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种田那些年》 第一章 青台山上云鹤观(求评论!) 初春三月,温阳下,和煦暖风将冷冬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化去。 山野青绿,涧水潺潺。 山腰上,林荫掩映间,一方半亩大小的土田裸露眼前,杂草丛生,藤蔓横布。 有一青年身着布衣、裤腿挽至膝盖,手中的铁锄不断落下又抬起,将泥土翻开来,用锄柄砸碎,拨弄到一旁。 能看到,不大的田地上此刻已经堆积了不少土陇,大小不一,被明晃晃的太阳照抚得干黄。 嘿咻! 又是一锄头落下,青年手头一顿,却是条肥嫩蚯蚓被掘出了地下,骤然变化的环境让它有些惊慌,细长身子扭动,带白环的那端在泥壤上不停钻弄,似要将自己重新埋入土中。 然后就被掐住,青年两指并合,丝毫不顾及其挣扎地将对方送入了挂在腰间的竹筒内。 合上木盖,透过中间特意留下的气孔依稀还能瞅见不少同类。 明天野钓的饵料有了,年轻人面带笑意,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这山上就有好几处石潭幽泉,溪涧也不少,能垂钓的地方太多了,上次进林子时他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钓点,感觉里面有大物。 只是前段时间要忙着整理典籍和修缮道观,一时腾不出功夫,就一直挪到了现在也没能去成。 实在可惜。 抬眼望天,年轻人回忆脑海中那长长的计划表,自觉最近会空闲不少。 想罢,他继续挥动铁锄,准备在今天上午就将这块原本几近荒废的田地打理出来——起码也得先要把这满目滋生的杂草除个干净才行。 如今已是三月,按着记忆,再过不久就是“萍雨”时节,雨落纷纷,几时天阴何时放晴变幻无常,可偏偏那时正是播种的当口,若是一路拖到那时再来打理田地就实在来不及了,又得像往年般每过旬日就得去趟山下,一来一返时间银钱耗费不少不说,途中更有危险相随。 他脚下的这座青台山谈不上高,山路却格外湿滑坎坷,蜿蜒曲折。间或有虫蛇出没。往年间便有上山进香的善士被盘踞山道的“三角叶”害了性命。 所以在“萍雨”之前将这方田亩开垦出来无疑是必要的。 日头渐升,时而微风吹拂,林木微颤枝叶交触,此起彼伏的飒飒声传荡山野。 田地上,青年一刻不停地挥动着。 人在集中于一件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将最后一角锄尽,拔完了所有杂草后,一身汗水的年轻人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抹了把额头。 舔了舔唇瓣,他瞧了眼天色。 如今尚未及正午,看着眼前这片整洁不少的土地,心里升起几分成就感。 放下锄头,重重伫在地上。 杂草清理完毕,粗略的翻土也基本完成,接下来就要挖沟渠了,青年想着。不过这事不急,时间还有些,他觉得下午再说也不迟。 至于现在自然是去清洗一下,然后就可以准备午饭了。 先前还不觉得,停下来才恍然发觉肚子有些耐不住,五脏六腑都像是要造反。 腹内咕噜噜响动不停,十足的饿感如翻了瓶罐的汁水似的,难以抑制地泛滥在心尖。 于是收拾了东西,快步走远。 回身走了没多久,几朵如云似雾模样的飞檐便探出林荫,落入眼中。 再往里走几步,一湾座落山腰、安宁静谧的观落便整个呈现出来。 谈不上雕楼画栋,更别说鳞次栉比。 单单四五间平瓦小房错落一起,毫无美感地随意堆叠,于是就成了这座道观。 正当头,三个大字书写在匾额上: 云鹤观。 绕开面前的两排桃树,抖落身上沾染的泥尘,青年踏入观内。 没有人招呼,没有人出入。 此地本就只他一位,云鹤观第五代观主兼唯一弟子,当代云鹤子——陈屿。 当然,很清楚自己斤两的他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观主身份,更没有想过要以此为依由做些什么。 一个草头道观外加野鸡道士,哪来的底气搞东搞西,陈屿没那个心思。在他看来与其这般,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山上种种田、钓钓鱼、练练功,偶尔读下那几本快要被翻烂的所谓道经。 日子悠悠,岂不快哉?! …… 道观不大,实在分不出内外,但若硬要说的话,除去最靠里的两间卧房以及供奉大殿外,其余几间都可以叫外院。 而在最外面的,便是眼前这处,往前几年乃至更早,这里常常被用以接待来往香客、善士,老道士尚在时也会在此打练桩功,教授道经。 只是物是人非,已然冷清了不少。 踏入院中。 一大三小四口水缸列在墙根边,前几日飘了场冷雨,大的那口盛了大半,三口小的则装了个满满当当。 依稀能瞧见水缸中浮动的绿萍。 另一边,青松盘亘横生,还有棵大头梨,只是看着要比前者低矮许多。 两树分在左右,错开了些许,各自绕着一圈草埔,中间留出了条用碎石子铺满的青石小路。 院子虽然不大,但眼前这些物件摆弄起来,尤其布置得精巧,乍一看倒也能多出几分宽敞之感。 陈屿解下装了蚯蚓的竹筒,将之倚靠在立柱脚下。来到小水缸前,简单涮了涮手,顺带掬了一捧抹了把脸。 冰凉凉触感渗透面皮,冲刷掉汗渍污泥的同时,疲劳也尽去,他扬起头随意擦拭了下,便进了更里处。 供奉殿位置在正中。 硕大的道字贴在房头,跨过去,就见一排小巧的石蒲团整齐排列在香案下,而在殿堂正前方的,却是座人高瓷像,那是位老者,长须长眉,怀中抱着古镜。单看面貌带有几分庄严,又不失和善。及其下两侧,则罗列落座着大大小小、形体面貌各异的诸多真君。 同样是陶瓷制成,只是精巧程度比不上当首那位。粗略看去,估计不下二十。 这些便是云鹤观供奉的各路真神了。 名号有大有小,跟脚也五花八门。有些来历纯属杜撰,还有不少则脱胎自古时的英豪事迹。时间远近不同,背景故事也不一。 或是民间好事者添油加醋,或是一朝得了帝王封敕,于是糊里糊涂便成了得道真君,享得香火供奉的同时庇佑一方。 譬如左下第二排靠里位置那位身披长袍、手持双剑的怒目道人,承了原身记忆的穆远就知道,其形象来源自一个流传很广的西州民间传说。 至于原型,大抵是钱周末年某位血战沙场的将军,距今三百年左右。估计这位古人也想不到,三百年时间,他竟一跃成了西南一带有数的道家真人之一。 甚至有不少旁支门徒都顶着其名号行走人世,捞取香火。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最上首者。 〈清极玉穹宝灵始华洞元天尊〉 此方水土的道祖之一,名头很大,无论南边还是北边,都有无数道家徒子徒孙敬奉,同时也很少有人敢冒着这位的名号去招摇撞骗。 毕竟是要被所有自诩正统的道士戳着脊梁骨吐口水的。真要遇见了乾阳道脉那般脾气火爆的,说不得还要挨上两刀。 顶了观主之位的假道士陈屿自然不会去干这等没品事,虽然原本还算是个无神论者,但既然来了这遭天地,秉持着反正也不亏,好歹插根香的念头,他还是对这些神仙真君们做足了礼节。 此刻,只见他来到案前,熟练地点燃香烛,摇了四根青皮蜡插在正中央的铜座内。 四四方方,每一角都栽了一根。 一方水土一方规矩,如今这片时空的道脉中人对于供奉的条条框框与记忆中颇有些不同。 三香檀木论金顶,一青四腊表敬心。 云鹤观拮据,自是无法如正阳、灵鹤那等大观大派般‘论金顶’。好在香烛便宜,管够。也算聊表心意。 不多时,带着木草清香的袅袅烟气便飞旋着攀升,落在案头上空数尺,转瞬又飘然散去。 陈屿像模像样打了个稽首,拍拍手后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章 一碗玉虫衣(求评论!) 吃,可从不是件简单事。 人对吃食的执念也足够深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消说能不能动,是不是活物,只要能下嘴填肚,就总有人会壮着胆子咬上一口。 至于有无毒害……就全看老天爷了。 陈屿对吃的执着远没到那种程度,不过到底还是喜欢美食的,如果能吃得好些的话,他也不会矫情地拒绝。 来到此间的最初那段时间,便是借着吃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平缓下了初来乍到时心中那股浓郁的不安。 到了厨房,淘洗了一把鲜嫩翠绿的青菜叶,抵着刀背熟练地切成丝状。 开灶、生火,接着又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清水——和外面那一大三小四口水缸不同,眼前这个不仅个头更大,里面的水也都是石井里打来的,清澈温凉。 操着片成纤细长条、捆成一束的木头刷子,将漆黑铁锅涮洗干净,然后拾掇了两根木柴,让灶内的火气燃得更旺。 火舌探出灶口,舔舐着锅沿。 掺水、煮沸。 将青菜丝在锅中迅速过了一遍,紧赶着又转身从旁边木架上的簸箕里,捞了把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沉在沸腾开水内,咕噜噜好一阵响。 哐当一声,木制的锅盖罩了严实,他端着盛放青菜丝的碗,放在木盆里,在清凉井水的包裹下,等着慢慢冷却。 今中午要做的不算名菜,却也有些名头,名为〈闷白干〉,记忆中曾听老观主说起,这东西还有个文雅称呼,唤作碧空墨玉。搁山野农夫耳里都没听过几次的词合在一起,却是山下绝大多数人都吃过的寻常菜肴。 凭着味甘、口感清爽的特点,这道菜被不少人喜欢,尤其在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多数家里都会备上一两把。 趁着闲暇,陈屿在后院种了些。 这是一种模样酷似秧苗的蔬菜,根茎嫩绿、叶片狭长。长性极佳,料理难度不高。只消埋地下,一月左右便可掐摘。 只是比起稍显脆干的茎身,他更喜欢成熟时叶片脱落后露出的雪白芽尖。 白嫩水润,如虫状,似玉制。口感甘甜爽口,不论添些油盐凉拌生吃,还是晾晒腌制后过水闷蒸弄成所谓的闷白干,都是这方山间难得的佳肴。 一番忙里忙外,花了些许功夫,陈屿总算端着碗青黑参差的凉菜,到了桌前坐好。 说是白干,实际上却并不显白,反而晾晒后有些发黑,好在过水蒸煮,有了几分如墨似的纯粹。 此刻,眼前这碗小菜倒是符合碧空墨玉的说法。 不及多等,陈屿盛了米饭,又打了碗浓稠米汤放下边上,然后夹起一根递在嘴里,轻轻咀嚼,随后刨了口饭。 “还是生拌好吃些,晾干后总觉得缺了几分鲜味。” 不太满意,不过总比干腌菜好。 于是不再分心,他奋奋提筷,好生安抚起自己一直咕噜噜闹腾的肚皮来。 …… 青台山位于大河以南,靠近以险滩溺泊闻名的澜沧江,滔滔千余里,整座山峦有三面都被环裹在内。唯一的缺口,却也是背抵莽莽丛林,蛇虫猛兽数不胜数,高林古木遍野,葱郁一片,哪怕站在山巅也难以一眼望尽。 江河虽险,山却只是座小山。 甚至有些玲珑袖珍,远比不上四面八方无数峰岭的巍峨高峻。 更谈不上奇美瑰丽。 便是山上建了座道观这点也远不能引人瞩目,因为这太常见了。 往东往北往南,各去个三五十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不少同样供奉着各路真君的观宇。 毫无独特感,自然也就吸引不到什么香客善士,至于那些到处卖弄诗词的文人骚客,更是鲜少有往来。 实际上在西州内,大部分的道观都如此,并无一二差别。 且云鹤观一没有煊赫故事,二没走出过如雷贯耳的道门名人,在周围十数家观宇中都只能排在中游,少有人称道记起。 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否则也不可能传承五代之久,尤其是在这个动乱离殇的年头。 四十多年,山下的天子都换了一茬又一茬,少说也得七八位,连同建业城里那尊紫金琉璃冕,更是不知多少人都戴过。 天下纷乱,生民寄希望于鬼神。于是每日里都有庙宇新建,却始终起起伏伏旋起旋灭,好似无根浮萍被风吹打,波澜不定地荡漾在乱糟糟的烽火狼烟中。 加上强人辈出、贼匪横行,少有能坚持数十年的。 只是这一切都在山下,与青台山上只剩一个‘观主’强撑着的云鹤观干系不大。 此时吃过午饭,刚收拾了碗筷的陈屿正活动身子骨,散步消食。 围着观宇前后走了两圈,先是去看了从上上代观主尚在时便开垦出来,一直修缮打理到今天的菜园。又去了上午辛苦除草翻耕,预备为春麦播种的半亩方田。 菜园里生机勃勃,毕竟到了春时,寒冬远去,生意盎然。不大的梯状土地上分布着满满当当的各色蔬菜,既有豆角、青菜这类相熟的,也有玉虫衣、白棒子、兰庭果这种此世特产。 哦,对了,玉虫衣便是闷白干的主要制作原料。 能看见,本应嫩绿成片、抽芽泛白的菜园一角,此时已经惨不忍睹,冒头的芽子被摘了个干净,茎杆也被掐得高一截矮一段,参差不齐。 陈屿却是不在意,这玩意儿就好比他记忆里的韭菜,韧性十足,噶了一茬用不了多久又能长出来。 只是要摸定时间,以免长过头直接抽芽开花结子——那时就太老了,不好吃。 走动一会儿后,腹内渐渐没了涨意的他没急着去开渠挖田。而是来到卧房拿了本泛黄经册,躺在木椅上,以一个舒坦的姿态将手中书册翻到折页的地方,定睛翻看起来。 消食之后,自然就该午憩了。 陈屿翻阅着,哪怕已经看过一遍,仍旧读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字体虽与汉字不同,但形似,同样方正有力。且前身自幼颂读,承了记忆的他自然不会陌生不识。 视线转回,落在面封上,便见两字书写:长风。 《长风经》,云鹤观内仅有的五本道书之一,不仅如此,在此世道家中的名头也是不小,大部分道学子弟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当然,这并非其珍贵无比,反而真实原因是这本道学经文流传实在太广。 换句话说,烂大街了。 估计没几个道观会缺少。 陈屿倒觉得还好,云鹤观本就一普通小观,又如何去指望会拥有价值连城的宝经天书? 更何况,如果前身留下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世界似乎也并不存在上一世幻想文学里的种种神异功诀。 江湖有,武林有,飞檐走壁、劈砖断木的互搏技击也有。唯独没有搬山揽岳的高武神通,和一口下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金丹仙法。 更甚者内家真气、三宝元神等说法于此时亦不显,如今的道门功法,一则与寻常武人一样练得是一把子力气,二则便是所谓的食气餐霞、饮露品风——练得是心境念头。 二者再如何都仍在凡俗范围内,且全靠自己耗时耗力去苦练。 故而道经珍贵与否其实大差不差。其价值高低更多是看内容、历史、作者等。 哪怕世上最宝贵的道经,也不能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灵台顿悟、原地飞升。 于是乎,看哪本不是看。 再者说,能在这个道学显盛的世界流传广泛,至少说明其内容得到了大多数道门子弟的认可。反正陈屿就觉得这本《长风经》内容上佳,或者说,在朴素唯物世界观的构建和寄托信念的唯心方面,一些陈述值得一观,言语词句中也有些颇具几分意韵。 有几段更是看得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看得是那篇大名鼎鼎的道德经。 只能说,在对天地至深至理的探求过程中,某些思想与感悟总会有所贴近。 想到这,陈屿翻到首页,看了眼经文的作者。 明霞公。 他想起来,这位好像在供奉大殿里就有他(她)的瓷像,地位还不低,仅次于天尊像。 果然,能说出这种话的,都是大佬。 第三章 蚯蚓(求评论!) 看过经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等到醒来时,陈屿一边伸懒腰,一边给今天的午休划上了句号。 去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瓢冰凉井水将水囊灌满,系在腰上。 抬头望天,只觉顶上的日头明媚得有些过分,只好戴好斗笠略做遮掩,免得一会儿中暑倒在地里。 “不想干活啊。” 嘴上嘀咕,但他还是提溜着土兜,一路出了道观,向着那土田走去。 下午工作量其实不大,而且看这天色明后几天估计也是大晴。 但陈屿是个有计划的,既然说定了今天要做到多少多少,那么即便一点没做完他也难以放下。干脆早早动身,纵使顶着骄阳也要将手里的活干完。 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耽误了明天的野钓,这可是件大事。 临出门前他自然不会忘了立柱边塞了蚯蚓的竹筒,一并带着,一会儿还要挖土开渠,说不准还能多给里面的小家伙们添几根兄弟姐妹。 此时多这么一根,到了明日多的可能就是好几条。 陈屿心心念念,想着明天自己手气如何如何。 道观?关一日也无碍。 反正此地偏僻,十天半月都难得见到一次善士上门。 早礼? 他一个半桶水的假道士,自是无需遵循那些条条框框。 供奉? 大不了明早出发前多点两根就是了。 想必天尊祂老人家不会介意的。 院前,两排桃树挺立。 路过的陈屿上下打量,眼瞅着上面已经开始抽芽,换了身新绿嫩叶,绿油油的看着就很喜人。 说起这几棵桃树,还真有段故事。桃树本是第一代观主种下,只是后来云鹤观几经翻修、变迁,数十年下来老树死的死挪的挪,如今茁壮生长的这几棵一部分是上代观主老道士刚出师时种下,一部分是前身接过观主大位时种的。 也就是说,在云鹤观,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新观主要种几棵树摆在道观前——估计定下这个默契的那位先代观主想的是有朝一日青台山云鹤观前也能枝叶成林、绿荫如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仅上几代留下的树种消败殆尽,老观主和前身种下的几棵同样差点儿就枯死当场,若不是陈屿来得及时,这大门前估计就只剩下一片颓唐凋寂了。 因为想着夏时能吃上桃果,另外也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于是他在醒来后的最初那段时间里,除了做饭烧菜研究吃的,就是每天起早贪黑琢磨着怎么把桃树救活。 或许真是天意,最后他也不知怎如何办到的,反正桃树稀里糊涂活了下来。 能遮阴,能吃桃,无疑是件好事。 …… 咵哒! 土兜丢在一旁,抄起靠边上的铁锄扛在肩上,陈屿为了干活干脆就没换衣服。 一直披着这身‘工作服’,也不怕被打湿弄脏。 嘿!三两步走到预计好的位置上立足站定,比划了下,接着一锄头挖下。 闷沉一声后,泥块翻出地面,被敲碎后推在边上。 渐渐的,脚下出现了条低浅土沟,而边上两侧则堆满了泥土。 他甩开膀子用锄头钩住不远处土兜提把,往身前一拉,然后脚踩在前端,压实后抵在尾端底部。 手上动作不停,铁锄插进土堆,一钩一揽轻易就将大部分泥土装进了兜里。 如此往复,两只土兜装得满满当当。 抹了把汗,陈屿将土兜挑起,担到远处一角倾倒。 返回后,又继续挥锄挖动。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傍晚。此时陈屿已经放下了铁锄,刚刚将最后一担土挑走倾倒。 “收工!” 拍去泥灰,看着眼前这围着田地的沟渠,他面带笑意。总算弄完了,接下来就是翻土、播种,不过不急,这两项都要等到‘萍雨’之后才能动工。 而在这之前,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不过当陈屿拿起已经快要塞满蚯蚓的竹筒时,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件正事要做。 “险些忘了这事。” 嘟囔一句,他捡起土兜和锄头朝着道观走去。 返回庭院,打了两桶水将粘巴巴的身子简单清洗了番,清爽了许多的陈屿换了身青黑相间的道袍,将头发拢成团,用竹笄安固在顶上。 笄便是簪,记忆中,云鹤观代代相传的除去那五卷道藏以及他如今身上这一袭卖相不差的道袍外,还有根通透玉笄。 只可惜早数年前就在老道士的某次下山历练中遗失,当时一齐不见的还有前身的两位师兄、一位师弟。 云鹤观也正是于此彻底颓败下来。 在那之前,虽然同样声名不显,但道观在山下数十村寨、镇落乃至石牙县境内仍算有不少香火,来往的香客说多不多却也谈不上稀少。 哪像如今,一月到头都没个人影。 好在陈屿不介意,更没那个执念,没了玉簪子,这不还有竹簪子嘛。 若非还要应付指不定哪天就会上山来的香火善士,这一头倒短不长的头发早被他剃剪干净,哪还这许多事。 压下心头思绪,陈屿咂吧着嘴,老实说,真要剃个光头再身披道袍,拿着拂尘坐在庄严道祖陶像下,对着香客们一板一眼说着道经唱着生名,那场面,想想都格外古怪。 摇头散去这些不着调的念头,他手上拿起竹筒,又从厨房顺了个碟子,紧接着将竹筒倒扣,抖了几下后,便见一根红彤彤肥蚯蚓落在盘中。 拧紧盖子,放在原处。 陈屿目光落回到这根蚯蚓身上。 思忖片刻,就见他伸出手指轻轻贴在对方那依稀沾着泥土的体表。 蚯蚓还在扭动攀爬,有些畏光。 不过此刻的陈屿全不在意,他闭上双目,精神沉落意识深处,短暂的迷蒙后一缕仿佛天光似的白色闪耀而出。 如雨、似雾,银光飘渺萦绕不绝。 外界半点儿不显,但那片混沌迷蒙的意识海洋中却掀起了滔天大浪。 浪涛汹涌,水雾腾起。 无数似虚似幻的光从海中飞出,大部分都倏然消散,唯有极少数被莫名力量网罗捕捉,收拢在一角。 凝聚、固化。 化作一粒粒光点,静静悬立。 此刻,陈屿撬动着那一处,将其中一粒包裹到自己面前。 念头一动,顺着意识从指尖推入至蚯蚓体内。 良久,陈屿终是睁开了眼。 呼,一口长吁吐出,他收回手指来回捏揉搓弄,只觉指骨有些发麻,像是腊九寒冬裹在冰水里冻了三五刻一样。 揉了两下,他视线转动,看向了碟盘上的那条蚯蚓——原本虽然红彤彤却依稀能瞧见环节处有些黯淡色沉,而如今则变了模样,红灿灿好似烈焰,没有半点儿杂色。身周圆润,泥土腥臭也尽去。原本挂在身上的环状白带不见,通体来看,比起原先的长臭虫,现在更像是条红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变化不可谓不大。 当然,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的他很清楚真正的变化才刚刚开始,哪怕这次投入的不多,对眼前这根蚯蚓而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完毕的。 不过再怎么变仍旧只是条蚯蚓,变不成擎天巨龙。 陈屿将之收起,打算明天再看,结果实在不满意的话,喂鱼好了。 想必这条又红又壮的大蚯蚓肯定能吸引不少大鱼。 这样一来,起码明天的鱼饵很妥当。 第四章 雨后练功(求评论!) 摊开手掌,一抹银光闪烁。 看着很是耀眼夺目。但光焰卡顿,短短刹那后便熄灭,溢满大半庭院的华彩尽数收敛不见。 还是不行。 他摇头,口中叹了声,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惯。 [灵机] 这是陈屿对与这产自体内意识海里银白光粒的称谓。 虽然想着可能是跟着自己从老家一起过来的配赠品,也即是俗称的金手指。但奈何没有说明,一切都还在摸索,距离真正掌控还很有段距离。 [灵机]的作用也很模糊,看似与烂俗的强化流相似,但已经做过几次实验的他很清楚两者间的差别。 很大,甚至可以说有本质的不同。 强化只是表象,[灵机]的真正作用体现在更深层次。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一知半解没能弄清,仅粗略把握后有了个猜测。 也正是这个猜测,让他给取了[灵机]这么个名字。 假若真如他所想,那这能力就很有趣了,强不强先不说,关键就……很好玩! 现如今,受限于陈屿本身,真要使用的话不仅需屏息凝神、花费极大精神去撬动那片意识海,还得与对方直接接触,就像先前的蚯蚓那般。 局限很大,好在他目前所在也不是什么打怪升级的作品,所以并不需要用它去对敌。 陈屿心很宽,慢慢来就是,不急。 …… 初春的天说变就变,明明早些时候还是太阳当头照,阳光明媚骄人,结果两阵清风一吹,三五团白云就晃晃悠悠围聚在了一堆。 你挤我来我挤你,不多时,嗡隆隆的闷沉旱雷便从云间缝隙里漏了出来。 响彻山林。 “哦豁。” 抬头打了眼天际,伸出手来,感受着微凉风意中夹裹着的牛毛细雨,刚刚放好了蚯蚓筒打算去山后伐砍毛竹的陈屿低下脑袋,朝着院外山道瞄去。 入目所见,青石草簇尽皆沐浴雨中。 啧,看来这鱼是打水漂了。 雨真心不大,然而正是这种看似不值一提的细雨最是容易惹人遭重。 特别在这山岭上,道阻且长的,脚下稍微湿滑半点,出事的概率就会陡然增长数成。 于陈屿而言,虽然期待野钓,但着实犯不着冒着打落山道、尸骨无存的风险去山涧水潭里逛这么一圈。 “算了,等下次罢。” 想着,又看向立柱上的两个竹筒,天知道这些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物尽其用。 大概它们也很希望能尽早发挥自己的作用吧。 蚯蚓:…… 放下手中柴刀和背上的背篓,陈屿索性躺在椅子上继续翻看经书。 等着这场雨结束。 时间到了傍晚,日头西斜落在了远处的山背,暗沉的天光与淡淡夕霞交相辉映一起,映照在远方。 雨停了,陈屿却没出去伐竹,活动身子骨,然后站定在庭院中,就着云销雨霁后的凉爽练起了桩功。 山道依旧湿滑,他觉得还是等明天干燥以后再说其它比较好。 最主要是搞不清这天气阴晴,明明昨前几日乃至上午时分都晴空万里,他当时还以为明后几天也一般晴朗,结果偏偏一场细雨飘下,无可奈何。 院中,陈屿提气,短促底喝几声后身子倏然展开。只见他脚踩三才阵,按着左右各两点,时而跃动,时而俯卧,好似一匹灵动奔马腾跃不休,双拳化掌如刀,袖口挥打空中,发出噼啪震响。 声响清脆,但比不得脚下踢踏之际的动静,更连胸腔起伏间的海呼长吸都远不及,那胸腹一胀一缩好似风箱抽动,呼哧呼哧闷沉扰耳,细听之下却又似有种莫名的节奏。 此时陈屿打着的这门功夫名为《云鹤功》,又名《白鹤飞山诀》。与放在椅子上的《长风经》一般,同是观中仅存的五本道书之一。 记忆中,老道士曾跟前身说起过,这门功夫乃是云鹤观二代祖师所创,取苍天云海下,白鹤戴羽挟山超海之意。 动静相宜、净心明念,练至大成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单听到这似乎价值不菲,但陈屿却清楚,这功法不过二流,放山下江湖估计也只有那些不入流的力夫盗贼或莽撞汉会出手争抢,真正有家底的,大抵不会多看。 “不过仅这一手真功夫,也足够了。” 这可是上一世只曾听闻却从未见过的东西,陈屿感到新奇,丝毫不介意功夫本身的品级。 何况道观所存功法内容完整,不但有锤炼气血体魄的桩功,更有凝气强息的呼吸功夫,包括拳脚打磨、对敌打法、劲力调转以及刀剑兵器的使用等都一一在内。 更甚者还有配套的提纵步法。 练法、打法、兵器、步法…… 管中窥豹,透过这一册二流功法,他只觉这世界的武功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好练。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耍两下长拳短拳、静坐个十天半月就能成的。 “练武可真难。” 能练的内容不少,但不知是根骨问题还是其它,总之陈屿在《云鹤功》上的进展属实一般。 明明理解很到位,但有些动作就是死活做不出来,需要额外的好几遍才能硬生生调整过来。 这大概就是旁人口中的资质平平吧。 好在他自己练得倒是挺开心,显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打了一通,皮肤泛着红,轻喘两口后陈屿将面上以及脖颈的汗珠抹去。功夫精进不大,但好处还是挺明显的。起码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活络了不少,不像一开始时那样带着若有若无的虚弱感。 前身也练武,但年纪轻,心思杂,睡觉梦里都想着山下的似锦繁华,念着能持剑走天涯、行侠仗义。最好还能再有一两佳人相伴左右,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于是武功就落下了。 等到陈屿到来,热乎的都没赶上,身体都快凉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亏败的气血,将悬在一线的性命强自吊住。 估计正是这一番遭遇,让本就不算富裕的资质雪上加霜,如今练起武功来事倍功半。 相比之下,还是讲究悟性、时运、灵性的道门修法对他更友好些。 只是道经练的是性,修的是心,一不能飞檐走壁,二不能气血如龙。 陈屿喜欢看书,这是两世都有的,几乎从爱好变成了习惯,一天不看就浑身难受不自在。 除此之外,武功他也不打算放弃,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君不见山下万万人,又有多少能手捧一份完整的武林秘籍呢? 知足常乐方为真! 第五章 道脉法派(求评论!) 云卷云舒,又是一日艳阳天。 青台山上,道观隐于山林,郎朗诵读声从中传出。 “净者,若闻无言,食无悔,言行无左右,则心性所致,诚哉至理不休……” “盖明明风逝,察然天地……” 视线落在院中,却见一青年身披灰色短褂,臂膀皆露,捧着本线装书读得津津有味。 此非长风,而是另一本道书。 名为《华净十生录》,比起前者,眼前这本内容更显晦涩,通篇都述说着明心净念的话,时不时还夹杂此世道门的学理术语,常人来读可能不消三五句就脑涨昏昏,难以看得进去。 只是陈屿却不同,不仅没有困顿,反而越读越兴起。 和前世道教最终的合源归流有所不同的是,此世的道门尚未有一统之论,诸多学说繁盛。仅在南方大梁境内,便存续着数十上百支各不相同的流派。 更是时常有新的道学理念从某个大派古观中流出,被无数道士热议纷纷。 赞许推崇者有,愤然抵触亦有。 往来千载,大浪淘沙,绝大多数学说都沉寂消失,但仍有部分一直被传颂。 据前身所知,如今这许多的道脉法派中称得上道学显贵的总共只五脉,北边三支知晓不多,暂且不谈。论及记忆中名头最大的,还是要属屹立大河以南地界数百年的正阳观、以及受到数朝帝王封敕的真武山。 一个信奉乾阳,一个秉持清微。 两派可谓香火鼎盛,共执天下道门之牛耳! 云鹤观留存五本道书中的《广云论.五行册》、《明神录》便是出自这二脉。 前者如《长风经》一样广而博杂,是类似野纪的闲书,后者则稍显深度,能和他手中的《华净十生录》并论,记录了正阳观某位道门大贤关于大道、自在等道门子弟毕生追求的思考和一些理念想法。常作为钻研时所学,而非入门浅尝之流。 陈屿身为大梁境内的道观观主,自不可能不去涉及,当然,前身学艺不精,没留下什么独特感悟,到头来还是需要他自己一点点将书本上的话磨碎吃透。 这读书方面,脑中的记忆用处寥寥。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陈屿合上书册,按着已经逐渐熟练的步骤练习了几遍《云鹤功》,将身子活动好后,便带上柴刀背篓去了后山。 昨天一场小雨降下,打湿了山路,今日天气还算清朗,红灿灿的太阳早早就从山后升起。 露水干燥,嶙峋青石也不再湿漉,于是他打算趁着这天,先把野钓的准备工作做好—— 到了现在,鱼钩、鱼线、鱼饵都不差了,单单只缺根耐用轻便的钓竿。 山后斑竹韧性好,长得又纤细,正是上佳的材料。 背抵一片竹林的陈屿自然犯不着舍近求远去山下县城再跑一趟。毕竟这时代的钓竿都差不了太多,金属钓竿什么的就别想了,都是竹子做的,顶多竹的品类有些差异。 与其花费那功夫,不如自己做一根。 正巧最近道观外的山田不需要多做事情,他也有些发闲——书就那么几本,显然不可能日日夜夜、翻来覆去的读。至于练功就更不可能了,功夫讲究一个劳逸结合、舒张相适。过度的操练只会拉伤肌肉损害身体,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踩在山道上,避开一些还微微带有湿意的地方,他一路向上。 说起野钓,陈屿就想起了自己昨天灌注灵机的那条大红蚯蚓。 可惜的是今早起来一看,已然僵直了身子死翘翘,只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寻常蚯蚓死亡后浓郁的腥气,不仅如此,蚯蚓的头端还突出了少许肉筋,环合在上,乍一看就像戴了顶王冠。 蚯蚓王,崩。 实验失败,事实证明灵机果然还是无法作用在动物体内,当然由于实验次数和样本原因,这个结论或许下得有些草草。 说不准是他实验的方式不对,又或许放人身上结果会有不同。 但眼见得对方那拧成一起、好似硬生生从头上长出来的肉冠,陈屿还是默默放弃了在自己身上尝试的想法。 先缓缓,等对灵机的了解更多更深一些再说。 蚯蚓死去,不过陈屿倒没有扔掉,而是依旧单独放在另一个竹筒里。就像实验之前他说的那样,失败了也无妨,大不了拿来钓鱼就是。 现成的饵料。 只是很快他又想到假若这根蚯蚓真发生了某些不好的变化,比如剧毒之类,那吃掉它的鱼会怎样?还能吃? 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陈屿发觉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钓起来先养着,看看后续。 山路崎岖,纵使是近月来已经熟悉了道观左右的陈屿也很是花了不小劲,走了一段距离,这才弯弯绕绕过了石坡。 一入眼,绿草疯长,不少都没过脚踝高度,一团团结簇在一起,有的趴在石块阴影里,深根大地。有的迎合朝阳,随风摇曳。 不大的平缓草地后面,便是大片大片挺直斑竹,细长茂密,狭长竹叶倒挂,好似刀片般悬在枝桠上。 陈屿回身望去,只见重峦叠嶂、山色空蒙,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山丘顶上,在愈发炽烈的阳光照耀下散出唯美光晕。 后又徐徐散去。 见得此景,他虽然没有仿着影视剧里那样大吼大叫,但心情确实染上了几分轻快,整个人都仿佛与眼前风光相融,蜕去了枷锁,多了些自在。 难怪总会有隐修道士喜欢往一些僻静偏远的山里头钻,时而放空下自己的感觉确实不差。 咦? 心念起伏,陈屿沉下意识,待来到那片熟悉的朦胧意识海时,却发现这里意外的平静了不少。 与之相对的,那些自海底漂浮而出的光点在被莫名力量网络凝结时,竟稳定了些许,不像以往那样转瞬就泯灭消逝。 是刚才的心境引起的变化? 就在数息前,当他有感而发好似飘飘然欲乘风归去时,意识深处隐约传来了些许波澜。此刻来看,应该不是坏事。 陈屿打量着平静下来的意识海,这般安宁还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遇见,往常进入这里哪次不是波浪滔天、怒涛汹涌。 那是什么?就在这时,四下好奇的他突然发现,那个灵机光点凝聚后汇集所在的角落上,似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膜。 以往都没注意,或者说,过去都被波涛遮掩住了。 此时显露出来,惹人注目。 他连忙靠拢,却只来得及上下粗略一瞥,下一刻,意识海再度活跃。很快,浪涛卷起,拍打身前,而那层恍惚瞧见的薄膜也隐去不再。 外界。 陈屿唤醒心神,睁开了眼。 眸中带着思索,他现在发现,自己的灵魂似乎问题还不少……不管是无垠广阔且一直波涛不断的意识海洋,还是说不清来路的银白光点,以及由光点凝聚而成的灵机,都很难用常理去解释。 正常人肯定不这样,起码前世的自己与原本的前身就没有这种种异样。 穿越么…… 陈屿也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就很复杂,不过最后还是洒脱一笑, “想那么多做甚!” “反正我不亏。” 想罢,转身进了竹林。 第六章 道脉法派(二)(求评论!) 笃! 锋利的柴刀落下,翠绿竹身裂出个大豁口。 陈屿刀拿得很稳,又一刀劈在相同高度的侧面。两个口子相对,中空的竹心暴露在外。只见他轻轻一推,咵嚓一声后整根竹子顿时折断倾倒,哗啦啦竹叶响成一片,最后堆落在地面。 上前几步,抓起中间一段上抬到眼前打量、比划,片刻后摇头一叹,将之放回地上。 身后,同样横躺着的斑竹有不少,约莫十来根,高矮胖瘦不一,但显然都不能让他满意。 挽起袖子,陈屿继续挑选。 其实他要求真的不算高,只是站在地上始终看不清被枝叶遮掩的部分,所以一连选了好几根下段很中意的,结果都在中上部分出了岔子,要么扭斜,要么太粗。 好在这里竹子管够,不愁找不到。 布谷~ 布谷~ 太阳渐渐挂上了云顶,时候来到晌午时分。鸟雀啼鸣愈发响亮,叫声各异,在山林里不断回荡。 哗! 草簇抖动,一根光溜溜的斑竹从中飞了出来,掉在地上。然后便见陈屿探身走出,身上还沾着落叶,一边捻摘,一边低头看去。 竹身青翠,原本生长着的枝桠被他剃了个干净,摸着不算光滑,带有绒毛似的轻微刺感。 先前试了试手感,马马虎虎,不过后面还有几道工序,等成品出来想必不会太差。 在山里钓个小鱼应该问题不大。 青台山三面环江,但云鹤观所在的位置更靠近西边,也就是抵拢白岐山脉的方向,山峦丘岭多,江河湖泊少。 在山里,寒潭幽泉不缺,潺潺山涧也不少,但这种地方养不出大鱼,陈屿原本想去的那处水潭就位于密林里,几块大石头围着,是处天然深潭。 某人口口声声有大物,其实到底如何他心里门儿清。 钓鱼嘛,关键在于钓而不是鱼。 说回当下,砍完青竹的陈屿没有直接返回道观,而是挑着竹子下了山坡,将其放在路口,然后紧了紧肩上背篓,转身便上了另一条道。 今早出来的目的可不止砍根竹子这么简单。 跋涉在小道上,贴靠两边的岩石高耸桀骜,手里的柴刀时而竖劈斜斩,将阻拦在前的荆棘刺木拦腰砍断。 这山里的灌木草堆长得是真快,距离上次来不过半月,同样的道路,那时就折断了不少,短短十来天过去,又变得格外茂盛。 陈屿向上,沿着这条不知何时被踩出的小道直入青台山深处。 很快,青岩渐去,地势变得平缓。又走过两刻,一座座古木根生的丘陵落入他眼中。 绿意盎然。 不过这回没有径直往林子里钻,而是顺着边缘一路走去。他一边前行,一边回忆,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凹陷处。 前方,一口深坑半掩在草坪下,黄土翻出地面,能看到断裂的草木根茎。 再走几步后低头向下,便是一道陡峭崖壁,七八丈高低,最下面的岩石上仰躺着一截枯木。 只留下半边身子的木头长满了青苔和绿草,树皮裂开,依靠石壁的位置似乎还有个漆黑洞口,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挖来做了家。 陈屿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他来到崖边边上,离了深坑半步,没敢靠拢,免得一不留神踩空掉下去。 这地方土层本就不严实,不然也不会在上个月的大雨中垮塌,连带这那根大树一起跌了下去。 留下个大坑。 他俯身低头,沿着山壁寻找着,不多时似乎有了发现,眼前顿时一亮。 只见某处石缝上,依附着一团锯齿似的蕨草。 最引人注目的,是包裹在草叶中的橘黄果实。 “果然熟透了。” 陈屿眼尖,看见果实上的淡红斑点。 于是也不耽搁,人趴在地上,直接伸手摸了过去。大手拽住草身,稍稍用力连叶带根一同拔下。 起身后拿到细细翻看,才发现里面不止一颗果实,只是橘黄的没几个,其它大部分要么青涩,要么已经腐烂。 不过陈屿还算满意,一个半月前上山的时候就偶然瞧见了这株橘银草,当时看着果子还小小的,于是便等了月余,今天想着顺路看看,果然已经成熟。 翻了翻草叶,细数了下,总共有四枚橘银果,按照记忆里的配方的话,一盒白云散应该是足够了,如果配料备足的话说不准还能多弄一盒出来。 白云散是他整理前身记忆时发现的一纸药方,不算有名丹药,毕竟云鹤观一贯奉持的是净明之理,算净明法派一员,没有丹鼎法派的传承。 丹鼎、合煞、山符、净明这四大道门法派中,唯有丹鼎法派专精铅汞,其它法派鲜少会去涉及。 只是丹鼎法在大梁的道士群体中不算多盛行,被视为魁首的正阳观走的是合煞法的路子,兼修净明法。只有真武山在最近几十年开了一座次脉,唤作灵丹峰,主修丹鼎法,但其他主流仍是合煞法。 由于道学昌盛,各地派别皆有不同。 系统说来,此世的道门可按以下三类进行区分辨别。 其一,以道脉论,也即之前说起的正阳观、真武山一类,乃天下显宗。 其二,以学理论,又有真一道、清微道、乾阳道、太平道四大道统,正阳观和真武山虽同修合煞,但各自秉持着不同学理。 其三,以修法论,称为法派。具体而言便是上面说到的四个。道门注重修持心性的同时也追求自在逍遥和养气长生。然而据他所知,迄今为止尚无人真正练出东西来。那些仅有的几个放言修习大成乃至白日飞升的,实在说不准是哗众取宠还是脑袋修傻了产生了幻觉。 如今,绝大部分修法境界都还只是道士们的幻想,停留在书本与理论。 至少陈屿翻看过专门讲述净明法修行的《华净十生录》,就神神叨叨,一到具体到境界,不是闪烁其词就是模糊化,只套个大概描述。 这个层次要如此如此,然后便可如此如此,好了,剩下的就靠道友自己去领悟了。 堪称比脑洞大赛。 但话说回来,不管这些道门高人的想法如何虚幻不实,起码他们立足的思想没有变,在涉及静心通明以及教育为人之本这方面,写的东西还是值得称道的。 这也是陈屿喜欢看道书经文的原因。 既有趣又有哲理,谁不爱呢。 …… 将橘银草装进贴身带着的腰包——至于背篓,那是用来装其它东西的。 收拾妥当,陈屿这才躬身进了旁侧的繁茂树林。 没走两步,就瞧见一朵顶盖灰色,内里雪白的鸡枞如伞般躲在树根一角。 他笑意盈盈,好家伙,刚来就开张。 第七章 菇、鹿、竹(求评论!) 日头来到午时,原本躲在林中逡巡寻觅时还不觉得,一出来才恍然发觉顶上的太阳已经光芒万丈。 三月的天光谈不上炽烈,但与腊冬相比已然带上几分热意。好在脚下的位置偏高,山顶的风吹拂面庞,将热气吹散。 得益于近月来的持之以恒,武功虽然进境不显,体质却夯实不少,面色红润健康,总算有了些年轻人的模样。 不像之前,血败气溃,一副大病初愈的孱弱样子。 山头,陈屿蹲坐在大青石上歇息了会儿。密林里虽然遮掩了太阳,但还是有些闷热,加上需要避开树木枝桠和荆棘灌木的勾挂牵绊,身上出了不少汗,背部的衣衫都浸透了,仿佛一把能攥出水来。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拉过放在旁边的背篓,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内里此时已经装得厚厚一叠。 红的黄的白的搅在一起,有菇朵漂漂亮亮净如雪的,也有沾着泥土水露的,但都散着一股菌子的天然气味,混着泥腥和草木香,澹澹的,并不浓郁。 陈屿伸手扒拉,捏着两朵蘑菇在手心上摩挲,心满意足。 篓身不大,更没有装满,不过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四斤,吃个三五顿肯定够。 说起来他都好久没吃过野生菌菇了。 一瞬间,他脑袋里不禁遛过一长串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既有上一世在老家农村时的做法,也有前身尝过的青台一带的本土菜。 让得人食指大动。 “走走走,回去先煲一碗百鲜汤!” 不得不说,雨后的树林物产是真的丰富,这一路他其实还舍弃不少,只凭着记忆专挑那些味道可口或容易烹饪的,就这样依旧摘了许多。 可以的,下次还来! 只可惜没能找到白云散的配药,主药橘银果有了,陈屿自然想着在树林里碰碰运气,然而可能是本就位于林地边缘,往来出入的采药人太多,一趟走下来,他是半根都没见到。 呃,也不对,他其实见到了半根。 只是慢了一步,没能抢救过来。 “说起来,这林子里还有梅花鹿?” 陈屿回望树林,仿佛能从绿荫中依稀看见那头点缀梅花斑纹的烟褐色小鹿。 年岁不大,体态轻盈。 回想起来,对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生人,蹦蹦跳跳的就到了跟前,歪着脑袋用那对黑溜溜的大眼睛扫了一眼后,就当着他的面,将那株距离脚下不过丈许的药材含到嘴中。 咀嚼、咽下,临了甚至还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嗝。 然后又是一番凝望,还凑到陈屿身前嗅了两下,等到最后似乎发现眼前这直立生物并不有趣,又摇着毛茸茸短尾巴,施施然转身离去。 “感觉比起梅花鹿,更像只傻狍子。” 憨态可掬。 陈屿笑了笑,将这件事抛下,不再多想,能近距离接触一只傻乎乎的梅花鹿也挺难得的,总归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至于那株药草……吃了就吃了吧,他还能怎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感觉最近自己的心境确有增长,道书没白读。 “下山去啰!” …… 云鹤观,前院。 搬来椅子,陈屿跨坐在上,衣服松垮垮毫无道家子弟的端正模样。 他浑然不在意,只专注身前的水盆。 菌菇泡在里面,正在被择洗,清洗完毕的就放在旁边,等这边弄完,就烧火起灶,烹一锅喷香四溢的百鲜汤。 当然,名为百鲜,实际困于手中的条件有限,自然不可能弄出‘百味’,不说别的,道观中仅有的肉味便是厨房里挂着的半扇腊干鸡,至于什么猪骨、羊腰、鹿茸以及杂七杂八的补药,他都没有。 但在陈屿看来,百鲜汤重点不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在一个‘鲜’字。 所以今天他要做的,就是用菌菇搭配菜园子里的大白根、兰庭果、青菜,做一碗鲜得让人流口水的‘百鲜汤’。 你可以不相信他的武功,但不能不相信他的厨艺。 起码陈屿自己挺有自信。 墙边,竹竿靠在阴凉处,斑竹制作钓竿还需要些时间,一开始他本来打算砍了之后随便做做,但想着这段时间反正都空着,不如花点功夫做根好的。 不说精品,至少也要经得起造才行。 所以就得阴干,往后还要烘烤、正型等步骤,仔细回忆了下上辈子的钓竿制作经历,那时候是爷爷操刀,他只跑来跑去打下手,跟个猴孩子似的,定不住。 这回倒是打算照着来,亲自上手。 不过这样一来,野钓的时间就又要往后推了。 “阴干五天、烘烤正型两天……就是说起码得余出八天时间。” 手上不停,陈屿心中估算,八天的话大概距离‘萍雨’还有一段时日,这么说到时候也不是不能去深潭那里试把手气。 ‘萍雨’前后很重要,之前的除草开沟都是为此做准备,如果钓鱼和这段时间冲突的话,他无疑会选择放弃,安心耕种自己的半亩山田。 毕竟关系着自己未来半年的口粮。 这段日子或许同样会飘雨,但绝对不会很大,顶多和昨天一样湿个地皮。浸不到土层里去。‘萍雨’时则又有不同,雨大风急,说不准还会发山水。 想着想着,手中捞了个空,陈屿低头一瞅,原来盆里的菌菇都清洗完毕,一个个干干净净躺在木桶里,就盼着下锅了。 “还得等等。” 起身去了后院,来到菜园边,伸手拔起两块大白根——块茎雪白,底部长着三五根须,模样像极了白萝卜,只是并非上粗下细的锥子型,而是上细下粗水滴状。 山下又叫大白根为白棒子,清热解火不说,炖汤更是一绝。 接着,又踩着土陇小心翼翼走到园子一角,在一簇簇绿叶遮掩下掏动,很快停下动作,收回的掌中囊着一把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红果。 兰庭果,名称的具体来由不知,反正酸甜可口,被陈屿取了个小名:小番茄。 前世也有一种小番茄,但味道远不如眼前这种,和小小的个头相反,兰庭果的汁水很浓,果肉薄薄的,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吃灌汤包。 然后再掐了把青菜叶,同时将最后一小片玉虫衣摘了干净,陈屿怀抱满满地返回到院落内。 一番清洗后,便要正式开工了。 烘! 火苗升腾,锅底渐渐泛上灼热。 第八章 鲜——!(求评论!) 做菜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然而佐料不齐全,仅有简单酱醋和粗盐的陈屿只能稍作取舍。 不过好在最后的成品卖相不差,凭着自己对火候的把控,依然做出了一道像模像样的佳肴。 临末了,他舀了一勺尝了尝,眼中流露出满意,没啥说的,目标基本完成。 黄菇软弹,鸡枞鲜甜,还有大朵大朵的‘绵弹子’,一口咬在菌伞上只觉汤汁四溢,唇舌止不住的颤。 香气扑在鼻翼,像是勾魂的小手样挠得人心痒耐耐、口齿生津。 院中,锅碗瓢盆摆好。 刚要坐下,陈屿掌心一拍,险些忘了观中还有一位大佬。 于是赶忙起身去了供奉大殿,给位在上首的道祖老爷子点了香火,奉上两根青蜡。 按着此地规矩,供奉真君道祖的时间往往定在一日午时前后。盖因有这么一则传说,说是此时世间阳气最为鼎盛,门徒们敬献的香火、斋品也更容易被这些大佬关注到。 只是云鹤观破落,加上他陈某人在这方面实在没个正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田里活、板上菜,所以往年间风雨无阻的每日一香,到了他手里便愈发挫折起来。 隔三差五就忘得净光,难能想起来才会忙不迭去烧两根,不可谓不敷衍。 好在他本就不拘于这些繁文缛节,而且自认为供奉时的礼数还算周到,应该不至于恶了这些道祖真君。 毕竟天下那么大,总不至于每天干巴巴望着云鹤观一家。 再者,人道祖自己都没说啥。 殿内,等到烟气袅袅,确认道祖老人家也能吃到热乎的,特意整齐衣冠、换上了道袍的陈屿这才返身走出,随手捞了件质朴布衣罩在上身,免得一会儿汤水滴在袍子上。 观里的道袍自然不止一件,只是这套描有云月花鸟,背上还有一高挺白鹤驾雾腾风,绕在腰腹两侧,乃前身作为观主的身份象征。 当然,主要是这袍子料子好,款式合身且亮眼,穿着还舒服,故而他寻常穿得不多,以免随意沾了污迹。 记忆里前身的师傅,那位传位于他的老观主,身上的道袍就修得坑坑洼洼,实在谈不上美观。 估计就是年轻气盛不珍惜。 收回乱糟糟发散开的思绪,陈屿坐在石桌前,手上拿起了竹筷,夹了块嫩滑香菇往嘴里塞去。 确实不差。 他不再多想,只一个劲儿埋头干饭。 虽不至于生吞猛咽那般毫无吃相,但久违的鲜香还是让他难得放开了肚皮,不仅将锅里闷蒸的米饭尽数填了五脏庙,到最后更是直接抱起陶盆咕噜噜一通牛饮。 鲜——! 嗝~~ 拍了拍肚皮,风卷残云地将桌上饭菜搞定后,陈屿一边打扫清洗,一边梳理后面的打算。 山上悠闲,除去一些杂事外并无许多需要花费精力去处理的。然而闲可以,却不能懒。 一懒就发慌,就乱想。 萍雨未至,鱼竿也要阴干好几天,他得找些事情做,将这段空档给补上。 “要不……再试试?” 百无聊奈,陈屿想到了意识海里产出的灵机,加上不久前的红蚯蚓,他已经实验了足足五次,只可惜尽数失败。 第一次本着谨慎出发,选择了院子里某个角落的杂草。 然后草就疯长,又粗又长,短短半个时辰就从两寸攀到了六尺! 再然后就死了。 很突然,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地枯黄的残骸,后来被陈屿收拢,现在还装在杂物间的口袋里吃灰。 之后几次也都差不多,虽然对象不尽相同,但结果却格外一致。 全部阵亡。 长满根须的大白根、拳头大小的兰庭果、皮厚得拿刀都劈不开的豆角…… 统统都在剧烈变化后就迅速失去了生机,死得太快,太突兀。 陈屿没放弃,转头又将灵机投放在了动物身上,于是就有了那根中道崩殂的蚯蚓王。 “活物不行?” 抱着疑惑,他又去尝试了石块,结果石头与灵机触碰后毫无反应。 释放的灵机无法收回,于是只能看着对方默默消散掉。 视线回到现在,陈屿本来都快要暂时搁置关于灵机的实验,不仅因为每次都要耗费大量精神力去冲击,像挖山采石一样费大力气才能抠下那么一小粒。同时也因灵机数量本就不多。 意识汪洋无垠无尽,但真正能网罗光点固化为灵机的,只有最边缘的一小块区域,从他第一次意外进入意识海开始,算到今天,数月时间下来那一隅之地所拘束累积的灵机也不过二十出头。 平均三天一粒。 只是这回陈屿又有了个新的想法。 不过在开始新一轮实验之前,还得做些准备。 …… 后院,荒废的药圃。 陈屿正在挥舞着锄头将整个药田一分为二,说是田,实际不过两丈见方,还比不得菜园的一半。 而且荒废日久,整片地上都长着各种杂草,繁芜茂盛。 之前,他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关乎口粮的山田和菜园上,对于这块已经废弃了少说得七八年的药田并未过多关注。 不过这回倒是正好,将这里打理一番后,不仅看着光净,未来说不准还能种些药草之类。 如同云鹤观初建时那般。 据说当时二代祖师还特意从深山里挖了一株百年大药来移植,可惜没能成功。 时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 和当世的大多数势力一样,云鹤观也是以武起家,立足于乱世。到了后来才转行当了道士。 前两代祖师都是人杰,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名号,然而等到第三代,也就是老观主的师傅那一辈时,却青黄不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至于老观主在位后,那更是日暮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往后又遭了人祸,一群被许予厚望的后辈生尽数戮没,尸骨无存。 于是一颓不振,再无回天之力。 于陈屿眼中,如云鹤观这种与其说是求玄问道的道观,更像前世武侠小说里的帮派宗门。 两者有个共通点,便是仅凭几个高手撑着场子,中层以下的培养全看运气。运气好出个二流一流人物,门派再续个十年八年,运气不好没了支柱,从鼎盛到破败好似滚雪球一样,快得离谱。 至于像正阳观那种历经朝代更迭而不灭,有着数百年传承和底蕴的大势力,那更是少之又少。 第九章 药田(求评论!) 事实证明,除草不愧是陈屿第二拿手的活——第一拿手的自然是做菜。 钓鱼得排在第三。 院后,不消两刻功夫,原本乱糟糟的药田就打整干净,连着板结的土层也浅浅翻了一轮,松松软软的泥土平铺在地,有些泛黄,看起来肥力不是很足。 左右比划,他脚下丈量着距离,用锄头划拉出两道浅沟,将本就不大的药田一分为三,想了想,陈屿走到最小的那一块区域,半蹲下来,手掌轻触地面。 意识深处,海浪汹涌,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的他驾轻就熟地驱使着由精神力化为的波涛连续不断拍击在无形的网上。 灿若星辰的银白色灵机镶嵌得很是牢固,但依然在他锲而不舍的攻势下被抠下了一粒。 陈屿将手指插进土里。 尝试着让灵机与土壤结合。 意料之内,注入灵机后的土壤没有任何异变,既没有凭空变厚,也没有变得黑肥。 没有失望,他只定定看着,感知着土壤内的灵机变化。 许久,那一粒光开始消散,化作无数散乱且微不可见的光点,在土层中有如绽开来的烟火。 只是这时的陈屿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变化。眼中的惊奇愈发浓郁。 随着灵机的崩散,呈现在他视线里的是另一幕从未见过的画面。 银白的光粒化作无数份,粘合在每一粒土壤上,腐叶、枯枝、石子,土层下所有的一切都被包裹住。崩溃还在继续,光粒变得越来越小的同时,粘附的广度却在极大的扩散着。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每包裹一个目标后,都会再向四面八方持续辐射。 最终,当灵机已经变得连陈屿都快要感知不到的时候,一切凝滞下来。 一张由无数银白节点构筑的网络呈现在他眼前,覆盖在土层下。 “竟然真的能稀释!” 陈屿又试着用手在土里刨了下,发现翻起的土壤一旦离开大地,里面已经被稀释过的灵机就会在半刻钟内消散。 彻底的散入空中,再也察觉不到。 思索片刻,他站起身来,到旁边的菜园里拔了两根白棒子,想了想后又扯了把玉虫衣。 轻轻插在药田上。只放了一部分。其余的栽在了没有融入灵机的土里。移植的时候植株两两之间特地离了些距离,免得生长过猛出现挤压。 两相对比,或许能有所收获。 然后他靠在墙边静静等待。 有些意外的是,足足两刻钟过去,这次的植株仍旧原模原样,未有半点变化。 尤其有着灵机的土壤上的那几株,完全不似先前那些一接触到就肆意抽搐,极速疯长。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结果了。” 稀释后的灵机到底还能不能如他想象那般对目标受体产生足够的影响,这一点尚有待观察。 陈屿不再空等,而是返回到观中,开始了例行的午休。 今天看的是《广云论.五行册》,这本道经内容教杂且浅显,很适合像他这样半桶水的假道士。 时间悠悠过,转眼就来到了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 “也不知道那几只蚯蚓怎样了。” 带着好奇,他将一直挂在立柱上的竹筒取下,自打决定要做一根好钓竿后,这些除草挖渠时得来的蚯蚓就一直被塞在筒子里,除了通气孔外久久不见天日。 拧开盖子,只见里面土质细腻,显然时常被钻动,而且细看去似乎比两天前的颜色要深几分。 果然,蚯蚓能肥土。 念头滑过,陈屿想着要不先将这些蚯蚓放药园子里?算了,放也要放菜园,药田那里还有灵机,这群家伙下去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万一一觉醒来发现被一群蚯蚓王包围…… 那场面想想都不寒而栗。 说起蚯蚓王,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边上的另一个竹筒上。 打开后,对方那直挺挺的身子依旧僵直着,仍然没有半点腐化痕迹。 灵机还有保鲜作用? 这感情好。他胡乱想着,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本来想着用这根死去的蚯蚓王来钓鱼,试试看山沟沟里的深潭下面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隐藏着龙啊蛟啊之类,结果鱼竿没着落,再放下去还不知道能保鲜多久,只能先找个方法处理了,免得一拖再拖拖出个蚯蚓僵尸来。 话说,注入灵机的蚯蚓还是蚯蚓吗? 真的能钓鱼?鱼不会嫌弃吧…… 或许真是春困夏乏,随着山道上的柳树开始抽芽,陈屿感觉自己的脑袋是愈发地喜爱胡思乱想了。 思绪就像那柳絮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飘到天边,收都收不回来。 最后陈屿还是拿了竹筒,到菜园中倒扣过来轻轻拍了两下底部。 嘟嘟嘟! 泥土飞落,裹在里面的蚯蚓一根根跌落,还有些虬结成团,咕噜噜滚在地上。 能明显看到这些蚯蚓比起被抓时要瘦削许多,陈某人擅长做菜种田,但在饲养方面还是个纯纯的新人。 门都没入的那种。 拿过锄头挖了挖土,将散落在地的蚯蚓掩盖住,免得这些小家伙好不容易逃离了虎口却惨遭太阳暴晒而死。 处理了这边,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遗漏了件事——虽然没有放任何活物到药田里,但土壤中估计依旧会有大量小虫子存在。 好在灵机并没有吸引其它生灵的危险设定,所以放一晚问题应该不大。 “希望明天起来不会被一群拳头大的虫子包围。” 事实证明,现实总是平平无奇的。 第二天起来,不仅没有虫子,药田里移植的植株也死了大半。 估计是陈屿手艺太差,将根须给破坏得有些严重。 一晚上过去,立马萎了一半,剩下一半里也有部分叶子发黄,至于那几根玉虫衣更是东倒西歪,没有一根活下来。 他重点观察着药田最内侧一角,那里投放了一粒灵机,同时栽种在上面的植株同样多数阵亡,仅剩一根大白棒子还在苦苦支撑,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断气。 蹲下身凝神感知,借着远超常人的精神力以及与灵机天然的契合,他依稀还能感受到土层内灵机的波动。 昨日所见的网已经不成样子,破破烂烂,进入到土里的灵机在经过一整晚的时间后,挥发了大半。 唯一存活的大白根还是原样,大小颜色无一变化。 又失败了? 并没有。 支离破碎的灵机网络确实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不再,但透过那层层大地后能清晰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节点在朝着某一处不停汇聚。 正是那根处境艰难的大白棒子 灵机凝聚在根茎中心,形成一团,如云似雾,翻腾之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陈屿竭力想要看清,下一刻,意识中的汪洋好似被牵动,视线猛地跨过了叶片和茎块,将之穿透。 他看见了。 那是一缕乳白色的气。 第十章 准备(求评论!) 这是个啥? 意识海逐渐平息,眼前的视野尽数被退回,蹲在原地的陈屿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一团……气? 大白棒子现在能造氧了? 但乳白色的应该不是氧气吧,匮乏的化学知识让他弄不明白之前看见的到底是啥,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似乎种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试着用精神去牵引,然而刚才脑海中的波动仿佛只是阴差阳错下的巧合,没了意识海相助后陈屿一时间只能干瞪眼。 