饼:“这款不好用。”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全是护肤品化妆品,一看就是刚买的。 “用这个, 根据你的肤质,我给你配了全套,全是孕妇可用品牌。” 赵安安哇地一声扑倒,“我现在相信了,你确实是我最好的gay蜜。” 姜霍哼一声,“错,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男人。” 赵安安:“爸爸。” 姜霍准备开车:“别皮。” 赵安安感动地擦掉眼角余泪,想起什么,问:“哦对了,我很喜欢严煜吗?” 姜霍都已经踩了油门,这时候猛地刹住车,双眸写满不可思议,“天呐,赵安安,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问话。” 赵安安无辜脸:“怎么了?” 姜霍:“用你以前的话来说,严煜就是你的钢和铁,一天不上,浑身难受。” 赵安安:“你不是说我很保守很传统的吗?” 姜霍:“可你对着严煜浪啊。”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刻意压低声音:“赵安安,你还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把严煜搞到手的吗?” 赵安安摇头:“不记得,只依稀记得我好像很不容易的感觉。” 姜霍叹口气,摸摸赵安安的脑袋,“宝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现在开始,你得好好想以后的事。” 他指了指赵安安的小腹。 赵安安晚娘脸,抱住自己的肚子,问姜霍:“霍霍,现在我该怎么办?” 姜霍:“请叫我姜医生。” 赵安安:“霍霍,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爸。” 姜霍:“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安安:“我得弄清楚,到底谁才是孩子他亲爸。” 姜霍:“那天大家都喝得不省人事,估计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还有,严煜这个人特别要面子,他要是知道你给他戴绿帽,我们俩就只能来生再见了。” 赵安安仰天长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姜霍:“安安你先别急,我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发展这种地步了,干脆这样,你先稳四个月,等四个月后能够做羊水刺穿,你再悄悄地弄个亲子鉴定。在这四个月期间,你最好和你孩子爸的潜在选手们保持良好关系。” 赵安安凑过去吧唧一口亲了亲姜霍英俊小脸,“我也是这样想的。” 姜霍虽然嫌弃她的口水,但是没有拒绝,口是心非地将另一边脸递过去,赵安安见势又往上亲一口,“霍霍,你还记得那天的男人们是谁吗?” 姜霍:“我,唐既哲……” 不等姜霍说完,赵安安急忙打断他问:“霍霍,你是不可能上我的,毕竟你是gay呀,对吧?” 姜霍撇开眼神看窗外:“对,我是gay。” 赵安安做出一个ok的手势,“那我可以直接排除你了,再排除掉严煜,还剩三个。至于唐既哲嘛……”她瞪大眼,想到今晚唐既哲在小花园散步时说的话:“ohgod,难道他说让我不要介怀的事,是指一夜情的事吗!” 姜霍握住她的手,“安安你冷静点,我们会弄清楚的。” 赵安安正准备问剩下两个人是谁,忽地手机铃声响起,严煜的专属铃声,“赵安安,接电话!” 赵安安脑海闪过一道光。 啊,这熟悉的声调,是她死乞白赖缠着严煜录的。 赵安安按下接听键,严煜低沉性感的嗓音传来:“在哪?” 赵安安看了眼姜霍:“在姜霍车里。” 电话那头明显一滞,随即问:“你们在做什么?” 赵安安:“他发春想要找男人,我正在开解他。” 对话那边的男人冷笑一声:“呵,你失忆了,倒还记得你这个好朋友。” 由于刚才姜霍的警告,赵安安:“我还记得你呀,我亲爱的老公。” 姜霍笑嘻嘻凑过来:“严煜,最近要来看前列腺吗?你好久没来我们医院做检查了,要不改天约个时间,我亲自替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严煜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 五秒后。 赵安安手机再次震动,是严煜的微信。时隔一个半月的微信,信息简洁,只有两个字。 ——“回家。” 之前和严煜的微信对话,格外单一。基本就是她每天给严煜发无数个爱心符号。单方面。 赵安安——“哦。” 大概是赵安安的回复太过冷淡,严煜又发一条过来——“不准让姜霍送。” 严家住在半山腰,上去的路只有一条,几乎全在严家监控范围。三道大门,随意挡一道,赵安安就只能自己爬上山了。 赵安安趴在姜霍肩膀上,含泪告别:“霍霍,我要回家了,我们过两天再讨论作战计划。” 姜霍摸摸她脑袋:“去吧,好好演戏,别被严煜看出来。” 赵安安嘤嘤嘤:“我他妈好怕怕。” 姜霍:“安安别怕,有我做你坚强的后盾,来,看着我,告诉我,我们的新口号是什么?” 赵安安眨眨眼,努力回忆:“好像是句泰语来着,鸡不犯我我不犯鸡鸡若犯我我定让它变烧鸡?” 姜霍将东西收拾好递给她,绅士地走下去为她开车门:“等改天我们再一起看泰国变装秀,么么哒,放心回家。” 姜霍开着他朴素的玛拉莎蒂离开之后,赵安安在路边站了十几秒,正准备打滴滴回家,忽地想起一个重要事。 她家住哪来着? 一个小时后。 保时捷稳稳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男人一张英俊硬朗的脸,垂眼一扫,赵安安正百无聊赖地蹲在路边。她望见他,当即惊喜地跳起来,想要开车门,没拉开,严煜俯身过去,车门刚一开,她就扑进来。 “没想到你竟然亲自来接我呀。” 严煜哼一声。 赵安安已脱下高跟鞋,光着脚往前舒展,全身散架一般,对着冷气口吹风,“啊,爽。” 他面上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视线从她的眉眼一掠而过。 外面热,她白皙的肌肤沾了汗珠,碎发被汗打湿,微微喘着气,胸脯略有起伏,带动锁骨上的微笑项链,绕了一捋长发。 严煜移开眼神,喉头一耸,踩下油门。 “为什么在外面等,你不会进去等吗?” 三伏天,热得慌,即使入夜,也能闷得人中暑。 “不进去,进去了又得拿我作筏子。”赵安安嫌冷气吹不够,从姜霍给的贴心小包包里拿出一个自动小风扇,对着小风扇张开嘴,发出咕噜的声音。 严煜听得烦了,加大冷气,将她手里的小风扇夺过来扔到后车座,“原来你还知道要脸呵。” 赵安安鬼鬼祟祟瞄他一眼,“你说哪方面?” 严煜加快车速:“装,你接着装。” 赵安安冲他扮了个鬼脸。 一段路,她哈欠连天,实在熬不住困意,歪着脖子靠在车椅上就睡过去了。 等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严家大门外。赵安安一睁开眼,身上多了件男人外套,严煜的脸近在咫尺,车门打开,他低下身,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赵安安配合地张开双臂。 严煜站直回去,双手插在裤兜里,张开冷漠的唇:“自作多情。” 赵安安撇撇嘴,重新穿好高跟鞋,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家里的佣人先后打招呼,赵安安一个个看过去,发现自己半点印象都没有,还是想不起来。 严煜站在楼梯上,往后寻人,望见她正四处迷茫地找厕所,像是第一次迈进这个家一样。 严煜紧蹙眉心,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喊她:“赵安安,过来。” 带她进了主卧,她立马溜去卫生间释放自我。等她出来,身心皆舒畅,往床上一倒。 啊,不想卸妆不想换衣服。 懒。 这种时候,丈夫的好处就出来了。 赵安安甜甜喊一声:“老公,帮我拿一下包里的卸妆湿巾好吗?” 严煜立在床前,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赵安安半边身子上,他找了许久,总算找到她要的东西,往她身边一扔,赵安安没接,“老公,么么哒,你最好了,用那个帮人家擦一下脸。” 严煜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虽然外表百般不愿意,但还是抽出湿纸巾,弯腰替她擦脸,动作轻柔细致,冷冷问:“赵安安,你变得可真快。” 赵安安想起自己肚子这个拥有五个爸爸的孩子,立刻笑起来,笑得格外假:“毕竟我失忆了嘛。睫毛别忘了擦,还有这边,口红也要擦干净。” 严煜用了好几张卸妆湿巾,总算将赵安安一张脸卸得干干净净。 他盯着她看。 她有张灵动美艳的脸,妆前比妆后透出几分清纯,这几分清纯的锦上添花,使得赵安安媚态横生的面庞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赵安安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你干嘛看我?” 严煜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表示:“赵安安,原来你没有骗我。你是真的失忆了。” 赵安安高兴啊,终于有人肯相信她了,除了姜霍,她出去说自己失忆,根本没人信。 她扑过去,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你不是不相信吗?” 严煜垂下眼帘,淡漠地扫视她:“我现在相信了。” 赵安安好奇问:“为什么现在相信了?” 严煜:“因为以前打死你你都不会让人看你卸妆的样子,更别提,你还让我亲手替你卸妆。” 赵安安赶忙跳到镜子前,“难道我卸完妆很丑吗?”她仔细观察一番,自信地叉腰:“不丑呀,简直完美。” 严煜:“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赵安安警惕:“不,有姜霍照顾我,就足够了!” 严煜狐疑地审视她,赵安安顶着压力,重新躺回床上,脑袋放空,随口一问:“欸,老公,我们俩夫妻关系是不是不好,不然你怎么会去外面找小三?” 她刚问完,就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喊他:“赵安安。” 赵安安立马转换话题,想起姜霍说的话,没心没肺地往外抛话:“对了老公,既然你知道我失忆了,那么你应该理解,对于我而言,你就是陌生人,你得守礼,不要对我动手动脚。这段时间,我们暂时分房住吧。” 严煜:“赵安安,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分房睡。” 赵安安坐起来,“嗯哼?难道我们以前都是做完之后就各回各房吗?好理智哦,想不到原来我是个如此理智的女人。”她恍然大悟看向他:“老公,难道你就是为了找个女人拥着睡,所以才出去找小三的吗?” 严煜冷冷扫她一眼,“赵安安,结婚后,我们基本没有过夫妻生活。” 赵安安啊地一声,“不对,姜霍明明跟我说,我每天都要上你的啊。” 严煜将她床上拉下来,“你不但失忆了,而且还爱做白日梦。” 赵安安怏怏地走到门边,回头问:“我的房间在哪?” 严煜指了指对面。 就在赵安安踏入自己房间的时候,忽地听到严煜的声音,隔了一条过道,他眸光深深望着她,目光里含了别的东西,赵安安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再看时,他已经将门关上。 赵安安洗漱完上床,发现严煜刚发过来的微信,很有警告意味——“以后你要是再离家出走,干脆就别回来了。” 赵安安气嘟嘟将手机丢到一旁,盖了被子睡觉。 一觉到天明,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 赵安安穿着睡衣吊带下楼,严煜正好在吃早餐,佣人端了早餐,看见她下楼,当即又将早餐放下,同严煜说:“太太下来了,那我就不另外送上去了。” 赵安安坐到严煜身边,“老公早上好。” 严煜看都没看她一眼,“早上好。”他想起什么重要事,觉得有必要告诉她:“你以前不喊我老公,都是称呼严先生的。” 赵安安啧地一声:“太见外,还是喊老公比较朗朗上口。” 严煜拿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一如既往波澜不惊,语气却柔了几分:“随便你。” 赵安安吃完早餐,严煜还没走,他翘着二郎腿,拿了ipad看股市,低头端茶时,余光往她这边瞄一眼。 正好和她对上,赵安安笑着抛了个媚眼。 五个爸比,那当然五个都要搞好关系咯。 赵安安趴到沙发边,笑得满脸灿烂:“我没钱了,老公,给钱。” 反正是个便宜老公,不榨白不榨。 严煜:“赵安安,你刚才说什么?” 赵安安摊开手,没羞没躁:“给钱。” 严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最后呵呵笑两声,阴阳怪气地抛出句:“赵安安,你的骨气呢?” 赵安安很不服气:“什么嘛,人家失忆了,你干嘛拿以前的事来揶揄我。” 就在赵安安郁闷地收回手的时候,手心多了张黑卡。 赵安安惊喜望过去 严煜抬了抬高贵的下巴,惜字如金:“随便刷。” 赵安安:“密码呢?” 严煜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你生日。” 赵安安毫不吝啬自己的感谢,当即就从沙发后面抱住严煜:“谢谢你,我一定会使劲花的,争取早日将它刷爆。你随便出轨吧,无所谓,不管是苏莉还是张莉,只要你想,都ok。” 严煜一僵。 许久,他淡淡地吐出句:“赵安安,在这方面,你倒一点没变。” 赵安安拿着黑卡贼开心,压根就没工夫听他说什么,她已经想好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了。 先去买买买解个压,万一她买着买着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假日幻想中时,严煜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文件袋,“赵安安,出门之前,把这个重新阅读一遍。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违约,我不会对你客气。” 赵安安接过一看,犹如遭受晴天霹雳。 数秒后。 赵安安委屈巴巴:“严先生。” 严煜:“不喊老公了?” 赵安安拿起手上的文件,沮丧脸:“原来我和你不是真夫妻,咱俩是有契约的。” 严煜清清嗓子:“领过证,也算是真夫妻。” 赵安安将契约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越看心越沉。 鸡掰哦,原来她不是真正的豪门太太。 赵安安无力地捂住胸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严煜:“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传说中总裁的契约妻子,对吗?” 严煜嘴角一抽:“对。” 赵安安颤抖地捏住手里的黑卡,“那我还能花它吗?” 严煜语气淡漠:“能。” 赵安安立马喜笑颜开。 就在严煜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赵安安忽地问:“对了,咱俩当初为什么会签这个契约?以你的身份地位,完全用不着和我隐婚的呀。” 严煜身形一滞。 许久,他轻飘飘丢下一句:“等你恢复记忆,自然也就知道了。” 赵安安下意识就想打电话问姜霍,余光瞥见契约书,长长叹口气。 契约第一条,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份契约书的存在,否则,她就要赔严煜十个亿。 十个亿啊,把她卖一百遍都赔不起啊。 赵安安是个行动派,她清楚地明白事情得一件件解决。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弄清楚她和严煜之间的这份契约书,而是她肚子里孩他爸。 赵安安在家里坐了一会,最后决定先向唐既哲下手。 她甚至没有知会姜霍这个盟友一声,就直接打电话将唐既哲约了出去。 唐既哲接到电话,很是诧异,见面的时候,他笑着看她,说:“自从你和严煜隐婚后,你就很少主动约我出来了。” 赵安安笑得假惺惺:“是吗?” 唐既哲看了看手表,小心翼翼地问:“安安,等一会你有其他事吗?” 赵安安微笑道:“没有,我今天的事就是见你。” 唐既哲一愣,随即低下头去,眉骨与眼窝处形成一道深邃阴影,他的声音又柔又轻,羽毛似的,从天边飘下来,落在人耳朵里,听得人浑身酥麻:“安安,我在执导一部新电影,等会就要开工,如果你不嫌无聊的话,也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剧组,正好让你看看我的工作。” 赵安安没有拒绝,她应下得干净利落:“好啊。” 路上,唐既哲一边开车一边向她致歉:“抱歉安安,你难得约我出来一趟,我却不能好好陪你,刚好电影开工,要是昨晚你和我今天要约我,我今天就不去剧组了。但是现在剧组人员都到齐了,我也不好临时请假,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赵安安体贴脸:“没事,见识下不同的环境,有利于助我恢复记忆。” 一说到失忆,唐既哲的脸色就不太好,他语气迫切地问她:“安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赵安安嗷呜一声,“不好意思嘛。” 唐既哲笑了笑,他反过来安慰她:“其实,失忆也挺好玩的,就当是换做崭新的人生好了。”他朝她眨眨眼,“你好啊,赵安安,我是唐既哲,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赵安安捂嘴笑,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肩膀,就当是握过手了,“认真开车啦,阿哲。” 到剧组前,赵安安了解到,唐既哲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剧组里,这不利于她的计划实施,为了更方便地接近唐既哲,赵安安想出个好法子。 车停下来的时候,赵安安凑过去问:“你们缺群众演员吗?医生说,如果我能体会下工作的辛劳,也许会恢复得更快。” 唐既哲怔住,“安安,你确定你要当群众演员?” 在赵安安的一再坚持下,唐既哲亲自领着赵安安去登记并领了群众演员证件。 演员统筹看到唐既哲出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年轻有为的大导演,竟然亲自为个群众演员忙前忙后。 定睛一看,这个所谓的群众演员,长得一点都不群众。统筹犹豫了下,问:“唐导,你确定她是来做群众演员的吗?” 唐既哲望一眼兴奋中的赵安安,勉强点了点头:“对。” 他私下和统筹交待:“她想演什么,就让她演什么,别给她太累的活,化妆的话,用组里专门的化妆师,还有演员衣服,尽量挑里面最好最干净的给她。” 他又交待了些别的,事无巨细,让人一一留神。 统筹一听,哪里敢不放在心上。 他跟过唐导一部戏,唐导虽然年轻,但是对于演员一视同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演员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个小小的群众演员。 统筹一脸深意地看向不远处的赵安安。 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赵安安玩得很开心,当即就领到了戏份,做一个小小宫女。戏份很简单,她只要趴在最前面,静候女主和女二撕逼就行。 赵安安穿着宫女装出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唐既哲的目光,她朝他眨眨眼。 这场戏本来不用唐既哲亲自拍,很容易处理的短镜头,分组副导演就可以完成。 众人一看唐既哲亲自坐在镜头前执掌,先是一愣,而后感叹,唐导真敬业啊。 戏正要开拍,赵安安刚一趴好,抬头就望见姗姗来迟的女主。 苏莉紧皱眉头:“赵安安?” 赵安安一滞,“苏小姐。” 苏莉将赵安安从头到脚扫一遍,而后笑道:“想不到赵小姐有这雅兴,竟然来剧组当群众演员,赵小姐,你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赵安安内心是咆哮的。 早知道这部戏是苏莉主演,打死她也不来当什么群众演员。 外表淡定如菊的赵安安:“苏小姐,您太瞧得起自己了。” 苏莉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过。 等到戏正式开拍的时候,不知道苏莉是无心还是有意,她说台词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往赵安安这边挤。 就在苏莉想要借之后脚滑假摔的戏份,顺势踩赵安安身上时,赵安安灵巧躲开,伸手猛拽了苏莉的裙角。 苏莉的戏袍宽,站的角度,从外人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到这一系列小动作。苏莉的假摔成了真摔,演得特别逼真,原本没有戏份的赵安安上前扶她一把,忧心忡忡:“娘娘,您没事吧?” 旁边副导演吓一大跳,连忙喊卡:“那个穿黄衣服的宫女,你没有台词,不要擅自加戏。” 话音刚落,唐既哲的声音传来:“没有台词,就让她加句台词。” 众人面面相觑。 唐导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最讨厌演员擅自加戏的吗? 赵安安本来就是来玩的,当然玩得越开心越好。她这个人眦睚必报,刚才苏莉想要搞的小动作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现在信奉姜霍那一套。 鸡不犯我我不犯鸡鸡若犯我定让它变烧鸡。 这个泰国变装综艺的台词她很喜欢,完美符合她的风格。 在接下来的戏份场景中,赵安安激流勇进,苏莉刚开始还想要借机弄她,后来发现赵安安实在太皮,她没弄到她,反而自己惹了一身腥,也就只能无奈放弃。 赵安安满身是汗,坐在小板凳上,忽地身后多个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喊了声:“安安。” 赵安安回头一看,是唐既哲。 他替她擦汗:“累吗?” 赵安安笑着摇头:“不累,很好玩。对了,你不会嫌我给你捣乱吧。” 唐既哲一双乌亮漆黑的眼睛紧紧凝望她:“你觉得好玩就行。” 几场戏拍下来,赵安安直接由一个默默无闻的群众演员,成为了拥有重要台词的小宫女。不为什么,就因为唐导临时决定,添一个无关痛痒的角色进去。 53、4.13三更合并 赵安安的盛世美颜在镜头下直接进化成了神颜。凡是有她和别人同框的画面, 人类直接被碾成渣渣。 她自信爆棚的气质, 直接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宫女角色, 演成了分分钟就要逆袭全后宫的大boss。 副导演小心翼翼地暗示唐既哲:“唐导, 黄衣小宫女的镜头是不是太多了点?” 唐既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前方:“不是她镜头多,是她长得太抢镜。” 苏莉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在她看过唐既哲执掌的镜头后, 她感觉唐既哲不是来拍电影的, 他是专门来拍赵安安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唐既哲是业内公认的天才导演, 他又是唐家的独生子, 他来拍戏, 不是他混娱乐圈,而是娱乐圈混他。 苏莉只好咬牙切齿找好角度, 避免与赵安安同框被她抢风头。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后, 唐既哲交待助理将今天赵安安所有出现的镜头都截出来。助理再也压抑不住身体的荒洪之力, 悄咪咪地问:“唐导, 那位赵小姐,是不是你女朋友呀?” 话音刚落,正好赵安安走过来。她刚才已经和剧组其他人员热情地挥手告别, 此时就只剩下没和唐既哲打招呼, 她刚好听到助理问话的后半句,好奇地凑过去问:“什么女朋友呀?” 助理识趣地走开。 此时赵安安已经换完戏服, 穿着她来时的那套衣服,白t高腰牛仔裤,没有踩高跟, 一双粉色平底拖,简单的一个马尾梳在脑后,衬出完美圆润的头型。 雪白的肌肤,红润的薄唇,灵气十足。她往他跟前一站,扬眉一笑,清纯中透着天生的放荡不羁,撩人于无形。 唐既哲心头一跳。 他想起年少时别人对赵安安的评价。 ——“就算裹成粽子,只要一个眼神,瞬间就能色气满溢。” 又欲又仙的尤物,说的就是赵安安。 后来他将说这话的人暴打了一顿,差点被学校处分。时隔多年,他却依然记得那年那个人说的这句话。 赵安安踮起脚贴近,将他没有回应的话又问了一遍:“阿哲,刚才你助理说什么女朋友啊?” 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与他差距太大,他不得不低下头望她。 她没有卸妆,嘴角边口红微微沾出线,大概是刚才换衣服时不小心弄到的。 唐既哲伸出手为她揩口红,声音比水还要柔上三分:“他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是你女朋友啦。”赵安安察觉到嘴边的口红印,自己拿手擦,越擦越脏,皱了眉头,转过身去看镜子,双手撑在镜台上,背对着唐既哲。 正好从镜子里望见他白嫩的俏脸。 赵安安心头一咯噔。 耳边响起姜霍的话:一定要和潜在选手们搞好关系! 她赵安安,凭着这张脸,这气质,这身材,钓区区几个男人算什么! 小蝌蚪找爸爸,得靠她这个妈! 赵安安立马嗲了声,问:“阿哲,那你怎么回答的呀。” 镜子里,两人确认过眼神,赵安安笑得越发妩媚,唐既哲先是一愣,而后移开视线,耳朵透红,声音小下去,“你都结婚了,我当然不能让别人误会你。” 赵安安做出嘘的手势:“阿哲,不要被别人听见啦,是隐婚,隐婚!” 唐既哲点点头,眼神一黯:“嗯,隐婚。” 赵安安拿着她刚拿到的跑龙套角色剧本,唐既哲开车送她回去,远处黄昏霞光四射,赵安安趴在车窗上,享受地吹风。 唐既哲放了音乐,余光瞥见她闭眼吹风的开心样子,他情不自禁地勾唇一笑,“安安,我们俩这样子,感觉又回到了过去。” 赵安安歪着脑袋看他:“过去?” 唐既哲没有直面她的问题,他深呼吸一口气,问:“安安,你想找回记忆吗?” 赵安安:“想啊。” 唐既哲:“也许我能帮你。”他有些迫不及待:“安安,你愿意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吗?” 赵安安一口应下:“愿意啊。” 唐既哲将车停下路边,他不动声色地牵过她的手,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安安,其实,我们俩之间有过那么一段。” 赵安安一脸惊恐,“我,和你?” 唐既哲盯着她看了几秒,继而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骗你的。” 赵安安长叹一声,“我就说嘛,姜霍怎么可能不跟我说这么重要的事。” 提到姜霍,唐既哲眉头一蹙,他忧心忡忡地望着赵安安,“安安,你现在知道的所有事,都是姜霍告诉你的吗?” 赵安安点头:“对呀,毕竟他是我最好的gay蜜嘛。” 唐既哲双眉皱得更紧,数秒,他重新踩油门,“安安,姜霍说的话,你不要全信。” 赵安安咦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唐既哲笑了笑,没有回答。 赵安安也就没有接着问下去。 不一会,快到市中心的时候,唐既哲开始订餐厅,眼看这一天的间谍生涯就要结束,赵安安忽然想起什么,她尽可能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对了阿哲,上次你说过那个不要让我介怀的事,是指什么呀?” 唐既哲一僵。 他咽了咽,低垂眉眼,“没什么。” 赵安安不甘心,她贴过去,几乎挨着他的臂膀,使出她无敌撒娇嗲功:“阿哲,你说嘛。” 唐既哲骨头都酥了。 赵安安何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她的温柔,都给了严煜。 “不,安安,既然你忘记了,那就等你想起来再说吧。”他苦涩地勾起唇角,“也许等你想起来了,或许会很生气。” 赵安安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挠得她心痒痒,她恨不得现在就揪过唐既哲耳朵质问他。 可是她不能。 她肚里有娃娃。 她得做一个优雅端庄的阿妈。 赵安安眨眨长睫大眼,做啜泣状:“阿哲,你刚才还说要帮我找回记忆,现在人家想知道一件小小的事情,你都不告诉人家。” 唐既哲慌了神,他立马丢盔卸甲,柔声哄她:“安安,你听我说……” 机会来了! 赵安安抬起脸,“嗯?” 就在唐既哲要接着往下说的时候,电话响起。 姜霍的夺命连环call。 赵安安只好按下接听键:“霍霍,干嘛!” 电话那头,姜霍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紧张:“江湖救急,安安,快过来!” 赵安安:“我和阿哲在一起,我们约了要去吃晚饭。”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一顿,继而喊得更高声,夹带着喘息声,“安安,你不能见色忘义,我可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啊。” 赵安安看了眼唐既哲。 唐既哲:“是姜霍吧?只有他才会给你打这么多电话。” 赵安安捂住电话,神情愧疚:“不好意思啊阿哲,姜霍说他有急事,让我必须去帮他,今晚的饭,我们改天再约?” 唐既哲打下方向盘,体贴地表示:“行,那我送你过去。” 姜霍发的地址不是医院,而是商场。 唐既哲将宾利停在路边,赵安安正要下车,唐既哲忽地拉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安安,在你恢复记忆前,不要轻信任何人。” 赵安安笑道:“包括你吗?” 唐既哲眼里含了笑意:“嗯,包括我。” 赵安安笑着推开车门。走到商场前的喷泉,正要从旋转门进去,往后一瞥,唐既哲的黑色宾利依旧停在那没有离开。 她朝他招招手,继而转身迈入商场。 唐既哲目光深沉,看了赵安安好一会,直至她彻底消失在视野内,他拿起手机,拨下通话键:“帮我查一下安安的住院记录,还有姜霍给她开的药方和诊疗结果。” 电话那头几乎想都没想到:“这个查不了,医院是姜家开的。” 唐既哲敛起眼眸,“差点忘了。” 电话那头叹一声:“其实赵安安失忆是件好事。” 唐既哲苦涩地笑了笑:“确实是件好事。” 商场里。 赵安安刚走到二楼大厅,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姜霍一米八八的个头,弯腰蹭了蹭她的肩膀,“小安安,你来得好慢哦。” 赵安安一挥手甩开他,将刚才她在车上问唐既哲的事告诉他。 “都是你!我差一点点就问出来了!” 姜霍不以为然,他顺势拉过她的手,两人手挽手地逛街:“以后有的是机会,急什么,再说了,以我对唐既哲的了解,他未必会对你说真话。” 他带她拐进爱马仕,“听我的,保持良好关系就行,反正四个月后自会见分晓。” 这个点,逛街的人很多,sales一看到姜霍的身影,就立刻笑脸迎上来,直接由店长接待。 “姜先生,你前两天定的包,已经从法国运过来了。” 别人都要排队等上半年的款,姜霍不必,他只要动动手指头,往购物目录上一勾,自然有人不远万里将东西双手奉上。 姜霍点点头,回头问赵安安:“我给你挑的款,你看喜不喜欢?” 赵安安一看到包,心花怒放,“爆喜欢!霍霍,你品味好好哦。” 姜霍骄傲地昂起下巴:“那当然,你喜欢什么样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赵安安挽着包,特别高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霍霍,你简直就是慕市第一fashion boy。” 姜霍甩了甩头发:“宝贝你嘴真甜,要不是当医生太忙,真想明天就带你飞去巴黎看秀。” 他们拿了包,姜霍又带赵安安去买了chanel新出的小裙子,赵安安还想去买最近特别流行的塑料包,姜霍啧啧地嫌弃,“你看看,严煜都将你养成什么样了,安安,pvc,cheap,就是拿来骗傻子的,你买那个还不如买个麻布袋呢。” 赵安安假笑脸:“呵呵。” 姜霍:“安安我说认真的,干脆你从严家搬出来吧,我实在是不忍心你的时尚品味被严煜糟蹋成这样。” 赵安安听着不对,她不就想买个塑料包吗,怎么和严煜扯上关系了? 姜霍继续碎碎念中:“既然你失忆了,你就得有个崭新的人生。” 赵安安:“不是你说的让我和五个潜在选手保持良好关系吗?严煜也是其中之一呀。” 姜霍擒住她的肩膀,黑眸里像是有群星闪烁:“我昨晚认真想过了,我觉得,你可以趁东窗事发之前,先把严煜给踢了。离婚,赵安安,离了婚,你就不用再在严煜面前演戏啦。” 赵安安:“不行。” 姜霍嘟嘴:“为什么不行嘛,你都失忆了,都忘记对他的感情了,那你还缠着他干嘛。” 赵安安差点就要说出契约的事。 还好忍住了。 十个亿啊。 赔不起。 赵安安跺脚,学姜霍的样:“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嘛!” 姜霍怏怏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迅速恢复正常,“好好好,不离,我也是为了你好,宝贝别气哈,小心动了胎气。” 赵安安搭上姜霍的手背,两人又接着继续逛。赵安安懒得走路,她身娇体软的,多走两步路都嫌体力不支。姜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辆轮椅,让赵安安坐上去,他推着她逛。 逛到一半,赵安安忽地想起什么事,问:“欸,不对啊,霍霍,你不是说让我江湖救急吗?敢情你就是约我来逛街的?” 姜霍一怔,笑道:“确实是有急事。” 赵安安:“什么事?” 姜霍:“我们医院有个患者追我,死缠烂打,怎么都说不通,你知道的,我是gay嘛,不喜欢女人的,所以只能请你帮个忙了。” 赵安安:“嗯哼?” 姜霍:“今晚她约我在这里吃饭,我想请你扮演我女朋友,好让她不要再觊觎我。” 赵安安半信半疑:“你直接说你喜欢男人不就得了?” 姜霍:“人家不信呀,觉得我是在骗人。而且,以我的条件,你也知道,万一我真找个男人来扮男朋友,那个男人因为这样的戏码爱上我了怎么办,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安安转过头:“霍霍,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是1还是0。” 姜霍看她一眼:“我是一个性能力不足的1,所以女人跟我待在一起,十分安全。” 赵安安笑他:“没两把刷子就不要当1.” 姜霍果断拒绝:“不行。” 等到了姜霍所说的约定时间,果然有个女人出现在等候地点。穿得珠光宝气,拐入一家高级餐厅。 赵安安伸出脑袋一看,“霍霍,你没骗我啊,还真有追求者。” 姜霍哼一声:“追我的女人男人,能绕地球一圈。你以为我姜霍长这样一张俊气的脸是干嘛的,走在路上我都得时时刻刻小心着被人拖入巷子强了。” 赵安安拍拍他:“放心,交给我,有我赵安安在一天,你姜霍绝对安全。” 进商场前,赵安安是个浑身朴素名牌的小姑娘,进商场后,赵安安是个浑身朴素名牌的小贵妇。她取下皮筋,随意甩了甩长发,完美的发型就此产生。 赵安安从轮椅上起来,推了推姜霍,颐指气使:“蹲下。” 姜霍:“干嘛?” 赵安安:“我赵安安的男朋友,当然得三从四德百依百顺,逼退一个追求者的最好手段,就是让她看清楚她心中的男神,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不过是个宠物罢了。” 姜霍听话地蹲下来,“娘娘,请上轿。” 高级餐厅。 姜霍背着赵安安往里去,侍者有些为难:“这位客人,您可不可以……” 赵安安头也不回:“不可以,我腿断了。” 姜霍的追求者,是个略显老气的年轻小姑娘。 赵安安趴在姜霍背上和人打招呼:“嗨,你好啊,我叫赵安安,是姜霍的女朋友。” 小姑娘有些慌张:“你好。” 赵安安伸出手指,往座位上一指,姜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赵安安迅速摆好优雅坐姿。 姜霍挨着她坐下。 赵安安摆出正室的气派:“听说你约我们家霍霍出来吃饭?” 小姑娘:“是的,我喜欢姜医生,想做他女朋友。” 赵安安翻个白眼,她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无情地往小姑娘面前一搁,“你照照。” 小姑娘丝毫不退让:“我知道你挺漂亮的……” 话未说完,赵安安撅嘴看向姜霍:“霍霍,她骂人家。” 小姑娘一脸懵逼:“我哪骂你了?” 赵安安:“你说我挺漂亮的,不是骂我是什么?在这个世上,你还能找出比我更漂亮的人吗?” 小姑娘无语凝噎。 姜霍哎地叹口气瞄了眼小姑娘,而后心疼地拍着赵安安的后背,“宝贝不气啊,在这个世上,你最漂亮你最美。” 赵安安哼地一声撇过头,“臭霍霍,总是惹人生气。以后谁要你做男朋友,你就做她男朋友好了,我累了,我不要你做我男朋友了。” 姜霍可怜巴巴:“对不起安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散发魅力,不该长得这么帅,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赵安安瞪一眼对面的小姑娘,“我当然不会抛弃你了,我还没玩够的男人,怎么可能轮得到别人玩。小姑娘,想做霍霍女朋友是不是,先排队,你前面还有一百零一个呢,都在等着我大发善心甩掉姜霍。” 小姑娘快要哭了,“姜医生……” 赵安安:“霍霍,我最讨厌看到别的女孩子掉眼泪了,我一看到别人哭,我就头风发作,哎哎呀,你看她,明明知道人家会头风发作,她还哭,她就是存心想害人家!” 小姑娘掉到一半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赵小姐,你太过分了。” 赵安安啊地尖叫一声,她气嘟嘟地指着对面小姑娘,往姜霍怀里钻,“霍霍,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说我过分!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姜霍立马替她捂住眼睛:“宝贝么么哒,不看,我替你遮住眼。” 小姑娘擦干眼泪:“姜医生,她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姜霍:“当然。” 他轻柔地拍了拍怀里的赵安安,“安安,是我的初恋。” 小姑娘:“我不信,之前你不还说你是gay吗?” 赵安安从姜霍怀里爬起来,不太耐烦:“有什么好不信的,他都对我这样了,不是我男朋友是什么呀。” 小姑娘怯生生的:“那你们接个吻。” 赵安安:“看你一脸处女样,你说接吻就接吻啊?” 小姑娘眼里绽放光芒,“哈!我就知道你是假扮的!” 赵安安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 姜霍抚上赵安安的手背,凑到她耳朵边:“要不算了……” 数秒。 赵安安一撩头发:“姜霍,把嘴巴撅高点。” 姜霍立马照做。 赵安安捧住姜霍的脑袋,嘴对嘴就是一个吻,啵唧两下,不带口水。 小姑娘:“你们不来个法式深吻吗?” 赵安安舔了舔嘴巴,“想看片就自个回家看,我没有义务演给你看,还有,以后追别人男朋友时打听清楚,就你这样的,拿什么跟我赵安安比?” 说完,她回头跟姜霍交待:“霍霍,最近你的魅力有所下降了,这个小姑娘没什么战斗力,羞辱起来完全不得劲,你要是再吸引不到漂亮的大姐姐让我羞辱,我真的会甩掉你哦。” 姜霍顺势亲亲她的额头:“宝贝,我记住了。” 赵安安高贵冷艳脸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滚。” 小姑娘拎起包气冲冲就往外面去。 姜霍高兴地挨过去,贴着赵安安的耳朵:“安安,刚才你好神气哦,贱兮兮的,简直牛逼。” 赵安安骄傲地双手抱肩:“小意思啦。” 姜霍:“以后再有这种事……\" 赵安安豪气冲天:“包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 旁边多了道阴影。 赵安安抬头一看。 严煜西装笔挺,面色阴沉。 他扫了眼姜霍,目光最终落在赵安安脸上。 赵安安咽了咽。 姜霍一把揽过赵安安,冲严煜笑:“严总,你好哇,多日不见,你变得更阳刚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gay吧一族俱乐部,给你打八折哦。” 严煜看都没看一眼,转身离开,抛下五个字:“赵安安,回家。” 坐进严煜的保时捷,旁边倒车的正好是姜霍。 姜霍开着他新买的土货兰博基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刚才严煜让赵安安离开后,姜霍就一直跟着。跟到车库,姜霍打开车窗,喊:“严总,要不让我去你们家做客吧。” 严煜啪地一下按下键,将车窗紧闭。 姜霍的声音挡在外面。 严煜开车往前,冷声冷气:“身上这些,都是姜霍买的?” 赵安安:“对呀。” 严煜:“扔了。” 赵安安:“不要,这都是我给他做假女朋友得来的酬劳,我劳动我光荣。”她嘚瑟地掏出早上严煜给的黑卡:“这和我给你做假老婆是一个道理,有钱赚就行。” 严煜抓着方向盘的手往里扣紧,“赵安安,契约里最重要的条款是什么?” 赵安安假装绞尽脑汁地想了会,然后诚实回答:“我哪记得。” 严煜:“不能在任何场所做出任何暴露我们假婚的事。假老婆这三个字,请你立刻从自己的词汇字典中踢除出去。” 赵安安:“哦。” 她悄咪咪偷瞄他一眼。严煜好像生气了,但是他的不满并非表现在脸上。他的神情越是淡定,气场就越是可怕。 数秒,严煜缓缓开口:“别和姜霍交往太密切。” 赵安安:“一定要听你的吗?” 严煜咬牙切齿:“不是。” 赵安安歪歪地往后一仰,娇娇的语气柔化了声音里的挑衅:“那你管我哦。” 她看了看车窗,车流中姜霍的亮黄色兰博基尼特别眨眼特别老土,她降下车窗,迎风冲那边打招呼:“霍霍!” 严煜猛地加速。 赵安安差点磕着脑袋。 她生气地瞪他一眼,“你干嘛啦。” 严煜没理她。 赵安安开始考虑离婚的事,但在这之前,她必须确认一件事。 回了家,赵安安翻出早上严煜递给她的契约,怎么也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严煜端着咖啡路过,问:“你找什么?” 赵安安屁颠屁颠跟过去,狗腿子一般,揪了揪他的衣角:“严先生,我问你哦,咱俩有过性关系吗?” 严煜:“有。” 赵安安鼻孔放大。 严煜转身进房。 赵安安跟进去。 她试探地问:“严先生,契约上好像没有标明婚内出轨的事。” 严煜一挑眉头,“嗯?” 赵安安反复揪着他的衣角,低垂眉眼:“既然你在外面有情人,那我去外面找男朋友,应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严煜身形一僵,“赵安安,要我跟你说多少遍,苏莉不是我情人。” 赵安安摇头:“我一遍都没听过,今天头一回听呢。” 严煜瞪向她。 赵安安仰起头:“我觉得我的要求很合理。” 严煜:“赵安安,你胆子真大。” 赵安安双手叉腰:“我这叫做一个青春美少女对男性荷尔蒙的正常追求。” 严煜:“你念念契约第十八条。” 赵安安:“乙方不得做出任何令甲方蒙羞的事,包括但不限于与外人滥交意外怀孕……”念到一半,赵安安摔了合同,“简直就是吃人的合同,这不公平,我要去工商部告你!” 严煜弯腰捡起合同,“不好意思,赵小姐,你签合同的时候,就代表你将自己整个地卖给我了。” 赵安安试探地问:“要是我去外面乱搞……” 严煜:“我会告到你倾家荡产。” 赵安安气嘟嘟地问:“这破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严煜:“半年。” 赵安安气愤地上前踩他一脚,严煜没有躲,他冷冰冰地问:“赵安安,我要睡觉了,你是想留下来和我一起吗?” 赵安安摔门离开。 等赵安安一走,严煜拿着手里的合同,打电话问:“太太房里的合同原件拿到手了吗?” “拿到了,已经按照吩咐,在太太离家后,将新的合同放到了原来的地方。” 严煜点点头,挂掉电话。 他扔了合同,端起咖啡抿一口。 这个笨女人。 还想去外面找野男人。做梦吧。 另一边。 赵安安打开视频,哭得泪眼花花,“霍霍,严煜他就是个王八蛋!” 姜霍已经到家,他举着ipad上楼,赵安安清楚地看到他身后一闪而过的壁画。 好像是她的照片哦? 姜霍:“宝贝,严煜他又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瞧你气成这样。” 赵安安煞有介事地贴近摄像头:“霍霍,你说的对,千万千万不能让严煜知道我怀孕的事,他会告到我倾家荡产的。” 姜霍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宝贝,明天我休假,我陪你去剧组一起当群众演员吧。” 赵安安:“好呀,那我打电话跟阿哲说一下。” 姜霍:“不用说,我们直接去呗。” 赵安安点头:“嗯。” 姜霍那边有电话进来:“宝贝,我接个电话,等会再打给你?” 赵安安:“不用啦,我要睡觉了,咱们明天见。” 等赵安安挂了视频,姜霍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别人,正是今晚约见姜霍的小姑娘。 “姜医生,打钱。” “ok,演得不错,十万块立马打过去。” 54、4.14三更合并 黑夜深深。 睡觉睡到一半, 赵安安正做着梦呢, 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望见白雾凝结中,白刀从里面走出。 他换下了那一身万年不变的白袍,改换成贴近这个世界审美的西装。 她吓一大跳, 揶揄他:“白刀大人,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变装。” 白刀腋窝下仍旧夹着厚厚的一本笔记簿, 右手拿着笔, 随时准备着书写。 他冷漠脸, 毫不避讳地告诉她:“从你身上我学到了要随时随地懂得变通这个道理,就好比你现在, 连我都差点分不清, 你到底是夏姬, 还是赵安安。” 她妩媚地勾起唇角, 自信地仰了仰下巴,语气肯定:“在这个世界,我就是赵安安, 我已经完全沉进去了。” 他愣了愣, 随即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上一笔,她想要看, 没来得及看到,他就已经将记事簿合上。白刀咳了咳,继续往下说:“我想我带来的应该是个好消息, 截止到目前为止,你是停留在这个世界最久的任务者。” 宿主很挑剔,这一次,却意外得没有直接宣布任务失败。 白刀看一眼她:“宿主应该是对你很满意。” 她慵懒地坐起来,不以为然地抚了抚身前长发,“这次的任务,就是要精确地扮演赵安安,无论是从心理还是从行为举止,我越像她,她就越对我满意。” 她怨怨地伸出手指了指他:“白刀大人,我演的很投入,下次如果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告诉我,请你不要再出来打断我。” 白刀:“不好意思,我这就退场。”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忽地又喊住他:“白刀大人,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白刀没有回头,匆匆踏入虚无中。 她躺在床上,将这几天的事全都回忆一遍,最后又重新浸入。 在这个世界,没有夏姬,只有赵安安。 时间拉回任务时间。黑夜转成白天,新的一天新气象,只要心中有爱,每天都是修罗场。 第二天,赵安安起了个大早。严格来讲,天还没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昨晚睡觉之前,唐既哲给她发了短信,问她第二天要不去接着去拍戏。赵安安当然应下了。 剧组有趣又好玩,比待在家里面对严煜这张死人脸好多了。 六点二十分,睡梦中的严煜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是赵安安的声音。 她在屋外喊:“严先生,不好了!着火啦!” 严煜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打开门一看,赵安安笑得一脸灿烂,“早上好啊,严先生。” 严煜睡眼惺忪,眼皮上下一搭,冷冷往赵安安身上一扫。 “火呢?” 赵安安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一把清新脱俗的火。” 严煜作势就要将门关上。赵安安一脚抵住,趴在门缝里,无辜大眼眨啊眨,声音嗲得能够酥死人:“严先生,别生气嘛,人家也是为你好,中老年人,早起运动才能强身健体,你看,你长这么帅,万一猝死了多可惜。” 严煜:“我要是猝死,也是被你吓死的。” 赵安安伸出手死命揪住他的衣服,道出自己的目的:“严先生,我要开车出门,你的车钥匙放哪了?” 严煜皱眉回过头。 他重新打量赵安安。 她穿的简单。除了一脸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严煜漫不经心地问:“这么早,你出门干什么?” 赵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去给你买早餐。昨晚经过深深的反思后,我想清楚了,在我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只有严先生才是我可靠的伙伴,所以我必须好好抱牢严先生您这根大腿。” 她嘴里说着甜蜜的话,眸里抛着勾人的眼神,最后还嗷呜一声结尾,像极了撒娇的小奶猫。 严煜屏息三秒,而后抿抿薄唇,将门打开。 冷峻的脸一如既往淡漠,但是语气却不自觉柔上三分:“让家里的佣人去买就行了。” 赵安安一脸五好学生升旗手阳光下宣誓的神情:“不,必须是我亲自去买,才能凸显我的诚意!” 严煜转过身,背对着赵安安,指了指柜子上放车钥匙的白瓷盒,“你自己选一辆。” 白瓷盒里几十把钥匙,赵安安挑来挑去,最终挑了辆廉价的帕加尼,她问:“严先生,难道我没有员工用车吗,以后我每次用车,都要来你这里拿钥匙吗?” 严煜走回床边,“那里面一半的车钥匙本来是你的。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很有骨气地把东西都还了回来。” 赵安安心在滴血手在颤抖,“严先生,我现在能反悔吗?” 严煜无情拒绝:“不能。” 赵安安哼地跺了跺脚,严煜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准备继续睡觉:“把门带上。” 房间安静下来。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关门声。 严煜以为赵安安自顾自地走了,很是不满,他不想下床,扬长声调:“赵安安——”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嗯?” 严煜睁开眼。 赵安安正趴在他枕头边,她离得如此近,他几乎都能闻见她温软的呼吸。 见他转过眼眸往她,她仰起一张白净小脸,长睫如扇,大圆领纯棉白t,黑色热裤下晃着又瘦又长的两条细腿,爬上床,往他身边一靠。 严煜全身绷紧。 “赵安安,你干嘛。” 赵安安后背蹭着床:“昨晚你不是说咱俩有过性关系吗,我感受下躺在你床上的滋味,也许能回忆起什么黄暴的画面。” 严煜理智冷静地告诉她:“我们俩没有在这张床上发生过关系,你躺一百遍也不会想起任何黄暴的画面。” 赵安安:“那是在哪里发生的哦?” 严煜:“哼。” 赵安安爬起来,学他冷漠的样子:“哼哼哼哼哼哼,反弹你的哼。” 她光着脚往外面去,严煜在身后喊:“关门。” 赵安安啪地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一辆帕加尼开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差点报废。刚开到山脚下,赵安安实在耐不住,连忙打电话向姜霍求救。 就在她打完电话的一瞬间,姜霍开着他的亮黄色兰博基尼出现,风骚不失帅气地朝赵安安打招呼:“嗨,宝贝,你的救兵来了。” 赵安安哇地一声,“你简直比光速还快。”她狐疑地看着他:“霍霍,你是不是一早就在这等着了?” 姜霍体贴地为她打开车门,“早起运动,逛着逛着就来到了你家附近。” 赵安安:“你开车运动?” 姜霍掀起上衣,露出自己的八块腹肌:“瞧,这就是开车运动的好处。” 赵安安嘿嘿地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想起什么,立马收回去。 姜霍往前送:“安安,别客气,正好让你感受下什么叫做阳光男人的腹肌,我打包票,严煜绝对没有我身材好。” 赵安安看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语气随意:“我还没看过他的裸体呢,比较不出来。至于你那腹肌,啧啧,霍霍,你也太糊弄人了,我都看出来你是画上去的了。” 姜霍低头皱眉:“很明显吗,我就画了两块而已,其他六块都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赵安安耸耸肩:“等你练了八块出来我再摸。” 姜霍做出ok的手势,他往前一凑,“安安,咱俩的早安礼呢。” 赵安安刚补完口红,出门的时候,画了西柚红,现在光线一亮,嫌不够红,又换了大红色的口红抹一遍,她张着血盆小嘴,“什么早安礼?” 姜霍指指自己的侧脸蛋:“早安亲亲呀,咱俩闺蜜间的独特仪式,但凡早上见面,第一个吻要留给对方。” 赵安安拒绝:“刚涂完口红。” 姜霍眼神沮丧。 赵安安指指自己的脸:“我不亲你了,你亲一下,就当是彼此间行过早安礼啦。” 姜霍眨眨眼:“让我亲你吗?” 赵安安大方地点头,将貌美如花的一张脸送到他嘴边:“就只能亲一下,注意别弄花我的妆面哦。” 蜻蜓点水的一个贴面吻轻轻落下。 迅速而又急促。 赵安安余光瞥见姜霍嘴角微扬,嘚瑟又兴奋,她伸出手挑逗他的下巴,神秘兮兮地问:“霍霍,昨晚那个小姑娘还有没有联系你呀?” 姜霍踩下油门,“没有,她把我拉黑了。” 车嗖地一下飙出去。 姜霍缓缓开口,语速不紧不慢,话家常一般:“现在我潜心医学,也没有时间搞对象,有你当幌子,一个顶十个。要不这样,安安,以后我就对外正式宣称你是我女朋友?反正严煜也知道我是gay,有我给你们打掩护,你们隐婚的事也能更安全,不是吗?” 赵安安绕起一缕头发丝:“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姜霍:“对呀,互赢的事,多好,你还能从我这里赚外快,直接包年服务,省得以后我还要提前跟你打招呼。” 赵安安矜持地表示:“我考虑一下下。” 姜霍:“那你记得要考虑哦。”他又加了句:“不赚白不赚,这种黑钱,包你赚了还想赚。” 赵安安啧啧两声。 等到了剧组,赵安安一回生二回熟,直接拉着姜霍去办群众演员证,正好唐既哲给她打电话:“安安,你在哪,要我来接你吗?” 赵安安拿着手机回头一看,人群中唐既哲的个头很是扎眼,瘦瘦高高,气质如水,她朝他招手:“阿哲,我在这呢!” 唐既哲笑着小跑过来。 他阴郁的眼一望见她,瞬间阳光普照。 “怎么自己过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赵安安指了指旁边穿着宫女服正在化妆的姜霍,“霍霍和我一起来的,他也想来当群众演员。” 姜霍花枝招展地冲唐既哲挥挥手:“嗨,唐导。” 唐既哲语气冷硬起来:“姜医生,看来你最近很闲,竟然大驾光临,跑到我剧组里来当群演。” 姜霍对上他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默契地扬起一抹假笑。 姜霍站起来:“我是来陪安安的,她一个人在剧组,我不放心。” 唐既哲也往前一步,“是吗,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里又没有狼,有我在安安身边,她十分安全。” 姜霍:“啧,瞧唐导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害臊。” 唐既哲:“姜医生,我觉得你演宫女不适合,还是演个江湖骗子更恰当。” 姜霍瞪他一眼,作势就要挽赵安安,“安安……”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赵安安的身影,她早就跑到前面和其他的男人打得火热。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刚刚进组的当红男星元远。 元远是圈内少有的流量与演技双担当,长相干净,可塑性强,乃是当下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粉丝忠诚度高,国民度爆表。 元远学历高,加上他出身艺术世家,根本不用愁资源,混圈子有点玩票性质的意味。 在圈内,有种神奇的人,不努力照样也能红遍半边天,老天爷赏饭吃,元远就是其中之一。 姜霍收回视线,旁边唐既哲正紧锁眉头,冲他道:“姜霍,安安已经结婚了。” 姜霍呵地冷笑一声:“我也正要跟你说这句话呢。” 唐既哲指了指不远处的赵安安:“你和她说什么了?” 姜霍:“能说什么?”他转过眼珠子望唐既哲,笑容狡黠:“你觉得我应该对安安说什么?” 唐既哲眉头皱得更深。 姜霍伸伸拦腰:“唐既哲,我最近空窗期,你要是发春,可以找我,我随时奉陪。” 唐既哲嫌弃地退一步,他语气深沉,交待:“总之,你别在安安面前乱说话。” 姜霍:“那你求我呀,唐导。” 唐既哲狠狠瞪他一眼。 姜霍懒得理,拉过旁边的化妆师:“这个不好看,重新画一个。” 人群中,差点被挤死的赵安安第十八次重新向焦点发起进攻。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忽地有个好听的声音传来,犹如天籁一般,暧昧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安安?” 赵安安抬起眼眸。 被人簇拥着的元远正主动拨开人群,朝她而来:“安安,你怎么在这!” 元远顶着一张大众情人的脸,温柔地牵起了赵安安的手,周围的女粉丝们疯狂尖叫。 赵安安懵呆地看过去:“我俩,认识?” 刚才她纯粹是看到这边人比较多,想来凑个热闹而已。 元远是巨星,外面到处都贴了他的广告,她认识他很正常,但是他为什么会认识她? 元远吩咐助理几句,继而拉着赵安安往人少的地方去。 “我俩岂止认识。” 不一会,赵安安被带到元远的保姆车上,元远挨着她坐,一双黑邃的眼睛笑意盎然,他伸手替她撩拨额前的碎发:“你以前可是我的忠实粉丝。” 赵安安这时想起,她房间角落里堆了一些周边,佣人说那是她准备丢掉的东西,现在想来,好像全是元远的周边。 赵安安恍然大悟:“原来我还是个追星少女。” 元远凑近,“我好伤心,作为我的头号粉丝,你竟然跳墙头了。” 赵安安连忙安慰他:“你别伤心,我没有跳墙头,我只是失忆了而已。” 元远瞪大眼:“你失忆了?” 赵安安撅嘴:“嗯呐,现在正在找回记忆的艰难道路上行走。” 元远松口气,他笑着看她:“本来我还想找你说上次饭局的事,既然你失忆,那就算了吧。”他靠得更近,精致的五官近乎完美,“安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赵安安:“那个,刚才你说饭局的事……” 元远啪地一下车咚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以前还说要包养我的,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我当初就答应了,这下好了,你什么都忘了。” 赵安安:“包……包养?” 元远点点头:“对,包养,你超喜欢我的。” 话音落,保姆车的门被人打开,姜霍穿着女装,气喘吁吁,“我就说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 元远笑着打招呼:“你好啊,姜医生。” 姜霍皱了皱眉,伸手将离得特别近的两人分开,嘴里没好气地说:“你好,元巨星。”他拉过赵安安的手,语调顺便一百八十度大变样:“安安,来,快过来,该轮到我们跑龙套了。” 元远一把拽住赵安安的胳膊,“安安,上次的粉丝活动,你被抽中了头等奖,等会记得来领奖哦。” 一听到有奖领,最喜欢天上掉馅饼的赵安安眼睛亮闪闪:“好。” 下了车,姜霍牵着她就往前面去,他另一手提着裙子,笨重的服饰显得他整个人很是狼狈。 赵安安问:“霍霍,听说我是元远的粉丝,这事是真的吗?” 姜霍哼一声:“是真的。不过啊,安安,你见一个爱一个,今天追这个星明天追那个星,对你而言,元远没有什么特别的。” 赵安安哦哦哦地点头,又问:“上次你说过的饭局男人们,有一个就是元远,对吗?” 姜霍身形一顿,回过头说:“你知道啦?我刚准备告诉你呢。” 赵安安嘻嘻一笑,“我聪明嘛,刚才他一提什么饭局,我就猜到了。” 她嘤嘤嘤地贴着他的臂膀,模仿娱乐新闻的口吻:“一代巨星竟然与已婚少妇私通生娃,这是道德的沦陷还是人性的丧失,敬请收看今日的娱乐头条,元巨星背后的漂亮女人。” 姜霍怜爱地点点她的额头:“你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我警告你,元远不是良配,你别招惹他。” 赵安安摸摸自己的肚子:“我肚子娃他爸可能是元远,我肯定要招惹他的,不但要招惹他,而且还要驯服他。” 姜霍眯起眼,“安安,你梦想挺大的呀。” 赵安安伸出四个手指:“我可是要同时驯服四个男人的女人,梦想能不大吗?” 姜霍:“不把我算进去吗?” 赵安安挺起肚子往前走:“我得对这个世界上其他男人好一点,所以还是将你留给他们好了。” 一上午戏拍下来,赵安安的台词一句多过一句。大家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是唐导的戏,唐导开心,一切ok。 拍到后面,就连男主角也主动要求和赵安安对戏。 当然了,这个要求刚提出来,就立刻被唐导驳回。 元远的演技很好,效率也很高,一上午拍完,几乎都是一条过。下午没有元远的戏,但是他也没有急着离开。 赵安安正在吃姜霍削好的水果,开心地看着不远处姜霍跑龙套,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回头一看,是元远。 他戴了个墨镜,已经换下戏服,穿的衣服和上午那套不同,宽松的休闲运动装,搬了张矮凳挨着她坐下:“我一直等着你来领奖呢。” 赵安安啊地一声,“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 元远接过她手里的水果,沿着她啃过的地方咬一口:“没关系,我知道你忙,所以亲自将礼物送过来。” 赵安安看了看他嘴边的水果,“礼物是什么呀?” 元远指了指自己:“我。” 赵安安惊恐脸。 元远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的助理立马上前,将一份合同递过来,“这是上次的一日约会活动合同,你中奖了,所以从现在起,元远就是你的一日情人。”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位拿手机的助理:“为了做宣传,这个活动可能会进行直播,当然了,只直播一小时,直播完之后,就全都是你们的私人时间。” 元远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小安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赵安安咽了咽。 输什么不能输气势。 向来只有她撩别人,没有别人撩她的。 为了以后能够让她孩子上《爸爸去哪儿》,一日情人什么的,完全ojbk。 不等元远接着往下说,赵安安殷勤地抓了一把樱桃就往元远嘴里塞:“好呀,让我们一起放飞自我,来约会吧。” 听到赵安安要和元远进行一日情人的活动时,姜霍和唐既哲皆是一愣。 唐既哲:“我觉得这个不行。” 姜霍:“我觉得这个完全不行。” 赵安安做出手势:“我觉得这个行。” 就这样,赵安安无情地抛下了她的gay蜜和竹马,风风火火地跟着元远跑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赵安安,姜霍闷声不语,数秒,他瞪了眼唐既哲,揶揄:“唐导,你不是大导演吗,他是你的主演,你倒是把人叫回来呀。” 唐既哲毫不示弱:“你不是号称慕城第一名媛0号杀手吗,你倒是把人掰弯了勾过来啊。” 姜霍双手抱肩。 唐既哲双手叉腰。 数秒。 姜霍:“我给严煜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严煜的声音阴沉沉,“有事?” 姜霍:“安安又开始追星了,你打开微博,搜元远的直播。” 电话那头,严煜冰块似的一张脸,寒气逼人。微博上元远临时通知“与幸运粉丝一日约会”直播活动,至于这位幸运粉丝是谁嘛,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直播还没开始,元远已经将和赵安安拍的合照发了出来,文字内容:“恭喜这位幸运的小可爱。” 下面一堆粉丝刷屏。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我!!!嫉妒!” “话说这位幸运小可爱长得好漂亮啊,意外得和男神很配呢!” “她竟然能和男神一日约会qaq这简直就是做粉丝的终极福利嘛,但是这位小可爱确实美貌无敌,心动了。” “所以说男神抽奖是看脸的嘛t.t” 严煜接着往下翻,更多的评论是问什么时候报的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严煜啪地一下将ipad摔到沙发上。 他拿起手机,再次给赵安安打电话。 已经是第一百零一个电话。 赵安安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您呼叫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早上出去后,她就将他拉黑了。 说什么买早餐,从早上六点半买到现在都没买回来。早餐没吃到,饿得他一肚子怒气。 严煜眼皮直跳,沉声吩咐助理:“调直升飞机来。” 他不能再这么纵着她了。 是时候让她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一个。 元远公司的落地窗房间。 元远揽着赵安安的肩,悉心呵护:“安安,这个就是我平时在公司休息的地方哦。” 不远处,助理正举着手机。 赵安安全程保持淑女形象,就连笑也是捂着嘴嚯嚯嚯地笑。 元远拿过沙发上的一个小猪佩奇抱枕,“这个是你以前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 赵安安假笑脸:“好感动哦。” 她看到抱枕想到什么,低头从包里掏出她的一次性纹身贴,其中就有两个小猪佩奇图案。 不等元远反应过来,她已经拉过他的手,往他手背上一拍,将纹身贴印上了上去:“小猪佩奇纹上身,谁见都得叫大哥。” 直播刷屏:“666666,小可爱原来是社会人。” “社会社会,掌声送给社会人。” 元远微怔几秒,迅速反应过来,配合地拿起另一张纹身贴,亲切地拉过赵安安的手,学她的样,为她贴上去。 他牵起她的手,往镜头前一晃:“看,我和小可爱的情侣纹身。” 屏幕上又是一顿疯狂刷屏。 元远不动声色地搂上赵安安的腰,贴在她的耳朵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安安,你真调皮。” 赵安安有来有往,嗲精上身:“我只对你一个人调皮嘛。” 元远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拿起桌上放着的软糖,喂到赵安安嘴边:“啊,张嘴。” 赵安安也从他手里拿过软糖递过去,“啊,张嘴,一起吃。” 屏幕前的粉丝们:“我的一颗嫉妒心已经完全崩溃。” “秀恩爱嘤嘤嘤男神竟然还学会了秀恩爱,明明是演的假情人嘛。” “男神太用心了吧,真的是在演戏吗?” 大概是看到了粉丝们的弹幕,元远微笑着回应:“安安和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忠实粉丝,她是你们中的一员。所以我现在对她好,也就是在对你们好哦。” 他瞄了眼助理,助理立马站出来:“等一会元远会和赵小姐一起从公司出发去逛街吃饭,今天的直播十分钟后就会结束,提前谢谢大家的支持。” 赵安安嚼着软糖,余光瞥见玻璃外好像有什么跃过。她兴奋地和元远说:“元远你看,外面有直升飞机咧,是你安排的吗?” 元远一脸懵逼,看向助理。 助理更加懵逼。 明明没有安排直升飞机啊。今天的活动是元远一时兴起,根本来不及准备,怎么可能拿出直升飞机这样的大手笔来。 不等元远回应,赵安安已经兴奋地拉起他的手往天台去。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就只有他才能听得到。她自信地说:“像我这种beautiful girl,确实应该享受不一样的约会体验。” 往上一层,就是天台。 电梯都不用坐,直接爬楼梯上去。 助理举着手机直播跟过来。 赵安安往天台一站,直升飞机刚好降落在屋顶,螺旋桨搅起大风呼啦啦啦地吹,吹得她风中凌乱。 即使这样,赵安安还是不忘保持优雅的姿态,她抱着元远的手,大喊:“你好棒棒哦,不愧是我男神。” 话音刚落。 直升飞机下来个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脚踩手工定制小皮鞋,倨傲冷漠,他低眸看了眼手上的百达翡丽限量版手表,薄唇轻启:“赵安安,已经下午三点,我的早餐呢?” 55、4.15三更合并 在场所有人愣住, 嘴巴张成一个夸张的鸭蛋型。 不是他们太大惊小怪, 实在是眼前这一幕太过浮夸。 开……开直升飞机……追早餐??? 虽然视频只来得及晃到严煜正面脸一秒, 然而直播那端的粉丝们已经爆炸—— “啊啊啊啊啊卧槽那个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男人爆帅啊助理给镜头啊!” “啊啊啊啊啊这强大的气场完全荷尔蒙本体!不行了, 流鼻血了。” “不好意思大家我先走一步爬墙去了再见。” 除了对严煜出场的讨论,更多的是对赵安安的讨论。 “这是撞见修罗场本场了吗?千里追妻??” “小可爱的男朋友好能吃醋哦,醋得飞起!!!” “感觉小可爱完全是生活在总裁文的世界里天天修罗场而我们是屠猪场。” 早在严煜从飞机上下来的瞬间, 助理已经吓得手软脚软, 一般人可能不认识严煜, 但是他们这些混圈子, 讲究人脉宽广, 怎么可能不认识严煜。 在慕市,严煜代表着不可说。 助理和经纪人瑟瑟发抖, 不就是搞个约会活动吗, 怎么会把这尊大佛惹来了? 经纪人赶紧掐断直播, 刚想上前缓和气氛, 面前就有人先一步冲了出去。 在这个世界上,论随机应变,没有人比得过赵安安。 论拍马屁, 也没有人比得过赵安安。 比如现在, 赵安安冲到严煜面前,面部神情转换自如, 已经从刚才的呆若木鸡变成现在的崇拜脸,她眨着闪闪发光的双眼,双手置于身前, 语气甜美,赞叹:“啊,我的严先生,多少次我曾在梦里想象,想象我的心上人驾着飞机从天而降,当他落地的时候,他会对我说三个字……” 严煜呵呵冷笑,上前一把将她扛起来。 赵安安僵住,她整个脑袋向下,趴在严煜肩头,跟只被老鹰逮住的小鸡仔一样。 “欸你放我下来,我台词还没说完呢!” 严煜扛起她就往飞机上去,他的声音冷飕飕,透着嘶嘶寒气,“赵安安,别着急,等一会,我俩有的说。” 赵安安浑身一个颤栗,立马改变作战方针,朝前方呼救:“救命啊,绑人了!年度大案,花季少女惨遭……” 话未说完,她的脖子以下和谐部位被重重拍了一下。 赵安安嗷呜一声,眼里有了泪,“你王八蛋!你家暴!” 严煜将她塞进飞机里。 此难,在劫难逃。 赵安安顽强地擦掉眼角的泪,将自己拉回现实生活,大声朝外面问:“我抽到的奖能改成下次再兑换吗?” 元远点点头,标准的男神微笑:“能,你抽到的奖,终身有效。” 赵安安做出么么哒吻别的手势,“再见了元远——” 严煜一把将她拽回去。 他英气的脸比黑夜更令人胆寒,缓缓逼近,最终停在与她相隔两毫米之外的地方:“下次?你觉得还可能有下次吗?” 赵安安愣了愣,继而撅嘴,刚好碰到严煜的嘴。 严煜一怔,“你干什么!” 赵安安擦擦嘴,“你离得这么近,都快贴到我嘴巴上来了,那我就索性让你亲一下好了咯。”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嘿嘿笑道:“霸道总裁的戏份嘛,我懂的。” 严煜狠狠瞪她一眼。 赵安安嘟嘟嘴。 半晌。 严煜勾唇笑了笑。 赵安安也嘻嘻地跟着笑。 下一秒。 严煜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地吻下去。 赵安安瞪大眼。 他在她唇边舔了舔,“赵安安,这才是霸道总裁的戏份。” 她被吻得快要窒息,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又烫又热,娇娇软软地被按在严煜的怀中,她喘着气,想要捶他,他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赵安安挤了泪出来,哭唧唧地控诉:“哼!你流氓!你吃我豆腐!” 严煜撇开脸看向窗外,以光线的微妙角度,掩住自己眼神迷离的双目。 他的声音冷静得毫无情绪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的合同里,有一条条款标明,当乙方欺骗甲方时,甲方有权利追究乙方的责任。” 赵安安双手叉腰,底气十足:“我什么时候欺骗你了!” 他慵懒地靠在真皮软椅上,翘起二郎腿,姿态优雅,“我的早餐呢?” 赵安安瞬间秒怂,低头对手指:“那个,我只是说买早餐,又没说买哪天的早餐,是你自己误会了嘛。” 严煜:“为了等你这份早餐,我从早上六点半到现在,油米未进。” 赵安安:“关我屁事哦。” 严煜:“你再说一遍。” 赵安安立马正经脸:“严先生,其实是这样,早上我本来想去买早餐的,可是忽然间我受到了上天的感召,它告诉我,我必须立马去实现我的梦想。” 严煜凑近,语气嘲讽:“哦,你的梦想是什么?” 赵安安一脸感动中国梦的神情:“世界和平。” 严煜拍拍手:“伟大,太伟大了。” 赵安安点点头:“所以说,严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这种小事追究人家的责任?区区一份早餐而已嘛。” 严煜冷酷无情:“不能。” 赵安安趴在他手臂上,无辜小狗眼,试图以怀柔政策化解眼前的危机:“严先生,我明天买给你吃好不好,你看,你吻也吻过了,就当是追究完责任啦。” 严煜:“想得美。” 赵安安没了耐心,“你到底想干嘛啦,你这个小心眼的臭男人,你知不知道我早上出去挣钱糊口有多辛苦,我又不是出来玩的,我是真的有正事要做,我起早贪黑当群演……” 严煜眯起眼:“赵安安,你什么时候开始当群演了?” 赵安安:“昨天。”她从包包里掏出这两天领到的群演费,笑得阳光灿烂:“总共赚了两百五十块。” 她将钱塞到他手里,自豪地表示:“拿去,就当是你的早餐费了!” 严煜低下头。 不可否认,在赵安安将钱塞给他的一瞬间,他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自己挣到的?” 赵安安:“当然!挣得可辛苦了!” 严煜只出神了那么几秒,继而不动声色地将揉皱的两百五十块折好收进裤兜里。 他缓缓地问:“在哪个剧组?谁介绍你去的?” 以为危机已经成功解除的赵安安开心地看窗外风景:“在阿哲的剧组啦,他的新电影。” 话音刚落,耳朵边贴了个人,严煜的声音低沉性感:“原来你不止和元远约会,而且还跑去和你的竹马私会,赵安安,你铁了心想被我告到倾家荡产,是吗?” 赵安安一动不动,“不……不是……” 一切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严煜压根不听她说话。他从后面揽住她,语气可怖,像是从地狱发来审判,一字一字告诉她:“赵安安,你做好觉悟。” 赵安安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抵挡不住演戏的魅力,充分将自己小绵羊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双目含泪,尔康手哭喊着:“啊不要!严先生,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严煜拉下脸:“赵安安,请你正经做个人。” 赵安安翻个白眼:“哼,明明是你先挑起来的嘛。” 直升飞机不是飞往严家的方向,赵安安有点心乱,她问:“你要带我去哪?” 严煜撇开眼神:“我说了,我今天得让你知道厉害。” 等到了目的地。 赵安安站在大门口,迷茫又懵逼。 她指了指眼前的大型游乐园,问:“严先生,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严煜低眸看了看手表,“对,但这只是我要带你来的第一个地方,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惩罚游戏了。” 赵安安指了指从另一个通道匆忙被赶出来的游客,“是在清场子吗?” 严煜:“是。” 赵安安:“严先生,你是不是饿傻了,脑子不太正常?” 游乐园算什么惩罚嘛。 时间刚好,最后一名游客被请了出来,严煜拉着赵安安往里面去,“从现在起,我要带你去做你最害怕的四件事。第一件,是逛没有人的游乐园。” 接下来,赵安安每玩一个项目,严煜就要冷漠地问上一句:“怕不怕?” 赵安安瑟瑟发抖:“呜呜呜,超级害怕。” 逛鬼屋的时候,赵安安整个地跳到严煜身上,趁乱踩了他好几脚:“严先生,人家不要玩了。” 严煜的步伐明显比刚才在外面要慢上许多,他没有回应她的话。 赵安安往前一凑,“严先生,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严煜哼一声,拽起她,健步如飞,往外面去。 赵安安抿抿嘴,“哈!严先生!你是不是害怕鬼屋!你这个胆小鬼!” 此时他们已经从鬼屋出来,严煜站在阳光下,碎光笼着他的黑色西装,他高大笔挺的身姿,宛如希腊雕塑。听了她的话,他冷冷地扫她一眼,“你觉得我会有害怕的事吗?” 赵安安仰起脸凑上前:“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事。” 严煜眸光沉沉,紧紧盯着赵安安。 全世界唯一能让他害怕的事,只有一件。 赵安安伸伸懒腰继续往前走,嘴里嘟嚷:“严先生你脑回路好神奇哦,逛没有人的游乐园根本不可怕。” 严煜跟在她身后:“因为你过去最怕孤独。” 赵安安顿住。 数秒,她抛下一句又轻又浅的话:“可这不是有你陪我吗?两个人的游乐园,不叫孤独,叫甜蜜新天地。” 严煜一僵。 他迈起大长腿,匆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了,去一个地方。” 第二个地方,是一家甜品店。 老板笑嘻嘻地出来招待:“严先生,不管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会去你家做甜品师的。” 严煜咳了咳,他快速瞄一眼赵安安,继而收回目光,对老板说:“我是来买甜品的。” 老板:“还和以前一样,店里的甜品全都来一遍吗?” 严煜:“对。” 店里所有的甜品都摆上桌,从门口的座位一直到墙角的座位。赵安安眼都看花了。 严煜推推她,面无表情地问:“知道你第二件最怕的事是什么吗?” 赵安安嘴馋地咽了咽:“是什么?” 严煜:“发胖。” 赵安安:“……” 严煜昂起高贵的头颅,指了指满桌的甜品,发号施令:“将这些全都吃完。” 赵安安埋头就啃。 吃了半个小时,赵安安摸着肚子,实在是吃不动了,葛优躺的姿势倒在沙发座上,旁边严煜递过来一杯清茶。 清茶很是解腻,赵安安喝完一杯,总算缓过来了。 她吃得很开心,面上却还是要做出痛苦的神情,摇晃着他的胳膊,求他:“严先生,你的第二个惩罚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可不可以暂缓刑罚,将剩下的这些打包回去再吃?” 严煜看她一眼。 赵安安立马挤出眼泪来,可怜兮兮。 严煜冷漠脸:“老板,打包。” 赵安安高兴地捧住他的脑袋往前亲,糊了他一脸颊的奶油,严煜嫌弃地抽起纸巾,擦了脸,走到门边,见她还躺在沙发上,招招手:“赵安安,过来,去接受你的下一个惩罚。” 这第三个惩罚,就有点厉害了。 赵安安吓得鼻孔都大了。 站在严家本家的豪宅大门外,赵安安有点想要临阵脱逃。 “那个,严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严煜一把将她从身后拽出来,“很久没带你回家,正好和你一起回来看看爸妈。” 赵安安小碎步跟在他身边,“严先生,你父母知道我们隐婚的事哦?” 严煜:“知道。” 赵安安:“我害怕。” 严煜:“你确实应该害怕。” 刚进门,草地上,严父严母正牵着金毛散步,一见代步车上的严煜和赵安安,当即挥了挥手,喊:“严煜,回家了啊。” 车正好稳当停下,严煜将赵安安拉下来,“爸,妈。” 赵安安紧张得不能呼吸。 严父严母是那种典型的退休精英夫妇,一举一动威严利落,目光如鹰,看人的时候,有种能一眼将人看透的锐利。 赵安安下意识往严煜身后躲。 严煜:“赵安安,喊人。” 赵安安声音细细弱弱的:“爸,妈。” 就在她以为自己是传说中不受待见的豪门受气小媳妇时,她的待遇却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严母亲切地上前牵住她的手,责备旁边的严煜:“严煜,跟你老婆怎么说话的,凶什么凶。” 严父晃了晃手指,“严煜,不能这样啊,态度得端正。” 赵安安瞪大眼。 咦。 好像哪里不对。 就在严父严母被淘气金毛吸引所有注意力时,严煜凑上前,贴在赵安安耳边,轻声交待:“要是爸妈知道你失忆的事,你将会被一百个脑专科医生围住,彻底失去人身自由。” 赵安安直起腰,亲昵地挽住严煜的手,瞬间化身小娇妻:“老公,你好讨厌。” 恰逢严父严母追狗成功,回过头冲他们招招手。 赵安安保持微笑。 严煜伸出右手挥了挥回应。 赵安安:“你真的很坏咧,明明知道我失忆还带我回来。” 严煜:“还好,不算太坏,你自己看着办,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怎么瞒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安安鼓起腮帮子。 为了不穿帮,赵安安跑到厕所给姜霍打电话求救,她开了视频电话,刚打过去,电话就接通了。 姜霍:“嗨宝贝,我看到你的约会活动突然中止了,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说什么一个开直升飞机要早餐的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呀?” 赵安安:“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都是严煜这个臭男人!他为了一份早餐,竟然追到元远公司!太过分了!” 姜霍附和:“对啊太过分了,那可是宝贝你好不容易中的奖,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超可惜咧。” 赵安安嘻嘻笑:“其实也还好,元远说这次约会不算,下次继续。” 姜霍嘴角一抽,笑得格外假:“哦嚯嚯嚯,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凑近,眨着明亮大眼睛,问:“那严煜没说什么吗?像他那么小肚鸡肠的人,难道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你了吗?” 赵安安翘起嘴巴,“霍霍!你简直太了解严煜了!没错,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她举着手机环一圈:“霍霍,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严家祖宅!为了惩罚我,严煜竟然把我带回家见公婆!虽然我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完美儿媳妇,但是儿媳妇见公婆嘛,总会害怕的,他用这一招,实在是太阴险了。” 姜霍:“严煜带你回本家了啊?” 赵安安苦兮兮地点头,将严煜警告她的话告诉姜霍,“霍霍,我不想被一百个脑科专家围住,你快帮帮我。” 姜霍:“要么我装死,你和严煜说要立马来认领我的尸体?” 赵安安摇摇头:“就算你真死了,严煜也不可能放我出去的。” 姜霍:“那现在怎么办?” 赵安安:“我不能被他们看出我失忆的事,所以你快告诉我,过去的赵安安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姜霍:“不知道咧,以前你只提过一两句,哦,我记起来了,你说你一进严家祖宅就亚历山大。” 赵安安:“为什么?因为我很害怕他们吗?” 姜霍:“不太清楚,你只说你一面对严父严母,心理负担就很重。当然了,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兮兮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霍刚说完,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是严煜在喊她:“赵安安,快点出来,爸妈让你下楼吃饭。” 赵安安连忙对姜霍说:“霍霍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打仗了。” 姜霍恋恋不舍:“安安么么哒,祝你好运。” 赵安安:“么么么么哒。” 她一开门,就看到严煜立在门外,他臭着一张脸,阴沉沉地问她:“你刚才和谁么么哒?” 赵安安皱眉瞪他,双手捂紧,“偷听人家上厕所,变态啊你!” 严煜已经换了居家服,一身白色斜条纹丝绸睡衣,松松垮垮,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身上有银色山泉的香气,是她送的那款。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拉起她往楼下去。 赵安安凑近闻了闻,“刚洗完澡你喷什么香水。” 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习惯了。” 豪华大餐已经摆好。管家和佣人在旁边待命,严煜为她拉开座位,等她坐下后,他才重新坐到对面的位子。 严母笑着说:“安安呀,你好像瘦了点,又在减肥啊。”她指了指盘子里的食物,立马就有佣人上前将她指过的菜夹到赵安安碗里,也就算是严母亲自夹过菜了。 赵安安拘谨地动筷子:“没……没减,下午还吃了好多好多甜点呢。”她看向严煜,他正一脸严肃地吃饭中。 严母:“哎呀妈正想问你怎么瘦的,妈最近胖了三斤,你也知道,女人年纪一大,喝水都会胖。” 严父:“安安,你劝劝你妈,她吃节食餐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带累大家一起受罪,你瞧瞧这满桌子的菜,连点肉渣都挑不出来。” 赵安安咬到嘴里才发现,哦,全他妈是假肉。 一桌素菜。 她又看一眼严煜。 严煜仍旧慢条斯理地吃饭中。吃的优雅,但是速度很快。 已经是第二碗白米饭。 她这时才想起,他好像一整天都没吃饭。 严母懒得搭理严父,自顾自地问赵安安:“安安,手术……” 刚一出声,立马被严煜打断:“妈!不是说好不提吗?” 严母笑了笑,立马转换话题问:“安安,上次妈给的零花钱用完了吗?” 赵安安正狐疑严母说什么手术,转头就听见严母抛的问话,瞬间紧张起来,不敢乱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花……花完了。” 严母打了个响指,立马就有佣人将ipad递过来,严母戴起眼镜,轻快地点了几下屏幕,而后重新摘下眼镜,笑得和蔼可亲:“好了,刚给你打了一百万零花钱,花完了再跟妈说。” 赵安安震惊中。 严父不甘示弱,打了个响指,管家立马将另一台ipad递过来,严父戴起眼镜,郑重地点了几下屏幕:“好了,爸给你打了两百万零花钱,花完了跟爸说就行。” 赵安安嘴在抖心在颤。感动涕流。 她现在总算明白躲在厕所时姜霍跟她说的那番话了。 确实很有心理负担。 甜蜜又幸福的负担。 原来她的公公婆婆是一对爱好发红包的散财菩萨,好人呐好人,简直堪称模范公婆! 面对严父的挑衅,严母很不高兴,她转过脸对赵安安说:“安安,妈再给你打一百零一万。” 吃完第三碗白米饭的严煜放下碗,他姿态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适时出声打断严父严母无聊的攀比:“爸,妈,安安的账户全在我名下,谢谢你们的慷慨解囊。” 赵安安石化中。 严母皱眉指责:“严煜,你不能对安安管得太严,我们女人,要用哄的,不能用管的。” 严煜绕过餐桌,“知道了。” 他现学现用,站在客厅朝赵安安招手:“别吃了,再吃真的会肥成猪。” 餐桌上的两个女人同时僵住。 一顿饭吃完。 严母拉着赵安安唠嗑,赵安安紧张得要死,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时不时地看向沙发上的严煜,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看全英文版的《资本论》。 还好,碰到关键问题她应对不下去的时候,严煜就会开口说上一两句,替她遮掩过去。 话家常聊到最后,总避免不了一个问题—— “安安,打算什么时候和严煜生宝宝呀,今年有计划吗?” 赵安安顿住。 严煜合上书,牵过赵安安的手,往楼上去。 严母:“欸,严煜,我还没和安安说完话呢。” 严煜头也不回:“你老人家是想说话还是想抱孙女孙子?” 严母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赵安安被拖着进了房间,她刚想跑,就被人一把抵在门上。 赵安安捂住胸口,“我……我……不和你一起睡的。” 严煜单手撑在门边,弯腰凑近,“那你是想出去和我妈接着聊生孩子的事吗?” 赵安安鼓起腮帮子气嘟嘟地瞪他。 严煜随手戳了戳她的脸蛋,语气淡漠:“别鼓了,脸都鼓大了。” 赵安安立马捂住脸,“才不会,我脸可小了。” 严煜往床边去,没有脱上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瘦削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胸肌。 他掀了被子躺进去,拍了拍身旁的枕头,以一种不容许任何抵抗的语气命令:“赵安安,躺下睡觉,明天我们要早起。” 赵安安磨磨蹭蹭地爬进去,“才九点,睡什么睡,都没消化呢。” 严煜:“哦?那你是想要运动一下吗?” 赵安安双手搁在被子外面,刚想说什么,严煜啪地一下将灯全关了。 赵安安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问:“不是说有四件我最害怕的事吗?才刚做完三件,第四件呢。” 旁边严煜闭着眼,声音闷闷的:“现在我们就在做第四件。” 赵安安:“什么?” 严煜:“和我一起睡觉。” 他话说得太快,以至于她差点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严煜:“没什么。” 赵安安无聊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总结今天的惩罚游戏:“严先生,我觉得你这个人好口是心非。你所谓的惩罚,一点都不像是惩罚。” 严煜呵地笑一声:“那是因为你失忆了,所以才没有威力。” 赵安安撑起半边身子,严煜正笔直地正躺着。她坏心思地伸出手去碰他的鼻尖,他皱了皱眉,撇开脸。 赵安安缓缓道:“我倒觉得,你嘴里说的我最害怕的事,很有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事。” 严煜扯过被子,背对着她:“赵安安,快睡觉。” 赵安安无理取闹中:“我不睡,万一你趁我熟睡,把我给强上了怎么办。” 严煜:“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赵安安?“ 赵安安:“什么嘛,你干嘛突然指责人家是强-奸犯,你见过女人当强-奸犯的嘛!” 严煜招牌式冷笑。 又过了十分钟。 被闹得实在没办法的严煜起身开灯,“赵安安,还想要爸妈的那三百万零花钱吗?” 赵安安立马老实,狗腿子地贴过去问:“你肯给我啊。” 严煜重新关了灯,“算提成,分你百分之一。” 赵安安哇地一声,“好小气!才给我三万块!” “要不要?” 赵安安声音小下去:“要。” 快要睡熟过去的时候,赵安安依稀记得后背一暖,有谁靠了过来,以拥抱的姿势,将她抱入怀中。 严煜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过来一般,落在她耳边。 他说:“赵安安,你真是个没良心的蠢女人。” 56、双更合并 美妙的一天由一个美妙的吻开启。 当赵安安睁开眼, 除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外, 她看到的是, 是严煜那张唇角紧闭鼻梁高挺的脸。他睡觉的姿势与他高冷的外表完全不符, 像是婴儿蜷缩一团。 赵安安撑起半边身子,伸手一把捏住严煜的脸。 脑海中闪过什么熟悉的场景以及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没有犹豫,低下脑袋, 顺着直觉, 吻了吻严煜的唇。 这样的事, 好像做过很多遍。赵安安皱紧眉头, 偷吻这样的事, 根本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作风嘛。她赵安安要亲男人,怎么着也得是光明正大地亲,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 为了排除心中的想法, 赵安安一巴掌将严煜拍醒来。 严煜从梦中惊醒, 吓一大跳, 脸上火辣辣一阵疼,好像刚被人打过,他瞪向赵安安:“赵安安, 你打我?” 赵安安无辜脸:“不, 有蚊子在你脸上。” 严煜:“你当我白痴?” 他话音刚落,赵安安就凑了过来, 她捧着他的脑袋,不由分说,低头就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亲完了, 她嘴里嘟嘟嚷嚷念叨:“这样亲好像没什么感觉。” 严煜狐疑地盯着她。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看在她将他拍醒只是为了亲他的份上,一巴掌的事就算了。 他起床换西装,慢吞吞地往外抛话:“今天穿正式点,吃过早餐后,我带你去看演出。” “什么演出?” “阿南的小提琴演奏会。” 赵安安咦一声,“阿南是谁?” 严煜回头瞄她一眼,指了指衣帽间,“演奏会十点准时开始,请你现在立马去换衣服。” 赵安安这才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衣帽间换衣服,里面全都是她的衣服,首饰,包包,鞋子,琳琅满目。 她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半个小时了,还没决定好选哪套。 她穿着睡衣下意识就要给姜霍打电话,问他的意见。结果视频刚拨出去,就被人夺了手机。 严煜将手机放到一旁,“你能不能有点主见,穿衣服这种事还要问姜霍?” 赵安安:“你一个钢铁直男懂个屁,像霍霍这种时尚的gay,是女人不可多得的密友,品味一流……” 话未说完,只见严煜随手挑了件裙子走过来,他站在她身后,薄唇微张:“抬手。” 赵安安一脸迷茫,举起双手。 严煜贴近,他从背后揽住她,双手缓缓伸过去,最终落在她的睡衣上,如钢琴家般的手,轻柔暧昧地将她的睡衣纽扣一颗颗解掉。 本来色气满满的一幕,却因为赵安安身上的奇葩连体睡衣,而显不出任何美感,严煜一口气解了三十颗纽扣,总算将赵安安的连体睡衣给成功脱下。 脱完了,她里面还有一层。 到膝的打底裤和裹住锁骨以下部位的内衣。 难怪昨天空调调到二十度她却还是在被子里闷了一头汗反复踢被,害得他夜晚起来好几次给她盖被子。 “赵安安,你穿这么多睡觉不热吗?” 赵安安拿出藏在内衣底下的小型报警器,“不热。” 严煜脸色铁青:“赵安安,你防贼呢?” 赵安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像我这么珍贵的宝物,当然得防贼了。” 严煜扔了裙子往外去。 赵安安:“欸,你不是要帮我穿衣吗,光脱不穿耍流氓。” 严煜没好气地往外走:“你自己穿。” 等换好了小礼服,吃过早餐,快出门的时候,严母拉着赵安安到一旁,“安安,你别在意苏莉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其实她……” 不远处严煜正好喊赵安安过去:“赵安安。” 严母摸摸赵安安的脑袋,“严煜催你了,快去吧。” 赵安安挠心挠肺,恨不得抓着严母的事让她把话说完,可是她不能,因为严煜已经大步跨上前将她一把拖走。 他将她塞进车里,不由分说,踩下油门就飞驰出去。 赵安安很是不满,她一边吃着布丁蛋糕一边控诉严煜:“严先生,你好过分哦,就连阿姨都知道你在外面找小三的事。” 她脑海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眼睛发亮,问他:“严先生,其实事情的真相是不是这样:作为一名霸道总裁,你和你的小青梅从小痴恋,随着年纪的增大,你们之间的误会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 严煜瞄她一眼。看神经病的目光。 赵安安真情实感地继续往下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你们大吵一架,像你这么傲娇的傻逼男人,当然是不会先低头的啦,所以你就想要刺激她!就在这时,我出现了!一个美貌无敌的弱女子,正好充当你的炮灰,于是你用你的霸道总裁思维做出了决定,你决定将我娶回家,以此刺激你的小青梅。” 严煜听得津津有味:“赵安安,我发现你挺能编故事的,来,接着往下说。” 受到了表扬的赵安安瞬间振奋精神,她一口气啃完布丁蛋糕,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人算不如天算,你原本是看中了我这张足以令所有女人吃醋发狂的美貌脸蛋,可是慢慢地,你被我窈窕的身材和善良的内心吸引了,你发现,你竟然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严煜悠闲地开着法拉利,很是配合地问:“然后呢?” 赵安安义愤填膺:“要是换一般人,肯定会无比纠结,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契约妻子呢,虽然我的美貌令人无法抵抗,但是为了小青梅,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可是你不一样,作为一个标准渣男,你压根想都没想,就直接上了我,一脚踩两船!” 赵安安嘤嘤嘤地感慨起自己的命运:“可怜我一个良家女子,被你强娶回家不说,竟然还要日夜承受你的无情糟蹋,每一晚,寂静的房间深处,我凄惨的叫声延绵不绝,你玩弄着我的身体,嘴里却喊着小青梅的名字。严煜,你这个人渣!” 严煜将车停在路边,“赵安安,在你的想象里,我俩有没有车震过?” 赵安安入戏很深:“像你这种类型的黄暴文主角,应该不会放过车震的姿势。”她捂住胸口,警惕:“你想做什么!” 严煜实在是演不下去了,他轻轻揪了揪赵安安的耳朵,“赵安安,你能不能少看点没营养的小说?” 赵安安做出no的手势晃了晃:“情-色文学使我快乐。” 严煜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以后不准将我代入到你看的那些脑残文里。” 赵安安扮了个鬼脸。 等到达目的地后,刚要走进大厅,赵安安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小心落在车里,她只好回去拿,等拿到了手机进表演厅,蹑手蹑脚推开门,正好赶上表演开始。 奇怪的是,厅内似乎没有别的观众。 黑暗中,忽然一道强光打来。 赵安安下意识挺起胸,准备成为焦点所在。 那道光压根都没沾着她的身,而是笼在了前方观众席上的严煜。 又一道强光亮起。 诺大的舞台中央,一个男人从阴影处迈出,缓缓拿起小提琴。 她想起刚才门外放着的介绍牌,这一次演出的,是传说中最年轻的帕格尼尼冠军,世上数一数二的天才小提琴家。 年轻的小提琴家有一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他那干净俊气的面庞,神情自信而高傲,他闭着眼睛,在旋律开始前,吐出一句话:“谨以此曲,献给我最亲爱的哥哥。” 完全沉浸在乐曲中的小提琴家仿佛已和他手里的那把琴融为一体,从他手里蹦出的每一个音调,都犹如天籁之音。听众的心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他弓下的那根弦。 天才的魅力,令人无法阻挡。 一曲毕,舞台上的男人这才缓缓睁开眼,他高兴地看向观众席:“哥哥,好听吗?这是专门为你一人准备的演出。” 话音刚落,借着余光,男人瞄到过道处正准备落座的赵安安,他当即皱起眉头,大喊:“赵安安,你怎么在这!” 文弱的气质瞬间消失殆尽。男人甚至从舞台上跑下来,大步流星地冲到观众席,“赵安安,你给我出去。” 赵安安瞪大眼。 什么仇什么怨? 身后传来严煜的低沉嗓音:“阿南,不准对你嫂子无礼。” 严之南不满地回头,抱怨:“哥,我的邀请函里,明明只请了你一个人。” 严煜:“正好她也在,就带她一起过来了。”说完他走上前,三人形成一个对三角,“阿南,你的演奏很好听,但是下次不要弄这种噱头了,我还以为是正式演出。” 严之南有些急:“就是正式演出,我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嘛。” 严煜低眸扫了扫对面人的领结,有点歪,他伸手替他重新打好领结,温吞地往外抛话:“听爸妈说,你很久都没回家了,最近在做什么,你好像刻意躲着人。” 严之南心跳慢半拍,“没有躲谁,世界巡回演奏会马上就要开始,我在调整状态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安安明显感到他往她这边瞧了一眼。 她认得那种眼神。 心虚。 就在她回望过去的时候,严之南先是一愣,而后狠狠剜一眼,“看什么看,赵安安,我警告你,别看我。” 赵安安抿抿嘴,大概她和这个小叔子之间真的有深仇大恨。 这个小叔子,虽然看着白净秀气,但是脾气实在是太火爆了。 赵安安挨着严煜一站,指了指严之南,对严煜撒娇:“老公,他凶我。” 严煜怔了半秒,而后发话:“阿南,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 严之南气闷闷的:“她算个屁嫂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们俩结婚……” 赵安安立马竖起耳朵。 严煜适时出声:“阿南,安安失忆了,所以我带她来,是想让你们重新认识下。” 严之南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他不可思议地扫了眼赵安安,而后问:“失忆?真的吗?” 赵安安不太耐烦:“真的,比珍珠还真。” 严之南小心翼翼问:“也就是说,之前的所有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赵安安:“嗯。” 严之南松口气:“太好了。” 赵安安和严煜同时看过去,异口同声:“好什么好?” 严之南耸耸肩,“没什么。”他转身往回,一边走一边重新拉起小提琴。这次的乐曲,比刚才的那支,少了几分刻意讨好,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小提琴家心无旁骛,要是说之前听到的水平已经惊为天人,那么现在开始的演奏水平,完全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 就连赵安安都忍不住拍手鼓掌。 演奏完之后,严之南严肃正经,拿弓指向赵安安:“既然你已经失忆,那就赶紧和我哥离婚吧。” 赵安安踮起脚暗搓搓地凑到严煜耳边:“严先生,你这个弟弟,是兄控对不对?” 严煜白她一眼,拽起她就往外面走,头也不回,丢下给严之南的回复:“离不了。” 从演奏厅出去没多久,严之南也跟了过来。 他们一起去吃午餐。 严之南拉开自己的迈巴赫车门,“赵安安,不准你和我哥同坐一辆车,过来。” 霸道的语气与严煜如出一辙。 赵安安看了眼严煜,严煜:“阿南。” 严之南立马老实下来。 他只用了半秒的时间思考,继而抛下自己的迈巴赫,钻进严煜的车里,顺带着将副驾驶座上的赵安安给拽到了后车座。 就在赵安安以为这位小叔子即将在后车座对自己发起猛烈的毒舌进攻时,她却意外地发现,严之南好像在偷偷窥探她。 隔几秒就看一眼,神情复杂。 怎么说呢。 爱恨交加的目光,盯得她一阵头皮发麻。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立马收回目光。 赵安安不甘示弱,她扯了扯严之南的衣袖,示意严之南凑近些。 两人小声对话。 严之南:“干嘛?” 赵安安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在嫉妒我抢了你哥哥?” 严之南眉头紧蹙:“凭你也配我的嫉妒。” 赵安安气死人不偿命:“可是每天和严煜一起亲密相处的人,是我不是你哦。” 严之南闷住。 一顿饭,吃得硝烟味十足。 期间,赵安安充分地了解到,严之南对自己的愤恨有多深。 他的眼神吓人,可是他嘴笨。 三五下就被她噎得喘不过气。 吃完饭,赵安安正想着该怎么从严煜身边溜走,严煜就被一个电话叫走,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临走前不忘交待赵安安:“我四个小时后来接你,你先去逛街买点东西。” 赵安安乖巧脸:“好的老公。” 等严煜一走,赵安安转身就给姜霍打电话,“霍霍,我总算自由啦!快过来接我!对了,你有没有帮我跟阿哲请假,今天我可能去不了剧组了。” 姜霍:“他早知道你是被严煜带走的,你放心,这几天剧组不开工。”他想了想,加了句:“为了等你这个群演。” 赵安安激动中:“天呐,原来我这个打酱油的小宫女竟然有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 姜霍咳了咳,将话题转移:“对了宝贝,昨天夜晚你和严煜……” 赵安安:“没睡没睡,我哪敢跟他睡啊,我……”她刚想说她肚子里怀着娃经不起折腾时,忽地从商场的镜子里望见身后有个人影。 是严之南。 他竟然跟踪她。 赵安安直接回头挑明:“严之南你老跟着我干嘛。” 严之南也就不再躲,他走到她面前,眼神飘忽不定,喃喃道:“我得替我哥盯牢你,以防你去外面找野男人给我哥戴绿帽子。” 赵安安:“你真的很闲咧,不用练琴吗,你快滚回你的琴房吧。” 严之南:“像我这种天才,不用练照样能够碾压凡人。” 赵安安:“严之南,我觉得你今年没有二十三,你应该是三岁才对。” 严之南一滞,“赵安安,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严三岁这个梗。” 赵安安咦一声:“严三岁?”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口气喊了好几声,最后略略略,轻而易举就气倒了严之南。 严之南气嘟嘟:“不准你再喊我严三岁。” 赵安安懒得理,继续给姜霍打电话:“霍霍,我这边有个跟屁虫,超级讨厌。” 姜霍:“谁啊?” 赵安安瞥了眼严之南:“严煜弟弟。” 姜霍的声音明显一顿,迟疑半秒后,他在电话那头说:“安安,那天饭局上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严煜弟弟,严之南。”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各位男嘉宾要正式开始他们的才艺比拼了。请观众们拿起手中的投票器,随时pick心动的男嘉宾。 今天刚从外地回家,所以今天的更新就只到这里了。 下一章是久违的手工防盗章,明天中午十二点替换,早买早赚,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明天包括替换防盗章的内容,会更一万二哟。 话说以后我是真的要早睡了,opt的痛,不能费在熬夜上。珍惜这张脸,从今晚开始。 十一点半之前睡觉,打卡第一夜。 57、隔壁的南姒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欢迎来到隔壁南姒大人在此文中的专属频道,《豪门娇妻》第八章将在17号中午12:00替换。正文内容只多不少,早买早赚,买了还想买。 国际机场人潮涌动, 其中不乏狗仔队和明星团队自己请来的媒体。 机场向来是女明星争奇斗艳的另一处绝佳场所, 现成的群众背景板, 脸小身瘦的女明星们瞬间就能脱颖而出。加上粉丝簇拥, 很容易形成惊艳的万人迷通稿。 然而随着国际航班的降落,从通道里走出来一抹大红倩影,瞬间占据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只顾看她, 连迎接自家idol的粉丝们都停下疯狂的举动。 这是一位西方画里走出来的性感女神, 糅合东方女性的纯真美, 那副娇艳的面庞仿佛是天底下最珍贵的隗宝。 美人在骨不在皮, 难得的是皮相俱佳, 形神绝美。 隐藏在人群中的媒体们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机拍照,一个个化身为艺术大家, 仿佛眼前拍的不是路人照, 而是维纳斯女神降临的神圣时刻。 南姒自信地迈开步子, 任由众人欣赏她的身姿。对于低等世界的生灵而言, 光是这样的躯壳就能震惊他们,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悲哀。 她走过的道路,两旁的人都自动让出来, 和刚才过海关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排在她前面的人纷纷自愿让出位子。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低等也好, 高等也罢,对于真正的美,生灵们的态度都一样, 敬而生畏,连靠近都不敢。 她能理解,毕竟她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这个低等世界,是这个世界生灵们烧八辈子高香都求不来的事。 通灵玉感叹她的脸皮之厚,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外面有车在等她,南姒没有多做停留,戴上墨镜扬长而去,留下一堆久久未能回神的路人。 大家事后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机场女神好像是消失多日的女星元真真。 然而不等众人回味,机场处出现的另一道颀长文雅的身影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韩宴原本是想在机场里等等再出去的,但就在刚才,忽然有制片人好友临时求他救场,他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低调,但是依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众人激动之余,想到刚才惊艳出现匆忙离去的女星元真真,当晚,微博热点居高不下,元真真与韩宴一前一后出现在机场的照片被各大微博号转发,更有粉丝扒出他们坐的是同一航班。 不仅如此,有人注意到元真真机场放大的照片里,洁白手腕上的一道刺青。虽然模糊,但是依稀可见刻的是两个字母。 hy。 粉丝一下子炸开锅。 “我家影帝眼光才不会这么差!这女的恶心死了!谁能瞧上她啊!” “心机婊!不要脸!” “姓元的滚出娱乐圈!” “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着蹭热度炒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抱走我家影帝,不约!” 全网一片骂声,影帝粉数量庞大,战斗力堪比核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不但将元真真骂得狗血淋头,而且还将她从里到外黑了个彻底。更有粉丝往元真真所在的经纪公司送葬礼花圈。 经纪人杨燕放下手里的ipad,看向沙发上慵懒坐的南姒。 原本她担心网上的负-面新闻会让真真再次崩溃,但现在看来,她的忧心完全多余。 “过几日天影公司的剪彩会,我想穿今年christian dior的高定礼服出场。”南姒娇娇地拖长尾音,指着一张图片递给杨燕看,“这套我穿肯定出彩。” 换做别人被黑成这样,肯定会夹紧尾巴低调一段时间。南姒不,她偏要高调出席所有场合。 杨燕佩服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同时遗憾地表示:“真真,dior的高定,暂时借不来……heaven gaia去年的款行吗?” 以真真现在的咖位名气,能借heaven的款已经很不容易,而且现在真真名气差,品牌方还不一定乐意借。 南姒垂目,兴致缺缺地随手指了一款应下,“那就这个。” 她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自然风流的媚态,就算语气骄纵,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杨燕不禁重新打量对面怡然自得的人。 南姒刚回来时,她这个经纪人见了也差点没惊掉下巴。 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从骨子里透出的美艳与傲然,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去美国度假散心归来,所以才容光焕发,哪里想得到这是刚从戒断康复所走出来的呢? 就在前几个月元真真还是个自暴自弃的任性女疯子时,她差点放弃她,还好她当机立断准备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成想,这次送人去戒断所的决定前所未有地明智。 杨燕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将手底下那几个有潜质的新人也送去戒断康复所,说不定出来后就跟元真真一样,整个人自带天后气势。 做明星,气势和气质很重要的,美貌人人都有,但要独特的美,就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了。在美这方面,别人尚需要摸索修炼,元真真已经一步登顶了。 杨燕狂喜三分钟后渐渐冷静下来,现在元真真被黑成这样,有没有以后还难说。娱乐圈粉丝和资源最重要,现在真真一没粉丝二没资源,就算再美,那也出不了头。 地上,按照南姒意愿被迫化作一条白色泰迪的通灵玉紧趴着沙发,它故意将杨燕的想法传达给南姒,想看她愤愤不满的样子。 十界无数任务者,从来没有谁不在它这个碰过钉子的,它之所以将这个任务派给南姒,就是因为其他任务者在这里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刚好达到及格线,在它的地盘上,就算是大魔头也得乖乖服软。 它得意的表情出卖了自己,南姒揪起它的狗脖子,眼眸含笑,将它放在怀里揉捏,“杨姐,我想为我的狗配个种。” 通灵玉吓得立马求饶:“主人,我错了……” 杨燕回过神,“啊”地一声,没听清楚刚想再问一遍,南姒翩翩然抱着狗出去了。 天影公司隶属赵家集团旗下,是个新开的娱乐影视公司。剪彩会当日,群星汇聚,纷纷露面庆贺。 换做其他的新公司开业,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排面,但天影是赵家公子赵晟天所开,这位首富之子被网页亲切地称为国民老公,名副其实的豪门。 赵家新开的娱乐公司是赵晟天练手之作,赵家有的是钱,为了锻炼继承人的业务能力,给了五亿做创业基金。赵晟天不但没有赔空父亲的投资,而且还钱滚钱,在不同的行业创业成功。 大概由于他爱玩女明星的缘故,所以旗下公司皆和娱乐圈沾上关系,前阵子开的直播公司,听说也是为了专门捧某个女主播。 赵家公子冷峻的外貌与玩世不恭的态度形容鲜明对比,特别爱怼人,怼天怼地怼空气,三天两头地就要上回头条。被他得罪的人不少,但大多敢怒不敢言,也只能自认倒霉,但得罪他的人,那就惨了。 眦睚必报,封杀人是家常便饭。 虽然他喜怒无常,但女人依旧趋之若鹜。今天出席捧场的女星们格外多,争奇斗艳,仿佛春天一夜盛放的百花,谁也不乐意被人比下去。 就在大家在红毯上明争暗斗时,南姒姗姗来迟。 灯光下,一袭粉白长裙包裹住她完美的身材,中国风的流苏设计轻轻晃动腰间,长卷发倾泻似泼墨,她一颦一笑,仿佛是从融融月色里走出的仙子,仙雾袅袅,淡雅高贵。 众人倒吸一口气,在场以姿色出名的女星们顿时黯然失色。 而且,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泰迪。仙气之余,增添了几分娇俏。 哪里有人赶通告抱着一条狗走红毯的? 换做别人可能大家早就开始腹诽她不伦不类,但南姒落落大方往那一站,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女星们嫉恨她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男明星们个个看直了眼。 南姒莞尔一笑,对着一众痴痴的媒体记者们挥手打招呼。姿态自然,落落大方。 记者们回过神,想起这阵子网上的“元真真滚出娱乐圈”话题,纷纷上前采访,问她现在感受如何。 南姒抬眸,双目犹似一泓秋水,声音极甜极清,俏皮道:“谢谢大家的关注,我暂时不会滚出娱乐圈。” 说完,她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直接抱着通灵玉走上红毯,曼步款款,风姿绰约。 不远处,一身西装革履,神情倨傲冷漠的男人停步不前,他的目光定在某处。 天影娱乐总监跑过来,态度恭敬地请他入座。 赵晟天收回目光,语气冷淡地问:“公司刚到的tara项目,有人选了吗?” 娱乐总监点头躬腰,小心翼翼地问:“还在挑。”tara品牌高端,很多一线当红艺人纷纷竞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都想要拿下这个代言。 赵晟天点点头,指了指前方,“不用挑,就她了。” 娱乐总监顺着自家太子爷的目光看去,然后就看到了红毯上摇曳生姿专心摆pose的南姒。 58、三更合并 赵安安前脚刚走, 严煜后脚就回来了。 严之南喝得酩酊大醉, 等严煜进包厢时, 他正抱着枕头哭得伤心。 严煜瞄一眼包厢里的酒瓶子, 很是不悦,问:“你嫂子人呢?” 严之南虽然醉着,但是他一看到严煜, 酒意就醒了五成, 立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咽回肚子, 擦干眼泪重新坐端正。 他像一个犯过错的小学生, 双手搭在膝盖上, 低头喃喃道:“哥,对不起, 没替你看好赵安安。” 刚刚在电话里, 他没来得及说清楚, 只随口说了句他现在在楼顶的包厢唱歌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对于严之南的愧疚态度, 严煜投去狐疑的目光,缓缓问:“她一个人走的?” 严之南义愤填膺:“她被姜霍勾走的!哥,你要小心点, 像赵安安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就该锁在家里绑起来。” 严煜眉头皱得更深。 严之南郑重提议:“哥,要不你给赵安安装个人体gps吧, 这样就不用担心她跟野男人跑掉了。” 严煜坐下来,眼神审视严之南:“阿南,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严之南打了个嗝:“不, 我是为哥哥着想。” 严煜想了想,没继续往下问,他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人将严之南送回家,严之南不肯走,他抱着严煜的胳膊,一直说:“哥哥,你快把赵安安抓回来,不然她真的会跟别人跑了的。” 严煜刚准备给赵安安打电话,然后就发现他又被赵安安给拉黑了。 永远不长记性,说的就是赵安安这种人。 严煜正想着这次该怎么去逮赵安安,忽地手机响起,以为是赵安安,特意等了几秒,结果拿起一看,不是她。 严煜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更加深邃,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目光复杂。电话响了很久,快要挂断的时候,他才按下接听键。 “有事吗?” 女人娇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晚上可以陪我去参加聚会吗?有几个投资人一直缠着我不放,如果是你陪我一起出席聚会,他们肯定会知难而退。” 严煜犹豫着没有答应。 女人的声音有些急:“只是参加一次聚会而已,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去做。” 严煜闷了闷,声音低沉:“好,但这是最后一次。” 另一边。 赵安安和姜霍一路潇洒,两人玩得很嗨,换了一个又一个场子。 夜晚赵安安看别人发微博,才知道城里有个大party,一般人进不去,听说有新花样,入场资格都是提前发放。 赵安安提都不用提,姜霍光看她的眼神,就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连入场资格都不用拿,直接开着兰博基尼带赵安安奔赴场地。 别人都是穿晚礼服小西装,他们不一样,刚在外面玩得海,身上穿着的是小黄人情侣装,脚踩一双人字拖,仿佛刚从海边度假回来。 外面的保安想要拦,姜霍摘下墨镜,保安认出来,立马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姜医生,您请进。” 赵安安拍了拍姜霍的胸脯:“霍霍,看来你经常混场嘛,连别人家的保安都认识你。” 姜霍咳了咳,“你以为我是怎么混熟的,还不是因为要经常陪你,像我读医学,很忙的好伐,要不是为你,我才不出来浪呢。” 赵安安努努嘴。 姜霍想起什么,指着前方入口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士们,问赵安安:“安安,要不我陪你去买礼服吧,不能让你被人压了风头。” “我懒。既然来了,就直接进去呗。”赵安安放下头发,自信地甩了甩:“美人看脸不看衣服,像我这种骨皮俱美气质绝佳的it girl,穿什么都像走大秀,用得着担心被人压风头吗?” 姜霍鼓掌:“6666。” 赵安安大步往前:“我就是美丽本身,你就是帅气本身,咱俩天王盖地虎,管他直男还是小gay,通通都是裙下之臣。” 姜霍满足地挽住赵安安的手:“走吧宝贝,让我们去秒杀全场。” 等他们一进去,如赵安安所言,他们立刻成为了焦点所在。 不是因为赵安安气场爆棚的美貌,而是因为她上次和元远约会直播时爆出的直升飞机新闻。 赵安安被众多八卦爱好者团团围住,每个人都要问上她一句:“安安,严煜为什么找你要早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你倒追成功了吗?” 姜霍及时出手,将赵安安解救出来,“不好意思大家,今晚安安是我的女伴,请不要在我的女伴面前提到别的男人,谢谢。” 赵安安好不容易解脱,刚拿起酒,就被姜霍拦住,他贴心地为她换上果汁,“喝这个。” 赵安安吐吐舌,“差点忘了。” 姜霍揽住她的腰,两人往另一边去。走了没几步,赵安安看见唐既哲,立马挥手打招呼:“阿哲!” 唐既哲本来就是在人群中寻找赵安安,这会子望见她,很是开心,放下酒就走到她身边,笑意温柔:“安安,好久不见。” 他今日戴了眼镜,胳膊下夹着剧本,温和的气质,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赵安安笑道:“才一天不见而已嘛,哪有很久。” 唐既哲笑着推了推眼镜,声音轻轻柔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姜霍适时咳出声。 唐既哲假装没看到,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挽住赵安安的手,“安安,上次你不是在剧组说你很喜欢演戏吗,我连夜赶了个剧本大纲,你看看喜不喜欢,如果喜欢,我想请你接下这部戏。” 赵安安震惊脸:“阿哲你认真的吗,我完全不会演戏咧。” 唐既哲双眼弯弯笑:“我很认真,只要你愿意演,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赵安安随口问:“阿哲,为什么你会想让我去演电影啊?” 唐既哲弯腰抚上她的脸,“因为我想让你真真正正做一次我的女主角。” 灯光照耀下,镜片后唐既哲一双忧郁的眸子写满渴望与痴狂,在知道赵安安真的失忆后,他不再避讳什么。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这一次,他不会搞砸。 他的决心落在旁人眼里,成了刺眼的针,姜霍阴沉沉地出声:“唐既哲,就算你把我当死的,你总不至于把严煜也当死人吧,安安要不要做你的电影女主角,你得先问严煜答不答应。” 赵安安听到很不满,作为一名新世纪独立女性,她有必要为自己发言:“我要不要做什么,关严煜什么事啊。”她接过唐既哲递来的电影剧本,翻都没翻一下,做出ok的手势:“我接了。” 唐既哲欣喜若狂。 赵安安又加了句:“但是我最近忙,得等一年之后再说。” 唐既哲好奇问:“你在忙什么要忙一年?” 赵安安咽了咽,差点没将那句“忙着生孩子”抛出去,她及时打住,转换话题:“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欸对了,阿哲,你手上怎么有伤疤,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 唐既哲一愣。 姜霍下意识就要开口。 唐既哲瞪他一眼,姜霍想了想,抿抿嘴没有开口。 唐既哲拉下袖口,不动声色地拥着赵安安往其他地方去,“以前不小心弄伤的,安安,我们去外面透透气,顺便讨论下剧本的事。” 姜霍不干了,“喂,唐既哲,安安是我的女伴。” 唐既哲皱紧眉头,“可是从现在起,她已经是我的预约女主角。” 就在两个男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赵安安一溜烟就跑开了。 不为什么,就因为她看到了人群中最亮的那颗星。 元远一出现,在场大部分女士的眼神都被吸引过去。 元远也看到了赵安安,他瞬间忽略掉其他女士,主动朝赵安安走去:“嗨,我的头号粉丝。” 赵安安咧嘴一笑,灿烂明艳:“你好啊,大明星。” 对于明星,女人总有种向往感,尤其是像元远这样的巨星,上至百岁老太太下至五岁小女孩,没有女人不爱他的。饶是看惯了大场面的豪门千金太太们,看到他,也不由地尖叫几声。 元远,一个天生就吸粉的神奇男人。 而现在,万众瞩目的巨星,绅士般地朝赵安安伸出手,邀请她做自己今晚的女伴,姿态优雅而自信。 “今晚,能让我们继续上次的约会吗?” 女士们热辣的眼神几乎能将赵安安烧死。 赵安安喜滋滋地应下:“好呀。” 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及时迈上前,同时say no. 姜霍警惕地瞪着元远,将严煜搬出来镇场子,小声地和赵安安说:“安安,难道你还想再被直升飞机追一次吗?” 赵安安耸耸肩:“无所谓。”她想到什么,贴到姜霍耳朵边,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我想上《爸爸去哪儿》,霍霍你别拦着我实施大计。” 姜霍嘴角一抽:“我也能带你上《爸爸去哪儿》。” 其他两个男人听到,皆是一懵,“什么?” 赵安安连忙摆手,“没什么,霍霍脑子抽风,想找个男明星结婚收养孩子上节目。” 唐既哲:“我可以帮忙介绍。” 元远:“我也可以帮忙介绍。” 姜霍咬牙切齿:“谢谢你们哈。” 围绕着相亲男明星收养孩子的事,赵安安开心地聊起八卦,和唐既哲元远讨论得热火朝天。 忽然前方一阵骚动。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哪位重量级的大佬携女伴闪亮登场。 赵安安往前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笔挺西装的严煜,以及他身边的……苏莉。 众人窃窃私语。 “不是说上次严煜开直升飞机追赵安安要早餐吗?还以为他和苏莉分手了。” “看来还是苏莉手段更高一筹啊。” 苏莉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她挽着严煜的手臂,端得一脸高冷范,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扬起笑意。 她轻轻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赵安安身上。 苏莉昂了昂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过去,“赵小姐,你好。” 严煜不太自在地撇开目光。 赵安安哼一声,理都没理苏莉,直接转身就走。 接下里的即兴环节,主办方邀请在场的女士慈善走秀,走秀时需要携带自己的男伴一起。 苏莉第一个报名。 当她趾高气昂地带着严煜走上秀台时,台下看秀的观众们不由地感慨,不愧是影后,走起秀来很有范。当然了,这个范,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她的男伴。 严煜的气场,无人能敌,无论是谁,只要能得他做男伴,丑小鸭都能立即拔高成白天鹅。 台下响起阵阵鼓掌声。 赵安安鼓着腮帮子。 旁边姜霍放话说:“安安,我们也去走秀,保准比他们走得好看一百倍。” 唐既哲摘下金丝框眼镜,笑容柔和:“安安,我可以陪你。姜霍穿得太休闲,不合适,还是我陪比较合适。” 元远客气地表示:“当然了,我也可以。” 赵安安思考了一秒钟。 然后—— 她拉起三个男人,“一个怎么够,我要三个一起。” 当慈善快要闭场的时候,之前走过秀的重新上台亮相,和新登场的刚好碰一起。 就在苏莉准备再次收割全场人的艳羡目光时,忽地身后一阵大风吹来。 鼓风机呼啦啦地登场。 舞台中央,赵安安美艳亮相,即使她穿着小黄人t,破洞牛仔裤,脚踩人字拖,依然能让人在看她的第一眼,瞬间感受到美的力量。 完美的脸蛋和迷人的气质,最妙的是她那俯瞰众生的眼神,分分钟让台下的观众觉得她下一秒就要登基当女皇。 在她的身后,三个男人组成的背景墙亮眼又养眼。 唐家备受宠爱的唐既哲。 姜家说一不二的姜霍。 元家备受瞩目的元远。 三个重量级的男人加在一起,足以闪瞎全场女人的芳心。 赵安安自信地迈出猫步,每一步都刚好踩在音乐点上。 而在她的前方,苏莉正好挽着严煜往回走。 赵安安带着她的三个男人一出场,就占据了舞台所有空间。 三个男人手挽手,按照赵安安的吩咐,成功阻截所有回去的道路。 苏莉无路可走,被赵安安一步步往回逼。逼到舞台最前方的边缘地方,赵安安一叉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严煜,又看了眼苏莉,轻描淡写地笑道:“你以为就你有男人呀,你有一个,我有三个。” 苏莉望向严煜,求助似的眼神,无辜而清纯。 严煜思忖半秒,而后轻启薄唇:“不用担心,我会带你下台。” 赵安安压根不让路。 严煜没有多想,转身,直接从台上跳了下去,完美落地。 吃瓜群众惊讶地张大嘴。 严煜,竟然对存心找茬的赵安安让步了?跳舞台什么的,根本不符合严总的高傲作风! 严煜淡定地朝苏莉伸出手,“来,就一米而已。” 苏莉气得高跟鞋都没脱,就直接跳下去了,差点扭伤脚。 赵安安翻个白眼,带着她的三个男人谢幕。 角落里。 苏莉梨花带雨,哭得我见犹怜。 严煜蹙起英气的眉,犹豫半晌,最终掏出巾帕递过去,薄薄的唇往外吐出冷漠话:“假的就是假的,何必呢。” 苏莉身形一顿,她伸出去接巾帕的手悬在半空,颤抖不已:“严煜,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严煜抬眸,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寻找赵安安的身影,“苏莉,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半年期限已到,我们的事,正式到此为止。” 苏莉痛苦地捂住脸:“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给我机会,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比赵安安好一千倍,我比她对你的喜欢还要多上一万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严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苏莉,这世上的人,不会因为你对谁好,谁就必须要爱上你,之前的事,我很感激,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莉:“我想要你的爱情。” 严煜:“我已心有所属。” 苏莉哭出声,“严煜,赵安安已经失忆,她的记忆里不再有你,对于你而言,她就是一个陌生人,你宁愿继续守着一个陌生人过日子,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吗?” 严煜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用巾帕,而是用手亲自替她揩了眼角泪水:“苏莉,谢谢你为安安所做的一切,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苏莉哭得更伤心了:“你对我好,都是因为赵安安。严煜,我要你的感动,不要你的同情。” 严煜:“抱歉。” 严煜走后,苏莉又哭了一阵子,最后她情绪崩溃地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我们的约定请你不要忘记,赵安安的事,麻烦你加把劲,早点拿下她,ok?” 电话那头的男人怏怏道:“我怎么知道她会失忆,她不失忆,说不定事情早成了。” 苏莉擤了擤鼻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让赵安安主动离开严煜。” 男人:“知道了,我会放在心上的。” party结束后,严煜到处都没找到赵安安,打电话依次询问唐既哲和姜霍,甚至要来了元远的联系方式,他们都说没和赵安安在一起。 严煜又在现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只好回家,进家门前给助理打电话:“准备好启动应急措施,十二点前务必找到赵安安让她回家。” 他刚打完电话,门边就多了个人,手里端了盆水,不由分说就往他身上泼。 严煜被浇得成了落汤鸡。 头发丝上的水往下滴,严煜抹掉眼皮沾着的水,一字一字挤出来:“赵、安、安!” 赵安安撅着屁股回过头对他扮鬼脸:“臭渣男。” 严煜迈进去。 赵安安穿着睡裙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悠闲自在地吃起了水果,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从party上离开时,唐既哲塞给她一张光碟,是她这几天在剧里演的片段,一整张,全拍的她。 赵安安欣赏着自己的镜头,完全不care眼前因为被水泼了一身所以怒气冲冲的男人。 严煜瞪了她好几下,最终转身上楼。 等他换完衣服下来,已经恢复如常,心平气静地拍拍赵安安的手臂,“挪过去。” 赵安安不想跟他挨着坐,干脆整个人地躺下来,侧着身子继续观看自己的完美表演。 严煜弯下腰将她整个地从沙发拽起来。 赵安安被迫挂在严煜身上,“你这个流氓,你放开我。” 严煜冷漠脸抱着她往楼上去。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将她甩在床上。 赵安安迅速爬起来。 严煜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领带,轻而易举就将赵安安的手腕绑起来。 赵安安不动了,她紧张地瞥他一眼,“我警告你,婚内强-奸也是违法行为,你要想发泄兽欲就去找你的苏莉,别找我。” 严煜脱鞋上床。 他半躺着靠在床头,旁边赵安安已经被绑住双手的缘故只能直挺挺地躺好。 沉默数秒后。 严煜开口:“今晚的事,是我不对。” 赵安安抿抿嘴唇,气闷闷地说:“你有什么不对,反正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咯。” 严煜:“赵安安,你吃醋了吗?” 赵安安:“没有!”她顿了顿,继续说:“严先生,你也太幼稚了,难道你是想用苏莉女士来刺激我,让我吃醋吗?严先生,难道你喜欢我吗,咱俩不是契约夫妻……” 话未说完,严煜的声音落下:“对,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你当初醉酒强上我,我也可以包容。” 赵安安吓住。 这气氛不太对。 好端端地,怎么就表白了?而且这表白的措辞,听着像受害者质控罪人。 严煜转头看她,“赵安安,你知道当初我们俩为什么要隐婚吗?” 赵安安凝住呼吸:“为什么?” 严煜冷冷地望着她:“因为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赵安安呵呵笑:“反正我失忆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咯。”她反过来问他:“你既然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大家面前装作和苏莉是恋人的样子?” 严煜:“是她要求的。” 赵安安:“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她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啊?” 严煜没有急着回头,他不慌不忙地问:“请问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话,是以契约妻子的身份,还是以爱慕者的身份?” 赵安安:“你喜欢苏莉就直接说嘛,何必在我面前解释,反正我们的契约还有半年就到期,不管当初是以什么理由结的婚,反正好聚好散就是了。” 严煜皱紧眉头,直接忽略她的后半句,转而回应她的前半句:“我不喜欢苏莉。” 赵安安翻个白眼。 严煜伸手将她高举过头的双手放下来,盖上被子,关了灯,重新躺回去。 许久。 就在她以为严煜要睡着的时候,严煜的手却忽然伸了过来。 他盖住她的手背,声音低沉。 “我只喜欢你,这句话说晚了很抱歉,虽然你已经失忆,但是希望你能从现在记住这句话。”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 严煜没有再说话,他盯着她盯了一夜,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过。 赵安安被他的眼神折磨得连做梦都是他的身影。 只不过在梦里,不是严煜盯她,而是她盯着严煜。 她梦见自己会在深夜里溜进严煜的房间悄悄亲他,她会因为严煜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而激动得手抖,她会因为和严煜躺在一张床而整宿失眠。 这一夜碎梦搅得她心烦意燥,早上起来,赵安安溜进厕所给姜霍打电话。 “霍霍,我跟你说,你知道严煜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吗?” 姜霍一颗心悬起:“干什么了?不会是干你吧?? 赵安安一个白眼抛过去,“你满脑子什么思想,和谐文明点可以么,他向我表白了!表白咧,说他很喜欢我,只喜欢我。” 姜霍脸色更沉,“那你听了什么感受?” 赵安安:“没什么感受。” 姜霍松口气,他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安安,在找出你孩子他爸是谁之前,你绝不可以为任何一个男人心动,为了孩子以后的家庭生活着想,你的心,应该给孩子他爸。” 赵安安点点头:“反正这四个男人都帅气,就算是看脸,我也能看一辈子的,不亏。” 姜霍怔了怔,继而表示:“我也挺帅的。” 赵安安:“可你是gay呀,我才不要和男人抢男人。” 姜霍身形一滞。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回去,他迅速转换话题:“安安,我觉得,你现在最好从严家搬出来。” 赵安安:“为什么啊。” 姜霍故意放慢语速:“你想,严煜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向你表白?说不定他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想要先行下手麻痹你的神经,好让你放松警惕。” 赵安安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你说的很对,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一他察觉到我给他戴了绿帽子,说不定他会押着我去打胎!” 姜霍:“宝贝,听我的话,搬出来和我一起住,我保证让你在姜家住得舒舒服服,我们姜家的佣人一点不比严家差,只要你来,享受的绝对是女王待遇。” 赵安安:“可是严煜会把我逮回去的。” 姜霍的声音极具魅惑:“你和他大吵一架不就行了吗,你气他,气死他,气到他再也不想找你,最好是立马要和你离婚的那种。” 赵安安:“我想想。” 姜霍:“宝贝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哦对了,吵架归吵架,千万别说错话,露出马脚。” 赵安安点点头。 赵安安打完电话,就跑到客厅,严煜正好坐在沙发上看股市。 赵安安走过去,问:“严先生,我有话要对你说。” 严煜放下电脑,抬起头,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什么话?” 赵安安坐过去,“我仔细想过了,觉得咱俩不太合适。你的感情史太复杂,我更想找一个单纯的天真boy谈情说爱。” 严煜嘴角一抽,字字加重,提醒她:“赵安安,你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不宜再和单纯的天真boy谈情说爱。” 赵安安指了指他:“那我也不能和我老板谈恋爱。” 严煜:“认命吧。” 赵安安死命摇头:“青春少女永不屈服。” 严煜懒得理她,站起来,走进书房打了个电话。 赵安安蹑手蹑脚地趴过偷听。 严煜对电话那头说:“替太太雇十个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跟随的那种。” 赵安安一听,完了。 这他妈是要囚禁她。 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份,果然很重口。一告完白,上来就搞囚禁。 不行,她得趁保镖就位前,及时跑路。 严煜打完电话出来,家里已没有赵安安的身影。 客厅有她留下的字条:“严先生,我要去追求真爱了,请你不要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fine 加上中午更新的替换内容,今天的一万二更新到此为止。 明天见,晚安。 十二点半之前睡觉,打卡。 59、三更合并 赵安安从来没有试过飙车飚得如此快。她几乎一路冲下山的, 生怕被严煜逮住。 失忆归来后的第五天, 赵安安就再次达成了亡命天涯的成就。 从严家离开后, 她需要一个临时避难所, 她没有选择姜霍,也没有选择唐既哲,严之南直接被排除在外。 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当她开车来到山脚下的时候, 正好她想着的那个人也刚好来到她面前。 当元远从车里下来的时候, 来不及打招呼, 赵安安就已经迅速上了他的车。 她指了指前方, “大明星, 快开车。” 元远脚踩油门,摘下墨镜, 有一句没一句地往外抛话,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我想再买套房子, 所以来这附近看看, 刚巧遇见你。” 赵安安:“你是不是正好准备给我打电话,拜托我带你在这附近逛逛呀?” 元远笑容灿烂:“对,你真聪明。” 赵安安叹口气, “可惜今天我不能带你逛了, 改天吧。” 就在元远准备找话说的时候,赵安安主动交代自己的情况。说到自己与严煜关系的时候, 她下意识往元远那边瞄一眼。 元远继续开车中,嘴里惊讶道:“没想到,原来你和严煜是夫妻。” 赵安安凑近, 半开玩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元远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了揉赵安安的脑袋瓜,“我哪会知道这种隐秘的事。” 赵安安重新坐回去,车内放着的抱枕全是小猪佩奇,上面还有着她对元远星途的手写祝福语,仔细一看,车上的挂件也是赵安安的安。 赵安安笑道:“大明星,你对粉丝可真好,不但保留粉丝送的礼物,而且还送粉丝超多福利门票,我房间里现在还留着你过去送的见面会门票呢。” 元远迫不及待地往下接一句:“小傻瓜,只对你例外而已。” 赵安安顺着杆子往上爬,没皮没脸地求道:“我要离家出走,你能将我捡回去吗?” 她搓搓手,眼神天真无辜,透着一丝崇拜和期待,元远余光瞥见,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好啊。” 元远的家很大,虽然比不上严家,但也算是标准的豪宅。除了没有佣人,其他还算方便舒适。 赵安安直接拎包入住,住之前假惺惺地问一句:“不会打扰到你和你女朋友吧?” 元远:“我没有女朋友。” 赵安安大摇大摆地脱了鞋走进去,往沙发上一躺,嘻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很快地,元远发现,如赵安安所言,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说的就是赵安安。一天功夫下来,元远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就成了赵安安的佣人兼司机。她嘴里一口一个男神,但压根就没有粉丝的崇拜劲。 在赵安安身上,元远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巨星的陨落。 她以不能被人发现行踪为理由,列了一大张清单,请他采购回来。由于剧组停工几天的缘故,他将身边的助理全都放了假,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她才住进他家一天,就已经使唤了他无数次。好在入夜之后,她总算消停了。元远第n次戴着口罩从外面跑腿回来后,赵安安乖巧地上前接过他手里美味的垃圾食品。 “这家不送外卖,辛苦你亲自去买啦,大明星你真好,么么哒。” 元远累得半死,气喘吁吁,却还是要假装绅士微笑:“我应该的。”他又加了句:“只要小可爱说一句,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赵安安一边吃着垃圾食品一边表示自己的感动:“大明星,你情话说得可真动听!