无奈,即便想破开根茎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又不忍将这仅存的硕果破坏。 他起身绕着眼前的大白棒子转了又转好几圈,始终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放弃。 “先留着,看看后续如何。” 既然是蔬菜,那就有成熟的一天,至于脚下这根与众不同的大白根成熟后是开花还是结果,陈屿也不得而知。 但到了那时,总该有些变化才对。 要不再种几颗? 看着药田里还另外空出两块区域,他念头止不住涌出,但考虑了一番,还是忍下了好奇决定再观望两天。 一颗就够了,万一种得多了再经灵机一催化,给他凑个羁绊出来当场成精,那还得了! 种在其它地方又不太放心,而且脑袋里的灵机这几日用得有些勤了,数量肉眼可见的减少。 故而他打算先看看,假如大白根没有其它异变,同时健健康康长势良好的话,那他可能真的找到了某种使用灵机的正确方式。 “感觉和种田莫名的就很搭。” 陈屿有些感叹,对于这项金手指已经摸索了不短时间。 但直到今天,才勉强找到一点门路。 其实很早之前,在他第一次撬下一粒灵机并将对方送入到野草体内,目睹了那堪称怪奇一幕后,他就对这种神奇光粒有了几分模糊猜测。 而在往后几次实验中,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还是有了些许新的发现。 正如之前在投放给红蚯蚓时所说,外在视觉感极强的强化其实只是灵机作用的表象。如果他猜得没错,其发挥效用的本质更像是一种针对对象本源的刺激。 当刺激达到一定程度时,甚至能够引起堪称进化的表现! 之所以称之为进化而不是异变,是因为据陈屿观察,这种刺激大体还算良性。 无论是皮质变厚的豆角、个头变大的兰庭果,还是那条死去的彤红蚯蚓。 一没有多长两颗眼,二没有冒出一张脸,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诡异,顶多乍一看会感到几分讶异惊奇。 兰庭果的果子竟能长得这般大?! 想到这里,陈屿不免又有些可惜,没能尝尝那枚拳头大小的兰庭果的滋味。 在他看来,灵机本身无有好坏,只是过程太急,而且对于之前的实验物来说一粒灵机的量实在‘太浓’,根本消化不了。 如果能把握住这种良性的刺激,或许会有一些趣事发生。 陈屿现在就想知道,小小的兰庭果都能长成这般模样,那春黍呢?半亩方田落千斤? 若真能如此,那他恐怕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屿时不时就候在药田里,蹲坐在地,端详着那根大白棒子。 随着时间流逝,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状态在回暖,叶片舒展,变得愈发青翠。 没了早先的萎靡模样。 当时同样移植栽种的菜蔬全数埋了黄土,在灵机催化下化作了最原始的养分滋养着大白根的生长。 只是除开头一次外,之后的他再没能将视线穿透根茎表层,不过陈屿很清楚自己那时看见的不会是错觉。 这一株外表模样看起来没多大变化的植物体内绝对在蕴养着什么。 这并非凭空臆想,因为每每靠近,他意识深处都会传来隐约的悸动。 却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在天天波涛汹涌的意识海洋中掀不起风浪。 转眼,就来到了三月中旬。 兹~咔咔 半倾着米缸,陈屿弯腰伸手进去,脑袋向着外,用力将最后一点儿米粒舀在碗里端出缸来。 盯着这仅剩的小半碗口粮,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下午时的饥肠辘辘。 完全不够! 好歹也是半个练武之人,吃饱喝足可是最起码的要求。 大口吃肉他没那个条件,大碗喝酒他没那个酒量,但……总不能饿着肚子练功去吧,哪怕身体受得了肠胃也受不了。 “得下山一趟了。” 本以为能撑到播种以后再下山,但眼前的情况显然容不得再拖。 “明明之前看着还剩不少来着,怎么一眨眼就见底了。” 米缸:您说呢? 叹了口气,陈屿匆匆下锅煮饭,将园子里刚刚又冒了头的玉虫衣掐了几段,凑合着填下了肚。 “正好,几天前采了橘银果,这回下山去买粮的同时顺路也将白云散的配药抓一些吧。” 橘银果被他摘了以后就放在竹篱上烘干,果子和草根分开来,都密封得严实。 记忆里,这两个都可以入药,前者可配白云散,能通经活络、滋养气血。后者同样也能滋养血气,只是部位不同,只能滋补某些方面。 俗称壮阳药。 这回下山去,陈屿便打算带着晒干的橘银草根,去药坊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这株橘银草年岁不大,不过年份本就只是药草效用强弱的辩识方式之一。 说不上是以讹传讹还是别有居心,反正在老道士这种常年入山的采药人眼中越年长越有效这种说法就是骗骗普通人。真要信了就等着吃大亏吧。 别的没学多少,偏偏在这方面学了两分本事的前身自然留了些底子。就陈屿所知,山下药坊收药时先看的是采药人,然后才轮到药草品相。 原因嘛,自然是先瞧瞧来的会不会是个好运的冤大头。 说到底这里不是仙侠玄幻世界,没有年份越久药力越强的设定。 绝大多数药草都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 可那些太少,不能被当作常例。 然而人总是猎奇的,凡能突破原有常识的事物每每都会引起极大追捧。 别说长到百年的人参了,便是院子后的大白根若长到十年,也能被人追着说是成精仙药,吃一口壮血,吃两口原地飞升那种。 “别说,现在院子后面好像还真有一根快成精的大白根!” 陈屿摇头轻笑,那根大白棒子近些日子愈发奇特,倒不是浑身绽放光芒、四周萦绕清香之类,而是开始反向生长。 在土壤里的灵机网络彻底被吸收后的那天,整个躯干就缩小了几分,直到现在约摸有个五六天,今早再看去,原本大半显露在地表外的白色根茎尽数缩到了地底下。 只剩两片巴掌大的叶子摇曳在外。 到了如今,他已经完全把不住这东西到底会长出什么样了。 于是为防止过犹不及也就没有再添加灵机。 只希望最后别长出腿来像故事里那样连夜跑路就好。 打理了一番,陈屿将思绪收回,取来腰包,橘银草便装在里面。 其实这几天里他也不是日日发闲。 中间又上了山两次,采了些野菜匀在菜园一角,准备丰富下道观菜谱。 其中一次运气不错,在山林里逛了一圈的他临返回时在草堆边发现了一株长耳白茸。 形似鹿茸,雪白洁净。 确认了记忆,同样是他陈某人用不上的壮阳补药。这回下山打算一同和橘银草处理了。 可惜没能碰上那头憨憨鹿,不然还想试试梅花鹿撸起来是什么手感。 另一边,经过数天时间,竹竿也阴干完毕,烘烤过竹节后,现在正绑着块鹅卵石倒吊房梁上定型。 估计下山回来就可以上手一试了。 “说起来,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收拾完毕正准备出发的陈屿回望身后掩映绿荫中的道观。 一张颇为俊气的面庞仰在阳光下,长发拢在脑后,洒脱地用竹簪插入固定。 “罢了,忘就忘了吧,许是什么不要紧的事。” 回身踏入山道,年轻道人的背影缓缓隐没不见。 良久,观宇中,立柱上。 竹筒微微一颤。 第十一章 道士下山(啥也不求(?˙ー˙?)) 常言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就如陈屿此时这般,弯弯绕绕好不容易下了青台,没走多远又见一座山峦挡在眼前遮住去路。 “小道长,可是这青台山上云鹤观李道长高徒?” 遥遥的,有青牛扫着尾巴,一边嚼动嘴里嫩草,一边驮着个半大娃娃向着他的方向行来。 陈屿看去,旁侧还有一老者顶戴斗笠站在田里,手中牵着牛绳,走到近前,操着一口本地方言问了句。 继承了记忆的他读写听都没问题,偏偏在方言上有些困难,于是用了官话,也即是这世界的雅言。 “老丈有礼了,家师正是姓李,敢问老丈是?” 陈屿没有怠慢,瞧着老者模样少说也得五六十,在这个世界已然算得上相当高龄的长辈。 适当地表现出几分恭敬的同时,也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位与老道士的关系。 下一刻却见老者连连摆手,笑到: “小道长可莫拘礼,当初李道长没少帮山下村寨的忙,若不是他,咱这青台山下十里八乡二三十个村子,哪个又能安稳过活这许多年?” 老者说话利索,不仅中气十足而且颇有条理,全不似一个须发皆白面颊瘦黄的乡下老汉。 只听他又说道,“前些年还经常上山听李道长讲道呢,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这腿脚哆嗦得厉害,山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说到这,老者似有些感慨,看了眼不远处的高山,仿佛还能望见山上那座道观般,定定出神。 青台附近的道观庙宇有不少,但在老者看来还是那位云鹤观李道长的道学最是厉害,各种道家经典信手拈来。 可惜没能在道长仙去之前再听一回。 之后两人又趁着天色尚早站在田埂边闲聊了几句。 大青牛望了眼,埋头继续啃食青草。 牛背上的娃娃左顾右望,时不时伸出小手在空中抓摇,朝着远处田野里草实上盘旋翩翩的蝴蝶咿呀叫嚷。 据老者说,他家就在山背后一个叫云古的村子里,世居在此,祖上还出过两位手艺人,一位木匠,一位石匠。 不是木工石工,而是有着师承的匠。 两者的地位和养家糊口能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前者下九流,后者走哪儿都有口饭吃。 那位石匠便是老者的父亲,曾经还参与过云鹤观的搭建。 “那时候日子还算安宁,广庸府还叫广平府。哪像现在,唉……” 老者的父亲向道,当初云鹤观初建时还自带干粮上山帮工,连带着当时年岁不大的他也被捎带上一起出力,帮着搬石头运木料。 陈屿在一旁听着,这些事前身记忆里倒是没有,老道士也讲得不多,当然也可能讲了但前身那个榆木脑袋根本没记住。 不过不管如何,听着老人一字一句叙说着往日,他倒没有半点儿不耐,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期间陈屿也偶尔接过话头,因为看出了老者受到父辈熏陶,对于道学经理一样很是向往,于是插入的大抵是些从道经书本上看来的寓言词句,再时不时拽上两句文邹邹的话,一时间两人谈得很欢畅。 哞~ 哎哟!牛角轻轻顶了下聊得入了迷的老者,打断后的两人转头看去,这才发现牛背上的娃娃不知何时已经半个身子都倾斜在外,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在地。 自己却不觉,还张牙舞爪对着四下纷飞的蝴蝶抓弄玩耍。 老者心头一紧,连忙接过来,捧着娃子的上身抱在怀里。 “水娃你个不小心的!差点儿摔着,真要摔在地上,屁股就得开花咯!” 一边逗弄,一边轻声细语地‘训斥’。 陈屿看得兴起,也伸出手指翘在娃娃圆乎乎小脸前,左右摇晃摆动。 好歹有几分武艺在身,手指远比常人要灵活,乍一看好似两个小人在跳舞。 呀!呓! 果不其然小娃被吸引了目光,虎头虎脑从老者怀中探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随着他的手指左摇右移。 “这娃娃灵性。” 陈屿由衷赞了句。 看得出来老人对小孩的喜爱不掺半点水分,于是在听到李道长的高徒都如此说后,老者脸上的笑意便再也遮不住,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跟,开怀得很。 两人又聊了两句,然后分别。 临走前老人还邀请陈屿以后去云古村做客,年青道人笑着应下了这份盛情。 继续上路。 山中小道渐渐不再逼仄,两旁林木愈发稀疏。 田亩远去,山峦落在身后,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一条宽阔的大道显露眼前。 过去两三月里陈屿下过一次山,自然认得这是官道,据传是在前前朝时开辟出来的,由当时的富户地主出资,乡下农户出人,在县官的主导下修成了这条长约十里的土路。 不要小瞧才十里,以这个时代的工力来看,估计财力人力没少耗费。 这还是青台山离得石牙县城较近,否则若是像古方山、落枫山那般偏远的,别说宽阔大道了,贴靠山边的小路都少得可怜。 居古时,大不易。 行进没多远,一队车马滚着腾腾尘土擦肩跑过。 陈屿看了眼,那马车颠簸得厉害,随时都要飞起来一样,估计车厢里的人也是急迫过了头,不然不会在这种土路上纵马驰骋。 接下来的一路,人流慢慢多了起来。 有赶早集的农户牵着卖了干净、空荡荡的驴车返回,也有起得晚的,此时才紧赶慢赶驮满了货物向着县城进发。 走了会儿,城墙依稀在望。 石牙县位在广庸府西南,位置不算要冲,过去数十上百年间的多番大战几乎没怎么影响到这里——当然,这是相比其它地方,实际这里也遭过兵灾。只是次数远比不上那些地处险要的城池。 便是如今,在距离县城不过三十里的白果山上就盘踞着一群匪贼,去年汇聚在一起揭竿而起,为首的大当家好像自号什么犁天大王。 听听这名,犁天,犁田,一看就知道是群活不下去的泥腿子在聚众闹事。 县府没怎么重视,当地的地主其实一开始也不看重。不过情况最近似乎有了些变化。那帮子财主老爷联合一起听说凑了三五十人,纠集了附近村寨的猎户,还请了好几位拳师助阵。好像要进山来一波剿匪。 以上这些都是陈屿在入城时听旁边带着毡帽的老哥说的,那位中年老哥留着两撇小胡子,说一句揪一下,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活脱脱奸滑模样,看着就像其口中那批地主老财的一份子。 没有过多凑热闹,他跨过大开的城门走入城中,喧嚣声顿时扑面而来。 叫买的,走街的,跑腿的,他还看见路旁一角有几个练家子正表演着胸口碎大石,人群围拢,气氛很是火热。 陈屿一时有些疑惑,上次来不是说北边儿打起来了吗,之前和放牛老者闲聊也谈起过,都说时下险恶。怎么现在城里的情况反而比月前还要热闹许多。 想了想,许是有了什么新变化。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于是挑了个方向又走了段距离,抬头一瞧。 怡远茶楼。 打量了眼内里热火朝天的景致,他大步走进…… 第十二章 听闻(有人看吗?) “杨大少雅座一位!” “听茶!丙字贰号!上品雨春!” “熟臊子大汤面三碗!” “刘丫头!赶紧收拾了,给这位爷把桌子擦干净!” “……” 一入内,热气腾腾。 楼内的氛围比外面更显吵闹。 几个走堂的跑腿来往穿梭,一刻也不敢停。 “欸!这位道爷里边儿请!” 小厮弯腰赶来,一早上跑了不知多少次的他轻轻喘着,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亲切到略显谄媚的笑容。 陈屿拱手示意,然后也没去二楼,就在一楼选了个空位坐下。 “一钱宝山,加一碟焦香胡豆。” 随便点了茶水和吃食,他将快要落在地上的道袍往上揽了揽。 环顾四周。 茶楼里的人成分复杂,力夫行走、摊贩驺卒皆有,还有行南走北的闯客、纸扇轻摇的华服公子哥。 遛鸟的、逗唱的、讲书的、吆喝叫卖小吃的,小小的茶楼里竟有几分世间百态的样子,此刻在他眼前展露无遗。 如此倒也合适。 陈屿想着,这般模样下,消息的获取难度就降低了很多。 不过还需注意的是这些消息大多真假混同难辨,尚需要他去抽丝剥茧,一一甄别。 “道爷,您的茶。” 小厮动作很快,点了没多久一碗清茶就端了上来,送到桌前。 一同摆上的还有盘焦黄胡豆,正冒着热气,摇手向着鼻翼扇了扇,一股焦香伴着嫩胡豆的芬芳将神经勾动。 不差。 上次来他就听药柜的掌事说起,这怡远茶楼有三绝,上品春雨、臊子汤面以及眼前的焦香胡豆。 只是下山前才填了两碗稀粥,腹内不算太饿,没了试试他家臊子的机会。 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细品两分,水温略高,估计才烧开不久,茶味有些糙,不过毕竟只是宝山茶,远比不上雨春那般细腻润喉。 能喝就行。 耳畔,众人谈天聊地,从南到北、从江湖到庙堂,各色杂事都被摆在桌上,以供谈资。 “宋将军真是个能人!” “是啊,这才多久?就将陶阳贼杀得人仰马翻!” “可杀了不少,听闻还有一批被腰斩弃市的,我家侄子就在那边,听他说陶阳的菜市口那几日连着土都是红的,雨水都冲不掉!” 饮客们议论,陈屿听在耳内。 陶阳县位在广庸府最北端,实际距离石牙县不算太远,之前不知为何闹了场起义,据传叛军一度攻陷了县城,拿下了县府衙门。 破门宰户,死伤离散者数以千计。 等到他上次下山,陶阳贼的势力已经越发强大,甚至不满足一县,以陶阳为据点向着周遭数县劫掠攻伐,气势汹汹。 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定了。难怪原本弥漫不安的县城里重新恢复了人气。 夹了颗胡豆,放在嘴里嚼动。 嘎嘣嘎嘣。 啪! 这时,旁边一桌三人里有一位突然拍案而起:“好极啊好极!霍乱一方的贼子尽数伏诛,诸县靖平,当浮一大白!” 陈屿看去,那人面红齿白,穿着描竹白色长衫,姿体颀长,模样方正。再见其头顶戴着的方巾后,他露出了然神色。 原是一位士子。 他倒是不奇怪这位的激昂表现。要知道当时陶阳贼势大的时候正好建业都城里那位天子三十大寿。 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闹了反贼,冲撞天意的事哪能小,事实也不出所料,梁帝一怒,直接颁布旨意绝了西州四府近万士子的科考之路。 一句奉天承运,一句诏曰,就让得这些寒窗苦读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士子们先前的辛苦付诸东流,又怎能不怒? 只是山高皇帝远,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埋怨圣明无铸陛下,于是只得将满腔怨念发泄在那群作乱贼子身上。 “那些贼寇!匪盗!恶贯满盈!简直罄竹难书、恨不能生啖其肉!” 这话过于愤懑慷慨,引得周围人尽数将视线放过来。 瞧个热闹。 好在桌上其余二人反应过来,一人拉住一边,将方巾青年按回到椅子上。 “季初兄莫怒,莫怒。” “是啊,为了一群死人大动肝火,若是伤了脾肺岂非得不偿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说歹说将年青士子劝下,仰头灌了口清茶,舒缓下来。 但他是安静了,有人却不乐意。 “呵,俺道是谁,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胡说八道,将那群可怜人指为贼寇,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几个坐在边上的吆喝两句,想将两边火气挑起。 陈屿瞟了眼,开口那人胡须茂盛。 嗯,就这一个特点,实在太明显。 顶多再算上背负长刀,身披麻袍。 不用想也知道是个武林中人。 再回过士子那边,年青人城府到底不行,一两句就激得怒火冲冠,涨红脸颊站起身来放声道:“你又是谁?那群贼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怎么在你口中好像还成了有所隐情的可怜人?他们可怜,那些被劫掠杀害的人就不可怜了?” 气氛再度火热起来,不过陈屿没有再凑热闹,他面前的胡豆已经吃了干净,咳咳,是该晓得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 最近的局势确实有所好转,但只限广庸府,对西州其余各府县而言陶阳贼的覆灭并没能起到太大的威慑作用,各地此起彼伏的乱军气焰依旧嚣张。 而众人口中那位神勇的宋将军估计现在也远没到班师回朝的时候,恐怕正赶往下一个地方去灭火。 “这天下,不晓得还能坚持多久。” 掏了铜子付过钱后,陈屿跨出门去。 一边感叹,一边看向眼前的街市。 自打八年前北方起势最早的太平贼被当朝大都督率军二十万击败于宥山,其后这大梁就烽烟不绝,各州各府起义造反的人太多太多,根本弹压不住。 他也无奈,不过山上那半亩田一旦开垦出来,供给一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穿戴日用……就只能趁着这段时间多入几次山林,采药换钱然后置备,不然等到天下乱起时再想采买就难了。 第十三章 采买(求评论!) 此番下山目的不单只买粮一事。 米粮、配药、春夏时节的衣物…… 观中剩余银钱其实还有一些,只是这回购置的事物不少,陈屿有些担心会有所不够,所以在开始采买之前,他准备先去药坊将腰包里的橘银草和长耳白茸出手。 顺便先把最重要的白云散配药抓取包好,省的一会儿出了差错遗忘。 县城几家药坊背后都有大户家族把握主持,价钱其实大差不差,于是陈屿选了个熟悉的——前身和老道士也在这家坊子里出售过山野药草。 平九药楼。 药僮正在招呼客人,此时见了陈屿进来,赶忙迎上前。 “这位道长,可是要购药?” 他摆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非是买药,贫道不久前入山偶然得了两份草药,想着闲置亦无用,所以欲问问药坊价钱如何,若是合适便趁着药力未曾散尽处理了。” 闻言,药僮应了声,将陈屿带到了药坊更里一间屋内。 甫一踏入,一股暖意铺面。 一口飞云大鼎放在屋中央,内里架着彤红火气,映照着屋子明亮。 陈屿看去,里面人有不少,除去几个穿行往来、手捧瓷碟的药仆药僮外,大多都是灰衣马褂,裹束皮毛,作猎户打扮。 腰间别着匕首,或是背负长弓,或是斜挎开山刀。 尽是全副武装模样。 角落里,堆着不少竹篓、框箍,走近两步瞧了眼,里面多是些沾着泥土木屑的新鲜药草。 有几朵叶片根茎上还沾着血。 这才是真正的采药人。 大山幽深,不仅有各种药草,还有食人野兽、害人猛禽,毒虫蛇蟒亦不缺,没两下子的人早成了口中食腹中餐,剩下的这些每个都没少见血。 陈屿不再闲逛,在药僮的带领下径直来到柜台处,将橘银草和长耳白茸拿出。 虽然量比不上其他人,但掌事的中年人还是眼前一亮,眸中放光。 “根身硕大,耳开三角,角长四寸。” “这根雪茸上品呐!” 长耳白茸又因根部雪白而被人常称为雪茸。 掌事的到底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根雪茸品相上佳,是滋补阳气的好东西! 至于一边干巴巴的橘银草则全被对方无视,身在平九药楼,每日接触药草不下百样,哪怕看出这株橘银草已经成熟,可仅仅一根叶茎,没了果实,那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小道长,大家都是熟客,老徐我不蒙你,更蒙不了你。想必你也知道这株雪茸品相不差,不过药坊这边可还有不少存货没有用完啊。” 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上回陈屿下山卖药便是经由对方的手。 这人眼力厉害,辨药本事也高,只是总喜欢抠小便宜。不管生熟动不动就宰一刀。 果不其然,对方话里话外都表示药坊存量较大,供过于求。不过不等陈屿开口对方话头一顿后又补充到,“但最近县府张老太爷新纳第十六妾室。药楼主家正想着送些什么,库房里那些干巴巴的显不出诚意来,小道长这份雪茸来得好啊。” “新鲜的才招人喜欢嘞!” 总感觉对方在暗示什么,陈屿不言不语,只叩在木案上,提示对方废话少讲。 然后就见这位掌事手指在算盘上噼啪拨弄一阵,下一刻,好似咬着牙忍着痛一样竖起根手指来,给出了‘高价’。 “一两白银,如何?” “……”,陈屿斜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了对方一眼,开口说了他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二两。” “道长,你这就”。掌事还想挣扎。 “二两一钱。” “陈小兄弟,看在我和李道长的关系” “二两一钱一厘。” “行!这药咱收了!” 在掌事皮笑肉不笑的肉疼神情中,陈屿接过钱袋,掂量两下,哗哗作响。 总计二两四钱。 长耳白茸二两,晒干的橘银草四钱。 此世货币同样以铜币为主,只是在兑率和购买力上有所不同。 一两白银可兑十钱碎银,一钱碎银可作十厘,相当于二百铜子,一铜子便是一文。 即是说,一两白银值当两千文。 当然这个兑率时有变化,有时白银难换,再高一二百文也难得,有时却又只值一千七八百。 定数不一。 钱币的购买能力与年情有关,物产丰富、没天灾的年月里,四文钱就能买个肉馅儿的大包子。其中腥臊最重的猪肉馅更是只要两文一个。而若在旱涝频繁、战乱动荡的时候,别说肉包了,便是米粮都能涨到数百文一斤! 一两银子还值不到三五斤粟米。 不过现在肯定还没到那地步,虽然他估计也差不了多久就是了。 “二两银子,再加上之前剩下的,拢共还有约莫十三四两碎银。” 估摸自己的余额,陈屿想了想,走出屋舍后没有直接离开药坊,而是招来了药僮,问清了白云散配药的大体价钱。 其它都还好,唯有一味药材似乎有些问题。 “道长,琉松根存货不多,若是能再等等的话价钱还要低些。” 和贪小便宜的掌事不同,药坊里的药僮还算尽心,没有胡乱开口。 只是陈屿不想等太久,琉松根他是知道的,长在夏末,距离这时少说还有好几个月,平九药楼没有其它药坊估计也差不多。等成熟了药坊有货了,天知道还要多久。 “只管抓二钱就是。” “好,道长您稍待一会儿。” 又是一刻钟过去,杂七杂八抓了七种配药,都是按他说的量抓取。 陈屿提在手上,走出大门。 不是不想抓更多,一方面橘银果就那么四颗,配出来顶多两副,这七种配药估计都还能有剩。另一方面两副白云散足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银钱有限,能省就省一点。 这也是他没去直接在药坊采买橘银果的原因。 不过陈屿还是买了点其它东西。 就挂在腰上——满满一袋的药种。 药种不值钱,尤其常见的那些,他买来也不是图着种成以后,而是为了实验灵机。普通的大白根都能在灵机催化下变得奇异,那这些药草呢? 带着好奇,陈屿打算回去就试试。正好这么多天下来意识海里的灵机又积累了好几粒,不至于紧缺。 抓买了配药,接下来就要去添置衣物和买些口粮。 回忆着粮店位置,陈屿正走着,街边突然暴起一声喧哗。 “贺无空老母寿诞!贺莲花圣女驾临!”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围在一起,或跪地或匍匐,都向着前方一人。 那人面戴白纱,披着月白长袍,身姿婀娜,露出的脖颈修长如玉,手臂纤细白净,好似雪一般。 不难猜想,上前方这位便是这些人口中的莲花圣女。 陈屿打量着,起初只是好奇,但越看他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古怪。 第十四章 回山(求评论!) “嘿,这女的长得嘿…” “别胡说,那可是莲花圣女,没听人说嘛,人家上头还有个活了千多年的无空老母呢!得罪了一般人你还能比划比划,得罪这两位,晚上一个仙法就能收了你的狗命!” “嘶——这么可怕?!” 周围,有不少人同样聚集,围在那些仿佛乞丐样的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边磕头不断,一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嘶哑喊着无空老母、莲花圣女等等不明觉厉的话。 不过也有人浑不在意。 “什么劳什子的无空老母,还活一千多岁,那不成王八了!” “也不尽然,万一呢,对吧,万一这位无空老母就活了一千岁呢?” “鄙人倒是听过另一个同样活了一千多岁的,而且也叫老母,只是名号不同。一个叫无生,一个叫无空。” “都是些骗鬼玩意儿,老夫当年听着人说真空家乡、明明无极的时候,这群娃娃还在用尿和稀泥呢!” 一旁,陈屿看了会儿,转身离去。 乱世将至,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无生也好,无空也罢,一群装神弄鬼的人骗着一群生不如死的人。借着施善做法的由头,收买下层人心。 指不定哪天就暴雷。 这些陈屿管不到,不过那位莲花圣女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有趣的人。 借着强大的精神力,他勉强看透了对方的遮掩。 然后大惊……好吧,其实也没怎么吃惊,就是心情有些复杂。 “没想到啊,这世界也有女装大佬。” 还是惟妙惟肖到如此程度的那种,真是让人长了回见识。 …… 到了粮店,先跟掌柜点了五麻袋米粮让力夫搬运到店前,然后跟着唠了会儿。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头很是风趣,与老道士交好,据说两人年轻时还一起闯荡过江湖,为人颇为正气。 对方躺在圈椅上,手中端着茶盅,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那张老太爷也是个不知羞的,都多大岁数人了,比老夫都年长,还纳妾,真不晓得明早还能不能下地。” “陶阳?那地方早烂了,县官和大商勾结,沆瀣一气,压价强收粮食,结果官逼民反,到头来还是被镇压,为了功劳,宋屠夫临走前顺带把县城周围十多个村寨屠了一个干净!怎一个惨了得!” “莲花圣女?贤侄啊,那女的你可别去招惹,古怪着呢!听人说,她是那个…还哪个,就是抱衾裯!”(注1) 两人聊着聊着,力夫已经将米粮搬运妥当,陈屿于是又表明自己打算将山上的方田开垦,免得以后还要时常下山叨扰。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贤侄见外了。” 老头笑着摇头,不过也表示支持,“种田好啊,种田好!当初老夫也曾跟你师尊说起过,让他把山上的地种上,这一上一下多费事! 结果倒好,那老不羞的!种了半年下来米没收两粒,草割了十好几筐!” 陈屿闻言无奈一笑,记忆中不止老道士,上上代观主同样不擅长种田,前身更是月月都要下山,美其名曰历练红尘,实际上就是受不得山上的清苦。 一来一往,直接将原本的道田彻底荒废遗弃。 这时,只见老头又开口道,“既然贤侄要种田,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得给些东西才是。” 说着,便让人去里堂拿了几袋粮种。 “这是长白粟,夏天种,一季可得,只是吃着有些糙牙。 春黍,听名字就知道春种,种出的小米细润可口,产出也多,就是需要时常打理除草,有些娇气。” 其它几种也一一言说,到最后,老头大手一挥,全数交给了陈屿。 这些都是老头庄子里精心弄出来的东西,比外面的大路货要好不少,不管是产量还是口感,都要略上一筹。 此刻直接白送出来,足以见得他对陈屿的亲近。 “粮食要种,但往后若缺少米粮,贤侄尽可来山下找老夫。” 陈屿没有矫情,先是掏出钱袋按着来时打听好的粮价将钱数付清,然后才接过粮种袋。 老头同样清楚眼前青年的性子,挥挥手让其他人把银子拿下去入账。然后继续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躺下。 “山上清苦,这些年难得贤侄能支撑下来,还耐得住吗?” “自是无碍。”陈屿回应道。 老头看了一眼,道人神情淡然,眼中波澜不惊,自有一股出尘风采。 他放下心来,只觉自家老友总算做对了一件事,给云鹤观留了个好观主。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陈屿起身准备离开。 如上几次一样,作为掌柜的老头还是找了两个力夫,随同一起。一方面粮食不少陈屿一人难以搬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路上的周全。 “刘师伯,这盒清心丸您收着。” 虽然刘老头与老道士并非拜在同一人下,但陈屿还是尊称其为师伯。清心丸不是铅汞丹药,类似药散,只是特意捏成丸状。制作简单,外界却少有售卖。 能清火补血,静气宁神。 最关键的是味道甘甜。不论前身还是陈屿,每次下山都会给老人带一盒。 接过这盒封蜡丹丸,刘老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放在手边,继续躺在椅子上喝起了盅里的清茶。 直到年青道人的背影远去,他才怅然地看向远方城外,一座座山头。 “山上好啊……山上多好……” 清净,没了烦扰。 …… “两位辛苦了。” 陈屿端着两碗盛了井水的陶碗递给了一路行来且爬山的力夫。 一同给到的,还有四百枚铜子。 “这……道,道长,太多了!” 汉子不算魁梧,但力气不小,主要够坚韧,一路都没抱怨半句。此时面对递到身前的银钱却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没事,拿着吧,若不是道观鄙陋,资财实在拮据,今日还得再高些。” 只有走过山道,才知道这两人到底费了多大力气,陈屿还只是扛了一袋就觉得体乏身疲,恨不能倒头就睡。 眼前这两个未曾练武的人只会更累。 四百枚铜子而已,不贵。 最终,在陈屿的强势下,两人还是收下了银钱,高高兴兴的下了山。 其中一个还拍着胸脯保证下次来买粮时只管喊他,绝对会跑得更快些! 送走力夫,陈屿打了井水晾晒在院子里——水太冰,直接冲洗容易着凉。 然后正准备做些午饭来吃,却忽然见到墙跟一角有个红彤彤的东西。 走近一看,他愣在当场。 回头,只见立柱上的竹筒不知何时裂出一道缝隙…… —————— 注解—— 抱衾裯:指女子之间超友谊关系,亦称磨镜 第十五章 剖开(求评论!) “蚯蚓?” 原本彤红饱满的蚯蚓横呈在眼前。已经变得干瘪,只是陈屿有些想不通,这根早早就死去的蚯蚓王是如何撬开竹筒跑出来的。 既然跑出来了,又为何直愣愣躺在墙跟,动也不动。 看模样,好像这次是真‘死’了。 难不成之前没死? 他用木棍将对方挑起,确定了不再动弹,然后拨到眼前,仔细观察。紧接着就发现眼前这根的模样似乎和一开始有了几分不同。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肉冠,唯独腹下多出了两排小爪。 很细密,紧贴在身侧环节内,若不是看得认真还真发现不了。 “这……” 好端端的蚯蚓现在到底变成了个啥? 再一次对灵机的作用感到神奇,而经过这么一遭后,陈屿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该如何处理这东西。 死了都能活,总不能直接埋了吧。 也不对,说不定先前还在变化之中?其实并没死,只是看着有些僵直? 拿不准,心底隐约有些担心,因为谁也不知道灵机是否能将尸体变成类似僵尸的存在。 左思右想,他还是去厨房拿了把干茅草。 干脆一把火烧了得了。 虽说这是第一份动物实验素材,但不安全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为好,灵机他还有,真要实验以后有的是机会。 至于拿去钓鱼…… 那更是万万不可能了。先前只当死去还能下手,现在倒好,死了都还能蹦哒两下,天知道放水里会不会直接跑掉。 又看了两眼那被晒成肉干的蚯蚓,陈屿正要用火折子点燃,突然发现其尾端似乎黏着些什么。 白色的,像是散乱的丝线。 他低下头,谨慎地靠拢。然后神情一凝,才发现那些线条是某种菌丝。 难道说蚯蚓之所以能继续活动乃至于逃出竹筒,是因为其体内的菌丝? 就像寄生虫那样? 陈屿模糊记得上一世的野外就好像有一些特殊的寄生虫,能让寄生的受体在死去后也能活动。 只是看了眼破开的竹筒,他又不禁咋舌,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寄生菌丝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力量。 不过无论如何,真要是这般解释的话倒是要比僵尸之类的说法要合理一些。 也让人放心得多。 “蚯蚓僵尸还是寄生菌丝,剖开看看就知道了。” 持拿刀柄,陈屿在手上缠了层麻布以作防范,然后按在蚯蚓一端。 只觉指下硬邦邦的,根本不像活物。 匕首落下,锋利的刃尖将皮质轻轻划拉开来,直到这一刻蚯蚓也不动,看来是真的死了。 他正想着,刀下一顿,原来皮层已经被全部破开,陈屿看过去,下一瞬,瞳孔陡然一缩: 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缠绕在内,结成球状的一团又一团。每一缕丝线都链接着皮层,从上到下,蔓延充斥着整个腔室。 “……”,有点儿恶心呐。 陈屿皱眉,能看见随着遮掩的表皮被刺破,阳光照下,充满蚯蚓尸体内部的丝线还在不停颤动,仿佛活体,一团团线球也胀缩不断,像是在呼吸。 果然是某种寄生虫吗? 他不清楚眼前这些丝线到底是菌丝还是什么,但无疑这根蚯蚓已经被它或它们给吃空了。 于是不再犹豫,火折子咔哒一下。 烘! 火光明亮,满眼的丝线同着蚯蚓残躯一起落入火中,被焰舌吞没灼烤,最终噼里啪啦一阵响中化作一滩泥灰。 摇头一叹,又浪费一粒灵机。 陈屿将接触过蚯蚓的麻布与竹筒都扔入火里一齐烧了。手中的匕首同样炙烤了会儿,然后拿在院门口的大水缸里闷了两下,轻搓洗净。 打扫收拾了,将残留的一丝烟气和焦糊驱散,他左右看了圈,确认没有遗漏。 “还是用在植物上稳妥些。” 天晓得蚯蚓体内滋生出的这些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陈屿不愿去冒这个险,索性统统烧掉。 “总感觉那些丝线结成一片片的模样有些眼熟。” 他还在回想,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对了!之前土壤里凝出的灵机网络! 陈屿想了起来,两者确实很像,只是这回这个更像活物,而且每个节点都并非光点而是实体的线团。 有联系吗?说不准。 隐隐约约,似乎这里面有着关于灵机的某些本质特征。 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只得暂且将这件事放下,等以后有机会再来探究。 …… 将米粮倒在缸中,原先干干净净能见底的大缸顿时变得满满当当。 相比上次下山,这回买的要多些。足足五口袋米,约莫两百五十斤。按照他现今的饭量,大概能吃三个月左右。 日啖三斤大米饭。 确实很能吃。 实际上陈屿的食量相比于其它武人并不算什么,毕竟他境界稍低,哪怕每日不辍的习练武功,自身气血的消耗也谈不上多高。不过即便如此,日日勤练下,食量依旧不知不觉提了上去,比起一开始时要大了许多,和常人相比更是远超。 食量大不是问题,多吃肉就行。 然而即便此世的道门在吃肉练武这块没有太多禁项,陈屿也极少开荤。 无他,云鹤观里的肉食实在不多。数来数去就仅有挂在墙头的半扇腊干鸡。至多吃上一顿就没了。 之所以往先没啃,纯粹是为了留个念想——每天进出厨房时看看,解解眼馋也是好的。 于是乎,补充练武消耗的路子便只剩下吃干饭这一条了。 陈屿不是没想过去山里打猎,但练武需持之以恒,一两只野物显然解不了事。 再者前身没留下什么值得学习的打猎技巧,真钻林子里估计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着急。 看来是该养些鸡鸭了。 他暗叹,下山两次,不是没有去山下村寨里打听,但如今这世道下层的普通农夫百姓保命尚且艰难,哪有闲工夫饲养鸡鸭。至于县城内?香喷喷的大盘鸡有,活蹦乱跳的鸡仔就别想了。 这些小家伙的命可孱弱得很。稍不注意就死伤成片,血本无归。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陈屿想着,下次可以抽时间去云古村看看,先前山下偶遇的那位老者既然有余力放牛,说明家里还是有些余力的,说不定就有鸡仔。 至于眼下这个当口,陈屿看了眼挂在一旁的腊干鸡,这还是年前前身下山做法时一户人家送的。 只剩一半,另一半在当天就被前身下锅啃了。 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去动它。 “钓鱼!明天就去钓鱼!” 改善伙食迫在眉睫,陈屿挖了一大碗白米,没有肉,就只能拿这个填肚子。 老实讲,陈大观主的日子其实远比山下大多数人都要好,广庸府不提,目前还算安宁。但周边几个州府乱得一团糟,流寇加上乱党弄得各地都不安生。 早先在茶楼里他就听闻,更北方的左风塞一带犯了天灾,加上去年刚刚扑灭的云燕八天王又死灰复燃、劫掠不止,如今那一遭遍地都是逃难的灾民。 尸骨遗于路、哀嚎盈于野。 相比起来青台山上的他好歹还能米饭管够,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 “大白根熟了?” 吃过午饭,舒舒服服洗了澡后的陈屿来到院后,站在药园边,看着脚跟前的白棒子将大半都遮掩地下,连最后一片叶朵也快要彻底拖下去。 他眉梢一挑。 意识海中的悸动愈发明显,只比一开始那次稍弱。 视线转动,隐约能感知到土层下的某样事物在雀跃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壳而出。 想了想,陈屿半蹲下,拿着铁锄轻轻将周围的药田土壤挖开。 逐渐的,能看到之前缩到地下的叶片已经枯萎腐烂,四周的土壤变成粉状,格外细腻。再往下,一块圆润的雪白根茎露了出来。 他捏着根头用力一提,就像拔萝卜那样。只听咔哒一声响,茎块与根须间的连接断裂掉,整个脱落下来,被陈屿提在手中。 目光注视块茎的正中,圆乎乎的中心处,一抹晶莹被厚厚的皮层掩盖着。 轻轻晃荡,好似云雾一样,在内里翻滚腾挪不停。 第十六章 渴求(求评论!) 元平二年,三月二十日。 春时,晴。 陈屿此时坐在石墩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之前拔起来的‘大萝卜’。 和寻常的大白根完全不同,眼前这根白棒子在灵机催化下经过十天的生长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不仅圆乎乎像个球、叶片纤细,根茎部分的果肉有些透明感,透过表皮能看见更里面长出了一圈好似雾气的东西。 静若处子,缓缓浮动。 贴近些许,闻着那股淡淡的土腥,夹带了几分很熟悉的甜意,正是大白根自身的味道。 那柄刚刚切了蚯蚓王的小刀再次捏在了他手中,比划着,似乎随时都能刺进白色的果肉。 只是刀尖悬在顶上,始终无法落下。 午饭前那根蚯蚓腹内的模样让陈屿记忆犹新,此刻有些担心切下后会不会又放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咔嚓! 没有犹疑太久,他还是一刀斩下。 刀落,人已经运足气力、踩动云鹤功附带的步法飘然远去,足足离了两丈开外这才驻足停下。 叭嗒,小刀锋利,又或许异变后的大白根本就不算皮厚,这一刀下去直接将整块根茎一分为二,从最圆润的中央截成两瓣。 陈屿回望,借着目力,能看见一缕乳白色的烟气从中飘摇着飞出。 出乎意料,未知气体不仅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散去,反而凝聚在一起,时而揉成团状,时而拉直成条。 收与散皆不定,像是四周的空气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不断揉捏。 良久,悬停在石桌上方约三尺高的气体停下了变化,最终映入陈屿眼帘的是一枚比上等玉石还要夺目的珠子。 晶莹、剔透,表层的气萦绕不绝,如云蔽月,雾霭蒸腾间在骄阳照耀下流溢出五色的光。 稍待了半刻,确定没有最坏结果中的大危险与大恐怖发生,陈屿缓步走回到石桌前。 俯视着这枚珠子,他左右打量,却始终拿不准来由,更弄不清对方的用处。 “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 心下感慨,眼前的无名气体让他摸不着头脑,一如刚苏醒来到这个世界时面对脑海中的灵机一样。 来历?不清楚。 效果?不知道。 有无危害?不晓得。 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好在现在的他已经初步摸索出了一些灵机的用法,虽然还是有很多不清不楚的,但起码勉强能用。 然而那头还没搞明白,这边又来了一个。看这模样,估计又是个稀奇玩意儿。 没有傻到直接用手去触碰,他思索了下,捞起桌上的断裂根茎。 这是……水? 陈屿注意到,两瓣根茎内都有一洼浅白色的液体,但石桌上却没有。明明之前劈开时理应洒落不少才是。 眸光闪动,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然后就见他将手中的那一瓣稍稍倾斜了些,一滴浅白液体滴落在桌面。 下一刻,丝丝缕缕的乳白气体从液体中挣脱开来,袅袅飞上空中。 伴随着气体升腾,桌上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消失。 原来如此。 陈屿似有所悟,紧接着再望向空中的珠子,只见刚刚升起的气体有一部分注入到其中,让得珠体更显圆润。但另一部分却并未同样汇入,而是在相隔不远的位置缓缓凝成了一枚新的珠体。 一大一小。 他看了眼小的那枚,再度滴下一滴。 一缕、两缕、三缕……五缕。 眼见水滴化作了五缕气体盈盈往上旋动着与珠子融合一起,珠体一震,似乎大了两分。 陈屿按下心头思绪,考虑一番后将手中那一半根茎里的液体全数洒在桌上。 数十缕乳白气体同时飞出在空,短短数息时间,较小的珠子就变得与第一枚一般大小。 然后是第三枚,凝聚,变大。 第四枚,第五枚……最终,当所有的液体都干涸后,空中悬浮在他眼前的已经有了整整七枚由未知气体凝成的珠子。 前六枚都有拇指头大,最后一枚要小不少,只有黄豆大小。 六又四分之一。 默默估算了个数,陈屿发现,一滴液体大概在四到七缕,这取决于他倾倒的时候手抖不抖。但这些珠子不一样,似乎十四缕气体就是固定的上限,一旦超过,就会形成新的珠体。 而另一半根茎里的液体要少一些,估计最多只能凝聚四枚出头。 想着,陈屿又发散了思维,既然能从液体变成气,再凝聚成珠,那能不能反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变异大白根的作用,但不妨碍他做这个实验。 取了井水,拿过一个陶碟,先是将碟子举到空中与漂浮的珠子接触。 没有反应。 看着是华丽宝珠,但却并非实态,一碰就散,等到拿开碟子后四散的气体开始已经有一部分注入到原先最小那一枚中将之撑大。 而被触碰那颗则变得小小的。 他又沾了些水,再次触碰。 这回却是有了变化。 陈屿瞪大眼,只见盘上的珠体在接触井水的一瞬间就消融进入,碟盘上移,整颗珠子都与之化作一体! 收回到眼前,他低头看去,发现盘中的井水已经变了模样,不复实验开始前的清澈,里面荡漾着一缕缕乳白的絮状物。 与此同时,陈屿感受到了一股饥渴。 莫名的涌了上来,起先只是涓涓细流般,还能控制,但转瞬之间便化作滔天巨浪,好似决堤江河似的澎湃汹涌! 从四肢、五腑、六脏、每个细胞每根毛发每个皮囊,都在呼嚎着呻吟着,向大脑传递着自己的渴望—— 大脑也不例外,一边接收着体内各处传来的信号,一边同样发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好在他比常人有所不同。 就在这股狂风骤雨般汹汹起势的渴求几乎要将神经都压迫冲断的时候,意识深处的那片汪洋扬起了涟漪,涟漪荡漾开来晕成了波涛,波涛起伏间扬起了浪花。 下一刻,高到无尽的大浪扑打而下! 宛若天倾! 轰轰——! 巨大的嗡鸣从意识中震荡而出,顷刻间,所有的激动都平复,大脑恢复清醒。 陈屿巍巍颤颤,手中碟盘跌落在地上碎成片,他扶着桌,定定望向脚边那一滩漂着乳白絮状物的井水。 这次看了很久,他还凑过脑袋贴近瞅了几眼。 还好,没有发生先前那种变故。 长吐口气,陈屿放松下来,再顾不得珠子气体什么的,瘫坐在石墩上,直愣愣望着天。 第十七章 灵字辈(求评论!) 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除了耳畔依稀回荡的嗡嗡声外,一切都仿佛幻觉。 过了片刻,他缓过神来。 陈屿在思索,想着大白根生出的这些气体到底是什么,尤其在接触井水后竟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那种发自肺腑、好似骨髓里沸腾出的渴求让人心有余悸。 他从未体验过,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但与此同时陈屿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气体就是剧毒,回忆当时体内勃发出的种种激荡,他愈发觉得那时候更像是饥饥肠辘辘了三天三夜的人在面对美味佳肴时的反应。 近乎本能的,身体在告诉他,这些掺了未知气体的井水喝下后有很大好处。 然而陈屿没有第一时间尝试。气体还有很多,悬在空中的就有六枚,完全有余力先去弄清楚了再决定是否自己下口。 他准备先将桌上的这些收起来,日后再一一验证。 脚边的井水已经蒸发,那些气体却好似真正融入了一般,并未再度萦绕飘旋着飞出,而是一同消失不见。 他猜测,大概率是混在水汽里一起被蒸发不可见。 这种未知气体并非灵机,所以陈屿完全感知不到——他的精神远未到传说中出窍离体的程度,之前针对大白根时也仅是凭着与灵机的契合才能穿透表层‘看到’更里面的情况。 那时候块茎中空处虽然已经有了未知气体衍生,但还是有灵机依附,如此才给了他机会。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对方愈发成熟,在灵机被完全吸收掉后,他便彻底失去了窥探的能力。 眼前,他还是闭目尝试了下,结果不出意料,毫无所获。 往日里对灵机变化十分敏感的精神在这一刻仿佛失了灵。 包括静静悬浮的珠体,闭上双目后就只剩一片黑暗,没有半点感应。说到底眼前的这些虽然都产自灵机催化,但两者并非同一事物。 一时半会儿弄不透彻,陈屿揉了揉太阳穴,收回纷乱思绪。他的脑袋到现在还嗡嗡的,实在不敢再乱想。 试着用裂开的根茎雕了个两个瓢,两瓣扣在一起状似一个对半开口的葫芦。 将剩下的浅白液体装入并横放,然后用细绳吊坠着,挂在了里屋阴凉处。 不知道能保存多久,所以陈屿决定今下午就开始摸索,争取早日将未知气体的特性弄明白。 最关键的还是混合后飘着絮状物时的具体作用,以及有可能存在的后遗症。 山上有鸟雀,有猢狲,但明显无法作为实验对象,于是乎,又一次的,他将目光放在了蚯蚓上。 这玩意儿多,而且发生变故的话也好控制。 另一边,因为找不到保存方法,桌上那六枚由气体构筑的珠子再被实物触碰的瞬间就会溃散,不管是皮制水囊还是陶瓷瓦罐。最后实在没法,被陈屿用井水全部融了。 合在一起,装了三副水囊。 过程中,他发现井水对这种未知气体的溶解同样有上限,为了方便统计,他将一副水囊视为一单位水体,可融合两枚完整气珠。 至此,可得出结论,一粒灵机催生的大白根成熟后可得大约11枚完整气珠,可混合出五点五单位的特殊水体。 当然这个数据可能并不准确,毕竟才第一根,陈屿打算在验证效果之后,如果确定有用处的话,就再抠几粒灵机下来注入土中,在种植大白根的同时,尝试下其它作物在灵机催化下的情况又会如何。 …… 午后,云鹤观。 因为抱着对未知气体的好奇,陈屿难得没有休息,而是抓紧时间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先去后院的菜园挖了两根蚯蚓,看模样都是细长的,也不知是不是几天前自己放掉的那一批。 夹在木棍上放在眼前,他拿过一副水囊拧开后将里面漂浮着白絮的液体滴落一滴。由于分辨不出蚯蚓口器在那一端,索性两边都给到。 水滴砸落,沾染在不停扭动的蚯蚓身上。 和实验灵机的蚯蚓王不同,眼下这条接触后变化并不快,不过仔细观察陈屿还是能察觉到,暗红蚯蚓的挣扎幅度变得小了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出了问题快要濒死,但后来发现不是。 片刻后,蚯蚓蹦哒起来,如字面意思那般,前后两段翘起,中间拧动,仿佛一张小小的弓一样,弹在地上。 显然,无论是力量还是灵活度都比接触之前要强不少。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蚯蚓的变化停下,最终也没有发生突兀的变故,体型和颜色都没变,唯独力量增强了。 呼——,看到这个结果,饶是陈屿早有预料也不禁松了口气。 心头石块落下,他压下跃跃欲试的心情,还是觉得等着之后多实验几次较好。 于是一整个下午都在拨弄蚯蚓中缓缓度过。 期间,陈屿不止用了一根,后面为了做对比,又去菜园里挖了不少。 有滴一滴的,两滴的,最多的一根蚯蚓滴了整整五滴。 好在,即便如此那根蚯蚓仍旧活得好好的,只是似乎吸收并不完全,增长后的表现和滴了四滴的那根大差不差。 他估计正常蚯蚓的吸收上限就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那陈屿自己呢,如果真要吸收,会不会也有上限? 带着疑惑,他将活力十足的蚯蚓放在了新做的竹筒里。填了些土,准备明天再看看。 晚上,练了会儿云鹤功,又诵读了几遍蕴含净明之理的《华净十生录》,以此放空心境。 次日,早早起了床,陈屿简单洗涑后将竹筒打开,里面的蚯蚓一如昨日,一夜的时间里未曾出现新的波澜。 放下心来,他就着冉冉升起的初阳和朝霞,将水囊解开,含下一口。 凉凉的液体滚入喉中,刺激感直冲得头皮一麻,下一刻便觉得腹内生出暖意。 四肢下上,体内体外,尽数开始吸收这一口宝液。 舒缓、温热。 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荡漾在心尖,好似置身云蒸雾霭的幽林深处,又像踩着巍峨高峰,清风徐徐,流水淙淙,透过了皮层肌理,连带灵魂都吹拂洗净。 许久,他回过神,只觉精神蜕去了尘埃枷锁,大脑清明无比,连带着以往习练武功时的一些不懂不明,在这一刻都飞速转动起来,迸发出了不少灵感。 “还有身体!” 不知沉醉了多久,此时身体已经吸收完毕,陈屿握拳,感受着掌指间酝酿的沛然力道,增长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很微弱的一点。 但要知道这只是一口的量! 他心里忍不住惊叹。 约莫十七八滴,大致和昨天下午用在蚯蚓上的差不多的这么一口液体,就能发挥出肉眼可见的效果来,这般功效实在出乎意料,堪称神异。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力量的增强固然让人喜悦,只是陈屿真正开心的,还是自己总算弄清了灵机的一种用法。 种田,变异植株,诞生如同大白根这种的,然后取出未知气体,从而使用。 不同再像刚开始那样摸不着头脑了。 “得取个名字才行。” 知道了用法,以后不可能一直未知气体特殊液体的叫,陈屿沉吟,最终定下了这两者的名称。 因为都是灵机催发,所以都带着灵这个字。其中效果最为明确、染着白色絮状物的特殊液体,就叫灵液。气体嘛,自然是灵气,反正这世界也没有修仙修真,叫这个名自然没问题。 至于一开始剖开大白根后见到的能挥发出灵气的浅白粘稠液体,则被取名废的他简单称作灵源,意为灵气源头。 灵源、灵气、灵液。 短短一早上,意识海中的灵机老大哥就有了同样是灵字辈的一大家子。 第十八章 二次移植(求评论!) 大清早又是实验又是喝灵液,身体轻盈的同时肚子也将昨夜的晚饭消化干净。 于是他煮了一锅米粥填肚。中途添了两片青菜进入,拿着锅勺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沸腾汤水里搅动,以免粘了锅底。 咕噜噜~啵! 气泡迸裂,发出清脆响声。陈屿专心致志,时而搅弄,时而停下,不让哪怕一粒米焦糊在底部。乍看去仿佛他手下的不是米粥而是一锅制作复杂的药剂。 白米在汤中起伏翻腾,渐渐由纤细变得饱满,由硬挺变得软糯。米衣剥开,撑着糜烂菜叶在锅中浪打浪似的跌宕,依稀可以嗅到腾腾热气中夹杂着的清甜。 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今日要比往常更饥饿几分。 陈屿怀疑灵液不仅洗涤了身体,同时还将他本就不低的饭量再度拔高。 只能说福兮祸所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两刻钟后,他望着摆在面前空荡荡、干净得仿佛舔过的碗和陶盆,一时无言。 老话长言,早吃好、午吃饱、晚上需要吃得少。 但这一切到了他这儿就变了,不管早中晚,三顿都得吃饱,否则肚皮第一个就不满意,要闹腾。 “罢了,能吃是福。” 左右这些吃下的都化作了养分滋养着身体,既能满足练武的消耗,也不会肆意长膘弄得体肥肚圆。 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陈屿将碗筷收拾干净,然后换了那件青天云鹤道袍给供奉殿恭恭敬敬奉上了香烛。 今天事可不少,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位道祖老爷以及各路真君,索性提前几个时辰。 至于不在午时,阳气未足,以及漫天大神能否品尝到等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搞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陈屿扛着锄头来到了菜园。 他打算再移植一些,通过灵机催化成变异植株。虽说也很好奇山下买的药种在灵机作用下会发生怎样变化,但药草生长太久,环境布置也较为麻烦。现目前还是先拿简单点的蔬菜瓜果上手比较合手。 等积累了足够经验,又或者找到了更容易催发出灵机特效的方式后,再来实验药种也不迟,反正他买的那些种子的活性都能保存不短时间。 院内,小心翼翼避免将根须折断,陈屿缓缓挖起了一些菜蔬放下旁边。 两根白棒子,两株兰庭果,以及一捧大概七八根数量的玉虫衣和大把青菜苗。 相比之前,这次熟练不少,所以都很完好,没有太多损伤。 除此之外,白棒子和兰庭果都是挖的成株,为了产生对比,他还特意拔了一株熟透的兰庭果准备移植。 叶子下缀着十来颗彤红果实,填土的过程中顺手摘了个,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后直接扔在嘴里。 一边吃一边挖,待到全数移植完毕后陈屿正要伸出魔爪再扯一颗犒劳自己,却发现兰庭果已然所剩不多,只留了两三枚躲在草叶深处瑟瑟发抖。 眉角一抬,他站起身从药田返回到菜园内,逮着土陇间绿叶遮掩下的红果子好一顿撸。 薅了不少在怀中。 “之前没发现,兰庭果倒是挺适合当零嘴的。” 腮帮子鼓胀,口中鲜甜汁水满溢。 啪啪! 好一会儿后,吃干抹净拍着手的陈屿照着上次的操作,闭目凝神,神思沉入意识海中,下一刻,驾轻就熟地掀起了排空浊浪,携裹着滔滔不绝之势拍打向更深处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枚圆月似的银白光粒脱落,被他凭空摄取到身边。 不过并未停下,大浪继续汹涌。 隆!隆隆! 浪花与银光交织在虚空,无垠汪洋上震响回荡不休。 浪涛并非凭空驱动,而是依靠着他的精神力,每一次的拍击都会消耗一部分。 随着时间流逝,陈屿的神思渐渐有些不稳,一排排波涛也开始变得低矮,隐约间,声势跌落,远不如开始那般磅礴。 又是许久,他终于停下,不是因为其它,单纯是意识快要支撑不住。 精神快要干涸,再不止住就会伤及大脑,轻则脑内震荡,重则痴愚呆傻。 所以不得不停下。 好在收获不小,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不动的光粒,陈屿还算满意。紧接着念头一动,脱离了意识空间,回到了外界。 睁开眼,感受着脑海中随时可调控的三枚光点,他欣喜之余闪过一丝疑惑。 距离上次操控精神力去挖意识海的墙角不过十天。当时虽未用尽全力,但也仅仅只抠下了一粒。 估计即便做到今天这样将精神力消耗到临界阀值的程度,至多也就两粒。 而现在却多抠了一粒灵机。 究其原因,估计是精神力有了提升。 陈屿回想,最后锁定一物。 灵液。 此时想来,那时候灵魂仿佛被洗涤的感触应该并非虚妄,而是切切实实的作用在了精神方面,从而使得他的精神力得到了增强。 看来一会儿回去后还得多喝几口。 然后陈屿恍然想起,自己当时只顾着沉醉在盈满上下的舒爽中,忘了记住灵液本身的味道。 此刻回忆,竟是毫无印象。 这不就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忍不住有些发笑,他收回神,蹲下身子将灵机注入药田土壤。 和上次不同,这回三块区域虽然都移栽种植了相应的菜蔬,但并没有排列得满满当当,而是每株之间隔开了些距离。 上一次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白棒子存活下来,一番分析后,他猜测可能是弄得太密集导致灵机供养不过来。 如今这般操作下来想必应该会比上次好些……大概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灵机确实有限,他都想试着多投入几粒看看成效。 现在只能期望眼前这些植株能够像大白根一样茁壮成长,最后滋生出灵气以及灵源,到时候融进水里化作灵液,就能畅快的饮用从而滋补精神。 精神力提升了,自然就能抠下更多的灵机,种更多的地,得到更多的灵液。 完美闭环。 哈——欠! 将灵机注入,借着感知,能‘看’到土层下一面又一面网络徐徐结成,挂在菜蔬的根部,与之连接的同时催化滋养。 接下来就需要时间等待了。 挠了挠后脑勺,陈屿伸了个懒腰。这回一次性挖了三粒灵机,耗费了太多精神的他感觉有些头昏脑胀。草草处理了药田的事后便返回道观,搬过椅子仰躺下来。 右手一摇,晃出一袋水囊,里面装的正是昨日井水与灵气融合后的灵液。 解开,仰头灌下一口。 温凉的润喉感涌在唇舌上,缓缓咽下后化作一团暖意徐徐散开,像是潺潺细流淌过四肢骨骼,陈屿不禁呻吟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精神力在恢复,血肉经脉则在灵液的作用下一点一点的强化。 一切变化都在微不可察中发生,待到一阵春风旋在高空吹走云气时,骄阳照落庭院中,能看见,有淡淡朦胧的莹白覆盖在身上,好似披了层白玉。 第十九章 三流武夫(求评论) 午后,天清云散,惠风和畅。 恢复了精神头的陈屿掐指一算,合该是鱼篓爆满的好日子。只可惜今日杂事颇多,上午一不小心精神消耗过头,贪睡之下又凭白浪费了一段时光,所以不得不将野钓一事继续拖延下去。 不过道观里墙跟边上那根竹竿已经定型完毕,品相模样俱为上佳。两日前,刚刚取下石头吊坠时他拿在手上试了试,手感实在不错,估计便是五斤大鲤鱼也能轻易钓起。 改善伙食就在眼前,他不免有些迫不及待,但数月的诵读道经、修养心气还是让他按耐住了这份激动,打算等着手上杂事打理完了以后再去一展垂钓之功。 至于现在,却是要先将未来要种下的口粮选定,若是长白粟这种对地力要求较低的倒还罢了,如果是锦阳米这种娇贵难伺候且喜欢吃肥的作物,就需要好好琢磨琢磨,免得萍雨一过,连地都没瓮好。 山下时,粮店的刘师伯给了陈屿四种精心准备的粮种,包括需要花费精力除草打理的春黍、随便长长但产量一般的长白粟、娇气无比动辄死给你看且对肥力要求较高的锦阳米,以及原产自北边伪齐治下的秋刀麦。 秋刀麦种于夏初,长成后麦粒细长如刀,故有此名。 据师伯所说,这种麦粮产出不少,照料也简单,但偏偏不喜雨水,一遭雨产量就大跌。庄园里种了好几年拢共才得了千斤上下,若不是口感确实不错恐怕早就弃之不种,便是如今庄子上下也都只当吃个新奇,种的不多。 想来想去,最后陈屿还是定下了种春黍。一来这几月来吃的就是这东西,嘴里嚼得习惯了,感觉还行。二来听师伯说产量不低,起码比起其余几种来说要高了不少。 至于需要精细照料这种事,他却是不担心的,毕竟自己往后待在山上,空闲多得很,往来无事大可在田里逛一逛,除草除虫。 “锦阳米其实也可以,只是需要用到农家肥瓮埋田地里提升肥力。” 云鹤观鸡鸭牛羊一只没有,单单靠他一人出产,估计得到猴年马月才够得着整个田来用。 而且春黍种在仲春,正是时候。 粮种定下来,其余几种倒是不至于束之高阁,陈屿也有安排。 无他,灵机催化。 春黍要等着吃,东搞西搞担心出了问题影响秋收。但其余可以先试验一番。 看看成效,最好蜕变出一些产量高味道好还不需要怎么打理照料的粮种来。 不过现在还不行,上午才一口气撬了三粒灵机下来,虽然灵液辅助下精神恢复速度远超以往,但意识依旧有些疲软,不适合继续死抠。 歇息一两天,顺便让角落里的灵机也恢复恢复,这几日接连挖墙脚,使得刚刚破二十的灵机又跌回到十七粒。 数量并不多。 陈屿清楚,随着灵液的滋补,他的精神力绝对会一日高过一日,从那张无形之网中挖取灵机的难度在降低。 总有一天,意识海上的灵机凝聚速度会远远跟不上他的开采速度。 只是明白归明白,灵机的来历还在摸索之中,如何提高灵机形成效率还是一个问题。 一时间,陈屿也不知说什么好。 现实里要种田,要考虑怎么增加口粮产量,如今意识海里也得种田,想着要提高灵机产量。 然而现实种田好歹有所依据,还有灵机作为催化,但意识海中又该如何?他暂时想不到头绪。 目前来看,能依靠的说到底还是灵机本身。这是能让受体发生某种本质上蜕变的力量,近乎于一次进化,用在人身上没准会发生些奇妙的反应。可惜现阶段只能用在植物身上,而且是在通过土壤稀释之后,否则同样承受不住这种‘大补’。 至于动物,陈屿还没找到类似的方式来稀释并吸收灵机。 不止灵机,灵气亦然。动物体似乎也不能直接吸收。 之前,他尝试着用蚯蚓、蚂蚁、毛虫等动物直接接触灵气。结果就是虫子们无一例外的身子枯萎、脑袋膨胀,然后砰然爆裂开来。 红的白的绿的,各色浆汁染了一地。 毫无疑问,哪怕不像木片陶瓷这些实体那样,动物确实能接触到灵气,然而一旦纳入体内,最终还是会发生不可逆转的膨胀,然后惨死。 堪称壮烈的一幕让陈屿放弃了如故事中食气餐霞一般吸入灵气——那纯粹是找死。 虽说同音同字,但他很清楚小说话本中的灵气和自己弄出的灵气之间的区别。 后者更像是某种构成不明的补药。 大补特补的那种。 …… 厨房,陈屿挽起袖子,将包裹在麻袋中的春黍种子浸泡在水缸中。 春黍播种前得先水泡一夜,第二天还要埋入土中,整个过程持续两天一夜,等到种子发热到略微烫手后就可以播撒。 这套流程并非前身记忆所留,而是山下的刘师伯告诉他的,若论种田,老头子很专业。 对方告诉他,萍雨时精力有限,尤其山间的土田,尤其要注意沟渠通畅,免得被到时候发下来的山水冲了土壤,淹成一滩泥池。 所以该有的准备尽量在雨前就弄好。 浸泡完毕,陈屿马不停蹄又背上竹篓上了山去。 左手木耙,右手柴刀。 这两日天气晴朗,适合砍些木柴回来堆着,免得往后雨时一到再进山就麻烦得多了。 直到傍晚夕阳摇摇欲坠时他才踩着步子返回。 背上的竹篓装得冒出一大截,被倾倒在柴房一角。 抹了把汗珠,又将面皮和脖颈处的渣子清洗掉后,陈屿这才松上一口气,来到院子后面的药田查看早上移植的菜蔬的生长情况。 比起预料中要好不少,虽然还是能瞧见有枯萎发黄的,但数量不多,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数都存活成功,在灵机的滋养下缓缓发生着变化。 看着眼前,他脑中预估着时间。大白根和兰庭果本来就是成株,所以生长时间不会太长,大概十天左右。其余如青菜玉虫衣这些只会更快。 估计两三天就能出成果。 想到这,他有些期待,不知道这两种植株又能种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晚间,吃过饭后,陈屿仰靠椅子上轻声诵读着经文。 书册被倒扣在身上,他望着天上渐渐明亮的皎月一字一句清晰背诵。 一边背,一边试着体会经文中所描绘的那种飘渺脱俗的意韵。 只是凉凉夜风下,静谧笼罩,空灵的感觉倒是不缺,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咕噜 灌了一口灵液,他细细品味着。 到了现在,总算适应了灵液入体后的畅快舒意,同时也能集中精神记住味道。 甘甜、清冽。 和刚打起的井水一般无二。 “昨日弄的,一日过去还这般清凉。” 他想到,虽没展现出过多奇异,但若是能在夏日时带上这么一囊始终冰凉解渴的灵液出去,却也不坏。 饮过灵液,陈屿起身,先是将衣袍外衫脱去,然后站在庭院中央,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晚间操练。 早晚两次,三月以来无一日落下。 咵哒! 两脚踩定,双臂舒展,然后他开始了动作。 起先很缓,步子腾挪移转在方寸,待到片刻后,面颊变得枣红,这是气血运转周身的表现。 于是开始大开大合。 掌风阵阵,拳打四方。 只见陈屿脚踏三才四象,时而拔起身姿挺如竹、低伏潜首游若鱼。 弹跃比鹰鹤,奔腾似烈马。 手脚动作不停的同时,呼吸也慢慢调试着向云鹤功上所载的那般靠拢。 一呼一吸,气吐飞龙! 呼吸、步法、长拳、劈掌、腿功…… 渐渐的,陈屿感觉到四肢中似乎有一股异力在蕴养,从血肉钻出,流淌在血液里随着气力搬运输送到身躯各处。 嘭! 猛然间,身躯一颤,一道沛然巨力像游蛇一样自拳锋上攒射打出,直轰得身前数尺空气震鸣! 这个是…… 他停下来,惊奇地看向自己的拳头。 力达周天、劲力自生。 正是武道精进突破的表现! 不过很快陈屿面上的喜色就掩下,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他的武道资质如何自己很清楚,如今能在短短三个月里取得前身数年都未能达成的进步,只能与之前饮下的灵液有关。 更何况,哪怕掌握内劲激发,如今的他也只是从一个会两手假把式的不入流蟊贼,进化成了小有实力的三流武夫。 放山下江湖里不说一抓一大把,但也至多就是小门小派客卿堂主的水平,算不得多厉害。 这么一想,本就只抱着兴趣练武的陈屿更觉得武功对于他没什么前途。 而且既然灵液这么厉害的话,要不干脆,还是修仙吧? 第二十章 所谓修行(求评论!) 嘴上说着练武不如修仙,但身体却是诚实的。 毕竟修仙毫无头绪,无论前世今生都只存在于故事话本中,远不如手下这套云鹤功来得实在。 平复心境后,陈屿继续打练。 云鹤功自带呼吸诀窍,实际不算多么高明,但能让人在动静之际通过呼吸调整五脏六腑,练到高深处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调控体内血液输运,从而强化心脏等主要器官。 在山下,这一阶段被称作‘练脏’。 练脏需要劲力配合,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属于高手的标配,迈入了,便算得上一方好手。 虽然陈屿眼中山下江湖风起云涌,三流满地走,二流不如狗,但实际上由于天赋、毅力、时运等因素,囊括一县之地其实也没有多少堪称入流的人物,更多的还是捧着不知哪里得来的残卷,练了大半辈子都没能跨过门槛的不入流武人。 借由初生的劲力,他舞动拳脚时气势愈发的大,一举一动都震出呼呼风响。 时而还能听见骨骼血肉互相颤栗交击发出的噼啪脆响。不知是否灵液滋养的缘故,打练过程中,陈屿发现身体要比以往灵活不少。 同时,他沉浸心神,体悟细微处的变化,欲要找到灵液作用的锚点,以及那股滋生在血肉中异力的来源。 吞饮吸收灵液,必然有一个过程,就像吃饭要入胃被胃酸分解,就像吸入的氧气会被血液带去全身。 他不认为灵液是凭空发生作用,无中生有地产生那股异样力量。应该也会有依凭,而且就在体内。 若是能找到,加以利用,想必无论是对以后的练武,还是对深入了解灵液乃至灵气的本质都会有不小作用。 只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做法的艰难程度。 远超常人的精神力在这一刻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境,根本无法穿透感知到体内的情况,几经尝试,他只能依靠劲力来一点一点地摸索。 这个过程无疑很难,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陈屿试着鼓荡劲力冲刷了肘部的一小块区域,结果只蔓延了不到半寸的距离就消耗殆尽,骨肉肌理松弛下来,无法再在短时间内激发。 他只能停下,武人所生劲力并非幻想作品里那种流窜在体内、仿佛内力一样的玩意儿,无有实体,更谈不上涓涓细流还是奔腾大河。 关于这一点,云鹤功有详细记载。 何为劲?驭人之皮、骨、血、肉、筋为一处而贯出,此为劲! 说到底,内劲依旧只是一种力,只不过在表现上更兼具有穿刺、爆发等特性。 所以激发内劲,其实就是驾驭周身上下的力量于一点,这一点可以是外皮,可以说骨骼,可以说身体任何一处,气力行至皆可收发!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起码也得内劲大成,远不是陈屿这个刚刚入门的新手所能企及的。 他能入门,还是靠了灵液和那一股能够贯通肌体、让力量轻易贯穿抵达各处的异力作用。 “那股钻出血肉的力量……” 停下脚步,陈屿摊开双掌注视着。 总感觉喝下灵液后,这副身躯在被缓缓改造,明处的变化不大,但某些地方却呈现出迥异于往常的表现。 灵液……灵气……自己种出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些怀疑,难不成真的是故事里的那种‘灵气’? 念头刚刚升起,又不禁摇头,应该不是,哪有灵气是种出来的。而且他的灵气碰也碰不得,吃也吃不得,还得用井水去融合才能服用。 …… 这一晚,陈屿难得想了不少,撑着后脑勺躺在长椅上,抬眼眺望远边迷蒙一片的山峦。脑海中各种思绪此起彼伏,旋起旋灭。 一茬又一茬,如野草样繁芜纷杂。 修仙。要说不期望那是假的,人都能穿越异世界,武功也确实存在,谁又能言之凿凿说没有修仙的法门? 可他一没见过,二没听闻。若说自己困在一隅不知天外天,那前身的师傅老观主总该闯荡过南北有所见识吧,去过塞外大漠、饮过雪山热泉。 却同样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 用老观主的话,长寿可求,但妄图不死永生的都是邪祟歪门。人皆有一死,真正的道家真修就该顺天道而明自在,在体悟天地中返璞归真,少搞那些虚头巴脑。 总而言之,练武防身,修道养心,自然而然就能蕴养身灵,长寿健康。 嗯,老道士是正儿八经的净明法派道修,注重明心见性。最是瞧不起依靠外物来进行所谓修行。 比方操弄铅汞的丹鼎法派。 认为那些搓泥丸的都是被墨水污了心肺,才弄出各种毒丹来,蒙骗世人,霍乱天下不说,还殃及道门清名。 连带着二代观主传下的清心丸到了他手里都被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在山下遭了劫数,回山后实在困于钱粮,这才捏了一些拿下山去抵换所需。 也仅弄了几次,往后便不再转卖。 念头转动,陈屿又想到前世时常听闻的修真一说。 修真,借假修真,求真问道。 小说里,修真者能够飞天遁地、搬山卸岭,大神通者更是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但实际上鲜少有能修出个所以然的。 至于原因,他猜测大概是所经历的两世都没有最为关键一物——灵气。 此灵气自然不是他种出的那种。 但说到底,灵气又是什么? 万物母气?生灵所蕴精华?抑或者天地运转规则的体现? 上一世的道士认为灵气为人初生时所禀得。使得精明通悟,学无滞塞,凝神养魄。而修行,便是修我灵气,勿为世俗所沦污;遂我自然,勿为邪见所凝滞。 宅神于内,遗照于外,久而久之自然异于俗人,谓之神仙。 求玄修仙,便是修持自我。 如此来看,此世的道门在修行一块的解构其实与前世道家很相似。 尤其净明与合煞这两大法派的理念更是与之几无不同。 到了最后,陈屿总结下来,不管前世今生,修道都是顺应天地变化,追求真我的过程。 是修心修性,倾向于感悟、明我。 至于道经书册中提到的灵气,大概率只是一种寄托,一种对心灵自在、融于天地自然的期望。 那这个呢? 是灵气?还是其它? 陈屿举起水囊,里面还装着一小半灵液,灌了口,浑身顿时轻盈,仿佛置身飘摇云端,渺渺间心念平息,没了那么多复杂,只剩空灵。 这一刻,一向波澜激荡的意识海又一次宁静。 无数的光点徐徐升起,萦绕明亮。 良久,他醒来,只觉头脑清明,再无先前隐约积压着的纠结和烦闷。 瞧了眼晦暗天色,洒脱一笑。 “胡思乱想,实在是胡思乱想!” 拍着脑门,他腰身一板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向着里院卧房走去。 想那么多干甚,管他灵气不灵气,既然种出来了,好好利用便是了。 纠结这些又没用,凭白浪费时间。 实在想要修仙,大不了自己摸索一条就是了,到时候境界自己定,今天炼气小学徒,明天就大罗真仙。 岂不快哉?! 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 陈屿嘴角露笑,仰头又灌了一口,神情姿态愈发的轻松肆意。 第二十一章 白果匪(求评论!) 有些矫情过头了。 次日清早,陈屿从床榻上爬起,回忆昨晚的经历,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他本就不是伤今悲秋故作愁的那类人,所以很快就脱离,恢复平日的随性姿态。 趁着天光未醒,照例打了一趟拳,将身子骨热络。只是今日又多了些步骤。比如提气搬血,他需要熟悉刚刚贯通凝聚的内劲,避免肌体长时间生疏后退化。 现实的武道,境界并非一蹴而就,更不是一证永证。久了不练逐渐生疏,境界自然就会衰退下去。 啪嗒啪嗒!劲力激发,一拳打得双响开,又一次让身体记住这种感觉后他才缓缓停下,不再行功。 轻微的喘息中,陈屿发现自己似乎还能再练一会儿,不过没有强行,只是感叹体力耐力等方面比起刚开始时确实要好了不少。 那时候刚刚接手这副身躯,气血亏败不说,骨头都像是软的,根本提不起劲。 现在肉吃的虽然少了些,但身体补了上来,精气神饱满。 洗漱、吃饭,照样先给供奉殿的香烛点上,今日杂事不多,且经过昨夜那一通稀里糊涂说不清是不是感悟的感悟后,他打算顺心而为,灵液灵气就在那里,不会跑掉,往后亦能研究。 至于今天,且当悠闲一回。他准备试试自己亲手做的钓竿,去试试山林深处那口老潭的深浅。 念念叨叨了许多天,这都快成他陈大观主的执念了。 “鱼线、鱼钩都有,饵料的话,记得之前还挖了一些蚯蚓来着。” 取下竹筒,打开来往里瞧。 前日用蚯蚓实验的时候从菜园里挖了十来条,被灵液滋润得肥肥胖胖,陈屿此时再看,这些蚯蚓仍旧活力十足,没有养瘦。 想来吃过灵液的蚯蚓怎么也比普通饵料香才对。 他对自己今天的收获抱有不小期待。 接着,又去了院后药田打理一番,一夜里枯死了几根菜蔬,将之挖出并埋在一边。争取腐烂以后化作春泥,再呵护反哺其它植株。 一切妥当,陈屿望了一眼天边渐渐绽放的朝霞。想了想,还是去了里屋将斗笠蓑衣披戴身上。 如果前身留下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萍雨估计就在这几日了,天变频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场。 不止雨具,衣衫也换了件短薄的,那件长袍就挂在椅子上,以免一会儿被林间的刺球荆棘沾粘划破。至于些许晨风带来的凉意,对火气旺盛的练武之人而言不算什么。 裤腿绑好,足下踩着布靴。 直到确认没有遗漏后,他这才扛起钓竿,提着鱼篓,转身施施然将院门关闭锁上,然后回忆片刻,循着记忆中石潭所在的方向提步而去。 就在山上的陈屿胸有成竹地朝着潭水进发的同时,青台山下的石牙县也闹哄哄不得安生。 却是最近突然发生在距离县城不过二十里远的杨子涡的一事在搅弄,不少人都心怀惴惴。 三月二十二日,座落杨子涡边的三河村,被屠! …… 梁元平元年,七月,白果山猎户宋大扯旗聚义,纠结十余人,号白果寨,自封犁天大王。 次年一月,宋大之弟宋二抢掠邻村富户王氏,夺人妻女,掳掠上山。 二月底,白果山附近乡绅汇聚,包括王氏、廖家、陈氏、赵家等,悬赏百金邀揽一县豪杰,举家仆壮丁数十进山剿匪。 三月初,祁阳钱玄钟斩宋大,余贼尽散,流祸乡里。 …… “那宋老二是个该死的!” 城中,离香酒楼,人声鼎沸。 手腕束着拳带的魁梧汉子将碗中青酒牛饮而尽,随后猛地砸在桌上,张开大口吐着唾沫就开始骂骂咧咧。 “一群蚁贼,没得陶阳好汉的本事去聚义行善,却举起刀兵屠戮乡邻,心肠也忒歹毒了些。” 许是酒气壮胆,汉子话头一起,大舌头一曲一伸,一些粗俗鄙陋的字词便止不住地往外蹦。 沾亲带娘,就差没把那些为祸的白果山盗匪们祖宗十八代全给拿上来说事。 “就是!” “骂得好!” “好汉真敞亮!” 楼中,都是喝酒侃大山的,其余人不仅没觉得粗鄙,反而纷纷附和。 何况最近从白果山上流窜而下的匪贼确实丧心病狂,动辄就要破门夺户,烧杀抢掠。比起刚刚平息不久的陶阳贼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陶阳贼虽然传得怎么怎么可怕,可真去过陶阳、见识过的人大都知道其中内由隐情。 至于这朝廷的公告,看看就好。 这边,白果匪患动静不小,天晓得一群没了头领的莽撞山贼怎么突然跟磕了壮阳药似得凶猛起来,闹得是越来越大。 偏偏县城里的兵卒大都又被那位刚走不久的宋将军抽调去了陶阳一带,给出的理由是要防止匪民反复。至于衙役对付普通百姓还行,真要面对那些见了血的匪贼恐怕用处不大。 实际早就有流言传播,说陶阳贼根本没有被剿灭,大部分都隐匿,只有极少被这位宋大屠夫给找出。 至于告示里的缴获战功如何……这还不简单?杀良冒功的事莫说本朝了,便是往前五十年,先赵前宋,这种事哪朝哪代少了! 明眼人看着那些恬不知耻吹嘘宋将军功绩的人,还半月破陶阳?笑话罢了。 再者同样是最近几日,已经有消息传来说陶阳县城附近十室九空,不管农户百姓也好,商户乡绅也罢,全都被这位手握兵权的侩子手给砍了脑袋,成了告示上数千功绩的其中一笔。 这才是大匪大盗! 但话又说回来,宋将军至少已经去别的地方祸害了,这白果山匪贼又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县城内尚且还好,城外各地却尽都是弥漫着惶然无措,唯恐下一个三河村落到自己头上。 …… 青台山某处,巨石横亘,碧树窈窕。 溪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有鸟雀盘旋飞掠,激起阵阵啼鸣。 拦腰深草间,陈屿举着刀劈砍前行。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为了赶路,他特意没有顺着许久前上山的那条道路,而是选择了脚下这条逼仄石栈。 又复行百余步,穿过阴郁狭窄的山缝隧道,眼前顿时豁然。 天光掩映,碧波荡漾。 一湾幽深的潭水呈现眼前。 水潭不小,左右近六丈。靠边缘处还有一滩沙角,桀骜凸出。沙堆上长着零星野草,夹杂三五朵开得鲜艳的花簇。 随风摇曳。 两岸皆有树木,高低交错,与天穹上漏下的一缕明媚阳光交相辉映,照在不断漾起涟漪的水面上。 潭水上方,青石高悬,一株老松盘曲虬结,根茎不远有石缝层叠,水流从中渗出、汇集,激荡着飞落,哗哗作响中,宛如一匹银练。 踩着下游涓涓流淌的石子溪流,陈屿持拿着渔具,缓步走到了这处小巧的沙洲上。 不远处,一条脊背乌黑的细长大鱼上浮吐了个气泡,旋即又潜回潭水中。 第二十二章 垂钓(求评论!) 好地方。 陈屿四下打量,优美的风景让得人心情都不由得好了几分。 从溪水里翻了块不硌屁股的大石头垫在身下,蹲坐好后,他将鱼线与钓竿绑缚拉紧,然后穿上从竹筒内抖落的蚯蚓,向着水潭靠里位置抛去。 特意剪了两截铁钉碾成坠子,浮漂则用的白羽叶,那是一种干枯后会变得像羽毛的野草,院子后的林地里有不少。 扯了一把,拧结编织成长竿状穿插在鱼线上。 咚! 鱼饵坠落入水。 眼睛注视着浮子,陈屿渐渐放松。 心神沉下,脑中浮现出最近发生的种种。自打他通过灵机催化出能滋生灵气的变异大白根后,始终没有机会好好梳理一番,今日趁着垂钓的功夫,正好将这些事情揽一揽,想想其中的关联。 灵机产自意识海,那是一片在三月前意外进入的混沌空间,有无垠汪洋,疑似精神意识的化身,时刻搅弄着风雨波涛。 意识海的无垠与激荡他怀疑与那无数飘荡起伏在海中的光点有关。 暂未弄清这些光点是什么来历,或许是受到了穿越的影响也说不定。 光点大多在出现的刹那便消散,只有极少数会被莫名力量网罗,凝聚汇集成银白色的固态粒子。 也就是灵机。 之所以陈屿为其取名为灵机,一来是觉得与自己的灵魂意识有关,二来则是在初次的实验中发现其能令生物进化的神奇能力。 灵机的出现让他充满了好奇,尤其可以施加在外物身上这一点,格外让人感兴趣。 实验开始了,为了弄懂灵机的具体作用,一件件死物和活物被融入了光粒,直到最近才获得些许成果。 异化的白棒子在变化模样的同时结出了中空腔室,里面有着另一种衍生自灵机的力量——灵气。 不得不说当时的陈屿还是抱着些许幻想的,想着这种奇特气体说不准真就是传说中的灵气,或许还能借此走上修仙路。 但之后的一次次验证以及对灵气灵液灵源等衍生物的试用让他清楚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这完全是不同的东西。 他种出的灵气,就是一种补药。 仅仅如此。 不过还是有迷雾萦绕,比如灵气与井水融合成灵液的原理,灵液作用身体强化练武效力甚至能助人突破的缘由。 当然,还有最大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饮下灵液后的变化或许并非坏事,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屿就要稀里糊涂当个磕药大师,他很想弄清楚。 但也正像前些时候感悟的那般,这些纠结的事慢慢想就是了,他还年轻,不愁时间,只要别去钻了牛角尖。 一时的较真不算什么,若真被他侥幸弄明白搞清楚了,说不准会有某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就在这时,浮漂颤动,陈屿双目陡然一凝,手掌电闪般伏在竹竿上。 哗! 起竿,水花大溅! 修长鱼尾被长线牵引着跃出水面,露出约莫巴掌大的黑鱼。下一刻,鱼嘴大张开来,吐出鱼钩,接着反身一跃重新蹦回到水中。 噗通! 捏着空荡荡的鱼钩,他有些无奈,不过面上还算平静,脱钩嘛,很正常。 钓鱼人经常这样子。 瞧了眼钩上的蚯蚓,已经被咬了一小半,只剩半截挂在上面。没有换新的,将就着这半根继续扔下,他平息静气,呼吸着四周草木的芬芳,等待下一条有缘鱼。 这里环境实在不错,如果不是距离道观太远,他都想每天来此处练武。即便不打拳,吐纳一番也是好的。 当然,这并非说深山练武就比其它地方要好,实际上武功和名气一样,说到底都是打出来的。 不打光练始终没多大成就。 上代观主老道士便是如此,一身功夫大都在山下打出,走南闯北,云鹤步用得炉火纯青,不知戏耍了多少江湖人。 也难怪前身耳濡目染下天天抱着下山浪荡的念头。 对此陈屿不可置否,身体虽是同一副身体,两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莫说原本不入流的拳脚,便是如今初步掌握了通劲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 三流,二流,一流,顶尖,宗师。 江湖儿女大多不拘小节,这些与其说是武功境界,更像是大家公认的名头。冠在脑袋上的是怎样的层次,间接就能瞧出拳脚手段如何。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武林中人向来天老大我老二,皇帝老子都要往后稍。谁也不服谁,所以到最后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陈屿没那个好胜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山上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山下争王争霸的事不感兴趣。 倒不是怂,只是觉得麻烦。 记忆中这种事看得太多了,指不定打了小,来了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想想都累。 血仇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 陈屿自诩是个和善的人,没那个心思去勾心斗角,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当个山野宅男适合自己。 再说他也不是没事做,灵机能催化的东西太多了,他还打算一个个试过去,哪有闲工夫去和那些莽夫闹。 “还是修道好。” 鱼漂抖动,陈屿一边感叹,一边低身准备拉杆。 哗的一声,伴着水花荡漾,鱼头探了出来。 然后又是咚的一下,等他大幅起竿看过去时,只见一条漆黑如墨的鱼尾朝着自己摇了摇,紧接着没入水中。 “……” 总感觉这条黑鱼有些熟悉。 好像刚刚脱钩的也是它。 没法,继续等吧。 穿上新的蚯蚓,此刻的陈屿倒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前两杆都落在对方窝里。 于是挪了挪,向着另一个方向抛去。 溪水潺潺流淌,细碎的声响悠悠响在耳畔,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估计已经快要午时,只是腹内还不饿,所以他打算先开个张,将鱼篓下水再解决午饭。 这一等,就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哗! 黑鱼腾跃,鱼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如陈屿的脸色,漆黑得发亮。 “???” 怎么又是你! 关键是怎么每次都能脱钩!! 握着空空如也的鱼钩,他胸腹起伏不定,只觉一口郁气淤积在喉,不吐不快。 熟悉的噗通声传来。 巴掌大的黑鱼蹦哒着入水,尾巴高高翘起,仿佛一条得胜归来的王。 最后,陈屿实在无法,只能一边叹着气,一边寻找新的钓点。 可深潭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左右找了一圈下来,结果不知道是整个潭里都只有这一条孤苦伶仃的黑鱼,还是加了灵液的蚯蚓对其它鱼儿完全没吸引力,反正一通操作下来,陈屿跑上跑下累得够呛,却是一条鱼都没捞到。 倒是与那条熟悉的黑鱼又邂逅了十好几次。 守到临近傍晚,蚯蚓都快要耗完,他起身收拾东西。 神情淡然,只是心已经变得麻木。 他觉得大概是鱼钩的问题,又或者真是蚯蚓的问题,再不济也是这潭水鱼儿太少,反正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钓鱼技术出了差错。 陈屿可没见过咬了二十多次,次次一拉出水面就脱钩的鱼。 回身一望,夕光照耀,映得左右满是绯红。 看了两眼,不远处的潭水里隐约可见一条黑鱼泛起,吐了口泡沫,旋即又沉下不见,一如上午刚来时模样。 陈屿面无表情地提拉着渔具,踩着水流走到小道上,踏上返回的路。 三月二十三日,晴。 潭水很深,很凉。 空军。 第二十三章 行功(求评论!) 天光晦暗,云霞飞散。 陈屿盘坐石阶上,闭目运气,口鼻间隐隐有白雾吐纳收缩。 今日两手空空去两手空空回,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也没太过放在心上。 真的。 比起这些,他还是对那条黑鱼更感兴趣些,感觉与之有缘,下次或许能再试量一番,瞧瞧还能不能将他陈大观主的钩子脱落掉。 说来苏醒至此世也有三月时间,还是头一回有人,哦不,是有鱼白嫖他。 十好几根滋养了灵液的蚯蚓都被饕餮一空,倒是胃口大。 且等下次换了鱼钩款式,陈屿自然要好好讨教讨教。 注意力放回身上,此刻,他正搬气运血,练的合煞法派中的〈采气〉一术。 修行合煞的道人认为天地间有煞气充盈,无物不生煞,九天骄阳凝日煞,皎明圆月聚月煞,除此外,还有漫天星辰的星煞、悠悠荡荡的云煞,乃至一草一木亦有肉眼不可视的煞气萦绕。 当然,没人真正见过。 而若想采取这些煞气纳为己用,便要用到独特的法门,也就是他现在所运行的采气术。 此世道门,四大法派并非想象中那般泾渭分明,毕竟数百上千载里难免会有集两家甚至数家流派大成于一身的大佬,数代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根本理念不同,然修行之法却相互影响借鉴。 各家各派自然也不挑剔,除非与本派道统实在相悖的,大抵都能纳在一处。 此为海纳百川,实有容量。 云鹤观便是如此,主修净明法的同时也兼修合煞采煞之法。 陈屿细读了多遍观中仅有的那几本道藏,对这两大法派也有一定了解。 只是和大多道士不同,他这个半桶水的假道士只将主修当做养气练心的法子。 而合煞采气更是被拿来配合云鹤功中的呼吸法门,静气凝神,协调脏腑,从而对稍后的练武有所助益。 从未想过用其寻求那些飘渺无踪的东西。 不过练久了采气术,虽没见到所谓的天地灵煞,却也让得一手养气功夫愈发的精湛。 如今,他正在采气,但又有不同。 一口气在体内循环,流淌过五腑六脏带走些许驳杂浑浊,再沿着鼻腔吐出。 同时,陈屿心神糜泛,人身静坐不动半点,肌肉血液却紧密协调,碰撞间激发内劲,循着呼吸节奏,一点一点地冲刷某一处皮肉。 此乃外练法门,记录在云鹤功上,然以往由于境界不到,直到最近他才能细细琢磨尝试。 比起刚开始时自己那种蛮横的调动劲力冲击,这种由不知多少前辈总结出的打磨方法无疑要完善许多。 一轮过后,皮质变得坚韧,血肉耐受亦得到了微小提升。 当然这些增幅都格外细微,需要日积月累,再者武人也是人,抗击打能力再强也练不成铜皮铁骨。 那只是夸大其词的戏说。 一圈鼓劲结束,陈屿睁开双目,定定望着远山。 良久,收回心神,沉吟片刻后再度屏息,意识微微荡漾,逐渐化作无声浪涛。 下一刻,熟悉的意识海洋出现,光点悬浮空中,自脚下的汪洋内幽幽飘旋,甫一出水面,又顷刻散去。 十八粒。 看向角落,那里有无形力量牢固,将凝聚成型的灵机光粒束缚。 足足十八枚小巧如皎月的光轮。 没有驱动海浪挖墙脚,他只打量了一番,然后便离开这片迷蒙之地。 意识回到现实,陈屿心中思量,精神力的增强看来对灵机的成型效率并没有太大影响,提升的只是采挖速度和持久。 到底怎样才能让灵机变得更多…… 这是个问题,想了会儿,他将之记在心中,决定之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至于现在,他则将关注点落在了自己的身体内。 由于远达不到‘内视’,甚至都不清楚这种境界是否真的存在,所以陈屿只能靠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肌肉震颤不断,用内劲去探索体内。 不断摸索中,感受每一处的细微。 人体是个精密复杂的仪器,多数时候人对自己的了解都谈不上足够二字。 陈屿也不例外,这副身体构成了他这个个体,但等到一寸血肉一寸骨骼去了解时,他才发现对自己的认识是何等不足。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遍布身体各处的潜在伤痕。 前身并非不练武,身处乱世,加上老道士的耳提面命,练得不可谓不多。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只可惜限于资质,且没有如灵液这般的宝贝,数年来武功没多高,伤病积累了不少。 “还是得一步步调理。” 陈屿心态还算放松,毕竟都只是些小问题,虽说日积月累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出来耽误大事,但既然发现了,自然就有办法解决。 天底下效果温和的良药有很多。 最主要是内劲只是劲力,对伤势没有半点儿治疗作用,不仅如此,若是短时间内激发内劲次数太多太过,甚至会拉扯筋骨,损伤血肉。 时间缓缓过去,云头的夕阳彻底落下西山,霞光黯淡,星月隐现。 布谷~ 布谷~ 有杜鹃在林中呼唤,亦有树叶在晚风中莎莎作响。 呼、收气平息,陈屿探寻那股在灵液作用下偶然出现的异样力量的同时,也在打磨心肺肝脏等处。 内外皆练,采气净明,今天的行功这才算是完毕。 有了内劲就是这点好,对内的熬炼效果要比打拳踢腿好太多,之后他只需再站两刻钟动静桩就能结束今日的操练。 不似往常起跃奔腾大半时辰,涨满躁动的气血直到夜深都消退不下去。 当然,晚功可以走捷径,但早功仍旧得继续照着原样来,只是有劲力辅助,想必效果也能好上一些。 …… 晚饭还是米粥加凉拌青菜。 前两日下山却是忘了买些调味,现在厨房里就只有醋和酱油,以及一盅粗盐。 辣椒、胡椒他不指望,前者莫说石牙县,便是整个大梁有没有都指不定,至于后者则太过昂贵,那不是他这种清修半隐山野的道士能吃得起的。 当然,寻常道士也不吃胡椒,连作为香料都鲜少使用。 陈屿没这个忌口,只是纯粹买不起。 院中,凉风习习。 嘴里嚼着青菜,灌了一口粘稠米糊。 他心思发散,想着其他事。 鸡仔得去买了,毕竟要吃肉。原本他还想着用野钓来改善伙食,现在来看或许陈大观主真的和这世界的鱼儿们鱼相不合吧,虽然还对自己的钓技抱有几分略显底气不足的信心,但实际上已经不怎么指望了。 不过买鸡仔去县城里没用,之前两次下山进城他都问过,鸡子有,鸡仔那是甚少有卖。 于是只能将视线放在周围村落,那里的农户说不准会养一些。 陈屿也不求多少,十来只就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养,说不准最后能成活有多少。 至于喂养消耗,这倒是不担心,刚刚进了一缸白生生大米,现在的云鹤观养几只小鸡仔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最好买稍大一些的,不然确实不太好养活。” 第二十四章 晴空旱雷(求评论!) 业精于勤,荒于嬉。 次日清晨一大早,陈屿起身到了石台前吐纳醒神,精神抖擞后又开始了云鹤功的习练。 体内劲力激发,动作大开大合,气势不小,打得威风赫赫,配合衣袂随风猎猎作响,倒是颇有几分高人风范。 嘭! 半个时辰过去,坐练动静交错,桩功拳法鞭腿统统拉了一遍,转而行气搬血依靠劲力淬炼外皮肌骨,进步肉眼可见。 中途有些疲软,好在有灵液支撑,饮下后恢复精神、消除劳累,将整个过程坚持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也在留意,身体内隐藏不见的那股异力,只是尚未有所发现,不久前突破那晚的情况似乎只是意外。 但他并未放弃,异力和灵液有关,何况就在体内,长久之下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早功结束,陈屿做饭。 身处如今这时代,普通人依旧保持着一日两餐的习惯,一些家有资底的人户或许会弄些夜宵之类。 只是练武消耗不小,搬运气血过程中对能量脂肪的燃烧会使得武人饿得比一般人更快,补充得也更频繁。 陈屿境界不高,但饭量可一点儿不见得有多小。 一顿稀粥吃干抹净,打扫完毕后,他来到院后查看药田情况,这几日天气晴朗未见阴雨,土上的植株生长得愈发茁壮。 大白根叶片缩了一些到地下,兰庭果果实则变得大了几分,表皮嫩红,能模糊看见里面的汁肉。 而说起这其中变化最大的,还是要数最角落的青菜。 碧色如翡翠,叶尖纤长微曲,边沿处沾着朝露,一束如谷苞似的青芽从叶脉交汇的地方抽生出来,迎着阳光。 陈屿靠近,忍不住拿手去拨弄苞尖。 皮层很软,里面似乎结有东西,摸上去像是未成熟的玉米。 皮下的硬物很小,比米粒都尚不足。 “青菜还能结果?” 他神色古怪,不知道灵机到底催化出了个什么,不过假若真的结果,青菜的果实又是什么味道和效果? 有些好奇,陈屿收回手,暂时没去剥开皮衣探个究竟,据他观察左右不过两三天时间就要成熟,没必要心急。 旁边,拉长了根杆的玉虫衣依旧青嫩无比,看着和移植前并无不同,只是长出的玉白如虫的嫩芽变得更白了些,表层仿佛裹着玉粉,越来越像是件工艺品。 拍手起身,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弄个书册本子来记录眼前的一切,自己有着灵机,以后必然不可能只种这么几种,还有很多都可以尝试。 一本记录实验的日志书册,一方面能避免遗漏,一方面也能时不时梳理得失。 道观有笔墨,空白纸张亦有,所以并非什么难事,更不用跑下山去花钱采买。 其实陈屿记忆力不差,甚至比一般人要好不少,而且随着最近一段时间武功精进、精神提升,记忆能力隐约又有不小的增强,只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顺带也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离身返回院中,陈屿开始收拾。 萍雨就在最近,如果要从农家手里淘买些鸡仔来养的话,还是得趁现在,避免过两天大雨倾盆,山水封路。 这次下山因为不进城,所以他只另外带了件上次在衣店买的单衣,天蓝色,披在身上还算修身。 道袍也带着,他这张脸在山下村寨远比不上老道士,村人估计不熟。到时候到了山下免不得得借助服饰来体现身份。 前面说过,大梁道学风气浓郁,加之是乡下山野,所以大部分人哪怕不知道他是隔壁青台山上云鹤观的观主,起码看在道袍和道士这两点上应该不至于太抵触。 只是下山路崎岖,所以这才事先换了一身衣衫。 “银钱还剩五两三钱,买些鸡仔倒是足够。” 两百多斤的米粮加上白云散的配药花了他不少钱,当初积蓄下来以及出售橘银草和长耳白茸的钱数如今所剩不多。 道观里倒是还有一些东西不是不能卖掉换钱,譬如那口四方台案,那是初代观主时留下的,经年老花檀,边缘描着些许金丝纹路,价值不菲。 只是这东西对老道士和前身的意义不小,不愿这么做。对陈屿而言他还远谈不上穷苦,更别提到这地步,至少现在银钱虽少,却不影响日常,于是也就没有那些想法。 山道上,一身长衫的年轻人一边步调轻缓地踏过嶙峋石路,一边算着自己到底要买多少。 鸡仔得有,鸭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路途坎坷,不然他还真想买两头山羊回来放在山上。 牛就不想了,官府禁止发卖,所有牛户都在衙门里做了登记备案,除非你是不拿钱当一回事的富户豪门,又或者上面有人的官宦之家,否则这一层怎么都绕不过去。 农家也鲜少有养牛的,大都是从附近的地主乡绅哪儿租借,除了一定银钱租子以外,还要对牛负责,稍有差池就得赔一大笔银子。 赔不了?卖田卖地,实在不行还可以卖身为奴。 大梁不禁止蓄奴,只在数量上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限制。 轰隆~! 青天白日一声雷鸣,震得山林簌簌。 好在又走了一阵,天空依旧碧蓝,并未积蓄云雨。 陈屿脚下动作加快,不自觉用上了云鹤功上的步法,脚步轻盈,提气一纵轻易跨越数米。 …… 铛! “匪祸来啦!!” 光天化日之下,一声破锣猛地敲响在马家屯的上空。 也响彻在村民的心尖儿。 众人心头一颤,不管还在田里做农活还是待在家中忙活杂务的,男女老幼纷纷跑了出来,有年长者站出来,手里持拿着长矛短刀,几家猎户更是背负木弓,腰上斜挎箭筒。 “去村东头的大柳树那儿!” “快!那群遭天灾的白果匪来了!” “大壮!你带人去村口,山花!让各家孩子别乱跑,先躲家里!别出来!” “马老四?马老四你他娘的赶紧去河对面的刘家村喊人!” 年长者杵着矛,干瘦身子定定站在村道中央,拳捏紧,朝着四周围聚过来略显慌乱无措的村人一一吩咐。 “放心!刚刚已经让人去县城了!李县爷很快就会派人来!大家不要慌!” 他高声喊到,其实县城离马家屯有多远大家都清楚,但一听到这话,不少人还是面皮一松,缓缓冷静下来。 很快,一众人出发村口,大多是成年人,男女都有。还有几个高过车轮的半大小伙也神情紧张地抄着父辈给予的棍棒武器混在人群中,一同来到了村寨口。 轰隆隆! 雷声大放,但马家屯的众人却顾不得这些,他们瞪大眼,看向远方。 哗哗! 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子撞出草簇,看不清面容,头发散乱,但他手中镶着铁钉的棍棒却格外冰寒。 踩在田中,抬眼看过来,向后招手。 下一刻,更让村口所有人心头一寒的一幕出现: 足足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但衣着明显干净许多的盗匪持着武器,从那条林间小道中走出。 而在他们身后,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村寨口,当头的持矛年长者这一刻整颗心都仿佛被死死攥紧。 血溢出心头,他目眦欲裂,长大嘴巴大口喘息,再无先前的镇定。 咵哒! 一匹略显瘦削的驽马踢踏着,从林荫内露出身形,而在背上,则是一位面润红光,膀大腰粗,披挂皮甲的汉子。 那汉子眯眼远眺,旋即嘴唇开阖。 村人离得太远,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汉子身旁的盗匪神情一变,从麻木变得嗜血残忍。 因为那汉子说: “屠了。” 第二十五章 行侠(求评论!) 王二麻本是石雀村人,虽说平日里游手好闲全靠家中二老供养,但为人还算耿直忠厚,只是这一切都在两日前变了。 犹记得那是个艳阳天的午后,上午去城中赶集的父亲急匆匆跑回了家,满是汗渍的衣服都顾不得,放下驴车就直奔村老所在的屋子。 当时他还好奇,嘴里叼着狗尾草向旁边的几个同村玩伴嬉笑。 然后就看见父亲跟着村老急急忙一起去了山对面的望家沟,临走前还将村子里的吴大叔、二伯等猎户叫了过去匆匆说了几句。 现在想来,大概是商量如何应对泛滥在石牙县周遭的白果匪吧。 可惜,没能来得及。 午时,有人尖叫着从村外跑来,跌跌撞撞,衣服破了一角,半边布都搭落在地上吃灰。 那人他认识,是村里刘老爷家的狗腿子,从对方祖父那辈开始就跟着刘老爷做事,一直到现在。 王二麻好奇,别不是遇了野狼,这才如此惊慌失措。 然而,那人身后跟着的并非野狼,但他现在想想,却宁愿是一群豺狼。 吨! 刺着铁钉的木棍砸在栅栏上。 王二麻神情木然,看着木头后面距离自己仅仅半臂远的人。 一个年轻小伙子,皮肤有些黄,头发披散脑后,嘴唇哆哆嗦嗦,一双黝黑眼眸中满是惊惧。 对谁呢?对他。 对他手里的狼牙棍。 砰!砰! 王二麻想着,如果两天自己早点跑掉的话该多好,如果那时跟着父亲和村老一起去望家沟求助该多好,如果……没有跪下该多好。 嘭——! 沉闷一声,栅栏破开,他麻木地继续高高举起狼牙棍,然后砸下。 嘣的一下,手中的木棍一颤,一股沾着黄白的玩意儿飙在面孔上,衬得他本就干瘦的面颊愈发狰狞可怖。 王二麻顿住,低头一看,那小伙已经躺在地上,面门凹陷,鲜血横流满地,没了声息。 一如那时倒在自己身旁的玩伴们。 砰!又是一声传来,他愣愣地看向手中低斜锄地的狼牙棒,麻木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疑惑。 再回头,却是一个粗腰妇人,涕泗满面地望着自己,彤红眼目,手里擀面杖死握得死死的,高高举在空中——砰! …… 临近午时,天光灿烂。 但马家屯的村老心里却有如腊九的寒冰一样透着十足的冷意。 广庸府久无战事,哪怕前些时月北边闹了起义村人大多也只当闲谈,离得太远了,对他们这些祖祖辈辈都眼巴巴望着脚下这块故土的乡下百姓而言,确实只是道听途说的趣事。 然而,白果匪不同,就在石牙县,就在他面前。 村中没有拒马,只有临时拉出来的木制栅栏,现在也破损了,被推开一角,那些穷凶极恶、面目狰狞的匪徒正拿着棍棒刀剑,与村民厮杀在一起。 好在对方大部分都体型瘦削,好似几天没吃饱饭,所以乍一触碰,一边弥散杀意,一边则存着保家之心,加上村人聚集起来要多过对方一些,所以双方勉强僵持在一起。 只是…… 村老紧握长矛,年轻时曾参过军的他望向不远处悠然骑马晃荡的魁梧汉子。 双臂粗胀,大腿肌肉鼓起,太阳穴隐隐跳动,一对虎目迸发摄人精光。 他喉头滚动,背上渐渐染了汗。 显然,那是一个练家子。 估计实力不低。 光是眼前这些杂兵都已经让村人疲于应对,甚至出现了伤亡,若是这人再下马动手……不,哪怕对方只骑驾驽马来一次短距离冲锋,就能将整个阵线冲垮。 一旦入了村子,以对方的武力恐怕轻易就能将整个村子都屠杀干净。 想着最近几日县城传来的关于白果匪的作为,村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应对方法,只能暗暗祈祷对方能晚点出手,县衙的官兵以及刘家村的人能早点儿到。 另一边,让村老面色愈发难看的事终于还是发生,跨在马上的汉子看着眼前一群匪贼和干瘦面黑的农夫们都能斗得旗鼓相当,眼中不屑,渐渐面露不耐。 “一群废物!” 汉子下马,这匹驽马是从之前一个叫石雀村的地方顺来的,品相一般,但代步还行,倒是暂不舍得伤着。说起来,那村里那个姓刘的倒是有钱,院舍里挖了足足三个地窖,都铺满了铜子儿。 还有他女儿,模样身段都不错,就是不经玩。 远不如菘城红船坊里的姑娘结实。 阴沉着脸,汉子拨开嗡嗡闹闹堵在村口往里挤的匪徒,有两个还不停,被他鼓起厚黑巴掌啪地一声扇倒在地,半边牙齿崩裂,口中咕噜噜吐着血。 都是炮灰,死不足惜。 汉子一边向里,一边缓缓抽出腰间的合鞘弯刀。 刀有很多种,西州一地尤盛苗刀弯刀这类,直背刀、双切刀等刀类反而用的武人要少些。 “啊啊啊!去死啊!” 最后一个匪徒被扯开,一张怒目圆睁的方正大脸嘶吼着,双臂平举,咬牙用力将柴刀朝着汉子斜劈而下。 噗嗤! 侧身,捏提,撩刺。 汉子面色平淡,轻巧绕过,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背后,脖颈开裂,血流汩汩,方正大脸被整个劈开来,喉管都依稀能见。 笑容收敛,汉子心下摇头,到底只是一些和庄稼做伴的普通人,拳脚无力不说动作全是破绽。 老实说杀这种人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还是期待一会儿进了村子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玩的”吧。 锃——! 铛! 骤然间,一柄短剑直刺,汉子心头一跳,常年习武、数百次打练下积累的本能瞬间作出反应,手肘一挺,掌臂陡然劲力鼓荡,拉住弯刀挡在脑后。 这一击势大力沉,剧烈的颤动从刀身传递掌心,甚至透过皮肤穿刺入内。 通劲高手!! 瞬息作出判断,汉子不再管顾周围愤怒围合过来的村人,而是将视线直勾勾钉向人群外—— 身穿白色短打的年轻人,身外罩着件浅青外衣,剑眉星目,面容白皙阳刚,此刻正提纵身法,手持寒铁宝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村口战场飞奔而来。 “白果贼子!” “受死!!” 对方怒吼,义愤填膺。 嘿,行侠仗义的年轻武人吗…… 汉子咧牙,眸中酝酿寒光,想着一会儿抓住后或许可以不急着杀掉,当着这种人的面屠掉整个村子的话,说不定会更有趣! 舌尖舔舐唇瓣,汉子一掌打在准备偷袭的村人心口,掌力之大直将那人劈得凌空数尺,倒飞出去后跌落在地,哀嚎着难以挣扎起身。 嘭!没了挡路的,他足下发力,在地上留下裂坑。 陡然射出数丈,身子拧动,长刀弯如月,一张黢黑大脸盯着直扑而来的年轻侠客,闪过一丝笑意。 对付这种脑袋容易发热的年轻人,汉子颇有心得,之前在菘城时就干掉不少。 “下一个就是你!” 第二十六章 仗义(求评论!) 清风拂面,明媚阳光映照上下。 四野静谧安宁,小道上,石块嶙峋桀骜,有若交错犬牙,年轻人姿态飘逸,信步闲庭,轻松跨山越石。 两侧林木摇曳,树荫婆娑。 有藤蔓攀附岩壁,阻塞下山路,只见他抬脚一踏,如重锤砸在藤上,将之踢碎两截。 鞭腿噼啪横扫,清理出前行道路。 “该带把刀上的。”这人正是下山采买鸡仔的陈屿,只是有些没想到两日不见山上的藤已经再度生长起来,覆盖在地,加之藤上的水露,隐约有些湿滑。 好在云鹤功有关于双腿的练法,经历数月操练,这对脚掌踩地牢实,倒是不虚些许水迹。 走在路上,他想着一会儿应该去哪个村寨。 青台山距离石牙县距离不远,只是靠在附近的村落并不多,购买鸡仔这种事想来还是去一些比较大的村子比较好。 想及此,他翻阅记忆,山下十里方圆内的存在就那么几个,上次放牛老者说的云古村便是其一,不过有些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小河,河两岸各有一个小村寨。 说起来,那老汉祖上出过匠师,这么说那头牛估计是自家的,而非是给地主老爷当帮工。 这样的话,他家资底大概率不会小。 “要不直接去云古村?” 又一转念,反正都下来了,索性先去山脚的两个小村落看看,说不准就不用再跑远。 拿定主意,陈屿步子加快,身法轻盈如柳叶,在山道上跃动不止,渐渐下了山腰,没入到一大片茂盛密林中。 穿林过树,拨开遮蔽眼前的草丛树枝与荆棘,他沿着小道向前,不多时就来了岔路口,一条通往石牙县城,一条则连着云古村所在方向。 都是往来村民猎户踩出的山道,谈不上宽阔平坦,陈屿没有多留,径直朝着云古村而去。 …… 钉钉铛铛! 田埂上,金铁碰撞,土石飞溅,遍野的青草被劲力震荡,纷纷碎成齑粉。 砰砰! 一粗一纤细两掌对碰在空中,发出一声震响,内劲激荡,扬起猎猎大风。 “贼子!吃我熔阳掌!” 年轻侠客身纵如雀,怒吼中带着六分气愤两分狠意,以及剩下那再如何掩饰也遮掩不住的激动。 像极了刚出山的新手。 一掌下压,劲风阵阵,吹拂动汉子面侧耳发。 他狞笑,毫不客气一拳迎上,只消这一击将对方的气力打散,待到难以回转的瞬间,就是他刘豹真正出手的时—— 嘭!! 魁梧汉子倒跌数步,脚下频频卸力践踏得田土碎裂不断。 他抬眼,一对虎目狰狞,抹了把嘴边的血迹,面色难看,已经没了开始时的轻松,再不敢小瞧面前的年轻侠客。 低眉瞧了眼腹部左侧的拳印,劲力鼓荡汹涌,直将厚实皮甲都打得凹陷裂开。 “无耻小鬼,嘴上喊着什么狗屁熔阳掌,结果杀招却是这式拳法。爷一时都没反应及时,被你偷袭得手。” 这不是待宰小羊羔。 不单单是这番嘴上的糊弄,在接触拳头的时候魁梧汉子刘豹就知道对方的经验绝对老道。 拳上不止内劲,指缝还夹着银针! 幸好这次带了皮甲,否则结果如何还真不敢想象。 刘豹死死盯着身前的人,嘴上不紧不缓说着话,暗地里不停调息,将腹部的刺痛按耐驱散。 嗤! 一根寸长的细针从破损的甲衣处被挤出掉落,倒插在地上。 够阴毒! 向来是自己戏耍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子弟,却不料险些着了对方的道。 别看这小子人模人样,但一点儿都不老实。 “厉害!能接我熔阳掌,阁下武功之强简直骇人听闻,敢问如何称呼?缘何会与一群草寇为伍?” 对面,那玉面书生似的青衣侠客率先打破了缄默,将剑背在身后,开口问道。 只是刘豹没有回答,甚至脑中神经愈发绷紧——此人不可小觑,不止心思阴狠老练,还足够不要脸! 到了现在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劳什子的掌法! 那掌法什么鬼你自己不清楚?! “既然阁下不愿多说,那就等稍候咱们比练结束再来畅谈吧。” 噌!银剑挥直,轻轻颤栗。 青衣侠客收起了那副天真模样,面带笑意,却无半点儿温和,眸光冷冽无比。 “且放心,鄙人师从祁连门,闯荡之中更有幸得见过不少刑拷之术,想必到时候定能让阁下畅所欲言!” “……”,刘豹默然,只将手中的弯刀抬到腰前,劲力隐忍不发。 祁连门,武林大宗,名号响彻一方州府,但最出名的并非其嫡传的天山折梅六手,而是那一整套刺木剔血的凌罚之术。 刘豹没有当真,先前一番交手两方底细相差不远,都是通劲层次,甚至真要论功力,他还要高上些许,只是吃了暗亏才有些狼狈。 何况这番话是真是假也得打个问号。 加上他可不是一个人,即便身后的匪寇半点儿拳脚也不会,但牵连拉扯总还是行的,只要再多等片刻,等将村寨里还能反抗的人解决后,眼前这人定然跑不掉。 到底经验老道,杀人无数,刘豹很快调整过来,不愿与之废话。劲力瞬息间再度鼓荡激发,大步流星间,长刀朝着对方竖劈而下。 现在还不是让小弟上前的时候,得多耗一耗对方的劲力。到了那时由身后白果匪去围合牵扯,他自可放心调息恢复。 …… 山林中,陈屿趴在一旁,挑目看着不远处这番激斗。 山下果然武风充沛,石牙县这种偏远之地都能遇到两个通了内劲的三流武夫。 而且厮杀缠斗经验显然远超过他。 一时间陈屿突然觉得自己宅在山上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不过,如今天下将乱,强人辈出,山下的世道是一日不如一日。 正如眼前。 他举目远眺,能看见两人身后还有大量人头簇拥一起,棍棒挥舞不停,哀鸣不间断。先前路上就听见远远传来喊杀,靠近一看果然是一群匪贼在袭扰村寨。 陶阳贼不是被平定了吗? 陈屿心有不解,上次下山就听人们说陶阳平定,广庸府一时靖宁。 这才不过几日,就有匪盗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心思电转,他悄摸摸绕开田野间飞踢撩砍、来往不休的两位。 陈屿自诩是个善良的人,对这些只会破坏屠杀的匪徒没什么好感,只是武人之间的战斗参和不进去,担心自己这三脚猫功夫会拖那位年轻侠士的后腿。不过旁边还有很多蟊贼,这些却是可以交给他,越早些处理,或许就能多救一个村民。 来到林子一头,循着厮杀声,摸到一个瘦矮凶狠的匪徒背后。 掌指捏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在对方脖颈处。 动作轻飘飘,只是细看下却能瞧见指上的皮层在抖动,肌肉发颤,指骨发出细微响声。 面对一位暴露了大破绽且大概率不会武功的蟊贼,陈屿不言不谈,直接上了内劲。 咔嚓! 声响轻微,在厮杀叫喊中很快就被冲淡掩盖。 只有边上另一个正举着长棍敲击村人的匪徒愣了一下。 有些疑惑自己的肩膀上怎么突然斜歪着靠过来一颗脑袋。 他正要扭头,却只听咵嚓一声,脖颈一松,眼前顿时黑暗下去。 “尔等罪孽深重,还是让贫道来帮助诸位从这无边业障中解脱吧。” 口中呢喃,陈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短棍,面无表情地将之砸落在一个白果匪的后脑勺上。 第二十七章 护身护道(求评论呀!) 群匪呜呜渣渣挤作一团,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前方的村民以及不远处的激斗吸引住,对贴在右后侧位置的陈屿少有发觉。 唔!戛然而止的唔鸣,他松开捏住对方脖颈并将之错骨的手,旋即又靠近另一人,手中棍棒依着云鹤功中记载的兵器使法打出,一开始时还有些生疏,但当一次次落在这些盗匪的头顶、肩部时,不仅愈发熟练,对轻重与时机的把握也更得心应手起来。 眼前尽是乌合之众,陈屿全当是在面对活动靶,一下又一下,时而还调整劲力尝试格挡对碰。 因为差距太大,外加这些人早之前就耗费了不小体力,故而被他靠近后大都一两招便解决,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只是动静虽然不大,但架不住人数一点一点减少,外围的匪贼被他一一按倒捏断脖子,有几个还被劈了脑袋,终究过了没多久就被其他人注意到异样。 匪徒汹涌着冲向这个不速之客! 咔嚓!随手扔掉瘫软的尸体,陈屿跨步向前,手中短棍猛然重击,裂开空气砸落在一人身上,通劲之后外加灵液时而滋养之下,他的力气不可谓不大,一击之下直将那人半边身子都打得如同软泥,跌倒在地,很快没了气息。 看了眼田野上仍旧砰砰作响、交战正酣的两人,他没去多理会,那个明显是匪首的魁梧汉子被青衣侠客钳制,短时间内脱不开身,即便发现了身后的变故一时半会儿也支援不及。 何况瞧对方那不急不缓的样子好像还没察觉到村口的变化。 实际不止魁梧汉子刘豹,便是青衣年轻侠客也未曾发觉,两方都是通劲这个层次的高手,加之又是生死搏杀,哪有功夫关注数十步外乱糟糟的村口。 马家屯村边,乱战继续。 咚! 一拳薅出,斜冲而起,将挡在身前的匪贼下巴都打弯,牙齿血沫飞溅,眼珠痛得泛白。 一手扯过旁侧一人破布上衣,化拳为掌抵在对方心口,旋即陈屿身形一弹,以单臂做支撑,整个人浮空数尺。下一刻双腿飞踢如雨,噼啪似霹雳,如同狂风般横扫在扑打过来的匪徒身上。 一瞬间,四五人倒飞而出,扬起大片尘土。 落地,陈屿左手再化掌,随手一拍劲力鼓荡打出,将扯着衣服的那人击倒。 说来确实轻松,等到大部分盗匪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同伙不是倒地呻吟,就是已经呜呼丧命。 村民也激愤难耐,见到又有个年轻侠客出手,纷纷扬起手中棍棒钉耙,呼呼招呼在其余匪贼身上。 局势瞬间翻转。 陈屿趁势跃出战圈,游走在四方,每当看见有匪徒临死一搏欲要拼命或者有村人陷入危局时便迅速出手。 手中短棍被投掷,钉在一匪徒胸前将之打得喷血。踏步挥臂,劲力汹涌间如揽三山五海似将另一人怀抱胸前。 提身拔力,竟借着强悍力道将对方身骨挤压爆裂,皮肤紫红,很快便肿胀。 一战下来,陈屿不仅没有半点儿不适难受,反而越发狠辣,近乎招招致命! 直到此刻他才心头恍然,难怪老道士一直说万不可将练法打法搞混。他之前一直以为道门修心养性,打法也好练法也罢都是强身术。如今来看,前者确实是修身强体,后者却不然,本就是杀人技、防身术,光练无用,得打,得厮杀。 但这并非说要去主动追求杀戮,恰恰相反,这是为了护道,是顺势而为。 所以在如今的道门里,武学打法大都被称作护道之术! 何谓护道之术?当有人挡了你的寻道之路时,能够借以抵御清除的法门。 那这群匪贼挡了自己的道了吗? 陈屿很快得出结论,挡了! 为人在世,求的就是一个顺心,净明法派的理念中尤为注重这点。 而今日,若是看见了却撒手不管,任由这群匪徒作乱屠戮的话,他心不平、气难顺! 心中镇定,手上却是半点儿未停。 这时,有匪徒眼瞧着陈屿武功远比他们高强,拼杀不过,一个个同伙都倒地不起,于是开始动摇,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携裹,顺风顺水时还能一用,此刻局势逆转,自然有了溃散败逃的心思。 同时,也有明眼人,眼见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干掉的高手,便开始朝着田野中交战的头领刘豹高声呼喊。 “大人!!” “救命啊大人!” “这里也有武者!!” 几人一边后退,一边扯开嗓子吆喝。 村民越过倒地碎裂的栅栏,以及一地尸体,目眦欲裂地将剩余匪徒围在中央。 眼神恐怖,像是要择人而噬。 也有妇人半趴在地,低伏在身着粗布衣服的尸身上,哀嚎恸哭,嘶声裂肺。 村人面色悲戚。 两位侠士来到前,这群天杀的匪徒就从山林里冲出,村子里不少人在纠缠的那段时间里被砍杀,血侵染了村口。 远处,两人时而对碰。 刘豹听见了,或者说不久前就有了异样的感觉,知道身后出了问题,但青衣侠客同样也知道不能将之放回,于是奋力舞剑搏杀,身法跃动不止,人影交错。 村口,陈屿漠然注视这一切。 “业障深重,该杀!” 不等这些人的头领回援,他身形闪烁跃出,一脚飞跨半丈,两手空中摊开,十指捏定如刺,所剩不多的内劲再度激扬在掌心,拉出呜呜声,好似风也悲鸣! 嘭! 一掌轰出,差之毫厘地擦过对方砸出的狼牙棒上的长钉,直直落在那张满是畏怯的枯瘦面孔上。 如山崩如地裂,闷沉响声后,鼻梁崩成粉碎,血流如注。 巨大力道带着人头轰然坠地,砸开土石溅起烟尘。连带着身子仰倒又弹起,几经挣扎,渐渐没了动静。 掌心彤红,陈屿不及停歇,脑后一阵呜咽风声呼啸,冰冷的铁器好似下一刻就要落在背后。 他回首一瞪,双目精光迸裂,许是气势太足,竟让得那人忙不迭倒退。 毫不留情,提气一拳将之锤翻。 这边杀得淋漓,田间的战斗也渐渐分了胜负。 铛! 长刀扫在利剑上,拉开一串火星,刘豹到底是年长许多岁,摸爬滚打多年,在某些方面同样堪称不要面皮,甚至犹有过之。 只见他趁着双方力尽的刹那,怀中一抖,扔出一把灰白粉末! 并非毒粉,单纯是不久前在屠村之后某家灶台下挖来的草木灰。 扬在青衣侠客当面,视野遮蔽,虽然他早早提防在心,但仍旧没料到对方会比自己还无耻,在通劲对决中用这种下三滥招数。 又是一刀劈砍,听着风中刺耳声,青衣侠客勉强躲开,不料那一刀却只是抛飞而出的佯攻,正当前的是刘豹一对厚实如熊掌的掌刀,狠狠劈砍在肋间! 咔!骨骼开裂。 嘶——! 见对方只倒吸一口气便提身退步,不显慌乱,刘豹无法,感觉一时半会儿恐怕击杀不了,只得同样回撤,向着村口大步奔去。 那里,陈屿正好在一片求饶中将最后一名贼匪踢倒,为了留个活口倒是没有杀掉,只卸掉了其一条腿骨。 并非血淋淋的砍断,而是错骨手段。 他自觉自己不是那么血腥的人,一路打来除了手掌和脚尖,衣裤上都不见多少血迹。 “哟,回来了。” 刘豹奔袭而来,陈屿好整以待。 若是一开始,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厮杀汉,他定然是不敌的,便是如今拿了许多盗匪练手,熟悉了云鹤功各式杀招,也绝对不是对方对手。 这一点陈屿很清楚。 但是瞧瞧现在魁梧汉子的模样,浑身破破烂烂,皮甲被青衣侠客的利剑活生生割成了布条。 手臂、腹部、腰背等位置更是血痕斑驳,显然伤得不轻,尤其腹下部位,一团渗着血丝的青紫肿块让人不用想也知道伤势不轻。 当然,青衣侠客大差不差,此刻正半蹲在地抓紧时间调息,欲要过来搭把手。 而面对这种穷途之人,陈屿虽然依旧戒备凝重,却没了一开始的不自信。 能打,便是打不过自己步法一跳也能轻易逃掉。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换了根狼牙棒,陈屿一边运转内劲一边主动向着对方迎去。 同样激斗了一番,他用的劲力没有两人多,而且战斗前特意饮下的灵液正在作用,体内肌肉骨骼恢复速度比常人要快不少,此刻一番修整,已然回复小半。 不似那两人还要竭力调息。 然而事与愿违,魁梧汉子刘豹似乎也发现眼前这个面貌同样俊气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惹,索性绕远避开,大跨步向着那匹驽马而去。 “兄台!千万莫要让这贼人逃了!” 远处,青衣剑客拔剑站起,顾不得体内干涸的劲力,同样飞奔而来。 陈屿自然也不想让对方逃掉,万一背后再有个武功更厉害的来寻仇怎么办?干脆利落解决掉才是最佳。 于是提快身法,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狼牙棒抡了两圈后猛地抛出,狠狠砸向刚刚登上马匹的刘豹。 刘豹闪身躲避,却耽误了片刻,被陈屿纵身赶上,但见他一手紧攥对方的腿往下拽,一边抬起另一只手鼓足所有劲力轰然打出,劈落在马头上。 驽马嘶鸣,晃悠两下最终仰倒在地。 蓬蓬! 欺身而上,又是两拳开阖,直锤在大惊失色的刘豹心口,打得他眼冒金星,一时间浑身劲气都散了,难以起身。 一通乱拳砸下,刘豹满面青红。 “兄台,莫要打死了!” 有人喊住挥动拳头的陈屿,他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青衣侠客手持长剑半瘸半拐地踱步到身边。 对方面带笑意,很是温和,略显狼狈的衣物遮掩不住那股谦谦君子风范。 好一个正道侠士。 陈屿颔首,起身稽了个道礼。 正在打量的青衣侠客见此一愣,显然有些没想到。 “兄台…咳,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第二十八章 钱玄钟(求评论!) 两人交谈,互相告知来历。 直到这时,陈屿才晓得了身前这人的姓名。 钱玄钟? 眉梢跳动,他感觉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对面,名唤钱玄钟的青衣侠客打理衣衫的同时也在脑中回忆,不过由于对石牙县一带不算熟悉,所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云鹤观是哪个大观,只当能教出陈屿这般年少有为的应该不会太差,估计是某个隐世庙宇。 “陈道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想必云鹤观定是人才济济,道学深厚。”面前的钱玄钟不无赞叹地说道。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看面貌眼前这道人二十都不到,就已经通贯周身、激发内劲,比起那些枯练半生依旧卡在关口的门外汉要好太多,起码在西州境内算得上年少有为了。 实际上陈屿这副身体早在半年前便满了二十,只是面相不显老,所以岁数瞧着要小一些。 “哪里哪里,一方山野小观罢了,人丁稀薄,向来少有门徒行走山下。”自家人晓自家事的陈屿扯动嘴角,拱手道,“远不及居士这般行侠仗义,豪杰过人。” “哈哈哈,道长说笑了,鄙人不过见不惯这些渣滓罢了,算什么豪杰。” 两人都非善谈之辈,加之初遇,话头实在不多。于是干巴巴吹捧一番后,便商量起正事。 “此人如何处理?” 钱玄钟挑着长剑,抵在匪徒头子刘豹的下巴处,锋锐的刃口渗着冰凉,让对方胆战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陈屿低头沉吟,觉得还是报官为好。 将想法一说,钱玄钟闻言却摇头,“道长有所不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匪徒的来历或许没那么简单。” “……”,果然有大的在后面? 陈屿神色不变,只是眼中无奈,别真打了小的来老的吧,无不无聊。 钱玄钟却是不知他如何想,自顾自地说着,言词间,将最近发生在石牙县的一系列事都透露出来。 月前,距离此地数十里外的白果山上聚集的匪徒下山入村劫掠,掳走了某个富户的妻女,然后被其发重金悬赏,外加山下周围村寨的不少猎户都被召集,一同进山剿匪。 这事陈屿上次下山就在城口听过,只是没有如今对方口中所说的这么详尽。 照钱玄钟所言,他当时便在那一带游历,也加入了剿匪队伍。 到了这时陈屿终于想起钱玄钟这个名字为何熟悉。 钱玄钟。 一位据传来自祁阳的少年豪侠,自泰定府而来,一路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是西州武林有数的青年俊杰。 因常身着青衣,善使长剑,故有好事者为其取了个别名。 “原来钱居士便是青衣剑,久仰。” 陈屿当时在茶楼中听人说起过,有人称青衣剑的年轻侠士在广庸府游历。没想到今天见了本人。 虽然对方同样只是三流,但厮杀经验不在一个层面,实力自然不可同语。 “区区薄名,不值一提。” 钱玄钟大大方方承认,他出来闯荡一方面是为了打抱不平事,同时也有砥砺武功和张扬名气的想法。 身为武人,处于纷繁江湖,凡所求不过名利二字,他对利心思淡薄,倒是有些好养盛名。 说回眼前的这群匪徒,钱玄钟告诉陈屿,之前在剿匪时,白果山上的贼头宋老大已经被他斩于剑下。 按理说这群由平头百姓、地痞青皮聚集的乌合之众应当一哄而散才是。 事实本也是这般,白果山上参与的猎户和侠客都没有赶尽杀绝,那些富户地主只要求诛杀首恶。 残余的匪贼一部分被众人抓去了官府投牢,一部分被驱赶遣散。还有一些趁乱逃窜无踪。 正常来说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往日里的白果匪彻底覆灭,犁天大王身死,一切恢复平和宁静。 然而,就在数日前,一群打着白果匪名号的匪徒就像地里长出的一样突然冒出头来,在石牙县内横行肆意! 短短时间内便袭杀村寨十余处、屠戮乡邻数百人。 不可谓不残暴。 当时正打算离开,去往下个县城继续旅途的钱玄钟收到消息,带着不解,重新寻找起这群‘白果匪’的踪迹。 想要知道到底是何人能够将已经溃败的匪贼重新纠集,还在极短时日里做出远超往先时候的恶事。 “居士的意思是,这些匪徒并非真正的白果匪?”陈屿疑问道。 “正是如此,白果匪早已覆灭,便是没有,所有匪徒拢共不过二三十,如今光这一支就远超这数目。” 亲自动手铲除白果匪的钱玄钟对此很有发言权,盯着身下瘫软无力的刘豹,不急不缓说到,“再者,白果匪只是一群普通人,可没有如这人这样的通劲武者!” 堂堂一名通劲武人,便是不如二流一流高手那般威名鼎鼎,但总不至于为吃穿发愁,又岂会流落到和蟊贼搅和一起当匪徒的地步。 显然,这群匪徒远不止普通贼人那般简单,来历莫名,背后可能有其它势力在支撑。 而头目刘豹,很大程度便是由那个势力插派进来。 “问问他吧,兴许知道什么。” 旁边,陈屿听了一圈,感觉这事儿后面有些绕,保不齐真有的挖。于是不打算东想西猜,有问题直接问当事人。 若真挖出来,再依着背后事情的大与小思量办法,本心而论,在解救下了村民后他已经不大想参与接下来的事了,但还是有几分好奇,且看钱玄钟能问出什么。 对面,钱玄钟点头应了声。 接着,两人轮流询问,期间还扮演了一轮红白脸,用剑棍捅刺威逼,结果不知是问询经验太少还是对方确实嘴硬,总之他们俩都已经口干舌燥了,浑身是血又添了几个大口子的刘豹依旧一言不发,只用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粘在他们脸上。 这时候,陈屿正摸着下巴想着法子让对方开口,旁侧的钱玄钟突然说了句。 “道长,若实在不行,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他好奇,想看看对方的手段。 “且放下心来,这办法我曾在不少为祸一方的恶人身上试过,无论之前如何咬牙切齿,都能掰开他们的嘴。” 紧接着,在他注视下,钱玄钟解开腰带摊开在手,半蹲在地,腰带锦缎上露出一排针刺道具。 陈屿愕然,感觉对方好似突然从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客串到了山野老中医。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钱玄钟笑着解释道:“这套针具乃游历途中救助一山医后对方赠送于,当时跟他学了不少药物药草方面的辩识,还有这一手针灸之法。” 陈屿默然,没想到眼前青衣飘飘、俊逸非凡的年轻君子,还是一位资深针灸大师。 如此的……多才多艺。 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位青衣剑的针法确实出众,甚至他一度怀疑能堪比对方的剑法。 因为只用了半刻钟,身前躺倒在地的匪徒头子刘豹就有气出没气进,一副蹦出池塘缺了水的鱼似的。 大穴各处、全身关节,足足十六根五寸长的银针钉入体内。 然后青衣剑手不停,又一针扎在人中位置,内劲涌出,针尖钻开皮肉,刺入血骨深处。 刘豹半身陡然扭曲,身子挺动如同死鱼,嘴里吐着白泡,眼冒血丝,额头青筋狰狞,面目宛若抹布拧成一团。 涕泗间哀鸣呻吟,低声求饶。 “呜…求…求…给个…痛快……”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没有理会对方那生不如死的模样,钱玄钟冷漠地收拾好银针,看向陈屿,一边赞叹一边说到,“不愧是通劲武者,意志足够坚韧,竟然能坚持到第十七针。可惜没能再坚持一下,不然还真想看看扎在脑后的第十八、十九针是个怎样的效果。” 这么说着,他还一个劲儿感叹,回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刘豹,好似为了没有尽兴而感到恨铁不成钢。 见到这一幕,陈屿不禁往外挪了挪位置,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跟这位青衣剑接触比较好。 那针扎得,看得他眼皮子直抽。 第二十九章 满载而归(求评论!)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 “钱居士,上针!” “我说…我说,我叫刘豹,菘城虎刀门的三当家……” “不是白果匪?那他们呢?” “咳咳…都不是,他们有的是左风塞那边来的流民,一部分是…是本地村民。” “虎刀门三当家?怎会跟一群流民来当匪徒?” “是有人找到的我,本来我不想来干这种事,但她给了我们一百两黄金……” “我们?” “还有大当家和二当家,而且听对方说似乎有其他势力也被招募参与,不限于菘城一地。” “对方是谁?” “不知道,一直蒙着面纱,只记得手腕处好像有个莲花印记……” “你眼挺尖的啊,钱居士,这种关键线索感觉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有道理。” “别…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有个印记在手腕……没骗…啊啊!啊啊啊!!” …… 噗嗤! 钱玄钟擦拭剑刃,将长剑收回剑鞘挂在腰间,然后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陈屿。 “陈道长,可是想到了线索?” 陈屿摇头,他哪有线索,只是觉得这世道人命不值钱,区区一百两黄金就能让一群通劲武者舍下面皮混在匪徒中对普通百姓举起屠刀。 一百两,换成白银不过两千,对常人而言是笔巨款,但在大多数富贾眼中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可最近仅是刘豹一人所杀就不下百人。若是再加上对方口中的大当家、二当家,估计得有近千人直接或间接死在这三人手中。 甚至即便是他自己,经此一战后双手上不也沾满了鲜血,那些大都是流民,是被携裹的百姓。 陈屿心下将这些杂乱思绪拨开,不再多想,毕竟自己杀的是为恶之人,是为虎作伥之徒,手上都有人命的匪贼。 死不足惜的那种,实在没必要在这些上面弄什么共情。 旁侧的钱玄钟就安然多了,淡定的将刘豹头颅斩下后,用布包裹,说是要拿去官府。 一开始他还有所担心,若是刘豹此人背后的势力与官府勾结沆瀣一气,贸然报官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但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个藏在暗地里的老鼠,不然早就掀起风雨,而不是现在这样偷摸摸接着各地匪患的名头搞事。 莲花印记的事干涉不清,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一便报官就是了,都不是莽撞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在仅有两人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继续深挖追究。 要查也得在暗处才行。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官府介入,作为明面上的推手。 再者说,大梁虽不安宁,却还没到要靠他们两个年轻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又不是什么话本小说里的故事。 “贫道就不去了,有些事要处理,还要麻烦钱居士处理下首尾。” 陈屿开口,无论报官与否,钱玄钟大抵都会将斩杀贼寇这件事宣扬出去。青衣剑求的是名,况且只要不涉及更深处,想来刘豹背后的势力也不会太关注到这位一直以来都在行侠仗义的侠客。 一位侠客,路过时顺手斩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匪贼,太正常,不会惹人怀疑。 至于刘豹……若背后势力庞大,那么区区一个三流武夫,且还是花钱雇佣的武夫的死活估计不会太看重。 若势力弱小,青衣剑也不是好惹的。 只是这种事还是交给对方这种专门闯荡江湖的侠士去做吧,他陈屿孤家寡人一个,现在只想去边上的村子问问哪家有鸡仔,实在没有就得赶往云古村一趟。 此时已临近晌午,再去晚了,一来一返估计就得走夜路,山道坎坷,行涉爬山无疑会耽误更多功夫。 出名这种事对他而言实在没有太大吸引力,向来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山上过自己的小日子。 于是也没了那份瞎掺和的闲心。 同时提醒对方,即便报官,最好也不要亲自去,找人代为上报即可。 “行吧。” 钱玄钟自然明白其中关键。至于陈屿不愿一起,许是出家人不喜抛头露面、淡名泊利,将这份斩杀贼寇的功绩拱手让与自己。 青衣剑是个洒脱随性的人,既然别人不想那就算了,可无功不受禄,两人合力之下制服的匪贼头目,尤其陈屿还解决了那一大群匪徒,帮了很大忙,所以他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揽过所有功劳。 于是伸手在怀里左右掏动,拿出一个布袋,鼓鼓囊囊,捏着很有手感。 “陈道长高洁,不愿沾惹这些琐事和名利,但这份人情鄙人却得记下,金银之类的阿堵物想必道长不喜,那这袋中阳子还请道长不要拒绝。” 借着学自那位山医的草药辩识,钱玄钟一路走来采了不少药草,大部分都被调配后服用,只剩下一些实在名贵且配药稀少的才留下。 这袋中阳子便是之一,据传乃是真武山龙虎大力丹的主药,本想之后去趟中原拜请真武道修将之熔炼丹丸,尝尝传说中一粒生百气、气气通周天的神丹。 不过此时将之交与眼前的陈道长,他倒也没感觉心疼不舍。 在钱玄钟眼里,陈道长身姿英挺、气质出尘,无疑是个道学高深的,加之又有良善之心,是个可交之辈。 想了想,他又解下腰间的小剑,那是一柄青铜剑,描刻花草飞云,有形意文字撰写其上。 陈屿看去,两字正好认识。 沅华。 “这是本门师叔锻造,道长且拿着,若是以后有缘再见,或是偶遇本门门人,可以当做信物。” 钱玄钟如此说到。他之前交手时跟刘豹说的什么师从祁连门自然是假,连刑拷之术也是随口乱编唬人,他实际出自祁阳门派沅华宗,地位不算低,是掌门二子。 陈屿接过两样物品,没有拒绝。 倒不是贪图什么,单纯觉得眼前这人确实还行,留个念想,万一以后遇见了还可以喝喝茶、饮饮酒什么的。 这时马家屯中的村民出来,两人停下交谈跟着一起清理散落在田地间的尸身。 在村民的千恩万谢中,陈屿和钱玄钟告别,一人提步远去,留下潇洒背影。 一人则在村人热情包围中询问有无饲养鸡仔。 可惜一通问下来并无村户饲养。 成鸡倒是有几只,一些村民张罗着要绑了送给陈屿,最后被他婉拒。 本就遭难,他没有去拿这些东西。 不待停留,陈屿很快转身离去,在那位持着长矛的村老陪同下,一直送到了河边。 云古村还要往东走,过河之后跨过一个名叫刘家村的村落就到了。 真不知当时那放牛老汉怎么能跑这么远直接跑到青台山脚下的。 亏他当时还一直说老人家腿脚不好之类的话。 …… 午后,陈屿终于是到了云古村,只是没能见到那位放牛老汉,在换上了一身道袍后,打理了番,将身上的血气冲淡。 果不其然,这一身打扮的他受到了云古村的欢迎,不算太热情,但也半点儿谈不上抵触。 云古村不小,远比他之前路过的马家屯和刘家村要大,居住数百户,沿着山峦腰脚一带房屋错落有致。 没有找寻多久,就有几家农户带着背篓到了面跟前,里面铺垫草絮,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缝隙里透出。 洋溢着生命的勃勃朝气。 大手一挥,并未讨价还价,陈屿直接将这一篓子的鸡仔全部要了。 顺带,还捉了一公两母三只成鸡,一齐付了钱。 他想着,自己没养过鸡仔,老母鸡应该养过吧,论带孩子经验它应该比他要强得多才是。 临走前,陈屿思量了下,还是从一户农家里到了两扇肉,一扇是野猪肋骨,一扇是花尾野鸡。成年野猪个头很大,山里遇到的话不是一两人就能降伏得了的,之前还只听闻过,今日买一些回去,打算尝尝鲜。 关键是得改善伙食,鸡仔还小,养大得好久以后了,这两扇肉加上道观里的半扇腊干鸡应该能满足一段时间的口腹。 换下道袍,背上竹篓,一阵喔喔咯咯哒交响之中,陈屿踏着青草满载而归。 第三十章 窝棚(求评论!) 就在陈屿赶路返回的同一时间,与石牙县相隔数千里的左风要塞风云变幻,狼烟滚滚。 是日,大齐主将高言弘亲帅三万铁骑扬鞭叩关。 扬言曰,两日破城,十日扫清北地六州,旬月便要乘风荡野,进驻建业! 一时间,大河之畔阴云盖压,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本就遭逢大旱,如今又遇了刀兵,无数人拖家带口,向着河南河东两地涌去。 同时亦有蝇营狗苟之辈趁乱牟利,白莲教、五斗道等淫祭野祀广布信徒,岐山义军、云燕八天王更是悍然割据一方作威作福,不服王化。 纷纷扰扰难自休,大半个河间地乱成一锅粥。 只是这一切与远在千里外的青台山云鹤观关联不大。 任凭山下风云变化,陈屿如今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安置篓中这些小家伙。 …… 咯咯~哒! 略显柴瘦的母鸡张望四周,来到陌生环境的它第一时间埋下脑袋、蓬松两翅在身侧,像个团子样紧张地蜷缩在地上。 一动不动。 相比两只缩成球的母鸡,那只顶戴焰冠、身披大红将军氅的公鸡倒是要自在得多,仿佛移驾迁都的君王一般,昂扬脑袋斜睨四方,两只爪子抓在地上,高高挺起自己那黑红油亮的胸膛。 小鸡仔就不说了,叽叽喳喳好奇心十足,小短腿迈开来,绕着两脚兽满庭院打转乱跑。 瞧了眼这些新的住客,陈屿觉得还是有必要搭个窝棚,遮风挡雨,毕竟萍雨马上就要到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暴露在雨下的话,这群小鸡仔估计没几个能撑住。 将庭院大门带上,他拿着柴刀和斧头去了后山,打算砍些竹子来编篱笆。 原本道观中是有养鸡鸭牲畜的,只是老道士年轻时喜爱浪荡,照料不过来,于是就拆除掉了。 至于前身,那就更不用指望会去养鸡养鸭了,这些活在满心扬名天下弘扬云鹤威名的对方看来就是细枝末节,完全没必要。 肉?下山买就是了。 往返费时耗力?那就在山下多待一段时间,正好行侠仗义,仗剑走红尘。 银钱资耗?前身没这个概念,有了就用,在他看来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实在没必要为此发愁。 可以说是个很自在洒脱的人,然后就把自己给洒脱死了。 陈屿叹气,驱散掉脑海中这些有的没的,将心思放在眼下。 竹篱笆他可没编过,但上辈子看老家的爷爷弄过,记忆有些模糊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照猫画虎弄出来。 砍掉竹子,剔干净枝桠,依着十字切口破开,剥片,浸泡入水…… 然后像编辫子一样穿插一起,先抵着开了个头,估摸了下篱笆宽度,才一丈出头。 “不够啊。” 便是只围一半,另一半靠墙,这点儿篱笆也不够用的。 没办法,只能再上山砍一批下来。 陈屿手指捏着刀,拤在竹衣上,轻轻一滑便拉出一匹长片。 很快,新削的竹片同样被编入篱笆之中,好在两次下来宽度总算足够。 院中,两丈左右的篱笆平铺在地,细密的竹片左右连横,穿刺缠绕。看着就很结实,模样也不差。 比划着,陈屿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右下角一块区域有些过于松散,正面看去就显得歪斜了些。 摸了摸鼻子,他拿着刀用刀背往里侧轻轻砸了两下,直到将那几个较大的窟窿眼挤小后才停下。 “将就。” 这回先这样,等以后有哪里不对了再修补,或者干脆用一段时间后直接烧了重新换一副。 山上竹子不少,随时都能砍。 “还白捡了个背篓。” 回身将装鸡仔的竹篓倒扣,把里面的草絮倾倒出来,拍了拍,扔在了院墙边。 然后陈屿提着新鲜出炉的篱笆来到院外,靠近柴房背后的位置,先是用两根木棍固定两边,然后拿麻绳绑缚紧篱笆的一端,将另一端牵了根长绳,搭在木棍上。 “还得再编三个。” 试着拿手丈量了下距离,他又抬眼望天,两扇拼合左右,一扇盖顶。 于是颠儿颠儿回到庭院,将剩下的竹片编合一起,弄出三扇相比刚刚要小巧几分的篱笆。带到道观后面,同样拿麻绳把拼接的地方绑紧。 用手臂粗的长棍倒插在地,穿过绳索后轻轻斜拉一些,让眼前这个简易的窝棚更宽敞了些。 顶上盖好,抱来院中的草絮,铺在顶上,还找了一些茅草同样挂在上面。 之后,还得给窝棚内同样铺上干草。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天色已经来到了傍晚,远边的霞光黯淡昏黄。 回到院子里,小鸡仔正缩在母鸡身子旁休憩。 那只大公鸡也好似累了,没有继续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而是蹲在不远处打盹。 “来来来,各位,看看新家。” 驱赶着大鸡小鸡们到了院后的篱笆窝棚内,陈屿心满意足,看向咯咯不停的母鸡们,又去厨房舀了半碗小米撒在地上。 食物的到来无疑激起了大小只们的食欲,气氛重新火热,脑袋点动啄食,啼鸣不间断。 “多吃点儿,吃饱了才好让我吃。” 打量着面前这一窝大小鸡,他好似看见了一只只体肥膘满的肉鸡在晃。 一个道士,整日里不去琢磨道经,反而想着的不是种田就是口腹之欲,这成何体统? 哦,他是个假道士,那没事儿了。 蹲着看了一会儿,陈屿回身离去。 时候不早,也该弄些吃的,鸡确实吃得简单,但他可不行。 “嗯,今晚就切些肉丁煲粥吧!”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两扇肉,花鸡肉可是好东西,等萍雨过后说不得还得去趟山里摘些山药当归之类的回来,炖一锅鲜汤。 “可惜西州买不到芋头,不然还能来个芋子烧酒鸡。” 芋头此世也有,只不过由于处理不当容易中毒所以少有人食用,且大都分布在东南一带。西州位于大梁内陆,除去一些荒野沼泽外,确实难以遇见。 感叹着,带着些许遗憾。 …… 晚间,正起落跃动打着拳。 经过山下一遭,他对云鹤功上记载的打法又有了更深理解,不过到底不是个喜欢争斗的,陈屿很快就将心思重新放回到了练法上。 比起‘打’这个字,他显然对‘练’更感兴趣。 那种一点一点强大自己的过程让他莫名有种养成的乐趣。 打法则不同,那得拼杀,得与人缠斗搏命才有进步,日复一日的空挥拳至多只能熟练招式,真到对敌时只会露怯。常年累月的空架子反而会拖后腿。 所以在他看来,护道之术要有,且需时常温故知新,但实在无需投入太多精力去钻研细磨。 若是天资聪颖高绝的武道天骄如此倒还罢了,如他这般寻常资质的武夫,还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万不可三心二意。 心绪翻飞,凝神沉下。 劲力鼓荡澎湃,继续循着呼吸节奏冲刷皮质皮膜…… 第三十一章 萍雨(求评论!) 三月二十五日,晴。 药田里的植株已经长开了,没有新的死亡,势头很好。 1.青菜的芽苞长得更大了,颜色开始泛上碧色,苞衣下有一粒粒凸起,越来越像玉米棒子。 2.兰庭果出了情况,一株果子彤红圆润,变大了几分,另一株今日却有了细长的趋势,照这么长下去的话……茄子? 红茄子?水果茄子? 期待。 …… 三月二十六日,阴。 今日空闲,药园无事。 垂钓,空军。 可恶黑鱼,迟早要把水潭放干! …… 三月二十七日,阴。 药田里的玉虫衣抽芽了,这是第二次抽芽,正常来说这种植物一季只会抽一次芽——味道很好——但这次不一样,抽出的是奶白色的,闻着有股浅淡的腥苦。 …… 啪! 合上册子,陈屿结束今天的‘实验日志书写’,走出里屋,来到屋檐下,抬眼眺望外边。 哗哗哗—— 大雨瓢泼,乌云如墨。 豆大的雨滴砸落泥地,嘀嗒不断,昏黄水迹漫扬,飞溅至各处。 院中已经蓄了一层薄薄积水。 墙根边的一大三小四口水缸更是早早就满满当当,浮萍风吹雨打,飘摇着。 “萍雨……” 呢喃一句,陈屿看了眼昨天从土里挖出的春黍种子,此时已经泛凉,只是依稀还能瞧见一些芽衣滋生,刺出了麻布。 春黍种前需埋土数日,如今这一步结束,接下来就等播种了。 取来蓑衣,他系好斗笠,扛起边上的锄头在肩上,迈步跨出院门。 …… 雨是早上下的,约莫卯时,也就是五点左右。 山水还未涨起来,不过只是迟早,所以他得提前做好准备,看下之前挖的沟渠有无如树枝碎木等杂物堵塞,若有则需要及时清理,避免水漫过田埂,将本就不肥的土壤冲得一干二净。 若是全荡去了山下,他的这块田也就相当于废了。 往后还是拿着钱去山下买好了。 即便一次多买数百斤,上上下下没个停歇终究让人困扰。 陈屿可不想天天往山下跑,那多乱多危险,所以这块田须得照料好。 哗哗! 来到田地前,雨愈发的大了,雨滴已经从绿豆大变得如花生米大,风吹砸脸上直让人面皮生疼。 这天气也太鬼了吧! 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也就是他武功日益精进,不然这一泼雨落在普通人脸上估计得痛好久。 林木摇曳,在风雨中飒飒,已经能看见一些雨水开始淤积,估计用不了多久山水就会从山里发出来,他得加快些才行。 陈屿拿着锄头,一步一步踩在泥泞的田埂上,沿着沟渠,将这些日子风吹来的枯枝败叶钩起,偶尔看见有落石或者土块也会赶忙搬出。 沟渠导向的是山道一侧,那里被他特意挖开了口子,到时候若有山水发来就能从这里引导排出。 轰隆隆! 雷声阵阵,有银芒穿梭云间,庞然乌云好似一朵朵倒扣生长在天上的菌菇,伞盖抖动,洒落大片大片雨水。 咔嚓! 电闪雷鸣摄人心魄,陈屿虽没干过亏心事,但也不觉得这么大的雨待在外面是什么好主意。 此处本就山上,若是老天爷对他这个异乡人看不惯,随手一道雷就能让他命归九泉之下,去见四代云鹤先祖。 呃,算上前身的话是五代。 总之,清理了沟渠后,陈屿就返身回了观中,没在外面的风雨里多做停留。 嘀嗒、嘀嗒…… 解下斗笠和蓑衣,内里的短衫依旧被浸湿,他换了一身,披了件玄青两色相间的长袍,将头发拢在手里搓干。 “下午再去一趟,晚上也得跑。” 若是这雨一直不停,每隔两三时辰他都得去田地里看顾。 不过坚持过这两日就好,萍雨一过就是播种,春黍的洒种没太大要求,抓着扔就是了,只是后面得时常除草照料。 但那也是长起之后的事了,初时他还是有不少空闲的。 很快,想到屋后药田,不过那里并非低洼凹陷位置,加之又有栏木阻碍,想必无事,不会遭了水冲。 但他还是去看了眼,隔着长长几步远距离,站在房檐下,能看到雨滴打落对这些灵机滋养的植株影响不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玉虫衣和青菜已经成熟,两株兰庭果也快了,只是还没摘采。 尤其玉虫衣,自打第二次抽芽后那股淡淡萦绕的苦涩就挥之不去,而且土层下的灵机大网尚未被吸收完毕,似乎还能有进一步变化,于是他决定再等等看。 第一次抽芽抽出的嫩芽雪白如玉,带着浓郁清香,第二次则是奶白色,有了几分苦涩,那第三次也该再轮到变香了。 陈屿是这么猜测的,到底如何还要等几天才能确定。 移植时,本以为这俩只需要三两天就能成熟,然后即可尝试下效果,但现在看来蜕变异化需要的时间同样不短,和隔壁的兰庭果差不多。 当然,那几根已经完全窝到地下的白棒子无疑所需时间最长。 等便等罢,左右手里的灵液灵源灵气也还没研究透彻,事情还有得做。 …… 那本实验日志可不是日记,不仅记录了最近几日来药田里各类植株的变化,也附上了他关于灵气的摸索进度。 具体而言就是现在的他对这种灵机催生出的特殊气体的了解加深了不少。 类比的话,大概是从两只脚都在门外边儿变成了一只脚掌踩在了门槛上。 从无到有,意义非凡。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灵气,目前来看,是一种同样能刺激目标体发生变化的的事物,和灵机很像很类似,但也有不同。 灵气无法注入到死物中,甚至无法被触碰,除了水。 似乎只能被活物吸收。 灵机则没这个限制。 除此外,通过实验,陈屿发现灵气被如蚯蚓这类的生物吸收时,并非直接溶于体内的液体,而是另一种融合方式。 这使得灵气的直接吸入远不如融合井水后吸收灵液来得温和有效。 至于灵液,如今来看,除了有强化肉身的能力以外,还能刺激肌体,让他更快掌握劲力,以及回补状态、一定程度的滋养暗伤等等。 用处很大,效果突出。 只是不久前偶然激发出的那股异常秘力依旧潜伏体内,未能弄清楚来历底细。 乍一看似乎他这几日的收获不多,但实际上陈屿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更高效的吸收灵液方式。 这是从云鹤观呼吸功诀以及合煞法派的采气术中得来的灵感。 说来也是巧合,两日前的一次行功之中他饮下灵液后,本想如往常一样一边催发劲力外练皮肉,一边寻找秘力。 但意外的是,秘力没找到,倒是让他发现了呼吸之间某处内脏的异样变化。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灵液到底是被哪个身体部位吸收掉分解掉的,如何作用在身体各处并产生各种神奇作用。 那一天,终于有了收获。 肝! 是的,灵液由胃分化,但真正驱动灵液养补全身的,反而是肝脏。 几天的仔细探究,甚至用劲力小心翼翼去触碰——一般来说,通劲尚未大成的情况下这样做很容易使得脏器损伤。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并且在数次的摸索中他渐渐掀开了灵液的半角面纱。 而在这个过程中,陈屿发现每当运转呼吸调配着动作进行‘搬血运气’时,涌入肝脏的灵液反应似乎要剧烈几分。 有了线索后,一门加快吸收效率的法门自然就有了基础。 一切顺理成章,就在昨日晚间,他终于将这一法门的初稿弄了出来。 由于还有很多不明,尤其涉及自己的身体脏器,所以大部分臆想猜测都被删减掉,只留下有把握,或者实验有效果的部分。 虽然如此一来整个效率提升的不算太高,但起码是个方向,依旧令人振奋。 因为灵感来自呼吸功诀,而灵液效果又大多在于提高身体素质,所以陈屿给这个法门起了个朴实无华的名: 《呼灵强身术》 第三十二章 呼灵强身(求评论!) 之所以唤之为术,而非某某功,是因为这一法门如今还太简陋,甚至可以说只能算作一种技巧,远谈不上功诀层次。 一本真功,不说各种深奥理念,起码得包涵广博,譬如云鹤功,即便仅是江湖上的二流功诀,依旧是包罗万象,打法练法桩功动静奔马等等,乃至拳脚兵器以及身法步法同样不缺。 关键就在于完整二字。 毫无疑问,这门呼灵强身术残缺得可怕,并不完整。 不过陈屿却不在意,本就只是为了加快灵液吸收,同时摸清灵气灵液本质的法门,以后一步步完善就是了,没必要强逼着一开始就多么多么高深玄妙。 再者,这法子只他一人会,且可预计的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大可能有人能学到,所以取什么名字全看陈屿自己,旁人自是管不着的。 此刻,屋外雨落纷纷,噼啪打在房前屋后的砖瓦上,动静不小。 陈屿站在走廊上,面朝雨幕。灌下一口灵液后,感受着腹内传来的温热,他缓缓闭上双眼。 凝神调息,先是依着云鹤呼吸法门将口鼻间的呼吸节奏稳定下来,然后开始默想自己草创的呼灵强身术。 身子微颤,运功失败。 调息片刻,他再次开始。劲力激发体内,血液奔腾。 说到底,这法门是通过刺激肝脏来达到加快吸收灵液的效果,故而呼吸调动劲力,缓缓激发在血肉骨骼间。 游荡,穿刺。 轻微的痛感传递神经,但陈屿默然站定,不动不摇,显然早有预料。 刺痛渐渐深邃,从皮肉来到脏器,尤其围绕肝脏,开始一点点刺激。 嘶! 某一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咧牙轻呼,眼皮抽搐两下,差点儿叫出声来。 又失败了。 这法门还是初创,昨日晚间估计运气加身这才一次成功,今天却是又暴露了不少问题。 改!都得改! 陈屿定神,任由痛感沉寂消散。 旋即,调整了某些步骤,他再次行功运转法门。 呼——吸—— 微微刺痛出现,好在这次修改之后效果不差,无惊无险直接进入到了下一步。 每次呼吸,腹内的灵液都在翻滚。 暖意随着呼与吸起伏,荡起涟漪。 终于,灵液好似被汲取掉部分,通过有劲力刺激的通道来到肝脏外,然后渗透进去。 片刻后,经过转化的灵液又被释放出来,变得更温和,让身体血肉都在渴望。 虽然见不到,但借着内劲依旧能察觉出这一点的陈屿心头一松,总算复现了昨日的成功,说明那次或许有运气,却并非偶然,更不是全看概率的随机事件。 然后他开始第二阶段。 呼灵强身术有两方面,刚刚只是在呼灵上有所体现,而接下来,就该强身了。 但见他呼吸骤然加速,身体不再死站不动,而是缓慢起伏,双拳双腿都挥舞迈开来,依着某种节奏动作。 搭配着呼吸,一丝丝荧光泛上体表。 早在第一次吸收灵液时就有这般的景象,但后来吸收次数变多,效力好似有些许下降,直到此刻,灵液的吸收效率再度拔高,于是场景再现,此时的陈屿好似结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茧。 而他自己,则在轻缓的动作中等待着破茧成蝶那一刻。 …… 午后,云气半点儿未消,依旧似摧城般压在头顶。 那乌黑掩盖下,天光尽数黯淡,屋外的世界渐渐向着深夜靠拢。 明明此刻才未时。 云鹤观中,陈屿望着这令人憋闷不已心生烦躁的天色,面上却半点儿燥然也没有,反而怡然自乐。 显然有着开心事。 事实证明,他的呼灵强身术确实成功了,虽然有着太耗劲力、过度刺激肝脏等等问题,需要进一步改进。 但效果不差。 上午尝试了数次,估算后,发现比平日里身体自发吸收灵液要强不少。大约一成三左右。 一次,就抵得上平常十分之一日! 十次就是一天,三百次就是一月。 当然,限于时间和劲力,他一天根本不可能行功三百次,顶了天七八十次。甚至考虑到要靠灵液自然滋养肝脏,让其缓和下来,行功次数还得下降。 饶是如此,也远超想象。 “这么一来,反而要担心灵液不够。” 不过药田里还有好几根白棒子种在地里,成熟后就又是一批灵液。 而且当初那根白棒子他只将化作气珠的那部分融合成了灵液,还有一小半剩在块茎做成的‘葫芦’里。 支撑到地里的大白根成熟不成问题。 接着,陈屿又想到,这样大力度的吸收灵液,会不会使得那股隐藏的秘力也得到滋养,从而壮大? 摩挲双手,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而只要对方壮大了,说不定就能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掀开其底细来看个清楚。 对于那股能通透身体、直接让他掌握内劲的神奇力量,陈屿实在好奇无比。 总感觉这里面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可对方跟个泥鳅一样,完全逮不住。 按下思绪,陈屿起身,先是去了鸡棚看几只小鸡仔的情况,然后再次扛起锄头钻入到雨幕中,去了道观外的山田。 山水已经发了,而且比预想中大,不时刻看顾着的话实在不放心。 …… 咵——轰隆! 泥石俱下,树木倒栽,草屑混着木棍和水流,滔滔汹涌着从崖壁上砸落在狭窄山道上。 陈屿站在边上,探头看了眼,又瞧向山巅,那里有一节石块坍陷,原本盘曲在上的松柏一同掉了下来,树枝堵塞道上。 摇了摇头,他转身继续引水挖渠。 放晴后少不得要清理山道了,估计如眼前这样的塌方落石不会少。 也是幸好,当初祖师门建观的时候选了个四面空荡的,只有林木,没有嶙峋敖起的山石崖壁。 不然肯定住不安稳。 哗啦啦水声响在耳畔,脚下已经一深一浅踩在了泥浆里,能看见,田里也到处都是泥水,好在边缘田埂拦着,没有一决倾泻而下。 用锄头挖了个小的排水口,连接到沟渠内,让泥水尽可能流走,不在田中淤积下来。 担心宝贵的土壤也被冲卷走,所以口子开得比较高。 踏踏、 踩着草靴回到观前,将腿脚伸到淌水的沟渠里涮洗干净,这才罩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回到屋檐下。 这雨太大,蓑衣效果有限。 又替换了衣服,陈屿仰躺椅子上,望着愈发漆黑的天,在这下去,去外边清理沟渠就危险了,完全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得滑倒。 希望不要再大了。 第三十三章 雨后(求评论!) 一直到傍晚,这场雨才堪堪停歇。 云销雨霁,晚霞映照山峦上,好似披了层彤红锦衣。 淡淡雾气袅绕山背,林木遮映,仿佛置身仙境。 陈屿正在挖田,将快要被淤泥堵住的沟渠重新开掘通畅。萍雨并非只这一阵子就结束,往后半月时间,时而就会有风刮雨落,或大或小,阴晴不定。 山道上,那棵倒栽的松柏依旧横躺路中央,将山石堆砌左右,拥塞得不留半点儿空隙。 今天他不打算去清理这块,要等着上面松动的山石全数跌落后再说。以免到时被砸个正当头。 山后也倒了不少树木,有的拦腰折断两截,有的直接被大风加山水带着连根而起,土石冲得到处都是。 观前几棵桃树以及院中的瘦松矮梨还好,除了枝叶折了一些外,倒是安然无恙地挺了过来。 今年的风雨好像比记忆中去岁的还要剧烈几分,亏得它们能一路支撑。 只是也不是所有的老物件都能安然撑过这场萍雨。 后院的屋檐就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截断枝砸中,瓦片开裂,雨水渗透阶檐。 如此这般的还不止一处,另有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破洞,虽然下午时风雨渐渐平息下来,却仍旧漏了不少雨水,将屋子打湿。 陈屿这边将田地处理完毕后,就得抓紧时间去修缮屋顶,否则这个晚上若再来一次雨的话,说不得就会变成水帘洞。 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睡都睡不安生。 铛! 刨开黏糊糊的泥浆,一块人头大的青石落入眼中,他停下动作,弯腰用足力气抱起,扔在一旁。 午时前后雨量最大,山水轰隆隆好似咆哮一样,甚至将天上的雷鸣都压下,一路自山里来冲荡了不少东西来。 残枝败叶、山果、野物尸体等等。 譬如这石头,便是在水流冲击下从某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滚落,跌在了沟里。 他张望两眼,石头不小,估计就这附近哪里掉落的,视线扫动,很快就在靠近林子的地方瞧见一座石丘,上面正巧缺了个口子。 收回视线,陈屿抱着石头放到田地外边,这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石子碎木,都是从沟里挖出来的。 为了防止以后又被冲进沟,他准备等会挖个坑把这些统统埋了。 其实可以直接倾倒下山坡,但山道那边都被堵塞,道路这头的位置较为陡峭没那么多斜坡,倾倒的话可能滚着滚着石头就掉下山去。 万一砸着哪家放牛娃或是入山的采药人就不好了。 时间很快溜走,夕霞变得黯淡,染上了星月的银辉。 终于将沟渠疏通好的陈屿正挖着坑埋这些杂物。 好在这批里没多少尸体,不然他还真不敢直接挖土就埋,还是埋在靠近田地的地方。 弄完这一切,他放好工具,去柴房里拿了一些完好的陶瓦片放在土兜里,肩上扛着木梯。 循着记忆中那几处空洞,架梯爬上了屋顶,一处一处的修缮。 咵嚓!咵嚓! 本就残破的瓦片承不住他,哪怕小心翼翼踩上去,仍旧裂开许多裂纹。 一一换下,将损坏的瓦片放在土兜中带了下去。 临走前,还捡了根树枝将屋顶瓦片间的落叶积尘搂了搂,同样堆在土兜中,打算一会儿找个地方倒掉。 这些不是先前坚硬个头大的土石,处理起来难度不大。 …… 三月二十九日。 天公恢复了笑容,骄阳挣脱乌云雷雨束缚,高高挂回到天穹上,普照大地。 青台山,雾气还在,尚未完全散去。 云深雾浓处,云鹤观静静屹立,陈屿身披道袍,恭恭敬给大殿的老爷们敬献了香火。 然后换下日常衣裤,行功凝劲。 由于昨天担心,所以抢在天色暗定之前将漏洞修缮,所以晚功只拿了呼灵强身术练了七八次,桩功只站了会儿静桩。 谈不上偷懒,呼灵强身对身躯的强化提升并不比正常的打练弱,只是确实精力用在了他处,有些走捷径的嫌疑。 所以今早一开始,他便从暖和的床铺上爬来,准备把昨晚漏掉的打练行功补回来。 但不知是否错觉,陈屿总感觉在打练云鹤动的时候,由于动作太过激烈,且需要分心桩功招式,很难保持呼灵强身的专注与运转。 两门功法无法一同习练。 呼灵强身术第二阶段虽然也有动作辅助习练,但远不如云鹤功那样大开大合。 陈屿在想,或许他得在两者间做些取舍。倒不是说以后只练自己草创的这门呼灵强身术,但两者分开习练的话都要占据一定时间。 好在合煞法派的采气术没有出现这种冲突,运转呼灵强身的同时同样可以提息采气,宁心静神。 最终,他还是决定适当倾斜时间在呼灵强身术上,至于云鹤功,呼吸、外练和步法这三样不能停下,但其余的诸如拳脚打法等保持熟练即可,只要求不生疏。 呼! 院中,就着依稀水汽,陈屿很快便进入状态。 腰间挂着的水囊已经干涸,之前装入的灵液都被喝了个干净。 三袋灵液,如今只剩一袋。 本来这一袋还剩不少,但耐不住昨日初试新法,结果不自觉沉浸其中,一发不可收拾,断断续续行功二十七轮。 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水囊就见底。 这还不是极限,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来两三遍,只是肝脏和灵液都撑不住了这才不得不停下。 据他估算,成功运转一次呼灵强身术所提升的灵液吸收量相当于平日的十分之一还要多,而这份吸收量对身体的强化与习练云鹤功带来的提升大致相当。 甚至隐隐有所超出。 不然他也不会在两者之间选择后者。 不过呼灵强身术并非完美,起码对肝脏的刺激就有些过头,昨天行功下来今天都还有些不适,一夜的自然恢复外加灵液的滋养都没能将副作用完全消除。 肝脏正常吸收灵液的情况下不仅不会受到刺激,反而逐渐得到强化,而他如今的方法就相当于顶着极限去操作,自然不免有所损伤。 好在这些刺激都能平复,不会留下后遗症。 有时候他也会想,肝主木,难不成自己种出的灵气是木属性? 摇头一笑,他抛开这些不着调的,继续习练行功,因为肝脏周围还残留了些许刺激,所以此时没有去运转呼灵强身术。 专心致志打练拳法,琢磨着练法中的精髓,时有体悟,面上若有所思,这些灵光此刻微不足道,但或许下次补足新法的时候就能用上。 故而即便往后会减少在云鹤功上的投入,但并不意味着放弃,反而在练功时需要更集中、更专注,如此才能有所得。 第三十四章 伤肝(求评论!) 呼吸转出,喷吐出白雾。 陈屿浑身蒸腾热息,显然之前活动较为剧烈,此刻气血涌动,肢体动作间,肌肉骨骼将这份记忆铭刻深处,逐渐化为本能一般的反应能力。 收拳,轻微喘息,他拿过旁边早已备好的湿毛巾,将上身的汗水擦拭干净。 咽下一口灵液,待到身体稍稍舒缓过这口气,他运转呼灵强身术,在淡淡的刺意中,一股暖流从胃部涌上,自肝器传递全身,一时间疲软尽去,面上的倦意瞬间清散不见。 灵液可真好用。 陈屿感叹了句,随着使用的次数渐渐增多,在一次次对灵液的深刻体会后,他愈发清楚了这样物品的宝贵。 搁山下面,估计会被那些满身伤痕的武人奉为至宝,一个二个不抢得头破血流恐怕都不会罢休。 体内,借着劲力收发时的感知,虽有些粗糙模糊,但仍能发现自己这副躯体内的各处暗伤都在缓缓愈合。 内劲没这个功效,那东西本就靠肌肉交击碰撞激发,很容易就将身体搞得乱七八糟,所以一切的功劳都得落在灵液上。 当然,这也是陈屿没有闲钱闲工夫去山下购买添置,不然大可以学着其他武人那样靠滋补药物来治愈体内积沉的暗伤。 只是这样一来花费过于可怕,有些养体宝药太过难得,生长隐蔽,数量格外稀少,堪称千金难求、价比连城。 如今,陈屿靠着一口又一口的灵液灌入肚皮里,反而获得了远比补药更温和更有效的治疗效果。 关键没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但灵液形似补药,本质却并非如此,而是灵机滋生的灵气所化。 “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灵液,而是自己的肝。” 肝在反抗,在喊疼。 陈大观主无奈,他是个随性的人,很少会去刻意追求什么。 ‘勤学’与‘刻苦’更是半点儿不沾边。 练武是兴趣,是好奇上辈子没有接触但如雷贯耳的武功。 对他而言,这辈子都别想让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不练是一回事,怎么练又是另一回事。 同样,研究灵机、钻研功法、呼吸灵液等也是如此。 一切只全凭喜好,心里并无太多强求的欲望。 但架不住呼灵强身术运转后,己身的强大肉眼可见。 一遍两遍还好,十遍二十遍下来那种迅速变强的快意简直要让人上瘾。 好在他陈某人的道经没白读,硬生生按耐住,没有硬逼着自己去超出极限。 不过每天三十次的行功次数依旧被他刷满,只是忍着这才没有加练。 无他,加练伤肝。 “让我想想,护肝的药方观里好像留下有一些。” 一日三十次行功对肝脏的压迫还是有些超出,陈屿觉得要么缩短减少,要么改进新法。 然而呼灵强身术才草创数日,脑中灵感再多也还在摸索,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会有进展。 于是就只剩一条路,补肝。 还是那句话,是药三分毒,所以他只打算找些轻缓些的,药效不激烈,润物细无声中对肝脏产生滋补效果,缓解压力。 养杞方?六神清毒散?东元九宝汤? 翻阅记忆,他很快锁定了目标。 …… 杂物间,一处木架上。 陈屿取下木盒,打开后从里拿出一叠书册。 当首有三字:药王经。 口气很大,实际只是一本记录药草的册子,且记录其中的大都常见,据传是二代观主带回来的,放在藏书室中。方便观中道士们学习后入山寻找采摘。 藏书室? 这里就是。 十多年前老道士接过观主位,道观一日不如一日,门徒弟子稀少,经书久无人打理清洁,渐渐大都入了虫腹。 藏书室也名存实亡,再后来索性被改做了杂物间。 这盒子里都是之前还剩下的一些保存较好的经文书册。 陈屿两月前翻看过,基本都无了。 只剩下一本记录药草的《药王经》和一本道门闲谈《云生重楼》。 后者讲得是某个名叫云生子的道士奇遇之下到了一个叫重楼的地方。 和聊斋里的某个故事很像。 前身和老道士除开武学天赋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自然不会重视这些杂物。 还是他到来后清理了一番,将木盒洗净晾晒,书册也翻晒了几次,这才保存到了现在。 哗—— 轻轻翻到中间某部分,呈现出一页黄纸来,上面画着小人,录有文字,但陈屿看向的却是旁侧角落里的几行蝇头小字。 一种名为芦参膏的养肝药方。 芦参膏并非什么神药,配方更是广为流传,否则也不会记录在《药王经》这样的通识书册中。 除了这道方子,还有一则也被他另眼相中——云龟伏鹿膏。 只是后者需要用到鹿茸和桂苓。一个找不到,一个不认识。 都只能去山下采买。 “这么一看,还是芦参靠谱些。” 芦参前身认得,记忆中采过,不是太名贵,生长在青台山后的一片凹地中。 那里林木茂密,蚊虫滋生,听闻数十年前还有虎豹出没。 不过前身那次去时没遇到,应该要么被猎户捕杀殆尽,要么适应不了环境改变去了别处。 只是若要去那深山里采药,该有的准备却是半点儿不能少。 走出门去,望了眼天。 最近萍雨不断,阴晴难测,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再去。 至于最近,便只能减少行功次数,这样才能让灵液滋养和身体自然恢复跟上他对肝脏的刺激速度。 打定了注意,陈屿反而没了那股时刻萦绕的挂念,心头一清,好似放下了某种欲念,连带精神都隐约活跃了几分。 呼—— 长出一口气,行功之事即定,接下来就得给自己找些事做,免得又开始东想西想。 “对了!” 也是这次翻看药经提醒了他,自己还有一副药剂没配! “这脑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白云散的药材买回来都许久了,一直空置着,虽然都是干制的不担心损坏,但一来二去沉迷其余事的他反倒险些遗忘。 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最近练功进度不慢,比起刚开始那会儿要快太多,所以采到橘银草时心心念念的白云散到了现在都快忘掉。 而且实话说,记载中这则药方配出来的药散说的是对锤炼云鹤功有不小效果。 尤其内服外泡后,外练内练都能得到长足长进。 但他怎么想都忍不住怀疑,这东西真的能有灵液好用? 反正现在记起,他便去了里屋,将所有药材拿出来,同时取了代代相传的那两口药鼎,以及一枚石捣,开始研磨,准备配出来试试成效。 第三十五章 炼药(求评论!) 白云散,云鹤观收录的数种药方中的一种,根据记忆,对云鹤功的习练有不错的加成效果。 主药橘银果,辅以通生根、黄百叶以及百子苓等总计七种药草一同制成。 院中,陈屿擒着两尊人头大小的灰色铜鼎。一左一右放在身前。 铛! 石子颤动,被鼎下三足压得死死。 他挪开鼎首,朝里望去,黑黢黢一片看不真切,于是找来干草,混了些井水进去清洗搓动,哐当哐当的碰撞中,倒出一滩又一滩黑煤一样的污渍。 天晓得这两方铜鼎多久没有开炉,里面沉积的药渣厚厚一层,粘附在底部四周位置,要用力才能抠下来。 花了不少时间,两个鼎洗干净,光溜溜摆在石坎前,擦拭之后,剩余的水痕在迎着朝阳的过程中缓缓蒸干。 一旁,陈屿没闲着,拿起石杵开始捣药,一边依着记忆中的药方配比,一边将所需的药材放进石舂中。 如今的他力气不小,甚至尝试着动用内劲,只可惜尚未达到劲力如一的圆润境界,更别提离体外放。 石杵窝在手上不为所动,白白浪费了劲力。 陈屿试了两下便放弃,乖乖按着正常手法捣药。或许以后境界到了他还能尝试一下,至于现在显然还没这个本事。 传闻中,劲力外放那是武道大师们才能拥有的手段,放江湖上个顶个都是一方豪杰——名扬天下那种。 对于这些武学大家,各方武人都敬仰不止,称其为顶尖! 再上一步,便是数十上百年都难能一出的宗师级数。 便是初代观主那般伏虎斩蟒的雄奇人物,距离这等层次也远有不及。 至于现在的陈屿,那就更差得远了。 咚咚咚! 药杵落下,将一份份药材碾碎。 捣药是个精细活,远不似看起来那样只需一把子莽撞力气。每次都需要拿捏准放下的力气,因为有的药材需要块头大一些,有的则必须弄成粉末。 且每一种捣完都得换石舂,以免药性相冲——等到配药时会加入少量的水,所有药材两两相兑,毒性析出,自然不会再出现问题。 药散,尤其是练武的药散,作用起来无非就两个词,一曰析出,一曰中和。 析出的是毒性,也有药性。至于中和的,则更多是毒性,或者对身体无有用处的特性。 数种药物混在一起,若是没有正确的药方抑或不加甄别直接混同,配出来的可能就不是苦口良药,而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之物。 从这也能看出一些宝药的药方有多珍贵。 譬如真武山的龙虎大丹,就传说从来都是憋在山洞里勾连地火悄摸摸炼制,根本不让外人旁观瞻仰。 防的就是被偷学。 只是陈屿一直对上述这种惨了铅汞的所谓天丹神丹抱着审视态度。 毕竟丹鼎法派造得孽实在太多,且上辈子也听过很多反面例子。 不胜枚举。 不仅是他,除了那群性命不久的权贵门阀以及妄图长生不死的邪门歪道外,绝大多数道家门徒都保持清醒,不会深涉。 即便真武山自己,龙虎大丹也是数年才开一次炉,而且据他们说,此丹配方药草居多,铅汞只是辅药,不过二三味,与身体无伤无碍。 可见在丹鼎一道上是如何小心翼翼。 这些只是闲来瞎想,与他手下这次配制的药散毫无关系。 他这个是纯药材调制,相当于上辈子的中药,效果如何先不谈,起码毒副作用在以往的成例中不算太多。 根据记忆,无非就是气虚过火,鼻头溢出鲜血,亦或者腋下生汗,足下扦皮。 都是些小问题。 以陈屿现如今的体质,这些副作用虽做不到无视,却也无需过于担心。 咚! 把最后一份药材捣碎,他拿着事先备好的黄纸,将眼前的药粉倾倒在上面。 与其余几种研磨完毕的放在一起。 然后涮锅…涮鼎开炉。 厨房通风一般,为了避免被烟熏火燎惹得憋气难受,陈屿干脆大摇大摆在庭院中的空地上开始了这一次的配制。 烟尘散去,火焰燃起。 鼎中逐渐升起一些水汽。 拿手伸进去抵在底部——此世的药鼎和一般的食鼎有些不同,后者因为要煮汤做饭,所以底部很薄,温度上升快。 而药鼎由于得熬炼药性,所以下有两层,中间隔了一段,所以此刻温度徐徐上升,谈不上灼手。 还行。 估摸着温度,陈屿放入第一份药粉。 铺在鼎中,摊开来,用石杵碾得薄薄一层。 噼里啪啦! 火舌舔舐得愈发凶狠,鼎中的温度也上升到了一定程度。 于是他又放入另一份药材,却不是粉末状,而细碎如黄豆大小的颗粒。 合上鼎盖,添了把火。 这是他第一次炼药,但前身帮着老道士开过好几次炉,那几位师兄师弟的药都是前身熬的,自然熟练。 很快,鼎内传来细微的崩裂声。 “该下橘银果了。” 说来有趣,明明是炼药,却被他整的像在做菜。 洪! 果子刚下,就堆了一把猛火,瞬间炎光炸裂在鼎下,烘烤得整个铜鼎都泛上了淡淡红晕。 一份又一份,掐着时间,期间有几次差点儿出错,好在问题不大,都及时放了下去。 等到最后一份药材下鼎之前,陈屿掀开鼎盖,扬了半瓢井水下去。 咕噜咕噜。 鼎中发出声响,很快就沸腾。 接着他直到声音渐渐小了,这才开始退火,将三足间的柴火抽离熄灭。 又等了两刻钟,铜鼎自然冷却。 带着几分好奇,陈屿上前打开来,旋即只问到一股子冲鼻的药香,这香气浓郁无比,直熏得人想吐。 咳咳,挥手驱散,他赶忙将鼎盖重新扣好,深呼吸几下,这才缓了过来。 不过正是这股子药香让他知道自己本次的炼药并未失败,鼎中剩下的那一锅黄澄澄、好似蛋炒饭一样的玩意儿,就是他要的白云散。 只是陈屿没有停下,转头又开了第二炉。 起火、装药。 临到末尾该掺水时,这一回却又有了些变化。 他将灵液泼了一些下去。 第三十六章 白云药散(求评论!) 想法很好,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灵气无法被固态死物触碰,灵液更是稳定的不行,完全不会和鼎中的药材发生反应,一如先前的普通井水一样,泼洒进去的灵液很快就蒸发掉,只剩黄澄澄一滩配制完成的粉末。 单看品相,似乎和上一炉并无差别。 陈屿面色平淡,这种情况本就在意料之类,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想法,收获寥寥也无事,至少验证了一点,那就是如今的他还没到用灵液炼制药物的时候。 眉头皱起又松开,他想到或许是这种架火猛烤的方式有着问题,无法将灵液融入到药材中——至于融合后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其实他同样不清楚,只是抱着好奇试了这么一回。 出了问题也不怕,这不还有一炉嘛。 “无法分离么……” 陈屿心下琢磨。 灵液状态稳定,看着里面漂浮白色丝絮,但寻常法子根本无法将之剥离还原成灵气和井水。 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后,才能真正的搭配炼药。 最终,陈屿将两炉热腾腾的药粉装在陶碗里,取出第二炉中的一部分,就要开始尝试效果。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想着说不准会有几分奇效? 热水,装桶。 洒入药粉,搅拌摇匀。 橙黄的粉末一入滚烫热水瞬间消散融化,浮起腾腾药香,那股冲鼻的味道经久不散,缭绕在鼻尖。 阿嚏! 揉了揉鼻子,陈屿继续,只见拿过一壶沸水,倾倒在放有少量药粉的碗中。 白云散有内外两用,内服之后会刺激体内血肉,劲力激发变得更容易,从而加快内练速度。 外用亦是如此,刺激表皮肌理,降低内劲冲刷外练时的消耗。 配合云鹤功时,更是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独特效果。 如今他便是要亲自试一试。过去数年间,前身不是没见识过其它师兄弟药浴。 自己也泡过两次,只是实力低微,劲力未生,所以效果相比下要小太多。 哗啦啦! 待到水温微微降下后,他解下身上衣袍,腰间束带,翻身入水。 桶底放着木墩,所以蹲坐之后水面便只泛起到脖颈处,不会淹没口鼻。 端起旁侧冲泡好的药汤,陈屿嗅到了浓郁的香气,几乎到了令人生呕的地步。 