我要是动心了,你可得负责到底。” 元远俯下身,自然而然地捧过她的脸:“小可爱,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对你负责一辈子。” 赵安安发出铁粉标准嗷嗷叫,没羞没躁:“好呀好呀。” 元远环视一圈,最终进了自己的房间。 上锁的柜子没有打开的痕迹。 元远松口气,换了衣服,好一会才出去。 夜晚他们一起坐在客厅打游戏。任天堂最新出的游戏,两个人玩得津津有味。 “大明星,我饿了。” 元远立刻将游戏存档,放下手柄,往厨房走去,“为了庆祝你入住我家第一夜,今晚就不吃外面的食物了,我来亲自做。” 赵安安期待地在旁边看着。 结果饭菜一出锅,完全没有令人下咽的食欲。 元远试图为自己挽尊:“第一次为女孩子做饭,难免紧张了点。” 最终还是叫了外卖。 元远很是上道,虽然做饭失败,但是该表现的热情与温柔,一个不少,此刻他正拿着汤勺,一勺勺将饭菜喂到赵安安嘴边,“来,小可爱,吃饭饭。” 寻常人要是被自己的男神这样对待,只怕早就激动得晕过去。 赵安安不是寻常人,她刀枪不入:“你这样好像喂宠物狗哦。” 元远一愣,换了正常语气,“请赵大小姐吃饭。” 赵安安从他手里接过碗筷,自己动手吃,一边吃一边笑:“在你家住得真舒服,我能一直住下去吗?” 元远大方地表示:“当然可以。” 赵安安吃着吃着忽然放了筷子,像是想起什么悲伤的事。 元远体贴地问:“怎么了?” 赵安安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些难过。” 元远趁机坐过去,“为什么难过?” 赵安安擦了擦鼻尖,怏怏道:“我一想到自己失忆了,就难过。” 元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等他进一步行动,她已经主动趴过来,“我觉得周围的人好像都在骗我。” 元远一滞,小心翼翼地问:“谁在骗你?” 她趴在他怀里低低抽泣起来,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他们一个个的都有事瞒着我,我都不知该相信谁。” 元远唔一声,继续安抚她:“没关心,你总会想起来的,等你记起来了,就不会再觉得茫然。” 赵安安哭得真情实感,将泪水鼻涕擦他身上:“还好有你这个偶像给我力量支撑着我的灵魂,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哭得实在可怜,像是积压了好几天的情绪一口气爆发。他想起自己曾经扮演过的角色,也是一个失忆的人,从苏醒那一刻起,就仿若行尸走肉,与过去的自己脱节,脑海中没有感情,没有记忆。 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一般,做什么都不踏实。 元远笑了笑,抱住她,轻声道:“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赵安安回抱住他:“元远,你真好。”她擦掉眼泪,信誓旦旦:“只有你才是我值得信任的伙伴。” 元远含笑不语。 他们吃完饭之后继续玩游戏,赵安安玩着玩着就有了困意,她在沙发躺下,说自己就只睡一小会,手紧紧攥住元远的衣角,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极其没有安全感。 她张着黑亮的大眼睛望他,“元远,等以后我有钱了,我一定实现自己的承诺,包养你。” 他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小可爱,我说什么你都信吗,万一我骗你的,压根就不存在包养这回事呢?” 赵安安语气坚定:“那也没关系,像你这样的男人,就算是骗子,女人也会甘之如饴。” 她话说得甜美,一张樱桃红唇诱人至极,元远贴近:“小可爱,不可以对男人掉以轻心哦,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孤男寡女的情况。” 赵安安没有移开目光,她凝视他的眼,“你元远,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事,你要征服女人,肯定得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奉上所有。” 她一针见血,戳得他有点不知所措。元远皱紧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小可爱。” 她依赖在他身旁,缓缓睡去。 不一会,他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放下游戏手柄,低眸望她。 她应该是在做噩梦,肩头一颤一颤的,漂亮的脸蛋神情害怕,像极了一只小绵羊。 她嘴里念念有词,他贴耳去听,听见她的恳求:“不……不要骗我……” 元远呆住。 从她失忆后重新出现在人前起那天,他就一直在观察她,她比从前更加阳光灿烂没心没肺,哪里有过现在这样可怜无助的时候。 她赵安安,向来是潇洒肆意的。 元远正想得出神,忽然手机响起,他忙地掐断,转眸一看,赵安安没有被吵醒。 他松口气,给那边发去短信:“等一会我打给你。” 发完短信,他动作轻柔,试图挪开赵安安攥住他衣角的那只手,她攥得很紧,像是迫切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他费了很大劲,才将她的手掰开。 拿了毯子为她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门走进去。 元远按下回拨建。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 元远不耐烦地喊了声:“喂,苏莉,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莉声音很急:“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出三个月,定会让赵安安被你迷得神志不清,现在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要是当初在饭局上,你听取我的意见……” 元远闷了闷,没有接过她说的饭局话题:“她失忆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顿了顿,语气很是不满:“我有自己的做事风格,再说了,我也不是非做这件事不可,ok?” 苏莉沉默几秒,而后缓缓开口:“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一想到严煜今天发疯一样找赵安安,我就冷静不下来。” 元远抿抿嘴角,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赵安安在我这里。” 苏莉的声音很是惊讶:“什么?她在你那里?” 元远:“对,现在她住在我家。”他欲言又止:“苏莉,其实像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铁了心地要当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苏莉有点失控:“元远,你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真爱上赵安安了,你竟然帮她说话?” 元远皱眉不语。 苏莉在电话那头哭:“我不管,元远,求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趁赵安安在你那里,你早点搞定她好不好?我不能输给她,我真的不能输……” 元远最烦听女人哭哭啼啼。现在他听到苏莉哭,除了不耐烦,更多的是想到刚才吃饭时赵安安趴在他怀里哭的情景。 不同的女人哭起来,有些是可爱,有些是可憎。 元远一言不发,将电话挂了。 他低眸转过身,忽地发现门口多了个身影。 元远呼吸一窒,缓缓抬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可爱,怎么就睡醒了?” 客厅。 电视屏幕依旧放着游戏画面,却没有人拿起手柄继续游戏。 元远低着脑袋,气氛很是严肃,旁边赵安安双手抱肩,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元远主动打破沉默。 他长长叹口气,问:“听到多少了?” 赵安安语气淡淡的,“都听到了。” 元远想了想,开口就要解释,话未出口,赵安安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 元远深呼吸一口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随便骂。” 赵安安侧着脑袋看他:“我为什么要骂你?” 元远苦涩地笑了笑:“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你为什么不骂?” 赵安安脱了鞋盘腿坐,她挪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可是我并没有上当呀,更何况我本来就是来你家套情报的。” 元远惊讶瞪大眼,“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赵安安一脸深沉地望着他:“你的戏份,本可以在开拍十天后再进组。可是在我做了群众演员的第二天,你却提前出现了。而且在片场的时候,我无意间撞见你和苏莉在角落里聊天,你们明明认识,却在大家面前装作谁也不认识谁,在她和你说了话之后,你转头就来找我说约会活动的事。” 她故意放慢语速,语气里含了一抹小得意:“还有昨天的party,我悄悄拜托姜霍查过你的行程,昨晚你本该在城西参加品牌商活动,可是你却突然取消行程,去了party。” 元远眼里簇起笑意,“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作为你的追求者,我这样做很正常。” 赵安安点点头:“对,这些确实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元远,你太刻意了,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是香水,还是穿衣打扮,都刻意迎合我的审美,当一个万众瞩目的巨星为人失去自我的时候,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是痴爱成狂,很显然,你不是后者,元远,你这不是在追求,你是在狩猎。” 她忽然停下,猛地凑近,两人四目相对,他黑眸如夜,她眼睛弯弯,扬起微笑,“下次狩猎的时候,记得收敛你的目光。我虽然失忆,但没有失智。” 元远笑了笑,两手往沙发上一撑,慵懒地后仰,“安安,我发现你失忆之后,变得比以前聪明很多了。” 赵安安:“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样的机智。毕竟,我失忆之前,你不也没有得手吗?” 元远哈哈一笑,他笑了一会,眸光深深凝望她,“赵安安,你理解的得手,是指身体还是指心灵?” 赵安安敛起眼眸。 她直言不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饭局上?” 元远:“你就问这个?不问其他的?” 赵安安:“对,我就只问这个。” 元远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他缓缓凑近,“其实这个问题,你问饭局上的其他三个人也行,你为什么不问他们?” 赵安安:“因为我知道你目的不纯,现在我已经戳破你的真面目,你没有好隐藏的,所以问你更直接更简单。” 元远:“错,因为你也不相信其他人,对吧。刚才吃饭时你说的话,其实是真话。” 赵安安微笑着看他:“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是真是假。” 元远不再卖关子:“那个饭局,是你让我们去的。” 她皱紧眉头看他。 他坏笑着凑近,一字一字往外抛话:“你说你要和你生命中的男人们say goodbye,那天你跟疯了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他模仿她那天的语气:“谢谢你们出现过,谢谢你们的厚爱,如果曾经给你们造成过伤害和困扰,我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赵安安没说话。 元远耸耸肩坐回去。 她没有再问他话。他也就没有再往外吐话。 元远掩住眸中的一抹慌张。 即使她接着往下问,他也不一定会告诉她。 赵安安忽然站起来,指着她自己问,“难道我过去很渣吗?” 元远笑出声:“不,是你太受欢迎,太多人为你要死要活。” 赵安安绕过沙发往前去,元远急忙拉住她:“欸,你还会继续在我这里住吗?” 赵安安回头一个白眼:“你还想继续实施你的美男计啊?” 元远:“不可以吗?” 赵安安踩他一脚:“骗子。” 元远在她身后喊:“你不说像我这样的骗子,就算被骗,也甘之如饴吗?” 赵安安头也不回往房间里去:“甜言蜜语你也信。” 等她回到房间,不一会,半空中出现熟悉的白雾。 白刀又换了一身西装,挺括的黑色西装,笔直的长腿,除了披在身后的长发稍显违和外,其他完美。 她低头一瞧,笑他:“嘿,白刀大人,这不是意大利手工定制小牛皮吗?” 白刀照常拿出笔记本,面不改色心不跳:“偶尔也要穿好点。” 她脱了鞋往床上懒懒一躺,打了个哈欠。 白刀缓步上前,悄声问:“和五个男人周旋,很累吗?” 她撑起身子望他,眼里笑意满满:“别说五个,就是十个,也完全没有问题,你也不看看,你的专属任务者是谁,你以为我是外面那些阿猫阿狗吗?” 白刀快速瞥她一眼,继而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她好奇地看他:“白刀大人,你又换了新的手札本,上次那本已经写满了吗?” 白刀诚实以待:“是。” 她拿过枕头抱住:“白刀大人,我发现你这样好像偷窥狂哦。” 白刀及时纠正她的说法:“对任务者的行为进行记录,是我的职责之一,并不是偷窥。” 她闭上眼,语气淡漠:“白刀大人,你突然出现,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要给我吗?” 白刀瞄了她一眼,“我觉得你不一定需要我的消息,你似乎已经对这个世界胸有成竹。” 她含笑点点头:“在确保任务可以完成的情况下,当然要玩得开心点。我很喜欢赵安安这个身份,如果可以,我希望等我从司命轮回系统出去后,也能拥有一个类似她这样的宿主。” 白刀郑重地在手札上记下她的心愿。 她转了个身,声音又轻又浅,“白刀大人,你是特意出来和我说话的对不对。一个人在虚无里待着,肯定很孤独,白刀大人,其实你也很怕寂寞吧。” 白刀皱紧眉头,“过去有师父陪我,我不寂寞。” 她:“可是现在你没有师父了。” 白刀低下头,转身重新迈入白雾中,“我梦里有师父。” 白雾消失的瞬间,他听到那头传来她浅浅的叹息,轻得一听就断。 她说:“你还可以有其他的,只要我灵魂不灭,我能一直陪你。” 白刀身形一顿。 他走后,她无聊地抱住枕头,心想,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傻神仙。 不过,好在他年纪轻经验浅,多下点功夫,总能骗到手的。 她在地府里游荡了太久太久,她不要再回去,她要畅快地在阳光底下活着。 永远活着。 她知道,她一定可以做到的。就像她的这些宿主们,虽然死了,但还是还想再活一遍,哪怕是看别人活一遍,也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比她们好,她不需要别人帮她活。 重新闭上眼,集中精力,只用了一秒钟,她就瞬间沉浸下去。 又成了赵安安。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将门打开,门外元远穿着一身家居装,他拉她出去,“赵安安,快过来。” 赵安安困得要死,抱怨:“元远,我有起床气,我现在想干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元远:“我知道,想杀人嘛,别急,等你看完这个,你会更暴躁的。” 他将电视打开。 客厅一百零二寸的电视上,严煜一张俊脸无限放大,他一身西装革履,气质高冷,神情肃穆,“……如果你有看到我的妻子赵安安,请立刻拨打以下任意电话之一,如能提供可靠情报,必将重金以谢。” 电视右上角,出现赵安安的照片。 严煜指了指右上角:“我的妻子存在感极强,但凡她出现的地方,没有谁能忽略她的,所以请大家记住这张脸,只要你动动手指拨打电话,说不定五百万就到手了。” 赵安安差点砸电视。 元远及时拦住她,“我家的东西,请不要乱砸,我赚钱很辛苦的。” 赵安安双手叉腰,“这个男人,太霸道了!说好的隐婚呢!竟然在全国观众面前,揭露我是个已婚妇女,他简直不是人!” 元远陷入深思。 赵安安瞪他:“我警告你,别想拿我去换那五百万,你是个巨星,不能为五斗米折腰。” 元远揽着她坐下来,“消气消气,这样吧,咱俩一人二百五十万?” 赵安安:“no!” 元远讨价还价:“你拿四百万我拿一百万?” 赵安安:“喂,昨晚你还是个风流的感情骗子,能不能有点节操?我都送上门了,你怎么可以就此打住,请继续你的美男计,不要放过我。” 元远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欸,我说认真的,要是我真心追求你,你会接受我吗?” 赵安安:“我考虑考虑。” 元远忽然想起什么,他笑着看她:“说起来,你知道严煜为什么看你看得特别严吗?” 赵安安:“为什么?” 元远站起来:“哈哈,不告诉你。”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响起门铃声。 赵安安一吓,将元远拽着坐下,不让他去开门:“我靠,元远,你也太对不起我了,之前骗我,现在又出卖我!” 元远一脸委屈:“小可爱,我还没来及出卖你呢。” 赵安安警惕地指了指大门:“那门外是谁?你点的早餐外卖吗?” 元远:“也许吧。” 赵安安赶紧找东西将自己的脸捂起来,严煜的寻人启事太有威慑力,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被人瞧见后十分钟严煜就会驾着他的直升飞机赶来逮人。 结果门一开,不是外卖人员。 是苏莉。 赵安安愣住。 数秒后。 苏莉冲进客厅,赵安安下意识就拿枕头扔过去进行防御。 就在她以为苏莉是拿刀子来捅她的时候,苏莉却猛地哭起来。 赵安安拉过元远,用他当人肉盾牌,指着前方的苏莉,说:“你别哭啊,你干嘛呀。”她看向元远,悄声问:“喂,你跟她说什么了?” 不等元远说话,苏莉哭得满脸是泪:“我知道你识破元远了,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今天早上的新闻你也看到了吧,严煜竟然直接对外公开他的婚姻状况,我再也没有一点机会。赵安安,算我求你,你反正已经失忆,你把严煜让给我好不好?” 说完,她噗通一声跪下。 赵安安吓住,“苏莉,做女人得有尊严,何必为了个男人……” 苏莉仰起脸:“为了他,我连生命都可以不要,尊严算什么。” 赵安安皱起眉头。 苏莉跪着爬过来,赵安安拉着元远后退。 苏莉:“赵安安,我比你更早认识严煜,我从小就想着嫁给他,求求你,把他让给我,他和你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会幸福。” 赵安安:“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疯狂。” 苏莉擦干眼泪,“我不是有点疯狂,我已经疯了!我要不疯,我能跑去给你捐肾吗?” 赵安安怔住,信息量太大,她一时无法消化:“你说什么?” 就连旁边的元远也吓住了,“苏莉,你捐过肾?”他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难怪一年前你突然没了动静,是那个时候……” “对,就是那个时候。”苏莉站起来,她恨恨地瞪着赵安安:“赵安安,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要是没有严煜,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赵安安:“你什么意思?” 苏莉又哭起来:“是啊,你都不记得了,别人对你的好,你全都忘记了。一年前你发病,急性肾脏衰竭,严煜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在病房外守着你,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毫不怀疑,要是他的血型和你配对,他能当场把肾割下来给你。” 赵安安怔怔地看着她。 苏莉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赵安安,我要让你输给我,我要让严煜对我有所愧疚,一颗肾,算什么。” 她不甘心地望着她:“半年的时间,我以为我会有机会抢回他,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不喜欢我。” 赵安安彻底懵呆。 苏莉撕心裂肺地喊:“赵安安,你配不上严煜!他该是我的!是我的!” 60、双更合并 赵安安转过身, 她穿的是小吊带加高腰热裤, 她低下眉眼, 望着自己身上那道酷炫的纹身发呆。 原来这道纹身, 是用来掩盖伤疤的。 赵安安咬了咬下嘴唇,重新回过身,不远处苏莉已经哭花脸, 睫毛眼线全脱妆, 看起来癫狂又狼狈。 赵安安拉了拉元远的衣袖, 示意他先离开一会, 让她们单独相处。 元远想了想, 上前一个箭步,将客厅上水果篮旁边摆着的水果刀收起来, 走了没几步, 又转身回来将客厅的剪刀和花瓶全都拿走。 他趴在墙边转角处, “有需要立马喊我。你们吵架可以, 千万不要动手。”他不放心,指了指他自己:“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啃猪蹄虽过瘾, 但爱自己更重要, 生命安全第一哦。” 赵安安和苏莉同时瞪过去。 客厅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苏莉擦一把眼泪,顾不得什么女神形象, 纸巾一抹全是粉底。 赵安安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过去。 苏莉不接。 赵安安想了想,抽出一张湿纸巾, 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苏莉仰着脑袋,哼一声。 赵安安抿抿嘴,用湿纸巾替她擦了脸,苏莉没有动。等赵安安擦完了,苏莉愣住,问:“你刚刚拿的什么给我擦脸?” 赵安安:“卸妆湿巾啊。” 苏莉连忙拿出自己的包,赵安安下意识后退,苏莉抬眸瞪她一眼,刚哭过的嗓子沙沙哑哑:“你放心,我虽然讨厌你,但是还不至于要杀了你。” 苏莉拿了镜子一看,自己脸上的妆全被赵安安卸得干干净净。 苏莉又气又急,赶紧拿过气垫补妆。 赵安安没话找话说:“你素颜也很漂亮啊。” 苏莉冷笑一声,“我确实漂亮,但还是比不过你赵安安。” 赵安安小声嘟嚷:“基因彩票没办法。” 苏莉啪地一下放下化妆包。 赵安安抬起脸,正好与苏莉四目相对。 苏莉的五官,清秀精致,加上疏离淡漠的气质,既美又有特点,此时这张美丽的脸蛋上,因为妒意与绝望,而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狰狞。 赵安安想,有些事,虽然忘记了,但有些话,却还是该说出来。 她郑重其事:“苏莉,谢谢你的肾。” 苏莉红了眼。此时她已经彻底从刚才崩溃的情绪中回过神,她试图昂起高傲的姿态,却发现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再也没办法在赵安安面前趾高气昂。 给情敌下跪求情,是奇耻大辱。 苏莉的眼里又有了泪,为她自己的挫败。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苏莉强行将眼泪挤回去,“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赵安安犹豫半秒,最终还是问出来:“我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苏莉呵一声,她半哭半笑地望着她:“赵安安,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我让严煜瞒着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是因为一颗肾,才对我好的。” 苏莉说完,想起什么,怔怔发呆,缓声道:“但其实他也不算对我好,除了陪我参加聚会活动外,他从不单独和我出去。” 苏莉的眼里满是忧伤,她盯着赵安安,憎恨与厌恶换成了质问:“你嫁了他,你有那么多的时间与机会和他一起,可是赵安安,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珍惜他?” 赵安安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苏莉狠狠剜她一眼。 赵安安:“不管怎样,谢谢你。” 苏莉昂起下巴:“我说了,我不要你的谢,严煜已经替你谢过了。我只要他的感谢。” 说完,她站起来,作势就要往外面去。 赵安安愣住,问:“你这就走啦?不对说我其他的话吗?” 苏莉定在那里,她没有回头,声音怏怏的:“你觉得我要对你说什么?” 赵安安小声道:“比如说以捐肾的事为契机,希望我把严煜让给你?” 苏莉深呼吸好几下,继而恢复平静语气:“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赵安安,如果你真的要感谢我,我希望你忘记我今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虽然想要得到严煜,但是我也知道,人心是让不了的,要靠自己去争去抢,我争过也抢过,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该今天在你面前示了弱。” 赵安安站起来:“那你以后还会继续争吗?” 苏莉往外走:“你觉得我在你面前下跪过之后,还有争的资格吗?” 赵安安望过去。 来时苏莉步伐踉跄,去时她的姿态傲气,透出优雅的绝望。 元远走出来,瞥见客厅中央的赵安安一脸茫然,他贴心地凑过去:“是不是觉得很无厘头?她找你说了捐肾的事,但又不向你要求什么。” 赵安安点点头。 元远将之前收起来的东西一一重新摆好,拿了苹果削皮,“苏莉是个要强的人,那年她们家破产,她父亲上吊自杀,她母亲重病入院,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硬是一滴眼泪都都没掉,主动休了学,顶住所有的事,挨家挨户求人借钱。” 他手里的苹果削到一半,抬眸看向赵安安:“当时是严家出手帮的忙,所以她才对严煜有那么深的执念。” 赵安安接过他递来的苹果:“那她挺可怜的。” 元远笑一声:“你倒是大度啊。不过嘛,这世上有谁不可怜,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能无力的时候。其实我也劝过她,何必为了一棵大树放弃整片森林,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严煜要是想爱她,早就爱她了。” 赵安安啃一口苹果:“哎,我之前一直觉得她超坏。” 元远:“从某些方面来讲,她确实是很坏。不过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跑去给你捐肾,这要换做是我,捐个屁,直接让你死掉不更好吗。男人丧妻,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赵安安噎住。 元远叹口气,耸耸肩:“所以说,女人啊,就是狠不下心。”他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你知道她之前为了让我早日俘获你的芳心,还去找了大师弄什么姻缘药,让我给你下药,你说是不是特搞。”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嘴。 赵安安:“下药?什么时候的事?” 元远摇头:“没有的事。” 话音落,忽地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赵安安呆住,“不会是苏莉又杀回来了吧?” 元远从沙发上跳过去,“哦,应该不是苏莉,我刚打了电话,让严煜来接你。没想到他行动这么迅速。” 赵安安瞪大眼,作势就要往楼上跑。 门已经打开。 身后传来严煜低沉的嗓音:“赵安安。” 赵安安缓缓转过身,“嗨,严先生。” 严煜挥挥手指。 十个黑衣保镖快速上前,赵安安逃无可逃,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架着抬出屋子。 身后元远喊:“严先生,别忘了给我打钱。” 严煜冷冷一回头:“打钱没问题,但是请你以后别再打我妻子的主意。” 元远笑着没有回应。 赵安安被抬进车,严煜面无表情,为她系好安全带,他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对前面的司机发号施令:“开快点。” 车内气氛很是恐怖。 赵安安瞥一眼严煜,弱弱说:“刚才苏莉来找过我了。” 严煜呼吸一滞。 赵安安继续往下:“我知道捐肾的事了。” 严煜回眸,他黑曜石的眼睛闪过一抹慌张,随即恢复镇定,“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回报过她了。” 赵安安:“其实,你完全可以悄悄告诉我的,虽然你答应过她,但是……” 严煜猛地打断:“赵安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愧疚?” 赵安安:“嗯,遇上这种事,无论是谁,只要是正常人,总会觉得有负罪……” 话未说完,她的脸忽然被严煜捧住,他冷峻的脸神情复杂,一字一字对她说:“赵安安,就算苏莉不要求我瞒着你,我也会瞒着你,赵安安你记着,你没有欠任何人的,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赵安安一怔。 这种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很熟悉。 熟悉得像是她每天都在对自己说的话。 严煜喃喃低语:“你只要做好被爱的准备就行,其他的事,有我。” 赵安安低下脑袋,她老老实实告诉他:“严煜,这是我失忆的第六天,我脑子里有一大堆谜团想要解开,可是我无从下手,我知道你瞒了我事,我也瞒了你事,所以就算扯平了。”她深呼吸抬头问他:“我想一件件理清楚,你愿意帮我吗?” 严煜没有急着回答,他抓住重点,问:“你瞒了我什么事?” 赵安安鼻孔张大。 数秒后,她淡定地表示:“没什么,就是我六天没拉屎,便秘而已,怕你嫌弃。” 严煜扫了扫她的肚子。 赵安安赶忙转移话题:“当初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啊?” 严煜眸光深深盯着她:“因为你要和我离婚,我不肯答应。” 提起离婚的事,严煜眼眸一黯。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阴雨天,一回家,就看到赵安安面容肃穆地坐在沙发上,她将离婚协议递给他,告诉他,她要跟他离婚。 他和她结婚两年,从来都看不透她,她要怎样,他就让她怎样。 可是这一次,离婚,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在她提离婚前,他本来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捅破最后一层纱——她吻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强吻了他。 赵安安从来都不会跟他一起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 她口头上说着对他的喜欢,可是她从来没有把她自己当做是他的妻子。 就连苏莉提出要求后他和苏莉一起出席聚会,她都假装无动于衷。她一次都没有问起过,即使他跟她提起的时候,她还笑着说:“没关系的啦,不要怕我误会,你们好好玩。” 她提离婚的时候,他问过她,是不是因为苏莉。她说不是。 她告诉他:“要不是当初咱俩一夜情,你坚持要娶我,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他气得快要炸开,却还是保存了最后一丝理智,给了她空间与时间。 他以为她会冷静下来。 结果,一个半月后找到她,她却失忆了。他既生气,又高兴,生气是因为还没弄清楚她为什么提离婚的原因,高兴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忘掉她要离婚的想法了。 严煜稳住情绪,迅速瞥她一眼。 赵安安问:“不对啊,咱俩不是契约夫妻么,如果我要离婚,你净赚十亿,多划算,干嘛不答应。” 严煜不自然地撇开目光,他咳了咳:“那份契约书,是假的,为了增加可信度,所以说是半年到期。” 赵安安:“哈!我就知道是假的!你这个内心丑陋的男人!竟然伪造假的契约书骗我!” 严煜一本正经:“但我们确实签过契约。” 赵安安眨眨眼:“什么契约?” 严煜:“卖身契约。”他拿出手机,相册里调出一张红手印的合同纸张照:“你喝醉酒的时候,逼我签下的。” 赵安安咽了咽:“谁卖谁?” 严煜:“我卖你,价值人民币一元钱。” 赵安安的声音弱下去:“可你从来都没有将这个给我看过咧。” 严煜收起手机,“嗯,我独家珍藏,反正你醒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赵安安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问出声:“严煜,你之前几天对我那么冷淡,是因为还在气离婚的事吗?” 严煜双手抱肩,看向窗外:“对。” 赵安安贴过去,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我觉得我以前应该是喜欢你的。” 严煜哼一声:“你岂止是喜欢我,你是迷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总是悄悄跑进我房里偷吻我的事吗?” 赵安安努努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分房睡啊?” 严煜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闪过一抹无奈。 “因为你不肯。” 从他娶她的第一天起,他就发现,她很奇怪。 她眼里写满对他的喜欢,可是一旦当他表现出想要靠近她时,她就会后缩。 在赵安安心里,被人喜欢,似乎是件极其有负担感的事。 他们结婚两年,却还停留在情侣的暧昧期。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她远离他,只好耐着性子,一点点磨。还好,她似乎乐在其中,不再像结婚初期那样,他多看她一眼,她就能立刻跑回房。 真是可笑。 当初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严煜回过神,重新牵紧她的手,“李医生正好回国,拖了几天,今天正好顺便让他给你检查下。” 赵安安有点颤抖:“检查什么?” 严煜:“也对,你忘了。”他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每隔三个月就要去医院检查一次,这次因为失忆的事,所以提前去检查吧。” 赵安安有种想跳车的冲动:“能让我去姜家的医院吗?” 严煜:“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预告: 李医生:“严先生,恭喜你,严太太怀孕了。” 关于这个故事风格,我写快穿本来就是因为可以最大限度地挑战不同的文风题材,老是一种写法一种文风,很容易写腻,不太适应的仙女们抱歉啦,你们可以等下一个故事哦。 啊,下个故事先写哪个好呢。 今天的更新就到这里啦。 下章是久违的手工防盗章(我在考虑要不要固定手工防盗),19号12:00替换,手工防盗章买过的都知道啦,正文替换内容,字数只多不少,比正常买便宜一点,买了还想买~ 晚安安 61、隔壁的南姒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哦。 这里是隔壁《迷人的她(快穿)》南姒大人在本文中的专属频道——手工防盗频道。正文《豪门娇妻》十二章正文内容将于20号日12:00替换,字数只多不少,比正常购买便宜,买了还想买~ 即将起飞的美航m5678, 提示登机的声音在空气里晃荡。 聚在配餐处的乘务人员忍不住往头等舱多看两眼。 一般来说, 像他们这种到处飞的人, 见过的美女多得去了, 瞧过也就忘了,像今天这位美得惊心动魄的,还是头回见。 仿佛造物者将所有的心思都费在她身上, 她光是懒洋洋地往那一坐, 周遭的一切就变得高级起来, 像是昂贵典雅的世界名画, 连带着他们这群路人都熠熠生辉。 金发碧眼的俊俏男乘务员大着胆子上前问候, 蹩脚的中文连说了几遍。 “亲爱的小姐,请问您是明星吗?” 恭维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夸她长得像明星, 很显然, 甜嘴的男乘务员深谙此道, 他眨着碧蓝的眼睛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坐着的人似乎并不按套路出牌, 她微微昂起下巴,恰到好处如天鹅般的脖颈线条引人遐想,娇美的声音透出迷人的魅力:“是啊, 你是来要签名的吗?” 男乘务员一愣, 是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除非地球上所有经纪人瞎眼,否则绝不会让如此尤物泯然人间。 他沉浸在她自信的笑容里,傻头愣脑地蹲下身, 以觐见女王的姿态请求:“请将您的名字留在我的心口。” 南姒勾起唇角一笑,毫不吝啬地在男乘务员衬衫胸口处签下自己的明星大名。 享受够众人的目光,她重新戴上墨镜,刚才艳若桃李的妩媚瞬间化成冰霜皓雪,透着只可远观不可近的气场。 作为差一点就能统领十界的尊祖,南姒对自己现在这个境况很不满意。 十界那帮龟孙子说得好听,送上通灵玉供她赏玩,谁知她刚拿到手便和这破玉元魂合一,除非完成破玉自带的修炼系统,否则根本无法脱身。 通灵玉感受到她对十界仙尊们的怒气,瑟瑟发抖地安慰:“众尊也是为了主人好,让主人在此增长修为潜心修炼。” 南姒差点没一巴掌震碎它,但是这破玩意已经融入她的元魂,她打它就是打自己。 这样想想更气了。 “我需要修炼?十界之内,有谁打得过我?无非是惧怕我,找个理由将我暂时关起来罢了。” 通灵玉吓得不敢开口说话。它早就听过南姒的名头,如今相处,更是惧怕万分。 传说中的大魔头……虽然很貌美……但是再美,她也是令十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啊! “你随便翻的什么任务,这个女的有我一半好看?” 通灵玉弱弱回答:“已经是这个世界的顶尖相貌……” 南姒翻个白眼,“可见低等世界的气运有多差,连个像样的美人都孕育不了。” 话虽这么说,她已经快速翻看起宿主的记忆。 宿主元真真,十六岁进娱乐圈,十七岁成为最年轻影后,突如其来的名气令她压力重重,随后接拍过几部雷片,之后一直在母亲的指使下活跃综艺圈,凡是挣钱多来钱快的行程都接,渐渐成为过气女星,到死都没有再拍过像样的作品。 无论从事业还是感情来看,元真真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然而,造成她失败人生的,除了她自己不争气外,还有她的母亲元凤美。 元凤美本来是个模特,傍上富商做了情妇,分手后带着元真真这个私生女靠抚养费过活。本来元真真应该有个寻常人的人生,但因为元凤美染上赌博的癖好,元真真为了还债才有了进入娱乐圈的契机。 元真真演戏很有天分,误打误撞拍的小成本电影竟然一举夺下影后桂冠,母女俩的日子本该好起来,但由于元凤美喜好赌博,元真真一直被当做赚钱工具为她还钱养活她,逐渐断送了大好星途。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在元真真彻底过气后,为了维持以前的奢侈生活,元凤美唆使元真真睡遍各大制片人,元真真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只能走上睡星的道路,一举沦为十八线小睡星,最后染上艾滋而死。 南姒附身时,正好是元真真从戒断院出来的日子。此时她已经沦落为三线,更悲剧的人生紧随其后。 说起戒断院,元真真因为爆红后压力重重,不停地赶通告,加上失恋的打击,染上药瘾和酒瘾,要不是经纪人坚持,恐怕元凤美还舍不得将元真真送到美国戒断康复所疗养。 任务目标,就是彻底消除宿主的怨气。而成为知名女星,是消除怨气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唯一条件。 元真真的任务有无数人做过,只要能够消除一半怨气就算达成任务,但真正能彻底消除怨气的,让宿主满意的,至今没有一个。 “这么简单的任务,你也敢派给我?”在南姒看来,要想消除元真真的怨气很容易。 通灵玉赔笑:“话虽如此,但至今没人能让元真真彻底满意,所以她的怨气任务一直徘徊在司命轮回系统里。” 南姒轻哼一声,发出不屑的笑声,“那些蠢钝如猪的修炼者,如何能与我这等尊者相提并论。” 这般自大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是事实。通灵玉却不服气,这里的世界不能动用任何法力,它暗搓搓等着看南姒如何被打脸。 飞机闭舱,客人全部登机完毕。 南姒这时才注意到,本该坐到她旁边的人,远远隔着过道,另换一个舱位。 反正头等舱也就他们两个,对于客人的换座要求,乘务员当然一口应下。 过道那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墨镜,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依旧可以感受到他与众不同的清秀气质,露在外头那双瘦削净白的手,让人不禁猜想这双手的主人该是怎样一个俊俏的男人。 通灵玉提醒:这个男人,对你的好感值,为负。 南姒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对宿主的厌恶程度,所以她只轻飘飘瞥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没施舍目光。 韩宴这几天一直睡不好,上飞机后,他的紧张程度更是达到极点。 作为国内娱乐圈最当红的实力派,他的人气堪称国民度爆表。一个随便发张照片都会登上微博头条的男明星,此时出现在毫无行程活动的美国,而且还和过气女星同处一列航班回国,要是被人拍到照片,肯定会引来铺天盖地的绯闻。 韩宴叹口气,要不是为偿还元真真经纪人的恩情,他绝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跑来美国接她。 明明这段地下恋已经画上句号,她却还是要死要活,甚至在他提出分手后闹自杀。这次染上药瘾酒瘾从戒断院康复后,迟迟不肯出院,放话要让他来接,不然不回国。 这是他谈过最后悔的一段恋爱,经纪人王军嘲笑他是自毁身价。确实,和元真真这种咖位的女星交往,传出去别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韩宴皱起好看的眉头,手指轻轻扣着额头,长时间的安静让他很不适应,以往只要他和元真真单独相处,她一定会使出各种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本以为飞机上和她见面后,她会再次试图挽留恋情。 然而除了刚才那冷淡的一瞥,她再也没有看过他。 想通了? 韩宴仍不敢放松警惕,他很担心这又是元真真耍的花招。 六个小时的飞行后,元真真依旧没有动作,仿佛头等舱坐着的就只她一个人。舱内睡意弥漫,韩宴此时已经褪下厚实的伪装大衣,谨慎起见,依旧戴着口罩遮面。 小睡过后的热燥蔓延全身,清隽的面庞因急促呼吸而渐染红粉,眉目更显干净白皙,他松开领口,衣服下是紧实的胸膛。 口碑与人气爆棚的演技派韩宴,是目前娱乐圈所有男星的标杆。作为最年轻影帝,无论是身材管理还是气质管理,都甩同年代的男星一大截。 南姒感受到那边投来的目光,内心毫无波澜,闭眼继续忽略。 虽是如此,她依旧能被原身宿主这一刻的情绪感染。 初恋的力量无穷大,元真真真心托付的人就是韩宴,她曾经强烈地想要退隐幕后嫁给韩宴为他结婚生子,那样的日子是她梦寐以求的。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和韩宴分手的事实,她总觉得有一天他们可以复合。 苦苦纠缠的姿态既可怜又恶心,就算后来韩宴公开羞辱她是睡星,她都不曾说过他半句坏话。 元真真盼着韩宴回头看她一眼,但是南姒并不。 她任由韩宴探究的目光流连忘返,始终不曾有过半分回应。 韩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只是随意一瞥,那张他不再喜欢的脸,如今却顾盼生辉,她闭眼安静坐在那里的样子,沉稳祥和,却又透出不予相符的妩媚,仿佛相同的五官不同的人,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引人注目的气质。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女明星。 通灵玉提示:“很多人都会选择从韩宴入手,和韩宴结婚生子是消减怨气的捷径。” 南姒嘴角一扬,闭眼休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并没有搭理通灵玉。 直到下飞机,南姒始终和韩宴保持零交流状态。 反倒是韩宴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往这边瞧。 南姒将他当做透明人,拎着随身行李包直接进入机场卫生间。 通灵玉好奇问:“你要干嘛?” 南姒风情万种地捋一捋耳后头发,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露肩红裙,拍拍粉底,画个红唇,随意将卷发往脑后一散。 简单的换装,却让人焕然一新。 通灵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魔头真的没有使用任何法力吗!怎么这人被她一穿,整个地就不一样了。 南姒懒得跟它解释。她是十界尊主,气运自然与旁人不同,她附在宿主身上,宿主再烂的气运,被她元魂一照,也得蓬荜生辉。 她踩着高跟鞋,妖娆万分地走出去。 门口等候着的韩宴迟迟没有离去。或许是担心元真真躲在卫生间犯药瘾导致他无法交差,又或许是他想看看元真真是否忍得住不缠他,总之不管怎样,他往门口一站就没离开过。 直到她出现在眼前。 一袭红裙恰到好处地点缀她的婀娜身材,精致的面容画着淡妆,依稀可见白嫩的肌肤纹理,素净的脸本该清纯灵透,却偏偏抹上一张复古红唇,无辜与挑逗并存,仿佛天使与魔鬼的化身,别出心裁的性感。 韩宴下意识想起过去床上旖旎的时光。 高冷儒雅的影帝忍不住咽口水,他艰难地移开目光,掩藏住紊乱的气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质问:“你穿成这样,故意想引起记者注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你同搭一列航班?元真真,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 62、二更 赵安安一脸黑人问号脸, 吓得手抖身颤, 手机直接掉进马桶。 那头姜霍的声音加大:“安安, 你先别生气, 听我解释……” 赵安安盯着马桶洞发呆三秒,而后嫌弃地按下冲水键。 算了,重新买个吧, 不拣了。 赵安安恍恍惚惚走出卫生间, 沙发上严煜仍然沉迷在他的取名大法中。他抬眸望她一眼, 见她神情呆滞, 皱眉问道:“怎么了?” 赵安安强装镇定, 摆摆手:“没事。” 严煜:“手机呢?” 赵安安:“不小心掉厕所里了。” 话音刚落,严煜的手机响起, 他迟疑片刻, 按下接听键。几秒后, 严煜将手机递给赵安安:“找你的。” 赵安安还陷在姜霍的大实话里, 脑子不太清醒,她傻傻地从严煜手里接过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严之南的声音:“赵安安,你为什么关机!” 赵安安一吓, 看向严煜, 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直觉促使她站起来就往楼上跑。 严之南在电话那头说:“赵安安, 你是在跑步吗?孕妇要小心注意,不要随随便便跑,万一跌倒了怎么办, 谁来负这个责任?!” 赵安安正好爬上二楼,对于这位傲娇的小少爷,她不是很care,“干嘛啊,你有话就直说,我跌不跌倒关你屁事哦。” 严之南声音一滞,大概是气到了,不一会他的语气正经起来:“赵安安,当然关我事。”他停顿片刻,问:“我哥在你旁边吗?” 赵安安:“不在,我在房间里。” 严之南重重松口气:“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到负责任,我觉得我有必要对你负起责任。” 赵安安咽了咽,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擦,不是吧? 就在严之南要说出口的时候,赵安安先行一步替他说了出来:“严之南,你不会想说,我肚子里的孩他爸,是你吧?” 严之南唔一声,略显青涩的声线清丽澈亮:“对,就是我。” 赵安安艰难地扶住墙壁,几乎窒息。 严之南:“既然我已经成了你肚子孩他爸,有些话我要对你说清楚。赵安安你听好了,我一点都不厌恶你,我很喜欢你,我没喜欢过女孩子,第一次喜欢人,对象是我自己的嫂嫂,所以我很痛苦,我觉得自己是个龌龊的人,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父母,简直不配为人。” 在赵安安出现之前,他最喜欢的人,是哥哥。可是赵安安出现后,他最喜欢的人就换了对象。很多个夜晚,他暗搓搓地躲在被窝里想,都是她的错,都怪她太可爱,所以才惹得他喜欢她。 他看得出来,哥哥很喜欢她。可是他不确定她喜不喜欢哥哥,毕竟当初他们结婚,是因为一夜情。 哥哥终于肯结婚,爸妈很高兴,儿媳妇长相好气质佳,虽然家世不如他们家,但好歹也是小富之家出来的娇养女,有见识学历高。更何况,赵安安这个人,生来就有让人喜欢的天赋。 就在严之南准备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时,赵安安及时打住他的自我人生检讨:“严之南,凭什么你说你是我孩子他爸,我就得相信你?” 严之南有些急,她几乎都能听见他在那头跺脚:“就是我啊!” 赵安安:“我不信,你别耍我。” 电话那头,严之南急得要去撞墙。 他知道,她不和哥哥同房的。哥哥喝醉酒的时候,曾经悄悄告诉过他。她很怕和人有亲密接触,亲一下抱一下可以,但是再进一步,就很难跨过去了。 有一次他在哥哥家做客,偷听到她和别人打电话说:“如果身体有了羁绊,那么这份羁绊,要么变成无趣的腻烦,要么变成浓烈的喜欢,这两样都令人害怕。” 他有发微信问过哥哥,问孩子多大了,哥哥告诉他是一个多月,算日子,正好是那晚的事。 严之南下定决心:“赵安安,你等我一下。” 赵安安一愣,没来得及问他要干什么,严之南就将电话挂了。 赵安安坐在房间的柔软大床上,缓缓抚上自己的肚子。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片空白。 赵安安叹口气,告诉肚子里的孩子:“娃啊,你说你这小蝌蚪找爸爸的经历有多坎坷,要么就是一个都找不到,要么一跳跳四个出来。” 佣人来敲门,“太太,你有客人。” 赵安安:“谁啊。” 佣人:“是一个明星。” 赵安安彻底懵呆。 果不其然,元远也是来找她说孩子他爸的事。 元远蒙得严严实实,戴了口罩墨镜,头发有点凌乱,大概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不远处严煜一身西装,站姿笔挺,手里拿着辞典,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来。 赵安安赶紧将元远拉进房。 严煜在外面喊:“赵安安,你干什么,孤男寡女,你给我出来。” 赵安安:“我肚子里有宝贝,算不得孤男寡女,五分钟就好,五分钟我立马就出来。” 严煜在门外咬牙切齿:“两分钟。不然下次你有客人来,就别想见。” 赵安安懒得搭理严煜,迫不及待看向元远。 她先找好一个扶墙的姿势以防自己腿软,做好准备好,问:“来,说吧。” 元远开门见山,指着她的肚子:“你肚里的宝贝,我的。” 赵安安已经彻底放飞自我。 她唱起了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 孩子有个好看的爸就行。 赵安安耸耸肩:“昨天你说的得手,是指这个吗?” 元远皱了皱眉:“我想应该是的。” 门外响起野兽拍门一般的声音。 赵安安做个嘘的手势,将门打开。 严煜怒气冲冲地扫了眼元远的下肢,而后瞬间平静下来,他恢复平日高冷的模样,牵着赵安安往外去,“有客人来,怎么可以在屋内招待,这不礼貌,下回不要再这样了。” 赵安安回头看元远一眼,示意他将嘴巴闭紧。 严煜难得好脾气一回,对元远笑:“元先生,你还有事吗,没有事的话……” 元远:“其实……” 后面的话硬生生被赵安安的目光堵回去,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严重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她想过了。 她反正没什么良心的,当然是怎么轻松怎么来。这五个人谁是孩他爸都不重要,重要的她是孩他妈就行。 这里面,严煜最有钱。而且他又是她的合法老公,这接盘侠,他绝对当之无愧。 她挤眉弄眼,示意元远早点离开,但是元远却假装没看到她的暗示,反而转头和严煜说:“孩子需要胎教,尤其是音乐胎教,我唱歌挺牛逼的,免费给你们给胎教老师?” 不等严煜答话。元远已经亮嗓唱起来。 巨星就是巨星,不但演戏富有天赋,而且连唱歌都犹如天籁之音。 赵安安听呆了。 严煜沉思片刻,低沉性感的嗓音缓缓开口:“ok,你可以留下来,一百米外开嗓,不准和我太太有任何肢体接触。” 元远:“完全没问题。”说完,他朝赵安安抛个媚眼,严煜冷声道:“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元远闷了声。 fine,为了他的孩子,这口气,他忍了。 就在元远成功取得胎教资格的时候,另一位音乐界领军大拿匆匆赶来。 严煜一愣,“阿南,你来干什么?” 严之南噗通一声就给严煜跪下,长啸:“哥,我对不……” 话未说完,就被赵安安一巴掌甩过去。 由于紧张,她手停不下来,连开两弓。 严之南两边脸高高肿起,委屈得泪水都掉下来,“你干嘛打我……” 赵安安:“严之南,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给人下跪!我得好好替你哥教你做人的道理!” 严之南张着朦胧泪眼望过去。 赵安安站在他的正前方,嘴唇使劲地闭合,说着唇语,他看了好几下,总算看清她想说出来。 ——闭嘴。 严之南瞬间意识到什么,打个嗝,从地上爬起来,正好对上严煜审视的目光。 换做平时,严之南被严煜这么一瞪,他早就掏心掏肺,什么话都往外抛出来。但是今天不一样。 严之南眼神坚定地扫了眼旁边瘦瘦白白的赵安安,他的视线从她扁平的小腹一掠而过。 严煜:“阿南?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严之南擦了擦眼泪,他乖巧地遵从赵安安的意愿,开口撒谎:”我缺钱,想求你给我点零花钱。” 严煜转身拿起沙发上的笔记本,一顿敲击键盘,严之南的手机响起叮的短信声。 是转账成功的提示短信。 严煜:“下次要零花钱,别跪,我们严家的男人,缺什么都不缺钱。”他狐疑地看向严之南:“阿南,最近是不是练琴太辛苦,哥觉得你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严之南绷紧身体:“没。” 话音刚落,严之南瞥见前方的赵安安,她正一脸轻松地弯腰挑水果吃,在她的身后,巨星元远正扯着嗓子唱歌。 严之南想起什么,立马改口道:“哥,我确实状态不好,能让我搬进来住几天吗?” 严煜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慵懒地摊开在沙发靠背上:“当然可以。” 赵安安差点噎住。 严煜又道:“元远,你是不是也想搬进我家住几天?” 元远震惊脸:“可以吗?” 严煜:“当然可以,只要你守规矩。” 元远激动:“严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严煜含笑不语。 他转过头对赵安安说:“我改主意了,决定多找几个人陪你,怕你嫌无聊,家里多点人正好热闹,你要不要将姜霍也喊来住几天?” 赵安安看着严煜一脸温和的笑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小气老公。 他是不是哪根筋不对? 严煜朝她招招手,赵安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拉着她坐下,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贴在她耳朵边小声地问:“觉得我很奇怪?” 赵安安点头。 严煜怜爱地点点她的鼻尖:“知道我为什么奇怪吗?因为我要当父亲了,我高兴。” 他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在她给姜霍打电话的时候,严煜顺便让她把唐既哲也叫上,但是得让他签一份人身安全免责书,以防他再次受到刺激自杀。 唐既哲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你严煜,我已经不是年少时的我了,当年的事我也很后悔,给安安造成了阴影,真的很对不起。” 以防万一,在唐既哲进门前,严煜特意找了个心理医生给唐既哲做心理测评,然后才将他放进门。 严煜回头问赵安安:“你ok吧?” 赵安安:“我失忆了,当然ok,我现在看到他就跟看到街上的陌生人一样。” 入夜。 严家客厅。 四个男人排排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 我以后!要开一个长篇类似这种,我和五个男人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了,我得先把排队等着的那些给写了。 对了,和大家说一声,六月初本来是要开另一篇快穿,但是我想休息下,所以就将新的快穿挪到八月份再开,先双开另外两篇中篇吧。一篇古言小妖精《媚骨天成》,一篇现言小甜饼《她身娇体软》。已经在专栏里的六月双开类别下放着,文荒的仙女们可以点进去瞄一下。这篇是写到五月底完结的。新文双开是同时6月12号开张,到时候也会通知的。 今天的更新就到这里了。 包中午的替换章,今天的九千更新送上。 下一章依旧是手工防盗,早买早赚,提前买比正常买便宜点,因为正文替换内容多很多。正常替换时间是21号12:00,如果有特殊情况要推后,会提前在文案和评论里标明,么么哒。 最后,晚安啦。 63、隔壁的南姒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九千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隔壁南姒在本文的专属频道,正文《豪门娇妻》第十四章将在21号12:00替换,注意,此章节无需再次购买,只需要替换之后刷新即可哦。如果替换时间推后,将会在文案和评论下面提前通知。 手工fangdao章节早买早赚,买了还想买~比正常购买便宜些~因为正文字数比fangdao章字数多~ 即将起飞的美航m5678, 提示登机的声音在空气里晃荡。 聚在配餐处的乘务人员忍不住往头等舱多看两眼。 一般来说, 像他们这种到处飞的人, 见过的美女多得去了, 瞧过也就忘了,像今天这位美得惊心动魄的,还是头回见。 仿佛造物者将所有的心思都费在她身上, 她光是懒洋洋地往那一坐, 周遭的一切就变得高级起来, 像是昂贵典雅的世界名画, 连带着他们这群路人都熠熠生辉。 金发碧眼的俊俏男乘务员大着胆子上前问候, 蹩脚的中文连说了几遍。 “亲爱的小姐,请问您是明星吗?” 恭维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夸她长得像明星, 很显然, 甜嘴的男乘务员深谙此道, 他眨着碧蓝的眼睛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坐着的人似乎并不按套路出牌, 她微微昂起下巴,恰到好处如天鹅般的脖颈线条引人遐想,娇美的声音透出迷人的魅力:“是啊, 你是来要签名的吗?” 男乘务员一愣, 是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除非地球上所有经纪人瞎眼,否则绝不会让如此尤物泯然人间。 他沉浸在她自信的笑容里,傻头愣脑地蹲下身, 以觐见女王的姿态请求:“请将您的名字留在我的心口。” 南姒勾起唇角一笑,毫不吝啬地在男乘务员衬衫胸口处签下自己的明星大名。 享受够众人的目光,她重新戴上墨镜,刚才艳若桃李的妩媚瞬间化成冰霜皓雪,透着只可远观不可近的气场。 作为差一点就能统领十界的尊祖,南姒对自己现在这个境况很不满意。 十界那帮龟孙子说得好听,送上通灵玉供她赏玩,谁知她刚拿到手便和这破玉元魂合一,除非完成破玉自带的修炼系统,否则根本无法脱身。 通灵玉感受到她对十界仙尊们的怒气,瑟瑟发抖地安慰:“众尊也是为了主人好,让主人在此增长修为潜心修炼。” 南姒差点没一巴掌震碎它,但是这破玩意已经融入她的元魂,她打它就是打自己。 这样想想更气了。 “我需要修炼?十界之内,有谁打得过我?无非是惧怕我,找个理由将我暂时关起来罢了。” 通灵玉吓得不敢开口说话。它早就听过南姒的名头,如今相处,更是惧怕万分。 传说中的大魔头……虽然很貌美……但是再美,她也是令十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啊! “你随便翻的什么任务,这个女的有我一半好看?” 通灵玉弱弱回答:“已经是这个世界的顶尖相貌……” 南姒翻个白眼,“可见低等世界的气运有多差,连个像样的美人都孕育不了。” 话虽这么说,她已经快速翻看起宿主的记忆。 宿主元真真,十六岁进娱乐圈,十七岁成为最年轻影后,突如其来的名气令她压力重重,随后接拍过几部雷片,之后一直在母亲的指使下活跃综艺圈,凡是挣钱多来钱快的行程都接,渐渐成为过气女星,到死都没有再拍过像样的作品。 无论从事业还是感情来看,元真真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然而,造成她失败人生的,除了她自己不争气外,还有她的母亲元凤美。 元凤美本来是个模特,傍上富商做了情妇,分手后带着元真真这个私生女靠抚养费过活。本来元真真应该有个寻常人的人生,但因为元凤美染上赌博的癖好,元真真为了还债才有了进入娱乐圈的契机。 元真真演戏很有天分,误打误撞拍的小成本电影竟然一举夺下影后桂冠,母女俩的日子本该好起来,但由于元凤美喜好赌博,元真真一直被当做赚钱工具为她还钱养活她,逐渐断送了大好星途。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在元真真彻底过气后,为了维持以前的奢侈生活,元凤美唆使元真真睡遍各大制片人,元真真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只能走上睡星的道路,一举沦为十八线小睡星,最后染上艾滋而死。 南姒附身时,正好是元真真从戒断院出来的日子。此时她已经沦落为三线,更悲剧的人生紧随其后。 说起戒断院,元真真因为爆红后压力重重,不停地赶通告,加上失恋的打击,染上药瘾和酒瘾,要不是经纪人坚持,恐怕元凤美还舍不得将元真真送到美国戒断康复所疗养。 任务目标,就是彻底消除宿主的怨气。而成为知名女星,是消除怨气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唯一条件。 元真真的任务有无数人做过,只要能够消除一半怨气就算达成任务,但真正能彻底消除怨气的,让宿主满意的,至今没有一个。 “这么简单的任务,你也敢派给我?”在南姒看来,要想消除元真真的怨气很容易。 通灵玉赔笑:“话虽如此,但至今没人能让元真真彻底满意,所以她的怨气任务一直徘徊在司命轮回系统里。” 南姒轻哼一声,发出不屑的笑声,“那些蠢钝如猪的修炼者,如何能与我这等尊者相提并论。” 这般自大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是事实。通灵玉却不服气,这里的世界不能动用任何法力,它暗搓搓等着看南姒如何被打脸。 飞机闭舱,客人全部登机完毕。 南姒这时才注意到,本该坐到她旁边的人,远远隔着过道,另换一个舱位。 反正头等舱也就他们两个,对于客人的换座要求,乘务员当然一口应下。 过道那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墨镜,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依旧可以感受到他与众不同的清秀气质,露在外头那双瘦削净白的手,让人不禁猜想这双手的主人该是怎样一个俊俏的男人。 通灵玉提醒:这个男人,对你的好感值,为负。 南姒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对宿主的厌恶程度,所以她只轻飘飘瞥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没施舍目光。 韩宴这几天一直睡不好,上飞机后,他的紧张程度更是达到极点。 作为国内娱乐圈最当红的实力派,他的人气堪称国民度爆表。一个随便发张照片都会登上微博头条的男明星,此时出现在毫无行程活动的美国,而且还和过气女星同处一列航班回国,要是被人拍到照片,肯定会引来铺天盖地的绯闻。 韩宴叹口气,要不是为偿还元真真经纪人的恩情,他绝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跑来美国接她。 明明这段地下恋已经画上句号,她却还是要死要活,甚至在他提出分手后闹自杀。这次染上药瘾酒瘾从戒断院康复后,迟迟不肯出院,放话要让他来接,不然不回国。 这是他谈过最后悔的一段恋爱,经纪人王军嘲笑他是自毁身价。确实,和元真真这种咖位的女星交往,传出去别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韩宴皱起好看的眉头,手指轻轻扣着额头,长时间的安静让他很不适应,以往只要他和元真真单独相处,她一定会使出各种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本以为飞机上和她见面后,她会再次试图挽留恋情。 然而除了刚才那冷淡的一瞥,她再也没有看过他。 想通了? 韩宴仍不敢放松警惕,他很担心这又是元真真耍的花招。 六个小时的飞行后,元真真依旧没有动作,仿佛头等舱坐着的就只她一个人。舱内睡意弥漫,韩宴此时已经褪下厚实的伪装大衣,谨慎起见,依旧戴着口罩遮面。 小睡过后的热燥蔓延全身,清隽的面庞因急促呼吸而渐染红粉,眉目更显干净白皙,他松开领口,衣服下是紧实的胸膛。 口碑与人气爆棚的演技派韩宴,是目前娱乐圈所有男星的标杆。作为最年轻影帝,无论是身材管理还是气质管理,都甩同年代的男星一大截。 南姒感受到那边投来的目光,内心毫无波澜,闭眼继续忽略。 虽是如此,她依旧能被原身宿主这一刻的情绪感染。 初恋的力量无穷大,元真真真心托付的人就是韩宴,她曾经强烈地想要退隐幕后嫁给韩宴为他结婚生子,那样的日子是她梦寐以求的。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和韩宴分手的事实,她总觉得有一天他们可以复合。 苦苦纠缠的姿态既可怜又恶心,就算后来韩宴公开羞辱她是睡星,她都不曾说过他半句坏话。 元真真盼着韩宴回头看她一眼,但是南姒并不。 她任由韩宴探究的目光流连忘返,始终不曾有过半分回应。 韩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只是随意一瞥,那张他不再喜欢的脸,如今却顾盼生辉,她闭眼安静坐在那里的样子,沉稳祥和,却又透出不予相符的妩媚,仿佛相同的五官不同的人,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引人注目的气质。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女明星。 通灵玉提示:“很多人都会选择从韩宴入手,和韩宴结婚生子是消减怨气的捷径。” 南姒嘴角一扬,闭眼休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并没有搭理通灵玉。 直到下飞机,南姒始终和韩宴保持零交流状态。 反倒是韩宴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往这边瞧。 南姒将他当做透明人,拎着随身行李包直接进入机场卫生间。 通灵玉好奇问:“你要干嘛?” 南姒风情万种地捋一捋耳后头发,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露肩红裙,拍拍粉底,画个红唇,随意将卷发往脑后一散。 简单的换装,却让人焕然一新。 通灵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魔头真的没有使用任何法力吗!怎么这人被她一穿,整个地就不一样了。 南姒懒得跟它解释。她是十界尊主,气运自然与旁人不同,她附在宿主身上,宿主再烂的气运,被她元魂一照,也得蓬荜生辉。 她踩着高跟鞋,妖娆万分地走出去。 门口等候着的韩宴迟迟没有离去。或许是担心元真真躲在卫生间犯药瘾导致他无法交差,又或许是他想看看元真真是否忍得住不缠他,总之不管怎样,他往门口一站就没离开过。 直到她出现在眼前。 64、双更合并 如果知乎发起问题, 孩子拥有五个爸爸, 是怎样一种感受? 赵安安绝对可以拿高赞。 和五个男人同居的生活, 很好很强大, 基本就是世界围着她转。赵安安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有人争先恐后去摘。 赵安安每天笑嘻嘻, 生活超级热闹, 一点都不无聊。她发现严煜挺坏的, 她现在差不多看出来了, 严煜之所以肯同意让其他四个人搬进来住, 很大程度是想当面ntr. 她数过了,严煜一天至少要秀十次恩爱, 而且他秀恩爱的技巧满分, 完全就是不动声色的恶意满满。 怀孕第三个月的时候, 赵安安仍然没有恢复记忆。她已经不再执着于找回记忆。 她不喜欢自寻烦恼。快活就行。 被人爱, 是件快活的事。 努力付出才能得到爱的人,让人同情,对女孩子而言, 宁愿没心没肺, 也不要做那个令人同情的人。赵安安手里攥着五颗真心,她不需要做什么, 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享受。 随着日子的流逝,赵安安的胎象越来越稳健,很快就到了可以做亲子鉴定的时候。 奇怪的是, 五个男人,谁都没有想要主动做亲子鉴定的意愿。 在严家住的这段时间,其他四个男人显然已经慢慢意识到,他们住进来的目的都是同一个——奔着做爹。 但是孩子亲生爹只有一个。 赵安安私底下找姜霍,将她收集到的毛发交给姜霍,拜托他尽快做个亲子鉴定。 和其他四个男人的不闻不问装鸵鸟状态,显然姜霍要积极很多。 赵安安刚说完,姜霍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往医院去,安排人在病房照顾赵安安,离开前郑重表示:“安安,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结果话一说完,转头他就把赵安安给的四个毛发袋全给丢垃圾桶了。 年轻医生好奇来问:“姜医生,没有男方dna,怎么进行下一步?” 姜霍:“不用进行下一步,直接出报告就行。” 年轻医生:“姜医生,这样不太好吧。” 姜霍:“医院是我家开的,我说怎样,就怎样。” 夜晚姜霍带着赵安安回去,有种旗开得胜的凯旋感,进家门前,他拉住她,神情认真:“安安,孩子爸要是我,你能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和孩子吗?” 赵安安:“你现在不就在照顾我和孩子吗?” 姜霍凑近,“安安,难道你还爱严煜吗?就算失忆了,依然还是爱他?” 赵安安如实以告:“霍霍,我只爱我自己。”她低垂眉眼,长睫如扇,肌肤雪白,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说到失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它是件好事。人没了记忆,也就不会被过去的自己羁绊住脚步,失去记忆,没有任何负担地重活一遍,潇潇洒洒,干净利落。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了。” 姜霍愣了愣,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由地往里扣紧。 是啊,是件好事。 很久以前,他就在想,要是赵安安没有烦恼没有心理负担该多好,没有母亲的陪伴,没有父亲的关爱,从小在病房成长的赵安安,自信又自卑,表面嘻嘻哈哈,内心比谁都脆弱敏感。 加上唐既哲的事,她的成长经历注定了她不敢像个正常女孩子那样去爱去享受。 他大学时之所以选择学医,为的就是赵安安。她总是生病,她很怕麻烦别人,但如果他是医生,她是病人,那么他照顾她,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她和严煜结婚后,曾经悄悄打过电话给他,她在电话那头叹气,“霍霍,你说他为什么要娶我?三天两头的就要带着我跑医院,他不嫌累不嫌麻烦吗? 他当时回她:“所以你嫁给我就好了啦,我们家开医院,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她笑嘻嘻回他:“我嫁给谁都是个麻烦。” 男人们借宿在严家的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人敲开严煜的房间门。 姜霍约严煜到后花园散步。 之前的相安无事,不代表内心无所波动。姜霍深呼吸一口气,直接和严煜摊牌:“我希望你和安安离婚。” 严煜手里夹根烟,没有点燃。自从赵安安怀孕后,他就戒了烟。此时习惯性地摆弄一根,捻在手里,只玩不抽。 严煜脸上波澜不惊,他什么都没问,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离。” 姜霍往前一步,做好挨揍的准备:“安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严煜瞄他一眼,深黑的眸光如寒夜般冰冷,“不要自作多情。” 他丢了烟,双手搭在领带上,往里束紧,西装挺括,转身往回走。 姜霍不甘心,他开口喊住他:“严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老婆被我睡了,难道你还要继续守着她吗!” 严煜单手插在西裤兜里,背对着姜霍,身影在花园壁灯下拉得长长细细,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反而冷静得令人害怕。 他说:“姜霍,你可真自私。” 姜霍走上去,他试图拦住严煜:“严煜,我不信你会这么大方,你是不是酝酿什么复仇计划?我告诉你……” 话未说完,对面严煜的眼神落下来。 姜霍止住,不由地后退一步。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但是严煜的气场却压得他无法与之直视。 严煜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从始至终,安安都是我的妻子,娶她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也不是屋子里其他几个人。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你们什么心思吗?不点破,只是因为想要看你们笑话罢了。” 姜霍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严煜发起攻势。他迈开四十四码小牛皮鞋,一脚踩上姜霍的鞋尖,面上神情从容不迫,薄薄的唇仿若刀片,每个字都透着尖酸刻薄:“看了三个月,还没死心吗?这世上,除了我,不会有谁比我更适合和赵安安在一起,我和她有两年的夫妻生活,你有什么?” 姜霍胸口一闷,他倔强地昂起下巴:“严煜,自从她失忆那天起,我们所有人的起跑线都已经归零,大家都一样,更何况你们的夫妻生活,连小情侣同居都算不上。” 严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眼里涌起一抹嘲讽的意味,盯得姜霍头皮发麻。 严煜:“刚才你说你和安安发生过关系,是指安安约你们出去喝酒的那天吗?” 姜霍一顿,继而点点头:“对。” 严煜靠得更近:“你是不是想说,安安喝醉了,所以才和你发生了关系?” 姜霍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个之所以然,只能一味地咬紧牙关:“是。” 严煜抬手随意地拍了拍他的侧脸,“姜霍,你可真豁的出去,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姜霍站直了身体。 来之前他已经想清楚,反正迟早是要摊牌的,现在安安的胎已经稳下来,他一刻都不想再等。 他知道,他是害怕赵安安突然想起来,那么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姜霍:“我把姜家的医院送给你,你和安安签离婚协议。” 严煜轻笑起来,像是黑夜中隐藏着的吸血鬼,他笑道:“姜家的那点子产业,你觉得我能瞧上?姜霍,你未免太看不起赵安安在我心中的价值了,她要是知道你和我说这种话,你说她会怎样?” 姜霍愣住。 严煜低头,他贴在姜霍的耳边,好心提醒:“她赵安安,生是我严煜的人,死是我严煜的鬼。她就算喝醉酒一百遍,和她酒后乱性的那个人,也只会是我。” 姜霍攥紧拳头。 许久,等严煜远远离去,姜霍才从愤怒与嫉妒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他本是来刺激严煜的,却反过来被严煜刺激了一番。 但是没关系。 他还有王牌在手。 没过几天,鉴定报告出来,不等赵安安开口,姜霍就主动拿着亲子鉴定报告回了严家。 严煜不在客厅,其他三个在陪赵安安打麻将。 姜霍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将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放,正经严肃:“你们过来下,我有重要的事宣布。” 赵安安刚好糊个清一色,赢得满盆钵满,她高高兴兴地站起来,立马就有佣人相扶。 “什么事呀?看你急得一头汗。” 姜霍的目光从赵安安的肚子一掠而过。她瘦,肚子四个月了还不怎么显形,衣服一盖,根本看不出。 其他三个男人已经坐定,就等着严煜了。 姜霍:“严煜哪去了?” 赵安安指了指楼上:“他在洗澡,你要等他吗?” 姜霍哪里等得及,他一颗心紧张得都快跳出来,他打开文件袋,没有递给赵安安,而是摊开在茶几上,“这是安安肚子里孩子的亲子鉴定。” 一共五份,他按照名字分别递出去。 五份里,只有一份是匹配的。 赵安安往前看去,唯一匹配的文件上,名字那栏,写着姜霍两个大字。 严之南第一个跳脚,“这不可能!安安的孩子,明明是我的!” 唐既哲摘下眼镜,眼神忧郁,眉头紧锁:“不,她的孩子,是我的。” 剩下一个吃水果的元远:“我以为是我的咧。” 姜霍捏住他的那份匹配报告,一字一字,声音清亮有力:“事实摆在眼前,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孩子的爸爸,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话音刚落,楼上严煜的声音传来:“姜霍,你托人在亲子鉴定上动过手脚了吧,医院是你家开的,亲子鉴定在你家做,你要搞事,轻易而举。” 一针见血。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瞪过去。 严之南奶声奶气嘟嚷:“哇,姜霍,你也太卑鄙了。” 唐既哲深沉脸:“姜霍,你这样做,就有点不择手段了。” 元远继续啃苹果。 严煜悠闲自在地从楼上下来,他刚洗过澡,穿着白色浴袍,五分湿的黑发在灯光照耀下,浓密发亮。 严煜在沙发上坐下,冲赵安安勾了勾手指。 赵安安思忖半秒,立马坐过去,牢牢抱住他这颗大腿:“老公。” 严煜揽住赵安安的肩头,漫不经心地说:“瞒了我这么久,现在总该说实话了吧。” 赵安安心头一咯噔,条件反射性地表示:“老公,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煜:“乖,我没让你说,我是让他们交待。”他指了指姜霍:“姜霍已经交待过,你们三个随便谁起个头。” 赵安安心里一沉,索性埋头扎进严煜怀里,她手里握着手机,准备随时叫救护车和警察。 事已至此,大家也就懒得遮掩了。 严之南第一个跪下,哭得泪流满面,检讨自己不是人,最后不忘加一句:“哥,如果你要将我赶出严家,我无怨无悔,但是我想照顾安安,希望你能成全我们两个。” 唐既哲:“严煜,你想怎么报复都行,但是请你不要迁怒到安安身上。” 严煜看一眼元远。 元远正在啃最后一口,差点噎住,他的话简单朴实:“我希望你郑重考虑下,孩子是无辜的,不要让孩子没有爸爸。” 严煜点点头,他冷峻的面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所以说,你们都认为自己那一天在饭局上和安安发生了关系,对吗?” 赵安安羞耻地抱牢严煜,眼见就要按下急救车的电话。 忽然严煜开口:“她那天,是不可能和你们其中任何一人在一起的。因为,那一晚,将她从饭局上接走的人,是我,陪了她一整晚的人,也是我。” 四个男人瞪大眼。 姜霍:“可是那天我明明是在酒店房间里醒来的……” 严煜:“你们都喝醉了,我这个人一向体贴善良,叫了酒店服务。” 严之南泪眼汪汪:“哥,我可是你亲弟弟……” 严煜面无表情:“二十三不小了,破个处正好,免得你以后没有经验慌手慌脚。” 姜霍不相信,他冲过去:“就算再怎么醉,我也不可能认错人!” 严煜勾起一抹浅笑,他指了指角落里窝着的元远:“这个,你就要问他了,看他那天,给你们下了什么药。” 元远被点了名,浑身一颤。 所有人都瞪着他。 元远笑得不太自在:“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本来是想给安安下姻缘药的,哪里想到她会把一杯酒分成五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药里面,含了致幻剂。” 众人石化。 赵安安一脸惊喜:“所以那一晚我就只睡了一个男人而不是四个男人!” 严煜懒懒地往后一躺:“对,就只睡了我一个。” 那晚她喝醉酒,加上吃了假药的缘故,特别热情,热情得可以用粗暴两个字来形容。他全程都是躺着的那个。 她坐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说:“严煜,你不能喜欢我,我是个病秧子又是个扫把星,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和你结婚,你该有个正常的妻子过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忧心自己的妻子什么时候突然就发重病死掉。” 这两年她进医院,她父亲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全是他陪在她身边。 她身体有缺陷,心理又有障碍,他尝试着靠近,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娶她的时候,在她耳边发誓,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她以为她瞒了自己的情况,但又有什么瞒得住他,他一早就做好准备,这条路再辛苦,他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别的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不是。他们仅有的两次夫妻生活,全都是在她喝醉酒的情况下进行的。 他喜欢她醉酒的样子。 她会主动凑他怀里,扒他的衣服,热情似火。 他恨不能烧死在她身下。 第一次她睡了他,他们结了婚。第二次她睡了他,他却不敢再进一步。 她和他提了离婚,他说过给她时间和空间,他怕她知道后,会更加惊恐,不再有挽回的余地。所以,第二天天没亮,就独自离开。 他等着她主动回家。他会选一个恰当的机会,告诉她那晚发生的事。却没想到,事后再见,她已经失忆。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怀了孩子。 天大的好事啊。 严煜指了指大门:“现在真相大白,我没有兴趣再陪你们玩下去,请你们这群无关人士立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揭露完赵安安为什么会失忆这个最后谜题,这个故事就要落下帷幕啦。 明天晚上的章节是新世界的故事。 下一章手工防盗,明天中午替换之后是豪门娇妻大结局。 65、一个鬼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早买早赚,今天接客的是苗苗。正文《豪门娇妻》大结局将在22号12:00替换,此章节无需重新购买,只要在22号替换时间之后刷新即可。 对fangdao文感兴趣的仙女们指路专栏《如愿》,小短篇,可免费全文观看。 1.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都说临死之人会出现幻觉, 听到或看到奇怪的东西。 我揉揉眼, 尼颉又变成一只半透明的幽灵——浮在半空的那种。 即使这样, 他的脸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我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他身上白衬衫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白玉兰味的蓝月亮。 很多次我问过我妈,做好事为什么不求回报? 施恩于人, 事后就该绞尽脑汁地索要。 我要的不多, 只要尼颉以身相许。 五年前尼颉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时, 我脑子里就有这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上了他。 可惜这件事想了五年, 至今都未如愿。 我这人优点多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如鼠。 比如现在, 纵使他离我只有咫尺之隔, 我稍微撅个嘴就能掠夺他的初吻, 但我还是停下了。 他猛地回过头, 这一动作几乎让我心脏病发。 他应该能看到我颤动的睫毛以及微张着大嘴巴子尝试亵渎他的可耻模样。 尼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迟钝。 “你饿了?” 我咽了咽口水, “嗯, 饿了。” 他没有迟疑,合上电脑, 往厨房走去。 按新世纪好男人的标准,尼颉这种,属于五星级稀有。出得厅房下得厨房, 挣得票子舍得花钱,最重要的一点——他帅。 “今天吃药了吗?” 他说的是抗抑郁药,我身体没病,脑子有点病,但是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但尼颉并不怎样想,他依旧将我当个病人。 我尝试抗议,“不用吃了,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他放下碗筷,一双黑亮眸子盯过来,我屏住呼吸,心潮澎湃地接收这不可阻挡的雄性魅力。 “苗苗。” 天杀的,为什么我妈会起这么土气难听的名字? “乖乖吃药。” 温柔至极,他只有哄我的时候才会这样说话。 谁能抵抗,反正我是不行。 我连饭都顾不上吃,跑去药箱里拿药,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吞了好几片药丸。 尼颉满意地对我笑了笑,他的眼里有星星,闪闪全为我发光。 “等会我要出去,你好好工作,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 我不喜欢出门,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所有我需要的东西,尼颉都会给我。 除了他自己。 最近我迷上古装剧,特别喜欢千里送夫的情景。 他出门的时候,我站在玄关,双目饱含不舍,犹如望夫石。 “陌生人敲门别开,有事就发信息给我。”他一句句嘱咐,特意指了指对面,“新搬来的邻居有点奇怪,你别搭理。” 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尼颉走后,我在屋里欢快地转圈圈。所有的电器全都打开,我喜欢玩按钮,灯一明一亮的感觉特别好玩。 门铃声响起。 大概是他忘记拿东西。 我凑到猫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波浪卷瓜子脸,穿着华伦天奴去年的款式。 “你好,请问哪位?”我看多了犯罪心理,下意识闪过一系列罪案现场。 “你好,我是住对面的,搬来有两个月了,想着来邻居这拜访一下。” 哦,原来是对面那家奇怪的邻居。 为了人身安全着想,我当然—— 不会放她进来的。 “现在不方便,改天我去看你吧。” 邻居女人点头离去,隔着走廊,她忽然回头看了一下。 那眼神怎么说呢…… 仿佛能透过门看到我一样…… 我吓得打个寒颤,立马打了暗锁三步两跳蹦回客厅。 看了几集电视剧,刚才的事被狗血情节冲淡。 我坐下来工作。 现代科技真好,人窝在屋里根本不需要出门。 大概是因为病的原因,尼颉说我不必工作,他挣的钱够养活我们俩。 话虽这么说,但我不想拖累他,和一个抑郁症患者住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至少不能在经济上再加重负担。 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网络码字工,我很喜欢和读者分享自己的暗恋心得。 每次写文,男主角都带着尼颉的影子。 她们喜欢看,我也喜欢写。 我打开电脑,在文档上敲下新文的题目 ——《如愿》 2. 这几天尼颉回来得有些晚。 我有些不开心。 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仍旧像哄孩子一样哄我吃药。 我不喜欢吃药,当着他面塞进嘴里的药,转身我就全吐了。 每个月末,我和尼颉回家探望父母。 虽然尼颉还没有正式成为我名义上的老公,但显然我妈已经将他当女婿。一进门亲热的劲头,我看了都自愧不如。 尼颉指着我,“苗苗说想吃糖醋排骨,嘴馋。” 我妈真偏心,向着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看一下,“妈今天一早就去菜市场称排骨,保证让你吃个饱。” 我爸从书房走出来,“苗苗来了啊。” 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跟我妈吵架了,他眼睛有点红红的。 尼颉牵着我在沙发上坐下,“上次我说的事,二老……” 我竖起耳朵,没听全,我妈就开口打断:“我们知道,没关系的。” 尼颉叹口气。 我妈又说:“我们别在这说,苗苗还在呢。” 尼颉似乎并不在意我会听到些什么,他顿半秒,指了指书房,“那我们进去说。” 事有蹊跷! 我蹑手蹑脚地趴到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是我对不住你们二老。” “……没关系……钱会继续打到你账户……尽力就好……” 我想起尼颉常看的股市行情,他是个聪明人,挣钱快,懂得投资。 难道我爸妈给钱让他帮着炒股吗? 很有可能。 大概是亏钱了吧。 我算算自己账户里的稿费,凑凑稍微能补个缺。 他们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我将尼颉拉到一旁,悄咪咪地说:“你怎么这么傻,炒股亏了和我说啊,我那有钱,你直接和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会对你印象不好的啦。” 尼颉沉默半秒,抬手像揉猫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取财有道,我不拿不该拿的钱。” 一顿饭吃完很开心,我妈大概是老了,总是一遍遍地问:“吃饱了吗?还要盛饭吗?” 我摸着肚皮,“吃饱了,要减肥,不吃了。” 我妈又要问。 尼颉笑道:“苗苗要减肥,下次再来吃。” 我妈点头,而后叹道,用我青春期听过千万遍的口气说:“减肥伤身体,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离开的时候,我妈不忘揩女婿便宜,握着尼颉的手说:“我给苗苗买了新裙子,夏天到了,她就爱臭美。” 我翻个白眼。 哼,不知道的还以为尼颉才是她亲儿子呢。买裙子这种事,跟我说就好了嘛,干嘛非得扯着尼颉的手说。 回家的路上,我也想挽他手,但又怕被他瞧出什么。 于是就假装摔了一跤。 “脚痛。”我厚颜无耻地指着自己的腿。 尼颉怀疑地扫了扫。 本来我只是想借势让他扶一下,没想到,他直接就蹲下去要背我。 大街上人多,我趴在尼颉背上,脸烧得像猴子屁股。 我不要脸地问:“他们干嘛都看着人家啦。” 尼颉:“嫉妒。” 我往上一窜,更加大力地抱住他的脖子。 左蹭蹭,右蹭蹭,恨不得一口将他吞进去。 大概是夜色旖旎迷人眼,我鼓起勇气问:“尼颉,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呀?” 很久他都没有回答我。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缓缓闭上。 迷糊之间,我仿佛听到他的声音:“……怕伤心……” 伤心……尼颉真傻…… 找我呀,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伤心的。 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什么都像是浮在半空中,不太真切。 邻居女人又来了。这一次她带了蛋糕。 她今天涂了大红色口红,应该是dior999。我也喜欢这支经典款。 “在吗?” 大概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的视野,她的身影没有重影,我很高兴,觉得自己又恢复正常的视力。 这一次我开了门。 她显然想要进门的,可是脚刚踏进来,忽地又收回去。 “你命真好。”她羡慕地笑了笑,说话有点不着边际:“要是我老公也有你老公的本事就好了。” 老公。 她将尼颉误认为我老公了。 嘿嘿。 66、二更 谷雨沉沉, 满兜一夏的热燥缓缓顺着水汽散开来, 寺庙后面有片花圃, 沾了疏雨, 花开得如锦繁华。 丫鬟紫砚换好了衣裳,战战兢兢地挽着包袱,走一步往前后探两眼, 生怕被人发现。 鹅卵小路滑, 她一个不留神, 脚下踩滑, 眼见就要摔倒。 还好有人及时搭了一把。 细细白白的如葱玉手, 柔若无骨,宛若凝霜雪的皓腕上一对金玉镯, 扶她的时候, 镯子磕在一起, 清亮悦耳。紫砚抬眸看, 望见一张琼姿花貌的脸,穿了丫鬟的衣裙,却依旧难遮其风采盛姿。 紫砚掩住眼中的惊艳, 恭敬地喊了声:“云主子。” 云寐扶着她往前, 声音柔柔软软:“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紫砚将包袱递过去:“都在这。”她想起什么,又道:“外面的都已经打点好了, 主子不必忧心。” 云寐含笑颔首,“那就好,辛苦你了。” 彼时她们走入花丛深处, 从花圃穿过去,松柏大树后墙,有道窄窄的小门。从小门出去,就是下山的路。 越是往前走,紫砚就越是害怕。 主子今天要做的事,一旦暴露,对她们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她问:“主子,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云寐拿起手里的帷帽,轻薄的纱遮住乌发,垂至腰间。隔着帷纱,她的笑容如涟涟新月,朦胧神秘,“我当然会回来。” 紫砚咬唇喃喃道:“那就好。”她看着眼前的弱柳美人,迟迟未能移开目光,心里生起一股为其赴汤蹈火的勇气:“主子,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云寐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庞,娇媚的嗓子极具魅惑:“乖,你记着,我不但会回来,而且还会带你一起回宫。” 紫砚痴痴地点头。 送到小路尽头,云寐示意她留步,独自一人踏花而去。 灰青色天际低沉欲坠,与寺庙发白旧墙连成一线,从花藤拱门下迈出去,总算又见着点碧色,是常青的参天松柏。 她轻挪莲步往前,忽地听见身后有谁唤她,声线澈亮,语气犹豫,不知该唤她什么,最后省略了称谓,“你现在要去作甚?” 云寐低眸一笑,没有回头,“白刀大人,你现在才出现,是不是晚了点?” 白刀腾空而起,落到她跟前。 他穿了身新袍子,蓝白色相间的锦斓翡衣,万年披肩的长发此时以玉冠簪戴,是她这个世界男子时兴的装扮。 他抿起薄薄的唇,手里握着一扎竹简,如实以告:“我去做了套新衣裳,赶回来时,晚了点。” 平素他都会第一时间和她出现在任务世界中,这一次却没有。他觉得她似乎已经完全对司命系统的业务熟练,即使他不在跟前,也不会怎样。 他看她一眼,心想,或许还是他太乐观,没有他的起始陪伴,她可能不太习惯。 白刀往前更近一步。 她看出他的心思,说出的话比蜜还甜:“新衣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他心满意足,礼尚往来:“你很配你的新宿主。” 她媚眼一斜,眸中泛起淡淡的笑意,抬手至半空,高度刚好足够抚上他衣襟。 她不以为然地说:“白刀大人,不是我配她,是她配我,世间女子,无一副皮囊能与我原有的美貌比肩。空有一身倾国色,却无一缕媚魂骨,再好看的女子,也只能是俗物一个。能得我来入住她们的皮囊,是她们的幸事。” 她越来越自大了。 他却不再厌恶。仿佛已经默认,她说的话,皆是实话。 白刀不动声色地一拂而过,半空中出现她早该得到的天眼画面。虽然他来得晚了点,但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过一遍。 不等他开口,她先一步接过他的官腔话,半开玩笑半嘲讽,仿佛在抱怨他来晚了:“我的宿主,叫云寐,是云家的小女儿,云家素来与皇家有结亲的旧例,云父宠爱小女儿,有意让小女儿云寐坐上皇后之位,但是云家的嫡长女云容却私底下求云寐,说自己从小痴恋皇帝,求云寐将皇后之位让给她。” 她瞄他一眼,嘴唇微微撅起,他立马识趣地往下接着说:“云寐本就不想卷入深宫斗争,于是就将这门婚事让了出来,另外定了桩寻常亲事,只求一人白头偕老。却不想,云父死得早,云寐未来得及出嫁,被皇后云容以守孝三年为由,命她推迟出嫁的事,守孝不到一年半,男方忽然解除婚约,云寐被云容召进宫中,从此被迫成为宫中人。云寐这才知道,原来同父异母的云容一直都对她怀恨在心,求来皇后之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作践她。” 云寐让出皇后之位,原本是想平淡度日,不想嫁得有情郎的心愿落空,反而沦落成为深宫人。深宫日子难熬,她做了宫妃,却从来没有机会面圣。 她进宫那日,云容凑在她耳边告诉她:“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除了脸一无是处,我要让你一辈子孤独老死,夜夜对镜落泪至天明。” 皇帝甚至宠爱云容,云容越发有恃无恐,她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拿云寐作筏子,后来更是时常逐云寐出宫,将云寐赶至寺庙带发修行。如此反复,长年累月,云寐不堪重负,最终撑不下去,一杯毒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含恨死去。 白刀:“要想达成任务,必须完成宿主的一个心愿。” 她早就知道:“夺走云容最为看重的皇后之位与皇帝宠爱。” 白刀:“是的,完成这个,就可以达到及格线。” 后宫被云容把持,孤军作战,根本找不到机会冲出重围。后宫里的其他人知道她是皇后厌恶的人,也不会和她结成同盟,她要想完成任务,必须另辟跷径。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刚好碰上云容发脾气将她赶到寺庙,她在寺庙住了一个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前朝后宫向来脱不了干系,云家如今是云容同父同母的嫡兄做主,云容之所以能得到宠爱,其中大半是她哥哥的功劳。 那是云容的哥哥,不是她的。 她必须有自己的靠山。 在这个男人当家做主把持朝政的世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征服男人,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佛寺小门边站了个僧人,一袭海青百衲僧衣,清癯身条。 隔了一段路,云寐轻柔唤那僧人的俗家名:“卫深!” 僧人回过头,一张白俊的脸,神情冷清,叹一声“阿弥陀佛”,道:“小僧法号虚灵,世间并无卫深此人,施主莫要唤错。” 她碎步跑上前,一双手搭上去,遂了他的愿,改口喊:“小女子见过虚灵大师。” 虚灵打开小门,铁锁已经发绣,门上尽是灰尘,吱呀一声两道木门开,他余光睨,瞥见她小心翼翼提了裙,生怕被门槛上的泥泞弄脏裙角。 这条下山的道,与另一旁的康庄大道不同,隐蔽而窄小。他们走在石板路上,旁边郁郁葱葱的草木交织错杂,她一直提裙抬脚,走路姿势笨拙,为的就是不弄脏衣物。 虚灵犹豫片刻,弯下腰去:“上来罢。” 她愣了一会,继而高兴地趴上去,“卫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虚灵脚步略微停滞,他清透的声线显出几分不自在:“佛法无边,施主莫要大惊小怪,还有,小僧法号……” 不等他说完,她哎呀呀嘟嚷起来,“知道,你叫虚灵嘛,可我还是习惯叫你卫深,你剃光头发穿了百衲衣,也还是卫深。” 虚灵不再执着于纠正她的称谓。反正今天说完,明天她还是会照旧喊他卫深。 他稳稳当当地背着她下山,她一双小手从他肩头垂下去,舒展手心,拂路边枝条上的嫩叶。风从她的指缝间漏下,她侧脸抵在他的后背上,柔柔地说:“卫深,我有点害怕。” 他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衢今日来寺中为老母亲祈福,没有带侍卫,行踪神秘,只带了几个家仆。 他亲手为萧衢敲的木鱼念的经书,所以知道,萧衢下山时,将会从哪条路经过。 他挡不住她,也不能挡她。 她有她要走的路。 虚灵放缓步子,漫不经心地抛出句:“我会隐在暗处,一直看着你。” 她往前蹭了蹭,双手往回收,搂住他的脖颈,“你见过萧衢了吗?他长什么样?好看吗?是个好相与的人吗?” 虚灵闷了声:“待会你一见,便知道谁是萧衢,他往那一站,气势如云。这样子的人,注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又问:“你确定此法行得通吗?万一他不上你的当?”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不,他一定会上我的当。” 他也就不再往下劝。 山下安排的人已经就绪,云寐拿了银子出来,虚灵在旁边看着。他惊讶于她的老练,哪里有半分露怯的样子。 时间差不多了,眼见就要行事,虚灵退至暗处,她没再回头看他。 前一秒还在和人说说笑笑,下一秒听到马蹄声,立马变了神色。 林间风声大,呼啦啦卷起落叶声,道路沾了雨水,骏马奔腾,溅起泥泞。 萧衢纵马疾驰,修劲挺拔的腿夹紧马背,宽肩窄腰,一袭交枝团花紫袍金燕靴,英姿飒爽,自风里劈过,飙发电举。 林间除了风声,马蹄声,还夹杂着女子的呼救声。 萧衢皱眉望去,不远处的大树下,几个流氓地痞正围着个女子,那女子惊慌失措,叫的中气十足,歇斯底里,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救命啊!救命啊!” 身后的几个家仆问:“主人,是否要上前管管?” 萧衢没有回话。 他的马儿依旧迅猛疾疾,半点慢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几个家仆立马明白过来。 主人不想多管闲事。 萧衢纵马擦肩而过的瞬间,隔着帷帽,云寐忽地抬起头,望见他硬朗的侧脸与淡漠的神情,如霜雪般冷冽入骨。 她想起虚灵对她说的话,似萧衢这般绝情绝义唯利是图的男人,绝不会为旁人白费功夫。 萧衢百无聊赖地往树下睨去一个眼神。 风刚好掀落柔弱女子的帷帽。 他一瞥,瞥见她那张惊才绝艳的脸。女子泪光盈盈,嫣红小嘴咬出血来,水灵灵的鲜嫩,楚楚可怜。 萧衢愣了几秒,冷着脸继续往前。 半晌。 人影彻底消失不见,连雇来的地痞都为她忧心:“这下可怎么办?” 她并不急,染了蔻丹的手指轻轻托腮,撅嘴道:“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 马蹄声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下章依旧手工fangdao. 67、一个鬼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接客的依然是苗苗,出处是灿灿专栏里的免费小短篇《如愿》,《一支红杏出墙来》第二章将于23号13:00替换,替换字数只多不少。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替换时间之后刷新即可。 1.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都说临死之人会出现幻觉, 听到或看到奇怪的东西。 我揉揉眼, 尼颉又变成一只半透明的幽灵——浮在半空的那种。 即使这样, 他的脸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我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他身上白衬衫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白玉兰味的蓝月亮。 很多次我问过我妈,做好事为什么不求回报? 施恩于人, 事后就该绞尽脑汁地索要。 我要的不多, 只要尼颉以身相许。 五年前尼颉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时, 我脑子里就有这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上了他。 可惜这件事想了五年, 至今都未如愿。 我这人优点多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如鼠。 比如现在, 纵使他离我只有咫尺之隔, 我稍微撅个嘴就能掠夺他的初吻, 但我还是停下了。 他猛地回过头, 这一动作几乎让我心脏病发。 他应该能看到我颤动的睫毛以及微张着大嘴巴子尝试亵渎他的可耻模样。 尼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迟钝。 “你饿了?” 我咽了咽口水, “嗯, 饿了。” 他没有迟疑,合上电脑, 往厨房走去。 按新世纪好男人的标准,尼颉这种,属于五星级稀有。出得厅房下得厨房, 挣得票子舍得花钱,最重要的一点——他帅。 “今天吃药了吗?” 他说的是抗抑郁药,我身体没病,脑子有点病,但是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但尼颉并不怎样想,他依旧将我当个病人。 我尝试抗议,“不用吃了,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他放下碗筷,一双黑亮眸子盯过来,我屏住呼吸,心潮澎湃地接收这不可阻挡的雄性魅力。 “苗苗。” 天杀的,为什么我妈会起这么土气难听的名字? “乖乖吃药。” 温柔至极,他只有哄我的时候才会这样说话。 谁能抵抗,反正我是不行。 我连饭都顾不上吃,跑去药箱里拿药,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吞了好几片药丸。 尼颉满意地对我笑了笑,他的眼里有星星,闪闪全为我发光。 “等会我要出去,你好好工作,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 我不喜欢出门,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所有我需要的东西,尼颉都会给我。 除了他自己。 最近我迷上古装剧,特别喜欢千里送夫的情景。 他出门的时候,我站在玄关,双目饱含不舍,犹如望夫石。 “陌生人敲门别开,有事就发信息给我。”他一句句嘱咐,特意指了指对面,“新搬来的邻居有点奇怪,你别搭理。” 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尼颉走后,我在屋里欢快地转圈圈。所有的电器全都打开,我喜欢玩按钮,灯一明一亮的感觉特别好玩。 门铃声响起。 大概是他忘记拿东西。 我凑到猫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波浪卷瓜子脸,穿着华伦天奴去年的款式。 “你好,请问哪位?”我看多了犯罪心理,下意识闪过一系列罪案现场。 “你好,我是住对面的,搬来有两个月了,想着来邻居这拜访一下。” 哦,原来是对面那家奇怪的邻居。 为了人身安全着想,我当然—— 不会放她进来的。 “现在不方便,改天我去看你吧。” 邻居女人点头离去,隔着走廊,她忽然回头看了一下。 那眼神怎么说呢…… 仿佛能透过门看到我一样…… 我吓得打个寒颤,立马打了暗锁三步两跳蹦回客厅。 看了几集电视剧,刚才的事被狗血情节冲淡。 我坐下来工作。 现代科技真好,人窝在屋里根本不需要出门。 大概是因为病的原因,尼颉说我不必工作,他挣的钱够养活我们俩。 话虽这么说,但我不想拖累他,和一个抑郁症患者住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至少不能在经济上再加重负担。 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网络码字工,我很喜欢和读者分享自己的暗恋心得。 每次写文,男主角都带着尼颉的影子。 她们喜欢看,我也喜欢写。 我打开电脑,在文档上敲下新文的题目 ——《如愿》 2. 这几天尼颉回来得有些晚。 我有些不开心。 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仍旧像哄孩子一样哄我吃药。 我不喜欢吃药,当着他面塞进嘴里的药,转身我就全吐了。 每个月末,我和尼颉回家探望父母。 虽然尼颉还没有正式成为我名义上的老公,但显然我妈已经将他当女婿。一进门亲热的劲头,我看了都自愧不如。 尼颉指着我,“苗苗说想吃糖醋排骨,嘴馋。” 我妈真偏心,向着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看一下,“妈今天一早就去菜市场称排骨,保证让你吃个饱。” 我爸从书房走出来,“苗苗来了啊。” 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跟我妈吵架了,他眼睛有点红红的。 尼颉牵着我在沙发上坐下,“上次我说的事,二老……” 我竖起耳朵,没听全,我妈就开口打断:“我们知道,没关系的。” 尼颉叹口气。 我妈又说:“我们别在这说,苗苗还在呢。” 尼颉似乎并不在意我会听到些什么,他顿半秒,指了指书房,“那我们进去说。” 事有蹊跷! 我蹑手蹑脚地趴到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是我对不住你们二老。” “……没关系……钱会继续打到你账户……尽力就好……” 我想起尼颉常看的股市行情,他是个聪明人,挣钱快,懂得投资。 难道我爸妈给钱让他帮着炒股吗? 很有可能。 大概是亏钱了吧。 我算算自己账户里的稿费,凑凑稍微能补个缺。 他们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我将尼颉拉到一旁,悄咪咪地说:“你怎么这么傻,炒股亏了和我说啊,我那有钱,你直接和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会对你印象不好的啦。” 尼颉沉默半秒,抬手像揉猫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取财有道,我不拿不该拿的钱。” 一顿饭吃完很开心,我妈大概是老了,总是一遍遍地问:“吃饱了吗?还要盛饭吗?” 我摸着肚皮,“吃饱了,要减肥,不吃了。” 我妈又要问。 尼颉笑道:“苗苗要减肥,下次再来吃。” 我妈点头,而后叹道,用我青春期听过千万遍的口气说:“减肥伤身体,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离开的时候,我妈不忘揩女婿便宜,握着尼颉的手说:“我给苗苗买了新裙子,夏天到了,她就爱臭美。” 我翻个白眼。 哼,不知道的还以为尼颉才是她亲儿子呢。买裙子这种事,跟我说就好了嘛,干嘛非得扯着尼颉的手说。 回家的路上,我也想挽他手,但又怕被他瞧出什么。 于是就假装摔了一跤。 “脚痛。”我厚颜无耻地指着自己的腿。 尼颉怀疑地扫了扫。 本来我只是想借势让他扶一下,没想到,他直接就蹲下去要背我。 大街上人多,我趴在尼颉背上,脸烧得像猴子屁股。 我不要脸地问:“他们干嘛都看着人家啦。” 尼颉:“嫉妒。” 我往上一窜,更加大力地抱住他的脖子。 左蹭蹭,右蹭蹭,恨不得一口将他吞进去。 大概是夜色旖旎迷人眼,我鼓起勇气问:“尼颉,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呀?” 很久他都没有回答我。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缓缓闭上。 迷糊之间,我仿佛听到他的声音:“……怕伤心……” 伤心……尼颉真傻…… 找我呀,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伤心的。 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什么都像是浮在半空中,不太真切。 邻居女人又来了。这一次她带了蛋糕。 她今天涂了大红色口红,应该是dior999。我也喜欢这支经典款。 “在吗?” 大概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的视野,她的身影没有重影,我很高兴,觉得自己又恢复正常的视力。 这一次我开了门。 她显然想要进门的,可是脚刚踏进来,忽地又收回去。 “你命真好。”她羡慕地笑了笑,说话有点不着边际:“要是我老公也有你老公的本事就好了。” 老公。 她将尼颉误认为我老公了。 嘿嘿。 我本着礼尚往来的交友原则,回夸:“你老公也不错,高大帅气,很疼你呀。” 一半实话一半假话。 我在电梯里见过他们夫妻俩。 男的一脸精英人士范,就是太高冷了。他老婆和他说一百句话,他都不回一句话。 这要换做是我,早就暴走了。 还好,尼颉从不会这样对我。 我心情很好,和她聊了很多。 她很开心,“很久没有这样和人聊天了,能搭上话的,都是些居心不良的,凶狠狠的,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我点点头,“白天我要写文,晚上都有空。” 想起尼颉的嘱咐,我又加上一句:“六点之后八点之前,都行。”这样就不会被尼颉撞见了。 晚上尼颉回来,看见冰箱里的蛋糕,不太高兴,“谁送来的?不是都说了吗,你要吃什么,我买。” 我没在意他语气里的不满,“是邻居太太送的,她人很好。” 有什么东西摔在垃圾桶的声音。 我一吓,听见他在背后吼:“你怎么不听话,我都说了不要和她接触!” 他真的发火了。 距离上次他这么凶我,还是五年前我们第一次搬来这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刚认识,我爸妈不知造了什么天大的恩,他欠我们家一个情,受命照顾我。 现在想想,我爸妈心真大,也不怕自己的宝贝闺女被那个那个——虽然,我五年里想的全是那个那个。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干啥,我不就是和人聊个天嘛,你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他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腰都站酸了,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 “苗苗。”温暖的手掌落在我的腰间,他忽然抱住我,声音有些沙哑,“乖乖听话好不好。” 他就会说这句。 唉。 克星。 我享受着他的温柔,趁他不注意,埋在他脖颈间快速亲了一口。 4. 今天尼颉彻夜未归。 我盯着时钟,眼睛都盯红了,他依旧没有回来。 我安慰自己,他可能出差了。 第二天,第三天,到了第四天,我终于没忍住,几近崩溃。 我完全联系不到他。 我想要出门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原来我自以为的深情,竟然这么浅薄。 竟然连他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我迷茫地打开门,对面邻居太太缩在家门口哭泣。 她哭得那样伤心,五脏六腑都要哭裂。 我走过去想要查看,却发现她的身子只有半边。 有什么念头在脑子里炸开,我吓得直哆嗦,抬腿就跑。 邻居太太在身后边哭边喊:“你别怕,我不会害你,我只是伤心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家康了。” 家康是她老公,那个高冷精英男。 “苗苗……” 68、二更 萧衢兴致满满地等着见招拆招。 男人的玩心, 不但在朝政上, 而且在女子身上, 尤其旺盛。 多年的历练, 使得他在情爱方面尤为挑剔,几乎没谁能入他眼。入不了眼,更别提入心。 权倾朝野的萧大人, 自认天下第一, 而要做他的心上人, 自当是天底下绝顶好的女子。 萧衢等了好几日, 没等到云寐的进一步攻势。她并不像以前那些不自量力的女子们, 她没有急着向他施展美人计,而是安安心心地在府里住了下来。 没过多久, 萧府上下皆知, 府里来了个美娇娘, 佳人不但有绝色容颜, 而且还有一颗慈悲心。 云寐生得娇娇弱弱,但行事却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凡是同她接触过,说上一两句, 没有谁不喜欢她的。她对周围人甚是关切, 凡事都记在心上,体贴温柔, 旁人靠近她,但闻其笑,便已觉如沐春风。 就连萧家老夫人都向萧衢提起:“家里来的那个姑娘, 姓谁名谁?是哪里的孩子,你倒是带她过来,让我瞧瞧。” 艳阳高照,夏日的热燥写在风里,往人身上一扑,簌簌吹倒一片汗珠。萧衢从老夫人屋里出来,步伐缓慢。 仆人在身后捧着冰瓷盆,刚从井底冻上来的冰块,嘶嘶冒着白气,另一仆人以扇轻拂,阵阵凉气往萧衢那边吹,解得了他身上的闷热,解不了他心里的热燥。 不用老夫人提,他自己心里也记挂着,只好不好说出口。他哪里问过旁人的事,向来只有旁人打听他的份。 萧衢眉心紧皱,踟蹰半晌,招手管家上前,漫不经心地问:“她这几天在府里做了什么没有?” “她?”管家反应快,立马明白萧衢问的是谁,恭敬答道:“主子是问阿寐姑娘吧,阿寐姑娘没做什么,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每日都过来回话,事无巨细,一一上禀,并无特别之处。” 萧衢不信,“打听我的事没有?” 管家语气坚定:“没有。”忽地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萧衢瞧出他的犹豫来,并未不悦,反而舒心起来,立刻追问:“她是不是私下底托人探查我的喜好?” 管家摇头:“那倒没有。只是阿寐姑娘悄悄问过,问主子是不是萧衢萧大人,得知主人的身份后,阿寐姑娘很是慌张,整宿未入睡,辗转反侧,第二天早起,拿了一对金玉镯给丫鬟,说是让丫鬟将玉镯给主人,算是聊表心意。” 萧衢满意地扬起微笑,他就知道,她按捺不住,这才几天功夫,就想着以物定情了。 他继续往前踱步,走了几步,将管家的话又咀嚼一遍,摊开手问:“金玉镯呢?” 管家一愣,低头答道:“金玉镯并未传到小人手里。” 萧衢轻皱眉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昧下。” 管家慌忙跪下:“主人莫生气,非是小人贪了镯子,而是阿寐姑娘递完镯子之后,半路反悔,又将镯子追了回去。” 萧衢闻言,眉心紧蹙,仿若山峦重叠,浓得化不开,他不悦地问:“为何又追了回去?” 既是送礼,哪有送到一半反悔的道理? 管家:“听说阿寐姑娘刚递完镯子,转身遇见个丫鬟在哭泣,原是这丫鬟家中父母生了重病,已经向府里支了半年的月银,不好再往账房支钱,阿寐姑娘一听,便将玉镯追了回来,转赠给这位丫鬟。” 萧衢心里头怪闷的,“她倒善良。” 管家笑道:“确实,事后阿寐姑娘对身边伺候的人叹道,说大人的恩情纵然重要,但比不过眼前人命,来日再报大人收留之恩。” 萧衢轻哼一声,“她虽是好心,但这样的话也敢往外讲,她也不怕得罪我。” 管家闷头不语。 主人被人奉承惯了,无一不顺着他心的,过往那些扑过来的女子们,哪一个不是将主人放在心尖上,使尽法子想让主人多看一眼。 主人冷心冷面,一向唯我独尊,身为萧家嫡长子,从小被人一路捧着,待入了朝堂,他又手段了得,大权在握,真真正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权有才有貌,样样都是顶尖,主人怎能不心高气傲? 老夫人时常叹,说主人就是傲过头了,所以拖到这个年纪,都未娶妻纳妾。旁人都已经生儿育女,萧府却连个当家做主的女主人都没有。 管家跪了一会,萧衢原地踱了几步,最终往前踢了踢,“起来罢。” 管家松口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而去,萧衢走在最前方,身后的人不敢说声,任由他满园子晃荡。萧衢走着走着,走到石桥边,过了桥,那边便是西厢房。 是阿寐姑娘下榻的地方。 管家最擅察言观色,适时出声:“我先去通禀一声,好让阿寐姑娘能够周全礼数招待主人。” 萧衢没说话。 管家往前走了没几步,忽地听见身后萧衢的声音:“罢了,回来。” 管家一头雾水,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萧衢负手在背。 差点上了她的当。 他要是主动去探她,不正好着了她的道吗? 还是不见为好。总得等她出招,他再接招,如此反复,才有意思。他知晓这些女子的手段,百法使尽,为的就是要勾住男人,待男人为其神魂颠倒,便露出本来面貌来,要金山要银山要权利,更有甚者,要命。 他可不是没什么见识的普通男子。他萧衢,从不会被人迷惑。 萧衢这样想着,原路返回,路过垂花门前,听得井口处有人说笑,女子的声音和煦如风,悦耳动听,笑声入耳,听得人耳朵一痒。 他悄然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望见井边趴着个妃色倩影,轻薄披帛垂在她细瘦皓白的手腕上,低低落下,自腰间绕了半圈,玉腰袅娜,软软一折,娇媚明艳。 她在看人如何制冰。 那几个干活计的小厮与丫鬟甚是耐心,见她感兴趣,当即将水壶递给她。 她从刚捞上来的水钵里取出清凉井水,旁边小厮已经架起大锅,她将水壶灌满,拧好壶盖,作势就要丢进大锅里,丫鬟生怕煮沸的水溅到她身上,拿了水壶,嘱咐她往后面退些。 大概觉得新鲜,她捂嘴嗤嗤地笑,一边往后面挪,半边身子仍娇软无力地趴在井边。 那头水壶里的水缸煮沸,她帮忙递了篮子出去,水壶置入竹篮中,再吊入井中,三伏天的冰块就制好了。 她惊喜地拣出一小块冰块,往脸蛋上捂,冻得颤了颤,笑容更明朗。 她拿了冰块嬉戏丫鬟:“这个可真好玩。” 萧衢立在墙那边,双脚未曾移动半步。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窥她清丽的眉眼,窥她秀挺的琼鼻,窥她红艳的樱唇。 美人如斯,皎月盈盈。 瞧了第一眼,第二眼便又落下,有第二眼,便又有第三眼,一眼接一眼地望过去,不知不觉,便已忘了世事。 他想起自己闲暇时分曾和旁人说过的话。 别人问他,萧大人娶妻有何要求? 他答:“永不凋零的美貌。” 别人又问:“韶华易逝,除非长生不老,否则世间不会有此等女子。” 他叹一声庸俗,回道:“美貌分为两种。一种是空有外表,内里死气沉沉,此种美貌至多十年便会消失殆尽。第二种是以魂固美,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媚态与娇艳,一举一动皆是美色,此种美貌,永不凋零。” 她有绝色之姿,媚魂之态,姿态合二为一,叫人如何能抵抗得住。 萧衢这时候暗自叫苦,咒那个送人过来的对家,竟下手如此之狠。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背后的主人有何目的。 是求权还是求命。 丫鬟望见墙边露出的一截身影,喊了声:“是谁在那里!” 萧衢紧皱眉头。 本想转身离去,忽地听到她的呼唤,柔得能滴出水:“是公子吗?” 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却还是唤他公子。公子二字落入萧衢耳中,听起来像是戏文里的有情郎,剥离了地位,只余一个男人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缓缓从墙后走出,轻轻一挥手,示意下人离开。 天井处就剩他们二人。 她作势就要起身,风掀起她的披帛,长长的轻纱腾地而起,飘到井口处,旋旋往里落下。她忙地往前一探,伸手就要捞披帛。 他箭步上前,一手捞住披帛,一手扶住她,声音沉稳清亮:“莫要在井边玩闹,小心跌下去。” 她垂眸接过他手里的披帛,细声道:“看他们制冰,觉得稀奇,所以才来井边的。” 他们仍旧保持刚才的亲密距离,她也没有急着推开他,而是一味地低着脑袋,长睫忽闪,手指不安地绞上轻纱披帛。 他立在她跟前,闻见她身上的香气,沾满露水的香气穿在她身上,仿佛瞬间有了魂儿,鲜艳欲滴地绕在风里。她软软开口:“公子,谢谢你收留我。” 萧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意为难她:“除了谢字,你还会说别的词吗?要知道,我并不稀罕你的谢。” 她埋得更深,他望见她脸颊泛起晕红,粉嫩的小耳朵尖都红了,似是被他的话堵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也不为她解围,就这么看着。 许久,她唇齿轻启:“我身无分文,只有一张嘴尚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大人位高权重,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想来确实不该稀罕我的几句空话。” 她改了称谓,和其他人一样,称他大人。萧衢心里不痛快,往前挪半步。 两人之间,哪里还有空隙可挪。她身后是井,怕掉下去,下意识伸手攥住他胸襟衣边。 她小小柔柔的手搁在他胸口处,越攥越紧,从始至终都未抬眸正眼看过他。 萧衢:“抬起头来。” 她温顺地仰起脸,视线却瞥至别处,嘴里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可否挪开些。” 他被她的话挑得挠心挠肺。 她本该是来勾引他的,却数日未曾有过进展,现在又当着他面说什么授受不亲,他都替她背后的主人着急。 欲擒故纵虽好,但得注意分寸,再不换种方式,他这只到嘴的鸭子就要煮熟飞走了。 萧衢深深凝视她。既然她不急,那他也不必着急,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萧衢往旁一退,让出路来。 她小小地松口气,神情不再紧张兮兮。 他指了指前方,往前迈步,她一愣,旋即跟过去。 夏日晒人,他们从绿荫林中钻过。萧衢神情淡漠地问:“在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她点点头,脸上有了笑意:“大家待我很好,大人的府邸豪华气派,是个好居所。” 萧衢淡淡应了声。想到什么,又道:“还是唤公子更好,省得拘束。” 她眉眼弯弯,“欸,公子。” 眼见着快要走出绿荫处,萧衢不由地在心底叹声可惜,如此大好的独处机会,她竟然还是没有做什么。 这要换做其他女子,早就对他投怀送抱了。要么崴脚,要么头晕,他已经替她想出一百种与他亲近的好法子了。 就在他啧啧叹息的时候,衣袍被人拉住。 萧衢一喜。面上端得冷漠,沉声问:“怎么了?” 云寐:“我听丫鬟说,大人府里的庵堂欲聘尼姑居留,每月香火钱百两,是真的吗?” 萧衢愣住,“你问这个作甚?” 她莞尔一笑,清眸流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试。” 萧衢不信,敷衍地回了几句。 第二日管家来回话,提及云寐,他这才知道,她昨日得了他的胡话后,立即就去庵堂拜了师父,如今已带发修行。 她是真的想要当尼姑。 萧衢面色铁青。 难道他真想错了? 这怎么可能。 就算不是对家派来的,寻常女子见了他,哪有不想攀龙附凤的? 萧衢难得往庵堂里去一回。这地方阴森闷热,全无半点生气,哪里能住得了香娇玉嫩的美人。 他刚到,便有人出来迎他。 来人穿着海青色圆领方襟,宽大的衣袍下,盈盈一双莲足,身形摇曳生姿。褪去一切点缀,天真纯洁的媚态竟然显露出来,妖冶而不自知。 萧衢一时看呆了眼。 她嫣然巧笑,柔柔唤他:“公子,可是府里有哪位女贵人要做祈福法事?” 他府里就一位老夫人,哪来的女贵人。他瞥她一眼:“不是。” 她领着他往前去,“那公子来此,有何要事?” 自入了这庵堂,萧衢眉头就没舒展过,此时听她问这句,当即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我的庵堂,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那倒也是。” 萧衢停住脚步,终于忍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你为何非要做尼姑?” 她抬眸望他,漂亮的红唇勾起含春媚笑:“因为有百两香火钱呀。”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衢:你醒醒,我更值钱,请麻利地勾引我,ok? 后母灿:崽,你才要清醒点。 下一章手工fangdao 晚安 69、一个小令窈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只需在替换时间之后刷新即可,字数只多不少。替换时间是24号13:00。 今天接客的是被埋在深坑里的令窈。 郑令窈短暂的人生快要结束了。 十八岁生辰, 伴随着热闹的庆贺声, 城墙外起义军的号角响彻天际, 郑家的小厮跪在地上慌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叛军破了临安……” 郑令窈甚至来不及咬一口八馅寿桃, 就被大丫头春缨慌忙背进了东小院。 兵荒马乱,信安公的府邸成了叛军首领的囊中之物。 昔日与郑令窈有过婚约的穆辰良前来探望,隔着紫檀屏风, 他一袭八团石青圆领袍衫, 身姿凛然, 立于窗下。 郑令窈有些怕他。 今非昔比, 现在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穆辰良声音清冷, 透着凉薄:“当年你悔婚,可曾想到如今这一日?” 郑令窈紧咬下唇。 窗外秋风瑟瑟, 微寒的雨珠扑进屋子, 她坐在窗下, 一双废脚无法动弹, 嘴唇颤抖,许久挤出一句话,语气清清淡淡, “我又不是神仙, 哪能未卜先知。” 他心高气傲,当年被人悔婚, 肯定咬牙切齿记恨着。不然也没得今日这一番景象。 郑令窈想,他或许是要杀她的,如他心狠手辣, 又怎会放过旧日冤家。 黑绒绣草的大纱猛地被刀剑划穿,他手执长柄佩剑,大步从屏风穿过,冰冷的刀尖抵住她的下巴,只消稍稍一使劲,便能刺进她的喉头。 郑令窈被迫直视他。 穆辰良问:“求我一次?” 郑令窈闭上眼,沉默以待。 良久,她听见穆辰良冷笑一声,声音里多了一抹遗憾,听不出是厌恶还是无奈,唤了她的小名,“卿卿,你好自为之。” 凌厉的剑锋从她的下颔处移开,靴子远去的声音逐渐消散。 屋内寂静如沉水,郑令窈松开紧蜷的拳头,冷汗湿了衫襟。 不多时天色浸墨,春缨端了蟹面进屋来,一边哭一边看着郑令窈大口吃面。 “外面死了好多人,城里遍地都是尸体,姑娘,咱们是命大的,您莫要再犟,到穆大人跟前服个软,他念着旧情定不会为难您。” 郑令窈吃得专心,一碗面汤水不剩,全都下肚。 等吃饱了,郑令窈同春缨说话,一口气慢吞吞的,不急不忙:“我也是这般打算,待会便去求他。” 春缨一愣,未曾料到郑令窈节气之短。 郑令窈继续道:“刚才他拿剑比划,吓得我差点背气,这会子我缓过劲,已想出一番恳求之词。你放心,我虽瘫了腿,但姿色尚存。” 春缨哽咽,哭泣之声更甚,“姑娘委屈了……” 郑令窈拿手帕为春缨擦去眼泪,一下下地抚背安慰道:“蝼蚁尚且贪生,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她未曾思虑太久,当即命春缨为她重新梳洗,两颊特意扑了粉团胭脂,挑了当年穆家送来的那套采绣江水纹缎绣制成的衣裙,一鬓玉珠钗,唇间点绛红,乔装完毕,满室惊艳。 去的路上,郑令窈是这样想,穆辰良得势,以他的心机才华,日后定能坐稳江山。他刚才未杀她,心思可窥一斑。 他喜欢她,过了六年,他依旧这般恋着她。 这是她的本钱,她要好好利用起来。 郑令窈看向自己的一双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倘若她没有瘫痪,兴许能从穆辰良那里得到更大的好处——她要的不仅仅是活着而已。 穆辰良占了东边书房与将士谈论战事,听见她来,并未有所反应。 夜晚风大,寒气似刀子般一阵阵往脸上砍,郑令窈端坐在轮椅上,腰板挺得笔直,十足的世家女做派。 等了一个时辰,穆辰良终是跨出屋子。同他一起出屋子的,还有郑令窈的异母哥哥,郑嘉和。 将士恭敬地称他为“郑大将军”,想来也是叛军中位高权重的臣子。 她素来与这位异母哥哥不对头,他被郑家赶出府的事,还是她一手促成。这样一想,郑嘉和此时与她相见,很有可能趁势报昔日之仇。 郑嘉和却对她视而不见。一身铁亮铠甲稳阔如山,自她身边经过之际,全无半分神情。 郑令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直到郑嘉和走进黑暗处,几乎望不见身影时,这才敢自由呼吸。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郑嘉和自石拱门拐进回廊处,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那眼神复杂万千,唯独没有厌恶。 郑令窈不再想,全心意放在步子故意放缓的穆辰良身上。 穆辰良也没理她,就这么无情地从旁迈过步子。 郑令窈不言语,伸手捞住他宽大的衣袍。 她模样生得好,双眸涟涟透亮,微一低头,明媚天真,满身透出来的少女灵气,无人能抵。 穆辰良果然止步。 郑令窈算准他会回头,此时心中窃喜,开口唤他:“二哥哥。” 她口齿略微不清,喊出的“二”,更似“爱”。 穆辰良低下腰,抚上她的脸庞,“再叫一声。” 郑令窈乖乖巧巧地又喊了次。 夜凉如洗,昏暗的光线中,穆辰良神色不明,末了,他挥手禀退春缨,亲自推着郑令窈往内院去。 “不曾想,你竟肯来求我。” 郑令窈大着胆子扶住他的手,袖领阑干梅花的刺绣顺着指腹摩擦滑落,她的小嗓子细细软软:“除了你,我再无人可求。” 穆辰良呵一声,“怎么,你竟不知,天大的好事在后头等着你?卿卿,你的福气不在我身上。” 郑令窈听得糊涂,面上冷静:“有些事,我不想错过第二次。” 穆辰良迟疑,盯着她瞧了几番,大笑,“原来你竟不知情,姓孟的要娶你。” 借着屋里透出的余光,郑令窈瞧见周围的旌旗上郝然一个“孟”字。 原来当了皇帝的不是穆辰良,是姓孟的。 她当即将心思转了过来,装模作样:“我不在乎,你带我走可好?” 穆辰良薄唇一抿,笑道:“卿卿,我倒小瞧了你。” 郑令窈被送回东小院。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脑袋都快想破,恁是记不起哪个姓孟的曾与她有过这等情分,郑令窈虽苦恼,但心中的石头落地,多了几分自信。 无论是穆辰良还是姓孟的,反正她这条命能留下了。 郑令窈这般想着,梦里都在窃喜,直到卯时,被人强行灌下一碗砒霜。 海口大的碗,她尚未清明,便有人撬开她的嘴,狠着一股劲往里倒。 她想看看究竟是谁害她,却被遮住了眼。 有女子气若游丝在她耳畔低身道:“你同他说了什么,辰良竟为了你生出造反之心,若真要反,定是往死路上走。郑令窈,过去你不安分,如今这般境地还能害人,还是死了干净。” 这声音好熟悉,郑令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弥留之际,她也懒得反抗了,这一大碗砒霜喝下去,她哪里还有活路。 身子越来越沉,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暗,所有的声音混杂一团。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春缨的哭喊声,匆忙的脚步声,以及……穆辰良的暴怒声。 她就要死了,他还不忘威胁她:“郑令窈,你若敢死,我便将你脸毁了。” 他最爱她这张脸,以为她也疼惜,却不想大错特错。 她从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她在乎的,是容貌能带给她的名气和爱慕。 郑令窈恨啊,恨他护不住自己,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也要揶揄他:“你这个废物……” 穆辰良僵住,脸色煞白。 郑令窈想起一事,又抓住他的手,喊:“谁杀了我,我要她偿命。”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语气越发急喘:“穆辰良,你若真心爱慕我,便立马杀了她。” 穆辰良应下:“好。” 这下好了,她也不关心到底是谁害她,反正是要一块死的,多个人陪葬,黄泉路上不孤单。 郑令窈躺在那,委屈地等着赴死。 周遭突然又多了一个人的声音。 她听见众人齐齐跪下的声,高呼“万岁”的动静差点没立马将她吓死。穆辰良的臣服之声也在其间,可惜喊得并不情愿。 应该是那位姓孟的新皇了。后面跟着她的哥哥郑嘉和,他哽咽着声念叨请罪之辞:“微臣罪该万死,未能护好她。” 听得出这两句是肺腑之言,真诚之挚,郑嘉和似乎是在哀恸溃哭。 他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她待他并不好。 郑令窈回过神,仅存的一丝意念落在跟前陌生男子的身上。 这位新皇该是风尘仆仆而来,她几乎能闻到他衣袍沾带的甘苦泥土。 那人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一字一字地唤她小名。 “卿卿,终究是我来晚了。” 郑令窈不甘心,使劲地想要睁开眼瞧一瞧,她还没来及红颜祸水,还不曾看一眼这个姓孟的到底是谁,好不容易挣来的命,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可惜却是不能了。 她这一生,潇洒肆意,享尽富贵,到头来,竟连十八岁的年头都没能活过去。真真是笑话。 她没了意识,只能做梦。 人生尽头最后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绿枝槐树下,祖母将她抱在腿上,大伯母拿了樱桃喂她,堂姐蹦跶着扑碟。 那时春日正好,有风吹过时,葱葱茏茏的树叶簌簌作响,交错枝丫间漏下一缕缕光线,照在脸上暖暖的。 祖母唤她,“小卿卿,莫要再睡,积了食可不好。” 郑令窈通身懒洋洋的,窝在祖母怀里蹭了蹭,嘴里呢喃:“老祖宗,让我再睡会。” 她觉得这时真好,当个长不大的孩童可真好,爱她疼她的人都在身边,她不用苦心经营苟且偷生,临安信安公府的宝贝娇娇女仍是她郑令窈。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这一生停在十六岁。 十六岁之前,她几乎被人宠上天,十六岁之后,她却连地里的泥土都不如。 诺大的郑府,再也容不下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若没有叛军攻城,她在府里也活不长久。 世事难料。 大雨倾盆声嚣嚣,似百条江河自天际直流而下,寒冷潮湿的白汽从四周溅涌,雨声涕泗滂沱,像当年她倚在檐下听雨品茶的谷水之雨。 好时光,总难得。 …… 义宁六年,杨帝自请让贤,玉玺拱手以奉,新帝登基,改国号“晋”,年号武德。 武德二年,新帝追封临安信安公府千金旧朝长公主之女郑令窈为“秀宸皇后”,此后不再立后。 … 70、69章的正文内容请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衢紧抿薄唇,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脸,他有双倨傲的眼,看人时习惯性地微眯眼角,像有很大的不满。 此时他紧紧凝望她,因她的诚实以待而表现出略微震惊。仅仅一瞬间,他的震惊被其他东西替换,声音愈发沉重低闷:“原来是为了银子,我还以为你是潜心向佛。” 他顺势就要继续往下说,说他们家庵堂不收此等心思不纯的人,话刚到嘴边,就听得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 “不瞒公子说,起初我要做尼姑,是为了寻个安身之处,后来机缘巧合遇见公子,得了公子的恩情,心里有了牵挂,日夜辗转难眠,总想着早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她对上他的目光:“世间报恩,唯两样最真挚,一是银两,二是人命。我舍不得命,所以只能以银两相报。” 她本是站在树影外,说着话,往前主动迈一步,正好与他隔了一鞋之距。这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他一低眼就能望见她领口微敞下的细白肌肤。 她人生得娇瘦,但是山峦起伏勾线曼妙,急促呼吸时,更是似海浪叠起。 萧衢移开视线,内心越是躁动,面上就越是淡然:“继续说。” 她眸中笑意未减,多了几分腼腆,脸颊似初春桃花,白里透出粉,女子独有的娇态,怯怯弱弱:“我身上唯一值钱的金玉镯给了旁人,只能重新想法子挣银子,在府里住着,凡事都要开销,我本就欠了你的,哪里还能安心白吃白喝。” 原来是想自力更生。他心里舒畅起来,不一会,想起什么,好意提醒她:“挣银子的法子有许多,不一定非要做尼姑。” 她眨着眼望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萧衢:“做丫鬟也可以挣月例钱。” 以前也有遇到过卖身入府的,想要做他身边的贴身丫鬟,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明白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从未让人得过手。如今自己主动提出来,倒显得有点奇怪。 她却一口拒绝:“我没有伺候过人,而且丫鬟的月例钱太少,还是庵堂更适合我。” 他觉得不妥:“出家人自当清心寡欲。” 她信心坚定:“待我真正剃发为尼,自然会清心寡欲。”女子黑亮的水眸里含了一抹毅然,她温顺地拉住他的衣角,有意讨好他:“公子放心,我定会潜心修炼,争取早日让萧府的庵堂香火比从前旺盛。” 她不合时宜的信心显露出来,听得他浑身难受。 料事如神的萧大人,从未算错过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立在原地闷想许久,缓缓开口:“你既决心如此,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她甜甜笑道:“谢谢公子。” 这之后半月,她果然在庵堂里修佛念经,木鱼不离手。萧衢越想越觉得气闷,派人去庵堂盯着,每日里亲自听人回禀情况。 每日得到的回禀皆是相同内容,大抵都是她每日的细碎事,庵堂是清净地,戒律森严,她每日都做一样的事,并无什么异常。 终于这日,回禀的人来报,说她打算求见老夫人。萧衢听完,并未说什么,第二日以晨昏定省为由,早早地就在老夫人屋里等着。 老夫人心情甚好,同他道:“庵堂里的师父真是有心,每日抄了经文送过来,若只是寻常经文倒不稀奇,难得是抄经的小师父,能写出十样不同的字体,每一样写得极为漂亮,赏心悦目,欸,外面再没有这样好的小师父了,就也我们萧家有。” 他自然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谁。 她博了萧府上下所有人的欢心,唯独就是没有博他的欢心。 萧衢端起茶,茶盖刮过茶沿,丝丝白气腾出。大暑天喝沸开的热茶,闷得一头汗,他皱了眉,当即就有仆人拿出干净巾帕为他拭汗。 外面丫鬟进屋禀话:“老夫人,庵堂的阿寐师父求见。” 他略微有些出神,自己拿过巾帕胡乱擦了汗,嘴里无声咀嚼丫鬟说的那句阿寐师父。她还没有法名,用了俗名出家,听起来怪怪的。尼姑该有个好听的法名,或许他可以为她取一个。 珠玉门帘外响起碎碎脚步声,有谁掀了帘子而入,他正襟危坐,静候着她上前问好。 她仍旧穿着那日的海青色宽袍大袖素衣,浓密丰泽的头发挽不住,遮在素帽下。她先是向老夫人问安,而后朝向他,轻唤一声:“大人。” 萧衢点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她很会讨老人家的喜欢,聊了没几句,老夫人让她坐过去,又是拉手又是递果子。 “早就听人说,府里来了位妙人儿,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见了,确实是妙,瞧你这通身气派,从前只怕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 她难得提及她自己的事,开口答道:“多谢老夫人关心,从前我家虽称不上高门大户,但也还算殷实。” 