一咬牙,捏着鼻面无表情地灌下喉。 咕咚! 汤药入胃,他闭目深呼吸,不去在意唇舌间泛滥的苦涩,而是沉下心神,开始运转云鹤功中的呼吸功诀。 同时激发内劲,按照功法上的内外练法行功,淬炼身体各处。 一轮……两轮……三轮…… 肌肉酸涩,劲力维持不住散尽。陈屿停下来舒缓片刻,让体外的药力与腹中的药力进一步吸收。 白云散确实有效,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大半,他不慌不忙,提气运功,再度碰撞肌体。 咔咔咔! 细微的声响从浑身各处传出,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栗,而每一次颤动中都以一份劲力被聚集,驱使着向身体内部激荡。 时间流逝,屋内,两只大桶并列。 其中一只水桶中只露了个头的陈屿头顶冒着腾腾热气,白净面庞泛起红晕,双目紧闭着,眉头紧锁一起。 噗! 闷响骤然传出,便见他好似泄了浑身力气一般,整个人仰躺瘫软,嘴唇没入水下,咕噜噜冒着泡。 哗啦! 短暂歇息后,他站起身来,没怎么擦拭,只简单遮了遮。 望着眼前这两桶尚带着些许温意的‘洗澡水’,陈屿紧锁的眉头解开,只是依旧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两只木桶,一只放了第一炉的白云药散,另一只放得第二炉。 一开始他泡得第二炉的,但后来发现两者似乎没太大区别,起码第一次泡下来效果都差不多。 陈屿默然,这么来看后面泼洒的灵液果然都被蒸发干净,没有改变什么。 白云散依旧是白云散,并未被戏剧化地提升药力。 但怎么说呢,他现在倒不失望,因为灵液虽然没法加持在炼药上,但不久前的突发奇想,让他意外找到了白云散的正确打开方式。 多想无用,他决定趁热打铁,再试下刚刚的灵感。 泡一次是泡,泡两次也是泡。 大步迈出来到屋外,又取了一些白云散,只是这次量少了一些,因为刚刚喝下的药汤还没吸收完,肚子里水荡荡,完全不急着再灌——关键是那味道太过让人感到恶心,一时半会儿下来,让陈屿多泡两次澡他愿意,但喝药就算了。 稍等了会儿,等着锅中水热,这才拿木盆舀着倾倒入木桶中更换。 很快,药粉洒入。 同样的流程,这已经是第三次。 只是些许不同的是在陈屿进入水中之后,他没有运转云鹤功上的呼吸功诀,而是转头灌了一口灵液,心神集中,默默行转起呼灵强身术。 同样含有呼吸法门的强身术本是为了提升灵液吸收效率所创,但现在,有所发现的他将之拿来吸收一内一外两份药力。 不仅如此,吸收的同时,灵液同样被分化作用,不自觉间,在潜意识的驱使下劲力以外练内练之法运转起来。 一开始很慢,甚至有诸多错漏,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的,呼灵强身术与这份内外锤炼之法配合愈发巧妙。 每一份劲力都能击打在血肉关键处。 搭配灵液对肉身的强化,淬炼效果一时间有如磕了药一般猪突猛进! 事实上,陈屿的确磕了药。 一份白云散,一份灵液。 双倍作用下,却是远超想象的提升淬炼速度…… …… “呼灵强身术的本质是一份对灵液的吸收法门,通过对肝脏的刺激来加快这个过程,同时配合呼吸,协调身躯,尽可能放大灵液强大肉身的作用。” 院中,早已收拾干净。 陈屿坐在石墩上,面朝院外山石,静静远望。 心里诸般思绪千转,脑中念头起伏。 白云散在呼灵强身术的作用下吸收起来远比云鹤功记载要的呼吸功诀要高效太多太多。 对此,他一开始是高兴,便是现在心中也依稀残留着几分喜悦。 因为这意味着他所创的这门法门还算不差,起码不算最差——底下还有个垫着呢。 但很快,陈屿就脱离了这种来的快去的更快的激动,恢复平静,开始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原理呢?凭什么呼灵强身术能做到这一点,要知道它的主体行功内容只是针对肝脏的刺激方法。 所以到底是呼吸方式的变化导致药力的吸收提高,还是说……肝脏的刺激对磕药也有助益? “肝主木气……调血藏血、强筋……” “……治疏泄、开窍于目……” 他沉思,回忆着脑海中关于肝脏的一些生理上的作用,甚至在道家道学中的定位和意义,但始终没能想出所以然。 说到底世界不同,上辈子的东西能不能套到这一世还有待商榷。 “看来以后得多收集一些本土关于人体各处的理论来看看了。” 想罢,他调息片刻,继续运转这门新创不久的粗浅法门。 经过不久前的白云散启发,他现在就在尝试将云鹤功中的一些东西揉进来,不仅云鹤功,还有净明法派广为流传的沉神凝心之法以及合煞法派的感煞炼煞之术。 虽然后者向来被视作无稽之谈,但其中关于‘煞’的概念还是很有趣的。更何况合煞法派同样有很多关于修行养气的理念和方法。 限于条件,陈屿所学不广而且很是粗浅,但不妨碍他将这些自己觉得有用的都拿来,一点一点去芜存菁,与呼灵强身术搭配。 呼吸、强身、宁神、静气…… 一点一点,逐渐完善,直至成为包罗万象的道门真功。 到了那时,他陈某人说不得也能道一句陈大宗师听听! 第三十七章 元灵根(求评论!) 石墩上,陈屿行功一轮,现在内劲实在不算多,远谈不上贯体大周天。 只能一轮一轮下来,淬炼局部,不断累积,等到量变化质变的那天。 当然,身体精密,各个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看起来是分开单独淬炼,但强化却是整体的,只不过其余部位的幅度没有那么高。 至于真功宗师之类的话,暂且不过妄念,呼灵强身术还十分粗糙,需要大量精力去完善,甚至即便以后侥幸真弄了一本出来,这种针对灵液的功法估计除了他也没别人能学会。 便是学会了也无用武之地。 除了此方山间后院,别处可找不到灵机来催生灵液。 …… 转瞬过去两日。 经过测试,陈屿最终将呼灵强身术的搬运次数定在了二十五次。这个数字下肝器所受的刺激能自我恢复,超过了就会影响第二日的习练。 除此外,白云散他又调配了一副。 当初得到的成熟橘银果总计四颗,本以为能多配几副药散,但后来发现到底是经验不足,记忆是有,上手却是第一次。 故而最后只弄出来三副,其余七种辅药都有部分剩余,被他用油纸包好后封在木盒中,这些辅药大都和调阴补气、弥虚安神有关,一不能单吃壮血,二没有其余药方调配,只得先存放高阁,留待以后。 说起这些药材,他又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些药种,当初药坊里买了一袋,约莫五六种,都是埋土就能生长、很常见很普通的大路货。 药草再普通也不是粮种,一季两季就能收成,起码以年记,所以当时顺手买来只是出于试验灵机。 正好最近萍雨,山里进不得、屋外出不得,需守着田地打转。 零碎空闲较多,合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不仅药种,粮店刘师伯赠予的几种粮种也可以一并拿来试试。看看这些种子与灵机碰撞后又能发生怎样变化。 说回白云散,陈屿在最初发现自己草创的呼灵强身术能增强吸收效果后,就开始了进一步的摸索。 因为从另一方面,增强吸收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提升药效。 打个比方,常人服用白云散能留下四成药力的话,那他服用便能锁住六成! 别看只两成,但表现在内外淬炼上这就是足够明显的差距。 何况他还有灵液,所以这两日里本就一快再快的淬体速度又一次脱了缰。 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不出三月他就能通劲小成——这是前身难以想象的,他练了数年都没能入门,一直在通劲之外徘徊。 饶是老道士这种天资不弱的,据其本人讲述,从通劲入门到小成也花了足足大半年。 武学本就易学难精,尤其跨入劲力门槛,一步一台阶,哪个不是经年累月?哪个不是天姿绰约? 没天赋的都倒在门外了,譬如前身。 之所以陈屿一直都有通劲不算什么的错觉,那完全是被老道士带偏了。 老道士可不是半点儿武都不练的平头百姓,手上沾着人命,一路在山下磨练护道之术,杀伐不少。 身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老道士眼界开阔,来往交流乃至厮斗的最低都是一方好手,所以从对方口中讲来的故事和经历让陈屿有时都把握不清自己的层次。 通劲,便是三流,那也是足以耀武一县的人物。有些行径恶劣、手段狠辣的更是名扬一府,不比那些二流高手名头差。 与此同时,武功日日在练,从未松懈,但不知为何,些许时日下来,陈屿的心思却没了早先刚通劲以及练出白云散时恨不得天天练功的毛燥。 练武进度快,他反而没了急切,逐渐恢复了往日那般,闲散中带有几分慵懒。 …… 院后,药田。 “诶,这个好!” 捧着散发酸甜气息的玉虫衣,第三次抽出的嫩芽已经有了轮廓,依旧是奶白色泽,但多了一抹晶莹,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白衣青衫,长发拢团,束于脑后。 道人踩在土上,气质恬淡。 掌中捏着嫩芽,他低头轻嗅,面上一舒,总算没了先前那种苦腥,闻着酸酸甜甜,有点儿像是上辈子喝过的某款酸奶。 两指捏了捏,软乎乎的,白嫩的芽衣下仿佛是一团果冻,不知吃下后到底有何效果。 会不会还是类似灵源那般的变化? 陈屿沉吟,大白根当初异变后结出的中空腔室内有一种浅白色粘稠液体,被他唤作灵源。 取意为灵气源头——灵源蒸发后就会化作灵气,于空中数尺位置凝聚成珠。 以上都是在上次试验中得到的信息。 而现在,除开大白根外,又有包括玉虫衣、兰庭果、青菜等拢共三种新的灵机催化作物。 由于都是菜蔬,所以他觉得产生灵源的可能不小,但同时也在期待,能有些其它玄妙变化。 种田嘛,就是得种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才最满足人。 “快了,就这两天就能摘取。” 凑近些,能看见玉虫衣原本抽出的芽已经枯萎,根杆开始萎缩,仿佛坚持不了多久。 有过经验的陈屿知道,这是快要成熟的标志。 大白根那时同样如此,只是枯黄的叶片都缩了大半到土里,所以不明显。 仿佛灵机催化的作物宿命,但随着这两次试验,陈屿有感觉,这或许跟他的培育有关,自己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灵机催化方式。 利用土层稀释灵机供给吸收很大概率上都只能算作不是办法的办法。 道阻且长啊! 种田可不是简单事,尤其用灵机来施肥,更是一不留神就会把种植物给弄死。 感叹了句,他转身又去看了青菜和兰庭果的状态,都很好,即将成熟。 返回观中,体内的灵液还在作用,一点一点消除着行功练武后的疲意。 不仅如此,从第一次饮下灵液就开始缓缓增长的精神力最近也有了变化。 从最初的活跃变得沉寂,陈屿却觉得这是好事,因为精神力在变得厚重,增幅依旧如果,却不似以往那般肆意紊乱。 像是在积蓄,在酝酿,等待某个时机就会蜕变一般。 而精神提升后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头脑更加清明了,目力同样强大不小。 石桌旁。 两瓣白色果壳堆叠而成似的歪扭葫芦正静静躺着。 陈屿没有多看,直接打开。 下一刻,一缕缕白气上浮,恍如天地初开时的清气般,在数尺虚空缠绕汇聚。 短短片刻,四枚圆润珠体悬浮眼前。 雾气缭绕,如云蔽月。 这时,他突然留意到,其中一枚要小很多,而比起当初自己的估算,今天打开后,释放出的剩余灵源的量似乎比预料中的一小半还要少上一些。 溢散了? 想来只有这个可能,毕竟能保存住灵源的目前来看只有变异后的大白根的壳。 而那时破开了一部分,哪怕填补上依然留有缝隙,溢散也是常理。 “还好散得不多。” 拿过空置的灵液袋——就是先前的水囊,只不过他觉得水囊水囊叫着不好,总念着起个新名,于是就有了灵液袋。 依旧如那时一样,两枚气珠可以融合一整袋的灵液。 灵液融合完毕,剩下的大白根被他收起,毕竟变过异,指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有其它的妙用,实在没有也能拿来装灵源。 临到头,他趣味又起,准备给躺尸的大白根也起个好听点儿的名,用以和普通大白根区别。 什么名字好呢……大白根能产出灵源灵液,然后又是第一个变异成功的。 最后陈屿决定,以后就叫元灵根了。 第一个灵根嘛,很合理。 定下了名称,他很快就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开始为今日的午饭愁眉苦思。 …… 日子悠悠,转眼又两日过去。 终于。 药田里的玉虫衣与青菜成熟了! 第三十八章 鸡兄,吃药了(求评论!) 时间来到四月,阴阴小雨中,陈屿迎来了第二第三种催化成功的异变植株。 一个是玉虫衣,一个是青菜。 灵机滋养下,玉虫衣只剩‘玉虫’还吊在枯黄茎叶上,摇摇欲坠。 青菜也差不多,异化结出的芽苞像个小玉米苞一样,被叶片包裹在内,只露出碧青的外皮。 上面凸起小粒,皮层下似乎长着不少黄豆大小的颗粒事物。 陈屿戴着斗笠,站在毛毛细雨中小心翼翼地将玉虫衣的嫩芽掐下,指甲抵在节环处,轻轻拧动便掉落。 过程不急不躁,力气也用得小,生怕将柔嫩的外衣撕破。他一来时就因为不小心掐断了一根,手上沾满浆汁的同时,也发现外衣下的是一团充盈液体的半凝固透明胶体。 和之前猜测的一致。 作用尚不清楚,但气息动人,让人胃口大开,口齿生津。单就这一点来看,只要无毒,便是拿来拌凉菜下稀粥也是极好的,甚至油盐酱醋都不消多施加,眼前的事物自带酸甜美味。 本着损坏一根就少一根的想法,之后他就谨慎了许多,不再大手大脚。 一根接一根,药田这一角移植下来并成活的玉虫衣不少,此时全都成熟,陈屿没有全部摘完,剩下了部分。 现在先得验证,确定功用。全部摘完了万一到时腐烂不可用就浪费了。 不过即便剩了不少,手臂上挂着的竹篮依旧装了许多,重重叠叠累在其中,香甜气息如云般扑了出来,晕在身畔久久不散。 又扯了两把青菜,上面缀着的芽苞被陈屿摘下了两个拿在手中把玩。 芽苞实在不大,一长一短,短的约莫三寸,大的那个也不过五寸。 比玉米棒子要小不少。 雨丝窸窸窣窣,院外实在不是琢磨的好地方,于是摘采完后,他便返回了道观中,将斗笠解下,拿过小刀和锅碗瓢盆。 不像摸索验证,反而像要煎炒烹炸。 好在还没摸清这两样变异蔬菜的具体情况,他还不至于莽撞得直接烧了做菜咽下肚皮。 虽然喜欢吃,但这方面的谨慎还是要注意的。 陈屿搬来座四方小木桌,自己蹲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过一根摘下的玉虫衣。 嫩芽奶白,上面沾着雨露。 透过薄薄表皮,依稀能瞧见内里有如琥珀的凝固胶质。 拿了碗在下方,捻起一根,他视线紧锁其上,然后用小刀轻轻在皮层上划出一道细长口子。 无色的液体从中流露溢出,沿着缝隙滴落在碗中。 靠近嗅了嗅,他咂吧两下嘴,觉得有点儿像是陈年老醋。 想了想,又捞了一个碟垫在一旁,手指用力一夹,噗嗤一下后,果肉被完整挤了出来,跌在碟盘上。 低头看向眼前这一碗一碟,陈屿拿出事先备好的竹筒,一叩一抖,熟悉的老朋友再度登场。 蚯蚓曲动,在桌上扭来扭去。 端起陶碗,将里面的无色液体滴了些许在其身上,让默默注视,等待。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蚯蚓终于不动,不过陈屿却是不意外,毕竟这大概只是他的老朋友蹦哒累了,打算歇会儿。 果不其然,停歇没多久蚯蚓再次开始动作,想要离开木桌,寻找土壤躲避。 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转头看向另外几条用竹片圈在固定区域内的蚯蚓,这一个时辰里可不光看这一条,陈屿趁这功夫又抖了四条蚯蚓,分别用来验证更多的汁液、部分果肉、汁液加果肉等等条件下的变化。 或许是时间太短,至少目前来看几条蚯蚓还好好的,和上次的灵液试验相比变化太小或者根本没有异变。 只是,对蚯蚓没问题不意味着对他就同样没问题,但附近只有蚯蚓最容易得到且不惧消耗,所以目前只能辛苦这些老朋友为他的种田大业多做贡献了。 为了这次试验,陈屿特意准备了不少竹筒,正好用上,每根勇于献身的蚯蚓都得到了全新的住所——留待观察。 收拾好后挂在墙上,他转过身继续自己的各种猜测,准备一个一个来。 尽可能在无数猜测中以最小的代价验证这两种新植株的效果。 而且他能预估,真能摸清的话,以后针对灵机催化的植株或许就能有一些通用的线索了确定特性,省去无数功夫。 “接下来,试试井水。” 由于蚯蚓的表现,他估计玉虫衣嫩芽中的液体大概率并非灵液灵源,很可能只是某种气味特殊的寻常液体,没有那些神异。 真正特殊的,在这团凝胶中。 切割下一点,刀具依旧,没有出现腐蚀酸化的情况。 将切下的那部分扔在单独器具中,然后陈屿倒入刚刚打捞的井水。结果就见那团果肉在水中迅速上浮,飘在水面,并无消融痕迹。 “再试试灵液。” 同样的操作,药田有不少元灵根(大白根)都快要成熟,所以灵液暂时不用担心,他放心大胆地用。 倾倒了大概一小口的量。 一如之前,灵液与果肉同样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大碰撞。就那么安静地浮在灵液上,肉质剔透,仿若闪光。 “……” 试验暂无头绪,不过陈屿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而是端了几粒切得细碎的玉虫衣果肉,来到院后。 鸡棚,公鸡高高仰头,直视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母鸡们落在更里处,身旁环绕着一群小鸡仔咯咯叫着,时不时会刨动身下的土层,挖出一些小虫来,小鸡仔们便会一哄而上。 陈屿拉开篱笆一角,面上带着亲切温和的笑,然后就被公鸡一个振翅,顶身扬起尖尖喙部狠狠啄下。 好在他最近身法习练有所得,步子一撤轻松闪躲开。 这公鸡不知脑袋出了问题还是真和他有仇怨,刚上山时还好,自打关进了篱笆里,好吃好喝供着,还有母鸡侍寝,子嗣成群膝下,如此生活多少鸡求而不得,偏偏这家伙脾气却是愈发的暴躁,每日间一见他端米来喂食,是怀中母鸡也不管、身侧鸡仔小弟也踢开。 就紧着他啄。 “鸡兄,脾气火爆伤肝肺,来,小道喂你吃药。” 公鸡反抗,利喙眼瞧着又要啄下。 啪!电闪间一只手探出,直抓在脖颈上,旋即单手一提一扔,五指穿梭羽翼之下,转瞬便将两翅根部扣死。 提到眼前,陈屿双眼眯起。这公鸡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看来得抽时间好好教育一下,实在不知悔改……就送它去见祖师们吧。 想起来也许久没有给老道士和道祖道君们上奉一些像样的热食了。 “来,吃药。” 一边说着,一边不顾红彤彤鸡首的挣扎,他捏开前喙,露出细长鸡舌。 然后将果肉尽数倒了进去。 接着,陈屿反身关上篱笆,抓着这只思想出了问题的大红公鸡,将之扔在了柴房中——留待观察。 “希望鸡兄安好。” 这话真心实意,不然出了问题他还真不大敢下这个嘴。 第三十九章 再入山(求评论!) 用自家的大公鸡来实验,这是陈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那家伙最近胆子太肥,暴躁难驯,他担心往后会啄伤到母鸡和鸡仔们,索性先下手,趁着下锅拔毛之前试验下果肉的效果。 当初买来这只公鸡,是想着搭配母鸡们再孵一些鸡仔出来,现在来看却是不大可能了。 这公鸡洁身自好,母鸡不敢靠近,让他操碎了心。 另一头,陈屿出了柴房将门锁住,然后去了墙跟,拿上土兜和锄头,肩挑背扛地向着观外走去。 蚯蚓和公鸡身上的试验短时间内出不了结果,他倒不打算偷闲,这两日阴雨连绵,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来场暴雨,故而得先去将山道清理了,免得到时候上方两侧山石又落下,直接将山道冲毁。 这几日里,除去最近飘了些小雨,头几天天气还算不错,陈屿赶着天晴挖了一些,约莫三分之二。 今天虽下着雨,但一来雨水不大,二来堵塞的山道距离不远,路上谈不上多湿滑。 没有拖沓,他打算花一个上午外加下午一点时间,就将整个山道清理出来。 清理完后,陈屿准备再上一次山,去林子里逛逛。 现在武功倾注在了呼灵强身术上,这法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耗时短,一轮行功用不了多久。被他分配在早晚两次,清晨原本还有云鹤功要练,但现在云鹤功一日一次,且挪到了晚间。 盖因那时霞光飞散,景致尤为动人心魄,又不似晨时那般冷冽。他觉得搭配采气术的宁心静气效果,对云鹤功的感悟或许会更深一些。 于是白日空出不少。 这回上山就想着再弄些菌菇回来,往前那次进山采菇过去十余天,加之暴雨后天晴两日,现在再次小雨,想必林木草簇间又钻出不少菇朵来。 合该去一趟,省得过了这几日菌菇就腐烂掉,徒然化作泥土。 “还有野葛、麻三元,也得找一些。” 这是两种本地特产的野菜。之前他去山里采药寻药,结果药没摘采到,倒是弄了不少野菜回来,一部分移植在了菜园里面,这段时间被刨吃了个干净。 当时采了不少种,最后吃下来还是上面这两种口感最好,野葛又叫小冬李,模样似缩小版的黄瓜,但叶片又厚又脆,还带了两分甜辣,吃着像没放味精的辣条。 凉拌后挺下饭的。 至于麻三元,同样是一种草,会开出三个麻圆一样的花朵,只是吃的话要在开花之前。无味,但口感十分鲜嫩,搭配玉虫衣的话十分不错。 其它的野菜就不谈了,因为属实很一般,大部分带有苦涩,处理起来麻烦,不处理又是对自己口舌的不负责。 陈屿打算上山后重点找的就这两种。 实际上深山里的野菜更多,但山林太偏远幽僻,他暂时没有深入进去的想法。 山道上,一堆泥石堆积,将山路前后都淤塞,四周散落着破碎的石子,泥尘。 顶上还有棵老柳树垮塌横躺,下半截断开,裂纹攀附蔓延至腰身,还有不少枝桠都破碎,周围躺了一地的残枝败叶。 瞧向前方,陈屿将挑着的土兜放在脚边,眼前这一幕其实已经算好的了,先前刚坍陷堆叠的时候,堵塞的位置还要往前延伸两丈有余。 现在这团淤泥所剩不多,其余都被他挖掘清理掉了。 四下打量,陈屿搓了搓手,挥动高高举起的锄头,薅进土里。 若是不处理掉的话,往后这条路估计就走不得人,上下山都得绕很远,走山背处的栈道。 那地方更危险,逼仄不说,年久失修下有些部分都疏松无比,轻轻一碰就能踩碎,比之眼前这条山路要难走太多。 挖动着,将泥土刨到土兜中,陈屿夯实了两个兜,然后挑起扁担,扛在肩上向着山上走去。 这些土石都要倾倒在山背,那里沟深涧险,别说人了,野兽几年都难见,倾倒在那儿的话不会有什么顾虑。 至于脚程较远,这却是不用担心。 陈屿好歹算是通劲,力气大、步子也稳,大步流星,一路带风。肩上的扁担没有半点扭斜,几十上百步走下来兜里的土都不带掉的。 日头渐渐挂至中天,上午时间很快就走尽,来到晌午时分。 呼! 扔下扁担土兜,陈屿毫无坐像的蹲坐在地,身下垫着还算平整的石块。 轻微喘息,拉开白衫领口,任由凉风灌入。 再怎样都还是人,一上午干下来,跑来跑去,汗珠终究滚落了不少,并不算太累,只是阳光照耀下有些热意。 伸手,雨丝飘落指尖。 阳光大炽,却依旧在下雨。 这雨也不似清晨时那般润凉,反而像带着温热,落在皮肤上不但消不掉温度还倒使得人冒出汗来。 “这才四月!” 天气太鬼了。他感叹,自己来时还是腊冬,一转眼春天都走了一半,而这天气还是那么的琢磨不定。 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冷的时候不冷。 或许,这就是世界不同? 摇了摇头,陈屿没歇息太久,他来之前照例灌了口灵液,最近刻意将呼灵强身术揉纳到日常,想要减轻平日集中行功时对肝脏的压迫。 灵液涌动,被分解吸收,身体缓缓恢复着,精神亦是得到了补充,抖擞起来。 当然,这种日常间行功不算完全,效果不足十一,但行走坐立皆习练,可不就是大部分武人道士希望渴望的嘛,陈屿自然不例外,所以不管效果如何,依旧在朝这方面努力。 目前来看,进度将就。 好在现在的他不再急躁,慢慢来,说打底现在才二十出头,还有很长时间去打磨精细。 山道上,又挖了一会儿土,到了这时已经只剩一点,其余的土石枝叶包括那棵柳树在内,陈屿全都搬离去了后山。 最后,忍着腹内隐约的饿意,他将整个山路全部清理,没去留着等下午再来。 “好了。” 哗—— 最后一担土石倾着倒入山涧,陈屿松了口气,将工具扛好,拿回到柴房。 山道清理了快五天,断断续续,至今日总算弄完了。 房门打开,喔的一声响亮啼鸣中,一道红色闪击眼前。 啪! 红影来得快去得更快。 被他一巴掌拍得倒栽出去,跌落到屋子里堆满杂物的角落。 放下各式工具,陈屿瞧了眼,大公鸡活力十足,不像有问题的样子,看来这次的玉虫衣要么平平无奇,要么起效很慢。 “希望明后天鸡兄还能这么活泼。” 公鸡爬起来,仿佛永不言败的将军一样昂扬头颅,喔喔两声,接着便振翅继续扑向了他。 咚! 关门,拉锁。 任由对方在里面折腾。 当然,陈屿不是无情人,他起码记得给鸡兄留了半碗米粒,考虑到万一异变后食量大增,这半碗米要比平日多一捧。 …… 吃过午饭,诵读道经,短暂小憩。 陈屿背上自己的背篓,带上防身加开路的柴刀,抬步上了青台山。 这次上山除了淘些食材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觅一下,看看林子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芦参之类的药草。 “记得芦参好像喜水汽,这次可以往山涧那边靠靠。” 若是寻得芦参,说不得可以配一些芦参膏来养养自己的肝。 第四十章 采药 梁,元平二年,四月初二。 春时,万物竞相复苏。 山间小道上,人深杂草中,一青年持拿手中柴刀劈砍,将缠绕虬结蔓延出的藤蔓草茎折断。 此人正是上山来寻药的陈屿。 药王经记载,芦参长约两尺,叶如华盖,缠藤结粒似葫芦,常扎根于山岩石隙之间,朝食霞露,好水气而厌煌煌,故居于阴处,与蜈虫蛇鼠为伴。 山后林木茂盛,但若要论及水雾氤氲不散的,还是要数山旁侧的深涧,那里溪水常年不绝,尤其春夏,雾气缭绕数月。 专挑在午后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陈屿考虑到午后的水雾会比早时稀薄些,不至于五指都看不清,那样太过危险,山涧里栖息着不少虫蛇。 笃! 一杆弯曲的枝桠被劈砍两截,他小心地提起满是尖刺的枝桠,扔到一旁,然后拉紧了背篓,快步穿过这片野草繁芜的区域。 不多时,脚下道路变得更模糊,草簇一团团落在地上,将本就细小狭窄的山道遮掩完全。 举目越过低矮灌木,绕过山头,就能看见一座座毗邻绵延的山岭。 那中间的,便是他此次的目的地。 这处山涧纵横好几里,谷深幽静,两岸崖壁险峻,鲜少有寻常人往来。 便是一些采药人也只在崖上走动,不敢舍身去涧底寻药。 山崖陡峭,藤蔓又常年沾染露水,稍不注意就会打滑,而若是从这数十丈的高处跌落下去…… 陈屿心想,除了粉身碎骨,实在找不到其它可能了。 踏着绿草,草靴踩在裸出土壤的石粒上,好在鞋底很厚,不算硌脚。 远远的,爬上了山崖,就看见一片柏树挺立在岸头,而在靠近石壁的边上则有大片大片的蕨类蔓延,还有无数细长草叶垂下,仿如钓线样朝着崖下高高抛落。 拨开草簇,下方伏着一些模样像梅子的红色野果挂在叶子上。 陈屿捏了一粒,他记得这玩意儿好像叫蛇莓?上辈子乡下老家路边有不少。 又拨了拨四周草簇,果然见到了不少模样熟悉的草果,好几种都能下腹,只是味道不怎么样。 沿着崖边找了一圈,野葛、麻三元没找到,倒是在地头捋出了一些圆溜溜的小东西。 泛着红色的外皮鼓囊囊,皮上点缀着芝麻一样的白色小点,顶端皱如花蕊,结在一根根如网般纠缠的藤上。 挑了个彤红的摘在手中,擦去灰尘草屑后轻轻捏挤出汁肉,陈屿仰头将之喂到嘴中。 汁水甜润,果肉吃着有些像无花果。 软糯中带了几分细细磨砂感。 这果子名叫地相银,也叫地仲果。看外貌几乎与上一世的地枇杷一模一样,但两者不同的地方却是不少。 其一,生长时期有所不一。地枇杷陈屿上辈子没少在田埂里扒拉,知道其开花于五六月,成熟在七八月,而前者春时就能长成,遍布山野沟涧。 其二两者间的味道也不尽相同。手中的地仲果汁水要少一些,果肉要厚一些。 口感更胜一筹。 低头找了一些揣在怀里,打算一会儿口渴了拿来解渴润喉。 和地枇杷一样,地仲果也是药材,清热、润肠,利消化。 更准确说,这山野里的草果就没几个不能入药的,只是药力远不如那些正儿八经的药草。 “这崖下应该有芦参,待会儿下去瞅上一瞅。” 探出脑袋朝下俯瞰,山涧幽幽深遂。 有水雾在其中飘荡。 这种环境就很适合芦参这类喜爱潮湿环境的药草生长,他想着,兴许一会儿下去了还能碰到诸如抱石莲、脱皮马勃等相似习性的。 至于人参、灵芝就不指望了,这处山涧除了靠近溪水的最底部,其余地方土质并不肥沃,长不出品相上佳的人参来。 重新背上背篓,陈屿寻了个没那么陡峭的斜坡,顺着山石纵身跃向下方土石堆砌的突起处。 旋即又拔起,身形似燕,轻轻巧巧落到了另一处平整上。 打量四周,尤其那些隐藏阴影中、埋在草叶下的区域。 不似寻常采药人,他既没在腰上绑缚绳索,更不用使出吃奶劲荡悠着去翻动每一处草藤,不求遗漏。 荡漾双腿的内劲、熟练的步法,搭配着长足进步的目力,这一切都让陈屿在爬山下水的采药中显得游刃有余。 双目一扫,基本就能确认某一处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药草。 环顾一圈,双腿微曲后继续跃起,在两侧的山壁青石上腾挪往纵。 轻松写意。 …… 青台山,云鹤观。 在陈屿采摘寻药的同时,这处许久不见居士善士进献香火的观宇,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蹦哒着,蹦哒着,一边啃食着林边嫩草,一边朝着道观后院走去。 悠闲,随意。 依着青草而行,边走边吃。 很快,一股淡淡的酸甜吸引了它的注意,放下鲜草,一对黑亮大眼与不远处的两方田地隔着一圈围栏遥遥相望。 准确说,视线直直落在了药田中正摇曳着的玉虫衣上。 嫩芽奶白,在阳光下闪耀着。 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东西很好吃,比鲜草还香。 良久。 它蹦了起来,轻松越过围栏。 …… 噼啪! 飘然踏空的道人踩过山石,谨慎地避开脚下的水迹,单手扒住岩块,用腿撑出些空隙,半挂在崖壁上。 身前,绿藤缠绕。 单手扯开来,露出口拳头大小的漆黑石洞。陈屿打里望了眼,然后就见一对钢钳正对着他不停挥动。 一只三指大的褐皮蝎子。 绿豆似的眼珠子里满是警惕。 嗤! 毒尾无声扎刺,却在下一刻被一根弯曲的手指随意弹开,沛然气劲吹拂,在洞中扬起一阵呜呜声响。 蝎子倒飞着甩在了洞内石壁上。 摇着头收回视线,没去管晕头转向的蝎子,他正要回身一跃,却陡然打了个激灵。 嗯? 陈屿足下一顿,不过那股异样来也快去也快,很快没了踪迹,仿佛只是错觉。 想不出所以然,他摇了摇头,继续寻觅药草。 大步提跃,转眼间掠飞数米,去了其它地方。 背后,篓中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 大都是寻常草叶,药草只有几株。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无一不是上等品相。 只可惜想要的芦参依旧没有寻到。 第四十一章 飘然若仙 通读过《药王经》,他在辨药识药方面虽然比不上常年累月活跃在山林的采药人,但基础的辩识不难。 不过《药王经》成书在前赵,距今近两百年,书中所写或有错漏,不可尽信。 陈屿运转身法,飞纵在悬崖峭壁间。 遥隔十丈的豁口他跳不过去,不过眼下这片区域山涧两岸的距离不算太远,左右不过一二丈,借着高低落差,往返横跳自是轻松。 只是落地需注意,一来崖壁湿滑容易脱手,二来身下双足极易错骨扭伤。 这就颇为考验他的卸力功夫了。 好在云鹤功上的身法足够玄妙,加之近日来精神愈发强大,他对步法的参透远超其它掌指武功,隐隐快要大成。 一弹一转之际便能将浑身力气引入足下大地。 很好用,就是有点废鞋。 起! 陈屿提气,身形再度奔跃跳起。 奔波在山壁上,好似猿猴,尽显灵巧姿态。与此同时他目力用尽,在四周搜寻不断。 竹篓里药草有几份,品相极佳,只可惜仍旧没有找到芦参,他怀疑还得往更深处去,靠近溪涧的位置或许会有。 哗啦! 陡然间,一脚踩空,陈屿却是不慌不急,一手揽住背篓,一手拍在岩石上。 咚!沉闷如鼓声绽放,劲力翻涌在掌心五指,皮膜震荡不休。 声响在幽深山涧悠悠回荡。 借着反冲而来的这股力,他顺势踢踏山岩,攒射而出,挂在了另一方灰扑扑的大石头上。 身下数丈,溪水清晰可见。 陈屿没有下去,而是抬头,歇息片刻后便开始向上拔升,同时靠向了云雾缭绕的更深处。 山涧分上下,分高低,分内外。 涧底看着云蒸雾霭,幽深寂寥恍如传说宝地,但恰恰相反,一般来说这种地方药草更加稀少难寻。 相比之下,上方岩壁雾气稀薄、阳光照耀,适合药草生长。且高处的石缝布满青藤,杂草丛生,也为药草提供了遮挡。 溪水位于山涧最下方,水汽浓郁,常年不见天日,稀疏的草蕨低矮枯瘦,除去一些习性较为特殊的,鲜少有药草会存活生长。 比起药草,反倒更适合毒蛇猛虫。 这也是为何那些采药人寻到这种峡谷溪涧的时候会自带麻绳绑缚,不选择更平坦的底部而是冒着生死危险在山崖上晃荡的缘由。 老道士就是个老采药人,对这点再熟悉不过。 …… 与此同时,山涧口,另一位经年采药人也在敦敦教诲着自己的徒弟, 旁侧,手持镐锤的少年恭恭敬敬,面上稚气未脱,眼中满溢出期待。 这是他第一次跟随师傅入山,采药人出入山间野地,拔山涉林,不可能没点压箱底的东西。但比起这些,少年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下去采摘一番。 说不准,凭借自己的武艺能摘采到连师傅也采不到的区域。 “山高涧水深,这底下虫蛇多,药草反倒稀少,所以采药得从顶上来。” 老人指向四周,自然看出来徒弟心里的小九九,第一次上山采药都是这般雄心壮志,他当年也不外如是。 于是只听老人继续说到,“卧蚕涧长九里,最宽处有三十丈,逼仄处亦有丈许。 莫以为你跟着吴老六学了两手庄稼把式就能无忧,真要采药,还得照着老夫的话来。不信?往下看看。” 在老人直勾勾注视下,有点拳脚在身的少年有些闷闷,正要反驳,却被对方打断。只好探头出外朝着崖下看去。 初时很大胆,觉得没什么。 下一刻云雾翻腾,幽黑映入眼帘,顿时只觉深邃难见,一阵眩晕涌上,不敢多看,更不敢再抱有其它心思。 看向老人的目光带上浓浓敬佩。像这种险峻陡峭之地,估计也只有师傅这样经验老练的采药人才能涉足。 自己仅是看上一眼就觉得三魂飞了一半,七魄散了五成。 太高,太深,仿佛隐藏着怪物。得亏他还练过拳,自持胆气过人,若是一般人来恐怕早就瘫软在地。 而师傅却能攀山屹立、游…走…那是啥?? 少年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崖壁上那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的身影。 纵横山岭,逍遥似仙! “好了,记住这份感觉,对山川要有敬畏,千万别忘喽。那些胆大妄为的采药人大都埋了荒土,喂了野狼!” 一旁,老人停下话语,这徒弟平日听话顺手,只是练了练武,就觉得自己比起常年吊在鬼门关的采药人也不弱。 今天算是小小给个教训,让他吃记。 圈上绳索,将留有钉头的一边交给少年手中。 “钉头斜下,入土两寸,要钉死。” 老人自顾自说着一些经验之谈,久久不见徒弟反应,他疑惑抬眼,却见这位少年正瞪大了眼,愣愣张望向远处。 他顺着视线望去,眼珠子瞪直,嘴渐渐张大,仿佛塞得下鹅蛋! 郫河大仙在上!今儿个老朽见了真仙了! …… 另一边,被错认成隐世仙人的陈某人此刻正开怀大笑,全因他怀里捧着的巴掌大、好似山参的玩意儿。 芦参,总算找到了。 他摩挲两下后扔回到背篓,心想这芦参藏得可真够深的。 回望一眼,离得刚开始下崖壁的位置约莫有四里多,一路攀山附岩下来,饶是有灵液补充体力依旧耗费不少。 好在越靠近深处,裂出的石块越多。 落脚的地方也多。 紧了紧背篓,陈屿准备回去了,这一趟药草采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补血足气一类,他打算回去后拿鼎煮一煮,没有药方的情况下只能拿来泡汤喝。 生吃是不可能的,真当能咬一口下肚就把药力吸收? 陈屿自诩是个正常人,没那份惊世骇俗的胃。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不能生吃,譬如背篓里就有几种可以尝尝味道,但还是那句话,有专门调配的药方最好。 说起来,这次他倒是有另一个想法。 灵机能催化,那灵液呢? 还有灵气,之前用的是死物,所以无法触碰,如蚯蚓这类的动物又直接爆炸。 这回他想试试手中这些刚离地的新鲜药草,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不过陈屿也知道希望不大,单纯只是一次试验。 “咦?这地方还有人?” 正要离开,突然低头看见崖壁对面一角的风洞内,一老一少正仰首看向自己。 瞧着那一身满满当当的装备,估计是采药人。 陈屿没多想,朝着对方友善的挥了挥手,然后飘然远去。 …… “师傅,刚刚那个……也是采药人?” 少年指着渐远的背影,尤其对方背上的竹篓,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隐世仙人,分明和师傅一样是位采药人! 老人却沉默,抬起双手看着掌心的石镐和小锤,以及腰间勒得紧紧的绳索。 想到往日里小心翼翼上上下下,生怕有半点儿不对滑落山崖,可人家呢? 那叫一个轻松! “大概吧。”他看得出对方很可能是凭借出众的轻功来做到这一点的。但那是人家的本事,嫉妒不得。 只是武功真能做到这一步? 原谅老人家这么想,毕竟莫说镇子上了,便是县城里都没听说哪个有这般高超的轻功身法。 然后,他忍不住看向了身旁少年。 话说现在跟吴老六学武还来得及? 第四十二章 润肠 清风徐徐,山上不知时辰。 转眼便到了酉时。 陈屿收获满满,背后的竹篓装得满当当,几株药草铺在上层,下面垫着的是数十朵鲜嫩菇朵,以及一团团扎捆包好、带着完好根须和泥土的野菜。 比较上次,这回寻到的菌菇量要少上一些,不过同样鲜美,都是口感极佳的。 沿着山道,他快步赶回,只想赶紧开锅起灶,热一碗鲜汤暖暖胃。 远远的,道观隐现。 陈屿面上带笑,一边往观宇走去,一边思忖着今晚要吃些什么,干脆挑部分野菜尝尝鲜? 嗯? 正走着,他注意到院前泥上的蹄印。 循着印记瞧去,却是到了自家后院的方向。 这是山上的动物跑下来了? 不过药田菜园都有围栏,应该能挡住对方作乱……大概。 快步绕到后面,直辣眼睛的一幕呈现眼前,饶是一向镇定的陈屿也目瞪口呆。 一头烟褐色小鹿瘫软在地,有气无力地呻吟,呦呦声萎靡,靠近了才能听清。 更惹人注目的是小鹿周身的环境—— 菜园完好,药田中的元灵根也未曾遭殃,甚至贴近围栏的兰庭果都依旧完好无损,静静扎根着。 蹄印好似故意避开一样穿过两者,来到了玉虫衣的位置。 而玉虫衣……乱糟糟,一片狼藉! 本来还剩大半的玉虫衣此时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枯萎发黄的根茎都没放过。 放下背篓,他缓步上前,走了没两步又不得不停下,因为鹿身周围除去泥泞外还有浓烈的腥臭弥漫。 捏鼻细看去,却见对方腹部高高鼓起如球,微微缩胀着。 难产? 又看了眼身下的暗黄水渍,以及一些散落到处都是的颗粒状事物。 烟褐小鹿还在抽搐,尤其肚子里咕噜噜的声响清晰可闻。 噗嗤噗嗤! 合着是在闹肚子?! 没法,陈屿满头黑线,只得返身回了道观,在将背篓安放好后,整理了里面的药草和菌菇,舀了一桶清水,拿着条灰白破布裹在手上。 返回药田,忍着浓烈刺鼻的气味,他眼睛一闭,迅速探手拉在小鹿的后腿和脖颈处,两手一环捞在手中后连忙后退数步距离,远离那片臭气熏天之地。 不知是天生大神经还是之前用尽了力气,手上的梅花鹿没有挣扎,就这样被他拖着落地,任由陈屿用浸水的湿布巾打理自己的身体。 过程不过于啰嗦,反正清理一头浑身湿漉漉且沾着不知什么玩意儿的鹿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体验,好在对方本身似乎也知道面前的人无害,不曾反抗的同时很是配合。 哗! 将剩下的水泼在菜园里,陈屿扛着锄头把地上遍布着的便便掩埋。 抱着打麻干净的梅花鹿回到院中。 留下一捧青草后,关门,锁紧。 陈屿面无表情,回到已经没了臭气的药田中查看损失。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心理作用,他仿佛依稀还能闻到一些异味,飘荡在空中。 双手在鼻前扇了扇,他低头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看过去。 药田当初被分成三份,一个种着被改名元灵根的大白根,而另两处则被移植了青菜玉虫衣和兰庭果。 至于现在,陈屿一眼望去,每当瞧见那空荡荡的右上角位置时,就觉得好一阵肝疼。 不过玉虫衣之前摘了一半,现在还不算太心疼,关键是旁边的青菜也被啃过! 如今只剩个独苗苟活在角落。 叹了口气,陈屿总不可能让那头蠢鹿将东西吐出来。 就算真吐了他还能再回收利用不成? 好在转念一想,这不送上门的活体素材嘛!用一些可以重复移植催化的植株勾引来一头活生生的试验对象。 这么一看,陈屿似乎也不怎么亏。 安慰着自己,将药田收拾整齐,他没有再新一致一批玉虫衣过来填补空缺。 就如先前所想,他打算正好趁着这块空地种一些药草,就用他这次采摘回来的那些。 山上时,陈屿特意找了几种易成活且效果明确的药草,根须齐全的带了回来。 移植一批药草,这回不用灵机,他想试试灵液的效果。 …… 返回院中,胆大包天、啥都敢下口的蠢鹿大眼懵懂地瞧向了他。 然后歪着脑袋含了口青草。 咀嚼。 又一口。 “……”陈屿无语,这鹿的神经到底是有够大的,就不害怕? 他往日听闻“脱兔惊鹿”,现在来看眼前这头或许是个另类。也对,不然不会一直形单影只混迹在山林里,估计其它梅花鹿都不带它玩。 陈屿已经认出,这头不怕人的小鹿正是自己许久前入山采菇时遇见那只。 一样的贪吃,一样的憨。 前走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陈屿连忙去了杂物间。 砰!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但那股骚腥气还是荡漾冲出。 再次被熏了个触不及防,但他反而若有所思,自己似乎找到了催化后玉虫衣的效果了。 别的不好说,起码润肠通便是跑不掉了。 想罢,又背上背篓去了趟后山。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光都黯淡,他才徐徐返回。 人没看鹿,鹿却在看他。 忙活半天,回到烟褐小鹿身边,陈屿一手抱着青草,一手端着木盆。 木盆中搅着粘稠糊状物,散发出淡淡清香。 浇水在盆里,浸透布匹,然后挂在鹿身上不停揉搓。 实际上第一次清洗后已经没有多少异味,但谁让他连遭两次冲击,不把这头蠢鹿搓干净心里眼里都不舒坦。 许久,一堆草又被吃净,鹿也总算变得清爽许多。 正换了干布巾轻轻揉搓水渍的陈屿忍不住揉了揉对方脑门。 小鹿摇着头摆开来,瞧了眼空空如也的地面,然后自顾自起身,来到院门前叫唤个不停。 呦~呦~ 陈屿没去多看,而是去了柴房将那只半死不活的鸡兄提了出来。 鸡兄的沐浴就简单粗暴多了,完全不似对待小鹿那样柔和。 当然,大公鸡精力很旺盛——兴许是吃的远不如小鹿多,所以啄人能的体力还有。 院中,一人一鸡你来我往。一度让陈屿觉得是不是应该弄些沸水来,一道将对方这身皮毛给拔了。 第四十三章 排毒 莫名间,云鹤观在养了一群大小鸡之后,又多了一头贪嘴鹿。 …… “别吃这个!还想拉肚子不成?” 次日清晨,陈屿坐在院中,手里捧着一捧散发酸甜香气的玉虫衣,旁边探过一颗脑袋来,颈部的鬣毛刮在手臂上,挠得人微微发痒。 按着脑门将鹿头拨开,他没好气的拍了两下这头蠢鹿,指着大开的门院,推了推对方屁股。 “去去去,别在这晃,要吃去外面,鲜草遍地,管够!” 起床后就看到对方蹦哒来蹦哒去,在院子里撒着欢。抱在怀里上下摸索了一通后,发现确实没有问题,很健康。 一夜过去,不仅没有异变,反而精神抖擞活跃得不行,比起上次见到时状态更好了不少。 看样子玉虫衣润肠之余应该附带有排毒提神的功效。 得到第一手素材后,陈屿将门打开。 任由对方离开。 然后它就一边呦呦叫着,一边欢快地离开了。 本以为到此为止,结果等他拿出玉虫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的时候,这家伙鼻子不知打哪儿闻到的味,顿时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回来。将昨日的折磨抛却,眼巴巴凑到跟前望着他手中的嫩芽,外露的鼻尖呼哧呼哧发出声响,两对蹄子在周围踢踏不停。 陈屿没惯着,蠢鹿将自己移植的植株吃了大半,这笔账还没跟它算呢,之前是他大发善心开门放生,既然现在自己回来了,干脆就待着道观吧! 正好往后灵机催化的东西不会少,而这头烟褐小鹿又格外贪嘴。 回过视线,不再搭理对方。陈屿打量着捏在两指间的奶白嫩芽。 大半天的闲置,并未让其变得干瘪发黄,色泽依旧润亮,仿佛抹了一层玉粉。 挤开表皮。 一股浓郁的酸甜扑面。 目睹了鸡兄和小鹿的遭遇后,他没有一口气全咽下去,而是切了指甲盖大的一团果肉递到嘴中。 果肉入喉,味蕾瞬间炸裂! 难以形容的鲜香,以及刺激得肠胃不断分泌胃液的酸甜。 盯着剩下的大半,他一时间竟有种不管许多全部吞下的冲动。 运转呼吸功诀,平心静气,陈屿很快将这股冲动按耐住,转而细细品味已经趟入胃中的果肉变化。 一刻钟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确实起效慢。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不久前药浴白云散时的情景,于是遵着呼灵强身术在周身悄然运转。 果然,下一刻一丝丝孱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热流在胃部流窜。 一轮行功,两轮行功。 热流愈发壮大,与此同时,肠胃开始产生有如痉挛一般的异样感。 这时,陈屿停了下来。 等会儿他可不想像那两位大神那样乱飙,得为排毒这件事做些准备才行。 于是去到茅厕,取了一段厕葛,两把厕筹,以及一盆清水。 严阵以待。 山上可没柔软舒适的厕纸,纵使在山下能用纸张当厕纸的,也是少之又少。 观中仅有的几张空白黄纸被他作了记录试验的手册,至于其它的……总不能让他撕了经书来擦屁股吧。 再次开始行功,将那团果肉彻底消化完毕,旋即,一股远超之前的热意涌了上来,紧接着肠胃便泛起汹涌波澜。 陈屿感觉到体内的痛楚,难以想象昨日的蠢鹿到底是怎么忍受下来,好在他吃得不多,痛感不算强烈。 更影响不到强身术的运转。 某一刻,他神情一凝。 要来了! …… 院中,梅花鹿绕着木椅来回晃悠,小脑袋仰起,脖颈伸得长长,轻嗅着空中残留的酸甜。 突然间一顿,打了个嚏,远远避开。 望着道观一角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猛兽。 至于靠得茅房较近的鸡棚更是呜呜渣渣乱作一团,母鸡抱着小鸡仔,蜷缩在远离墙跟的篱笆下,咯咯咯叫唤不休。 …… 陈屿也很难受,倒不是胃里,身体各处此时都舒缓下来,透着丝丝清爽。 但……这茅房的味实在太冲了! 将个人卫生清洗打理完毕,他片刻不愿多待,赶忙拉开房门出了去。 直到日上三竿时,院中的异味才散得差不多。 这段时间陈屿又去山上挖了一些除味的香草,捣碎了撒在道观内,尤其茅厕更是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 接着,他活动身体,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 “果然有着排毒的效果。” 而且效力不菲! 体内的各处都好似脱去枷锁,陈屿蹦了蹦,感觉良好。 尤其肝脏,晨时已经刺激过,先前服用时更是逼近极限,但此刻感受起来却好似还能再运功几轮。 不过发挥效力的过程着实有些…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往后每次服用都这般,陈屿自己其实没问题,怕就怕把供奉大殿里的列位道君给熏着。 “应该不至于每次都这样才是。” 不谈多次服用后效力可能减弱,他的身体在一次次的清理中也会变得‘干净’。 多服用几次,往后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难以忍受了。 “润肠排毒,以后就叫你润肠草罢!” 捧着记录灵机催化事项的册子,陈屿用笔在上面写到:润肠草(玉虫衣),润肠、排毒。 想了想,又在润肠后面跟了俩字。 合上书册,他轻快地呼了一口气。 虽然没能种出灵源灵气,但一个能清洁五脏六腑的植株还是让人足够满意。 随着呼灵强身术的熟练和灵液的进一步吸收,陈屿正朝着通劲小成快速进步。 外练即将成就,再往后便是内练。 内练需淬炼脏器。 多吃一些润肠草无疑能有所作用。 再不济,肝脏得到清理排毒后,对灵液的吸收加强了几分,这也是好处之一。 到了这一步,他对青菜结出的芽苞以及药田里的兰庭果更加期待。 庭院中,小鹿依在矮松下,难得没了闹腾,静静闭目休憩。 陈屿瞧了眼,没去管它。转身将墙边的土兜锄头拿上,去了山上的田间。 往前数日,运气颇好的没有再遇上如第一天那般的瓢泼大雨,眼看着天气一日晴过一日,田间地头的活也该拾起来,不可再拖沓。 抬眼望天,碧空如洗。 肩上的锄头抵在地上,脚下的土壤依旧带着几分软和。 “先翻土,晾晒两日后就可播种了!” 说起来,之前带回的粮种除了春黍以外都一直空置,得找个时间将剩下三种好好培育一下。 这次的润肠草(玉虫衣)让他对灵机催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确实是一种良性变化,只要找对方法,最终的结果大概率会偏向好的方面。 当然,如果篮子里的青菜芽苞也是如此的话,那这番猜测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让他好奇的是,灵机催化后的粮种又会在哪些方面表现出奇特效果…… 第四十四章 芦(护)参(肝)膏(片) 翻土不费神,对寻常百姓而言最难的还是如何在土地翻动之后保持平整。 不过这对于陈屿来说却是简单。 山上的田地属实不大,且他如今的体力气力比之普通农户要强上许多,翻弄与平整都十分轻松。 清晨的风吹过,天边的太阳还在悠闲地向上散着步。几片云朵挂在天空上,绕着蔚蓝天际荡悠悠。 趁着日头不晒,陈屿沿着田边一垅一垅挥动锄头挖掘。泥土尚且柔软,容易黏着锄刃,所以挖几次抬起后就得用力在地上砸动。 五分田地谈不上宽阔,花了大约半个时辰就翻整了一次,倒了个头,他继续挥舞锄头来回挖。 直到表层的土壤变得松软后才停下。 按常理,这一步应该由耕牛或驴马来代劳,只是观中拮据,除了一头弱不禁风的傻鹿外别无他物,只能陈屿自己亲自上阵。 接着,便是要施肥,也叫瓮肥。指在田地中倒入肥料——一般有秸秆、草木灰或者人畜粪便等。 好在春黍对肥力的要求不高,远没到锦阳米那种程度,所以瓮肥这一步就简简单单了事,没有过于麻烦。 用土兜装些灶台里积累下灰烬,洋洋洒洒泼在田间地头。 不多时,暗黄的土壤便盖上了一层薄薄银灰。 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陈屿抬眼瞅了下碧蓝天空,没有乌云重叠,日头很亮,估摸着又是一场下不久的毛毛雨,便不再多管,安心操持着田里的活。 翻土需要翻两次,主要是由于第一次紧挨着萍雨,土层湿软,翻过后还得晾晒两日。不过萍雨的好处不是没有,起码他不用再去操心浇灌,只需将草木灰扔在地里任由起浸润融入土中即可。 田地打理完毕,三提兜草木灰也用了下去,之后陈屿就只需等着播种了。 于是返回,打算去看看那头蠢鹿。 …… 一路走入观中,却发现早先时候在眼前晃悠个不停的梅花鹿不见了踪影,去到后院药田也没找到。 离开了? 无奈,亏他还想着拿对方再多试验几次,结果吃干抹净,跑得倒是挺快。 估计现在已经不知在林子里哪个地方啃食青草去了。 不过梅花鹿的离开在预料之内,并没有让陈屿在意多久,从他连绳索都没圈上这点看,或许本来就没想过要豢养对方。 说着要留下,却也仅是说说而已。 毕竟那蠢鹿胃口太大,春夏还好,若到了秋冬,岂不是还得他漫山遍野去割干草喂养? 麻烦。 此事一过,陈屿更多的还是在意从对方身上得到的关于灵机催化作物的一些信息。 昨日时,烟褐小鹿下嘴吃的可不仅仅只有玉虫衣异变后的润肠草,还有好几枚由青菜结出的芽苞。 都被吞下,想来对方吃得很香甜,都没注意到自己到底吃了个啥。 不然不会在一开始被折腾得那么惨。 鸡兄和嘴馋鹿的遭遇让他确定了润肠草的作用,但青菜的芽苞到底作用如何依旧不清不楚。 回忆先前嘴馋鹿的种种表现,陈屿始终想不到哪里有所不同。 或许和润肠草一样,效力发挥较晚? 推开柴房大门,鸡兄正在踱步,熟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声啼鸣后凶猛跃起,接着就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看着眼下喔喔喔不停叫的大公鸡,陈屿暂时放下了拔毛下锅的想法。嘴馋鹿走了,那接下来辅助试验的重任无疑要落在鸡兄头上,既如此,却是不能直接打杀。 “鸡兄,往后你任务重,今天加餐。” 抓了两把米撒在屋子一角,他不再理会雄赳赳气昂昂,好似说着不吃嗟来之食的大公鸡,转身离去。 先过一天,等鸡兄消化了润肠草后再给它服用青菜芽苞,万一出了问题,好歹还能多吃两顿饱饭。 至于接下来……时辰还早,田土已经翻了,一时间他竟有些闲下来,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 读道经吧,这得晚上去才有意境,读得更舒服。 至于练功,呼灵强身术今天已经拉满了二十五次,再多便过犹不及,会伤身。 对了,干脆现在就开始培育粮种?还有药种,顺带昨天采的那些药草也要试上一试,一部分用灵机,一部分用灵液…… 掰着手指头,陈屿突然发现能用到灵机的东西真不少,尤其想到自己近段时间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得来的各种物件,就觉得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鸡兄的试吃任务应该不会太轻松。 哦,还有蘑菇! 野菜暂不提,昨天摘回的菌菇数量比之上次虽稍有不如,但也不是一顿两顿就能吃完的,陈屿想到,要不弄些蘑菇干?听说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易存储,不至于没吃多少就腐烂掉,全喂了苍蝇。 说做边做,然而当他正要把那几袋粮种药种掏出来的时候,又想起一事。 养肝片哦不,芦参膏还没调配的嘛! “定是昨天忙着打理那头馋嘴鹿,一来二去就给忘了干净!” 不管如何,一口大帽子先扣过去,然后陈屿才放下手中事务,将药鼎、石杵等工具洗净后拿了出来。 芦参膏配药不复杂,芦参为主,辅以青冬、茯苓、三九果等药材,稍叫捣碎混合,再晾晒干燥后,填入米糊、甘芽便可制成。 众多材料中唯有芦参略微难寻,但在山下也并不昂贵,至于其它佐料配药都较为常见,昨日山涧处稍加留心便摘采了不少带回。 因芦参放不得,久了脱失水分后药力会下跌很多,于是陈屿不再耽搁,迅速捣弄完成,混合配药。 一番捣腾,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时刻,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借着天公作美,药浆的晾晒很顺利。 等陈屿端着米饭一边刨一边走过来查验情况时,已经干燥成功,一片黑色好似芝麻的药粉敞开在石面上。 草草吃过午饭,他将药粉收集在干净的竹筒内,接着灌入热腾腾粘稠米糊,以及山边到处都是的甘芽制成的汁水。 合上盖子后摇了摇,最终成了温热的浆糊。 低头轻嗅,药膏带着米粒清香,芦参药味,以及甘芽的淡淡甜意。 待其凝固,一筒芦参膏就做好了。 实际上,与其说这是药膏,不如说是一款味道不差的零食。 芦参膏一般的配比不会用到米糊和甘芽这两样,这是老道士传下的土法,据说是其在江湖闯荡时得来的偏门,药力不会下降,还祛除了药材的苦腥干涩。 记忆里,云鹤观从上到下,无论老幼都对之赞不绝口。 第四十五章 刚、柔、化 配好了芦参膏的陈屿并未立刻投入对武功的熬炼。虽然在尝试了药膏后发现实际效果确实达到预期,对肝脏有不小的滋润养补。但他仅仅只是将呼灵强身术的每日行功次数略做一些上调。 如今,一颗逐渐强健的肝让他可以做到三十六次行功,且轻轻松松。 别看只有三十六。 按照一次行功收益一成三来算,三十六次下来的收获依旧吓人,比起以往数月里每日两遍就让身体达到负担上限的云鹤功来说足足强了数倍有余。 更准确些,四点六八倍,一天就能抵上五天! 这还是单纯的[呼灵]带来的提升,若再算上[强身]方面的增益……反正陈屿觉得哪怕自己以如今的安排去习练,加上每晚一遍的云鹤功。 嘿,原本以为的三月小成在现在看来还是慢了,他对自己的把握不足,或者说小觑了呼灵强身术搭配灵液后迸发出的灿烂火花。 既如此,定个小目标。 观前桃花夭夭时,刚力化柔劲! 以柔御刚,便是练劲小成。 …… 说起劲力,很容易就能想到上一世传闻中的明暗化、接化发。 练了几个月武的陈屿发现真正的武功确实有明暗两劲的说法,同时,两者之上还真有个实打实的混元劲存在。 但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劲力脱去神秘面纱,所谓的明与暗不过是用劲的不同方式,没有高下之别。 透过老道士的只言片语以及云鹤功上的记载,能清楚知道的是,武功关于劲力向来只有三重境界——刚、柔、化。 其中,柔劲在此世道门又被唤作方寸劲、拔云力、鸣音劲等等。 何为方寸劲?一身力道皆纳于方寸之间,收发自若,或掌指,或腿脚,甚至一片衣袂、一根枯枝。 拈花飞叶,皆是杀伤利器! 到了这一地步,于江湖上已然算是有了几分闯荡的底气。 上次下山时所遇的钱玄钟与那名叫刘豹的匪首便卡在门槛上,尤其后者,动静之间气力横扫,刚猛有余而灵巧不足,显然只差半步就能跨过去,从此海阔天空凭鱼跃。 结果却埋骨他乡,惹人慨叹。 至于柔劲往上,即是化劲。讲究一个龙虎交汇,御力于周天体内,于是也被唤作龙虎关、周天劲。 总之对三种劲力掌控的称谓很多,陈屿如今还在刚劲攀登,距离龙虎交汇的化劲差了老远。 当然,以他现在的精进速度,掌握这三种劲力是迟早的事。 兴许七八年,亦或者三五年。 甚至说不准哪天好运就催化出个功用神奇的,直接一步登天。 立地飞升确实有些难,可立地宗师还是有机会的。 全看他以后能种出些什么来! …… “锦阳米、秋刀麦、长白粟,还有正准备播种的春黍。” 摊开手中的布袋,将其中装有的粮种倒出一些在掌心。 陈屿打量了会儿,然后拿过三块铺陈有细碎土壤的木板放到身前。旋即就洒下一粒粒粮种。 考虑到灵机有限,同时也是为了比照灵机与灵液,所以这次的三块木板中有一块用的是灵液来当催化剂——前提是这东西真的能催化成功。 另一块用的灵机,至于最后一块木板则什么也没添加,纯粹的对照组。 三块木板放平,陈屿拿出所剩不多的灵液中的一部分,倒在了土壤上,眼看着沉浸下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另一边,从意识汪洋中挖来的灵机同样被注入土层。 每一块木板都被分作了四份,种有一种作物。 看着眼前铺得满满当当的家伙事,陈屿却没多少波动,因为据他所知除了春黍以外,其余几种的种植季节都不合时,莫说长成,能不能发芽尚且还是个问题。 搞定这边,陈屿没有停留,将先前摘取回来的蘑菇择洗完后,倒在簸箕里,一朵一朵的撕成条。 因为并非每一种菌菇都适合做成蘑菇干,有一些还是要就着新鲜才下饭,所以陈屿只挑选了部分,剩下的都放在篮子里等着晚上下锅。 观中粗盐还剩了不少,毕竟只他一个人在,吃不了太多,此刻就被拿出来洒了一些在菌菇条上,揉搓入味——正常来说这一步还得腌制,但观里唯一的坛子已经占用,所以只能省去,换了个法子。 忙活半天,菌菇处理完毕。 于是他也懒得用细线绳索串连,直接敞开在太阳底下晾晒,等待着变干。 转眼间,次日清晨。 昨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夜里更是没有半点儿雨露,一大早陈屿爬起来就看见院中敞露在外的菌菇已经变得干萎,没了昨日的饱满。 “再晒两天,脱水应该就可以了。” 他判断到,脱水之后需要将干菌子们全部用袋子装好,密闭保存,尤其注意阴凉潮湿的位置,避免长出霉菌。 泼了两捧凉水醒神,陈屿雷打不动地开始每日行功,昨天配好的芦参膏功效突出,一觉醒来往日里隐隐作痛的肝器尽数恢复如初。 于是他就着绚烂朝霞一次性便将今日的功课全部拉满。 三十六次呼灵强身术运转,气血搬运体内,哪怕无法内视,也能明显感觉到体质的进步。皮膜坚韧无比,血肉同样在缓缓强大着。 行功完毕,简单洗漱后借着早饭的空当去看了那位困于柴房的鸡兄。 鸡兄活力满满,对陈屿依然还是那么热情,扑腾着双翅啄来。 然后被擒住。 逮着翅膀上下摸索,他面上露出思索神色,既然没事,那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试验了。 取了青菜结出的芽苞,截掉一半。紧接着一如数日前那般,硬生生掰开了大公鸡的嘴,这熟悉又熟练的一幕,让莽撞如鸡兄也不禁沉默,但随后便激起更剧烈的反抗。 啪!一巴掌拍下,鸡兄火红的冠首都气得发涨。 “老实点儿。” 最终,这半截芽苞还是被喂了下去。 无论好坏,就等在这只鸡的身上体现出来看看。 放下皮毛愈发红亮的鸡兄,陈屿关上了大门,朝着后院走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应该就是兰庭果成熟的时间了。 绕过红墙砖瓦,到地后一瞧,果然! 第四十六章 山下来人 兰庭果成熟,又有两种模样,长得不尽相同。 一株果实彤红圆润,个头比一般的要大上许多,另一株则有些奇怪,个头没有太大变化,形状却变作了茄子一样。 为避免再出现馋嘴鹿那样的情况,陈屿加高了药田以及菜园周围的围栏,去山上砍了竹子编做篱笆,严严实实围合在四周,不留半点儿隐患。 除此外,他干脆利落地将所有成熟的兰庭果摘下,全数放在了篮子里,一枚红的都没余留。 旁边的青菜芽苞亦是如此,仅剩的独苗被他摘采。 如今,药田之中只剩下元灵根还未长成,陈屿心中估算,他是在三月二十三日移植的第二批,如今四月初四,拢共超过了十日,按着上次经验来看大致会在三四天后彻底成熟,到时便可拔起,破开汲取灵气。 之后的事还是老样子,本着好奇心的驱使,他马不停蹄开始了试验。 青菜芽苞已经喂了鸡兄,还得等待些许时间观察,如今需要探清的便只剩手中的兰庭果。 本着夫妻同心、患难与共,陈屿在蚯蚓身上简单测试了一番后,将残余的碎沫混在了米粒中,单独抓了一只母鸡出来给它加餐。 初步的试验至少证明短时间内圆形的兰庭果不会产生剧烈副作用,至于其他就要看柴房中的两口子表现如何了。 看着剩下的‘红色茄子’,他将之放回到篮子中,没有去抓最后一只母鸡。 小鸡仔现在太小,还需要带着。 话说起来,陈屿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在道观背后圈一片地,打整一下,然后把小鸡仔们全放进去。 一直豢养在逼仄的鸡棚里也不是事。 实际上若非想到山上蛇虫较多,时不时还有野兽出没,他都想直接拉开鸡棚大门,任由它们去自在。 “现在鸡仔不大,鸡棚还能撑住,等往后还是得放养。” 待到鸡仔从巴掌大长到如今鸡兄那般体格时,他就能放心不少了。 试验有序的进行,陈屿将身前的杂物收拾掉,然后掏出装有芦参膏的竹筒,舀了一勺吃下。 甜滋滋,口感软腻,吃着有点儿像黑芝麻糊。 芦参膏不宜久存,所以他最近有事没事就舔上一口,这才一天多时间,筒里的膏药就少了小半。 经历了山涧一行后,陈屿觉得山上芦参或许不少,但着实难寻。以后若有机会还是去山下采买比较好。 只是最近又要播种,又得培育粮种药种,一时抽不开功夫,且银钱有限,除非他将之前摘采的药草尽数卖出,不然也买不了多少芦参。 “有时间就去山涧逛逛,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去山下。” 当然,按着他预计,手中的膏药起码还能支撑两三日,而且即便芦参膏毒副作用轻微,但长时间服用总归不大好,所以接下来十天半月估计都不用操心这件事。 也不对,我还有润肠草! 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能润肠排毒的润肠草,效果拔群,服用几次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接连使用白云散和芦参膏却未曾留下多少毒性。 润肠草所排之毒可不止肠胃残留,即便是深埋五脏六腑中的毒素多吃两次也能排出干净。 这么一想,就算陈屿天天吃、没日没夜地吃,以芦参膏本就不多的毒性可能根本不会留在体内。 “偏偏这药膏的耐药性又不强。” 服用药物,除了药材自身的毒性外还有过量药力所带来的耐药性。 而陈屿之所以选择芦参膏,便是因为这份膏药的药力能作用很久,比起观中老道士留下的那些养肝药方要持久不少。 吃上个一年半载都依旧有效。 说到底还是缺芦参…… 本以为价值远比不上雪茸的芦参会好摘采一些,记忆里前身就采过不少,谁知到了自己这里,寻遍了那么大一处山涧才得到一株。 配出来的药膏只够几天吃的。 “兴许只是运气不佳,往后再试试。” 正想着,山道外突然来了动静。 “敢问云鹤观陈屿陈道长可在!” …… 蒋勤安立在观前,放眼打量身前的道观,眉目间带着些许好奇。 青黑道袍罩在身上,留出两个描有飞云图纹的袖口,内衬浅蓝衣衫,一对剑眉下双目神光硕硕。 背负长剑,腰系白束,顶戴道巾。 海云观乃石牙县境内的有数的道家观宇,而位列其当代二师兄、学道近十载的蒋勤安自然不会不知道石牙县内诸多道观的现状。 既有乘风而上者,亦有跌落云霄者。 只是前者数目远比不上后者。 眼前的云鹤观便是衰败落魄的一员。 “当初李道长道法精湛,一身护道武艺更是名震广庸,可惜,可叹。” 感慨了句,瞧着前方不远那座略显清冷孤寂的低矮建筑,他神情复杂。 海云观中有不少道修都与李道长交流切磋过,有些交情。蒋勤安曾听闻对方事迹,心中对其出身所在的云鹤观本有几分期待,不料今日一看,果然已如那些颓败破落者一般,没了生气。 回想来时观中给到的,如今云鹤观登记在黄鳞册上的观主似乎是一位名为陈屿的道修。 年纪不大,比他还要小两轮。也无甚扬名作为,距今最近的事迹还是在一年前下山闯荡时独斗一群手无寸铁的山匪。据说还受了伤。 想也知道,这位新任观主的武功远不如李道长,至于道学方面……蒋勤安摇头不语,不抱太大希望。 唉,又是一声轻叹,因为他想到最近时日来的变化,天下局势动荡不安,如云鹤观这般衰败不再的观宇太多,往前半月里他走了大半个石牙县去送上请帖,却发现册上登载的道派观宇少了岂止四成! 漫漫离殇,何日靖平? 这时,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打断了道人沉思,蒋勤安回过神,抬眼望去,眼前顿时一亮。 道袍齐身,恍如云鹤驾雾,又似众星拱月,暗沉交织着银泽,煞是出尘。 再看其人。 悠然,恬淡。 隐然于世无红尘的气质在前来的年轻人身上彰显,对方神情和缓平淡,双目眼神中仿佛带有某种奇异,让人不自主少了烦闷,舒缓平静下来。 仅是一人行来,却不由得让蒋勤安想到了道经上看过的一句: 严守内相、恬淡外相。 “真修也!” 心下赞叹,同时散去种种自扰,他神色一正拱手稽了个再正式不过的道礼,双指前拢,捏掐拇尖。 “贫道海云观蒋勤安。” “云鹤观陈屿,见过道友。” 第四十七章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 院中,大头梨树旁,两人于石墩上相视端坐。 清凉井水掺在小小陶碗中,云鹤观少有善士香客,月余不得一见,故而并未备置茶果。 最后,陈屿只得去菜园摘了把熟红的兰庭果,洗净后放在两者间,权当有些招待。 好在蒋勤安只愣了一下,旋即信手捏了一枚放在口中。 酸甜汁水满溢,将爬山一途的些微渴意驱散。 蒋道士拱手赞道: “陈道长却是好雅致,闲庭青松相依做伴,饮清泉食山果,自然自在,贫道好生羡慕啊!” “哪里,道友谬赞了。” 陈屿挂着笑,没有多言。总不能指着桌上的陈旧陶碗说这并非清泉而是昨晚打捞的隔夜井水吧。 再者,对方没有真当山泉来畅饮,显然很清楚自己喝的是什么。 两人你奉承一句我回敬一句,很快在其乐融融中来到了正题。 原来,眼前这位自称是海云观弟子的蒋勤安乃是奉师命传拜各方,送上请帖。 至于帖上内容,则是关于一场盛大的道门法会。 “还请道友见谅,贫道接掌云鹤时日尚短,又一直囹圄于山野,少有游历,敢问这个九奇广生诸法行事到底是?” 这也不能怪他,陈屿是真不知道,前身记忆里没有相关信息。到了后来他才通过蒋勤安晓得,原来九奇广生诸法行事是今年才刚开始举办。 主要原因嘛——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纷乱将至,元梁代宋不过二十载,又到了改换旗帜的时候。 当然,道门不掺和这些,至少明面上少有。他们求道修心,讲究顺天时。 除了太平道。 太平、清微、乾阳、真一,四大道门学理都有入世出世之说,但其中唯有太平道一直在宣扬[惩己不若罚人、体心不及改命],求的是改天换命、易弦更张,要的是搅弄风云、变幻天下。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舍此苟且一命、开得万世太平! 想法是好的,道门中也有不少人暗地里表示支持,否则不可能短短数十年就如星火燎原般成为显学道统之一。 但支持归支持,那是大佬们的事,像海云观这般拘束一县的,只求能将香火传承下去,不要一不留神就山门破落。 至于谁当皇帝……道士们不在乎。 故而,为了避免在未来的动荡中遭遇灭顶灾祸,一些小门小观开始联合。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便是为此而生。 只是在明处,这场法会还有另一个用处被宣扬。 “我等少有切磋论道,大都自顾自闭门造车,如此道学何以有精进?所以这场法会主要还是为了诸多道友能有一个合适的地方一起坐而论道。 顺带加深联系,为广庸的安宁作出属于道门的一份贡献。” 石桌前,陈屿静静地看着眼前道人侃侃而谈,最后点头应是,对于对方的邀请连道自无不可。 收下拜贴,架不住蒋勤安的热切,两人又小小论道一番。说是论道,实际就是陈屿将上辈子看过的道教经书上的一些话讲述,有些换了层皮,但大抵都差不多。 俗称灌鸡汤。 偏偏对方吃这一套,鸡汤喝得满面通红,甚至一度手舞足蹈,惊呼有所悟,瞧这模样估计若不是他及时将其送走,说不得得来一场纳头就拜的戏码。 等到道人背影渐远,陈屿转身返回。 前世的道学源远流长,不少都含有浓厚哲理,值得细细品味。纵使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混账货色听在耳内,也会忍不住发出不明觉厉的惊叹。 但说归说,他并不觉得死记硬背当个糊弄人的文抄有啥好的。 说到底,陈屿只是个半罐水的假道士罢了,真拎出去,本事实在没多少。 而且他也不喜这样。 数月下来,山上日子闲适,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这张拜贴……陈屿收了起来,蒋勤安说他是真修,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回下山正好去听听正经真修的论道。 “恰好,之前还想着要弄些关于五脏六腑的经书武功来观上一观,这次倒是个上好机会。” 道家对人体的研究一向走在前列,尤其在这个蒙昧的时代更是如此。 因为只有这些一心修行的人,才会整日正事不干,就捣腾自己的心身。 “顺便再买些芦参回来。” 想罢,陈屿拿着拜贴,将桌上的陶碗和兰庭果收拾干净。 随后转入后院,继续自己关于灵机催化后兰庭果以及青菜芽苞效力的试验。 …… 山下,蒋勤安大步流星。 下了山道,胯马扬鞭,匆匆一路向着下一处观宇而去。 此番法会虽然只是小醮,比不得罗天大醮和周天大醮的规模,甚至连十数年前正阳观延建的那场大醮都远有不如,但海云观依旧重视。 不得不重视。 既以诸法名义行此事,那么到时必然会有诸多道派观宇汇集,包括一些慕名而来的豪侠、散人。想来以当今道学盛行之风气,这般人物决计不会少。 作为发起与召集者之一的海云观的压力可想而知。 何况这非是一县一城之地,而是囊括整个广庸府的盛事! 对海云观而言,自是一场机遇。 谁能在这场法会上出彩,那么未来必然能在各派联合中取得更大的话语权。 事实上,若非海云观在石牙县内有些根基,恐怕还轮不到他们来主持一方区域的召集拜贴。 如若真能行建成功,身为海云观弟子的蒋道士同样与有荣焉。 这也是他甘心在外奔波的原因。 “这天下,不知还能撑多久……” 纵马前驰,一路所见缤纷,却大都是些人间悲惨,凄苦无比。 石牙以西、以南两地尚且还好,山高路远、林深幽闭,道路偏僻难行。 于此讨生活的百姓起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能填个饱腹。 然而等到去往县北,越过嶙峋山脉之后,所见所闻大有不同。 与李道长一样,蒋道士也行走闯荡过江湖,只是没去到前者那般广阔,只在西南七州范围,唯有数年前一次出过大江险滩,去了回寻常人口中繁华富庶的中原。 想及那时所见所感,他似有怀念,转而又多出几分愁绪。 世人埋骨地,朱门食五鼎。 于是愈发觉得这世道的艰险困恶。 远天高悬的骄阳徐徐落下,赤霞洒落余韵,渲染得山峦猩红似血。 蒋道士眺望一眼后收回视线,埋头赶路。 元氏大梁的半壁江山,时日无多了。 第四十八章 兰庭神果 宋哀帝九年,元奕起兵,七日破河间十万守军,溃散死伤者无数。 六月中,大都献降。 元奕建国,号大梁,定都建业。 …… 陈屿坐在院中,脑中浮现蒋勤安所言的种种,两人不只论道,期间也谈了一些山下的局势,当然,大都是对方讲,他只倾听,偶尔附和两句。 话语言谈间大抵是些哀叹时事,对普世百姓的同情,以及一些关于未来变化的猜测。 元氏建国立朝,号曰大梁,屹立大河以南已有二十一载。 然世事动荡并未安宁,一如此前的大宋——立国三十年,战乱征伐年年岁岁月月未有一刻休停。 真想要找个安宁平和,还得顺着时间一路往上去,到百多年前才有那般的好日子。 那时候天下共主还叫[赵], 然而五十年前北方高氏便将治辖天下的大赵覆灭,划分南北。 北边的称[齐],南边的称[宋]。 而后南北你攻我伐,加之起义匪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弹压不止。一时间俨然一副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的凄苦悲惨之景。 元梁代宋,这天下却依然没有一处太平的。 “想这些做甚。” 陈屿摇头自嘲,难不成自己还能下山去靠着一身花拳绣腿打个天下出来? 洗洗睡吧。 他很有自知之明,生而为人,同情可以,哀叹可以,但切忌不自量力。 …… 蒋勤安的到来并未对陈屿的日常产生太多影响,对方送上的拜贴清晰写着九奇广生诸法行事乃是在五月初才行建,距今还有月余。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实际上也没有太多要想的,到时候估计提个行囊带点银钱即可出发。 除了对方带来的各种消息让他对山下的近况有了些许了解外,山上一切照常。 于是悠悠两日过去。 这段时间琐事不少,其中值得在意的便是他基本弄清了灵机催化后兰庭果的作用。其实效果不算明显,但好在被眼尖的陈屿注意到。 出乎意料,这枚圆溜溜的果实对肉身作用几近于无,反而在精神上有所表现。 他尝试了一枚,感觉头脑有一瞬间的清明。 几番试验,总算摸清了用处。目前来看其效力主要针对两个方面,一个是单纯的提升精神力的量——这个用处只能说马马虎虎,毕竟有灵液在。 倒是另一个作用让陈屿欣喜了许久。 淬炼精神,从质的方面进行提升。 无疑,这项效用值得重点关注,尤其在最近两日,他已经感觉到灵液的不断服用下,自己精神不仅在缓慢积蓄,而且增长幅度也在减弱。 淬炼之后,便能积累更多的精神力。 即便如今还不清楚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有何用处,但本着能升就升的想法陈屿还是将兰庭果作为下阶段移植培育的重要项目。 总归是利大于弊。 另外,异变后的果子味道很不错,在原就略带酸甜的口感上果肉更添了两分酥脆,不似之前那样软腻。 提升精神,以后便叫你兰庭神果吧。 捏着手里的果子,陈屿咬了一口。 由兰庭果变化而来的兰庭神果有两种果实,他本以为各有奇效,结果发现只在味道上有所不同。 圆润的那种,吃着像裹了一层脆皮酥的橙子。狭长如茄子的,吃着有点类似上辈子的哈密瓜。 不过口感都要更上一层,尤为鲜美。 “若是拿这些去招待蒋道长,也不知他会是何种反应。” 轻笑一声,陈屿三两口便将剩下的果子填下腹中。拿出去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吃不够。 一株兰庭果培育成功后,只有二十出头的神果挂在上面,而依着他验证出的淬炼提升速度,要想将精神再提升一个层次估计得用个数百颗才能达到。 再者他又不是无情机器,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 刻意地去提升,那就落了下乘。 另一方面,除开兰庭神果外,青菜芽苞却一直没能弄出动静。 鸡兄还是鸡兄,没变成鸡中霸王,亦或者鸡中智者。 莽劲有余,智商不足。 都被他扇了不晓得多少巴掌了,鸡兄还是那么锲而不舍,见面就开战,开战即败北。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鸡兄都有小肚腩了??” 想罢,估计是自己这段时日天天都给对方加餐,每一顿都当做最后的送行饭来喂养,送着送着,鸡没送走却是迎来了一身肥膘。 提着双翅,陈屿揉了揉对方因为润肠草排毒养身后愈发红亮的羽毛。 手感上佳,甚至比几日前撸馋嘴鹿时都要好上数筹。 “不行啊,鸡兄,你这光长肉不给点儿试验数据可不行。” 青菜芽苞都吃了两三天了,这期间他又喂了两次,结果还是如此。 大红公鸡没有丝毫异样,好坏两方面的变化都没有。 最终,陈屿放下了公鸡,去鸡棚看望了那只吃过兰庭神果、又被放回的母鸡。 神果增幅的是精神力,幅度不大,尤其只有半颗的情况下,母鸡还是呆愣愣的模样,不过精神头确实要好不少,如今正护着一群小鸡仔在棚子里来回蹿。 说起来,如果给动物多吃点兰庭神果的话,它们会不会继续变化,变得聪明灵动、变得有感情会思考? 陈屿不禁想到,如果真这样,那岂不是成精了。 旋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没有肉身的支撑,精神力不至于能够无限提升。 譬如他自己,灵液的功效比兰庭神果还要强大几分,但依旧在最近感到提升有些缓慢,幅度下降,若不是前者能淬炼压缩,恐怕他现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极限,无法再上涨。 收回心思,确认母鸡没有后遗症之后陈屿去了杂物间。 种有粮种的木板被放在这里,整整齐齐三块,除此外,这两日他陆续按着计划把摘采来的药草和药坊买来的药种也种了下去。 只是药草药种对环境要求较高,培育起来远不如粮种蔬菜那样简单。 不是单纯挖点儿土、投放两粒灵机就可以的。 所以陈屿只能进行选择。挑了一些不挑剔的来种下。 药种三类,药草五株。 稀稀拉拉埋在瓦罐中,浇水施肥精心照料,但依旧死了三株药草,只存活了两根,也都萎靡不振,眼瞧着就要步之其它药草的后尘。 好在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此时看去虽然不太精神,但依旧坚强地挺立着。 至于粮种药种尚未发芽,估计还得等上一段时日。 大致瞄了两眼,陈屿便离开,后院药田里的元灵根该熟了,而他的灵液更是喝得七七八八,尤其最近几日,芦参膏搭配呼灵强身术,吸收效率又拔高一层不止。 “芦参膏要没了,得早做准备才行。” 回望山后,陈屿觉得自己还得再去趟山里,不过这次不去那处深涧了,打算绕着山边溪流寻上一圈。 第四十九章 泥鳅 入山寻药不急,这几日播种完毕再去也不迟。 他来到药田,果然就见元灵根叶片萎缩在地,只留两片微黄叶朵在外。 熟练的挖开,拔起。 不过这次说不准是什么原因,这两根显得有些营养不足,起码中央的空心腔室要比第一次种的那根小了一圈。 很快就剖开,只是这次他有经验,于是没有完全切成两半,只在表层开了个倒三角口子。匕首插在表皮上,轻轻将这一小块抽了出来。 稍顿片刻,袅绕烟气飞出,在空中缓缓凝聚成珠。 不管看多少次,这场景都足够神奇。 欣赏了一会儿气珠的惊心瑰丽,他用井水融合,再把配置出的灵液倒入水囊。 道观中水囊不多,拢共四口,有一袋还有剩余,而另外三袋此时全被他灌满。 至于剩下的灵源灵气,则被陈屿继续封存,堵上了口子,想来比起第一次时应该会溢散的少些。 “若是能有更多的水囊就好了。” 要不试试竹筒?或者木桶? 以他的经验,除去神奇效力外,灵液和水没有不同,都会挥发、渗流。所以要想用木桶去储存,密闭工艺就是个问题。 竹筒倒是合适,大可一试。 主要还是陈屿尚未找到灵气灵源的用法,只能被动的合成灵液。而且他试验过用雨水、污水去合成,都成了,只可惜不能饮用。 显然,灵气没有净化水体的能力。 他也试过直接用灵气去触碰植株,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和那次的蚯蚓甲虫们一样,一旦接触,直接原地炸裂。 死得毫不拖泥带水。 药田前,装好了灵液并将剩余灵源储存在元灵根中后,陈屿返回田里。 没急着开始第三次灵机催化,他等着木板以及瓦罐中的药草药种和粮种,这一次不仅用上了灵机,还添加了灵液比照。 若是灵液亦能出产一些效果,或许以后这片药田能多出不少用处。 “先平整一下。” 这次的元灵根出产不如上次,要么灵机被分散,要么地力出了问题。他打算施施肥、翻翻土。 “下次再来,可以尝试下两粒以上数量的灵机催化……” …… 四月十一日,晴。 哈——欠! 山上小观中,陈屿收功站起,看向天边的霞光渐渐晕染开来。 芦参膏早在三天前就耗尽,于是此刻只维持着二十五轮运功,好在这段时日肝器在灵液与药膏的滋补下强大了不少,一圈行功下来并未感到刚开始时那般压力。 他伸了个懒腰,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朴素白衫。 这五日来杂务颇多,毕竟翻土之后就要跟着播种,加之前段时间的药种粮种等接连培育,这些家伙照料起来可比普通植素麻烦得多。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靠在院墙边的一排瓦罐中,那两株药草已然恢复了生机与朝气,此刻正在朝霞照耀下舒展根叶。 一个叫薤连叶,一个叫旱芹。 前者听着像薤白(小葱),而后者正是大名鼎鼎的芹菜。 两者都可入药,也不挑,故而被他选出来试验——完事儿了还能炖汤调味。 说到调味,陈屿不禁摩挲带着些许青须的下巴,觉得是时候证明一次自己了。 本就打算上山寻找芦参,这回顺路正好将那条黑鱼给捉了。 “芹菜加鱼,想想都鲜。” 说走就走,吃过早饭,他去菜园挖了七八根活蹦乱跳的红蚯蚓装在竹筒内,挂在腰上。 随后扛起从未开张的竹竿,鱼线收拢在布包上。一大一小两个竹篓重叠背在背上,大的用来装药草,颈口逼仄的则是留给黑鱼。 春日过半,山林草木疯长。 一路攀爬踏过,手里的柴刀都快要卷刃,花了大半时辰,总算绕过了山后的陡峭崖壁,没去走那条年久失修的栈道,而是选择从密林间横渡。 青台山不高,面阳处连着大片茂密林木,来往之人较多,常年累月下开出了一条条小道。而在背阳阴处,草木生长不算繁茂,却在低矮虬结中变得更加难行。 灌木丛生。 过了山背,远远就能听到溪水流淌。 陈屿挑了个湿气较重的方向,觉得那一片或许会有收获。 莫看他走了许久,其实这片林地依旧还在外围,青台山落在白岐山脉一侧,越往西去,山林越是厚重沉密。 当然,深林里药草不少,养活了很多采药人,但同时也遍布虫蛇,让不知多少人丧命于此。 又是两刻钟过去,陈屿估摸着自己走了约有一两里地,期间溪水潺潺声始终回荡耳畔,他未曾偏离,沿着这条小溪一路向前。 途中,也见到了不少如薤连叶、黄心子这般的寻常药草,不过试验用的药草已经足够,于是没有摘采。 他可没忘记自己这次出来的目的。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直到溪水都听闻不见,他猜测可能到了源头,这才停下步子,向着某处走去。 林木紧凑,前行愈发困难,这还是陈屿自持武功在身,不然若是换了旁人估计现在还在数里之外打转。 根本走不到如此深度。 环顾四周,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来到了白岐山脉底下,距离青台有段距离。 穿过密林,借着远超常人的目力避开一些毒虫——脚下枯枝败叶积蓄堆叠,枯黄一片,其中就有披着同样颜色外皮的狩猎者。 陈屿能避则避,实在没注意一脚踩下的,也能凭借极快的反应躲开对方攻击。 然后一柴刀劈死。 对此世的大部分道士而言,守杀律往往只在一些特殊场合,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自然下起手来稳准狠! 咔嚓! 拨开身前草木,一滩泥泞显露。 再远处,两口堵满各种腐物的水塘横呈在前,两旁散落着零散残枝。 绿萍堆积。 陈屿又往前一段距离,视野再度开阔许多,只是身侧不远的两排树木略有些高大,将阳光遮挡,眼下景致有些黯沉。 一口隐于深林中的沼泽浮现。 没去以身试险,这地方天知道都有些什么猛兽在栖息盘踞。 他反身转回,沿着水塘两畔寻觅。 没走多远,溢出的塘水在土石草木过滤下变得清澈,汇成涓涓细流。 陈屿顿足,看向不远处的石缝。一条细长、扁薄,长着数对颌须的玩意儿正埋头水中,静静不动。 “这个是……泥鳅!” 他眼神亮起,不自觉屏息,放缓了脚步向着对方悄悄靠拢…… 第五十章 捉 泥鳅卧在清澈水中,对笼罩而来的阴影尚未察觉。 没试着拿石子之类去砸晕,陈屿有更好的选择——只见他将鱼竿柴刀放下,缓缓举起手中的鱼篓。 脚下猛地前跨半步,一弯腰将鱼篓罩在了对方头顶。 哗啦! 泥水飞溅,能听到篓中噼里啪啦的反坑蹦哒,但陈屿信手倒舀了下,细长泥鳅便不自主滑落到里面。 嘿。 伸手抓出,两指掐在左右,中指弯曲指节牢牢抵住泥鳅躯干,让其动弹不得。 个头有点儿小啊。 来回打量,手中这条泥鳅约莫两寸出头样子,谈不上肥硕。 不过若能都抓一些却也足够烹煮一锅味美鲜汤。 啪嗒一声,泥鳅被扔回篓中,陈屿提溜起绳索挂在肩背。鱼篓编得细密,孔眼比幺指头还要小些,根本钻不出去。 回头望向脚下这条涓涓细流,他觉得今天或许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正巧观中晾晒了一批蘑菇干,到时候洒上几片在汤水里,再放些芹菜提香。 感觉光是想想口水都要流出,若是待会儿再能将那条黑鱼也添上,绝对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 陈屿低头,从溪水中走出,小心翼翼绕着水边,避免扬起水花惊走可能存在的其它泥鳅。 说起来,上一世他在老家也捉过,那时候乡下水沟不少,尤其春月夏初前后放水引流的农户较多,一条条环在田亩间的泥沟就成了乡下娃子最喜欢的玩耍宝地。 泥鳅、山蟹、黄鳝、小鱼、米虾…… 可以说以上这些他都下过黑手,犹记得有不少时候都带着一帮同村孩童,手里揣着装玩具的细网,在田间地头的沟渠里寻找。 抓住了却也不吃,就本着小孩天性捧在手里玩弄,很快就玩腻放掉,过不久聚在一起时又会不自觉再次去寻捉。 没浪费太久时间,找了一圈发现并无其它泥鳅后,陈屿将鱼篓放在水中,免得干渴死掉。 他回身向着更广阔的范围寻找,不过这次却不是找泥鳅螃蟹,而是此番最为主要的目的,芦参。 跋涉过湿润泥土,在一些稍显低凹的地方停留,尤其有腐烂植被的区域被他格外留意。 或许真是上次运气不佳,这回没费太大力气便寻到了一株。 就扎根在一棵粗壮大树根边,叶子遮挡大半,只露出翠绿的小尖。 他蹲下扒开四周的落叶,取出布包中小铲,力气轻柔地将这株芦参挖起。由于实在缺少,所以暂不打算移植培育,于是抖落泥土后就放在背后竹篓,下面垫着两层软细草叶。 “第一根!” 如今进过几次山林、采了不少药草的他也能勉强算作采药人了,经验虽谈不上老道,但每次总有所得,不会空手而归。 不曾停下,陈屿继续寻觅,他循着溪水周围摸索,没有钻入更深的林中,那些地方湿气不如这一片,芦参生长的可能有是有,但想来会较为稀少难寻。 就这般,一边沿着溪流在林木草簇间低头寻着芦参,一边搬开水中山石,捉起偶尔暴露的泥鳅山蟹。 哗,一块石头下,黑红色螃蟹挥舞着对大钳子,朝着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张牙舞爪。 气势十足,但陈屿显然不被恫吓。 抓住后塞进鱼篓。 由于没有顶,为了防止这些山蟹跑出逃离掉,他就地摘了些草叶和树枝,穿刺围圈,弄了个潦草简陋的盖子封在上面。 希望泥鳅和螃蟹能好好相处,毕竟都是难兄难弟,未来要挤在同一口锅里的同伴,提前认认脸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不得不说山里螃蟹就是肥,不是那种臃肿,而是真真感觉有肉的。 涉水走过这一路,有几只山蟹都快赶上巴掌大了,不知活了多久。 到底此处位置太好,林深僻静,鲜少有人来,即便采药人能到此的也不多。 这才无忧无虑活到现在,然后落到了陈屿手中。 至于芦参同样采摘了一些,背后的竹篓里堆叠高高一摞,少说也得七八根。 大小都有,太幼的苗子他也遇到过不少,只是都放过了,仅记住了位置,愈发觉得此地是个风水宝地,以后或许能常来几次。 七八根芦参,省着点吃大抵能足够一月的量。 “差不多了,再找一会儿,然后去一趟深潭。” 又换了大半时辰,将周围能找到的芦参和螃蟹泥鳅都摘采捉取。 陈屿提上满当当的鱼篓和背篓向着深潭而去。 …… 潭水无名,座落在山坳处,比起走道观山田后的那条小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无疑要远得多,所以花费的时间也更多。 一路上,运气很好的遇见了一株刚刚冒头的党参。叶子如卵,小巧无比,边缘带着钝状锯齿。 看了两眼,他没去挖采,太小了,还没到成熟时候。 不过刚走没两步陈屿又转身返回。 入药虽然不行,但拿来试验却是正好合适。 之前摘采的那批药草大都成熟,他想着这种未成熟的会不会能更容易吸收灵机一些。 裹着土粒的根须尽数扯出,连叶片带根茎一同装在背篓中,这才大步离去。 时间来到午时,陈屿拿出怀里早早备好的干粮,以及一包兰庭果,简单填了填肚后便继续出发。 时间流逝,一阵零零碎碎的流水声传到耳畔,陈屿发现山林顶上已经不复先前的阴沉黯淡,闪烁着明光。 刺透林叶枝桠,抚照在眼前。 光幕中,微尘浮动。 又是百来步,终于跨过草丛,迎面而来的是阵阵凉风,带着潮湿水汽和花草清香,扑在鼻上。 不远处,水潭幽深。 解下布包,陈屿居高临下选了个好位置,抓扯住身下长草从山石上走下。 穿挂鱼线,放下背篓,将鱼篓的绳索随手用木棍系好,插在岸上。 鱼篓入水,久旱逢甘霖的泥鳅们以及螃蟹顿时活跃不少,不再像赶路时那般死气沉沉。 脱下布靴,挽起裤腿,他赤足落在凉凉水中,比起山林深处那条小溪,眼前这片在明媚阳光照耀下的水流无疑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踩在水里,陈屿走上了上次的潭中沙洲,穿刺好蚯蚓,他旋即又摸出一包黄澄澄渗着水迹的布包。 吸取之前两次的教训,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没有先下窝料的缘故,不然以这口深潭的大小,不至于一直只有那条黑鱼来回晃荡才对。 “别不是被这家伙吃光了吧。” 以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潭中的黑鱼明显也是个吃货,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不过它吃小鱼,我吃它。 贫道这个才叫真正的顺应天道常理。 有的没的想了一阵,陈屿很快将手中窝料洒了干净,接着鱼竿抛起,蚯蚓在空中划过一条动人曲线,迫不及待地以身为饵跃入潭水。 第五十一章 暮然回首,那鱼却在潭水深处 潭水荡漾。 斑竹长竿支伸,陈屿老神在在,淡然气质萦绕,仿佛浑不在意。 但紧紧镶在浮漂上的视线还是将其内心的真实表露无遗。 山里空气清新,呼吸着,他端坐沙洲上,定定瞧着那动也不动的浮子。 一刻钟过去,一只蜻蜓落在竿身上。 半个时辰过去,第二只蜻蜓落在鱼竿上,离得先前那只很近,两只蜻蜓扇动翅膀,渐渐凑在一起。 陈屿木着脸,回头瞧了眼潭水周边的细长草叶,果然,上面同样有一些蜻蜓在飞动。 再看浮子,依旧不动。就那么静静漂在水中。反倒竿上的蜻蜓蝴蝶之类越聚越多。 他拉竿,飞虫们慌乱离开。 目光落在鱼钩上,原本红润的蚯蚓都快要泡白,却依然完整无缺,显然这一个时辰里并未有鱼光顾。 前两次烦扰不断的黑鱼同样没出现。 虽然疑惑,但既然那条黑鱼不来捣乱那今天还是有可能开张的。 平行静气,陈屿再度抛下鱼钩。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毕竟怎么看今天潭水里的鱼都不在家。 当然,也可能是先前那一小包用米粒搭配一些腥气较重的山草做的窝料出了问题,兴许是预估错了水中鱼儿的数量投放太多导致喂得过饱,也可能是味道过重给熏跑了。 总之今日大抵又是了无收获的一天。 此时,陈屿放平心态,不再去想潭中鱼获,而是放松自己,欣赏起周围景致。 比起道观中看了数月的种种,眼前的画面确实要新鲜不少。 权当自己来游山玩水罢。 他回首看向依稀传出咕噜吐泡声的鱼篓,自己这次收获其实不少了,贪心不足可不好。 “罢了,钓不到就钓不到吧。” 看向水潭,陈屿洒脱一笑……以后找个机会把上面堵住,再将潭水排空吧。 虽然潭水较深,但世上无难事嘛! 如此这般,不信还抓不到鱼。 这么想着,他渐渐“释怀”。 …… 下午,约莫申时。 云鹤观前,衣衫裤腿上沾染着不少落叶草根的年轻人返回。 手中提着鱼篓鱼竿,背后的竹篓装得很满。 呼! 放下左右事物,爬山涉水一路,陈屿舒缓一口气,然后在墙边四口水缸里选了个水体清澈的,将鱼篓里的螃蟹泥鳅全数倒了进去。 哗啦啦! 一通水花溅起,黑红螃蟹们成群结队落在缸底,有的身上还缠绕水草,十数对大钳子收在两侧,横行无忌。 水面,三条泥鳅动也不动,肚皮上鼓漂浮,身子还柔软,但已经没了生息。 软滑的皮上露出些许挤压伤痕,明摆着遇到了螃蟹中的暴躁家伙,被夹了个遍体鳞伤,一命呜呼。 好在另外的泥鳅活力十足且身子骨康健,想了想,他捞出剩下的鲜活泥鳅,放在了旁边的水缸里。 将两者分开,避免无谓伤亡。 至于这三条已经去世的,陈屿没有浪费,决定今晚就给它们送上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 “时间不久,还能吃。” 回到灶房,拿了菜刀和水盆、碗碟。 开膛破肚,挤出不用的细碎物件,揽在刀上一便给了鸡棚里的母鸡们。 冲洗、撒盐入味,可惜没有芡粉来勾芡一番,不然油炸也是鲜香酥脆的。 于是退而求其次,抓了把干菇,清洗完毕后,又剁了两块之前从山下云古村买来的干肉。 野猪肉味不小,不适合这种汤水,所以选的山鸡肉。尤其那对鸡翅,被他折下来,打算好好尝尝味。 弄完这一切,没花多久时间,陈屿将各种食材放在案板上用竹编罩子罩住。 “往后得种些生姜、葱、蒜,不用的话还是缺了几分味道。” 这一世的道门虽不忌猪羊肉之类的荤腥,但五辛还是有不少道士恪守戒律,少有吃食。 五辛者,薤、蒜、韭、葱、胡荽。 最后一个又名香菜。 总之在那些追求“净”的道士眼中这些东西都是腥臭的,吃多了不利于修行。 当然,秉持这些戒律的道士在此如今主要集中于清微道,而净明法派的道理正好便是主修清微。 如此一来,云鹤观中少有五辛便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实际上这一世道门规矩不多,不过仍有有一些戒律流传,只是大部分都在时代更迭里被时光抹去。 譬如他曾在《广云论.五行册》中看到过一则故事,早在数百年前的道门还有禁止肉食荤腥的戒律,只是后来战乱与武斗的加多,对护道武艺要求愈发严苛,于是这一条遵守的人便越来越少。 直到今时,肉食不仅不在戒律中,更有了日祭年祀必须用肉食的传统。 变化不可谓不大。 然而这些和陈屿无关。 他想吃啥就吃啥。 道门的规矩归道门,还管不到他一个假道士身上。 陈屿修的是随心,可不是刻意算计和处心积虑,那般的求道就太过无趣,不为他所取。 时间来到傍晚,道观的烟囱上袅袅升起青烟。 滋啦! 随着泥鳅入锅,烟气激绽,霎时间灶房内弥漫如“仙境”。 一阵噼啪动静,锅内的泥鳅肉质渐渐染上一层焦黄,浓郁香气四溢而起。 陈屿扬入井水,说实话,他倒是想用灵液,可惜灵液用进去估计大半都要蒸发掉,太过浪费。 不过眼下这一锅量虽然少,但山野泥鳅的味道应该不会差。 哪怕没有太多佐料,他也有足够信心做出一道好菜。 等到汤汁泛白,陈屿加入蘑菇,又洒入事先择洗好的芹菜,不多,提鲜足以。 …… 山中,石潭。 夜色下,一方银月皎洁,挂在云梢。 柔和月霞洒落,辉光掩映水面,隐隐间,有丝丝缕缕的光在汇聚。 光晕孱弱、纤细,仿佛下一刻就会断去不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潭水上空的月华凝聚又溃散,反复不断。 却始终无法穿透水体,只能悬浮水面上,好似无根浮萍般荡漾着散去。 与此同时,潭水深处,一口石洞中。 浑身漆黑的鱼儿对水上的种种毫无察觉,此刻的它正伏在洞口,静静默默不动弹。 离着石岩不远的水中,洒落着一片散发腥气的米粒。 有游鱼晃动,试探着靠近。 下一刻黑鱼猛然摆尾蹿出,一口朝着对方撕咬去。 淤泥扬起,淡淡猩红中水体被搅动浑浊。 第五十二章 抽芽 由于没能钓到黑鱼,甚至足足数个时辰里都无口,故而陈屿早在昨日返回后的第一时间,就将竹筒中剩下的蚯蚓全部放生菜园——等待下一次野钓时取用。 培育在罐中的药种毫无动静,倒是木板上的粮种在这几日里抽发新芽,嫩青中带有一抹雪白。 然而细细看去,才发现除去春黍外其余三种粮种全都胎死腹中,未能发芽。 好在他对此早有所料,秋刀麦与长白粟寻常来说都是夏季播种,此时发不出芽再正常不过,而锦阳米又金贵,很是吃肥力,以他事先随意挖来的普通土壤长不出也不是什么怪事。 到头来还是只有春黍一种成活。 咦? 这时,蹲在木板边打量的陈屿意外发现似乎只有灵液浇灌的那部分长出,至于灵机催化的那块木板反而如药种一样动也不动。 再看没有施加任何添加的第三块,同样静悄悄。靠近细看,发现其中某个角落抽出了一根纤细嫩芽。 但……这个好像是锦阳米? 四类粮种的幼苗各有不同,拿到粮种时陈屿就仔细请教过刘师伯。所以这一刻自然不会瞧错。 所以这应当只是意外,毕竟自己洒了不少,如今却只有一粒发芽,说明大部分锦阳米还是吃不惯这贫瘠土壤。 收回视线,他瞧向另外两块景致截然不同的木板。 难不成灵机的催化作用比不过灵液? 可一想到之前药田里灵机的发挥他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或许是有其它原因存在。 随后陈屿又想起,道观外那半方山田里的春黍播种得好像还要更早两天,但此时依然没有如眼前木板上这般抽芽。 所以,灵液能加快植株成长? 隐约间,他觉得灵液即便在催化效果上有所不如,但仅凭能加快粮种成长这一点就足够引起重视。 灵机就那么多,每次挖采都费力,哪像灵液,只要药田里多种一些元灵根就能出产不少。 若是再用水稀释一番,拿去浇灌那块山田里的春黍…… 陈屿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念,将注意集中到眼下。 灵液能否加快催熟尚且只是猜测,起码得等到接下来木板中春黍的生长状态体现出以后才能得到证实。 再则,这种有灵液浇灌出的异变植株肯定还是得先让鸡兄尝尝鲜。 灵液无害,春黍也无害,但谁又能断定两者结合下不会弄些幺蛾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最后证实一切都在是利好,那岂不是说他真的种出了新品种粮食? 想到自己许久前许下的愿,半亩方田落千斤,如今看来没准真能实现。 …… 各种试验有序进行,灵机灵液如今也投放了不少,药草药种乃至粮种、蔬菜等都被纳入到观察范围。 陈屿倒没有多费神去时刻盯着,山上就他一个,且眼下大多都收在庭院以及杂物房中,药田闲置,便是那头馋嘴鹿再寻过来跨过围栏想吃也没得吃。 芦参被他清洗后捣碎,照着上次经验配制成膏药,由于担心药力挥发,于是七株短参被他分作三回,一次调制出三筒左右,足够六七日消耗。 至于那株党参幼苗在简单移植后出现了枯萎现象,好在最后还是用灵液给救了回来,未曾死去。 除此外,水缸中的山蟹也被跳走了六只个头大的,做了清蒸,蟹黄软嫩爽口。 至于剩下的泥鳅和螃蟹则被陈屿豢养在缸中,他还挑了时间去山上选了一背篓石块,又劈砍了几节竹筒,给这些存备粮们搭建了个临时住所。 只可惜每隔三两日就要换水,尤其泥鳅对水质要求极高,动辄就要翻肚皮。 一大三小四口缸里泥鳅们被放在了最小的那一口中,底部垫有石块,铺了一层软泥供其钻弄。 至于吃食……七条泥鳅感觉还是有些多了,陈屿准备最近再裁减几条,否则园子里的蚯蚓都快要不够。 且说他便是对道祖老爷都没这么上心过,这不前两日才不小心忘了供奉香火。 实际上养也不久,纯粹当个闲散事来放松自己。 这段时间里陈屿不止捣腾这些,武功方面自然没有放松。之前炼制的白云散服食一毕,精进自不用说。饶是没了诸多药散辅助,以他如今每日灵液不离口的法子练下来,肝器愈发强大,何况芦参膏准备充足,每日间行功已然又从二十五轮行功调回至三十六转。依着如今速度,估计等到下山去参加九奇广生诸法行事时他都已经通劲小成。 这进度,便是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说不准,灵液还有改善体质的效用。 虽只是猜测,他心中却觉得这极有可能,否则再怎样都不至于短短月余就从一个未曾通劲的普通人成长到如今地步。 要知道,纵使钱玄钟那样自幼研读武学,少时习武至今数载的有成武者,也依旧卡在小成门槛上。 当然,境界归境界,谁强谁弱说到底还是得真刀真枪干一架。 武人之间,除了以通劲定三流、劲力外放定顶尖外,其余层次大都是靠真本事打出来的。 名头越响,往来挑战觊觎的就越多。 说起那位青衣剑,陈屿记起当时对方还送了自己两件物品来着,一柄做工精致的古朴青铜小剑,以及一袋中阳子。 中阳子是处理过的,不像党参那般可以移植再培育。 “可惜祁阳在允州,离西州太远。” 不然这次下山他还真想去拜访一下对方。但也说不准,毕竟距离斩杀刘豹才过去不到二十日,以对方意在历练四方的念头,未必就离开了广庸府。 而若没有离去,那么接下来的道门盛事想来必然不会错过——何况此世举办类似事宜时本就有比武论英雄、宣扬名气的传统。 大概到时候也少不了一群凑热闹的武林侠客和江湖散人到来。 法事还有一段时间,其余更都是些琐碎杂事,真正值得陈屿记挂的还是最近隐隐出现的变化。 呼灵强身术的效果不如以前了。 并非自身提升后想相对变弱,而是这门专用于刺激肝器以达到提高灵液吸收能力的法门本身所发挥的效力在减弱。 最近一次明显被察觉还是在数日前的一个早晨,当时的他照例饮下灵液并吞了一口芦参膏,旋即行功三十六转。 然而,效果却降低了些许。 肝器依旧被刺激,但腹内肠胃中的灵液分化并汲取的部分变少了。 综合来看,如今一次行功只能值当习练云鹤功时的一成一左右。 三十六次下来,近乎少了一次完整的云鹤功搬运操练。 好在减弱的幅度不高,不影响正常练功,但依着他的估算,如果这种弱化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对灵液的吸收到最后可能将会变得格外困难。 到了这一步,陈屿不免回忆起自己曾经试验过的某条蚯蚓,同样也是沾染灵液后变得强壮,但数滴下去就不再吸收。 极限吗? 他不知道,这或许真的是到了人体的吸收上限,然而有没有方法解决却成了最大难题。 需未雨绸缪。即便如今依旧能吸收灵液且速度总体不慢,但既然有苗头了,他自然不会呆呆等着。 陈屿最近便是关注此事,一直拢合手边的各种物件,包括那些已经被灵机催化的异变植蔬也都被拿出来。 菜园再次被翻土,刚回家没几天的蚯蚓们又被挖了出来。 兴许真是运气不错。本来不报多少希望的陈屿还真就在这一堆东西里有了新发现。 特别是本已被放在一边的青灵根,给了他不小惊喜。 第五十三章 青灵根的作用 道观外,山石嶙峋,道路崎岖。 两旁桃树依傍,暗紫红色的弯曲枝桠上,翠绿新叶衬托下,一朵朵小巧的骨苞悄然长出。 院中,陈屿自是不觉外界变化,料峭寒风早已散得干净,和煦温阳正向着炽热转变,朝着天地万物挥洒热情。 他正直勾勾盯着身前,一手撑在下巴上摩挲,一手支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神情认真,眸中闪烁。 良久,一口浊气吐出,陈屿好似作出了决定,捻起面前碗碟中的略微发干的青灵根芽苞,右手端了碗灵液。 闭目张嘴,接连吞咽。 旋即来不及体会芽苞自带的口感与灵液在胃中激荡出的暖意,他运转自创的呼灵强身术,细细体会。 不一会儿,陈屿重新睁开眼眸,抖擞起身,只是表情中却带着恍悟。 果然,青灵根确实能进一步提高灵液的吸收,或者说,那层猜测中即将到来的上限,在青灵根芽苞的作用下,一点点地被拓宽、被拔高——如此一来,呼灵强身术的吸收效率便回到了原本层面,甚至等到后面青灵根服用更多后,没准吸收能力还能超过从前。 “就这么解决了?” 看向碗碟里仅剩的半截青灵根,刚刚还在困扰担心的陈屿此刻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本以为是关乎自身未来的大事,结果似乎是自己想岔了。 甚至若是一开始就坚持服用青灵根而不是在试验不出作用后将之束之高阁,恐怕根本不会有这次的烦扰。 想到这,一时间竟有些自己为难自己的错愕,哭笑不得。 不过换个角度,倒是间接验证了人体确实有吸收上限这点。 突然间,他觉得灵机的催化还大有可为,不止灵机灵液,似乎这些催化而出的植株同样隐藏着不少秘密。 陈屿思索着,一边将那半截也喂进嘴里,一边拿出那本记录手册摊开在手,书写下青灵根三字。 他有预感,青灵根真正的作用并非所谓的拔高上限,那太虚了,更应该是某种具体的着力点。 就像灵液是通过肝器转化吸收,那青灵根呢,也是作用肝器?这确实有很大可能,不然不会出现突破原有吸收极限这种情况。 短短几天就解决了这个说不上是大是小的问题,陈屿转身又投入到了其它作物的培育上。 实际上,若不是在鸡兄身上耗费了不少时间,用青灵根以及其它植株试验,可能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而青灵根的重新利用,也让他对灵机催化的信心更强了几分。 当然,几天下来,灵液的效果同样出彩。 木板上发芽的春黍种子已经抽出寸长的幼苗,这比田间才堪堪冒尖的嫩芽要快了太多。 而且一根根都很茁壮。可以预料等到长成后能结不少穗实。 但近些时日来也全都是好事。就在昨日,之前移植的薤连叶干枯了,往后调味的小葱没了,这让陈屿失望了许久。 除此外,种下药种的三个瓦罐更是只有一个出芽,那是一种名为宝心草的阴性药草。 他先前在山下药坊里买来的五样药种此番挑了三种对环境要求不算太离谱的。 当时银钱有限,精贵的一个都没。 就如这宝心草。说是草,其实更像一种藤。原本生长在石缝之间,与灌木青苔做伴,不挑环境,至多只需在发芽后插两根木棍,放几块石头在旁搭着。 宝心草常见,变卖不了多少,亦被入山的采药人唤作‘不值金’‘一钱黄藤’等。 如今,这根不值金便在灵液的催生下长了出来——灵机催化的那几个依旧没动弹,好似枯死一般。 拨弄了下旱芹,之前掐了一些洒给干菇泥鳅汤提鲜去了,好在长势依旧让人满意,被掐摘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出。 于是陈屿临去后院时又掐了一些,放在灶台上,同样一齐的,还有被开膛破肚的四条瘦削泥鳅。 不得不说,他实在不适合饲养。 几天下来,螃蟹死了一堆不说,泥鳅也仅仅残活三条,正躲在泥尘中苟延残喘着,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试验越过那层灵液吸收上限的事,故而没能过多关注,不想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实在无法,只能痛下狠手,让它们发挥余热。不过不得不说,山野间的泥鳅肉质是真不差。 过程中,他还尝试了用润肠草、兰庭神果一起煮了一锅来尝,至于味道,只能说色香味俱全,令人回味无穷。 只不过这些食材实在不多,真要放开来吃的话还得再等段时间,等药田里的第三批移植蔬菜成熟才行——是的,药田再次被种满了,不再闲置。主要还是药种和粮种的生长情况实在不及预期,原计划是等这两者长出后移植到药田进一步观察。 但如今的他对兰庭神果和青灵根有着不小消耗,尤其后者,手中是半点儿都不剩。 当初馋嘴鹿就只留下一根独苗,加上成熟时摘取的两根,早就用在了试验中。 于是移植培育再次开始,只不过这回没有了元灵根与润肠草的身影。 一番震荡后,意识海深处,这段时间积蓄来的灵机又少了几粒。 …… 微风习习,山中恬淡清闲。 解决了灵液吸收的问题后,陈屿恢复到往日的节奏,每日里读读道经,偶尔给自家山田除除草,山石地里的草植根深叶短,拔起来颇有些费力。 其间没再入山,只是趁着两日前一场小雨之后,去到观后那片小树林里寻了一番菌菇,多的没有,倒是发现了几朵根茎粗长、伞朵宽大的鸡枞,被拔下来入了锅中,就着最后一块山鸡肉下了肚。 日复一日的闲散中,渐渐来到四月下旬,迎来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陈屿将椅子搬到了院前,右侧不远就是那口装有山蟹的大缸——几许浮萍飘动在上,能瞅见水底的石块间有三两只不大不小的黑红螃蟹吐着泡泡。 至于泥鳅……他无奈地瞥了眼更里处的那口小缸,要不怎么说泥鳅难养,以他这般尽心尽力到了现在都只剩一条。 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不过陈屿近期也不打算进山去抓,有些吃腻了。 观中佐料不多,吃来吃去就那么几种法子,鲜是鲜,但腥气还是有的。 回望身前粉嫩的瓣瓣桃花,陈屿突然伸手,摩挲着花朵。想着若非道观没有面粉,或许还能试试桃花糕。 不知是何缘故,总之此地的桃花要比记忆中晚了许多,正常不应该实在仲春就开放? 结果到了此间,几乎和梨树擦着当了伴,花期撞在了一起。 “上次下山怎就忘了这事。” 捏着花瓣,陈屿感慨,观中岂止没有面粉,便是面食都没有,如今天天都是米饭,终归还是想换换口味。 不过这事也就最近,过不了多久就能再下山去,到时候大可买上一些带回。 另一边,抚摸着光滑树皮,陈屿突发奇想,说起来,若是给桃树投放灵机…… 他眼前一亮,这事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时对灵机的摸索刚刚起步,不似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心得。 考虑了会儿,觉得确实可以试试。 尤其是桃树尚未结果的这段时间,正好他也想尝尝灵机催化的桃子是怎样的一番味道。 第五十四章 想桃吃 意识海中依然如故,波涛汹涌,浪打浪不得片刻安宁。 敲了了一粒灵机下来,送到长得最壮的那棵桃树下,令其绕着根部形成一张模糊大网,供桃树汲取吸收。 过程中陈屿数了数,灵机还剩下二十一,网罗凝聚的速度依旧三天左右才能出一粒,这段日子第三批移植培育,加上粮种药种零零散散的投放,用去了六粒。 一直以来都在想办法提升出产,但始终摸不着头绪,虽然灵机的使用有了些许心得,然而对于那片广袤的意识汪洋他仍旧束手无策。 笃、笃。 敲了两下桃树树干,又掰开尚未完全绽放的桃花,摸了半天,看了半天,甚至刨了两下土,对树根的状态仔细留意。 灵机投入后,依着往先经验,变化会随着桃树的生长而逐渐体现,而非第一次拿野草试验时那般粗暴凶猛。 他端详如今的桃树,将之体貌记在心上,留作往后每隔一段时间进行对比。 陈屿料想,眼下正值桃树花期,前期的变化也许不会太明显,真正的异变得等到结出桃果的时候。 他记得,山门前这两排桃树除去前身种下的,有几棵为老道士移栽,长过几次桃子,是带着绒毛的山桃,味道干涩,果肉显硬,有点儿塞牙缝。 希望灵机能给点儿力,让桃子变得皮薄馅软,甘甜可口。 最好再来一两个特效,譬如食之明心近神、知寿长命、辟鬼降凶等等。 不过依照药田里几次的移植来看,灵机的催化并非向着传说与神话去的,毕竟故事里也没说青菜能结芽苞、兰庭果能蕴养淬炼精神。 所以种出[蟠桃]是不要想了,即便真有也很可能达不到传闻里那般一颗寿八百的程度。他现在只等六月时熟落桃果之后,瞧瞧到底有何功效。 紧接着陈屿想到左右都是等,干脆将院子里的矮松和大头梨也给弄上。 说起来,院内的梨树同是六七月结果成熟,如今伴着桃花夭夭,也开始裹上一层薄薄的白净花衣。 投放完毕,灵机再度跌回二十以下。 不经用啊。 他叹了句,这还是最近开始拿灵液来培育,否则消耗更大。 关键灵液的效果如今尚不明确,得等到木板上的春黍结成以后才能定论,所以暂未施加在其它作物头上。 而且相比灵机投放一次之后就可以安心等待成果不同,灵液会自然蒸发,需要不断添加。 如此一来,储备虽多,用得也多,耗费同样谈不上乐观。且需要时常关注。 有时候陈屿都想着要不要拿个罩子将之罩住,然而这法子显然行不通。 实体的木罩和竹罩都会干扰影响春黍的生长,除非能用透明的,且不闭气,只过滤出蒸发的灵液并将之锁死后重新凝聚灌注到土壤中。 听着就很有既视感,陈屿想起来,这不就是阵法嘛。 可惜想归想,做是做不出来,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那个能力。 “若是能自由操控灵气就好了。” 退而求其次,能操控灵液的话也能勉强做到想象中的那一步。 可如何去操控又成了大难题。 一如配制药散时所遇见的情况,灵液太过稳定,难以去分化、糅合,并使之产生种种玄妙作用。 关键是“看不见”,无法感知到,自然没有能力去干涉。 拍着脑袋,他觉得假若真能有传说中的神识、阳神的话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吧。 …… 午后,阳光和煦。 陈屿挑着扁担,悠哉悠哉朝着山腰处的石涧走去。 照着刘师伯所说,春黍一月要有一次水沥,尤其在幼苗抽发的早期,需得时刻照看。 除草、挑水、时而将几块板结的石土锄碎,好在除了播种时需要洒些草木灰增添肥力外,其余时候不用为瓮肥操心。 嘿!提气一声,将舀满的水桶挂在扁担两头,扛在肩上,快步向着山上返回。 事实上也可以用井水浇灌,毕竟田地不大,但考虑到此时的井水太凉,担心幼苗承不住,继而放弃。 “过段时间天气转暖就好了。” 水凉会不会影响作物?不清楚,反正就当有这回事吧。 挑水回到道观,给绿茵茵的幼苗们浇灌了大半桶,药田和菜园也雨露均沾得了剩下的半桶。照看完后,他拿起沾湿的麻布打麻身上汗渍。 做完这一切,陈屿拿着蚯蚓逗了会儿唯一幸存的泥鳅,旋即坐在院中,就着闲暇将观中所有书册都拿了出来晾晒。包括《药王经》《云生重楼》在内,以及《明神录》《云鹤功》等五本经书一起,全都拿出来,一一摊开在石桌上,任由阳光照下,祛除内里的湿气和蠹虫。 一旁,他手里端着本《广云论》,倒了一杯灵液,迎风翻动书页。 “藏书还是太少,这次下山参加法会可得多带些回来。” 老道士和前身都一个性子,对这类道书不太重视,过往十来年里一代代积蓄下的经书遗失腐烂了太多。 仅剩的这几本都快被他翻烂了,趁着这次诸多道门人士汇聚的机会,他准备淘个十来本回来,充实家底。 院前,陈屿端坐青石上,面朝远方错落峰峦,碧树妆成间幽然成茵。 呼、吸…… 吐纳之际,并未运转自创的新法,而是自然而然按着合煞采气的路子,缓和自身心气与周身。 默念口诀,心神逐渐沉下,恍惚间好似落在海中,四面包裹粘质,又恍然似雨露啪嗒在面,他神态轻松,知道这些是周身四处在凝神静气后的常态。 换句话说,这本就是一种感官放大的过程,或者说,将原本杂乱多样的观感通过静心主动减少一些,剩下那些自然就会变得更明显。 比如迎面抚弄的清风,又比如摩擦皮肤的衣衫,大抵如是。 不过说是这般,感受起来却别有一番趣味,尤其他不似常人,体质在灵液滋养下格外强大,又兼修武功,精神更是差一步就快蜕变,于是感知四方,沉落心神的时候多了几分玄奇新鲜。 噗通—— 宛若泉水滴落,扬起无形涟漪。 下一刻,一捧光洋溢着,缠绕在迷蒙混沌的上方,荧荧如月。 陈屿一愣,心神都差点儿不稳,往日采气沉神时可从未经历过这一幕。 第五十五章 精神 这是全新的体验。 陈屿没有犹豫,顺着本心与好奇向着那团光靠拢过去。 然后便被挡住,无法抵达近处。 他试着往里挤,朝着那丝丝缕缕的荧光法更里处,却只能见到一抹深邃黝黑。 很快,心神起了波澜,沉静的状态无法再维持下去。 青石上,陈屿盘膝,睁开了双眼。 他此刻还在回想,先前那一幕浮现脑海中久久难以散去。 那是从未有过的景象,虽然底细尚不清楚,但他猜测,很可能和自己即将蜕变的精神有关。 有了能淬炼精神的兰庭神果后,这段时日里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愈发强大,甚至隐隐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意识深处那股若隐若现的酝酿之感越来越强烈。 陈屿怀疑是否已经到了最后,庞大的精神沉淀蕴养出了某些事物。 想到这,他闭目盘坐,尝试再次进入那种状态。 然而心思起伏不定,骤然间难以重新宁静下来。 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若是能有踵息法、行气术就好了。” 说不定能有奇效。 合煞法派耕耘采气合煞一道,在宁心静气、祛驳纯念这方面颇有些东西。但真要说明心见性、定神驻己的道门真功,还得看净明法派。 只可惜他掌握的不全,老道士传下的各路法门在前身记忆里不剩多少。 罢了,待到心思宁静以后再试吧。 陈屿放下念头,转而捏着眉心,他在思索刚刚那团光到底是什么。 元神?真灵?单纯的精神力聚合? 还是其它? 此时再回过头去感受,虽然不能沉下心重新目睹,但细细体会下依稀能发现眉间隐约传来的微弱滞胀感。 原本粗略时难以注意,此刻仔细查验之下却发现并非错觉。 好似在额前头骨的某一处在一张一缩有如心脏般轻微跳动。 松果体?不对,用道门的说法这个该叫做天眼才是。他脑海中闪过关于这个部位的一些大致了解,但始终无法和所见的光团联系。 推测不出。 想不明白的陈屿只得暂且放弃,只要先前不是机缘巧合造成的误会,那么之后就定然还能复刻。 收回繁复心念,他继续行功。精神再度回到了眼下。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兰庭神果的服用使得精神力不断增长,只是明明能够感觉到那种愈发浓郁厚重的变化,却始终如同隔了层薄纱一般难以触碰。 于是陈屿想着能否通过某些法门调动精神力量,戳破那层膜,洞悉自己意识深处的变化。 今日本就在尝试,至于莫名坠入那片混沌得见光团却只是个意外。 光团短时间摸不清头绪,倒是经历了这么一番遭遇后,他在驱动精神力上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进展。 …… 精神是什么? 上一世的记忆会告诉他那是大脑神经活动产生的名为‘意识’的事物。 在道学中,精神的概念则各有不同的分化。譬如前世内丹一道认为人皆有精气神,精为人体之气的有形变化,神为人心意志的凝聚体现。又如在此方水土,虽没有精气神三宝的说法,但同样认为精神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先天象征,没有精神便会痴呆愚笨,不识人伦。 当然,由于前世今生都极可能并无道士练出真正的精神来,更无所谓的阴神夜游、纯阳出窍等等事迹,所以对精神的探讨依旧只能算是打嘴炮、拼脑洞。 哲学意义厚重,但实战拉胯。 然而如今的陈屿却有不同,他是真正清楚精神力存在的。 每次撬灵机,都需要在意识汪洋里费大力气掀起浪涛——那些浪涛便是精神的具现。 只是并不能为他所用,至多在那片无垠汪洋中有限的驱动,且数次下来他发现自己似乎只能令其动,而不能抑制下来让大海安静。 唯一一次风平浪静还是在入山那回。 同样是个意外。 但此刻他要做的是在意识海之外调动取用,难度陡然高了数倍。 哪怕不求离体也难以做到。 起码原本应该是这样,按着陈屿所想的,这段时间先摸索意识海中精神力的种种特性,然后借助道门经书上记载的各式驱神法门,有用无用都试一试。如果都不行,再去想其它办法。 然而世事运转总是奇妙,一场意外的发生让他模糊间把握到了精神力的痕迹。 “如今来看,道门的各路法子说有用肯定是有的,但用处应该不会太大。” 有所明悟的陈屿愈发觉得是这样,他不再耽搁,直接掏出了《华净十生录》中记载的一则驱神小法门。 据传,这法门是净明法派某位得道大能所留——这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每年山下都有某某道人羽化飞升的传闻,也不见哪个出来现身显圣,只看见摆在案头上多出的一块牌位。 数月的习身养性让陈屿很快就专注下来,双目闭合,视野间一片枯寂。 良久,他睁开眼,面上挂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道门的方法确实能让他在意识海之外感受到精神力的波动,但根本无法驱使。 法门上记载得太模糊,具体到如何驾驭精神力时更是满嘴空而大,陈屿懒得去猜,以免酿成大错。 想来那位羽化得道的大能要么层次太高以至于描述下来的方法不适合他这种门都没入的普通人,要么,就是对方并没有真正驱使过精神力。 陈屿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虽然《华净十生录》上同样描写有精神力,更有诸多道君先贤一朝得道后如何如何,但他此刻严重怀疑,他眼中的精神力和此世道门所说的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一如‘灵气’那般。 