享受过荣华富贵,堕入贫苦生活,内心煎熬比寻常人更甚。老夫人怜惜不已,拍拍她的手,“既已来了萧家,以后便是萧家的人,我瞧你是个有慧根的,只要潜心修佛,以后定能有番大造诣。” 聊了半个时辰,定下十五开粥铺布施的事。老夫人有些困乏,打算到里屋小憩,留了云寐,让她暂时不要回庵堂,待十五布施完毕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老夫人交代完毕,瞧一眼旁边的萧衢,心里头纳闷,这孩子难得有耐心在她屋里坐这么久,闷头不语的,大概是有什么烦心事。 老夫人对萧衢道:“经文最能净化人心,过会让阿寐师父替你抄副经文,你念念,心里头也能舒畅不少。” 萧衢应下:“是,奶奶。” 他先行起身,往屋外而去,余光瞥见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步伐不由地放慢。 “公子。” 她走得实在太慢,他索性停下来。此时身边没有跟人,刚才一出屋子,他就将人全打发了走。 被太阳一晒,她气喘吁吁,重新又唤了他一声,软软绵绵,听起来像是细碎的嘤咛。 他以为她是来说抄经文的事,刚要开口让她去书房,却不想她一张嘴,就邀他十五那日一道去布施。 她手里拿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布施是件善举,老夫人年迈体弱,公子若能替她去,想来老人家定甚是高兴。” 他一张冷峻的脸神情沉闷,没有立刻应下。 她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兀自往前去。 待萧衢回过神,她早已远走。 是时管家来找他,萧衢听着他的回话,话从耳边溜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轻易不暴露自己的行迹。更何况是为了做施粥这样的小事,劳心劳力,压根不讨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无需再捞虚名。 可她盛情邀他,他怎好拒绝? 不管她有何目的,总归是迈出了第一步。她迈出第一步,其后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他决不能在这时掐灭她的希望。 他想,或许她邀他去施粥,为的就是向她背后的主人传达信号——瞧,萧衢上当了。 是了,他若不假装上当,怎能引出她背后之人? 管家正说着话,忽地听到萧衢吩咐:“十五休沐那日,替我推掉所有的事,我要去施粥。” 管家瞪大眼。 施粥这样的事,向来皆是各府女眷主持,城里的大老爷们从来不屑于做这种小事,更何况是像主人这样的人物。 他若亲自施粥,定会惊动全城上下。 果然不出所料,十五这日,萧衢一出现,人群顿时激动起来。 而当众人望见他身后跟着的女子时,热闹的喧嚣声猛地顿住。 云寐今日未曾着素衣,她换上平日穿的衣袍,轻薄的帷帽过了腰,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她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一步一摇,风情万种。 美人遮面,撩人无形。 萧衢下意识用高大的身影挡住她,试图将她与人隔开。 今日他望见她,见她穿了纱袍大袖,女儿家再寻常不过的衣裙样式,穿在她身上,却显出惊才绝艳的风流来。 这些日子看她穿惯了尼姑素衣,忽地换回常服,他竟生出股庆幸感来,而后越发肯定——她这样的人物,去做尼姑着实可惜。她理该有自知之明,懂得如何诱惑人才能顺利完成背后主人的嘱托。 他第一次做布施,不太熟练,人声鼎沸,闹得他着实心烦。 额头上涔出汗,他下意识就喊人上前伺候,一只嫩白手伸过来,拈了丝帕,轻轻抚上他的侧脸,“公子辛苦了。” 萧衢回头一看。 她笑眼弯弯望着他,手下动作轻柔缓慢,一点点为他拭去额角汗珠。 这就是他想要的亲近了,来得虽然迟了些,但总比没有好。他不习惯事情脱离掌握,事情该怎么就应该怎样,比如说她,她就该这般亲昵他。 粥棚来的人越来越多,听闻萧衢亲自施粥,都赶着来瞧一眼。本意是奔着萧衢,后来见了帷帽遮面的云寐,皆是惊艳,纷纷讨论,寻思这位女子是谁。 萧衢不动声色地捏住云寐手里的丝帕,一点点往自己袖口下扯,她在和人交待事情,注意力放在别处,待他彻底将丝帕攥住,她的手也已经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云寐吓一跳,回过头望他,眼神写满无辜迷茫,“公子?” 他替她急。她邀他来施粥,大庭广众之下不做些什么,她如何向她的主人交差?更何况刚才她向他示好,他应该做些什么才行。 他从来没有拉过女子的手,这是头一回,牵了她白软细腻的手,心里头有些酥麻。他靠近她,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低头贴在她粉嫩的小耳朵边,薄唇微启,假意嘘寒问暖:“热不热?要不要我现在带你回府?” 她脸颊晕红,略微有些颤抖,被他握住掌心的手一动不动,似是被吓到了,神情羞愤:“公子,请你自重。” 萧衢一怔。 她趁他不备,当即甩开他的手,眼泪含了泪,往人群中一扎,三两下的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萧衢僵在原地。 既惭愧又气愤。 这世间,没有比会错了意更令人尴尬的事。 片刻,管家察觉到不对劲,上前问:“阿寐师父好像不见了,是否要找人寻回她?” 萧衢鼓起腮帮子,气冲冲地丢下两字:“不寻。” 街角。 从人群中消失的云寐换了身打扮重新出现,确认周围没有萧家的人后,她不慌不忙地往城西去。 大树底下,有人在等她。 她高兴地奔上前,唤那人的名字:“卫深!” 虚灵见她满头大汗,似是一路赶来,他手边没有帕子,只好用僧衣为她擦汗,“刚才我在萧家的粥棚望见你了,原以为你不会再来这里赴约。” 她抬眸笑着看他:“我答应过你的事,定要说到做到。” 她话说得好听, 甜甜软软, 像清风一般吹到人心底, 说话的时候拉着他的衣袖, 媚态横生,若他不是出家人,换做寻常男子, 只怕早就被她迷得心醉。 他之所以与她约定, 为的就是能够确认她的情况, 倘若情况有变又或者她后悔了, 他好尽早安排她离开。 虚灵想起刚才在粥棚前探到的情况, 不免有些担心,道:‘不要勉强自己, 总有其他的法子不一定非得是他。” 他只在人群中停留片刻, 匆匆望见萧衢冷着一张脸, 未曾与她有过任何话语交流, 以为萧衢对她毫无兴趣。 她抿着唇,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悄悄凑到他跟前, 伸出手来, 娇媚道:“呆子,你哪里懂男人的心, 他刚才还偷偷拉了我的手呢。” 71、三更合并 虚灵一愣, 呆呆地看着她:“他碰了你?” 她顺势伸手点了点他的脸, 笑他:“亏你还是出家人, 他牵我的手而已, 你想到哪里去了?” 虚灵双颊绯红,眉清目秀的脸泛起一丝窘迫,数秒后, 他再抬眸, 又是素日那副慈眉善目不问世事的样子。人间俗事, 就像雨丝一般, 沾到他脸上, 沾不进他的心,刚落下, 便已消失殆尽。 他的视线自她嫩白的手腕一掠而过, 问:“这么多年来, 各家送到萧衢身边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 他从来没有留一个女子超过半月。” 城中最不解风情的男人,萧衢萧大人。但凡女子耍心眼,从来没有谁能骗过他的, 论女子勾引人的手段, 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熟能生巧,经历过无数女子的汹涌攻势, 萧衢早已刀枪不入。 朝中群臣,有谁与萧衢关系亲近的,遇到难断的后宅事务, 分不清谁好谁歹,下不了狠心时就会来请萧衢。事情往萧衢耳边过一遍,他一听就能明白个中缘由。 别的男子遇到美人计,几乎都会选择沉醉温柔乡,萧衢不,他以一双冷静的眼洞察世事,谁也别想讨他半分好。 云寐一路赶来,腿酸身乏,周围又没个能坐的地方,她与虚灵挨得近,软软地伏在他身上,一口长气一口短气,眼皮子上下一搭,被晒得有几分困乏。 虚灵站定,任由她趴在自己肩上,面无表情地问:“这些日子,你在府里过得如何?”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事无巨细,全都说给他,唱歌似的,语气愉悦,声音婉婉似黄莺。 他听到她做尼姑,很是不解,担心地问:“你真的要做尼姑吗?” 她低低笑起来,手玩乐似地从他耳朵边拂过,捏了耳朵尖轻捻:“你怎么和萧衢那个蠢男人一样,也问这般愚昧无知的问题?我生得这般美,怎么可能去做尼姑守青灯?” 他掩了眸中深沉笑意。 她停顿片刻,继续贴在他耳朵边说:“不过,就算我真做了尼姑,照样也能倾倒天下男子,只要有心,没什么做不到的。”她故意吹口热气,扑在他脸颊侧边,“你说是不是?” 虚灵拿佛珠的手往里扣紧。 她变了。可她变比不变好。深宫是吃人的地方,他小时候认识的云寐,早已被吃得面目全非,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帮她。 有些事情一旦根深蒂固就无法再改变,比如执念。她在他心里种下过执念,对他而言,哪怕世事尽变,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在花圃里笑着朝他讨糖吃的小女孩。 虚灵没有回应她的问话,而是从袖口兜里拿出一包酥糖,递到她手心,她哎呀一声笑着吃起来,一口气含了三四颗,粉腮鼓满,一边吃糖一边同他炫耀她对萧衢使的心计。 “越是这种看尽世事的男人,就越是多疑,且他心高气傲,人往他跟前扑,他反而瞧不上眼。得让他自己猜,自己想,反正他是要怀疑的,那就索性利用他这份疑心,当男人对一个女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女人下手的最好机会了。” 虚灵轻皱眉头,问:“你对皇帝也这样吗?” 她咽下嘴里的酥糖,撅起红唇,语气无奈:“我还没见过皇帝的面呢。” 虚灵又递给她一颗糖,“日后总有机会。” 她信心满满,没接他的糖,嫌腻,推开:“待皇帝见到我的那一天,便是他在劫难逃的时候。” 她嘴里说着俏皮话,跟妖精似的。他拿出水囊,打开盖口递给她,她咕噜噜喝起来,喝得太急,嘴角边流下几滴水珠,喝完了,咧嘴对他笑,“卫深,你可真好。” 她在寺庙住的一个月以来,每日总要与他说上同一句。唤他的俗名,双手托腮望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这一趟来,她比以前活泼许久,有时候是趁他扫院的时候跳出来捂住他的眼,有时候是偷偷跑到禅房隔着窗纱唤他。 他记得她那天跟他说,“卫深,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不要再被人欺负,我要回宫,我要做个宠妃。” 她入了宫,成为了宫妃,宫妃不受宠,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带头欺压她的,是皇后,是她的亲姐姐。 他做不了她的靠山,只能为她另觅靠山。 萧衢是个好选择。 虚灵不动声色地替她擦掉嘴角水渍,“阿寐,你要小心行事。” 她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又问:“你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要现在回萧府?” 她神秘兮兮地摇头,手指搭上他的衣袖角,一点点往里绞,“我不能太早回去。” 虚灵不懂她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做事皆有她自己的道理,不必问也无需用。 上午施粥她实在太过劳累,软绵绵地趴在他肩头就要睡着,他索性褪下僧衣,在树下拢了一干净的地,扶着她坐下,她整个地躺下去,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他挡在她跟前为她遮挡树叶间漏下的光斑。 闭眼前,她最后看他一眼,笑道:“卫深,我就只睡一个时辰,你不要走开,我一个人怕。” 他转过身去,“你放心歇息,我会一直在这里候着。” 另一边,草草结束施粥的萧衢回到萧府。 他羞红一张脸直到入府时都未能平静下来。 家仆送冰来,他吩咐人用冰块堆满浴池,整个人地扎进去,冻得颤颤一抖,但依旧缓不了面红耳赤。 光是想想她羞愤指责他的眼神,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他萧衢何时在女子面前如此狼狈过。 萧衢生得高大,身形虽瘦,但健硕有力,此时趴在浴池边,铮铮铁汉男儿,委屈得跟个孩子似的。 冰块都化成了冰水,他依旧趴在水里未曾出去。怎么安慰自己都不行。 隔着屏风,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还好吗?” 萧衢怨怨回道:“不好。” 刚说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怏怏地想,定是她躲在哪里骂他。骂他无耻之徒,好色之辈。 他想到她,连忙问外面候着的管家:“阿寐师父回府了吗?” 管家一愣,“不……不知道……” 他从水里出来:“怎么会不知道?” 管家硬着头皮回答:“之前在外面施粥的时候,您说不用去寻人,所以我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皱起英气的浓眉,一双桃花眼因难得的羞赧而透出几分暖意,冲淡了原有的冷淡。 是了,他当时气在头上,不是气她,是气他自己,做什么不好,偏要自寻没趣。这股气延到她身上,他想着她跑得越远越好,叫他再也看不见她才好。 萧衢穿好衣袍出去,在府里踱步绕了一圈,最终耐不住性子,又问:“她回来了吗?” 自他第一回问话后,管家就时时派人在府门口盯着,只要阿寐师父一回府,便立刻会有人来禀报。 管家答道:“还没有回来。” 萧衢有些急,问:“庵堂那边问过了吗?” 管家:“问过了。没有人见到阿寐师父的身影。” 萧衢一双手攥紧。 已近黄昏,眼见就要天黑。城里虽然比郊外稳妥,但防不住有作奸犯科之徒,她生得那般可怜见的小模样,旁人见了她,只怕会生出歹心来。 他这时反思起来,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 以她的姿色,单独赶路遇上地痞流氓被欺负,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为何一开始就觉得她是做戏呢? 萧衢眉头皱得更深。怪对家们不该总是往他身边送女子,随意翻一遍孙子兵法,也比总是使美人计好用。他虽未娶妻纳妾,但不代表他就是个毛头小子见了女子就想入非非。如今害得他误会了人,出了大丑。 萧衢当即决定,将他的对家们一个个列出来,明天就寻个理由上书参一遍。 他等到夜里,实在是等不下去,搁下脸面,将自己说过的话收回,命管家立马去寻人。管家去寻还不够,他自己捞起马鞭,准备亲自去一趟。 结果刚出府门,远远望见长街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夜里黑,瞧不清楚,只一轮圆润的月亮高高挂起,余晖遍洒,勉强映出那人软乏的步伐来。 萧衢心跳漏半拍,没有任何犹豫,纵马奔去。 他知道,那肯定是她。必须是她。 马儿驰骋,快要靠近的时候,他猛地勒住,唤她的名字:“阿寐。” 她吓住,捂着胸口往后退几步,被他声势浩大的动静震得说不出话来。 马儿停在她跟前,不安地摇了摇马头,萧衢甩了马鞭从马背上跃下,一袭紫袍英姿勃发,稳稳当当地立在她跟前。借着月光,他伸出手,去掀她的帷帽轻纱,她试图躲,他索性擒住她的肩,不让动。 待掀了轻纱一瞧,果然是她,他长长叹口气。 许久没有这般如释重负的感觉。 轻纱下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过几番,柔媚的眼角显出几分憔悴,像生了一场大病,不堪折辱的小模样,反倒透出几分风流来,怎能让人不心疼。 他鬼使神差地抚上去,将她半边瓜子脸捧在手心里,声音沉静如水,装作没事人一样,“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打算将事情自然而然地掀过去,心跳加速,唯恐她抛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 可她偏偏不识好歹,不理会他的示好,低着脑袋,紧咬红唇,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明日就离开。” 说完,她小跑着走开,生怕他追上来似的,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人避之不及。 萧衢胸口闷得慌,手掌处沾了她的体温,似烈火般灼烧他,一路烧到他心里去。 他回了自己的屋,连晚饭都吃不下,半躺在榻边,单手无力地撑着脑袋,通过窗棂缝隙赏外面的月亮。 大概是心中郁结的关系,连月亮都变得可憎起来。 他翻个身,手搭在额上,一闭上眼,就是她委屈巴巴瞪着他的情形。 他情不自禁拍了拍自己的手,是今日伸出去牵她的那只,一巴掌甩上去,骂自己不矜持。 若她真是寻常女子,那么在她看来,他确实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先是请她回了府,而后又半夜去探她,再是不依不饶地问她为何要做尼姑,最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拉她的手。 种种联系起来,他可不就是登徒浪子吗? 他本想戏弄她,却不想,将自己捣鼓了进去。 萧衢辗转反侧,最终叹口气,从榻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衣,趿鞋往外去。 去哪?自然是去她的厢房前。 她也没睡,一豆暖黄的光照着,窗纱上映出她的影子来,她在抹泪。忽然她转过头,他忙地躲起来,跟做贼似的,悄悄地躲在暗处望她。 她探出身子将窗棂打上去,一手拿着团扇轻摇,哭得梨花带雨,额头全是汗,一边扇风一边落泪,噎噎的从风里飘来几声她的啜泣声,他听在耳里,神情恍惚。 她哭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她可真能哭,三两滴泪掉下,断断续续哭了大半夜。 起先他担心她,怕她哭坏了嗓子,累坏了身子。后来一想,哭坏才好,她病了,明日就不能出府,得乖乖地在府里养病。 他向来要面子,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误会,又不知从何说起,凡事都是错,怎么说不对。 大概是老天爷要罚他,他盼着人哭病,结果自己却染了风寒生起病来。 第二日,萧衢没能爬起来,头重脚轻,躺在床上意识不太清明。 他昨日遭了暑热,在冰里泡了太久,夜晚又吹了风,冷冷热热交替,病来如山倒。 今日的早朝告了假,皇帝特意命贴身伺候的太监过府问候,又遣了御医来瞧病,朝中群臣闻讯,纷纷递贴探望。 萧衢谁都不肯见,怏怏地卧在榻上,连看书都没有力气,半闭着眼,浑身不畅快。 外面有人进来,轻手轻脚,大概是丫鬟,掀了帘子,来至床边。 他听见声音,没好气地吩咐:“端杯茶来。” 这杯茶,沏得有点久,久到浑浑噩噩地小睡了一会,那茶还没送到他手边。萧衢睡一觉起来后,身上反而觉得更加沉重,像是被浸在火里烤过一般,难受至极。 他哼哧几声,懒得惦记他的茶了,伸出手胡乱挥:“快拿块湿毛巾来替我擦擦身体。” 这种事一向是小厮做,他身子金贵得很,决不能让居心叵测的女子占了便宜。她们靠近他可以,想占便宜,没门。 但这时候管不得那么多了,只想让身体舒坦些,喊了好几声,终于有人将湿巾帕递来。 先是敷他的额头,动作温柔似水,自他脸边滑过,他闻见她手指尖淡淡的花香与茶香,像夏日清晨隔着雾气望见一池芙蕖,软软的手拂上他的面庞,他心里的烦闷当即止住,所有的注意力皆集中在她的指腹间。 她却忽地止住,不再往下。 萧衢不满足,伸长了脖颈,“继续擦。” 她软糯出声:“茶快放凉了,还是先喝口茶罢。” 熟悉的声音飘在耳边,萧衢愣住。 他缓缓睁开眼,望见她转身端茶的背影,细细如柳的身段,婀娜多姿的脚步,除了他昨夜守了大半夜的女子,还会是谁? 云寐回过身来,双手端着茶,软软一弯腰,在他榻边坐下,柔柔地问:“公子,你自己能起来吗?” 说着她就要放下茶杯,上前扶他,他半坐起来,神情窘迫:“你怎么在这?” 云寐将茶递到他唇边,如画眉目眼波涟涟:“听闻公子病了,于是就想着过来看看。管家没有拦我,将我放了进来,还请公子原谅我自作主张,若要怪罪,只管怪罪我,莫要迁怒他人。” 他本该接她的茶,手刚要抬起,忽地想到什么,两手搭在身侧,一动不动。 她只好往前再近一些,喂他喝了茶。 这茶从他的嘴里喂进去,一直灌倒他心里,憋了一天一夜的燥火总算消停。他余光偷偷瞥她,佯装淡定,冷漠地问:“不是说今天要离开吗?” 她低垂眉眼,声音又细又软:“待公子病一好,我立马就走。” 他见她神情认真,心里慌张起来,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事,连忙道:“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她并未接话,起身将茶杯放到桌上,走到角落里拧一把湿巾帕。 他探身出去望,憋不住心里的话,一句话掂量了几遍,问她:“你是特意来照顾我的吗?” 她重新走回他身边,将打湿的巾帕敷在他额上,轻轻说:“是的,我是特意来照顾公子的。” 他心里畅快起来。因她的这句实话,前所未有地高兴。 她凝望他片刻,忽地迟疑开口:“我知道昨夜公子在屋外站了一宿。” 萧衢面色一滞,下意识否认:“没有,你看错了。” 她没有和他争,只是含笑点点头,“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闷了声,而后又问起来:“就算我在屋外站了一宿,那又如何。” 她的手隔着巾帕搭在他额间,细白的手腕跟瓷器似的,精致漂亮。他望向她,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的。她张开柔艳的唇,同他道:“我心里愧疚,生怕是自己拖累了公子,害得公子着了凉风。” 所以才来照顾他。 萧衢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将安慰人的话说出来。 他要是安慰了她,让她不要记挂,说不定她今日就离了府往外面去。 他不承认也不否定,一双深邃如潭的眼眸盯在她身上。她要伺候他,他就任由她伺候。 平日该怎么,今日就还是怎样。 她卷了他的衣袖替他擦手臂,水珠顺着强而有力的手臂线条往下滑,她的指甲尖轻轻刮过,引得他浑身一颤,她没有害羞,反倒让他红透了脸。 她又拧一把湿巾帕往他脸上去,“公子,你脸很红,是屋里太闷热了吗?” 她作势就要起身去打开窗子,萧衢脑子一热,伸手扼住她。 她脸上又露出他熟悉的惊吓慌张,生怕他生吞活剥了她,他管不了那么多,俯身上前,将她往自己这边拉得更近些。 他深呼吸一口气,豁出去:“昨天白日里的事,是我唐突。” 她低垂眼眸,他又伸出手抵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避开目光:“你别害怕,我不是地痞流氓。” 她被迫直视他,莹白的面庞泛起稚嫩的粉色,不是害羞,是紧张:“公子,你先放开我。” 他不放,力道刚好,将她捏在手指间,丝毫容不得抵抗:“我这个人,一向居高自傲,从小被人捧惯了,况且,我一生,凡是遇到的女子,皆对我爱慕不已。” 他说到这,咽了咽唾沫,露出几分不自在:“我身上有太多东西是别人想要争夺的,所以我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她接过他的话,直接忽视他后面说的半句,将话头放在他一开始说的那句上,直接问:“公子以为我也爱慕你?” 萧衢微愣片刻,不好意思说出声,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公子昨日牵我的手,是故意逗弄我吗?” 萧衢抿抿唇。坚实的双肩塌下去,数秒,他以他一贯冷漠自大的口吻,应了话:“是。” 他紧紧盯着她,她也在看他,没有再回避。 她眉尖若蹙,灵动美艳的面庞哀而不伤,低低浅吟一句:“如公子这般的人物,确实惹人爱慕。” 萧衢怔住。 胸腔内一颗心几乎跳出来。 她三两句话,便使得他心间重重迷雾悉数散去。 管她是细作也好,是良民也好,此刻他只知道,他能从她的奉承得到满足与欢愉。 她接着往下说:“但是,公子,我并非爱慕你。” 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 萧衢迟迟未能反应过来,许久,他敛起眸子,冷淡再次沾上眉梢,他看了她一会,而后放开她,躺下往薄薄的丝被里钻。 她好奇推他:“公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衢气闷闷地说:“没有。” 她也就不再言语。 屋里忽地安静下来,萧衢在被里闷出一身汗,以为她早走了,翻过身,发现她还在屋里。 她坐在靠墙边的小几榻上,低头绣花,一针针压着线,也不知在绣什么,大概是丝帕之类的小件。 他已经彻底从她刚才的直白中回过神,枕着半边手臂望她。 他以前想过,日后自己要是成了婚,与妻子琴瑟和鸣该是怎样一副情形,他没有心爱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伏在他身边的人该是怎么一个人。 她余光瞥见他朝这边望,并未抬头,而是继续手里的刺绣。 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投出期冀的目光,只要静静坐着接受他的欣赏即可。 不要回应,不要相问。 恰到好处的沉默,也是种动人的魅力。 他盯着她看了太久,枕得手都麻了,又酸又痛,用不上劲。只好重新躺平,喊她:“你饿不饿?” 她放下手里的牡丹刺绣:“公子饿了吗?我去和厨房说一声。” 他咬文嚼字:“我是问你。” 她唔地一声,答道:“有点饿。” 待传了膳食来,他将周围人都屏退,只留她一人,嚣张跋扈地让她伺候。 她脾气好得很,一口口将膳食喂到他嘴边,他吃得舒心,故意问她:“你可有这样伺候过别人?” 她摇头,舀一口热汤,轻轻吹开,递到他唇边,“没有,落难之前,都是别人伺候我。” 他听她主动提及往事,心里痒痒的,想要问下去,却又觉得没必要。 最终挤出一句:“你看着像是娇养的姑娘。” 她点点头,实话实说:“对,我娇生惯养,吃不了什么苦。” 他趁势说:“你若出了府,再要寻个好去处,只怕难上加难。” 她嫣然一笑,“公子是在挽留我吗?” 萧衢咳了咳:“我为何挽留你,只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她点破他:“可你刚才还以为我爱慕你。” 萧衢一愣,继而从她手里接过碗勺,自顾自地埋头吃起来,慢条斯理,语气淡然:“以后不会了。” 她重重地松口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事,笑容干净澄澈,神情认真地同他道:“公子,你一定会找到真正爱慕你的女子。” 萧衢:“不用找,出门随便点一个,皆是爱慕者。” 她捂嘴笑出声,他斜斜瞥过去,迅速瞄一眼。 她笑得可真好看,像朵绽放幽谷的白兰。 他心里攥着的最后一个念头随之放下。 算了,难得糊涂,何必较真,这样也挺好。 其后几天,她照常往他屋里来,他病好了,她的丝帕也差不多绣好了。 堆了无数事,再不能尽情地躺在榻上享受她的伺候照顾。她也没提起回庵堂的事,老夫人总留她,她也就不走了。 最后一日,她在他屋里绣花,他午憩刚起,没有喊人,从屏风后绕过去,她正在和丫鬟聊话。 声音细细的,大概是怕吵着他。 他悄悄走过去,看见丫鬟将一袋铜板塞给她,“阿寐师父,那日多谢你赠了金玉镯,我才能救回母亲,我知道那对金玉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这些钱虽然远远不够赎回你的金玉镯,但是我一定会尽快攒够钱,早日赎回你的镯子。” 她抚上那个丫鬟的手背,“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无需放在心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他分明望见她眼里涌过一抹忧伤。 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她怎会不想要赎回那对金玉镯。只是不想让丫鬟愧疚罢了。 不等他上前,外头有人唤她,是老夫人传她过去。她放下手里的刺绣就往外面去,甚至来不及回头望一眼。 萧衢踱步至几榻前,弯腰拾起她的刺绣。是朵鲜艳的牡丹,极为妖冶,花中之王的气势扑面而来。和她清纯柔弱的外表倒有几分出入。 他将丝帕取下来,塞进自己的袖兜里藏好。 “她的金玉镯押在哪家当铺?” 丫鬟本是伏在几榻上,听到这话,猛地一吓,茫然抬眸,答道:“在城东那家春字号。” 萧衢点点头,双手负背往外而去。 管家来问:“大人要出门?” 萧衢面容淡漠,唇角不自觉微抿,“嗯,随便逛逛。” 管家立刻就让人牵马来,吩咐家仆跟随,话刚说完,就听得前头萧衢道:“不用,我自个逛一圈就回来,没什么大事。” 他骑了马,直奔城东,在当铺外晃了一圈,慢悠悠地走进去。 掌柜的认出他来,忍不住惊呼:“萧大人!”掌柜笑容满面,“萧大人,您大驾光临,可有要事?” 萧衢清清嗓子:“我来赎个东西,是对金玉镯。” 掌柜听完,立马将所有的金玉镯端出来,“哪一对?” 萧衢傻眼了。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对。 片刻。 萧衢声线微沉:“全要了。” 亲自将她的金玉镯赎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回宫啦。 —— 说一下今天被举报的事吧。本来我以为是被恶意举报,后来问了编辑才知道不是,那个人举报了我的免费章节第五章,标出我描写沈逢安的一句话总共30几个字:“他一手拿烟,一手抚佛珠,面容神情隐在黑暗中,声音无情无绪,唯有无意上扬的尾调微露端倪” 说我这句话,抄袭别人,然而可笑的是,那个人列举的被抄袭文章连个具体的名字都没有!放上去的文章链接也是假的不存在的!完全就是从我文章中摘出相同的一句,然后放到对比盘里,而这个盘,什么都没有,只有属于我自己的一句话。 就这样一件事,导致于我全文已发布章节冻结,无法编辑,要等到管理员判定之后才能解锁。(管理员判定的速度我已经不抱希望,七天之内能解决已是万幸,对于晋江的举报机制,我深表无语) 我在此申明,我耿灿灿,所著文章中的所有创意以及每句话,都是从我自己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全由我自己单独创作而成,不存在任何抄袭借鉴行为。 说我写得不好没事,污蔑我抄袭,这是对一个原创作者最大的伤害与侮辱。就算说我抄了三十几个字,也不行。没抄就是没抄,我问心无愧。 如果那个恶意举报我的人在追我的文,我有句话要送给你。 我不惹事,但我也不怕事,人若搞我,我十倍奉还。 72、一更 离府时, 萧衢一脸漠然, 回府时, 萧衢一脸微笑。 当铺的掌柜和伙计跟在后头, 买下的镯子太多,得两个人捧着。萧大人一出手,不管有票据没票据的, 全都给买下了。 掌柜暗悄悄地和伙计说:“这种金玉镯一般是女子佩戴, 能让萧大人亲自来赎镯子, 想必定是位绝色美人。” 萧衢耳力好, 高高骑在马上, 将风中吹来的话听到耳里,嘴角不自觉上扬。 确实是位绝色美人。 伙计道:“是不是前阵子陪着丫鬟来典当镯子的那位娇小姐, 欸, 瞧一眼就忘不了, 沉鱼落雁, 貌若天仙,那日正好我在柜上,她一来, 对我一笑, 笑得我骨头都酥了。” 萧衢嘴边的笑容逐渐凝结。 他回头瞪一眼,摆出他一贯的架子来, 神色冷峻,声音低沉:“我萧府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伙计和掌柜吓得连忙闭嘴。 萧衢哼一声, 继续纵马往前。 想起府里的那位美人来。 眉头皱起,心里暗想,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好看,招人。随意出去晃一圈,天生媚态,男子瞧了她,哪能不神魂颠倒。 还是住在他府里,永远不出去才好。 这样一想,又觉得她想要做尼姑的事未免是件坏事。待日后时间久了,定要让她在外以带发修行的尼姑示人,在府里对着他,便做寻常打扮。如此一来,她的娇娇憨态,便只留在他一人眼里。 他自问是个正人君子,那么多女子往他跟前扑,他都不曾动过半分淫念。他肯定也不会对她怎样的。 他这样想着,等入了府见了人,刚才的那点子决心利就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刚从老夫人屋里过来,天气热,她换了身金绣轻纱罩衣,如墨乌发懒懒挽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一袭衣裙别致典雅。 她不曾在他面前穿过这样的衣裙,她向来不喜打扮,完全没有女为悦己者容的意识。他第一次看她穿得这般华丽,心中欢喜,觉得她是特意为他打扮。 他越看越高兴,眸中的欢愉挡不住,满得快要溢出来。 她盈盈缓步来到他跟前,见他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瞬间羞红了脸,咬住红艳的唇,软软道:“刚才去老夫人屋里时,不小心与打水的丫鬟撞在一起,老夫人不忍心看我穿着湿漉漉的衣裙,便将她自己年轻时的衣裙拿了出来让我换上。” 萧衢直接忽视她话里的解释之意,吐出两个字:“好看。” 她的声音越发娇糯:“老夫人的衣裙确实好看。” 他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告诉她是人好看不是衣裙好看。话到嘴边,瞥见她红彤彤的小脸蛋,只怕他再往下说,她就会羞得直接离开。 屋里安静极了,丫鬟早就退下。 自从她那日自请来照顾他,他屋里伺候的家仆只要一看到她,便会知趣地往屋外去。倒不是他特意嘱咐,只是那日有不识时务的人闯进来,他直接将人打发出府。自此,再也没人敢擅自在她来的时候,赖在屋里不走的了。 他适时问:“听奶奶说,府里正在裁新衣,顺便给你多做几套,姑娘家本就该穿得艳丽些。” 她开口道:“我是要做尼姑的人,不能穿得太艳。” 萧衢:“谁说尼姑不能穿得艳丽?你在府里穿不就行了吗。” 她抿了抿唇,丢开目光,不再言语。 日光自窗棂透下,打在她身后的珠帘上,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璀璨来,她孱弱白皙的肩头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因在太阳底下晒过的缘故,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粉色,温香软玉,白里透红。 萧衢咽了咽。 燥得慌。 心里热,身体更热。 她站了一会,见他没有动静,轻轻抬眸望过去,唤一声:“公子?” 她站在那,已看得人心猿意马,如今一抬眼,眼波流转,一低唤,声如娇莺,怎叫人不生出占有的欲望来? 萧衢呼吸急促,藏在袖子下的手急慌慌掐一把,总算清醒过来,不至于又在她面前闹出笑话来。 云寐袅娜上前,“公子,你派人找我过来,可有要事?” 她说话的时候,歪着小脑袋看他,风流媚态转成娇憨天真,只一瞬间的事。 美人多面,千娇百媚。每一面都绝世无双。 他那双藏在袖下的手,不受控制地往她那边送,她低头一瞧,他猛地止住动作,只来得及捞了她的衣袖,佯装淡定无事:“你过来,我有东西要让你看。” 她好奇问:“什么东西?难道是什么宝贝?” 萧衢指间攥了她的衣袍没有放开,轻轻往前一拉,“跟我来。” 她温顺听从。 绕过屏风,罗锅枨桌上,摆满金玉镯。 萧衢假意咳了咳,漫不经心地指着一桌的金玉镯说:“下午上街的时候,正好路过春字号当铺,想起你这几日伺候我尽心尽力,总得给点奖赏,便替你赎了金玉镯。” 他特意加一句:“不用感谢我,顺手而已。” 话虽这样说着,眼却往她那边瞄。 她脸上果然露出欣喜的神情,亮晶晶一双眼笑得跟月牙似的,盈盈望向他:“谢谢公子。” 她很快从一堆金玉镯里挑出属于她的那对。 他们在紫檀桌边坐下,他好奇问:“你怎么一眼就挑出来了?我看这些镯子都长一个样,根本没有分别。” 她拿了镯子递给他,“我这个金边镶的是连理枝,而且镯子内侧刻了字。” 她指给他看,两只镯子内里全都刻了个“寐”字。 他顺势捏住她的镯子,不动声色地说:“我替你戴。” 她一愣,不等反应过来,已被他攥在手心。他的动作太过缓慢,套着玉镯,自她的指尖缓缓往下,卡在手背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火热的指腹落下,来回轻柔摩挲。 软嫩的手,光滑细腻,一沾上,便不想移开。 怕她瞧出端倪,他略微停留片刻,终是不舍地将镯子套进去。 幸好还有一只。 他拿起另一只,兴致勃勃地就要替她戴上。她却在这时开口:“公子,这只镯子,你留着吧。” 镯子上的金镶花纹,是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萧衢心头猛地一跳。 她是在暗示些什么吗? 不等他问,她已经起身往屋外去。 他连忙喊住她,想要问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冒出句:“剩下的镯子你不要了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的我不要。” 说完,她就已经跨出屋门。 萧衢对着她的金玉镯看了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他偷藏的牡丹丝帕,用丝帕包了玉镯,两样东西贴身带着。 半月后,老夫人寿辰,萧府大开府门热情待客。 城里的达官贵人皆来祝贺,就连皇帝也送来了价值连城的寿礼。 人群热闹,萧衢一袭暗红团花袍,身姿挺立,玉树临风,高大英俊的身影显得尤为亮眼。城中千金远远望着,目光望穿秋水,却无一人敢上前,怕自讨没趣。 萧大人对女子的苛刻程度,使得她们几乎都以为他或许是有龙阳之好。 哪有男子不喜欢女子投怀送抱阿谀奉承的。 就他不一样。 忽地她们望见萧衢神情一喜,像是望见了什么稀世珍宝,如冰山般冷峻的脸瞬间生出暖阳来,径直朝某个地方而去。再一瞧,原来从堂屋侧角出来个戴帷帽穿留仙裙的女子,看不到模样,只知道其身姿袅袅似杨柳,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步步生莲,气质绝佳。 高冷倨傲的萧衢萧大人到了这位女子跟前,连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听不见到底说什么,只知道那名女子点头又摇头。萧大人似乎有些急,想要上前拉扯,手刚伸出去,悬在半空又放下。 萧衢望一眼周围人,见大家都在悄悄往这边看,他立刻端出平日庄严肃穆的模样,嘴里的话朝云寐说:“你跟我到后面去。” 他们到了没人的地方,站在风口处,她的轻纱帷帽随风一摆,细长的垂緌晃动,飘到他的腰间,与他玉带上挂着的金鱼袋缠到一起。 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想要解开:“我本不该穿成这样出来,现在正好回去换一身。” 他送去的衣裙与首饰,仗着今日老夫人寿辰,非让她穿出来示人。 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迫不及待问她:“不准回去,为何不愿一起上坐?又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老夫人,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喜欢你。” 她道:“我并非萧家人,万万没有上坐的道理,就在后面小屋与丫鬟们一起便行,老夫人的寿,我已经拜过贺过,她老人家不会计较这个。” 他脱口而出:“我计较。”话说完,方觉不妥,立刻换了理由:“其实,那日你说愿我找到爱慕我的女子,我便想着要找个机会让你瞧瞧,你和我坐一块,我也好指给你看,叫你知道,今日来的千金们,十个里有九个是我的爱慕者。” 她笑出声:“公子,莫要说笑。” 他往前一步,“我好得很,全城的姑娘都知道,也就你不知道我的好。” 她笑着甩开他的手,作势就要离开,无奈帷帽下的垂緌与他金鱼袋勾在一起,想跑,跑不了,只好回身去解,他偏不让她弄,她一急,干脆将帷帽摘下。 萧衢捞住她,“去不去?” 她很是坚定:“我爱清净,不爱热闹。” 他气闷闷转身离开,手里拿着她的帷帽,横竖就是不还给她。走出好几步,以为她会回头,哪想她早就走得没影。他心中更是郁结。 他今日确实是存了私心,想让大家瞧一瞧她。哪晓得她压根就不愿露面,像是刻意躲起来似的,生怕别人瞧见那张瑰姿艳逸的脸。 萧衢怏怏回到寿宴上,老夫人问:“阿寐师父呢?” 萧衢哼一声,“她回去念经了。” 老夫人啧地皱眉看过去,“人家师父念经抄经是情理之中,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亏你这般年纪还未娶妻,就是因为对女子太过苛刻,脾性再好的女子到了你跟前,也得被你逼哭。” 萧衢第一次将老夫人的话听进去。 他问:“孙儿真的很苛刻吗?” 老夫人小声道:“不但苛刻,而且凉薄。你身上的坏毛病要是放在寻常男子身上,早就被当街打死了。” 萧衢:“可正因为我是萧衢,所以才更引得女子爱慕,不是吗?” 老夫人无言以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偏过头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旁人说起话来。 寿宴进行到一半,忽地管家急匆匆而来,附在萧衢耳边说了几句话。 萧衢面色一变,立刻起身往里而去。 “人逮到了?” 管家:“多亏发现得早,已经逮到了,是死士,刚抓到就想服毒自尽,还好拦住了。” 萧衢冷笑一声,俨然已不再是宴席上眉头紧锁的样子。 素日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气势显出来,隐在阴影中的半边脸如罗刹般神情可怖。 他萧衢最忌什么?最忌旁人堂而皇之地挑衅他。 天下第一要面子的萧大人,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的就是,旁人败坏他家人的兴致。 要动手可以,但不该选在今天,更不该选在老夫人的寿宴上。 他缓缓往外抛话,声音虽轻,但每一字皆透狠戾:“别让他们死了,剥皮削骨也好,火刑断肢也好,三日之内,我要背后主事之人的名字。” 管家应下:“是。” 他点点头,双手负在背后,踱步就要重新回去,嘴里道:“今天的事做得很好,我会重重赏你。” 管家迟疑着没回话。 萧衢余光一瞥:“嗯?” 管家:“这件事,不是小人们的功劳,而是阿寐师父的功劳。是她提前来告知小人,让小人带人去逮贼的。” 萧衢身形一顿。 饶是管家,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会提前知晓贼人的意图。 除非。 是同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今天下午写了美人如画的小皇帝番外,所以就只剩下这么点时间写新章啦,时速慢伤不起,本来今天应该写到女主回宫的。 不过嘛,反正今天不回明天回,先让萧崽崽幸福多一天,嘻嘻。明天会有大肥章送上哦。 么么哒!!晚安。 73、双更合并 沉默数秒后, 萧衢低声吩咐:“找人看着她, 但是不要太刻意, 等我这边给奶奶贺完寿, 晚上再过去。” 管家应下,抬头瞧一眼,望见萧衢脸上并无任何愤怒与质疑的神情, 若是他没看错, 大人眼中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管家愣住。 从前不是没出过这档子事, 大人位高权重, 朝堂里想要对付他的人比比皆是。早些年更多, 被大人一个个全都清理掉了,现在就只剩下几个强有力的对家。以大人如今的权势, 铲除仅有的几个对家, 也是迟早的事。 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使尽各种法子, 大人每每遇见, 都是见招拆招,他心狠,从不手软,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以今天的情形来看, 大人理当对阿寐师父起疑心才对。 可是为什么,大人忽然高兴起来?连带着听到刺杀时泛起的愤慨也一律压下去, 整个人喜气洋洋。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又听见萧衢回头嘱咐:“记得将吃食送过去,别饿着她。” 哪里有半点要问罪的意思。 难不成真以为阿寐师父能未卜先知? 大人不会这么蠢。 萧衢往前去, 原本沉重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脑海中百转千回,笑意越发浓厚,像得了什么大好事。 他如何会不怀疑。 只是比起怀疑,他有更令人欣喜的念头。 他也不急着去求验,任由心里头那个想法慢慢发酵起来。他回到宴席上,旁人见他面含喜色,以为他是因为今日老夫人寿宴热闹所以才心情好,就连女子和他搭话,他也难得没有给人臭脸看。 蒙月般的淡淡笑意像是黏在萧衢的嘴边,擦不掉抹不尽,直至夜里,他再耐不住性子,迈入西花园。 她新搬的住处。萧府最好的园子,适合女儿家住,花花草草美不胜收,奇珍异兽尽收眼底,就连皇宫里都没这样好的去处。 萧衢停在拱花门下,深呼吸一口气,先是敛起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后拍拍脸,装出严肃正经的模样来。迈出两步,觉得哪里不妥,清了清嗓子,将声线尽可能压低,这才昂首往前。 云寐坐在花荫底下,脚边一盏描青笼灯,头上一轮莹白皓月,她穿着身素粉的家常裙,风髻雾鬓,珠翠未缀,清丽脱俗,犹似广寒宫的仙子,只不过仙子手里抱的是兔子,而她手里抱的是只猫。 那猫通体雪白,一双碧绿的眼睛露在外面,被她一下下抚着,懒洋洋地发呆。忽地听见脚步声响起,立马就竖毛瞪眼,仿佛生怕别人来害它的主人。 猫尖锐的一声叫,惊动了她,她转头一瞧,瞧见他正往这边来,笑盈盈上前迎接:“公子,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在招待宾客吗?” 萧衢低眸道:“闹了一天,有些累,走着走着便到了你这里。” 他伸出手去抚她怀里的猫,那猫当即伸出爪子来抓。 他送她的猫,结果却不认他。 他哼一声地收回手,还好抽离得迅速,才没有被抓到,气鼓鼓一双眼朝猫瞪回去。 云寐赶紧放下猫,扶了他的手,小心翼翼查看,“可有哪里伤到了?” 他本该说没有。 “你仔细看看,我也不知道,就手背上有点疼。” 他安心将自己一双手都伸出去,任由她为自己查看伤口,她低着脑袋仔细检查,温软白嫩的手指自他的手背缓缓拂过。 她凑得近,他略微一低头就能闻见她香香热热的气息,她娇红的软唇润泽美艳,诱得人只想咬一口。 萧衢喉头一耸。 他情不自禁贴近,恰好逢上她猛地一抬头,两人双唇轻蹭而过,仅一瞬间的功夫,他干燥的唇似有欲-火燎原,这把欲-火烧到他心底,烧得他整个人都无法自拔。 她惊吓着往后退。 萧衢愣了愣,继而神情坚定,一把将她捞过来。 他揽了她的腰,楚腰小蛮,盈盈不堪一握,她被迫靠上他的胸膛。 萧衢:“我知道你是别人派来的细作。” 云寐一怔,她的眼里涌了泪,水光盈盈,细声软语:“我不是。” 萧衢手下动作一紧,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你若不是细作,为何会提前知道今日贼人入府的事,还让管家带人去逮?” 云寐张嘴就要说话,萧衢却不准她打断自己,一手扶腰,一手抵上她的唇,做出嘘的手势示意她不必辩驳。 他将自己的心里话一字一字说给她听:“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高兴。” 她的唇被他挡住,只好用眼睛说话,浓睫如扇,明亮澄澈的黑眸透出天真无辜。 他看在眼里,更加欢喜,说话的语速变快:“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你见我对你好,所以你动摇了对不对?今日你不忍心让我遇刺,所以才急忙忙去找管家,你的良苦用心,我早就明白。” 她轻皱眉,迫不及待想要说什么。 他不让。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你已经为了我背叛你的主人,我自然不会辜负你,你放心,只要有我萧衢一天,就无人敢动你,从今往后,你就真真正正是萧家的人。” 他说完,目光往她脸上瞥,以为会看到她感激的神情,却不想,她半分欢喜都没有,反而眉头越皱越深。 难道她还想继续跟着她的旧主人吗! 萧衢气闷:“怎么,你不想做萧家的人吗?” 她推开他捂着的手,总算能说话:“我……” 萧衢加重筹码:“我不但会将从前你故意靠近我的事一笔勾销,而且还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他以为是他眼花看错,但不管怎样,只要她清楚明白他的意思就好。 其他一切,不重要。 云寐重新抬眸望他。 她来到他身边,早已做好打算。她迟早是要回宫的,她的战场在宫里不在萧府。 她在萧府等着的这些日子,不单单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她看他一步步迷失,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可这还不够,她要的,比这更多。 前世云成派人行刺萧衢,虽未行刺成功,但是却成功搅得寿宴无疾而终。萧老夫人吓出病来,不久之后便与世长绝。行刺的死士服毒自尽,萧衢没能揪出背后真凶。 云成与云容商量此事的时候,她就躲在云容的寝殿后。她等到今天,为的就是阻止此事。她替他挡下此劫,他不得不回报她。 云寐轻声道:“既然公子已经看破一切,我也就不瞒了。今日的事,公子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萧衢一愣。 他觉得她不该突然问这个,她该被他的话打动才对,哭嘤嘤地将所有事掀过去,反正他也不会追究。 细作千千万万,不差她一个。 萧衢安慰自己,或许她是急着向他表忠心,所以才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他随口问:“是谁做的?” 还会有谁,定是她的主人。 哼。 云寐:“是云家做的。” 萧衢一怔,只数秒的功夫,随即回过神,神情疏离,不以为然:“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他顿了顿,语气里掺了几分酸意:“你家主人,是云家哪位主子?” 他想,她最好不要说是云成。云成风华正茂,相貌堂堂,深谙御女之术,听闻像她这样的女细作在出师之前,皆会由主人亲自调-教。指不定云成对她做过什么。 他闷闷地,紧盯着她的双唇,生怕她吐出云成两个字。 她却话锋一转:“公子误会了,我虽有意靠近你,但我并非受到别人的指使,接近公子,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意愿。我不需要听命于谁,我背后没有主人。” 他长长吁口气。 太好了。 她:“可我与云家,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衢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他瓮声瓮气地问:“什么关系?” 云寐不动声色地抚上他的手,她柔弱无骨的身子轻贴着他:“我是云成的亲妹妹。” 他沉浸在她难得的亲昵中,身心皆醉,因为她这一微妙靠近的动作脑海中一片空白,周遭事物声音放慢,待她说完许久,他才回过神。 迟来的惊讶:“什么!” 云寐低低道:“我的本名叫云寐,是云家排行第七的姑娘。” 萧衢微怔片刻,半晌,他问她:“你既是云家的姑娘,为何要帮着你亲哥哥的宿敌?你以前见过我吗,难道你对我一见倾心,所以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接近我,让我免遭你哥哥的毒手?” 她忽略他话里的自大,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恨我的哥哥与长姐,公子是哥哥的宿敌,我若能与公子合作,定能事半功倍。” 萧衢怏怏地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依旧盯在她脸上。她不再在他面前伪装柔弱无辜,她将她的私心暴露出来,他最讨厌有心计的女子,可是不知为何,他听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后,竟半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 她是云家的姑娘没错,可她救了他,这说明她的心还是向着他的。他想,过去她对他若即若离,大概就是担心他知道她云家姑娘身份之后,他会恼羞成怒吧。 萧衢一向冷静自持,天大的事压下来,他都能淡定自若地应对,今日也一样。 他以为他不会生气,直到他问:“你想怎么与我合作?” 云寐:“我在后宫,你在前朝,里应外合。” 萧衢愣住,旋即开口:“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要想有人在后宫接应,我随便找个姑娘入宫就行。” 云寐:“我不希望你找姑娘入宫。”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宫妃。” 萧衢全身僵硬,有什么在耳边炸开,仿佛千层浪猛地拍来,将他卷入无边狂潮,无力的抵抗之后是暴跳如雷。 他擒住她瘦削的双肩,双手紧紧往里扣,双眸瞪得发红,一字一字问:“你刚才说什么,谁是宫妃?” 云寐:“我两年前入的宫,是当今皇上的宝林。” 他几乎不能呼吸,发狠般地盯着她,她漂亮的朱唇美似花瓣,却狠如刀片,一张一合,说的皆是摧人心肝的话。 她本想再往下接着说,见了他这副模样,当即止住,软绵绵一双手搭上他的手腕,柔情似水:“公子,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隐瞒了我的身份。” 萧衢气得牙齿都在颤,却还是尽量压住自己的怒火,怕再做出什么事来,索性放开她,背过身去。 她要上前,他呵斥:“不准过来。” 她站在他身后,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声音娇糯糯:“公子。” 萧衢:“不准唤我公子!” 她的声音里掺了几分沮丧:“公子果然不愿意与我合作么?其实我要的并不多,我只希望公子能助我回宫,其他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并不需要麻烦公子。” 萧衢心里一阵阵疼,像被人用剪子戳进去,卡着心窝子,从里到外,一点点剪碎。 他不能再待下去。 再待下去,他真的会气绝身亡。 可她偏不放过他。 他挥开了她的手,她又攀上来。 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他:“公子,你还好吗?” 萧衢没有说话。 她只好放开他。 半晌。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响起,是伤心离去的步伐。 萧衢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到头来回身望见她的背影,袅袅娜娜,柔弱无助。月光一照,照得她仿若飞仙,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俗世离开。 他忽地一瞬间坍塌下去,再无怒意,余下不知是怨还是恨,阴森森地轻抛一句:“你放心,我会助你回宫。” 她谢他:“公子,日后我定会报答你。” 萧衢没应话,快步离去。 刚出了西园,他连夜派人去查。 彻夜未眠,肠子都悔青。 是他大意了。本来以为来的是个细作,却不想是皇帝的女人。 她不是为别人,是为她自己的似锦前程接近他。如今他回过神来,发现她每一步都算得极好,挖好了坑等着他往下跳。 先是靠近他,利用他英雄救美的善良,后来为了维护她自己的清白,她又说要做尼姑。是啊,做尼姑,她的男人是皇帝,她怎么会委身他人。 难怪被他拉个小手都要哭着跑开。她哪里想过要勾引他,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要保护她自己的清白而已。 萧衢又泡进了冰块浴中。 泡到三更,等到探子回府禀话。 他这才知道她从前的事。备受宠爱的云家小女儿,在父亲死后被长姐强行召进宫里,从此沦为不受宠的小宫妃。她时不时就被她的长姐皇后赶出宫,在宫外的时候,她就只能住在白鹿寺。 大概是他去白鹿寺祈福的时候,她看见了他,所以才想着要接近他。 她手上有筹码,知道她的兄长要害他,所以特意等到今天,好在他跟前立功。 萧衢一头扎进冰水里,耳朵鼻子都进了水,他也不呼吸,就这么呆呆地在水中泡着。直到快要窒息,他才缓缓从水里抬头。 他靠在浴池边,往后一仰,胸口起伏不定。 他告诉自己,人间事,总难测。 他是萧衢,是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他有他的骄傲,他不会为了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将自己挚挚情意搭进去。 她要合作,那便合作。至于其他的,他不会给她。 第二日,萧衢上书,以钦天监所窥天象为由,请皇帝亲自将白鹿寺的嫔妃请回宫中。 白鹿寺除了住她一个小宝林之外,还住了先皇的几位太妃,他所上奏折里,并未写明单独接云寐一人回宫,而是用了春秋笔法。 萧衢在朝中地位超群,且亲自去一趟白鹿寺无伤大雅,皇帝看到奏疏后,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六月初二,皇帝亲临白鹿寺。 寺庙外,浩浩荡荡跪了一地人,金龙玉辇由三十六人抬至寺门口,太监尖细的嗓子拉长尾调:“跪——” 众人低下身趴着一伏。 皇帝从宝座上下来,清秀英俊的面庞,白瘦孱弱的身形,穿一袭赤黄的龙袍,胸前金线绣日月同辉,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年轻的天子头戴通天冠,自人群中而出,一双乌皮六合靴缓步慢下来。 皇帝停在靠墙的地方,气质缱绻淡雅,声音如清泉流淌,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子,问:“你也是朕的妃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手工fangdao. 不好意思啊仙女们,今天三次元突然遇到点事,几乎耗费一天时间。明天我应该就处理好了。说好的大肥章,我明天会补上,一定。 然后还没有写完的番外,后天再写完补进去。 今天有感而发,话唠几句,希望大家别嫌我烦。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堆在一起,说实话,我挺难受的。我写上本文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多状况,咬牙撑下来了,也没在作者有话说里提过。上月月中的时候开始吃益生菌和复合vb缓解,吃了一个月,情绪好了很多,前天遇到恶意举报这个事,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很委屈,哭了一个小时,我在想,专心写个文真的好困难啊,为什么总有这种事找上门,我也没招谁,每天的时间除了写文就是写文。一想到以后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沾上来,我就觉得好累啊。 人一旦停下来,困乏感就会汹涌而来。还好啊,还好写文是我的精神慰藉,就算哭着,我也能写进去,我还要一口气写个十年二十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断了网,打开文档,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又是灿烂的一天。 毕竟,我笔名叫灿灿,不灿烂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好啦,废话说到这,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就晚安啦。 明天见。 74、小小的令窈呀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令窈。说起这篇文吧,给让我填坑的仙女们一个交待,我以后可能会重新开,但是会修掉大部分内容,只用第一章作为开头。暂时定为《媚骨天成》之后的第二篇古言,书名还没想好。 27号13:00替换哦。购买过该章节的仙女无需再次购买,只要在替换时间之后刷新即可。 李太医按时来看诊。 令窈闻见三房如何如何在李太医跟前问候讨好的事, 笑得直打滚。 “亏她还想找我算账, 就她干那事, 我踢她一脚都算轻的!” 李太医起身上前, 他一个大男人,跟在拔步床前低身弯腰,端茶递帕:“郡主, 你不能一遇事情就装病, 臣迟早要回汴梁, 到时候你找谁做戏?” 令窈不理他, “那你别回去, 就待临安一辈子罢。” 李太医摇头,“那不行。” 令窈拿帕子擦嘴, 瞪着眼睛看他, 心里想, 回汴梁便是死路一条。前世皇帝舅舅病重, 当权的宦官自作主张斩了所有在跟前伺候的太医。 李太医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御前伺候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令窈劝他:“我习惯有你伺候, 皇帝舅舅那么多个太医, 可我却只有你一个。” 李太医发出短促清脆的咳嗽声,半晌方吐出两个字:“假话。”眼睛里却有了笑意, 将脉诊完,走到屋子角落点一支梦甜香。 有丫头进屋来,怕扰了令窈, 绕到李太医跟前:“二少爷来了,大人是否准他进屋?” 李太医知道这位二少爷,心想他挑这个时候来,屋里没有别的人,大概就是怕被赶出去。 他考虑片刻,随即就要找个理由打发。 屏风后有东西掷落,哐当一声,是个摆香的佛手。 李太医抿抿嘴,将滚落脚边的佛手捡起,喊住正要出去回话的丫头,改口道:“让他进来罢。” 屋里静悄悄,青花香炉旋起细瘦白烟,令窈假寐宿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 轮椅碾过朱膘地衣,红木槅扇下的珠帘微微晃动,她伸长耳朵去听,猜郑嘉和是否进了屋子,此时又离她多远。 她蓦地有些后悔,觉得刚才不该让李太医放他进来。 这一世头回见面,就让郑嘉和瞧见她病怏怏柔弱的样子。早知如此,上次吃团圆饭的时候,就得央了祖母准他入席。好歹那个时候,她光彩犹在,不至于让人轻视。 阿姊房里没有太多摆设,只一个葱绿双绣花卉的圆屏风搁在床与玉棠栏杆罩间。 他此时进来,该是停在屏风前,不能再往里近了。 令窈缓口气,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宝石镜子,怎么都没摸到,心一急,猛地将眼睁开了瞧。 镜子没瞧着,倒是瞧见了床头前坐轮椅的郑嘉和。 近五月的天,他身上还披着件素绫裘衣,里面一件青色的襕衫,头上戴了漆纱冠,身形孱弱,面容清冷。 窗棂透下的光照进来,散了几缕横落在他的衣领上,令窈顺着光线往上看,正好窥见他淡淡投来的目光。 “妹妹。”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太冷,像是金玉落在冬日的山泉,哐当一声碎了,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感情。 令窈拉起被子就往里躲,扑腾一下就不动了。 一团黑暗,她隔着厚重的棉絮没好气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她倒不是真生气。 只是他竟敢直接绕过凭栏近她的床榻,她着实吓了一跳。 印象里,郑嘉和从不主动靠近她,他应该是一开始就厌恶她的,连多说两句话都不肯舍于她。如果不是她死时他的失声痛哭,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在郑嘉和心里,还是有她一份的。 令窈闷在被子里,掐着手指头,有些紧张。 在她前世短暂而任性的人生中,她从未将他视作兄长。他更像是一个征服不了的目标,填补了她前世所有枯燥乏味的日子。 这会子面对他,竟不知该如何以正常的兄妹往来之道自处。 郑嘉和没有立即回答,语气不缓不急,“我以为你病了,所以来瞧瞧。” 令窈哼唧一声,声音模糊,蚊子叮咬一般,“什么以为,我本就病了,都快病死了。” 对面迟迟没有传来动静,被窝里湿热的呼吸憋得她胸口急促,想拨开一条缝窥窥他是否离开,掀了一角到不了头,脸已憋得通红,再没那耐心,虫拱一般,将头探了出去,大口畅快呼吸。 郑嘉和还没走。 他坐在那,清淡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深邃的黑眸与令窈有几分相似,此刻蹙了眉头,伸手为她拢开锦被。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如透净白玉,微微蜷缩,从她鬓间一晃而过。 这亲近来得太过突然,她猝不及防,傻愣着看他。 郑嘉和对她笑,“死不了,现在不又活过来了?” 令窈皱紧眉头,从被子里爬出来,凑到他跟前,离得近,几乎能看见他脸上肌肤的纹理,比女子还细腻。 是郑嘉和没错。对着她,他竟还有这般耐心模样。 虽然笑得有些刻意,大概是装出来的,怎么都有些勉强。 大概是初次见面的缘故,加上她又“重病在榻”的原因,所以他才难得不排斥她。 令窈再往他脸上看时,他果然已经收了笑容,又恢复成冷冰冰的病秧子模样。 她往后坐,有些拘谨,决心不再像前世那样待他。 十年后,郑嘉和是要做大将军的。怎么样,她都得对他好一些。 她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收起所有小性子,乖巧着嗓子同他道:“兄长,刚才是我失礼,你切莫放在心上。” 郑嘉和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里竟有探究。大概是在猜疑她的真心。 令窈恨不得摆出自己才八岁的事实甩给他,好让他瞧清楚,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孩童,没有半点别样心机。 半晌,郑嘉和点点头,指了床榻边摆着的汤药问,“妹妹还没吃药?” 药是李太医端进来做做样子的,她尚未来得及倒掉,此刻眼神躲闪,敷衍道:“稍后吃。” 郑嘉和端起巴掌大的白瓷碗,动作不太流畅,许是第一次亲自喂人吃药,舀了一勺递到令窈唇边,差点洒出来。 令窈迟疑,许久不肯张口。 这药苦得很,光是嗅着,那股子辛味便冲得人想呕。 郑嘉和放下药碗,眸里涌起一抹无奈,“是我唐突了,妹妹自己想吃时再吃。” 令窈蓦地想起前世他被赶出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神情,只不过透了更多的沮丧与失望。那时他半俯在她的跟前,嘴角有血,冷笑中似有雾汽蒙眼,一字字同她道:“郑令窈,今生我不再欠你了。” 她以为他是在说害她双腿残废的事,后来得知真相,才知道当时误会了他。 令窈回过神,触及眼前清秀平和的人,急意作祟,心想他怎么这样敏感多疑,不就是一碗药的事,她喝便是。 凑到跟前,嘴张了一半,立即又闭上了。 实在无法下咽。 令窈想,她吃不了苦,但说得了甜话。她得让郑嘉和知道,她没有嫌他,横竖不能让他留下坏印象。 郑嘉和却并没给她这个机会。外头传来大奶奶回院的声音,他直接同她告别,推着轮椅便走了。 大奶奶进来,瞧见令窈愁着脸半坐在床上,盯着一碗汤药愤愤不平。 大奶奶笑问,“卿卿怎么了?” 令窈叹息,两腮托住下巴,声音轻飘飘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这下好了,他又得讨厌我了。”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令窈仍躺在令佳的屋子不肯“痊愈”。 其实也不是她不想好,天天躺床上吃了就睡醒了又吃,日子虽舒懒,但总还是有些无聊。 她记着令佳的婚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没了落水的事,还有信的事呢,就怕宁府公子不甘心,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前世宁公子不但写了相思信,并且还拿了阿姊亲笔的一副字画为证,到大老爷面前一口咬定他与阿姊早就心心相映。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得彻底把这事给断了。 令窈想,阿姊闲时喜作花鸟画,宁公子要想拿到她的亲笔,要么是郑令清帮忙,要么是买通了屋里的丫头,否则好端端的,阿姊的字画怎么会流落到外人手里? 令窈一个人盯不住,委婉地提醒大奶奶,提防屋里的丫头,尤其是那些能够进屋伺候的。 大奶奶平日里管家,府里所有的琐事都得烦她,细微之处,难免失了小心,听令窈这么一提醒,当即便警觉起来,派人悄悄盯着屋子,里里外外,设满眼线。 果然将人给逮住了。是个专门在外屋伺候打水的粗使婢子,半夜里偷溜着进了令佳屋子,随便挑了副字画便往外跑。 小丫头胆子小,经不起吓,拿住了压根不敢分辨,不等审问,一股脑全吐了出去。 “宁……宁府的公子说给我五十两,让我将他的信藏在大姑娘的房里,并且还要拿一副姑娘的画,偷着带出去给他……就这些,再没别的了,大奶奶饶过我,千万不要赶我出去!” 大奶奶气得面目通红,束挽鬓发倒了一半,强压着情绪,不让任何人声张,等第二天派人到小丫头与人接头的地方,果然有宁府的下人通街后门处候着。拿住人,提了小丫头,这才到大老爷跟前,将事情全部摆明。 令窈想看戏,央了令佳带她过去。姊妹两个躲在屋外偷听。 屋里大老爷问:“事情全都调查清楚了?一点没弄错?” 75、三更合并 云容说着狠戾的话, 手下不自觉加大力道。云寐被迫被她拉到跟前, 宽大的衣袖下, 她的手被云容紧紧扼住。 云寐微愣片刻, 继而伸手去推。 云容皱紧眉头瞪她。 刚才她对她不满,是因为她擅自回宫,如今她对她恼怒, 是因为她竟敢反抗。 皇帝在这时回过头, 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扫了间, 缓声开口:“皇后, 云宝林此番回宫, 你要好好照顾她。” 云容一怔,继而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没有看她, 低声吩咐周围的太监。 云寐趁势甩开云容的手, 碎步往前, 一头扎进人群中。云容恨得牙痒痒, 无奈前头皇帝传唤,她只得收回视线。 云容生得比寻常女子高出一个个头,与皇帝并肩而立, 高瘦孱弱, 一袭纱裙及地。 皇帝道:“朕已让内侍监为你妹妹重新安排宫殿,就住你旁边的朝华殿, 也方便你们姐妹日常走动。” 云容掐住手指。 安排住进朝华殿,也就是说明云寐入了皇帝的眼。 他从不对后宫女子入眼,更别提亲自安排宫殿这样的小事。 云容:“皇上, 何必这么麻烦,就让妹妹和我一起住好了。” 皇帝;“不必,就住朝华殿。” 他话说得坚决,不容许任何抗议。再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意味。云容掐得拇指泛青发紫,应下一个字:“好。” 一场浩荡出行就此落下帷幕。皇帝回御书房处理政事,皇后带着新回宫的云宝林回了皇后殿。 皇后殿的宫人们跪在殿外,瑟瑟发抖。 云宝林在红木椅上坐着,不慌不忙,半分害怕神情都没有,冷眼看着云容大发脾气。 病弱的皇后摔起瓷器来,一手一个大花瓶。 殿内一片狼藉,能砸的都砸了。只剩云寐手边的茶杯完好无缺。 云寐将茶杯递过去,“姐姐,茶喝完了,杯子给你。” 云容僵住。 她气喘吁吁地扑过去,刚想上手捏住云寐的下巴,被云寐灵巧躲开。 云寐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柔柔娇娇:“姐姐,夏日炎热,小心气出病来。” 云容怒火中烧。 她手里拿着云寐塞过来的茶杯,作势就要往前砸去,掷出去的时候,偏了方向,没有砸中任何人,碎片自云寐的绣花鞋边擦蹭而过。 云容骂骂咧咧:“你这个卑贱的庶女,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贱蹄子。” 云寐低下头。 云容心里总算畅快些。 从前只要一骂云寐,云寐就会哭哭啼啼地掉眼泪,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有时候她骂得紧了,云寐就会哭得久些,哭到没有力气,伏在桌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等着看她委屈掉泪。然后这一次,她却不能如愿以偿。 云寐抬眸,眼中没有半点水光,她眸光深深看着她,昂了下巴,仰起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一字一字道:“臣妾是皇上的宫妃,皇后娘娘说臣妾卑贱,岂非咒骂天子有眼无珠,身边女子皆是下贱胚子。” 云容瞪大眼。 她万万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不见,她这位怯懦的幼妹,竟然敢堂而皇之地挑衅她。 不等她反应过来,云寐已经侧腰福礼:“臣妾先行告退。” 云容一个箭步冲上去:“谁准你告退的?没有我的准许,你迈出皇后殿一步试试!”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老太监的声音,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大掌事刘公公。 云容微怔片刻,继而将云寐关在殿里,快步往外而去,于殿外接见。 云容笑着迎上去,问:“公公来此,可是因为皇上唤本宫过去陪驾?” 刘公公面有为难:“禀皇后娘娘,奴才过来,是为了今夜侍寝的事。” 云容:“本宫这就准备。” 刘公公:“皇上召的是云宝林。” 云容面色惨白。 刘公公硬着头皮往下说:“还请皇后娘娘让宫人请云宝林出来,奴才也好早作准备。” 云容僵着没有动。 数秒,她恢复笑意,冰冷似冬日一把刀,看得人不寒而栗,“妹妹从未侍过寝,还是先让本宫这个做姐姐的教教她,叮嘱几句之后,公公再接她过去也不迟。” 刘公公应下:“那奴才就在殿外候着。” 云容回了内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她一抬头,入眼便是云寐那张倾城之貌。 她将她丢到佛寺里惩罚她,本以为会看到她憔悴不堪的小模样,却不想,她回来时,更娇更媚,浑身上下透着股诱人的风流劲。 她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止她与皇帝见面。 云容习惯性地招招手,云寐视而不见。 云容一只手悬在半空,深呼吸好几口之后,颤抖着收回去。 “好哇,你翅膀硬了,自以为攀到了高枝,就能脱离我的掌控了吗?”云容笑容凄厉,一步步朝云寐逼近,“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就算你长得再娇媚,你也做不了宠妃。” 云寐轻皱眉头。 云容这话说得怪异,不是威胁,而是嘲笑。 她坐着,云容站着,此刻云容低下腰身,捧了她的脸:“我的好妹妹,皇上可不是外面那些随随便便就能被你这张脸迷惑的男人。” 她自己说完,心里忽地没了底气。 万一呢。 她猛地凑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云容话音一转,哄道:“乖,听姐姐的话,去和刘公公说你身子不适,今夜无法侍寝,只要你愿意推掉今夜的侍寝,姐姐保证,以后定会好好疼你。” 云容的声音,不带半分女子的细柔,略显沙哑,虽然平和,但是太过刻意,反而透出一抹蠢蠢欲动的危险气息。 云寐微微张开唇。 云容紧盯着她。 红艳艳的唇,像开得正好的花,小小一朵,漂亮撩人,透出少女的情味。 云寐从小就美。她刚生下来那会,她去看她,见襁褓之中一个皱巴巴的婴儿,丑不拉几,她吓得半死,以为云家出了个丑八怪。丑八怪虽然丑,但是一见她,哇哇大哭就转为清脆笑声。 那个时候她想,丑就丑了点吧,越丑越好,最好不要像她那个娘,生得一张妖媚脸,专门迷惑别人的夫君。 后来云寐渐渐张开了,见过的人无一不惊艳,最初是可爱,后来是漂亮,再后来长到十四岁,便成了倾国倾城色。 云容回想旧事,腆着脸皮用从前的事魅惑人:“阿寐,以前你最爱黏着姐姐,姐姐知道,你心里有姐姐,所以才愿意将皇后之位让给姐姐,阿寐,十八年的姊妹情,难道比不过与皇帝的一夜春宵吗?” 云寐:“姐姐……” 云容松口气。 她就知道,云寐最听她话。 “比起与姐姐的姊妹情,自然是皇上更重要。” 云容呼吸一滞。 云寐推开她往外去,没有任何留恋。 云容喊:“云寐,你给我回来!” 云寐没有搭理。 此时外面已经黄昏,霞光浸染天际,云寐的身影从视野内消失,云容怔怔看着,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皇帝寝殿。 云寐已经沐浴更衣。 她褪去所有珠钗,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光脚自冰凉的地砖走过,皇帝正伏在案边看书。 他余光瞥见她,她动作轻得很慢得很,半点动静都没发出,缓缓朝他而来。 他假装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翻过手中的又一页书。 他不喊她,她也就不出声,停在离他只有几步路的地方,张着大眼睛好奇望他。 从前他不是没传过其他的妃子侍寝,只是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算起来,这是皇后入宫后,他第一次传宫妃侍寝。 身为皇帝,他不能不临幸后宫,但是他连碰都不想碰她们一下,又怎么会想与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共枕而眠。可是,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为了做一个正常的皇帝,他必须做给旁人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皇帝迅速瞄一眼前方的女子。 她似乎是站得累了,低头撅嘴,如玉般白嫩的脚拇指一抬一放,自娱自乐。 她和她的姐姐一样,很是识趣,不会擅自靠近。 她大概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头埋得更低,悄悄拿手快速擦了擦眼睛,白瘦的双肩轻微颤抖。 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皇帝一愣,终是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好端端地,你哭什么?” 她一吓,胡乱擦掉眼泪,背过身去:“臣妾没哭。” 皇帝想了想,放下书,起身朝前。 他没有太过靠近,长身而立,望着她的背影发号施令:“转过脸来。” 她不敢不从,怏怏地回过身,头埋得很低很低,连脖子都看不见。 皇帝下意识就要伸手,还没碰到,立刻又收回去。 他用他皇帝的威严欺她:“为何不敢看朕?是怕朕看见你的眼泪,识破你的欺君之罪吗?” 她猛地仰起脸,小声道:“才不是。” 素白干净的一张娇媚容颜,粉黛未施,刚哭过的眸子如水洗一般清澈,长睫上仍旧沾着泪珠,她抬眸望他,可怜巴巴的无辜眼神,生出种天真的纯洁。 她接了他的眼神,瞬间软下去,娇糯糯改口求他:“臣妾确实哭了,皇上别治臣妾的罪好不好。”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 她说话的时候,与别人不同,她语气里没有那种毕恭毕敬,而是娇憨女儿态,仿佛只是将他当成寻常夫君。 他这时候又问:“为什么要哭?” 她很是诚实:“臣妾看皇上不理臣妾,臣妾害怕被赶出去。”她顿了顿,声音细细的,嘟嚷:“宫妃侍寝被赶出去,会贻笑大方的。” 皇帝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笑出声。 她的脸更红了,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裙,闷闷地看他。 片刻。 皇帝转身往床榻而去。 他缓缓坐下,双手撑在床沿边,问:“来之前,有人教过你侍寝该做什么吗?” 她仍站在之前的地方没有动,“教过了。” 皇帝点点头,招她过去,她立在他跟前,没敢坐下。 皇帝道:“从现在起,将那些话通通忘掉,懂了吗?” 她问:“皇上是要亲自教臣妾吗?” 皇帝一噎,他掩住眸中的窘迫,自行脱鞋更衣,“不是。” 他很快躺进被窝里,留了小小一方地方给她。 她爬上床,看他紧闭着眼,柔和的面庞下透出几分冷漠与不安,仿佛随时准备着拒绝之后即将发生的事。 她思忖数秒,刻意往床沿边靠,尽量不和他靠在一起,就连被子都没有盖。 皇帝等了许久,等不到她钻进被窝,睁开眼,望见她安静地躺在床靠外的地方,她闭着眼,双手搁在身侧,像是在努力入睡。 他忽地松口气。 他向来是由皇后陪着入睡的,皇后性子冷,每每侍寝,皆是和衣而眠,从不随意触碰他,事实上,他觉得皇后好像和他一样,对被人触碰这件事,显得格外厌恶。 不过,对于他而言,说是厌恶别人的触碰,但其实也就仅限于女子而已。 皇帝收回视线,直直地躺着,盯着帷帐的琴瑟和鸣刺绣发呆。 大概是由于她长得好看,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所以他难得有想要换个人合寝的冲动。 她忽地开口说话,软软绵绵的小嗓子,试探地说:“皇上,臣妾睡不着。” 皇帝:“嗯。” 她侧过身,他下意识往里一缩。 她依旧躺在她的那一方小小之地,没有往前靠,单手枕着小脑袋,眨巴着明亮的黑眸望他:“皇上,臣妾能说话吗?” 皇帝:“嗯。” 她:“您想听什么?臣妾嘴可甜了。” 皇帝柔声道:“说什么都可以。” 她唔一声,然后有一句没一句说起话来。 她的声音很好听,他闭上眼听她讲话,像是浸在深秋的风里闻见一树桂花。 起先她大概是顾忌他,专拣好听的话,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到她自己身上去了。 她说她小时候的趣事。一晚上,说的最多,就是她的母亲。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心里有些颤栗。他是想要开口喝住她的,可还是没能出声。 总是忍不住听她往下说。她说那些趣事很是好玩,他泡在她的话里,仿佛跟她一起经历了那些温暖岁月。 她的温暖止在她的十四岁。 皇帝想起什么,同她说:“朕记得你父亲在时,说起婚事,提的似乎是你。” 她没应话。 他又问:“就是你,对不对?” 她假装睡着。 他想了想,不再继续往下问。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木已成舟,再提起,只会徒增烦恼。 皇帝转过身。 正好与她面对面。 她忽地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望见她眼眸中生出的如花笑意。 她不再假睡,撑起半边身子,大大方方地告诉他:“皇上,你长得真好看。” 皇帝下意识问:“哪里好看?” 她伸出手,没有碰他,隔着空气,描他的眉眼:“鬓角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哪里都好看。” 他从未听过如此青涩的恭维。 她又问:“皇上,臣妾好看吗?” 皇帝嘴角不自觉上扬。 原来是要和他礼尚往来。他没有如她的愿,问:“你觉得你好看吗?” 她没了底气,委屈地躺回去,嘴里嘟嚷:“皇上这样问,就是嫌臣妾不好看了。” 他没有哄过人,开不了口,沉默不语,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 她没有缠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响起响起浅浅鼾声,皇帝重新睁开眼。 他转头凝视她,望她含春的眉眼,红唇的薄唇。 她已熟睡。 他深呼吸,尝试着伸出手,手指尖碰到她柔弱无骨的身子,触电一般赶紧收回。 如此反复试了几次,最终握住她的时候,手在颤抖。 是恐慌。 无边无尽的恐慌。 儿时的经历一瞬间涌上来,他吓得赶紧松开手。 黑暗中,皇帝缓缓平息,他舒展紧皱的眉头,长长吁一口气。 最终没舍得让她着凉,将自己的被子分她一半,小心翼翼地为她捻好被角。 薄薄的丝被里,她香软的身子温热蔓延,他低头嗅了嗅,空气都是甜的。 皇帝渐渐也睡着。 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起,云寐醒得早。 皇帝一睁眼,入目便是她清泉般的眼神,她对他笑:“皇上,您醒了呀。” 外面天还没亮,鱼肚白都未曾泛起。 皇帝从床上坐起来。他习惯在这个时候发醒,他虽无能,但从未误过早朝。 他掀了被子,想从她那边跨过去。她甚是善解人意,先他一步从被窝里爬出去,光脚落地,身上松松垮垮的薄纱罩衣拉下大半,肌肤露在外头,极为诱人,她浑然不觉,一味地对他笑:“皇上,昨夜,臣妾的侍寝您可还满意?” 皇帝穿鞋披衣,没有像平日那样唤宫人进殿伺候。 他低声答一句:“还行。” 她半点羞涩都没有,直剌剌地问他:“那您以后还会传召臣妾侍寝吗?”她声音低下去,跟蚊子叫似的:“不管皇上喜不喜欢,反正臣妾是很喜欢的,和皇上睡在一起,连梦都是好梦。” 皇帝扣袍的手略微一顿。 他往前走几步,从书案上压着的宝盒里取出一把镶玉匕首。 他问她:“你怕不怕痛?” 云寐怯生生往后躲:“怕痛,臣妾最怕痛了。” 皇帝凝眉,“可朕也怕痛。” 她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大义凛然地伸出手,“那就让臣妾受着吧。” 皇帝闷了闷,有些愧疚,“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白挨这一刀。” 还没开始在她指尖划一刀,她的眼里就已经水光盈盈,她咬着下嘴唇,求他:“皇上,您轻点。” 他狠狠心,拿刀割破她的指腹。 豆大的血珠子往下滴,融到丝帕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哭成声。 眼泪吧嗒吧嗒夺眶而出。 不知道是因为昨夜受的委屈,还是今日被刀割一刀的痛楚。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皇……皇上……血还在流……” 他愣了愣,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异样,痒痒的,比昨夜嗅她时还要更挠人。 待他回过神,他已经俯身为她吹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揩掉她指腹间涔出的血渍,柔柔地吹一口气:“你看,血止住了。” 她眨着汪汪泪眼:“不啊,明明还在流。” 数秒,皇帝:“朕说止住了就是止住了。” 她苦巴巴地收回手,自己含在嘴里,“知道了嘛。” 他离开的时候,嘱咐她再歇息一会,她犹犹豫豫喊住他,小女儿娇态,问他:“皇上,您还割过其他人的手指吗?” 皇帝:“没有。” 除了皇后。但那是她自己主动拿刀割的手指,不算他割的。 云寐躺回去又睡了一个时辰。 不一会,听见外面有谁的声音。 小太监在外面拦:“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云寐躺在床上,转头往外一看,前方一人怒气冲冲,可不就是她的好姐姐么。 云容奔过去,越是靠近,脸上神情越是愤然。 娇滴滴的女子歪在床上,香肩半露,衣衫不整,低低唤她一句:“姐姐。” 云容咬牙切齿:“云宝林。” 旁边立即就有太监示意:“禀皇后娘娘,云宝林如今已是云昭仪。” 一个时辰前下达的旨意,皇帝出殿第一件事,便是让内侍监的人入殿记档,并擢升云宝林为云昭仪。 如此盛宠,除了当年皇后日日承宠外,几乎无人能比。 云容:“你们全都下去。” 太监们站着不敢动。 云容暴跳如雷:“都给本宫滚开!” 宫人立马退下。 云容恨恨瞪着床上的云寐,云寐冲她一笑,继而淡定自若地趿鞋下床。 云容问:“昨夜,皇上碰了你没有?” 擦肩而过的时候,云寐瞥一眼,望见云容眼下皆是青紫,脸上虽傅了粉,但掩不住神色间的困乏。 像是一夜未眠。 云寐:“姐姐,您往床上瞧一瞧,不就知道了吗?” 云容掀了被子一看,望见一块折叠的丝帕。刚才内侍监的人记档时,便已查看过上面的血渍。云容手在颤,挑开一看,暗红的血渍赫然入目。 云容彻底失控,回头对她吼:“贱人!你这个贱人!” 云寐皱眉瞪她,“你走开,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云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往里拖,“我是皇后,是你的姐姐,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就算我骂你,你也得乖乖受着。” 云寐朝外大喊:“皇后娘娘,不要啊!臣妾知错了!救命,谁来救救我!” 立马就有人涌进来。 毕竟是皇帝的寝殿,不是在云容的皇后殿。 宫人虽然惧怕云容,但一切以皇上为大。 就在宫人鱼贯而入的前一秒,云寐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云容,自己一头朝桌角边磕去,当即碰出血来。 她倒在地上,害怕至极地对云容道:“姐姐,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接近皇上了。” 云容僵住。 皇后大闹皇帝寝殿的事很快传开。 下了早朝,皇帝直奔朝华殿。 皇后也在,站在殿外,没有进去。 皇帝轻描淡写地瞄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擦肩而过。 云容攥紧拳头,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太医出来,宫人来报,说云成进宫了。 云容往里探了探,最终没有继续待下去,转身离去。 殿内。 太医正在诊脉,皇帝一走进去,就听见嘤咛细碎的娇软声:“好疼,我的脑袋好疼,太医,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太医余光望见一袭明黄龙袍,刚要行礼被皇帝一把按下。 云寐闭着眼流着泪,哎呦呦叫疼。 额头上的伤口早已包扎好,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早上刚哭一场,如今又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皇帝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唇齿轻启:“你再哭下去,只怕真的就要哭死了。” 她睁眼见是他,变脸变得极快,眼角还挂着泪,嘴边就已笑开花:“皇上,您来看我了呀。” 皇帝拿了帕子,亲自为她揩泪,隔着薄薄的丝帕,指腹感受到她的温软玉肌,难得没有想要立马逃开。 他耐心地擦掉她脸上一滴滴泪,问:“真的很痛吗?” 她乖巧地说:“现在不痛了。” 皇帝打发掉殿内的宫人。 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他缓声开口:“今天的事,朕会命皇后来向你赔礼道歉。” 她怏怏地说:“臣妾本就没想着让皇上惩罚皇后娘娘。” 皇帝垂眸。 他是个没用的皇帝,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后宫前朝千丝万缕,不到关键时刻,他不想管太多。 他本不用为一个新晋升的昭仪大动干戈,此时思来想去,抛出话来:“既然你喜欢侍寝,等你身子好起来,朕就连召你一个月,也不用再割你手指,夜晚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好?” 她凑上前,“真的吗?” 皇帝点点头。 她担心地问:“要是皇后娘娘又来找臣妾的麻烦……” 皇帝:“朕会派人在朝华殿守着,以后没有朕的旨意,皇后不得出入朝华殿。” 她一时得意忘形,扑过去抱他,“皇上,臣妾最喜欢你了。” 皇帝被她抱住的一瞬间,身子颤抖,心脏跳得很快,他差一点就要推开她。 可就在他抬手的一刹那,她先一步放开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揉着眼睛笑了笑。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明晃晃的灵动与娇艳。 皇后殿。 云容远远望见一袭宝蓝长袍的云成站在殿门口,丰神俊逸,正在调戏殿门口的小宫女。 云容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此时正好将气洒出来,一巴掌挥向那个小宫女:“不知羞耻的贱婢!拖出去,杖毙!” 云成连忙拦下:“何必为个小宫女大动干戈,她也没做错什么。” 云容狠狠瞪过去:“对,她是没做错什么,她错就错在不该被人调戏,自甘堕落!” 云成一愣,出神间,云容早已往前而去。 云成赶忙追上去:“阿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在指桑骂槐?” 此时人已经迈入内殿,大宫女将殿门紧闭,带领一众人等悉数退下。 云容扯掉身上的华服,取掉头上的发髻,气喘吁吁往榻上一坐,颓然沮丧:“兄长,你知道吗,昨夜皇上召幸了云寐。” 云成眼皮一跳,小心翼翼望着云容:“我道是什么急事,原来是为这个,难怪你天未亮就派人出宫召我,说让我尽早入宫商谈要事,不就是云寐侍寝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刚落,玉器碰地的声音响起。 是云容摔了手上的玉镯。 云成皱眉。 半晌。 他劝道:“二弟,你这个暴脾气该收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从下午写到现在,我要饿晕了。 点了小龙虾外卖,我去吃了。 晚安哦。今天的一万二更新送上。 明天的话,如果补完小皇帝番外,可能新故事就只写个双更啦。不过也不一定呢。嗯,明天再说啦。 76、三更合并 殿内安静下来, 只余云容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闷闷不乐地盯着虚空发呆。 案上摆着的青玉香鼎袅袅腾起细白烟雾, 风从窗棂缝隙中透进来, 吹动白烟朝前散开, 轻纱似的一层,落在空气中,刚开始还有影子, 后来渐渐地也就消失了。 他现在看什么, 想到的都是云寐。想那方巾帕上的血是真是假, 想她昨夜睡在皇帝身侧, 皇帝有没有一反常态, 对她做出些什么。 越想越闷,糟心透顶, 想到最后, 急需砸点东西发泄下心里层出不穷涌出的愤然情绪。 云容起身, 从云成身边擦肩而过, 云成作势就要拍拍他的肩膀,他却没有搭理,径直往前。 云成一愣, 抬眼望去, 云容已经拿起青玉香鼎,嘭地一下就往墙上砸。 云成哎地叹一口气。 “刚刚还以为你总算肯听劝了, 如今一看,啧。” 云容瞪眼撅嘴,披头散发, 珠钗罩衣落一地,全然没有平时作为皇后时的典雅仪态。 他也懒得再装,直接往地上一瘫,任由云成说他,他捂住耳朵,横竖就是不听。 云成只好放下茶杯,走过去踢了踢他,尽量将声音放缓和些:“阿容,你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云容躺在地上,胸膛起伏未定,他谁都不理,就怔怔地躺在那。 云成皱紧眉头,实在没有办法,轻飘飘拿出杀手锏:“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你胡闹让你进宫。” 云容总算有了反应,眼珠子转了转,怏怏地搭上云成伸过来的手,重新站起来:“兄长,木已成舟,你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云成弯腰从地上捡起云容褪下的珠翠首饰与锦衣,此时云容已经坐到案后去,云成将东西往他那里一扔,“自己收拾好。” 云容鼓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攥了攥怀里的珠钗与衣袍,总算平静下来,一句句酸话往外捻:“兄长,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 云成悠闲地举起茶杯玩弄杯沿,明知故问:“你气什么?” “自然是气云寐。” 云成不以为然:“她一向怕你听你话,你好好与她说不就行了吗,至于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地闹一场吗?” 云容怏怏地说:“她不再听我话了。”他想着想着又生起气来:“今天我去看她,她竟然拿头撞案角来陷害我,兄长,你说她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不但公然反抗我,而且还想使心计害我。” 云成神秘兮兮凑近,“都说女子为爱痴狂时性情会大变,难道她爱上了皇帝?” 云容瞪大眼,愤懑道:“绝不可能,她才见过他一面而已,再说了,那样懦弱胆怯的男子有什么好爱的。” 他说话的时候,差点将手里正欲簪上的步摇甩出去,还好云成躲得快,否则那步摇就得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血痕了。 云成吓道:“阿容,我不过是说笑而已,你这么认真作甚?” 他悄悄窥一眼,望见云容气得两颊生红,便不再玩笑,试图将话题转移:“萧衢知道了上次行刺的背后指使者是我,他肯定是要反击的,这阵子你在宫中行事,务必小心谨慎。” 云容抬起头来,“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我们派去的死士留了活口?” 云成摇头:“按理说应该不会,我派去的刺客还未来及行动,就已经被逮住,所以应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云容捧了铜镜放在案上,娴熟地开始装扮自己,嘴里道:“我们商量事情的时候,从无外人在场,难不成你是想指责我倒戈萧衢吗?” 云成凝眉啧地一声,“阿容,你不但脾气暴躁,而且性子太冲,我这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跟我急起来了。我们是亲兄弟,我怎么会怀疑你?” 云容翻个白眼,专心描眉,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件事。他心里躁动,怎么也画不好,索性丢到一边,交待云成:“兄长,行刺的事暂且放一边,你帮我查一查,看云寐在白鹿寺的时候,都接触了哪些人?” 云成拿过和田玉制的细长眉杆,蘸了蘸化开的螺子黛块,“查这个作甚?” 云容主动俯身过去,仰起一张白净的脸:“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教坏云寐与我作对。” 云成细细地描好一对远山青眉,“阿容,兄长可以帮你查,但哥哥有句话要劝你,既然云寐现在已经侍寝,你就不要再跟她过不去。” 云容作势就要摔东西。 云成眼疾手快,先一步压住他的手腕,面色严肃:“阿容,你得有分寸。” 云容既气愤又委屈:“她以前从来没和我这样闹过,我如何有分寸?” 云成:“她是你妹妹。” 云容的语气里透出狠决:“她不是我妹妹,她是那个贱妇的女儿。” 云成冷静道:“阿容,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好一会歹,叫人摸不着脑袋。你要是恨云寐,你杀了她便是,何必留她活口。” 云容移开眼神,“我自有分寸。” 云成沉沉叹口气,语气嘲讽:“这会子又有分寸了。罢,我懒得管你。” 云容掩住眸中的不安。他心里藏了许多话,每一句都不能对外人说。就算是对云成,也不可以。 半晌,他重新装扮完毕,语气一柔,求道:“兄长,我想去看云寐,可是皇帝在她那里,你替我将皇帝引开。” 云成皱着眉,没有答应。 云容:“我听兄长的话,不再与她计较,我是去和她和好的,你府里那么多姬妾,自然也就知道,女子闹起脾气来,不能放任不管,我得尽快哄好她。” 云成狐疑地盯他:“你真想哄她与她和好,不是骂她责她?” 云成点头。 云成语气无奈:“那好,兄长现在就去求见皇帝,请他立刻前往御书房商议江北的灾情。” 云容笑得狡黠:“谢谢兄长。” 云成摇摇头,双手负在身后,往殿外而去。 待云成从皇后殿出来,先是命人去向皇帝传话,旋即自后宫而出,携了从府里带来的家仆,往御书房去。 家仆乃是常年放在身边贴身伺候的,这时候感慨起来:“皇后娘娘有您这样一位好哥哥,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成眼中涌起一抹愧疚,苦涩地勾唇笑了笑。 累累宫墙,喜鹊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和煦的风卷着明媚的光照下来,一切都刚刚好。 云成立在墙角下望一株翠绿,想起旧事,微微发愣。 他记得阿容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只不过,枝头欢腾的不是喜鹊,而是乌鸦。那些黑色的鸟像提前感知到了什么,绕着屋子飞个不停。 他那个时候还小,看母亲肚子高高挺挺,摘了路边的花往母亲肚子上贴,“我要个妹妹,里面一定是个妹妹。” 母亲纠正他:“不,一定是个男孩子。” 他跑去寺庙许愿,同菩萨说,一定赐给他一个妹妹。男孩子太闹心,他不喜欢男孩子,他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隔壁府的兄弟相争历历在目,他虽年幼,但也知道,要是母亲生个弟弟,将来一定会跟他争抢。 所以他日夜祈祷,祈祷菩萨圆他的心愿。 或许是他的心声太过强烈,菩萨听到了,所以强行改变阿容的性别。 阿容生下来,就是个天阉。 母亲害怕极了,抱着阿容就要将他淹死。他听见母亲在屋里哭,鬼使神差地就冲了进去。拦得及时,将阿容救了下来。 可他还是愧疚,觉得是他的错,他不该向菩萨祝祷。这种愧疚感深深地埋在他骨子里,他从不敢忘记。即使后来母亲同他说,是别人下药害的,他也依旧无法释怀。 母亲草木皆兵,舅舅家惹了事,如果这个时候曝出阿容是天阉,只怕母亲会被云家扫地出门。 父亲本就不爱母亲。他的心在别人身上,他为那个人着了迷,连人伦纲常都不顾,疯了一样要找理由休掉母亲。 母亲不能对外宣称阿容的事,所以索性将阿容当成女子抚养,以此保住她在云家的地位。 阿容从小就不受母亲喜爱。 他时常听见母亲悄悄指着阿容叹:“要是当时没有怀上你就好了,没有怀上你,就不会被人暗算,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阿容每次都躲起来哭,哭完了就跑来问他:“兄长,我哪里不好吗,为什么母亲不想要我?”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发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阿容,他这个做兄长的也绝不会抛弃阿容。 远处一排宫人路过,弯腰行礼,唤了声:“云大人。” 云成从旧事中回过神,敛了神情点点头,快步往前面而去。 另一边,皇帝听闻云成在御书房等候,急匆匆自朝华殿离开。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迈了进来。 穿宫女的服饰,低头捧着膳食混入人群中,无奈身形太高,守殿的宫人一瞧,立马起了疑心,刚要上前,被那人一瞪,宫人吓一跳,思忖半晌后,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缓步离开。 云容入了殿,趁人不备,悄悄潜入内殿。 里面空无一人,只云寐躺在榻上。 云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地在榻边坐下。他仔细看她,她脸上挂着泪痕,一看就是哭给皇帝看的。 他心里隐隐生出愤岔来。从前云寐只在他面前哭过,何时在其他人面前掉过眼泪。 美人梨花带雨,最是撩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哭泣掉泪的模样。 年少时兄长同他玩笑,说以后让他以女子之身在云家待一辈子。可兄长忘了,他虽扮了多年的女子,但他终究是个男子。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太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也是男子,他也可以有爱慕的女子。而人一旦有欲望,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野心来。 云容小心翼翼地触碰云寐的手,将她手指翻过来查看,望见上面一道细细的血痂伤口。 哈,他就知道! 雕虫小技!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云寐从梦中醒来,张开惺忪睡眼,眼缝里瞄见什么人,还没来及喊出声,就被来人一把摁住嘴。 她皱眉瞪他。 云容紧紧捂住她的嘴,怕她呼吸不过来,遂又松开些,“我的好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割破手指充作处子血。” 他说这话时,离得极近,隔着丝薄的锦被,半边身子几乎压她身上,每个字都咬着她的耳朵往里蹦。 滚烫的气息喷在小巧白嫩的耳垂上,激得她浑身一个颤栗。 云寐想要说话,说不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云容的指缝里透出,飘到他耳里,像是细碎的嘤咛。 云容笑着看她:“你放心,姐姐不会说出去,今天早上的事,姐姐也不怪你,只要你以后肯乖乖听话,你就还是我的好妹妹。” 云寐眨眨眼,扭动抵抗的动作停下来,换上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仿佛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云容脸上笑意更甚,“这样就对了。”他的手顺着锦被边缘一点点往里去,声音故意放柔放软:“让姐姐替你检查下,看皇上有没有碰你亲你。” 他猛地掀了她的被,视线从她露在外头的肌肤一路扫荡,并未发现什么吻痕,至于那些遮住的地方有没有吻痕,就不得而知了。 女子嫩白的身体美好纯洁,他刚才只顾着求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并未多想,如今回过神来,脑子里嗡嗡叫。 他一时放松警惕,云寐见机行事,狠狠朝他半松的手咬下去。 力气极大,咬出血来。 云容叫痛,往后倒退半步。 她要叫人,他先一步溜走,走的时候不忘回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有怒意,转身收回视线的时候,淡淡的怒意转瞬间化作深邃的眸光。 云容跑得极快,两三下就跑得没影了。 云寐也不急着去追,拿丝帕擦了擦嘴角沾上的血迹,对空气里说了句:“白刀大人,你到底还要看多久?” 话音落的一瞬间,白刀脸贴着脸出现,继而旋转落地。 白刀:“这个世界似乎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纠正他:“不,不是我们,是我,作为系统执行人,这些情况早该在你的预料之中。” 白刀:“抱歉,我不是我师父,道行还不够深,暂时还不能完全贴合系统执掌系统。” 她懒得听他说废话,问:“你到底出来做什么的?” 白刀:“从前有任务者遇到这种状况时受到惊吓,所以我特意出来问候一下。” 她捂嘴笑:“这有什么好惊吓的,世间稀奇古怪的事层出不穷,这点子根本不够我看的。再说了,入了你这司命轮回,不遇到点好玩的事,岂不白来修炼了?” 白刀翻开记事簿,碎碎写下一笔。 她伸了个懒腰,闲得慌,招他:“白刀大人,我许久不曾用过你的天眼,让我瞧瞧罢。” 白刀凑过去问:“你要瞧什么?” 她坐在榻边,双手撑着下巴,“就看看萧衢吧。”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没有用过查看天眼的权力,此时他更不能拒绝她,直接将天眼打开。 萧府。 管家急急忙忙敲开屋门,屋内,萧衢踱步已久,此时听到敲门声,急忙上前开门。 还不等管家开口,萧衢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管家将从宫里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来。 先是说昨夜皇帝临幸的事,又说今早皇帝册封昭仪的事。 萧衢一屁股坐下,怏怏地,没什么精神,瘫在红木宽椅上,嘴里念叨:“没想到她刚回宫,就直接爬上了龙床。” 管家听得稀里糊涂。 此时的萧府,除了萧衢一人外,并无第二人知晓原来先前无故消失的阿寐师父,就是宫里新册封的云昭仪。 管家继续往下说:“云昭仪承宠后,皇后大闹朝华殿,云昭仪受了伤,现在还在养着。” 萧衢猛地回过神,“你说什么?她受伤了?” 管家吓住,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大人是指云昭仪吗?云昭仪与皇后争吵之间,被皇后推倒,伤了额头,太医早去瞧过了,皇上今天在朝华殿陪了许久,一下早朝就过去了。” 萧衢一颗心五味俱陈。 听闻她受伤,他心里受不住地绞痛。他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先前在府里的情分罢了,他念着她也是应该的。但是听见皇帝陪她时,他忽地又涌起一股酸涩来。 他本以为送她回宫,从今往后相安无事,却万万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原来他不是像他想象中那般无情冷酷。 沉默片刻后,萧衢缓缓开口:“这阵子不用做其他的事,替我吩咐下去,盯紧云府的动向,任何细事都不要放过。” 管家纳闷,问:“上次行刺的事,主人不是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下手了吗?难道又要临时换个新的由头整治他家?” 萧衢:“不,算上这次的事,新仇旧仇一起报。” 管家二丈摸不着脑袋,这次的事?这次什么事?难道是云昭仪的事?听大人这口吻,竟像是要替云昭仪报仇? 可云昭仪是云家的人,就算被皇后欺负,那也是她们云家自己的事呀。 萧衢继续道:“过段时间你让府里准备下,我要认个义妹。” 管家瞪大眼,“义妹?” 萧衢不再回话。他的手下意识碰到袖兜里的金玉镯。 他想起她上次自曝身份时说的话。 她确实需要一个稳固的靠山。这个靠山不是云家,而是他。 他向来不屑于用女子争权夺利,后宫女子,无一人是从他萧家出去的。他将权利握在他自己手上,就算是皇帝和云家,也不能动摇他半分。 可是现在,他忽然想试一试其他的法子,看看到最后,究竟是他得到的多,还是她得到的多? 萧衢想到什么,吩咐管家:“你派些可靠的人潜入后宫,从现在起,我要随时得知后宫的所有动向。” 管家应下:“是。” 白刀关掉天眼,快速往榻上瞥一眼,她已经从案边挪到窗边,倚着窗户看外面的花树。 他恭喜她:“看样子萧衢是真的打算帮你帮到底了。” 她并不高兴,抱怨他:“要是你一开始就来得及时,开了天眼让我查看,我不一定会选他。” 白刀听不懂,他傻傻地问:“那你要选谁?” 她打起窗棂,伸出手在风里晃荡,柔嫩细白的手在阳光下一照,像是照在水里的月色,美得毫无瑕疵。 他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复,知道她不愿意与他说废话。 她向来皆是如此,一旦打定主意,便懒得再同外人说。 白刀识趣地离开,重新走入白雾茫茫中。 云寐额头上的伤逐渐痊愈,她每日里悉心涂抹,不想留下任何疤痕。 她求了皇帝每日里来探她。她专挑他喜欢的话往外说,有时候拉着他一起午歇,两个人不躺拔步床,而是躺在外间那方小小的榻几上。 他已经可以接受与她衣肩相接,她也不急着做什么,直直地躺着,一声声娇娇地唤他。 皇帝同她道:“你别唤了,朕耳朵发痒。” 她仍然接着唤,他也不会阻止她,就任由她去。 就这样过了半月,一天午后,皇帝自书里抬起头,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手边空了点什么。这时回过神,才发现是缺了个云寐。 他没有惦记过谁。除了皇后,那是因为皇后很知趣,拿来做挡箭牌再好不过。他夜晚不得不翻牌子的时候,就会想起皇后。 但那是从前,现在他有云寐了。 在云寐出现前,皇帝曾暗暗地猜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虽然他知道自己害怕触碰女子是由于儿时的事,但他总免不得多想。 他除了害怕触碰女子外,对女子也没有什么冲动的念头。他很久之前试过,小心翼翼地观察朝臣,专看那些长相俊俏的臣子,比如说萧衢,比如说云成。 还好,他确实不喜欢男子,这两人靠近他时,他除了感受到他们咄咄逼人的气势外,再无其他念想。 而如今,他进一步确认,不是他不正常,而是因为那些女子无能,不能像云寐一样讨他喜欢。 皇帝很是喜欢自己心中生出的这股子悸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现在突然有了,他像藏宝贝一样将这种感觉埋在心底深处。 七月宫宴的时候,皇帝主动邀云寐一起。 这是皇帝第一次携宫妃出席宴会,朝臣皆是震惊。待看清云寐的模样后,朝臣们一个个地皆看呆了眼。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实在是皇上的新宠太过令人惊艳,一颦一笑皆似画中仙。 皇帝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是朕的云昭仪。” 众人纷纷行礼问好。 云寐起身立在西侧案几后,盈盈一弯腰,“各位大人好。” 人群之中,一道灼灼目光格外强烈。 云寐一抬眸,就接住那人的目光。他的眼神像是要钻到她心里去,黑邃的眸光令人躲无可躲。 云寐似笑非笑,轻咬下嘴唇,眉眼皆媚。 萧衢心头撞鹿。 忽地皇帝喊道:“云昭仪,你坐过来。” 云寐朝前看去,皇帝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 她没有任何犹豫,挪开莲步,拾阶而上,自然而然地挨着皇帝坐下。 座下一人心跳得厉害,座上一人同样心跳如雷。 皇帝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贴近过,他克服心中的障碍,尝试着去拉她的手。 或许是由于太多男子盯着她的缘故,他不知怎地,不太高兴,心里急于想要证明些什么,迫不及待地顺着她的衣袖下往里扣。 两人在殿里独处时都未能做到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一下子成功了。 皇帝将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又惊又喜,力道越来越大,怎么也不肯放开。 直到她轻呼出声,凑近求他:“皇上,您轻点,臣妾手疼。” 皇帝不敢放开,怕放开了,再次牵起,他心里又会生起害怕恐惧的情绪。他只好松开一点点,下意识补偿她,用另一只手端了酒递到她唇边,“这种果子酒很好喝,又甜又酸,你定会喜欢。” 她娇娇地任由他喂。 萧衢一双眼几乎烧出火来,回过神,他已经噌地一下站起来。 众人吓一跳。 萧衢黑着脸:“皇上。” 皇帝也是一惊:“萧爱卿,有何要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萧衢脸上。唯独云寐的视线是落在皇帝身上。 萧衢一瞬间清醒过来,端起酒,胡乱找了个理由掩饰自己的冲动与窘迫:“臣想敬皇上一杯。” 皇帝笑着点点头,一杯饮尽,而后又回敬了萧衢一杯。 萧衢心想,皇帝确实应该敬他。 没有他,皇帝哪里能得这个美娇娘?若不是他让皇帝看到她,只怕等她老死后宫,皇帝都不会知道,原来后宫还藏着这么一个绝世尤物。 萧衢越想越闷,不敢再往前面看,低头专心喝酒,一杯又一杯的酒灌进去,愣是喝不够。 宴席进行到一半,云寐嫌殿里热闷,喝了果子酒浑身发烫,想要到外面透透气。 皇帝已经半醉,晕红着一张脸任由她离去,嘱咐:“那你早些回来。” 云寐点点头。 她的动向落在萧衢眼里,没一会,萧衢不动声色地从宴会上消失。 池边芙蕖开得正艳,云寐从宫宴上离开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紫砚,寻了个理由让她回殿拿东西。 紫砚刚走,云寐便对树后藏着的阴影道:“我都看见你了。” 话音落,萧衢自树后而出。他步子有些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太稳实,但也不至于太过摇晃。 他一步步走至她跟前,紫金袍角边缘的江涯浪涛刺绣与她的纱袍蹭在一起,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唇间刚喝过的果酒香气。 她背后是碧波荡漾,碎光洒了一池花,荡得人心麻酥软。 萧衢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受控制,来不及细想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手擒住她的肩头,阴阳怪气地问:“你怎么不避开我,不怕被你的皇帝陛下瞧见吗?” 她笑着回他:“公子要做的事,就算是皇帝陛下在此,也未必挡得住。” 萧衢心跳加速,凑得更近:“我要做什么事?你说说看。” 她不慌不忙地对上他深沉双眸,轻巧地将话题转移:“老夫人可有念叨我?我抄了几本经文,正好稍后让公子带回去。” 他不上她的当,“你的皇帝陛下很宠爱你,云昭仪,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全是由你侍寝伴驾,一夜都不曾落下。”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对。” 萧衢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另一只手也搭上她的肩,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将她彻底压制住。 他脑子里空白一片,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云寐,她的话入了他的耳,妒意冲顶而出。 他藏不住了。 萧衢低头就要吻过去。 忽地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云寐抬眸一看,余光望见凤冠锦服。 是雍容华贵的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送上。小皇帝番外,仍在努力中,希望明天能完工。3=(′o`*)))唉 晚安。 77、三更合并 萧衢听到声音, 作势就要回头, 脖颈上忽地多了双软绵绵的手, 他心跳慢半拍, 是云寐勾了他凑近。 她脸上半点慌乱的神情都没有,刚才被他擒住时的羞涩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两瓣漂亮的朱唇轻轻张合, 气若幽兰地同他说:“救我。” 简短两个字, 再无其他。 萧衢听得一头雾水, 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前蓦地一空, 抬眼再看,只听见哗啦一声落水声, 竟是云寐往池里跳了下去。 她原来站着的地方就紧挨着池边, 刚才他之所以敢大着胆子拦住她, 就是吃准她没有后退的余地。此时云寐跳下水, 萧衢整个人都呆住了。 池子里云寐不停地扑腾,大喊:“救命!” 萧衢被她这一声喊唤回了魂,想起刚才她在他耳边交待的两个字, 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动作极快, 直接跳进水里捞云寐。 她湿漉漉的身子贴他手边,他搂住她就要往岸上游。虽已七月, 但近日淅沥下起雨,凉风早已吹散热燥,气温直转之下, 池子里的水黏上衣裙,足以冻得人不寒而栗。 他感受着她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模样,想要将她立马推上岸,但又有些舍不得。 她轻薄的纱裙已被水彻底打湿,女子窈窕的身形一览无遗,他滚烫的大手牢牢地扼住蛮蛮细腰,她软得很轻得很,在水中张嘴呼吸,生出种极致的脆弱,看得人只想立马将她揉进身体里好好疼爱一番。 满池春水荡进萧衢的衣袍里,宽厚胸膛容不下他一颗几乎炸裂的心,水声伴着他的心跳声,一点点全都传到她的耳边。 云寐仰起沾了水珠的脸望他,声音细细小小,喘着气求他:“公子,我不能让皇后对我兴师问罪,你会帮我的,对么?” 她说这话,往他跟前贴得更紧,柔弱无骨的身子全都挂他身上。萧衢手脚皆颤,奋力往前游的动作猛地缓下来。 他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对,我会帮你。” 她要怎样都可以。 更何况,今天这事,原就是他的不对。要不是他一时情难自禁,试图对她做出些什么,他们也就不会被皇后拿住。 但他并非外面那些蠢笨的男子,对于女子的心机手段一无所知。他清楚地知道,她之所以选择跳池,除了缓解眼前危机外,更多的,是想要陷害皇后。 宫里的女子从不会放过任何争斗的机会。她也一样。 他素日就厌恶女子勾心斗角,今日却心甘情愿助纣为孽。 她贴在他的胸腔前,听着他的心跳声,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请求:“公子,聪明如你,应该知道等会怎么做。” 萧衢紧抿薄唇:“我懂的。” 她蹭了蹭他,娇娇地开口:“公子,还好我有你。” 一句话,听得他心跳加速,醉醺醺,麻酥酥,再不能保持清醒理智。 她的讨好来得太刻意,可是他却浑然不觉,恨不得将身心都奉给她。 她媚媚地掩下眼皮,无力地在他怀中晕过去。 萧衢将云寐从水里抱上岸,他往旁瞧一眼,皇后吓得面色苍白,奔过来就将他推开,半跪在云寐跟前,小心翼翼地喊:“云寐,你醒醒!” 皇后脸上满是关切,压根察觉到任何危机的来临。 萧衢皱紧眉头,觉得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怪怪的。宫女紫砚正好取了东西回来,望见眼前情景,吓一大跳。 皇后:“快!快去请御医!” 紫砚转身就往御医院跑。 不等萧衢回过神,皇后已经背起地上的云寐。 萧衢愣住。 皇后这戏,未免也做得太逼真了点。 是已经意识到阿寐想要陷害她的事了吗?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装出宽容大度的样子来? 萧衢百思不得其解,上前就要接过云寐。他手还没伸过去,皇后猛地一侧头,目光狠戾毒辣,“萧大人,请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萧衢一怔,继而坚定脚步,试图将云寐抱过来:“听闻皇后娘娘体弱多病,还是由微臣送云昭仪回殿罢。” 皇后并不肯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萧大人自重!” 萧衢直接上手硬抢,皇后叫起来:“不准碰她!” 萧衢加重力道,最终成功将云寐抢夺过来,皇后疯了一样上前打他:“你把她给我!” 萧衢跑得飞快。 冗长的宫道,扫地的宫人纷纷纳闷。 前脚萧衢萧大人问路,浑身湿透,怀里还抱着个云昭仪,后脚皇后娘娘气急败坏地追上来,一边追一边喊:“萧衢,你给我站住!把妹妹给我!” 没一会,皇上也来了,半醉半醒,带着太医院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朝华殿而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感慨,今天可真是个热闹日子。 朝华殿。 太医诊完脉,皇帝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朕的云昭仪可有大碍?” 太医:“皇上放心,云昭仪只是落入水中时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待臣开几副方子为云昭仪调养,不出七天,云昭仪便会康健。” 皇帝一颗心落回胸腔。 他扫了扫旁边站着的两人。 萧衢长身而立,仍像平时那样冷着一张脸,面上瞧不出半点神情。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地方,皇后伸长脖子往里探,脸上写满焦急。 太医诊脉一结束,皇后就往榻边而去,伸手抚上云寐的额头,甚是关切。 皇帝凝眸望去,问:“萧爱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当时只有你和皇后在场,你说说看,朕的云昭仪,好端端地为何忽然掉入了池中?” 话音刚落,里头传来云寐的呼喊声。 皇帝立马起身,顾不得听萧衢的回复,扑上前握住云寐的手:“云昭仪,你总算醒了。” 听到她落水的消息时,他差点吓坏,一刻都不敢耽误,连忙赶来。在外人跟前,他总是温文儒雅的,就算遇上再大的事,也不曾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 他从小受到严厉的□□,决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这一点他做得很好,二十几年如一日,今天却破了例。 皇帝握着云寐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柔柔地同她说:“你听听,朕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众人皆是感叹不已,羡慕云昭仪与皇上感情甜蜜。 唯独两人,面色沉重,郁结凝眉。 一个是萧衢。 一个是皇后。 云容不如萧衢藏得深,此时顶着一脸酸溜溜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将云寐被皇帝握在掌心的手接过去,嘴上道:“妹妹刚醒,还是由臣妾来照顾妹妹吧。” 云容的手刚碰到云寐,云寐便惊恐地叫起来。 皇帝赶忙上前安慰:“云昭仪,你怎么了?” 云寐扑入皇帝怀中,娇小的身子颤颤巍巍,一双细白玉手紧紧攥着皇帝衣襟:“皇上,你救救臣妾…” 皇帝虽然能够鼓起勇气牵她的手,但他依然无法适应如此亲昵的动作。在他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将云寐推开。 云寐眼里有了泪,脸上的小神情更加委屈。 云容扭着腰肢重新将云寐牵住,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和姐姐说便是,何必麻烦陛下。” 云寐一双黑眸水光盈盈,试图从云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无奈云容握得太紧,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 云寐望向皇帝:“陛下,是皇后娘娘推臣妾入水的,臣妾害怕。” 她说着话,朝皇帝伸出手,玉藕似的一截,又白又嫩,纯真无邪的眼眸忽闪忽闪,像一只等待拯救的林间小鹿。 云容震惊的同时,仍然不忘将云寐朝皇帝伸出的手收入自己怀中:“妹妹,你说什么胡话!姐姐怎么可能推你入水?” 云寐看向皇帝:“皇上,臣妾害怕,你快过来抱抱臣妾。” 众人低下脑袋。 云容更加生气,一张脸几乎扭曲,“云寐!” 皇帝看着榻上虚弱的云寐,他像是被放在锅上煎熬,油烹着他整颗心。思考片刻,皇帝最终还是再度往前迈开步子。 云寐如愿以偿地躺在皇帝怀中,纵使她感受到皇帝因为这一动作而浑身颤抖,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体贴入微地宽慰皇帝,而是用他此刻的柔情向众人示威。 “皇上,就是皇后娘娘推的臣妾,萧大人可以为臣妾作证,是他将臣妾救上来的。” 云容气得快要昏厥,脱口而出:“明明萧衢在池边……” 欲行不轨之事。 剩下的半句,及时咽了回去。 云容的视线往萧衢身上一扫,最终什么都没说。 皇帝问萧衢:“萧爱卿,云昭仪所言之事,你可曾看见?” 萧衢站出来,他不敢看前方皇帝与云寐亲昵的样子,将头压得低低的,声音透出几分沙哑与无力:“禀皇上,微臣亲眼所见,是皇后推了云昭仪一把。” 位高权重的萧衢萧大人没必要为了个小小的昭仪撒谎,更何况这位昭仪与萧家没有任何干系。 云家姐妹相争,按理说,萧衢不会帮衬任何人。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 云容怒不可遏,想要辩驳,却压根拣不出任何话来说。 皇帝按照宫规,罚云容面壁思过一个月,若无旨意,不得迈出皇后殿一步。 虽然只罚了一个月,但对于后宫的人而言,身为皇后却被软禁一月,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皇帝看向云容:“皇后,对于朕的处置,你可服气?” 云容怔怔地站在那。 片刻。 云容伏在地上:“谢皇上开恩。” 还能说什么。 除了认下这遭罪名,做不了任何事。除非说出在池边所见,但就算说了出来,皇帝也未必相信。 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将云寐和萧衢的事情捅出来。 云容再次抬眸时,正好对上云寐的眼神。 她窝在皇帝怀里,朝他抛去一个狡黠的笑容,他望见她美丽面庞上生出得意洋洋的欢喜,她看着他,用目光示意,她才是那个胜利者。 云容无声地哼了哼。 幼稚。 待云容被宫人带回皇后殿去之后,皇帝将视线转向萧衢:“萧爱卿,多谢你及时出手相助,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萧衢不动声色地瞄了瞄榻上的云寐。 她风流灵巧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里头又酥又痒。 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想要她。不知道皇帝肯不肯给? 萧衢定定神,掩住眼中的贪婪,沉声道:“皇上言重,微臣无需任何赏赐。” 云寐拉住皇帝的衣角,“皇上,既然萧大人救了臣妾,臣妾想认萧大人做义兄,可好?” 皇帝皱眉:“义兄?” 萧衢眼皮一跳。 他内心又惊又喜。他还没告诉她关于他想认她做义妹的打算,她却心有灵犀地点了出来。 萧衢想,她和他如此默契,简直就像老天爷特意为他量身而作。 只可惜,他没能抓住机会。 他不该送她入宫的。如今悔青了肠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伏在别人怀中承欢。 不等皇帝开口询问,萧衢迫不及待地往外掷话:“回皇上,能得云昭仪做臣的义妹,乃是萧家的荣幸。” 皇帝不敢置信:“你愿意?” 萧衢:“微臣愿意。” 在场其他人皆和皇帝一样,二丈摸不着脑袋。 萧家一向与云家势不两立,如今萧衢不但下水救了云昭仪,而且还应下了云昭仪的请求,简直就是奇事。 既然萧衢愿意,皇帝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拍了拍怀中娇弱女子的背:“朕会为你们择个吉日,以后萧衢就是你的义兄。” 云寐先是谢皇帝,而后再是谢萧衢。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衢眼中涌出无尽忧伤。 他看得到她,却摸不着她,最终百转千回,只能听她唤一声:“义兄。” 他在心里回应她,面上却只能冷着声接一句:“云昭仪客气。” 自这日云寐落水,皇帝为云寐软禁皇后的事传遍后宫,后宫众人纷纷震惊。 原本以为皇后才是皇上的心尖宠,云寐不过是皇上一时瞧着新鲜才纳在身边伺候,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们这才明白,皇上对云寐,是认真的。 皇后性子一向冷淡,懒得和后宫里的人往来,跟前只有一个云寐,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瞧见似的。之前皇后对云寐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态度很是恶劣,但除了皇后,后宫里的人谁也别想靠近作践云寐。 曾经有个新入宫的才人在长街宫道上遇到当时还是宝林的云昭仪,那个才人听闻皇后甚是不喜云宝林,想要借机讨好皇后,于是当众给云宝林难堪,结果第二天就被皇后以藐视宫规为由,打入冷宫。 从那之后,后宫众人再也不敢去招惹娇娇弱弱的云宝林,这一次云宝林重新回宫获得盛宠,后宫里的人也不敢说什么,静静地在旁边看戏,全等着看皇后的态度。 结果大失所望。 雷厉风行的皇后娘娘,竟然在云昭仪身上连续吃瘪两次,简直不可思议。 后宫这个地方,向来势利,谁得宠,谁就说了算,之前想要讨好皇后的人纷纷转向朝华殿。 皇后殿。 从前热闹的宫殿,如今门可罗雀。秋老虎威力大,殿两旁原本茂盛的花草,被晒得颓然干枯,透出几分寂静的荒凉。 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候在殿外,紧张地伏在地上,恭敬地行礼:“云大人。” 云成单手负在身后,半新不旧的官袍上绣着白鹤绕月,他刚从御书房而来,面上冷冷的,无情无绪地问:“你们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皇后娘娘呢?” 宫女答道:“娘娘说她要一个人待着,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云成问:“娘娘这几日可还好?有按时用膳入寝吗?” 宫女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这……” 云成双眉一皱:“说。” 宫女磕头:“皇后娘娘不肯吃东西,还请大人劝劝……” 话未说完,云成已匆忙迈入宫殿。 殿内没有点蜡烛,窗户紧闭,外面明媚的光被厚厚窗纱阻在外面,黑兮兮的一片,殿角四个大鼎里装着的冰块腾起丝丝凉气,阴暗冰冷。 云成禁不住浑身一个颤栗,搓了搓双肩,撩开珠帘,一步步往前。 最前方的软榻上,一人盘腿而坐。 金丝镶边的华服裙裳齐整摊开,占据大半地方,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光看背影,确实是个美艳动人的佳人。 云成上前低唤:“阿容。” 云容没有反应,继续敲手里的木鱼。 云成绕过去,在他跟前半跪下来,夺了他手里的木鱼,云容这才睁开眼。 眼中全是红血丝。像是哭过一场又一场。 云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兄长,云寐她和萧衢好上了。” 云成一愣。 他原本以为云容会说此次被软禁的事,却不想云容嘴里冒出的,依旧是云寐。 云成敛起眸色:“我也正有此怀疑,上次你让我去白鹿寺查,查倒是没查到什么,但据说就在云寐出宫的那段时间里,萧府忽然多了个带发修行的尼姑,现在兄长怀疑,那个尼姑就是云寐,至于他们俩为什么会凑一块,兄长还没查清楚。” 云容越听心越揪,他攀上云成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兄长,难道云寐受了萧衢的蛊惑?对,一定是这样。” 云成凝眉:“阿容,我觉得上次行刺失败,多半是因为云寐告密。” 云容:“不,绝不可能!” 云成:“阿容,难道你忘了,你总是将云寐留在你宫里,有时候她在你宫里睡着,你来不及喊她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云容:“可她就算听到,也不至于跑去和萧衢告密,她没这胆子。” 云成叹口气,试图让云容冷静下来:“阿容,你还不明白吗,云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你欺负的云寐了,她现在有心机有抱负,还找了萧衢做靠山,你不能再将她看做什么都不懂的阿寐了。” 云容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 云成:“你如今这副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明。” 云容呆呆地往那一坐。 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云寐串通萧衢陷害他的事,历历在目,加之他在池边看到的情形,他聪明得很,明白萧衢眼里写着的是什么。 是熊熊燃烧的欲望。 他也有,所以他懂。 云成安抚似地摸了摸云容的脑袋,柔声道:“阿容,云寐不安分,兄长不能对其放任不管。” 云容猛地回过神,他拽住云成的衣角,清秀的眉眼满是戾气,他恶狠狠道:“兄长,我不准你对云寐做任何事!” 云成吓一跳,“阿容,你怎么了,难道不想让兄长替你报仇吗?” 云容语气坚定:“兄长,我无需你做任何事,如果你擅自对云寐下手,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云成很是不悦,“阿容,你别闹,你不是最讨厌云寐的吗,为什么该下手的时候,却又要放过她?” 云容鼻子一酸。 他心里虚得很,趴在云成怀里哭起来。 他是应该讨厌云寐。 全天下最该恨云寐的人,就是他。 要不是云寐母亲当年下毒手,他不至于从一出生起就吃这么多苦头。 小时候他偷偷跑去瞧云寐,原本是想掐死她的,可是当他伸手过去的时候,她那张皱巴巴的丑脸忽地对他笑起来。就是这一笑,使得他错过了杀死她的最佳机会。 随着云寐渐渐长大,他的心也渐渐动摇。他在纠结和痛楚中长大,唾弃她的美丽,却又忍不住守护她的美丽。 他费尽心机探到年轻皇帝的怪病——不敢接触女子。所以当选后的事落在云家头上时,他毫不犹豫地替她嫁入宫中。 父亲很宠云寐,尤其是在云寐母亲过世后,父亲将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云寐身上,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珍宝都奉给她,皇后之位便是其中之一。 可云寐有心爱的男子。他这个时候站出来,求她让出皇后之位,她自然乐得答应下来。 迟早是要有人嫁进宫里的。不是他这个“二小姐”,就是她。 可是后来,她没有和她心爱的男子在一起,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另外和别人定了亲。他在宫里听到消息时,暴跳如雷。 他换了打算,父亲一死,他就立马行动起来,暗地里使了法子,逼和云寐结亲的人退婚,又以皇后之权,将云寐召入宫中。 她不需要太高的位分,只要一个能让她留在宫中的理由。让她做个小小的宝林,再好不过。 云容回过神,问云成:“兄长,你说萧衢他凭什么认我们云家的姑娘做义妹,他是当我们云家的人都死了吗?兄长,你一定要早日扳倒他,替我出这口恶气。” 云成听得稀里糊涂:“阿容,你的恶气不应该出在云寐身上吗,萧衢那样的人,除非是云寐主动接近他,不然他是不可能主动和云寐接触的。” 云容很是肯定:“不,兄长,一定是萧衢这个王八蛋用花言巧语说服了云寐。” 云成见他这么激动,哪里还敢往下说,只好点头应下:“行,都是萧衢的错。” 云容这才安静下来。 不一会,云容想起什么,求他:“兄长,我知道你做事缜密,想必云寐封为昭仪起的第一天,你就在云寐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现在我要去见她,正是时候启用你的人。” 仅仅为了见一面,就暴露他安排在云寐身边的人,这种事谁都知道不划算,可是云成拒绝不了。 这是他唯一的亲弟弟。 “如果你肯好好用膳入寝,兄长就安排你去见云寐。” 云容破泣而笑:“好。” 云成说话算数,在云容恢复正常饮食作息的第二起,便安排他入朝华殿见云寐。 云成从小就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别人在玩乐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研究朝堂之事,他必须提早做好打算,只有获得足够大的权力,他才能够将云家发扬光大,才能保护好云容。 其他朝臣想不到的事,云成都想得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云成做得到,他天生就比旁人多出几窍玲珑心,恨不得将所有的人和事都掌握手心。 只要云成不倒,皇帝就不敢动云容的地位,这个道理,云成明白,云容也明白。 云容一直觉得他的兄长很好很厉害,无论他想要做什么,兄长都会帮他,从不问缘由,重要的是,他每次都得如愿以偿。 是以当他再次迈入朝华殿的时候,看着榻上入眠的云寐,云容心想,云寐为什么不能像他依赖兄长一样依赖他呢? 云容这次学聪明了,他提前用迷香迷倒了外面的宫人,怕云寐逃跑,特意趁她熟睡,用缎带绑了她的手脚。 做完一切后,云容静静地坐在榻边,唤她:“云寐,别睡了,起来。” 云寐从梦中发醒,抬眼望见是他,作势就要喊人。 一嗓子抛出去,无人应答。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脚被牢牢绑住,不至于绑出痕迹,刚刚好够束缚住她。 云容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很是满足。 他笑道:“没想到吧,如今你已获得盛宠,却还是不得不向我屈服,云寐,你太天真了,自以为获得皇恩就能获得一切,这个后宫,始终是我的后宫,你要想反抗,还得问我答不答应。” 云寐很快冷静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去看云容,嘴里淡淡地问:“姐姐,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面壁思过吗?” 云容低头捏住她的脸蛋,一点点使劲,话里透出阴毒来:“面壁思过?皇帝的话,算得了什么,就凭他,也想软禁我?”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不由地喊出声:“好疼,你放开我。” 云容:“那你睁开眼看看我。” 云寐:“不要。” 云容愤怒:“为什么不看我?你是不是心虚,知道我撞见了你和萧衢的事,怕我对你兴师问罪?” 云寐睁开眼,底气十足:“我和萧衢清清白白。” 云容覆过去,一点点摩挲,“最好是这样。” 他忽地想到什么,笑出声:“云寐,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皇后之位?” 云寐剜向他。 云容温柔地抚上她:“云寐,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藏住你的野心,不过嘛,就算你有野心也没用,当年你将皇后之位让给了我,如今要想再夺回去,只怕难于上青天,除非……” 她盯着他。 云容俯身凑近,离她嫩白光滑的肌肤越来越近,他吹开她肩头的薄纱,滚烫的气息隔空喷洒上去,一路蔓延,直至小腹。 只隔毫米,他指了指她的小腹:“除非你怀上龙裔,生个皇子晋到妃位,等你的儿子做了皇帝,你这个生母也就能顺其自然捞个太后之名,当然了,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我会和你一起做太后,即使是那个时候,你也摆脱不了我。” 他说着说着笑出声,神情诡异,眸子熠熠生辉。 他重新直起身子,将她扶起来,两人面对面,他同她道:“云寐,你这一生,注定是属于我的,你认命吧。” 话音落,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朝华殿内殿的人都已经被放倒,皇帝看着伏在案上睡觉的宫人们,不由地加快脚步往寝殿而去,喊道:“云昭仪。” 云容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连忙放开云寐,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警告:“我知道你去萧府带发修行做尼姑的事,要是你敢向皇帝泄露半句,我就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皇帝,包括上次你在池边和萧衢……” 他说着说着动起气来,眼见皇帝就要闯进来。云容左右顾盼,最终咬咬牙,钻进了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容容,你这个小变态。 今天的三更送上。 明天见,么么哒。 78、三更合并 皇帝刚从御书房而来, 心烦意燥, 从屏风后绕过去, 嘴里喊:“云昭仪, 怎么还不出来接驾?” 那些大臣的念叨犹然在耳,皇帝眉心紧蹙,双手不自觉握着, 一边往前踱步, 一边抬眸望去。 雕花拢罩床榻上, 娇美的小娘子正衣衫半露, 粉白的小脸睡眼惺忪, 像是刚从梦中醒来,懒洋洋地撑起身子:“皇上——” 皇帝喉头一耸。 只有在云寐身边, 他才能感受到纯粹的欲望。属于男人的欲望。 她无时无刻不在挠他的心。他的心没被人挠过, 所以就算她不分轻重抓出道道血痕, 他也甘之如饴。 皇帝的心情瞬间好起来。他心中的郁闷换成悸动的暧昧, 语气不由地放柔:“又在贪睡了,这会子睡下,夜晚如何入眠?” 他说着话, 已经走到她身边, 弯腰拿起她的鞋就要为她穿上,猛不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她不肯从床上下来, 反而拉着他往里去:“皇上,夜晚有您作伴,阿寐怎会无法入眠。” 她抱他抱得太紧, 皇帝犹豫着要不要掰开她的手,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僵硬,坐得笔直。 或许是刚醒的缘故,她甚是精力旺盛,像条水蛇一样往他身上钻。 皇帝面红耳赤,试图说其他的事转移话题:“云昭仪,你殿里的宫人太倦怠,主子休憩,她们怎能掉以轻心,竟然一个个地都趴在外面睡大觉。” 云寐身形一顿,一只手垂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床沿,“臣妾一个人呆着无聊,总是吵着让她们陪臣妾玩乐,想必她们也累坏了,就随她们去吧。” 皇帝笑道:“你倒好心,跟了你这样善良的主子,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她今日特别粘人,说出的话也格外甜蜜,回他一句:“她们的福气哪能和臣妾相比,不过嘛,臣妾能进宫伺候皇上,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换得今日圣宠。” 皇帝身上热得慌。 他对于女子触碰身体的厌恶早已被巨大的热燥取代。她第一次抱他时,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等到她第二次第三次抱他时,他强忍着颤抖感受她怀中的温热,直到现在—— 她从他的胳膊肘下钻过来,换了姿势抱他,白瓷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红晕,“皇上,臣妾刚才做梦梦见您了,你猜猜您在臣妾的梦里是什么样的?” 皇帝依旧保持端正坐姿,声音和煦似三月春风:“什么样的?” 她一双手搭过去,软绵绵地挂在他脖颈上,眉眼微眯,生出别样的风情来,一张鲜红朱唇轻启:“臣妾马上就告诉您答案。” 说毕,她一只手缓缓下滑,抚上他的衣襟,轻巧便将他的上衣褪掉。 皇帝烧得耳朵都红透。 云昭仪虽然热情,但是从不像今天这般直接。每晚他们躺在床榻上,她最多就是牵着他的手,又或是窝在他怀里,嘴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俏皮话,然后就一梦到天明。 皇帝有些慌张。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皇帝咽了咽,整个人犹如放在火上炙烤,脑子里一片混乱。 “云……云昭仪……” 她没有停下,声音又娇又媚:“嗯?” 皇帝:“你……你渴吗……朕去倒茶给你喝……” 她凑过去,眨着明亮眸子,端的天真无辜神情,说的魅惑人心话语:“臣妾当然渴,每每一看到皇上,臣妾身心皆渴。” 皇帝心跳加速。 他想,定是她从别人那里听了什么话,他日日与她合寝却不碰她,换做是旁人,只怕也要疑心病大发,尝试着证明些什么。 她能忍到现在才来向他求证,已属不易。 皇帝内心深处叹口气,此时又想起皇后来。 论耐性,后宫无人能及皇后。皇后从来不会向他求证些什么。 然而皇帝不知道的是,他那位耐性极好的皇后,此时此刻正趴在床下气得牙齿打颤。 云容双拳紧握,嘴角早已被咬出血,他听着床榻上两人的动静,胸腔里像是有什么炸开来,炸得他意识不太清醒。当床榻上传来一声巨响时,他瞪大眼睛,全身僵硬。 他不敢想象此刻云寐正以什么样的媚态坐在皇帝身上,他听她细细嘤咛的求欢声,整个人濒临崩溃。 她是在挑衅他。 她就是要让他难堪。 嘴唇已经咬得血肉模糊,云容将手伸到嘴边,狠狠咬下去,身体上的痛楚代替了心被撕碎的痛苦,他浑身发颤,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他恶毒地诅咒,诅咒皇帝立刻暴毙而亡,好吓得她一辈子都不敢再勾男人。 床底一人心凉如水,床上两人缠绵悱恻。 皇帝回过神时,已被云寐整个地缠住。 她娇软的身子蹭着他,柔情似水:“皇上,你亲亲臣妾。” 皇帝被迫躺在枕边,怔怔地望着身上如花般明艳妖娆的女子。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她,只要一抬头就能吻住她。 这是他的云昭仪。对于他而言,她不是旁人,也不是皇后,她不需要有别人的耐性,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她带给他欲望,她想要他,这不是她的错。 皇帝猛地闭上眼,像是认命一般,抓紧床单。 云寐没有犹豫,她等不到他吻她,那就由她自己来。 一个温热的吻落下。 皇帝心跳漏半拍,几乎昏厥。 数秒后。 她舔了舔他,还没来及将自己舌间的柔情蜜意送入他唇中,便已经被他推开。 皇帝从床上爬起来,大口喘着气。 不行,他还是做不到。 云寐的手刚要伸过去,皇帝触电一般跳起来,他立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低垂着脑袋,既慌张又内疚:“云昭仪,朕想起朕还有要事处理,晚上再来看你。” 说完,皇帝落荒而逃。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云容就从床榻下爬出来。 他幸灾乐祸地拍手:“啧啧,都投怀送抱了,却还是被人无情拒绝。妹妹,我早就警告过你,皇帝不是一般男子,他不会轻易受你迷惑的。” 云寐拿起玉枕就往他身上摔。 云容没躲开,手臂上当即被砸出一道紫青。可他对这新增的痛楚浑然不觉,一步步笑着走向榻边。 榻上,云寐面带潮红,一张桃花脸精致完美。云容坐下,伸手抚上她的脸蛋,指腹自她的双唇缓缓摩挲而过。 刚才,她肯定吻了皇帝。 云容敛起笑意,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皇帝对着云寐,先是牵手,再是拥抱,如今又是亲吻。皇帝已经慢慢地好起来,很快,他就会彻底成为一个正常男人。 一个正常男人对绝色尤物的反应会是怎样。 想都不用想。 若他是皇帝,在她面前,哪还用得着一步一步来,只怕早就将她扒干净吃掉。 云容揽了她的腰,低声警告:“妹妹,你最好不要再打皇帝的主意,讨好我这个皇后,比讨好皇帝要稳妥得多。” 云寐踹开他:“你滚啊,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云容心想,大概是由于刚才的挑衅失败,所以她对着他,格外不耐烦。蓦地,他余光瞥见她脸上的神情,全是厌恶。 云容一怔,无法接受,他气愤地走到殿角,拧一把水盆里的湿巾帕,回身强硬地扼住云寐。 他先是擦了她的唇,而后是擦她的手。 所以皇帝可能碰过的地方,他全都擦干净。 这期间,她伸出手抓他,抓得他身上全是血痕。他一眨不眨,全都受下。 等擦完了,他丢开巾帕,冷冷地看她:“妹妹,你要地位要名分,我可以给你,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要再动其他的心思。” 云寐看都不看他。 云容立在原地,眸光深深,灼热视线全都凝在她身上。 他没有待太久,看了一会之后,踱步离去。 当天夜晚,皇后殿往朝华殿送去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后宫众人目瞪口呆。 皇后仍在面壁思过中,不但不计较之前与云昭仪的过节,而且还巴巴地派人去送礼讨好云昭仪,简直匪夷所思。 皇后是谁?那可是后宫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无论嫔妃多么得宠,皇后终究是皇后,无人能够撼动其地位。 皇后完全没必要向一个小小的昭仪赔礼道歉。 又过一天,皇后命身边宫女向皇帝传话,说是要教云昭仪协理六宫的事宜,还望皇帝批准。 这下好了,先前等着看好戏的人彻底失望。身在后宫,有谁不嫉妒云昭仪的,虽然一个个都讨好巴结着,但背地里都想着将人给揪下来。原先盼着皇后事后回过劲,能够杀一杀云昭仪的威风,没想到,皇后半点打压的意思都没有。 竟像是和她们一样,也想讨好云昭仪。 协理六宫之权,皇后入宫以来,从不假于人手,如今却要拱手相让,分一半给云昭仪。 难道当真是姐妹情深? 消息传到云寐耳里,云寐不为所动。 就连紫砚都震惊不已:“二小姐似乎是真心求和。” 云寐拣起一串葡萄吃:“皇后是看着从前的法子不好使了,所以想换种怀柔的法子,我才不上当。” 紫砚:“那皇后出了禁足期之后,小姐会去看她吗?” 云寐吐出葡萄籽:“到时候再说。”她想起什么,问:“去请皇上了吗?皇上那边怎么说?” 紫砚垂眸:“皇上身边的刘公公说,皇上最近忙,等过段时间朝里的事处理完毕,一定会立马过来看您。” 云寐点点头。 紫砚好奇问:“娘娘,您和皇上吵架了吗?皇上都已经三日不曾过来看你了。” 云寐哈口气,伸个懒腰,倚在窗边晒太阳。 换作他人,只怕早就急得团团转。紫砚往窗边瞥一眼,流光碎影里,佳人美艳不可方物,淡淡勾笑,顾盼生辉。 云寐:“既然皇上忙,那么从今日起,就不要再去御书房请皇上了。” 紫砚吓一跳:“这怎么行!皇上会被人抢走的,后宫那么多娘娘都等着……” 话未说完,一个清脆如莺的声音响起,云寐嫣然一笑,葱白似的玉指点了点紫砚的鼻尖:“有我在,谁能抢走他?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要不到的。” 紫砚看迷了眼,说出的话都颤抖:“是……娘娘说的对……” 皇帝一连好几日都未踏足朝华殿的事传来,众人议论纷纷,但谁都不敢轻言下定论。因为,皇上虽然没去朝华殿,但是皇后往朝华殿送礼却一日送得比一日多。 皇后半个月的禁足期一过,整个后宫都等着看皇后下一步的行动。 然后令她们没想到的是,皇后出殿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朝华殿找云昭仪。 云寐看到云容,以为云容又是为了皇帝的事来找她,假惺惺行过礼之后,慢悠悠走到墙角,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棂下看殿外的花树。 “你又是来嘲笑我的么?” 云容懒得解释,他今天来找她,是有要事。 “你现在立马出宫去白鹿寺。” 云寐皱眉,瞪他一眼:“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的小宝林吗,任凭你赶出宫?” 云容最讨厌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她对着所有人都笑,唯独对着他,只有不屑与厌恶。 那天从朝华殿回去后,他有仔细想过。云寐从小懂事听话,如今起了逆反心,不能再以寻常态度对之,他越是强压着她,说不定她就越想与他作对。 他必须换种方式重新驯服她。 他送了那么多的礼物给她,甚至邀她一起协理六宫,他说话算数,只要她不再打其他的歪主意,不再想着反抗他,她要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了,不能再勾其他的男人,皇帝不行,萧衢也不行。 却不想,半点作用都没有。 云容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急又冲:“总之我说你得出宫,你就得出宫。” 她横着一双媚眼剜他:“我不出宫,除非你去请皇上的圣旨。” 云容急得跳脚。 她翅膀硬了,不再受他控制。以前他赶她去白鹿寺,根本无人敢说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皇帝的宠爱,全部的人都盯在她身上,他必须谨慎处事。 请圣旨自然是不会去请的。皇帝好不容易想着要疏远她,他怎么会去皇帝面前提起她? 在他看来,皇帝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踏入朝华殿。 云容想着云成那日进宫来报的消息,心里更加焦急。 太后要回宫了。 这位太后,不是云家的太后,而是皇帝的生母李氏。先帝的云皇后逝去后,再未立后,李氏诞下皇子后,升为妃位,后来一路水涨船高,皇帝登基后,她便顺理成章做了太后。 李太后行事狠辣,要不是出身卑微,只怕早就效仿女皇登位。人至中年,方才谋得权利,李氏一族刚刚起家,虽然勾不成什么气候,但俨然已有结党之势。 云容入宫以来,不曾忌惮过谁,唯独这位李太后,他不得不小心待之。 李太后此人,喜好奇门异术,想要永葆青春,一年之中,有半年是在行宫尝试各种长生不老的新鲜法子。从前有人传李太后收集美貌女子的鲜血与人皮,凡是被她盯上的,无一能幸免。 别人只当是江湖轶事,说说也就过去了。只有云容知道,传闻是真的。而且李太后不喜欢美艳的女子,像云寐这样的绝色,要是入了太后的眼,只怕会被太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刁难。 从前太后回宫,只会召见妃位以上的嫔妃,对于那些低位分以及没有侍过寝的妃子,她理都不会理。 云寐深受圣宠,此番李太后回来,定会召见她。 云容没了法子,只好在太后回宫那日,再次强行闯入云寐的宫殿。 此时云寐正在穿衣打扮,云容带着自己的宫人就压下所有人,云寐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按住。 他拿出一盒红色的东西,拿玉簪挑了挑,在她脸上轻点。 她不敢动,凝眉问他:“你要干什么?” 他继续在她脸上点红斑:“你放心,姐姐我不是要拿簪子毁你容貌。” 待他弄完,拿起铜镜往她面前一照。 她往镜子里看去,一张白嫩小脸布满红疹,根本不像是画上去的,拿手去擦也擦不掉,她急忙忙就要去洗脸,瞪他:“你往我脸上涂了什么东西!” 云容:“是红息脂,涂在脸上,洗不掉擦不掉,七天后就会自动脱落。” 他往她那边看,她脸上满是愤怒,怎么样都好看,只要不是厌恶。 “你太过分了!” 云容不慌不忙地上前捏住她的手,“这阵子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好,就算你跑去和别人说你脸上的红疹是我弄的,也不会有人相信,再说了,你去找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静静等着七天后红息脂脱落。” 她都成这样了,还是不曾在他面前落泪。 他隐隐约约竟盼着她哭几声。像从前那样,张着一双汪汪泪眼求他。 可是直到她出了宫殿,她都没有再在他跟前示弱。 她宁愿顶着一张布满红疹的脸出殿,也不愿意问他有没有解药。 云容怔怔地看了一会,随即跟上去。 “姐姐和你一起去见太后。” 他尝试着拉她的手,她不肯,他一伸过去,就被她狠狠甩开。她戴着帷帽莲步翩然,任由他怎么和她说话,她横竖就是不搭理。 皇帝也在太后宫中。 太后正指着她家里的侄女同皇帝道:“这是你表妹。” 年轻的皇帝兴致缺缺,点点头:“表妹好。” 李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表哥好。” 李太后看向皇帝:“宫中妃位空缺,我瞧着你表妹就很好。” 皇帝不敢接太后的目光,自从一迈进太后殿,他的手就一直在颤,此时低垂眉眼,回道:“但凭母后做主。” 李太后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皇帝选后之时,为自己家争取利益,但是现在她已今时不同往日,想要往后宫塞一个李家人,轻而易举。 有祖例在先,云家皇后,轻易不能废黜,皇后之位虽然难以撼动,但是先让自己家的姑娘做个妃子,然后再做皇贵妃,日后诞下皇嗣,也就能像她一样,成为太后。 李家在她手上起家,她发誓要光宗耀祖,百年之内,三代为太后,一定可以让李家也像其他世家一样,成为百年大家。 李太后当即就让人去拟旨,同皇帝道:“就封为李淑妃,如何?” 皇帝抿抿嘴唇。 他原本是想让云昭仪先升做淑妃,四妃之首,唯她可当。 皇帝:“还是先封为李嫔吧。” 太后不满地瞪了瞪。 殿外太监扯着嗓子喊:“皇后携各宫嫔妃觐见太后——” 话音刚落,最前方走来一个大咧咧的身影,朱黄相间的衣袍,华贵大气,正是皇后。 云容带领各人行过大礼之后,往座位上一靠,眼睛扫向前方的李姑娘,气势夺人地问:“这是哪家姑娘?” 李太后:“是我李家的姑娘,如今已经封为李嫔。” 云容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 李太后:“近来皇后身子可好?” 云容忌惮李太后,李太后同样忌惮云容。两人皮笑肉不笑,心思各异。 云容敷衍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已经好多了。” 两人干干笑起来。 忽地李太后想起什么,转头问皇帝:“听说你新得了一个云昭仪,是哪位?” 皇帝下意识一愣。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云寐。云寐连着派人请了他三日,他都推掉了,后来她便再也没让人来请过。他心里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 他是九五之尊,从来不需要解释什么,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本打算这几日就去瞧她,正好遇上太后回宫,拖着拖着就将事情耽误了。 皇帝往人群中一探。虽然云寐被云容安排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地方,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 云寐盈盈出列,“回太后娘娘,臣妾便是云昭仪。” 她娇软的声音落在皇帝耳里,他顿时后悔起来。他该早点去找她的。他不由自主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将她扶起来。 太后在身后问:“怎地戴着帷帽?” 皇帝也问:“是因为害羞吗,以前从不见你戴帷帽。” 云寐:“回太后和皇上的话,臣妾脸上发了红疹,不宜面见圣上和太后娘娘。” 太后:“将帷帽拿开。” 云寐没动。 皇帝柔声道:“朕替你摘掉。” 等他一取掉,众人傻眼了。 举世无双的云昭仪,怎么成这样了? 太后瞧一眼便没了兴趣,挥挥手:“既然生了病,就回去养着吧。” 云寐弯腰行礼:“是。” 云寐退出去后,云容松一口气。 皇帝怔怔地在原地站着,看着云寐远去的身影发呆。 太后出声:“皇上,你表妹刚进宫,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你陪陪她。” 皇帝没有回应。 太后:“皇上?” 皇帝回过神,看都没看新封的李嫔:“儿子还有要事未处理,先行告退。” 说完,皇帝就匆匆往外而去。 太后尴尬至极。以前她回宫,皇帝哪一次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只要她不发话,皇帝绝对不敢擅自离开。 许久,太后看向云容:“皇后,皇上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云容冷淡得很,草草应付几句,便将话题掀了过去。 从太后殿出来的时候,好几个人围着李嫔,李嫔仗着背后有太后撑腰,年轻气盛,笑道:“在宫外时,我便听闻云昭仪深受恩宠,就连皇后娘娘都无法与她比肩,如今一看,原来是个丑八怪。” 不等其他人附和,身后传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李嫔,擅自非议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李嫔一瞧,是皇后,忙地解释:“不是的皇后娘娘,我……” 云容心里本就有气。 云寐被他点了红息脂,指不定现在怎么咒骂他。加之刚才皇帝追着出去,他难免多想。 云容一巴掌甩过去,“你也不照照镜子。” 李嫔捂着脸,当即哭了出来:“皇后娘娘……” 云容哼一声,心里全是云寐的事,气冲冲提着裙子往朝华殿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哪里有什么重要事,皇帝的重要事就是云寐。 云容想要进去,被宫人拦住。 他气得在殿外直跺脚,心中大骂皇帝是个急色鬼,云寐脸都成那样了,都还赶着往跟前去! 殿里面,云寐背对着皇帝,不肯回过头。 皇帝急得不行,“云昭仪,你转过来看看朕。” 云寐摇头:“臣妾不敢。” 皇帝难得强硬一回,他径直走到她跟前将她的脸捧起来。 云寐一张小脸满是红疹,她泪光盈盈地闭着眼,嘴唇颤抖:“皇上快放开臣妾,臣妾丑得很,无法再伺候皇上。” 皇帝心疼地抚上她的脸庞:“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朕现在就传御医来给你瞧瞧。” 她挽住他的手:“皇上,臣妾不要太医瞧,反正瞧好了也没用,皇上的心,早就不在臣妾身上了。” 皇帝忙慌慌道:“你别多想。”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臣妾没有多想。” 皇帝咬了咬下嘴唇。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说那日她要亲他,却被他匆忙逃开的事。 她又道:“如今皇上得了新宠,以后就更不会来瞧臣妾了。” 话音落。 皇帝捧住她的脸落下轻柔一个吻。 他惶恐至极,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忍着恐惧的情绪,吻了她第二下第三下。 他在她唇边低喃:“你别怕,朕不会嫌你丑,就算你脸好不起来,朕也会日日来看你。” 她趁势溜进他的唇中,又啄又咬,娇嗔:“撒谎,之前臣妾差人去请皇上,皇上一次都没有搭理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思来想后,最终只得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不够。” 皇帝伸手回抱住她,学她平时的样子,将她紧紧扣在怀中。 她吻得深,他颤抖着等她亲够了吻够了,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留到明天再亲好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红唇:“那皇上再吻臣妾最后一下。” 皇帝嘟嘴对上去。 殿外。 云容等啊等,横竖就是等不到皇帝出来。他都快要被太阳晒晕过去时,终于看到殿门口出来个人。 皇帝心情愉悦,笑容明朗,一张脸绯红,薄唇肿肿的,像是刚被谁蹂践过。 云容心头一僵。 皇帝看到云容,以为是巧遇,挥手招呼:“皇后,你也是来看云昭仪的吗?” 凑得近了,望见云容神情阴郁。 云容指着皇帝的嘴唇,未经思考,话已经往外抛:“皇上,刚才云昭仪亲你了吗?” 皇帝一窘,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随即清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道:“听说你有意与云昭仪和好,朕很是欣慰,你们毕竟是亲姐妹,如今这样最好,对了,朕准备加封云昭仪为云淑妃,你替朕择个吉日。” 云容攥紧拳头。 以皇帝现在的样子,只怕云寐迟早会被破身。 不行。 他不能让任何男人占有她。 云容这样想着,一刻都不敢多待,转身就跑。 皇帝皱了皱眉,心里纳闷:皇后怎么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太后不慌不忙地说:“李嫔惨死后,宫中就不太平,这样,召白鹿寺的新主持来做场法事罢,顺便让他瞧瞧,宫中是否有妖孽作祟。” 今天的三更送上。 晚安。 79、双更合并 自从这日之后, 云容打定主意, 誓要将皇帝的注意力从云寐身上转移。 他暗示后宫众人要懂得争宠, 有事没事就往御书房煲个汤送个点心, 多花点心思在着装打扮上。后又举办各式各样的宫宴,鼓励各宫妃向皇帝献媚。 后宫众人吓一跳,但震惊归震惊, 该做的还是要做。有皇后发话, 她们一个个地往前冲, 无奈没有一人能够将皇帝从云寐身边抢走。 云容没了法子, 只得亲自上阵。他央云成从宫外求了迷香, 倒不是催情香,而是让人暂时神志不清的梦寐香。 云成很是疑惑, 问:“阿容, 你这是要做什么, 若是被人发现, 可是杀头的大罪。” 云容眼神坚定:“我得让皇帝像从前那样留宿皇后宫,不能让他再去云寐的朝华殿。” 云成张嘴就想劝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劝都不对。 云容想到什么, 搭上云成的胳臂, 问:“兄长,我问你, 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厌恶一个女子?” 云成听得一愣一愣,“厌恶?我想想,如果这个女子不知好歹, 我应该会厌恶她的。” 云容有点急:“不是这种,是从身体上厌恶女子,就像皇帝以前那样,兄长,我不想要皇帝恢复正常,你能想个法子帮帮我吗?” 云成看过去,云容的脸上写满狰狞,是仇恨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云成问:“阿容,你是在害怕皇帝终有一天会让你侍寝吗?”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共赴巫山云雨。” 云容沉浸在云寐会被皇帝彻底占有的害怕中,压根没有听云成在问什么,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对。” 云成重重叹口气,黝黑的眸子渐染悲伤。 当初阿容抢了云寐的婚事入宫,他以为阿容是厌恶云寐,所以宁愿冒着风险嫁进宫也不能让云寐沾半点好处。他当初纵然阿容入宫,从未想过后果会如何。 如今,苦果一点点浮出水面。 阿容开始害怕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让自己弟弟终日处在恐惧焦灼中? 要想让一个男子无法正常触碰女子,有很多种法子,让他不举,便是其中之一。 云成下定决心,他拍了拍云容的手背,柔声安抚:“别害怕,兄长会想出法子帮你的,但你不要着急,以前怎么,现在就还是怎样,一切都需从长计议。” 云容咧开白牙笑:“我就知道兄长最有本事了。” 云成无奈地摸摸他的鬓角。 一连好些天,云容以皇后之名,主动邀请皇帝到皇后殿坐坐。皇帝已经一整个月都没有踏进皇后殿,按往常惯例,皇帝每月初一十五需得与皇后一起共寝。从前他用皇后做挡箭牌,几乎每日都与皇后一起合寝,所以压根不曾察觉什么初一十五。 皇帝原本只是想去皇后殿用个晚膳,也就算是对皇后的补偿了。哪想到每次一迈进去,吃完饭,便觉得困乏,只想好好睡一觉。 皇后也比从前温柔可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等皇帝回过神,他已经连续在皇后殿宿了十余天。 云容取得胜利的第一小步,走在路上,趾高气昂。皇帝要封云寐为淑妃的事,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掀了过去,他现在就等着看云寐如何着急。 只要她急,说不定就会来求他。 云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从御花园前的鹅卵小路走进去,花丛团团刚入眼,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 李嫔瞄一眼跟前的娇人儿,艳若秋华灿若春花,根本瞧不出是那日满脸红疹的云昭仪。 她惊艳之余,心中生出强烈的嫉妒与愤恨。她入宫以来,皇帝从未去瞧过她,她自持清高,从不向太后开口央求,如今太后快要离宫,皇帝还是没有召幸她,她心里越是着急,就越是痛恨皇帝身边得宠的人。 云昭仪便是其中之一。 皇后她无法应对,但是区区一个小昭仪,她还是有能力对付的。 云寐今日是出来晒太阳的,顺便采采花回去和宫女一起做胭脂,不想会遇到李嫔。云寐盈盈一弯腰,问安之后便要离去。 李嫔有意刁难:“云昭仪,我也想摘些花回去做花茶,就由你替我提篮伺候吧。” 跟在云寐身后的紫砚当即开口:“李嫔娘娘,昭仪身体不适,还是由奴婢伺候你吧。” “我有问你话吗?擅自做主,该打!”李嫔立马吩咐人拿住紫砚,作势就要让人掌她嘴。 云寐抬眸一记眼刀:“李嫔姐姐,你要罚我的宫人,可有皇后的懿旨?” 李嫔冷笑道:“云昭仪,你不要拿皇后来压我,你只是受过几天圣宠而已,你是昭仪,我是嫔,别说我要罚你宫里的宫女,就算我现在要罚你,也不是不可以。” 宫中形势瞬息万变。 今天是这个受宠,明天是那个受宠,云昭仪过去得宠,但是她也知道,皇上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踏进朝华殿了。 李嫔自恃有太后撑腰,整个皇宫,除了皇后与皇帝,她通通不放在眼里,拿起花篮就丢给云寐,“妹妹,好好跟在姐姐身后伺候着,你伺候好了,我就不罚你的宫女。” 云寐直接将花篮扔回去,拉起紫砚就往外走:“姐姐要罚,就来我的朝华殿,我赶着回去午憩,没有功夫与姐姐在这里周旋。” 李嫔身边只带了两个宫女,宫女胆子小,任凭李嫔发脾气,也不敢挡住云寐的去路。 李嫔骂骂咧咧,索性自己动手,一把拽住云寐,“你跟我去见太后,我要让姑母评评理,身在嫔位,却无法训诫一个小小的昭仪,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刚落,花丛阴影中走出个人,嗓音略微沙哑低沉,气势如云:“许是本宫孤陋寡闻,这后宫,何时轮到李嫔妹妹替本宫训诫宫妃了。” 李嫔见是皇后,联想起上次的一巴掌,浑身颤了颤,当即低下头问安请好,“皇后娘娘。” 云容看都没看她,直接望向云寐。 云寐低垂眉眼:“皇后娘娘。” 她倦怠得很,他一算时辰,便想起来了,她有午憩的习惯,必须在特定的时辰小睡一会。 李嫔上前就欲告状,话还没出口,便听得云容吩咐宫女:“送云昭仪回宫。” 云寐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李嫔察觉到哪里不对,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准备找个理由离去,却被云容喊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脸颊两边已经高高肿起。 她再次挨了云容的两记耳光。 云容恶狠狠地凑在她耳边:“本宫的妹妹,你也敢欺负?” 李嫔颤着嘴唇:“臣妾知错。” 云容挥挥手,李嫔逃一般跑开。 云容召来身边的宫女问:“这些日子,还有谁像李嫔这样,对朝华殿捧高踩低?” 宫女答道:“倒没有谁,只是自从皇帝陛下重新留宿皇后殿后,后宫流言蜚语不断,都说云昭仪就要失宠了。” 云容点点头,心中酸酸涩涩,胜利的兴奋劲猛地被浇灭。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这么多女人,注定不安宁。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被皇帝关注,并非想让她被别人欺负。 云容往朝华殿而去,在殿外远远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踏进去,沉步离去。 是夜,皇帝没有在御书房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些日子,皇后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御书房拦他。她是他的皇后,他不能当众给她难堪,只能如她的愿,同她一起回皇后殿。 今日却不一样,皇后竟然没有来拦他。 皇帝高兴地直奔朝华殿而去,哪想到刚迈进去,还没和云寐说上几句话,太后那边便让人来请。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消息传到云容耳里,云容坐不住了。他本想着让云寐缓几日,所以才没有大费周折去御书房拦人。哪里晓得,竟会有其他人半路跑出来截胡。 皇帝最听太后的话。而太后那边,定是因为李嫔唆使。 云容想了想,最终决定往朝华殿去一趟。 他许久没有迈入朝华殿,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前往。 恰逢云寐伸个懒腰正准备入睡,哈欠连连。 今晚肯定是等不到皇帝了。 一个不近女色的皇帝,一个男扮女装的皇后,如今又多一个神秘兮兮的太后,她要想完成任务,决不能着急。之前以为攀上萧衢,入了宫,便能博得皇帝宠爱。却不想,这个皇帝虽柔情,但耳根子太软,尤其畏惧他的亲娘。 她虽有把握抓住他的心,可总觉得太麻烦。有时候真想直接迷惑萧衢造反得了。 说起萧衢,她已经数月没有见过他,据说是去了西北处理边疆事务,也不知道哪天回来。 她叹口气,撅嘴望向窗外明月。 花了这么多心思在皇帝身上,结果就只亲了亲嘴,什么都不能做,真真是寂寞如雪。 又是一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余光瞥见帘外站了个人。只用了半秒的时间,她便立即明白过来,那人是谁。 她想了想,假装没看到,袅娜莲步往榻边躺下。 帘外。 云寐抬手擦泪的这一举动,刚好映入云容眸里。她无聊感慨的一声长叹听在他耳里,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忧伤,她长睫上沾着的泪珠看在他眼中,更像是伤心难过的哭泣。 好不容易盼了皇帝来,却被人抢了去,她垂泪啜泣,也是情理之中。她虽在他面前逞强,可是他知道,她脆弱得很,再怎么跟他犟,也还是云家那个受尽宠爱的娇娇女。 云容心里头闷闷的,自她回宫受了圣宠之后,她的野心勃勃他都看在眼里。 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打压她的野心,不想让皇帝碰她,让她像以前一样回到他身边。如今他就要成功了,却忽地高兴不起来了。 李嫔怎么敢想借太后之名向云寐示威?引她落泪? 能欺负她的,只有他一个,这是他的特权,是她欠他的。其他人不配。 云容不动声色地离开。 当天夜晚,云容将云成安插在宫里的暗线召了过去,下了一道命令,风险极大,却还是义无反顾。 没几日,宫中传来骇然听闻的消息—— 李嫔死了。 死状惨烈,甚是蹊跷。 太后暴怒,准备彻查,还来没及行动,萧衢便回来了。 萧衢一回来,什么都没干,一听说云寐在宫里被李嫔欺压的事,也顾不得李嫔已死的事,当即上了折子,以贪赃枉法之名,问罪李家人。 他才出去几天,就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他当初之所以认下云寐做义妹,为的就是让云寐有所依靠。他这阵子事务繁忙,如今腾出手了,正好借此机会向世人表态,她云寐云昭仪背后有他萧家撑腰。 只问罪李家还不够。隔天萧衢又上了折子,以钦天监所窥星象为由,请奏皇帝,五年之内,后宫不得选秀不宜再添新人。 这趟出去,萧衢顺便去了趟寺庙。经过师父点化,他已经彻底想清楚。 云寐人已在后宫,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如果想让她活得痛快,就得将她所需要的圣宠捧给她,让她风风光光地做一个宠妃。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后宫站稳脚。 后宫朝堂并无两样,他是在朝堂上厮杀拼搏过的人,知道这其中的残酷。 他不能陪在她身边,那么就必须保证有人陪在她身边。皇帝则是最好的护身符。 皇帝接了萧衢的折子,自然是一口应下。对于女色,皇帝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他连一个云寐都来不及陪伴,又哪来那么多功夫去应付其他的女人。 萧衢此举,甚是合他心意。 皇帝高兴了,太后却不高兴了。 撇开李嫔惨死的事不说,她以后要想再接李家的姑娘入宫,势必会遭到阻拦。太后一不高兴,就想着找点事做。 她原本是要在月末的时候离开宫中往行宫而去,忽地改变了主意,暂时不打算离宫了。 太后同皇帝道:“李嫔惨死后,宫中就不太平,这样,召白鹿寺的新主持来做场法事罢,顺便让他瞧瞧,宫中是否有妖孽作祟。” 皇帝皱眉:“白鹿寺的新主持?” 太后:“你忙于政事,对寺庙的事不太关心,白鹿寺刚选了新主持出来,听说这位主持虽年轻,但道行修为颇高,甚有灵性。” 皇帝问:“是哪位?从前有来宫里做过法事讲过经文吗?” 太后:“是位叫虚灵的小师父,俗名卫深,乃是前朝太子的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早上一起来全身发了疹子,头也晕乎乎的,去医院看了看,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回到家开了电脑写了点,实在撑不住,所以今天就只有短小的这一章了。 正好今天是一号,本来想做一章完整的手工防盗,良心上过不去,毕竟不更新我心里就硌得慌感觉欠了十个亿qaq。所以就放一章更新,放一章手工防盗。 下一章手工防盗,可以提前买,替换字数只会多不会少。 晚安哦。 80、一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 今天接客的是胖瑶。硬盘文,以后可能会开坑。 然后由于我明天上午可能还要去医院一趟,所以这章的替换时间暂时定在14:00哦 晚安,祝你们五月心想事成。 林瑶睁开眼。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人, 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 屋里没开窗, 闷热闷热的。 外面有点吵闹, 是搬家的声音。 四面白墙,门边放着两个麻皮袋,墙边一张木书桌木凳子, 零散摆了崭新的教科辅导书, 地上堆了破旧的书本, 都是初中三年累积的教材和作业。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什么痕迹都没有。 刺眼的阳光照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举起手在太阳下照了很久。 电扇开到最大档,还是不够凉快。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就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看这个女孩子, 好胖啊!” “是啊圆滚滚的一团!” 当头两棒。 林瑶低下头, 自己的身体虽然比印象中要瘦小一点, 但确实还是很胖的。 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在书包和麻袋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面小镜子。 刚好容下她的一张脸。 年轻稚嫩的面庞, 少了细纹。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出了房间,客厅王凤美正领着搬家师傅摆放家具, 让她给师傅端水:“瑶瑶,书都整好了吗,有个收破烂的在楼下, 正好你带下去卖。” 王凤美烫着时下流行的短发波波头,精神气十足。林瑶已经很久没见着她了,猛地一下盯了很久:“妈,你新烫的头发真好看。” 王凤美往上捧了捧发尾,“烫半年了都,现在才想起来夸你妈。” 搬家的时候书都带了过来。林瑶挑了挑,将杂志和小说拣出来,将初中的所有相关书都装进麻袋,拎着去卖书。 住五楼的房东奶奶牵着孙子和她打招呼:“瑶瑶,去卖书啊?要不要奶奶帮你拿一些?” 林瑶喘着气,“谢谢奶奶,我自己能提。” 小孙子:“奶奶,我也卖书,买冰淇淋吃!” 林瑶卖了书,按斤称,挣了五十块。她买了两个巧克力蛋筒,拿了一个给房东奶奶的孙子吃,剩一个自己吃,搬了矮凳坐在楼门面前的空地,一边吃一边发呆。 这条小街道上的楼房都是自建房,临着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住户基本都是租房陪读的学生家长。中考结束后,她离县一中的分数线差十分,她妈找熟人走后门花了三万块抢“捐书费”的名额,又专门在学校附近找了熟人的房子租借,等九月份开学,她就可以入读县一中了。 现在住的这栋自建房,上面六层是住房,门面里摆了台球桌,高年级的学生偶尔会进来打一桌台球。 门面对着的小马路不长,也就三十几米,尽头坐落着振兴高中和创新高中,以复读生为主要生源,从小马路走出去,大马路左边是所初中,右边就是县一中。 这一带很多小吃店和精品店,林瑶如数家珍,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能记得每家的招牌小吃。 在太阳底下坐着,晒得满头大汗,她一口吞掉剩半截的蛋筒,满嘴冰淇淋,一切都不太真实。 正午点,小马路没什么人,偶尔几条流浪狗晃悠着路过。 “她在嚼什么,感觉好好吃的样子。” “别看了,小心挨打!” 林瑶怔怔地看着它们。 一人两狗,大眼瞪大眼。 “她好凶哦,是不是要打我们?” “快跑吧。” 林瑶晃晃脑袋。 有点神奇。她回到高一前的暑假,而且还能听懂小动物们的话。 她逛了一圈,景象依旧,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蹲下来问车底下的流浪猫,“我好像能听懂你们的话,为什么啊?” 流浪猫鄙夷地瞪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猫果然都是傲娇生物。 林瑶叹口气。她怎么就重新活过来了? 晒了一个小时,上楼的时候,头有点发晕。 王凤美一见她,就哎呦地喊起来:“让你卖书,你去哪里乱跑,晒成这副鬼样子。” 王凤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完美芦荟胶,林瑶洗把脸坐好,乖巧地让王凤美涂芦荟胶。 脸大用量费,用一次半支下去。怕中暑,又拿勺子给她刮痧,她皮厚,王凤美使的劲大,跟刨猪皮似的,林瑶抗议:“没有中暑,不刮了。” 王凤美哼一声,继续刮,手道放轻了点,问:“刚刚卖书的钱呢?” 林瑶掏出四张十块的和几张零钱,王凤美拿走零钱,剩下四十块说让她留着等开学了请新同学喝奶茶。 “多认识朋友,多和班里的尖子生交往,你们班是这届最好的种子班,以后大家都是要考名校的人。” 林瑶弹弹钞票:“四十块不够请啊。” 王凤美:“外面奶茶就两块钱一杯,你当我不知道啊,想和亲娘讹钱,你还嫩了点。” 林瑶赶紧把钱往兜里揣。 不一会林寒山回来了,穿着汗衫,热得满头大汗。 搬家事多,虽然是陪读,但也不能耽误工作的事。 “店里的货清过了?” “清过了。” 林家做点小生意,主要是王凤美掌事,基本只要是挣钱不违法的事,她都做。 林寒山买了鸭脖给林瑶当零嘴吃,一进门没歇息,吹了会电扇就去忙整理家务的事了。 王凤美去楼下和人聊天,屋子里的卫生由林寒山承包,一个小时搞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电视机和电冰箱都弄好了,林瑶开了电视,雪花一片,啥都没有,待着无聊,新买的《意林》和《读者》看完,又翻出名著必读清单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搬家的第一天,伙食丰盛,红烧排骨,青椒塞肉,玉米胡萝卜炒火腿肠,麻婆豆腐,炸鸡腿。都是林瑶喜欢吃的菜。 林寒山拿林瑶专用的大饭碗盛满饭,还给她倒了冰可乐。 一家三口举杯齐贺,“祝瑶瑶高中一切顺利,学习名列前茅。” 林瑶有点愧疚。她自己都没啥底气。 王凤美凶凶地表示:“妈费了老大劲才把你弄进这个班,你好好读,要是敢一心二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林寒山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可乐安慰,“听你妈的,好好读。” 林瑶压力山大。 吃饱喝足后,林瑶借着洗澡的名头,进了厕所。 下意识地催吐。 这具身体还不太习惯她潜意识里留下的坏毛病,吐到一半,难受极了,根本没有以前催吐时的快感。 她现在的胃口还没有撑大,催吐的意念也不是很强烈。 现在的林瑶,还没有患上暴食厌食症,十六岁,是个风华正茂的胖子。 林瑶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清醒点。 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路过小药店,门口靠里的地方放着体重秤,她进去称重。 165,160斤。 王凤美拉她走,“女孩子有肉才显福气。” 林瑶抿抿嘴,没说什么。 睡觉前,林瑶将门打暗锁,开了小台灯,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今天称的体重数字。 只有她自己知道,数年后,这个数字将变成怎样可怕的压力,一步步将她击溃。 她不争气,上辈子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又胖又丧,加上抑郁症,根本不成人样。 死了就好。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恶心的自己。 临死前她想,要是有来生,一定要投胎成为人人艳羡的女孩子。 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就算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爱她。 林瑶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 皮肤很干净,没有自残后留下的刀疤。 她抱住自己。 真好啊。 年轻真好。 一切都有机会重来。 第二天是在麻雀的八卦声中吵醒的。 林瑶躺尸一样在床上听外面防盗窗杆上两只麻雀的“窃窃私语”。 “飞老远才吃到几条虫子,累死我了。” “我没找,吃苍蝇也挺好的。” 林瑶念叨:“真懒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这个点了,虫当然都被吃光了咯。” 麻雀甲:“谁说我们懒?” 麻雀已:“咦,是那个死胖子。” 鸟扑腾飞走,林瑶爬起来,穿拖鞋到外面逛了一圈。 最幸福的暑假,就是没有作业的暑假。虽然才八月初,但附近已经陆陆续续有新生搬过来。他们县五年前开始狠抓教育,教育局长和校长换了一轮之后,县一中成为重点实验对象。 新任校长是从大城市调来的,手段雷厉风行,为了抓升学率,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一中的升学率,已经可以傲视省会城市的名校,对于小县城而言,这是个奇迹。 高升学率,离不开严格的教学要求,做一中的学生,很苦,但很值。小地方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就只有靠读书这一条路。 林瑶想,她上辈子能拿得出手和人炫耀的事,大概就是她是一中走出来的学生。 林瑶到米粉店吃牛肉米粉,一块钱就能加很多肉片。吃饱后回家,王凤美正要出门去店里看生意,“店里刚进的新牌子牛奶,晚上让你爸提一箱回来试试。” 林瑶这才想起,她们家开的小超市这个时候还没有倒闭。她上学时根本不用去小卖部,书包里兜的全是自家超市的零食,同学都很羡慕她。 “今天楼上有人搬进来,好像是初中你同学,你反正闲着没事,去帮帮人家也好。” 林瑶点头。 安装有线的师傅来过后,终于能看电视了。林瑶打开电视机,湖南台重播赵薇版还珠格格,正放到香妃在御花园起舞引蝴蝶那段。 外出下象棋的林寒山回家就喊:“瑶瑶,你初中同学搬楼上啦,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林瑶根本记不清是哪个同学,她不喜欢交际,基本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楼上搬家,都是全套家具的搬,布置得很好,不像她们家那么随便,连窗帘都只是拿块布遮住。 林寒山带着林瑶和这家的大人打招呼,“是初二中205班的赵丙家长吧?你好,我是205班的林瑶爸爸,住你们家楼下。” 眼前的女人时尚妖娆,妆容得体,手上拎着小县城人没见过的潮牌,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 林寒山开家长会时见过她,印象很深。 林瑶跟着喊赵阿姨。 赵阿姨热情洋溢,拿了一板娃哈哈和一些巧克力招待林瑶,巧克力是进口的,和便宜货不一样。 林瑶剥开一颗吃,其他的塞进林寒山袋子,怕自己多吃。 赵丙这个名字,模糊得很。 她的上学生涯很孤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顾及别人。 楼道口上来个少年,高个子,壮,眉目端正,手指转着篮球。 “你挡我路了。”擦肩而过时,少年垂眼看了她一下,“是你啊,瑶胖胖。” 81、双更合并 偌大的朝殿瞬间死气沉沉, 众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座上, 太后面色僵沉, 短暂的震惊后, 她破口大骂:“一派胡言,妖言惑众!” 她喘着气颤着手指,恨不得将这个临时变阵的“叛徒”大卸八块。 太后怎么都没想到, 虚灵竟然有胆子当众污蔑她是妖物! 虚灵沉着冷静, 他清秀白净的脸上波澜不惊, 仿佛周遭的事物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身着袈裟的年轻主持抬手又掷一卦。 这一卦, 是大吉。 虚灵对皇帝道:“宫中虽有妖物作祟,但好在皇上洪福齐天, 有贵人相助。此贵人落于西南方向, 前树后花, 有山有水。” 他作势掐指一算:“正是朝华殿的云昭仪, 云昭仪天生贵命,她不仅是皇上的贵人,更是我朝的贵人。” 话音落, 虚灵自莲花座飞旋而下, 为显示自己的虔诚,他褪去一身袈裟, 缓缓伏于地上,三叩九拜,不是对皇帝, 而是对着朝华殿的方向。 众臣又是一片哗然声。 今天的场合,后宫嫔妃中只有皇后够资格出席。云容是知道虚灵的,虚灵儿时便与云寐悄悄来往,要说虚灵害云寐,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结合刚才虚灵截然相反的两番话,云容立刻明白过来。 他剜向太后,心中有了猜想。 云容第一个反应过来,想都没想,当即选择附和虚灵:“出家人不打诳语,虚灵师父,本宫问你,你所说之事,千真万确全是从天卦里窥出来的?” 虚灵高声答道:“贫僧所说的话,字字为真,若有半点虚假,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外面忽地下起雨。 众人一吓,皆往外看去,一个个横着脖子朝天际看。 等了许久,没有雷声。 太后气得半死,“来人啊,将这个妖僧拖下去杖毙!”她想起什么,又加一句:“云昭仪定和这个妖僧串通一气,立马将她也拖入刑房严刑拷问!” 话音一落,在场同时四个人落下声音:“不可!”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衢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撩衣袍,袍角山崖江月的刺绣叠荡而起,漾出排山倒海的气势,他往那一站,闹哄哄的朝殿瞬间安静下来。 整个朝殿只听得到萧衢深沉略有磁性的声音:“既是天机,未曾应验之前,又怎知是真是假,太后娘娘未免太过激动了,算卦而已,清者自清,何必联想太多。” 皇帝也在这时出声:“萧大人说得对。” 与云容一样,皇帝也猜想到今日这一出闹剧的由来。定是他的母后向虚灵说了什么,虚灵并未屈服,所以才有刚才那样一番话。 太后怒不可遏:“皇帝!难道你就任由一个前朝余孽构陷你亲生母亲吗!”她气喘吁吁,数秒的功夫已经清明过来。 以今日的形势来看,应该是无法将云昭仪拉下水了。 小秃驴不肯陷害云昭仪,为此还将脏水泼到她身上,而萧衢之所以站出来,为的就是力挺云昭仪。就连皇后也为了云昭仪说话。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为云寐只是个空有美貌的寻常女子。 不曾想,这么多人被她迷得团团转。要想拿下云寐,还得从长计议。 太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肯就此罢休,总得找个人出气,她指着前头的虚灵,看向皇帝:“此事一定得有个说法。” 为息事宁人,皇帝无奈下了命令。 虚灵被打入天牢。 听闻消息后,云寐立即去找皇帝。 皇帝正在御书房听萧衢回禀边疆事宜。云寐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外面的太监不敢拦。 “皇上!皇上!” 萧衢先皇帝一步,回头去看。 一眼望见云寐通红的桃花眼,水光潋滟,她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同他打招呼,直接拽着皇帝就往外面去。 数月不见,她已通身的宠妃做派。 皇帝:“云昭仪,待朕与萧大人说完事,再……” 她这时回过神,抬眸望向萧衢,小嗓子哑哑的,补上欠下的问好:“萧大人。” 萧衢:“云昭仪。” 她咬了咬唇。 萧衢看出她内心焦灼,当即主动告退:“臣有事先行告退。” 萧衢何时这般退让过,这要换做其他人,只怕他早就发飙了。萧衢在御书房禀事,最不喜欢别人来打扰,哪怕是后妃也不行。就连云容之前来拦皇帝,听闻是萧衢在里头,也只敢远远地站在门口等。 皇帝震惊之余,接下萧衢的话语:“那朕明日再传萧大人入宫。” 萧衢余光迅速往云寐脸上瞥一眼,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只恨不得立刻能与皇帝说悄悄话。 萧衢敛起眼中的黯淡,随即退下。 萧衢刚走,云寐便径直朝皇帝冲了过去。 皇帝坐在椅子上,差点被她撞倒。好不容易扶稳,任由她钻进怀里哭泣。 他轻声问她:“云昭仪,为何哭泣?” 她一边哭一边捶他,嗔道:“皇上,你好狠的心!” 皇帝捧起她的脸,她哭得梨花带雨,红红的眼红红的唇,他心疼得不行,以自己最大限度的宽慰安抚她——低头吻了吻她,而后柔声问:“怎么了?” 她不为所动,哭得更厉害:“今天的事,臣妾都听说了。” 皇帝心虚,目光看向别处,“与你无关,朕知道的。” 她哭得一抽一抽,愤然推开他:“才不是与臣妾无关,臣妾已经悄悄去牢里探过虚灵师父了,他已经如实以告,是太后娘娘逼他诬陷臣妾是妖物,他不肯说假话,执意要按自己的卦文说真话,所以才被你打入天牢的!” 皇帝一愣。 云寐揉了揉哭红的眼,“虚灵师父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他是因为臣妾,所以才受到牵连。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太后娘娘竟要这样对我?” 皇帝尝试着将她抱入怀中,她不肯,头发都散了,泪眼朦胧地瞪他:“皇上快将臣妾赶出宫吧,也省得让臣妾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皇帝心都被她哭碎了,难得强硬一回,牢牢抱着她,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朕怎舍得赶你出去。” 她趴在他肩头哭,又捶又打:“那你快杀了我,依我看,太后娘娘今日让人说我是妖物,明日就能直接绞死臣妾……” 话未说完,皇帝面色苍白。 他像是想起什么旧事,抱着她的手越揽越紧,“不,朕不会让任何人害你……” 她冲他发脾气:“臣妾不信,今日要不是虚灵师父,只怕臣妾早就被人当做妖物抓起来了。” 皇帝这时后怕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她仰着一张白玉般的娇美面庞,脸上挂满眼泪,伤心无助地望着他。 她渴望他能保护她。 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来。伴随勇气而来的,是积压在对太后害怕与慌张下的愤怒。 这还不够,她又将他常年压抑的恐惧点燃,在他耳边细声道:“不知道臣妾日后会是个怎样的死法,是会被人活活勒死还是被人扒皮剔骨连个全尸都没有……” 皇帝扣住她的后脑勺往怀里压,喃喃道:“你不会死,朕会保护你。” 她蓦地又哭出声:“可那是太后,是皇上的母亲,太后不喜欢臣妾,臣妾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告诉她:“朕才是天子,就算是朕的母亲,也必须对朕俯首称臣。” 过去母亲要怎样都行,他是她的儿子,即使她坏事做尽,他也只能顺从她的心意,帮她掩盖。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这样的事,以至于后面他从不敢触碰女子。 他怕他一碰到她们,她们的肌肤和脸皮就会脱落。 皇帝闭上眼,重新将云寐抱入怀中。 她的身子又软又香,她的哭声嘤咛细碎,这是他的女人,母后不该打她的主意。 这一次,他不会退让。 皇帝伸手替云寐揩泪:“朕会立即释放虚灵主持,下令让太后离宫。” 她破泣为笑,扑进他怀中,软糯糯贴着他蹭来蹭去,得寸进尺地问:“可这样一来,不就承认了太后娘娘是妖物吗?” 皇帝抬手抚摸她的乌发,绸缎般丝滑的青丝自指间漏下,他主动吻了吻她的耳朵:“不,朕只是承认你是天降贵人的事实而已。” 她扭着腰与他耳鬓厮磨:“臣妾是谁的天降贵人?” 皇帝:“朕的。” 她妖冶伸出小舌头舔舔他,“那皇上以后可要好好护着臣妾,再不能让臣妾伤心难过。” 皇帝痴痴地望着她,发愣半秒,继而将她放倒书案,低头吻下去:“好。” 迈入御书房前,云寐一脸愤懑,从御书房出来后,云寐一脸媚态。 皇帝亲自抱着她回宫。 与此同时,虚灵被释放。皇帝不但放了他,而且还顺从云寐的心意将他留在宫中讲经。 太后听闻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直接去找皇帝,却被告知皇帝此刻正在朝华殿与云寐待在一起,太后气势汹汹跑去朝华殿寻人,结果到了殿门外,却被拦住。 太后目瞪口呆,指着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问:“谁给你的狗胆竟敢阻拦哀家!” 大太监低垂眉眼:“请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不肯走,怒火烧得她理智全无,她站在殿门口,开始破口大骂,指责云寐祸乱后宫。 太后越是不依不饶,皇帝就越是心烦意燥。 怀里的人不停颤抖,一双小手紧攥他的衣襟,委屈得又要落泪:“皇上,臣妾害怕。” 皇帝拍着云寐的后背,“不怕,有朕在。” 云寐:“太后娘娘好可怕,臣妾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恐惧。” 皇帝心一横,吩咐宫人:“抬也要将太后抬回去。” 太后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冷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步棋走错,竟会引得皇帝对她离心背德。 在朝堂,太后插不进手,但在后宫,太后向来说一不二,短暂的癫狂后,太后立刻冷静下来,她生出强烈的好胜心,誓要用云寐练铸丹药,哪怕这得耗费一年两年的时间,她也要达成目的。 能迷得如此多人维护她,这样的女子,定是练铸丹药的最好祭品。 太后思前想后,决定去找云容。 “听闻皇后之前不想让云昭仪面圣,云昭仪进宫后,一直被皇后藏起来,想来皇后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情形,所以未雨绸缪,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不知皇后可有对策?” 云容冷着脸。 太后:“在云昭仪之前,皇后甚是得宠,以哀家看,像云昭仪这种妖物,就不该放在皇上身边伺候。皇后,不知你可有意愿与哀家合作?” 云容:“没有。” 太后一急:“云寐与萧家沆瀣一气,难道皇后和云家就不想除去她这个叛徒吗?我李家可与云家合作,我们两家一起,对付一个小小的昭仪,绰绰有余,正好借此戳一戳萧家的锐气。” 云容死鱼眼:“太后娘娘说完了吗?” 太后怔住,“皇后,你何时变得如此宽容大度?” 云容站起来,大袖一挥,不太耐烦:“太后娘娘管不好自己的儿子,好歹也要管好自己,在本宫面前说要除掉本宫的妹妹,当本宫是死的吗?” 前半句听得太后稀里糊涂,后半句听得太后很不甘心:“你当她是妹妹,她可未必认你这个姐姐。” 云容:“关你屁事。” 太后僵住,随即暴跳如雷。 云容顺手一个花瓶砸到地上,“恭送母后。” 太后气得跳脚:“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后走后,云容立马派人去传云成。 过去他让云容躲出宫,是不想招惹麻烦,毕竟正要动起手来,李家也不好对付。但如果太后真要下手,他是绝对不会原谅的。没有什么,比云寐的命更珍贵。 谁要云寐的命,就是要他的命。云寐的命,是属于他的。 朝会打卦预言的事历历在目,云容想起来就觉得胆战心惊。多亏了卫深。 云成一来,便听到云容说:“太后这个老妖婆,我要她死。” 云成凝着眉。 云容摇他的肩膀,求道:“兄长,帮我。” 云成问:“是因为朝会上的事吗?” 云容没有否认:“对。”他顿了顿,口是心非地加了句:“她打那样的主意,分明是要将整个云家拉下水,云家若是出了妖孽,岂非暗示我们云家人皆是妖孽?兄长,你决不能放过她。” 云成:“若真要动手,只怕是场硬仗。” 云容紧张起来:“兄长嫌麻烦吗?” 云成笑了笑,摸摸云容的额头,“骗你的,一点都不麻烦,因为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云容好奇问:“是谁?” 云成:“萧衢。” 若是他没料错,只怕萧衢现在已经将整个李家连根拔起。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应该会结束这个故事。 下个故事是《小哥哥》,现代篇。 下一章手工防盗,晚安。 82、一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接客的依旧是胖瑶瑶。 3号13:00替换,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晚安。 林瑶对上他的目光。 慢慢想起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孩子, 是学校鼎鼎有名的校霸。 别人混学校, 他混社会。 赵阿姨立即训斥:“怎么喊你同学的啊, 这么不礼貌。” 赵丙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家都这样喊她啊。” 林瑶笑着圆场,“没关系阿姨,这样喊亲切。” 从小到大她就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昵称, 基本上离不开“胖”, 相比其他的昵称, “瑶胖胖”已经算是很好听的。 赵阿姨请了很多搬家师傅, 林寒山在旁边站了会, 帮忙干了些碎活。 中午到饭点,赵阿姨非要去外面下馆子, 林寒山推脱不过她的好意, 四个人在大马路晃了圈, 赵阿姨嫌这些店面看起来太寒碜, 最后开轿车带他们去县政府旁边的饭店吃饭。 “林瑶分哪个班?”赵阿姨礼貌地发问,但其实并不在意,她颇为炫耀地立即表明:“我们家赵丙运气好, 这次分班, 分到陈老师的班上。” “陈老师,是陈志新老师吧, 我们家瑶瑶也在他的班里。” 赵阿姨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花钱了吗?找熟人的?他班不好进。” 林寒山诚实地表示:“我老婆找的关系, 没花钱,就费心送了些礼找熟人。” 赵阿姨羡慕地表示,“哎呀那太好了,其实在哪个班都差不多,只要是一中学生,就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林寒山附和:“是啊。” 赵阿姨大手笔地叫了贵州茅台,林寒山平时舍不得喝茅台,只有逢年过节才开一瓶喝,酒过三杯,满脸通红。 林瑶小声地提醒:“爸,少喝点。” 赵阿姨也喝酒,喝起来比林寒山更豪气,笑起来眼带桃花,“还是生女孩好,女孩子贴心。” 林寒山拍了拍林瑶的后背,“男孩子聪明学起来更容易,我们家瑶瑶虽然懂事,但是学习不太好。” 赵阿姨叹口气,“我们家赵丙学习不用心,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林瑶有点不服气。她记得自己初中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和赵丙这种归为一类。 中等偏下和倒数还是有区别的。 林瑶悄悄地往赵丙那边看一眼。 他挂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手里扶着大尺寸的mp4,一脸冷漠,仿佛外面的世界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赵阿姨喊他吃饭,他也不吃,随便拿筷子扒拉几口,典型的叛逆少年。 结账的时候,林寒山悄悄将林瑶喊道一边,“瑶瑶,身上有零钱吗?先借给爸爸。” 他想付饭钱,但是钱不够,林瑶掏出兜里的四十块,递出去的时候心在滴血。 赵阿姨人爽快,在收银台和林寒山争了好久,硬是把账单抢过来付了。 没吃完的饭菜,林寒山叫了打包,准备拿过去给王凤美吃。王凤美在超市收钱,中午都靠林寒山送饭,今天没做饭,就只能吃饭店的剩菜打包了。 那瓶茅台还剩一半,林寒山不好意思拿,赵阿姨说,他要是不要,倒了可惜。 出饭店的时候,赵阿姨有事开车走,让赵丙跟着林寒山回一中租房。 林寒山要去超市送饭,临到半路,就只有林瑶和赵丙两个人。 “你真的回去啊?” 林瑶有些犹豫。 回家也是看电视,没什么好玩的。 离一中不远的老街,两边很多网吧,赵丙站在一家规格比较大的天马网吧前,“我要上网,你先走吧。” 网吧门面前标着上网费。 最新的大屏幕电脑三块钱一个小时,普通的两块一小时。 刚刚林寒山忘了把四十块还给她,她身上没钱。 “你有多少钱?借我三块,回去还你。” 赵丙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都是五十块的面值,林瑶感慨,真有钱啊,这一把加起来至少有四五百。 有钱的赵丙大方表示:“就三块钱而已,我请你。” 保险起见,林瑶问:“等会要是超过一小时,你还帮我付吗?” 赵丙点点头:“嗯,那我妈问起来的时候,你别说我们在上网就行。” “那说什么?” “就说我们在书店看书。” 暑假网吧生意好,外面的位子都有人了,只剩包厢有座。 包厢毕比较窄,至少对于林瑶这样的身形而言,不是很宽敞。 一般都是情侣来坐包厢。 林瑶识趣地表示:“不用你请了,你还是借钱给我吧,我自己去另外坐个包厢。” 赵丙摘下耳机,“嫌弃我啊?” 林瑶连忙摇手:“没有。”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她记得读书的时候,男生都不喜欢和她搭话,因为谁和她凑一起,就会被大家一起笑。 外面都是学生,他们一起走进包厢的时候,好些学生看过来。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林瑶习惯性地替他考虑,再三表示自己可以不跟他坐同个包厢。 赵丙嫌她烦,开了电脑往后一躺,语气蔑视:“又不是初中生了,还怕什么闲话,你有点高中生的觉悟行吗?” 林瑶:…… 现在的网络游戏不多,林瑶玩了几把跑跑卡丁车,打开q-q,q-q宠物自动跳出来,快要饿死了。 有人给她留了离线信息,备注是彭烈,她不记得是谁了。 “8月10号上午八点,在初二中门口集合,每人自带一百块。” 林瑶想了很久,硬是没想起这条信息有啥含义。 赵丙正在玩魔兽世界,她等了一会,看他的手离开键盘,客气地问:“这个干嘛的啊?” “谢师宴啊。”说完赵丙又重新投入他的游戏世界。 她貌似就没去过什么谢师宴,因为自卑,不懂得如何应付别人无心的笑话,所以干脆回避所有集体活动。 上网上了一个半小时,赵丙要去其他地方,神秘兮兮地,林瑶猜想他可能是去和传说中的混混打交道。 赵丙怕漏破绽,交待林瑶让她去书店逛会,过一个小时再回去。 林瑶义气地答应了。 赵丙走前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分到陈老师的班,我妈花了不少钱,就连我进一中读书,也是我妈花大价钱买进去的。” 林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地哦了声。 晚上回去的时候,林瑶和王凤美说了谢师宴的事,王凤美很高兴,当即掏出一百五十块给她。 “好好玩,吃完饭跟同学聚聚。” 谢师宴去的都是进一中读书的同学,基本都是王凤美眼里的好学生,她很想让林瑶和老同学多多交往。 上小学的时候,林瑶还算开朗,常常邀请班上的小伙伴回家看电视。等到初中了,人就慢慢变了,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每次期末成绩单拿回来,班主任的批语都是让她多多合群,不要太独来独往。 林瑶也开始回想自己孤僻的原因。 好像就是从初中开始,她渐渐发现大家有了审美上的差异。男生会对女生的相貌评头论足,甚至还搞了个排行榜。反正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垫底的。 初一的时候,她交了个好朋友,不记得具体名字了,只记得是个齐刘海大鼻子的女生。她们上下学都在一起,连去厕所都手挽手。 那个时候已经有男生开始取笑她的体型,但只要没太多人说,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后来有一次,她生病请了半天假,下午从外面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一堆人围在她的好朋友桌前,指着一本作文书笑。 他们看见她,笑得更大声,念着作文书旁的笔记:“这个主人公,跟我的朋友林瑶好像哦,都胖得像头死肥猪,丑死了,哈哈哈。” 作文书是好朋友的,笔记是她写的。 林瑶记得自己当时就哭了。 别人怎么说她都行,但是好朋友说她是头死肥猪不行。 那种掏心掏肺却被“背叛”的滋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忆犹新。 林瑶怨怨地想,当然了,她自己人缘不好,也不能光怪别人。 厕所外面王凤美催她快点洗,林瑶随口应了声好。 她脱光衣服站在半身高的镜子面前,仔细地看镜里的人。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不能再变成多年后那个无药可救的人。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滚雪球,滚到最后,再想推开,根本不可能。 洗完澡,林瑶将自己关在房里,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我要减肥。 谢师宴当天,林瑶穿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她很久没有穿裙子了,王凤美看到的时候也很高兴,并且去房东奶奶那里借了她女儿的直板夹。 林瑶头发齐肩,有点自然卷,放下来看起来很毛糙。 王凤美耐心地拿着夹板夹头发,夹完之后,林瑶一头黑发看起来又直又顺。 “要不要再戴个发箍?”王凤美挑自己的水钻细边发箍,林瑶觉得有点土,选了自己的樱桃发箍戴上。 王凤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叮嘱林寒山开电瓶车送林瑶的时候,一定要开慢点,不要让风吹乱了她的长直发。 集合的时间很早,县政府花园还有不少晨练的人。 林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到了,面孔称不上熟悉,叫不出名字。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班上七十个人,四十个进了一中,这届初二中的考生里,属他们班情况最好。 大家有说有笑,林瑶在里面很是尴尬,怕认错人。 手机还没有在学生中普及,有手机还能假装看手机,这个时候聊不上天就只能干站了。 同学都有自己的小群体,谁都不想成为被“排挤”的人。 林瑶走到角落里,蹲下来看鸽子吃东西。 她觉得自己忽然多了一项能和动物沟通的技能,大概就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无奈= =这些鸽子太不给面子。 它们没有麻雀八卦的劲头。每只鸟都安静地啄食。 83、双更合并 云容发愣, 数秒功夫, 他已被云寐反客为主欺身压住。 流云金线的大袖衫腾起, 风顺着殿角阴凉的寂静吹来, 嗖嗖地从袖子里钻进去,拂得他一颗心冷热交加。 她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鬓角一朵翠绿步摇, 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低低凑近, 随手取下他发髻间的簪子, 忽地反手一转, 抵住他的喉咙。 他直直地躺着,一双黑亮眸子视线焦灼, 紧紧黏在她脸上。 他不在意抵在他喉间的威胁, 比起这个, 他更在意她刚才唤的那一声“二哥”。 简短两个字, 致命□□。 她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伏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重新唤起来。 他被她用簪子死死抵住, 她每喊一声, 他的身体就软下一分,到最后, 无力抵抗,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她带走。 这些年来,他总觉得心上缺一块, 少了点什么,虚虚的不太踏实。如今这一声声的“二哥”入耳,他震惊恼怒之余,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欢愉。 他是盼着她唤他一声“二哥”的。 不是姐姐,不是皇后,而是二哥。 他习惯做女人,可是在她面前,他想堂堂正正做个男人。 云容认命地闭上眼,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狼狈的颤栗。他的心依旧滩成一团春水,可他的嘴却仍旧硬气,即使气若游丝,往外吐出的话依然不肯示弱:“云寐,你不要胡说八道。” 云寐扔了簪子,双手往他腰间的玉带环佩而去:“你既不肯承认,那好啊,你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是女子,而不是男子。” 云容慌忙推开她,她被他摔倒在地,低着头喘着气没有说话。 云容以为她磕着哪里了,赶紧伸手去扶,刚一碰到,忽地见她抬起头,一手拉住他,见缝插针将他的玉带解开。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迅速黏上来,作势就要扒他衣服。 云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拔腿就跑,袖衫也不要了,任由她捞在手中。 刚才她入殿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让宫人出去的同时,将屋门全都从外面锁住。他本想像从前那样吓一吓她,让她求求他,几个时辰之后他再放她出去。 却不想,他为她挖的坑,却埋了他自己。 云容背抵着红木门,往外喊宫人,刚出声才想起,他把人都远远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偌大的皇后殿,此时就只他与云寐两人。 他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过来给他开门。 “我的皇后娘娘,让臣妾伺候您更衣。” 他站在光里,往前看去,云寐莲步袅娜,细柳蛮腰,一步步从阴影中朝他走来。 云容甚是紧张:“你别过来!” 云寐撅起小嘴,漂亮的脸蛋扮出天真无辜的神情,“皇后娘娘,臣妾又不是妖精,您怕什么?” 云容退无可退,最终被云寐逼到墙角。 他恨恨地剜向她,心里将皇帝咒骂了千万遍。 都是狗皇帝的错!将她宠成如今这副模样! 云寐的手已经重新攀上他的身,他死死抱紧自己不肯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扒光了衣裙。 她铁了心地要“伺候”他更衣,两人最终缠在一起跌倒地上。 云容指着她:“云寐,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她毫不示弱:“那你自己脱。” 云容咬咬牙,上手就扒掉她的大袖衫:“不要以为就你会这招,我也会。” 她肆无忌惮地笑看他,“能让皇后娘娘伺候臣妾更衣,是臣妾的福气。” 他眸光深深,望见她灿若秋华的笑容,没了大袖衫的遮挡,袒露的肌肤雪白细腻,细瘦的胳膊往后轻轻一撑,她挺了挺上半身,挑衅地回望他。 云容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解开她的衣衫。 她在这时环住他:“一人一件,该轮到臣妾了。” 她的手扯住他的襦裙系带,他一把扼住。 还能怎么办。他毫无办法。 云容卸下所有的骄傲,沙哑的嗓音里显出一丝浅浅哭噎声:“云寐,算我求你。” 她不依不饶:“求我什么。” 云容抬眸,他的眉眼满是恐惧,怔怔地望着她:“到此为止。” 她贴上去,细长的柳叶眉生出种诡异的妖媚:“你不想做回男人吗?” 云容心头一塌,仿佛有千万根针齐齐扎进去。 数秒的沉默后,他恢复一贯的冷静与狠戾,重新看她:“如果我的事情暴露,整个云家都会被灭族,我犯的是欺君之罪,你是我的妹妹,就算有萧衢为你撑腰,你也无法幸免于难。” 她:“你这算是承认了吗?我的二哥。” 他顺势按住她的手:“云寐,别得意。” 她抬起脸与他靠近,两人针锋相对,她的眼是三月春刀,她的唇是六月艳阳,眼与唇皆对准他,剐得他血肉模糊,燃得他魂飞魄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冒这么大风险入宫为后,二哥,你的野心可真别致。” 他勾唇冷笑:“对,我的野心很别致。” 她:“你还想在这个皇后位上待多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在宫里待多久,我就做多久的皇后,直至老死。” 她脸上泛起嘲笑:“老死?只怕你撑不到那天。” 云容:“没关系,无论是老死,还是灭族,反正有你陪我一块死。” 云寐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眼神深远,盯着殿前花壁上的敦煌飞舞,缓缓开口:“当年你不该召我入宫。” 他毫不犹豫告诉她:“我恨你,所以得让你进来陪我,尝一尝深宫女子的苦怨。” 她的声音空灵绵软,像是从山那头飘过来,轻轻落在他耳边:“是恨,还是爱?” 云容太阳穴突突跳。 不等他辩驳,她已经替他想好说辞:“我怎会爱你,你是那个贱妇的女儿,你要和她一起下地府,母债女偿,我要一辈子折磨你方能宣泄心头之恨。”她说完,转眸定在他脸上:“二哥,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些话?” 云容一张脸涨红。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没有给他时间缓和,她一字一字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不是请求,而是吩咐。 “如今太后已死,李家也已倒下,我将皇帝的宠爱握在手中,放眼整个后宫,除了你,没有人再能阻止我登上后位。二哥,你退下来,让我做皇后。” 云容:“不可能。” 云寐从地上站起来,她整理自己的衣裙,嘴上道:“我只是提前告知你一下而已,对于你的后位,我已势在必得。” 云容问:“你就那么想要做皇后?” “对。” 对于她的自信,他并不意外,他讥讽道:“你给了萧衢多少好处?你就那么肯定,他会一直对你好?” 云寐扶了扶鬓边云髻:“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好处,待我给过之后,不知道他会对我好成什么样子。” 云容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喊住她:“云寐,我不准你乱来!” 云寐侧脸回头,柳眉微蹙,笑道:“二哥,做人不能这样,哪有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道理?你都进宫做皇后了,我乱来又怎么了,大不了,你去皇帝面前告我状,反正如你所言,咱们要死一起死,不是吗?” 云容彻底慌张,他冲上前从后面抱住她:“云寐,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没有挣开他的怀抱,而是顺势伏倒在他的臂弯中,嗓子如黄莺般婉转,如扇长睫微微一颤,“二哥,怪只怪你太狠心,你对皇帝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他的皇后与后妃将面临怎样的困境?皇权决不能拱手让人,我必须有自己的孩子。” 她的话猛地打醒他,他慌慌地喘气,手里动作越发紧牢:“皇帝有没有子嗣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决不能让他……” 她将话接下去,笑道:“不能让他怎样?” 云容死咬牙关。 云寐:“我好不容易将他哄好了,他能抱我,能亲我,还想与我做夫妻间该做的事,可是二哥,你实在太胆大,那可是皇帝,你怎敢对他下药?” 短暂的震惊之后,云容忽地笑起来,笑声诡异:“我连入宫做皇后的事都干得出来,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人就活一世,总要活得随心所欲才行。” 他的手隔着轻纱往下滑,从她细细的胳膊一路往下,最终扣进她的掌心中:“云寐,你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很失望,身边唯一的男人,却无法与你行夫妻之事。” 她被他圈在怀里,笑得媚态横生:“二哥,我身边的男人,可不止皇帝一人。” 云容脸色一变。 云寐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伏在他胸膛前,听里头心跳如雷,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慌。 她坏心思地问他:“二哥,你说我是选虚灵好,还是选萧衢好呢?” 云容身形僵硬。 他不敢触碰的想法被她直白地说了出来。 他几近癫狂:“云寐,你要是敢做,我就杀了你。” 她毫不畏惧:“二哥,你作甚如此激动,难道说,你想自己来吗?” 云容呼吸一窒。 半晌。 他弯下腰,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 浓稠的血沾在嘴角边,白薄如纸的一张脸有了朱红点缀,显出种奇异的凄美来。云寐伸手扶起他,踮脚替他擦拭唇边鲜血:“二哥,你好好地在宫里养身子,待我从围场回来,我希望你已找好理由将皇后之位让给我。” 他猛地攥住她的衣袖:“云寐,你不就是想要皇后之位吗,我给你,我现在就给你,你别去找虚灵也不要去找萧衢。” 她掰开他的手指:“晚了。” 恰逢皇帝差人来寻云寐,寻到皇后殿,殿外的宫人不敢再儿戏,立马跑回殿,尝试着将门从外面打开。 云寐听到外面的动静声,作势就要离开。 云容狼狈地爬过去:“你别走,云寐,我不准你走!” 她无情跨过门槛。 宫人进殿来扶起昏厥过去的云容,“皇后娘娘,你怎么了!快,快去找云成大人来,让他立刻带御医来。” 云容本就生着病,被云寐一气,好几天都没清醒过来。 云成守在他身边,听到他在梦里喃喃喊:“不要,我不准任何人碰你……” 云成隐约猜到些什么,握住云容的手,重重叹口气,“阿容,何必呢。” 皇帝出发去围场那日,秋高气爽,皇帝坐于龙辇中,不顾礼仪,任由一人躺在自己怀中。 原本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登上的龙辇,如今却换成了其他人。 云寐懒懒地蹭了蹭皇帝的膝盖,张开樱桃小嘴:“我要吃那个,你喂。” 皇帝拿起一串葡萄喂她,她抿嘴轻咬,汁水鲜嫩,自唇角溢出。 皇帝捏了她的手把玩,“你不喜欢皇后,躲开便是,作甚要到她宫里去气她,现下好了,别人都说你任性妄为,以下犯上。” 他说着话,眼睛盯住她两瓣朱红,身体燃起熊熊□□,低头就要吻住她。 她不高兴,躲开不让他吻,“我就是任性妄为,以下犯上。” 皇帝一愣,连忙又拣一串葡萄递到她嘴边,哄她:“不说这个,吃葡萄。” 她没接,水蛇般的身子往窗边趴去,撩开帘子。 数万侍卫跟在车队两侧,皇帝的龙辇旁,一人御马并齐,紫袍上的梅兰团襟典雅肃穆,一如其主人,英姿飒爽,清高自傲。 萧衢高高坐在马上,忽地听见有谁唤他,细软的声音,跟小猫叫唤似的,“萧大人。” 萧衢往旁一瞥。 梨花卷叶的青纱帘后,露出小小一张白净脸蛋,她没有施妆,一捋乌发顺着细瘦肩膀垂于胸前,两只如雪似霜的手托起下巴。 她嫣嫣地笑着,他瞧一眼,她的模样映入目中,周遭事物仿佛瞬间消失。 再听不见喧嚣尘土马蹄声,再看不见宝马雕车十里仪仗。 他纵马靠近,弯下腰问:“云淑妃,有何要事吩咐微臣?” 他刚问完,她身后多出一抹明黄的纱袍,皇帝将她拉回怀中:“淑妃,你有事吩咐宫人去做便是,何必麻烦萧爱卿。” 萧衢:“皇上客气,能为皇上和娘娘效力,乃是微臣的荣幸。” 皇帝笑了笑,撒手将帘子遮住。 萧衢盯着薄薄的青纱帘发呆,依稀可见她与皇帝缠绵悱恻的身形,她应该是躺在皇帝腿上,任由他喂食。 皇帝喂着喂着俯下身去。 萧衢眼中一刺,赶忙移开视线。 胸腔有什么几近炸裂。 还好马蹄声重重,尘土飞扬,掩住他的紊乱心跳,遮住他的眸间深沉。 萧衢挥手甩鞭,迅速奔出去。 车辇内。 皇帝小心翼翼地捧着云寐的后脑勺,绵长深远的一个吻结束后,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她唇间的香甜,试探地问她:“淑妃,你喜欢朕这样和你亲近吗?”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他抚上她的脸蛋:“但是不够,对不对,朕知道你想要更多。” 她慵懒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皇帝爱若珍宝似地含住她的耳珠:“你别急,等着朕,朕会给你的。” 她拖长音调,随意地应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我良心是不安的,后来想想,不是我的错,都是阿容这个变态的错,我代表皇帝实名控诉,为什么要害朕!!! 萧衢:谢谢,谢谢大家。 下一章手工防盗。 晚安。 84、一个小禾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禾生。那个校园日常甜文就两章,用完了,所以今天来点别的。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时间4号13:00. 晚安 水光粼粼的河面, 笼了层轻纱般的雾气, 与夜幕的清冷缠成一团。远处有微弱光亮渐渐靠近, 一只乌木船形单影只飘在河上。 禾生杵着下巴看两岸的夜景, 算着剩下的路程。从望京到苏杭,途经南州,走寻常土路得半个月, 她们走的是水路, 估计十天就到。 丫鬟翠玉又开始晕船, 禾生倒了杯茶给她, 翠玉感恩戴德地接过。 喝了茶, 禾生从行李匣中掏出一个香球,递过去让她嗅嗅。当归片含了, 半点功效都没有, 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大夫, 若再这么吐下去, 估计撑不了多久身子就会受不住。 “这香调得极好,平日我犯困发乏,拿这个闻闻, 精神许多。你也试试。” 翠玉不敢接, 做奴婢的哪敢要主子的东西。耐不住禾生坚持,接过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赶忙送回去。 她这样生分,是应该的。禾生嫁进卫家才一个月,翠玉作为刚分过来伺候的大丫鬟, 还没有享受几天大丫鬟的殊荣,就要跟着她背井离乡到盛湖。苏杭虽然繁荣,但终是比不上望京昌盛奢华,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友人。 禾生想着想着,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当初嫁进卫家,她是欢喜的。卫家在望京是大户,虽比不上其他世家根基扎实,但家业庞大,族里兄弟奋进,算是后起之秀。 她嫁的是卫家嫡系一脉,卫侍郎家的卫二爷。按理说,以姚家的背景,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卫家的。先不提姚家没有任何官爵,她爹是商人出身,士农工商,一个在最前,一个在末,卫家完全没有看上她的道理。卫家来提亲的时候,姚家人惊讶得都能塞下鸡蛋。 禾生从没想过要嫁进高门大户,姚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好歹吃穿不愁,这辈子找个老实人守着过一辈子就已足够。卫二爷她听人说起过,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堪称佳婿。这样的人,足以找个世家侯门家的千金做正妻,却为何偏偏要娶她? 嫁过去第二天,禾生就知道这场亲事的原因了——卫二爷数月前大病一场,眼见着是好不起来,需要找个人冲喜。她连卫二爷的面都没见着,就直接成了守寡的卫二奶奶。 这次来苏杭,也是卫家长辈的命令,连守孝的礼节都免了。一个月内,办完喜事办丧事,卫家人的心态并没有很大起伏,早在禾生进门前,他们就备下了卫二爷的棺材。 姚家人不同。从大喜到大悲,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还未来得及见证她为人妻子的喜悦甚至为人母亲的激动,活生生成了冲喜的工具。虽说现在的风气不排斥再嫁,但以卫家的势力,除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卫二奶奶,禾生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嫁人了。 姚家人的脸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姚爹气得跳脚,直呼要报官。但是报官又有什么好处,身为普通老百姓的姚家人哪都斗得过世家门第的卫家?到头来还不是苦了禾生 。 禾生是想安慰姚爹的,但她还来不及和家里人通个信,便被卫家送到盛湖,没有说归期,派了两个小厮护送,只说以后再接她回去,并特意嘱咐到了盛湖,不要声张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卫家的表姑娘。 仿佛她的存在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禾生觉得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其想那些没用的,还不如开开心心地活着。 苏杭她小时跟阿娘来过,那个时候恰逢荷花盛开,盛湖城里到处都是藕花的香气。阿娘带着她和弟弟到盛湖探亲,足足待了一个月,等回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仿佛还沾着水乡的清香。 禾生爱吃鱼的喜好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盛湖的鱼鱼肉鲜嫩香甜,薄薄的水煮鱼肉片,蘸着豆瓣蒜香酱,再配点辣腌菜,连吃两大碗白米饭都没问题。 北边常年气候干燥,没有什么江河湖泊,想要吃上一顿鱼,可不是容易的事。逢年过节的时候,禾生才能解解“鱼”渴 。 现在好了,她来了苏杭,以后顿顿都能吃鱼了。 禾生回过神,肚子有些饿,旁边翠玉仍然吐得昏昏沉沉。不远处是泉州港,禾生轻声吩咐船夫靠岸稍微歇息。 恰逢镇上花灯节,家家户户都放灯祈福,今日没有宵禁,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禾生戴好轻纱帷帽,翠玉怕她着凉,挽了件月白色薄褙子,亦步亦趋跟着。 “你们跟刘伯去逛逛,一个时辰后在码头等我,我带翠玉去找大夫。” 小厮和船夫刘伯互相看了看,犹豫几秒,点头应下。这个二奶奶没有半点架子,为人很是亲和,这里虽然人多,但苏杭一向治安极好,加上还有翠玉跟着,他们玩耍一个时辰应该不碍事。 翠玉往前,“奶奶,不能这么纵容他们,万一........” 禾生朝她眨了眨眼,“你又喊错。” 翠玉连忙改口,从卫家出来时,卫夫人吩咐,到了盛湖,只准唤禾生“二娘子”不准喊“二奶奶”。 禾生往前走,嘴里说着:“他们困在船上四五天,好不容易得空,是该好好歇息。以前我在家里时,还跟我爹出过货咧。你跟着我走,出不了事。” 四月的小镇,空气里透着江河的气味,不凉不热,微风吹在脸上,嗖嗖一股舒爽。街上人声喧嚷,很是热闹,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日日夜夜歌舞升平的望京。 禾生走在石子路上,脚步轻快,帷帽下摆的轻纱在风中轻晃。翠玉跟着她身旁,隔着轻纱看她若隐若现的侧脸,肤如凝脂艳若桃李,难怪二爷病榻之上喊着一定要娶她。这样的美人,哪怕放在身边看看,也是好的。二爷要没得病,和二娘子便是天作之合。 禾生带翠玉找了最近的药房。大夫正要关门,准备带着妻子女儿放花灯。见来了病人,只得放下手里的灯笼,急急忙忙给翠玉看病。 船上煎药不方便,大夫没开药,用针灸缓解。禾生站在旁边看,翠玉扭头眉间紧蹙,不敢看。 大夫一边扎针一边搭话,禾生以前也学过针灸,她二伯是大夫,以前姚爹头疼发作时,就找他扎针。二伯医术好,常常被邀请到别的地方出诊,禾生学了专治头疼的穴位,就不怕姚爹头疼发作找不到二伯扎针。 禾生细细观察,看他手法简单,扎的穴位正好她学过。待诊治完毕,她朝大夫买了副针,还要好几天才能到盛湖,万一翠玉又晕船,她可以帮忙扎针缓解。 翠玉见她又带自己看病又买针备着,心里一阵发暖,之前背井离乡积攒的沮丧消散了些。以后她就跟着禾生过了,禾生怎样,她就怎样,碰到一个好主子,总比在大宅里被人当牛做马的好。 扎完针,禾生到铺子上买了几个花灯,准备带回船上分给大家。沿街往回走,熙熙攘攘满街人群,道路两旁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们驻足花灯之下猜灯谜。 翠玉伸手护着,不让旁人沾着禾生的身。官道很宽,主仆二人特意往人少的这边路。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吆喝,前头的人群急急忙忙散开,几匹骏马驰骋而来。翠玉走在禾生左侧,根本来不及闪躲,禾生反应过来,用力拽住翠玉的衣袖将她往身边拉,一个踉跄,两人往右摔。 高高的马背上,为首的男人勒住缰绳,一身锦绣白袍,回过头查看,下巴微抬,盛气凌人。 背着光,禾生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知道他身形清瘦,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不容人侵犯威严。她扶了翠玉起身,裙角边都是泥土印,所幸人没事。 见是两个女子,跟随的侍从问了句:“要紧吗?”半点没有歉意的态度。 翠玉低头一看,禾生的手背上划了条血痕,伤口不深,但疼得她眉头紧蹙。翠玉心里着急,朝马队喊:“能不要紧吗!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撞着人了还悠哉得哉,难不成让我们干巴巴地跑过去等你们赔礼道歉吗!” 她声音虽小,底气十足。喊话的随从怔了怔,朝前面的人看去。马上的男子犹豫几秒,面容越发清冷,纵身一跃,下马准备赔罪。 他从光影中走出,仿佛踏着月光的碎白,腰间一块琳琅玉佩,随着他稳健的脚步一下下地晃荡,发出悦耳的声音。 身后的随从立马也从马背下来,毕恭毕敬跟着。旁边看热闹的人聚过来,轻声讨论这是哪家的少爷,生得这般英气不凡,通身上下,好大的气派。更多的人,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发展,连灯谜都不猜了,一个个手上提着灯笼伸长脖子。 禾生不喜欢被人议论,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情,让人们都散了才好。一个钟头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赶紧回码头。 眼见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开口,禾生便道:“我们没事,以后出行小心点,这样难免会伤人。”说罢,她不想过多纠缠,带着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洒脱的身影,走得太急,没有注意脚下,往前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吃屎。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声,要去捞她袖子,前头已有人抢先一步。 沈颢其实不想去扶人的,无奈人离得太近,刚刚又差点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这伸手一扶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经过内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个怪癖,轻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着身体了,便会浑身不舒服,碰上爱撒娇发嗲的女子,鸡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颢的手,结果他当即离席回去沐浴。 据平陵王府的人说,王爷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后随从看着,心想这一扶,王爷待会不知又要沐浴几次。 沈颢也是这么想的,素日他沉稳冷静,遇事皆能想出应对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觉得恶心不适的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外人不知情的,以为平陵王桀骜孤傲,看不上寻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没有娶亲,连一房妾室都没有。他已经二十八,却半点娶亲的念想都没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长脖子张望,看最后打动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有沈颢自己知道,他曾经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过,他的母妃德妃寻遍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人能够治好他的病。 众皇子中,他是最出众的一个,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却唯独因为这个病,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德妃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解决沈颢的毛病,圣人早就另有打算。这个儿子再怎么优秀,沈家的江山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85、二更 萧衢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他近乎偏执地保留自己的一切, 他是个自傲的人, 不屑于将自己的东西随便给人。 但凡得到他的, 必须是天底下最绝世无双的那个女子。 而如今, 他已做好准备。 以索取回报的名义,以近乎掠夺的形式,强而有力地展示他的一切。 湖畔边月光如纱落在溪中。 他厚着脸皮做了他梦中的事, 温柔而狂野地品尝得之不易的甜蜜。 这甜蜜, 是他窃来的, 他成了无耻之徒, 却毫不后悔, 他的脑海中再无其他,只有一个云寐。 他将她放倒草地上的时候, 生怕看见她哭, 所以选择闭着眼睛。闭了眼, 眼中却不是黑暗, 而是她的妩媚身姿。他摸索向前,双唇颤栗着,自上而下, 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问她:“结交我, 你后不后悔?” 她自己捂着嘴,从指缝间飘出轻柔的嘤咛:“不……不后悔。” 他们是跨过林间重重荆棘过来的, 林子那边,燃了数百把光亮,全是侍卫寻人的火把。 她怕被人听见, 所以自己捂了嘴。 萧衢犹豫数秒,俯下身用脸去贴她的脸,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泪水。 他又问:“怕别人看见吗?” 她的声音又细了三分:“怕。” 他想了想,鼓足勇气睁开眼,望见她水亮的眼睛盛满碎星,千娇百媚,柔情似水。 她眼里没有对他的恐惧。 萧衢伸手将她捂着嘴的手掰开,牵了她的手,挂在他脖子上。 他坠下去吻她的唇:“可我不怕。” 她有些冷,风一吹,浑身打个颤栗。萧衢将她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他虎视眈眈地观察她,从她含春的眉眼到她蜷缩的手指。 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就此打住。可是他没有。 他假惺惺地问她:“你真的愿意吗?” 她看出他的无耻,微微弓起身子,搭在他脖颈间的手抚上他的下颔角:“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你萧大人想要的,我岂有不给的道理。” 她大概是渴了,舔了舔嘴角,晕红脸蛋透出种纯真的风情,半眯着眼,听不出话里情绪,像是催促,又像是委屈,欲拒还迎:“公子,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萧衢扶稳她,平静的嗓音下掩着波涛骇浪,他没有再问其他的,只说了一句。 “今夜风凉,但我不会让你受寒。” 她很快就会热起来。 他将用他的身体,将她融化。 夜风拂过,水声潺潺。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天地间最纯粹的声音细碎响起,是林间野狼追逐柔弱猎物的灼热喘气声,是石落水中的清亮噗哧声,是鱼跃湖岸的挣扎拍打声。 远处寻人的声音渐渐消失,换了方向,朝其他地方而去。 威胁消失的瞬间,女子娇媚的声音响起。 ——“啊。” 薄云轻移,缓缓遮住月亮,她仰头看夜空,浑身瘫软。 许久后。 他翻身而下,躺在她身侧。 两人一起看月亮。 她这时开口:“太久了。” 他一手牵住她,一手枕在脑后:“可我还没饱。” 她娇哼一声。 他强硬地将她俘到怀中,咬着她的耳朵,猛兽的嗜血与独占欲淋漓尽致:“原来皇帝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才是。” 她趴在他怀中;“我要回去了。” 他擒住她不让动,一字一字地问:“皇帝还没有碰你,为什么?”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你是在等我吗?” 她应该是在笑,忽略他后面的自问自答,柔声道:“公子,我就喜欢你这份自信。” 他低头吻住她:“其他的不喜欢吗,嗯?” 她没有回应他的吻,怕再挑起他的欲望,草草地将他推出去:“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不再挽留她,怕惹她厌烦,他的话很多,欢爱的时候神志不清,在她耳边说了太多。 萧衢坐起来替云寐穿衣,动作慢得很,她等不及,拿过上衣就要自己穿。他不肯,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坚持按他的想法,不让她动手,所有的一切皆由他来。 他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怕她冻着,存了私心,将自己的身体送过去给她取暖,嘴里缓缓道:“下次不在外面了。” 她抬眸看向他,“下次?” 萧衢移开视线,他虽心虚,但嘴却实在:“对,下次。” 他觉得他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坏过,简直坏透了。可是他无法不对她使坏,他得到了她,怎会再放手。 管她是谁的女人,只要入了他的怀,那就是他的女人。 她迟迟没有答复,他有些紧张,系衣带的手微微发颤,生怕听到她拒绝他。 可如果她拒绝他,也是情理之中。 直至他替她穿戴好,她依旧没有给出回应。 萧衢沮丧地背着她往外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等会我将你放到林子外,你大声喊人,就说腿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人独处,我会躲在暗处,直到侍卫将你接走。” 她点点头。 眼看就要走出林子,他脚步放缓,舍不得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往外说:“该擦的地方都擦过了,也没有弄出痕迹来,我是不是很贴心?” 她伏在他后背,挪了挪身子:“是。” 她的惜字如金,像极了他之前的样子,萧衢抿抿唇,问:“今夜的事,你很不满意吗?” 她从唇间吟出两字:“满意。” 萧衢蓦地松口气。 忽地听见她问:“公子,你之前是不是没碰过女人?” 萧衢身形一僵,脱口而出:“你不是也没碰过男人吗。” 她:“我碰过,你做的事,皇上都做过,只除了最后一步。” 萧衢气急败坏,眉头紧皱,想说些什么,说不出来,只好将话题转移,怏怏地问:“你从哪里看出我没碰过女人的?” 她往前一仰,凑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 萧衢一张脸红透,慌忙忙道:“太黑了,看不清而已。” 她唔一声,重新趴在他背上,问:“那你以后也会像今夜这样生猛吗,我要是让你停下来,你会停吗?” 萧衢怔住,而后狂喜,他背对着她,所以不必担心她看到自己此刻笑得像个三岁孩童。 “刚才你说以后?” 她轻轻一声:“嗯,以后。” 萧衢:“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让我停下,你就是拿绳子绑了我,我也乐意。”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他背上画圈圈,“萧大人,你胆子可真大。” 萧衢:“喊萧郎。” “不要,别扭,你去找其他的女人喊,喊上千遍万遍都行,总之我不喊。” 他们已经走到林外,她作势就要往前去,萧衢忽地后悔了,一把将她拽回来,两人躲在大树后。 他紧紧抱着她,弯下腰亲她,不敢亲太重,怕她嫌弃他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贴着她的唇告诉她:“我挑剔得很,其他女人入不了我的眼,我只想听你一人唤萧郎。” 她拿他没办法,只好唤一声:“萧郎。” 萧衢全身酥麻。 他抵着她的额头,满足地问:“你回去之后怎么办?” 她脸上淡定得很,“像从前一样。” 他做好豁出去的准备,又问:“阿寐,你要同我一起离开吗?” 她眼中含了笑意:“萧大人,这样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萧衢怔住。 半晌。 他敛起神色,抚上她的侧颊,“你想要什么?” 她贴着他的手,娇憨地蹭了蹭:“我想要的东西太多,说出来你未必会信。” 他无所畏惧:“你说。” “我想要一个孩子。” 他瞪大眼,短暂的沉默后,他揽紧她,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疯魔:“你要孩子,我给你,想要多少个都行。”他顾不得想其他的,迫不及待提醒她:“但你不准找别人。” 她点点头:“好。” 他小心翼翼问:“阿寐,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皇帝发现吗?” 他可以为她造反,她不必有孩子,他不想她拿性命冒险。 她看出他的心思,主动牵了他的手:“皇上不会发现。公子,有些事情,我必须如实以告,我并不讨厌皇上,他很好,只是不能给我想要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的,不是颠覆这个王朝。它繁盛昌旺,不必要的损耗只会让它失去光彩,而我完全可以将它变得更好。” 他听出她话里的野心,不动声色地敛起自己的诧异。 她笑着望他:“是不是很失望,原来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娇软柔弱的女子。”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往怀里抱。 她的深深心机,他如何会不知晓? 从她在府里向他揭露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个女子算计人心的本事,世间无人能敌。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逃不过,也不想逃。 树枝边有蜘蛛结网,透薄一张网,蚊虫沾了上去,便只能等待着被吞噬的宿命。 萧衢收回视线,语气坚定,凑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只要在我身下时,你足够柔软即可。” 她踮脚重新攀上他,主动递上一个吻。 他刚挨着,她便收了回去,“下次。” 萧衢咽了咽。 意犹未尽。 不多时,她开始大声呼喊,萧衢及时躲入丛林间。 喊了许久,终于有人听见。 先是一个侍卫,而后又是大片侍卫,最后皇帝亲自来了。 萧衢躲在暗处,望见皇帝蹲下身将云寐背了起来,她趴在皇帝肩头,说哭就哭,皇帝着急地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萧衢呆呆地看着,直至人影消失不见,他重新走回刚才与她颠鸾倒凤的地方躺下。 耳边是熟悉的风声与水声,却没了她的低低娇喘。 他从袖子里掏出她的金玉镯与牡丹丝帕,他轻轻将丝帕覆于面上,手里紧攥金玉镯。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宿命,不再有安稳人生。 只因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风花雪月皆成无妄之灾。灾挡不了,难阻不尽,说什么最毒妇人心,到头来还是要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美人呐,销魂。 夜色茫茫,一头宁静,一头喧嚣。 皇帝的大帐里,宫人们忙里忙外。 御医打着官腔:“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些惊吓,好生修养即可。” 皇帝将御医禀退。 宫人正要替云寐褪鞋更衣,皇帝挥开宫人,自己上手动作。 帷幔后的大浴桶里已放好腾腾热水。 皇帝低身为她脱鞋,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脚腕,问:“这里还疼么?” 她慵懒地往后舒展身子,任由他捧了自己的脚伺候,“有一点点。” 皇帝:“那朕再替你揉揉。” 揉了一会,他侧眸望去,见她半边身子趴在榻上,像是刚历经过一番动骨伤筋的事,软绵绵地喘着气。 皇帝顺着她嫩白的身子往上,伸手解开她的大袖衫,漫不经心地问:“你好像很累,刚才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代表皇帝对自己进行强烈的谴责。 明天我真的会完结这个世界。 真的。 晚安。 下一章,继续手工fangdao。 86、一个小幼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幼清。灿灿专栏完结文。 此章节无需重新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由于灿灿明天上午要出趟门,所以替换时间由平时的点往后拖迟到16:00哦,提前回家就提前替换哦。谢谢理解,鞠躬感谢。 幼清一昏就是三天。 意识恍惚, 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睁眼闭眼间仿佛看见大片西府海棠花, 团团胭红, 开至荼蘼,夕阳里,晓天明霞与重重花树相接相叠。她手里掐着花, 裙上兜了一堆花, 树下跪了一地的婆子奴仆:“姑娘, 快下来罢。” 她抬眸去见, 嗓子里发不出声, 抑或是她不想说话,她素来不喜欢开口讲话的。她拿花去砸, 朵朵花瓣撕开来, 漫天飞舞般在空中飘洒, 他们“姑娘”“姑娘”地喊着, 好像她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生怕摔了跌了。 转瞬天旋地转,一睁眼周围雪光凌凌, 她被人抱在怀里, 那怀抱如此温暖,比在银炭盆旁取火还要舒服。这是个男子, 她闻得他身上的香,熏的沉水香,如春雨稀薄般的清寒, 他的指尖很凉,触上她的脸,说了些什么。他好像在生气,她看不清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眼中蒙了雾耳中塞了棉花似的。 然后他就走了,她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一直喊一直喊,依稀见得他的背影如此凉薄,渐行渐远,到最后与这冰天雪地隐为一体,她再也看不见他了,他也不曾回头瞧她一眼。 她心中像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身子是虚的,眼泪是实的。哭着哭着就醒了,眼角边点点湿凉,坐起来往外看,窗棂沾了皓雪,雪光透白,照得窗纱发亮,连带着屋里梁木乌油油一柱。幼清发懵,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只觉得那样痛彻心扉的滋味太真实,好像真的曾经发生一般。 连氏也醒了,披了大衣裳伸手抚幼清的额头,嘴里阿弥陀佛地喊,道:“这热总算是退了。” 幼清听见她说话,细细碎碎的声音从耳里钻进去,意识清明过来,压住连氏的手,哑着嗓子问:“姑姑,我躺了多久?” 连氏道:“三天。”那日好不容易承了睿亲王的恩,请了府里大夫过来看病,想着怎么着也得好转的。果然如此。 幼清盯着窗棂,三天,犹如过了三年,兜兜转转梦里的景象变了又变。她有些恍神,轻声道:“姑姑,我又做噩梦了。” 连氏便知她定又是梦见什么伤心事,掀了被角钻进去,滚烫的手臂抱住幼清,将她往怀里护,“幼清不怕,姑姑在这里。” 幼清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怕,我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姑姑,我以前是怎么样的,你重新说一遍给我听行吗?” 连氏便将说过千遍万遍的话碎碎念叨,幼清听着听着,心中缓缓安定下来。人总要对自己的从前有所了解,知道自己最好的一面,也知道自己最坏的一面,才有底气走好以后的路。在连氏的话中,她一直是个令人欢喜的姑娘,她喜欢连氏话中的自己。 这让她觉得自己跟寻常姑娘并无两样。 连氏的臂膀很柔软,躺进去就像是陷入刚弹好的棉花绒被,幼清不再想梦中的事,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在黑暗中扑腾,困意全无。 姑侄俩聊起话儿来,默契地将受罚的事掀过去,只字不提。 幼清将在抱厦处听来的话说与连氏听,尽可能一字不落地还原,生怕漏掉一点。连氏一下下抚着她的前额,好奇道:“你最近对王爷很是上心。” 幼清一愣,从连氏怀中抬起头,惊讶看着连氏道:“姑姑不想听王爷的事么?我以为姑姑会很欢喜听到有关王爷的事。” 连氏僵住,原来她都看得出。随即掩了眸色,声音平和:“王爷是主子,主子的事,大家都想打听,姑姑不过是和大家一样,却并不一定要使法子非知道不可,你以后莫再刻意去打听王爷的事,知道了吗?” 幼清点点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狡黠,似孩童般的天真清脆,“我就站在墙角听,从未同他们搭过话,算不得刻意。” 连氏为她掖好被角,“那就好。” 没了说话声,屋外的风声雪声越发凝重,听得人心里头堵得慌。鬼使神差地,幼清喃喃一句:“王爷长得挺好看,很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后半句带了点戏谑和嘲弄,然而入府七年,她却是从未见过睿亲王的。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即使偶尔回府,她不是跟前伺候的人,没那个殊荣见主子。 她这句半开玩笑似的话,吓得连氏半天都未曾回应。 幼清以为她已然睡着,轻声喊:“姑姑?” 黑漆的静室中,许久之后,连氏勉强笑道:“快睡罢。” 兽园的差事不能耽搁,又躺了两天,总算能下床走动,幼清回了兽园,照常当差,喂鹞子喂狼犬,日子又和从前一般过。 转眼冬去春来,三月的时候,皇上要去春猎,点名让睿亲王作陪,整个王府为了行围的事,栖栖遑遑忙活起来,除了兽园,其他各司房忙得鸡飞狗跳。 来喜捧了王府中随扈人员名册,德昭没看,让来喜拿去给太妃瞧,“从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这样杂碎的事,从此莫再拿来烦我。” 来喜噗通跪下,磕了个响头请罪,德昭不耐烦,摆摆手示意他跪安。 待来喜躬腰走到门口,德昭想起什么,喊住他,声音平淡无常,“昨儿个皇上赏的那三只畜生,往哪搁了?过几日春猎一块带上。” 来喜道:“回王爷的话,交待给兽园的人了,园子里本就养了只猎狗,是否也要捎上?” “都带上。”德昭点点头,清冷眸光往窗棂外一瞄,两株西府海棠树态峭立,细枝嫩叶,粉白花骨朵含苞待放。犹记得那年宋府中满园春色,簇簇海棠盛开似花海红似火,比眼前这清淡颜色不知好看多少倍。 想起那年的海棠,就想起那年的人。顽劣如她,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来喜惯会瞧眼色的,见德昭许久不曾言语,迅速窥一眼,望见德昭脸上难得惆怅神色,心中诧异,有了主意,打千自行退下。 匆匆出了垂花门,望见张德全站在门下,一招手,张德全卑躬屈膝:“师父,有何吩咐?” 张德全原是太妃随意指给来喜做徒弟的,张德全嘴甜,得了来喜这个师父恨不得将其捧到天上去。在主子面前最得脸的,除了太妃屋里的庞嬷嬷,就属来喜。如今德昭回府,来喜更是神气活现,大总管的气势摆得阔,无人敢得罪他。 来喜将手里的名册单掷给张德全,“往单子上添三人,册子送太妃屋里去。” 张德全喜滋滋捧了名册单在怀,能在主子跟前露脸,是门好差事。素日向这样往太妃跟前递册子的事,都由来喜亲自办,今儿个倒让给他了,又见来喜匆匆往甬道而去,愈发好奇。 那边是大花园,师父去作甚?却是想不得这般多,捧了册子一股溜往太妃屋里去了。 且说这边大花园的周嬷嬷正在和人唠嗑,猛地望见一个灰绸蓝帽的人往这边而来,仔细瞧清楚了,忙地上前招呼:“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有差计遣人吩咐一声便是。”凑过去,脸褶子都笑出来了:“何事劳您大驾?” 来喜往东边指了指,“昨儿个宫里赏下了三只猎犬,我来瞧瞧。” 周嬷嬷亲自往前头引路,“我说哪来那么大的狗,黑不溜秋的,看着怪吓人的,原是宫里赏的,大总管尽管放心,园里有个丫头叫幼清,惯会与园子的东西打交道,再如何凶猛的畜生,交到她手上,铁的也能软成棉。” 来喜停住脚步,“是正月里挨板子的那个?” “嗳,就是她。”说话间入了兽园,周嬷嬷站在垂花门旁喊:“人呢,都出来!” 鹊喜正在和幼清说三月底春围的事,说到“恁是我们腐了化成泥到死约莫着也没那机会跟爷出门一趟”,幼清手里一把葵瓜籽,皓白的牙齿往瓜尖上轻轻一磕,吐出两半瓜瓣,笑:“出门作甚,我带你上树,那上头风光好着呢,不比千里松林的差。” 话音刚落,忽地听见外头周嬷嬷的声音,一回头来喜和周嬷嬷已经踏门进来。来喜笑:“外面天宽地阔,开开眼界也好。” 鹊喜和幼清忙地请安,来喜悠然自得往周围探了一圈,视线回到幼清脸上,看了约莫三秒,回头对周嬷嬷交待春围的事,指指鹊喜和幼清,“犬交给她们,待月底了一块随大队伍上千里松林去。”说罢也不多留,转身便出园了。 晚上幼清当完了差往连氏屋里去,同她说起三月随府里人出行的事,虽没有鹊喜那般激动,但到底是高兴的。连氏沉默半晌,一连问了好几句,幼清不厌其烦将话重复,说到后头连氏一言不发,发懵坐在那,好像在想什么忧心事。 幼清握住她的手,“姑姑,还有鹊喜同我一块,我不会乱跑,你莫担心。” 连氏回过神,手触上幼清脸上的红斑,“出门在外,记得戴好面纱。” 幼清眸子一黯,随即抬起头应下:“知道了。”姑侄俩又聊了些话,等辛酉时分,园里上锁关门,幼清该回去了。连氏送她到门口,幼清忽地想起什么,笑问:“姑姑,我记得白卿说过清苑的糖麦酪好吃,到时候我从松林回来,正好顺路给您带些。” 连氏本来还在想幼清随府出巡的事,如今听得她提“白卿”二字,心中愈发郁结,只道:“他懂得什么,迂腐童生一个。” 幼清颔首,小声辩道:“白卿才不是迂腐童生,他今年还要考秀才,聪明着呢。” 连氏直摇头,只觉得齐白卿比王府出巡的事更要糟心百倍。齐白卿乃是周嬷嬷家的表亲,四年前跟着父亲负责大花园的林木花草,后来出了园子,也就没再进府了。连氏开口说些什么,幼清已经一头扎进黑夜中,提着个牛角灯,一晃一晃地小跑,仿佛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训斥的话。 连氏叹口气,夜空凝重,无星无月,乌黑团团,像是风雨欲来。 要变天了。 幼清提灯回了房,轻手轻脚摸黑上了床,旁边鹊喜醒着,小声问她:“去姜大娘那了?” 幼清掖好被角,应了句“嗯”。鹊喜翻了个身,她俩挨着铺,半顷幼清觉得被掀了一角,胳膊肘温温烫烫,鹊喜已经钻了过来。她躲在被里,像是怕被人听见一般,挨到幼清耳边咬着声道:“幼清,你有没有心上人?” 幼清脸一红,想起齐白卿那张白白净净的脸。眼儿润润,嘴儿弯弯,比旁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姑姑总说他配不上她,可姑姑哪里知道,她的白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从不嫌她脸上有斑难看,他抚着她脸喊她名儿的时候,像是喝了一大坛女儿红醉得连眼角都是红的。 许久不见回应,鹊喜挨得更近些,没有耐心等她开口,羞答答问:“幼清,你觉得府里谁最好看?原本我以为前院库房管事的张管事长得俊俏,可如今王爷回府了,见了王爷,我才知道什么叫……叫什么人,什么龙……” 幼清轻声补一句:“人中龙凤。” 鹊喜捂嘴笑,“对,人中龙凤,你说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外面人都传我们王爷是个凶神恶煞的人,我觉得他们要是见着王爷真容了,准不会再拿出那套乱七八糟的说辞。那样好看的人,哪里会是个杀人如麻的人,定是他们嫉妒罢了。” 幼清点点头,并不出声作答。鹊喜嘴里喃喃念着“王爷真好看”诸如此类的话,声音越来越细,渐渐地,只剩呼吸声浅浅起伏。 幼清动作轻柔地从她怀里抽身,重新躺平,心里头念了句:恁他怎么好看,也比不过她的白卿。 87、二更 皇帝从不曾干涉臣子的私事, 尤其是这种男欢女爱的事, 今日却一反常态, 像是有意撮合。 萧衢站在那, 压根就没应声,手里端着酒杯,一动不动。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那个献美人的臣子最为焦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恨不得地上的美人立马凭空消失。 这一招美人计, 谁都看得出来, 不但没有讨好萧衢, 反而还惹恼了他。皇上掺和进来后,萧大人的怒火好像燃得更烈。 自古帝王与权臣相辅相成, 皇家的威望传到皇帝这一代手中, 已经大不如前, 萧家如日中天, 任是谁见了萧衢,都得礼让他三分。 萧衢有分寸,够狠心, 与他作对的党羽, 绞尽脑汁地想要对付他,却找不到任何软肋。李家倒了之后, 朝中也就只剩个云家能与萧衢分庭抗礼。 皇帝从不干涉世家内斗。他只要安心地在他的皇帝宝座上待着,坐山观虎斗,静收渔翁之利即可。 群臣们心知肚明, 皇帝虽懦弱胆小,但稳中求胜,没有比他做得更好。 像今天这样直接往萧衢的刀口上撞,倒是头一回。 双方僵持不下,忽地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皇上,何必为难萧大人,您赐个女子给他,倒不如赐个漂亮的小厮给他。”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 云淑妃这话,未免太大胆了。 就在众人以为云淑妃火上浇油的时候,萧衢却意外得没有动怒,反而笑了几声,“淑妃娘娘是在暗示微臣有断袖之癖吗?” 众人看过去。 娇滴滴的云淑妃伏在皇帝怀里,此时正侧着脑袋看向萧衢,撅嘴娇嗔:“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云寐嫣然一笑,不以为然,她摇了摇皇帝的肩膀,“皇上,臣妾嘴笨,说错了话,臣妾尚在病中不能饮酒,您替臣妾敬他一杯,就当是臣妾向他赔罪了。” 皇帝心情好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接过她手里递来的酒,举杯同萧衢示意:“萧爱卿,这一杯酒,算是朕替淑妃敬你。” 萧衢看了看云寐,又看了看皇帝,最终接下了这一杯酒。 喝完酒,萧衢重新坐下,余光时不时地往云寐那边看去。她似乎也在看他,但是并不明显,每每他看过去,她都躲在皇帝怀里朝他笑,笑意若有若无,只数秒的功夫,她便将脑袋埋进皇帝臂膀间。 一场胆战心惊的闹剧就此结束。众人回过神,惊讶地发现云淑妃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危机。 两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一个有稳固的皇权,一个有滔天的权势,无论哪一个,都是不好惹的。若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迎来的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众人想起这阵子皇帝在朝堂上的智言,和从前判若两人,像是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如今一想,或许这高人便是云淑妃。宫里那些流言蜚语或许不是空穴来风,云淑妃之所以能如此得宠,除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之外,还有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嗅觉。 这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皇帝忽然起身,命乐师换了曲子,作《牡丹赋》。 此曲乃是云淑妃所创,配合相应的舞曲,观赏过的人都说惊艳。 众人不知皇帝要作甚,但听云淑妃低低浅笑,她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玉佩,环佩叮铃作响,一晃一晃,乃是《牡丹赋》的前奏。 云淑妃清亮婉转的小嗓子一开口便如天籁,柔中带媚,仿佛幽谷中一只黄鹂鸟对月啼唱。 皇帝走到正中央,竟是要为云淑妃献舞。 淑妃娇软的歌声与皇帝硬朗的舞步一迎一合,甚是震撼人心。 萧衢冷笑一声。 难怪刚才皇帝能哄得她吃药,原来是答应了她这个,亲自下场跳舞哄她开心。 一曲毕,皇帝回到云寐身边,云寐拿出丝帕替他擦汗,皇帝问:“看得高兴吗?” 她反问他:“你听得高兴吗?” 皇帝捏住她的小手,低头亲了亲,“高兴,你唱得真好听。”他压低声音,牵紧她的手往胸口放,语气宠溺:“朕以后天天跳给你看,你乖乖待在朕身边,朕一定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她努努嘴,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剥了荔枝递到她嘴边。 白嫩多汁的荔肉被她嚼进嘴里,皇帝看着看着心里痒起来,宽大的袖袍一挥,试图挡住众人的视线,埋下去就要吻她。 她喜欢吃的东西里,他最喜欢喂她吃荔枝。 一颗剥壳的荔枝喂进去,果肉饱满,他喜欢趁她正要下嘴吃的时候,伸进她唇间将荔枝卷进自己唇间,她要咬,便能从他唇间汲取。 一颗吃完,她嘴角边满是水渍。 吃剩的荔枝核光滑圆润,他不急着立马丢掉,而是另有用处。 皇帝被欲望冲昏了脑袋,或许是想证明些什么,竟生出种念头,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玩床笫间的游戏。 他眸光深沉紧盯她,红嫩嫩的唇,白花花的荔肉,一张一合,看得人浑身热燥。 他像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瞄准时机便将她唇间的荔枝给夺了过来。 她习惯性地就要去抢。 他的手顺势往下。 忽地宴会上一人高声道:“微臣想要献上一曲。” 是萧衢的声音。 他拿了古琴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弹起一首《高山流水》。 皇帝并未在意。 他专心袖衫下的玩乐,以为她也会沉迷,却不想,她却被萧衢的琴声引了去,软绵绵地从他身上撑起来,荔枝也不吃了,饶有兴趣地看向前方弹琴的萧衢。 皇帝不甘心,试图将她拉回去,她推搡着没有理会他。 萧衢大概也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特意往这边抬眸望一眼。 皇帝有些紧张,凑到她的耳边:“朕也会弹古琴。” 她的眼没有回眸望他,可她的手却主动牵住他,嘴里随意道:“那回去后臣妾也要听皇上弹《高山流水》。” 她手中的小动作瞬间让他安心下来。皇帝不动声色地从后面抱紧她,怏怏地搁在她肩头。 她还在看萧衢。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萧衢确实好看。 星眸剑眉,顾盼神飞。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男子气概。 他心里嫉妒,想要遮住她的眼睛,但又怕自讨没趣,只好安安安静静地等她听完。 她一听完,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她离开。 “淑妃身子不适,朕先带她回去。” 撂下话,皇帝头也不回,抱起她就走。 从萧衢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皇帝怀里的人动了动,原本缩在他怀里的手忽地垂下。 萧衢感觉到手背似乎被人碰了碰。 不太真切,触感稍纵即逝。 萧衢心里积压的火气瞬间消散,她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酥酥麻麻,一路浇到他心窝最深处。 她的小脑袋搁在皇帝肩上,一笑百媚生,同他道:“萧大人的曲子很好听。” 萧衢回道:“谢淑妃娘娘夸赞。” 她又道:“义兄早些歇息,莫要再饮酒。” 她当着皇帝面唤他“义兄”,这一声“义兄”入耳,暧昧绵延,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是真的不怕皇帝,也不怕旁人非议。 萧衢道:“谢淑妃娘娘关心。” 皇帝没说话,腾出一只手,将云寐垂下的手重新扶起,扶到他脖间,他这才开口,同萧衢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两人淡定如常,又与从前一般,帝王和臣子,谁都没有露出端倪。 这一夜,皇帝没忍住,憋了好几天的欲望,再次爆发。 终究是怕她受不住,没敢太放肆。 她一张脸红了又红,眼泪都流出来,没有拒绝。皇帝躺下又坐起,怕她失望,惴惴不安地寻药。 她看出他的担忧来,舔着他的耳朵安慰他,睁眼说瞎话:“原来那晚皇上用了药么,折磨死臣妾了,不准再吃,伤身。” 皇帝紧张地攥紧衣袖,“你不懂,朕必须吃。” 她假装听不懂,捧了他的脸温柔安抚:“这样就很好,不必吃药。” 不等他拒绝,她像那日一样,主动喂了他酒喝。 皇帝喝了她递来的酒,逐渐缓和下来,躺在床榻上。他伸出手,闭上眼,整个人缓缓失去意识。 云寐难得有兴致,自己也喝了一口。 这酒有个好名字。 叫醉生梦死。 她喝了酒,褪去衣衫,安静地躺在皇帝身边,听他在醉梦中唤她的名字。 她火热的身子贴上去,将他的痴狂样揽入眼中。 一连数十日,她每晚都要喂皇帝喝上一口醉生梦死,夜晚酣然而睡,一觉睡醒,晨起皇帝伏在她身上,问她前一夜的情况。 她编好了说辞,凑在他耳边说尽淫词艳语,皇帝每每听完,羞得一张脸红透,耳朵尖红得都快滴出血,却还是坚持要吻她。 皇帝道:“云淑妃,你替朕生个孩子吧。”他想到什么,抚上她的肚子,加了句:“只要是你的孩子,朕就一定会让他做太子。” 她问他:“我听人说,小孩子必须从小熏陶,尤其是孩子还在肚里的时候。我要有了孩子,皇上是否会带着孩子一起上朝听政?” 他没有拒绝她,抚了抚她绸缎般丝滑的乌发:“只要朝臣无异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窝在他怀中蹭了蹭,眉眼间皆是自信。 只要萧衢无异议,谁又敢有异议。 她心里头想着萧衢,萧衢像是心有灵犀般,第二日便来找她。 适时他们已经到了围场,皇帝领着文武百官出去打猎,原本是要带她去的,可她不喜欢骑射,皇帝也就不再勉强,特意点了萧衢的名一起,这才放心离去。 皇帝的人已经全部带走,帐中剩下的,全是她宫里带来的人。 在外看守的侍卫,乃是萧衢的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御前安插了他的人。 萧衢进帐的时候,云寐正趴在榻上睡懒觉。皇帝一大清早就领着群臣走了,说是会在正午之前赶回来。 她昨晚为了安抚皇帝,弄得浑身酸软,此时背后一双大手搭过来,她以为是皇帝去而复返,抖了抖肩膀,撒娇:“皇上,别弄我,让我安心睡会。” 萧衢低沉的嗓音响起:“他怎么弄你了?” 她呀地一声,没来及睁开眼,便已被人腾空抱起。 萧衢拿了披肩将她整个地盖住,流星大步往外去,她躲在厚实的披肩下,捏他:“你疯啦?” 萧衢:“早就疯了。” 他竟直接将她掳回了自己的帐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每天的章节都不够写的。 明天萧大人的奸情细节可能就没有了。嘤嘤嘤,要不是我要收尾了,说不定我还能写个十章八章。但是不行,还有容容小和尚和皇帝的戏份等着收尾。 啊,想要天天大肥章写奸情。 下一章手工fangdao。 88、一个小徐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徐冉。作者专栏完结文《物以稀为贵》 6号16:00替换。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如此雅君, 若能生于魏国, 便是魏国之幸。只可惜, 是他国储君。 下山途中, 张龄趁机谈起东州盐铁往来之事。东州南边邻海,北边则与魏国安州相邻。东州盛产白盐,安州多出铁矿, 魏君希望能够以铁换盐, 同大周往来交好。 太子一笑, “游乐之兴, 不谈国事。” 张龄也跟着笑。 山路崎岖, 过小坡,张龄忽地指着左方不远处道:“殿下, 那边可是今日出游的学子们?” 太子抬头, 一眼便望见徐冉、以及她手里的鸡腿。 徐冉啃着鸡腿, 心想大家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是迷路了吧?准备起身找人,发觉前方好像齐刷刷有一堆人。 正好与太子四目相对。 徐冉懵呆了,吓得连忙背过身擦嘴巴藏鸡腿。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巧。学神不是应该在南边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上天存心要和她作对啊。 僵着身子试图将自己当透明人,站了片刻, 身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小娘子,怎么就你一人,你的同伴们呢?” 徐冉一转身, 是个白花花胡子的老伯,身边站着的、是学神和他的一票甲胄保镖。 徐冉埋头,不敢抬头看学神的面瘫脸。 嘤嘤嘤,这回丢脸丢出新高度了。 徐冉盯着一张红彤彤的紧张脸,同太子见礼。见完礼,这才起身回张龄的话:“大家一听殿下在此,说是要去瞻仰殿下,都往南面跑了。” 直白实诚。张龄哈哈一笑,看了看太子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抿抿嘴又回头问徐冉:“难不成你们殿下是神不成,一个个抢着要看两眼?” 徐冉抓紧衣袖。这人是魏国的,据史学夫子所言,大周同魏国,近年来一向无外交,此番魏国太傅进京,定是有备而来。身为大周子民,绝对不能在外臣面前露怯。 而且,听这老伯语气就不太友善,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徐冉张嘴答:“殿下不是神,却胜似神,周国之光,早为天下人传颂。凡读书识字之辈,皆以一睹殿下风姿为幸,昔日钦天监行天文论理,众人闻殿下之名,蜂拥而来。他国之民尚且如此疯狂,本朝子民自当更甚。” 张龄一怔,好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再一瞧,腰间挂着的,是幼学玉牌。区区幼学学子,胆子倒是挺大。 一番苏翻全场的说辞说完,徐冉心狂跳不止。学神会受用吗?她这么卖力地夸他,能稍稍挽回一点啃鸡腿的形象嘛? 心里痒痒的,徐冉睨着速往太子那边瞧一眼。 依旧一副冷冰冰的面瘫脸。 张龄一脸不怕挑事的神情,问:“殿下以为此学子说的如何?” 徐冉在心里狠骂一句,哼,臭老头! 哪里有人让人点评夸自己的马屁是香是臭的呢,这不存心让她难堪嘛。换做她是殿下,出于自谦,肯定也得用“言过有之”来评价啊。 太子薄唇微张,淡淡抛下一句:“她说的在理。”然后就走了。 徐冉张大了眼。 学神刚刚好像当着外臣之面,对她的马屁功夫进行了由衷肯定? 徐冉星星眼,简直不能更赞。 吕夫子他们归来时,徐冉已经开心地啃完鸡腿并开始支架烧饭了。 大家摇头叹气,一副追星失败的丧志样。徐冉知趣地闭嘴,没有说出自己刚刚见到学神的事。 虽然没有见到太子,但是大家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 除了苏桃家的鸡腿,徐冉第二喜欢的,是韩通家的葱卷大饼。据说是他娘亲自做的,徐冉一边吃饼一边热情向人推销韩通的饼,大家也都说好吃。 韩通一张脸通红,徐冉也不知道他脸红个啥劲,还以为是喝醉了,喊了男同学扶他。 沐浴着夕阳,经仪堂六级三堂的学子们走在乡间小路上,唱着来时的《芣苢》,回家了。 第二天准备去东宫礼训,徐冉悲催地发现,昨天爬山太兴奋,今天腿都抬不起了。 徐老爷以家中有事为由,在学堂那边请了假。徐冉一瘸一拐,艰难地爬进了东宫接人的轿子里。 礼训的嬷嬷姓刘,是宫里老一辈的人物。当年的先皇后以及现在的昆贵妃,礼训时也是由她负责的。 徐冉头一回看到戴十级侍佩的人,简直佩服得不行。望着刘嬷嬷的眼神,都是发亮的。顶级的专业人士啊,这要是让红玉翡翠见了,估计两人得傻眼。 第一次礼训,东宫相迎阵仗声势浩大。 徐冉每走一步,心中便小鹿乱跳。 吼吼吼,有种走红地毯的紧张感! 太子宫殿台阶下等她。一身玄衣,玉带红靴,负手而立。 徐冉想起昨日春游的事,尴尬症又犯了。学神殿下这么忙,应该不会记得她昨日啃鸡腿的那副狼吞虎咽样吧? 只一步,便跨到了他身旁。徐冉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有一定的距离。两人一起由广场正门,自阶而上,入思华殿。 平地上走路,不是很难受。但要抬脚上台阶,徐冉这腿脚就不听使唤了。跟灌了铅一般,又沉又重,痛啊! 身后跟着数百宫人,为了维持形象,徐冉咬咬牙硬是装作没事样,试着维持正常走路的姿势。 太子侧头瞧她一眼。 徐冉一慌,生怕被看出异样丢人现眼,连忙抛出话题,试图转移注意力。“今天天气很好。” 没有回应。 尴尬啊! 忽地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徐冉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脸好看,声音好看,连手都这么好看,简直让大周男同胞们活不下去啊。 沉浸在在手控的世界无法自拔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清冽似泉,冷寒如雪。 “手递来。” 嗯?徐冉偏头去望,正好瞧见太子寒星深邃般的眼睛。他冷冷地瞧着她,面上没有半点动容,嘴上却吐出三个字。 “孤扶你。” 一路心跳加速。 终是走完了台阶,站在宫殿前,徐冉脸微微发烫,瞥了眼旁边站着的太子,开口含糊说了句:“谢谢。” 太子随手丢掉拿来覆手的手巾,立马便有宫人上前接帕子。太子低眼瞧了瞧她,见她脸上一团酡红,微微皱眉,道:“胭脂涂太多,不好看。” 徐冉双手捂脸,手心又烫又红。她没有涂胭脂啊,这是脸红啊脸红。 虽然隔了厚厚好几层帕子,但她依稀还是能感受到学神手心的温度!虽然她没有其他人那么痴迷学神,但是这种跟巨星牵手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很好啊啊啊啊。 入思华殿,太子同徐冉一起请礼书玉册。请完礼书玉册,徐冉便要正式开始受礼训了。 太子问她:“是否需要孤伴随左右?” 问话方式太温柔,徐冉花痴道:“殿下随意。” 太子点点头,甩头就走了。 徐冉欲哭无泪。好一个耿直boy。 哎,走就走吧,反正人家是金主,她完全就是来打工的,哪能要求金主一起陪着打工呢。 徐冉安慰好自己,拍拍胸膛,活力满满地开始打工了。 刘嬷嬷先是拿了本厚厚的书籍,上面印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宫廷礼仪》。简单易懂,一看就是她即将要学习的内容。 刘嬷嬷道:“娘子需将这本以及学堂下发的《大周礼仪》熟读,以后每次礼训前,小的都会抽点一二,还请娘子切记。” 《大周礼仪》人手一本,也是徐冉以后要考的十一科考试“礼”的卷面考试内容。徐冉点点头,记下了。 一一介绍完宫中各司局以及皇亲国戚,刘嬷嬷往书上一划,标明下次要抽点的内容。 本以为礼训便是同学堂上课一般,徐冉渐渐放轻松,像上学时那样认真听讲并做相应的笔记。 刘嬷嬷很是满意。 来之前她其实挺着急的。过了年,她便四十了。宫里头四十的嬷嬷不多了。像她这样考到十级侍考,又前后礼训过一位皇后一位贵妃的,出了宫颐养天年,过个潇洒日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她不甘心。 当年她以侍考第一的身份入选宫中最严格的司礼局,为的就是在宫里闯出一番天地来。每天日以继夜的练习学习,加上她得天独厚的天分,终是让她等来了第一个机会——礼训先皇后。 这可是宫里独一份。那些老嬷嬷们,谁都比不过年轻气盛的她。礼训过后,她自然而然留在了先皇后身边伺候。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先皇后便因病逝世。 昆氏礼训后,便直接让她回了司礼局。顶着一个名不副实的副司监,被小她十岁的宫女压着,简直是奇耻大辱。 心灰意冷过了这么多年,终是又被她盼到了机会。 礼训徐冉前,刘嬷嬷也是做过功夫的。这位太子妃啊,学习不太好,曾经交过八门白卷,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勤奋聪慧的人。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刘嬷嬷看了看正趴在案头上奋笔疾书的徐冉,心中充满希望。耳听不实,见面才知,徐娘子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刘嬷嬷想,只要徐娘子肯用心,就算是坨烂泥,她也能将之扶上墙。 徐冉是早上八点进的东宫,现如今已经奋力学了四个钟头,正午的时候,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宫人上膳。烤鸡腿、炸鸡腿、炖鸡腿、蒸鸡腿,总而言之,满目皆鸡腿。 素华轻声道:“殿下吩咐,说娘子礼训辛苦,膳食不必依宫中礼制,让厨房烹娘子最喜欢的鸡腿。” 徐冉哭笑不得。 看来,她啃鸡腿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学神的心里。 鸡腿就鸡腿吧,反正她爱吃。 吃鸡腿的时候,徐冉条件反射想到了昨日春游后吕夫子布置的堂外题。要求写一篇春游感,不得少于八百字。 昨晚回去太累了,加之今天请了假礼训,她本来想着今晚再写的。现在想来,发现根本想写都写不出。 她的诗赋奇差无比啊。别说八百字,硬挤个一百字都勉强。之前除了考试,堂外题一向很少布置诗赋,上次她月考诗赋借用了别人的经典名句,吕夫子狠狠地批了她一顿。这一次,为了不再让她投机取巧,吕夫子甚至特意加了句,必须原创。 徐冉一边啃鸡腿,一边想作文。旁边的刘嬷嬷看了,几乎是噎着气才没让自己出声挑刺。 等到下午开始礼训时,徐冉还是没能想出半句开头。晃晃头,索性就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晚上再想想,实在不行,就去请教她爹。 下午的礼训内容,同上午完全不同。上午是书本教育,下午则是实践教育。整整一个下午,刘嬷嬷就教了一个内容——笑。 本来是应该先教走路姿势的,由于殿下的交待,说今日徐娘子腿脚不适,这才改了另外的内容。 徐冉头一次发现,“笑一笑”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事。 据刘嬷嬷所称,作为一名太子妃,是需要掌握至少四十八种笑姿的。 根据场合的不同,展现不同的笑姿。眼神嘴角手姿笑声的大小,这些都是需要一一变化的。 徐冉的脸都快僵了。终于掌握了三种标准笑姿。 刘嬷嬷拿着软尺在她脸上量嘴角的弧度,满意地点点头。 “回了府,娘子需多加练习。” 徐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府了。 晚上吃饭时,她条件反射地保持脸上的微笑弧度。徐娇冲她道:“二姐,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徐老爷出言道:“胡说,你二姐这是典雅端庄。”东宫礼训还是很有效果的! 徐冉呵呵两声。 练字的时候,徐老爷问徐冉,“今天礼训如何?辛苦吗” 徐冉委屈地点点头。 徐老爷捻捻袖子,安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没有起到半点宽慰作用。 徐老爷斜眼看了看一旁垂着头的徐冉,砸吧道:“好啦,以后给你再加三两月钱。” 徐冉眼睛立马放光。 原本就有三两,考试作弊一事后加了三两,现在又加三两,如今就有九两了!如此日累月积,很快她就会成为有钱人了! 心情一好,做什么都顺利了。回屋往案头上一趴,灵感刷刷地就来了。 虽然夫子说要原创,但是没说一定要是诗赋格式啊,只说与春游有关便行。那她完全可以写个白话文! 徐冉提笔一挥,写下几行大字: “今日,晴,我和同堂学子去春游,地点乐山……”直叙写着,没啥大感觉,徐冉笔锋一转,发挥想象力,将一篇春游记,写成了魔幻史诗级大片。 “路上走得辛苦,吕夫子说要停下来作诗。路边有一只鸟停下来,我想,要是吕夫子被鸟咬一口,然后也变成鸟,这样他就可以驮着我们咻咻地一下飞到乐山底下了……” 89、双更合并 云容僵在原地。 数秒, 他呲牙裂目地扑过去, 云寐及时躲开, 他扑了个空, 直直摔倒在地,狼狈至极。 云容半坐在地上,死盯着她的肚子, 想要说话, 却发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 以至于发不出声音, 痛苦地捂住胸口低低呜咽几声。 她站在他跟前, 静静地等候他恢复平静。 她也不怕他做什么,抚上自己的肚子, 告诉他:“这孩子就是我的命, 二哥,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 就来取。” 云容嘴唇颤抖,一拳打在冰凉的地砖上。 血肉模糊。 他却半点痛觉都没有。 心都死了,身体碎开也不在意。 半晌。 他稍稍缓过劲,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摇摇晃晃,艰难地咬出几个字, 咬得太过用力,以至于他嘴唇都涔出血:“谁的?” 云寐轻描淡写:“自然是皇上的。” 云容怒吼:“我问你这孽种是谁的!” 一记清亮的耳光落下。 云容瞪大双眼,侧脸高高肿起, 他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地看向云寐:“你敢打我?” 云寐接住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往前逼近:“不准说我的孩子是孽种。” 云容疯了一样拉住她往自己怀里拽:“是谁的,你找谁借的种,你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她淡定地任由他摇晃,轻柔一声唤:“你再这样,我就走了,以后也不来了。” 说完,她挣开他往外走。 云容从后面抱住她,浑身都在抖,“好,我答应你,我不问了。” 她不以为然,转身望他,“就算你问出来,又能怎样,我说过,我要一个孩子,就必须有一个孩子。” 云容几近疯魔,所有的伪装全都卸下,情绪濒临崩溃:“我可以去宫外找孕妇,我们完全可以抱一个进宫……” 云寐:“除了孩子,我还要男人。” 云容身形一滞。 云寐:“深宫寂寞,原本有皇上可以让我排遣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你见不得我好,下药毁了这一切。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我并不在意身边睡的男人是谁,只要我想,便要去做,你阻止不了,也无法阻止。” 