不过和灵气不同的是,陈屿很确定自己找到的就是无数修行人苦苦求索而不得的[精神],而非其它。 也即是说,不是他找错了,而是整个道门都偏了。 这一点在之后的数次尝试中进一步得到了验证。总共五种驱神法门,有三种能让他感受到精神力,另外两种实在胡言乱语一通,完全无用。 但纵使剩下三门,也无一例外全都仅限于此,无法提供切实有效的驱使方法。 按理来说都能感应到了,怎么着数百年下来一代接一代的传承,总能有些许突破才是。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此想来,很可能普通人并没有精神力,又或者隐藏意识深处,需要某些特质去牵引才能被发掘。单纯的冥想、习练武艺都无法达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古往今来,他大概是第一个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接触精神力的道士。 至于所谓的特质到底是什么,陈屿没有多想,直接看向了腰上系挂的水囊。 第五十六章 摸索 兜兜绕绕,一切又回到灵液身上,陈屿盯着瞧了会儿,缓笑着摇头,从青石上撑起身子。 灵液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了,想也知道短时间内找不出破局点,既然如此,他索性先干些别的实在事,免得空费功夫。 暂且不去管它如何作用,如何让自己拥有了精神之力,总之有便是有,如今应该放首位的不是去追根究底。 “得想个法子将精神力勾引出来。” 犹抱琵笆半遮面什么的可从不是陈大观主的喜好,他这人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弯弯绕绕。 一边朝着道观走去,一边在脑海中盘复手中能起到牵动效用的法门。 然而一圈下来,几本看了不知多少次的道经上所记载的法门全被尝试过,无一成功,便是刚开始时的波动都还是靠他突发奇想借着灵感来操作的,与原版所述方式迥异。 真按原有记述来操作,估计连那一缕波澜都难以掀起。 左思右想,他决定先把各个法门的优缺终结起来,将有用的摘取一起,然后尝试拼接,辅以一些自己这个精神力第一人的感悟,说不准能有些效果。 确实是第一人,毕竟只他一个。 没其他路子,索性试上一回。 缝合功法嘛,这个有经验。有呼灵强身术珠玉在前,陈屿觉得问题不大。 做下决定,随后忍不住心下遗憾,这次可不能让鸡兄做急先锋,得自己亲自上阵去体验,以便及时纠正修改。 说起鸡兄,自打前段时间为了一些青灵根与灵液后,大公鸡的精神头就越发的旺盛,一天到晚顶着彤红如焰的鸡冠在鸡棚里晃荡——在确认了青灵根作用后,他便大发慈悲地将鸡兄从柴房中送了回去。 让其与离别半月的两位爱妃以及一群个头大了不少的鸡仔子们重逢团聚。 说来也是天公青睐,这段时日至多飘飘小雨,大风都不见一场,三月萍雨过后直到如今,鸡仔们活得开开心心,一只都未生病死去,每日里都跟在母鸡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刨动墙根边的细土。 或许是道观伙食不错,鸡仔们个头猛蹿,最近他已经在想着要给这些小家伙们单独弄个棚子,原本打算在观后的林地前圈一块范围,但那样空间是大了,可工程量同样飙升。 以他如今粗糙的搭建手段,还真不一定能完成。这种大活须得那些熟稔的乡间农户才行。 犹记得老道士当初还在时,就遭过一次暴雨,那时垮塌了一处内间,观中诸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这位堂堂二流高手的带领下,成功……让刚修缮好的屋舍又塌了一次。 最后请了两位木匠师傅上山来帮忙。 到了陈屿这里也同样,时间精力的耗费还在其次,若是搭起的第二天就被风吹垮了,白费工不说,那些鸡仔被压伤压死才更令人心疼。 这可都是花了银钱买来、饲养了许久的存备粮。 不是不能养点其它的,但比起猪马羊这三者,养鸡要便宜、轻松太多。 而且他上辈子就养过,所以勉强还能搭搭手,至于上述三者就不必了,除非他能去山下请个养猪小能手回来。 “其实养些山羊也可以。” 虽然没养过,但在陈屿记忆中,山羊好像就每天放山上吃草就行,而且不像马匹那般吃得精贵。 等以后有了闲钱,倒是能买些回来。 …… 啪! 陈屿一掌拍下,巴掌印在树干上,手掌彤红,他却没多看,而是揉捏掌心的同时看向了掌中两道泛白印记。 他刚刚可没有动用内劲。 即便如此,这一掌下去依旧让这棵碗口粗的树干凹陷了些许,树皮皲裂,露出内里的白色组织。 至于他的手,却半点儿事都没有。 “灵液效果还是强啊。” 自从服用青灵根后,灵液的吸收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直到最近才又有所下降,不过一回生二回熟,陈屿这次没了担心,就等着药田里满当当的青菜结出芽苞,吃两截就能解决的事。 “看来,将呼灵强身术和外练法结合确实是条路。” 现如今,对于功夫精进他已经没怎么在意了,只是有段时间想着进一步提高呼灵强身术的完善度,将之一点点填补推演至道门真功层次。 如今完善有了进展,一番习练下效果拔群,让他本人都有些许惊奇。 此刻来看,等到外练达成,估摸着纵使寻常二流人物都比之不上了。 有灵液搭配的外练和普通外练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除非对方专练外功、硬气功。 不过陈屿同样清楚,即便再强大的外功练到极致,也远称不上刀枪不入。 总归都是一刀的事儿。 即便他有灵液也一样。这毕竟不是动不动大能辈出的地方,除了武功,其它的和上辈子没多大区别。 铜皮铁骨只是形容词,金身法相更从来仅存在演义话本中。 道士们口耳相传的无垢体更是从未真有练成。 把自己练没的倒是不少。 记忆中,云鹤观便出过几例。 不去想这些,他收回手掌,目前来看武功循序渐进,不用操心。反倒是如何调动驾驭精神力遇到了一些瓶颈。 与预想的不大一样,新的法门草创伊始就卡住了。 现如今,陈屿依然只能借由各式驱神法门去感知到那股波动,却怎么也牵引不了触碰不到。 在最初那次尝试后又过了几日,虽然一直在整合法门、取精华去糟粕,但距离真切的操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好在随着精神的不断积蓄以及反复尝试感知,精神波动已经强烈了不少。想来总归有进步,有盼头,而非原地踏步。 相比下,呼灵强身术的创出好像真的蛮容易的。 果然有运气加成。 回想那时候自己同样靠着一丝灵感和一本云鹤功、一门采气术,只用了寥寥几天便有了新法初稿。 不似现在,仍旧困在门槛外。 实际上比起能用劲力尝试、灵液恢复从而不断试错的肝器,精神无疑是更加难以捉摸的领域,关涉大脑,摸索起来不得不一再谨慎。 进度缓慢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么一想陈屿便放宽了心,顺其自然呗。 除此外,那枚未知光团在这段时间里他又见了数次。心神宁静后,重复先前的状态不算多难。 过程被复刻,证明并非错觉和巧合。 同时陈屿发现,随着精神的不断积累蕴养,光团似乎也在扩大,内里漆黑的那片墨汁在变得浅淡,好似褪色。 他估算了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再等个四五日应该就会从漆黑化作雪白。 到时候会有哪种变化实在说不清,只隐约有着直觉,或许不是坏事。 “可惜青灵根尚未长成,兰庭神果也吃干净,否则还能快上几日。” 原先采摘的兰庭神果全数服用,至此包括润肠草、青灵根在内,第二批移植培育的植株只剩下元灵根的灵源尚未用尽。 再想吃就得等到下一批了。 他轻汲微凉空气,盘膝坐下。 外物的辅助暂且不提,陈屿沉心,将繁芜杂念排空,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尝试驱动精神力。 这段时间一有空闲他便沉入这种状态中,毕竟所做的这种事显然带着开世人先河的成就感,加之本就对精神领域好奇不已,想知道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玄妙。 于是便沉浸其中,乐趣自知。 第五十七章 五月 天云悠悠。 院中,陈屿一如往日的清闲。 往来无事,他正捻着根野草挂在水缸上,扔在水上轻轻晃动。 缸里,气泡吐露又碎去,一条略显圆润的泥鳅从底部的泥沙内钻出,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转了一圈,下一刻便摇着尾巴转回水缸深处,躲在泥沙中一动不动。 野草继续摇动,不到一柱香功夫,泥鳅又浮了上来,依旧是呆呆愣愣地绕着草絮游动,尝试着咬了两下后下沉下去。 如此往复,他却看得津津有味,半点儿也不觉无趣。 “我这也算是钓鱼吧?” 这般想着,陈屿笑了,觉得自己总算开了张,满足了许久以来的小小心愿。 至于那处深潭他是不打算再去,大概真是鱼相不合,每次去都没好结果。尤其上次,别说钓鱼,连个鱼尾巴都没瞧见。 旋即他望了眼墙上搁置着的鱼竿,摇头一叹。可怜了这竿子,和他一样,从来没尝过鱼味儿。 “走,去看看鸡兄。” 逗了逗依旧坚挺的泥鳅,陈屿将野草放在水缸上,保持着。 然后便去了院后鸡棚。 此刻的鸡棚已经变了模样,最明显的便是加了约莫三倍长度,从原本的墙边一角到现在几乎围拢整个院墙。 除了依旧不怎么宽敞外,无疑满足了日益长大的鸡仔们的需求,从东到西来回跑几圈便足以将它们旺盛的精力消耗掉。 如今,小鸡仔们已经不再动不动藏到母鸡羽翼下,更不会跟在对方后面捡吃剩下的,而是开始自己刨土找食。 院边的土层被翻了又翻,直到现在变得有如沙粒般细微松软。 陈屿双手背在身后,晃荡着走来,打眼一瞧就瞅见正趴在母鸡背上的鸡兄,彤红鸡冠在颤动,一如对方插着红亮尾羽的鸡屁股。 他凑近两步,仔细研究。 许久,母鸡都被那直勾勾的视线盯得垂下脑袋,一向和他不对付的鸡兄也不禁颤巍巍离开了爱妃的身子。 两爪一着地,气势再度昂扬起来,大公鸡飞扑过来,利爪与尖喙上都仿佛带着被打扰后的不爽利。 溜了溜了。 陈屿转身离去,没多欣赏,既然鸡兄如此有精力,说明状态不错,证明了前两日投喂的春黍并没有明显副作用。 是的,灵液催化的那部分春黍已经长成并结穗,从四月中到如今,短短十来天时间就度过了发芽、成杆、开花、结穗等诸多步骤。 不可谓不神速。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特例,灵液培育的春黍与灵机催化的植株一样,成熟后便开始走向死亡,不过也有不同,起码春黍留下了一撮箕可以当做种子的未去壳黍米。 这是他第一次在培育之后得到种子。 本着有福同享的心意,这部分黍米被陈屿共享给了鸡兄一些。如今看来似乎灵液给到的效果不是那么突出。 大公鸡除了精力旺盛了些外并无其他变化。 回到观中,他来到放置各路粮种药种的杂物间。 灵机催化的粮种药种依旧没动静,甚至他怀疑可能已经胎死腹中了,否则不可能小半个月了都没一点苗头。 不过院子里的党参却长得不错,同样生长良好的还有那一罐旱芹。 观察了一番,挖出一粒粮种,果然已经干瘪破裂,这不是个例,等他将所有木板上用灵机催化的粮种取出后,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死去。只有极小一部分还保持圆润饱满。 清理了一通,将剩下的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饱满粮种重新放入土中,再次投放了一粒灵机。 打理完毕,陈屿走出杂物间。 院后的第三批已经快要成熟,再过几日就能得到新的兰庭神果和青灵根。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一回兰庭果的变化不仅有变大变细长的,还多了几颗变得拇指大小。 除此外,陈屿还留意到,这些变小的兰庭果似乎有些过于招虫,每日起来上面都能发现一些青虫。 这还是灵机催化以来头一次,以往可没见到的有虫子来吃这些变异植株。 这几颗果子或许会有特殊,陈屿默默记在心里,至于那条虫子倒是可以不去多加搭理。 因为他发现这些果子个头小,皮却个比个的厚实。 药田里无大事,道观自然也就放松下来,陈屿这段时日只需要日常照看一下即可,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还是花在了琢磨精神功法上。 …… 时间跨过四月,来到五月,距离山下法事的举办已经没多久。 陈屿不急,自己没什么好收拾的,准备很简单,只需带些换洗衣物就是。 这次乃广庸府道门诸派的盛会,虽说得穿着正式,但观中最正式的便是那一身云鹤道袍。顶多再带个官方发下的身份文碟,没这个别人还真不一定认得他这个云鹤观第五代观主。 院前,还是那块已经要磨平棱角的大青石上,陈屿直挺站定,挥手蹲腰,按着再熟悉不过的拳功招式挥舞动作。 将气血活络起来,他收拳回气并平复心境,随后在脑中默念揉杂了诸多驱神法而成的口诀,尝试挑动精神力。 熟悉的波动传来,不过相比一开始时的寸步难进,此刻陈屿已然能勉强引动那股力量,可惜依然只能在远处,且运转得格外生硬。 手法粗糙,但仍旧让他看见了希望。 良久后,陈屿呼出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又一次失败,但他已经习惯,能够平静对待。 “比起上次,持久了两息。” 水滴石穿,他相信自己有彻底驾驭精神力的一天。 解下水囊,陈屿拧开木塞灌了口。 熟悉的暖意涌入腹内,但本应引向肝器并四溢辐射至全身的热流在甫一出现的刹那便散去,不复存在。 “上限又到了。” 相比上一次,这次的上限来得很快。 第一次面临这道不清不楚的限制是在他服用灵液的一个多月后,而眼下才过了短短十来天便再度出现。 虽然有着青灵根服用较少的缘故,但依旧能察觉到其间的规律。 陈屿能想到纵使靠着青灵根解决这次的吸收上限,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下次、下下次…… 甚至青灵根也未必就一直有效。想来除非他不当人,否则上限一直存在,等到青灵根都无法再拓宽时,便再也无法像如今这般肆意吸收。 念头落下,陈屿倒是不怎么在意。 不能吸收便不能吧,近段时间他已经发现自己的体质似乎强到了呼灵强身术都无法进一步提升的地步。 若想再往上,就必须得完善出更厉害的强身术才行。 否则喝再多灵液都没用,只剩下补充精力、缓解疲劳的效果。 “外练大成了啊!” 一时间感慨万千,明明他都还没掌握柔劲来着…… 第五十八章 扩建药田 外练大成。 按照记忆与《云鹤功》上所述,正常武人本应是在掌握柔劲、通劲小成之后才能真正深入锤炼皮膜,辅以如木桩、沙包石锁等外力练成。 再往后,便是以柔劲淬炼内脏,被武人称作内练。不过没有柔劲,陈屿只能尴尬卡住。 “也不知下山前能否跨过这道坎。” 时间来到五月初一,离着法会还有不到十日,近两天他还需将道观内外打理收拾好,然后便要下山去,参加这场盛会。 算下来只剩三两日时光,若是能一举破入通劲小成掌握柔劲,到时候下山也能多几分底气。 陈屿轻叹,山下乱啊!法会又定在了平城,离着石牙县近两百里。其间路远山遥,定然反贼山匪横行。 除此外,观中银钱同样不多,上次一番左手进右手出的买卖后,还剩下约莫五两银。此番下山虽住处由海云观提供,但如代步、吃食这等旁支末节的花费想来同样不会少。 回想观中那几株品相不差的药草,由于药方搭配不了,大部分都用之不上,等到进了城后大可抵卖一些,换作盘缠。 “另外还得搓几枚丸子。” 清心丸乃云鹤观独家,虽然谈不上珍奇宝药,但也有不俗之处。陈屿和老道士不同,对丹鼎一道并无偏见。 他一面准备再给刘师伯送去一些,以酬谢对方赠予的粮种。一面则当做心意可与其他参与会事的道士礼尚往来。 野猪肉就算了,指不定就有恪守清规的隐修散人到来,带这个去有些招人恨。 而且一个清修道士们群聚的会事,他带着两扇野猪肉大摇大摆去算什么事。 左思右想,还是清心丸最合适。 至于灵液…… 念头刚刚飘起,陈屿便猛地忆起自己第一次融合配出灵液时的场景,那种怪异的剧烈渴望太过突然,饶是如今也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他怀疑自己若真拿出来,恐怕没人能挡住那种恐怖的占有欲念。 散去这想法,陈屿觉得此番下山最好不要暴露,免得引来变故。 不过凡是有利有弊,一旦意外遭遇绝境,这股完全不受控的欲望便有了大用。 所以他不打算半点不带,留了一囊。 午后,陈屿别着斧头踏入观后那片茂盛林地。 有篱笆扩充,鸡棚暂时够用。他今天要扩建的是药田。 建观时要大一些,后来久了无人打理照料,野草繁芜,藤蔓丛生,便只剩如今院边这一小块。 随着多灵机的摸索,培育的植株无论是数量和种类都比刚开始时有所增多。 观中的瓦罐、木板数量有限,培育单独个体还行,真要上了复数还是得到药田中来。 对于往后的培育他有着一定打算,新的培育对象就放在瓦罐中,方便观察,同时还能避免被野兽糟蹋,以免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至于其它如润肠草、兰庭神果这等已经弄清了部分底细、知晓效用的,便可通过药田进行复数的产出。 不过如此一来,灵机还是一方面,药田却实在有些太小。 林中。 陈屿跨步走进,寻了一会儿,不多时便选了一棵手腕粗细的树木一斧头劈下! 咚!咚! 树皮开裂,很快便倒下。 比起寻常山野农夫,他的力气可要大不少,耐力也足,一棵砍完又接着找了几棵尽数伐倒在地。 药田扩建,四周的围护自然得跟上才行,否则今天种下明天就没。 仅用竹制的篱笆不太牢固,相比之下还得用木头做个栅栏围拢起来比较好。不止如此,后面他还打算弄两个草人插在田里驱赶鸟雀。 就地削了枝桠,扛在肩上带出到空地上,一根接一根,最后总共砍了九棵,都有两三丈长。待会儿截成七尺高、三指粗的木桩竖在地里,再用竹片、木枝作为填充,破布绑缚,做成栅栏后拦在药田最外侧。 大致推断,新的药田能从眼下的两丈见方扩充至长达五丈、宽及四丈大小,仅从面积来看相当于原本的五倍左右。 脚下丈量了一番,陈屿开始动工。 比起搭鸡棚,插木桩的手艺要求无疑低上许多,更不怵风吹雨打后垮塌,真要塌了也无妨,再竖一根便是。 斧子没放下,无论将树干截成段还是竖劈做成长条状都得用到。 两百个平的栅栏工量不算小,好在他功夫精进,连带干活都麻利了不少。 只花了两个时辰,天色都还敞亮,他便搭好了最长的一面。 咚! 将最后一根木桩砸入土中,地上木料竹片都被用上,两侧被拼合在一起。 拍了拍手,陈屿站在不远处欣赏自己的杰作。 歪歪扭扭的栅栏合成一圈,药田罩在边缘一隅,老实讲,有些潦草和简陋。 于是看不过眼的他又举起斧头锤子叮叮咚咚敲了半个时辰,改了不少,模样总算不那么辣眼。 技术不行呐。 摇着脑袋,陈屿绕了一圈,没发现漏洞和缺口,这才满意地收拾好工具离开。 新圈的药田需要除草翻土,不过还是等明日吧,今天时候不早了,太阳都快要落山,忙活了一下午,虽然有灵液补充身体不算疲劳,但他还是想歇息歇息,舒缓下精神。 …… 霞光灿烂,映照山峦。 陈屿吃过晚食后,照常练了一遍云鹤功。 随着对灵液的吸收再次来到极限,呼灵强身术搬运效率愈发降低。索性便将余出的精力放在了《云鹤功》上。 准确说,是上面记录的拳脚招式以及各路刀兵剑器用法。 比起一开始便重视的轻功、练法,其余武功打法的熟练程度尚有所不足,本着为下山做准备的想法,陈屿几日来都在钻研习练。 虽说护道之术都靠打出来,但起码也得熟练招式才能再去说其它,然而他现在除了两招散手在山下打杀白果匪时练出了一股子狠劲儿外,便再无旁的御敌手段。 如今则要补足这一短板。 好在他精神强大、体质拔高,加之有劲力辅助,仅从招式熟练上来讲速度不会太慢。 事实正如此。 砰砰砰! 打出一拳,肘臂拧动如蟒,下一刻好似捣碎了无数空气,发出一阵闷然沉响。 灵猿贯臂! 他未见停歇,大胯一提,空出的右手披挂如刀,落在四周空中劈出道道劲力爆鸣。 白息从鼻下呼出,陈屿收拢双拳,细细体会了一番后,正要继续,却听得院后传来一阵惨叫。 喔喔! 咯咯哒!! 他不及多想,脚下一踏,身形眨眼间跃出一丈开外,三五个起落后便到了道观背侧。 第五十九章 口水草、野决明 鸡兄在凶猛啄动,一对利爪死命抓挠着身下盘曲扭动的家伙。 一旁,两只母鸡张皇无措,叠在一起咯咯叫个不停,至于小鸡仔们则早早缩在了鸡棚另一头,面对着天然占据食物链更上一层的猎食者瑟瑟发抖。 喔喔喔! 嗤! 昂扬啼鸣,鸡兄终于靠着近段时间大涨的肥膘和力气,将前喙刺入了鳞片内。 血丝飞溅,长虫吃痛地卷动,欲要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食物缠住拧死。 陈屿到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一幕。 顶上火红的大公鸡不断飞扑跳跃,灰尘飞洒间时而有爪子利喙招呼落下。其对手则是一条约莫五六尺长的王锦蛇。 黄黑相间、鳞纹纤细。 公鸡斗长蛇,场面很是激烈。 陈屿看向一旁,果然,鸡棚没破,但角落里的土却被刨了个大洞。 这长虫应该就是从这里溜进来的。 洞口不远,一只耷拉着翅膀的鸡仔躺在地上,羽毛凌乱,一动不动。 “……”,他靠近两步,捏了根木棍到手里,掂量了下,然后便无声靠近,打算给这个偷鸡贼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不知是不是鸡兄太猛,竟硬生生将蛇打得节节败退,不等陈屿上前,自个儿就灰溜溜钻出鸡棚,逃窜不见。 仗着功夫在身,他追了一截,然而天光黯淡外加草深,环顾一圈后实在没有发现才转身返回。 这倒霉催的,好端端遭了蛇。 陈屿低身捡起鸡仔尸体。 旁侧正高翘头颅宛如得胜将军的鸡兄颈上羽毛油亮蓬松,瞧见了两腿兽,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径直扑来。 天知道这家伙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这次对方立了大功,陈屿没计较,只轻缓缓推开对方,然后走出了鸡棚。 拿着锄头在远离道观的地方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将鸡仔掩埋。 “山上野兽多,之前是我想漏了。” 于是回到院中,找了些瓦片填在鸡棚底部,将篱笆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夯实。 顺道找了遍周围,还真又发现了好几个或大或小的坑洞——不用想也知道,都是眼前这群依稀残余着惊慌的母鸡和鸡仔们刨食刨出来的。 “一个个的,不省心。” 陈屿捏着下巴想了会,隐约记得道观里是有雄黄的,回到道观翻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无奈,只能选择其它办法,今天赶走了一条蛇,明天后天指不定还有更多。 得永绝后患才行。 记忆翻卷,陈屿将目光锁定在了驱虫草药上面,打算明日天一亮就进山寻找。 “口水草……这个模样的话好像山崖那边就有,还有这个,山涧那里遇见过。” 前身的记忆里还是有些东西,陈屿找了几种土方里据说能驱虫驱蛇的,准备一一采来,搓粉也好,移植也罢,都给道观给安排上。 经此一遭,便是练武也没了心思,于是端坐院中,盘算了会儿还只起了个头的精神功法。 通盘梳理,捋顺了两条错误,闭目运转,牵引精神,虽然依旧很快就散去,但比起先前又持久了几息。 陈屿面色平静,眼中没有失望。 “一点一点往前,慢慢来就是。” 相比之下,呼灵强身术的进度就要快得多了。早在四月,他就将外练法与之结合,大大加快外练速度。虽说如今灵液效果有限,但强身术的进一步挖掘开发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 次日,天蒙蒙亮。 早早给道祖老爷上了香火,对着朝霞走了一遍采气术,然后陈屿便背着背篓向着山崖方向走去。 正是他第一次采菇的位置。 路上,脑中回忆着关于驱蛇药草的描述和信息。 其中重点有两个:口水草和野决明。 后者还有通俗易懂的名——蛇灭门。 相比起来明显野决明的效果要好,但比起前者要难见许多。 主要生长在广庸北部,石牙这一带只有零星分布,所以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 走上山坡,越过陡崖,又一次来到那处凹陷的大坑,底下那截枯木依旧,长了层茂盛蕨类,几朵黄红中带了斑点的菌菇贴在树干上,有蜘蛛结网,悬在静静空中等待猎物到来。 陈屿逛了一圈,口水草没找到,倒是地仲果扒拉了一大堆,摘去草絮泥土、剥了表皮后往嘴里一送,汁水甜滋滋。 往里走,草果遍地,花草缤纷,蝴蝶扑在眼前晃荡,成双结对。 “这有一把。” 出众的眼力让他很快便在一处树荫下有所发现。 摘了扔在篓里,继续向前。 口水草低矮纤细,顶部带着几粒瘤状果实,长得有点磕碜,但效果确实不错。 没有太深入,过于阴湿的地方蛇灭门少有生长,他打算在外围碰碰运气。 在草坪上寻觅,直到花了约莫大半时辰后才找到第一株。 六尺高的干身挺立,叶片如卵累赘在上下,顶端挂了明黄色花骨朵,尚未绽放开,不过依稀有清新气味传来。 仔细辨认,确定是蛇灭门,陈屿掐下叶柄,里面紫红腺体所散发的味道能驱散大部分蛇类。 实际上,野决明不止能驱蛇,还能化毒、止肿胀、治痢疾,用处可谓多样。 “继续。” 山上,年轻人背着竹篓跳下石台,落在一方黑石上,旋即弯腰摘下一株扎根土内的人高长草。 然后又曲腿跳起,三五步爬上去,向着另一处走去。 或许真是运气不错,从找到第一株蛇灭门开始陆续有所收获。 陈屿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找到了足足二十余株。其中不少都被连根拔起,准备带回去试试移植。 实在移植不活也无事,枝干和叶都能驱蛇,包括蚁虫在内,同样有效。 在山林间穿梭不断又寻找了会儿,估摸着篓中药草应该足够,他欲要返回,却意外在一片林地间发现了一对脚印。 很大,陷在草叶中。 “熊?虎?” 就尺寸来看,确实只有这两者的体格能重合上。 这么想着,陈屿不禁面露感慨,眼前这山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上次便是在这里遇见了馋嘴鹿,还糟蹋了他一株药草,现在又疑似出现了虎熊一类的大型猛兽。 说归说,该有的重视不能少。 即便此处山崖距离道观有段距离,且不走山道而要从背后林地走的话还要绕很远的路。但不敢保证这些家伙会不会和那头蠢鹿一样冒冒失失就钻了过去。 “回去把鸡棚加牢实,还有药园也得再加一层,免得被冲毁。” 至于他自己陈屿倒不怎么担心。 伏虎宰熊确实困难,但轻功在手,想跑肯定没问题。 第六十章 无用 脚印的事急不来,他总不能靠一把柴刀钻山林里去找寻这些大块头。 暂且只能寄希望别来道观祸祸。 下山返回,背篓中累得高高一摞,陈屿将这堆驱散虫蛇的草倾倒在石阶上。 挑挑拣拣,先是选了连根带叶沾着泥腥的,这几株野决明可以试着种一下,栽在院门前、鸡棚外,活着的蛇灭门比磨成粉的无疑要更好些。 就是不清楚能不能成活。 “应该没问题。” 他端详片刻,自己有灵液,加之今此时节本就适合野决明生长,和违背季节无法生长的粮种不同,手中这些成活下来的可能要大不少。 将要移植的草株放到一边,他继续挑拣选择,背篓中不止有口水草和野决明两种,途中也发现有其它几类据称可以驱虫的植物药草,都被陈屿摘采回来。 按着记忆中效果强弱分门别类,再用干草束好。 起身来到鸡棚外,他选了两个靠近篱笆的角落挖坑,像这种直接在外边儿移植的,得先将范围内的杂草根茎清理掉,免得跟药草抢食。 土坑成型,分别埋下一株野决明。 蓬蓬散散的枝叶有些萎靡,不过没关系,陈屿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倒了一口灵液。 效果肉眼可见,等他去了一趟庭院把剩下的药草全数挂起晾晒后,再来看时便发现原本夹曲的枝叶已经舒展开来,一半遮在房檐阴影下,一半自在地伸出到阳光中,悠悠摇曳在微风里。 算是成活了。 至此,也证明灵液虽能助益生长,但确实不能违逆时节。 而灵机不同,时候节气一概不管,只要投入,它就能给你催化出来——除非虚不受补。 陈屿想到了被灵机催化催到最后变得干瘪裂开的那部分粮种,感觉或许应该先用灵液培育强化一下,再上灵机,否则成活率太低。 “之前灵液培育的春黍还剩了些种,可以试试。” 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他回到院子里拨弄挂了一树的药草。就等在晾干后研磨成粉,洒在道观四周。 …… 忙活这一阵后,陈屿便照常过着小日子,时不时给山田除除草,喂喂鸡。 许是被鸡兄啄痛,那条王锦蛇没敢再出现,只是不幸去世的鸡仔回不来,他未来的口粮减一。 又是一日,临近到下山时候,院后药田终于传来好消息,第三批植蔬成熟了。 兰庭神果结得满满当当,有大有小有长有短。 一株树上三种果实,却也神奇。 摘下一颗圆润如橙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后只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效果。 又采了一枚青灵根,掐了芽苞填到嘴中,灌下灵液后细细感知。 果然,上限松动了,但幅度很小,估计要吃上许多才能破开这一层继续吸收灵液,滋养身体和精神。 “效果弱了很多。” 倒也不奇怪,是人便有极限,青灵根能两次破开已然算是意外之喜,且他始终觉得这并非其真正的效果。 除此外,正如陈屿之前所想,不仅青灵根,兰庭神果服用后的效力同样产生了变化,他在精神方面的积累太厚重,加之本就吃了不少神果,如今淬炼的效果减弱在预料之内。这和灵液吸收极限无关,估计破开后也恢复不了。 不过还有用就行。 想罢,陈屿又将视线落向皮最厚、个头最小的兰庭神果上,这是全新品种。他摘下一枚弹掉上面拱来拱去的青虫。 试着捏破,却发现自己的五成力道都只能略微凹陷,表皮依旧完好无损。 目光带着好奇,取来小刀刺下,在穿一阵有如牛皮似的坚韧后,滴滴点点的液体渗透出来。 自带如兰馨香。 顺着裂口掰开后,能看到里面是一层如椰子般的白色果肉,中空。 面对新品种神果,鸡兄‘自告奋勇’地吃下了一块,再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确认对方没有异常表现后,陈屿试探着服用了一点。 呼灵强身术运转,头脑中传来一阵清凉,很快又散去。 “感觉和另外两种都差不多。” 感知着体内变化,陈屿看向剩下的果肉,一口吞下。 神情说不上失望,虽然没有带来新的奇效,但至少有了新口味果汁。 …… 有了新的灵机植蔬,他抓着最后一次机会,将青灵根尽数服用,辅以神果和灵液,打算进一步提升肉身体质。 意料之内,饶是跨过了上限,灵液对肉身的强化效率也比往日低了不少。 越提升越缓慢,直到最后完全停滞。 归根究底还是他的体质已经被强化到进无可进的地步,起码灵液已经没了继续拔高的能力。 上限再次到来,比前两次还要早。 前后只用了两天不到。 只是这回的上限陈屿想不到有什么解决办法,青灵根派不上用场。毕竟不是他吸收不了,而是灵液强化不上了。 “罢了,提神去疲劳也挺不错的。” 他算下来,发现灵液至少还能当个恢复补药,除此外,更能够浇灌植株助力它们生长,用途依旧广泛。 唯一可惜的是呼灵强身术。 “……” 咕噜噜,咽下一口灵液,陈屿试着运转这门自创的新法。然而肠胃内的灵液纹丝不动,肝器虽被刺激,却好似罢工一般不再分化吸收。 没了办法,他面上一叹,只得放弃。 不过新法也不是全无用处。陈屿四月时便在尝试将呼灵强身术丰富补全,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条正确的路子。 糅合了外练法的精义后,在外练大成前那段时间发挥了不小作用。 只不过往后可能要稍作修改,将侧重点朝着强身延伸,譬如糅合内炼法。至于灵液吸收方面则只能暂作搁置。 回到眼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服用,青灵根手边还剩几截,兰庭神果也还有,他没有选择扔掉,而是都收拢装好。 这些东西即便功效没了,味道还是不错的。青灵根有嚼劲,咬着像玉米糖,兰庭神果更是足足三种不同口味。 以后当个零嘴吧。 起码对他而言也只能如此。 “该弄些新的东西来种了。” 灵机的作用陈屿算是看明白了,大抵不外乎〈进化〉〈强化〉〈变异〉,而且目前来看基本正向。 所以在收拾了一批植株的同时,他也在好奇其它东西注入灵机后又能长出些什么来。 不过再如何期待也得往后稍,等参加了法会后再来说道。 …… 石桌上,一捧豆角躺在簸箕中。 这次除了青灵根和兰庭神果外,还特意移植了两串豆角,为了眼前这把豆角他还专门插木棍搭了架子。 拿起一串放在眼前打量。 虽然和那个长长细细、又名豇豆的豆角同名,但他手里的豆角无论是生长时节还是成熟模样都与之有所不同。 味道也不一样。 不过倒是有一点很相似,那便是它们的吃法。都只需过水闷蒸熟透,凉拌之后风味极佳。 当然那是普通豆角,而陈屿手里这串则是灵机催化后的,自然得有些区别。 “皮还是太厚了。” 豆角很久前他便试验过,不过那时候没有土壤缓冲稀释,直接注入后当场剧烈变化,顷刻便死去。 眼前这些虽然皮没第一次那样厚到刀都劈不开的程度,却也实在有些难剥,相比起寻常豆角显然不能直接过水蒸煮。 真要这样,没个两三时辰恐怕都烫不软,更别提下嘴了。 第六十一章 唤神术 五月初四,晴。 灶房内烟雾缭绕,陈屿挥舞锅铲在铁锅中来回翻炒。 拇指头大小的鲜绿豆子滚来滚去,表皮浸泡油水,闪动诱人光泽。 浓郁的鲜香在身前翻涌,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变异后的豆角在味道上竟能够如此突出。 试药过程自不用啰嗦,总之在看到鸡兄安安稳稳待在鸡棚里后,他便开始了对豆角的摸索。 具体而言,便是瞧瞧有哪些吃法。 豆角的效用一般,不似前面的前辈那般有着种种奇效,无论厚厚的壳层还是豆粒陈屿都服用过,前者有些糙牙不说用处也全无,倒是后者味道不差,只可惜作用只一个:饱腹。 有点儿像上辈子某作品里‘仙豆’。 但并不能治疗伤势、补充体力,就单纯饱腹。 粗略估计,剥了壳后,一把豆子约莫五颗便能值当一顿饱饭——正常人饭量。 搁他身上大约要三把,十五到二十颗的样子。 真正能被他入眼的,是这种饱腹会切切实实地补充相对应的消耗。 只是短时间内吃得过多会影响大脑供氧,变得嗜睡。 另外吃多会胀气,排气较多且随意。 嗯,还很响亮,估计搭配润肠草会很不错,挺折磨人的。 “以后外出的干粮有了。” 陈屿对此倒不在意,只觉得多了个填肚子的。因为他试了下,大概得一次性吃个三四十粒才会出现上述症状。他还远不到那种食量。 手上不停翻炒,将锅内的豆子炒到表皮泛黄后才捞起。又倒入青菜。 正儿八经的青菜,变异的青灵根可不适合入锅过火,已经被他当做了零食。 最近一段时间也在思考,下一批植株要种哪些,又能培育出何种效果的灵植。 灵植,陈屿对由灵机催化出的植株的称呼,至于灵液滋养的那些则因为并无明显奇异效力,于是没能获得陈大观主的赐名。 昨日,他已经将先后投放了两粒灵机的春黍种子迁移到了药田中,但因为一开始死了许多,所以只占据了一小块,扩建后的药田还有不小面积。 除草翻土过后,陈屿又去挑水浇灌了一通,如今那片药田已经做好了迎接新植株的准备。 然而他还没想好,有些纠结。 “起锅!” 撺掇了两捧草絮在灶中,火势愈发旺盛,青菜起锅后一瓢井水扬下。 就着油水下米蒸饭。 等会再洒两根干菇熬碗汤,今天这顿午饭就美滋滋了。 陈屿跨出房门,去杂物间拿了干菇洗净放在案上,然后抓了两把米粒倒在鸡棚中——今天早时忙着练武,一时倒是忘了给公鸡母鸡们喂食。 道观没有糟糠,一直喂黍米也不是个办法。好在最近看着一群鸡仔长大不少。 院前院后一圈的野决明、口水草同样长得茂盛,他想着等回来以后便将院后那片地用篱笆圈起来,再种几株蛇灭门在边上,然后这群家鸡就放养吧。 让它们去跑,去跳,自己去找吃的。 只是鸡兄就不必了,一来还要配合他一起研究摸索奋斗在灵机钻研第一线,二来这家伙精力旺盛,放出来一天天指不定就逮着他啄。 烘! 脑袋里转着些有的没的,陈屿一边将第二口锅热起。 刚刚他去看了眼,干菇不剩多少,想了想,干脆今天全吃掉,以后又去山上摘就是了。 正好,他有个想法想试试。 兰庭果自带酸甜,熬汤自然不差,那剥了果肉,来和菌菇入油翻炒一下呢? 光是想想就是一副猎奇景象,但架不住陈屿好奇,左右都是下肚,今中午的饭菜又有豆子撑着,于是便无所谓了。 且试一试。 无疑,他是喜欢做菜的,正如陈屿自己所说那般,他本就没多大才能,真要说起来,勉强谈得上的就只剩种田、做菜以及钓鱼了。 哦,钓鱼现在已经被他降到了兴趣。 因为怀疑和这里的鱼儿们鱼相不合。 虽然还没开始,但脑海中已经浮现了理想中的色、香、味,同时这道菜可不仅仅只用到菌菇和兰庭果两种,他早先还将之前入山采的野菜拔了一些。 每次入山陈屿都会摘野菜,尤其那些口味独特,寻思着或许某天就能用上,再不济也能当做小菜、佐料用。 摘回来后便种在菜园边,任由其自在生长。 今次要用到的,便是其中一部分。 包括葛三麻、元衣、酸木浆…… 至于这道菜的名字,他定然也是早早就有了腹稿,打算称之为酸溜菌丝。 味道如何暂且不知,还得等做出来再说这些——当然,无论如何他肯定都得和鸡兄分享才是。 …… 下午,陈屿仰躺在青石上,双目无神望着天,远方山峰秀美,但他却一副神情涣散模样,没力气欣赏。 原因嘛不提也罢。 “常言道失败乃成功之母,吸取教训反省总结,下次就能做出预想中的…菜!” 正鼓着气,他无奈一叹本来想说做出理想佳肴的,但仔细回想,似乎能弄出一道勉强下咽的菜就已经足够了。 “幸好有鸡兄顶着。” 若非鸡兄,他还真放心大胆地就刨下肚去了,真要那样的话恐怕……因为那味道属实不好言说,反正陈屿不愿回想。 至于鸡兄?当然是好的,虽然吃得有些多,但众所周知鸡和人是不同的,陈屿觉得难…不好吃完全是吃不惯,鸡兄就不一样了,两者味觉灵敏度相差太远。 起码吃了一大勺的对方现在还有进气就是了。 不想这些糟心事,欲要发明菜肴却失败的陈屿将注意力集中到武功上。 他坐起来,双掌摊开在膝盖上,挺直了背。 呼灵强身术糅合内练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尤其他现在还没能掌握柔劲,对内练一窍不懂。 暂时只能按图索骥,照着《云鹤功》上记载的陈述,一字一句扣下来,仔细揣摩后,与自创新法对应,看看是否有哪些 地方可以添加转化。 说起这段时间在功法上最大的进步并非这部,而是已经大半月都没有理清的精神力驾驭法门。 陈屿摸到了头绪。 几番总结,弄出一门名为唤神术的粗糙新法。 相比起来,至少不用再一息两息的去磨,而是有着更高效的路子走,牵引精神之际,还能借着磨砺让他的感知逐渐变得敏锐。 由于自己的精神积蓄实在不低,连带着一次次的牵引中,感知愈发强大。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对身体的掌控更深层了,而不似之前那样只能停留在外。 陈屿对此还是满意的,即便这门脱胎于道门内观法的全新法门如今是一个比呼灵强身草创时都还要残缺几分的状态。 但唤神术所带来的效益很真切,不仅能辅助感知牵引精神力,更有助于他对体内劲力的把握。 劲力由血肉生发,越深入越纤细的感知在这方面用处越大。 他感觉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太久便能真正跨过那道门槛。 “不知道等精神力彻底驾驭时,又是否能做到传说中的内视?” 汲取了内观法的他自然少不了这方面的期许。假若真的能内视,那他对肉身乃至劲力的掌握恐怕会直上数个层次。 到时候,说不定通劲大成的速度会比突破小成还快…… 第六十二章 初光 唤神术比起呼灵强身术还要残缺,或许在大部分人看来都算不上正经法门,但陈屿不介意,本就他自创,自然极为适合自己。 行功运转,默念口诀。 口诀大多是他从其余驱神道法里抠来的,为了保证不会有错漏、曲解,陈屿在拼接缝合时格外小心。 如今来看,这份口诀发挥了安抚心神的作用,达到了他最初的目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若想如传说神话里那样动辄霞光漫天、神鬼睥睨、大道之音希然萦绕,根本没得想。 端坐整齐,陈屿行功运法,又一次尝试将迷蒙混沌处的精神力牵引驾驭。 若有若无中,许是太多次沉浸在这片宁静至虚的空间,他心思念头空荡荡,旋而起伏,复又平下,动静参杂间原本繁芜杂乱好似杂草似的思绪在这一次难得偃旗息鼓,消散不见。 净。 唯此一字,虽非全静,却难能可贵。 若是陈屿此刻清醒,对自己的状态一定会感到惊奇。 这是顿悟,这是初光,更是山下数以万计的道士们梦寐以求的境遇。 前世道家对道法境界有诸多说法,路子不一,莫衷一是。其中较为出名的便有五时七候。 传说达成第一候者便可得道,长生有望。而若能成就第七候,更是足以和天尊道祖为友,圣贤集会,弘演至真。 此世道门对此亦有五素三常之说。 五素者,乃道人寻道求道时的明悟之境。有初光、大定、坐忘、惊蝉、龟息共五等。 三常则为有常、无常、常常。 说不清两边谁更有理,不过真要论起来,陈屿此刻的境遇却是与五时的描述相似,同时也能套入初光。 总之在这一刻。 他陷入了冥冥虚极之境,略有领悟。 不知不觉间,精神格外活跃,这是早在他不断积蓄淬炼之前才能得见的场景。 直到某一刻,好似终于越过了某个无形障碍。混沌滔天、浊浪排空,又宛如山崩地陷,砰然巨响回荡脑海,硬生生将陈屿炸了出去。 陡然睁开双目,他神情木然许久才舒缓过来——??啥情况? 揉着眉心,感觉那一处的肿胀感愈发清晰,好像下一瞬就要破开,长出一只眼目般。 “不会真长出天眼吧!” 意识震荡不安,陈屿难以再沉浸心神重新回到先前的状态中去。 不过他眼底涌动精芒,因为之前隐约间似乎在那片迷蒙之地瞧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光团,大概……裂开了? “精神内里似乎也彻底孕育,正掀起波涛不断。” 他闭目调神,将注意转向脑海深处的意识汪洋。然后便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无尽浪涛,根本立不稳,灰溜溜逃出。 陈屿沉吟,试着用唤神术去牵引。 嗡——! 嘶! 痛痛痛痛!! 陡然间抱头蹲下,险些跌落到青石底下去,他提身跃起数步,同时灌了几大口凉滋滋灵液借着暖意削弱头部剧烈爆发的痛感。 良久,疼痛总算停下,他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但眼中却洋溢着怎么也掩盖不下的惊喜。 扯起一截草叶扔在空中。 闭目。 口诀默念。 无声中,草叶随风飘动,在快接触到衣衫的瞬间被他轻松躲开。 睁开眼,陈屿按住鼓动的太阳穴,痛楚残留着,然而他的喜色却快要满溢。 “终于能驾驭了!” 只有一点点。但无疑这条路是对的。 “再下一步,便是操控更多、更细。” 他平复心中波澜,如今能驭使的精神实在太微弱,外放出出后更是仿佛被刮掉一层,十不存一,勉强感知到那截草叶。 更多、更强,直到能在外放的同时干涉外物,这便是陈屿往后的目标。 “真的不一样了。” 精神的妙处自然不止这点,不过一切刚刚开始,都还需要陈屿去探索,这是其他人无法给予帮助的一条路。 …… 精神力的初步操控让陈屿好似找到了新奇玩意儿,一整个下午都在不停琢磨驭使,进步很大,毕竟才刚开头。 只是每次操控这微弱精神到外界都会有强烈的刺激,仿佛迎着暴风般一层层剥落吹散,最终剩下一缕,外放尺许距离便无法继续。 好在涉足初光,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第三次,直到他自如运用。而随着陈屿再次复刻,陷入到静虚至极的状态,他的精神力虽不如第一次那般活跃到恐怖,却也比寻常时候易于操控了许多。 进步的方向已找到,接下来便是水磨功夫,当然可能下一批灵植里就能种出一些针对这方面的辅助植株。 他对此抱有不小的期待。 临近法会,陈屿不得不将一部分精力分匀到这上面,需要做些考虑和打算。 他可不想仅仅当个看客,这次下山同样抱着不小目的,一者便是与本土的正规道士们交流交流求玄问道的心得体会,汲取一些他们的脑洞。二来嘛,他准备找寻一些关于五脏六腑的书籍,道经也好、医书也罢,都无不可。 “银钱得全带上。” 虽说全带上估计也不够,杯水车薪。 有些古籍药经可不是他手里这点阿堵物能换来的。 “药草也得带上。” 都是些寻常草药,去山涧那次摘了不少带回,品相上佳。一如他之前打算的那样,抵卖之后大概盘缠便无忧了。 “还得弄些有价值的东西随身。” 却不是为了装十三,那太无趣,正如上面所说,大部分道士既然来参与了这场法会,那么定然或多或少都考虑到了当前的时局震荡。于此之下,合作是大势,以往一些敝帚自珍的做法便显得不合时宜。 只是不排除一些经典确实被珍藏,陈屿纵使不去占为己有,仅是一览也显得尤为困难。 偏偏前人先贤的脑洞…咳,道学经理都不少,尤其那些能青史留名、于道门中传唱数百上千载岁月的。 陈屿想去借鉴,想去看看这些先辈前贤到底是如何在寻道一途中披荆斩棘。 就像过去看云鹤观中的道经偶有所得一样,他相信在这些经书文册里同样包含了他们的思想,或许有所助益。 第六十三章 此为泥丸 第三批灵植被摘采干净,灵液已经没了继续强化身躯体质的能力,仅能作为补品回复精神、去除疲倦。 青灵根与兰庭神果都被装了一袋,打算带下山去——灵液确实不能直接显露出去,但灵植不同,似乎并无那种强烈渴望激发出来。 至于其他……一枚两枚的效果其实很一般,而且完全可以用〈奇珍异宝〉解释过去。 如今的道士朴素,对广袤世界依旧抱有朦胧的想象,总感觉会在某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长着一株天地宝药。 等待他们发现。 所以只要不一次性抛出太多,用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或许会有个别贪婪、多疑的,但也不会怀疑到其它方面,至多会觉得陈屿发现了宝地,说不准会弄出些下三滥手段。 不过陈屿如今有了底气,却是不怕。 因为他突破了。 刚劲至柔劲,通劲终于小成。 四月时,曾许过一个愿,在桃花夭夭时达到通劲小成,此刻终于成就。 陈屿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一拳打出来只听倏然一阵风鸣, 与之前不同,没那么沉重,反而带着几分锐利。 柔劲柔劲,如水般至柔,却能在某些时候至刚至强。 而有了柔劲作为依靠,陈屿在山下的行走无疑变得安全许多,天下九成九的武人都卡在门槛外,而他之所以能掌握这种劲力,还是得落到初步掌握的精神力上。 有了精神力,在熟练操纵的同时,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其应用方式上。 目前可调用的精神力太少,虽然每一缕都质地可观,但相比起光团内尚未涌出的那些银白就少了太多。 “什么时候能把光团彻底挖空,从容驾驭里面的所有精神力,才能真正算是精神领域的入门。”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在短时间的摸索下再次将唤神术修改,主要增添了一些全新内容,大都涉及精神的操控。 除此外,在接触真正而非臆想中的精神力后,陈屿发现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实在有太多不足。 精神并非虚妄,或者说没想象中那么飘渺无踪。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只自己一个拥有精神力,差点儿就自诩炼神第一人。但后面的种种告诉他,精神不仅并非罕见,恰恰相反,这是人人都有的力量。 至于为何道门先贤近千年都未能真切接触到,这又涉及到另一种力量。 那股由灵液激发、一直被他寻觅不得的秘力。 …… 药田第四批开始了筛选。 考虑到灵液还剩不少,陈屿决定将药田的一般划分出来,种植被灵机培育过的春黍。 交叉培育,瞧瞧会有什么奇特。 除此外,由于灵机那出奇的催化异变效果,在经过了前三批的试验,就着已有的心得和经验,他觉得最好更进一步,将药草培育加快速度。 道观墙边的瓦罐中药种尚未发芽,药草只剩旱芹,如果后面春黍效果突出,或许可以试着浇一些灵液上去,瞧瞧能不能有些用处。 最终,陈屿选定,接下来种植的药草以包括宝心草在内的药种为主,药坊买来的共有五类,都比较常见。 不过培育不急于一时,明日就要下山去,他寻思还是回来以后再说。 至于现在,陈屿要先把鸡棚扩建,让鸡仔们在往后他不在的一段时间内能找到足够的虫子草籽吃。 栅栏也得加强,毕竟这片林子里黑熊老虎都可能出现,指不定还有什么东西。 下山前的一切都得备好,在此之外的些许空闲里,他继续测验自己日精神力。 对于那团光,陈屿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单是眉心肿胀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去联想。尤其精神蜕变完成后,光团破裂开来,散出实质的精神力。眉心的胀感愈发明显,然而在精神力被他操控之后,症状又好似有了减缓。 如今,已经基本能确定这地方确实有着神异,但不是原先所想那般,更长不出天眼来。 没法冒充一把二郎显圣真君。 陈屿却是没有半点儿失望,反而对此兴趣高涨——因为排除天眼后,眉心一处的种种特殊被他锁定在了另一物上。 泥丸宫。 天门九宫之一,人体元神所居,无论前世今生,在道家道门眼里这地方都有着无比的玄妙与神奇。 可惜得见不多,没有秘力撬动,道士们的精神积累再多也难以波澜起伏,更无法将之转化为精神力。 至于秘力到底是什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陈屿尚且还不清楚,仍旧在研究。 可以说,自打脑袋里有了灵机后,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层出不穷,大大满足了他的好奇欲。 另一方面,泥丸宫虽然出现,但此泥丸和彼泥丸又有着很大不同,起码他没在里面找到所谓的元神。 更没有发现名为太乙帝君的存在。 道门有言: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 又名黄庭、昆仑、天谷。 道经中,九宫干系重大,其余八宫分别为两眉间上却入一寸明堂宫,却入二寸为洞房宫,却入三寸为丹田宫,却入四寸为流珠宫,却入五寸为玉帝宫;明堂上一寸为天庭宫,洞房上一寸为极真宫,丹田上一寸为玄丹宫,流珠上一寸为太皇宫。 但陈屿对以上八宫毫无发现,精神穿梭脑域,覆盖头首四方,却丝毫不见异样痕迹。 纵使泥丸也并非位在中首,更无上映九天的功效,起码他这段时间再如何刺激那团光都死寂,并无故老相传里“冥冥玄天映照之意”。 “这泥丸开了个寂寞。” 摇头无奈,自己开的或许不是什么泥丸宫,不过既然出现在他身上,那么如何命名自然也是他的事,旁人听了顶多嘟囔两句不识道理、不学道经。 相比起来,泥丸宫虽尚未发现如何用处,但精神力却实实在在弄出了些东西。 其一,唤神术完善了不少,从一开始单单一段东拼西凑的口诀,到如今足够两页的小册。 不过本质依旧是调御精神,故而并未更改名称,仍唤作唤神术。 其二,他结合柔劲的激荡与精神力的无形,创出了一门以口舌震颤激发刺耳音波的技击护道之术。 兼具冲击,能让一定距离内的目标出现片刻恍惚。 不仅如此,陈屿还发现当他以内练法使得五脏震动时,这股从口中喷涌出的音波会更强、更广。 然而因为对柔劲的运用尚不熟练,目前这门音击法门只勉强能发出短促两声。 第一章 山下 五月十日,九奇广生诸法行事将于平城行建。 而在这之前四日,五月初六时候,陈屿便手持木杖,背着鼓囊囊包袱走下了青台山道。 此番下山,带了一些东西上,除去先前所想的种种,还有许久前钱玄钟赠予他的沅华门信物青铜小剑,以及那袋经过处理的中阳子。 不知对方用的何种手段,中阳子药力保存完好,可惜生机不再,加之山上环境限制所以无法移植培育。 便一起带上,没准之后能用到,若是与他人换物的话,这种价值不菲的药材无疑是上上选,比他包袱中的青灵根和兰庭神果都要足够吸引人。 因为后两者毕竟从未展现在山下,相比起来中阳子的名头不可谓不大。 中阳子又叫纯阳地果,名气传遍南北两地,更是真武山龙虎大丹的主药,很是稀少,可谓一药难求。 山下,田连阡陌。 地头间洒上了春黍,幼苗绿葱葱,翠色盈满整片视野。 有了嫩苗自然不能再随意牧牛,于是没能遇见上回那一老一幼和牵在老者手中法大青。 不过路还长,这次也不仅只停留在石牙,还会翻过好几条山脉、川河,去往更东边的府治平城。 遥遥两百里,他给自己余留了四日。 想来旅途不会太无趣。 …… 当头一关,便是横渡澜沧江。准确点说是澜沧江的支流之一,同时也是附近最大的江河——百金江。 不过在此之前,陈屿得先去一趟石牙县周转,变卖抵换盘缠的同时顺带打听些消息。 久居深山,天下局势如何变幻且不去说,倒是这一路各县的情况要了解,免得出了石牙还满心懵懂,往最乱的地方钻。 有些事虽然不惧,但能避则避,这一路他的目的很清晰,便是看看广庸府,看看这个世界。 至于直面强盗、扮猪吃虎这种事于他而言实在提不起兴趣。 来此许久,但大多时候都待在山上当个悠闲道人,却是一直没机会好好逛逛山下的景致。 “细细一想,好像记忆里还真没多少优美风光。” 和自己相反,前身武功一般但热衷于行侠仗义,时常待在山下闯荡,留下最深记忆的不是哪里哪里有多好看,而是谁谁谁有多厉害、对方的兵器有多锋利。 指望是指望不上了,陈屿决定入城以后或许可以多打听打听。 十里路不算远,尤其在他如今的脚力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完。 此时时候不早了,城门大开,来往百姓农户以及行商走卒不少,看起来石牙县依旧热闹。 跨入城中,没有多耽搁,陈屿直接去了茶楼,这回下山可没填肚子,甚至连早功都只打了遍拳——呼灵强身术效果几近于无,运转起来只会徒然刺激肝器,途如今已经被他放在一边,没有再日夜不辍的习练。 等着往后内练法与之糅合之后,强身术或许才能再度发挥作用。 “小二!大碗臊子汤面。” “得嘞!道爷稍等,马上就来!” 寻了座位,他激昂注意力放到周围吆喝不断的茶客身上。 相比二楼雅间,一楼确实嘈杂许多。 但也汇聚着三教九流,各路消息都在此传扬,真假难辨。 陈屿自不用去辩识这些,他只打算瞧瞧最近的局势,若是真有好奇且拿不准的消息,待会再找个面善的,请碗清茶,稍加打听便可。 茶楼内,呜呜喳喳,小二跑堂来回蹿着,手里托着木盘,盛装着茶水与胡豆。 没有披挂道袍,陈屿作寻常青年打扮坐在角落,随着精神力的涌动,目力耳力仿佛被刺激,四周大部分声响都能甄别与倾听,纵使最内侧那两个虎头虎脑说着悄悄话的走商也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北边消停了。” “早着呢,伪齐那啥大将军,就那个高什么什么弘的,好像占了好些城,河东河西乱得很!” …… “嘿,听说了吗,白莲圣公好像也要来咱广庸了!” “白莲圣公?前阵子白莲圣女那个白莲教的?” “对,似乎是从河间地跑来的,还是个香主头头,听我叔父的堂弟说,那白莲教可不简单,在北边儿和齐军都打得有来有回!” “这么厉害?!那他们怎么还往咱这山沟沟跑?” “不晓得,好像是和另一伙叫五斗道的人闹翻了,被赶走了呗。” …… “唉,这回又亏了,那劳什子的黄甲军占着鹞子山,当起了拦路虎!” “可不是,前些日子老哥我也跑了一趟过来,结果这群人直接拔刀就比划在脖子上,说是五抽二,比李大胡子还黑!” “如今一看,李县宰反而像极了忠厚人呐。” “屁!都是昧了良心的狗东西!” …… 茶碗放下,陈屿心下梳理片刻,便起身呼来小二,给旁侧三个模样老实巴交的汉子上了一碟胡豆,以及三碗茶水。 他面上笑意温和,这几人一看便是刚从鱼市回来的鱼夫,颜色灰沉的布衣上还沾着些许鱼腥气,许是周围的打渔百姓。 伸手不打笑脸人,等到陈屿说明自己是旁处来的,对附近情况不太熟悉,希望几个一看就经验老道、对石牙一带格外相熟的老哥能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敞亮,加之不花钱的胡豆已经摆在面前,混着茶香,确实让面相憨厚的几人对眼前这个俊逸青年不自觉生出两份亲近。 不知为何,看见了这位年轻人,总觉得好似如沐春风般,令人自在许多。 “小兄弟客气了。” 四人攀谈,很快陈屿便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一些与在茶楼各处听来的相互印证,还有一些则帮着他甄别出了水分。 “还要谢过几位。” 临走前,陈屿又送上一碟胡豆,然后在几人越发亲切的笑声中转身离去。 又去了药坊,换了盘缠,将身上的药草清理出去,考虑到之后路上的花费,他还掏出一枚中阳子交给了药房掌柜。 钱袋鼓胀了不少,行走在路上,心底也踏实了些。 银钱这东西有时候多了无用,甚至会引来觊觎灾祸,但没有的话也确实会处处制肘,着实不方便。 “罗家坡、鹞子山、台城……” 在将一盒清心丸交给刘师伯并交谈了半个时辰后,陈屿与之告别,走出了城。 路上,他沉眉思量。石牙县还好,不久前陶阳那边驻守兵士都调了回来,月前肆虐一地的白果匪大都被剿灭,这其中他还听到了青衣剑钱玄钟的故事,想来这位也除了不小力气。 “那刘豹说指使其霍乱偏远村寨的人有白莲印记,如今看来便是白莲教了。” 八九不离十,虽然不清楚这个才兴起不久的势力从哪里来的大量金银,但陈屿估摸着不会太强。 否则也不会被五斗道一路逼到广庸这等落后偏僻之地。 但白果匪虽然没了,石牙县以外的不少地方依旧水深火热,山匪横行。 他得找条好路,省的没事找事。 第二章 横渡 最终陈屿还是走了官道,并在接近鹞子山的位置侧入山林,借着从当地农家猎户口中打听来的小道绕远了一截,没去招惹如今名头不小的黄甲军。 半日功夫,便出了石牙,来到了邻近的曲武县。 曲武再往北走十七八里,便是那条汹汹流淌、水势湍急的百金江。 一路走来,盗匪虽然避开,但总归还是遇到了一些不平事。 陈屿顺手能解决的都搭了把手,实在麻烦的,便记在心头,一道报了县衙。 脚下大步流星,四周山峦错落,景致落在眼中让人不禁流连。 途中,他一边新奇打量周围,一边运转轻功,尝试着将腿上功夫和呼灵强身术结合起来,到了内练时或许还能让腿脚骨骼肌肉更进一步。 当然,可能性不大。 不过左右无事,加上还能提高些许轻功熟练,故而陈屿并没有敷衍了事。 轰隆隆——! 时辰不早,天色隐约要暗下,他也综艺来到了百金江畔。 边上同样有人立足。大致一看约莫二十来人。人头攒动想,都望向河对岸。 再瞧去,不少都是肩扛背负,手上更是提着大包小包,还有几个背着书篓、顶戴方巾的士子。 估计是游学的。 年前陶阳贼一闹,皇帝大怒,断了西南数州的科考之路,但这短时间已经有消息放出,朝堂上有人发声谏言,梁帝有些动容,怒气渐息,再者陶阳贼寇已经被那位宋将军平定,于是这道成令似乎有了收回的余地。 此言一出,西南诸生高呼衮衮诸公大德高义、明察秋毫,就差给立个香火牌位供起来当成在世圣贤。 “那几位老哥说的不错,最近的游学士子又多起来了。” 科考可不是小事,至于游学……陈屿不语,这东西实在不好说,名义游学,其实暗地里大多还是那一套,不提也罢。 此刻,他手里捧着两个油纸袋。 香气浓郁,惹得边上几个同样候着的旅人时不时瞟一眼。 尤其那几个士子,更是眼珠子直勾勾牵在纸袋上,眼里好似冒着绿光。 他一瞧,得,这几个估计也是家中无甚资财的,不然不会只背个书篓就出来到处跑。 这天下可不安宁,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结交,去闯名。 大梁有科考,有举贤,有举廉。 求学之人,大部分都走得后两者。 没去管这些人,陈屿走到稍远处的位置,身下便是黄澄澄江涛,拍击岩崖,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 曲武县旁的不说,景致实在一般,数来数去也唯有这一片还能入眼。 险滩激流,气势磅礴,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不过真要论起来,还是这里的包子更让他印象深刻,葱油饼更是一绝,那家自称做了二十多年饼的店确实有点东西。 他手中抱着的便是。之前路过曲武县城买了一些,权且当做午饭。毕竟干粮吃多了太腻、口干,虽然葱油饼和肉馅大包同样有如此问题,但味道不错。 没那么遭罪。 一口咬下,毫无形象地吮吸了下指头上的碎皮和油珠,舌头舔舐唇角,咂吧了两下嘴。 正在旁边几人看得这副吃相都忍不住流口水、甚至摸着自家干粮无声落泪的时候,一艘快舟横渡而来! 舟上牵挂粗绳,靠近一看,却是不止如此,下场舟船上的撑船人腰间同样挂着两指粗的麻绳。 “嘿!要过的赶紧!” 那人呼了一声,在江面涛涛水流压盖下不算明显,但也久候岸边的众人听在耳内。 “飞舟客?” 有人扬声回问。 只听那人答应道,“正是。” 此言一出,能看到岸边不少人都送了口气,陈屿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这般,还是有人相互询问,请教所谓的飞舟客是何人。 一番交谈,这才捋清了对方来历,更多人都放下心来。 