云容愤怒至极,撕了她的外衣,吼道:“男人?你就那么想要男人吗?” 她扬起下巴,没有半点避讳,“对。我有美好的容颜,渴望美好的肉体,又有什么不对,快乐谁不想要,除非是得不到快乐的人,才会酸巴巴地说什么大德大义。” 云容穷凶恶极地伏在她身上问:“这些话谁教你的,是萧衢还是虚灵,不,不是虚灵,是萧衢,是萧衢这个王八蛋占了你的身子对不对!” 她被他按在地上,毫不慌张,远山黛眉微微舒展,一双手抚上他的脸,“二哥,你怎么还不明白,身子是我自己的,心也是我自己的,谁也占不了。” 云容抱紧她:“不,占得了。” 她仰了仰脑袋,看着雕梁上的牡丹花图案,缓缓道:“你守了这么多年,不还是什么都没占到。” 云容摇头,她的话太残忍,犹似一把飞刀落入他心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她捅了一刀还不够,又往里再捅一刀:“现在我有很多人的爱,我不再稀罕你的爱了。你最好恨我,因为我留给你的也只有这个。” 他被她逼出了眼泪,守着他最后的那点子自尊,心如刀割:“恨?一个贱妇生的女儿,也配我的恨?” 她无情无绪地揩掉他眼角的泪:“你若不恨,我便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留给你了。” 他一边哭,一边恶狠狠捏住她的双颊,“想摆脱我?你做梦。你母亲欠下的债,必须由你来偿还。” 她没有理他话里的仇恨,换了话题,开门见山:“什么时候将皇后的宝座让给我?” 云容凑近:“你求我。” 她笑着看他:“我为什么要求你?” 云容抿住唇角,再寻不出第二句话,底气全无:“你必须求我。” 她拔掉他鬓间的步摇,细细把玩玉珠须角,“实不相瞒,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赶走,要么你自己离开。” 云容作势就要掐住她的脖子,双手刚抚上去,碰到她的雪白肌肤,没舍得下手,手悬在半空,总得找个发泄点,最终学她刚才的模样,将她头上的珠钗全都拔掉扔了。 “我有兄长,你如何能赶走我?” 她不甘示弱,去扯他的发髻,全扯乱了,又去揉他脸上贴的花黄,“我有萧衢,还有皇上,你的兄长招架不住。” 他为了迎接她,悉心画的妆全都花掉,先是被眼泪哭花,而后又被她揉花,嘴边还沾着血,气急败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云寐!你别得意!” 云寐顺势推开他,坐在地上没有急着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我还没开始得意呢。” 云容眼睛都瞪红了,爬过去就要拽住她。 这一次,她没让他得逞,他的手刚碰到她,就被她踢开。 云容疼得满脸委屈,他愤恨地剜向她:“你这个毒妇。” 云寐又是一脚踢过去,提裙往外面跑,“我找皇上告状去。” 云容气得眼泪又出来了,瘫在地上冲她背影吼:“你以为就你一人会告状吗!” 一个时辰后。 云成火速赶往宫中。 云容没有收拾,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地上,直到云成来了,他这才抬头:“兄长——” 他脸上的脂粉与泪水混在一起,道道粉白泪痕,狼狈不堪。云成吓住,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地扶起他:“阿容,怎么了?” 云容不肯起,他没有力气,伏倒在云成怀中,放声地大哭起来。 云成眉头紧蹙,“阿容,是云寐欺负你了吗?”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从前嚣张跋扈的向来都是阿容,云寐在阿容跟前,只有乖乖顺从的份,阿容聪明,懂得隐忍,在府里时,总是打着亲近云寐的幌子潜伏在她身边,等后来进了宫,再也无所忌惮,对云寐的态度也越来越暧昧。 阿容亲口说过,他就喜欢看云寐掉泪,偶尔坏心思地欺负她,就是为了让她求饶,看她哭泣。 如今,一切都反过来了。 被逼掉泪的,不再是云寐,而是阿容。 云成握紧拳头,“阿容,兄长会替你报仇。” 云容摇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用的,兄长,现在一切都晚了。” 云成一双英气剑眉杀气尽显:“不晚。” 云容泪眼朦胧望过去,看出他眼中的杀意,连忙止住泪水,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是说其他的,兄长,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她,所以你不能动她。” 云成目光疑惑,“阿容,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容低下头,“我自己也不清楚。” 云成想要开口劝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有时候,心里留个念想,未必是坏事。对于阿容来讲,他的人生已经是个悲剧,他守着自己的念想,不管这念想最后会带给他什么,但至少此刻他心里是有期盼的。 云成忍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量镇定地说:“阿容,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吩咐兄长一声便是。” 云容揪住他的衣袖,“兄长,云寐有身孕了。” 云成震惊:“怎么可能,她绝不可能有身孕的,我明明给皇帝下了……”他慌张地问:“难道那药失效了?阿容,你别怕,兄长会再想办法。” 云容欲言又止。 他最终还是没能告诉云成,药没有失效,失效的是他对云寐的掌握。 云成:“她如今春风得意,若是怀有身孕,势必会对你的皇后之位虎视眈眈,不过没关系,你放心,兄长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的皇后之位……” 话未说完,便被云容慌忙打断:“你不能动她的孩子,至于皇后之位,我不要了。” 云成大吃一惊。 云容垂头丧气:“我斗不过她,也不想斗,我现在别无他求,只求兄长保住我能够继续待在宫里。” 沉默片刻。 云成叹口气。 阿容做的决定,他从来都不会多加干涉。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开心,所以只能对他有求必应。 云成无力地将话翻出来:“阿容,你现在是想主动让位吗?” 云容点点头。 只有主动让出皇后之位,他才有可能继续留在宫中。若是由她动手将他赶出去,事情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会走的。 她有了孩子又如何,他要继续在宫里盯牢她。 她没有爱给他,可是她还有陪伴可以给他。 云容打定主意,意识清明过来,他往云成衣袖上蹭了蹭,求最后一件事:“兄长,我今天想要出宫,你想办法悄悄带我出去。” 云成小心翼翼地问:“还回来吗?” 云容:“当然回来。” 宫里有云寐,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宫中。 云成失望地撇开目光。 他拣起满地掉落的珠钗,耐心地插进云容缭乱的发丝间,沉声道:“阿容,兄长更希望你能过寻常人的安稳日子。” 云容笑中含泪,呲牙一笑,露出大白牙:“有兄长在,我每天过得都是安稳日子。” 云成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要是有一天兄长不在了,你该如何是好。” 云容愣住,旋即靠过去:“不,兄长会长命百岁的。” 他出宫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去萧府。 云成无可奈何地坐在轿子里,看云容朝萧家府门口扔鸡蛋。 恰逢萧衢出门来。 云容躲在暗处,鸡蛋砸完了,捡起地上的石子,用弹弓掷过去。 正好打到萧衢的手臂上,萧衢机敏得很,立刻就瞄准他所在的方向,大手一挥就要命人上前去逮。 云容转身就逃,钻进云成的轿子里,满头大汗,得意洋洋,扶了云成的手臂问:“兄长,你能不能用对付皇帝的药对付萧衢,又或者找个什么法子断了他的命根子,总之我要让他再也做不成男人。” 云成凝着眉,提袖为云容擦汗:“抱歉,兄长暂时还做不到。他是萧衢,比皇帝难对付一百倍。” 云容抿抿唇,不太甘心:“那就以后,以后总能断了他的命根子。” 是时轿子正要起轿,兄弟俩说着话,完全没想到萧衢会追过来。 轿外传来萧衢咄咄逼人的声音:“云大人,什么时候,你竟也像个三岁小孩一般,到我萧府门口撒泼耍赖?” 云容吓住,连忙捂住嘴,不敢出声。 云成定定神,掀了轿帘迈出去,特意挡住云容的身影。 “萧大人,别来无恙,我刚好路过此地,正想入府拜访呢,怎么,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萧府门口闹事?” 萧衢往轿子里探一眼,笑道:“刚才我隐约瞧见个女人的身影,蓦地一下就不见了,想必定是藏在了云大人的轿子里。” 云成往前一拦。 萧衢也懒得计较,双手负在身后,气势如云,毫不客气:“听闻云大人向来宠爱妹妹,正巧,我也是,不同的是,我这个义兄,要比你这个亲哥哥好得多,云大人若是真心为自己的妹妹着想,便早点做好打算,免得日后措手不及。” 话语里满是威胁,透着对云寐的保护欲,以及对云容的敌对,云成听完,眉头紧锁,不由地问上一句:“你何必如此护着云寐,说到底,她毕竟是我云家的姑娘,而非你萧家的姑娘。” 萧衢打断他:“不,她是萧家的。” 恰逢家仆牵来汗血宝马,萧衢纵身上马,飞驰离去。 云成重新迈进轿子里。 云容恨得牙痒痒:“他萧衢算个什么东西,大言不惭竟敢说云寐是他萧家的,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他说着狠话,想着做狠事,却无从下手,只能着手眼前的事。 现下最要紧的事,便是讨好云寐。 没过多久,云容主动向皇帝提出让位。满朝文武哗然,开朝至今,从未有过皇后无错,却主动自请被贬为妃的惯例。 奇怪的是,云家竟然没有对此事提出异议。 萧衢立马附和,他一附和,其他人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皇帝顺水推舟,腾出了皇后的宝座,并宣告了云寐有身孕的消息,直接昭告天下,将择吉日册封淑妃为新后。 这还不够,封后大典尚未落成,皇帝便让云寐提前住进了皇后殿,并且携她上朝听政。 这一下,群臣炸开锅。 萧衢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没有任何犹豫,伏在地上高呼:“皇上圣明,娘娘圣明。” 众臣面面相觑。 云寐临朝听政,按理说,最该反对的人,就是萧衢萧大人。纵使萧衢认了云寐做义妹,但云寐是云家的姑娘,云寐若是插手朝政,这意味着云家的势头将比从前更甚。 云成早就收到云容的消息,请他以大局为重,在朝堂上千万不要与云寐作对。 他再怎么不喜欢云寐,此时也只能迈开步子,同萧衢一起伏地行礼:“皇上圣明,娘娘圣明。” 众臣中最有话语权的两个人先后表明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半晌。 臣子们一个个跪下去,齐声高呼:“皇上圣明,娘娘圣明。” 云寐心满意足地倚在皇帝怀中,皇帝低垂眉眼,示意她不必拘束。她勾唇浅笑,顾盼生嫣,替皇帝开口:“众位爱卿免礼。”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这个故事里,让我选,我选云成。233333 明天真的要结束这个世界啦。 喜欢小和尚的不要着急,后面倒数第二个故事是凉薄无情的国师vs心狠手辣的小公主。 然后后天开始写《小哥哥》啦!!!嘻嘻嘻嘻嘻嘻,看我嘿嘿嘿的笑容,嘻嘻嘻嘻嘻嘻。 下一章,手工fangdao 90、一个小幼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幼清。作者专栏完结文《专宠》。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时间7号16:00 因着幼清晚上与德昭同行, 又单她一个, 没有别人在, 旁人纷纷跑来献殷勤, 连来喜见着她,都捧笑脸说俏皮话。 从前来喜见着她也是笑的,但他的笑是对着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笑, 这笑不同, 带了点期盼。 仿佛她立马就能升做金凤凰。 幼清不免觉得好笑, 就她这张脸, 也能被人寄予期望, 倒也是奇事一桩。况且一切皆如从前,并无改变, 难为他们见缝插针地也能看出朵花来。 行围近二十天, 皇帝准备启程回京。临出发前几日, 蜀州刺史递来加密折子, 皇帝召德昭,将折子往他跟前递,道:“王科来报, 奏胤平私底下招兵买马, 有密谋造反之嫌。”语气平淡。 胤平乃代亲王,当今圣上之五弟, 德昭称他一声“五叔”,皇帝登基后,易胤平封地, 放之蜀地,与京中甚远,德昭与他并无过多往来。 如今听了皇帝这句话,德昭不禁后背一阵发寒,当即撩袍跪下,道:“五叔万万不会做这等愚事,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看他一眼,声音一低,“德昭,你这般为他求情,不怕朕迁怒于你?” 德昭兀自抬头,见得座上人神情轻松,瞧不出喜怒,只两道探视目光扣过来。 面上是暖的,眼睛是冷的。 这就是做皇帝的本事了,横竖再亲的人,也窥不出其半点心思。 这一秒是风,下一秒是雨,风雨皆由他。 德昭一顿,而后坚定目光,对上皇帝的视线,“四叔不舍得。” 轻淡一句,喊的是四叔而非皇帝,身经百战的睿亲王此刻不过是皇帝跟前一个宠信的侄儿,期盼国事化为家事。 皇帝一笑,指指他:“你呀。” 德昭仍跪着。 皇帝叹口气,取来笔墨,寥寥朱批几字,掷至德昭面前,德昭捡起奏折一看,上面鲜红的四个字——“朕知道了”,便算是给王科这道折子的回应了。 “胤平为人,朕自然清楚,此事就算作罢。然王科素来小心,防患于未然,不可不防。” 德昭松一口气。 皇帝话锋一转,打趣,“倘若有一日胤平反了性子,起念头对付朕,德昭可得替朕出头。” 德昭心中一顿,颔首笑道:“臣这一生,唯四叔马首是瞻。” 他似乎有这天赋,懂得在皇帝面前如何进退有度,侄子和忠臣的身份,转换得游刃有余。皇帝轻笑起来,走上前扶他,“难怪毓义道你说话老成,好端端二十几的年龄,竟同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一样,还未娶亲生子的人,谈何一生?” 德昭咧嘴笑,“臣惶恐。” 皇帝拍他肩,“既已谈到娶亲生子,朕有一话,需得明言。从前你心中忌惮什么,往后无需再担心,朕从前亏待你许多,万不能继续累你,当年金匮之盟已废,朕不是那等多疑之人,退一万步,倘若日后赵家无所依托,这江山,朕愿交你相守。” 德昭忙地就要跪倒,皇帝反手拉住他,“德昭,这江山,有你一半。” 德昭惊变,“四叔说的哪里话,效忠君主,乃臣之本分,从未想过其他。” 皇帝笑:“瞧你这小心翼翼的样,一两句玩笑话都开不得,哪里还是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抄起一支长/枪就敢上阵杀敌的德昭。” 德昭低头不言。 皇帝:“不谈这些了,说说你的婚事。” 德昭迟疑片刻,道:“不瞒皇上,臣实在无心此事。” “你不看在朕的面子上,也要替太妃想想,皇室宗亲,但凡成年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七儿八女,难不成你真打算孤独百年么?” 德昭抬头笑,“臣守着皇上和太子,哪里算是孤独百年。”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多说无益。皇帝不再提起他的亲事,只临别前交待一句,“最迟今年年底,你妄想再逃。” 德昭下意识欲贫一句:“若克死了人家姑娘呢?” 后来想想,不用问,皇上定当回他一句“克死了天下姑娘,也得叫你成亲。” 想想觉得实在没意思,他连自己的亲事都做不得主。 不娶就不娶了,缘何非要让他娶。娶进门,不过是多了个怨女。 他一向不是个会疼惜人的,从前没学会,今后也不会学。 出了行苑,德昭往围场而去,驰骋阔原,春风簌簌伴树响。 今日这一出,瞧得他心中忐忑。代亲王胤平不比他的长兄礼亲王德庆,胤平胆小怕事,莫说招兵买马,就连踩死只蚂蚁都不敢的人,哪里就能谋逆造反了?还不是为的身上那点子血脉。 当年皇帝登基,血洗京城,胤平与德庆因在外巡视,路途遥远,先皇去得那般急,他二人未赶得及回京,却也因此捡了条命。 金匮之盟,传弟未传子,皇上到底是多心了。 德昭叹口气,抬眸望得眼前大好河山,葱葱郁郁。 他骑在马上,忽地想起“高不胜寒”这四个字,这世间所有一切皆有因果,得到什么必要付出代价,生为皇族,免不得猜疑相争,这是他们的命运。 身后来喜与一干侍卫气喘吁吁,见得德昭纵马停在那里,忙地上前伺候。 德昭回头,见来喜佝偻着背,大汗淋漓匍匐在地,汗珠簌簌往下掉,喘着大气,四肢僵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抬手擦汗。 德昭想起什么,同来喜道:“你去将那个叫幼清的唤来。” 来喜一怔,以为耳鸣,顿了几秒,而后立即退身。 幼清正在同崖雪说话,崖雪央她,“今日奉茶,你用我绣的帕子可好?” 一盘茶旁边总是要放一叠帕子的,崖雪手艺好,暗地里下过苦功夫的,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如今央幼清,不过存了一点引起主子爷注意的念想。 幼清也不瞒她,直接道:“加上你这一帕,前前后后已有十余人同我这般说过,我只奉一壶茶,上头哪里就用得了这么多帕子,难不成喝一口茶停下来擦一擦么,主子爷万没有那般文气的。” 崖雪笑:“我知道,但她们的帕子总比不得我的,我的帕子,万里挑一。” 她这般口气,竟没有半点忌讳,眼睛里亮亮的,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幼清压低声音,忠告道:“你不怕么?” 崖雪扬起嘴角,对上她的目光,“我不怕,做个被克死的姨娘,总比做个没出息的丫鬟好。” 幼清一怔,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崖雪嗤嗤笑,“你这话说的奇怪,我又不是男儿,要志气作甚,我要的是女孩儿家的幸福。” 幼清问:“什么是女孩家的幸福?” 崖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幼清愣了愣,而后笑:“愿你心想事成。” 崖雪有些不好意思,她吐露得太多,这时方觉得慌张,拉住幼清,非得让她也吐露两句才行。“你呢,你想要什么?” 幼清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一问,倒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半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崖雪不信,让她重新说。 幼清支吾两声,又道:“平平安安活到老。” 崖雪喜笑颜开,“这样简单的事,还不容易么?” 恰逢来喜来叫人,幼清便往外去了,待见了来喜,他脸上笑容满溢,道:“幼清姑娘,爷让你往前头围场去。” 幼清一惊,去围场作甚? 来喜又道,“爷还让人牵了府里头带过来的那几头猎犬,姑娘莫耽搁,快随老奴来。” 他这一声“老奴”,着实吓到了幼清,摇手直道:“大总管莫折煞我,论资排辈,大总管当得起是主子爷跟前第一人,只有我在大总管跟前称奴的份,哪当得起大总管抬举。”顿了顿,又道:“大总管的知遇之恩,幼清无以为报,只是这屋中几十美人,个个都比得过我,大总管再另瞅瞅?” 来喜心中哼一声,当这是挑白菜呢,另瞅瞅随便捡拾捡拾就挑得出么? 但她话说得明白,身份也摆得清楚,来喜倒也不同她计较。 等到了围场,远远望见一人飒爽英姿,披箭带刀,身后数排侍卫跟随。 还未走到跟前,他便带着人驰驰而来,高坐马背,姿态悠闲。 幼清福礼,“王爷。” 德昭并不看她,脱手甩了几条绳鞭,轻描淡写问:“会骑马吗?” 幼清摇头,“回爷的话,不会。” 德昭点点头,指了指后头几头猎犬,“既然不会骑马,那你就用走的,牵着这几头畜生,同爷进林子打猎。” 数秒,抬眸又道,“只你我二人。” 91、双更合并 皇帝在床榻前整整陪了一夜, 他的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却还是不肯放开。 他知道她想要孩子, 不是为了他孟家。 而是为了她自己。 只有先生下太子固权, 而后一步步移权,最后才能登上皇位。 他虽是个没用的皇帝,但他清楚地知道如何做才是对她最好。 他跪在她跟前, 恨不得躺在那受苦的人是他自己。 过去因她带来的苦闷和纠结全都抛之脑后, 此刻他只想她平安。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自尊, 她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她平安幸福, 他才能快活。 皇帝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脸, 眼睛哭红,一眨不眨, 生怕一不留神没看住, 她就撒手人寰。 他哭着问她:“现在你想见谁, 朕将他们都传进来好不好?” 她艰难地睁开眼, 他急忙凑过去,等着听她回答。 她却没有说要见谁,委屈巴巴对他说:“皇上, 臣妾好痛, 生孩子一点都不好玩。” 皇帝泪眼汪汪,“朕发誓,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痛,不管是谁,朕都不许那人让你痛。” 他的话刚说完, 她又凄惨地叫起来。 皇帝心都要揉碎。 她流汗,他流泪,熬了大半宿,孩子总算生出来了。 是个男婴。 她无力地躺在那,皇帝欣喜若狂,不是看孩子,而是看她:“这下好了,不用再遭罪。” 她揪住他的衣袖,“我的孩子呢?” 皇帝忙手忙脚地去将孩子抱过来,轻轻放在她身边,“你看,长得多像你。” 她声音虚弱,瞄了一眼:“不像,我才没有这么丑。” 皇帝笑着擦掉眼角的泪,安抚她:“等长开后,他就不丑了。”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面,皇帝也凑过去亲了亲,而后吻上她干裂的唇,他听见她在他唇边问:“皇上,你会像爱臣妾一样爱这个孩子吗?” 皇帝痴痴地伏在她肩头,“爱,怎会不爱,他是从你身体里蹦出来的,是你的一部分,朕会很爱他。” 说完,他立刻就将早就拟好的圣旨拿给她看,是册封太子的圣旨,他将他自己的玉玺塞到她手里,亲自伺候她盖章留印。 还有一道圣旨,是他新拟的。 他拿着后面那道圣旨,一字一字,悄声念给她听。 她听完,脸上露出笑容,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孟灏,你果真一言九鼎。” 他苦笑着抚摸她的乌发,问:“你开心吗?” 她笑道:“开心。” 他低下身怜爱地亲亲她的额头:“你开心就好。” 她很快被他哄睡。 奶娘抱着孩子,大太监迟疑上前,问皇帝:“容妃在外面,吵着嚷着说要看一看太子和皇后娘娘。” 皇帝问:“就只容妃一个吵着说要见太子和娘娘吗?” 大太监一愣,继而道:“虚灵主持和萧大人也还在外面候着,一直等着没走。” 皇帝犹豫半晌。 他挥了挥手,示意奶娘将太子抱出去,吩咐:“你出去说一声,就说皇后有朕陪,就不劳烦他们挂心了。将太子抱出去给他们瞧瞧即可。” 云寐坐月子的日子里,皇帝不放心,亲自照顾她,几乎事事亲为。 他想让她快些好起来,拿话安慰她:“朕每日都等着你与朕一同上朝,那些折子堆了厚厚一小山,没有你帮朕,朕夜里总是要熬,真是累心。” 他知道她喜欢听这样的话。他早就习惯勤政,哪里会真的觉得累心。 只不过笨拙地讨她欢心罢了。 她听完果然很高兴,躺在他怀里:“那你将折子搬过来,我替你看。” 他忙地打住:“等你痊愈,想看多少折子就看多少,朕绝不阻拦你。” 她终日待在殿内,虽有皇帝作陪,但终究觉得无趣,皇帝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他不放外人进来看她,后来见她闷得慌,便松了口,说可以让容妃入殿作陪。 云容日日夜夜在殿外盼着,终于盼到入殿探望这天。 皇帝去了御书房,为的就是腾出地方,让她能与自己的姐姐说说体己话。 云寐斜斜倚在榻边,手边一个苏绣凤凰飞天的引枕,懒懒抬眸往前看,娇娇地唤了声:“二哥,许久不见,你瘦了。” 何止是瘦。 简直就是瘦骨嶙嶙。 三个月不见,他皮肤越发苍白,像发了一场大病,厚重的假发髻压在他头上,像是要将他的脖子都压断。 云容踉跄着步伐上前。 他望一眼床榻上的人,眼神凝住,枯木逢春,久经干涸的荒漠一瞬间花开。 这三个月,他总算明白了,她实在是狠心,也实在是聪明,知道用怎样的法子折磨他。 她留他下来,却让他无法再见到她。 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涯。 就连她生孩子,一脚迈进鬼门关,他都不能入榻相陪。 过去他将她赶至寺庙时,知道她最后终是会回到他身边,所以他从不焦急忧虑。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要的陪伴,全在她一念之间。他的命他自己已经握不住,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等着她的宣判。 他停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今他已知道后果是什么,是一生不复相见。 他宁愿立马死去,也不要承受这种后果。 忽地云寐朝他招招手。 他像条狗一样凑过去,听见她问:“你是不是更恨我了?” 他改不了口是心非的毛病:“你不配。” 她没有同他计较,自顾自地说:“之前我生孩子,差点就死了。” 云容语气一软,“我知道。” 她伸出手,作势就要牵他,他一双眼紧盯着,心跳慢半拍。忽地她改主意,不碰他了,指尖自他的衣袖轻轻拂过,他沮丧地咬咬唇角。 她去而复返,忽地一下落入他的掌心中。 伴随而来的,还有她软糯一声唤:“二哥。” 云容几近颤抖。 时隔两年,她终于肯再同他亲近。 他还来不及握紧她,她便已经抽手离开。 云容心里的黑窟窿越来越大,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 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她肯再喊他一次“二哥”,怎么样都行。 她伸出手指,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打转,问:“二哥,你想替我掌管后宫吗?” 云容瞪大眼。 她这是在想和他重归于好的意思吗? 她又道:“还有我的孩子,我听奶娘说,你似乎特别喜欢小太子,或许你下次来,我可以让你见见小太子。” 她提起小太子,他脸上有了笑意,不自觉道:“小太子和你幼时一样,不怕生,见了谁都笑。” 她不动声色地靠过去,感受他身体的紧张与颤栗。 她问:“我小时候的样子,你到现在都还记得吗?” 云容沉默不语。 岂止是她小时候的样子,从她降生起那一天,她所有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告诉自己,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却不想,还没战,就先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的手缓缓往前,如他所愿,重新牵住他的手,云容蓦地一下将她握紧,像只即将饿死的野兽,不顾一切地逮住自己唯一能够饱腹的猎物。 她没有推开他,轻声笑起来,说:“二哥,我要大哥在朝堂上的绝对臣服,云家的势力,我要收入囊中。” 云容低下头。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两人的十指相握。 她摇他:“你给不给?”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道,兄长的软肋在哪。 他的软肋是她,而兄长的软肋,是他。只要是他说的话,兄长不会不从。 他已经支撑不住,哪里还能拒绝她。却还是嘴硬着抛出一句:“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瞬间收回所有的温柔,高声喊:“来人,送客——” 云容立马捂住她的嘴:“你放心,我会同兄长说清楚,让他助你一臂之力,只听从你一人的命令。” 她心满意足地扬起眉梢,抬起一只手悬在半空,示意他凑近。 云容皱眉,最终无可奈何地弯下腰去,乖乖地凑到她手心边。 她冷漠着脸看他:“我问你,以后我是你的谁?” 云容:“我的阿寐。” 她凝着眉,“不对,重新答。” 他望她精致的眉眼,满是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派。过去他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如今全反过来了。 他也有过她这样的神情,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 云容伏下身,沉沉唤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寐做完月子,重返朝堂。云家的势力,正如云容承诺那样,尽数听从她的使唤。 御书房议完事,云成悄悄拦住她。 她一回身,望见云成忧心忡忡的面容,他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善待阿容,我会为你赴汤蹈火。” 她笑道:“我会的。” 她将后宫的琐事全都交给云容打理,每个月见他一次,从不多见。 她给了他一点希望,他守着这点子虚无缥缈的希望在深宫度日。 不多时,萧衢也来见她。 他没有问她私会的事,他只问她:“日后若你如愿,登上帝位,男宠几位,要找什么样的?” 她已经好全,饥渴了一年的荒地并不介意甘露的滋润。 她知道他积了情绪,是以安抚道:“我若为帝,男宠只有一位。” 彼时他已经深入敌营,面上却端得冷漠肃穆:“是谁?” 她咬了他的耳朵:“姓萧的。” 从皇后到皇帝,虽有史例,但路途艰险,困难重重。 有皇帝的承诺算不得了什么,还需要民心所向,需要朝堂的支持,这一切的一切,至少需要数十年的时间铺路。 他一点点告诉她,未来的路有多难,一边说,一边将她的身子翻过来。 她面色晕红,彻底沉浸在欲望的蜜海中。 他已经学会不再问她关于皇帝的事。有些事情,他无法同皇帝比,但有些事情,皇帝也无法同他比。 他只是得到了她的身子,还没有得到她的心。 皇帝给她的快乐,和他给她的快乐,截然不同。 萧衢冷峻的脸犹如刀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在床榻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概是久别重逢的兴奋冲昏了脑袋,他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爱不爱我?” 她微愣数秒,继而缠上去,媚眼如丝:“做快乐事,何必问爱不爱?” 萧衢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他抱紧她往自己怀里扣:“但愿余生皆是快乐事,从此不再问前缘。” 他已经想好。 男人总是问爱不爱的,很小家子气。早就做好的决定,不会因为她的回复而变化。 她将身子给他的那天,他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只是,这条路再艰难,他也会勇往直前。 大男子大丈夫,一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心爱的人,怎能不为其废寝忘食出生入死。 做上皇后宝座的第二年,云寐正式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掌权生涯。 太子长到十三岁那年,她刚好完成她所有的铺垫。 皇帝知晓她的意愿,提前退位,将皇位让给太子,太子知道自己的皇位坐不久,他也没想过要坐太久。 他从小崇拜自己的母亲,比任何人更为依恋他的母亲。 他的老师是萧衢,闲时修佛法,由名满天下的虚灵主持为他讲解佛经,在东宫时,则由他的姨母容妃为他打点一切。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同时告诉他,他必须爱他的母亲,她用命生了他,他必须用余生守护她。 太子很清楚地明白,父皇的退位,只是为了加快这一切的进程。史例记载,儿子退位,让位与母,但万没有丈夫让位与妻子的。所以父皇需要先让他登基。 女子为帝,势必苦难重重。 太子做了两个月的皇帝,走形式过了一遍,便以体弱多病的理由,将皇位让了出去。 云寐正式登基为帝。 太子又重新成为了太子。 她登基为帝之后的第三个月,皇帝倒下,一病不起。 云寐前去探他,病榻边,皇帝气息微弱。 他知道她要来,提前换了新袍,鬓角梳得一丝不苟,玉冠锦衣,一如当年白鹿寺初见。 他才四十不到的人,因为经年累月服用丹药的缘故,已长出皑皑白发。 她劝过他,他不听,总是背着她悄悄地吃药。 到头来吃了那么多,根本不管用。 皇帝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他将从前不敢说的话,都告诉她。 他主动求她:“阿寐,朕想再喝上一壶酒。” 她假装听不懂,牵了他的手,劝:“待你好了,我陪你饮酒。” 皇帝摇摇头:“不,你陪不了,醉生梦死酒,从来都只是朕一个人的荒唐梦。” 她轻声道:“原来你都知道。” 皇帝笑了笑,他温柔抚摸她的面庞。 她竟也为他掉了泪。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很了解她,他总以为她是个没心的人,绝不会真心为谁哭泣,如今却拿了真心待他。 皇帝想,大概是可怜他就要死了,所以才给他一滴泪。 他恋恋不舍地揩掉她眼角的泪珠,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朕后来还知道了,是你姐姐让云成下的药,毁了朕的身子。” 她水光潋滟望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你是皇帝,你有生杀大权,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该有所顾忌。” 皇帝含笑道:“朕必须有所顾忌,阿寐,朕虽无能,但朕也想为你圆梦,朕知道,你需要云家,朕若杀了容妃,云成就会反你,朕不能让他反你。” 她红着眼,眼泪滴到他面庞上,从唇角边滑过。 皇帝抿抿唇,叹道:“你看你多好,连眼泪都是甜的。” 他都要死了,却还在哄她。 云寐撇开目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皇帝艰难地坐起来,他最后一次将她抱入怀中,哄道:“别哭,朕死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忌讳朕了,你该高兴才是。” 她伏在他胸前,问他:“我不高兴,我要你继续爱我,我才会高兴。” 皇帝虚弱地拍拍她的后背:“还有很多人爱你。”他想起什么,忽地问她:“阿寐,萧衢真的让你很开心吗?” 她身子在颤,没有回答他。 皇帝不需要她的回应。 他自顾自地叹道:“如果有下辈子,朕也想让你快活,只是这份快活,需得朕亲自来给。” 他趴在她肩头,气若游丝,缓缓闭上眼。 她喊他:“孟灏。” 他用最后的力气回答她:“别打扰朕,朕要做梦了。” 一场国丧,耗神耗力。 女帝亲自扶棺出殡,宫中三年未见丝乐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啊啊啊啊啊啊,来麻麻梦里,麻麻给你吃十全大补丸!!!! 后面还剩一点点,不另外开新章节了,等会直接补到这章后面。 下一章的手工fangdao之后,就是新世界了。 92、一个小幼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依旧是幼清。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8号16:00 永瑞七年的正月, 雨雪瀌瀌, 暮云低薄。 北京城笼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放眼皆是雪白冰寒, 风夹雪呼呼吹,像没磨过的刀,砍在脸上又涩又重, 不见血光, 硌得肉疼。 春利缩着脖子往后门抱厦处走, 天太冷, 打摆子一样跑起来, 借着全身上下抖起来的肉,稍稍驱散些许寒意。溜了个弯, 跑到廊下, 见有人蹲在门口, 手里拿了根破枝条蘸雪玩。 春利走过去喊了声:“谁呐?”近了一瞧, “是幼清啊。” 幼清起身请福,讨了个吉祥。 春利在关防院甬道拐角罩门处当差,后宅和大花园来来往往的奴仆, 他大多识得。眼前这个, 他一看见就对得上名。 大花园处兽园的幼清,姜大家的侄女, 专门看管府里豢养的飞禽走兽,和周大娘家的鹊喜、张德全的徒弟小初子一处当差。 睿亲王府原是没有兽园的,因京中盛行饲养猛兽, 宗室里十个人家里有九个养鹞畜兽,便从大花园里腾了处空地,专做养兽之用。说是养兽,实际也就是些寻常家禽。早些年尚存几只猛禽,因咬伤了下人,全拿去剥皮拆骨,几年下来,园内只剩下些鹞子仙鹤之物。 虽是如此,府里下人从大花园过时,宁愿绕远路也不要往园子里去。彷佛那一方被矮墙围着的门随时会跳出一两只老虎豹子,将人撕碎咬烂。 府里主子不爱往兽园去,下人们又怕园里的家伙,一来二去,兽园成了王府最冷清凄凉的去处。 兽园当差,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春利的目光在幼清身上荡了一圈,见她低垂着头,瘦瘦长长的一个人,穿着紫褐色夹袍,梳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辫梢系一桃红色绒带。若只单看脖颈以下,这便是个风流韵丽的人。她身量长,瘦得恰到好处,一圈墨绿流苏穗掐着腰,风吹起穗子,像是初春满城飞扬的柳条,透着活泼新鲜劲儿。 话也说了,若只看脖颈以下,人的面子都搁在脑袋上,再怎么体态万方,脸太寒碜,一切都白搭。 春利晲一眼她脸上的面纱,心里惋惜,眼儿一转,就溜开了,手一撩,就准备掀棉帘进屋。余光瞄见幼清抬了头,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跟黑玉琉璃似的,又明又亮,灵动澄净。 春利难得邀人一回,“门口待着冷,进屋喝口热茶罢。” 幼清跟在他后头进了屋。 屋内暖和,中间一个白炉子,上头搁个薄砂锅,有茶房当差的来这歇脚,攒了两瓣碎团茶,扔进锅里熬剩茶,后倒宅儿的婆子和太监们边喝热茶边聊话儿。 使唤太监一般是不屑与和婆子们共处话聊的,他们占了一角,在最里头靠炉的地,三言两语地聊了起来。 幼清往前头讨了杯热茶,别人抬眼见她戴面纱,便知是兽园的使女,脸上长红斑的那个。看她的目光越发好奇怪异,屋里的人,都是领下差的,嘴刻薄牙尖锐,挑人痛处当乐子。 幼清装瞎作哑,弯了弯眼角,权当没听见,手里捧了热茶往墙角缩。 甲申时她便下了差,兽园不比别处需得日夜兼顾,每三个时辰当一次差,和鹊喜小初子轮着往园里上事即可。 她喜欢听这些人聊话儿,整个王府的碎杂事都在他们嘴上,听起来格外热闹。 她也不出声,只静静听着,横竖惹不着人。 使唤太监们在说睿亲王回朝的事。 睿亲王六年来领兵在外,未曾回京。如今塞外已定,此次回朝,年前卸了兵权,怕是要长久地待在北京城了。 “王爷回了府,府里许多规矩定是要变,前两天跨院里的人放了一批出来,哎,上好的差事主子一句话功夫,管它什么苦劳功劳全没了。”说话的人是回事处的小章子,正月里待客忙,前院后院都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了歇空档头,喝茶聊个话都不顺心。 “放人出去定要重新补人顶差,活络活络兴许下一个当上差的就是你小章子。” 小章子摆手:“我可没那胆子往王爷跟前去,我们这种混惯杂务的,还是在旮旯底下待着好。”他嘴上这样说,旁边听的人没一个人信,当奴才的哪个不想着轮上差,得了主子青睐,不说加官进爵,至少能混出个人样,何况如今睿亲王得皇帝器重,入了王爷的眼,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转而有人提起其他的事:“京中的宗室男儿,适龄尚未娶亲的,也就我们府里这位爷了,前儿个大年三十晚除夕宴上,皇上都发了话,这两年定是要让王爷娶个王妃进府的。” 随即有人道:“娶亲?王爷不是…” 众人噤声,谁也没胆子将那两字说出来。 克妻。 都说睿亲王驰骋沙场满身杀气,命里犯煞,这几年凡是与王府说亲的人,不是死就是病。 谁还敢往睿亲王府送闺女? 一杯热茶见了底,幼清往糊了纱的窗外看,天色不早了,算算时辰,约莫已经庚申。搁下杯,轻步往屋外走,走到棉帘处,帘子忽地被人掀起,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比冬霜更冷的,是鹊喜那张苍白的脸。 两人往廊下走,鹊喜抓着幼清的手,嘟嘟嚷嚷连话都说不清楚。 幼清放柔了声音,“你慢慢说,莫急。” 鹊喜憋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上月太妃那边往园子里送了一只猫,叫白哥的,说是不要了,送到园里养着。今儿个太妃屋里的刘妈妈来园里要猫,说是太妃想白哥,让将猫送回去,刚才进园的时候我还见着白哥,转身拿了砂石,一眨眼的功夫它就不见了,园子都找遍了,就是没见着猫。” 她哭得伤心,豆大的泪珠沾到幼清的手上,幼清抬头看着她,见她眼睛又红又肿,像颗核桃似的,特别丑。 幼清最见不得人丑,抽出帕子为她擦了眼泪,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笃定道:“我来找找。” 她开这口,十有八九定是能找到猫的。兽园里的小主们认得幼清,兽园当值的差事基本都是幼清在做,她乐意给那些小东西们喂食,鹊喜和小初子也乐得偷闲。 鹊喜忙地感恩戴德嘴里一堆好话,往耳房叫了小初子,三个人分头去找。 暖炉前待久了,满身热气,风里一搅,片刻功夫,衣袍就跟浆里淌过一样,结了寒气硬邦邦的。 此时下起小雪,一朵朵似有似无在空中打旋,沾到脸上转瞬化开滴成水。幼清抬头望了望,头顶这片天,中间一块像刚蘸了水的墨砚,稠得化不开,两端染了紫蓝和绯红,视野里前方一排白雪青瓦,重重颜色叠在一起,浓得像画卷。 入了夜,天更冷,一只猫无法抵抗寒冬。若天黑前未能寻到白哥,只怕这画卷下的美景就是它的葬身之处。 幼清思索着,白哥不爱往外跑,还是在园子找最靠谱。提腿往园子里去,在当值的屋里拾了块干鱼肉,拿手帕裹了兜身上,沿着梅林细细找。 园子里空旷,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落了几根枝桠,脚踩上去,发出嘎吱的细碎声。幼清躬腰往地上寻,睁大眼睛,生怕辨错。 白哥浑身皮毛颜色如皓雪,若不是长着一双绿翡翠般的眼睛,跳入雪中,哪是猫哪是雪,倒真不一定认得出。 寻了大半个园子,依旧未见猫影。幼清有些着急,掏出那半块干鱼肉捏在手里提着嗓子学猫叫。 嚎了又是一刻钟,扶着腰歇气,嗓子渴得紧,张嘴吸几口冷气,直起脖子忽然望见树上有团身影。 白哥蹲坐在枝头,胖乎乎的身躯将枝干压得摇摇曳曳,一双绿油油的眼珠里含着傲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祖宗保佑,可算是找着了。 幼清拿出半块鱼干诱逗,白哥横竖就是一动不动。幼清有些发愁,在树下张牙舞爪的,一边晃鱼干一边学猫叫,白哥仍没有半点动静。 没法子,只得试一试上树擒猫了。 幼清一跃攀上树,这本事是在兽园当差时练出来的。整日与家禽为伍,不用同外人打交道,闲时还爬树看看墙外的景象,别人嫌兽园差事不好,她倒挺喜欢的。 说不定伺候禽兽要比伺候人好,虽然她也没伺候过哪位主子。 93、双更合并 她这一声乖巧的“哥哥”喊出去, 激动得童母差点落泪, 池丰文先是一愣, 而后推了推池颂。 池颂冷冷地回了句:“你好。” 池丰文不是很满意, 特意强调:“阿颂,这是你童阿姨的女儿,不是外人。” 池颂一如既往高冷, 点了点头, 单手插在裤兜里, 转身就往花园去。 “你阿颂哥哥性格不太好, 对谁都喜欢摆臭脸, 你别介意。”池丰文拿出个红包,递到童宝手里, “叔叔的见面礼。” 童宝没有客气, 笑着收下:“谢谢叔叔。” 池丰文见她收了红包, 舒展眉心和童母相对一视。 以前池丰文也曾为了童母, 特意托童母给童宝带礼物,但是童宝从来都不买账。 红包里没有现金,就只一张卡, 红包背面写了密码。 是童宝的生日后六位数。 真的用心。 吃饭的时候, 童母特意安排童宝和池颂坐一块,童母知道童宝的性子, 吃软不吃硬,怕她因为刚才池颂的冷淡态度产生芥蒂,特意提前哄她:“阿颂对妈妈很好, 今天特意推了所有的通告回家吃饭,他是个好孩子,你性格比较开朗,待会你多和他说说话。” 童宝点点头。 不一会,池颂来了。 换了网球服,刚从别墅南侧的网球场过来,白瘦的大长腿,一头清爽的短发,流着汗微微喘气。 他在她身边坐下,拿了毛巾擦汗。 她余光去瞥,瞄见他冷冽英俊的眉眼,精致得像是画出来一样。 传闻国民男神池颂,上镜从来都不用化妆,就连拍戏都是裸妆上阵,皮肤好得不像话。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真人比电视上看起来更要冷峻,穿着网球服的缘故,透出几分少年气,微敞的领口,汗水顺着瘦削的锁骨下滑,隐约可见管理得当的肌肉线条。 童宝收回目光,默默端起饭碗吃饭。 池丰文笑道:“阿宝,我听你妈,你喜欢追星,你喜欢哪个明星?改天让池颂帮你要签名。” 童宝礼貌地冲池丰文道谢,“谢谢叔叔。” 童宝看一眼旁边坐着的池颂,他无动于衷地专心吃饭中。 这个男人,似乎对她有点偏见哦? 童宝记着童母的交待,尝试着和池颂搭话,池颂不咸不淡地回她几句,偶尔她抬眸,朝他那边看,捕捉到他眸中流露出的警惕和探究。 不一会吃完饭,佣人收拾餐桌,他们到客厅的沙发去坐。 客厅的大屏幕电视上,正放着八点档电视剧。 池颂主演。 池颂极有观众缘,但凡是他主演的电视剧,收视率都特别高。 童宝不喜欢看国产剧,这时候却捧着一碗车厘子,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池颂坐在她对面,目光不自觉往童宝那边快速瞄一眼。 之前虽然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事,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他爸很喜欢童阿姨,童阿姨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不懂事的女儿,时常闹得童阿姨半夜三更出去找人。 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嘴里含着颗鲜红的车厘子,灿烂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她时刻谨记着宿主的心愿。 一是童母。 二是池颂。 原本她还想着去哪才能和池颂搭上关系,现在好了,原来池颂是池丰文的儿子。难怪白刀说,池颂帮她妈,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的任务目标就摆在眼前,怎么能不笑脸相对。 报答啊。 她得好好想一想,怎么个报答法才能在宿主那里达到满分。 她正想得出神,忽地池丰文咳了咳,神情肃穆,指了指她,“阿颂,你坐到你阿宝妹妹身边去。” 池颂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一眼,童宝立马挪开屁股,腾出位子。 两人排排坐,池丰文满意地点头,牵了童母的手,说:“今天难得大家都在,趁这个机会,我正好有话要说。” 他先是喊了池颂:“阿颂。”然后又喊她的名字:“阿宝。” 一字一字,慢条斯理:“我和童雅虽然没领证,但是我们已经将对方视作一生的伴侣,我们不领证,不是因为顾忌你们,而是因为我们不需要那个小红本,所以你们不要有压力。” 池丰文放慢语速:“希望你们两个能将彼此看做亲兄妹,相亲相爱,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池颂轻描淡写“嗯”一声。就算是表态了。 池丰文和童母齐齐看向童宝。 接下来轮到她表态了。 童宝张嘴就是一嗓子:“爸,哥。” 池家父子一僵。 对池童关系最不看好的人,竟然改口喊了爸,认了哥。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池丰文最先回过神,有些慌张,“阿宝,不用勉强自己,喊叔叔就行。” 童宝:“不,就得喊爸,爸,以后我就是你女儿了,谢谢你爱我妈妈,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池丰文受宠若惊。 不一会,池丰文从楼上下来,又给童宝包了个红包。 同样是一张卡。 两张卡在手,童宝的零花钱多了两百万。 池丰文:“阿宝,以后你就放心在池家住下,叔叔会将你看做亲生女儿。” 不等童宝回应,旁边池颂皱眉问:“她要在我们家住?” 池丰文:“对,阿宝以后会跟我们一起住。” 童宝乖乖地冲池颂一笑:“我不会打扰哥哥的。” 池颂凝眉,抿抿唇,没说什么。 或许是拿了零花钱的缘故,童宝今天兴致高昂,陪着童母聊了很久。等到夜晚十点的时候,她识趣地将童母交给池丰文,自己伸了个懒腰,上楼准备睡觉。 她的房间在三楼,客厅中央的玻璃电梯升上去,刚一出走廊,就望见墙边站了个人。 池颂双手抱肩,懒懒靠在墙上,身形高瘦颀长,走廊壁灯的泛黄灯光正好洒在他脸上,他低垂眼眸,眉骨下长睫浓而密。 听见她的脚步,他抬起目光望她,喊了她的名字:“童宝,是吗?” 刚才她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所以他现在问她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童宝挪开步子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停在他面前:“童话的童,宝贝的宝。”她讨巧地问:“哥哥,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吗,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池颂乌沉沉一双眼凝在她脸上。 她有张少女童颜,大眼睛小嘴巴,皮肤白得跟雪团一样,眉眼间透出种人畜无害的乖巧。 不像二十四,像十六。 童阿姨给他看照片的时候,照片上的童宝浓妆而扮,一头红发很是亮眼。童阿姨翻照片翻了很久,就只找到这么一张稍微得体的照片。 和她现在温顺的小模样,判若两人。 池颂开门见山,轻启唇齿:“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自己不乐意,所以就去破坏父母的感情。” 童宝一怔。 大概是因为她以前做过的那些蠢事,所以池颂以为她住进池家,是有所图谋。 她眨着水亮的眼睛呆呆地看他,清纯无辜,柔柔弱弱。 住进来之前,她确实只是想让童母开心而已。 住进来之后,她就不得不有所图谋了。 只不过,图的不是破坏感情,而是培养感情。她总得靠近他,然后才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哥哥,我知道我以前做过错事,给池叔叔带来很多麻烦,但是你放心,我这一次是真心祝福池叔叔和我妈。” 池颂冷漠地看她:“但愿如此。” 说完,他迈开大长腿朝前几步想要摁下电梯键。 童宝主动伸手替他摁二层的数字键。 两人的手刚好叠在一起。 他的手在下,她动作慢一步,指腹抵在他的指甲盖上。 她没有移开,而是顺势就着他的手往下摁了数字键,软糯的嗓音同他道:“哥哥,晚安。” 池颂跨进玻璃电梯里。 他英俊的侧脸隐在光线昏暗处,因光照的不同,一半天使一半恶魔,阳光与冷郁并存的气质,在这个男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站在电梯口,朝她望一眼。 她双眸忽闪忽闪,像是因为他刚才的冷漠态度而有些受挫。 池颂犹豫半秒,而后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冷着脸轻声说了句:“晚安。” 童宝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布置豪华,是之前池丰文刚追求她妈那阵,给她妈在家里提前布置的房间。 拉开衣帽间一看,全是成套的奢侈品。 手机响起,是童母给她发的微信。 ——“你池叔叔说,过两天将你的房间重新装修,按你喜欢的风格布置。” 童宝立马回复——“不用啦,住着很舒服,我喜欢这个风格。” 童母——“阿宝真乖,妈妈爱你,晚安。” 童宝扔了手机往大床上一躺。 眨眼的功夫,面前多了个人。 白刀浮在半空:“你适应得倒挺快,叛逆少女转型记,尺度把握得刚刚好。” 她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多谢夸赞。” 白刀盯着她看了一会,而后低头在笔记本上画了几笔。她笑了笑,不用看就知道他在画什么,撑起半边身子,娇媚地摆出一个诱人的姿态任由他作画。 她嘴里问:“白刀大人,宿主想要报答人,只要让那个人感到幸福快乐,就行了,对吗?” 白刀点点头,察觉到她摆出来的姿态,羞红着脸快速作画,“对。” 他画得极快,数秒时间已经完成一幅美人图。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笔尖自动在纸上刻出来。 白刀想起什么,问:“你要报答的人,似乎对你很有成见。” 她不以为然,耸了耸肩:“毕竟我是个叛逆少女嘛,而且又没做过什么好事,他因为他爸的事对我有偏见,正常得很。” 白刀:“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舔了舔嘴角,小巧的唇瓣红红润润,“我自有办法。” 过了一星期,在外拍戏的池颂接到池丰文的电话。 “阿颂,你的团队里不是正好缺个助理吗,阿宝想要做你的助理,我将她送过去,你好好照顾她。” 池颂一懵。 来不及问清楚,池丰文已经将电话挂断。 其他几个助理见池颂紧锁眉头,以为怎么了,问:“颂哥,出什么事了吗?” 池颂揉揉眉心,“没事。” 等他拍完一场戏出来,童宝已经到了,正忙着和人打招呼。 池颂的团队,有五个助理,其中辞去工作回家生孩子的那个是生活助理,负责池颂生活中的琐事,其他人都很眼红这个位子,助理一辞职,就立马有人向公司提出申请。 却不想,冷不丁冒出个小丫头。 团队里年纪稍长一点的李姐问:“小妹妹,你还没毕业吧,这么早就出来工作,不怕耽误学业啊?” 童宝软软地答道:“谢谢李姐关心,我已经毕业两年了。” 其他几个男助理见童宝长得清纯可人,敌意消了大半,将话题转移,“小童,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童宝想了想,如实回答:“家里蹲。” 助理们不说话了。 经纪人挥手招童宝过去。 “你先见见池颂。” 经纪人并不知道童宝的身份,只知道是公司安排下来的,以为只是个寻常走后门的小姑娘。 刚才助理们和童宝的谈话,他也听到了,若有所思地瞥一眼童宝。 这个小姑娘长得比绝大多数女明星都要好看。但是做助理,光好看没用,还得会伺候人。 池颂出了名的难伺候。 一个没工作经验的小姑娘,估计撑不了几天。 经纪人已经开始做好重新招人的准备。 恰逢池颂拍完戏,在保姆车上休息,车门开着,池颂正朝他招手。 经纪人连忙快步上前,拉了童宝往池颂跟前凑:“阿颂,这是新来的助理,以后贴身跟你。” 池颂点点头:“我先了解下她的情况,你去忙你的。” 经纪人为童宝捏一把汗。 池颂最不喜欢接触生人,倒也不是耍大牌,而是他天生性子就冷。之前的助理花了半年的时间,池颂才喊得出人家的名字。 经纪人一走,池颂勾勾手:“你上车。” 车门紧闭。 保姆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死寂般的沉默。 童宝先开口打破僵局,糯糯地喊一声:“哥哥。” 车内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车灯。 池颂躺在真皮座椅里,气息如兰似桂,刚拍完戏的缘故,面容稍带倦怠,透出种危险的颓废。他的眼帘一垂一抬,漫不经心地审视她。 黑亮的眸光,足以看得人心头漏半拍。 他的声音悦耳而冰凉:“谁让你做我助理的?” 童宝低垂眉眼:“我无意间发现哥哥的团队在招助理,正好我也想找份工作,于是就和池叔叔提了一下。” 池颂看过去。 女孩子白净的面庞青春洋溢,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清丽中带着种天生的妩媚,薄而红的嘴唇被她紧紧咬住,印出一道浅浅的牙印。 她孱弱的肩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此时察觉到他的灼热视线,脑袋埋得更低,委屈地说:“哥哥,要是你不喜欢,我现在就辞职。” 池颂皱了皱眉。 顷刻。 他摊开手,“手机给我。” 女孩子立马双手奉上,好奇问:“哥哥,你要我的手机干什么呀。” 池颂输入电话号码,加了微信,薄唇轻启:“我对助理要求很严格,必须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女孩子信心满满地应下来:“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尽量满足哥哥的一切要求。” 池颂瞄她一眼:“在外面别喊哥哥,跟他们一样,喊颂哥或者阿颂。” 女孩子火亮的眼熠熠生辉,紧紧盯着他:“阿颂。” 空气里忽地有些热。 池颂移开视线,“我口渴。” 女孩子一愣,随即拿起车厢里放着的矿泉水,想要拧开,弄了半天,力气小,拧不开,急得额头涔汗。 他看不下去,漠然地伸出手将瓶子夺过来,不费吹灰之力打开瓶盖。 他灌了半瓶水,拧好瓶盖,又一瓶崭新的矿泉水递过来。 池颂漠然道:“我喝一瓶就够了。” 女孩子柔声柔气地求他:“哥哥,我口渴。” 是让他帮忙的意思。 池颂停顿半秒,冷着脸将瓶盖拧开。 女孩子像是渴了很久,咕噜咕噜灌起水来,等她喝完,她呼吸略显急促,同他道:“哥哥,除了拧不开瓶盖外,我什么都能做。” 池颂:“哦。” 说完,池颂闭上眼睛,没有了说话的兴趣。 下午还有场重头戏要拍,他想休息会,“你先出去吧。” 车里没有动静。 他懒得再开口,任由她去。 肩膀不太舒服,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 忽地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哥哥,我带了按摩仪。” 池颂一愣,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他这人公私分明,她既然要了这份工作,他就没打算给她特殊待遇。 工作态度认真,是应该的。 她的双肩包里有很多东西,看得出来提前下过一番功夫,外出用的小物件一应齐全。 她取出按摩仪,两片小小的东西,需要紧贴肌肤才能通电。 她问:“哥哥,要我帮忙贴,还是你自己贴?” 她的手已经搁在他肩头,作势就要钻进去。他急忙接过东西,自己伸进衣服里,将夹片贴好。 女孩子拿着遥控板,笑着问:“哥哥,准备好了吗?” 池颂往后躺好,“好了。” 女孩子摁下开关。 电流猛地滑过,震得他直接就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哥哥,以后你就会知道,到底谁是谁的助理。 话说,你们看出我曲线求国的良苦用心了吗。 晚安。 94、双更合并 女孩子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睛, 好奇地望着他, 仿佛对他受不住这小小的电流而感到吃惊。 完全没有关掉按摩仪的打算。 池颂微愣半秒, 想了想, 挣扎着重新躺回去。 女孩子的语气格外真诚:“哥哥,我才调了个中档而已,反应越大, 就说明身体越不好, 急需疏导打通任督二脉。” 他余光瞥见她的手往上抬, 他来不及阻止, 她已经按下最大档。 刚躺好的池颂差点从车椅子上抖下去。 片刻后回过神, 被电流击中的池颂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关……关了……” 女孩子听话地按下关闭键。 她一关掉,他就立马将肩膀上的贴片扯掉, 嘴里喘着气, 冷冰冰地瞪她一眼, 像是想从她脸上窥出点什么狡黠的笑意。 偏偏女孩子态度诚恳, 一双眼睛渴望地盯着他,似乎准备随时讨好他。 半点恶作剧的意思读没有。 视野内女孩子白白净净的脸蛋无限放大,她忽然一下凑近, 他下意识往后退, 脑袋抵住车椅,没有地方再退。 她将遥控板塞到他手里, 温温软软地说:“哥哥,你第一次用这种按摩仪可能不太习惯,多试试就好了, 这种小东西很有效果的。”她想到什么,语气愉悦:“要是哥哥实在用不惯,我可以随时充当哥哥的按摩师。” 她说着话,晃了晃她那双细长白腻的小手,“以前我经常跑泰国玩嘛,学了一手,特厉害。” 池颂赶紧收好她递来的按摩仪,生怕她又干出什么事:“我用这个就好。” 女孩子点点头,问:“哥哥还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的吗?” 池颂:“没有。” 女孩子:“那我现在要做点什么哦?” 池颂:“随便。” 女孩子想了想,没有继续往下问,知趣地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光线蓦地涌进车厢,她站在车门口,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唤了他的名字:“池颂哥哥。” 池颂抬眼去看,光线太过强烈,他忍不住眯起眼。 莹白的光线里,娇娇小小的女孩子几乎与光融为一体,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光里,懵懂地望他,一双黑而亮的眸子,像幼崽般迷茫无助:“如果以后我加倍努力的话,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这么冷淡了?” 池颂不自然地搭下眼皮。 他确实还没有完全接受她。他不喜欢周围出现不安定的元素,她就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女孩子的转变来得太过突然,他放不下自己的警惕心。 但是—— 池颂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沙哑的磁性:“你别多想,我对所有人都一样,不只是对你。” 女孩子的敏感心思暂时得到宽慰,“嗯,我知道了。”她乖巧地将车门关上,挤出一个笑容:“哥哥快点休息吧,我会在外面等着,如果有事的话,我就来喊你。” 池颂点点头。 车厢回归寂静。 或许是刚才的按摩仪起了效果,他的肩膀没有之前那么酸疼。 池颂随手将她塞来的遥控板扔到一旁,视线往车窗外瞄,磨砂的车窗,从外面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是从里往外看,却可以清楚地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女孩子走了又回来,手里多了条小板凳。 她坐在车门前,仰着脸晒太阳,耳里戴了蓝牙耳机,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听歌,轻松惬意。 就算是在片场,艺人也要随时防范别人乱拍。 她是打算守着他睡觉了。 隔着车窗,他看着她,看了一会,困意上头,缓缓阖眼。 换新助理的第一天,池颂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耳边一声声绵软的“阿颂”以及私底下的“哥哥”外,他内心毫无波动。 夜晚回去的时候,池颂特意让团队里的司机送到公司车库,然后自己开了车,载着童宝一起回家。 这是她的要求,下午和他发的微信,说不想被人当做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所以不能公开和他的关系。 他正好也有这种想法,他懒得跟人解释,童宝和他的关系,干脆像现在这样,将她当成普通助理。 池丰文不在家,童妈亲自下了厨。 难得池颂和童宝的口味一致,都爱吃辣。 童宝辣得满头大汗,看旁边池颂淡定地喝着冰水,今晚的菜,五分之四进了他的肚子。 童宝:“哥哥,你今天好像吃得有点多哦,作为助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监督你进行体重管理和皮肤管理。” 池颂面无表情将她试图抢过去的肉丸夹住:“基因好,不长痘,不发胖。” 童妈一转身,池颂立马将最后一个肉丸叼进嘴里。 童宝不甘心地瞪着他。 池颂慢条斯理地咀嚼,吃完后,他放下碗筷,“童阿姨,我吃饱了,今天的菜很好吃,谢谢你。” 童妈回过头,“阿颂,夜晚还吃夜宵吗,阿姨做可乐鸡翅和口味虾。” 池颂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拒绝美食的诱惑:“吃。” 等池颂上楼后,童宝拉了拉童妈的衣角,悄声问:“妈,你每天都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啊?家里不是有佣人吗?” 童妈摸摸她的脑袋:“阿颂特别喜欢妈妈做的菜,所以只要他回家,妈妈就会自己做饭。现在你搬进来了,妈妈以后天天做饭给你们吃。” 童宝:“他好能吃哦,完全没有一个男明星的自我觉悟,我根本抢不过他。” 话音刚落,池颂从楼上换了运动服下来,听到这一句,视线灼灼地扫视过来。 童宝立马换上灿烂笑容:“欧尼酱,又去打网球呀?” 池颂迈开肌肉线条完美的大长腿,淡漠道:“嗯。” 童宝屁颠屁颠地跟过去,“让我这个小助理伺候你呀。” 结果进了球场,才过半小时,她就气喘吁吁,丢了球拍,偶尔帮着捡球。 池颂继续和自动发球机斗智斗勇。 她在旁边看着,不由地感慨,池颂体力实在是太好了。 打了两个小时,他压根没有一点累的迹象。反倒是她,运动了半小时,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他们回去后,池颂先上楼洗澡,童宝瘫在沙发上,童母凑过来坐下。 她抬眸一看童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童母肯定有话要说。 “妈,怎么了?” 童母拉了童宝的手,“今天知道你和你池叔叔说要去做阿颂助理的事,又看到你和阿颂相处愉快,妈妈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阿宝,自从你车祸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童宝笑嘻嘻问:“是变好还是变坏呀,妈。” 童母:“以前也好,现在更好,我的阿宝一直都很好。” 童宝往童母怀里趴:“妈,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敢问我,怕我多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你是不是怕我又像以前那样,不懂事地闹腾。” 童母愧疚地低下头,“那天我看你在医院,接你爸爸的电话,以为你是和你爸爸吵架了,所以才肯跟妈妈和好。妈妈怕你之后还会回到你爸爸那里,又不理妈妈了。” 过去童宝被判给了童海庆,她没有一点办法。她试图从这场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独自去了海外,虽然每年都有回国探望童宝,但是每一次童海庆都不让她见,除非她答应复婚。 她爱童宝,可是她也爱她自己。 孩子不应该被当做婚姻的筹码。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补偿童宝,但她不会答应复婚。 童宝坐起来。 童母慌张:“宝宝,你别生气,妈妈不说了。” 童宝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钱包,说:“妈,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我爸那边。” 童母一愣:“宝宝,你要做什么?” 童宝从茶几上拿起剪刀,将童海庆以前给的卡全都剪掉,“以后我不会再用他的钱。” 更何况,童海庆给她的钱里,一部分是童母打给童海庆的抚养费。 但是童海庆从来都没有告诉她,他只是跟她说,她妈妈不管她,不要她。 童海庆常年在外应酬,很少回家,从小到大,她都是和保姆一起生活。自从童母回国后,童海庆才回来得频繁,每一次回来,都是唆使她去找童母,让童母答应复婚。 她每次都闹得很难堪,让童母丢尽颜面。 童宝为了表示自己改过自新的决心,又将上次池丰文给的两张卡递给童母,“妈,我不但不会再回我爸那里,而且我还会改掉以前的坏毛病。” 童母偷偷地擦泪,“宝宝,你不用改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 童宝摇头,神情认真:“我已经长大成人,以后我会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童母抱住童宝,“宝宝。” 童宝:“妈,过去我和你胡闹,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怕你不爱我,所以才拼命地在你面前找存在感。” 童母泣不成声:“妈妈怎么会不爱你。” 童宝:“我没有享受过母爱,爸爸也没有管过我,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我很慌张,既害怕又期待,本来我可能会一直这么胡闹下去,直到上次我遇到车祸,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童母问:“宝宝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童宝反牵住童母的手:“我想做个好女儿,和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童母温柔地拍着童宝的后背,哄她:“宝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 童宝咧嘴一笑:“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一定会是的。” 童母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童宝眼角发红,不敢哭,怕童母见了她掉泪,会哭得更厉害。 “妈,我先回房睡觉啦,明天还要早起,和哥哥一起去剧组。” 她没有坐电梯,从楼梯走,刚走到一层,就望见梯角上站了个人。 池颂紧抿薄唇,眸光深深地盯着她。 他换了睡衣,头发没吹干,身上飘着暖冬晒姜的香气。 “过来。” 走廊响起浅浅的脚步声。 是女孩子乖乖跟随的声音。 大概是刚才在客厅忍着没掉泪,所以现在轻声啜泣。他余光瞥见她狼狈擦泪的样子,擤鼻的声音一抽一抽,像是特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之前有查过她。 外强中干,是个纸老虎。 虽然看着爱惹事,但是胆子小,除了喝醉酒怼警察,仗着自己一张漂亮脸蛋让人为她打架外,没干过其他事。 他也有过叛逆的时候,知道人在赌气的情况下,就憋着一股劲往前冲,事后回过劲,才知道,那不是自己原本的意愿。 正如她所说,她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回归她原本的心性,情理之中。 池颂停下脚步。 她就在跟在他左后方不到两步的地方,他猛地停下,她没看路,直接磕他身上。 池颂看着瘦,但是身上肌肉一块一块,健硕有力。 女孩子捂着额头,小脸皱巴巴,泪渍涟涟,睫毛忽闪,刚才憋着的泪珠因为疼痛而一下子夺眶而出。 池颂想了想,最终还是抬起手,先是揉揉她的额头,而后顺着往下,替她擦拭眼泪。 滚烫的泪滴在手心,他听她细细喘着声,惊慌失措地掩饰她自己的失态:“我没有哭,只是因为东西进眼睛里了,疼。” 池颂淡然地看着她哭,没有点破。 她很快止住哭声,水濛濛的大眼睛愣愣地望向他,刚哭过的小嗓子透着沙哑:“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他打开房门,“你在门外等一下。” 不一会。 池颂出来,手里多了张卡。 “工资卡。” 女孩子没有接,眼皮红红的,鼻头也泛着红,一张小脸全是红的。 她细声细声地问:“刚刚……全看到了吗?” 池颂“嗯”一声。 女孩子咬住嘴唇,快速从睫毛下瞥他一眼,弱弱地问:“是不是很中二?” 池颂:“剪卡什么的,确实中二。” 她将头埋下去。 池颂:“我从小也没有母亲陪在身边,所以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愿意和童阿姨说清楚自己的感受,是件好事。” 女孩子眼尾嫣红,呼吸一重,“哥哥好像特意喜欢我妈妈。” 池颂:“嗯,她是我想象中母亲的样子。” 女孩子抬起头,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柔柔地说:“我很乐意和哥哥分享。” 池颂拉起她的手,将她刚刚没接的那张卡拍到她掌心:“头三个月月薪一万五,转正后月薪三万,年底红包另算,你应该已经签过保密协议,所以其他的事情也就不用我再和你说一遍了。” 女孩子点点头:“嗯,知道了。”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问:“可是公司已经给我办了工资卡,这张卡算是哥哥格外给的福利吗?” 池颂不自觉地移开眼神,没有回应她的问题:“不嫌少就行,努力工作。” 女孩子簇起笑意,软软细细地喊:“哥哥,谢谢你。” 她哭红的脸蛋像颗多汁水蜜桃,突如其来的甜美笑意冲淡眸中水光,嫣嫣嘴角弧度刚好勾出一股清纯的天真,含泪带笑间透着动人的媚态。 池颂呼吸一紧。 女孩子往前挪一步,鞋尖刚好碰着他的脱鞋,“哥哥,要我去端夜宵来吗?” 刚从网球场回来后,她没有立马洗澡,穿的是被汗浸透过的网球服。 身上却半点汗味都没有。 不知道是白日里余留的香水味,还是她身上的体香味,一股清新甜美的牛奶味,从鼻尖擦过。 糯糯的,香香的,不腻,完全就是牛奶糖的味道。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下意识问出来:“你用的什么香水?” 女孩子茫然地望他:“没有擦香水啊。” 池颂转开眼眸,口是心非地说“嗯,不要擦,我不喜欢女孩子用香水,会呛。” 女孩子点点头,“我也不喜欢擦香水。” 池颂:“你回去睡觉,夜宵不用你端,我自己下去吃。” 女孩子甜甜道了晚安,转身离开。 池颂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动。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忽地伸出脑袋,猛嗅一口。 空气里还有她留下的牛奶糖味。 池颂回屋躺了会,而后拿起电话,呼叫家里的佣人:“把夜宵端上来,还有,我要吃牛奶糖。” —— 第二天一早。 池颂收拾准备好一切,车开到一半,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对了,是少了他的小助理。 他赶忙将车开回去,正好碰见童宝慌慌张张地从门里出来,旁边童母将早餐给她:“抱歉啊,宝宝,妈妈忘记你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所以没喊你起床,想让你多睡会。” 童宝接过童母的早餐和车钥匙,委屈巴巴:“哥哥呢,他是不是很生气地走了?” 池颂不好意思地喊了声:“童宝。” 不关是阿姨忘记了,他也差点把她忘记了。 以前都是助理打电话喊他起床,没有他喊助理起床的。 看来以后可能得加上这项行程了。 女孩子朝他小跑着而来,眉开眼笑:“哥哥,原来你还没走啊。” 池颂和童母对了个眼神。 谁也没有点破他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专门打道回府的事情。 她上了车,一边啃热乎乎的早餐一边和他说话,声音呜咽,含糊不清:“哥哥,我下次绝对不会睡懒觉了,以后我每天六点钟就爬起来。” 池颂转动方向盘,平稳往前驶去:“嗯,下次我会直接扣你工资。” 她差点噎着。 池颂连忙拿瓶水单手拧开递给她,将话题转移:“今天我全天都会待在剧组里。” 她喝了水缓过来,打起嗝来,“我会一直守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随叫随到。” 从池家到剧组的路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还好中午才开拍他今天的第一场戏,所以倒也不是很着急。 他习惯了从池家开车去剧组,但是不太习惯副驾驶坐了个女孩子。 以前的助理都是直接在工作地点等他。他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关系再好,也会点到即止。 女孩子戴着蓝牙耳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 长久的沉默后。 忽地女孩子开口感叹一声:“哥哥唱歌真好听啊。”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她是在听他的歌。 池颂神情愉悦,问:“我的新单曲吗,确实还行。” 女孩子笑眼弯弯,关了耳机,直接外放,开到最大音量。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喜欢,喜欢,最喜欢。” 不是他请了百万修音师的新单曲。 而是他出道时的黑历史。 敞篷车外,红灯前道路边等候的人听到音乐瞬间看过来。 三秒后—— “啊啊啊啊啊,是池颂!!!!” 作者有话要说:  本宝宝擦了香水也不会告诉你啊!!你这个蠢直男!!! 这个故事我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甜甜的小细节啊,嘿嘿嘿嘿,好想全部都写出来啊啊啊啊,只可惜,篇幅有限。 今天的情节其实还没有写完,那就放明天一起吧~明天的预告: 粉丝们疯狂扑过来的一瞬间,池颂没有任何犹豫,手臂一拽,及时用身体护住女孩子。 他低沉急促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不要乱动,牵紧我。” 下章手工fangdao。 早买早赚了啊。 95、一个大南姒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南姒神尊。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10号16:00替换 南姒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决心。 《山月》大火后无数片约, 几乎全是千万级别, 她通通都推掉, 除了赵晟天给她找的国际资源广告代言, 其他的她一个都没看。 做知名女明星不难,拍个偶像剧立个人设上个综艺,再买通稿碾压, 这些她通通可以做到。但是, 流量小花稍纵即逝, 百年之后, 提及影视圈, 只有那些真正有作品的人才立得住。 有美貌有实力,才能留下惊心动魄的一笔。 跳槽后的第一个月, 她火速接下一部新电影武侠片《琳琅》。导演是曾荣获三项奥斯卡金像奖的安导演, 以“最会拍女人”出名, 为了万无一失抢戏里的这个角色, 她逮着赵晟天让他三天三夜没舍得下床。 戏里的这个角色对演员本身要求极高,不但要求有灵气精湛的演技,而且还需要演员能舞剑。南姒听完, 转头就去找了专业人士教学, 三个月里就只做一件事——舞剑。 别人几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三个月就已掌握。 等到电影拍完的时候, 一向苛刻挑剔的安导在发布会上指着南姒对媒体说:“她是我见过最美最会演戏的女演员。” 评价之高,连外媒都震惊地对此进行了报道,标题为:“毒舌安竟然开口夸人了?” 南姒并不引以为然, 安导的评价在她意料之中,要是她堂堂神尊尽力去做一件事还不是最好,传回十界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琳琅》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巨制武侠片,奔着拿奖去的,又因为是安导的作品,所以在国际上备受关注。外媒被片中南姒演绎的女主角震惊,这个清纯入骨却又倔强倨傲的琳琅,让人们感受到她娇弱身躯里爆发的巨大力量。 十八个国际提名,十五个最佳女主角,这一年的国际影坛,是属于元真真的。 要是说《山月》让人们看到了元真真身上的无限潜力,那么《琳琅》则让元真真一举成为中国代表女星。从三流女星到电视剧一姐,再从电视剧一姐到国际影后,南姒仅仅用了一年时间。 领奖的时候,南姒曾这样对观众说:“曾经因为年幼无知而失去的,如今我全拿回来了,但是这还不够,作为一个演员,我要拿的,远远比这多,我不害怕人们会因为流言蜚语而厌恶我,我只担心人们因为时间流逝而忘记我也曾是个演员。” 满堂喝彩。 在国际影坛上初露锋芒后,对家买通稿指责她两部代表作品全是抢来的。对此南姒回应:“我能抢是我的本事,就算这角色给你,你也演不成我这样。” 网友直呼元真真霸气。一个个地“影后”“影后”地叫个没停,当初是谁在网上黑元真真的几乎都黑转粉。这一届的网友集体荣誉感最强,谁能代表他们在国际上露脸,谁就是好样的。 通灵玉看着已经及格的怨气消减值,对南姒佩服得五体投地。 及格线是60,南姒表示,她要拿一百分。 “要做就做最大的咖。” 一部作品并不足够常青不倒,她不打算停下来。她有看好的本子,是部国内什么都不缺,就缺个豪华制作班底。 经纪人问:“接下来可以走国际路线,进军好莱坞。” 南姒点头:“是要做国际路线没错,但不是进军好莱坞,而是让好莱坞为华语电影倾倒。” 经纪人问:“怎么倾倒?” 南姒不假思索:“让赵晟天砸钱。” 事情进展到这个份上,外界依旧不知道南姒背后的男人是赵晟天,都以为是南姒拍剧大火被天影挖过去的,很少有人往那个方面想。毕竟,以前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绯闻,是南姒和韩宴,而非南姒和赵晟天。 南姒想着组建豪华班底的事,没多久就有了主意。 赵晟天这人,并不是无脑的富家公子,他的资源他的钱,很不好骗。每次都靠上床征服赵晟天的南姒,这一次决定来点不一样的。 公司里无数女星垂涎着自家老板,赵晟天光是在公司里逛一圈,地上口水都得涨洪了。 虽是如此,但真正敢主动上手的没几个。传说赵公子有相好的,而且他这人,一向只喜欢自己看上的,不喜欢被人看上,万一没勾成,反而把自己前途赔进去。 但凡是都有例外,比如现在的新生代小花李诗琪。 经纪人跑来给南姒报信的时候,南姒正在给通灵玉剪狗毛,一听事来了,当即抱着剪秃半边头的通灵玉,麻溜地赶去现场“捉奸”。 说是捉奸,其实也算不上。就是几个公子哥叫了女明星陪唱歌,赵晟天是被拉去的,恰好,坐他身边的是李诗琪。 南姒让通灵玉开天眼给她看包厢情形。 通灵玉怎么也没想到它第一次大展宏图被女魔头要求做些什么,竟然是为了捉奸。 苦兮兮的通灵玉开了元魂天眼,包厢内,几个人都醉得差不多了,赵晟天满脸酣红,跟他们说最近的股市行情。其他人一边听着一边对身旁的女明星们上下其手,李诗琪在赵晟天旁边坐着,急得不行,赵公子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她。 她根本不知道,尝过极品美食的男人,是不会再回头吃土菜的,而她就是那道土菜。 李诗琪一急,就顾不得其他了,干脆豁出去直接往赵晟天身上送。 就在她软绵绵假装醉倒在赵晟天怀里的一瞬间,包厢外的南姒甩甩头发,神清气爽地踢开了门。 她脸上的神情拿捏得当,从惊恐慌张,到伤心欲绝,衔接自然,毫无半点做作之感。 赵晟天看到她的一瞬间,酒醒了大半,连忙推开黏在身上的李诗琪。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打扰了……”她含泪地垂下眼,一个眼神,包含万千。 失望,痛楚,心碎。 最后却还是选择乖巧地离开,连踉跄脚步都透着戏。 有公子哥反应过来:“嗳,刚那不是元真真嘛!赵哥,反正是你公司的,叫进来一起玩呗。” “玩你妈。” 赵晟天摔了烟头追出去,却早已不见元真真的身影。 通灵玉看着躲在角落的南姒,问:“接下来做什么呀?” 南姒点点它的狗头:“关机,消失。” 整整七天,赵晟天到处找南姒,从没有闹过脾气的女人一旦任性起来,效果很爆炸,至少在赵公子这里,他的心都快熬废了。 她以前从来不过问他的事,一门心思扎在拍戏上,整一年了,从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查岗,也不会过问他身边的事。她安静乖巧地像是世上最懂事贴心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想交往的那种。 赵晟天心底一直悄悄盼着她作闹的那天,他觉得肯定很好玩。但当南姒真的吃味时,赵晟天才发现,一点都没意思,他快急成狗了。 找不到人,心里的火蹭蹭往外涌。他何曾受过这种冷遇,一向自大的人焦虑起来,很容易将过错推给对方,他想:她凭什么消失不见? 他是她的金主,她该明白这一点。 赵晟天想,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 当七天后南姒重新出现在他视野时,赵晟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立马消失。明明被她的任性出走气得半死,却只顾着走过去抱住她,一开口就软成水:“我和她没什么,你不要误会。” 南姒说:“我不相信。” 轻飘飘四个字,结束了新生代小花的灿烂星途,启用了好莱坞豪华制作团队的新电影制作。 这下好了,全网都知道赵晟天斥巨资组建好莱坞班底专门供元真真拍电影,为了,仅仅是让她拍自己喜欢的本子。 网友恍然大悟,原来元真真背后的男人,竟然是国民老公赵晟天。 换女人如换衣裳的赵公子,竟然默默捧了元真真这么久。 奇迹。 赵晟天圈内朋友打趣他:“赵哥,这回真下血本了,元真真有那么好吗?” 赵晟天回道:“你懂个屁。” 96、双更合并 童宝收起薯片, 看池颂慢悠悠地将买来的外卖一一摆好。 总共点了五份外卖。 他不知道她喜欢吃哪种, 所以就将评价最好最贵的五家店都点了遍。 她愣在那, 傻傻地看他, 没有动。 池颂掰开筷子递过去:“快吃。” 保姆车旁两条小矮凳,一张稍微宽点的长凳被拿来摆菜,童宝一边吃一边问:“哥哥, 你特意买给我吃的吗?” 池颂两只眼睛盯着她吃的炒螃蟹, 嘴里淡漠道:“不是, 别人买多了, 刚好拿过来给你吃。” 童宝点点头, 夹起一条饱满的香辣蟹腿,故意在池颂面前晃了晃:“哥哥, 这个特别好吃。” 池颂咽了咽口水。 虽然他已经吃饱了, 但是他不介意再吃一口。 就在他要张开嘴的时候, 童宝收回筷子, 笑着吃起来:“哥哥刚刚吃了那么多,应该不会再想吃了。” 池颂板紧脸,精致的五官冷气逼人:“没说要吃。” 她吃饭的样子看起来特别让人有食欲, 池颂又咽了一口唾沫。 童宝吃到一半, 低下腰在塑料袋里翻东西。 池颂趁机夹一口菜吃。 童宝抬起头。 池颂差点噎住,直接咽下去, 佯装淡定:“找什么?” 童宝:“我渴,想喝饮料。” 池颂一怔。 他忘记点饮料了。这么香辣的菜,确实应该配上一罐冰冰凉凉的可乐。 女孩子被辣得小嘴都红了, 瓷白的脸蛋透出两团粉晕,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涔出点点汗珠。她嘴里喊着辣,身体却很诚实,低下头又吃了一口。 这一下,辣得眼睛雾气蒙蒙。 池颂站起来。 不一会回来后,手里多了瓶冰可乐。同组的女演员刚巧也点了外卖,店家额外送了瓶可乐,正好被他看到。 去拿可乐搭话的时候,女演员受宠若惊。 圈内人尽皆知,池颂出了名的高冷。除了对戏外,私底下从来不跟剧组的女演员有任何联系,聊个天也是不可能的事。 专心扑在演艺事业上的池颂,圈内圈外零绯闻,他年纪虽轻,但圈内咖位已定,星途一片璀璨,加上池家独子的身份,几乎是圈内的豪门金龟婿典范。 池颂打开可乐瓶盖,有点想喝,想了想,还是大方地递了出去。 女孩子两只手忙着吃螃蟹,自然而然地撅起嘴。 池颂动作僵硬,不情不愿地抬起瓶身喂她喝。 灌的力道没把握好,把她给呛住了。 女孩子咳嗽着,用手擦擦鼻子,一没注意,手上的痕迹沾到脸上,急得她连忙喊:“辣椒弄到眼睛里了,疼。” 池颂吓一跳,赶紧到车里找湿巾,回头一看,她小脸红彤彤,嘴是红的,眼皮也是红的,艳艳的,长睫上沾了泪珠。 她刚刚喝可乐呛住,现在又被辣椒沾到眼睛,狼狈不堪,鼻子一抽一抽,脸皱巴巴的,可怜得跟小绵羊似的。池颂一手拿着湿巾替她擦眼皮,一手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眼泪冲出来就不疼了。” 由于等会要拍戏的缘故,他穿了白色长袖衬衫,松松垮垮地解开两颗扣子。 她抓住他的袖角,“哥哥,这边也要擦擦。” 湿纸巾从她白嫩的肌肤上一滑而过,他不敢使劲,怕留下红印,她皮肤好得跟白豆腐似的,素颜朝天,水水润润,连毛孔都没有。 池颂从来没有和女孩子靠得这么近,除非是在演戏的时候。但那些女演员脸上总是厚厚一层粉,敷得连肌肤纹理都看不到。 池颂下意识伸出大拇指指腹,挨着她的脸颊快速摩挲一下。 搓不出粉。 确实没有上粉底。 女孩子不咳了,细声求道:“哥哥,你再拿湿纸巾替我敷敷眼睛。” 池颂重新抽出一张湿纸巾叠好,轻轻按在她左眼上。女孩子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圆圆的眼睛眸光澄澈,藏着浅浅的笑意。 又甜又纯。 池颂没忍住,多瞄了几眼。 女孩子滚烫的呼吸喷在手腕处,她坐着,他半站着,弯腰替她敷眼睛。 “哥哥,你等会什么时候开拍?” “七点。” 她微微仰了仰头,张嘴说话,热辣的气息随之而出,红肿的小嘴离得太近,上嘴皮蹭了蹭他的手臂。 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说话时一张一合贴在他肌肤上的唇形。 他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收回手。 不等他行动,她先发夺人,乖巧道:“哥哥,我自己来吧,你快去准备。” 她手上还沾着汁水,抵着湿巾敷上去,过会肯定又会滴到眼睛里嗷嗷喊疼。 池颂犹豫片刻,薄薄的唇发出冷漠的命令:“先把手伸出来。” 女孩子茫然地伸出手。 池颂耐心地替她擦手指。 十根手指擦完,总算放她自由活动。 临走前他交待:“不要拿手直接碰脸,过会自己去洗手间用洗手液再洗一遍。” 她点点头。 保姆车的视野正好处于死角处,两个人的互动根本没人看见,池颂走出去之后,团队里的其他助理正好来找:“颂哥,导演找你。” 池颂应下,目光朝不远处看了看。 车子拦住大半视野,只看得见她平底拖鞋下露出的一双白嫩脚趾。 以小学生吃饭的姿势,双脚乖巧地并拢。 男助理问:“颂哥,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池颂收回视线,剥开她刚给的白兔糖,一口往嘴里塞,大步流星往前。 一场戏拍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团队在旁边等着,池颂一从镜头前离开,立马就有人上前伺候他。 池颂从戏中抽身,脑子格外清醒,环顾周围一圈,没看到童宝。 他下意识问:“我的小助理呢?” 团队里的其他几个人愣住。 谁也没想到池颂竟然会主动问起新来的小助理。在池颂手底下做事,热情最重要,池颂性子冷,新来的人要是不卯足劲往他跟前凑,不到半天功夫他就会将人忘得干干净净。 团队里的其他几个助理仗着自己是前辈,眼红童宝拿了贴身助理的位子,又见这两天池颂好像没使唤过这位新来的小助理,所以就想着使点绊子,希望能早点逼走小新人。 团队里负责造型的大c适时开口:“她去给大家买咖啡了。” 池颂皱眉:“这个点,买咖啡?”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 大家都看得出来,池颂不高兴了。 没人敢说话。 没一会,童宝回来,手里拎着十几份热咖啡。 女孩子一喘一喘,鞋子脏了半边,身上也有污渍,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弄洒了咖啡。 她见了人,先是喊池颂,然后将咖啡分出去,嘴里道:“抱歉,路上不小心,弄洒了一杯,可能不够分,我下次再重新请大家。” 池颂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谁让你去买咖啡的?” 女孩子怔了怔。 团队里年长点的女助理开口:“是我让她去的。” 池颂:“她是招来照顾你的,还是招来照顾我的?” 女助理窘着脸,声音低下去:“抱歉,阿颂,我下次不会了。” 以前池颂前贴身助理在的时候,大家都是上赶着讨好,毕竟前助理在池颂面前站稳了脚,地位不可小觑。如今这一位,才刚来没几天,连试用期都没过,压根就没人放在心上。 大家甚至私下里赌童宝能在池颂面前待几天。 如今看来,是他们打错了算盘。 一向生人勿近的阿颂,好像挺满意新来的小助理。 女助理一改之前的嘴脸,殷勤上前,讨好童宝:“阿宝,我帮你拿。” 池颂漠然地离开,走到一半回头朝童宝招了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过来送我回家啊。” 童宝放下咖啡跟过去。 众人呆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 今晚的池颂,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但替小助理说话,而且还主动开口吩咐让助理送回家? 要知道,他从前就算有要求都憋着不说,希望自己一个眼神抛过去,助理就能搞定所有事情,一个劲地让别人猜,人称闷骚颂。要想做好池颂的助理,就得学会猜心思。 难对付贼龟毛。 在众人的目送下,童宝上了池颂的跑车,昏暗的光线里,池颂的侧脸比黑夜更让人胆寒。 童宝高兴地问:“哥哥,你刚刚帮我说话,是完全接受我做你的助理了吗?” 池颂一边打方向盘倒车一边说:“没有。” 相比于她这种小菜鸟,他其实更想找一个有实力的贴身助理,怎么折腾都行的那种。 碍于他爸的面子,他暂时只能收留童宝。当然了,他不会客气的,付了工资就要使唤,正如他提前和她说过的那样,她是来照顾他的,他不会将她视作需要人照顾的大小姐。 如果她做得不好,试用期一到,他会毫不犹豫辞退她。 童宝凑过去,一张笑脸软软媚媚,野心勃勃:“哥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助理,你等着瞧好了。” 池颂冷漠脸:“哦。” 有了这次池颂的表态,接下来几天,再也没人敢使唤童宝。 其实她跟在池颂身边,没什么需要做的事。 白天池颂将她带过去,然后就随便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夜晚再带她回去。 剧组的戏,即将换场景。 需要去大山深处拍几场,地方偏僻,环境稍微有点艰苦。 资源有限,加上导演要求,为了让演员深入环境找到感觉,每个主演只能带一个人过去。 童宝当仁不让。 出发前,池家开大会。 童母收拾了四个大箱子,应童宝的要求,改成了两个,理由是她提不动四个。 池丰文:“让你哥哥提,他吃得多,就该干这种体力活。” 在旁玩switch的池颂皱眉回过头:“爸,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是个男明星,公众人物,一口气提四个箱子这种事,你觉得合适吗?” 池丰文:“怎么不合适?当年你爸追你童阿姨的时候,一口气拎六个箱子也不带喘气的。” 池颂选择闭嘴。 童母走过来,递了碗刚洗好的樱桃给池颂,转过身坐到池丰文身边,“丰文,宝宝现在是阿颂的助理,她拿了工资,就得办事。” 童母看向童宝:“宝宝,你好好照顾你哥哥,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份工作。” 童宝嘻嘻一笑,“哥哥很好养活,给他饭吃就行。” 池颂僵住。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在说他是个饭桶? 池丰文朝前喊:“池颂,照顾好你妹妹,在外面要小心点,别跟丢了你妹妹。” 池颂抿抿嘴,应下:“知道了。” 夜晚回到房间。 童宝趴在枕头上,难得喊人:“白刀大人,快出来。” 白刀瞬间出现。 连迟迟飘来的功夫都省了。 他弯下腰问:“有什么事吗?” 她翻个身,仰着脑袋望他:“池颂对我的好感值是多少?” 白刀一愣,“你很久没问我好感值的事了。” 她坐起来:“因为我已经想好要怎么报答他了。” 白刀:“怎么报答?” 她自信一笑:“论报恩,哪有比我这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投怀送抱来得更为得意的事?男人嘛,要么有权有势,要么幸福快乐。论钱财地位,他一出生就甩别人十条街,那就只能给他幸福快乐了。” 白刀弱弱地问一句:“你确定你能给他幸福快乐吗?” 她瞪他一眼,对他语气里的质疑表示强烈谴责:“白刀大人,你不要瞧不起人。” 白刀语无伦次地解释:“因为你前科累累……哦不,成就卓越,所以……” 她从床上爬起来,直起身子,懒懒地趴在他胸前:“你放心,这一次,我有分寸。” 白刀本想附和,但他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忍不住问:“真的吗?” 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将他推开:“当然是真的。毕竟,我可是要完成满分任务的人。池颂越幸福,我的分数就越高。” 白刀敛起眼眸,没再继续往下问,翻出池颂的好感度:“刚好是比路人高出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值。” 她鼓起腮帮子。 白刀:“之前是负数。这样你有没有好过一点?” 她舒展眉心,“好多了。” 白刀:“池颂是个慢热的人,除了对他父亲和你母亲外,他对所有人的好感度都维持在路人水平,目前为止,你的好感度虽然不高,但是算起来,好歹是顺数第三位。” 她撅噘嘴,在他胸口蹭了蹭,信心坚定:“我要成为顺数第一位。” 白刀低头快速睨一眼,难得语气温柔:“可以的。” 等出发去机场这天,剧组其他人已经提前出发,池颂直接带着童宝就准备登机。 结果一到机场傻眼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行程被泄露。 机场一大堆送机的热情粉丝。 池颂戴着帽子口罩墨镜,但还是被眼尖的粉丝认了出来。 气质太过独特。 整个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身上带着池颂这种又欲又干净的气质了。 加上他身量高,一米八-九的个头,往人群中一扎,很是显眼。 童宝还没睡醒,懵懵懂懂地问:“哥哥,怎么了?” 话音刚落,前方一堆人冲过来。 犹如行尸过街。 他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已经有过很多次的经历了。 所以并不是很慌张。 但是—— 女孩子瞪大眼,被眼前的阵仗吓坏,肩膀抖了抖。 粉丝们疯狂扑过来的一瞬间,池颂没有任何犹豫,手臂一拽,及时用身体护住女孩子。 他低沉急促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不要乱动,牵紧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下一章手工fangdao。 早买早赚了啊。 97、一个小徐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徐冉,作者专栏完结文,《物以稀为贵》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11号16:00 天气越来越暖和, 前两天还是风雨瑟瑟, 今儿个就变大晴天了。 学堂上下学的时间也随之变了。改成了所谓的春夏作息表。 这一改, 徐冉就变得爱赖床了。 平素早上六点起, 七点到学堂开始晨读。现在需要五点起,六点到学堂晨读。少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徐冉表示她很不开心。 早上红玉来喊起的时候, 徐冉懵懵懂懂听见她的喊声, 但就是睁不开眼, 满脑子都是“再睡一会会”。等她睡完了“这一会会”, 爬起来洗漱完后赶到前门乘轿时, 徐佳徐娇已等得各种焦急。 徐娇还好,反正等着就等着, 在路上也是眯着睡觉, 没什么差别。 但是徐佳就不一样了, 她赶着去学堂看书。最近高学下发的一套《通典文史》, 又厚又重,要想随身携带不太可能。所以她又另外买了一套放屋里。这样一来,无论是在学堂, 还是在府里, 都能随时随地地啃书。 她的目标,是要比苏衙内先啃完那套书, 狠狠地甩他脸子。 徐冉这么耽搁了两三回之后,徐佳发力了。 她先是跑去徐冉院里,同红玉翡翠交待, 说就算用抬的,也要准时将徐冉从床榻上抬架起来。 红玉翡翠想着自家娘子最近几天确实太懈怠了,于是第二天就用抬的了。为了不摔伤徐冉,另外找了四个人,这样,六个人一起抬徐冉。 一个抬头,两个抬腿,两个抬手,还有一个抬腰。这么被抬起来的时候,徐冉从睡意中清醒了那么一会会。 欲哭无泪。 她有很胖吗,明明随便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将她提起来,为什么来六个,她的体型难道还不够瘦吗? 被六个人抬起来的徐冉,继续发挥了赖床的精神。随时随地眯着眼睡觉,处于睡眠状态的徐冉,穿衣啊洗漱啊整理书本什么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等赶到前门乘轿,速度虽然比前两天快了,但徐佳还是不满意。 这一次,她亲自上阵了。 作为一枚准学霸,徐佳喊人起床的功夫,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当然,她事先取得了当事人徐冉的同意。 徐冉对于自己的赖床症,深感愧疚。她也不想耽搁徐佳徐娇的时间,可是真的真的爬不起来。就算爬起来了,也总是想着再爬回去躺一会。 当徐佳说要亲自监督她的起床,并且必要时会不择手段地让她清醒时,徐冉一口答应。 再然后,徐冉就没有赖过床了。 徐娇有一回好奇问,“二姐,你怎么突然起得这么勤了?” 徐冉饱含血泪颤着音:“因为大姐在我屋里的床榻上造了个机关。” 想起徐佳做的机关,徐冉就想哭。 只要她敢赖床,时辰一到,床就会自动翻转将她甩到地上,顺便泼上一盆冷水将她浇得个透心凉! 简直……吓呆了。 总而言之,学霸大姐充分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有智商有手段还有一颗够狠的心。 上次徐佳问她机关效果好不好,要不要再改造一下。 徐冉多嘴问了句,“改造成什么样?” 徐佳一脸认真,“能喷火放剑的那种。” 徐冉望天,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充满了惊吓。 这要是穿到宅斗什么的设定,只怕她还没出场,就已经被学霸大姐掐断在萌芽中。 幸好幸好。 这天,徐家三姐妹一起去上学。路上徐娇问,“二姐,你们堂春游时准备做些什么?” 旁边轿子徐佳冷冷插嘴一句:“高学都还没考上的人,春什么游,想我们当年就没有劳什子春游。” 徐娇笑嘻嘻:“春游可是新上任的思教令王大人所定,他说了,劳逸结合,方是上策。大姐,说不定过两天,高学也会有春游了。” 徐佳傲娇语气:“才不稀罕呢。” 她不稀罕,但徐冉倒是稀罕得很。全班一起春游,多好玩的事! 等到了学堂,徐冉拉着赵燕夸:“你看你未来夫婿多好啊,一上任就想着给我们幼学学子解压,像他这样深刻领会民意的好官,简直一个大写的赞!” 赵燕脸羞红,瞪圆了眼,声音细细的:“别和我提他。”说完就落荒而逃了。 怎么回事?难道她说错话了?徐冉还没反应过来呢,旁边苏桃拉拉她衣角,小声道:“冉冉,难道你没发现,赵燕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嫁给王大人的吗?” 徐冉恍然大悟。 这里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更多的,是先谈爱后定亲。正是由于这样的开放民风,所以偶尔也有平民百姓嫁入高门世家的。当然,不是人人都能跨越阶级往上攀的,不仅得有貌有才,而且还得有高学历有本事。 一般人家找对象,还是比较注重门当户对的。 像赵燕这样子,没有接触过就直接因为某个明确目标利益定亲的,虽然门当户对了,但基本属于政治联姻。 赵燕回来时,眼睛是红的,闷着头翻开了书。 徐冉正好准备开始晨学带读,站在台案上看见赵燕那般模样,心里挺难受的。 等晨学带读一结束,趁着堂间休息,徐冉拉着赵燕去广场上吹风。 “阿燕,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赵燕低了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冉朝远处看去,一本正经:“因为谈梦想的时候,人的心情就会变好。” 赵燕一怔,笑出声:“说出来怕你笑话。” 徐冉认真脸:“谁笑谁是小狗。” 赵燕扬起头,“我想做个将军,像我舅舅那样,保卫疆土,杀敌攘夷。” 徐冉愣住。 确实……完全没想到。 赵燕一笑了之,仿佛她的反应早已在意料之中。问:“冉冉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徐冉回过神,咧嘴一笑,“我啊,想做个伟大的人。” 赵燕噗嗤笑出声。 徐冉丝毫不在意,摸摸脑袋,笑问:“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赵燕点点头。 上课的鼓钟声响起,两人一股溜跑回学堂。朋友心情变好,徐冉的心情也随之变好,动力十足地翻书准备认真听讲。 吕夫子一脚踏进来,并未像平时那样开始讲课。 他清清嗓子,正色宣布道:“后日春游,晨读之后集合。” 众人惊喜。徐冉心花怒放。 嗷嗷嗷嗷,太好了! 紧接着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 吕夫子:“此次春游,至城郊乐山,其间活动组织,由班使负责。” 众人齐齐地望向徐冉。 徐冉:压力好大。 下学前,吕夫子找徐冉,同她说了说后日春游要注意的事项。 首先呢,所有的夫子都会跟去,这样大家的安全就能保障。当然,作为班使,徐冉必须也要担起监管学子们的责任。 然后就是大家的娱乐活动安排。这个就完全由徐冉来组织了。除了爬山,肯定还是要干些其他事来打发时间的。 离开前,吕夫子叮嘱:“徐娘子啊,后天的春游就交给你了。这是大家第一次春游,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绝妙的点子!” 拖着沉重的步子,徐冉回了府。 吃完饭练字的时候,徐冉试图向徐老爷求助,“爹,以前你上学时春游一般做些什么?” 徐老爷头也不抬地回道:“什么春游,我上学时可不像你们如今这般轻松,每日苦读,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学习……” 徐冉自动省略掉后面的一千字。 哎,就不该问她爹,连学霸大姐都没有的待遇,她爹怎么可能会有。失策失策。 练完字回屋,做完堂外题,徐冉躺在床上发呆。 以前上小学初中,学校都会组织春游。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手牵手并排着。春游前一天,老师会让大家从家里带零食带好第二天的饭菜。等到了地方,中午开放的时候,大家就会相互交换零食以及饭菜。 徐冉记得,她妈做的蜜汁烤鸡腿,总是最受欢迎的。大家都抢着说要跟她换。 一想起好吃的,徐冉就停不下来了。翻来覆去地想以前和人交换过的美味。 想着想着,忽地灵光一现:完全可以照搬以前的春游模式啊! 大家带零嘴,带家里炒好的饭菜,等到了地方,一起做饭,然后玩个游戏什么的,再爬个山,唱个歌,不也挺好的吗! 98、三更合并 给女孩子买的零食, 她捧着吃了一路。 早上起太早的缘故, 她吃着吃着就睡着, 靠在他肩上, 口水流出来,湿了他的衣服。 她不但能吃,她还很能睡。 下了飞机, 整个人懵懂迷糊, 睡眼惺忪, 显然是还没有清醒。 等剧组的人来接机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不可一世的池颂拎着两个大箱子, 整个人站得跟松柏一样笔直,在他的身边, 白白瘦瘦的女孩子软绵地倚在他身边, 眼睛睁不开, 像是在梦游。 剧组派来接机的人是副导演, 年轻的副导演没见过童宝,好奇问:“阿颂,这是哪位呀?” 他说话的时候, 刻意压低声音, 生怕吵到这位正站着睡觉中的大小姐。 池颂面无表情:“我的助理。” 副导演狐疑地望一眼,没说什么, 将车开来。 池颂将行李递出去,开车门的时候,摇了摇身边困倦的童宝, “进去。” 女孩子迷迷糊糊地就要坐副驾驶位。 池颂皱眉,伸手将她拉回来,塞进后车厢,他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在车上,副导演很是活跃,透过后视镜看童宝,问:“我觉得你好像看起来很面熟。” “可能因为我大众脸。”童宝打了个哈欠,继续歪倒在池颂肩膀边。 他嫌弃地看着他衣服上的一小团水渍。 全是她的杰作。 池颂暗暗地想,等会一到酒店,他就要把身上这件衣服给扔了。然后新买一件的钱从她工资里扣。 前方副导演一边开车一边笑:“阿颂,你这个新助理真会说笑,她要是大众脸,那估计整个圈子内的女明星都是大众脸了。” 童宝听到这一句别样的夸奖,很是高兴,蹭着池颂的肩膀用额头抵了抵,半眯眼睛,对前方的副导演笑道:“你嘴好甜哦。” 副导演接梗接很溜:“毕竟我姓田嘛。” 女孩子笑起来。 池颂往旁瞄一眼,她从他身边爬起来,似乎已经没有睡意,一手托腮,身子前倾,和司机驾上的田添说话。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在对一个女人有兴趣的时候,会如何表现。 不可否认,她是能令所有男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纯情,天真,妩媚,尤其是笑着和人说话的时候,甜得像是要将人泡在蜜里。 好看的脸蛋到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柔软气质却很难寻到。 果不其然,等他们到达酒店后,田添跑来和他说:“我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面熟了。” 池颂并不是很关心这个,出于从小到大的友谊,不咸不淡地提醒:“田添,你这种搭讪的方式,真的很俗套。” 田添在剧组里虽然只是个副导演,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田家的小儿子。 池家和田家交往密切,田添之所以能进剧组体验生活,也是池颂替他牵的线。 田添点一根烟,刚叼到嘴边,猛地望见池颂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只好掐掉捻熄,叹口气:“阿颂,男人抽烟喝酒很正常,你干嘛老这么鸡婆。” 池颂:“据科学研究,男人抽烟喝酒更容易阳-痿,寿命缩短至少五年。” 田添嘴角一抽,“阿颂,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娱乐圈混下来的。” 池颂语气理所当然:“靠实力。” 田添伸手摸他一把脸,“还有你这张脸。” 池颂挥开他。 池颂准备去剧组看看,田添主动载他,将话题拉回童宝身上:“阿颂,你在哪招的这个小助理?” 池颂:“无可奉告。” 田添哎呀一声:“别这么冷淡嘛。你这个小助理,我以前真见过。” 池颂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奇地偏头看一眼。 田添:“我不但见过,而且我还在酒吧为她打过架进过局子。以前她不是黑发,换了风格,我猛地一下见了,没认出来。” 池颂转过眼珠子:“她好像不认识你。” 田添:“确实不认识我,那个时候我没来及问她名字,打架打输了,也就没脸问了。” 池颂:“在哪见的?” 田添:“夜店。” 池颂闷了闷。 想象童宝去夜店的样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只能拿童阿姨给过的红发照片比对,样子是有了,神情不清楚,只好拿她平时吃鸡腿两眼发光的神情做比对。 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片刻后。 池颂:“她现在不去夜店了。” 田添:“我知道她不去了,上次打完架之后,我把夜店一条街都翻遍了,都没翻出个人影来,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她再去夜店。” 池颂剜他:“你不会换个妞泡啊?” 田添嘻嘻一笑:“换个屁,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小助理有多勾人,清纯无辜地往那一站,全场女人瞬间被衬成野鸡,她不唱歌不跳舞地,但只要腰肢那么轻轻一扭,是个男人都得醉。” 池颂想象不出。 他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她吃口味虾辣到双颊晕红眸中水汽氤氲的小模样。 非要说勾人的,那就只有她软糯着声音喊他哥哥的时候了。 他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妹妹,忽然多了个妹妹,所以有种做哥哥的兴奋感。 而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绝对不是。 池颂回过神,听到耳旁田添说:“池颂,像你这种人不会懂的,挠心挠肺的感觉,估计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池颂黑脸:“什么叫我这种人?” 田添毫不客气:“老处男啊。” 池颂冰块脸:“我要下车。” 田添将车停下。 荒山野岭,偶尔有放牛的小孩子从路边走过。 池颂在路边站了三秒,闻见空气中牛粪的气味,立马重新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义正言辞:“虽然你冒犯了我,但是我大人有大量,请你珍惜我的体贴,将我安全送到剧组。” 田添笑嘻嘻,“阿颂,你真的很龟毛咧。” 池颂哼一声。 抵达目的地后,在剧组参观一遍,池颂重新回酒店。 田添将他送到楼下,正经说起工作上的事:“组里搭了临时屋,我就住剧组里,你身娇体嫩的,我特意给你找了镇上最好的酒店,你别嫌弃,嫌弃也只能住着。路稍微有点远,你可以让你的小助理送你。” 说完,田添将临时借的车钥匙拍到池颂手上,刚拍过去又拣起来,“反正以后是你小助理开车,我还是亲自上楼交给她吧。” 池颂一把将钥匙夺过来:“车钥匙放我这里就好。” 田添不舍得往楼上看了看。 很快就释然了。 “反正要待三个月,我也不急于一时,你放心,我追你的小助理,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池颂皱紧眉头。 “田添。” 田添回过身,望见池颂冷峻的脸,神情严肃。 等半天都等不到下一句。 田添懒得再听他磨叽,直接开车走人,挥手:“明天剧组见,记得带上你的小助理。” 池颂没搭理。 回了房间,待了一会,池颂想起隔壁房间的童宝,给她发微信:“我饿了,记得等会买饭回来。” 穷乡僻壤的,没有外卖。 他也不喜欢吃外卖。 池颂掏出他的switch,开始了悠闲的游戏时间。 打游戏打了两个小时,外面天已经黑了。饥饿感使得池颂无法再集中精力在游戏上面,他又给童宝发微信:“饭呢?” 整整十分钟都没有回应。 池颂只好打电话过去。 她迟迟未接,在他快要挂断的时候总算接了电话。 “哥哥——” 声音暗哑,像是还沉迷在梦中。 池颂:“刚睡醒?” 童宝:“嗯。” 池颂忍不住吐槽:“你是小猪吗,这么能睡?”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翻身的声音,她唔地一声,声音稍微清亮三分:“哥哥那么能吃,我也没有说哥哥是猪啊。” 池颂一噎。 不一会。 池颂举着手机从房间出去,敲开童宝的房间门。 童宝悄咪咪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女孩子头发蓬松,穿着下午换上的白色蕾丝花边睡衣,嘟嚷着喊他:“哥哥,干嘛啦。” 池颂按掉通话键,面对面地说:“我要吃饭。” 女孩子揉揉脑袋,“那我现在去给你买。” 池颂松口气。 女孩子:“可是外面好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给妈妈打电话,也许池叔叔也在旁边。” 池颂一僵。 他试图仔细辨认她是不是故意的,却怎么也看不出来。 池颂问:“我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女孩子:“池叔叔能跟我说什么?” 池颂抿抿嘴,“没什么。” 女孩子眨着水亮的大眼睛:“哥哥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偷偷告状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她好像在说“告状”这两个字的时候,咬音格外重。 犹豫几秒后。 池颂客气地表示:“你在房间里待着,要吃什么,我去买。” 女孩子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好呀,我要吃爆炒茄子,香辣鸡翅,红烧鱼,干锅土豆,啊对了,记得买可乐,要冰的。”她想起什么,特意加一句:“这是我吃的,哥哥自己要吃就另外点。” 竟然还怕他抢菜吃。 临走前,池颂恶狠狠地瞪一眼。 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温顺地讨好他。 这不,她肯定意识到这次出行时他爸对他爱的威胁,所以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 真是任性。 哼。 哼唧一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池颂迈着大长腿,跑了一条街上的饭店,总算将童宝要吃的东西全都买齐。光顾着凑齐买她的那份,结果把自己要吃的给忘买了。 童宝警惕地将食物往自己那边挪:“我还特意提醒哥哥了,说让哥哥买自己的那份。” 小城镇店铺关门早,他刚刚去买饭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快要打烊了。 现在再重新出去买,肯定来不及。 池颂咽了咽口水。 在美食面前,一切尊严都可以放下。 池颂不动声色地伸手过去拿多余的筷子,“哥哥不挑食。” 童宝:“就是因为不挑食,所以才可怕。” 池颂循循渐进,一双眼盯着童宝脸上,试图用高冷的眼神麻痹她,手下动作却不紧不慢地夹菜:“这么多菜,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等童宝回过神,他已经快速地将菜分为两份。 还剩她的那份白米饭没分。 池颂眼巴巴地看过来。 童宝端起白米饭,往左边晃了晃,池颂的眼神也随之一晃,再往右边晃,他的目光也跟着晃过去。 她忽地笑起来:“哥哥,你这样真的像饭桶咧。” 本来是骂人的话,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像在撒娇。 池颂撇撇嘴。 正当他准备艰难奋斗说服她将饭分他一半时,童宝却主动将白米饭递了出去。 往他碗里倒了三分之二的饭,她自己只留了一点点吃。 “我今天吃了很多零食,所以不是特别饿。”她又将他分好的一半菜全部夹给他:“明天要补给我哦。” 女孩子甚至连开罐的可乐都倒出来分给他。 池颂怔住。 他想起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出的命题作文。 什么样的人最可爱。 标准答案是军人,母亲,父亲。 他写的是——“分享食物的人最可爱。” 池颂揉了揉鼻子。 女孩子夹一口块鸡翅递到他嘴边:“哥哥,啊张嘴。” 池颂张开嘴。 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超好吃。 大概由于他心情好的缘故,所以当童宝抱怨鱼肉刺太多的时候,他放下碗筷,主动替她选没有多少刺的鱼肉,并且将鱼肉里的刺都剔出去。 女孩子也学了他刚刚张嘴等着人喂的样子,“啊——” 池颂下意识将饭喂到她嘴边。 女孩子满足地嚼起来。 “要吃干锅土豆。” 池颂扒一口饭,然后夹了干锅土豆。 等他回过神,他们已经以他吃三口就停下喂她一口的频率解决掉了所有的饭菜。 女孩子摸着肚子,轻轻打了个嗝。 可乐喝完了,她朝他伸手:“哥哥,我要喝水。” 池颂一张手就摸到柜子上的矿泉水。 递过去,她不要:“我要喝冰箱里的。” 池颂:“自己去拿。” 女孩子瘫在床上,本性尽露:“刚吃饱,走不动。” 无奈之下,池颂只好走到冰箱前,将冰镇的矿泉水拿出来,还没递过去,又听见她说:“记得拧开。” 池颂:“是不是还要我喂呀?” 女孩子:“好呀好呀,但是你把握好分寸,别呛着我。” 池颂猛地放下拧开盖的矿泉水,水都溅了出来。童宝从床上跳起来,怏怏地望着他:“哥哥你干嘛呀,都溅到我衣服上了。” 池颂往门外去。 女孩子在身后喊:“把垃圾带出去呀。” 池颂:“自己丢。” 女孩子控诉:“吃完就不认人,拔舌无情。” 池颂身形僵住。 几秒后。 门边的男人双手拎着垃圾袋,问:“还有没有其他要丢的?” 童宝:“没有,我要去洗澡了,挥挥。” 说完,她就门给关了。 池颂走到走廊尽头才找到一个大的垃圾桶。丢完垃圾重新走回去。 他都多少年没干过丢垃圾这种事了。 不对,除了丢垃圾,他也从来没有给人买过饭,而且还是跑了一整条跑回来的。 虽然,那些饭菜大多进了他的肚子。 池颂回到房间,洗完了澡,时间刚好十点,他准备再玩一个小时的游戏,然后就睡觉了。 今天虽然累,但是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结果他刚躺下,门铃声响起。 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哥哥,哥哥……” 池颂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他的预感告诉他,今晚可能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果不其然。 池颂将门打开一条缝。 女孩子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站在门边,跟刚才颐指气使的样子完全不同:“哥哥,我能到你房里睡一晚吗?” 池颂眼皮一跳,“怎么了?” 女孩子:“刚刚有陌生人敲我的房门,我害怕。” 池颂一听,这还得了,立刻将门打开,询问具体情况。 她说不出个之所以然,出于安全考虑,池颂直接去大堂,要求调监控。 结果他们住的那一层监控刚好坏掉了。 池颂眉头紧皱。 第一反应是换酒店。但是周围没有第二家酒店了。 女孩子跟在他身后,喊了声:“哥哥。” 池颂:“把行李搬到我房里。” 她点点头。 池颂背过身给田添打电话,田添正在剧组里和人聊天,接到他的电话,以为怎么了。 结果池颂一开口就是:“田添,你是不是跑回来找我的小助理了?” 田添一头雾水:“什么啊。” 池颂:“你是不是敲她房门了?” 田添:“我哪有那么猥琐啊!好歹我也是玉树临风小少爷,怎么会半夜三更地偷偷跑去敲女孩子的房门呢,池颂,我警告你,你别污蔑我,我会报警的。” 池颂啪地一下将电话挂掉。 恰好女孩子将行李搬过来,“哥哥,你在和谁说话呀。” 池颂走过去替她拿箱子:“随便接个电话。” 女孩子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和他的叠在一起,惴惴不安地问:“哥哥,你不会走开的,对吧?” 池颂想到她刚才受到的惊吓,难得放柔语气,尽可能安慰她:“不会,我会和你待一起。”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没有第二家酒店了,除非我们去住民宿,不然接下来三个月,你可能都要住在这里,如果你害怕的话,我明天帮你定机票回去。” 女孩子直接问:“能和哥哥住一间房吗?” 池颂咳了咳,“可以是可以,但是……” 女孩子一口应下:“那就行啦,和哥哥一起住,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说完,她就往床上蹦去,四肢摊开,霸占他的床。 池颂:“这里只有一张床。” 女孩子转过脑袋,努努嘴,示意旁边的沙发。 他一米八-九的个头,挤沙发睡,实在是太委屈了。 不等池颂表达自己的怨气,女孩子撑起半边身子:“难道哥哥要和我睡一张床吗?” 池颂认命地将枕头扔到沙发上:“关灯,睡觉。” 不知道是下午睡太多的关系,还是因为刚才有陌生人敲门受惊的缘故,屋里的灯关掉之后,女孩子精神奕奕:“哥哥,你和其他女孩子睡过一间房吗?” 池颂闷在被子里,“没有。” 女孩子:“哥哥,我睡不着。” 池颂:“看电视。” 女孩子:“电视没什么好看的。” 池颂不说话,准备装死。 不一会,黑暗中传来脚步声以及,女孩子浅浅的呼吸声。 后背被人一摇。 是她细白的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哥哥,我想看电影。” 她大概是想挨着他坐下,他只好往里挪了挪,“镇上没有电影院。” 她:“不是的,就在房间里看,可是我有点害怕,好像说那部电影有一丢丢恐怖。” 池颂闭着眼背对她,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嗯。” 女孩子:“所以要挨着哥哥,这样就不怕啦,哥哥你睡你的,我看我的,不用在意我。” 池颂:“哦。” 身边一阵窸窣动静。 后背处有什么靠了过来。 迟迟没有听到电影的声音。 池颂转过脑袋,往后瞥,瞥见她不是坐在他身边,而是躺在他身边。 沙发虽然窄,但是刚好挤挤刚好能够容下两个人侧躺。她身形娇小柔弱,侧着躺,根本不占什么地方,此时双腿微曲,像团子一样蜷缩着,耳朵上戴了蓝牙耳机,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举着手机。 “童宝?” 他轻声唤她。 她戴的是bose那款防噪耳机,根本听不见他,一心扎在电影里。 池颂只好保持一个姿势侧躺。 想动都不能动,就怕一动,将她挤到地上。 隔着薄薄的被子,他能感受到她所有的小动作,偶尔还会一颤,大概是被电影里的画面吓到了。 “胆子小就不要看,小心半夜起床吓死。” 反正她听不见,他低声开始吐槽。 说着说着,说到其他事情上。 “作为助理,你要自觉,伺候我是你的本分,你得早日觉醒。” “作为妹妹,要对哥哥再殷勤点。以后买饭这种事,不要再让哥哥去做了,我会嫌弃你又蠢又笨又懒。” 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哥哥,你说谁又蠢又笨又懒?” 池颂屏住呼吸。 女孩子:“哥哥?” 池颂紧闭嘴唇,立马装睡。 女孩子往里挤,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背,赌气似地往里怼。 池颂只好被迫接受她的空间占据。 空气忽然又安静下来。 她见他没有理会,又重新投入电影中。 池颂张开眼,眼皮几乎贴着沙发靠椅。本以为可以等到她看完电影回她的床上,结果等着等着,他自己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 池颂翻个身。沉迷在睡意中还没有完全睡醒的他,按照平时的习惯,伸手就要去抱枕头。 结果摸到热乎乎软绵绵的一团。 手臂上有东西蹭了蹭。 痒痒的。 还有什么东西,湿哒哒地涔透他胸前的睡衣衣料。 池颂睁开眼。 被窝里多个人。 女孩子粉嫩嫩的脸蛋无限放大眼前,阳光照进来,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她半张着嘴,睡得正香。 再往下一看。 她像只八爪鱼一样贴他身上,抱他抱得格外紧。 池颂瞪大眼。 出于老处男的本能,他下意识就将她推了出去。 童宝连人带被一起滚到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她人自然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眼皮,皱巴巴一张小脸喊疼。 池颂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听到她喊疼,以为摔到哪了,正好池丰文打电话来。 池颂吓得一张脸都白了。 慌忙之间按下电话键,旁边童宝开始痛吟。 池颂麻溜地一把捂住童宝的嘴,对电话那头喊:“爸,怎么了?” 池丰文:“昨晚睡得怎么样,阿宝起床了吗?” 池颂惊慌失措地看向正在挣扎的童宝。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想要说什么。他用眼神示意她安静,她有起床气,皱眉瞪他。 池颂面不改色心不跳:“爸,我昨晚睡得很好,阿宝好像还没起床,我现在去她房里叫她起床。” 手指一痛,是女孩子撒起床气咬了他一口,他猛地一下收回手,失去了对她的桎梏。 女孩子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你干嘛推我。” 池丰文:“我好像听到阿宝的声音了?” 池颂一边安抚女孩子,做出嘘的手势求她暂时别说话,一边语气淡定地对电话那边说:“是她的声音,她刚好来敲我的房门,我没注意,手挥到她了。” 池丰文:“这样啊,那你把电话给她。” 池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要是他爸发现他昨晚未经通报和童宝睡一间房…… 从小就是五好学生的池颂从来没做过任何逾越跨界的事,唯一叛逆的事,就是无视池丰文的意愿进了娱乐圈发展。 不等他回过神,女孩子已经将电话抢了过去:“池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池颂:祖宗,小祖宗,我以后再不推你了,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ok? 今天更了一万二。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明晚要去看周公主的演唱会,所以今天多更点。 然后我要继续去写了,写完应该是早上了,所以大概早上的时候还会有一更。 晚安哟。 99、一更 池颂紧张得脸发红滚烫, 一双眼死死盯着童宝, 生怕她那张柔艳的唇一张一合, 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阿宝啊, 刚睡醒吗?” “嗯,刚醒。” 童宝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池颂那边看。她扬了扬下巴, 小嘴一撅, 池颂懵了懵, 然后立刻拿起茶几上的薯片拆开, 殷勤地喂到她嘴边。 女孩子满意地笑了笑, 对电话那边说:“池叔叔,你和妈妈不用为我担心, 有哥哥在, 他很照顾我, 我一切都很好。” 池丰文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 童宝一味地点头应下。 等挂完电话, 池颂才发现,他后背全是冷汗。 一个没有处理过男女关系的人,遇到这种事情, 就好像还停留在高中生早恋的时期。 生怕被人误会。 童宝将手机丢回他怀里, 薯片也不吃了。池颂难得露出笑容,保险起见, 和她提前打招呼:“阿宝,不用跟我爸说咱俩住一间房,知道了吗?” 女孩子:“知道了啦。” 他抬头去看, 她还坐在地上,双手抱肩,满脸怨气,又恢复成刚醒时被起床气支配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刚才把她从沙发推下去的事。 女孩子朝他伸出手。 池颂一怔。 女孩子使劲甩了甩手臂。 池颂想了想,弯下腰将她重新裹进被子里,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起来,抱到沙发上一放。 “疼。” 她忽然又开始喊疼,他吓住,问:“哪疼?” 女孩子:“屁股摔得疼。” 池颂本来还想说“我替你揉揉就当是赔罪了”,话刚到嘴边,幸好及时打住。 她掀开被子,露出白皙的脚腕:“脚也疼,扭着了。” 他嘴里喃喃道:“谁让你不老实爬上床睡觉。”说着话,低头替她查看。 她委屈呜咽:“昨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嘛,开了空调冷,所以才不自觉爬进被子里的。” 然后再一爬,就爬到了他身上。 池颂替她捏捏脚,问:“还疼不疼了?” 她答非所问:“哥哥今晚还陪我看电影吗?” 池颂犹豫半秒。 女孩子眼中有了泪:“刚刚哥哥推我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池叔叔,还有昨晚哥哥说我又蠢又笨又懒……” 池颂:“ok,没问题,当然陪。” 女孩子立马笑起来,眼泪瞬间消失:“哥哥,我腿疼走不动路,你去买早餐吧。” 池颂拿起衣服,“油条豆浆可以吗?” “要吃辣的。” 池颂已经走到洗手间换衣服,对外面说:“大早上的,不要吃辣,对胃不好。” 她的声音很近,大概是站在门外:“哥哥,你好了没有,我想上厕所。” 池颂打开门:“在房间里等着我,记得打暗锁。” 女孩子钻进卫生间。 等他买早餐回来,她已经收拾完毕。 两人开始愉悦的早餐食用时间。他没有给她买油条豆浆,而是特意买了一碗牛肉面,加了一小勺辣椒油。他自己也买了一碗牛肉面,外加南瓜饼和肉夹馍。 南瓜饼和肉夹馍藏在小袋子里,被她发现,她分别咬了一口,然后又继续埋头吃她自己的牛肉面。 池颂松口气。 还好她不跟他抢。 他悄悄地将她咬过的南瓜饼和肉夹馍拿过来,吃一口牛肉面,然后又去吃南瓜饼和肉夹馍。 吃完,她喊:“好像没怎么吃饱。” 池颂一愣,他给她买的小份,就是怕她吃不完,没想到她会嫌少。 他想起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鸭脖,于是将鸭脖拿出来给她填肚子。她嫌手套麻烦,直接用手拿。 池颂伸过脑袋:“给我吃一个。” 她将鸭脖递到他唇边,然后又收回去,“哈哈,不给你吃,你都吃那么多了!” 池颂冷淡地瞪她一眼,起身往门外去:“吃完就过来,我在楼下等你。” 童宝哦一声,脑后随意扎的丸子头,皮筋忽然崩开,头发散开,垂到肩上。 本来池颂都走到门边了,又被她叫了回去:“哥哥,我头发散了,你快帮我从包里拿个皮筋出来。”好不容易翻出个黑色皮筋,递过去,她不接,“我手上全是油,哥哥帮我扎一下嘛。” 女孩子仰起脸,笑着望他。 她坐着,他站着,她用她的脑袋蹭了蹭他的大长腿,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前额沾了几缕碎发,快要伸到眼睛里去。 池颂板着脸,面无表情弯下腰,先是替她拂开鬓边的碎发,然后双手一拢,将她的头发拢到一起。 “这个,怎么弄?” 女孩子继续吃鸭脖:“就随便弄弄。” 她有一头丝滑柔软的乌发,长度过肩,发量又多又厚,池颂不敢用力,怕扯痛她,手抓住这边,那边又从指缝间滑落,最后七扭八扭,总算帮她将头发绑好。 童宝刚好吃完,往落地窗旁照了照,皱眉:“哥哥,你扎得好丑,这个发型根本出不了门。” 池颂:“这叫时髦。” 大概是想找回这两天的气势,池颂来了兴致,坚持不让她重新绑,非让她顶着乱七八糟跟鸡窝头差不多的发型上街。 等到了剧组,结果还真有眼瞎的人对她的新发型表示欣赏。 田添:“童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很特别。” 童宝:“是吗?比如说?” 田添:“发型很靓眼。” 旁边看剧本的池颂抬起头,看向童宝:“我就说好看吧。” 田添凑近,神秘兮兮地和童宝说:“难得从阿颂嘴里听到好看这两个字,看来童小姐魅力真是大,连阿颂这种万年老处男都能深刻感受到童小姐的美。” 池颂一本子拍过去,神情冷峻:“田添,你够了啊。” 童宝:“原来真的是处男啊。” 池颂一僵。 什么叫“真的是处男?” 难道她什么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不对哦,她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 旁边田添继续他的浮夸风格,笑眯眯看向童宝:“童小姐,昨晚睡得好不好?” 童宝瞄一眼池颂:“还行,就是挤了点,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太对。” 池颂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咳了咳,拾起地上的剧本,转身躺回他的软椅上,继续看剧本。 一天戏拍下来,池颂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戏里的问题,而是戏外的问题。 本该童宝这个助理做的事,全都由田添代劳了。 吃中饭和晚饭的时候,田添也一直在他们身边,这一天下来,有童宝的地方,就有田添。 拍完最后一场戏,池颂在周围望一圈,没有看到童宝的身影,手机信号不好,消息发不出去,他只好到处问人:“有看到我的小助理吗?” 有人往前一指:“和田导在一起。” 池颂顺着方向去找,在荷花池边找到童宝,再往前看,田添像个傻缺一样正在水里摘莲花。 池颂心里堵堵的。 田添这人,从小到大,从来没在女人方面失过手,好看的皮囊外加厚颜无耻的内壳,再添上他田家小少爷的身份,玩得很开,几乎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田添:“阿宝,你想要几朵,全部都摘给你好不好?” 童宝嗤嗤捂嘴笑。 池颂凝眉,停顿数秒后,他大步走过去,拉起童宝就往外去,田添连忙上岸,“阿颂,你带童宝去哪啊,我花还没给她呢。” 池颂递了车钥匙:“阿宝,你去车里等我。” 童宝乖乖接了车钥匙。 田添撒开脚丫子作势就要追过去,池颂伸手将他拦下。 田添不解地看着池颂:“你干嘛呀。” 池颂:“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的话,我今天跟你说清楚。” 田添:“什么话?” 池颂抿抿嘴。 他觉得这种事,本不该由他插手。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田添又是他好友,爱追就追谁,哪怕对方是童宝也没他什么事。 但是—— 他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了出来,义正言辞:“你不能追童宝。” 田添懵住,“凭啥啊,你又不是她爸。” 池颂:“我是她哥。” 田添以为自己听错了,“哥?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妹妹了?难道是池叔叔在外面偷偷生的私生女吗?” 池颂及时将他的关注点纠正:“阿姨带过来的女儿。” 田添恍然大悟:“就是你爸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童阿姨吗?” 话说到一半,田添想到什么,转换语气,“阿颂,你为什么招你的妹妹做助理,你好变态哦,竟然舍得让那么可爱的妹妹伺候你,不行,我得将她从你手里解救出来。” 池颂咬牙切齿:“她可爱也不关你的事,不需要你解救。” 恰逢导演来找田添。田添将摘好的新鲜莲花放到池颂怀中,咧开白牙一个飞吻:“阿颂么么哒,替我将花转交给阿宝妹妹。” 田添一离开,池颂立马就将花丢进水里。 回到车上,童宝凑过来:“哥哥,我的莲花呢。” 池颂撒谎不眨眼:“被田添送给其他人了。” 他偷偷去探,望见她脸上并没有出现沮丧的神情,不由地松口气。 一边开车,一边以长辈训话的语气对她说:“田添是个花花公子,你离他远点。” 女孩子毫无戒备心,“他说他之前为我打过架,我有点印象,感觉他人挺好的呀。” 池颂:“混夜店的男孩子能要吗?打架生事的男孩子能要吗?你觉得这种男孩子适合谈恋爱吗?” 女孩子声音弱下去:“我以前也混夜店,也经常惹得别人为我起争执。” 池颂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 他将车停下,身旁女孩子将头埋下去,沉默不语。 田野间夕阳片片扯絮,绿油油的稻草左摇右晃,风从车窗吹进来,吹动女孩子额前的留海。 她还顶着他早上出门时替她扎的发型,现在一看,确实挺丑的。只不过她漂亮,硬生生将一个村姑造型扭成了小清新。 他看着她圆润的脑袋瓜子,下意识就想揉一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搭在她脑袋上。 “我是说田添不好,不是说你不好。” 女孩子低声问:“我好吗?” 池颂:“挺好的。” “只是挺好的程度吗?” 池颂硬着头皮回答:“很好。” 她挪了挪,小脑袋主动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抬眸望过来,清澈灵动的黑眸直勾勾盯他:“那哥哥会想要和我这种类型的女孩子谈恋爱吗?” 池颂心跳慢半拍。 片刻后。 他继续开车。 “哥哥?” 池颂将话题转移:“晚上想吃什么?” 她看了他好一会,最终收回视线,转头趴在车窗边,嘴里怏怏道:“想吃辣子鸡。” 他快速瞥她一眼。 正好对上她鼓着腮帮子垂头丧气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刚才他没有回复她的缘故。 许久,车快要开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池颂准备喊童宝下车,结果发现她睡着了。 他俯身凑近。 女孩子白皙的肌肤透出稚嫩粉色,孱弱的双肩微微弓起,瘦削的锁骨与细长脖颈形成一种脆弱的美感。 不是少女,胜似少女。 她刚才问他,像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他脑海中冒出四个字,自动补充她的话。 初恋类型。 她微微嘟起的脸颊实在太过可爱,池颂一时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像水蜜桃一样鲜嫩的女孩子,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池颂这时开口轻声说:“会想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撒拉嘿呦。 好啦,写到三点实在太困了,今天的更新和手工fangdao提前都放出来。 尤其今天一口气写了太多,所以下一章手工fangdao的替换时间会比平常晚那么一点点哦。 不过,还是那句话,早买早赚,只赚不亏。 爱你们。 我去睡觉啦。 100、一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瑶瑶。这篇文,我以后会开坑的,就是不知道你们看不看这种吃吃喝喝写作业风格的日常校园文。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替换时间是13号,注意,是13号哦,13号18:00替换。 林瑶睁开眼。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人, 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 屋里没开窗, 闷热闷热的。 外面有点吵闹, 是搬家的声音。 四面白墙,门边放着两个麻皮袋,墙边一张木书桌木凳子, 零散摆了崭新的教科辅导书, 地上堆了破旧的书本, 都是初中三年累积的教材和作业。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什么痕迹都没有。 刺眼的阳光照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举起手在太阳下照了很久。 电扇开到最大档,还是不够凉快。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就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看这个女孩子, 好胖啊!” “是啊圆滚滚的一团!” 当头两棒。 林瑶低下头, 自己的身体虽然比印象中要瘦小一点, 但确实还是很胖的。 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在书包和麻袋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面小镜子。 刚好容下她的一张脸。 年轻稚嫩的面庞, 少了细纹。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出了房间,客厅王凤美正领着搬家师傅摆放家具, 让她给师傅端水:“瑶瑶,书都整好了吗,有个收破烂的在楼下, 正好你带下去卖。” 王凤美烫着时下流行的短发波波头,精神气十足。林瑶已经很久没见着她了,猛地一下盯了很久:“妈,你新烫的头发真好看。” 王凤美往上捧了捧发尾,“烫半年了都,现在才想起来夸你妈。” 搬家的时候书都带了过来。林瑶挑了挑,将杂志和小说拣出来,将初中的所有相关书都装进麻袋,拎着去卖书。 住五楼的房东奶奶牵着孙子和她打招呼:“瑶瑶,去卖书啊?要不要奶奶帮你拿一些?” 林瑶喘着气,“谢谢奶奶,我自己能提。” 小孙子:“奶奶,我也卖书,买冰淇淋吃!” 林瑶卖了书,按斤称,挣了五十块。她买了两个巧克力蛋筒,拿了一个给房东奶奶的孙子吃,剩一个自己吃,搬了矮凳坐在楼门面前的空地,一边吃一边发呆。 这条小街道上的楼房都是自建房,临着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住户基本都是租房陪读的学生家长。中考结束后,她离县一中的分数线差十分,她妈找熟人走后门花了三万块抢“捐书费”的名额,又专门在学校附近找了熟人的房子租借,等九月份开学,她就可以入读县一中了。 现在住的这栋自建房,上面六层是住房,门面里摆了台球桌,高年级的学生偶尔会进来打一桌台球。 门面对着的小马路不长,也就三十几米,尽头坐落着振兴高中和创新高中,以复读生为主要生源,从小马路走出去,大马路左边是所初中,右边就是县一中。 这一带很多小吃店和精品店,林瑶如数家珍,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能记得每家的招牌小吃。 在太阳底下坐着,晒得满头大汗,她一口吞掉剩半截的蛋筒,满嘴冰淇淋,一切都不太真实。 正午点,小马路没什么人,偶尔几条流浪狗晃悠着路过。 “她在嚼什么,感觉好好吃的样子。” “别看了,小心挨打!” 林瑶怔怔地看着它们。 一人两狗,大眼瞪大眼。 “她好凶哦,是不是要打我们?” “快跑吧。” 林瑶晃晃脑袋。 有点神奇。她回到高一前的暑假,而且还能听懂小动物们的话。 她逛了一圈,景象依旧,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蹲下来问车底下的流浪猫,“我好像能听懂你们的话,为什么啊?” 流浪猫鄙夷地瞪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猫果然都是傲娇生物。 林瑶叹口气。她怎么就重新活过来了? 晒了一个小时,上楼的时候,头有点发晕。 王凤美一见她,就哎呦地喊起来:“让你卖书,你去哪里乱跑,晒成这副鬼样子。” 王凤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完美芦荟胶,林瑶洗把脸坐好,乖巧地让王凤美涂芦荟胶。 脸大用量费,用一次半支下去。怕中暑,又拿勺子给她刮痧,她皮厚,王凤美使的劲大,跟刨猪皮似的,林瑶抗议:“没有中暑,不刮了。” 王凤美哼一声,继续刮,手道放轻了点,问:“刚刚卖书的钱呢?” 林瑶掏出四张十块的和几张零钱,王凤美拿走零钱,剩下四十块说让她留着等开学了请新同学喝奶茶。 “多认识朋友,多和班里的尖子生交往,你们班是这届最好的种子班,以后大家都是要考名校的人。” 林瑶弹弹钞票:“四十块不够请啊。” 王凤美:“外面奶茶就两块钱一杯,你当我不知道啊,想和亲娘讹钱,你还嫩了点。” 林瑶赶紧把钱往兜里揣。 不一会林寒山回来了,穿着汗衫,热得满头大汗。 搬家事多,虽然是陪读,但也不能耽误工作的事。 “店里的货清过了?” “清过了。” 林家做点小生意,主要是王凤美掌事,基本只要是挣钱不违法的事,她都做。 林寒山买了鸭脖给林瑶当零嘴吃,一进门没歇息,吹了会电扇就去忙整理家务的事了。 王凤美去楼下和人聊天,屋子里的卫生由林寒山承包,一个小时搞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电视机和电冰箱都弄好了,林瑶开了电视,雪花一片,啥都没有,待着无聊,新买的《意林》和《读者》看完,又翻出名著必读清单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搬家的第一天,伙食丰盛,红烧排骨,青椒塞肉,玉米胡萝卜炒火腿肠,麻婆豆腐,炸鸡腿。都是林瑶喜欢吃的菜。 林寒山拿林瑶专用的大饭碗盛满饭,还给她倒了冰可乐。 一家三口举杯齐贺,“祝瑶瑶高中一切顺利,学习名列前茅。” 林瑶有点愧疚。她自己都没啥底气。 王凤美凶凶地表示:“妈费了老大劲才把你弄进这个班,你好好读,要是敢一心二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林寒山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可乐安慰,“听你妈的,好好读。” 林瑶压力山大。 吃饱喝足后,林瑶借着洗澡的名头,进了厕所。 下意识地催吐。 这具身体还不太习惯她潜意识里留下的坏毛病,吐到一半,难受极了,根本没有以前催吐时的快感。 她现在的胃口还没有撑大,催吐的意念也不是很强烈。 现在的林瑶,还没有患上暴食厌食症,十六岁,是个风华正茂的胖子。 林瑶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清醒点。 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路过小药店,门口靠里的地方放着体重秤,她进去称重。 165,160斤。 王凤美拉她走,“女孩子有肉才显福气。” 林瑶抿抿嘴,没说什么。 睡觉前,林瑶将门打暗锁,开了小台灯,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今天称的体重数字。 只有她自己知道,数年后,这个数字将变成怎样可怕的压力,一步步将她击溃。 她不争气,上辈子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又胖又丧,加上抑郁症,根本不成人样。 死了就好。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恶心的自己。 临死前她想,要是有来生,一定要投胎成为人人艳羡的女孩子。 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就算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爱她。 林瑶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 皮肤很干净,没有自残后留下的刀疤。 她抱住自己。 真好啊。 年轻真好。 一切都有机会重来。 第二天是在麻雀的八卦声中吵醒的。 林瑶躺尸一样在床上听外面防盗窗杆上两只麻雀的“窃窃私语”。 “飞老远才吃到几条虫子,累死我了。” “我没找,吃苍蝇也挺好的。” 林瑶念叨:“真懒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这个点了,虫当然都被吃光了咯。” 麻雀甲:“谁说我们懒?” 麻雀已:“咦,是那个死胖子。” 鸟扑腾飞走,林瑶爬起来,穿拖鞋到外面逛了一圈。 最幸福的暑假,就是没有作业的暑假。虽然才八月初,但附近已经陆陆续续有新生搬过来。他们县五年前开始狠抓教育,教育局长和校长换了一轮之后,县一中成为重点实验对象。 新任校长是从大城市调来的,手段雷厉风行,为了抓升学率,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一中的升学率,已经可以傲视省会城市的名校,对于小县城而言,这是个奇迹。 高升学率,离不开严格的教学要求,做一中的学生,很苦,但很值。小地方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就只有靠读书这一条路。 林瑶想,她上辈子能拿得出手和人炫耀的事,大概就是她是一中走出来的学生。 林瑶到米粉店吃牛肉米粉,一块钱就能加很多肉片。吃饱后回家,王凤美正要出门去店里看生意,“店里刚进的新牌子牛奶,晚上让你爸提一箱回来试试。” 林瑶这才想起,她们家开的小超市这个时候还没有倒闭。她上学时根本不用去小卖部,书包里兜的全是自家超市的零食,同学都很羡慕她。 “今天楼上有人搬进来,好像是初中你同学,你反正闲着没事,去帮帮人家也好。” 林瑶点头。 安装有线的师傅来过后,终于能看电视了。林瑶打开电视机,湖南台重播赵薇版还珠格格,正放到香妃在御花园起舞引蝴蝶那段。 外出下象棋的林寒山回家就喊:“瑶瑶,你初中同学搬楼上啦,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林瑶根本记不清是哪个同学,她不喜欢交际,基本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楼上搬家,都是全套家具的搬,布置得很好,不像她们家那么随便,连窗帘都只是拿块布遮住。 林寒山带着林瑶和这家的大人打招呼,“是初二中205班的赵丙家长吧?你好,我是205班的林瑶爸爸,住你们家楼下。” 眼前的女人时尚妖娆,妆容得体,手上拎着小县城人没见过的潮牌,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 林寒山开家长会时见过她,印象很深。 林瑶跟着喊赵阿姨。 赵阿姨热情洋溢,拿了一板娃哈哈和一些巧克力招待林瑶,巧克力是进口的,和便宜货不一样。 林瑶剥开一颗吃,其他的塞进林寒山袋子,怕自己多吃。 赵丙这个名字,模糊得很。 她的上学生涯很孤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顾及别人。 楼道口上来个少年,高个子,壮,眉目端正,手指转着篮球。 “你挡我路了。”擦肩而过时,少年垂眼看了她一下,“是你啊,瑶胖胖。” 林瑶对上他的目光。 慢慢想起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孩子,是学校鼎鼎有名的校霸。 别人混学校,他混社会。 赵阿姨立即训斥:“怎么喊你同学的啊,这么不礼貌。” 赵丙无所谓地耸耸肩,“大家都这样喊她啊。” 林瑶笑着圆场,“没关系阿姨,这样喊亲切。” 从小到大她就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昵称,基本上离不开“胖”,相比其他的昵称,“瑶胖胖”已经算是很好听的。 赵阿姨请了很多搬家师傅,林寒山在旁边站了会,帮忙干了些碎活。 中午到饭点,赵阿姨非要去外面下馆子,林寒山推脱不过她的好意,四个人在大马路晃了圈,赵阿姨嫌这些店面看起来太寒碜,最后开轿车带他们去县政府旁边的饭店吃饭。 101、二更 池颂转个身, 将头埋进枕头里, 闷出一句:“还行。” 刚说完, 女孩子一双手伸过来, 试图扯他被子:“什么叫还行嘛,我很认真打扮的。” 池颂拉紧被子,假装敷衍, 语气懒散:“好看, 很好看。” 女孩子满意了, 不再缠他。池颂悄悄撇过脑袋去看, 望见她站在镜子前臭美。 他们住的酒店没有全身镜, 她特意求着他去杂货店买了一面扛回来。 女孩子在镜子前转了个圈,透过镜子, 余光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她甜甜一笑, 对他摆出个飞吻的姿势, “我去约会啦。” 房间门关上的瞬间, 沙发躺着的人立马跳起来。 迅速穿衣,洗漱,前后也就用了三分钟, 然后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出门。 作为哥哥, 池颂觉得自己有必要看好这个妹妹。尤其当她的追求对象是田添时,他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盯紧她。 池颂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响应他爸的叮嘱,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池颂下楼的时候,童宝还没走。车钥匙在他手里, 他没有给她,所以她应该是在等田添来接她。 昨晚他有给田添发威胁短信——“为了避免狭窄空间的单独相处,请你不要开车,全程约会只能动用你的两条脚。” 田添这一次,好像特别慎重。换做以前,他怎么可能被他威胁,这一次却乖乖听话。 田添来的时候,果然没有开车。 小镇不大,走路也无妨。 池颂躲在暗处看童宝和田添碰头,田添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池颂仔细辨认,田添应该是在和童宝问好,说了没几句,逗得童宝捂嘴笑。 池颂哼一声。 现在笑得开心,等会看他们怎么笑。池颂的算盘打得很好,要是田添守信用坚持不开车,那么娇生惯养如童宝,是绝对不会走太远的,顶多就在周围随便逛逛。 周围没什么好逛的,而且童宝是个走十步路就要喊叫疼的女孩子,让她走路约会,简直就是要她命。 相信今天的约会,很快就会结束。 两个人开始以龟速移动,池颂在身后紧紧跟随。 池颂一边跟,一边默默数时间。 好了,已经走了十分钟,完全就是童宝的极限了。 池颂停下脚步,轻声数:“三,二,一……” 前方,女孩子果然停了下来。 田添一愣,转过头好奇地看着童宝,柔声问:“小公主,怎么啦?” 童宝:“我脚痛咧。” 田添没有任何犹豫,蹲了下去:“我背你。” 童宝:“真的可以吗?这是在大街呀,你背我,会不会不太好?” 田添:“你等我一下。” 一分钟后田添回来,手里多了条长丝巾。他弯下身将丝巾系在童宝腰间:“你穿的是裙子,我直接背你的话确实不太好,这样遮住,就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啦。” 说完,他又蹲下来,笑容灿烂:“来,上轿吧,小公主。” 童宝自然而然地攀上去。 悄悄躲在小摊后的池颂看到眼前画面,身形一滞。 他怎么都没想到,田添能化弱势为优势,趁机和童宝亲密接触。 池颂心里有气,连忙掏出手机给田添发微信:“现在,请你立马放下我的妹妹。” 前方,田添依旧背着童宝继续走路。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田添置之不理。 想都不用想,是谁发来的信息。肯定是阿颂这个鸡婆男。 田添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脚步慢下来,故意往后瞄一眼。 恰好瞄到一个快速闪躲的身影。 除了池颂,还会是谁。 田添嘴角一抽,无语凝噎。 没想到,阿颂竟然真的跟过来监督了。这个死龟毛。 他心里想着,嘴上念了出来,童宝好奇问:“田添,你说什么死龟毛?” 田添立刻敛起神色,阴转晴,笑道:“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带你去看池塘里的百年大乌龟。” 小镇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山清水秀,景色特别好,有种朴实的美感。 童宝:“好啊,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让我走路。” 田添喜滋滋地背着童宝,先是去给她买了早餐吃,然后带她去买了一堆零食,两个人在池塘边坐了会,一边吃零食一边晒太阳。 “哪里有百年大乌龟啊?” “昨天还在的。” “田添你是不是在骗我。” 田添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我要是骗了小公主,就天打雷劈。” 童宝:“好啦,我逗你的啦。”她伸个懒腰:“在乡下玩果然好无聊哦,连约会都没有地方去。” 田添凑过去笑:“等我们回去,我带你去泡吧?环山路新开的酒吧,vip制,你肯定没有去过,很好玩的。” 童宝没有立马答应,她谨慎地表示:“要是哥哥陪我一起,我就去。” 田添:“也行,人多才好玩,我喊你哥一起。” 躲在树丛后伪装的池颂一双眼熠熠生辉,眸光深沉,紧紧追随女孩子的身影。 她好像在撒娇。 有什么好撒娇的?! 还有田添这个花花公子,为什么要举手发誓,才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开始山盟海誓了吗?! 池颂鼓起腮帮子继续给田添发微信。 已经是第八十八条微信。 ——“离我妹妹远一点,不要坐那么近!” 裤兜里的手机又是一震。 童宝指了指:“一直在响,别人有急事找你吗?” 田添白牙一咧,拿出手机直接关机,“这下清净了,没有什么能比和小公主约会更重要。” 童宝被他浮夸的表情逗笑。 田添顺势扮鬼脸继续逗她。 两人笑着笑着躺在草地上,晒了一会太阳,田添重新背起童宝往回走,这一次,换了条路。 小马路上没有什么任何遮挡物。 池颂犯难了。 这他妈怎么继续跟踪?童宝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在后面跟着。 池颂在心里将田添骂了一万遍,还好上天待他不薄,路上来了辆拖拉机。 池颂拿出几张百元大钞,让农民伯伯载他,顺便开慢点,他特意指了指路前方的童宝和田添:“不要超过他们,隔一段路跟着就行。” 农民伯伯认得他:“你是大明星,俺知道你!俺女儿可喜欢你了!” 农民伯伯一激动,车也不开了,热情似火,拉着池颂聊得开心。 等池颂回过神,路上哪里还有童宝和田添的身影。 池颂连忙打住农民伯伯,请求他赶紧开车上去追。 人跟丢了,找起来无比麻烦。 池颂大汗淋漓,想给童宝发微信问她在哪里,信息没发出去,一个个字全删掉了。 算了,还是他自己找吧。 现在正好是中午,以他对童宝的了解,她肯定要下馆子吃饭的。 来了小镇这么久,别的不说,对镇上饭店的了解,没有人能比得过池颂。 池颂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童宝吃饭的店。 当他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跟在别人后面混进店里的时候,童宝已经开吃了。 田添点了一大堆菜。 池颂暗搓搓地看过去,看见童宝咕噜咕噜喝着田添递过去的冰豆奶。 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也不怕饮料里被下了药。 本来池颂不应该将田添想得太坏,可是他实在忍不住,加上用来遮挡的报纸上正好报道着女子被下药迷-奸的新闻。 池颂看一眼报纸上的新闻,然后又看一眼不远处的童宝。 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偏偏女孩子吃得特别开心,甚至还主动给对面的田添夹了菜。 池颂心里酸酸的,鼻间嗅着美味的食物香辣气息,半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 不一会,女孩子忽然弯下腰,捂着肚子,像是哪里不舒服。 在田添察觉之前,池颂先一步发现,然后就直接冲了上去。 “怎么了,是不是头昏?意识还清醒吗?”已经将女孩子捂肚子和被下药划等号的池颂,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想法,对着田添就是一句:“你给她吃了什么?” 完全不了解池颂内心活动的田添一脸懵逼:“没……没什么啊……” 女孩子捂着肚子,似乎很是痛苦,脸色煞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池颂一急,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将人拦腰抱起来,往外面奔:“我带你去看医生。” 田添准备跟过去,池颂回头一个眼神警告:“今天的约会到此结束。” 说完,他以光速冲出去,迈开长腿就往镇上的医院去。 挂了急诊,需要等三分钟。 女孩子缩在他怀里,眼睛紧闭,额头全是汗,嘴里轻声喊痛。 池颂急得直喘气。 “说了不要和田添出去吧,你非不听,要不是我及时赶到……” 话没说完,怀里的女孩子呜咽着蹭了蹭,似乎不想听他训导。 池颂立马闭嘴。 不一会,看完急诊出来,池颂问医生:“怎么样,要不要洗胃?” 医生:“洗什么胃,她来月经痛经而已。” 池颂紧皱眉头:“痛经?” 医生:“问过病人了,刚刚吃了冰的,正好今天来月经,所以痛得格外厉害。” 池颂走进病房,童宝正躺在床上打点滴。 医生说,打完点滴缓解一下,然后就能回家了。 池颂坐在床边,将医生的叮嘱一字不落地告诉童宝:“下次来月经,不能再吃冰的东西。” 童宝唔一声,小声为自己辩解:“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今天会来月经嘛。” 池颂咳了咳,不准备继续这个月经的问题。 童宝:“哥哥,刚才你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池颂一呆。 刚才只顾着带童宝离开,完全没想过之后该怎么解释。 数秒的沉默后。 池颂冷冷道:“我饿了,找饭店吃饭,刚巧碰到。” 童宝直截了当:“我觉得哥哥好像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池颂鼻孔放大。 而后淡定如斯:“呵,我跟你们干什么?我神经病啊?” 童宝:“哥哥看我肚子痛的时候,好像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哥哥是怕我被田添这样那样吗?” 池颂猛地一下站起来,“没有,我没有那样想过。” 童宝眨着大眼睛闪啊闪地看他,“对于我和田添约会这件事,哥哥好像特别紧张。” 池颂转身往门外走,酷酷地留下一个背影:“笑话,我为什么要紧张?” 童宝在身后喊:“因为可爱的妹妹可能会被别人撬走,所以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池颂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去买医生刚开的止痛药。 打完点滴,他们走出医院,当然了,是池颂一个人走。 童宝趴在他背上。 池颂嘴里念叨:“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倒霉吗,就是因为答应了和田添约会的缘故。” 童宝:“哦。” 他们回到酒店,刚好田添打来第二十个电话,池颂没办法,只好按下接听键:“干嘛——” 田添:“童宝怎么样了?刚刚你不肯让我跟过去,我……” 还没听完,手机被人夺过去。 池颂抬眸一看,童宝笑得甜蜜蜜:“田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田添:“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童宝:“是关于女孩子那方面的事啦。对了,今天的约会很抱歉,我们下次……” 池颂眼疾手快重新抢过来,及时将电话挂断。 童宝皱眉瞪过去,表示抗议:“哥哥,这样很没有礼貌。” 池颂面无表情:“你抢我的手机也很没有礼貌,扯平。” 102、一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替换时间14号16:00 楼道口上来个少年, 高个子, 壮, 眉目端正, 手指转着篮球。 “你挡我路了。”擦肩而过时,少年垂眼看了她一下,“是你啊, 瑶胖胖。” 林瑶对上他的目光。 慢慢想起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孩子, 是学校鼎鼎有名的校霸。 别人混学校, 他混社会。 赵阿姨立即训斥:“怎么喊你同学的啊, 这么不礼貌。” 赵丙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家都这样喊她啊。” 林瑶笑着圆场,“没关系阿姨, 这样喊亲切。” 从小到大她就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昵称, 基本上离不开“胖”, 相比其他的昵称, “瑶胖胖”已经算是很好听的。 赵阿姨请了很多搬家师傅,林寒山在旁边站了会,帮忙干了些碎活。 中午到饭点, 赵阿姨非要去外面下馆子, 林寒山推脱不过她的好意,四个人在大马路晃了圈, 赵阿姨嫌这些店面看起来太寒碜,最后开轿车带他们去县政府旁边的饭店吃饭。 “林瑶分哪个班?”赵阿姨礼貌地发问,但其实并不在意, 她颇为炫耀地立即表明:“我们家赵丙运气好,这次分班,分到陈老师的班上。” “陈老师,是陈志新老师吧,我们家瑶瑶也在他的班里。” 赵阿姨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花钱了吗?找熟人的?他班不好进。” 林寒山诚实地表示:“我老婆找的关系,没花钱,就费心送了些礼找熟人。” 赵阿姨羡慕地表示,“哎呀那太好了,其实在哪个班都差不多,只要是一中学生,就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林寒山附和:“是啊。” 赵阿姨大手笔地叫了贵州茅台,林寒山平时舍不得喝茅台,只有逢年过节才开一瓶喝,酒过三杯,满脸通红。 林瑶小声地提醒:“爸,少喝点。” 赵阿姨也喝酒,喝起来比林寒山更豪气,笑起来眼带桃花,“还是生女孩好,女孩子贴心。” 林寒山拍了拍林瑶的后背,“男孩子聪明学起来更容易,我们家瑶瑶虽然懂事,但是学习不太好。” 赵阿姨叹口气,“我们家赵丙学习不用心,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林瑶有点不服气。她记得自己初中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和赵丙这种归为一类。 中等偏下和倒数还是有区别的。 林瑶悄悄地往赵丙那边看一眼。 他挂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手里扶着大尺寸的mp4,一脸冷漠,仿佛外面的世界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赵阿姨喊他吃饭,他也不吃,随便拿筷子扒拉几口,典型的叛逆少年。 结账的时候,林寒山悄悄将林瑶喊道一边,“瑶瑶,身上有零钱吗?先借给爸爸。” 他想付饭钱,但是钱不够,林瑶掏出兜里的四十块,递出去的时候心在滴血。 赵阿姨人爽快,在收银台和林寒山争了好久,硬是把账单抢过来付了。 没吃完的饭菜,林寒山叫了打包,准备拿过去给王凤美吃。王凤美在超市收钱,中午都靠林寒山送饭,今天没做饭,就只能吃饭店的剩菜打包了。 那瓶茅台还剩一半,林寒山不好意思拿,赵阿姨说,他要是不要,倒了可惜。 出饭店的时候,赵阿姨有事开车走,让赵丙跟着林寒山回一中租房。 林寒山要去超市送饭,临到半路,就只有林瑶和赵丙两个人。 “你真的回去啊?” 林瑶有些犹豫。 回家也是看电视,没什么好玩的。 离一中不远的老街,两边很多网吧,赵丙站在一家规格比较大的天马网吧前,“我要上网,你先走吧。” 网吧门面前标着上网费。 最新的大屏幕电脑三块钱一个小时,普通的两块一小时。 刚刚林寒山忘了把四十块还给她,她身上没钱。 “你有多少钱?借我三块,回去还你。” 赵丙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都是五十块的面值,林瑶感慨,真有钱啊,这一把加起来至少有四五百。 有钱的赵丙大方表示:“就三块钱而已,我请你。” 保险起见,林瑶问:“等会要是超过一小时,你还帮我付吗?” 赵丙点点头:“嗯,那我妈问起来的时候,你别说我们在上网就行。” “那说什么?” “就说我们在书店看书。” 暑假网吧生意好,外面的位子都有人了,只剩包厢有座。 包厢毕比较窄,至少对于林瑶这样的身形而言,不是很宽敞。 一般都是情侣来坐包厢。 林瑶识趣地表示:“不用你请了,你还是借钱给我吧,我自己去另外坐个包厢。” 赵丙摘下耳机,“嫌弃我啊?” 林瑶连忙摇手:“没有。”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她记得读书的时候,男生都不喜欢和她搭话,因为谁和她凑一起,就会被大家一起笑。 外面都是学生,他们一起走进包厢的时候,好些学生看过来。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林瑶习惯性地替他考虑,再三表示自己可以不跟他坐同个包厢。 赵丙嫌她烦,开了电脑往后一躺,语气蔑视:“又不是初中生了,还怕什么闲话,你有点高中生的觉悟行吗?” 林瑶:…… 现在的网络游戏不多,林瑶玩了几把跑跑卡丁车,打开q-q,q-q宠物自动跳出来,快要饿死了。 有人给她留了离线信息,备注是彭烈,她不记得是谁了。 “8月10号上午八点,在初二中门口集合,每人自带一百块。” 林瑶想了很久,硬是没想起这条信息有啥含义。 赵丙正在玩魔兽世界,她等了一会,看他的手离开键盘,客气地问:“这个干嘛的啊?” “谢师宴啊。”说完赵丙又重新投入他的游戏世界。 她貌似就没去过什么谢师宴,因为自卑,不懂得如何应付别人无心的笑话,所以干脆回避所有集体活动。 上网上了一个半小时,赵丙要去其他地方,神秘兮兮地,林瑶猜想他可能是去和传说中的混混打交道。 赵丙怕漏破绽,交待林瑶让她去书店逛会,过一个小时再回去。 林瑶义气地答应了。 赵丙走前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分到陈老师的班,我妈花了不少钱,就连我进一中读书,也是我妈花大价钱买进去的。” 林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地哦了声。 晚上回去的时候,林瑶和王凤美说了谢师宴的事,王凤美很高兴,当即掏出一百五十块给她。 “好好玩,吃完饭跟同学聚聚。” 谢师宴去的都是进一中读书的同学,基本都是王凤美眼里的好学生,她很想让林瑶和老同学多多交往。 上小学的时候,林瑶还算开朗,常常邀请班上的小伙伴回家看电视。等到初中了,人就慢慢变了,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每次期末成绩单拿回来,班主任的批语都是让她多多合群,不要太独来独往。 林瑶也开始回想自己孤僻的原因。 好像就是从初中开始,她渐渐发现大家有了审美上的差异。男生会对女生的相貌评头论足,甚至还搞了个排行榜。反正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垫底的。 初一的时候,她交了个好朋友,不记得具体名字了,只记得是个齐刘海大鼻子的女生。她们上下学都在一起,连去厕所都手挽手。 那个时候已经有男生开始取笑她的体型,但只要没太多人说,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后来有一次,她生病请了半天假,下午从外面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一堆人围在她的好朋友桌前,指着一本作文书笑。 他们看见她,笑得更大声,念着作文书旁的笔记:“这个主人公,跟我的朋友林瑶好像哦,都胖得像头死肥猪,丑死了,哈哈哈。” 作文书是好朋友的,笔记是她写的。 林瑶记得自己当时就哭了。 别人怎么说她都行,但是好朋友说她是头死肥猪不行。 那种掏心掏肺却被“背叛”的滋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忆犹新。 林瑶怨怨地想,当然了,她自己人缘不好,也不能光怪别人。 厕所外面王凤美催她快点洗,林瑶随口应了声好。 她脱光衣服站在半身高的镜子面前,仔细地看镜里的人。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不能再变成多年后那个无药可救的人。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滚雪球,滚到最后,再想推开,根本不可能。 洗完澡,林瑶将自己关在房里,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我要减肥。 谢师宴当天,林瑶穿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她很久没有穿裙子了,王凤美看到的时候也很高兴,并且去房东奶奶那里借了她女儿的直板夹。 林瑶头发齐肩,有点自然卷,放下来看起来很毛糙。 王凤美耐心地拿着夹板夹头发,夹完之后,林瑶一头黑发看起来又直又顺。 “要不要再戴个发箍?”王凤美挑自己的水钻细边发箍,林瑶觉得有点土,选了自己的樱桃发箍戴上。 王凤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叮嘱林寒山开电瓶车送林瑶的时候,一定要开慢点,不要让风吹乱了她的长直发。 集合的时间很早,县政府花园还有不少晨练的人。 林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到了,面孔称不上熟悉,叫不出名字。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班上七十个人,四十个进了一中,这届初二中的考生里,属他们班情况最好。 大家有说有笑,林瑶在里面很是尴尬,怕认错人。 手机还没有在学生中普及,有手机还能假装看手机,这个时候聊不上天就只能干站了。 同学都有自己的小群体,谁都不想成为被“排挤”的人。 林瑶走到角落里,蹲下来看鸽子吃东西。 她觉得自己忽然多了一项能和动物沟通的技能,大概就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无奈= =这些鸽子太不给面子。 它们没有麻雀八卦的劲头。每只鸟都安静地啄食。 “瑶胖胖。” 这一嗓子喊得很洪亮,大家的注意点全都转到她身上。 林瑶有些不知所措。 她习惯了被忽视,但不习惯被注视。 人群当中高瘦的赵丙阔步而来。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潮牌,脚踩崭新的乔丹球鞋,手上脖子上都带着金属链子,耳机一只塞着,听着mp4,迈着酷酷的步子,直接走到林瑶跟前,“你来也不喊我一声,咱俩一起来省车费啊。” 103、二更 他嘴里说着话, 眼睛往她那边瞄。 生怕她要做出些什么。 结果等他回应后, 女孩子什么都没做, 乖乖地躺在他怀里, 眼睛重新闭上,像是要开始准备睡觉。 池颂蓦地松口气。 等他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女孩子忽然喊了他:“哥哥。” 池颂:“嗯?” 女孩子的手迅速攀上了他的脖子, 此时往下一扣, 池颂不由地前倾。 女孩子啵唧一口。 一个响亮的吻, 印在他的左脸上。 池颂瞪大眼。 半秒后回过神, 心跳如雷, 浑身滚烫。 他说话都不太利索了:“童……童宝……你干什么……” 恶作剧的主人公丝毫不以为然,笑意盈盈地凑近, 一张粉嘟嘟的脸蛋, 可爱诱人, 她笑着说:“哥哥自己说的, 不会想歪。” 说完,她特意蹭着他的胸膛,细长的手指隔着衣料, 轻轻往里戳了戳, “让我听听,哥哥有没有心跳加速。” 池颂下意识往后退。 他何止心跳加速。 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对于自己的强烈反应, 他找不到好的说法,最后只能拿自己当处男太长时间的借口做安慰。 毕竟,她可爱又漂亮。 被可爱又漂亮的乖巧妹妹亲一下, 脸红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女孩子不依不饶往前,脑袋瓜非要贴上去听心跳。池颂及时出手挡在她的脑门上:“不准闹。” 她撅起小嘴,语气委屈:“我没有闹啊。” 池颂:“再闹就不替你揉肚子了。” 女孩子闷闷地瞪他一眼,最后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爬下去,规规矩矩躺到他的臂弯里,嘴里轻声呢喃:“不闹就不闹嘛。” 沙发旁的台灯泛着黄,暖光照下来,打在池颂半边身子上,他那张冷峻的脸与平时略显不同,眉眼藏着掩不住的紧张与悸动。 他怀里抱着人,手里替她揉着肚子,脸上承着刚被她亲吻过的羞红。 压抑又克制,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暴露自己此时的心情。 怀中女孩子已经缓缓睡着。 他小心翼翼地喊她一声:“童宝?” 没有回应。 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池颂手都揉酸了,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调整空调温度,打开床头放着的加湿器。 做完这一切,池颂准备回沙发睡觉。 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女孩子的嘟嚷声——“哥哥……” 池颂怔住,连忙回身,“怎么……” 原来是说梦话。 池颂叹口气。 她怎么会连做梦都在梦见他?跟外面那些小迷妹一样。 女孩子下一句梦话——“我要吃你手上的零食,快给我。” 池颂黑脸。 原来是在梦里继续使唤压榨他。 池颂想了想,俯身上前,替她掖好被角,温柔地说了句:“晚安。” 窗外是黝黑一片,时钟指向三点。 池颂回沙发躺好,旁边还有陷下去的一块,是刚才抱着她坐过的地方。 今晚,他换了方向睡觉,舒展身子,视野正好触及床上的人。 身上还余留着她蹭过来的牛奶香味。 清甜软糯。 和她的人一样。 夜色安静,只剩心跳声作祟。左脸上的吻痕重新灼起来,耳边一遍遍响起她亲他时的啵唧声。 又响又亮。猛地一口,像是要将他当成零食一样吞进肚里。 池颂呼吸一滞,紧紧捂住脸。 烫啊。 这一夜,池颂辗转反侧,梦里不太踏实,梦见自己捧着颗牛奶糖,啵了一口又一口,就是不舍得吞进肚里。 忽地那颗糖变大,整个将他压住,压得他喘不过气。 白白软软的牛奶糖强烈抗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吃掉我?” 池颂张嘴就答:“吃吃吃,现在就吃。” 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哥哥,你要吃什么?” 池颂猛地睁眼一看,原来已经天亮。 他想爬,爬不起来,因为有个人正厚颜无耻地趴在他身上,脑袋瓜重重地搁他胸膛前,像是想听心跳声。 难怪他在梦里被压得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她趴多久了。 池颂伸手将她拎起来,严肃教育:“童宝,不可以对哥哥这么亲昵,哥哥是男人,你要有男女大防的意识。” 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依赖他。自从使唤了第一遍之后,第二遍也就顺理成章,然后就有第三遍,第四遍……对着他肆无忌惮,完全没有任何戒备。 童宝重新趴回去,“我好不容易有哥哥了,当然要好好体会一番兄妹相亲相爱的感情。” 池颂咽了咽,表情依旧肃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童宝:“那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不就行了吗。” 池颂:“你智商只有三岁吗?” 童宝:“你这样说话好毒舌。” 池颂一怔,女孩子表情落寞地从他身上褪下去,拿手擦了擦鼻尖,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抿抿嘴,起身去刷牙。 等刷完牙回来,她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池颂想了想,最后从装零食的箱子里拿出一大包草莓布丁。 他虽然没有交过女朋友,也没有喜欢过谁,异性交往经验为零,但是他有常识,知道女孩子在生理期的时候,特别容易情绪化,随随便便什么事情就会敏感掉泪。 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一大清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哄童宝。 结果童宝不理他。 他都把草莓补丁递到她嘴边了,她看都不看一眼。最后那些草莓布丁全进了他的肚子,她连句话都没有。 池颂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戳戳她的肩膀,问:“又怎么啦?” 童宝哀怨地抬眸:“我很喜欢哥哥,也想让哥哥喜欢我,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池颂脑子里只剩下她说的两个字“喜欢”。 半晌后回过神,他结结巴巴问:“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女孩子仰起小脸:“就是喜欢啊,比喜欢亲哥哥还要更强烈的喜欢,想要和哥哥永远生活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池颂一张俊脸涨红。 女孩子继续说:“幸好妈妈遇到了池叔叔,所以我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哥哥。” 池颂愣住,片刻后,他缓缓问:“因为是哥哥,所以喜欢吗?” 女孩子点点头:“嗯,因为是哥哥。” 池颂没说话。 女孩子摇晃他的手臂:“所以你也喜欢我这个妹妹,好不好?” 很久很久之后。 池颂语气无可奈何:“好。” 女孩子很高兴,“那哥哥先抱我一下。” 池颂张开臂膀,女孩子扑个满怀。 他听见她在耳边说:“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和哥哥亲近啊,哥哥长得又帅又俊,而且还是大明星,哪个女孩子能忍住不和这样的哥哥亲近?” 他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她又说:“我知道哥哥是因为池叔叔的嘱咐,所以才对我这么好的,等你拍完戏回去,我可能就享受不到哥哥的好了。” 池颂身形一顿。 他就知道,她就是仗着他爸的嘱咐所以才敢对他颐指气使的! 可是—— “不会的,只要你听话,哥哥会对你好的。” 童宝惊喜问:“真的吗?” 池颂:“假的。” 女孩子气鼓鼓地捶他,池颂挺胸昂首,任由她闹。 大概是由于早上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回到剧组拍戏后,池颂总是忍不住出神。 想她话里对他的依赖与崇拜。 想着想着,又开始想别的。 想她在酒店有没有休息好。 想她中午和下午吃了什么。 那天的统筹姑娘神秘兮兮凑过来问:“阿颂,你的小助理呢?” 池颂翻剧本,头也不抬:“她身体不舒服,在酒店休息。” 童宝在组里的人缘不错,没有谁不喜欢精致漂亮的可爱姑娘。统筹姑娘一听,担心地问:“要不要我们派个人去照顾她?” 池颂直接拒绝:“不用,我会照顾好她。”他想到什么,问:“做饭用的东西,你们那边有吗?” 统筹姑娘:“有,阿颂难道你要借吗?” 池颂点头:“嗯。” 他们住的酒店,阳台处是专门拿来做饭的,有吸油烟机和餐桌,他们一直吃饭店,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 前两天童宝和他抱怨,说镇上的饭店都吃了个遍,好没有意思。昨天他买饭给她吃,她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就不吃了。 遇到这种情况,该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念着她趴在他怀里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的样子。女孩子软绵绵傻乎乎的甜言蜜语,有种让人听了一遍就上瘾的魔力。 禁不住想对她更好,看她会不会说出更好听的话。 统筹姑娘的话将他拉回现实:“阿颂,是童宝要做饭吗,她身体不适,做得了饭吗?” 池颂下意识:“不是她做饭,是我做饭。” 统筹姑娘震惊脸,随即立刻将刚探到的八卦发到小群里。 ——“干霖娘,池颂大大准备亲自下厨给小助理做饭!” 小群瞬间沸腾起来。 “卧槽,你确定??” 统筹姑娘打字的手都在颤:“我刚刚借出去的厨具,我会不确定吗!” 小群爆炸开来。 “这他妈已经不是单纯当妹妹的程度了吧?我高贵冷艳的池颂大大怎么可以下厨给女人做饭!” “池颂大大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剧本上没有写要对妹妹这么好啊!” 统筹姑娘抛出个□□:“他是不是……在追小助理?” 小群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 大家自欺欺人。 “不可能。” “对,不可能。” “我们家池颂大大怎么可能追小助理,从来只有别人追他的份好嘛!” “做饭的事怎么解释?” “大概是由于吃腻了馆子吧,所以想自己动手试一次?” 结果晚上童宝发的朋友圈,完全打破了众人的幻想。 图片里倒没有什么,只有童宝埋头吃饭的照片。桌上一堆菜,看得人嘴馋。 照片配的文字是——“像不像小猪猪在啃食?” 从拍照的角度来看,绝对不是自拍,更像是有人偷拍。 没多久,这条朋友圈就被删除了。 小群。 ——“看到桌上的菜没有?肯定是池颂做的,嘤嘤嘤,五好男人,上得了银幕下得了厨房。” ——“比起菜,你们不更应该注意那条朋友圈的风格吗?完全就不是阿宝平时发朋友圈的style,倒像是……池颂大大发朋友圈的风格。” ——“不会是池颂大大偷拍了照片,然后还悄悄地拿阿宝手机发了朋友圈吧?” 女人的侦探功夫堪称一绝,没多久,大家就扒得头头是道,进一步确认刚才那条被删除的朋友圈绝不是阿宝亲自发的。 ——“他喊她小猪猪咧。” 众人受到一万点暴击。 小群里怨声载道,最后有人得出结论——“我觉得这次池颂大大可能要破童子功了。” 被众人热情讨论着的池颂此刻正带着童宝逛夜市。 吃完饭,需要消化消化。 童宝肚子不疼了,在酒店房间闷了一天,很乐意和他出去逛街。当然了,仅限于步行十分钟以内的路程。 路边卖花的小姑娘凑过来,对着戴口罩的池颂推销:“哥哥,买朵玫瑰送给你女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今天躺尸躺了十几个小时。周六晚蹦迪蹦太嗨的后果,就是脖子痛手臂痛腰痛,痛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我真的老了,啊啊啊啊啊。 昨天放下的豪言壮志,让我明天继续,真的对不起今天无法一万二的更新了qaq我明天尽量做到,真的抱歉。 104、一个小徐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15号16:00 徐老爷走后, 刘阁老自殿后走出。 他从小看着太子长大, 目睹太子从牙牙幼儿至名扬天下的雅君, 这一路走来, 多少坚忍辛酸,才换来如今殿下固若金汤的地位。想不到,竟然还是在昆氏手里栽了个跟头。 刘阁老想, 要不是怕人挖他祖坟, 还真想上道奏折请废了这万恶的子妃母择。一想到依着祖制, 殿下无奈选了徐家二娘子, 刘阁老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被捏碎了。 徐二娘子, 实在是……太平庸了。 但是比起选择同样平庸并且丑上一万倍的吴家姑娘,还是选徐二娘子比较好。 彼时太子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袍, 施施然朝刘阁老一鞠:“老师。” 刘阁老瞅了瞅太子一尘不染没有一点褶皱的衣襟, 知道他洁症又犯了。刚才抬出去的那种几案可是燕国千里相运, 因为染了一点点茶渍, 就这么叫人给扔了。真是可惜。 殿下要是能将这强迫症改过来,估计能为国库省下一大笔银子。不过嘛,先皇后娘家财力雄厚, 也不差这点钱。 刘阁老想想又觉得顺了, 思及太子选妃之事,气又搁在脖喉处, 长叹一声道:“委屈殿下了。” 太子整整衣袖,“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谈不上委屈。” 刘阁老知他明日打算去见徐冉, 问:“殿下派人知会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是了,东宫并未真正准备定徐冉为妃,而是想着先拖过这两年再说。太子妃的人选,决不能是昆氏所选,未来一国之君的决定,必须自己来定。 所以他们打算让徐冉先做个伪太子妃,在官人那边顶下这个名头。至于如此操作,事情都已经打点好了。每七日,未来太子妃需入东宫接受礼训,依祖制,太子需在场。他们会悄悄地将徐冉接入东宫,并且官人那边已下旨,知者需禁口。 这样一来,徐家娘子要做的,便是接受每七日的礼训,一直到两年之期结束。 刘阁老仍是有些担忧,叮嘱道:“殿下这次,可不能再拖了。既要自己定妃,两年便是最后的期限,如若那时仍没有最佳人选……” 太子眸子一黯,冷冷地发话:“孤知道了,阁老不必忧虑。” 刘阁老闷了声。这要换了他家孙子,年年拖着不肯成亲,他定是要好好教训一顿的。不说打残,至少也得打到愿意成亲为止。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徐老爷就命人将徐冉喊了起来。 徐冉端着一脸朦胧睡脸,哈欠连连地往徐老爷跟前一站。 徐老爷整宿未睡,一想到今日徐冉可能要同殿下见面,他就觉得紧张。 他肿着眼皮,将徐冉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叹口气,摇摇头,吩咐红玉翡翠将徐冉拉回屋重新梳妆。 徐冉接连换了三套妆面衣裙,徐老爷仍然不满意。 殿下是何人,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面见殿下,自当端仪容,所以得极尽完美才行。 一上午就这么折腾过去了,徐冉坐得腿都麻了,徐老爷依旧一个劲地挥手示意重来。 徐冉终于受不了了,换完一套水青色襦裙后,趿拉着眼皮问:“爹,你今天不用上朝吗?”求拯救啊! 徐老爷面无表情:“今日休沐。这套也不好,换一身。” 徐冉内心抓狂,闷着声,将衣橱的时节衣裳全换了一遍,连春衫都翻了出来,叉腰往徐老爷面前一站,有些生气:“爹,没衣裳换了!” 徐老爷扫两眼,“这套好,低调不失雅致。” 徐冉谢天谢地。内里穿着春衫,外面披着件白狐狸毛的大氅,将自己通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出门了。 等到了景书阁,时辰还早,徐老爷让徐冉进去看看书,自己往东边街上逛去了。 “爹待会再来找你啊,你先在这等着。”说完就走了。 徐冉提裙入了景书阁。门口两队威武的侍卫兵甲而立,徐冉往里面瞄了瞄,心想会不会看到徐丰。瞄了好几眼,想起徐丰是在九重宫内当差,收回视线蹦着步子往里走。 许是上面有交待,一向出入限制严格的重重阁门,徐冉倒是进得很轻松。走出没几步,甚至还有小太监上前引路。 小太监姓牛,专门在景书阁当差。花了大价钱买下今日这个引路的活。师父章大太监说了,让他引位小娘子往第三座阁塔而去。 景书阁的太监,服侍书多过服侍人,搭不上什么贵人,一辈子碌碌无为地基本就在阁内终老一生。 牛太监往徐冉那边瞧一眼,眼睛都亮了。上头虽没说是谁的指令,但十有八九是宫中贵人。这又是位年轻的小娘子,保不齐以后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牛太监大着胆子搭几句话,见徐冉并无反感之意,便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牛太监会说话,拍马屁的方式同小院的使女们不一样,徐冉乐呵呵地,只觉得这人说话十分有趣。临到阁塔前,礼貌地道了个谢,又让他往门口留意,若是徐老爷来了,就说她在这边。 牛太监转身便往阁门口去了,正好凑过来几个太监,以为他得了多少赏银,纷纷都抢着要沾喜头。 他们景书阁的太监,都是靠着贵人们打赏赚些油头。 牛太监摇摇头说没有,太监们以为他说笑。 “没有还笑得这么开心,吃错药了?” 牛太监呸一声,“你们懂个屁!”说完就去找他师父章太监去了。章太监在茶房里,听他回了话,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牛太监转了转眼珠子,问:“师父,阁塔里来的是哪位贵人?瞧那小娘子的打扮,不像是皇亲。” 章太监一巴掌打过去。“瞎打听什么,不要命了!” 牛太监不敢说话,捂着脸朝阁塔快速看了眼,老老实实退到阁门口,记着徐冉的嘱咐,目不转睛地候着,只等徐老爷出现。 徐冉从未来过阁塔,一时觉得新鲜好奇,东看看西摸摸。说是阁塔,其中也就一层。不过是屋顶做成塔的样式,一眼望去,重重书架,中间一条小过道,过道尽头有扇花鸟屏风。 逛了一圈,后知后觉的徐冉才发现,诺大的阁塔里,除了她,好像再没见到过第二个人。 徐冉压低嗓子喊一通:“有人在吗——”一时疏忽,竟忘了问她爹,学神约她在哪里见面,跟着个引路太监便往这座塔阁来了。要不还是去门口等她爹? 走出没几步,想到外面寒风瑟瑟,虽已出冬,但毕竟还是有点冷啊。徐冉又退了回去。 阁塔里逛啊逛,走到屏风处,往后一瞧,才发现后面还有一处小殿。 殿前后由落地罩门分开,依稀可见罩门那边摆了书案。 徐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踏过罩门,直面望见墙上挂着一幅倪云林墨笔山水挂屏,屏下一樽瓷几,几上花瓶里插着三两支兰花。门左边是花梨木小榻,右边则又是一扇是落地的叠合雕花罩。 雕花罩缝隙糊了纱,隐约见罩门后似有人影。 徐冉轻轻趴在雕花罩门上,透过花景纱,眯着眼蒙蒙去望,开口问:“是谁在那里?” “是徐二娘子吗?” 徐冉一怔,她认得这个声音。 那样一把入耳即融的嗓音,听过便不会忘记。 徐冉莫名有些紧张,低下头来,怯怯地回答,“是我。”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隔着纱和木雕的空隙,她望见一袭绛色缓缓靠近。不敢躲,不敢退,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蓦地似鼓声点点而震。 他终是在门边停下,隔着薄薄的春景纱,同她说话,声音柔柔的,似四月春光般温煦。 “孤记得你。” 短短四字,几乎融了徐冉的心。 ……对于男神,她一向没有抵抗力的…… 徐冉傻笑一声,“是……是吗?真巧,我也记得殿下呢。” 那边没了声。 徐冉反应过来,哪有大周子民不记得太子殿下的呢!她自觉说错话,不敢擅自开口,怕又说错话。呵呵继续傻笑。 等她嘴都快笑僵时,那边终于开口道:“徐相公可曾与你提起选妃一事?” 徐冉点头,“爹同我说过了。” 太子继续道:“入东宫,外人并不会知晓。徐娘子只需接受两年礼训,待两年后时机成熟,孤自会放你自由。” 徐冉眨了眨眼,在脑海中将事情理一遍,试探道:“也就是说,你并非真心定我为妃,不过是想借我做个挡箭牌?” 倒也没想有想象中蠢笨。太子声音一冷:“怎么,徐娘子不愿意?” 他这画风突变得太可怕,徐冉前一秒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下一秒立马被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摆手:“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 就算这个朝代再怎么牛哄哄,毕竟是封建高度集权社会,眼前这位,那可是以后掌握着大周所有子民生杀大权的最高权力者,跟他说不愿意,那不是找死吗! 反正她现在年纪小,不急着嫁人,而且太子也说了,只需要她入东宫接受礼训,虽然她不知道礼训是个什么玩意,但卖未来皇帝一个人情,肯定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瞧眼前这趋势,八成是太子被逼婚了,然后狗急跳墙随便抓了个人做挡箭牌。 哎,万恶的逼婚呐! 徐冉小心翼翼问:“殿下,那两年之后呢?” 是在问她同徐家能得到的好处了。 “为答谢徐娘子,两年之后,孤会答应徐娘子的任何请求。只要,不过分。” “那什么才算不过分的要求呢?” “谋朝篡位。” 徐冉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只要赐我万两黄金永保太平就好,不要其他的。” 太子微愣,轻笑一声。 这笑声实在太悦耳,徐冉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点,不自觉地将双手攀上纱罩门,耳朵贴着,贴得更近,更近。忽地失了重心,门被她推转开。 然后就径直倒在太子的怀里。 他的心跳强而有力,隔着绸亮柔软的衣料,扑通扑通一声声,直抵她耳畔。 徐冉想,倘若这里有相机,她一定立马拍一张传到微博上,附言:我们。 太子垂下眼眸,长睫如扇,正好同徐冉四目相对。 他的唇是水红色的,薄薄两片,像是刚咬过樱桃后沾上红汁一般。自然微勾的唇角,简直好看得无以复加。 这样一张勾人的唇,偏生长在了男人脸上,若不是他眉间如画间透出的那抹高傲强势,只怕真会误以为是个女子。 徐冉屏住呼吸。 这样的天人之姿,这样的表情角度,截图做屏保,必须是天天舔屏的节奏。 太子缓缓低下头,离她鼻尖只有分毫的地方停下来,唇齿轻启:“你弄脏孤的衣袍了。” 徐冉红着脸跳开,手掌上仿佛还沾着他胸膛的温度。暖暖的,跳跃着的。 花痴几秒后,徐冉回过神,这才发现——刚刚好像被嫌弃了? 瞥着眼偷瞄,果不其然,太子正皱着一脸俊脸,死盯着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 那眼神,恨不得立马将衣袍扒下来。 徐冉莫名有些小忧伤,但是很快就自我舒缓排解了。 毕竟是太子嘛,高高在上的男神,有些毛病也是正常的啦。 太子一回头,望见徐冉正盯着他,眼神里没有害怕没有谄媚,她像是看着一个寻常人一般,看着他。 复地一想,方才提起两年之约时,她也没有多问,而是很快地接受下来,好像……根本不在乎。 他眯了眯眼,伸长脖子,似一只慵懒的猫,目光充满危险,将她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一遍。 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 却又觉得哪里不一样。 是错觉吗?只是一向精准如他,又怎会产生错觉这种东西? 太子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105、二更 池颂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去, 她回哪?” 童雅语气沮丧:“回她爸爸那边。那天你刚飞欧洲, 阿宝的爸爸就派人来找她。” 池颂眉头紧皱, 下意识就说一句:“她为什么要回去?这里才是她的家。” 童雅听到这句话, 当即吓一跳,随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颂, 阿姨没想到, 你和阿宝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 她走之前也和我说, 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听,你们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池颂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角, 掩饰住自己的心乱, 小心翼翼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童雅摇摇头:“不知道, 她爸爸出了车祸, 她要回去照顾,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要下个月才回来。” 池颂比童雅还急, 语气有点冲:“出车祸了不会请护工吗, 非要让她回去照顾?” 童雅怔住,池颂的强烈反应出乎意料, 她本以为,对于童宝回童家这件事,池颂不会有太多情绪, 没想到…… 童雅将池颂的激烈反应与他的工作划等号:“对不起阿颂,耽误你的工作真的不好意思,要不你另外找个助理吧,阿宝一时半会抽不出身,可能无法正常工作了。” 池颂一双剑眉始终没舒展过,此时更是拧成一团。他闷了闷,提着行李箱往玻璃电梯那里去,“童阿姨,不用在意我,工作上的事我自有安排。” 看着池颂离去的背影,童雅百思不得其解。 阿颂一向理智冷静,很少有这种着急的时候,她看得出来,阿颂已经很克制他的情绪了。 恰好池丰文打电话来,童雅将池颂的反应告诉他,担忧地问:“怎么办,阿颂好像不高兴了。” 池丰文安慰道:“别理他,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倒是阿宝那边,你真的放心让她回去吗,需不需要我……” 童雅:“丰文,他们毕竟是父女,而且这次的事,也是阿宝自己坚持要回去,我相信阿宝,她说她会回来,她就一定会回来。” 池丰文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二楼房间里。 手提箱摊开在地上,里面一堆礼物,全是女孩子喜欢的珠宝首饰和香水。 池颂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白俊的面庞死气沉沉,怏怏不乐地盯着半空虚无发呆。 本来给她买了一箱子礼物,想给她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池颂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像是血液里塞了棉花,哪都堵,心里最堵。 她回去,怎么可以不告诉他一声?口口声声说将他当哥哥,可是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一个临时哥哥? 池颂越想越闷,起身将装了一整个行李箱的包包首饰拿塑料袋胡乱讨好,准备随便找个人当垃圾送了。忽然手机一震,池颂拿起一看,是童宝。 池颂愣住,犹豫数秒,就在童宝快要挂断的时候,按下通话键。 语气冷冰冰:“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童宝咦一声,声音和平时一样甜美:“哥哥,你怎么啦,听起来好像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池颂:“谁是你哥哥,你是我的助理,请你注意措辞。” 女孩子意识到他的不悦情绪,语气一沉,缓缓道:“好的,我知道了。” 气氛沉默下来。 谁也不说话。 池颂想要开口,但是又觉得应该是童宝先跟他解释离开的事,无论如何,她都应该等着他回家,然后再回去。她自己说的,离开了哥哥哪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哥哥身边。 他知道她那个爸爸的德行,这次的车祸,十有八-九就是拿出来当幌子骗她回去的。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呼吸声,她像是有话要说。 池颂竖起耳朵,就等着她说好听的话哄他。 结果没等到哄人的话,却等来了她要辞职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无法再在你身边工作,所以我想辞去助理的工作……” 话没说完,就听到池颂高声呵斥:“谁准你辞职的!我不同意。” 童宝的声音又细又小:“可是我在你身边,也没做过什么,我好像不太适合干这个工作。” 池颂又气又急,太阳穴突突跳。 她这是打算以后都不回来了吗,竟然坚持要辞职? 池颂一生气,说话都透着寒气:“适不适合,我这个老板说了算,除非被我炒鱿鱼,不然你别想离职。” 女孩子在那头问:“那能放我一个月的假吗?” 池颂见她不再提辞职的事,语气有所松动:“一个月太久了,半个月。” 女孩子:“半个月不行,至少得一个月。” 池颂试探问:“一个月后,就能回来吗?”他怕她误会话里的意思,连忙又加一句:“我是说回来工作,不是说回池家。” 此地无银三百两。女孩子毫不客气地点破:“哥哥是想我了吗?” 池颂正在气头上:“我为什么要想你?还有,刚刚不是说了吗,不准喊我哥哥,反正你说走就走,也没把我当哥哥看。” 女孩子委屈巴巴:“哥哥在外面,我不想拿这种小事打扰哥哥工作,哥哥今天一回来,我就立马给哥哥打电话了啊。”她的话语里带了哭腔,“哥哥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惹哥哥生气,也不会再让哥哥烦心了。” 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池颂僵住。 下一秒,等他回过神,气得叉腰来回踱步。 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再惹他生气? 什么叫不会再让他烦心? 难道她一个月之后不会再回池家了吗? 池颂恨不得立马打电话过去问清楚,刚要按下通话键,又收到童宝发来的微信—— “哥哥替我照顾好妈妈。” 池颂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整整半小时,最后选择将这条微信聊天记录删除。 他气得连晚饭都没有吃,直接就躺下睡觉了。 梦里梦见自己在大口大口地舔牛奶糖,一边舔一边发狠说:“让你不乖,让你擅自离开,让你惹我生气,我现在就将你一口吞进肚子里。” 牛奶糖说起话来,难受地嘤咛:“哥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发呆的功夫,白白软软的牛奶糖摇身一变,变成了香甜的女孩子,泪眼盈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池颂吓一跳,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漓。 以及…… 池颂下意识捂紧被子,做贼心虚地朝旁边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他用了三四秒的功夫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池家,而不是小镇酒店房间。他睡在他的大床上而非沙发上,视野前方没有穿着白色蕾丝睡衣的童宝。 池颂松口气的同时,心里生起无限落寞沮丧的情绪。 他缓缓起身,慢悠悠地冲了个澡,将换下的内裤用纸包好,然后才丢到垃圾桶。 洗完澡,池颂在床边坐下,发呆发了一个小时。 结束完欧洲的行程后,经纪人小杨腾出了两周的空档,什么工作都没安排,让他好好休息,顺便培养下“兄妹”感情。 池颂百无聊赖地将手机和switch丢到一旁,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有什么好培养的。 人都走了。 这一天下来,池颂什么事没干,就连吃饭都没精神。所有的兴致忽然瞬间消失,做什么都不得劲。 家里除了佣人,没有别人在。 池丰文为了让童雅能在童宝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好过一点,一大清早就带着童雅出海了,两周的邮轮旅行。 平时池颂最喜欢一个人带着,宅在房间里吃吃喝喝玩游戏,是他的人生乐事。没有人打扰他,按理说,他该更高兴才是。 可是—— 池颂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时不时地就往床上瞄。 白天的时候,他心血来潮,指挥家里的园丁帮忙,将他房间里沙发和床的位子挪了下,刚好摆出小镇酒店房间的格局。 他坐在熟悉的位子上,展望熟悉的方向,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 池颂死死盯着床,仿佛只要这样看着,被子里就能钻出个童宝来。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他已经习惯有她在了。 想听她喊哥哥,想喂她吃东西,想替她揉肚子,想带她去街上乱逛。 两周的假期,他原本可以和她待在一起。 在池颂一帆风顺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颓然无力的时候。好像心里缺了块什么,怎么都填不满。 在房间里闷坐到两点,池颂最终坐电梯到三楼,径直走向童宝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试了下她的生日,没能打开,略微一滞,尝试着输入他的生日,盯地一声,顺利打开了她房间的电子锁。 站在房间门口,池颂莫名心跳加速。 她……为什么要用他的生日做房门密码? 果然是因为很在意他这个哥哥的缘故吗? 池颂这时候反省起来,觉得她说的“阿宝最喜欢哥哥”可能不是假话。 他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她房里的灯,迈入犹如圣地一般的女孩子房间。空气里残留着她身上惯有的香气,池颂嗅了嗅,焦躁不安的情绪稍稍得到安抚。 他环视周围一圈,几乎能够想象出来她平时在房间待着的样子。 池颂站在床边,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决定了自己今晚入睡的地方。 反正已经失眠,那就换个地方睡吧。 她的床又大又软,睡起来肯定很舒服。 当池颂蹑手蹑脚掀开被窝躺上去的,忽然发现枕头边有张纸条—— “如果哥哥想我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吧。” 下面附着一行地址。 池颂猛然一愣,有种被人逮住的羞耻感。 她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知道他会悄悄潜入她的房间…… 池颂脸红着将纸条揉成一团,作势就要往屋外去,结果刚走到门边,嗅见熟悉的牛奶糖香气,腿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动下一步。 “就睡一夜,不会有人知道。”池颂深呼吸好几口,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作为男明星,我怎么可以失眠熬夜呢,我必须睡好美容觉,对自己负责,对观众负责,对粉丝负责。 这样想着,池颂又回到了床边。这一次,他安心地躺了进去。 是童宝的被子和童宝的枕头啊。 香香的暖暖的。 这一夜,果然睡得很好。早起,池颂第一件事,就是捡起昨晚揉皱的纸团,查上面写的地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出门散散心吧。他房间里那一箱子的礼物还没来及扔,就当是去扔垃圾。 把东西放到童家家门口,他就离开,绝不多停留一分钟。 绝不。 结果车开到童家别墅外,一停就是两小时。 池颂伸长脖子往铁杆大门那边看,看啊看,就是看不到童宝出门的身影。 池颂拿起手机又放下,无数次想给童宝发微信,迟迟没能点击发送。最终池颂拎着行李箱下车,打算真的像计划中那样丢了一箱子的礼物就跑,刚要转身,被人喊住:“哥哥?” 池颂身形一顿。 童宝从门后小跑着冲过来,高兴地扑进他怀里:“哥哥,你是不是来看我的。” 她喘着气,紧紧抱住他,一张小脸蛋白里透红,不等他回应,她就已经替他说了出来:“你肯定是看到我房间里的纸条留言,所以才来找我的,对不对!” 池颂高冷脸,双手却不动声色地搭在女孩子后背上环住回抱:“我扔垃圾,一不留神就走到这里来了。” 童宝:“撒谎,你肯定悄悄跑进我房间里了。” 池颂昂起头:“没有。” 童宝:“我爸新买的别墅,除了我给你留言的纸条外,就连我妈都不知道这个地址。”她得寸进尺地开始撒娇:“哥哥,你为什么要进我房间,你是不是想我了,想得夜晚睡不着,所以才悄悄去我房间的?” 女孩子得意洋洋的神情看得人面红耳赤,池颂尽力拿出自己装逼多年的功夫:“池家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解释的时候,怀里的女孩蹭了蹭,语气又软又糯:“哥哥,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晚安啦。 106、一个小禾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禾生,作者专栏完结文《独宠》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替换时间16号16:00 水光粼粼的河面, 笼了层轻纱般的雾气, 与夜幕的清冷缠成一团。远处有微弱光亮渐渐靠近, 一只乌木船形单影只飘在河上。 禾生杵着下巴看两岸的夜景, 算着剩下的路程。从望京到苏杭,途经南州,走寻常土路得半个月, 她们走的是水路, 估计十天就到。 丫鬟翠玉又开始晕船, 禾生倒了杯茶给她, 翠玉感恩戴德地接过。 喝了茶, 禾生从行李匣中掏出一个香球,递过去让她嗅嗅。当归片含了, 半点功效都没有, 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大夫, 若再这么吐下去, 估计撑不了多久身子就会受不住。 “这香调得极好,平日我犯困发乏,拿这个闻闻, 精神许多。你也试试。” 翠玉不敢接, 做奴婢的哪敢要主子的东西。耐不住禾生坚持,接过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赶忙送回去。 她这样生分,是应该的。禾生嫁进卫家才一个月,翠玉作为刚分过来伺候的大丫鬟, 还没有享受几天大丫鬟的殊荣,就要跟着她背井离乡到盛湖。苏杭虽然繁荣,但终是比不上望京昌盛奢华,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友人。 禾生想着想着,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当初嫁进卫家,她是欢喜的。卫家在望京是大户,虽比不上其他世家根基扎实,但家业庞大,族里兄弟奋进,算是后起之秀。 她嫁的是卫家嫡系一脉,卫侍郎家的卫二爷。按理说,以姚家的背景,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卫家的。先不提姚家没有任何官爵,她爹是商人出身,士农工商,一个在最前,一个在末,卫家完全没有看上她的道理。卫家来提亲的时候,姚家人惊讶得都能塞下鸡蛋。 禾生从没想过要嫁进高门大户,姚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好歹吃穿不愁,这辈子找个老实人守着过一辈子就已足够。卫二爷她听人说起过,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堪称佳婿。这样的人,足以找个世家侯门家的千金做正妻,却为何偏偏要娶她? 嫁过去第二天,禾生就知道这场亲事的原因了——卫二爷数月前大病一场,眼见着是好不起来,需要找个人冲喜。她连卫二爷的面都没见着,就直接成了守寡的卫二奶奶。 这次来苏杭,也是卫家长辈的命令,连守孝的礼节都免了。一个月内,办完喜事办丧事,卫家人的心态并没有很大起伏,早在禾生进门前,他们就备下了卫二爷的棺材。 姚家人不同。从大喜到大悲,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还未来得及见证她为人妻子的喜悦甚至为人母亲的激动,活生生成了冲喜的工具。虽说现在的风气不排斥再嫁,但以卫家的势力,除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卫二奶奶,禾生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嫁人了。 姚家人的脸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姚爹气得跳脚,直呼要报官。但是报官又有什么好处,身为普通老百姓的姚家人哪都斗得过世家门第的卫家?到头来还不是苦了禾生 。 禾生是想安慰姚爹的,但她还来不及和家里人通个信,便被卫家送到盛湖,没有说归期,派了两个小厮护送,只说以后再接她回去,并特意嘱咐到了盛湖,不要声张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卫家的表姑娘。 仿佛她的存在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禾生觉得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其想那些没用的,还不如开开心心地活着。 苏杭她小时跟阿娘来过,那个时候恰逢荷花盛开,盛湖城里到处都是藕花的香气。阿娘带着她和弟弟到盛湖探亲,足足待了一个月,等回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仿佛还沾着水乡的清香。 禾生爱吃鱼的喜好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盛湖的鱼鱼肉鲜嫩香甜,薄薄的水煮鱼肉片,蘸着豆瓣蒜香酱,再配点辣腌菜,连吃两大碗白米饭都没问题。 北边常年气候干燥,没有什么江河湖泊,想要吃上一顿鱼,可不是容易的事。逢年过节的时候,禾生才能解解“鱼”渴 。 现在好了,她来了苏杭,以后顿顿都能吃鱼了。 禾生回过神,肚子有些饿,旁边翠玉仍然吐得昏昏沉沉。不远处是泉州港,禾生轻声吩咐船夫靠岸稍微歇息。 恰逢镇上花灯节,家家户户都放灯祈福,今日没有宵禁,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禾生戴好轻纱帷帽,翠玉怕她着凉,挽了件月白色薄褙子,亦步亦趋跟着。 “你们跟刘伯去逛逛,一个时辰后在码头等我,我带翠玉去找大夫。” 小厮和船夫刘伯互相看了看,犹豫几秒,点头应下。这个二奶奶没有半点架子,为人很是亲和,这里虽然人多,但苏杭一向治安极好,加上还有翠玉跟着,他们玩耍一个时辰应该不碍事。 翠玉往前,“奶奶,不能这么纵容他们,万一........” 禾生朝她眨了眨眼,“你又喊错。” 翠玉连忙改口,从卫家出来时,卫夫人吩咐,到了盛湖,只准唤禾生“二娘子”不准喊“二奶奶”。 禾生往前走,嘴里说着:“他们困在船上四五天,好不容易得空,是该好好歇息。以前我在家里时,还跟我爹出过货咧。你跟着我走,出不了事。” 四月的小镇,空气里透着江河的气味,不凉不热,微风吹在脸上,嗖嗖一股舒爽。街上人声喧嚷,很是热闹,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日日夜夜歌舞升平的望京。 禾生走在石子路上,脚步轻快,帷帽下摆的轻纱在风中轻晃。翠玉跟着她身旁,隔着轻纱看她若隐若现的侧脸,肤如凝脂艳若桃李,难怪二爷病榻之上喊着一定要娶她。这样的美人,哪怕放在身边看看,也是好的。二爷要没得病,和二娘子便是天作之合。 禾生带翠玉找了最近的药房。大夫正要关门,准备带着妻子女儿放花灯。见来了病人,只得放下手里的灯笼,急急忙忙给翠玉看病。 船上煎药不方便,大夫没开药,用针灸缓解。禾生站在旁边看,翠玉扭头眉间紧蹙,不敢看。 大夫一边扎针一边搭话,禾生以前也学过针灸,她二伯是大夫,以前姚爹头疼发作时,就找他扎针。二伯医术好,常常被邀请到别的地方出诊,禾生学了专治头疼的穴位,就不怕姚爹头疼发作找不到二伯扎针。 禾生细细观察,看他手法简单,扎的穴位正好她学过。待诊治完毕,她朝大夫买了副针,还要好几天才能到盛湖,万一翠玉又晕船,她可以帮忙扎针缓解。 翠玉见她又带自己看病又买针备着,心里一阵发暖,之前背井离乡积攒的沮丧消散了些。以后她就跟着禾生过了,禾生怎样,她就怎样,碰到一个好主子,总比在大宅里被人当牛做马的好。 扎完针,禾生到铺子上买了几个花灯,准备带回船上分给大家。沿街往回走,熙熙攘攘满街人群,道路两旁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们驻足花灯之下猜灯谜。 翠玉伸手护着,不让旁人沾着禾生的身。官道很宽,主仆二人特意往人少的这边路。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吆喝,前头的人群急急忙忙散开,几匹骏马驰骋而来。翠玉走在禾生左侧,根本来不及闪躲,禾生反应过来,用力拽住翠玉的衣袖将她往身边拉,一个踉跄,两人往右摔。 高高的马背上,为首的男人勒住缰绳,一身锦绣白袍,回过头查看,下巴微抬,盛气凌人。 背着光,禾生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知道他身形清瘦,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不容人侵犯威严。她扶了翠玉起身,裙角边都是泥土印,所幸人没事。 见是两个女子,跟随的侍从问了句:“要紧吗?”半点没有歉意的态度。 翠玉低头一看,禾生的手背上划了条血痕,伤口不深,但疼得她眉头紧蹙。翠玉心里着急,朝马队喊:“能不要紧吗!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撞着人了还悠哉得哉,难不成让我们干巴巴地跑过去等你们赔礼道歉吗!” 她声音虽小,底气十足。喊话的随从怔了怔,朝前面的人看去。马上的男子犹豫几秒,面容越发清冷,纵身一跃,下马准备赔罪。 他从光影中走出,仿佛踏着月光的碎白,腰间一块琳琅玉佩,随着他稳健的脚步一下下地晃荡,发出悦耳的声音。 身后的随从立马也从马背下来,毕恭毕敬跟着。旁边看热闹的人聚过来,轻声讨论这是哪家的少爷,生得这般英气不凡,通身上下,好大的气派。更多的人,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发展,连灯谜都不猜了,一个个手上提着灯笼伸长脖子。 禾生不喜欢被人议论,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情,让人们都散了才好。一个钟头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赶紧回码头。 眼见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开口,禾生便道:“我们没事,以后出行小心点,这样难免会伤人。”说罢,她不想过多纠缠,带着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洒脱的身影,走得太急,没有注意脚下,往前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吃屎。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声,要去捞她袖子,前头已有人抢先一步。 沈颢其实不想去扶人的,无奈人离得太近,刚刚又差点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这伸手一扶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经过内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个怪癖,轻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着身体了,便会浑身不舒服,碰上爱撒娇发嗲的女子,鸡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颢的手,结果他当即离席回去沐浴。 据平陵王府的人说,王爷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后随从看着,心想这一扶,王爷待会不知又要沐浴几次。 沈颢也是这么想的,素日他沉稳冷静,遇事皆能想出应对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觉得恶心不适的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外人不知情的,以为平陵王桀骜孤傲,看不上寻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没有娶亲,连一房妾室都没有。他已经二十八,却半点娶亲的念想都没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长脖子张望,看最后打动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有沈颢自己知道,他曾经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过,他的母妃德妃寻遍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人能够治好他的病。 众皇子中,他是最出众的一个,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却唯独因为这个病,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德妃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解决沈颢的毛病,圣人早就另有打算。这个儿子再怎么优秀,沈家的江山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小到大,沈颢从不甘心输于别人,却在这种堪称荒唐的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到后来他也就不着急,随身伺候的人全换成小厮,尽量避免与女子接触。 做大事的人,没有时间扯情情爱爱,女人不过是用来取乐的宠物,对他而言,没有最好,省得浪费不必要的精力。 这么想着,手已碰上禾生的手臂,她穿的是件浅罗轻纱,轻薄的衫色中莹白凝脂若隐若现。肌肤相触的瞬间,印象中的厌恶感并未随之而来,反而是温热暧昧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像兔子一般跳开,像是避之不得,拉着身边丫鬟朝码头跑去。 107、二更 等他说完话, 这才发现怀里的女孩子哭得满脸是泪,她皱着张红红的小脸, 哭得一抽一抽, 声音哽咽,透着含糊不清的沙沙糯糯。 池颂忙手忙脚地替她揩泪,冷酷的冰山早就被女孩子的眼泪融成温泉,哪里还有半点平时高傲的样子,俯首称臣, 甘愿投降。 他慌张地问:“阿宝,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 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太小太急, 他听不清楚,凑近往前,顺从地将耳朵递到她唇边,“别急, 慢慢说,哥哥听你说。” 女孩子咬着他的耳朵, 湿湿软软的双唇贴在他的耳垂上,哭噎着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又不是你亲妹妹。” 她滚烫的气息洒在他耳边, 就算是说完话她也没有移开,而是紧紧贴着他耳边最敏感的地方,一呼一吸间满是娇娇哼哼的喘气声。 池颂喉头一耸。 梦中牛奶糖变成香软女孩子的场景忽地冒出来。 在梦里,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自己记得一清二楚。 池颂紧张得无所适从,偏偏她紧贴着他不肯动,哭哭啼啼地追问:“哥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池颂耳朵烫得要烧起来。 他的心里撩了火,这一把火顺着血液沸腾,从未有过的欲望油然而生,熊熊燃起,仿佛永远都不会再熄灭。 他身体是焦灼的,手掌心热得像是要将人融进怀里。 他揽住她的肩头,耳朵上被她不经意含过的地方红得能滴血,他看她的唇,她的唇柔艳娇软,新鲜诱人,虽然他没有尝过,但是他知道,这两瓣红唇舔起来,一定比牛奶糖还要甜。 为什么要对她好? 他也不知道。 起初是觉得她烦,嫌她笨手笨脚,嫌她没有自知之明老爱往他跟前晃。 后来是迫于无奈,怕她告状,只能假装照顾她。 最后照顾着照顾着,一天不被她使唤,他就浑身不自在。 “想要你开心。” 池颂很少对人说情话,他觉得那种话太过矫揉造作,可是当他自己说出口的时候,却完全不嫌腻,想着再甜一点才好,甜到她笑起来。 他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这是情话,这叫大实话。 “想要阿宝每天都无忧无虑。”池颂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露出自己出生以来最暖的笑容:“像阿宝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脸上不该有眼泪。如果钱能买来开心,哥哥愿意将所有的钱都拿来买阿宝的笑容。” 池颂只习惯损人,不习惯夸人。当他说出将心底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吓一跳,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找借口掩饰。 他大大方方地直面自己的真实感情,不逃避不躲让,深澈幽湛的黑眸对上女孩子蒙了水汽的眼,薄唇轻启,一字一字继续往下说。 “就像阿宝喜欢哥哥一样,哥哥也很喜欢阿宝,就算不是亲妹妹,哥哥也想对阿宝好,好上一辈子,现在还不够好,等以后哥哥会对阿宝更好。” 女孩子嘴唇一颤,鼻头红红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值得吗?” 池颂将她抱入怀中,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世上最珍贵的小猫咪,“因为阿宝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保护。” 女孩子环抱住他,娇娇地问:“哥哥喜欢阿宝吗?” 池颂毫不犹豫:“喜欢。” 女孩子:“哪种喜欢?” 池颂犹豫半秒。 深呼吸一口,准备回答的时候,屋外传来童海庆的声音:“阿宝,你在里面吗,爸爸刚刚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原谅爸爸。” 童宝擦干眼泪,离开池颂的怀抱,池颂一愣,下意识拽住她的手。 “阿宝,我们今天就回去。” 童宝摇摇头:“哥哥,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池颂抵住门,压低嗓音,“阿宝,为什么不跟哥哥回去,你不是说最喜欢待在哥哥身边的吗,只要你跟哥哥回去,哥哥每天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童宝咬住下嘴唇:“哥哥,你这样好像哄三岁小孩咧。” 池颂:“你就是三岁小孩。” 童宝扯了扯池颂的衣角。 池颂低下头,自动将耳朵送到她唇边。 她没有说话,而是趁他低头的瞬间,迅速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池颂全身上下红到爆。 女孩子娇羞着细语:“哥哥,你等我回来,等我解决完爸爸这边的事,我以后哪都不去,就赖在池家不走了,到时候你可别赶我走。” 屋外童海庆吼着大嗓门喊:“阿宝,只有爸爸才是你的亲人,爸爸的财产都给你,你不要受别人蛊惑。” 池颂从温柔乡中回过神。 他迟疑地问:“阿宝,真的不跟哥哥回去吗?” 女孩子坚定地表示:“现在还不能回去。” 说完,她将门打开,屋外童海庆正拄着拐杖,一见童宝开门,立刻换上笑脸:“阿宝,和你池哥哥在里面谈什么呢?” 童海庆说着话,眼神往池颂身上剜,警惕仇视,生怕他将童宝拐走。 童宝往楼下去,嘴里淡淡道:“没谈什么,谈谈兄妹情。” 池颂跟着过去。 童宝直接送他出去,童海庆在不远处看着。 池颂迟迟不肯走。 童宝:“哥哥,我会每天都给你发信息的。” 池颂这才有所松动,坐进车里,想到什么,又探头出去,“阿宝,要是叔叔又和你吵架,你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立马过来。” 童宝朝他挥手告别:“恩恩。” 池颂开车开出一段距离,又重新倒回去,此时童宝已经走到铁杆大门里面,听见他喊:“阿宝,哥哥明天还能来看你吗?” 童海庆代替童宝回答:“不能。” 回到家,池颂坐立难安,立刻给池丰文打视频电话。 邮轮上信号不太好,视频画面断断续续。 池丰文和童雅捧着ipad,看池颂说着什么,听不太清楚。 最后一句,总算听清楚了。 ——“sos,赶紧回家。” 池丰文和童雅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当天就靠岸下船,乘坐最早的航班飞回家。 池颂从来不会轻易求助,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 两人胆战心惊地回到家里,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结果家里什么事都没有。 强行中断甜蜜旅途的池丰文很是生气,没能忍住,一个爆栗弹过去,痛得池颂嗷嗷叫。 池颂捂着脑袋,“阿宝都回童家了,这事还不重要吗?你这个做后爸的,得想办法快点将她接回来。” 池丰文:“就为这事?” 池颂揉了揉额头,昂起下巴:“对啊。” 旁边童雅上前拉着池颂坐下来,“阿颂,这件事,是阿姨不让你爸爸插手的,你心疼阿姨,阿姨明白……” 话未说完,池颂:“我不放心她待在童家,那天我去看她,童叔叔对她特别凶,她在我们家什么时候受过那种委屈,照我说,阿姨你就不该让她回去。” 池丰文又是一个爆栗弹过去:“兔崽子,还指责起你童阿姨来了。” 童雅连忙拦住,惊讶地问池颂:“你去童家看过阿宝了?” 池颂点点头。 童雅怎么也没想到,池颂竟然会跑去看望童宝,看来他是真心将童宝当妹妹疼了。童雅很是感动,问:“阿颂,你跟阿姨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说童宝她爸特别凶?” 池颂将那天的事细细说来。 结果池丰文和童雅听完,重点完全就没放在童宝父女吵架的事上。毕竟,以前童宝也经常和童雅吵架,儿女和父母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 然而这件事中,不常有的,却是池颂的态度。 池丰文拍拍池颂的肩膀,“好儿子,能说出分财产给你阿宝妹妹的话,爸爸很是诧异,你放心,爸爸不会拦着你,只要你真心将阿宝看做妹妹,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反正爸爸有的是钱。” 池颂:“我也很能挣钱的好吗,天才男演员,你以为是说说而已吗?” 池丰文:“那你以后到底要不要我的家产?” 池颂秒怂:“要。” 池丰文做出ok的手势,然后就继续回去哄童雅了。 池颂不甘心,喊住池丰文:“爸,阿宝那边怎么办?” 池丰文:“既然她想留在那边,肯定有她的打算,先等等看。” 池颂愁眉不展。 他已经习惯照顾阿宝,忽然将她交给别人照顾,他根本无法放心。 池丰文:“池颂?” 池颂“啊”地一声看过去。 池丰文眸光深沉,上下一审视,淡淡道:“爸爸觉得你对你阿宝妹妹,似乎有点关心过头了。” 池颂身形一僵,继而佯装镇定:“不是你让我照顾她的吗?” 池丰文笑了笑,“那倒也是。” 刚好童宝发微信来,池颂捧了手机就往楼上房间去。 她在微信里没有说什么,简短一句:“哥哥,我今天中午吃得好撑哦。” 自从童宝回童家后,池颂每天就抱着手机过日子了。 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看她有没有给他留言。晚上睡觉最后一件事,也是刷手机,看她有没有给他发晚安。 池颂很少玩微博的一个人,难得刷微博的时候,看到营销号发的一条“异地恋的酸甜苦辣”,点开一看,忽略标题,图片文字很有代入感。 一不小心手滑点了个赞。 结果第二天网上炸开锅。 “池颂谈恋爱了?还是异地恋?!” “不可能,我拒绝相信!” “没有女人能够征服我们的阿颂大大,请脑补的你们清醒一点,ok?” “破了处就不会有现在的天才演技了,就让阿颂大大为艺术献身,一辈子都当个老处男吧。” 池颂刷着粉丝留言,忽然开始担心起来。 他的天才演技不会真来自于他守身多年的玄学吧? 然后他就想到阿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池颂想,就算以后不是处男了,他肯定也可以保持天才演技的。 心里想什么,嘴里也就说出来了。 经纪人小杨:“如果天才演技和阿宝,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池颂红着耳朵,小声一句:“选阿宝。” 小杨捂紧胸口,很是受伤,揶揄他:“选妹妹哦,好伟大的哥哥。” 池颂:“那是肯定的,毕竟不做演员了,我还可以选择回家继承家业嘛。” 小杨受到一万点伤害。 两周的休息结束后,池颂重新投入工作。工作使人忘记烦恼,池颂每天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得到缓和。 他仍然每天都盼着阿宝回家,有时候在外工作回不去,也会特意打电话问童雅,“阿宝今天有回来吗?” 得到的回复自然是令人失望的。 这一天,池颂照常从外面回家,刚进门,就望见沙发上坐了个人。 穿着樱桃红的小裙子,头发披肩,盘腿而坐,手里拿着switch正在玩马里奥。 童宝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他一眼:“哥哥回家了啊。”而后继续投入到游戏中。 池颂揉揉眼睛。 是童宝没错。 不是幻觉。 她回来了。 童宝玩得正嗨,忽然猛地被人抱住,香草味的怀抱太紧,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 “哥哥?” 池颂没有松手。 抱住她的一瞬间,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要动,再让我抱会。” 挣扎中的女孩子安静下来,乖乖地任他抱着。 抱了大概五分钟,他才放开她,一瞧,这才发现他刚才抱得太过用力,蹭得她脸都红了。 池颂连忙赔礼道歉:“对不起阿宝,哥哥不是故意的。” 女孩子鼓起腮帮子:“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说完,她抬手捏住他的脸,无数粉丝疯狂爱慕的脸蛋此刻正被她无情搓揉。 池颂没有反抗,任由她作弄。 女孩子问:“刚才那样抱我,是不是超想我?” 半晌。 池颂:“是。” 女孩子凑近,唇红齿白:“那要不要我亲你一下?” 池颂慌乱眨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童雅和池丰文走近的声音。 池颂来不及回过神,就被童宝一把拉住,他差点摔倒,跌在她身上。 恶作剧的主人公捂嘴看着他笑。 池颂从沙发上爬起来,端正坐好,眼神不自觉朝她那边瞄,女孩子冲着他隔空啵了下,继而笑得花枝乱颤。 她的小动作刚好只有他能看到,池颂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池丰文从沙发后绕过来:“你们兄妹俩在做什么呢,这么开心?” 池颂垂下眼眸,做贼心虚,说话都磕巴起来:“没……做什么……” 兄妹俩并排坐。 池颂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光线照不到的暗处,她的手悄悄地戳了戳他的腰,小脑袋时不时地贴着他的肩膀擦过,像是她平时窝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撒娇的样子。 只不过,之前是在酒店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现在,是当着池丰文和童雅的面。 暧昧撩人的动作,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池颂想要制止,鼓足勇气伸手按住她藏在背后不安分的小手。 却被她反手一把牵住。 池丰文:“池颂,你到底有没有听你童阿姨说话?” 池颂猛地抬起头,“有啊。” 池丰文:“那你说说,刚才你童阿姨说了什么?” 池颂当然说不出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宝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分给其他人。 童宝适时开声:“哥哥,妈妈刚刚说,我爸被人举报进监狱了,所有的财产充公没收,以后可能要坐一辈子的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颂,本来麻麻明天要和你say goodbye了,但是今晚麻麻又有了特别想给你安排的禁忌戏份,所以,还是后天跟你say goodbye吧。 爸妈在的情况下,半夜爬上床什么的,想想就兴奋,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是个变态。 108、一更 池丰文和童雅相对一视, 两人的眼里多了抹担忧,“阿宝……” 池颂一听, 生怕童宝伤心, 也顾不得她的小动作了,抽出手擒住她的肩膀,问:“阿宝,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提都没跟我一声?” 童宝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举报爸爸的人, 是我。” 池颂愣住。 童宝:“爸爸做了很多违法的事,我不能看着他再错下去。”她说着话, 低下头去:“是不是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无情不孝,竟然对付起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回童家,为的就是搜集罪证。如果她不在这个时候将童海庆送进监狱, 那么童海庆接下来的行为就会带给她无穷的麻烦。她上报的那些证据,足够童海庆在牢里待一辈子。 她并不在乎童家那些财产, 她在乎的是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拖累的未来。 童雅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抱住童宝:“阿宝, 没有人会怪你, 你爸爸知法犯法,确实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童宝回抱住童雅,红着眼睛哭出声:“妈妈。” 池丰文适时上前:“阿宝,叔叔欣赏你的做法,你的想法很正确, 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你不举报,你爸爸的事,以后迟早也会被捅出来,到时候可能就不止坐牢这么简单了。你没有害你的爸爸,相反,你救了他一命。” 池颂在旁边根本插不上话,池丰文和童雅将童宝团团围住,两人轮番上阵安慰童宝,完全不给他上场表现的机会。 等到夜晚十点的时候,童宝哭得累了,童雅陪她回房睡觉。 池丰文要走,被池颂喊住。 “爸。” 池丰文好奇回头,“怎么了?” 池颂压低声音问:“以后阿宝就住在我们家,再也不会走了,对吗?” 池丰文点头:“对。” 池颂问:“那要是以后你和童阿姨分开……” 池丰文拿起一个抱枕扔过去,池颂躲得快,没被砸中。 池丰文:“以后少说这种晦气话,除非你童阿姨不要你爸,不然我们不会分开。” 池颂冷漠脸:“爸,你好肉麻。” 池丰文哼一声,头也不回往前走:“有本事以后你遇到心爱的女人,你别肉麻。” 池颂哼回去:“矫情。” 结果他刚说完池丰文矫情,转头就给童宝发微信。 ——“阿宝,睡了吗?” 童宝迟迟没有给他回复。 池颂沮丧地收起手机,回房洗漱,等他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躺,想到童家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之前他去童家接人,阿宝说要留下来,他还以为她是在池家和童家之间犹豫不决。 没想到…… 不可否认,听到童家出事,他心里是高兴的。这意味着,以后她就只能在池家了。 可是除了高兴,他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阿宝会有负罪感,担心她以后更加没有安全感。 她在童家的时候,压力该有多大,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她比他想象中更要坚强。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池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半夜一点。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电子门传来叮的一声,有人进来了。 池颂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在家里,知道他房间门密码的只有三个,池丰文,童阿姨,还有童宝。 池丰文和童阿姨肯定早就睡了,而童宝就更不可能这个点来他房间了。 就在池颂准备继续睡下去的时候,大床蓦地往下一沉,好像有谁爬上了床。 池颂吓得后背发凉,以为自己鬼压床了,一动不动,浑身僵硬。 他清楚地感受到被子被掀开,温暖的被窝里钻进来个人,贴着他的后背蹭了蹭,双手从后面圈住他。 这双小手又柔又软,随之而来还有淡淡的牛奶香气。 “哥哥。” 女孩子甜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池颂呆住。 不是鬼压床。 是童宝? 女孩子晃了晃他,“哥哥,醒醒。” 池颂试探地问:“阿宝?” 女孩子开心地靠过去:“哥哥你没睡呀?” 池颂声音弱下去:“嗯,没睡。”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地往自己胳膊上掐一把。 痛。 是现实。阿宝真真切切地躺在他身边。 女孩子香软的身子靠得又紧又近,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她糯糯地冲他撒娇,语气怨念:“从小镇回来后,我每晚都睡不好。” 池颂呼吸焦灼,呼出的不是气,而是滚烫的欲望。他不敢翻身,保持着被她抱住的姿势,尽可能平息自己蠢蠢欲动的燥热。 他脑子不太清醒,蠢蠢地问:“为什么睡不好?” 她唔一声,尾调拖长:“因为习惯和哥哥睡一起了啊。” 在小镇的时候,她经常不睡床,跑来占用他的沙发。很多个夜晚,她强迫他陪着看电影,看着看着就和他一起挤在沙发上睡着了。 池颂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无法拒绝她。她依赖他的样子,就像是没断奶的小绵羊,迷茫无助,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深呼吸一口气,而后缓缓翻动身体,女孩子抬起眸子望他,张开红艳艳的小嘴,软软地唤他:“哥哥。” 床对着的落地窗,月光倾洒而下,女孩子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又细又白,睡衣遮不住的锁骨精致瘦削,优雅的脖颈微微上扬,如玉般无瑕的肌肤诱人至极。 池颂从床上坐起来。 女孩子躺着没有动,伸手拉拉他的衣角,乖巧问:“哥哥,你要赶阿宝走吗?” 恰好走廊外响起脚步声,是池丰文起床喝水。 女孩子进来的时候,没有关紧门,透过门缝漏下的走廊壁灯光线,池颂看见池丰文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心脏猛地跳动。 女孩子轻声说:“我的拖鞋还在门边。” 池颂从床上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将门边的脱鞋藏好,赶在池丰文路过的一瞬间,及时将门关上。 双重密码锁锁上。 关门的动静惊动了池丰文,门外池丰文敲门:“阿颂,怎么还没睡?明天不用拍戏吗?” 池颂装出半路睡醒的声音,假装打个哈欠,对门外道:“我接着睡,爸你不用管我。” 等了五分钟。 池颂紧张兮兮地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池丰文应该是回屋继续睡了。 黑暗中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抱住他,嘟嚷:“哥哥,我好困。” 刚度过一劫,又来一劫。 温柔乡,最是撩人。 池颂喉头一耸:“阿宝,哥哥送你回房,好不好?” 女孩子摇头,委屈巴巴:“不好。”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踩在他的脚背上,伸手朝他展开双臂,长睫忽闪,语气理所当然:“哥哥,抱我上床睡觉,空调太冷,我要进被窝。” 说完,她假装打个喷嚏。 毫无技术含量的戏份,他一眼就看破了,却还是忍不住替她揉揉鼻子,叹息一声后,最终选择屈服,将她抱上床。 一钻进被窝,她就往他身上靠。 女孩子冰凉的肌肤使得他打了个颤栗。他低下头问:“要不要将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女孩子伸出手,摸到空调遥控板。 没有调高,反而调得更低。 池颂一怔。 女孩子顺势重新窝进他的怀中,满足地说了句:“哥哥,我冷,快抱紧我。” “阿宝?” “嗯?” “调低温度什么的,当然会冷啊,哥哥又不是白痴。” “所以呢?” 还能拿她怎么办? 池颂伸手,双臂无奈地往回扣,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温柔问:“所以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女孩子像只兴奋的小猫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挪动:“会啊,没有什么比哥哥的怀抱更暖。” 池颂不经意扬起嘴角,手里抱着人,面上却还是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下次不准再这样了。”他下意识将她当做三岁小孩,“就算依赖,也不可以吵着要和男人一起睡,你会被吃干抹净的,懂了吗?” 女孩子提醒他:“哥哥,我以前混夜店的,很懂的。” 刚出新手村的池颂身形一滞,继而恢复淡定,心里涌起一抹淡淡的酸意,漫不经心地问:“以前也有这样抱过别人吗?” 女孩子仰起脑袋,明亮的大眼睛里仿佛盛了满天星光:“我要求很高的,除了哥哥,再也没有抱过别的男人。” 池颂心中愉悦,想到什么,又暗搓搓地追问:“没有……谈过恋爱吗?” 女孩子:“我和哥哥一样,都是处呢。” 她的回复太过直接,池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不……不是……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女孩子不依不饶:“那哥哥是什么意思?” 池颂咽了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身体里有股热气四处乱窜,搅得他心神不宁。 “哥哥知道你很受欢迎,所以……” 女孩子往前凑得更近,小脑袋瓜子几乎往上仰成九十度,嘴唇挨着池颂的下巴,吧唧吧唧地往外吐话:“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如果初恋能是哥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池颂脸颊绯红,脑袋中像是有跳跳糖炸开。 初恋。 刚才她是说了初恋吗?是说他吗? 池颂回过神,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然而身体的反应提醒他只能快速转移话题。 再继续问下去,他无法担保自己不会变成禽兽。 “阿宝,深夜来哥哥的房间,是有话要对哥哥说吗?” 慌乱抛出的话题似乎也不怎么有效。 童宝动了动,从他的怀抱中挣出去。池颂怀中蓦地一空,无穷的空虚感扑面而来。 脑海中的念头无限放大。 不想她走。 想要抱着她睡。 下一秒。 女孩子卷土重来。 她不再是窝在他怀里,而是将他推倒,径直趴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要比刚才更为亲昵。因为她的腿伸展开来搭在他的腿上,她的整个身体都倒在他身上,女孩子撑起脑袋,天真无邪的样子更添几分诱惑。 天生的性感与纯洁,挡不住的灵气与柔艳。 “我确实有话对哥哥说。” 池颂假装漠然:“什么话?” 她爬起来,自上而下看着他,眼睛满是渴望,红唇离他只有不到一寸距离:“我想问哥哥,要不要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干什么!我的手!我的手快停下来!!! 109、二更 以前池颂看剧本上写“欲-火焚身”, 天才如他,并不需要费太大功夫, 就能演出导演想要的效果。 但是他本人从来没有体验过被情-欲支配的经历。 池颂是个属于看黄片都能吐槽女主角身材不好皮肤太差脸太丑的男人。 而此时此刻的池颂, 两眼发直,看着面前唾手可得的女孩子,脑海中只有三个字。 想要她。 他已经被欲望烧得生疼,浑身上下使不劲的精力急需发泄。 女孩子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扭动:“哥哥,你倒是回答我呀。” 池颂伸手擒住她, 滚烫的手掌心隔着衣料扣在她后背上,女孩子乖巧地任由他揽紧, 声音兴奋:“哥哥。” 池颂声音低沉沙哑,“别乱动。” 可她偏偏不听话。 池颂的语气开始颤抖:“阿……阿宝……” 对于他的犹豫,女孩子显然很不高兴,她撅着嘴送到他唇边:“你到底要不要嘛。” 池颂想要。 很想很想很想要。 如果可以, 他现在就恨不得将她按住,然后亲亲她的唇。 不, 不止是唇。 可是…… “阿宝,乖乖睡觉, 好不好?” 女孩子看了他一会, 继而从他身上爬下去。 池颂察觉到她的变化,想了想,伸手从后面搂住她,“阿宝。” 女孩子直接推开他,下床穿鞋, 不等池颂反应过来,她已经打开门出去。 房间回归安静。 被窝里的躁动尚在持续,女孩子的香气仍在鼻间弥漫,但是人早已消失。 很久之后池颂回过神,他压住自己所有的悔恨懊恼,给童宝发了微信—— “早点睡。” 她没有回他。 池颂深呼吸一口,起床冲冷水澡。 冲了三遍,才将被她撩起的欲-火制住。 她不是什么随便什么人,她是阿宝,她值得世间最好的呵护。他不能放任自己一时冲动,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早餐。 池颂眼下两块青黑,池丰文好奇问:“阿颂,昨晚失眠没睡觉啊?” 池颂撒谎不打草稿:“没有,昨晚睡得很好。” 童雅看向一旁的童宝,女孩子正气鼓鼓地吃着早餐:“阿宝,大早上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 童宝咬一口面包,“不是谁,是猪。” 池颂手下动作一顿。 等池丰文和童雅走到外面小花园散步,池颂瞄准时机,见周围没人,立刻上前和童宝搭话:“阿宝,昨晚哥哥……” 话未说完,就听到女孩子冷漠的声音:“不准叫我阿宝,我不是你的阿宝,以后请叫我的大名,童宝。” 池颂仔细探究她脸上的神情。 她真的生气了。 池颂放柔语气,问:“阿宝,今天要不要跟哥哥去工作?” 女孩子重申:“请叫我童宝。” 池颂生怕她因为称呼的名字更恼火,立马改口:“好好好,童宝。” 结果他刚喊完,她就鼓着腮帮子瞪过来,“喊人家的大名干什么,你这头冷漠无情的猪。” 肯定是因为昨晚的事。 池颂有些着急,准备哄她,但是池丰文和童雅却在这时候从侧门进来,两人恩恩爱爱地手拉手,朝客厅这边瞄了眼。 池颂立马端坐好。 旁边童宝哼唧剜他一眼,起身就往外面去。 她没有跟他去工作,而是去相亲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池颂整个人都惊呆了,窒息三秒后,对电话那边的池丰文喊:“谁给她介绍的对象,无不无聊,我们阿宝需要相亲吗?” 池丰文:“今天带阿宝出席了慈善募捐会,赵家的大儿子,就是那个自己创业公司刚上市的小赵,人一见阿宝,就求他爸和我说了,再说了,阿宝自己也很乐意,反正就是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她很乐意的时候,池颂不由地紧张起来,他连忙问:“他们什么时候去吃饭,明天吗?” 池丰文:“就今晚,小赵刚带阿宝走。” 池颂一听,直接挂了电话,广告也不拍了,临时找了个借口离开,开着保时捷一路狂飙,朝池父说的餐厅地点奔去。 果然看到阿宝。 她和赵家的大儿子正在外面的露天餐厅用餐,有说有笑,十分开心。 池颂躲在餐厅的这一边,服务生认得他,但是又不太敢确定,毕竟这个人实在太鬼鬼祟祟了,一点都没有池先生平日来用餐时的闲雅气质。 服务员迟疑地问:“先生,您要用餐吗?” 戴口罩的池颂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外,随意点了几个菜。 他刚才光顾着潜伏躲藏,现在定晴看过去,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v领小红裙,万年不变的黑长直卷成大波浪,雪白的面庞上了妆,水红的唇一张一合,对面的赵家少爷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止是赵家少爷,临座的男人们也全都假装不经意地往童宝那边看。 池颂攥紧拳头。 他习惯了她在他面前的清纯小白兔模样,全然忘了她是一个眼神就能色-气满满的尤物。 她若正经勾起人来,没有男人抵挡得住。 就好比昨晚,若不是他有着母胎单身的顽强毅力,只怕早就破功。 池颂想起昨晚的事,往窗外瞥一眼,心里酸酸涩涩,看到她对别人笑,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似的,全都黏成一团。 昨晚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喜欢。可是为什么,今天就能高兴地答应去相亲? 在他回过神之前,他已经拿起手机给她发微信试探—— “阿宝,你现在在哪里?“ 女孩子拿起手机,低头打字。 池颂心一紧,度日如年等着她的回复。 他以为她至少会假装一下。 结果—— “和别人相亲,不要打扰我。” 她压根就没想过掩饰。 服务生上菜后,她对面的赵家少爷开始献殷勤,主动为她切牛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甚至将切好的小块牛排喂到她唇边。 池颂猛地站起来。 她怎么可以让别人喂她? 这是他的专属。 池颂再也忍不下去,一个箭步冲出去,声色俱厉:“不准吃他喂的东西。” 周围人吓一跳。 池颂拉起童宝就往外走,童宝挣开他,“你干嘛呀。” 赵家少爷也上前阻拦:“这位先生,请你自重,这是我的女伴,我现在要叫保镖,请你立马离开。” 池颂气得就要摘口罩。 忽地想起这是公众场合,他不能摘。要是摘了,被人曝到网上,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别人添油加醋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攻击童宝。 池颂只好忍住,咬牙切齿地看着赵家少爷:“她是我妹妹。” 赵家少爷试探问:“你是池颂?” 童宝:“他不是。” 赵家少爷松口气。其实他也不在乎这个戴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是谁,他只在乎今晚的约会能够顺利进行。 池颂吃惊地看着童宝:“阿宝,你说什么胡话,快跟我回去。” 童宝看都不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又不认识你。” 说完,她重新坐下,自然而然使唤起赵家少爷:“我们继续吃饭吧。” 池颂站在那,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僵呼吸困难。 她为什么要装不认识他? 她还在跟他生气吗? 眼看保安就要过来,为了能够继续待在餐厅监视,池颂只好退回他原先的座位。 一双眼虎视眈眈。 一顿晚饭,有人吃得欢喜,有人吃得苦涩。 池颂的手机都快被他捏爆了,亮着的微信屏幕上全是他发过去的消息。 ——“乖,自己拿刀叉,不要吃他喂的。” ——“他眼睛都快黏到你身上了,衣领拉上去点。” ——“友情提示,不要对男人那样露出那样的笑容。” 吃完饭,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少爷用纸巾悉心替童宝擦嘴角,弯下腰的样子,像是个随时等待召唤的骑士。 童宝朝他伸出手。 赵少爷一愣,随即低下脑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童小姐结婚。” 一顿饭的时间,她已经俘获了一个男人的心。就在赵少爷的吻即将落在她手背的时候,身后冒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这么随便的男人你也要吗?动不动就喊结婚,他当你三岁小女孩骗呢。” 童宝哼一声,抓起自己的手袋就往外去。 池颂紧紧跟随。 赵少爷追到门边,发现童宝已经坐上保时捷,刚才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是司机。 赵少爷吓一跳,连忙给池丰文打电话:“池叔叔,阿宝好像被人绑架了。” 车上。 池颂面对池丰文的疑问,不但没有解释,而且还反过来质问:“爸,你怎么可以让阿宝跟陌生男人出去吃饭,你知道那个赵昭有多轻浮吗,第一次见面就喊结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拐卖人口呢。” 池丰文被问得哑口无言,意识到后面池颂还将有一番长篇大论的牢骚要发,及时选择挂断电话。 听着耳机里的电话挂断声,池颂闷闷地往旁边看。 副驾驶座上,女孩子正双手抱肩,转头看车外风景。 池颂一肚子火,像是一口气喝掉数百个柠檬榨的纯果汁,酸得他脚趾头都缩起来。 怒气冲冲的话,说到嘴边,没出息地自动过滤成了柔情万丈的讨好:“阿宝,哥哥带你去兜风。” 童宝撇着脑袋不看他:“不去。还有,最后一次重申,我不是你的阿宝。” 池颂:“不喊阿宝也不喊童宝,喊宝宝,好不好?” 她挪了挪身子,气哼哼地趴在车窗边。 池颂:“宝宝,哥哥知道错了。” 童宝依旧不理他。 将车开到江边,恰好赵昭打电话来,池颂犹豫半秒,继而夺过童宝的手机,直接将电话挂断。 童宝昂起脑袋:“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池颂:“凭我是你的哥哥。” 童宝重新坐回车上,夜景也不看了,发号施令:“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去。” 池颂皱起眉头,没说什么,平稳地将车开回去。 一路无言。 等到了家,一进客厅,池丰文和童雅抬头看,兄妹俩板着脸,冷冰冰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各回各屋了。 童雅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他们吵架了吗?” 池丰文若有所思地敛起眼眸,将童雅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担心,他们俩有分寸,兄妹俩拌个嘴什么的很正常。” 童雅:“要不要我去调节下?” 池丰文:“交给我处理。” 房间里。 池颂气得脑袋疼,池丰文刚发的微信—— “小赵刚又约了阿宝明天去约会,阿宝已经同意了,我警告你,你别再捣乱。” 池颂差点摔了手机。 她竟然还要去和别人约会! 难道她喜欢那个人吗? 一见钟情? 可是她昨天还在问他,要不要吻她一下。 她怎么可以这么善变。 陷在胡思乱想中的池颂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全然不顾池丰文和童雅还在一楼客厅,直接登上玻璃电梯,往三楼去。 本来想敲门,最终迟疑了下,贴在门边听了会。 刚好能听到她在屋内和谁打电话,笑得很开心。 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啊……明天见……今晚谢谢你……” 池颂胸口憋得慌,眼睛都要瞪红了,直接输入密码锁,夺门而入。 妒火烧得他面目全非。 “明天的约会,我不准你去。” 女孩子坐在床上,身上半盖着白色鹅绒被,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此时见他进来,短暂的惊讶后,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躺下睡觉。 她轻飘飘地说:“我和谁约会,跟你没关系。” 池颂站在那直喘气。 片刻后。 女孩子:“关灯,我要睡美容觉了。” 屋内光线暗下来。 脚步声不是往外,而是往里。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喊了声:“池颂?” 被窝里有人钻了进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跌入男人宽厚的怀抱中。 他一字一字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嘶嘶透着妒意:“你是哥哥的,哥哥不准你去见别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 池颂你个王八蛋!送上门了你都不要,你知道你有多打击人嘛!!!王八蛋!!不是人!!! 明天就要完结这个世界了,我的心是拔凉拔凉的。 下个世界,本来我想写国师vs小公主,但是现在我犹豫了,因为这篇太甜了,我想写点刺激的,比如说太子和小皇后。 “母后,让儿子伺候您。” 嘿嘿嘿嘿嘿嘿。 110、一更 黑暗中他的气息灼热滚烫, 她抵到他温热结实的胸膛,纯棉衣料下是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他似是有很大的不满, 双臂跟钢铁一般, 紧紧地将她擒住,她尝试往外挪动,他不松手,反而加大力道,生怕她从怀中挣开。 她怏怏地接过他刚才的话, 小声嘟嚷:“我只是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已,你不能干涉我的人身自由权, 我想和谁谈恋爱就和谁谈恋爱,不用……” 话未说完,背后的人换了姿势,她被迫翻身, 直直地仰面躺着,池颂压住她, 清秀的面庞满是不悦:“不,不止是妹妹。” 她怨怨地推他, 推不动, 只能任由他在身上压着,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声音里瞬间有了哭腔,委屈地问:“你撒谎,昨天我就知道了, 我对于你而言,根本就只是妹妹,就连喜欢,也是出于对妹妹的喜欢。” 女孩子清莹水蒙的眸子看得人心都软了,池颂捧了她瓷白的小脸,语气坚定:“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她小声啜泣,跟猫咪打嗝似的:“我……我……不信。” 女孩子热热的泪珠滑落,滴到他的手上,像是针刺一般,刺得他无所适从。 他光顾着整理自己的心情,却完全忽略了她的心情。 昨晚,她肯定鼓了很大勇气才到他房间里来找他的吧。 她看他的眼神,全是喜欢与渴望。 她想要的,可能只是他的肯定与回应,可他一味地将她推开,事后也没来得及解释。如果昨晚他能够更加妥善地处理,或许就不会让她这么伤心了。 他发呆的时候,女孩子越哭越难过,到最后,嚎啕大哭。 “哥哥是坏人,我最讨厌哥哥了。” 池颂皱眉。 昨晚犹豫未决的事,今晚不能再耽误。他只是想更好地呵护她,而不是让她远离他。 女孩子又喊:“全世界我最讨厌哥哥。” 池颂眉头更紧,脑子里绷着弦轰然断裂。 她不可以讨厌他。 下一秒。 池颂毫不犹豫地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脸颊两侧,女孩子被迫嘟嘟嘴,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被人强硬地吻住。 他霸道地含住她,一边亲一边说:“阿宝讨厌谁?” 女孩子懵住,被泪水浸过的脸蛋晕起绯红:“讨厌……讨厌哥哥……” 她张嘴说话的瞬间,他趁机更进一步,卷了她的舌头,问:“再说一遍,讨厌谁?” 他问她的话,却又不让她说话,埋下去认真地吻起来,女孩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全被他吞进肚里,吻到后面,她哭泣的声音渐渐变成支离破碎的娇吟。 她的娇娇喘喘听得他血脉贲张,柔软的双唇,湿润的小舌头,他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她,魔怔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亲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女孩子抽抽噎噎地喊:“肿……肿了……不能再亲了……” 欲望驱使着他又狠狠吻了好几下,然后以顽强的毅力强迫自己停下来。 女孩子一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脖子上,长睫上沾着泪珠,一张花瓣似的小嘴被搓揉得又红又肿,上下嘴唇没合拢,像溺水的鱼儿一样急急呼吸新鲜空气。 池颂尚未从欲望中抽身,他下意识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她的嘴角:“抱歉阿宝,哥哥不是故意的。” 女孩子控诉:“你就是故意的。” 池颂一顿,继而点头:“对,我就是故意的。” 女孩子撇过头,撅嘴低喃:“你好讨厌。” 她这句讨厌,和刚才的讨厌完全不同,他听出她话里的娇羞,忙慌慌凑上去问:“是喜欢,还是讨厌?” 女孩子哼一声,“才不喜欢呢。” 池颂:“可是昨天你还问我要不要亲你一下。” 女孩子羞愤道:“可你不是拒绝我了吗,已经错过的事,不能再回头。”她想要打他捶他,可是刚才被他吻得全身软绵绵,只好用言语抗议:“你走开,不要压着我。” 池颂迟疑半秒,翻身而下。 女孩子挪动身子,准备踢他下去,脚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拖着重新落入炙热怀抱中。 他抱她,不是从后面抱,而是明晃晃地同她面对面。 她不肯看他,将身子蜷缩,他便寻着往下,最后没了办法,只好凑到她耳边,闷声闷气地求她原谅:“阿宝,哥哥知错了,哥哥不该拒绝你,是哥哥脑子不清醒,是哥哥高冷不自知,哥哥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女孩子这才肯抬眸望他:“亲过了才来说好话,谁要听,我才不听呢。” 池颂趁机又在她额头上亲一口。 女孩子捂住额头,“不准亲。” 仰起脸的时候,又被他啄了下侧脸。 女孩子又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强烈抗议:“都说了不准亲!” 池颂将自己的脸送过去:“呐,那让你亲回来。” 女孩子:“我才不亲你,我要去亲别人。” 池颂危机感上头,义正言辞表示:“除了哥哥,你不能亲任何人,不然……” 女孩子:“不然怎么样?“ 池颂寻着她的下嘴唇迅速咬了口:“不然就咬你。” 女孩子挣扎:“你变态,大变态。” 池颂:“对啊,就是变态,是阿宝一个人的变态。” 女孩子哼两声,池颂一双黑眸迷离欲醉,用脸蹭她的脸,她伸长了脖子不肯让他蹭,池颂生怕她又不理人,想要继续刚才的强硬,但又怕她会生气。 只好楞愣地喊:“阿宝,我的乖阿宝……” 女孩子终于出声,细细嘟嚷:“不是说不喊阿宝了吗,喊宝宝的呀。” 他跟得了免罪金牌一样,乖巧地喊:“宝宝。” 女孩子垂下眼眸,如扇般的浓睫微微颤抖,声音娇软:“以前我嫌别人喊宝宝肉麻,就连妈妈要喊,我都不让的。” 她实在太可爱,说话的时候低着脑袋,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没有刻意装出来的妩媚,纯情得每一个字眼每一声呼吸都天真无邪。 池颂越看心越痒。 处男的欲望一旦释放,犹如火山喷发。 可是他不能再继续。他明白,在没有得到她允许之前,他不可以再进一步。 可是…… 大脑思考前,身体已经作出反应。 看着突如其来扑上来含住嘴唇的人,短暂的惊讶后,她软绵绵地提醒他:“轻点。” 池颂咽了咽:“我就含着,不动。” 片刻后。 女孩子:“你身体好热。” 池颂:“心热。” 她笑出声,问他:“还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嘛。” 说的是他堵住她嘴,一动不动的模样。 池颂:“很难受吗?” 女孩子扭扭身体,细声细气地说:“我还好,就是怕哥哥难受。” 沉浸在欲望中的男人露出丑陋嘴脸,连哄带骗:“哥哥不难受,再抱一下亲一下就好。” 结果这一抱一亲,就是一整个夜晚。 那一晚女孩子调低空调的行为,被他照搬,温度调到16度,整个房间犹如冰窖,女孩子睡到半夜喊着冷,主动往他身上爬,不用他哄,她自己牢牢地贴紧他。 池颂热得不行。心里痒痒的,身体痒痒的,气血冲头,整晚都没有歇停。 早上五点钟,天边翻起鱼肚白,池颂依旧兴奋地睁着眼。 他很好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经久不衰”。 童宝一睁开眼,就看到池颂一张俊脸酣红,他像是在想什么事,见她醒来,信誓旦旦地抛出一句:“哥哥以后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童宝揉揉惺忪睡眼,声音沙哑:“什么呀。” 池颂无意识对自己的肯定被她听到,他脸更红,短暂的慌乱后,他平静下来,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亲亲她的额头,“乖宝,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哥哥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哥哥全听你的。” 童宝有起床气,没怎么睡清醒,喃喃地抱怨:“可是人家更喜欢主动点的男孩子。” 池颂一怔。 为了表现他的狼性主动,他重新吻上她的唇,强调:“哥哥也可以很主动,以后哥哥每晚都抱着乖宝睡,好不好?” 她嘴角边还沾着流口水的印渍,又气又急:“没漱口啦,你个坏蛋。” 池颂:“不嫌弃。” 童宝:“我嫌弃。” 池颂只好放开她,穿鞋开门,临走前对她比了个手势:“等着哥哥。” 没一会。 池颂回来。 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冲了澡洗了脸刷了牙,以最快的速度从二楼跑回三楼。 童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人一把抱起来,池颂坐在床边,哈一口清醒口气,吐出刚嚼的口香糖,不由分说,捏住她的嘟嘟唇就吻下去。 法式深吻。 狼吻。 童宝摇头:“你又不是狗,不要舔了嘛。” 坚持暂时不能觊觎脖子以下部位的原则,他比昨晚更大胆,顺着她的下颔角往上,亲吻她小巧白嫩的耳垂。 娇媚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 池颂受到鼓舞,凑在她耳边问:“喜欢哥哥吗?” 女孩子扯住他衣角的手蜷缩起来,被吻得神志不清,嘴里说:“喜欢。” 池颂不满意,他想到昨晚童宝和别人约会的事,忍不住用牙尖轻轻研磨:“那你告诉哥哥,你是谁的?” 女孩子:“是哥哥的。” “谁是哥哥的?” “童宝,童宝是哥哥的。” 池颂嗦住耳边一小块嫩肉,又问:“以后要不要和哥哥在一起?” 女孩子娇吟:“要,要。” 他这才放过她,看着女孩子一大清早就被他折磨得满头大汗双颊透红的样子,他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变态倾向。 怎么可以蹂-躏香香软软的乖宝呢。 可他不但这样做了,而且还想要每天都这样做。 池颂将童宝从床上抱起来。 女孩子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池颂头也不回抱着她就往外走,径直来到池丰文门外,伸出修长的腿就要一脚踹:“我要告诉我爸和童阿姨,我们在一起了。” 早上五点半。 池家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两小孩秀恩爱的操作太辣眼睛,老母亲在这里给大家负荆请罪了。 另外,阿颂,你不是变态,变态的是麻麻,是麻麻的错,麻麻还想让你更禽兽点,可是麻麻含泪忍住了。 这个故事,就剩一章了,嘤嘤嘤。 下个世界,到底写什么好哦。这篇文就剩两个故事,在剩下的四个梗里pick两个,我好难抉择哦。 111、结局章补全 沙发上, 池颂和童宝排排坐。 池丰文穿着睡衣气鼓鼓地瞪着池颂:“我还以为你急哄哄地踹门有什么要紧事,睡不着你就你睡不着, 非要把大家都吵醒?” 池颂怏怏地往童宝那边看一眼。童宝朝他努努嘴, 示意他不能乱说话。 池颂只好忍下。 刚才踢门的一瞬间,童宝忽然凑近咬耳朵,央求道:“暂时不要告诉爸妈嘛。” 他问为什么,她说:“因为这样比较刺激,有偷情的感觉。” 但是门已经踹完了, 人也被吵醒了,为了满足她“偷情刺激”的要求, 池颂只能硬着头皮随便找个借口混过去。 旁边童宝捂着嘴一双笑眼弯弯,坏笑着看他,就跟个小妖精似的,专门折磨人心。 池颂揉揉鼻子, 挨训都觉得甜蜜。 池丰文还准备继续骂,童雅拦住, 温柔地说:“阿颂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池丰文:“这还不算故意啊,五点半, 天都没亮, 说踹门就踹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起火。” 童宝朝池颂那边看一眼,见他紧咬着牙关,像是下一秒就忍不住要将恋情公开的隐忍模样,她适时开口:“池叔叔, 其实哥哥叫醒大家,是有原因的。” 池颂一怔,以为她要说出来。 怎么可以让女孩子先开口? 不行。 童宝:“我肚子疼,去敲了哥哥的门,结果哥哥大惊小怪,才去敲你门的。” 池颂失望地垂下眼帘。 池丰文和童雅纷纷看向童宝:“阿宝你肚子疼?” 童宝摇摇头:“现在已经不疼了。” 童雅忙慌慌就要披衣服出门:“阿宝,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 童宝:“没事的妈妈,让哥哥送我回房休息下就行了,哥哥念故事的声音很好听,我最近买了几本新小说,正好可以体验一把人工朗读的乐趣。” 池丰文看向池颂:“还不快送你妹妹回去。” 池颂站起来,朝童宝招手:“乖宝,过来,哥哥送你回房休息。” 乖宝? 池丰文和童雅相对一视,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童宝已经一蹦三跳地跟着池颂回去。 看着兄妹俩离去的身影,童雅担忧地问:“丰文,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阿颂和阿宝好像撒谎了,看阿颂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的。” 池丰文抱着童雅拍拍她的后背:“你觉得他能有什么事?” 童雅语气小心翼翼:“阿颂他是不是被阿宝……” 池丰文:“嗯?” 童雅:“被阿宝欺负了?” 池丰文嘴角一抽,摸了摸童雅一头柔软的秀发:“欺负倒不至于。” 童雅不放心:“那你觉得是什么?” 池丰文抿抿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缓缓吐出一句:“我们静观其变。” 不远处,玻璃电梯里,池颂亲昵牵着童宝的手,低身凑近说话的样子被池丰文纳入视野中,池丰文皱了皱眉,最终选择移开视线。 三楼。 童宝一进门,就被压在墙上,男人炙热的唇落下,急促中带着不满。 他轻啃着她的下嘴唇,将她牢牢扣在怀中。 童宝细声颤抖:“门……门没关……” 池颂咬得更重:“为什么要关?” 童宝试图张着嘴呼吸,却落入他更激烈的索取中:“不关会被人看见的……” 池颂猛地一使劲,将她提起。童宝整个身子悬空,只能颤颤巍巍地靠在池颂身上,他几乎是掠夺一般,捧住她的脸吻得又深又狠。 “哥哥这是在满足你追求刺激的心愿啊。” 童宝一边躲一边喘气:“哥哥,你这个样子,好像禽兽。” 池颂将她掰正,毫不客气地享用美味:“是你将禽兽召唤出来的,你得负责任。” 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电话震动。 童宝连忙推开池颂,拿起手机一看,是池丰文给她发的微信—— “阿宝,要是池颂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你告诉叔叔,叔叔替你教训他。” 童宝看向池颂,“我觉得叔叔好像知道了。” 池颂慵懒地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那太好了,不用再瞒。” 童宝:“我不管,反正两个月内,哥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就……” 池颂昂起下巴:“你就怎么样?” 童宝:“我就再也不让哥哥亲亲了。” 池颂一见她神情认真,语气严肃,立马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池颂坐起来,双膝跪好,手放在腿上,乖巧表示:“我的公主大人,你想玩多久的地下情都可以,我一定严守秘密,让你好好体验永生难忘的刺激感。” 为了满足童宝稍显怪异的嗨点,池颂不得不拿出他平时躲狗仔队那一套。 在人前,池颂重新摆出从前高冷不可一世的模样,尽可能避开和童宝的眼神接触。在人后,池颂成了天天半夜钻被窝的野狼。 夜晚十点一过,池颂准时出现在童宝房间里。 先是浅尝半小时,然后再是深吻半小时,加上两只耳朵,一边舔半小时,两个小时后,浑身热燥的池颂就要准备抱着娇软的女孩子睡觉了。 梦里也不得安宁。 有时候做梦太过,早上醒来的时候会被女孩子推醒,她娇羞着脸控诉:“哥哥,你硌着我了。” 刚开始池颂脸爆红,后来渐渐地,也就淡定了。 他发现女孩子羞红脸的样子,像是开了一半的花苞,格外惹人爱怜,怯生生的脆弱,看得人热血沸腾,想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好好疼爱。 为了尽可能多地看她害羞的小模样,池颂学坏了。 他总是偷亲她。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完饭,池丰文和童雅一转身的功夫,池颂就啵唧一口亲在童宝脸上。 她气愤地瞪她,然而没过多久,他就会见缝插针地再次偷亲她。 亲完了还不算,非得抱她,搂在怀里问:“刺不刺激?喜不喜欢?” 男人一旦变成狼,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剧组,池颂借着对台词的理由,将童宝按在各种地方亲来亲去。 有一次是在化妆间。 他说要休息,别人立马腾出化妆间,童宝拿出剧本,气嘟嘟地说:“你找别人跟你对台词嘛,不要找我。” 结果人刚走到门边,就被拽了回去。 池颂无时无刻不记着童宝说的那句“我更喜欢主动点的男孩子”,他再也不敢遮掩自己的喜欢与热情,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激情都展现给她,让她好好感受下池颂式主动。 他攫住她的下巴吻过去的时候,身上一阵酥麻麻。 怎么也亲不够。 她比蜜更甜。 门外有人敲门,是经纪人小杨,“阿颂,你在里面吗?” 童宝瞪大眼,当即就要挣脱他,没想到池颂吻得更用力,而且还逼着她开口回应:“你替我回答。” 童宝被堵着嘴,呜咽着回应:“他……他在里面……有事吗?” 门外一阵沉默。 小杨:“没事,我等会再来。” 女孩子松口气,池颂看出她的松懈,嘴角微勾,朝门外喊了句:“进来吧。” 他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咬了一口,迅速揉揉她的脸,然后替她整理好衣服,将她抱到腿上。做完一切,刚好小杨进门。 女孩子面容酣红,双眼迷离,暗地里往池颂身上捏了把,低声喊:“你放我下去。” 此时已经入秋。 池颂盖着一块大毛毯,毛毯下面,大手捏住女孩子的小手,一点点摩挲打圈,故意使坏,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微笑着对小杨说:“有什么事吗?我正和她对台词呢。” 小杨一愣,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 池颂竟然也会对人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 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 小杨眼神瞄了瞄,然后就明白了。 只能容纳一人的转椅上,童宝坐在池颂身上,他们身上盖着毛毯,童宝头发有点乱,脸红红的,微喘着气,像是刚经历过什么呼吸困难的事。 池颂注意到他的目光,睁眼说瞎话:“其他椅子都坏了,童宝腿疼,只能让她跟我坐一块了。” 小杨黑脸。 这么弱智的理由,当他白痴吗? 小杨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拿出两张门票,“这是你托我买的门票。” 此地不宜久留,小杨放下门票就落荒而逃,走的时候不忘揶揄:“阿颂,真羡慕你们兄妹情深。” 门一关,女孩子就哭着闹着要从他身上挣脱。 池颂不放,将她转过来,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你自己说的,要刺激感。” 女孩子红着脸小声骂:“池颂你王八蛋。” 池颂不以为然。 这些天,他已经听她说过很多遍王八蛋,有时候是在她房间里,有时候是在保姆车里。 她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一旦他真的停下,她就又扭着身子凑过来问:“池颂,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的小姐姐了?” 他每次都只是亲亲她,没有做别的,最多就是摸个小手,为了给她制造身体和心灵上的刺激感,几乎想尽一切办法。 他家乖宝漂亮可爱,他要是不好好满足她,说不定她就被人拐跑了。所以,他必须牢牢地看着她,最好,让她离不开他。 池颂仰起脸,“宝宝,亲哥哥一下,哥哥就放开你。” 女孩子不甘不愿地俯下身:“那就只亲一下。” 结果她一低头,就被他扣住后脑勺,被迫接受狼狗式的舔吻。 眼看她就要生气,他拿出刚才小杨送来的演唱会门票哄道:“宝宝,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听演唱会吗,我买了你最喜欢的乐队演唱会世界巡演门票,哥哥陪你一起去看。” 女孩子当即高兴起来,圈住他的脖子,问:“那你帮我去要签名。” 池颂点头:“好,要什么给什么。” 女孩子:“那你戴口罩哦,万一被人发现……” 后面的话全被池颂吃掉。 一言不合就亲亲的池颂大手揽住她,站起来抱着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走一边亲她。 她挂在他身上,只要一松手就会摔下去。 池颂问:“哥哥这两个月的表现好不好?” 她只好缠住他,娇娇地答道:“还行。” 刚说完,就被他使坏地颠了颠,她连忙改口:“很好。” 池颂又问:“当初你是不是答应过哥哥,两个月一到,就不再玩这种偷情的刺激游戏了?” 女孩子嘟着嘴没回答。 池颂咬上去,“嗯?” 她点点头:“知道了嘛。” 他看她好像有点失望,温柔地亲了亲,安慰:“以后哥哥陪你玩其他的游戏,好不好?” 女孩子期待地问:“什么游戏?” 池颂含住她的小耳朵:“什么游戏都可以,只要是宝宝说的,哥哥都答应。” 看演唱会那天,池颂特意换了情侣服,刚开始童宝还不肯穿,说是会被池丰文和童雅怀疑,最后被池颂吻得无力拒绝,回过神,他已经在替她换衣服。 隔着一套保暖内衣,池颂清秀白嫩的面庞染上红晕,动作温柔小心地为童宝穿外衣外裤。 他还没有碰过她的身体。 每晚抱得再紧,也只敢摸摸小手摸摸小脸。 紧身的保暖内衣下,女孩子身材曲线窈窕婀娜。池颂面红耳赤,咽了又咽。 童宝逗他:“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什么龌龊的念头?” 池颂被人点中,佯装淡定:“没有。” 童宝戳他额头:“撒谎精,明明就有在想。” 池颂擒住她的手,没有继续否认,他低下吻了吻她的手背,好让她感受他的焦灼。 他的声音悦耳低沉,语气坚定:“想又怎么样,反正乖宝迟早都是哥哥的。” 本来以为她会羞得踢他,没想到她却攀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在他唇间印下一个吻:“嗯,都是哥哥的。” 一句话,激得池颂狼性大发。 扑倒在床又是一阵热情的亲吻。 最后出门的时候,童雅送他们到门边,好奇地看着他们,问:“是不是发高烧了?一个两个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池颂改口喊了妈:“妈,今晚你和爸别急着睡。” 童雅受宠若惊,短暂的激动过后,她以为他要吃夜宵,点头:“行,那你们看完演唱会后早点回来。” 等到了演唱会场地,池颂戴着口罩和帽子,在小摊上给童宝买了猫耳朵和荧光棒,两人准时赶在开场前入场。 池颂紧紧牵着童宝的手,两人坐在最好的位子上,所有人都沉迷在演唱会的热闹氛围中。 演唱会露天场地,风大,嗖嗖地往人身上吹。 池颂怕童宝着凉,将人抱到前面,从身后圈住,用身体给她挡风,趁她全神贯注合唱的时候,亲一下揉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了点歌互动环节,童宝兴奋地喊:“阿颂,点歌了!我也想点歌!” 在她身后,池颂不知何时摘下了口罩和帽子,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会的,一定会轮到乖宝的。” 话音刚落,摄像头转过来。 大屏幕上,池颂的脸赫然入目。而在他的前方,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被他紧紧圈在怀中。由于身高的差距,他不得不低下身才能将她抱住。 全场窒息三秒。 而后爆发出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是池颂!” 保镖及时冲过去,将周围试图往前冲的粉丝制止住。 舞台上,乐队主唱处变不惊,笑道:“哇,国民男神来看我们的演唱会了,超感动的有没有。” 旁边的贝斯手接过话:“欸,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位小姐是谁,看样子很亲密哦。” 话筒已经递到池颂手边。他看一眼怀里捂着脸的童宝,伸手将她的手掰开,屏幕上,童宝娇羞地往他怀里钻。 现场又是一阵沸腾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男神!!!!” 池颂清了清嗓子,万变不变的冰山脸露出和煦笑容,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大家好,我是池颂,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小姐,是我的女朋友,我想为她点一首《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当初这首歌是vc乐队为我作词作曲,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他低头吻了吻童宝的额头,“希望你会喜欢。” 音乐声响起,几乎完美但就是五音不全的国民男神池颂开始他人生中第一次现场真唱。 现场观众几近疯狂。 “你是空气,是我赖以生存的呼吸,在我心中,你就是世间唯一甜蜜,全世界我最喜欢你,怎么会如此喜欢你,好像快要疯掉,求你马上解救我。” 她不敢看他,他的眼睛却灼灼盯在她身上。他拿着话筒,颤抖的声音勇敢而坚决,大方地将他所有的真挚与热情都献给她。 这首池颂的黑历史,传唱度却高得吓人,唱到最后,已经变成大合唱。 最后一句,本该是“啦啦啦我最喜欢你”,被池颂改成“宝宝呀我最喜欢你”。 童宝一张小脸全红透。 台上vc乐队主唱又问:“阿颂,除了唱歌,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女朋友说吗?” 童宝咬了咬嘴。 池颂:“有。” 下一秒。 高冷的天才演员捧住女孩子的脸,埋头吻了下去。他抱着她的脑袋,尽可能不让摄像机拍到他们亲吻的角度,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害羞得快要爆炸。 看着屏幕上池颂深情亲吻的画面,现场观众尖叫声连连,有池颂的亲妈粉,当即就哭了起来。 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阿颂崽,妈妈准了,女朋友很漂亮,早点结婚!” 现场一阵笑声。 池颂拿过话筒,回应刚才那位喊话的粉丝:“谢谢你,我的初恋小姐很漂亮很完美,我也想和她结婚。” 当夜。 池颂出现在vc演唱会公布恋情的事上了热搜,微博流量爆炸,服务器一度瘫痪。 和这次恋情有关的也全都爆了流量。 “池颂现场唱歌示爱cut。” “池颂现场接吻cut。” “池颂回应粉丝的祝福cut声称女友是初恋想要结婚。” 网友们跟疯了一样刷微博刷论坛,大家全都在等着池颂的微博表态。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 池颂上传一张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文字是“爸和妈,我和她。” 全国网民再次沸腾。 所有人都想扒一扒童宝,但是池颂早就提前让小杨做好公关,池家有的是钱,钱砸下去,维稳效果一流。 从那之后,童宝成为了所有粉丝心中的神秘人物。 因为大家要想知道任何关于童宝的事,就只能从池颂微博窥探一二。 公布恋情后,池颂的微博玩得越来越溜。每天更新一张照片,照片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童宝。 “某只懒宝宝起床撒气了。”附图,童宝嘟嘴睡醒的样子。 “偷吃蛋糕的小女孩。”附图,童宝跳起来伸手想要拿高处蛋糕的样子。 “喜欢睡懒觉的乖宝宝。”附图,童宝躺在他怀中睡着流口水的样子。 粉丝评论—— “妈的小姐姐是真漂亮素颜都能这么美。” “要是我男朋友敢发这种照片,我大概会打死他吧。” “男神你肉麻起来真的很肉麻咧qaq。” 又过了六个月。 池颂的微博忽然放了一张红本本,微博文字:“终于实现心愿,成功将她变成有夫之妇。” 服务器再次瘫痪。 虽然大家都知道池颂很爱女朋友,但是谁都没想到他真的将初恋娶回了家。 放下屏幕,池颂听见女孩子慵懒的传召:“哥哥,身上黏黏的,快抱我回房间啦。” 池颂拦腰将人抱起,吻了吻,眸光深沉:“流了汗就要洗澡呀,哥哥抱你去洗澡。” 今天是领证的第一天。 他特意支开了池丰文和童雅。 今晚,他终于可以结束处男生涯。 女孩子任由他抱着,半眯着眼,娇娇地唤:“哥哥,那你要在外面等我,不准睡着哦,说好今晚陪我看恐怖片的。” 池颂直接迈进浴室,“不在外面等,哥哥帮你洗。” 女孩子羞涩地推他。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浴室一片雾气。 女孩子娇吟的声音碎碎响起:“哥哥……” “喊老公。” “老公……” “乖老婆。”男人的声音饱含欲望:“放轻松。” 这一夜,从浴室到阳台,再从阳台到大床上,甜蜜的事怎么也做不够,深沉的欲望永无止境。 天边泛起蟹青白的时候,池颂跪在床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一边谦虚认错。 “老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哥哥坏……”女孩子含着泪,哭得一抽一抽,“一点都不像处男,你肯定骗我。” 池颂摸摸脑袋:“我没有骗你啊。” 女孩子哭噎着推开他:“那你肯定吃小药片了。” 池颂:“真没有。” 而且,他已经很克制了。 女孩子哭着哭着不说话了,池颂覆上去,吻吻她眼角的泪,“我的乖宝宝,马上就结束了,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 女孩子捂住脸:“半个小时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抗议无效。 结束后,池颂将人搂进怀里,舔舔她的耳尖,问:“老婆,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爱我。” 女孩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水盈盈的眸子布满欢爱后的迷离,她细着声说:“我说我是来报恩的,你信吗?” 池颂笑了笑,“信。” 他以为她又想玩角色扮演,认真严肃地问:“小狐狸,你的报恩,时效多长呀?” 童宝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心口,娇软答道:“一生一世。” 池颂满足地低下头,热情地吻住她:“那下辈子呢?” 她难得耐心,温柔回吻他:“不知道呢。” 池颂不满意她这个答应,作势就要弄她,哪想到,怎么弄,她都不肯改口。 他只好放弃,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爱她。 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说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她好像喃喃说了句。 声音太轻,飘在风里。 “我喜欢你的爱。” 睡过去之前,池颂想,真好,她喜欢就行。 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多到她下辈子都忘记不了,只能哭着来找他。 无论是一生一世,还是生生世世,他都只会爱她。 他入梦,开始说梦话。 她凑过去听,听见他说:“池颂,只做阿宝一个人的小哥哥。” 她贪婪地啄了啄他的唇,浅浅的叹息几不可闻。 “小哥哥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来个临时插播。 这篇文完结之后,我不休息了,因为我热血沸腾地想要释放天性。 我明天起,开始打鸡血一样写新文存稿。新文不长,是个小短篇,最近看多了小黄文,我想来一篇强制爱。 文案在这里,文名是《美艳不可方物》,点击专栏第一篇就是,想看的可以先收藏,我可能过两天就开文了。 岁岁醒后的第一天,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十八岁,同样绝色的脸蛋,香软娇艳的身子。与此同时,她被当成礼物送到了男人的房间。 男人西装革履,眸光深沉,薄唇轻启,冷冷丢下三个字:“不准哭。” 岁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怯生生咬着嘴唇求饶。 后来很多个夜晚,她都哑着嗓子哭泣。在心里将前世疼她爱她的人都唤了个遍,身边却只有一个恶魔般的资临。 “求你停下。” “还逃不逃了?” 岁岁一张小脸委屈至极,却还是倔强地吐出一个字:“逃。” 男主变态,女主前期软糯后期黑心小妖精,一众男配痴心爱,释放天性狗血大作。 112、一更 玉楼闺房, 小院空无一人,丫鬟婆子们全都被打发园子里去了。 大丫鬟红翠左顾右盼, 鬼鬼祟祟地往小楼上而去。一推开门, 珠帘叮咚作响,屋里幽静无声,八宝架上搁着的绿纹小鼎腾起细细白烟。 是三小姐最喜欢的桃花醉,每逢小憩,屋里必要点上一支, 待香燃尽,美人便差不多也从梦中醒来了。 红翠皱眉, 按理说,今日这香,不该点上才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时机,小姐怎能选在这时候午憩? 红翠小心翼翼拿着包袱, 绕过屏风,往榻上一看, 又愁又急。 “小姐,你怎么还没更衣,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榻上的人懒懒地直起身, 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双笼烟远山眉似蹙非蹙,美目星光流转,不太高兴:“我睡得正香呢。” 红翠愣住,想起自家小姐素日的性情, 最是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半点大的动静都会吓到。她刚才着急,语气间有冒犯之处,此时只得连连赔罪。 红翠一边赔罪,一边准备替怀桃更衣。往边上一摸,只有纱衣襦裙,并没有她提早准备的那套男装。 红翠问:“小姐,那套衣服呢?” 怀桃努努嘴,“我烧了。” 红翠瞪大眼,“烧了?” 从梦中睡醒的娇人儿软绵绵地攀着红翠的肩头,柔媚的双眸透出淡淡笑意,她轻轻捏住红翠的下巴,唇齿微张:“难为你替我张罗,那套男装,就当是我提前烧给你的新衣罢。” 红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美人甜美的笑容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话也轻飘飘的,她陷在衣服被烧的事里没有回过神,喃喃道:“烧了它,我们如何出府去?信王殿下正在等您呢,您今天不走,就再也走不成了!” 美人听完,笑意更浓,如葱般的细长玉指一点点顺着红翠的脸蛋往里刮:“信王?信王殿下为何要等我?” 红翠:“您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您忘了您与信王殿下的海誓山盟了吗?” 话刚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 红翠的脸高高肿起,不敢相信地看着怀桃,怀桃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手心,压根就没看她,而是撒娇地冲前方喊:“阿琅,你还不快出来,都怪你,非在那看着,一耳光扇下去,快要疼死我了。” 红翠身子一颤。 阿琅?小姐的暗卫怎么会在这?前几天不是被小姐赶走了吗! 身着男装的阿琅走出来,一把拎起红翠,恭敬地问:“小姐,如何处理这个贱婢?” 怀桃轻描淡写一句:“剁了喂狗。” 红翠吓得面色发白,连滚带爬向怀桃求情:“三小姐,我错了,是大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榻上的美人不太耐烦,挥挥手,示意阿琅赶紧处理红翠。 待阿琅一走,美人叹口气,怏怏地又趴下去,喊:“白刀大人,快出来。” 空中凝聚一团白雾,身着白袍宽袖的男子悬空而立。他向下浮在半空中,正好与躺在榻上的美人面对面,她一伸手,就能攀到他的脖子。 “猜了几天谜,我玩够了,你快些将所有记忆灌给我,还有她的心愿,一并全都告诉我。” 她越来越大胆放肆,一入这个世界,便和他说,她要靠她自己的感觉玩几天,他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走错路,不成想,她竟然聪明至此,他还没有完全将宿主的记忆灌给她,也没有替她开天眼,她便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步。 她看出他的疑惑,一边消化刚灌进来的记忆,一边为他解疑:“凭借我敏锐的直觉,我一早就知道这个红翠不是什么好人,果不其然,她挑拨离间想让我赶走阿琅,又暴露本意唆使我与人私奔,我看出她的阴谋,哪里还会上当。” 白刀不动声色地往下靠得更近。 他绸缎般的黑发滑落,自她的肩头滑过,美人索性捞了他的乌发在指间把玩。 白刀一双眼睛盯着她,嘴里缓缓开口:“但宿主就没有你这么好运了,她选择相信了红翠。” 美人没回应,她闭上眼,感受记忆在身体里翻涌的快感。 宿主怀桃,豆蔻年华,怀家二房的女儿,怀家二老爷与其夫人镇守边疆时殉国,怀家二房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她无父无母,但有皇恩庇佑,日子还算过得潇洒。 这一年怀桃正是适婚年纪,老皇帝病重,需要选后冲喜。 原本不用选后,若只是冲喜,随便选个女子入宫为妃即可,但是钦天监的人坚持要选后,只有皇后才能压得住老皇帝身上的病邪。既要选后,自然要选个名门闺秀,地位不能太高但也不能太低,毕竟是冲喜才选的皇后,事情荒唐,众人皆知。 不知是谁,在老皇帝面前提起怀家的遗孤。怀家有女,桃之夭夭,姿容秀美,犹如天仙下凡。 老皇帝已经老了,不再像年轻时一心想要做个贤君,他想要享受,想要放纵,顾不得年龄差异,当场就定了怀家的三姑娘为后。 怀桃年纪小,没经过事,旁人都庆贺的好事,落在她心里却是坏事。她心里有人,正是风度翩翩的信王殿下。 怀家大房的人野心勃勃,觊觎这门亲事,大姑娘买通从小伺候怀桃的红翠,让红翠挑唆怀桃与信王私奔,有情饮水饱的怀桃落入陷阱,起了逃婚的念头。 最后自然是逃婚失败,被怀家大房的人以家门之耻的理由灌了□□,并上奏皇帝,怀桃服毒身亡,愿意另嫁大姑娘。 翻完宿主的记忆,美人睁开眼,感叹:“妾有意而郎无情,她之所以逃婚失败,是因为信王根本就没有去等她,对吧。” 白刀点头:“对的,若是信王出现,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美人听完,从榻上起来,身上就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连襦裙都未系好,雪肤尽露,来到壁角的大铜镜前。 她伸手从自己的锁骨抚过,媚眼如丝对镜一笑:“这样好的皮囊,就该勾得天下人为她痴迷,怎地连勾个男子私奔都做不到?” 白刀柔声提醒:“她不是你,做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她愉悦地转过身,自然而然地趴到他胸口,“白刀大人,您这张嘴越来越甜了。” 白刀咳了咳,继续说:“这个世界的任务很简单,宿主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求比她前世活得好就行。” 她已经有了经验,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既然没有要求,为何宿主的怨气迟迟没有被消除?” 白刀:“因为迄今为止,没有人活出一个让她最满意的人生。” 她嫣然巧笑,小步踱到妆台前坐下:“想想也是,就算除掉了红翠,避开了大姑娘的阴谋,但是我剩下的选择只有两个,无论选哪一个,似乎都不好。” 白刀自然知道是哪两个选择,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听她讲话,明知故问:“哪两个?” 美人拾起一根羊脂玉簪,捞起头发往里一插,“我现在是个孤女,没有人为我撑腰,就算我拿红翠要挟大姑娘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我要么抗旨不婚,留在怀府。要么遵从旨意,嫁入皇宫做个为老皇帝冲喜的小皇后。” 白刀下意识问:“你选哪个?” 美人娇娇软软地点朱唇:“这还用选吗,自然是做皇后。” 白刀想了想,“我好像还没看过你勾引老人家的样子。” 美人撅嘴怒目:“谁说我要勾引糟老头子。” 白刀立马闭嘴,主动殷勤地为她开完天眼,然后迅速遁入虚空之中。 至出嫁之前,怀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时刻刻让武艺高强的女暗卫阿琅跟在身边,怀家大姑娘压根找不到任何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怀桃出嫁。 大婚这日,声势浩大,年迈的皇帝老来娶妻,极尽奢侈。群臣们不敢劝诫,皇帝近年来愈发疯狂,为冲喜而娶个皇后,虽然荒唐,但是细究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宫里各位皇子早已成年,小皇后进宫,根本无法对各方势力产生威胁,而且又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孤女,除了皇后的名分,她也得不到什么。 天子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小黄门抬着皇后的礼舆与龙亭至玉楼下,待天子的使臣宣读完册封旨意,将皇后的金册和金宝赐下后,才能登上礼舆,静待吉时,往皇宫出发。 怀桃一身凤冠霞帔,安静地等着使臣宣读旨意。 她低着脑袋,听见使臣的声音清亮悦耳,一字一字,清晰地吐着册封皇后的旨意。 待那人念完,她伸出手,恭敬地等着金册与金宝。 等了许久,手中迟迟没有东西落下。 怀桃抬眸一看,人群最前方,手执圣旨的男子一身玄衣纁裳,袍上绣日月双龙十二纹章,高高在上的气度,一双丹凤眼冷若冰霜,眼皮上下一搭,肆无忌惮地审视她。 她数了数,男子头上戴一旒珠彩冠,乃是九旒。 储君九旒而冠。 她一愣,今天来迎亲的使臣,不是别人,竟是一国储君,太子楚璆。 他来做什么?这种事,压根用不着他来做。 太子面容平静,缓步轻踱,停至她跟前。 她的手悬在半空未来及收回,被人一把扼住。 太子低身俯下,另一只手拂开她的九龙四凤冠垂花珠。 他的声音无情无绪,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充满目的,清淡幽远,一字字落入她的耳中:“皇后,孤忘带了你的金册与金宝,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看就是个变态,还我们桃桃的金册与金宝啦!!!! 晚上见啦~~ 113、二更 屋内无人敢说话。 众人噤声, 一个个将脑袋低下,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出发之前, 太子自请为迎亲使者, 皇帝很是高兴,以为这是太子对新皇后的示好。如今朝政大半都掌握在太子手里,前朝后宫,真正做主的,早就不是皇帝, 而是太子。 皇帝极为宠信这位儿子,传位是迟早的事。稍微有点眼力见的, 几乎全都投靠太子。 像怀家这种,依旧守着皇帝讨好的高门贵胄,早已所剩无几。 众人皆知,怀家的小皇后完全就是送进活受罪的, 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偏生怀家的人还上赶着要嫁。 嫁之前, 白刀同她说过,其实她可以主动让出皇后的虚位给大姑娘, 因为有天眼, 所以能够提前知道嫁进宫做皇后的下场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皇帝死后,无权无势的小皇后,很有可能被逼殉葬。大多数任务者选择在除掉红翠后,主动示弱,养精蓄锐, 避开进宫的事,以让出皇后之位的条件与大房交换,留在怀家另择佳婿。没有人会奔着死路去走。 除了怀家大姑娘这个想做皇后想疯了的人,明白人都清楚,嫁进宫就等于半只脚进了坟墓。 冲喜冲喜,冲喜若是失败,有心人只要一指引,就能将错扣到怀桃头上。比起婚嫁,这更像是一场丧事。 白刀相劝的时候,她不以为然,回他:“若是活得好,自然是要往权利巅峰处走,求一生庇护,哪有比天家更好的去处。” 但她选择嫁进宫为后的这条道路,似乎一开始就不太顺畅。 怀桃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眉眼冷淡,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在她身上游荡,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应。 她并不认得他,却觉得这张脸很是熟悉。以她出嫁前的闺秀身份,不上不下的,应该不太可能时常与储君碰面。 寻常人想要见到储君,比登天还难。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替他父皇日理万机,多年的历练造就他喜怒不言与色的沉稳脾性,他轻瞄她一眼,分明隐了别样情绪,可是落在人眼里,却只有淡淡的疏离。 对于她的迟钝,他很不满意,嘴里溢出一声“皇后?”。 简短两个字,抵在舌尖,冷飕飕的,像是刽子手在向自己的死囚宣布死讯。 怀桃颤了颤,将头压得更低。 她在害怕他。 很好。 太子的手本是搭在她手心,此时变换动作,加大力道,顺势往里一滑,不偏不倚,正好要将她拽起来时,一身红妆的美人儿忽地在这时抬起头,大方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似是想清楚了些什么,怯生生地同他道:“太子殿下,你该唤我为母后。” 在场的宫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得势的昭贵妃都不敢让太子殿下唤一句“母妃”,太子殿下的生母乃是皇帝元妻,先皇后为太子挣下了牢不可破的地位,皇帝而后又娶过一位皇后,进宫不到半年就病逝了,据说是因为得罪了太子,所以郁郁而终,此事是真是假,无人敢议论。 小皇后的话果然惹得太子不高兴,太子凑得更近,语气不悦:“皇后刚才说什么?” 在旁伺候的宫人连忙朝前使个眼色。 小皇后还算聪慧,一点就透,连忙转了话头。 “我的金册与金宝,还劳烦殿下派人回去取一趟,切勿误了吉时。” 太子长身而立,光打在他脸上,凉薄的唇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误了吉时又如何?” 身着嫁衣的娇美人咬了咬唇,声音细下去,像是急得要哭出来,“殿下莫要玩笑。” 太子居高临下睨一眼,望见她拉了他的袍角,山龙兴雨的金线纹路被她轻轻捏在手心,翻滚咆哮的澎湃似乎被瞬间抚平。 他心满意足,收回灼灼的目光,挥挥手,立即就有人将金册与金宝奉上。 太子接过金册与金宝,并不急着递给她,而是拿在手心把玩。他不说话,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偶尔用余光往前瞥去。 她有张端丽冠绝的绝美容颜,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倾国倾城,尤其是此时此刻张着一双水亮眸子看人的时候,柔柔弱弱,落寞无助,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勾去。 他父皇病榻之上嚷着要娶她为后,不是没有道理的。 美人谁不想要。 她看了他许久,见他并不准备将东西给她,沮丧垂眸之际,却听到他的声音威严不容抗拒:“伸出手来。” 总算拿到了金册金宝。 从这一刻起,她正式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太子负手在背,转身往外,丢下一句:“跟过来。” 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太子殿下这话,是对着小皇后说着。 嬷嬷在旁提醒:“皇后娘娘,快起身,该出发了。” 小皇后说话的小模样娇娇软软:“我必须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吗?” 嬷嬷在心里捏把汗。 看来这位小皇后什么都不懂。 嬷嬷道:“是的,您必须跟在太子殿下身后,至舆车前,太子殿下会亲自扶你上车。” 怀桃点点头。 太子走到一半,往后看,小皇后正提着她笨重的嫁衣小步小步地挪动往前。 他故意放慢脚步,站在雕花栏杆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够传到她耳里:“若不再快点,耽误了吉时,皇后便另择吉日再嫁入宫中罢。” 怀桃皱着眉头,不得不加快脚步。 背人下楼上轿的小黄门与宫人早就被使开,她这一急,步伐踉跄,差点从小楼上跌倒。 还好及时被人接住。 太子像是从原地飞奔过来一般,稳稳地扶住她,宽厚的手掌烙在她细瘦的胳膊上,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炙热。 太子温言絮语,语调平静,说的却是嘲讽之话:“皇后连走个路都不会吗?” 怀桃一愣,愤愤然作势就要甩掉他的手。 他却纹丝不动,紧紧擒住她:“罢,就由孤伺候皇后上舆车。” 他扶了她,路却走得更慢。 怀桃记着他刚才说的话,急慌慌低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请走快些。” 他充耳不闻。 从远处望去,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搀扶着娇美人,若不是美人身上穿着的是皇后礼服而非太子妃礼服,若是那刚出山不知世事的人见了,只怕会误以为今日的大婚,乃是太子娶亲。 登上舆车,本以为总算能够摆脱这位阴冷的太子,不想,他却骑马紧随,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模样。 迎亲队伍浩荡穿城,过午门正门,入皇宫大门,最后进入凤仪殿。 待行过大礼,便只剩送入洞房。 几十个人拥着怀桃往前,准备行大礼。怀桃往周围一看,哪里有皇帝的影子? 新娘已到,新郎官却消失不见。 嬷嬷适时上前,轻声解释:“皇上病重,无法来此与娘娘行大礼。” 怀桃点点头:“我明白的,按照习俗,我应该抱只大公鸡行礼,对吗?” 嬷嬷愣住。 怀桃:“大公鸡呢?” 身后传来个低沉有力的冰冷嗓音:“我父皇娶妻,岂可用大公鸡代替?” 怀桃寻着声音看去,太子早已换下一身玄衣冕服,此时身着绛红纱袍,腰间玉带框着挺拔身条,他本就生得好看,穿上红色,不显媚俗,反倒更显丰神俊朗。 他走至她跟前,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像是施舍一般,看都没看她一眼,同监礼太监道:“快些开始罢。” 他迎的亲,他要替父行礼,情理之中。怀桃没有迟疑,任由他捏住自己的手一同行大礼。 礼毕,宫人送她入寝殿。 老皇帝爬都不爬起来,哪里还能够享受洞房花烛夜。 嬷嬷同她道:“娘娘辛苦了,待丑时一到,娘娘便能入寝了。” 还要等上两个时辰,简直折磨死人了。 她往寝殿去,走了几步,发现哪里不对劲,往后一看,原来太子也跟了过来。 嬷嬷连忙解释:“入洞房后,还要祭拜天地与祖宗,行合卺礼,今日的大婚才算真正结束。” 她悄悄地望他一眼,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做这一切,只是例行公事。 又是一番琐碎礼数。 她饿了一天,快要饿昏过去,喝交杯酒的时候,嘴唇一沾酒,忍不住多吮几口。 嬷嬷在旁就要发话。交杯酒,浅尝一口便行。刚出列,便被太子的眼神瞪回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抵高,任由她一喝到底。 她喝完酒,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角,漂亮的两瓣唇被酒浸过,红得像是雪地里开出的血梅。 太子眸光深深,又倒一杯,递到她面前。 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后渴望地看着那杯酒,怯弱弱地问:“交杯酒可以喝第二杯吗?” 太子:“当然。” 他喂她喝了第二杯,又有第三杯,紧接着一壶酒都被她喝尽。 美人醉醺醺地摇摇头,太子仍不满意,又是一杯酒递到她唇边,语气有所放柔:“再喝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个变态,离我们桃桃远一点!!!! 算了,其实我也很兴奋。 114、一更 怀桃避开他的酒, 伸出手往外推,小嘴撅起, 细声嘟嚷:“不喝了。” 她嘴角边流着透明的酒渍, 一打嗝就停不下来,孱弱的肩膀一抖一抖。 太子动动手指,立即就有宫人上前递手帕。 太子面容肃穆,一边接过手帕,一边同宫人吩咐:“依钦天监所言, 大婚完成之前,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离丑时还有一段时间,孤在这盯着皇后,你们下去罢。” 宫人面面相觑,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 赶忙领着人退下去。 皇宫早已不是皇上的皇宫,而是太子的皇宫, 他要做什么,无人能挡。 人刚退下, 太子回身望椅子上坐着的人, 她双目迷离,踉跄着就要同宫人一起走:“你们去哪,我也要去……” 他伸手一把将她拽回来,手帕落下,一点点揩掉她唇边的酒渍,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得乖乖待在这里。” 她喝了太多的酒,整个人都晕晕沉沉,再也支撑不住,歪头倒在他怀里。 他面无神情,一张正经而禁欲的脸波澜不惊,若不是那一双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只怕她还察觉不到危机的来临。 怀桃半咬着下嘴唇,任由他替她擦嘴。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垂眸看她的时候,像是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正准备对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亵-玩捕杀。 他替她擦完了嘴角,手却没有停下。 她有张漂亮的朱唇。又烫又热,微微张开,似是对人发出邀请,既纯真又妩媚,脆生生的美。 他的手轻轻摩挲,描着少女模糊微肿的唇形,被酒浸湿的唇,丰泽润软,勾得人忍不住往里再入一寸。 她醉得很,迷茫彷徨地容纳他,甚至用舌头回应,试探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太子喉头一耸,情不自禁唤了她的名字:“桃桃……” 出神的瞬间,已被她吮住,她夹着他往里,像是幼崽喝奶。 他怔了怔,继而将自己的手从她唇间抽出。 她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央求:“我饿……” 太子皱眉。 他比她高出许多,怀桃只能仰着脑袋望他,饿得眼泪都快要出来:“我想吃东西……” 为了确保大婚途中不出岔子,从昨夜起,她就被禁食了。 整整饿了一天,也就早上的时候,阿琅悄悄塞了个馒头给她。一个馒头,撑了一天,又渴又饿,被他灌了酒,暂时解了渴,却更饿了。 太子没有成过婚,也没关心过这方面的事,自然不知道她到底能饿成什么样子。但是看她刚才连他的手指都想啃,大概真的很饿了。 太子想了想,高声吩咐外面侯着的宫人去拿膳食来。 送来一堆山珍海味,他看了会,最终选了碗小米粥,端起来往她那边走。 她温顺地坐在喜床旁的红木椅上。因她生得娇小,原本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红木圈椅空荡荡地腾出一块地,他没有坐,而是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舀一勺热热的米粥喂到她嘴边。 怀桃张开唇。 她喝了一勺粥,伸长脖子往他碗里窥,渴求地望过去:“肉,我要吃肉。” 太子冷酷无情又是一勺素粥堵住她嘴:“没有肉只有粥,爱吃不吃。” 他学过医理,自然知道,人长时间没有进食的情况下,不宜大鱼大肉。米粥更适合她,养身子。 怀桃怏怏地缩回去,本想倔强着不吃,她刚一抿嘴,就见他端起米粥就准备离开。竟是真的不给她吃了。 她赶紧拉住他的袍角,“我吃。” 太子回过头,不为所动。 她站起来,去抢他手里的米粥。他略微一抬手,她怎么也够不着。 “给我啊。” 美人的声音含糊不清,明亮的眼睛蒙起水汽,欲哭不哭,长睫忽闪忽闪,楚楚可怜。 太子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语气愉悦,薄薄的双唇吐出两个字:“求孤。” 她愣愣地看着他。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过迅速,她想不起来,只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很是熟悉。 他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耐心耗尽,转身就走。 走出不到三步,被人从背后拉住。 她力气小得很,如何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太子无情地挥开袖子,“机会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 话音刚落,腰间多了双手。 她竟为了一碗米粥,恬不知耻地抱住他。 美人颤抖怯弱地低喃:“求你给我。” 太子心跳慢半拍。 但他一向说一不二。 下一秒。 太子当着她的面,将碗里的米粥倒掉。 美人声音哽咽,“我的粥……” 他腰间的小手随之收回,他转过去看,望见她一双眼盯着地上的米粥,哭得甚是伤心。 这一天下来,再怎么难熬,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掉过眼泪。 没骨气的小东西。 太子迟疑片刻。 半晌后回来。 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趴在案上昏昏沉沉,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忽地闻见一阵香味,太子低沉的声音传来:“起来。” 她睁眼一看,太子重新端了米粥进来,多加了一个小碗。 碗里是红烧肉。 她作势就要自己捧起来吃。 太子一巴掌落下来,拍开她的手。她嘟着嘴,愤怒地瞪他。 太子将红烧肉移开,端起米粥,喂到她唇边:“张嘴。” 她舔了舔,最终屈服在食物的诱惑下。 他看过去,见她乖乖巧巧,一边吃米粥一边问:“待会我能吃肉吗?” 太子冷若冰霜:“喝完这个再吃。” 一碗米粥喝完,他果然信守承诺,又喂她吃了一碗红烧肉,吃饱喝足,困意上头。 太子偏不让她睡,半威胁半哄骗:“要敢睡着,今夜的大婚就不算数。” 大概是为了考验她,待她从睡意中挣脱,回过神,一个温热怀抱随之而来。 太子拦腰抱起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去。 她细细软软地说:“不劳烦殿下,我自己能走。” 太子一只手松开,她毫无任何防备,在从他怀中摔下去与往他怀中攀紧的选择中,本能地选择了后者。 她攀着他,闷闷地问:“还有多久才能入寝?” 太子冷笑:“皇后问这话,旁人听了,只怕会以为皇后在勾引孤。” 美人瓷白的小脸更加晕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太子抱她来到窗边,将窗棂打上去,风呼啦啦地吹进来,他将她翻过去,放在窗边,她冻得直往他怀里钻。 她往他怀中爬,他便用手拨开她,如此反复几次,她不再自讨没趣,索性趴在窗上吹冷风。 太子却不肯了,伸手将她扣住,宽袍一甩,厚实的胸膛朝她敞开,像是在暗示她,让她自己趴过来。 她不要,转过脸。 太子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 怀桃终于忍不住,张着泪眼问他,醉意未解:“我什么时候得罪了殿下,殿下竟要这样羞辱我?” 这一天下来,他的刁难有目共睹。 她能忍到现在才问,着实不容易。 太子逼近,怀桃半边身子悬在空中,身后退无可退,再退,就要从窗边掉下去了。 她只好眼睁睁地看他越凑越近。 两人的大红衣袍贴在一起,他捞一把她腰间的禁步玉佩,并不扯下来,只是拿在手中摩挲,“皇后,你没有得罪孤,孤今日待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竟觉得这是羞辱?” 太子的声线平稳如清泉,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即使是威逼利诱的狠话,听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只是风里藏了刀子,趁人不备,一刀一命。 他走得更近,像是故意要将她从窗边逼下去一般,怀桃犹豫数秒,下意识圈住他,好让自己有个依靠,不至于跌下去。 太子嘴角一勾,微微上扬,任由她抱着。 他们离得太近,她不得不将脑袋抵在他胸膛前,以挡住他再近一步的攻势。 太子腰间玉带不知何时摘掉的,销金刺绣白龙威风凛凛,寒风灌进袖袍,那龙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风中跌宕飞跃。 顷刻,他强迫她抬头。他的目光太过灼人,空气都要被烧起来。 怀桃移开视线。 他攫住她,不依不饶,黑邃眼眸沉沉望过去,“皇后,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今日的大婚,竟不是和你的信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男主,真的很变态很强势。 我…… 选择捂脸。 115、二更 她愣在那, 呆呆地看着他。 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似乎对她很是了解。 她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眼泪当即就掉下来, 太子啧啧两声,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面庞,漫不经心地替她揩掉泪水,却全无怜香惜玉之意。 他眼里多了抹若有若无的嘲笑,语气沉静平稳, 一句话说得轻巧,抛出来却犹如惊雷。 他说:“哭什么, 当初不是还要和信王私奔吗,这会子倒怕起来了。” 怀桃心中立即明白过来。 他什么都知道。 几乎可以说是对她了如指掌,竟连她之前被唆使想要私奔的事都知道。 他凝视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神情。是害怕还是失落, 是悔恨还是不甘,他总得从她身上探出来。 可她似乎并不想让他继续探究下去。 娇美人仰着一张国色天色的脸, 自己擦掉眼泪,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倔强地同他道:“殿下说什么,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太子冷笑一声。 大殿的窗台太高,平素宫女们要踩着几矮凳才能完全够到清扫,他猛地一抽身,将她留在高高的窗台上。 她生得娇小,晃着两只脚, 想要往下跳,却又不敢。 “殿下……” 烛光下,太子的身影渐渐拉长,他走得极慢,像是有意听身后人的呼喊,但却并未停下脚步。 直到她压软了小嗓子求他:“太子殿下,你抱我下去好不好?” 太子略微停顿。 似是在等着她的下一句。 她却只会一遍遍地唤他:“殿下,你回来。” 太子终是忍不住,语调冷冷的,问:“皇后想让孤抱你去哪?” 怀桃揉揉发痒的鼻子,声音细细的:“抱我下去。” 他不满意:“去哪?” 娇美人:“去哪都好,只要能将我从这里抱下去。” 太子凉薄得很,得不到想听的话,抬腿就走。 空气里轻飘飘传来一句:“抱我……抱我去榻上……” 他都已经走到殿门口,不知道是耳力劲好,还是因为太过专注身后的动静,总之不偏不倚,刚好听到这句话。 当即便改了方向,大步朝里而去。 娇美人正低着脑袋哭泣,不知道是被风吹得害怕,还是被高高的窗台吓到,一声声哭着,跟猫儿叫似的,朝他耳边落下道道爪印,听得人心痒。 高大的身影挡住脚下悬空的影子,她抬起头,望见他冷着一张英气的脸,语气硬邦邦的,发号施令:“自己攀上来。” 她尚未止住泪水,一边哭一边攀上他的脖子。 太子扣住她的腰,猛地将她抱起来,步伐稳重,朝里屋的喜床而去。 娇美人趴在他肩头,哭声渐小,大着胆子蹭了蹭他肩部的青山刺绣,故意将眼泪和鼻涕蹭他身上。 他转眸睨她一眼,窥见她鼓着腮帮子,朦胧泪眼下透出抹不甘心的得意,仿佛这种小小的报复能带给他多大打击似的。 当真是不谙世事的娇娇女。 太子故意咳了声,想吓她,她胆子小得很,忙地将脸埋进他衣间,活脱脱就像只受惊过度的小绵羊。 来至喜床前,她迫不及待就要松开他。 太子不放,“抱紧。” 说完,他抽出一只手,没了半边支撑,怀桃只得抱住他,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太子将百子被翻过来,被下全是花生桂圆之类的果子,他一挥,将东西都扫到地上,腾干净了,这才将她放上去。 她一沾榻,衣服都不脱,就往被里钻,正准备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太子伸手落下。 竟不是要掀她的被子,而是替她掖好被角。 太子坐在床榻边,端的一副清心寡欲,目光却在她脸上扫了又扫。 她怯生生地同他说:“殿下,你大可不必守着我,丑时之前,我不会睡着的。” 太子置若罔闻,“怎么,孤在这,碍你眼了?” 他着实是奇怪,世上怎会有人性子别扭讨厌至如此地步。 “我可没那么说。” 话音落,太子凑近,一张俊脸在她眼中无限放大,他几乎是抵着她的鼻尖,薄唇轻启:“你的意思是,嘴上没这么说,但心里是这样想的?” 她皱眉,“我没有。” “不是讨厌,那就是喜欢了?既然如此,孤在这陪皇后一夜可好?” “不要。” 她被他逼急了,羞涩的脸皱巴巴。他反倒笑起来,愉悦的笑声犹如玉铃一般,透出股诡异的动听。数秒后,太子重复贴上她的脸,从指尖至骨节,每一寸都滚烫灼热。 “若现在问你这话的,是信王,而不是孤,你会如何作答,嗯?” 美人显然被他这话激怒,张嘴就是一口咬。 他的手被她咬住,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自顾自地往她唇边送,看她一点点印下唇印,哪怕唇印下透出血丝,他也没有移开。 他问:“咬够了吗?要不要孤将另一只手也递给你咬?” 她气鼓鼓地松开牙齿,往被子里钻。 若不是她钻得太急,也许就不会错过眼前这一幕。 孤冷高傲的太子低下头,收回被她咬的手,手背上隐隐透出牙印和血迹,他低下头,用双唇感受她留下的唇印。 太阳穴突突跳。 半晌,他恢复素日淡然冷静的模样,去寻闷在被子里的娇人儿。 “出来。” 她不肯。 太子:“信不信孤用鞭子抽你?” 怀桃从被子冒出头,早就被憋得喘不过气,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你敢!我可是皇后!” 太子顺势将她逮住,不让她再钻回去,轻笑:“皇后?你算哪门子的皇后,别忘了,你的大婚,处处皆是由孤代劳,你说你是算皇后呢,还是算太子妃呢?” 怀桃大骂:“你不要脸!厚颜无耻!” 她越骂,他笑意越浓。 太子哪里都好看。他生了一张漂亮的脸,有别于俗世的美,他精致的五官下,掩着仙人般的高冷与可望不可即,只要一个眼神,立即便能让人心生畏惧。 这便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好处了,生来就有种疏离高贵的气质,仿佛天生就该被人仰望崇拜。 他和她一样,有着迷惑人的天赋。 她骂了一句便停下,脸上神情有异。 太子看出不对劲,问:“怎么了?” 娇美人细声嘟嚷:“手臂硌着疼……” 太子不由分说,将被子掀开,原来是没有清干净,漏了个喜果,正巧溜进她的喜服里,刚才她被他逮在掌心下,一心挣扎,这才硌着了。 他甩了甩她的袖子,果子跌到地上,她却仍旧愁眉不展。 “很疼?” 不等她回应,他撩起她的袖子,雪白的手臂细细长长,肤如凝脂,细腻柔软,只不过刚才一下子的功夫,娇嫩的玉臂上就已留下淤青。 “真是娇气。”他说着话,垂头吹口气,温热的气息喷洒而下,激得她浑身一个颤栗。 他伸手想替她揉揉,手还没落下,她便娇滴滴地喊起来,“疼,你别碰。” 太子蹙眉,犹豫数秒,最终放开手,重新将榻上清了一遍,仔仔细细,确保再无遗留的果子。 整理被褥之前,她被他抱到旁边的几案上。 他恶狠狠地威胁她:“不准动。” 待回过头一看,她果然没敢动,温顺地等着他。 太子将人重新抱起来,心情甚好,并不急着抱她回榻,而是以“参观椒殿”的理由,抱着她在殿内四处走动。 她羞得没地方去,只得伏在他怀中,说:“我看够了,不看了。” 太子没有言语,仍然是一副出尘清傲的神情。但从他放慢的步伐中,她感受得到,他似乎不高兴了。 果不其然。 他走到一处几案前,单手托着她,另一手将地上放着的叠椅打开,一层层叠上去,不等她回过神,他已经抱起她将她放上去。 她被放了上去,比他高出一截,脚下所踩之物摇摇摆摆,她连忙弯下腰圈紧他的脖子。 偏生太子不肯让她扶,冷漠无情地掰开她的手指。 彻底没了搀扶,仿佛下一秒就会跌下去。 失去安稳感的娇美人立马服软:“我看,我继续看。” 他站在跟前,饶有兴趣地说:“孤好心引领皇后参观椒殿,皇后却不领情,当真是伤透孤的心。” 美人咬唇:“我向你赔罪还不行吗?” 太子双手负在背后,昂了下巴,“赔罪?皇后打算用什么赔罪?” 美人摇摇头:“不知道。” 太子的声音一沉:“不知道?” 美人没了法子,只得问:“那你想怎么样嘛……” 刚说完,脚下的叠椅摇摇晃晃,她一吓,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倾去。 没有摔倒在地,而是摔在了太子的怀中。 他早就算计好,就算她跌下来,他也能够及时接住她。 怀里的美人虚惊一场,长睫却又沾了泪珠。太子感叹,哪里就这么能哭,跟水做似的,动不动就掉泪。 他抱稳她,凑过去,回应她刚才的话,“孤一时还没有想好,待日后想好了,再来向皇后索要赔罪礼。” 这一次,她没敢回话,只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他看出她的唇语。 说的是“无赖”两个字。 太子不动声色地将人搂紧,按照他的心意,在殿里缓步漫游。 她困极了,趴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就要睡,为了假装自己没有睡意,嘴里往外抛话,轻声问:“殿下这样待我,就不怕我向皇上告状吗?” 太子的声音平静幽远:“这样待你?如何待你?” 她不安分地蹭了蹭,将脸埋下,好让他瞧不见她昏沉欲闭的眼皮,“喂我喝粥,抱着我四处走动,将我放到高处欺负我。” 他接过她的话,笑意眷眷:“欺负?这算哪门子的欺负。”顿了顿,语气一转,兴致勃发:“孤欺负人的本事,尚未施展万分之一,皇后若想领教,日后有的是机会。” “你混蛋。” 美人娇娇软软的嗔骂,加了点睡意的迷糊,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太子敛起笑意,走回去,朝着她梦寐以求的软榻而去。她被困意折磨得在他怀中扭来扭来,心心念念就想睡个好觉,他不再作弄她,将人放下。 “皇后,孤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早点弄清楚,这偌大的皇宫,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他点了点她的鼻尖,“告状?你可真是蠢得可爱。” 美人压根没有心思听他说话,沾枕就睡,嘴里一味地应下:“知道了,我知道了。” 此时并未到丑时,尚有一炷香的多余。 但这一次,太子却没有再摇醒她。 他看她沉沉睡去,为她掖好被角,怔怔守了一会,旋即踱步离去。 黑夜深深,浓得化不开。夜风扑来,吹散太子脸上的滚烫。 他抱了她许久,这会子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都酸了。 太子抬袖,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动,衣物上沾染的香气随风飘进他鼻间,是她身上的气息。 太子闭眼沉醉。 顷刻。 他忽地开口:“阿琅,别躲了,出来。” 一身夜行衣的阿琅从屋檐上飞下。 本该专属怀桃一人的暗卫此时却恭敬地跪在太子面前,低着脑袋,恳求:“求殿下放过小姐。” 太子仰头赏月,皎洁的月光盈盈美好,一如美人雪白的身子。 他轻笑出声,温言絮语里尽是高位者的深沉:“看来你在那个蠢女人身边待太久,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琅磕头:“求殿下放过小姐。” 太子冷眼睨她,任由她额上磕出鲜血。许久,他微启唇齿,像是同她说,又像是他自己说,喃喃道:“你以为孤会对她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深仇大恨!没有深仇大恨!没有深仇大恨! 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男主是个别扭精。反正是变态了,随便怎样都ok。 不瞒你们说,对于这样的男主,我真的很有欲望。你们现在看到的情节,全是从我脑海中过滤的环保情节。 新开的那篇古言《媚骨天成》,男主也是太子,不出意外(没有其他人设灵感的情况下),也是这种性格,就当是提前试手了吧,激动。 晚安。 116、一更 阿琅身形一顿, 她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聚成一滴, 啪地一声落地碎开。 暗红的血渍涔进地砖, 宫道的汉白玉青砖,又凉又硬,染了血,月光一照,格外显眼。 阿琅顾不上自己额头的血渍伤口, 大着胆子抬眸去窥太子面上的神情。太子长身玉立,波澜不惊, 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太子同人说话时,语气温和平静,纵有万般情绪,也从不露出端倪, 但他看人时就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深邃悠远,不染尘埃, 极具欺骗性,他第一眼看人时, 那人只会觉得沉醉痴迷, 待回过神时,便会发现沉沉危机汹涌已至,除了俯首称臣,别无生路。 太子的眸底,藏了日月山河, 风雨阴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柔情。 但要是较起真来,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阿琅就看到过两次。第一次是太子命她潜伏入怀府做小姐的暗卫,第二次是太子命她去向小姐问话的时候。 为数不多的两次,全是和小姐有关。 阿琅强忍着害怕,怔怔地接住太子的眼神。 寒彻入骨。 阿琅素日飞檐走壁,从没怕过什么,唯独在太子面前,自觉低到尘埃里,连头都抬不起。 他是天生的掠夺者,信奉弱肉强食,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便是丛林猛兽也得退让三分。 他自风里过,风便化成道道匕首,一刀刀朝人劈来。 阿琅心里藏了满腔的求情,话到嘴边,不是说不出来,而是忽然失去了说话的本能。 太子并不想听她废话。 待阿琅回过神,太子已经挥袖转身,嘴里别无他话,只有淡淡的一句:“地上的血擦干净,莫要脏了孤的皇宫。” 月光皓皓,仿佛有灵性一般,像是在庆贺什么,越发亮堂,薄云都挡不住。 椒殿内。 睡了两个时辰忽然从梦中发醒的怀桃缓缓睁开眼,她慵懒地翻个身,本想接着再睡,想了想,急着有事要问。 她闷闷地叹口气,与起床时的烦躁抗争,手臂抬起,朝空中晃了晃,衣袖滑落,露出玉藕似的一截膀子。 似是想让人扶,喊的却不是宫人,而是温糯糯的一句:“白刀大人。” 混沌的黑暗中一团白雾立现。 身着月白仙袍的男子伸手牵住美人的手,自然而然地将她从床上带起来。 她软绵绵地半坐着,顺势趴入他的怀中,满脸不高兴:“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太子的事?你明明开了天眼让我窥探,可是为什么天眼里根本没有出现太子?” 白刀表示:“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而这个世界的劫点,唔,其实也不算劫点,出于这个世界对于其天之骄子的保护,一切外来任务者都无法窥探天之骄子的事。” 美人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头不痛快,一只手攀上他的肩:“那其他任务者呢?她们有遇到这种情况吗?” 白刀抿嘴,“没有。” 美人瞪大眼,“一个都没有?” 白刀:“入皇宫并未在心愿清单上,这个世界的任务简单,轻轻松松地活着就行,所以她们都选择更简单的道路。”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睨她一眼:“只有你有勇气嫁给糟老头子入皇宫做陪葬预订。” 美人毫不避讳地掐他一把:“什么陪葬?我才不会陪葬呢。你看她们轻轻松松的,但是至今为止,都无人能达到满分成就,所以说,人还是得有点冒险精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刀面无表情捧场鼓掌:“好,说得好。” 美人嘟着嘴,语气一转,撒娇问:“真的不能让我看到天之骄子的事吗?”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走捷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来了个天之骄子,又无法从天眼里得知他的任何情况,她一时对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白刀放柔语气,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摸她的脑瓜顶:“抱歉这个我真的没办法,他是这个世界的圣子,如果强行用天眼窥探,不单单是你,就连我都会被立刻弹出这个世界。” 美人哼一声,推开他,挪着身子倒头趴回榻上。 白刀低下头,“虽然无法用天眼窥探,但是你可以用寻常的办法打探他的消息。” 美人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含糊不清,问:“之前那些任务者,有嫁给太子的吗?” 白刀:“没有。”他想起什么,又道:“但是她们另嫁他人后,或多或少总会出现点困境,不至于要命,每一次实在过不去坎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好事助她们渡过去。刚开始是这样,但后来,渐渐地也就回归平淡了。” 美人抬起脸,一针见血:“是太子作祟,对不对?” 白刀:“抱歉关于天之骄子的事……” 话未说完,美人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话:“无法窥探,我知道了。” 她重新从床上爬起来,双膝微曲,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脸,神秘兮兮,“我觉得是这样,若是我没有嫁入皇宫,而是另寻人家,太子应该出手才是,可他没有,说明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不愿出手。我看得出,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不是那种沉浸在情爱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人,他有他的骄傲。” 白刀联想到其他任务者的事:“那些困境,大概也是太子设的,但是关键时刻,又会帮一把。后来之所以没了动静,大概是因为他彻底失了兴趣。” 美人一反常态,“完成霸业的男人,哪能沉迷于一个没有得手的女人,以他的身份与地位,若真要娶谁,只是一句话的事,可那些任务者从未有嫁给太子的,说明他从来没有干涉过怀桃的选择。” 白刀看着她眼中露出的异样光芒,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他问她:“你似乎想要征服这个男人。” 她没有回避:“他很合我的胃口。” 白刀伸手捧了她的脸,好心提醒:“他是天之骄子,有这个世界的保护,不会轻易受到谁的蛊惑,相反,他有着俘获人心的绝对优势。之前的任务者虽然有几个能意识到太子这条暗线的,但是无人敢冒险出手。” 她没有推开他的手,反而扬起一张脸笑道:“那是因为她们不是我,我欣赏这个男人,而且在某些方面,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白刀一愣,问:“什么样的人?” “喜欢看别人俯首称臣。” 白刀笑了笑,没有说话。 美人伸个懒腰,心情愉悦:“好了,白刀大人,从现在起,我就是怀桃了,从里到外,都必须是她,只有这样,才能利用好这唯一的优势,桃桃与太子的锦绣良缘,这条没有人开启的故事线,就由我来做罢。” 白刀宠溺地点点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中的冰冷已被温柔替代,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她讲话,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也畅快起来。 白刀想,或许拐走师父的大魔头也有这样的神情,所以师父才心甘情愿地跟着大魔头走。 迈入虚空之时,他回头去看,看见她躺在床榻上,眨眼的功夫,她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都是甜的。 第二日。 日上三竿。 美人睡了个好觉,满足地在榻上翻个身,尚未睁开眼,便听得榻边有谁在哭泣。 她一看,竟是阿琅在哭。 阿琅跟了她六年,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今天这样哭,倒是第二回。 第一回是她为了私奔,随便寻了个错处想要赶走她。当时阿琅哭着向她磕头,大有离了她就会死的势头。后来她不私奔了,亲自将她找回来,阿琅浑身是伤,几乎一只脚踏进阎王殿。 怀桃从床上坐起来,拉了阿琅的手,凑近一瞧,才发现,她低着的脑袋,额头上又磕出了伤口,已经结成血痂。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阿琅待她更好。阿琅为她当牛做马从无怨言,有阿琅在,她从不用担心受到欺负。 怀桃心疼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琅从榻边滑下去,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小姐,时至如今,我不能再瞒着你了。” 怀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阿琅红着眼望她:“小姐,六年前我来到你身边,并不是巧合,我不是什么无家可归葬身卖父的孤女,我……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细作。” 但其实也说不算细作。 这六年里,偶尔太子来了兴致招她过去问话,倒也没让她做过其他事。 太子的吩咐只有一句:“好好守着她,莫要让她被人欺负了。” 这一守就是六年。 怀桃惊讶,“太子殿下?” 不等怀桃发问,阿琅迫不及待地爬过去,她渴望地盯着怀桃,既心疼又怜惜,“小姐,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 怀桃默不作声。 阿琅慌张,生怕她误会,猛地就是地上一磕,刚好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溢出。 怀桃赶忙将她扶起来,拿了丝帕替她捂住伤口,“好了,我知道了。”她心宽得很,连责备都不曾有,戳了戳阿琅的脸:“傻阿琅,你既瞒了我多年,为何现在又要说出来?” 美人柔情,令人心生感动。阿琅擦了眼泪,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转而问:“小姐,你是否记得之前有一次,我忽然问你,如果以后要婚嫁,你是愿意嫁给太子殿下,还是愿意嫁给信王殿下?” 怀桃唔一声,“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当时我还奇怪呢,好端端地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阿琅心中有愧,低下头:“因为这句话,是太子殿下让我问的。” 小姐当时的回答,自然是选信王殿下。 她本可以不那么诚实,将小姐的答复篡改,又或是在小姐面前多提嫁给太子殿下的好处,可是她没有。 她选择一五一十地将小姐的答复告诉太子殿下。 她知道她自私,可是她没法不这么做。她清楚地明白,太子殿下并非一般男子,如果小姐嫁了他,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抢走小姐的喜欢与亲昵,说不定他还会筑起金丽辉煌的囚牢将她关进去。 殿下的心思本就捉摸不透,尤其是在小姐的事情上,固执得近乎怪异,深深透着阴冷。 她想陪在小姐身边,陪一辈子。只要不是太子殿下,无论小姐的夫君是谁,她都有办法应对。 太子殿下托她问完话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举动。随后,皇上的冲喜圣旨便下来了。 阿琅揉揉眼。之前小姐将她支开,她很伤心绝望,后来小姐又将她找回,她才重新活过来,知晓原来小姐赶走她,是为了私奔的事。 私奔未果后,她曾劝小姐抗旨,主动将皇后之位让给大姑娘,待在怀府另择佳婿,可是小姐偏偏不听劝,非要嫁入宫中。 进了宫,那便是太子殿下的天下了,这座密不透风的皇宫,无一处不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怀桃好奇问:“他可真是个怪人,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就算他托你来问,想都不用想,我肯定不会选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啊。” 阿琅下意识吐出一句:“是的,殿下确实是怪。” 她还隐了半句话没说完。 小姐和殿下,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见过一次。 阿琅本有千万句要说,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说,便听见怀桃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他昨夜那样待我,又说那样奇怪的话。” 阿琅将头埋得更低。 下一秒。 怀桃直白地问:“阿琅,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我?” 阿琅一愣,抬眸去看。 美人说着话,小脸红扑扑,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两瓣朱唇轻轻咬出牙印。 阿琅不忍心打击她,“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 怀桃蹙眉:“为什么?” 阿琅:“因为太子殿下从来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啧。 117、二更 阿琅说着话, 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怀桃脸上,生怕她伤心又或者害怕, 刚想上前安慰, 不曾想,怀桃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抚。 娇怯怯的美人莞尔一笑,“他给不给第二次机会是他的事,我要在宫里活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事。” 阿琅不由地捏一把冷汗。 “小姐……” 怀桃不以为然, 继续替她包扎伤口。 今日天气好,光从窗棂透下来, 整个宫殿亮堂堂的。 阿琅瞄一眼对面的娇美人,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阿琅有些着急,柔声提醒:“小姐,日后你尽量避开太子殿下, 如果实在避不开,小姐切莫惹怒殿下, 殿下他……” 及时将骇人听闻的话打住——太子殿下有太多对付人的手段了,每一样拿出来, 光是听听, 都令人不寒而栗。 阿琅顿了顿,为了不吓到怀桃,换了比较柔和的说辞:“只要小姐听话,殿下应该不会特意折磨小姐。” “折磨?”怀桃捂住嘴,“你将他说得好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阿琅趁势:“男人都是大坏蛋。” 怀桃抿抿嘴, “他很坏吗?” 阿琅默不作声。 谁敢说太子殿下的坏话?就算悄悄地在心里想,后背都得惊出一身汗,生怕下次被太子的目光一扫,便什么都交待出来了。 怀桃站起来。睡醒一觉,她精神好得很,不再纠结于男人的话题,吩咐阿琅:“我要吃东西,你快让外面的宫人去御膳房传膳。” 或许是上天眷顾,怀桃嫁入宫中的第五天,老皇帝的病情得到控制,身体逐渐好转。 皇帝在病榻上躺久了,难得到御书房一趟,召了大臣与太子,按例询问最近朝堂上的事。 太子刚巧从户部大堂回来,得了传召,立即往御书房而去。 刚走到御书房门口,遥遥便望见个人。 细细的身条,柳腰曼曼,一步一挪,提着笨重的九重纱衣自另一边拾级而上。 在她身后,宫女急慌慌地喊:“皇后娘娘,您慢点走,小心跌倒。” 娇美人显然很是兴奋,一边走一边回头同宫女道:“我得快点去见皇上……” 太子面容冷漠,摩挲指间的玉扳指。呵,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竟还动起争宠的心思。 怀桃走着走着额头撞到什么,娇养如她,当即捂住额头,疼得快要哭出来,还没来及问责,便听得上头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皇后刚刚说,赶着去见谁?” 怀桃抬眸一看,是太子。 他今日穿了绯色常服,玉冠束发,端正逸朗的仪态,袍外套一层素纱襌衣,男人穿纱衣,本该显柔和,穿他身上,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态,反而愈发显得清冷高寒,像是九重天外的仙人,俯睨俗世,挥挥手,便有无数信众拜服。 怀桃尚未反应过来,捂住额间的手便被他撩开。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从她刚才撞痛的地方轻轻滑过,像是在替她揉了揉,但仅仅数秒的功夫,他便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她的错觉。 太子负手在背,冷漠的唇微微张开,唤她:“皇后?” 怀桃回过神,立马将眼中的泪挤回去,细声细气,回应他刚才的明知故问:“太子殿下,我正要去见皇上,你也是的吗?” 太子没有回应她。 恰好身后的宫人追上来,先是向太子问安,而后连忙替怀桃打理仪容。 怀桃扶了扶鬓边,吩咐宫人:“我的头上珠钗好像有点松,待会见皇上的时候,万一掉了发钗,那可就醜大了。” 太子眼神冷冷一扫。 美人戴了满头珠翠,一看便知道细心打扮过,似是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美丽示人。 宫人正要上前替怀桃重新簪入发钗,手尚未碰到美人的乌丝,便被人半路拦截。 太子将绿玉翡翠步摇搁在手心,语气淡淡的,“下去。” 宫人一愣,随即碎步退下。 怀桃皱眉,作势就要夺他手里的步摇。太子抬高手,又是洞房那日戏弄她的故技重施,他扬起眼角,余光睨她,高高在上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怀桃伸手,没有做太多的考虑,踮脚跳起,抢了第一下,抢不到,便不再继续第二下。 美人嘴里嘟嚷:“不戴了。” 她提裙就往前去,太子看过去,见她气鼓鼓的,脸都气红了。 下一刻,太子伸手拦住。 另一只手落下,将鲜翠欲滴的翡翠步摇稳当当地簪进美人鬓边。 她摸到鬓边的步摇,抬眸瞪他,瞪了好一会,赌气似地将步摇取下来,抬手就要砸。 手悬在半空,迟迟未曾有下一步。 最终还是舍不得。 这么好的成色,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美人假借揉鼻子,顺势收回动作,一拐弯,重新又戴回去,面上没什么神情变化,依旧鼓着腮帮子,宣示自己的愤怒态度。 太子见了,心里嗤笑。 没出息。 要砸便砸,竟还舍不得了。连示威都不会,软绵绵的,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搓揉。 怀桃走出没几步,发现身后挨着个人。 他胆子大的很,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人看见,堂而皇之地凑到她耳边,问:“听闻父皇病情好转,上赶着去讨好他老人家?” 她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的寒意,天真无邪,诚实回答:“我还没有见过皇上,之前他一直在修养,我不方便去见,但是现在他好了,我肯定要去看看他。”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御书房门口。 大总管一见太子,笑脸盈盈,忙地就要准备进去传话。 怀桃着急地喊:“还有我,我也要见皇上。” 大总管一愣,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新进宫的小皇后,出落得好生娇媚,花似的一朵妙人儿,和太子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大总管忙地打住,心里暗悔。 小皇后是陛下的皇后,怎能将其和太子殿下联想到一起。真是罪过。 大总管向来见惯后宫美人,此时面对怀桃的眼神凝视,忍不住心软,连客套话都说得分外柔软:“皇后娘娘,皇上要与大臣们议事,方才好几位娘娘都来过了,全都被打发了回去,皇上有吩咐,今日不见嫔妃。” 美人眼眸一黯,失望沮丧,“自大婚之后,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皇上,皇上难道不想见我吗?” 大总管连忙安慰:“皇后娘娘莫伤心,皇上好几次念叨您……” 话未说完,忽地瞄到旁边太子冷冷目光,大总管一缩肩头,将后面的话吞回去,改口道:“娘娘还是请回吧。” 美人不肯走,“我就在这等着皇上。” 她说着话,一双美目眼波流转,轻轻地从太子身上扫过,像是抱怨又像是不甘心,似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太子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太阳,毒辣至极。 太子收回目光,往里跨去。刚走出没两步,听见身后美人的啜泣声。 太子眉心一蹙,继而回过身,泛白的光照下来,他半边脸隐在光线中,冷峻无情,薄唇轻启,朝怀桃抛出两个字:“过来。” 怀桃怔住,旋即破泣为笑,小跑着朝他而去。 大总管不敢拦。 太子殿下要带人进去,没人拦得住。 她进了御书房外间,扯了扯太子的袍角,高兴地同他道谢:“谢谢殿下带我进来,待我见了皇上,我一定……” 太子语锋一转,刻意压低声音,又冷又沉:“谁说你能见父皇的?” 娇滴滴的美人很是不解,“我都已经进来了……”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孤只是带你进来,并非要带你去见父皇,给孤老实在这待着,不准发出声音。” 说完,他转身就走。 美人却不识时务地拉住他,温软软的小嗓子,饱满幽怨:“我可是皇后呀……” 太子一巴掌打落她牵扯袍角的手,头也不回,往里而去,轻飘飘留下一句:“孤称你为皇后时,你才是皇后,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吩咐外面的宫人,不准通传怀桃的到来。 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心中全都有数。就连大总管做起事来,也是以太子的意愿为先。 太子入了里间,皇帝与其他几位大臣已经等候多时。 皇上病容倦怠,虽有好转,但依旧大不如前,病怏怏地问:“太子,方才你在和谁说话?外面站了谁?” 太子面容平静,声音亦如清泉缓流:“今日晒得很,儿子怕宫人伺候得不周到,累着父皇,所以多吩咐了几句。” 皇帝笑道:“你倒有心。” 聊了一会,皇帝渐感困乏,不想早早地回殿卧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众人围着他,除了太子。 太子悄悄地走到外间,撩起帘子,望见怀桃正端着宫人送来的茶,一口未抿,茶盖根本就没动过。她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探,像是能探到什么宝贝似的,等着谁从里面走出来见她。 等是等到了,却不是她要等的人。 太子极为不悦,呵地冷笑一声,道:“皇后娘娘好别致的兴趣。” 她幽怨地看着他,小嘴嘟起,“殿下什么意思?” 太子往前逼近,忽地一下将她拽到墙边,她背靠着墙,双手端着茶,怯生生地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挪开。 太子低头,吐气如兰,黑邃的眼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泊,暗涌窜动。 “皇后,你未免太饥不择食了,竟连六旬老人都不肯放过,你就这么怕独守闺房吗?”他的声音如玉石,字字清晰悦耳,语气中虽无嘲讽之意,但句句带刺,毫不留情。 美人泪汪汪的眼瞬时有如洪水崩堤,豆大的泪珠往外掉,她哭着看他,委屈至极:“我……我要见皇上……” 太子反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扣住她的后脑勺,她下意识往墙里压,只能贴着他的手,不至于挣扎的时候撞了脑袋。 太子挨得更近,一张薄唇与她的擦蹭而过,只隔毫米,他的气息几乎渡到她嘴里去,恶狠狠说着惹人恼怒的话:“孤让你见,你才能见,你若再敢像今日这样轻举妄动,孤便让你一辈子老死冷宫。” 他略微停顿,唇角勾起笑意,“当然,你若是想要提前殉葬,孤也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美人一张小脸皱巴巴,抽噎着颤颤巍巍,声音被泪腔冲得模糊不清:“你……你要杀我吗……” 太子愁眉不展。 狠话说过头了,要再收回去,似乎有点难度。 美人恰到好处的害怕给了他台阶下,她垂眸低喃:“我还不想死。” 太子冷冰冰的话里多了几分哄人的意思:“不想死就听话。” 美人苦着脸没有应话。 太子欺身覆去,硬朗的胸膛压她身上,“嗯?” 美人沙哑着细细的声音:“我听话就是了。” 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人胆战心惊,她手里的茶杯没端稳,嘭地一下摔倒在地。 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地上的碎片,也不是去看里间的动静,而是去探太子的神情。 可他显然已将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一点慌乱的神情都没有,反而慢条斯理地攫住她的手腕,趁她不备,忽地一下高举过头。 太子伏在她肩边,笑意疏淡:“皇后真是娇生惯养,连端碗茶都会摔碎。”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皇帝的声音:“太子,是你在外面吗,什么声音?” 太子动作缓慢,贴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薄唇一张一合,蹭着她的耳垂,温文儒雅地扬起音调同里间回话:“父皇,儿子口渴寻茶,不小心摔了茶杯而已。” 皇帝有气无力:“你要喝茶,叫外面的人进来伺候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太子不再回话。 皇帝转了注意力,重新同大臣们聊起朝堂之事。 怀桃想要挣开,挣不开,太子有意抵着她,她越是反抗,他眼中的碎光就越是闪亮。 娇娇人儿,自作聪明。 “我……我难受……” 美人忽地不挣扎了,糯软的小嗓子换了语调,像是要央求他些什么。 太子:“嗯?” 美人哭噎着撒娇:“鼻涕快流出来了,殿下替我擦擦。” 他还以为她眼泪掉太多,哪里不舒服,原来是想让人替她擤鼻子。 太子放开她。 美人腾出双手,忙慌慌地就要找丝帕,太子递来一张莲花刺绣的手帕,她刚想接过,他却没有给她,而是直接将手帕贴到她鼻间,隔着手帕捏住她。 她一抽一抽地往外擤鼻,尽量压低动静。 她鼻间通畅了,下意识拿手去揉眼,脸上浸了泪水,指尖全是水渍。 太子抽出另一张干净的手帕抚上去,一点点揩掉她脸上的泪渍,啧地一声嫌弃道:“妆都哭花了。” 她红着一双泪汪汪的眼,不太自在地垂下长睫,声音跟蚊子叫似的,语气倔强,喃喃道:“就算哭花了脸,我也依旧是全皇宫最好看的女子。” 太子又是一声冷笑。 她捕捉到他的不屑,抬眸问他:“怎么,难道我现在很丑吗?” 太子本想答,丑。 可她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招人,他的手帕已经用尽,不想再脏了自己的衣袍给她擦泪。 于是他难得耐心一回,说了实话:“不丑。” 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此刻笑得比蜜还甜,翻脸比翻书还快,哭红的脸泛起晕红,得了肯定的话,温顺得跟绵羊似的““我要回椒殿了。” 太子:“你是该回去了。” 话毕,他反手捞起她的袖袍,“孤正好顺路,送你一程罢。” 作者有话要说:  阿琅:怎么办,感觉以后就算太子殿下在御书房暗光明正大将小姐就地正法好像也没人能挡得了他。 灿灿:那可真是……太兴奋了。 118、一更 大总管正在门边候着, 忽地望见太子出来,后面跟着小皇后。 仔细一看, 可不得了。 小皇后一双桃花眼又红又肿, 显然刚大哭过一场。至于为何要哭,那就不得而知了。 外间就只站着一个小皇后,太子殿下又不让人通传皇上,能惹哭小皇后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了。 大总管叹口气,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如何活得下去。若再得罪太子,那就更不用活了。 史上最憋屈的皇后,大概也就是现在这位了。 日头晒,太子命人拿来牛皮大伞, 吩咐大总管:“待会你进去和父皇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 不陪他老人家了,让他注意着身体, 切莫太过劳累。” 年迈的皇帝早已失去权力的把控, 真正的天子,是太子殿下。 大总管听出话里的意思,是让他早些扶皇帝回寝殿休息呢,大总管连忙应下,眼神往太子身后瞄。 小皇后看着怪可怜的。 大总管怜香惜玉, 暗悄悄地给怀桃递上一块丝帕想让她擦擦眼,怀桃接下,含笑道:“谢谢大总管。” 太子拿了伞,并不让宫人执伞,撩袍迈入阳光中。偏生在这个时候回过头,如鹰锐利的眼神盯在怀桃手间丝帕,“丢掉。” 大总管吓得弯下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小好意竟会被太子殿下厌恶。 小皇后撅嘴嘟嚷:“不就是一张手帕吗。” 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听从,不舍地将手帕重新塞回大总管怀里,再次感谢他的好意。 这一回,大总管可不敢应了,生怕小皇后再多说一句,太子殿下动起怒来,恨屋及乌,罢了他的总管职务。 骄阳烈烈,太子撑伞立于檐下,目光看向前方,仿佛在等着谁自己靠过来。 怀桃看看天空晒得发白的太阳,又看看旁边的遮凉伞。她来的时候,太阳还不怎么晒人,现在要回去了,空气却像是火烤一般。 昨夜刚洗的羊奶浴,白白嫩嫩的肌肤,可不能被这么大的太阳糟蹋了。 她本该为着刚才手帕的事,控诉他不讲人情胡乱发脾气,可是这会子,却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只能咬咬牙,选择小步挪过去。 她刚一挨着他,太子便道:“走远点,别凑过来热着孤。” 美人细着嗓子哼一声,一边往外去,一边委屈道:“说话不算数,明明说要送我回殿的……” 脚刚移开一步,腰间便多只大手,滚烫的手心,将她拽回去。 太子将她的手握住摁在凉玉伞柄上,低声问:“还要不要别人的帕子了?” 美人摇头:“不要了。” 太子满意地丢下一句,像是惩罚她似的,“牛皮伞太重,你来撑。” 说话间,他便携着她往外而去。 说是让她撑伞,但他摁在她手背上的手压根就没移开过,实际还是他在撑伞。两人回椒殿,本该一炷香的路程,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他没有选宫人熟知的阴凉小路,而是专挑无人行走的烈阳大道。 待走回椒殿时,美人已经累得浑身无力,软绵绵的,想要将衣襟松开些透气,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阿琅出来接人。 美人喘着热气,下意识朝阿琅张开手臂:“阿琅,快抱我进去,我渴。” 话音刚落,太子将伞递过去,同阿琅吩咐:“收好伞,在外面候着。” 美人皱眉,“阿琅,别听他的,快抱我进去。” 下一秒,她啊地一声,回过神已被人拦腰抱起,太子抱着她大步流星往殿里而去,面容冷漠:“娇气。” 阿琅怔怔地看着,想要跟过去,最终还是没这胆子,抱着被日头烤过的伞,浑身烫得直发抖。 殿内。 太子迟迟未将人放开,他抱着她坐下,面无表情地看她在怀里挣扎抵抗:“热啊,你快放开我。” 太子充耳未闻,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满上一杯凉茶,喂到她唇边。 美人扭扭身子,渴望地盯着唇边的诱惑。 实在是太渴太渴了。 他带着她在大太阳底下走了整整半个时辰,她如何受得住。如今见了凉茶,恨不得喝上七八壶。 美人温顺地张开嘴,顺着他的动作咕噜咕噜喝茶。 喝了一杯,他又喂她一杯,整壶都喝完了,她舔舔嘴角,糯糯地说:“还要。” 太子没有搭理她。 他的手从她腰间移开,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再喝,就要撑坏了。” 汗水黏黏的,她不自觉伸了伸脖颈,细微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就像是猫咪舒展着身子撒娇求蹭。 刚才走路过来,走到一半就看她一瘸一拐地咬着唇,愣是没有开口求他,只是不停地轻声低喃:“脚好疼啊。” 她要是开口求他,哪至于走这么多冤枉路。 太子的手隔着布料,捏揉脚腕,再往下,便是她的一双莲足了。 他语气淡淡地交待:“从今天起,你找个借口装病。” 她喝了茶,稍微缓过来些,歪头趴在他怀里,微微闭着眼,问:“为什么要装病,我明明就没有生病。” 太子不太耐烦,手下的动作稍微重了点,她颤得脚一缩,他连忙放轻些揉,目光触及她一张享受陶醉的小脸,仿佛很喜欢他的力道。 太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很舒服?” 她仍然闭着眼,害羞地点点头:“这样揉着很舒服。” 太子松开手。 “再揉揉,我真的脚好疼。”她贪心地求他,做戏做得像模像样,使劲地想要挤泪水,却怎么都挤不出来。 都被晒干了。 哪还有泪。 太子讪笑:“你倒惯会求取好处。” 她张开眼,天真无邪看他:“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难道殿下不想让别人对你好吗?” 太子眼角一跳,手重新搭上去,“你脑子灵光了许多。” 她自信满满地同他道:“我才不是那些空有美貌的女子,我不但长得好看,而且还聪明。” 太子眸中簇了笑意,“哦?那你倒是说说,孤为何要让你装病。” 美人眼波一转,风情万种:“因为殿下不想让皇上见我,皇上刚好了些,最忌讳旁人渡了病气给他,我若称病,皇上就算再怎么想见我,也只会望而止步。” 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看得人心头又痒又酥。 太子低头凑近,鼻尖蹭着她的,“小东西,你再说说,孤为何不想让父皇见你。” 美人怔怔地望着他,抿抿丰泽红润的朱唇,声音里透出明朗灿烂:“因为太子殿下心悦我。” 太子冷笑:“自作多情。” 美人委屈地蹙起细眉,“怎么,你不喜欢我吗?你若是不喜欢,为何又要让阿琅来问我那样的话。”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你都想娶我了,怎么会不喜欢我。” 太子呼出滚烫的气息,面上气定神闲地问:“你有什么好让孤喜欢?” 美人:“我美,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看的女子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看上我,情理之中。” 太子闭上眼,轻轻嗅了嗅她肌肤传来的粉脂香气, 她香得很。 像是脱光了衣服在花丛堆里打过滚,以盈盈月光为罩衣,恬不知耻地诱惑人。 太子埋得更低,伸出舌尖自她的下颔角滑过:“皇后,你记清楚了,孤不喜欢你。” 美人试图避开他:“你撒谎,你要是不喜欢,为何又要像现在这样亲我。” 太子不让她躲,抽出抱她的那只手攫住她的下巴,焦灼的舌转移阵地,挪到她唇瓣下浅浅凹进去的地方。 他舔了舔,自她的唇线擦蹭而过:“孤何时亲你了,嗯?” 他的手仍然没有停下替她揉脚的动作,加之他舌尖的挑衅,空气中有什么一触即发,美人终是忍不住低吟出声。 甜美的一声娇呻,自她唇间溢出,像是烈药一般,听得他蠢蠢欲动。 太子终究是理智的。 没有再继续。 他刚一松手,她便从他身上爬起来,又气又怒,想要往榻里去,离他越远越好。 美人背对着他往里爬,太子饶有兴趣地看了数秒,而后淡然地伸出手,扼住她的脚,往自己这边拖。 不费吹灰之力。 她又重新跌入怀中。 太子低头,“好一个大逆不道的皇后,嫁入宫中不足一月,满脑子想的竟全是腌臜事,身为未来的天下之主,孤得好好罚你。” 美人娇喘连连,很快服软:“你别罚我,我下次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大概是他说要罚她的时候语气太过冰冷,她被吓到了,这会子求起情来,知趣地圈住他的腰,“我会很听话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从今天起,我就装病,好不好?” 她说着话,故意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 这个愚蠢的小东西,竟想用美人计对付他。 太子没有应话,目光往四周瞄了会。 刚才进殿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偌大的椒殿,除了阿琅,再无第二个宫人。 冷清至极。 她仍然沉浸在该如何同他撒娇的事情上,忽地听见太子问:“伺候你的那些宫人呢?” 怀桃一愣,继而答道:“她们都走了。” 太子:“走了?” 美人声音一低:“我只是个冲喜的皇后而已,她们原就不愿意伺候我,我也不想耽误她们的前途,跟着其他的娘娘,比跟着我有出息多了,再说了,我有阿琅。” 提起阿琅,她的语气愉快起来:“阿琅说,没有其他人也挺好,我和她在殿里待着,清清静静的,无人打扰,关起门来也好过日子,反正我习惯被她伺候了,椒殿就只我们两人,反倒轻松省事。” 太子眉心紧皱。 这阵子他忙于江北的旱情,心思没放在宫里。 太子又问:“就她一个,怎么轻松省事?其他嫔妃拜见你时,你哪来的宫人端茶递水。” 美人怏怏道:“不会有人来拜见我的。”她委屈地揉揉鼻子:“反正我也不在乎。” 太子哼一声,“成天说着自己是皇后的人,竟会不在乎这个?只怕你做梦都想让全后宫的人对你三跪九拜。” 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揉鼻子。鼻子都揉红了,他替她拿开手,瞧仔细了,原来小巧秀挺的鼻尖上沾了一根细细的白絮,他小心拂开,她不痒了,也就不想着继续揉了。 她闷闷地接过他的话:“她们中很多人都有子嗣,压根用不着对我这个没有皇子的皇后卑躬屈膝。” “皇子?”太子咬着她的耳垂问:“怎么,难道你也想要个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米娜桑,我觉得殿下真是色-气满满,实在忍不住想要躺平被他蹂-躏。 119、二更 美人娇羞地垂下眼眸, “我才没有这样想。” 太子慢条斯理地抚上她的脸,颊边两团晕红, 触上去竟有些烫手, 他勾唇笑道:“当真没有这样想?那皇后作何脸红?” 美人眉尖若蹙,嘟嘴道:“就算我这样想过,可皇上那么大的年纪了,也给不了我皇子呀。” 太子抚在她面上的手蓦地一沉,由温柔试探的抚摸改为强硬有力的禁锢。 他捏着她的小脸蛋, 白里透红的面庞像是水蜜桃一样,新鲜粉嫩, 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太子嘬一小口滚烫的嫩肉,牙尖轻轻研磨,“你竟然想过?” 美人一动不动, 生怕他一用力,就会在她脸上留下牙印, 又或者狠咬一口毁了她的绝世容颜。 她忙地改口:“我没有。” “撒谎精。”太子松开口。 她顾不得其他事,忙地抚上自己的脸, 清楚地摸到他留下的印记。 美人立刻又有了劲哭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 咬哪里不好,偏偏要咬脸。” 眼泪还没来及流出来,刚恢复的自由身又重新跌入牢笼,仅仅数秒的功夫,太子的手在她腰上一揽, 将她翻转一边,换了方向抱她。 然后。 他又轻咬上了她的另一边脸。 这下好了,两边脸都留了牙印。 怀桃嚎啕大哭,“我的脸,你赔我的脸。” 太子泰然处之,任由怀中的人捶打哭闹。 这次大概是真的逼得急了。 她哭了一会,将鼻涕眼泪都擦他锦袍上,而后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哭得伤心:“我现在相信了,你哪里是喜欢我,你分明是厌恶我,你这个坏人,你就是个大坏人。” 咬了一口,仍未解气,嫌不够,她趁他不备,猛地捧住他的脸,终究还是太够稚嫩,还未来及下嘴,就被他挡住。 太子眼皮上下一搭,淡淡地在她脸上一扫,倨傲冷漠,眼中没有一丝人味儿:“皇后好大的胆子,竟想暗杀储君?” 这么大一个锅砸下来,怀桃愣愣地擦眼泪,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瞬时收好,喃喃抽噎:“我只是想以牙还牙,在你脸上也印出两个牙印而已,哪里就称得上暗杀呢?” 太子两只手指一捏,捏住她的两瓣朱唇,他缱绻淡雅地吐出一句:“孤是太子,孤说是暗杀,那就是暗杀。” 怀桃下意识反驳,被他捏住嘴,含糊不清地说:“我是皇后,我……” 下半句收住。 太子微微偏了偏脑袋,等着她的话:“嗯?” 美人沮丧伤心,似是意识到什么令人绝望的事实。 是了,他的太子之位才是实打实的太子身份,而她的皇后之位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瞧她总是皇后皇后的挂在嘴边,怎能不介意。 哪个女人不想做真正的一国之母。她做了皇后,却连别人的请安都博不来。 太子伸手揉揉她脸上的牙印,“你若是再哭,泪水沾上去,就消不掉了。” 她眨着泪眼望他,望了一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赶忙又扑到他怀里,用他的锦袍擦干净泪珠,而后爬下床榻,拿起妆台上的铜镜。 照了许久,又是敷粉又是描花,迫不及待使出千万种法子遮住牙印。 等他走的时候,她还在照镜子。 太子冷冷丢下一句:“记得装病。” 她果然听话。 夜晚皇帝身边的人过来禀话,说是皇上从御书房离开后,本想去探一探新进宫的小皇后,刚走到椒殿门口,便被挡住,小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说,小皇后忽然染了风寒,不宜面圣。 皇帝兴致缺缺,只能原路返回。 太子听完,点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唤了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宫人垂首以待。 太子:“明日清晨孤要去请安,提前备好弁服。” 宫人一愣。 只有早年在向皇后和皇帝请安的时候,殿下才会着弁服入宫。这样正式的礼仪,便是后宫呼风唤雨的昭贵妃加封贵妃之时,也未曾有幸得太子殿下如此大礼相待。 难道是皇上那边有了什么大动静,殿下才要去请大礼? 宫人不敢多问,备好弁服后,第二日服侍太子更衣。 今日休沐,无需早朝。太子乘坐软轿,朝内宫而去。 不是去皇帝的寝殿,而是去的椒殿。 清晨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便是宫人交接之际。一日之计始于晨,后宫各殿的宫人纷纷忙碌起来,永宁宫道,宫人们正互相道着好,忽地远远望见一乘软轿停在风口。 一人自轿中而出,红裳压着绛纱袍,领织黻文十三素衣中单,手执玉圭,飒爽的身形,滔天的气势。 是太子殿下。 宫人一吓,连忙跪地相迎。 离椒殿还有一段距离,他本可以乘轿而往,却偏偏选在宫道停下。 优雅踱步,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椒殿而去。 不多时,有宫人回过神,忙地同身边的人叮嘱:“快,快去叫醒娘娘,太子殿下去给小皇后请安了!” 太子迈进椒殿,阿琅急慌慌地迎接:“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问:“她还没起吗?” 阿琅赶忙道:“娘娘爱睡懒觉……” 话未说完,太子已经直奔里间而去。 阿琅吓一跳,“殿下……” 太子背着她,抬手挥了挥,而后放轻脚步,朝榻上而去。 娇美的小家伙睡得正香,嘴边流了口水:“再喂一碗啊。” 太子坐下,“喂一碗什么?” 美人半睡半醒,梦里听见有人发问,下意识回道:“红烧肉。” 太子皱眉。 好吃懒做,一身毛病。 他伸手将锦被掀开,“起来。” 美人慢悠悠地睁开惺忪睡眼,见到是他,以为还在梦中,哼地翻个身继续趴着睡:“你走开,我才不想看到你,你这只咬人的坏狼狗。” 太子眉头越蹙越深,伸手撩开她的衣襟,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上抚摸,“好哇,你竟敢骂孤是狗。” 他有意使坏,指尖轻轻捏住她的耳肉,来回摩挲打转。 她敏感得很,浑身一颤,重新睁开眼。 太子未给她任何时间清醒,直接将她从床上捞起来。 “快点穿戴好。” 她一边去拿衣服,一边问:“殿下这个时候来作甚?” 太子长身玉立,风姿绰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来听皇后骂孤是咬人的狗。” 美人低下脑袋,轻声嘀咕一句话:“没见过这么记仇小气的男人,大早上就跑来揶揄人。” 太子:“皇后,你说什么?” 怀桃仰起脸,笑容娇美:“我在说,一睁开眼就看到殿下,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他见她迟迟未穿衣,想着行礼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太子伸手去弄,将裙袍递到怀桃跟前,怀桃却迷茫地看着他,仿佛等着谁为她穿衣:“殿下,你唤阿琅进来伺候我,皇后的朝服太难穿了,我不要自己费劲。” 太子嫌弃:“衣来伸手的小废物。” 她大早上地挨了训,自然不高兴,腮帮子高高鼓起。 太子弯腰服侍她,“张开手来。” 穿好了朝服,他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美人趴在他肩头,嗲着嗓子细细软软地说:“我还没簪发,脸上粉黛未施,殿下带我去妆台边,好不好?” 太子停下步子,扫了扫她瓷白的脸蛋,凑近看了又看,“牙印没了,不用遮粉。” 她不安分地扭动,“我要敷粉嘛。” 太子唇角溢出笑意,“怎么,怕你不上妆,便会被人比下去?” 她一怔,赌气道:“我才不会被人比下去。”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除了我,殿里就阿琅一个女子,阿琅好看是好看,可还是不如我好看,殿下这话说得怪,我哪里会被阿琅比下去?” 太子将她放到外殿中央的皇后宝座上,刚放下,阿琅便进来通传,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怀桃,最终选择将话禀给怀桃听:“小姐,殿外来了许多人,说是要给您请安。” 自小姐入宫以来,后宫嫔妃从未按照礼数入椒殿拜见行礼。 没有人将小姐当回事,直到今天—— 阿琅望了望太子。 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向皇后请大礼,有太子以身作则,按照宫规拜见新皇后,后宫谁人还敢轻视椒殿之主? 殿外,等候的嫔妃们焦虑不安。 昨夜听闻小皇后称病拒绝了皇上的探视,唯一的翻身机会送到面前,她却推辞不要。后妃们暗骂小皇后蠢笨的同时,暗自松口气。 谁也不想被个小丫头压住,尤其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仅仅因为运气好,所以才坐上了皇后之位。 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谁都想做皇后,但是没谁想要做一个用来冲喜的皇后。 都说皇后不讨太子的喜欢,据说太子代父迎亲那日,给小皇后使了不少绊子,当着人前就给她下马威。在这宫里,众人皆知,不讨太子喜欢的下场,只有一个。 众后妃翘首以盼,等着看小皇后的悲惨下场,却不曾想,今日降下一个晴天霹雳。 “殿下怎会想到要给她请安行大礼?”说话的是燕才人,手帕都绞皱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殿下来了兴致,所以才给她请安?” “那可是太子殿下,他用得着对皇后毕恭毕敬?” 众妃之首的昭贵妃清了清嗓子,众人纷纷看过去。 昭贵妃昂了昂下巴,端庄典雅:“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 众妃噤声。 阿琅出殿来:“皇后娘娘请众贵人们入殿。” 众妃汹涌而入。 皇后宝座上,艳若桃李的美人懒懒地歪在座里,如丝绸般顺滑的乌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粉黛未施,灵气逼人,明晃晃的鲜艳与漂亮。 在她的身旁,太子面无表情,往人群瞥了一眼,如寒霜般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扫而过。 “昨夜听闻皇后生了病,今日孤特来向皇后请安探病,可巧碰上各位娘娘也来请早。” 太子收回视线,端起茶杯,茶杯蹭着茶沿边擦过,殿内寂静无声。 他的声音比寒夜更令人畏惧:“各位娘娘怎么连宫中礼仪都忘记了,既是来拜见皇后,自当三磕九拜。” 立即就有人跪下。 一个接一个地,全都跪下去。 最后只剩一个昭贵妃。 太子低头抿茶,毫不客气:“贵妃娘娘腿瘸了吗,是否需要孤找太医来替您瞧瞧。” 昭贵妃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执掌后宫多年,虽无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这皇宫是太子的皇宫,挪到她手里的分量,也就那么一小点,但她好歹也是后妃之首,让她给一个有名无实的小丫头行叩拜大礼,她如何能跪得下去。 娇滴滴的小皇后这时开口,同太子道:“殿下,难为你有孝心,母后甚是感动,母后年纪虽小,但是一定会将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母后。 儿子。 小皇后哪来的胆子,敢在太子面前说自称母后?太子比她年长,她莫不是疯了,竟说出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话! 太子轻飘飘地往上头睨去。 美人儿一双黑眸亮晶晶,装傻地望着他,唇间满是不知好歹的笑意。 呵。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太子起身,一步步朝前而去。 众人等着看好戏。 只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停在小皇后座前,弯下腰去一拜:“母后言重。” 美人占了天大的便宜,高兴地端起甜点递到他跟前:“来,太子吃点甜果子。” 他顺手接过的瞬间,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孤待会再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桃:皮这一下,很开心。 我应该是长篇选手而不是短篇选手,又想写长梗的我真是花心,为什么我没有三头六臂,每天啪啪就是十万字。啊,没有收藏媚骨的,都去点一下,点一下等着我!!! 120、一个小幼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幼清,作者专栏完结文《专宠》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3号16:30 幼清垂眼, 只当未曾听到。 这样大不敬的话,听了也是罪。 张德全自知一时口快说错话, 脸上青白, 幸得周围无人,这才放下心来,转头警告幼清莫乱嚼舌,领她往前头去,给掌事的秦嬷嬷相看。 秦嬷嬷平日在府里与连氏有几分交情, 见了幼清,道:“这不是姜大家的丫头么, 怎地往这来?” 张德全赔笑,说了句“茶水处空了个缺,先让这丫头顶上”,借个由头转身溜了。 幼清刚想开口说自己是兽园的, 做不来上差,秦嬷嬷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 使了个眼神。 幼清顿了顿,知道这档子活计定是推不了了, 若再推, 那就是不识好歹,蔑视主子。 方才撞见来喜和张德全讲话,张德全眼中的歹意,她瞧得一清二楚,如今已被人推至跟前, 回头是死,不回头也是死。若真往茶水处当差,顶着这张脸往那一站,不消片刻功夫,定有贵人恶她。谁喜欢瞧个丑不拉几的姑娘?她光是什么都不做,往人前现身,就已经是种罪。 幼清心中有些急,明知前头是死路,却不得不往前行,早知今日有这么一劫,打死她也不出帐篷,宁愿听鹊喜的絮语至耳聋,也比现在提心吊胆焦急无助的好上百倍。 秦嬷嬷不急不缓地问了些话,幼清跳过撞见来喜和张德全讲话那段,将缘由一一道明,实在是急得没法子了,求秦嬷嬷:“能为主子爷出力,自是天大的福泽,只是我未曾做过这类细活,难免会出岔子,届时连累嬷嬷以及其他姐姐,我心里过不去,再则我这张脸……”她说着话,将脖子压低,几近哽咽。 秦嬷嬷叹口气,“点了你便是你,张公公是内务府出来的人,关防院内除了大总管,往南一带都属他管辖,如今随扈而行,我们府里人路上用的吃的,都是他在打点,各处人员配备,皆由他负责。你也算是家生子,知根知底的,他点了你也放心。你待收拾收拾,这几天跟着人好好学学如何奉茶。” 说到这,眼睛往幼清面纱处瞄,终是不忍心,放低了声音,“实在不行,你拣旮旯角落处站着,叫了你再往前去。主子爷常和皇上同营,并不总是在帐中的,且旁人都想在爷跟前露脸,你安静待着,自有人抢着替你当差。” 幼清自知多说无益,福礼谢她慰藉之言,不敢耽搁,转身回帐子收拾东西。 鹊喜听了消息,起初不敢相信,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拉住幼清,“真让你往前头伺候?” 幼清点点头。 鹊喜当即蔫了劲,沮丧失望难过,言不由衷:“恭贺你飞上枝头。” “说的什么话,横竖都是奴才,没什么区别。”幼清回头看她一眼,认真道:“于你,这是喜,于我,这是忧,如若可以,我倒情愿将这差让给你。” 鹊喜笑一声,掐紧手指,“说得轻巧。” 幼清不再言语,收拾好东西,往秦嬷嬷那边去。秦嬷嬷点了个叫“崖雪”的,让幼清听她吩咐。 崖雪肤白腰细,十四五岁左右,一班六人里,她是最出挑的。幼清比她大上几岁,却也老老实实喊“姐姐”。崖雪常在内院当差,不识得她,第一面见问:“你戴个面纱作甚?快摘下罢。” 其他人看过来,目光里多有打探。这几班人,司衣司帷司舆的全在里头,为了这趟差事,不知使了多大劲,如今突然来了新人,不知底细,自是好奇。 幼清只笑:“我面丑,怕吓着姐姐。” “能有多丑,到这来的,个个赛西施。”崖雪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掀,幼清欲捂住脸,却已为时过晚。 众人惊讶。 幼清左脸烫红,斑斑点点灼起一把火,一直烧到耳根,烧到脖颈,堵住咽喉,连呼吸都困难。 崖雪尴尬地将面纱为她戴上,手有点抖,“是我的错儿,你莫往心里去。” 幼清摇摇头,心里难受,嘴上却还得说:“是我吓着姐姐了。” 众人撇开视线,这样绵软的性子,好戏唱不成,看了也无趣。 崖雪拉她坐下,轻声问,“你如何就来了这里?” 幼清笑,“我也想知道。” 处了几天,崖雪渐渐放下心来。幼清安静寡言,从不多话,一点即通,极有分寸。偶尔崖雪得了空歇息,看幼清练习上茶功夫,举手抬足,稳稳当当,看得人赏心悦目。 崖雪经不住仔细打量她,乌黑油亮的辫子,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对远山黛眉,一双晶莹清透的眸子,多好的人儿,可惜脸上长了那样的红斑。 不过也正是因为幼清脸上长斑的缘故,大家待她和和气气。崖雪也喜欢同她讲话。 这帐子里谁都有可能得爷的青眼,唯独她不可能。 没了威胁,也就自然少了纷争。 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千里松林,移至行苑,总算是暂时安歇下来。幼清夜间当值,并不入内,至丁卯时分,晨曦初亮,交班于他人,一连数天,倒比她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无非就是夜间睡不好,得时时刻刻候着,以防夜间德昭唤茶喝。 偶尔有那么一次德昭夜间叫茶,她递了茶,里头自有小太监来取,压根用不着她到跟前去。 起初这夜间当值的特等差,是轮不到幼清的。因着之前当夜差的侍女被打发了好几个,有一个还挨了板子,半死不活的,如此这般,还有前仆后继的。 来喜特意传话,亲自将夜间各差计当值的全部换了一批,幼清便被排到茶水夜事儿。 当上差的人嘴巴严实,从不妄议,幼清待得无趣,便拿出一早备下的笔墨,专挑无人的时候画着玩。一张纸皱巴巴的,画了又画,夜间轮班时,凑到琉璃璎珞穗子宫灯下借光,画了个四不像。 她似乎一开始就是会写字的,也不知谁教的,姑姑也从不提起。丹青却是从齐白卿那学的,学了一二分,只能乱涂乱画。 这天崖雪说是头晕,无奈之下,请幼清代为上事儿。幼清自是应下。今日狩猎,随行的宫女侍女都到围场去了,难得有这般轻松的时候,茶房里就剩幼清一人,她发了会呆,俯在案桌一角,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横一笔,竖一笔。 待这次回去,她就同姑姑说白卿提亲的事。 她已经是个老姑娘,她该嫁人了。 帘笼被掀起,有人阔步而入,“哟,九堂哥府里的侍女就是不一样,还会作画呢!” 幼清起身抬头一看,来人穿一身片金织团龙锻缺襟袍,头顶湖色罗胎纬帽,瘦长身材,年轻模样,怀里抱一只白猫,笑容肆意,往她跟前来。 幼清忙地行礼,“郡王爷大福。” 毓义本是来送猫的,前天他同德昭打了个赌,赌赢了,便将这猫放在德昭身边留两天。他从东边过来,没想到慢一步,德昭已经走了,遂往茶房来,如今见着幼清,认出她是上次同白哥一块的侍女,颇有些惊讶。 面上不动声色,拿了画瞧,道:“这次倒知道爷身份了。” 幼清垂手站立,“奴婢愚钝,早该认出毓王爷的,上次在王府,多谢毓王爷救命之恩。” 毓义放下画,对她的言谢并不在意,评这画:“……你再多练练。” 幼清半跪下,“污了王爷的眼,奴婢该死。” 毓义撩袍坐下,抚猫而笑:“别该死不该死的,快给爷递碗茶。” 幼清忙乎乎地将一直备着的茶水端来,毓义喝了茶,将猫递给她,笑:“爷没找着你家主子,这猫就先放你这,待他回来了,你再送过去。” 转身不由分说,就走了。 幼清看着怀里的白猫,认得它就是白哥,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竟有种久别重逢的不知所措。 等到傍晚德昭狩猎归来,来喜和张德全也回来了,幼清不敢耽搁,将猫抱过去,在门口碰着来喜,像看到救星一般,将下午毓义来找的事一一说来。 她虽急,话却是一句句缓缓地送到人耳里,叫人一听就明白,来喜看了看她怀里的白猫,也不敢真的就这么将猫抱进去。 王爷一向最是厌恶这些小猫小狗的,捧了进去,没得发了脾气,他跟着遭罪。又因着是毓义亲自送来的,不好让人退回去,来喜仍在想法子,屋里头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在外头?” 幼清当即看向来喜,来喜转了转眼珠子,指了指里头,索性让幼清抱猫进去,“主子唤你呢。” 幼清一顿,还欲说什么,来喜已经撩起帘笼。 没得退路,幼清一咬牙,只得抱猫而入。 四盏扇形宫灯高悬,手臂粗的蜡烛数十只,室内光亮如昼,静悄悄的,只听得烛芯偶尔呲呲的一声。灯下一人独坐,姿态从容,右手里拿本书。 德昭刚换完衣裳,如今穿一身绛色宁绸袍,面容肃穆,端坐看书,头也不抬,只等着来人开口回话。 幼清福了礼,不敢往上头看,有些紧张,话却说得稳当,“回爷的话,奴婢是茶房的,今日下午毓王爷送了只猫,说是给爷的。” 德昭闻言,抬头一瞥,先是望见一只圆滚滚的白猫,再是瞧见抱猫的人,一袭绣竹青面纱,随即入目一双黑亮的眸子。 随扈侍女里戴面纱的,约莫也就只一人了。 德昭微微拧眉,视线在她面上扫了遍,没说什么。 他不出声,她就一直在旁站着,白哥体胖,被毓义养着,又肥了几斤,抱了片刻,幼清手臂泛酸,却不敢乱动。 德昭翻了页书,沉吟问:“伤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幼清心里砰砰直跳,电光火石间回过神,会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即轻声回道:“回爷的话,伤好了,多谢爷的恩典。”这下好了,真真切切算是到跟前谢了恩。 德昭又道:“是谢赏你板子,还是谢赏你大夫?” 幼清胆战心惊,跪下回话:“爷赏的,自然都是好的。” 她这一倾身,白哥跳出去,正好跳到德昭脚边。 121、二更 怀桃抬眸去望。 先是望见他那双合拢作揖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漂亮。 过去她最喜欢看他用这双手剥果壳, 如玉般精致的双手轻轻一卡, 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她唇边,他会先用厚实柔软的指腹点她的唇珠,唤一声“娇桃桃”,而后再将果肉推入她的齿间。 他做什么都是端的一副正人君子样,就连同她独处时, 她往他怀里趴,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圈着她, 连手不曾落下。 喂她吃东西亲昵地点那一下,已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事。 怀桃的意识飘到很远之前,迟迟未有回应,旁边六公主忍不住出声:“母后?” 怀桃回过神, 端庄地笑道:“信王殿下不必多礼。” 信王直起身,朝前深深望一眼。 这一眼, 如隔万年。 信王落座后不久,六公主有事先行离去。 阿琅犹豫许久, 终是不忍, 贴心地弯下腰问怀桃:“是否要我将宫人都带出去?” 阿琅很是讨厌信王。 所有企图接近小姐的男子,她都厌恶至极。 信王夺了小姐的心却又让小姐伤心,在她看来,他罪该万死。 这个罪人,应该永久地在地下埋着, 而不是走到阳光底下,像今日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到小姐面前。 但—— 阿琅一双手搭上去,美人孱弱的肩头略微一抖,似是在发呆想什么。 阿琅的声音很轻,“小姐,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包括太子殿下,您有什么话想同信王说的,不必强忍。” 她本以为怀桃会为她的贴心感到安慰,却不想,怀桃似乎不想领她的好意。 “阿琅,作甚要调开宫人,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阿琅一怔。 怀桃抬起下巴,娇矜不失典雅的皇后气派摆出来,双眼微眯,懒懒的目光落在信王脸上,朱唇张合,吐气如兰:“闻名不如一见,信王殿下果然如六公主说的一样,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信王也是一愣。 她竟不想认他。 信王垂眸,眼中怅然若失。 是了,他负了她,她不想认他,情理之中。 信王语气讨好:“母后过奖。” 怀桃拈了甜果子蘸酱吃,一边吃一边道:“皇上子嗣众多,我一时顾不清楚,下次若在人前见了殿下,一时喊不出名字,殿下切莫怪罪。” 信王微敛神色,拓然起身,礼数周全,又是一躬:“是儿臣失礼,竟忘了自报家门,儿臣单名一个文字,生母是昭贵妃。” 她装不认识他,他也只能陪她演下去。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话说出来,却已经物是人非。 那一年她在岸边落水,于床榻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恩人姓谁名何。”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她。 她长得可真好看,水灵灵娇艳艳的一个小姑娘,恁谁瞧了,都会禁不住想要保护她。 他们暗中来往了一年,直到皇帝的冲喜圣旨打断一切。 迈进椒殿前,他母妃曾多次催他,让他早日入椒殿拜见。他无数次想要告诉他的母妃,当今的皇后娘娘,正是他当日想要求娶的那个姑娘。 初见,他是英雄救美的翩翩君子,她是羞答答的美娇娘,再见面,他仍是他,她却成了父皇新娶的皇后。 信王呼吸略微急促。 上头怀桃的声音传来:“信王殿下,你有一个好名字。” 信王苦笑。 她可真会说谎。 从前他们来往时,她最常念叨的,便是他这个名字。她总说,文字,太雅,太柔,楚文楚文地唤起来,笑他有个姑娘家的名字。 他心里千百种滋味,面上却只能表露一种——笑,笑得越高兴越好。 “母后过奖。” 瞧,就连他梦寐以求的称呼,也从“娇桃桃”变成了“母后”。 信王每呼一口气,便觉得胸膛扯着疼。他终是忍不住,试图从上头那人的眉眼间窥出点什么。 徒劳一场。 什么都没有。 就连假笑都无懈可击。 他早就听闻了,她有太子撑腰,只要有太子一日,她的皇后之位就牢不可破。 她做皇后做得很好,一击即中,懂得理清宫中的要害关系。他本想拐弯抹角求着母妃照应她,哪里想得到,他的娇桃桃运气这般好,竟能得到太子的助力。 “殿下用过午膳了吗,是否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她的话,语气敷衍得很。傻子都听得出,她只是在说客套话而已。 信王浅浅地长叹一声,起身回绝:“不了,多谢母后厚爱。” 怀桃:“阿琅,送客——” 阿琅高兴地应下。 信王转身离开,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性,走着走着,想起什么,便再也走不动路。 不该是这样。 他停在帘后,回身开口问:“母后,是否能够屏退宫人,给儿臣一炷香的时间说说话,不,不用一炷香,就只说几句话也行。” 这一句问出来,鼓了极大的勇气。 她却没有回应他。 美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在宫人的搀扶下,轻移莲步,往里间而去。 信王垂下脑袋。 旁边阿琅幸灾乐祸,指了指殿门口的方向:“信王殿下,请罢。” 快要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阿琅懒得再送,转身就要入里殿去伺候怀桃。 信王叫住她:“阿琅,你能不能替我向她传句话,就说……” 话未说完,被人打断:“不能。”阿琅皱着眉,言辞间皆是警告:“信王殿下有什么话要对皇后娘娘说的,还请您自个到她跟前说,哦对了,就算殿下想说,娘娘也未必想听,还请殿下好自为之。” 信王不再继续。 是他一时昏了脑袋,竟求起阿琅来。桃桃身边,最讨厌他的人,大概就是这位阿琅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惹着她了。 信王不怒不恼,反而心平气和地交待:“你好好照顾她。” 阿琅翻个白眼,径直离去。 照顾小姐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用得着他这个外人来提醒? 不自量力。 阿琅急匆匆地入了里殿,挤掉怀桃身边伺候的宫人,自然而然地替榻上的美人捏肩,一边捏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夜里吃红烧狮子头吗,又或是卤鸡和荔枝猪蹄?我现在就让御膳房的人多添上几道。” 以前小姐心情郁闷时,就喜欢吃红烧狮子头,啃鸡腿啃猪蹄,啃完了心情也就畅快了。 怀桃想了想,“要么传个满汉全席?我这几日应付宫里的皇子皇女后妃,可费神了,急需好好补上一顿。” 阿琅应下:“欸,好,我现在就去传。” 为了吃这一顿满汉全席,开膳的时间比平时晚上许多。她临时想吃,御膳房只能停掉其他各宫的膳食准备,人手全都拿来准备椒殿的晚膳。 怀桃等啊等,天都黑了,膳食还没有准备好。 她不想吃其他的东西填肚子,说好的满汉全席,就要满汉全席。 御膳房的人不停来请罪,说着:“快好了快好了”,却怎么也不见好,怀桃望穿秋水,干脆提着裙子到殿门口等。 结果满汉全席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但其实也不能说是不速之客,只是因为他很少夜晚到她这里来。 她记得,他说今日有事出宫,要宿在外面,让她明早不要等他一起用早膳。 怀桃提裙迎上去,笑脸盈盈:“太子殿下怎么回宫了?” 走近了,这才望见他面上的神情。 夜色深沉,晚风冰凉,太子一身常服立于寒夜中,英气的面庞冷若冰霜。 他拽了她,强硬不容抵抗,拖着便往殿里去。 所有宫人都被赶出去。 殿门重重地关上。 怀桃委屈地看过去。 他应该是动怒了,可是面上瞧不出半点怒意,无情无绪地坐在圈椅里,语气淡淡的,问:“皇后今日过得可好?” 他一问,她便将自己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句句揉碎了说给他。 温糯糯,娇软软。 字里行间满是欢愉。 太子点点头,朝她招手:“过来。” 她碎步走到他跟前,尚未站稳,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失去重心。 他没有抱她。 而是将她半边身子扛在肩上。 径直走到寝榻,往里一扔,恰好扔到厚厚的锦被上,不至于摔痛,只是散了鬓发,揩了胭脂,狼狈不堪。 她最是注重美貌的一个人,笨手笨脚地想要爬起来整理仪容,不满地控诉:“殿下发什么疯……” 不等她说完,太子伸手,往里一推,她重新跌回锦被上。 这一回,再也爬不起来了。 太子轻轻见她一翻,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欺身压住。 他重得很,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冷声冷气地问:“看来皇后今日过得很好,连笑意都比平时满上三分。” 太子衣袍上熏的香寒冽入骨若有若无,冷香扑鼻,却令人不寒而栗。 她窥出他话里的酸意,当即明白过来,喘着气哄道:“有殿下在,我每日都过得很好,因夜里见着殿下,所以才比平时更为高兴。” 太子攫住她的下巴,侧脸凑近,肌肤相亲,轻轻摩挲:“是吗,那以后孤夜夜都来探皇后可好?” 她还能说什么。 唇间挤出一个温软的字:“好。” 太子却不满意了。 他抬起头,问:“皇后还有其他的话要对孤说吗?” 美人慌张地移开眼,犹豫半晌,选择如实交代:“今天中午,信王殿下来给我请安了。” 太子呵地笑一声,“哦,信王殿下?” 美人眨眨眼:“嗯。” 太子微挑眼梢。 气氛越来越焦灼。 就在她以为太子要做些什么时,或是撕破她的衣裳,或是狠狠咬她,可他却什么都没做。 太子从她身上起来,慢条斯理地往外而去。 她一愣,随即跟过去。 太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仿佛不知道她就跟在后头,她软糯地唤他:“殿下——” 他也不理。 走至殿门口,敲了三下,殿外候着的宫人当即将殿门打开。 太子抬步迈过门槛,无情地丢下一句:“皇后病情加重,自今日起,不许任何人探视打扰,没有孤的允许,皇后不得迈出椒殿一步。” 他竟要禁足她。 皇子禁足皇后,前所未有。 可他不但这样做了,而且还命人昭告后宫。 怀桃作势就要追过去,“你回来,你不能囚禁我,我不是你东宫的人,我是皇后,你没有资格这样做。” 但其实她清楚得很。 全皇宫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前朝后宫皆在他的掌握中,他是天下的王,小小一个后宫,辈分人伦,根本压不住他。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子做事,从来无人敢拦。 尘埃落定。 她铁定是要被囚在椒殿了。 这天夜里,怀桃心心念念的满汉全席总算摆上膳桌,阿琅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 她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选择垂手在旁伺候,及时端茶递水。 美人似乎已经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 她专心致志埋头用膳,一边吃一边哭,眼中满是泪水,嘴里骂道:“我啃死你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东宫的太子,又是一个喷嚏阿欠。 晚安安啦。 122、一个胖瑶瑶 林瑶睁开眼。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人, 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屋里没开窗, 闷热闷热的。 外面有点吵闹, 是搬家的声音。 四面白墙,门边放着两个麻皮袋,墙边一张木书桌木凳子,零散摆了崭新的教科辅导书,地上堆了破旧的书本, 都是初中三年累积的教材和作业。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什么痕迹都没有。 刺眼的阳光照射,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举起手在太阳下照了很久。 电扇开到最大档,还是不够凉快。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看这个女孩子,好胖啊!” “是啊圆滚滚的一团!” 当头两棒。 林瑶低下头, 自己的身体虽然比印象中要瘦小一点,但确实还是很胖的。 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在书包和麻袋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面小镜子。 刚好容下她的一张脸。 年轻稚嫩的面庞, 少了细纹。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出了房间,客厅王凤美正领着搬家师傅摆放家具,让她给师傅端水:“瑶瑶,书都整好了吗,有个收破烂的在楼下, 正好你带下去卖。” 王凤美烫着时下流行的短发波波头,精神气十足。林瑶已经很久没见着她了,猛地一下盯了很久:“妈,你新烫的头发真好看。” 王凤美往上捧了捧发尾,“烫半年了都,现在才想起来夸你妈。” 搬家的时候书都带了过来。林瑶挑了挑,将杂志和小说拣出来,将初中的所有相关书都装进麻袋,拎着去卖书。 住五楼的房东奶奶牵着孙子和她打招呼:“瑶瑶,去卖书啊?要不要奶奶帮你拿一些?” 林瑶喘着气,“谢谢奶奶,我自己能提。” 小孙子:“奶奶,我也卖书,买冰淇淋吃!” 林瑶卖了书,按斤称,挣了五十块。她买了两个巧克力蛋筒,拿了一个给房东奶奶的孙子吃,剩一个自己吃,搬了矮凳坐在楼门面前的空地,一边吃一边发呆。 这条小街道上的楼房都是自建房,临着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住户基本都是租房陪读的学生家长。中考结束后,她离县一中的分数线差十分,她妈找熟人走后门花了三万块抢“捐书费”的名额,又专门在学校附近找了熟人的房子租借,等九月份开学,她就可以入读县一中了。 现在住的这栋自建房,上面六层是住房,门面里摆了台球桌,高年级的学生偶尔会进来打一桌台球。 门面对着的小马路不长,也就三十几米,尽头坐落着振兴高中和创新高中,以复读生为主要生源,从小马路走出去,大马路左边是所初中,右边就是县一中。 这一带很多小吃店和精品店,林瑶如数家珍,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能记得每家的招牌小吃。 在太阳底下坐着,晒得满头大汗,她一口吞掉剩半截的蛋筒,满嘴冰淇淋,一切都不太真实。 正午点,小马路没什么人,偶尔几条流浪狗晃悠着路过。 “她在嚼什么,感觉好好吃的样子。” “别看了,小心挨打!” 林瑶怔怔地看着它们。 一人两狗,大眼瞪大眼。 “她好凶哦,是不是要打我们?” “快跑吧。” 林瑶晃晃脑袋。 有点神奇。她回到高一前的暑假,而且还能听懂小动物们的话。 她逛了一圈,景象依旧,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蹲下来问车底下的流浪猫,“我好像能听懂你们的话,为什么啊?” 流浪猫鄙夷地瞪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猫果然都是傲娇生物。 林瑶叹口气。她怎么就重新活过来了? 晒了一个小时,上楼的时候,头有点发晕。 王凤美一见她,就哎呦地喊起来:“让你卖书,你去哪里乱跑,晒成这副鬼样子。” 王凤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完美芦荟胶,林瑶洗把脸坐好,乖巧地让王凤美涂芦荟胶。 脸大用量费,用一次半支下去。怕中暑,又拿勺子给她刮痧,她皮厚,王凤美使的劲大,跟刨猪皮似的,林瑶抗议:“没有中暑,不刮了。” 王凤美哼一声,继续刮,手道放轻了点,问:“刚刚卖书的钱呢?” 林瑶掏出四张十块的和几张零钱,王凤美拿走零钱,剩下四十块说让她留着等开学了请新同学喝奶茶。 “多认识朋友,多和班里的尖子生交往,你们班是这届最好的种子班,以后大家都是要考名校的人。” 林瑶弹弹钞票:“四十块不够请啊。” 王凤美:“外面奶茶就两块钱一杯,你当我不知道啊,想和亲娘讹钱,你还嫩了点。” 林瑶赶紧把钱往兜里揣。 不一会林寒山回来了,穿着汗衫,热得满头大汗。 搬家事多,虽然是陪读,但也不能耽误工作的事。 “店里的货清过了?” “清过了。” 林家做点小生意,主要是王凤美掌事,基本只要是挣钱不违法的事,她都做。 林寒山买了鸭脖给林瑶当零嘴吃,一进门没歇息,吹了会电扇就去忙整理家务的事了。 王凤美去楼下和人聊天,屋子里的卫生由林寒山承包,一个小时搞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电视机和电冰箱都弄好了,林瑶开了电视,雪花一片,啥都没有,待着无聊,新买的《意林》和《读者》看完,又翻出名著必读清单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搬家的第一天,伙食丰盛,红烧排骨,青椒塞肉,玉米胡萝卜炒火腿肠,麻婆豆腐,炸鸡腿。都是林瑶喜欢吃的菜。 林寒山拿林瑶专用的大饭碗盛满饭,还给她倒了冰可乐。 一家三口举杯齐贺,“祝瑶瑶高中一切顺利,学习名列前茅。” 林瑶有点愧疚。她自己都没啥底气。 王凤美凶凶地表示:“妈费了老大劲才把你弄进这个班,你好好读,要是敢一心二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林寒山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可乐安慰,“听你妈的,好好读。” 林瑶压力山大。 吃饱喝足后,林瑶借着洗澡的名头,进了厕所。 下意识地催吐。 这具身体还不太习惯她潜意识里留下的坏毛病,吐到一半,难受极了,根本没有以前催吐时的快感。 她现在的胃口还没有撑大,催吐的意念也不是很强烈。 现在的林瑶,还没有患上暴食厌食症,十六岁,是个风华正茂的胖子。 林瑶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清醒点。 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路过小药店,门口靠里的地方放着体重秤,她进去称重。 165,160斤。 王凤美拉她走,“女孩子有肉才显福气。” 林瑶抿抿嘴,没说什么。 睡觉前,林瑶将门打暗锁,开了小台灯,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今天称的体重数字。 只有她自己知道,数年后,这个数字将变成怎样可怕的压力,一步步将她击溃。 她不争气,上辈子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又胖又丧,加上抑郁症,根本不成人样。 死了就好。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恶心的自己。 临死前她想,要是有来生,一定要投胎成为人人艳羡的女孩子。 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就算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爱她。 林瑶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 皮肤很干净,没有自残后留下的刀疤。 她抱住自己。 真好啊。 年轻真好。 一切都有机会重来。 第二天是在麻雀的八卦声中吵醒的。 林瑶躺尸一样在床上听外面防盗窗杆上两只麻雀的“窃窃私语”。 “飞老远才吃到几条虫子,累死我了。” “我没找,吃苍蝇也挺好的。” 林瑶念叨:“真懒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这个点了,虫当然都被吃光了咯。” 麻雀甲:“谁说我们懒?” 麻雀已:“咦,是那个死胖子。” 鸟扑腾飞走,林瑶爬起来,穿拖鞋到外面逛了一圈。 最幸福的暑假,就是没有作业的暑假。虽然才八月初,但附近已经陆陆续续有新生搬过来。他们县五年前开始狠抓教育,教育局长和校长换了一轮之后,县一中成为重点实验对象。 新任校长是从大城市调来的,手段雷厉风行,为了抓升学率,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一中的升学率,已经可以傲视省会城市的名校,对于小县城而言,这是个奇迹。 高升学率,离不开严格的教学要求,做一中的学生,很苦,但很值。小地方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就只有靠读书这一条路。 林瑶想,她上辈子能拿得出手和人炫耀的事,大概就是她是一中走出来的学生。 林瑶到米粉店吃牛肉米粉,一块钱就能加很多肉片。吃饱后回家,王凤美正要出门去店里看生意,“店里刚进的新牌子牛奶,晚上让你爸提一箱回来试试。” 林瑶这才想起,她们家开的小超市这个时候还没有倒闭。她上学时根本不用去小卖部,书包里兜的全是自家超市的零食,同学都很羡慕她。 “今天楼上有人搬进来,好像是初中你同学,你反正闲着没事,去帮帮人家也好。” 林瑶点头。 安装有线的师傅来过后,终于能看电视了。林瑶打开电视机,湖南台重播赵薇版还珠格格,正放到香妃在御花园起舞引蝴蝶那段。 外出下象棋的林寒山回家就喊:“瑶瑶,你初中同学搬楼上啦,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林瑶根本记不清是哪个同学,她不喜欢交际,基本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楼上搬家,都是全套家具的搬,布置得很好,不像她们家那么随便,连窗帘都只是拿块布遮住。 林寒山带着林瑶和这家的大人打招呼,“是初二中205班的赵丙家长吧?你好,我是205班的林瑶爸爸,住你们家楼下。” 眼前的女人时尚妖娆,妆容得体,手上拎着小县城人没见过的潮牌,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 林寒山开家长会时见过她,印象很深。 林瑶跟着喊赵阿姨。 赵阿姨热情洋溢,拿了一板娃哈哈和一些巧克力招待林瑶,巧克力是进口的,和便宜货不一样。 林瑶剥开一颗吃,其他的塞进林寒山袋子,怕自己多吃。 赵丙这个名字,模糊得很。 她的上学生涯很孤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顾及别人。 楼道口上来个少年,高个子,壮,眉目端正,手指转着篮球。 “你挡我路了。”擦肩而过时,少年垂眼看了她一下,“是你啊,瑶胖胖。”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胖瑶瑶。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4号16:30 123、二更 美人空灵水亮的眸子清澈明朗, 她抬眸望他,眼中满是渴望, 怯生生, 娇弱弱,一对柳叶眉微微凝住,生怕他嘴里蹦出什么伤人的话。 太子迟疑片刻。 她以为他没听清楚刚才她说的话,于是尝试着加重音量,小手晃他的胳膊:“你求我一回嘛。” 太子冷笑一声。 美人立即缩回去, 像是一只迷茫无助的幼崽,正准备钻进自己的洞里, 佯装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凝视她。 她伤心沮丧地坐在那,瑟瑟缩成一团,一张小脸满是泪水。 太子挨着床沿边坐下,缓缓张开臂膀, “过来。” 她撅着小嘴瞪他。 太子的声音悦耳沉稳:“你过来,孤便给你想要的。” 下一秒。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 差点将他撞到地上。 太子抱住她,听得她在怀中欢喜雀跃地说:“给我。” 太子张开冷漠的唇, 如她所愿, 吐出三个字:“孤求你。” 美人忍住笑意,在他怀里激动地蹭了蹭,兴奋了好一会,敛起神色,认真严肃地说:“殿下求我什么?” 太子仰起下巴, 盯着床边悬着的勾月香囊玉袋,声线清亮,慢条斯理道:“孤求你,好好吃药,好好治病,不要再闹小性子。” 美人不高兴了:“我没病。” 太子叹口气,任由她滚烫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她的呼吸急促火热,鼻音越来越重。 忽地一下就没声了。 太子下意识唤了声:“桃桃?” 她没回应。 太子垂头一看,才数秒的功夫没看住,她就昏过去了。 太子大惊失色,高喊:“御医!御医在哪里!” 施针的御医带着针包急急入里殿,一针刚下去,榻上的人睁开眼,嘴里嗷嗷喊痛:“不要,我不要扎针!” 她挣扎得剧烈,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外逃,御医不敢拦。 她赤着脚,刚走出没几步,便被一个高大身影拦住。 太子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回去:“乖,施了针,你就能好起来。” 美人神志不清,双眼迷离,怔怔地看着他:“你这个小太监,好大的胆子,竟敢轻薄本宫。” 太子身形一滞。 美人揪着他的衣襟,颐指气使:“放我下去,不然我砍你的脑袋。” 御医及时站出来,头冒冷汗,解释:“禀殿下,娘娘这是烧糊涂,产生幻觉了。” 太子望一眼怀里的人,她并不看他,端出往日里接受后宫磕拜时的装模作样做派,绯红的脸颊,含泪的黑眸,眉眼间皆是不服输的倔强。 她喊:“太子呢,让那个不孝子滚过来给本宫请安。” 御医捏一把汗。 本以为太子殿下会怒而离去,不成想,高傲尊贵的太子竟低下头颅,柔声哄道:“奴才这就去传太子,皇后娘娘先让御医施针,可好?” 美人一张小嘴撅得更高,“不好。” 太子打定主意,抱着她坐下来,嘴里一边说着哄人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人牢牢擒住:“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御医的针,是仙针,不但可以治病,而且可以养颜,能让娘娘变得更美。” 一听可以变得更美,怀里的人来了精神,问:“真的吗?” 太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真的。” 话音刚落,他朝旁使了个眼色,御医赶忙上前继续施针。 待美人回过神,已被死死摁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医往胳膊上扎针。 细长的针扎进去,越扎越深,她哭声渐大:“我后悔了,不要仙针,放开我啊,再不放开,我真的会砍你脑袋!” 御医手有点抖。 太子:“继续。” 美人一张小脸哭皱,声声喊着疼。待太子望过去的时候,她正好咬着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太子一惊,连忙换了姿势,将自己的手臂递到她唇边:“乖,咬这个。” 她张嘴就咬住他,嘴里呜呜噎噎地哭喊。 可怜的小东西。 太子不敢再看第二眼,怕自己的心抽着疼,转开视线瞪向太医,问:“还要多久?” 太医硬着头皮答:“快了。” 结果美人都快将太子的手臂咬掉一块肉,施针才刚好完成。 御医看着太子手臂上的深深血印,心里一个咯噔,当前就要上前为太子包扎。 太子显然没将自己手上的伤口当回事,第一件事便是看向怀里的美人,道:“好了,睁开眼罢,扎完了。” 美人泪眼涟涟,眯着一条缝,楚楚可怜地问:“真的扎完了吗?” 太子点头:“嗯。” 美人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软绵绵地趴在他胸膛前,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问:“我问你,我有变得更美吗?” 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美人激动起来:“你刚才说的,扎的是仙针,扎完就会变得更美,难道你骗人不成?” 太子连忙哄道:“对,是仙针,你已经变得更美,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美人拿脑袋瓜顶他:“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哼。” 太子一边安抚她,一边问御医:“她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 御医恭敬答:“待烧退下去些,娘娘就会恢复清明神智。” 太子挥手禀退人。 药早已熬好。 太子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用极为诱惑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宫人端了碗糖水来,你喝不喝?” 她摇头,并不上当受骗:“不喝,休想骗我。” 太子叹息。 这时候怎么就变聪明起来,一点都不好哄骗。 针已经扎完,药也必须喝下去。 太子将朝政上的那一套用在怀桃身上,软硬兼施,想要将药灌进去,偏偏她咬紧牙关,死都不肯张嘴。 药没喂成,反而泼了他一身。 太子只好让宫人重新煎一碗过来。 煎药的空隙,美人主动唤他:“抱我,我要散心。” 太子抱起她,在殿内踱步,她吵着要往外面去,但是夜风已凉,他哪里会放她去外面。 来回漫步,走了整整半个时辰,她不清醒,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嘴里不停地抛出问题,问:“我们到哪里了?” 太子扯起谎来,天衣无缝。 “我们到御花园了。”他用融融目光做她的月光璀璨:“你看,今晚夜色真好。” 她憨憨娇笑,盯着他的眼睛发呆:“是啊,真好。” 不多时,药重新熬好。 这一次喂药前,他做足准备,不再用强硬的手段,而是用似水柔情将她哄得开开心心。 她甚至自己张开嘴,“啊——” 一碗药喝完,苦得她直往他怀里钻,眼泪珠子都苦出来了。 太子松口气。 她不满地戳戳他:“我喝完药了,你该夸夸我。” 最要紧的事已经做完,太子又恢复从前那副无情冷酷的样子,声音无情无绪:“夸你。” 她抗议摇头:“不是这样夸。” 太子抬手,准备用手帕替她擦掉嘴边的药渍:“不是这样,那要怎样?” 美人忽地直起身子,扑过去就是往他脸上亲一口,药渍全沾到他脸上,她羞涩垂下长睫,“就……就这样……” 她说着话,余光悄悄睨他,含春的眉眼,灵艳的朱唇,微微焦灼的呼吸,无一处不透着诱人的鲜嫩。 太子心头撞鹿。 她斜斜地倚回他的肩边,故意将半边晕红的脸蛋凑近,仿佛在邀请他。 太子喉头一耸。 说不想得到她,那是假话。 他是男人,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绝色美人该有的反应,他都有。 眼见着太子就要被勾着埋下身去,薄唇离雪白肌肤只隔分毫,他忽地想到什么,问她:“现在在你身边的,是谁?” 美人娇怯地答:“是殿下。” 她已经渐渐清醒过来。 至少不再将他当成小太监。 太子并不知足于此,他又问:“是哪个殿下?” 美人被问糊涂了,“还能有哪个殿下,殿下就是殿下啊。” 太子抚上她的如花容颜:“宫里有很多个殿下,比如说,你的信王殿下。” 美人咕噜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倒头就往枕边去。 太子皱眉,捞住她的腰,一改刚才的柔和平静,语气强硬:“孤最后再问你一次,此刻在你身边的人,是太子殿下还是信王殿下?” 她扭扭小蛮腰,对于他的咄咄逼人,很是不悦。 殿内沉默下来。 许久,就在太子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美人轻飘飘地溢出一句:“是太子殿下。” 他听不够。 “重新说一遍。” 她攀上他的脖颈,水蛇一般的身子缠过去,温热的气息缓缓呼在他的耳边:“此时此刻陪在桃桃身边的人,是太子殿下,天底下最坏的男人太子楚璆。” 太子松开紧皱的眉头。 他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下去,“乖桃桃。” 美人不知足地用侧脸贴了贴他的唇,像是想要更多,但他却浅尝辄止,甚至都未曾宠爱她的唇。 太子一向心高气傲,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在她真心求他之前,他绝不会动她。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被驯服。 这一夜,太子没有迈出过椒殿。 他在榻边守了一夜。 阿琅在外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先是听见怀桃的声音,她嗲着嗓子问:“我问你,我是不是最美的姑娘?” 太子冷冰冰地回答:“是。” 怀桃又问:“那我是不是你心中最美的姑娘?” 太子回答:“是。” 如此反复,断断续续问了一夜。 当真是病糊涂了。 阿琅提心吊胆,一宿未眠,第二日送太子出去,两人眼下同时两团淤青。 太子是从侧门走的,椒殿里的人全是自己人,无人敢泄露昨夜椒殿闹了一夜的动静。太医院的都是些老狐狸,后宫事见多了,嘴跟缝起来似的,闭得紧。 太子交待:“记得让她吃药,一滴不漏,全得喝下去,待孤忙完,傍晚时分会再过来,准备好晚膳。” 阿琅傻乎乎地问:“殿下是准备亲自照顾小姐吗?” 太子头也不回。 天近黄昏,太子准时出现。 忙了一日,连衣袍都未来及更换,马不停歇赶到椒殿。 殿内安静得很。 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生怕扰着小皇后。 太子踱步而入。殿角边一鼎青玉香炉,腾起细细白烟,香气甜软,美人立在旁边,身上松松垮垮穿着纱衣,一根金簪随意地将浓黑乌发挽起,鬓角一朵粉桃花。 纵使在病中,她也爱俏得很。有心思戴花,说明已经不再糊涂。 太子伸手摘下她鬓边的花,美人呀地一声回过身,望见是他,软糯糯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太子将花拿在手间把玩,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问旁边的宫人,“皇后娘娘今日喝药了吗?” 宫人欲言又止。 太子见势,便什么都明白了,当即吩咐:“现在就端药来,两碗。” 美人急了,“作甚要喝两碗,明明一次只用喝一碗的。” 太子:“上午的那碗,你喝了?” 她红着脸撒谎,底气不足:“喝了。” 太子斜斜一睨,洞察一切的目光令人躲无可躲。 不多时,她改口道:“没喝。” 太子牵起她的手往里走,“算你识相,别以为在病中孤便不会罚你,孤告诉你,孤只会罚得更重更狠。” 她贴近,蹭了蹭他的臂膀:“像昨夜那样罚我吗?” 太子一顿。 他以为她烧糊涂了,并不会记得。 他明知故问,佯装淡然:“你记得什么吗?” 美人骄傲地扬起小脸:“我记得你痴痴地对着我说了一夜的情话,我都不要听了,你偏偏凑过来,说什么桃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太子几近窒息。 片刻。 他面无表情:“你这个梦做得挺好。” 美人:“还不止这些呢,我还梦见你当我的小太监,还自称奴才,求了我好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 我的心情好坏不重要,哭过之后总是能振作起来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又或者两天,我只是生气,气我自己无能无力,无法保护自己的文。这是我的心血,可能大家只是看看就过了,但是对于我而言,它是我每天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是我的孩子。 今天之所以和大家提起,是因为想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网站认为举报者是正确的,而我的文不合理,我写的东西有问题,从而锁了文并对作者进行处罚,我束手无策。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按照初衷,好好连载到这个月月底,然后顺利完结它。 只要我还能编辑后台更新功能,我就会坚持日更不断更,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交待。 晚安,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永远不会遇见这种糟心的事。 124、一个小禾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禾生,作者专栏完结文《独宠》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5号17:00 水光粼粼的河面, 笼了层轻纱般的雾气,与夜幕的清冷缠成一团。远处有微弱光亮渐渐靠近, 一只乌木船形单影只飘在河上。 禾生杵着下巴看两岸的夜景, 算着剩下的路程。从望京到苏杭,途经南州,走寻常土路得半个月,她们走的是水路,估计十天就到。 丫鬟翠玉又开始晕船, 禾生倒了杯茶给她,翠玉感恩戴德地接过。 喝了茶, 禾生从行李匣中掏出一个香球,递过去让她嗅嗅。当归片含了,半点功效都没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大夫, 若再这么吐下去,估计撑不了多久身子就会受不住。 “这香调得极好, 平日我犯困发乏,拿这个闻闻, 精神许多。你也试试。” 翠玉不敢接, 做奴婢的哪敢要主子的东西。耐不住禾生坚持,接过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赶忙送回去。 她这样生分,是应该的。禾生嫁进卫家才一个月,翠玉作为刚分过来伺候的大丫鬟, 还没有享受几天大丫鬟的殊荣,就要跟着她背井离乡到盛湖。苏杭虽然繁荣,但终是比不上望京昌盛奢华,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友人。 禾生想着想着,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当初嫁进卫家,她是欢喜的。卫家在望京是大户,虽比不上其他世家根基扎实,但家业庞大,族里兄弟奋进,算是后起之秀。 她嫁的是卫家嫡系一脉,卫侍郎家的卫二爷。按理说,以姚家的背景,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卫家的。先不提姚家没有任何官爵,她爹是商人出身,士农工商,一个在最前,一个在末,卫家完全没有看上她的道理。卫家来提亲的时候,姚家人惊讶得都能塞下鸡蛋。 禾生从没想过要嫁进高门大户,姚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好歹吃穿不愁,这辈子找个老实人守着过一辈子就已足够。卫二爷她听人说起过,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堪称佳婿。这样的人,足以找个世家侯门家的千金做正妻,却为何偏偏要娶她? 嫁过去第二天,禾生就知道这场亲事的原因了——卫二爷数月前大病一场,眼见着是好不起来,需要找个人冲喜。她连卫二爷的面都没见着,就直接成了守寡的卫二奶奶。 这次来苏杭,也是卫家长辈的命令,连守孝的礼节都免了。一个月内,办完喜事办丧事,卫家人的心态并没有很大起伏,早在禾生进门前,他们就备下了卫二爷的棺材。 姚家人不同。从大喜到大悲,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还未来得及见证她为人妻子的喜悦甚至为人母亲的激动,活生生成了冲喜的工具。虽说现在的风气不排斥再嫁,但以卫家的势力,除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卫二奶奶,禾生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嫁人了。 姚家人的脸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姚爹气得跳脚,直呼要报官。但是报官又有什么好处,身为普通老百姓的姚家人哪都斗得过世家门第的卫家?到头来还不是苦了禾生 。 禾生是想安慰姚爹的,但她还来不及和家里人通个信,便被卫家送到盛湖,没有说归期,派了两个小厮护送,只说以后再接她回去,并特意嘱咐到了盛湖,不要声张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卫家的表姑娘。 仿佛她的存在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禾生觉得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其想那些没用的,还不如开开心心地活着。 苏杭她小时跟阿娘来过,那个时候恰逢荷花盛开,盛湖城里到处都是藕花的香气。阿娘带着她和弟弟到盛湖探亲,足足待了一个月,等回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仿佛还沾着水乡的清香。 禾生爱吃鱼的喜好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盛湖的鱼鱼肉鲜嫩香甜,薄薄的水煮鱼肉片,蘸着豆瓣蒜香酱,再配点辣腌菜,连吃两大碗白米饭都没问题。 北边常年气候干燥,没有什么江河湖泊,想要吃上一顿鱼,可不是容易的事。逢年过节的时候,禾生才能解解“鱼”渴 。 现在好了,她来了苏杭,以后顿顿都能吃鱼了。 禾生回过神,肚子有些饿,旁边翠玉仍然吐得昏昏沉沉。不远处是泉州港,禾生轻声吩咐船夫靠岸稍微歇息。 恰逢镇上花灯节,家家户户都放灯祈福,今日没有宵禁,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禾生戴好轻纱帷帽,翠玉怕她着凉,挽了件月白色薄褙子,亦步亦趋跟着。 “你们跟刘伯去逛逛,一个时辰后在码头等我,我带翠玉去找大夫。” 小厮和船夫刘伯互相看了看,犹豫几秒,点头应下。这个二奶奶没有半点架子,为人很是亲和,这里虽然人多,但苏杭一向治安极好,加上还有翠玉跟着,他们玩耍一个时辰应该不碍事。 翠玉往前,“奶奶,不能这么纵容他们,万一........” 禾生朝她眨了眨眼,“你又喊错。” 翠玉连忙改口,从卫家出来时,卫夫人吩咐,到了盛湖,只准唤禾生“二娘子”不准喊“二奶奶”。 禾生往前走,嘴里说着:“他们困在船上四五天,好不容易得空,是该好好歇息。以前我在家里时,还跟我爹出过货咧。你跟着我走,出不了事。” 四月的小镇,空气里透着江河的气味,不凉不热,微风吹在脸上,嗖嗖一股舒爽。街上人声喧嚷,很是热闹,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日日夜夜歌舞升平的望京。 禾生走在石子路上,脚步轻快,帷帽下摆的轻纱在风中轻晃。翠玉跟着她身旁,隔着轻纱看她若隐若现的侧脸,肤如凝脂艳若桃李,难怪二爷病榻之上喊着一定要娶她。这样的美人,哪怕放在身边看看,也是好的。二爷要没得病,和二娘子便是天作之合。 禾生带翠玉找了最近的药房。大夫正要关门,准备带着妻子女儿放花灯。见来了病人,只得放下手里的灯笼,急急忙忙给翠玉看病。 船上煎药不方便,大夫没开药,用针灸缓解。禾生站在旁边看,翠玉扭头眉间紧蹙,不敢看。 大夫一边扎针一边搭话,禾生以前也学过针灸,她二伯是大夫,以前姚爹头疼发作时,就找他扎针。二伯医术好,常常被邀请到别的地方出诊,禾生学了专治头疼的穴位,就不怕姚爹头疼发作找不到二伯扎针。 禾生细细观察,看他手法简单,扎的穴位正好她学过。待诊治完毕,她朝大夫买了副针,还要好几天才能到盛湖,万一翠玉又晕船,她可以帮忙扎针缓解。 翠玉见她又带自己看病又买针备着,心里一阵发暖,之前背井离乡积攒的沮丧消散了些。以后她就跟着禾生过了,禾生怎样,她就怎样,碰到一个好主子,总比在大宅里被人当牛做马的好。 扎完针,禾生到铺子上买了几个花灯,准备带回船上分给大家。沿街往回走,熙熙攘攘满街人群,道路两旁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们驻足花灯之下猜灯谜。 翠玉伸手护着,不让旁人沾着禾生的身。官道很宽,主仆二人特意往人少的这边路。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吆喝,前头的人群急急忙忙散开,几匹骏马驰骋而来。翠玉走在禾生左侧,根本来不及闪躲,禾生反应过来,用力拽住翠玉的衣袖将她往身边拉,一个踉跄,两人往右摔。 高高的马背上,为首的男人勒住缰绳,一身锦绣白袍,回过头查看,下巴微抬,盛气凌人。 背着光,禾生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知道他身形清瘦,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不容人侵犯威严。她扶了翠玉起身,裙角边都是泥土印,所幸人没事。 见是两个女子,跟随的侍从问了句:“要紧吗?”半点没有歉意的态度。 翠玉低头一看,禾生的手背上划了条血痕,伤口不深,但疼得她眉头紧蹙。翠玉心里着急,朝马队喊:“能不要紧吗!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撞着人了还悠哉得哉,难不成让我们干巴巴地跑过去等你们赔礼道歉吗!” 她声音虽小,底气十足。喊话的随从怔了怔,朝前面的人看去。马上的男子犹豫几秒,面容越发清冷,纵身一跃,下马准备赔罪。 他从光影中走出,仿佛踏着月光的碎白,腰间一块琳琅玉佩,随着他稳健的脚步一下下地晃荡,发出悦耳的声音。 身后的随从立马也从马背下来,毕恭毕敬跟着。旁边看热闹的人聚过来,轻声讨论这是哪家的少爷,生得这般英气不凡,通身上下,好大的气派。更多的人,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发展,连灯谜都不猜了,一个个手上提着灯笼伸长脖子。 禾生不喜欢被人议论,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情,让人们都散了才好。一个钟头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赶紧回码头。 眼见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开口,禾生便道:“我们没事,以后出行小心点,这样难免会伤人。”说罢,她不想过多纠缠,带着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洒脱的身影,走得太急,没有注意脚下,往前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吃屎。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声,要去捞她袖子,前头已有人抢先一步。 沈颢其实不想去扶人的,无奈人离得太近,刚刚又差点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这伸手一扶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经过内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个怪癖,轻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着身体了,便会浑身不舒服,碰上爱撒娇发嗲的女子,鸡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颢的手,结果他当即离席回去沐浴。 据平陵王府的人说,王爷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后随从看着,心想这一扶,王爷待会不知又要沐浴几次。 沈颢也是这么想的,素日他沉稳冷静,遇事皆能想出应对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觉得恶心不适的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外人不知情的,以为平陵王桀骜孤傲,看不上寻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没有娶亲,连一房妾室都没有。他已经二十八,却半点娶亲的念想都没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长脖子张望,看最后打动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有沈颢自己知道,他曾经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过,他的母妃德妃寻遍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人能够治好他的病。 众皇子中,他是最出众的一个,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却唯独因为这个病,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德妃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解决沈颢的毛病,圣人早就另有打算。这个儿子再怎么优秀,沈家的江山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小到大,沈颢从不甘心输于别人,却在这种堪称荒唐的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到后来他也就不着急,随身伺候的人全换成小厮,尽量避免与女子接触。 做大事的人,没有时间扯情情爱爱,女人不过是用来取乐的宠物,对他而言,没有最好,省得浪费不必要的精力。 这么想着,手已碰上禾生的手臂,她穿的是件浅罗轻纱,轻薄的衫色中莹白凝脂若隐若现。肌肤相触的瞬间,印象中的厌恶感并未随之而来,反而是温热暧昧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像兔子一般跳开,像是避之不得,拉着身边丫鬟朝码头跑去。 125、二更 一碗茶刚巧递到怀桃手里, 怀桃抿一口含在嘴里,还没来及咽下去, 听见大姑娘颐指气使的一句“妙言”, 差点笑得呛住。 美人一边笑,一边咳嗽,旁边阿琅连忙替她抚后背,很是不悦,赶在怀桃开口说话前, 狠狠瞪向大姑娘。 阿琅毫不客气:“大姑娘好灵巧的心思,竟然将算盘打到太子殿下头上。” 大姑娘没能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 昂起下巴,理直气壮:“待日后太子登基,怀家便出了两个皇后,你放心, 只要你能替我说成这门亲事,我保证, 日后我做了皇后,一定不会赶你出去, 你可以继续留在皇宫做你的皇太后。” 阿琅:“凭你也配。” 这句话, 大姑娘倒是听懂了。 大姑娘怒目相视,看向怀桃:“你身为皇后,就是这样管教你身边的下人?成何体统!” “放肆!”阿琅上前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巴掌没落下,被怀桃拦住。 美人笑得喘不过气,问:“堂姐, 你真想嫁给太子?” 大姑娘真诚地点点头:“不是想嫁给他,而是一定要嫁给他。” 美人强忍笑意,装出一副迷茫不解的样子,问:“以前从未听堂姐提起过,怎么忽然如此坚定,难道堂姐一直都钟情于太子殿下吗?” 大姑娘被问住,略微怔了怔。 她过去一心想要嫁入宫中,当皇后才是她的第一选择,不管皇位上坐着的人是谁,只要皇后是她就行。她从小的愿望,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母仪天下。 在怀家大房的人眼里,除了一个皇帝,心中再容不下其他人,他们沉浸在对皇权的崇拜中,哪怕这个皇帝早已失势,他们也视而不见,只想讨好皇位上坐着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再没有人比怀家更忠于皇帝。 只可惜,皇帝从未相中过怀家大房的“愚忠”。 在暗涌潮动的皇城中,怀家能够安然无恙地存活至今,完全是因为祖宗庇佑。 大姑娘定了定神,“你别管这么多,总之我说要嫁,就一定要嫁。” 自怀桃承接圣旨嫁入宫中后,大姑娘诡计未能成功,在家里哭了大半月,哭皇后之位与她擦肩而过,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在榻上翻来覆去想了数天,决定还是不能放弃她的皇后心愿。 既然她的第一人选被人夺了去,那么她就只能寄希望于她的第二人选了。 大姑娘见怀桃只是笑,迟迟不给回复,不由地有些着急:“堂妹,你倒是给句话。” 怀桃笑意未减,看傻瓜一样的眼神望过去,语气里透出欣赏:“堂姐,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 大姑娘先是得意笑了笑,而后反应过来,皱眉怒问:“你什么意思?” 怀桃啧啧摇摇头。 可想而知她沉浸在对信王的痴迷爱恋时,脑子有多愚笨,竟然会跳进大姑娘的陷阱。 被这种蠢货算计成功,就算没死,只怕事后也能羞死。 怀桃抬眸。 她会被大房的人用毒-药灌死,兴许不是因为她那时脑子不清楚,而是因为一直有阿琅守在她身边,所以别人害不到她,阿琅被她赶走后,大房的人甚至用不着下药,而是简单粗暴地以家门之耻的理由灌了她毒-药。 没有阿琅,她不知在怀家死了多少次。 不管太子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将阿琅派到她身边,至少他真真正正派人护住了她。 只可惜,是她自己蠢笨,被爱情迷昏了脑袋。 怀桃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她敛起笑意,心中有了主意,同大姑娘道:“你可知太子殿下是何人,他要娶谁,我完全做不了主。” 大姑娘恼怒道:“你是皇后,连这点事都做不成,那你还当什么皇后?” 怀桃:“那你来当啊。” 大姑娘一愣,“你愿意将皇后之位让给我?” 怀桃和阿琅对上视线。 两人的目光里不约而同地写着一句话。 ——怎么会有人蠢到这种地步? 怀夫人及时止住大姑娘,殷勤讨好怀桃:“桃桃,倩儿她不是有心冒犯你,你在怀府住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你堂姐就是这个性子,直来直往,率真开朗,她心是善良的,只是因为怕你在宫里孤立无援,所以才想要嫁给太子殿下,日后你们互相有个帮衬。” 阿琅插嘴道:“夫人,你是想让大姑娘称小姐为母后吗?” 怀夫人笑道:“不过一句口头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阿琅知趣地站回去。 大大一个白眼。 怀夫人视而不见,脸上仍笑兮兮的。只要能圆了大姑娘的心愿,她这个做娘的,能忍受所有挑衅。 怀夫人低声问:“桃桃,你意下如何?” 怀桃屏退周围宫人。 她故意装作很是为难的样子:“婶婶,只怕这件事……” 大姑娘立即打断她,甩出自己的杀手锏:“怀桃,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抖出你和信王的事,到时候看你这个皇后如何服众。” 怀桃泪眼盈盈:“我帮你就是。” 怀夫人和大姑娘心满意足地离开,待人一走,阿琅一拳打在几榻上,差点没将几榻打断。 “这两个贱人!” 美人的声音娇怯怯:“阿琅,冷静点。” 阿琅看过去,美人揩掉刚才假惺惺挤出来的泪珠,提裙站起来,眉开眼笑,打开衣橱,挑选衣裳首饰。 阿琅一愣:“小姐,你不生气吗?” 美人哼起小调来:“为什么要生气?我心情好着呢。” 阿琅听不懂:“小姐,难道你真的打算帮大姑娘吗?” 美人点点头:“真的。” 阿琅有些着急:“小姐,她们脑子有病也就算了,怎么连您也……”顿了顿,继续道:“那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别说嫁了,只怕大姑娘今天这番言论传到太子耳里,整个怀家大房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美人挑出件她常穿的纱衣,左右比对,“阿琅,你吵得我耳朵疼,我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所以我更要帮她了。” 她挑好了衣裙,又去挑首饰:“我不但要帮她,而且要尽快安排她和太子殿下的会面,得赶在我病好之前,将她送到殿下面前。” 阿琅急得跳脚:“小姐!” 美人回头道:“阿琅,你说要是堂姐穿着我的衣裙戴着我的首饰去见太子殿下,他会作何反应?” 阿琅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姐是想让大姑娘自寻死路。 怀桃将挑好的衣裙和首饰递给阿琅,“你现在就去将这些送给她,哦对了,记得替她梳个和我一样的发髻,我素日是怎么打扮的,你就怎么打扮她,午膳一过,你带着她去东宫,太子那个时候应该回宫小憩了。” 阿琅小心翼翼提醒:“小姐,殿下他会生气的。” 怀桃心情愉悦,点了点阿琅的鼻尖,“我就喜欢看他生气。” 阿琅:“小姐……” 怀桃眨眨眼:“你放心,我在病中,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阿琅劝不住,只好应下。 午膳一过,阿琅带着大姑娘往东宫去,大姑娘叽叽喳喳问个没停:“殿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阿琅看了眼不自量力的大姑娘,难得有心情,为她默哀一回。 她耐心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大姑娘:“我一定会讨殿下的喜欢。” 阿琅冷笑一声。 等入了殿门,刚好碰见太子殿下从外面回来。 阿琅站着,阴差阳错地,刚好挡住大姑娘半边身子,大姑娘坐在圈椅里喝茶,不由自主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太子一进屋,匆匆瞄了眼,没看清楚,只是瞧见大姑娘露出的一截衣裙与满头珠翠,以为是怀桃,随口问:“大正午的,你来做什么,日头晒,要是晒晕了你又该掉眼泪喊难受……” 话未说完,走至跟前,大姑娘站起来,先是猛地望一眼太子,像是要将他刻进眼里,痴痴唤一句:“太子殿下。” 太子一瞬间敛起所有柔情。 只剩寒彻入骨的冰冷。 “你是谁?” 大姑娘娇羞道:“回殿下话,我是桃桃的堂姐,桃桃托我给殿下送点心。” 太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剜向阿琅。 阿琅深呼吸一口,随意找了个理由,拔腿就往外跑。 殿内只剩下大姑娘和太子。 大姑娘欢喜雀跃,完全无视掉阿琅逃跑时的害怕神情以及此刻太子眸中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大姑娘大着胆子打量太子。 果然是人中龙凤。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俊更有气势的男人了。 大姑娘对太子一见钟情,从前想要嫁给老皇帝的执念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甚至幡然悔悟,暗骂自己真是愚蠢,竟然放着年轻的太子不要,一心想着嫁给老皇帝。 太子神色寡淡,嫌弃的目光迅速一扫。 这个女子,穿着怀桃的衣饰,同怀桃做一样的打扮。 呵。 小东西可真放肆,竟还学会恶心人了。 大姑娘按捺不住,上前搭话:“殿下,桃桃说您尚未娶亲……” 太子终是看她一眼,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大姑娘被吓住,她不敢再说话,递出食盒,手止不住地发抖:“殿下,吃……吃点心……” 太子收回视线,嘴里轻飘飘唤了声:“来人。” 小黄门从帘后而出。 太子:“将她拖下去,扒掉衣裙首饰,赏一百鞭。” 大姑娘大惊失色,手里的食盒摔到地上,牙齿都在颤:“太子殿下,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待我,我是桃桃的堂姐,桃桃是皇后,您不能罚我……” 话未说完,便被小黄门堵住嘴巴,压着跪下。 大姑娘惊恐地看着太子,太子袍服翩翩停在她跟前,山竹松柏绣边的广袖下露出玉扳指,他拈一截手帕,隔着帕子,摘掉她鬓边的翡翠步摇。 太子平静的声音如清泉流淌:“孤送给皇后的东西,凭你也配戴它?” 说罢,他扬长而去,连软轿都不曾吩咐,快步往椒殿而去。 大姑娘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躲在暗处的阿琅暗悄悄地抄近道,拿出夜里飞檐走壁的功夫来,先太子一步,回到椒殿。 阿琅气喘吁吁,“小姐,快,快躲起来,殿下过来了!” 美人回过头。 阿琅一愣。 “小姐,你怎么了?” 美人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怀桃骄傲地笑道:“怎么样,我这个‘病美人’的妆是不是很好看,连你都被唬住了。” 阿琅摊开手,叹道:“小姐——” 美人往脸上加了几点泪痕,眼睛画得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场,她问:“堂姐呢?” 阿琅一五一十交待。 美人心满意足:“先让她尝尝一百鞭的滋味,往后还有她受的。” 刚说完,殿外响起通传声。 是太子来了。 小黄门的声音尚未落下,太子怒气冲冲,掀帘而入。 怀桃顺势扑进阿琅怀里,开始真情实感地做戏:“阿琅,我的命好苦,我的心好疼,万一殿下真的看上堂姐,我……我……” 太子冷眼旁观,“你什么?” 怀桃缓缓仰起一张小脸,假装震惊,短暂的惊讶之后,是无能为力的慌乱与沮丧,声音病怏怏的:“殿下,您来了。” 太子先是一怔。 半日未见,她脸色竟变得如此之差。 他挥挥手,屏退阿琅,而后走到阿琅刚才站的地方,代替阿琅,任由美人将自己抱住。 怀桃一喘一喘的,装得逼真:“我好难受,好像快要死掉了,你快抱紧我。” 太子满腔质问到了嘴边,只能咽回去。 他仍是不悦的,但语气柔声许多,话里带着几分宠溺:“孤又不是御医,难道抱抱你就能治好你吗?” 她语气坚定:“能。” 太子垂眸,双手捧住她的漂亮脸蛋,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伸手使劲一揩。 一搓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 全是画出来的苍白憔悴。 太子语气一沉:“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26、一个胖瑶瑶 林瑶对上他的目光。 慢慢想起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孩子, 是学校鼎鼎有名的校霸。 别人混学校,他混社会。 赵阿姨立即训斥:“怎么喊你同学的啊, 这么不礼貌。” 赵丙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家都这样喊她啊。” 林瑶笑着圆场,“没关系阿姨,这样喊亲切。” 从小到大她就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昵称,基本上离不开“胖”,相比其他的昵称, “瑶胖胖”已经算是很好听的。 赵阿姨请了很多搬家师傅,林寒山在旁边站了会, 帮忙干了些碎活。 中午到饭点,赵阿姨非要去外面下馆子,林寒山推脱不过她的好意,四个人在大马路晃了圈, 赵阿姨嫌这些店面看起来太寒碜,最后开轿车带他们去县政府旁边的饭店吃饭。 “林瑶分哪个班?”赵阿姨礼貌地发问, 但其实并不在意,她颇为炫耀地立即表明:“我们家赵丙运气好, 这次分班, 分到陈老师的班上。” “陈老师,是陈志新老师吧,我们家瑶瑶也在他的班里。” 赵阿姨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花钱了吗?找熟人的?他班不好进。” 林寒山诚实地表示:“我老婆找的关系, 没花钱,就费心送了些礼找熟人。” 赵阿姨羡慕地表示,“哎呀那太好了,其实在哪个班都差不多,只要是一中学生,就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林寒山附和:“是啊。” 赵阿姨大手笔地叫了贵州茅台,林寒山平时舍不得喝茅台,只有逢年过节才开一瓶喝,酒过三杯,满脸通红。 林瑶小声地提醒:“爸,少喝点。” 赵阿姨也喝酒,喝起来比林寒山更豪气,笑起来眼带桃花,“还是生女孩好,女孩子贴心。” 林寒山拍了拍林瑶的后背,“男孩子聪明学起来更容易,我们家瑶瑶虽然懂事,但是学习不太好。” 赵阿姨叹口气,“我们家赵丙学习不用心,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林瑶有点不服气。她记得自己初中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和赵丙这种归为一类。 中等偏下和倒数还是有区别的。 林瑶悄悄地往赵丙那边看一眼。 他挂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手里扶着大尺寸的mp4,一脸冷漠,仿佛外面的世界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赵阿姨喊他吃饭,他也不吃,随便拿筷子扒拉几口,典型的叛逆少年。 结账的时候,林寒山悄悄将林瑶喊道一边,“瑶瑶,身上有零钱吗?先借给爸爸。” 他想付饭钱,但是钱不够,林瑶掏出兜里的四十块,递出去的时候心在滴血。 赵阿姨人爽快,在收银台和林寒山争了好久,硬是把账单抢过来付了。 没吃完的饭菜,林寒山叫了打包,准备拿过去给王凤美吃。王凤美在超市收钱,中午都靠林寒山送饭,今天没做饭,就只能吃饭店的剩菜打包了。 那瓶茅台还剩一半,林寒山不好意思拿,赵阿姨说,他要是不要,倒了可惜。 出饭店的时候,赵阿姨有事开车走,让赵丙跟着林寒山回一中租房。 林寒山要去超市送饭,临到半路,就只有林瑶和赵丙两个人。 “你真的回去啊?” 林瑶有些犹豫。 回家也是看电视,没什么好玩的。 离一中不远的老街,两边很多网吧,赵丙站在一家规格比较大的天马网吧前,“我要上网,你先走吧。” 网吧门面前标着上网费。 最新的大屏幕电脑三块钱一个小时,普通的两块一小时。 刚刚林寒山忘了把四十块还给她,她身上没钱。 “你有多少钱?借我三块,回去还你。” 赵丙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都是五十块的面值,林瑶感慨,真有钱啊,这一把加起来至少有四五百。 有钱的赵丙大方表示:“就三块钱而已,我请你。” 保险起见,林瑶问:“等会要是超过一小时,你还帮我付吗?” 赵丙点点头:“嗯,那我妈问起来的时候,你别说我们在上网就行。” “那说什么?” “就说我们在书店看书。” 暑假网吧生意好,外面的位子都有人了,只剩包厢有座。 包厢毕比较窄,至少对于林瑶这样的身形而言,不是很宽敞。 一般都是情侣来坐包厢。 林瑶识趣地表示:“不用你请了,你还是借钱给我吧,我自己去另外坐个包厢。” 赵丙摘下耳机,“嫌弃我啊?” 林瑶连忙摇手:“没有。”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她记得读书的时候,男生都不喜欢和她搭话,因为谁和她凑一起,就会被大家一起笑。 外面都是学生,他们一起走进包厢的时候,好些学生看过来。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林瑶习惯性地替他考虑,再三表示自己可以不跟他坐同个包厢。 赵丙嫌她烦,开了电脑往后一躺,语气蔑视:“又不是初中生了,还怕什么闲话,你有点高中生的觉悟行吗?” 林瑶:…… 现在的网络游戏不多,林瑶玩了几把跑跑卡丁车,打开q-q,q-q宠物自动跳出来,快要饿死了。 有人给她留了离线信息,备注是彭烈,她不记得是谁了。 “8月10号上午八点,在初二中门口集合,每人自带一百块。” 林瑶想了很久,硬是没想起这条信息有啥含义。 赵丙正在玩魔兽世界,她等了一会,看他的手离开键盘,客气地问:“这个干嘛的啊?” “谢师宴啊。”说完赵丙又重新投入他的游戏世界。 她貌似就没去过什么谢师宴,因为自卑,不懂得如何应付别人无心的笑话,所以干脆回避所有集体活动。 上网上了一个半小时,赵丙要去其他地方,神秘兮兮地,林瑶猜想他可能是去和传说中的混混打交道。 赵丙怕漏破绽,交待林瑶让她去书店逛会,过一个小时再回去。 林瑶义气地答应了。 赵丙走前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分到陈老师的班,我妈花了不少钱,就连我进一中读书,也是我妈花大价钱买进去的。” 林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地哦了声。 晚上回去的时候,林瑶和王凤美说了谢师宴的事,王凤美很高兴,当即掏出一百五十块给她。 “好好玩,吃完饭跟同学聚聚。” 谢师宴去的都是进一中读书的同学,基本都是王凤美眼里的好学生,她很想让林瑶和老同学多多交往。 上小学的时候,林瑶还算开朗,常常邀请班上的小伙伴回家看电视。等到初中了,人就慢慢变了,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每次期末成绩单拿回来,班主任的批语都是让她多多合群,不要太独来独往。 林瑶也开始回想自己孤僻的原因。 好像就是从初中开始,她渐渐发现大家有了审美上的差异。男生会对女生的相貌评头论足,甚至还搞了个排行榜。反正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垫底的。 初一的时候,她交了个好朋友,不记得具体名字了,只记得是个齐刘海大鼻子的女生。她们上下学都在一起,连去厕所都手挽手。 那个时候已经有男生开始取笑她的体型,但只要没太多人说,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后来有一次,她生病请了半天假,下午从外面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一堆人围在她的好朋友桌前,指着一本作文书笑。 他们看见她,笑得更大声,念着作文书旁的笔记:“这个主人公,跟我的朋友林瑶好像哦,都胖得像头死肥猪,丑死了,哈哈哈。” 作文书是好朋友的,笔记是她写的。 林瑶记得自己当时就哭了。 别人怎么说她都行,但是好朋友说她是头死肥猪不行。 那种掏心掏肺却被“背叛”的滋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忆犹新。 林瑶怨怨地想,当然了,她自己人缘不好,也不能光怪别人。 厕所外面王凤美催她快点洗,林瑶随口应了声好。 她脱光衣服站在半身高的镜子面前,仔细地看镜里的人。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不能再变成多年后那个无药可救的人。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滚雪球,滚到最后,再想推开,根本不可能。 洗完澡,林瑶将自己关在房里,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我要减肥。 谢师宴当天,林瑶穿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她很久没有穿裙子了,王凤美看到的时候也很高兴,并且去房东奶奶那里借了她女儿的直板夹。 林瑶头发齐肩,有点自然卷,放下来看起来很毛糙。 王凤美耐心地拿着夹板夹头发,夹完之后,林瑶一头黑发看起来又直又顺。 “要不要再戴个发箍?”王凤美挑自己的水钻细边发箍,林瑶觉得有点土,选了自己的樱桃发箍戴上。 王凤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叮嘱林寒山开电瓶车送林瑶的时候,一定要开慢点,不要让风吹乱了她的长直发。 集合的时间很早,县政府花园还有不少晨练的人。 林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到了,面孔称不上熟悉,叫不出名字。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班上七十个人,四十个进了一中,这届初二中的考生里,属他们班情况最好。 大家有说有笑,林瑶在里面很是尴尬,怕认错人。 手机还没有在学生中普及,有手机还能假装看手机,这个时候聊不上天就只能干站了。 同学都有自己的小群体,谁都不想成为被“排挤”的人。 林瑶走到角落里,蹲下来看鸽子吃东西。 她觉得自己忽然多了一项能和动物沟通的技能,大概就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无奈= =这些鸽子太不给面子。 它们没有麻雀八卦的劲头。每只鸟都安静地啄食。 “瑶胖胖。” 这一嗓子喊得很洪亮,大家的注意点全都转到她身上。 林瑶有些不知所措。 她习惯了被忽视,但不习惯被注视。 人群当中高瘦的赵丙阔步而来。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潮牌,脚踩崭新的乔丹球鞋,手上脖子上都带着金属链子,耳机一只塞着,听着mp4,迈着酷酷的步子,直接走到林瑶跟前,“你来也不喊我一声,咱俩一起来省车费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胖瑶瑶。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6号17:00 127、二更 太子一来, 在场的人下意识起身,纷纷问好。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点点头, 就算回应了。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只盯在一人身上。 座上的美人望见他,却装作没看见,继续手里的碰杯,喝完一杯酒后,这才转过盈盈眼波, 娇软唤上一声:“太子殿下。” 旁边站着的信王放下酒杯,双手作揖:“兄长。” 太子比信王年长半岁, 因着清风朗月般的面庞,如兰似梅的气质,远远望去,倒是太子身上更有鲜衣怒马的勃勃生机。 太子皱眉。 信王喝了酒, 一时脑昏,此时想起来, 太子不喜欢被人唤做“兄长”,元后只有太子一个孩子, 从小他们这些嫔妃所出的皇子皇女就被教育, 在人前,不能随便唤太子为“兄长”,要同其他人一样,尊称他为“太子殿下”。 太子一出生便是储君,论才能论相貌, 又或者论母家权势,众皇子中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但总有一些野心勃勃之人。 思及此,信王下意识看向昭贵妃,匆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太子的眉心尚未舒展。 信王余光瞥见太子眉眼间的杀气,先是一愣,而后立马补上一句:“太子殿下。” 太子不是在看他。 信王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美人笑意盎然。 怀桃的眼神,同样也不是给他。 她在看太子。 信王身形一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端起旁边的酒壶,斟满一杯后,重新来至怀桃跟前。 “再喝一杯罢。” 少了“母后”的称谓,语气里多了几分亲昵。 怀桃斜斜歪坐在椅边,目光从太子身上收回,仔细打量起信王。 和太子一样,信王同样也是玉树临风的一个人,但是他身上的那种俊气与太子的俊不太一样。 太子是英气,是不容抵抗的霸道沉稳,是声势浩大汹涌而来的绝代风华。 而信王是秀气。像是站在树下执一壶花酒,仰头寻星光璀璨,却只有月色皎皎入眼,抿一口冷酒,回过身望见有人踏月而来,望见他,这才豁然开朗。 原来苍穹夜色之所以没有星星,是因为满夜碎星隐在他的眸中。 撇开他未曾赴约的事不谈,单谈信王这个人,她之所以会喜欢他,这时想起来,并非觉得不可思议。 哪有二八少女不爱救美的英雄。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救她的恩人,她怎会不对他产生好感? 只可惜,他太怯弱了些。又或者不是怯弱,而是其他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 总之不管怎样,他配不上她的爱慕。 怀桃下意识瞄一眼不远处的太子。 他眼中几乎烧起熊熊烈火。 怀桃抿了抿下嘴唇,笑意未减。 她就是爱看他生气却偏偏忍住不说的样子。 美人抬手的瞬间,太子往前轻踱一步。 他在用眼神警告她,不准喝信王的酒。 她怎会读不懂,这些日子,他眸中含的那些情绪,早已被她一一攻克,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清楚得很。 她虽清楚,但不代表她要顺着他的心意去行事。 乖巧的小绵羊也会咬人,咩咩软趴趴一口含住,挠得人又痒又疼。 怀桃再次接过信王的酒,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句什么,信王没听清楚,下意识弯腰凑近。 从太子站着的地方看过去,两人像是特意在说悄悄话。 而且还是令人愉悦的那种耳语。 信王贴过去的时候,终于听清楚怀桃说的话,她说:“你别再靠近我,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信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早就想到,她不会再喜欢他。可是想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待信王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体僵硬,几近窒息。 这是他对她最本能的反应。 可是就算心里碎成千万块,信王也只得苦笑着答一句:“谨遵娘娘吩咐。” 信王回座,待了一会,实在待不下去,每多呼吸一下,心里就揪着疼,连酒都解不了他的愁。 信王草草寻了个理由告退,怀桃没有挽留。 走的时候,信王脚步踉踉跄跄,像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昭贵妃忙地吩咐宫女上前搀扶。 宫女凑近的时候,信王身上并没有酒气。 他才喝了两杯酒,两杯皆是同怀桃喝的,又怎么会醉。 宫女扶住信王,隐隐约约听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句什么。 ——“桃桃……” 宫女贴心地问:“信王殿下,您想要吃桃子吗,奴婢这就传人去拿。” 信王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笑意:“不必了。” 她再也不是他的桃桃了。 她已经彻底厌弃他。 他真是个没用的人。 信王走后,怀桃又喝了几杯。六公主同其他几位公主敬酒,怀桃没有拒绝,一杯杯喝下,每次喝的时候,眼睛总会不自觉往太子那边窥。 他正襟危坐,滴酒未沾。 脸上却多了红晕。 是怒意染红的。 片刻后。 趁众人沉浸在丝乐华舞中,怀桃起身离去,身边没有带宫女,也没有带阿琅。 她独身一人,出了太朝殿,轻盈的步子,走得极慢,像是刻意在等谁。 半晌。 身后响起靴声。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她闻见他身上熏的龙涎香,这香一如他的人,悠远坚定,香扑到风里,风便成了奴隶,任其唯命是从。 她假装脚软,作势就要摔倒。 以他平日的速度,只怕早就接住他。 今天却不一样。 她都摔倒地上了,他还是没有上前接住。 美人狼狈地坐在地上,仰头望他,理直气壮地问:“你为什么不接住我?” 太子一双深沉的眼比黑夜更令人胆寒。 他居高临下睨她,双手负在背后,宽袍翩翩,说出的话冷漠无情:“孤为何要接住你?” 她委屈巴巴地眨眼:“过去你总是会接住我的。” 太子甩袖,往前而去,轻飘飘一句:“自有你的信王殿下接住你。” 美人闷哼一声。 待太子走出好几步,身后没了动静,他不甘不愿地回过头,她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埋头揉眼睛。 他仔细一听。 没有哭声。 她没掉金豆子。 这次倒是有骨气了。 她知道他回了头,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张开臂膀,小嘴吐出一个娇怯怯的字:“抱——” 片刻。 风里的龙涎香越来越浓。 是他一步一步踱回来了。 走至跟前,金丝镶边的靴尖轻轻踢了踢,太子冷声冷气道:“自己起来。” 她猛地抱住他的脚,“我不要起来,我腿折了,走不动。” 太子站了一会。 终是熬不住,弯腰将人抱起来。 刚碰到细腰,她得寸进尺地央他:“我不要抱了,我要背的,你还没有背过我,我要你背。” 简直厚颜无耻。 太子嫌弃地瞪了眼,而后转过身,将他宽厚的背对着她。 她扑上去,顺势含了他的耳珠,唇间溢出一个放肆的字:“驾——” 太子故意颠了颠她,“信不信孤摔死你?” 她攀紧他,“不信。” 太子松开双手,她死死缠在他身上,“信了,信了嘛。” 太子重新反手托住她。 怀桃长长叹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今天好像有点喝醉了,脑袋昏昏的。” 太子冷笑一声:“和旧情人喝酒,怎能不醉?” 背后的娇人儿没声了。 太子:“说话。” 她闷闷地答:“说什么,我只是喝杯酒而已,瞧你气成这样。” 太子:“孤有什么好气的,你要和谁喝酒就和谁喝酒,与孤何干?” 她也来了气,小声嘟嚷:“阴阳怪气。” 太子脚步一顿。 数秒后。 太子的声音恢复往日平静沉稳:“孤是阴阳怪气,总比有些眼瞎心瞎强得多。” 她捶他:“你说我眼瞎,我也就认了,你凭什么说我心瞎,我心里亮堂着呢。” 太子呵地笑一声,“你爱上的男人是个懦夫,你不是心瞎是什么?他连为你请旨抗婚的勇气都没有,除了到你跟前巴巴地喊一声母后,他还敢做什么?这样的男人,也就你这种蠢货瞧得上。” 她一怔,而后质问:“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短促地笑了一声:“区别?孤告诉你,区别可大了,孤亲自迎的亲,孤亲自行的大礼,孤亲自喝的交杯酒,如今在你身边的是谁,你倒是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问:“可你敢要我吗?” 太子停下来,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在这里吗?” 她犟着脑袋:“对,在这里,就现在。” 太子将她放下,一双手擒住她的肩,而后迅速粗暴地扯掉她的大袖衫。 她光洁白嫩的肩头露在风里,月光融融罩下来,美人惊慌失措,下意识抱住自己。 太子不管不顾,手伸至襦裙,解开她的衣带。 他问:“怕什么,你不是想要吗?” 她娇娇喘几口气,不肯服输:“我不怕,你别怕才是。” 说完,她放开抱臂的手,定了定神,大大方方地昂起下巴,以此表示自己的无所畏惧。 一场较量,起初是他淡然处之,继而是她后来居上,到如今,她已经敢与他硬碰硬。 她倔强的小脸就差没将话刻上去—— “我就是仗着你爱慕我。” 太子的动作没有再继续。 他怔怔看了她好一会。 仿佛在忆旧事。 一些早该被他抛之脑后的旧事,因为她此刻的肆意,又重新被他拣起来。 他确实是爱慕她。 可是,他对她的爱慕,本不该到现在这种程度。 太子重新将人抱起来。 她听见他鼻间重重的呼吸声,他的脚步又急又快,像是带她去什么地方。 怀桃趴在他怀中羞涩笑:“你不要着急啊,长夜漫漫,只要你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待一整晚。” 太子并不理她,只是埋头走路。 走出一段距离,不是往东宫,也不是往椒殿。 她好奇问:“我们到底要去哪?” 眼前是池水粼粼,碧青的水,在月光下像是一块椭圆的玉石。 太子:“桃桃。” 怀桃:“嗯?” 太子:“孤给你醒醒酒。” 怀桃:“嗯哼?” 下一秒,不等怀桃反应过来,她已被无情抛向池中,噗通一声,落入池水之中。 她不会凫水,在水中乱扑腾,一边挣扎一边骂:“楚璆,你个乌龟王八蛋——” 太子静静地站在池边。 怀桃:“王八蛋,快救我啊!” 太子不动。 怀桃继续骂:“见死不救生儿子没□□!” 她喊得快要没有力气,眼见就要沉下去。 水里又响起噗通一声。 是太子跳了下来。 但他只是停在那,刚好是她伸手才能触到他的距离。 夜色朦胧中,她望见他眉眼冷峻面容疏离,唇齿轻启:“求孤。” 她开口:“求你救我。” 他并不满足,问:“孤若是救了你,你拿什么报答孤?” 好熟悉的情景。 好熟悉的对话。 像她一年前落水那样。 她脑海中闪过什么。 不,不是一年前。 是六年前。 太子冷冷问:“怀桃,想起来了没有?” 她呐呐地问:“什么?” 太子游至她身边,将她稳稳捞住。 他咬着她的耳朵,呼吸急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想和太子殿下水中双游,嘿嘿嘿。 其实这个不算是上张的伏笔啦,毕竟桃桃和太子的过往,我一开头就已经隐隐暗示,数次勾引你们。 上张的伏笔,有位小仙女猜对了(能猜到我是真的震惊),但是木有人附和她。 那就等我后面揭开吧~~ 晚安 128、一个小幼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小幼清,作者专栏完结文《专宠》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7号17:00 众人闻言, 皆知趣退下。 幼清本来没觉得如何,只是心头稍稍一震, 毕竟不是每天都有随德昭同游的事。 然而一次是偶然, 两次便是有意的。 来喜扫她一眼,幼清望见那眼神,里面仿佛含了点得意,像是在说“你果然不负所望”。 幼清一张脸涨红。 入了林子,德昭骑马晃悠悠地前行, 往下一睨,“那晚爷说过要赏你, 带了你入林子打猎,就算是作数了。” 幼清轻轻应下,并不觉得有多荣幸。 左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哪里就是真想着要赏她? 入林打猎, 还不如拿了银子赏她。 从稀疏枝叶中透过的光明晃晃地照着,一个脚印一个光斑, 他一袭金甲轻铠,眼儿稍稍挑高, 双腿勒住马背, “瞧你这样,倒不是很乐意。” 幼清想,她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哪里就能瞧出乐意不乐意了,定是他今日心情不好, 见什么都不顺眼。 缓缓而答:“爷赏什么,奴婢都喜欢。” 德昭没说什么,驰马跑起来,丢得幼清在原地。 幼清一怔,只得牵了几头猎犬往前追赶。 人只有两条腿,马有四条腿,追至一半,实在没了力气,晕天眩地的,眼冒金星,弯腰大口喘气。 这哪里是赏,分明是罚。 那四只猎犬经她手照料过的,识得人,围在她身边,也不往前跑,只蹭着她的腿肘子。 还不如伺候畜生呢。 幼清蹲下身,抚着猎犬的脑袋,准备稍作歇息。 往四周一探,见林中茂密,路径窄小,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再胡乱跑下去,只怕得迷路。 更甚的,怕是连林子都出不去。 幼清同那府里那只养了最久的猎犬说话,“素日里你最是聪明的,今儿个可得替我找出条路来,这天要是黑了,野兽出没,我可就死定了。” 她煞有其事地做出扑腾的动作,仿佛要让那猎狗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身后一个低沉声音传来:“放心,你死不了。” 幼清下意识转身,往上仰视,光斑耀眼,德昭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他牵着马,像是走了段路,袍角沾了灰,脚步沉稳,朝她而来。 幼清又一次细瞧他的脸。 他脸不白,透着风吹日晒后的小麦色,而常年征战沙场的艰辛,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隐去了王爷身份,往人前一站,他也有天生骄傲的资本。 天底下面容俊美至此的男子,恐怕找不出几个了。更何况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无法忽略的男子气概,令人有躲在他麾下即可一生无忧的向往。 难怪府中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想尽法子涌上去,见了他就跟饿狼见了肥肉。 睿亲王德昭,一块无人享用的大肥肉。 将眼前人同一块肉联想起来,便显得格外滑稽,幼清忍着笑意,乖乖福礼。 他瞥她一眼,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林间,他牵着马,她牵着猎犬,亦步亦趋。 她的步子很轻,游影似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德昭用余光去瞄,一点一点地打量她,瞧了额头瞧眼睛,再往下便瞧不见了,视线往下,瞥到她的一双手。 雪白肌肤,手指修长,指甲透着粉,像是浮在水上的桃花瓣,小巧可爱。 宋阿妙也有这样一双纤白的手,她爱染蔻丹,小小年纪,手涂得鲜红,招摇过市。 德昭望怔了眼,待回神收敛,忽地瞥见旁边人悠闲自在,明明知道了他在瞧她,却不躲不闪,没有一丝害羞怯意。 仿佛笃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换做他人,只怕早已暧昧得小鹿乱颤,心花怒放。 幼清觉得他看得太久,那目光分明已不是方才那般迷离失神,如果说他刚才看的是别人,那么他现在看的,就是她了。 幼清定了定,规规矩矩问:“爷,还往前走么?” 德昭也不回答,只看着她,嘴角微挑,道:“你这性子,沉稳得很。” 不知是嘲是讽,幼清权当是夸她的了,荒郊野外的,她可不想来虚伪请罪那一套。 这人,眉目坚毅,说做就做,很有可能顺着她的请罪之辞,将她就此撇下。 幼清只道:“谢谢爷的夸赞。” 德昭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大方方地盯着她,问:“你不怕?” 男女之间,能怕什么,无非那点子扯不清的事。 幼清答得甚是轻巧:“奴婢怕不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爷怕不怕。” 别人都是仗势欺人,她这是仗丑驳嘴。 不怕你看,就怕吓着你,话中含义,简单明了。 德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说起话来毫不含糊,哪有半点女儿家姿态。目光一敛,薄唇微抿,双手搭在身后,拇指摩挲玉扳指。 他略微一低头,光斑照在脸上,显出侧面棱角,英俊伟岸。 “你是个知趣的。” 幼清张嘴又要毫不谦虚收下这一声夸。 缓缓听得他话锋一转,跟刀子似的,一句话剜过来,“只是,太知趣了点。” 幼清心生委屈。 真真是半点都不能松懈。 多说多错,不说仍是个错。 德昭在一旁瞧着她,抽出手指着她的眼睛道,“怎么,要在爷跟前落泪?” 噎得幼清生生将眼泪憋回去,两颊红透,握住绳鞭的手绞在一起,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心,此刻又悬起来,掉在嗓子眼,升不上去落不下去,膈应得难受。 说他欺负人么?他是王爷,高高在上,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欺负?这又算得了什么。 听得蛮子那边,有买了奴仆的人,稍有不顺心,便将奴仆杀了炖了,甚至食其肉,简直令人发指。 前些年她在兽园过得太逍遥自在,凡是先甜,总要后苦的,老天爷这就给她送苦的来了。 幼清想,待她有朝一日入了地府,定要问问阎王爷,大好的人间,为何要分出主仆来,人人自在友爱,岂不天下太平? 德昭见她这般姿态,只瞧得了她纯澈的眸光,透着点愤慨,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免不得想要瞧瞧她的面容,该是怎样一副委屈的神情。 猎犬忽地吠起来,躁动不安,幼清低下腰去安抚,暗自想道:终究还是黑乖乖们念得她的好。 林中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蝴蝶,五彩斑斓的翅膀,颤颤扑着,蓦地停在她的鬓角边。 孤蝶小绯徊,翩翾粉翅开。 德昭心下一顿,不由自主地俯腰捞起她的下巴,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摘她的面纱。 幼清一愣,瞧着他这不容拒绝的范,不知怎地,忽地想起齐白卿来。 齐白卿喝醉的眼以及那双颤颤巍巍捧着她脸蛋摘面纱的手。 待她回过神,已经下意识后退,躲过了德昭伸来的手,身子一倾,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蝴蝶惊慌飞入深丛。 幼清一下子猛地回过神,完了。 想起坊间对他的形容: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她竟如此大意! 屏了气息,小心翼翼往上瞧,睨得德昭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淡然,下巴微抬,并没有透出几分恼怒成羞的意味。 纵使他将她视作旁人的替代品,这也并不代表,她能给他脸色看。 幼清身体里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蓦地抽离,犹豫着要不要重新上前让他掀一次面纱。 最终还是舍不得死。 咬咬牙,梗着脖子,“爷,再来一次罢。” 德昭牵嘴一笑,语气嘲弄:“谁稀罕。” 话虽如此,却还是伸出手扶她一把,“瞧你这样,真以为爷喜欢你么?” 幼清一边摇头,一边狼狈地站起来,挨着了他的手,只觉分外灼热,自指尖蔓延开来,一路烧到耳朵根。 像是记忆出了差错,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德昭回身牵马,准备出林子。 幼清眼拙,竟觉得他离去的背影这般落寞,一如他方才看她的眼神,既渴望又无助。 她窥得他少有的柔软。 尽管这份柔软,是给另一个人的。 只瞬间,幼清追上去,细着嗓子道:“爷,无论是谁,得了您的钟情,定会欢喜雀跃。” 她在安慰他。 这样笨拙的讨好,她竟也拿得出手。 德昭不免觉得好笑,转身欲开口,望见她张着双亮晶晶的眼看过来,不知怎地,觉得她面纱下的脸,此时此刻,定是笑靥如花。 真是既天真又愚蠢。 想说的话,此刻出了口,已变作另一番话:“马屁精。” 得了他这三个字,幼清便放了心。 马屁精就马屁精,多少人想当还当不成呢。 两人一前一后,耀眼烈阳已褪,落日余晖散落枝头。 说好的打猎,倒成了徐行林间。 德昭想起什么,问她:“你入府几年了?” 幼清:“七年。” “缘何以前未曾见过你?”话音刚落,想起自己在外征战,鲜少回府,没见过她也是正常的,正要换个事儿问,听得她缓缓半玩笑似地答道:“奴婢长了这张脸,只怕还没走到跨院,便被人赶了出来。” 德昭点点头。 有道理。 半晌,声音稍稍柔和几分,“容貌固然重要,但世间多得是不以貌取人的君子。” 幼清一笑,借机恭维他:“想必王爷也是其中之一。” 德昭摇头,“爷不当劳什子君子,美人看着舒服。” 幼清一噎,顿了半秒,又将话接下去:“看来王爷的心上人,定是个绝世美人。” 德昭瞪她一眼,“你这是变着法地夸自己?她同你生了一双一样的眼。” 幼清呲牙笑起来,福了个礼,“这是奴婢的荣幸。” 正说着话,猎狗吼吼又叫起来,对着左上方的丛林狂吠。 数秒之间,一只黑熊自林中扑来,直直地朝德昭冲去。 129、二更 她忽然想起什么, 拉住阿琅的手臂,问:“阿琅, 他对我说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是任由我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不管我的意思吗?” 阿琅默不作声。 片刻后。 阿琅轻声开口:“以殿下之前的反应来看,也许是这个意思。” 美人更气了,哎呀一声闷闷地坐回去,双腿盘坐, 似是在思考什么大事。 阿琅凝视片刻,忽地问:“小姐, 你喜欢太子殿下吗?” 怀桃单手托腮,“我喜欢看他为我生气的样子。”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我还喜欢看他失控的样子,像他那样的男人, 要是为人神魂颠倒,一定很有趣。” 阿琅又问:“所以是喜欢吗?” 怀桃耸耸肩:“算是吧。” 阿琅像是下定决心, 转身就走。 怀桃喊住她:“你去哪?” 阿琅:“我去向殿下以死谢罪,求他不要再怪罪小姐。” 怀桃忙地拦住她, “傻阿琅, 以他的性子,就算你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他眼都不会眨一下。”她长睫忽闪,勾唇笑道:“不过,要是换做我在他面前一头撞死, 或许他会有些反应。” 阿琅吓住,脸色苍白,“小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她说着话,跪下去抱住怀桃的腿,生怕一不留神,怀桃就会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怀桃扶起她:“我怎会做傻事。” 阿琅害怕得要死,“小姐,若不是我,也许你早就嫁给太子殿下了。” 怀桃摇摇头:“不,就算他提前知道我失忆,只怕他也不会做什么,他只会顺其自然,阿琅,正如你所说,太子性情古怪,寻常女子根本驾驭不住他。” 阿琅等着她的下一句。 果不其然。 怀桃双手叉腰,娇媚的两颊飞起两团晕红,羞涩与自信并存,眼若秋波,笑道:“只有我才能降服他。” 阿琅傻傻问:“小姐,你打算如何降服太子殿下?” 怀桃:“暂时不知道。” 阿琅:“……” 怀桃重新躺回榻上,她仰面而睡,双手搭在肚子上,“阿琅,你看,明明我进宫后,你便向他说明一切,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好像他真的什么不在乎一样。” 阿琅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角,“太子殿下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怀桃翻个身,“他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他要是传你去问话,你不准告诉他,我知道了之前的旧事。” 阿琅点头:“我不说。但是小姐,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们两人就这样猜来猜去?” 怀桃撅嘴:“我才不玩什么猜来猜去的游戏,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之前的旧事,只有他亲口说出来,他才会承认,他在乎我,他爱慕我。” 阿琅看出她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挑明:“小姐,你是打算逼太子殿下吗?” 怀桃盈盈一笑,并不回话。 阿琅叹口气,忧心忡忡:“小姐,莫要玩火自焚。” 怀桃闭上眼,嘴角含笑:“反正他不舍得烧死我。” 自这日怀桃从东宫被送回椒殿后,太子一次也没有去过椒殿。 他忙得很。 哪怕怀桃好几次穿着小黄门的衣袍悄悄站在东宫门外等他,一次都也没有等到过。 这日下午,怀桃从东宫回椒殿。 依旧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我再也不要见他了。”一进殿门,怀桃气嘟嘟地脱下小黄门的衣袍,先是脱掉帽子,然后脱掉外衣,衣物掉落一地,贴身伺候的宫人跪在地上捡衣物。 怀桃想起什么,转过身,气喘吁吁指着地上的宫人,道:“你们都是他的人,下次他要问话,你们记得告诉他,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 宫人们缩回去。 阿琅及时端来茶和点心,试图用好吃的糕点平息怀桃的怒火。 这一招很有效。 怀桃吃一口桂花糕,嘴里嘟嚷:“还挺好吃的。” 阿琅忙地扶怀桃坐下,伺候她换上襦裙大袖衫。一盘子点心吃完,美人不再愁眉苦脸,她拉过阿琅问:“你说他讨不讨厌,明明知道我去见他,他却避而不见。” 阿琅坚定不移:“讨厌,非常讨厌。” 美人得到附和,心情更加愉悦,“欲擒故纵,他一个大男人用这招也不嫌羞。” 阿琅弱弱地说:“小姐,也许殿下是真的很忙。” 她啧啧摇头,“阿琅,一个男人若真想见你,翻山越岭都会赶来,但他若不想,他能瞬间找出一百件一千件事去做,唯独没有见你这件事。” 阿琅似懂非懂。 主仆俩正说着话,忽地外面有宫人匆忙而入,“皇后娘娘,皇上病危。” 怀桃一下子站起来。 她看向阿琅,两人四目相对。 病危,也就是说皇帝命不久矣,很可能随时逝世。 这可是件大事。 宫人又道:“太子殿下说——” 怀桃:“他是不是命你来接我,让我现在去侍疾?” 宫人:“太子殿下说,让皇后娘娘留在椒殿,不准出殿半步。” 怀桃惊讶:“皇上病危,我身为皇后,理应前去侍疾。” 宫人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说这句话,“太子殿下还说,如果娘娘不听话,以后就别想吃到御膳房的美味佳肴了。” 她愤愤然:“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她嘴里说着倔强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地重新坐下。 阿琅凑近一听,听见美人嘟嚷:“其实侍疾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连自己都不会伺候,哪里会伺候别人,我还是继续留在椒殿好了。” 宫人退下。 另一边。 华宁宫,昭贵妃刚从皇帝寝宫回来,她母家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皇上情况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昭贵妃兄长,昭大将军。 昭贵妃禀退宫人,待宫人一走,满脸愁容的昭贵妃立马露出笑意:“兄长,皇上熬不下去了。” 昭大将军压低声音:“真的?” 昭贵妃笑容满满:“真的。” 兄妹俩相对一视,眸中满是对权力的渴望。 昭大将军端起茶,尽量压住自己的激动心情,“等皇上一死,在太子登基前,国丧期间,我们便趁机起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昭贵妃不放心,反复叮嘱:“兄长,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定要部署周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昭大将军吐出茶叶,拍了拍胸膛:“哥哥办事,你放心,国丧期间楚璆那小子一定会加倍防范,但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两年前就已经着手准备,在城中安插将士,宫里有你,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自然马到成功。” 昭贵妃又问:“城外的诱饵准备好了吗?” 昭大将军:“早就准备好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群人胆子也忒小了点,我暗中放出去的线人竟无一人成功,太子算什么,他们竟连反他的心思都不敢有,一群懦夫。” 昭贵妃:“那你是怎么说服诱饵的?” 昭大将军:“谁不想做皇帝,疯子犹甚,我派去的人,稍微一撩拨,南明王便应了下来,他早就存了谋逆的心思,就算没有我们的挑拨,他也会反。” 昭贵妃接过昭大将军的话:“到时候他一反,太子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他身上,谁都想不到,在太子专心对付谋逆的时候,我们已经悄悄占领了整个皇宫。” 昭大将军问:“你同楚文说了吗,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半途而废。” 昭贵妃:“我们母子同心,他自然听我的,这几年来,我时刻提醒他小心谨慎,切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甚至都不敢替他说亲事,为的就是做成这件大事。” 昭大将军想起什么,笑一声:“上次他来找我,说是不赞成皇上娶个皇后冲喜,让我劝劝皇上,我还以为他怎么了,突然关心起他的父皇来。” 昭贵妃闷声道:“说起这件事,兄长,在起事之前,我想让你替我办件事。” 昭大将军:“什么事?” 昭贵妃:“椒殿的皇后不是为了冲喜才进的宫吗?既然是冲喜,皇上的病就该痊愈,如今皇上重病,说明她是个不祥人,待皇上驾崩,我要哥哥上奏,以冲喜失败的理由,让我们这位娇矜的小皇后殉葬。” 昭大将军不解:“你对付这么个小娘们作甚?” 昭贵妃很是坚定:“她必须殉葬。” 她决不能给楚文留下后患。 殿内一角,藏了许久的紫袍身影匆匆离去。 信王甚至没有和自己的母妃与舅舅打招呼,急急忙忙地出了宫。 昭贵妃与昭大将军的盘算,他早就知晓,然后他不知道的是,昭贵妃竟对怀桃动了杀心。 难道是他露出马脚,让母妃瞧出端倪了吗? 又或是,母妃在宫中受了怀桃的气,所以想要杀死她泄愤? 他现在脑袋一片慌乱,没有心思想昭贵妃为什么要杀怀桃。 造反谋逆,他可以应下。 但是让怀桃殉葬,绝不可能。 他已经负了她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入宫中,绝不会再坐视不管,看着她被逼殉葬。 他必须想个周全的法子救她。 信王绞尽脑汁,先是想着索性去昭贵妃面前摊牌,后来一想,若是他直接挑明,只怕母妃会更快动手。他又想着,是否能够私下去求自家舅舅,让他不要促成殉葬的事。 思来想后,太过顾虑,他必须周全。 然而,不等信王想到万全之策,夜晚,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帝升天了。 皇帝一死,意味着他母妃与舅舅的计划,不久之后即将实施。 按照规矩,皇帝驾崩后,太子将于一月后登基为帝,接过传位圣旨与传国玉玺。不如意外,母妃和舅舅定会在太子登基那日起事。 而在这之前,他们一定会逼桃桃殉葬。 信王越想越着急,被传入宫中哭灵的时候,差点忘记更换素衣素冠。 宫中一片混乱,宫女黄门们个个焦虑不安。 也不知道是故意做出来的,还是因为担心皇帝死后朝局不稳后宫生变。 信王来不及细想,趁势从队伍中离开。 他拿出早就备好的小黄门衣袍,命自己的侍从盯梢,换好衣袍后,悄悄往椒殿而去。 离得越近,他心就越乱。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或许她并不在椒殿。 待信王来至椒殿,椒殿门口只有两三个宫女守着,他毫不费劲就潜入了内殿。 还好。 还好她没到别处去。 坐榻上,一身寝衣的美人歪歪地倚在引枕上,打了个哈欠,听见帘后动静,懒懒问:“阿琅,是你么,你怎地去这么久,我都饿坏了,快将东西端来,吃完我好入寝……” 信王抬起头,快步上前:“桃桃,是我。” 美人吓一跳,“你怎么来了?”她说完,面色不悦,天真率直地掷下一句:“我上次已经说过,我不喜欢你了,你别再缠着我。” 她作势就要喊人。 信王忙地捂住她的嘴,央求:“桃桃,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她挣扎,装作喘不过气的样子,他一见,连忙将手松开,她张嘴就是一口咬,信王痛得眉头紧皱。 她下榻就要往外跑,信王反应快,直接将她拦住。 不等她大喊,他已经向她跪下。 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信王紧紧抱住她的腿,仰头望过去,眼中满是真挚:“桃桃,我是来救你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就笑笑不说话。 晚安。 另外,推篇基友的预收快穿文。虽然这一篇还没开文,不过她专栏里有篇耽美快穿,已经五十几万字了吧,言情耽美双吃的小仙女可以去看看。 何书的言情预收文《人间事[快穿]》 你有未了的心愿吗? 我来帮你完成。 打脸,复仇之类的,女主比较冷血无情,走剧情为止,有金手指。 传送门: app端直接搜索作者名【何书】或者文名【人间事[快穿]】即可找到xd 130、一个小徐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的手工fa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徐冉,作者专栏完结文《物以稀为贵》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8号17:00 解决完了班使职责, 徐冉松气了一阵日子。东宫那边传话来说,让她准备一下, 依礼制要去宫里一趟。这月逢八号, 学堂放假,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在这个大家都在外出去散心的日子里,徐冉牛气十足地准备去见面圣了。 东宫派人来接徐冉。 徐老爷一大早就请了最好的妆娘,从头到脚将徐冉打扮了一番。为了掩人耳目,徐冉戴了帷帽, 裹得严实,站在徐家后门同徐老爷告别。 徐老爷叮嘱道:“冉冉, 见了官人,千万莫紧张,官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徐冉点点头, 一想到等会就能见到这个国家最高统治者,那心情, 就跟要和国家领导人会面一样,既激动又紧张。 轿子抬得很稳, 徐冉坐在轿子里, 一动不动地坐正,生怕弄花了今天的装束。 早上她起得太早,蒙蒙睡意袭来,本想闭着眼小憩一会,方方正正地坐着, 一下不留神便睡着了。 轿子一路入东宫,太子已穿戴好准备出发。 马车在旁边等着,小太监朝停着的轿子看一眼,心想怎么没人出来,往前轻轻喊一声,无人应答。 准备再次开口时,身后却有一人施施然走上前,小太监一瞧,哎呦,是殿下。 小太监不敢凑得太近。东宫众人皆知,殿下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怕脏。有幸近身伺候着的,每天至少需换五六套宫衣,身上不能有一丁点异味,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才能过眼。 小太监隔了三尺的距离,声音不大不小,低头道:“禀殿下,轿里的娘子,怕是没听见请声呢。” 太子没理会,径直往前走,在轿门前停下。 “玉杆。” 轻轻一句吩咐,宫人立马手忙脚乱找来玉杆。玉柄处拢了好几层帕子,这才敢递过去。 太子执玉杆挑起轿帘,朝里看了一眼,竟是睡着了。 “不曾想,世上竟有人能坐着睡着的。倒真让孤开眼了。” 徐冉正睡得迷糊,懵懵懂懂间闻见一冷玉落地般的声音,语气清高傲慢,不可一世。骇得她咻一下睁开眼。 竟是太子。 徐冉慌忙从下轿,一时没注意,勾住了轿栏,啪地一下往前倒。又一次投入太子殿下高冷的怀抱中。 众宫人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办,小娘子衣服没换就敢碰殿下,殿下定是要发火的!殿下发起火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简直堪称灭顶之灾啊! 徐冉明显感受到对面人的不自在。 感觉学神全身上下都僵硬了哦…… 她准备往后挪挪脚,顺便收回手,抬头却瞥见太子越瞪越大的眼睛。 浩瀚之星,深邃墨黑。就连生气的时候,颜值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呢。 徐冉索性不敢动了,准备静候着太子将她揪开。 太子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没有下一次了。” 又冷又寒,如皑皑白雪。 徐冉回过神,对方已经抽身离去,离去前还特意暗示了一个特别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在说——“知道你是故意的别装了!” 天呐,学神难不成以为她是故意要吃他豆腐吗! 等太子再次返回时,已经从头到脚重新换了一身,冷漠地指了指她,让她上马车。 上了马车,徐冉望着远远坐在另一头与她遥遥相对的太子,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要摔的!”学神你千万别误会! 太子闭目养神,轻描淡写抛出一个“哦”。 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徐冉忧伤地坐正身子。 片刻后。 马车气氛尴尬得不能再尴尬。 徐冉话唠症再次上线。 “我还以为直接乘轿子进宫,没想到会先来东宫。”所以睡着了摔倒了她也没有料到嘛。 太子:“哦。” 徐冉撩了马车,望着一路车窗外驶过的皇宫,指着九重宫墙外恢弘大气的建筑,小声道:“皇宫真的很漂亮啊。” 太子:“哦。” 徐冉继续看风景。 数秒后,一队皇宫侍卫交班,自宫墙内而过。徐冉眼尖,一眼望见徐丰在队伍里面,兴奋地喊起来:“殿下你看,那是我哥!” 太子:“哦。” 这一次,不止是哦一声,他还伸出修长的手指挥了挥,示意她将车帘拉上。 徐冉屁颠屁颠地拉好车帘。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等回家了再同她哥寒暄也是一样的。不过啊,她哥穿起侍卫服,还真是大写的帅! 不远处的徐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往四周一望。好像有人在喊他? 徐冉坐回原位,瞥着目光小心翼翼往马车另一边看去。 好歹学神愿意哦一声,这证明他还是有耐心听她讲话的。两个人要处两年,虽然每七天才见一次面,但好歹也是盟友了,还是得搞好关系才行。 而且,这位可是未来皇帝!现在不趁机抱好大腿,更待何时! 不要犹豫,尽情地讨好学神吧!徐冉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地想要琢磨出能够讨好学神的方法。 改编流行歌歌颂他?拽两句英文吸引他?跳个舞迷倒他? 鉴于学神的冷漠和摆在脸上的“生人勿近”,徐冉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准备乖乖闭嘴听话。 哎,没这个胆呐。 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她有苏翻学神的法子,也不敢真的上前苏,万一被人当成妖怪处理,那就亏大了! 官人在正华殿书房接见他们。 同徐冉想象中不一样,官人栖居的宫殿并非金碧辉煌,神圣不可侵犯的那种。而是走得温和淡雅路线。 进屋的高几上甚至摆了一株粉红桃花,与釉白的瓷瓶两相映衬。很是符合徐冉的少女心。 压着头屏着呼吸行了大礼,前头传来官人的声音。 “以后便是一家人,随意点。” 这嗓音,瞬间让徐冉想起了她的高中语文老师。一个花了二十万存款只为买一套高级音响听古琴乐的风一般男子。 徐冉抬头一瞧,望见一个文质彬彬穿着龙袍的男人,年近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五官并不精致,一眼瞧去却叫人觉得十分舒服,也就是所谓的顺眼。 压根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威严,倒更像是江南文士。 徐冉不动声色地朝太子快速瞅一眼,心中暗自对比。这两父子画风完全不同啊,一个温和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一个高傲得几乎让人不敢靠近。 赐了座,一左一右同太子挨着,两人面朝官人而坐。官人寒暄问了几句,徐冉一一作答。问完了徐冉,官人转头同太子说话,流利的大白话立马转变为对仗工整的骈文。 徐冉怔住。 两父子就这么当着她面,毫无压力地对起诗文来。 好不容易聊完诗文,又谈起刘阁老送上的折子。“燕国之乱,现已平定,新君登基,吾国自当遣使相贺。太子认为,该定何人前去燕国?” 太子道:“领邦之交,取决君主,君主更替,小心谨慎,方为上策。隐公元年,郑国夺嫡,君主仲登位三月,继君惠盟于燕。祭主归来,惠率师城郎,摄位欲求,不书即位。彼时郑之盟,燕三子京,非新君仲。此去贺燕,需巧谋慧眼之士,燕之权,在京在仲,一见分晓。” 官人点头,“需多议慎定。” 徐冉全程呆滞状态。 他们在说啥!好像是很重要的国家大事!难道不怕她泄密吗,当着她面聊政事真的好吗! 谈了半个时辰,官人终于想起徐冉。 “小娘子如今就读经仪阁,兼顾礼训,着实辛苦。” 徐冉连忙摆手,“不辛苦,应该的。” 官人知道她的渣成绩吗?徐冉偷偷瞄一眼,正好对上官人友好的目光。 唔,应该知道的吧?毕竟是儿媳妇,肯定会里里外外调查清楚的。那么,他真的不介意儿媳妇是个学渣吗?真的嘛? 官人微笑,“大典之上,朕静候娘子风姿。” 说的是两年之后的正式典礼了。 徐冉赶忙应下。心里碎碎念,反正两年之后就换人了。 等出了正华殿,太子领她前去后宫,向昆氏见礼。出门便是软轿,与太子一人一顶,朝昭阳宫出发。 昆氏没说什么,象征性地同她讲了几句。甚至都没有多看她几眼。同太子说话时,语气倒是甚温和,温和到有种“绵里藏针”的感觉。 太子依旧冷冷的。 等出了宫门,徐冉以为事情总算完了,没想到车马一拐,径直又往东宫奔了。 徐冉弱弱地问:“殿下,不是直接送我回府吗?” 太子闭目,轻启薄唇:“观东宫后,自会有人送你回府。” 原来是要领着她去逛东宫。 车马一停,太子往外准备下车,徐冉跟着下车,脚踏在半空中,太子回头冲她道:“乘车观宫,不必下车。” 然后就有宫人将她重新扶回去。还没坐稳呢,进来一个大宫女,名叫素华,专门为她介绍东宫各所。 徐冉趴在车窗边,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发呆。 他一个走在最高处台阶,身后众多宫人依次相随。宫人们隔着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 夕阳落在殿檐玉瓦之上,余晖照耀的光晕拢成一团,一点点从他周边散发开去,仿佛有无数的星点,将他重重包围。 太子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一声重重的殿门声,阻拦了所有的目光。 徐冉指着前方那座宫殿道:“殿下住那里吗?” 素华恭敬道:“回娘子的话,正是如此,殿下一个人居于春和殿,除每日晨宫女太监进殿伺候打扫外,一般禁止外人进入。”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那么大的宫殿,他却不许外人进入,一个人待着,难道不会无聊得发慌吗? “总要有人伺候梳洗啊之类吧?” 素华低头:“挨着的西华殿,为殿下梳洗专用。” 徐冉在脑海中描绘学神每天早晚穿着中衣从一个宫殿游荡到另一个宫殿穿外衣洗漱的场景。 唔,好诡异。 逛了一圈,徐冉大致对东宫宫殿分布有所了解。其实她也就只要记住两座宫殿即可。 一是西华殿,她日后要接受礼训的地方。为什么和学神梳洗专用殿是同一个呢。从素华委婉的说辞来讲,好像学神怕她弄脏其他宫殿,索性直接腾出西华殿左边大间供她礼训。 二呢,则是学神独居的春华殿。素华小心叮嘱,千万不要擅自进入春华殿。重要的事情素华说三遍,徐冉妥妥记住了。 逛完东宫,徐冉乘着软轿原路返回徐府。 一整天都是绷着的,回程的时候,才慢慢放轻松。 累死个人啊,简直比让她连写两页算术还累。 131、二更 至约定这日, 本该照常料理国丧大事的太子难得没有出现在宝朝殿。 乌云蒙蒙,细雨淅沥。 今天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太子负手站在窗棂下。 窗外雨打芭蕉, 鲜绿东倒西歪, 银针般的细雨随风簌簌扑进殿内,雨势渐大,点点晕染,待太子回过神,他的袖角已湿了小一小团。 宫人匆忙而入, 低头禀话:“启禀殿下,椒殿有了动静。” 太子面容淡淡的, 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眉眼神色皆模糊,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咬词时的加重稍显端倪。 “什么动静?” 宫人:“皇后娘娘从宫殿侧门而出, 神色匆匆。” 太子袖下把玩玉扳指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才。” 太子短促地笑一声, “她胆子倒挺大。” 宫人问:“殿下,是否要奴才前去阻拦……” 话未说完, 太子的声音落下:“不准拦, 谁都不能拦,随她去!” 宫人一愣,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偷拿了宫牌,有宫牌在,娘娘可随时出宫。” 太子背过身去, 声音一如既往冷静:“那块宫牌是孤特意命人‘丢失’在她面前的,你且下去,继续盯着,待她和信王汇合,再来禀报。” 宫人提醒:“待娘娘与信王汇合,什么都不做的话,奴才赶回来禀报时,只怕皇后娘娘早已出宫。” 太子:“滚下去。” 宫人吓住,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南面高台窗棂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半明半暗的光线照下来,衬出太子一张冷峻的脸,向来波澜不惊的人,此时却控制不住情绪,面上全是震惊与怒火。 她怎么敢? 贵为皇后,竟然与王爷私奔,她简直疯了! 太阳穴突突跳,气血倒流,太子差点站不住,扶住条案,案上的白玉花瓶跌下来,摔得粉碎。 太子站在那,久久未能回神。 正如他所想,他要这在等着宫人回话,然后视心情而定,前去“捉奸”。 这时候忽地想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信王一党设在宫中的余孽尚未清理,信王若不计一切代价,是有可能将她成功从宫里带走的。 前提是,他不出手阻拦。 太子呼吸一滞。 数秒后。 椒殿的宫人又来回禀,说刚刚翻出一封信,是皇后留下来的。 太子拆开一看,果然是她的笔迹。 信上只有十个字—— 王八蛋,我走了,后会无期。 太子手一抖。 一封信撕得粉碎。 顷刻。 黑影自东宫宫门一晃而过。 东宫的宫人大惊失色,看着夺门而出一头扎进大雨里的太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们从来没有看过太子像今日这般失态,全然没有素日的倨傲与高冷,仿佛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奔。 太子从风雨中而过,没有打伞,任由大雨倾盆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个方向,脚步未曾停歇。 太子气喘吁吁,心中阵阵惊涛骇浪。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别无他念,只有一个想法—— 他得将她逮回来。 打断腿,囚禁一辈子。 风声雨声通通消失,唯有他的心跳声与脚步声,一下下,越来越快。 大雨涕泗滂沱,溅起蒙蒙白雾,一条宫道走到尽头。 守门的侍卫吓一跳,跪下去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浑身湿透,字字颤抖:“她人呢?” 侍卫迷茫问:“殿下说的是谁?” 太子怒吼:“皇后,孤问你皇后去哪了?” 侍卫颤颤巍巍:“没……没有见过皇后娘娘……” 东宫的人此时追了上来,一小黄门跪地道:“禀殿下,刚才东直门来报,一个时辰前,信王带着个宫女离宫了。” 太子呆住。 小黄门手一挥:“奴才在凌华门遇见阿琅姑娘,阿琅姑娘正穿着皇后娘娘的衣裙。” 调虎离山! 太子捂住胸口,喉咙一阵腥热,急火攻心,竟咳出了血。 他算到了所有,唯独没有算到,她竟会将计就计,利用他的隔山观火,顺势促成离宫的事。 她跑了! 她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别人跑了! 进宫前她要做什么,他无所谓,可是进宫后,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她竟还是选择与信王私奔。 对于她而言,难道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太子又气又急,暴跳如雷,生平第一次狼狈至此,像是被人揉碎了撕裂,落在身上的雨不是雨,是万箭穿心。 众人跪在雨中,无人敢大口喘气。 太子立在那,浑身杀气重重,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剑斩掉所有人。 他精致漂亮的五官因神情狰狞而略显扭曲,此时此刻的太子,比黑夜更令人胆寒。 片刻后。 “将阿琅打入天牢,严刑拷问。”太子擦掉嘴角的血渍,声音因怒气而变得沙哑:“传孤的命令,立刻搜城,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皇后怀桃。” 睿智如他,此刻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他唯一能下达的命令,就是将她逮回来。 太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每走一步,脑中便多出一个将她抓住的法子。 而后便是惩罚她的法子。 待他将她捉回来,他得让她好好长记性。 他要让她记住,当初她自己选择进宫,这辈子就别想再从宫里逃出去! 太子红着眼,一步步走回东宫,苍白憔悴,全身上下被雨水浇透,抬脚迈过门槛时,使不上劲,差点跌倒。 宫女及时相扶。 肤如凝脂的一只细白玉手,轻轻巧巧地搭上来,声音软糯:“殿下,小心脚下的路。” 太子身形一顿。 这个声音,他认得。 太子缓缓抬眸望去,一张桃花美人面映入眼帘,明媚妖娆,灿若春华。 美人歪头看他,莞尔一笑。 她水亮清澈的眸子满是得意骄傲,甜甜问一句:“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在找我呀?” 太子心跳如雷,脑子里有什么炸开。 是她。 是小东西。 她没走。 美人再也忍不住,叉腰笑出声:“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人跑了,瞧你这个样子,啧啧——” 话未说完,她身子蓦地悬空,被人拦腰抱起。 “快放开我,你身上都是雨水泥泞,脏死了。” 下一秒。 她被人抛到床榻上。 太子覆上来,她以为他要质问她,昂了下巴,想要先发夺人。 然而这一次,他半句废话都没有。 捧住她的脸直接吻过去。 他的动作急切粗暴,在她唇间攻城掠地,像只发狂的猛兽,堵住她所有退路,又啃又咬,连空气都不肯渡给她。 细碎的嘤咛从她唇间飘出,被他吻过的地方,无一处不痛的。 太子压在她身上,疯了一般,将她的衣物全都扯碎。 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用力。 她娇嫩得很,哪禁得起他这样揉捏,不多时便哭出声来,哭声断断续续:“不要……我不要……” 她的眼泪沾到他唇间,苦涩的泪水触到舌尖,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太子从欲望中清醒过来。 数秒的失神,他身下的娇人儿瞄准机会,趁势踢了脚,连衣物都来不及捞,径直往外奔。 太子一愣,随即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她重新被他压住。 这一次,不是在柔软的床榻,而是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 美人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骂他的时候,因着妩媚的两团晕红,一时令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骂人,还是在撒娇:“你这个禽兽!” 太子单手擒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孤还没有真正开始做禽兽该做的事,你急什么。” 她喘着气瞪他,瞪了一会,索性将眼睛闭上,气闷闷地说:“我不想看到你。” 太子凑近,不再是含住她的小耳朵,而是重新品尝她的朱唇:“你会睁开眼睛求饶的。” 不用他开始发力,她已经重新睁开,“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说话的瞬间,他的舌头顺势探进去。 与之前狂风暴雨般的吮吸啃咬不同,这一次,他是温柔耐心的。 他故意去勾她的舌,每勾一下,便贴着她的唇说一句:“凭孤是你的男人,凭你想要和别人私奔,凭你心里没有孤。” 她听第一句,先是羞涩的。 他没有这样说过这样的话。 他第一次承认,他是她的谁,实属不易。 可后面两句,她就不爱听了。 美人以柔情为诱惑,迎合他的亲吻,甚至主动勾引他,他的双眼渐渐迷离,就在他放下戒备的一瞬间,她反客为主,翻身一纵,将他压在地上。 娇娇小小的人儿跨在太子身上,义愤填膺地掐住他的脖子:“你个王八蛋,我掐不死你。” 她嘴里说着狠话,手却并未用力,只是挨着他的肌肤,没有往里使劲。 太子躺在那,怔怔地凝视她,他的眼神热情似火,几乎要将她燃起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极具魅惑,他唤她的名字,爱若珍宝:“桃桃。” 她委屈地哭起来:“喊我作甚,你个坏人。” 风吹进内殿,珠帘声落,光线窜动,他看清楚她的香软身子。 她高高肿起的小嘴,雪白肌肤上的青紫吻痕,全是他的杰作。 难怪她刚才喊不要。他弄疼她了。 太子从地上坐起来,她坐在他身上没有动,他伸手揽住她,亲吻她的额头:“桃桃,孤的桃桃。” 他这时不喊乖桃桃了。 因为她不乖。 她调皮得很。 他从来没有被人算计成这样,也没有被人气到当场吐血,暴跳如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心甘情愿地低头认错。 “是孤不对。” 她捶他打他,“你有什么不对的,你不一向都是对的吗?” 太子老老实实又是一句:“是孤错了。” 她擦掉眼泪,趾高气扬:“你错哪了?” 太子:“情难自禁,差点弄伤你。” 她眼中水汽蒙蒙:“就这个?” 太子:“就这个。” 美人激动起来,扑过去揪他衣襟,不依不饶:“不对,你还有错!” 太子抬眸:“什么错?” 她紧紧咬住下嘴唇,沙沙的小嗓子哑着声说:“还有很多很多错,得你自己说出来。” 太子吻掉她脸上的泪渍。 转瞬间,他又摆出平时高高在上的储君气势,将人抱起来。走到坐榻,他将她放在腿上坐下。 太子面容严肃,将话转到出逃的事,“你戏弄孤。” 她凑近,话音间溢出阴谋得逞后的舒爽:“太子殿下才智过人,又怎会被人戏弄?” 太子捏一把。 她往他身上趴,没有服软,继续得意洋洋地说:“你冒着大雨去寻我,是不是怕我真跟别人走了?” 他没有回答她。 可她需要他的回答。 怀桃捧住他的脸,“告诉我。” 太子与她四目相对,片刻,他开口道:“是,孤心里有你,孤怕你跟信王走了。” 她缓缓抚摸他的面庞,语气肯定:“楚璆,你爱慕我。” 太子:“那又如何?” 她眉眼间风情万种,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以后我要在这里为非作歹。” 他应该拒绝她,告知她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他没有。 她反将他一军,他无力抵抗。 他清楚地知道,刚才在东宫门口望见她的瞬间,他脑海中想的是什么。 是占有。 是彻底的占有。 如果不是她太过娇弱,只怕他早就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狠狠要了她。 他从不对任何人或物执迷,不会被什么绊住脚,凡是遇到问题,总能清醒理智地解决。 可是现在。 他似乎对她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明天会完结。 然后写完这个故事,按照定好的写作计划时间,只剩下三天了,来不及再开新世界。 所以这个世界完结后,会直接回到夏姬这条线上来。 132、一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瑶瑶。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29号17:00 林瑶睁开眼。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人, 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屋里没开窗, 闷热闷热的。 外面有点吵闹, 是搬家的声音。 四面白墙,门边放着两个麻皮袋,墙边一张木书桌木凳子,零散摆了崭新的教科辅导书,地上堆了破旧的书本, 都是初中三年累积的教材和作业。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什么痕迹都没有。 刺眼的阳光照射,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举起手在太阳下照了很久。 电扇开到最大档,还是不够凉快。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看这个女孩子,好胖啊!” “是啊圆滚滚的一团!” 当头两棒。 林瑶低下头, 自己的身体虽然比印象中要瘦小一点,但确实还是很胖的。 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在书包和麻袋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面小镜子。 刚好容下她的一张脸。 年轻稚嫩的面庞, 少了细纹。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出了房间,客厅王凤美正领着搬家师傅摆放家具,让她给师傅端水:“瑶瑶,书都整好了吗,有个收破烂的在楼下, 正好你带下去卖。” 王凤美烫着时下流行的短发波波头,精神气十足。林瑶已经很久没见着她了,猛地一下盯了很久:“妈,你新烫的头发真好看。” 王凤美往上捧了捧发尾,“烫半年了都,现在才想起来夸你妈。” 搬家的时候书都带了过来。林瑶挑了挑,将杂志和小说拣出来,将初中的所有相关书都装进麻袋,拎着去卖书。 住五楼的房东奶奶牵着孙子和她打招呼:“瑶瑶,去卖书啊?要不要奶奶帮你拿一些?” 林瑶喘着气,“谢谢奶奶,我自己能提。” 小孙子:“奶奶,我也卖书,买冰淇淋吃!” 林瑶卖了书,按斤称,挣了五十块。她买了两个巧克力蛋筒,拿了一个给房东奶奶的孙子吃,剩一个自己吃,搬了矮凳坐在楼门面前的空地,一边吃一边发呆。 这条小街道上的楼房都是自建房,临着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住户基本都是租房陪读的学生家长。中考结束后,她离县一中的分数线差十分,她妈找熟人走后门花了三万块抢“捐书费”的名额,又专门在学校附近找了熟人的房子租借,等九月份开学,她就可以入读县一中了。 现在住的这栋自建房,上面六层是住房,门面里摆了台球桌,高年级的学生偶尔会进来打一桌台球。 门面对着的小马路不长,也就三十几米,尽头坐落着振兴高中和创新高中,以复读生为主要生源,从小马路走出去,大马路左边是所初中,右边就是县一中。 这一带很多小吃店和精品店,林瑶如数家珍,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能记得每家的招牌小吃。 在太阳底下坐着,晒得满头大汗,她一口吞掉剩半截的蛋筒,满嘴冰淇淋,一切都不太真实。 正午点,小马路没什么人,偶尔几条流浪狗晃悠着路过。 “她在嚼什么,感觉好好吃的样子。” “别看了,小心挨打!” 林瑶怔怔地看着它们。 一人两狗,大眼瞪大眼。 “她好凶哦,是不是要打我们?” “快跑吧。” 林瑶晃晃脑袋。 有点神奇。她回到高一前的暑假,而且还能听懂小动物们的话。 她逛了一圈,景象依旧,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蹲下来问车底下的流浪猫,“我好像能听懂你们的话,为什么啊?” 流浪猫鄙夷地瞪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猫果然都是傲娇生物。 林瑶叹口气。她怎么就重新活过来了? 晒了一个小时,上楼的时候,头有点发晕。 王凤美一见她,就哎呦地喊起来:“让你卖书,你去哪里乱跑,晒成这副鬼样子。” 王凤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完美芦荟胶,林瑶洗把脸坐好,乖巧地让王凤美涂芦荟胶。 脸大用量费,用一次半支下去。怕中暑,又拿勺子给她刮痧,她皮厚,王凤美使的劲大,跟刨猪皮似的,林瑶抗议:“没有中暑,不刮了。” 王凤美哼一声,继续刮,手道放轻了点,问:“刚刚卖书的钱呢?” 林瑶掏出四张十块的和几张零钱,王凤美拿走零钱,剩下四十块说让她留着等开学了请新同学喝奶茶。 “多认识朋友,多和班里的尖子生交往,你们班是这届最好的种子班,以后大家都是要考名校的人。” 林瑶弹弹钞票:“四十块不够请啊。” 王凤美:“外面奶茶就两块钱一杯,你当我不知道啊,想和亲娘讹钱,你还嫩了点。” 林瑶赶紧把钱往兜里揣。 不一会林寒山回来了,穿着汗衫,热得满头大汗。 搬家事多,虽然是陪读,但也不能耽误工作的事。 “店里的货清过了?” “清过了。” 林家做点小生意,主要是王凤美掌事,基本只要是挣钱不违法的事,她都做。 林寒山买了鸭脖给林瑶当零嘴吃,一进门没歇息,吹了会电扇就去忙整理家务的事了。 王凤美去楼下和人聊天,屋子里的卫生由林寒山承包,一个小时搞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电视机和电冰箱都弄好了,林瑶开了电视,雪花一片,啥都没有,待着无聊,新买的《意林》和《读者》看完,又翻出名著必读清单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搬家的第一天,伙食丰盛,红烧排骨,青椒塞肉,玉米胡萝卜炒火腿肠,麻婆豆腐,炸鸡腿。都是林瑶喜欢吃的菜。 林寒山拿林瑶专用的大饭碗盛满饭,还给她倒了冰可乐。 一家三口举杯齐贺,“祝瑶瑶高中一切顺利,学习名列前茅。” 林瑶有点愧疚。她自己都没啥底气。 王凤美凶凶地表示:“妈费了老大劲才把你弄进这个班,你好好读,要是敢一心二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林寒山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可乐安慰,“听你妈的,好好读。” 林瑶压力山大。 吃饱喝足后,林瑶借着洗澡的名头,进了厕所。 下意识地催吐。 这具身体还不太习惯她潜意识里留下的坏毛病,吐到一半,难受极了,根本没有以前催吐时的快感。 她现在的胃口还没有撑大,催吐的意念也不是很强烈。 现在的林瑶,还没有患上暴食厌食症,十六岁,是个风华正茂的胖子。 林瑶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清醒点。 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路过小药店,门口靠里的地方放着体重秤,她进去称重。 165,160斤。 王凤美拉她走,“女孩子有肉才显福气。” 林瑶抿抿嘴,没说什么。 睡觉前,林瑶将门打暗锁,开了小台灯,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今天称的体重数字。 只有她自己知道,数年后,这个数字将变成怎样可怕的压力,一步步将她击溃。 她不争气,上辈子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又胖又丧,加上抑郁症,根本不成人样。 死了就好。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恶心的自己。 临死前她想,要是有来生,一定要投胎成为人人艳羡的女孩子。 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就算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爱她。 林瑶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 皮肤很干净,没有自残后留下的刀疤。 她抱住自己。 真好啊。 年轻真好。 一切都有机会重来。 第二天是在麻雀的八卦声中吵醒的。 林瑶躺尸一样在床上听外面防盗窗杆上两只麻雀的“窃窃私语”。 “飞老远才吃到几条虫子,累死我了。” “我没找,吃苍蝇也挺好的。” 林瑶念叨:“真懒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这个点了,虫当然都被吃光了咯。” 麻雀甲:“谁说我们懒?” 麻雀已:“咦,是那个死胖子。” 鸟扑腾飞走,林瑶爬起来,穿拖鞋到外面逛了一圈。 最幸福的暑假,就是没有作业的暑假。虽然才八月初,但附近已经陆陆续续有新生搬过来。他们县五年前开始狠抓教育,教育局长和校长换了一轮之后,县一中成为重点实验对象。 新任校长是从大城市调来的,手段雷厉风行,为了抓升学率,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一中的升学率,已经可以傲视省会城市的名校,对于小县城而言,这是个奇迹。 高升学率,离不开严格的教学要求,做一中的学生,很苦,但很值。小地方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就只有靠读书这一条路。 林瑶想,她上辈子能拿得出手和人炫耀的事,大概就是她是一中走出来的学生。 林瑶到米粉店吃牛肉米粉,一块钱就能加很多肉片。吃饱后回家,王凤美正要出门去店里看生意,“店里刚进的新牌子牛奶,晚上让你爸提一箱回来试试。” 林瑶这才想起,她们家开的小超市这个时候还没有倒闭。她上学时根本不用去小卖部,书包里兜的全是自家超市的零食,同学都很羡慕她。 “今天楼上有人搬进来,好像是初中你同学,你反正闲着没事,去帮帮人家也好。” 林瑶点头。 安装有线的师傅来过后,终于能看电视了。林瑶打开电视机,湖南台重播赵薇版还珠格格,正放到香妃在御花园起舞引蝴蝶那段。 外出下象棋的林寒山回家就喊:“瑶瑶,你初中同学搬楼上啦,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林瑶根本记不清是哪个同学,她不喜欢交际,基本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楼上搬家,都是全套家具的搬,布置得很好,不像她们家那么随便,连窗帘都只是拿块布遮住。 林寒山带着林瑶和这家的大人打招呼,“是初二中205班的赵丙家长吧?你好,我是205班的林瑶爸爸,住你们家楼下。” 眼前的女人时尚妖娆,妆容得体,手上拎着小县城人没见过的潮牌,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类型。 林寒山开家长会时见过她,印象很深。 林瑶跟着喊赵阿姨。 赵阿姨热情洋溢,拿了一板娃哈哈和一些巧克力招待林瑶,巧克力是进口的,和便宜货不一样。 林瑶剥开一颗吃,其他的塞进林寒山袋子,怕自己多吃。 赵丙这个名字,模糊得很。 她的上学生涯很孤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顾及别人。 楼道口上来个少年,高个子,壮,眉目端正,手指转着篮球。 “你挡我路了。”擦肩而过时,少年垂眼看了她一下,“是你啊,瑶胖胖。” 133、二更 昭贵妃和昭将军呆若木鸡。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他们万万没想到太子的心思竟能如此深沉缜密,不但能暗中劝服先帝退位让贤, 而且还能沉住气瞒这么长的时间。 若不是他们今日想要逼死小皇后, 只怕太子还会继续瞒下去,直到—— 昭贵妃和昭将军相对一视。 两人心中紧张不已。 难道太子早就窥出他们的意图? 昭贵妃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余光去瞥,瞥见太子面容含笑,眼梢微挑, 一派帝王气势。 “昭太妃。” 太子的声音低沉悦耳,简单的一句敬称, 却吓得昭贵妃瑟瑟发抖。 昭贵妃双腿一软,还好旁边的宫人及时扶稳,这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昭贵妃挤出一个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心虚地应了声:“殿下。” 太子敛起嘴角,冷漠疏离的目光往前一搭, 似是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昭贵妃忙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太子对上, 一双手死死抓住袍角, 呼吸不太顺畅。 太子:“如今该唤陛下,而非殿下。” 他这一句话落下,在场的臣子们立即知趣地伏倒在地,高呼:“新皇万岁。” 太子笑了笑,并未让人起身, 声线如玉石一般,清脆响亮:“爱卿们的奏折,是撤回去,还是留下来让朕批注?” 这些人原本是随着昭将军一起来的,如今哪里还敢向着昭家,就连其中少部分知晓昭家起事的人,也开始摇摆不定。 若继续起事,那便是弑君。 夺嫡与弑君,天壤之别。 太子往旁使一个眼神,小黄门将端着的奏折全都丢到地上。 众人连滚带爬,忙地将自己刚才上奏请求让小皇后殉葬的折子收回去藏好。 昭贵妃浑身颤抖,想要悄悄离去,刚转过身,便被人喊住:“昭太妃,方才你说父皇托梦,孤独伶仃,你陪伴父皇多年,就由你下去陪父皇罢。” 一句话听得昭贵妃魂飞魄散。 太子向来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她之所以敢谋事,是因为自觉占尽先机,提前在城中安插了将士,可是如今,太子却拿出先皇早已传位的圣旨。 他的深深心机令人胆寒,她本就心中有鬼,此刻见太子存了要杀她的心,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的事。 “你敢!” 太子挥挥手,立刻就有小黄门将她拿住。 昭贵妃死命挣扎:“放开我!我是先皇的贵妃,你们不得对我无礼!” 太子负手在背,薄唇轻启:“将她嘴堵上,三日后活埋殉葬,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昭贵妃看向昭将军:“兄长救我!” 昭将军站在那,眼睁睁地看着昭贵妃被堵上嘴,他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给小皇后备的坟墓,到最后却成了昭贵妃的索命地,太子借力打力,打得他们不知所措。 昭将军清楚地明白,他现在要是站出去给昭贵妃求情,逼迫太子不得殉葬昭贵妃,太子誓必会盯紧昭家。 昭将军深呼吸一口气,走到昭贵妃面前,含泪低头耳语:“妹妹,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替你报仇。” 昭贵妃瞪大眼。 想要说话,嘴却已经被堵上,唯有两行清泪不甘心地往外抛洒。 被拖下去的时候,昭贵妃一直盯着昭将军,她知道,他说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成为了弃子。 只怕不等三日后她被太子活埋殉葬,为避免她在太子面前乱说话,她家兄长就会先一步杀了她。 昭贵妃算计了一辈子,从才人一路扶摇直上,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栽在至亲的手上。 当天下午,昭贵妃的死讯传来。 上吊自杀,留下遗书,信中所言,甚是思念先皇,迫不及待想要与先帝共赴黄泉。 若是有心人仔细查看,便会看出,昭贵妃死前曾剧烈挣扎,双手指甲里皆是皮屑。 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消息传回信王府,信王大惊失色。 他因昨日怀桃未曾赴约正沮丧不已,将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一天,是以并未及时关心宫里的消息。 昭贵妃和昭将军召集朝臣逼怀桃殉葬的消息和昭贵妃自杀身亡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信王耳里。 信王当场晕死过去。 醒后,先是问:“母妃怎会自尽?” 再又问:“皇后如今怎么样了?” 心腹从昭府那边打探一些事情,将昭贵妃被勒死的事,小心翼翼地告诉信王。 信王一听,便知其中蹊跷。 “是舅舅!竟然是舅舅!”信王既伤心又愤怒,喘着气,连话都所不太清楚:“他怎能如此狠心,我母亲可是他的亲妹妹!” 信王擦干眼泪,亲人的背叛与亲生母亲的逝世,令他再也无法思考,他处在崩溃的边缘,颤抖着拿起一把匕首藏在袖里,径直往昭府而去。 他虽胆小懦弱,但他并非缩头乌龟。他母妃明明还有一线生机,哪怕皇兄下了命令让她殉葬,但皇兄留出了三天时间,为的是什么,想必舅舅比他更清楚。 可舅舅不但没有向皇兄求情,反而痛下杀手,杀了母妃。 舅舅不该这样做。他不该为了他的谋反大计,除掉母妃。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不多时。 昭府鸡飞狗跳。 谁都没想到,斯斯文文的信王殿下,哭丧着一张可怜脸而来,趁人不备,做的却是狠戾事。 信王借由丧母之痛,寻求安慰共商大计的理由,将其他人屏退,他哭了好一会,待昭将军放下防备,顺势往昭将军的茶里下了药。 信王捅了昭将军三刀。 一刀捅在背后,一刀捅在心口,最后一刀,捅在脖颈。 他一辈子都没做过杀人的事,第一次做,杀的竟然是自己亲舅舅。 待杀完人,信王连沾血的衣物都不曾换下,直接入了宫,将昭家的阴谋和盘托出。 太子站在金銮殿上,望一眼低下跪着的信王,声音淡淡的,疏离冷漠:“楚文,你真是伤透朕的心。” 信王脸上满是疯狂的笑容:“皇兄过奖了。” 太子撩袍自阶而下:“楚文,你本有机会能与朕斗上一斗,为何不拼一把,万一赢了,皇位便是你的。” 信王缓缓抬头,他的眼中满是泪水,“皇兄,我从来都斗不过你,我不想斗,也不能斗。” 太子摩挲玉扳指,踱步往前:“为何不能斗?” 信王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柔情与苦涩:“因为桃桃嫁的人,不是父皇,是你。” 太子:“她嫁的人,是父皇,还是朕,又有何干系?” 信王含泪大笑,“皇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的无情与冷漠,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桃桃爱你,难道你察觉不到吗?” 太子略微失神,“她爱朕吗?” 信王笑得更大声。 不多时,太子望一眼殿外,黄昏沉沉,眼见就要天黑。 这个时候,椒殿的小东西该嚷着肚子饿要传晚膳了。 太子收回视线,“楚文,看在你迷途知返的份上,朕不杀你,朕会将你流放至蛮荒之地,在那里,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信王,但你一辈子都不许再回皇城。” 信王一怔,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太子竟不杀他。 他什么都不顾得,仰头求道:“皇兄,求你让我最后再和桃桃见上一面。” 太子瞬时恢复冷峻的神情:“痴人说梦。” 信王颤抖着爬过去抱住太子的腿,“皇兄,求求你,让我最后再见她一眼,我不和她说话,我就站在远处瞧一眼……” 话未说完,已被太子一脚踢开。 夕阳无限好,金光自殿门倾斜而入,太子迈进金光中,浑身上下像是染了一圈光晕,他侧头丢下一句:“楚文,当年在明府救下桃桃的人,是朕。” 信王再次被巨大的绝望席卷拍打。 片刻后。 金銮殿传出信王如鬼泣一般的笑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声音里满是绝望。 椒殿。 太子特意命人不得在后宫宣扬他于议事房说的传位一事,是以椒殿的宫人见到他,仍然称呼“太子殿下”。 “殿下,娘娘已经传膳,是否需要另外吩咐御膳房再传膳?” 太子:“不必,朕……”咳了咳,及时改口:“另外,无需再备碗筷,孤和皇后用同一副即可。” 说完,太子往里而去。 撩开帘子,绕过屏风,摆满美味佳肴的长桌旁,娇人儿正高高兴兴地啃着红烧肉。 她吃得专心,他放轻脚步,悄悄屏退在旁伺候的宫人,接过阿琅手中夹菜的筷子,立在旁边,任由她吩咐。 “我要吃这个,那个,还有那个。” 他将她要吃的菜夹到碗里,递到跟前:“皇后吃这么多,不怕变成猪吗?” 她吓一跳,差点噎住。 太子忙地替她拍后背,端起茶水喂她喝一口。 “慢点。” 她气嘟嘟瞪他:“你作甚吓我!要是把我吓死了,我看你去哪里找我这么好看的心上人。” 太子捏一把她粉嫩的脸蛋,“确实找不到了,那可怎么办,孤要是把你吓死了,大概孤会伤心落泪。” 她推开他:“就伤心落泪而已吗?原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当。” “那就再哭个七天七夜。” 她不满意,双手抱肩:“得哭上一辈子才行。” 空气里传来他浅浅的一声:“行。”她以为听错,惊喜地去仰起面庞望他。 太子弯下腰,重新捧了她的脸。 白瓷般的一个玉人儿,连生气时都不忘嚼嘴里的肉,真真是可爱至极。 他贴近,先是吻了吻她的两边脸颊,而后吻了吻她满是油光的两瓣朱唇,亲完了,做出嫌弃的神情啧啧两声。 她拉住他的衣角,腆着脸问:“楚璆,我的唇,甜不甜?” 太子:“甜,甜得满是红烧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送上。 尽量调节心情写下的一章,希望没有辜负你们的订购。 我知道,我再怎么有情绪,我也得好好更新,说好的完结前日更,就一定要日更。 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之很感谢能遇见你们。 写文本该是件快乐的事,对我而言,它让我从很灰暗很丧的日子里走了出来,它给了我每天起床去做些什么的动力,每次情绪再怎么不好,我都能及时清醒过来,告诉自己还有很多读者在等着我更新,我必须将自己从不好的情绪里挣出去,去写每天的更新。坚持了大半年,没有放弃过,真的很庆幸。 很抱歉,我在这篇文的作者有话说里提了好几次自己的烦恼事,我希望你们开开心心的看文,不要受我的负能量影响。 至于其他的,我会自己好好消化。 总会熬过去的。 晚安。 134、一个胖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这里是手工fangdao频道,今天接客的是胖瑶瑶。 此章节无需重复购买,到点刷新即可 替换时间30号17:00 另外,很抱歉29号因为私人原因替换时间推迟了,对不起。 林瑶对上他的目光。 慢慢想起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孩子, 是学校鼎鼎有名的校霸。 别人混学校,他混社会。 赵阿姨立即训斥:“怎么喊你同学的啊, 这么不礼貌。” 赵丙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家都这样喊她啊。” 林瑶笑着圆场,“没关系阿姨,这样喊亲切。” 从小到大她就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昵称,基本上离不开“胖”,相比其他的昵称, “瑶胖胖”已经算是很好听的。 赵阿姨请了很多搬家师傅,林寒山在旁边站了会, 帮忙干了些碎活。 中午到饭点,赵阿姨非要去外面下馆子,林寒山推脱不过她的好意,四个人在大马路晃了圈, 赵阿姨嫌这些店面看起来太寒碜,最后开轿车带他们去县政府旁边的饭店吃饭。 “林瑶分哪个班?”赵阿姨礼貌地发问, 但其实并不在意,她颇为炫耀地立即表明:“我们家赵丙运气好, 这次分班, 分到陈老师的班上。” “陈老师,是陈志新老师吧,我们家瑶瑶也在他的班里。” 赵阿姨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花钱了吗?找熟人的?他班不好进。” 林寒山诚实地表示:“我老婆找的关系, 没花钱,就费心送了些礼找熟人。” 赵阿姨羡慕地表示,“哎呀那太好了,其实在哪个班都差不多,只要是一中学生,就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林寒山附和:“是啊。” 赵阿姨大手笔地叫了贵州茅台,林寒山平时舍不得喝茅台,只有逢年过节才开一瓶喝,酒过三杯,满脸通红。 林瑶小声地提醒:“爸,少喝点。” 赵阿姨也喝酒,喝起来比林寒山更豪气,笑起来眼带桃花,“还是生女孩好,女孩子贴心。” 林寒山拍了拍林瑶的后背,“男孩子聪明学起来更容易,我们家瑶瑶虽然懂事,但是学习不太好。” 赵阿姨叹口气,“我们家赵丙学习不用心,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林瑶有点不服气。她记得自己初中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和赵丙这种归为一类。 中等偏下和倒数还是有区别的。 林瑶悄悄地往赵丙那边看一眼。 他挂着耳机,翘着二郎腿,手里扶着大尺寸的mp4,一脸冷漠,仿佛外面的世界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赵阿姨喊他吃饭,他也不吃,随便拿筷子扒拉几口,典型的叛逆少年。 结账的时候,林寒山悄悄将林瑶喊道一边,“瑶瑶,身上有零钱吗?先借给爸爸。” 他想付饭钱,但是钱不够,林瑶掏出兜里的四十块,递出去的时候心在滴血。 赵阿姨人爽快,在收银台和林寒山争了好久,硬是把账单抢过来付了。 没吃完的饭菜,林寒山叫了打包,准备拿过去给王凤美吃。王凤美在超市收钱,中午都靠林寒山送饭,今天没做饭,就只能吃饭店的剩菜打包了。 那瓶茅台还剩一半,林寒山不好意思拿,赵阿姨说,他要是不要,倒了可惜。 出饭店的时候,赵阿姨有事开车走,让赵丙跟着林寒山回一中租房。 林寒山要去超市送饭,临到半路,就只有林瑶和赵丙两个人。 “你真的回去啊?” 林瑶有些犹豫。 回家也是看电视,没什么好玩的。 离一中不远的老街,两边很多网吧,赵丙站在一家规格比较大的天马网吧前,“我要上网,你先走吧。” 网吧门面前标着上网费。 最新的大屏幕电脑三块钱一个小时,普通的两块一小时。 刚刚林寒山忘了把四十块还给她,她身上没钱。 “你有多少钱?借我三块,回去还你。” 赵丙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都是五十块的面值,林瑶感慨,真有钱啊,这一把加起来至少有四五百。 有钱的赵丙大方表示:“就三块钱而已,我请你。” 保险起见,林瑶问:“等会要是超过一小时,你还帮我付吗?” 赵丙点点头:“嗯,那我妈问起来的时候,你别说我们在上网就行。” “那说什么?” “就说我们在书店看书。” 暑假网吧生意好,外面的位子都有人了,只剩包厢有座。 包厢毕比较窄,至少对于林瑶这样的身形而言,不是很宽敞。 一般都是情侣来坐包厢。 林瑶识趣地表示:“不用你请了,你还是借钱给我吧,我自己去另外坐个包厢。” 赵丙摘下耳机,“嫌弃我啊?” 林瑶连忙摇手:“没有。”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她记得读书的时候,男生都不喜欢和她搭话,因为谁和她凑一起,就会被大家一起笑。 外面都是学生,他们一起走进包厢的时候,好些学生看过来。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林瑶习惯性地替他考虑,再三表示自己可以不跟他坐同个包厢。 赵丙嫌她烦,开了电脑往后一躺,语气蔑视:“又不是初中生了,还怕什么闲话,你有点高中生的觉悟行吗?” 林瑶:…… 现在的网络游戏不多,林瑶玩了几把跑跑卡丁车,打开q-q,q-q宠物自动跳出来,快要饿死了。 有人给她留了离线信息,备注是彭烈,她不记得是谁了。 “8月10号上午八点,在初二中门口集合,每人自带一百块。” 林瑶想了很久,硬是没想起这条信息有啥含义。 赵丙正在玩魔兽世界,她等了一会,看他的手离开键盘,客气地问:“这个干嘛的啊?” “谢师宴啊。”说完赵丙又重新投入他的游戏世界。 她貌似就没去过什么谢师宴,因为自卑,不懂得如何应付别人无心的笑话,所以干脆回避所有集体活动。 上网上了一个半小时,赵丙要去其他地方,神秘兮兮地,林瑶猜想他可能是去和传说中的混混打交道。 赵丙怕漏破绽,交待林瑶让她去书店逛会,过一个小时再回去。 林瑶义气地答应了。 赵丙走前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分到陈老师的班,我妈花了不少钱,就连我进一中读书,也是我妈花大价钱买进去的。” 林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地哦了声。 晚上回去的时候,林瑶和王凤美说了谢师宴的事,王凤美很高兴,当即掏出一百五十块给她。 “好好玩,吃完饭跟同学聚聚。” 谢师宴去的都是进一中读书的同学,基本都是王凤美眼里的好学生,她很想让林瑶和老同学多多交往。 上小学的时候,林瑶还算开朗,常常邀请班上的小伙伴回家看电视。等到初中了,人就慢慢变了,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每次期末成绩单拿回来,班主任的批语都是让她多多合群,不要太独来独往。 林瑶也开始回想自己孤僻的原因。 好像就是从初中开始,她渐渐发现大家有了审美上的差异。男生会对女生的相貌评头论足,甚至还搞了个排行榜。反正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垫底的。 初一的时候,她交了个好朋友,不记得具体名字了,只记得是个齐刘海大鼻子的女生。她们上下学都在一起,连去厕所都手挽手。 那个时候已经有男生开始取笑她的体型,但只要没太多人说,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后来有一次,她生病请了半天假,下午从外面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一堆人围在她的好朋友桌前,指着一本作文书笑。 他们看见她,笑得更大声,念着作文书旁的笔记:“这个主人公,跟我的朋友林瑶好像哦,都胖得像头死肥猪,丑死了,哈哈哈。” 作文书是好朋友的,笔记是她写的。 林瑶记得自己当时就哭了。 别人怎么说她都行,但是好朋友说她是头死肥猪不行。 那种掏心掏肺却被“背叛”的滋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忆犹新。 林瑶怨怨地想,当然了,她自己人缘不好,也不能光怪别人。 厕所外面王凤美催她快点洗,林瑶随口应了声好。 她脱光衣服站在半身高的镜子面前,仔细地看镜里的人。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不能再变成多年后那个无药可救的人。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滚雪球,滚到最后,再想推开,根本不可能。 洗完澡,林瑶将自己关在房里,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我要减肥。 谢师宴当天,林瑶穿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她很久没有穿裙子了,王凤美看到的时候也很高兴,并且去房东奶奶那里借了她女儿的直板夹。 林瑶头发齐肩,有点自然卷,放下来看起来很毛糙。 王凤美耐心地拿着夹板夹头发,夹完之后,林瑶一头黑发看起来又直又顺。 “要不要再戴个发箍?”王凤美挑自己的水钻细边发箍,林瑶觉得有点土,选了自己的樱桃发箍戴上。 王凤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叮嘱林寒山开电瓶车送林瑶的时候,一定要开慢点,不要让风吹乱了她的长直发。 集合的时间很早,县政府花园还有不少晨练的人。 林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到了,面孔称不上熟悉,叫不出名字。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班上七十个人,四十个进了一中,这届初二中的考生里,属他们班情况最好。 大家有说有笑,林瑶在里面很是尴尬,怕认错人。 手机还没有在学生中普及,有手机还能假装看手机,这个时候聊不上天就只能干站了。 同学都有自己的小群体,谁都不想成为被“排挤”的人。 林瑶走到角落里,蹲下来看鸽子吃东西。 她觉得自己忽然多了一项能和动物沟通的技能,大概就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无奈= =这些鸽子太不给面子。 它们没有麻雀八卦的劲头。每只鸟都安静地啄食。 “瑶胖胖。” 这一嗓子喊得很洪亮,大家的注意点全都转到她身上。 林瑶有些不知所措。 她习惯了被忽视,但不习惯被注视。 人群当中高瘦的赵丙阔步而来。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潮牌,脚踩崭新的乔丹球鞋,手上脖子上都带着金属链子,耳机一只塞着,听着mp4,迈着酷酷的步子,直接走到林瑶跟前,“你来也不喊我一声,咱俩一起来省车费啊。” 135、夏姬的世界日常 夏姬惊讶地回过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与平时不同, 白刀不再衣袍翩翩, 他狼狈得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白色的锦袍被划成一条条。 她瞬间意识到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怪他没有来接她,而是任由她完成任务后被世界弹出。 “什么叫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话音刚落,周围地动山摇, 白气缭绕的虚无世界仿佛即将崩塌,无数碎星自上空砸下。 夏姬站着的地方, 刚好有一道碎星直直而来,白刀反应快,没有任何犹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他气喘吁吁, 告诉她:“司命轮回系统正在遭受劫难,所以你的任务正式结束。” 谁都没有想到, 闭关万万年的北黛出关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十界第一魔头南姒决一死战。找, 自然是找不到的, 不然他早就顺藤摸瓜寻到师父了。 有十界第一狐狸精之称的北黛,很不甘心,在听说南姒入了司命轮回系统完成了终究成就后,北黛决心也要进入司命轮回系统。 “我曾和她定下赌约,若她能做到的事, 我也能做到,那么就算我赢,既然她完成了司命的终极成就,那么我也能完成,而且说不定,我能触发个终终极成就来。” 然而,身为系统里最高权限的守护人,白刀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 理由很简单,司命轮回正处于修复测试中,不能正常接收任务者的修炼请求。 这样的谎话,哪里能哄得住狐狸精北黛,她就算闭着眼,光是听别人说一句话,也能从那人的语气音调里听出是真是假。 夏姬被白刀护在怀中,她又气又急:“你接收她的请求不就行了吗?” 白刀:“整个系统里,有能力为北黛引路的,暂时只有我一人。” 夏姬:“那你为她引路呀。” 白刀的手缓缓搭上夏姬的手,“一个引路者,不能同时为两个任务者引路。” 夏姬愣住。 原来他不想做别人的引路者。 她伸手抚上他残破的衣袍,声音有些沙哑,问:“你刚和人打架了吗?” 白刀点点头:“嗯。” 她问:“打赢了吗?” 白刀:“输了。” 北黛的修为远远在他之上,他连她一招都接不住。 这些修炼了上万万年的神尊魔尊,修为虽高,但脑子不太清醒,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一个拐走他那个只知道吃吃吃的师父,另一个为了个破赌约就要进入司命系统修炼。 夏姬问:“有伤着哪里吗?” 白刀:“我虽然打不过,但是我跑得快。” 夏姬点点头,神色忧伤:“才七个任务,我想着再怎么也凑齐八个。” 白刀顿了顿,继续说:“就算没有北黛,你的任务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冥府那边出了岔子,阎王爷出尔反尔,要让你归位。” 她一听,忙地拉住他:“不要,我不回去,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每次完成任务,达到满分成就,你就会给我一个新的肉身,让我能够重见天日。” 白刀:“是,我答应过你,而且我说过,你可以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话音刚落,天空塌陷,一张绝世美人面显出来,声音娇滴滴,语气嚣张跋扈,有着花的柔情妩媚,剑的咄咄逼人,她朝里唤:“白刀,快出来和我签订引路誓约呀。” 另一边,冥界派出的鬼差蜂拥而至。 趁着北黛被鬼差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白刀捞起夏姬,纵身飞出残破的司命天罩。 夏姬紧紧趴在他胸膛,攥着他的衣襟。 白刀:“你放心,我白刀决不食言,你该得的奖励,我一定给你,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会奉上。” 说完,他手一挥,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飞出,浓厚的白光将夏姬缠绕。 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周身的白色光芒带着她往前飘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她望见他嘴角带笑:“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罢。” 她隐隐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喊出他的名字:“白刀!” 白刀腾至半空,转身的瞬间,他抛下一句:“夏姬,我现在终于明白师父的心情了。” 她愣住。 再次睁开眼,她已经不再是夏姬,而是夏季。 这里不是司命轮回系统里的任何世界。 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她略微失神。 ……是她自己的脸。 她引以为豪,风华绝代的容颜,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乖巧地问:“是夏姬娘娘吗?” 夏季吓一跳,环顾四周,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往她这边爬过来。 夏季低下腰,将猫抱起来,但它似乎不太乐意,“请将我放下去,能抱我的,只有阿姒。” 夏季赶紧放开它,好奇问:“你是谁?” 猫舒展身体,“我是白刀的师父,通灵玉。” 夏季眨眨眼,“他的师父,是一只猫?” 通灵玉伸了伸猫爪:“当然不是,我只是暂时让阿姒将我化成这样而已,别看我现在这样,但其实我可俊了,可惜你没这福气,只有阿姒才配欣赏我绝美的少年姿态。” 夏季蹲下身,拿手碰了碰它的猫耳朵,“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通灵玉清清嗓子:“当然是为了我那个傻徒儿。”它伸出猫爪,轻轻拍开夏季的手,“他破坏了十界规矩,拼死将你送进极仙玉界中的现实世界,冥界的人再也找不到你,你的魂魄将永远存在于极仙玉界中。” 它想起什么,抬起胖胖爪子,指了指她的脸:“对了,你醒后的身体,本不该是这样,我徒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损了修为扭转乾坤,为的就是让你能够拥有你之前的容貌。” 她有些担忧地问:“你确定这是现实世界吗?” 通灵玉:“是,这是专属于你的现实世界,不会有修炼的任务者,所以你不必担心。” 它将她现在该知道的时候都灌给她。 在这里,她是一个三流小明星,无父无母,家世清白,除了穷,什么都没有。当然了,多亏白刀,她现在还有张盛世美颜。 通灵玉:“我已经将所有人对你的记忆换成你现在的样子了。”它露出得意的笑容:“其实是阿姒施的法哦。” 夏季问:“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对吗?” 通灵玉:“当然,但是——” 夏季:“但是什么?” 通灵玉:“由于你是强行进入这个世界的,所以你现在的气运不会很好,当然了,等你找到我徒弟给你备的奖励,一切都会好转。” 夏季眼睛都亮了。 她以为自己只做了七个世界任务,未能继续第八个世界,所以无法触发奖励成就,没想到,他竟真的说话算数,给她备下了奖励。 她问:“我要怎样做才能触发奖励?” 通灵玉:“找到我徒弟,问他就行。” 夏姬一愣:“白刀也在这个世界?” 通灵玉傲然地抬抬头:“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请好好照顾我的徒儿,我赶着回阿姒身边。”它迫不及待地往窗外望一眼:“估计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万一她丢下我走了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回去黏着她。” 说完,眼前的白猫彻底消失,空气中有一股白影飘向窗外。 是个俊秀少年的身影。 一声声地唤着:“阿姒,阿姒,等等我,别走……” 四周重归寂静。 夏季发呆了好一会,回过神,打量房间。 这是个六十平的loft,家电一应俱全,布置虽然朴素但是很具实用性。 她用手机登录自己的银行账号和各大支付平台,发现自己的总身家,才刚好八百。 一个女明星,总身家八百人民币? 她仔细一看,原来是炒股投资全亏了。 这也太惨了点。 虽然开局不是很顺利,但是夏季仍然保持着好心情。 她走到窗边,仰头望去,天际晕红朵朵,夕阳无限好。 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她漂亮的唇角泛起笑意,举手抬足间,皆是永不放弃的自信。 气运差算得了什么。 再糟糕的时运,她也有过,最后还不是熬出来了。 更何况,白刀还给她留了奖励。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经纪人小麦的电话:“夏季,有个三句话台词的配角,你要不要演?” 夏季毫不犹豫:“演。” 经纪人一愣:“你不挑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我有的挑吗?” 经纪人小麦:“不容易啊,看来破财令你幡然悔悟,也不是全没好处。” 她刚被分到这个经纪人手下,还不太熟悉,只知道这个人很年轻,和其他跑业务的经纪人不太一样。这个经纪人并不是她的专属经纪人,她完全是公司强塞过去的。 夏季挂完电话,肚子有点饿,抱着绝不委屈自己的想法,她拿着仅有的八百块身家,准备好好去吃一顿。 她住的地方是酒店式公寓,一下电梯,还没迈出大堂,就望见回旋门外蹲了个人。 身上穿着黑t,运动裤,短发,皮肤很白。 夏季瞄了个背影,收回视线。 就在她与那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夏姬——” 夏季愣住,回头一看。 竟然是白刀。 她喊他:“白刀?” 他迷茫地望着她,秀气清澈的眼眸,纯净天真,仿佛并不认识她。 大堂的保安走过来,“夏小姐,您认识这个男人吗?” 夏季:“呃,认识。” 保安:“他在这里蹲了三四天,我还以为他是乞丐,既然认识,就快带他走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牵住。 白刀蹲在那,晃她的手:“我饿。” 他牵得又紧又牢,她无奈叹口气,“走吧。” 路上,她一直问:“白刀,我的奖励呢?” 白刀歪着脑袋:“什么奖励?” 夏季撅嘴嘟嚷:“就是我的任务成就奖励啊。” 白刀眨眨眼,神情人畜无害:“我不记得了。” 他不但不记得奖励的事,而且还将她也忘了。 他甚至不记得他自己是谁。 “你可是神,你怎能忘记自己是谁?” 白刀埋头吃火锅,完全没有在听夏季说什么。 她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他一句话都没说,一顿火锅,吃了夏季六百八十块。 肉全进了白刀肚子里,她吃的全是青菜豆腐。 有过那一瞬间,她想要不要抛弃他走人。 她自私惯了,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还在司命系统的时候,她曾想过要利用白刀这个青涩无知的神,好让她日后的日子过得舒畅些。 现在他落魄成这样,以她从前的心性,是不会将自己搭进去的。 可是—— “快过来。” 白瘦的男人懵懵懂懂跑过去,下意识伸手牵住她:“是不是现在回家?” 她挣开他的手,“你不是不认识我吗,就这样跟着我,不怕被我卖了吗?” 白刀紧紧跟在她身后:“虽然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但是我愿意跟着你。” 他们吃完火锅,沿着路往前走,路过一个广场,欢声笑语。 有玩滑板的青少年对夏季吹口哨。 她扎了个马尾,简单的白色上衣牛仔裤,漂亮明媚的脸,可纯可欲。 夏季甩了甩头发,含笑继续往前走。 白刀从她的右侧绕到她的左侧,刚好挡住那群少年的视线。 她一下子看穿他的心思,“白刀,你在做什么?” 白刀摇摇头:“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这样做。” 夏季笑道:“随便你。” 她这一路走来,所到之处,皆有无数惊艳目光。 就连刚才她火锅店吃的六百八十块,店老板坚持给她免单。 她高兴地说一句:“我觉得我已经开始影响原有的气运,慢慢地,一切都会变好。” 他痴痴地看着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你笑什么?” 白刀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看你笑,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好像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她甩开他的手,笑着推开他:“傻瓜。” 回到公寓,她给他制定了约法三章,她以他第一次同她见面的语气说道:“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如果你表现好,说不定我会让你一直住下去。” 白刀傻傻坐在沙发上仰头望她:“恩,听你的。” 她微笑凑近,一双媚眼掀起暧昧涟漪:“你这个样子,可真听话,我甚至用不着对你撒娇,你便应下了。” 白刀张着浓眉大眼问:“难道过去我很不听话吗?” 她想了想,“又冷又傲,跟块石头似的。” 白刀:“那你喜欢我吗?” 她眨眨眼:“我不喜欢任何人。” 白刀:“可你刚才说我是神,你不喜欢人,但你可以喜欢神。” 她先是一愣,而后捏捏他秀白的脸蛋,“怎么失忆了反倒油嘴滑舌?” 他:“你喜欢油嘴滑舌吗?”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也跟着笑。 白刀:“我喜欢你。” 她没理他,扭着细腰往楼上去。 夜晚白刀做梦,梦见过去的事。 在梦里,他一身白袍与人打斗,他打退了那些冥界鬼兵,但是转瞬就被个穿红衣的女子逮住。 十界第一狐狸精的名号不是白来。 她不再动用武力,而是媚眼如丝地俯下身,试图魅惑他。他才被她瞧一眼,便迷了心智。 眼见她就要和他结下引路盟约,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一闪而过。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像她这样,伏在他心口,柔柔地讨好他,那人的声音酥酥软软,听过便再难以忘记。 ——“白刀大人,我会成为你最好的任务者。” ——“白刀大人,有我陪你,你不会孤独。” ——“白刀大人,你快出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他猛地回过神,及时中断与北黛的盟约。 北黛既沮丧又惊讶,气闷闷地指着他:“还从来没有男人能逃过我的五指山。” 他冷冷吐出一句话:“我不是男人,是把刀。” 他自知今天在劫难逃,不再逃避,仰起面,道:“北黛神尊,如果你想吸我的精魄,悉听尊便。” 北黛捏住他的下巴,她微眯双眼,睨他一眼:“你宁愿被我吸掉精魄,也不愿意做我的引路人?” 白刀:“对,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任务者。” 北黛凝视他半秒,继而莞尔一笑:“你和你那个没出息的师父一样,爱上了自己的任务者,只不过你师父爱的,是南姒,而你爱的,是一个凡人女子。” 白刀愣了会。 爱。 原来想要放下所有去护住她,就是爱吗? 北黛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已经将你的司命轮回系统收入囊中,你陪她走过的任务世界我也全都翻看完毕,白刀,我好心劝你一句,你虽是神,可你不是她的对手。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十个你摆在她面前,都不够她看的。当然了,对我而言,一百个你都不够看我的。” 白刀顾不得这么多,他问:“北黛神尊,那你觉得她会爱上我吗?” 北黛拍拍他的脸:“我爱过很多男人,但总是很快对他们失去兴趣,就算她爱上你,也不代表她会一直爱你。” 白刀:“如果我一直守着她呢?” 北黛:“会很烦,男人得懂事,不要总是缠着黏人。” 他似懂非懂地记下,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被丢出十界。 北黛的声音传来:“去找你的夏姬罢,我自己另寻一个乖巧听话的引路者。” 清晨,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白刀缓缓醒来。 梦里的情形逐渐消散,他全身是汗,喘着气想要抓住些什么。 楼梯上夏季睡眼惺忪,一身吊带睡裙,净白的脸,像是初夏盛开的第一朵莲花,灵气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不会写长的,因为是日常,所以交待一下,后面还有一章,然后就木有了。 要是展开详细写,估计三十万字都写不完t.t 晚安哟 对了,可以关注一下我的wei-bo,文案上有写,以后开文或是不写了,都会及时告知,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