飞舟客,一群以渡人过百金江的渔民的称呼,事实上早在数十年前这一带便有了飞舟客这个名号。 而之所以本地人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表现得松了口气,完全是因为百金江畔还活跃着不少水匪。 山有山贼,路有盗匪,同样,随着时局动荡,水中亦出现了不少落草为寇的强人,占据险滩,往来劫掠船只旅人。 轻则破财免灾,重则沉尸江底。 当地人也反抗过,报官、剿匪,后来更是在诸多地主商贾的领头下组织了不少人,但收效甚微,甚至他们组建的水路帮派跟着匪徒一起,沆瀣一气,暗中勾结。 如今,也唯有少数几个船帮没有加入其中,飞舟客便是其一。 “不是水匪,是飞舟客。”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驾驭舟船来到岸这边的船夫扯开嗓子吼了句: “莫要耽搁了,双头虎峡的水可是很急的,要走的赶快上来!” 哐当! 船头抵靠,那人插了根带绳索的木棍在石缝上固定。 棍上包着布条,染着花花绿绿颜色。 岸边几人见此暗自点头,确实是飞舟客,便不再犹豫,跟着对方上了船。 这船很小,加上船夫也只能装下三四人,好在飞舟客来的不止一个。 陈屿远望,湍急河流间有七八艘快舟飞速驶来。 飞舟客他在路上听过,由于百金江这一段水涛很大,若要江水缓和的,就得往下游走近二十里才能遇见渡口,而且那地方被船帮把控,或许和水匪有勾结,近些时日不少商户都遭了道。 没时间多想,他也跟着众人一同到了船上。 很快,三人坐满,船夫手上提着根带勾长棍在船头一挑,木棍剥落,绳索被收回到脚下。 “走啰!” 所谓飞舟本就没有船头船尾一说,只见对方快步来到另一头,直接撑在浅滩处用力一推,江河涛涛,水流冲击得船身微微晃荡。 船夫不急不缓,头也不回,只对着身后几人遥遥说了句:抓紧船上的木桩。 陈屿闻言将身上物件收拾紧,然后抓住面前不远的木桩。 木桩有四,两两并列,做工很粗糙。 其余两人一看也顾不得其它,赶忙学着紧抓在木头上。 嘭! 船身猛地一摇,陈屿还好,脚趾劲力一震,好似铁钉般钉在船底。另两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来回摇动,险些被甩下! 这还只是开始,下一刻,砰砰水击声不绝于耳,这艘快舟抖得厉害,直要将人扔上天去一样,就好似落在浪中的浮萍般摇曳起伏。 陈屿瞧了眼船夫,这人也在晃,不过身形稳定,虽然没瞧出练武痕迹,但显然很有经验。 “这倒是个难得经历。” 心下正想着,脚下船只震动幅度骤然再度拔高! 与此同时,船夫仰面高声唱和。 浪涛太大,听不真切,只隐约记住了沧水君、龙庭、百金龙王等词,仔细侧耳后发现内容大都是些祈福保平安的歌颂话语,想来是这一带添了民俗神话的号子。 第三章 闲事 百金江在这一段不算多宽阔,很快便被一行人乘坐快舟渡过。 陈屿上了岸,发现边上已经有人踩着错落的石头向上攀爬而去。 “这条路太难走了,还得往里挖。” 有人抱怨两句,拉着自家妻子一步深一步浅地走上去。 这里本是一处底缓滩涂,靠近一面崖壁,后来飞舟客选了这地方接送游人,便开了这条石头路。 实际上也算不上路,挖了条浅沟,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摞着,好让来人不必再花大力气去爬那面陡峭岩壁。 路况确实很差,好在对陈屿而言不算什么,他跟在众人身后,轻松上了缓坡。 旁边,几个船夫打扮的汉子靠在一起正提着布袋向人群收取银钱。 先上岸,再交钱。 不得不说,仅是这一点就比四十里外渡口上的船帮好太多。 陈屿没去想万一交不了钱怎么办,他掏出一把铜子,交给了对方,然后朝边上一人问了方向,便背着自己的包袱快步离开。 过了百金江,再往北还有两个县,越过去后便到了平城。 西州多川河,且险滩溺流极多,这段路上除了身后涛声依旧的百金江外,还有三条大河横亘。 都是澜沧江的支流。 …… “推下去!” “把他们一起烧了!” “呸!” “畜牲啊!你怎么就那么自私!” 村口,一群人堵作一团。 陈屿立在外边儿,对这个名为胜鱼的村子里所发生的事并无多少好奇,只是他还是靠近了几步。 打算问问路。 他迷路了,有些无奈,实在没想到陈中县会这般难行。 官道逼仄短小、山高水远,从离开百金江到现在,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却感觉一直在山沟里转悠,人都不见两个。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兴许那位指路的仁兄也认错了路。 “早知如此便该直接问那群飞舟客。” 当时想着离开,又看周围都是些拔山涉水的旅人,怎么着也比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要熟悉当地。 结果出了问题,一路走来,方向或许没错,但路却一绕一绕地给绕没了。 好在总算遇到了村寨,他走进到村户外围,探头往里瞧了眼,但里面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个高大木桩在眼前,具体如何看不真切。 村民汹涌着,一张张面孔上好似怒火中烧,几个老人拄着拐杖连连拄地,发出砰砰响声的同时口中同样不停,训斥混着指责,尽数朝着更里处宣泄而去。 陈屿看不见,倒是有人先发现了他。 几个干瘦庄稼汉走出来,看得这人气质和打扮,一时有些拿不准是何来历,最后其中一人站出并开口问了句。 陈屿回头,告知对方自己是数十里外石牙县的道士,这次是要前往平城,不曾想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迷了路。 “平城?刘哥你知道在哪不?” “不晓得。” 眼前几人不晓得平城,陈屿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农户,这辈子估计都鲜少离开陈中县,对平城的了解肯定没有江畔那群旅人和游学士子强。 于是他补充道,“平城乃广庸府治,在东江县。” “东江!” 这下几人总算明白过来,纷纷开口: “东江的话那该走顺石村才对。” “走顺石村还不如直接走陀子山,然后搭船过三番水。” “不行,刘哥,三番水那边好像被一伙水匪占了,正闹腾着呢!” “哦哦,那确实该走顺石。” 几句话说话,陈屿总算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 一如他所想,大方向确实没错,不过路途偏了些许,得从顺石村绕一圈才能离开陈中县,重新走上官道。 问及为何县内道路如此崎岖,却见几人满脸愤然。 “那群官老爷整日里吃花酒,哪管得我等平头百姓的事。” “修路不要钱?不要人?到头来还不得各家平摊,指不定那些官爷还得添些名录从我们身上刮些油水下来。” “这路还能走,修的话不值当。” 闻言陈屿默然,没再多说,石牙和曲武都有不少官道,商贾也不少,相比起来眼下的陈中就落后许多,放眼望去尽是山林草木,路都没有,何谈行人。 打听好了路,他正要离去,却听得村里传来一阵哀嚎,声嘶力竭,凄惨无比。 这是……? 他疑惑望向面前几人,不料三人竟面色一震,好似想起了什么,纷纷转过身子朝着里处大声喝骂起来。 不止他们,四周围聚的众多村民都是如此,他还看见几个猎户举着长刀,在空中狠狠挥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斩下。 陈屿寻了个高处站上去,终于看清了最里边的景致,然而呈现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人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被捆在树桩上,大的那个遍体鳞伤,小的那个木讷不言,显然被吓傻了。 村民们还行怒吼,这时,村老终于站了出来。 这是一位老人,身旁还跟着位面孔上画着三道花纹的老妪。 老妪手持杖节,系着布条,脚上穿着木鞋,身上披戴各式造型奇特的饰品。 另一边,陈屿又听了会儿,直到此时才勉强弄清了这两人的情况。 说来也简单,正是书册上时常能见到的〈祭祀〉。 只是从故事变作了眼前现实。 据他听到的,胜鱼村以及附近好些村落都靠着三番水过活,无论浇水种田、捕鱼养家皆是如此,但今年天大旱,石牙那边其实还好些,可陈中却被顶上那朵硕大的太阳弄得焦躁。 月余都无一滴雨水落下,粮食眼瞅着就要干涸死去,偏偏三番水那边又来了一群悍匪,把持河道,往年打渔捕鱼的路子也行不通。 于是乎,就有传言在附近流传开来。 说是有渔民不小心捕了百金龙王的爱妾——一头珍珠蚌——遂发怒,要让陈中曝晒半年! 这话听着漏洞很多,譬如三番水关百金龙王啥事?又比如堂堂龙王竟然会喜欢一头臭呼呼的蚌,难不成成精的蚌就变得香喷喷了? 所以信的人原本不多,但随着时间流逝雨水一直未落,三番水一带的几个村子流言愈发严重。 终于,胜鱼村村老不知从何处请了个会跳大神的神婆来,一番深入交流后,定下了所谓的〈祭祀〉之礼,祈求百金龙王的原谅。 陈屿冷冷注视那个面上带笑的神婆和愤然指责木桩上两人的村老。 祭祀要求祭品,而活祭的祭品,正是木桩上那两个。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然而陈大观主一向看不惯这些,不管的话道心不顺畅…… 第四章 闹剧 王安九低垂着脑袋,干裂的唇瓣下是渗出了血丝的牙龈,他努力睁开肿胀双眼望向旁边的王小波。 这是他儿子,现在却跟着自己一起被捆绑在树桩上,赤裸着半身,饱受太阳炙烤和乡邻的谩骂。 “小波……爹……” 啪嗒! 一枚石子扔在了王小波脸上,砸出彤红印记,微微泛起青痕。 王安九瞪大眼,目光中满是怒火地看向四周围拢的村民。 最终,视线定在了一角,那里有一群半大孩童,大都扎着羊角辫,石子正是其中一个扔出的。 那娃娃他认得,当初还来他家里吃过午饭,经常跟小波玩在一起,其余几个孩童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村子的后辈,摸鱼爬树没少一起干。 但此刻,这群孩子却随着他们的父母一起,咿呀学语般将那些肮脏词句捡起来再从口中吐露。孩童年幼,大都不知具体意义,只顾一股脑喊出来,稚气之余,将那些透着十足恨意的言辞尽数刺向两人。 一旁的大人没有阻止,甚至摸着他们脑袋微笑着以作鼓劲,然后便是仿佛比赛般,半大小子们都高声呼喊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一对对眼眸没了年轻朝气,反而有如嗜血豺狼。 王安九错愕,良久,他侧头看向王小波,发现儿子已经木然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懂自己往日的小伙伴为什么会这样。 “烧了他们!” 有人举着火把高呼,扔向木桩下堆满的草絮和木柴。 烟气袅袅,火星烁烁。 “爹……热……” 王小波颤抖喊着,早已流干的肿胀眼眶再度通红起来,声音嘶哑,沾满泥尘的瘦削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慌张。 “小波!小波……” “是爹不好,爹不该把你生辰告诉村老他们的……爹该早带你跑、离开这里……” 身下火光映照,这个种了大半辈子田的汉子此刻泪流满面,涕泗交纵,憨厚的方脸拧成皱巴巴一团,好似被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的纸块。 王安九哭嚎着,安慰着,但孩童在火中渐渐灼痛起来,一声声爹爹救命喊得愈发凄厉。 人群呼喊高涨起来,一如火势。 汉子声响却缓缓平息,只有喉管里咕噜噜好像被堵住,看着自家儿子被火焰包裹后,他干呕起来,仿佛浓郁的绝望要将心肺都给逼出来一样。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太相信这些平日里相近相亲的邻居,相信那位精神抖擞为人公正的村老。 “神婆!!用我就够了!用我啊!” 汉子探直了脖子,上身猛地挤出最后一分力气,不顾身下火舌,目眦欲裂、面庞青筋暴起,奋力嘶吼道:“我儿子是无辜的啊!龙王……龙王祂吃我就够了,我肉多,吃我肯定能下雨的……明明吃我就够了…呜呜…” “别吃小波啊,求你了,求求了…” 凄厉哀嚎在空地上回响,很快被沸腾人声压下,那是汹汹怒焰,是上百村人对这位‘自私’父亲的讨伐—— “王安九!枉我曾经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村子惹怒了龙王,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考虑考虑我们这些乡亲啊!怎么就做出了带着这个小畜生逃跑的事的!” “你这一跑,龙王怎么交代?祭品又怎么办?龙王一怒,岂不是要我们陪葬!” “你跑了,这不活生生让其他乡邻顶罪嘛!这事可干的不地道!” “是啊,亏当初还帮你家收粮食,现在看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安九被这声潮淹没,呆呆愣愣,只一个劲呢喃着不是他要的、村老没告诉他要用小波做祭品之类的话。 这时神婆也发话,高举节杖,乌拉拉一阵乱嚎,然后抽搐两下,遥遥指向树桩上两人: “烧了他们!交给龙王审判!” 村民轰然,有人跪倒,有人俯首。 或是高呼龙王显灵,祈求降雨;或是附和将两人烧给龙王,平息怒火。 轰隆隆! 晴空下,骤然涌起雷鸣似震响。 村老看着身边的神婆,等着对方下一步指示,却久久不见动静。 踏踏踏! 急促脚步踢踏肩臂,正当村人抬头欲要张望时,两声沉闷巨响扬起人群中。 咚! 咚! 仿佛暮鼓晨钟,突然两声炸开,瞬息之际,所有村人都只觉耳畔惊掠雷霆,又突感心脏被紧攥,两道砰然巨响下,好似夹杂着其他音节,一紧一松,想要细听辩识脑袋却仿若要崩裂。 噗通! 倒地声接连响起。 村老身子摇晃,将倒欲倒时,听见有脚步来到身侧,正要抬眼—— 嘭! 一捧热血泼在面上,这位老人不由得愣住,下一刻只觉心脏一跳,神思刹那间溃散不再,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跌倒在地。 …… 王安九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孩子会被一群原本被视作朋友兄弟的村人绑缚绳索、送给龙王。 更没想过自己也被捆在木桩上,将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活活烧死,在自己也死去前一直同那凄厉的求救哀嚎相伴。 但这一刻,一切都好像改变了。 “……您……龙王?” 他气若游丝,想记住这飘然而来的青年,却又在那股出尘气质下好似直面仙神般不敢直视。 在他眼里,对方挥手间便让包括神婆村老在内的上百人都倒地不起,这简直超出了想象,堪称仙神手段。 但龙王不是都长角吗?这应该是其他神仙吧。 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 那……能下雨了? 没等多想,只见对方单手在拇指粗细的绳索上轻轻一划,绳索便断裂。 一脚跺地,扬起沙尘将火焰湮熄。 “离开这儿吧,去别的地方。” 仙人老爷如此说,声音轻缓,却好似能印在脑海中般,想忘都忘不掉。 哗啦啦! 染了血迹、绣着两朵荷花的钱袋掉落在地,扔在了王安九脚边。 “带上这个,和这孩子远离这里。” 汉子抱起小孩,脚上有些灼伤,看得人心疼不已,但好在还活着,双腿也都无碍,能够行走。 王安九正要向仙人祈求宽恕村寨的罪孽,降下甘霖,为此,他甚至宁愿将自己当做祭品献给眼前的神仙! “……”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施施然离去。 身形好似大鸟般飞跃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空地上,王安九愣愣看着周围,当发现周围村民有苏醒的迹象时,再顾不得其它,连忙捡起钱袋,背着孩子朝着村外跑去…… 山林间,隐在树木后的陈屿看着对方远去,这才转身。 “闹剧啊……” 甩了甩手,摘了两片草叶擦拭指尖血丝,没由来的,感觉有些烦闷。 第五章 路上 花鼓子街,又称长相道、扶柳巷。 乃是铜阡城有名的销金窟。 此刻时辰来到傍晚,一湾流水潺潺钻出巷道,载着轻舟、红罗、牡丹,以及一群莺莺燕燕、袒露雪臂的小娘。 不少男子徘徊巷口,伸长了脖颈朝里望去,口中间或夹杂着口哨声。 巷子内,来来往往人量不少,大都锦衣华服,有人捶胸顿足唉声叹气,也有人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街边倒着一些泥醉汉,呜呜喳喳撒着酒疯。 陈屿披挂白袍,一路行来,挑眉瞧了眼挂满了灯笼的院墙高楼,又看向街角堆挤一起的乞丐。 他神色莫名,隐隐一叹。 这一路走来见识了太多。往日避于山上,从未听闻,传入耳中,也终究缺了几分实感。如今却是不同,虽心有准备,知道这方水土正遭受战乱灾荒,但亲眼目睹了人世种种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浅了。 这世道虽没到分崩离析的程度,却也着实不远,难怪先后有白莲教、五斗道等蛊惑百姓、作乱一方。 “将乱未乱,这还只是广庸府内。” 西州位在大梁一隅,共有四府,而广庸府虽不富庶,但也算是四府中较为安宁的那个,除了陶阳贼,近几十年间少有大的贼祸发生。 饶是如此,如今也生出许多事端,仅他路上听闻、眼见的匪徒贼寇,大大小小便不下十七八遭,多是占山据水。 百姓离苦,然而这城中却依旧洋溢着醉生梦死,实在令人感触。 又想起前日遇见的胜鱼村之事,陈屿叹息一声,快步离去。 …… 夜间,一客栈内。 山野多雾气,他没有留宿荒郊野外的想法,于是早早进城包了房间,暂作歇息落脚的地方。 “今日初八,离法会还有两天时间。” 请帖带在身上,上面定下的日子是五月十日,陈屿唤来店家让其打了热水,一边等候,一边琢磨。 他现在所在的铜阡城距离平城已经不算远,预计再有一日便可抵达。 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快马,否则不消一天功夫就能到。 不过马匹不便宜,加上陈屿打算四处看看,借此机会对山下多些了解。索性便选择了徒步。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还算正确。 视线转回,他盘坐在床调息片刻,运转尚在修修补补的唤神术,缓缓熬磨操控精神力。 下山的两日他没有空度,在跋涉赶路之余,也在锤炼对精神力量的驾驭,同时第一门音攻之术的完善同样未停。 如今,前者循序渐进,隐约能出体一尺且持续十息不散。不过再往后却如同陷入瓶颈,提升太缓慢。反倒是后者,在草创后的短短时间内,收获不小。 在前日,他之所以能一举震晕胜鱼村近百人,便是靠得这门功法。 以内劲撼其身、精神震其神。 出其不意之下纵使是经年武师,也得吃个不小的闷亏。何况是胜鱼村那群气血精神本就有所不足的村民。 一番施展,效果自然好到出奇。 音攻之术的进步得益于柔劲的掌握,以及近段时日对精神力的进一步开发利用。 除此外,通劲小成后,陈屿发现柔劲在内练上更是堪称迅猛。或许跟他的五脏六腑长久受到灵液滋养有关,要比一般人强大。所以劲力淬炼时反噬受伤的情况远不像《云鹤功》上所说的那么易于发生。 再不济还有灵液备在身上,一旦腑内受伤,找个没人地方灌两口便能极大的加快愈合速度。 种种相加,令他的内练愈发快速,时间不长,进步却不小,值当寻常武人月余的苦练。 五脏六腑强化,让陈屿对音攻的想法又多了些。原本唇舌间的击颤始终存在局限,浑身劲力无法通达。 他换了思路,欲要让内练之后更容易施展劲力的脏腑配合口舌。 如此这般,音攻的威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陈屿对这门功法的重视不低,这是他除去《云鹤功》外第一门护道功法,相比之下虽略显简陋,但有着精神力辅助,天然具备难以防御的特点,故而在实战上的重要性反而有所超出。 “精神力还得再多些才行。” 否则就变成了干嚎,声音是够了,却失去了震撼失神的奇效。 …… 一夜过去,铜阡城没有宵禁之说,故而旁边的红鼓子街整晚都亮堂堂,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出入者不在少数。 街边,醉倒的糊涂蛋又多了些,还有人嚷叫着被架出来,拳打脚踢后灰溜溜跑开,一边跑一边回头咒骂,也不知朝着里面的谁。 至于缘何如此,想来不外乎两词,一曰博戏、二曰环采。 世间多般精彩,唯此二事最是钩人心尖儿,又费人钱财银两,偏偏叫人难舍难弃,沉溺其中。 尤其在这花鼓子街里更是如此,有人一夜腰缠万贯,也有人转瞬间负债累累。 更何况还有前朝传下的五石散、阿芙蓉等物令人迷醉难舍。 红女翩翩、丝竹靡靡。 简直好不自在,整个广庸府都闻名。 与泰定府菘城的〈红街〉并称风流圣地,名头之响亮纵使其它大府都有听闻。 陈屿对这些略知一二,却不详尽,更不感兴趣,众所周知,黄赌毒是万万沾不得的。 而一条小小巷道里,这三样占全了。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涑后去到楼下,花了十文买来一屉素菜小包,面皮薄嫩,里面裹得嫩白菜,热气腾腾的。 一边吃,一边朝着城外赶去。 正走着,一道人影突兀冲出,撞在他身上。 嘭!对方被撞飞出去。 陈屿一愣,在吃痛呻吟中才看清是个半大孩子,头发随意耷拉在额头前,乱糟糟一片,衣服还算齐整,但上下身的服饰明显不搭,给人一种怪异感。 对方似乎也有些错愕, 陈屿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发现细绳松了些,里面的铜子碎银有不少都露了出来。 他唇角勾起。 好小子,偷到我头上来了。 念头转动,便见陈屿温和地弯腰将对方拉起,一边摆手示意,一边热切询问有无撞出伤势。 两手前后捏拿,动作轻柔。 少年感觉胸口有些发麻,但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于是摆出一副老实面孔,讷讷说道: “没…没事,是小的莽撞了。” 两人分开来,陈屿回望一眼,轻笑着转身。 嘿,没事?那可不一定。 柔劲多变,能做出不少刚劲做不到的事,譬如眼下。 总之无论如何,于对方而言,今天绝对会有个难以忘却的夜晚。 大问题没有,苦头却还是得吃些。 愿他好梦。 …… 出了城,耳畔清净不少,喧嚣叫卖声都远去不再。 先前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便被陈屿抛在脑后,他未曾停留,纵步前行在大道上,径直向着平城而去。 第六章 商队 平城与铜阡城间隔着两座山,其中一个据说之前盘踞了一伙匪徒,不过在他到来前就已经被官府派兵剿灭。 如今只剩个空荡荡的山包,以及一圈破旧木寨。 陈屿没走这边,而是选了另一条路。 之所以提及,是因为他在翻山越岭的途中,遇见了一行同样去往平城的商队。 依着他们中一位中年男子的说法,商队在早先便与这伙匪徒遭遇过。 好在那时随行有护卫,银亮的刀光将对方吓退,说到底也不过是群普通人,占山为王前指不定是哪儿的农户。 欺负欺负寻常过客也还罢了,真遇到像他们这样的,只能夹着尾巴避让。 不敢有所冒犯。 “陈兄弟有胆气,一个人就敢在这荒山野岭里跑,听说是石牙县人?” “正是,倒是胆气并无多少,贫道不过仗着些许粗浅武功,不惧老哥口中的那种欺软怕硬的蟊贼罢了。” “道士?”中年男子面露讶异,随后笑得更开怀,说自己母亲便信道。 至于武功粗浅之类的话他全当做眼前青年的谦逊。 一个独自行走数百里的年青道士,尤其在这个愈发混乱的地界。若是话里不掺假的话,那么武功水平绝然不会低,至少不是对方口中的粗浅程度。 事实上陈屿并未谦虚,他是真觉得自己的武功太过粗浅,在江湖上估计也就和三流武夫过过招。 当然,现如今有了音攻之术,或许能稍微往上一点,顶天也就二流末尾。远比不过老道士生前。 中年男子不知陈屿所想,他正在邀请陈屿一同前行。两方都要去平城,随着队伍的话无疑要方便安全许多。 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对方确实善谈,看起来完全没什么戒心,面庞方正,气质豪爽,很容易让行走在外的旅人生出好感来。 陈屿没有推脱。他之前瞟了眼,商队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驾马车上更是满满当当,叠着毛皮山货,不是什么山匪装扮而成。 “哈哈哈,有小道长帮衬,这一路又少了几分危险啊!” 见陈屿答应,中年男子大笑,言语间不无恭维。 “说笑了,应该谢过商队照顾才是。” 谁照顾谁……这个就见仁见智了。 他看过整个队伍,几驾马车上的护卫都有武力傍身,太阳穴高高鼓起,这是力气练到骨子里的特征。 至于身旁的中年老哥,虽然看似脚步散乱、腰有浮肉,不像练家子。但陈屿目力敏锐,注意到对方双手上的厚厚一层老茧,尤其食指与拇指位置,茧皮厚到几乎都要包出浆来。 估摸着擅长爪指一类的武功。 实力不弱,驱使精神试探,能隐约感受到丝丝针芒迎面,气血雄浑。 保底通劲,就是不知小成没有。 陈屿瞟了眼,觉得很大可能掌握了柔劲,否则也没法在这纷乱的世道上干跑商这行当到现在。 一旁,老哥还在口若悬河,嘴皮子翻不停,讲着商队过往的光辉。 实际上,对方确实见闻颇广,据他自己说,商队是其父所创建,后来交到了他手里。十几年下来走南闯北,西南七州中允州、白州、乐燕州等地都很熟悉,至于脚下的西州更是跑了个遍,四府之内皆有熟人往来。 对于此种话陈屿左耳进右耳出,因为跟自己没关系。 对方眼力不差,或许也从他身上看出了些什么,这是想要招揽,但自己显然不会留在这支商队。 不过能肯定的是,商队以往的确跑过不少地方。与之攀谈了一番,他对平城以及周围各府的状况都知道了不少新东西。 …… 又到了夜晚。 随着靠近府治,官道变得开阔平坦起来,不像陈屿路过陈中县时所见到的那般逼仄和破烂。 “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 一行人来到官道外两里左右位置,此处立了间城隍庙,估计是附近村人搭建起来的,不单单有城隍泥像,还摆着木案和贡碗。 碗里空荡荡,结着蛛网。 “这地方是隔壁的十兰村搭的,原本供奉的是百目大神,后来武帝朝推了不少野游淫饲,这里也改成了城隍庙。” 名叫刘木的老哥指着身前远比一般城隍庙高大宽阔许多的庙宇说到。 陈屿点头,要说城隍庙他记忆里见过不少,但眼前的建筑确实有些太过,此时听了刘老哥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供奉的正主早就被推倒了。 “行。” 他应了声,然后跟着其余人一起为今夜的留宿做准备,主要是拾取柴火和挥洒药粉驱虫。 其实此地距平城只有十余里,稍加赶路就可到达。 但平城不是铜阡,有着宵禁,一到戌时便会落下城门,关闭不让进出。 此刻再赶去估计也得在城外喝一夜的凉风,左右一想,于是便找了这么个落脚点歇憩修整。 忙活了一阵后,诸事都妥当。 众人点燃篝火,入睡歇息。 庙外,有商队的护卫巡逻,两两一组三班互倒。而陈屿则睡在城隍庙靠右侧的角落,最里的位置给了商队里的女眷。 那位刘老哥也同样堵在门槛边,裹着不知何物的皮毛扯着呼噜。 大家都睡得香甜。 直到某一刻,庙外传来惊呼,将众人吵醒,陈屿第一个爬起。但第一个冲出庙门的则是刘老哥。 只见他抓着腰刀,竖劈两下在空中,拉出凄厉的呜呜风声。 满面涨红,嘟囔叫骂着跨步奔出。 站在一侧的陈屿心想这位大概是起床气被点燃了,此时估计正怒火中烧。 出门一看,果不其然,七八个身穿布衣的干瘦家伙倒在地上,哎哟呻吟不停。 两个巡逻的护卫互相搀扶着,身上挂伤。 “叫叫叫!呼呼个屁!” 铛! 刀背砸在石头上,让贴着土哀嚎的贼寇刷的一下面色惨白,不敢再叫,只呜咽了一阵。 “小道长,这几个家伙来劫掠,顶着隔壁县九龙寨的名头来当匪徒。”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等陈屿走近,几个蟊贼都已经被制服在地,其中两个没了声息,不过这并不值得同情,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得想到有这么一天。 之后众人才讯问到,原来几人根本不是来自所谓的九龙寨,而是山那头一个叫丰泉的村子。 都是农户。 今岁遭了匪祸,粮食收得少,于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带着铁锄木棍当起了拦路抢劫的活。 为了以后还能在乡里乡亲间见面,几人没有就地劫掠,而是来到了官道,这里行人也多,往来的商贾富户更是不少。 “眼大肚皮小,就你们那破锄头能抢得过谁?!” 被惊醒的刘老哥还在骂骂咧咧,而陈屿见到事情已经结束,便再次返回城隍庙中,闭目养神。 睡是睡不着了,干脆再磨磨精神力。 第七章 平城 似虚似幻的力量在混沌中飘摇。 陈屿靠在墙根上打坐。 运转唤神术,不断打磨驾驭,常人眼中正常安静的世界,在溢出的精神力视角下显得更加清晰、多彩。 好似褪去了雾气,不再模糊。 无形的风在吹拂,斑白的月光落下。 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银白光辉如虫一般跳动在身侧,畅游在虚空中。他双目紧闭,尝试进一步去操纵,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任其短短数息后便消散殆尽。 一旁,解决了蟊贼的刘老哥返回到城隍庙中,一对虎目还夹杂着气性,显然火气未消。 他目光转动,落到陈屿身上,恍惚间只觉对方似有一层银色薄纱笼罩周身,渺渺若仙,再看去却不见。 幻觉? 刘老哥定定瞧了两眼,然后摇头不再多想,只越发觉得这位小道士不简单,估计是哪个深山隐宗里跑出的传人。 故事里不都这么说嘛,什么每逢乱世必有高人出没,行走于世。 眼前这位即便谈不上高人,也大概率是那些高人隐士的后辈。 此番同行,且当作结个善缘。 在他眼里,走南闯北靠得可不仅仅只有武力,一把大刀闯天下那是老辈的顽固想法。现如今这局势,更多还得看人脉。 有人脉就有生意,万事都有两分薄面在,事才好办。 想着,他回到自己位置,手中的腰刀挎在膝上,同样盘腿坐下,跌靠墙角处闭目继续歇息。 一夜无话。 清晨,露水冰凉。 陈屿早早醒来,昨夜半个晚上都在行功打磨精神,此刻面色略显疲惫。 不过收获不小,精神力更显圆融,加入音攻中,配合脏腑的震动与内劲交错击颤,一时间颇有几分雷鸣气势。 很是惊人。 最为关键的,陈屿摸索出了法子,将出手前的轰轰震响掩盖,令整个过程更不容易被发觉。 昨夜四周人多,尚未尝试,他准备到了平城分别后,寻个时机看看具体效果。 除此外,随着这几日精神力精进,陈屿隐隐感觉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有些往日未曾察觉的异样。 溢散出的精神力时常朝着那一处浮动飘去。这并非他主动操控,而是自发,仿佛有一种无形吸引存在。 不过距离太远,中途便溃散掉,没能让他看到脐下到底有何变化。 “这种异样可能持续了很久,直到最近精神力强大了才堪堪注意到。” 如今,精神力彻底凝聚,陈屿已经能对头部、脖颈、双肩、上臂等四个部位做到如道门传说中内观内视那般程度。 但也仅此四处。 五脏六腑、腿脚五肢都无法涉及。 说到底还是精神力太少,驭使也不够熟练。 “小道长!” 不远处,商队众人打理齐备,刘老哥朝着他唤了声,陈屿收回心神,快步赶了上去。 脑海中的光团裂缝愈发的大,溢流出的精神力量日益增多。 所以现在他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将操纵水平提上去。 他想到自己的唤神术,这次得了参与法事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陈屿打定主意,得找些驱神悟道的经文功诀来看,不求多高深玄妙,量大便好。 这些都是柴薪,能让他体会前人的道路,并碰撞出思维的火花,是唤神术更加完善的灵感源泉。 机会难得,往后可不一定还有机会能有整个广庸府的道友来一起论道谈玄。 下山几日,他已看得明白,无论这场盛会是成是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大可能再举行第二次。 起码三年五载内可能性不大。 偏偏一旦过了这最后的安稳日子,再往后可就真难预料了。 念头起伏,陈屿来到队伍前方。刘老哥指着山间蜿蜒的道路笑呵呵说道: “平城不远了。” 他顺着对方所指看去,只见路上驱车驾马的行人多了起来。 而在山路尽头,峰峦遮映间,一座古朴城池呈现出模糊轮廓。 …… 平城乃广庸府治,座落山脚,有大道四通八达,道路宽阔,饶是两车并行亦有空余。 然而这种富余只出城不过五六里,官道便再度变得逼仄狭窄。丛生的杂草堆砌两旁,枝桠垂落弧度,钩人衣发。 短短十来里,倒是没再遇见意外。 一行人缴过人丁钱,顺利入了城。刘老哥抢着要一起给,被陈屿笑着拦下,自掏腰包。 跨过城门,耳畔嗡嗡然。 此刻正当辰时,土石夯实的街道两侧已经摆了不少小贩。 茶点果脯、包子稀粥。 飘香浓郁。 买着糖葫芦的小厮扯着破锣嗓子在街上尽兴吆喝,间或有提鸟笼的二世子在一群仆役的簇拥下趾高气扬。 亦有书生白面、仕女窈窕。 摩肩接踵间嘻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乍一看比之石牙还要热闹许多。 陈屿新奇地张望。平城的建筑更具风格,错落有致,不似石牙那般凌乱。鳞次栉比间几处显眼高楼耸立,雕楼画栋,富丽堂皇。 有飞檐如云,勾勒燕雀,木钟挂在顶上,纤细的锦缎随风摇曳。 这时,几个结伴而过的小娘回望,半遮面庞眉目含羞。 他没去在意,走过几步,回身与商队众人告别。 “小道长莫要言谢,这一路走来,道长言谈皆似真修,若非知晓出自高门,都要忍不住邀你和兄弟伙跑商了,哈哈哈!” 陈屿再次道谢一声,然后与刘老哥等人分开,对方要带着商队去城东变卖车上货物,然后就要马不停蹄赶去下个地方采买进货。 按着刘老哥的说法——做跑商,停闲不得。 之后他一个人又逛了逛,不得不说这种古色古香的城市看着还别有几分味道。 不多时,他绕过了主道。请帖上有海云观为石牙县内的道友安排的住所。陈屿摊开看了眼,是一处大院,名叫成玉。 找到街旁店家询问了下,成玉院位置在城西,靠近正元观。 他穿行前去,待到挤出七八条小巷后来到城西范围,楼栋稀稀落落,没了之前的密集。 视野宽敞,一眼就能瞧见不远处占地不小的大院。 门前,几个青衣道士正笑着交谈。 第八章 明霞 “云鹅观陈屿,见过诸位道兄。” “常玉殿赵书文。”“奉云观程青。”“驼岩山罗守道。” 话音落下,几人相视一笑,下一刻齐齐掐指屏息,赞颂一声: 福生无量天尊! 礼节行毕,在场都是鳞册注录的在籍道士,加之本就在广庸一府内,互相间不算拘束,举止大方。 “云鹤观?可是石牙县青台山那处?” 论及出身,便有人想起来,看向陈屿的目光多了两分讶异,“既是云鹤观,怎不见青鹤道长来此?” 闻言,陈屿做叹息状,“师尊他老人家已于去岁年中时驾鹤仙去,如今道观由贫道在打理。” 此言一出,几人好一阵长吁短叹。显然,老道士在广庸的名头不小,只不过消息不算通畅,故而这几人在此之前都还不知其人已然逝去。 “青鹤道长羽化,往后这广庸府又少一位道学精深之人。” 感叹归感叹,聊了几句,四人一起进了院门。 此时陈屿发觉,这几人并不是石牙县人,而这成玉院也非海云观独为石牙县内各道派所准备。 “此番法会,由正元观主建,辅以石牙曲武等诸县境内有名的道派,共同花了大价钱才从牙行手中弄来了这处大院。”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将其中内里剖析开来,陈屿这才晓得始末。 海云观只是几个组织者中的一个,没能力更没财力布置下如此大手笔,更多的还是靠有着广庸第一观之称的正元观。 “难怪,我说这院子怎的如此大,区区一个石牙显然住不满。” 走在院中,来往道士多了不少。 打坐的、论道的、比划武学的,甚至陈屿还瞧见角落里有不少人围着一堆瓶瓶罐罐,指指点点。 “罗道友,那个是?”陈屿疑惑,感觉那些人比起论道,更像是在讨价还价。 很有市井气。 “哦,一些道人在江湖闯荡,除魔卫道途中难免遇上一些土夫子,此地摆放的便是从那些人手里夺来的法器。这次是难得的聚集,广庸境内南北各地的道人大都来了此地,手里有些奇奇怪怪东西都拿了出来,若是道友感兴趣,也可挑两件。” 扎着道髻的道士爽朗开口,末了他还好意补充到,“放宽心,都是真修祛污平瘴后的,不是刚露土的冥器。” 祛污平瘴,意思就是这些玩意儿已经都度化过,虽然陈屿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念经做法度化是否真有作用,但显然大多数道士都信这一套。 认为经此一遭,摆在眼前的便不再是沾染死气的污秽葬器冥器,而是堂皇正道的法器。 再者,能不遮不掩放在法会上的,基本都是些古道派遗留的正统道门器皿,顾虑自然更少。 和普通人家的葬器不同,此世道门在归于葬土时鲜少用金银陪葬,多是用的黄符、药材、铅汞等。 饶是土夫子都不愿光顾。 如此一来陪葬的道器蒙尘千年,断了传承的成例不在少数。 这也是一圈圈道士围在一起的原因。 崇古薄今,大家其实都对这些上了年头的老物件感兴趣。毕竟谁也说不准这里面会不会就堆着件道圣天尊老人家用过的宝贝。 道门有四大圣贤,被世人尊称道圣天尊,而距今最近的那一位便作古于四百年前——这位传闻乃道祖化身,来人间只为历练。 悠悠数十载,为天下道门留下了不少著作,其中一本陈屿还曾日夜捧读。 《长风经》 那位明霞公在道门中还有个诵名,其曰:无上玄元玉始天尊,又称无量,赞颂玄妙。 当然,这是后人加荣,至于是否天尊下凡,真相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 院内,陈屿看向旁侧其余两人,一高一矮两位道士都点头,大抵之前已经见过这场面,习以为常。 四人中,唯有他来得最晚,对这些道门细节之处最为陌生。 谁叫前身不好这个,偏爱闯荡。 “门中还有长辈,容贫道先去一步。” 另外三人都不似陈屿这般孤零零,这场盛会很难见,尤其在西州这处偏远地。 所以门中但凡有能看上眼的,都被带了上来,便是生拉硬拽,也得拖到平城中长长见识。 几人年岁相差不大,性情又相近,于是聊得尽兴,约好法会过后再行小聚。 陈屿拿出请帖,循着童仆指引来到自己的房间,是一处环绕假山的竹屋。 周围还有几座,都不大,显然是临时加盖。 他倒不介意,平城花销不低,加之又恰逢法会,各路人马汇聚,房舍酒楼客栈尽数被住满。听几位道友说,便是最便宜的柴房如今也得二两纹银往上。 一晚! “还好有提前安置,否则不少道士都得露宿街头了。” 因为有的道派来的人不少,多是五六人一起。 床头,打扫清理后,将包袱放下。 陈屿没有打坐,而是选择了去外面与其余道士交流。 逛了一圈,直到午时才停下,此刻的他手中多了一枚印章、一卷古兽皮,以及一面锈迹斑驳的铜镜。 都是在之前见到的法器散卖中心买来的,倒不是怀揣着简陋的心思——早早他就用精神力附着在眼上,就差面贴面去感知,却半点儿反应也无。 要么是他出了问题,要么这些都是寻常物,顶多造型古怪了些,年岁大几轮。 至于为何花钱买下,原因简单,一来这三样物品不算贵,加起来都才一两银。 二来也算是给这次的法会之旅买作纪念。 “回去就供给老道士,这印章是大赵隆庆年间的,年岁长久,想来喜欢印玺的老道士会很高兴。” 至于古兽皮,上面有些花纹图案他很感兴趣,据说是黎渠某地的部族所有。 “勉强当个收藏。” 陈屿将之收起。至于去那个部族探寻这种事还是不要想了。黎渠靠近砣方,是西州最为偏远的两个大府,山穷水险,有不少野夷存在。 更何况他真的只是觉得花纹挺好看。 没别的意思。 铜镜也被收在布包中,这东西洗洗还能用,原本是某个道派用来挂牌匾上辟邪的,他觉得自家道观还缺一个,普通的铜镜又有些太寻常——挂上去太阳一射就刺眼睛。 所以选了个带铜锈的古董。 十分合适。 第九章 重逢 聚集在成玉院中的道士确实有所学。 陈屿找了几个面相和善、年纪不大的交流。其中就有位习练五脏秘术的道派弟子。 “哈哈哈,陈道友谬赞了,我观的秘术算哪门子顶尖,无有奥妙,不过是祖师于山野中偶有所得创出,难登大雅之堂。” 虽是这么说,但面上那两条快要弯成月牙的眼缝却将满心的开怀表露无遗。 陈屿配合着笑了笑。 恭维意味,但他可不全是奉承。两人相谈,对方言谈间显露的那些经文他大都未曾读过,此刻听在耳中新奇之余也令得灵感交触,似有所得。 若是能到手一睹,定然收获不小。 看向青袍负剑的道人,陈屿暗道不愧是大门大派出身,见识不凡。 除开经文本身,其师门长辈的注释和对方自己的见解都让他感叹不已,这就是有师傅带的作用。 比起自己这个全靠自学的野鸡道士来讲,对方所学无疑要系统许多。 畅谈许久,日头攀上了正顶。 按着正元观所言,此番法会期间共有静斋、小醮、论武三步。 待到申时,便要举行第一环。 “谢过道兄指点,往后若有需要,尽可来石牙寻我,贫道虚左以待。” “陈道友客气了,到时若去了石牙,定要再与道友互论一番。” 两人抱拳,陈屿离去。 此刻时值正午,他出了院子到街上随意寻了间小店。店面狭小,更没有匾额悬挂,只在外道附近插了杆旗。 正面迎风书写‘鲜美肉汤’,背部则落着‘刘家擀面’。 “店家,汤面一碗。” 甫一进入,热气蒸腾扑上来,不等他站定寻了座位坐下,身前一个人影便站起身来,接着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陈道长?” 咦? 他定睛看去,却是一内衬浅蓝、外罩流云飞袖青黑道袍的中年道士,剑眉映星目、炯炯有神。 正是不久前送来请帖的海云观高徒蒋勤安蒋道人。 “许久未见,道友安好?” “无恙无恙。” 蒋勤安面色红润,比起四月上山时的风尘仆仆要好太多,衣衫整洁,背后长剑也打麻光润,不沾半点灰尘。 他就着对方桌前空处坐下,拢了拢膝前长袍搭在腹处。 “本以为要在静斋行建时才能见到,没想到道友却躲在此间。”话落,陈屿一边面带笑意,一边作势张望,“怎不见道友师门同辈?” 蒋道人闻言开口:“他们都跟着师叔去了正元观,帮着筹备法会。” “道友忙里偷闲?”陈屿略带调笑。 “哪儿的事,”对方招呼了声店家,接着说道,“贫道领了知会各家的差事,这不眼瞅着正午了嘛,便想填些肚子再去继续,却是正巧遇了陈道友。” 话毕,这位约莫而立之年的道士饮了口碗中白水,不无羡慕的叹道:“哪比得道友你,清闲一人,自在快活。” 得,我倒觉得你挺乐在其中的。 陈屿摇头不语,按过这话头,问起了其它。 “来嘞!二位道爷的面。” 店家将面碗放在桌上,陈屿看去,清汤寡水,看得出这对夫妇接待过不少来往的道士,很用心的没用葱蒜五辛,只倒了几滴自己做的粗酱。 他夹着木筷挑了挑,抬眼瞧去,好家伙,对面的道士正狼吞虎咽,明明只是一碗清汤面,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 海云观伙食很差? 陈屿心头疑惑,这并非不可能,记忆中老道士就讲过,这天下无奇不有,有些古门古派传承下来的都还恪守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戒律清规。 什么一日一餐、一餐三素,或者半月无肉腥等等。 不过他可没听说海云观有这等规矩。 另一边,刨了两口缓了口气的蒋道士终归停歇片刻,抬起头正对陈屿直勾勾的视线,饶是面皮久经风雨,也不由得干笑两声,神色尴尬。 “见谅,贫道前两日忙着法会,昏天黑地的,晨时只顾得练了早功,米粒是一颗未进——而且这店的汤面堪称一绝。” 蒋道士又刨了口面,咽下汤汁,仿佛舌头都要吞下去一般。 真有这么好吃?陈屿抱着怀疑态度送了一柱到嘴中,照着模样含了口鲜汤。 旋即眼中一亮。 不差。 一旁,已经快要解决完的蒋道士又说道:“这家店开了二十多年,当年师尊他们来平城时便带我来过几次,如今再尝下来,味道好似还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没去管这个陷入美好回忆、追念青春的中年道士,陈屿吃着面,心里盘算着等法会结束,或许可以从店家买些面条。 “也不知是现做还是陈干的,如果是前者的话就算了。” 脑袋里念头转动,口中却不停,一碗汤面不多,尤其对他们这些武人而言更是如此,两人填了肚,又去了茶楼。 “好友到来此地,道士我怎可不招待一二?” 光明正大摸鱼的蒋勤安带着陈屿去了一栋看着便不像茶楼的茶楼。 矮平四方,院落逼仄。 进门去,仆童相迎,微微丝竹声在院中传来。 三五翠竹挺立庭院中,有蒲团铺陈在翠竹下。 环境雅致、清幽恬淡。 “蒋道友,此地可不像茶楼。” 陈屿四下打量,比起茶楼,更像是某个向道之人的住处。 谁知还真是如此。 只听蒋道士指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那才是茶楼,这里不过是那位真修布下的前院,用来驻风定水。” 真修?风水? 这话听得陈屿一愣,真修他知道,乃是道门对一些道行深厚、德行高洁之人的敬称。 这类人往往都钻研了一辈子的道学经典,只求得道羽化,飞升成仙。 据他所知,此方水土尚没有真正修出道果的,透过书册经文不难发现,那些被奉为真君仙神的存在往往都是后辈道人荣加追赠的名头。 不过一位真修,再如何也不是陈屿能比的,起码在道学这块是如此。 要知道纵使老道士那般人物,也只混了个武林高手、道学精深的赞誉,至于真修之称从未被冠以头上。 又想到蒋道士所说风水两字。 他脚步不止,心下沉吟。 “一位精通山符法的道门真修么……” 第十章 颂念 合煞、丹鼎、山符、净明…… 四大法派占据了此世道门主体,绝大多数道士毕生所学脱不开这四者范围。 但于某一道上能称真修的可不多。 “于修行早年行商,后偶有所悟,据传是得了灵佢文越道君的入梦,短短两日便明道,蜕去红尘枷锁,成就自在。” 走在院内,两人一边向着二层小楼而去,一边谈着这位西州有数的道门真修。 于启孟,于修行。 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修行。 听得出蒋道士对这位很是敬服,虽然对方出身正元观,而非海云,但早几年时他师尊曾带着一行师徒前往拜会过,道士见面自不免论道一番,最终却是自家师尊自叹不如,躬身倾茶,宛若学徒模样。 “于修行早不在此间,听闻去了元阳峰上潜心修道,已经搬离了小院。后来被正元观拿来当做接待道门子弟的地方。” 很快,陈屿便见到了这处隐于闹市中法二层茶楼。 [寻远斋] 渺渺道途,寻而远之。 陈屿脑海中浮现出这句,不知在哪本道书上看过,云鹤观收录不多,左右就那么几本。 他记得短短两句后,还有半句。 远亦求索。 一旁,蒋道士打断他发散开的思绪。 “走吧,里面位置应该还多。” 推开门,檀香阵阵。 恍惚间,心境安宁,静谧如幽潭,杂念尽去。 …… 临近申时,两人走出小院,陈屿抬起袖口,挑眉轻嗅。身上还沾染着些许檀香气息。 “静斋没什么好看的,那是经年老修们的事,自有长辈去管,陈道长不如再与楼中诸位论道片刻?” 门前,蒋道士似乎意犹未尽,早在来时他便预料到身畔这位陈道长所学不浅。 修道看年岁,但有时又不重这个。 套用海云观某位道长所说,修道修的是自己,年龄其实关系不大,灵性才是关键。 而这位,无疑是他所见最为灵性的道士之一。 虽然能看出道经读得不多,但偏偏总能语出惊人,令人有所悟,且非空洞白话胡言放肆。 或许这便是天才吧。 蒋道长无声感慨,同样是道书,在这等人手中便成了直通大道的天书金册。 而在那些愚笨之人手中,或许也是天书——无字天书。 一旁,陈屿却是婉拒,言称往后有机会再来,他对静斋可是新奇得紧,不愿就此错过。 当然,实际上是他已经从楼中十来位道士身上套不出太多灵感,习练五脏、精通药理的少之又少,谈玄论道可以,但一直谈就有些乏味了——尤其还是一群修道不比他久多少的道士。 谈到最后,反而成了蒋勤安和他的小伙伴们听陈屿侃大山。 虽说此番论道所言的话语大都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和感悟。 凭借着多次真切接触精神与灵液后的心得,应付起他们还是没问题。 甚至都不用他再去像第一次与蒋道长见面时那般搬挪上辈子的道教经典。 免了再当一回文抄公。 离开小楼,装着一肚子茶水,陈屿回到自己房舍,稍作打理后,便转向城外。 九奇广生诸法行事这等法会占地可不小,仅是搭建坛台便需数丈长宽,自然不会落在平城内。 出城,一路上能见到不少顶戴方巾的道士,结伴成群,同样向着山脚而去。 …… 法会第一步,静斋。 何为斋? 奉斋威仪、齐洁净己。 今日今时所做,便是前者四字。 道门中,建醮之前须得洁净己身、明了心念。而在齐、结、净之前,则需要驱使威仪降下,搭建斋台。 陈屿来到宽阔处,举目一望,便看见不远处竖着两根木柱,柱上无有龙凤,却单单绘满了花草兽禽。 木柱顶上,各盛着一枚圆球,尽是檀木雕刻。 一者圆润,刷着红汁,恍如骄阳。 一者残钩,浸了层铅皮,宛若皎月。 托阴月者向阳,举天阳者面阴。 四周,有服饰隆重的道士须发皆白地手持杖节、拂尘、法镜等器具,口中呼喝不断,身姿全然不似老朽,轻盈如鸟雀。 四方八面,各有五名同样年岁不小的道人站定,看其道袍模样各异,气态非常人,陈屿怀疑这些都是蒋勤安口中师门长辈那一级数,至于年青道人,或许只能如他这般在外围看着,根本没机会参与。 不多时,长须白眉老道踏步提纵,飞亘数丈,来往穿梭两只木柱间,下一刻空中传来一声噼啪炸响,将场中嘈杂尽数压下不再。 通劲! 陈屿神情一正,而且层次不低,起码他看不真切,反正比在场大多数人都高。 这位恐怕都古稀了吧! 真是厉害。 正感叹着,外侧围着的诸多道门长辈发出动静,劲力运转口鼻,哼哈之际喷涌若雷鸣! 他甚至差点儿以为自己遭到了音攻。 细细听去,才发现是一段又一段的颂念: “无上三天玄元始三炁真君,召出臣身中三五功曹左右官使者…… …左右捧香金童、传言散花玉女… 愿得太上至真道炁,灵宝瑞光、启之诚,速达径御至真无极大道……” 数十上百人一起诵念,且不论其余种种,单气势便颇为恢宏。 陈屿静静站在一侧,心神波澜,随着一声声颂念,仿佛眼前有大片灵光洒落。 这般音势……这恍如直面汪洋波涛似的颤栗……这种难以言喻的共振…… 他念头起伏,不自觉用起了自创的音攻法门。 轰隆隆—— 腹内五脏鼓动,声势远比不得眼前这般雄浑广大,反而有些闷沉不可闻。 动静被遮掩,这一刻他尽情体会着宛若实质般激荡而来的音浪。 弘然广博,言辞述说不尽。 里处,道人们还未停下,甚至一些围拢过来的年青道士也轻声诵读,虽不如老修行们那般,却也交相辉映,在这片空地上久久回荡。 “……数起于一,位成乎三。一为万物之宗,三贯两仪之序…… 两仪合德,三景着明,正昼夜而有经,运四时而不武……” 城门口,几个兵甲护卫直起身,探着脖子往远处好奇张望。 还有乡野村夫骤然听闻颂念,顾不得手中活计,伏跪在地颤巍巍叩首,高呼仙神显灵。 而在斋台不远处,陈屿缓缓睁开眼。 瞧向那些诵声道人,得益这番际遇的他一时竟觉得他们分外可亲。 于是自己也颂念起来,加入其中。 不过若有人贴近倾听就会发现,陈屿口中吐露出的音词更显顿挫,抑扬间,带有某种古怪节奏,莫名直刺神思心海,听得久了更能震动他人心肺五脏…… 第十一章 开醮 如今的情况与典籍中记载的虎豹雷音极为相似。 五脏六腑颤动不止,内劲激荡,他并未加持精神,而是选择了以此来交错击颤腑内,从而进一步强化肺腑。 在陈屿看来,内腑强大了,所能承载和激发的劲力便更多,反之亦然,如此节奏下的震荡会不断淬炼腹内器脏。 这是一个正循环。 通常来讲,这种淬炼太消耗精力,一般人很少能坚持,至多片刻便要停下修整缓息,等五脏六腑乃至周身肌体骨骼都舒缓以后才能继续。 但陈屿没这个担心。 随身携带的灵液足以支撑他接下来数日的熬炼而不用操心身体吃不消。 “便叫它腑脏脱胎术吧。” 随意取了个名,这是他继呼灵强身术与唤神术后第三门成型的自创新术。 原本的音攻之术被融入其中,兼具了对内淬炼的效果。两相结合,音攻之势将会更盛。 “倒也勉强称得上内练秘术。” 在道门,内练秘术几乎都是各门各派的秘传,他们会在择选与传授上设下重重限制,少有对外流传的。 一旦出现外流,大抵逃不脱清理门户和不死不休。 事实上云鹤观所传的《云鹤功》也有内练法门,然而仔细体会后他不禁摇头。 单纯的柔劲对脏腑效用一般,内练速度迟缓,相比而言,草创的脱胎术要快太多,短短片刻便抵得上往常两三日行功。 不过比起那些大门大派经过数代人数十年传承打磨的腑脏雷音、秘音锻体等高深法门,途经的脱胎术还很稚嫩,需要陈屿不断加以完善。 这几日里,他也打听了一些,那些典籍故事中的秘法确实有人练成,但数量谈不上多,几乎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 寻常武人绝大多数还是通过先掌握柔劲再来淬炼,成就练脏。 正在陈屿思绪纷纷时,不远处诸多道人终于停下,宏大的声响渐渐平息。道人们或是感慨、或是惊叹,大都沉浸在先前一幕中。 静斋开醮在广庸府可不多见,尤其能组织一府之地的这般规模,更是往前追溯数百年都寥寥无几。 鸟雀早已不在,四周一片寂静。 阵阵呼吸喘动清晰可闻。 “迸威包罗,交变万方。流金豁落,群魔灭踪。辟奸破妖,明耀元功!” 正中,须发皆白的老道平复气息,旋即高声喝了一句,作为此番唱礼的结尾。 下一刻,早早推至身前的四架厚皮大鼓被砰然敲响! 咚咚咚! 长足二十四通,无论远近,众道士纷纷面朝两只木柱躬身。 陈屿对流程不算熟悉,只在与蒋道士的交谈中了解了部分,如今跟着大家一起做,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在外人开来,静斋一点儿也不静,闹哄哄的,但于场中道士而言,经历了这一轮似发泄似激昂的赞礼后,却仿佛洗涤身心,感到难言的轻松静谧之意。 …… 静斋结束,接下来便是齐、洁、净三道,不过这个只关乎道士个人。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打理清洁、收拾激动心境的时间。 很快,一群又一群道士返回院落,片刻又走出,清爽中笑意温和。 陈屿混在其中,跟着众人一起回到斋台处,帮着提拿开醮时所需的物件。 正忙着,戴着方巾的蒋道士挎着两个大篮子走过来。他往里瞧了眼,多是符纸和朱砂,还有几个红彤彤的瓶罐。 装得满满当当 旁侧,一个小道士走上前来,鼠眉鼠眼挤弄着眉毛下的一对儿绿豆。 “道兄,怎样,静斋很是无趣吧。” 陈屿没去理会,这人是蒋道士的同门师弟,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不过前者年长严肃,而后者年岁不大,且颇为跳脱。 在二层茶楼里论道时两人结识,对方一直跟在蒋道士屁股后面。 他不动作,一旁挎着篮子的蒋道士却听不得这话,直接动起手来。 挪了木篮到一臂,然后两指微曲,重重叩在了小道士后脑上。 咚! “没大没小,这话若是让师尊他老人家听见,少不得要罚抄百遍坐忘经,甚至落一身棍也犹未可知!” 小道士挤眉弄眼,口中嘟囔一阵却不敢多言,常言道长兄如父,师傅兴许不会抄起棍子打他屁股,那太没品了。但完全可以指使作为师兄的蒋道士来行刑。 于是赶忙讨好地接过自家师兄的篮子挂在自己手上,小道士本来也挂有,此刻一手两个,走两步就听见瓶罐晃荡,然后他自己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咚! “哎哟!” 蒋道士又叩打了一下,没好气训斥两句,然后将两个篮子挪回自己手上。 另一边,陈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师兄弟打闹。 不多时几人将东西放下,又帮着其他人搭了把手。 布置完成,接下来就该正式延神开醮了,能看见,有道士运转轻功飞驰在地来往奔跑,也有人打着下手在一旁等待。 又等了些许时辰,等到四周火把纷纷点燃,烟火缭绕后,这场小醮才算拉开了帷幕。 不过陈屿很清楚,眼前这些人等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开醮之后的大论道。 他同样期待,一想到数百道人畅所欲言,那般尽数与他人辩驳的场面一定会极为有趣。 正巧,乘这个机会看看那些经年老修行的本事。 他很清楚,这样一次盛事难得,必然传扬许久。 普通人聚在一起是吵闹,是集市,是乌合之众,但眼前这些可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能学道的,哪个不练武?哪个不识字? 修德修行、筑己炼心,他们无疑是思想最为靠前的一批人。 除此外,这场论道可不短,据蒋道士所说,法会持续三日,仅是论道便占了三分之二。 今日且是一次抛砖引玉,真正的大集会在明日,从朝食至晡时,足足九个时辰时间,完全交给了他们所有人。 不只眼前这些道士,还有一些散人得了消息也会前来,包括江湖武人、药师方士等。 论道谈玄、言书唱文、比武炼药…… 大杂烩,亦是大熔炉。 诸般思想碰触,陈屿此时愈发觉得这趟下山是来对了。 “一个广庸府便能如此,真不知中原上盛传已久的罗天大醮又是怎样光景。” 第十二章 胎息 罗天大醮距离他太远,还是把握住眼下这个机会才不枉此行。 陈屿收回思绪,目光落向前方。 开醮很繁琐,走足了礼仪后,这场盛会最令人瞩目的论道环节终于开始。 “诸位道友,贫道虎崖山飞云子,有一疑惑困扰数载,辗转难眠。” 甫一开场,便有道人上前,劲力吐纳间,声音响彻场中。 “且说来。” “道兄无需客气,尽管托出,若我等幸而于此有所悟,必不会吝惜。” “合该此理,福生无量天尊!” 拂尘挥舞,好似扫去了心中尘埃,很快,聚在此地的道士便三五相聚,挤在一起开始讲述自己所学、所想、所疑。 或站起,或匍匐,更有道人放声如鹰啼,施展出人所未见的护道功诀,而其余围在周围的道人则不顾其他,喝彩之余也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 于此法会中,除了秘传外,皆可畅所欲言! 陈屿走在场中,低头四顾。 “丹者,何也?”一旁,丹鼎道修擒着丹丸苦思,“道一耶?万物耶?” 不远处,两个净明道士头抵头、目光相对,争得面红耳赤: “静坐忘身、行导肢体,此为坐忘长生之理。怎可不学?” “荒缪!非心非性、繁芜如尘,杂冗似江河水草,谈何静坐成真?行大梦乎!” 小心翼翼绕过,又见两个老修行正席地而坐,旁侧还跟着半大童子,穿着统一样式道袍,似乎是弟子。 “专煞气而至阴阳,能复先天乎?” 老道开口,却被徒弟给顶了回来。 “师傅,这话不是这么的,原句是…” “胡言!贫道岂会不知?” “略~,明明是专气至柔,能归婴…” “你你你!逆徒!气煞老夫!” “哈哈哈,青松老儿,你这徒弟可真有灵性,羡煞贫道了!哈哈哈!” 陈屿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他没有第一时间加入这些讨论中,而是四处溜达。 直到逛了快半个时辰,脑袋里有了不少想法,也有疑问,这才停下脚步,选了个临近处,随着其余道人的争论将自己的理解与观点抛出。 这一刻,无有法派、年岁、道脉之分别,罅隙被放下,不满被搁置,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求道之人。 无所谓其它,所有人都是道友。 …… 一聊便是一个时辰过去。 日下西山,众人尚未察觉。一直到了不少人肚皮都敲起了锣鼓,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口干舌燥的道人们起身,跺了跺发麻双腿,又看向那些与自己争辩得险些打起来的道兄道友们,相视一笑。 陈屿找到了蒋道士,不过对方得和师门一起,于是分别开来,带着满满收获去了趟中午的面店。 整整两碗下了肚,他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浊气来。 此次所得颇多,无论是对此世道门还是名家经典,他都有了长足了解。且有一些奇思妙想被拿出来,灵感简直要压得脑袋沉重起来。 不,这不是错觉。 今次这一遭,让他不知陷入了多少次的沉思,而每一次,都能连带着脑中光团更显崩裂。 陈屿付了铜子,在街头道路上缓步。 “明明神之,唯唯得之……” 默念唤神口诀,意识海颤栗,肉眼可见的,那团软白之物已经碎裂,消散不见踪影,里面的精神力全然溢流飘出。 被他费了大力气才引导至眉心。 将那处被他命名为泥丸宫的地方填得充实无比。 原本接触秘力,开辟了此间,但长久以来这片介于虚实之间的空间便始终无法得到利用。 虽然发现了可以装入精神力,但那时候自己精神力少得可怜,自己每日习练都显得不够,自然不会往里填入太多。 而且装入后也并无神异之处体现。 至多能略微蕴养一二,效果只能说马马虎虎。 如今,光团彻底崩裂,大量精神力滞留一处,憋得他脑门胀痛不止。 这才把精神力全数装到了泥丸宫中。 原本那片混沌迷蒙之处随着光团的碎裂已经沉沦不见,不知到底是何缘由。 “旁人的泥丸宫不都是生产精神力的地方嘛,我这个怎么这么偏?” 比起大名鼎鼎的泥丸宫,更像是保鲜仓库。 与此同时,陈屿越发觉得自己的唤神术需要改进。巨量的精神力挤压,然而他的唤神术却始终无法跟上,操控不及,运转尚有些生涩。 “正好从诸多道友那里得了几个想法,可以一试。” 回到住处,简单洗漱。 他闭目养神片刻,脑中回忆唤神术各处细节。 “好法诀。” 不得不说,越是知道的多,陈屿就越觉得自己运道确实厉害。 一门能驾驭精神力的法诀就这样被他这个半桶水的假道士给弄出来了。 “不愧是我。” 说是这么说,该改还得改。现在多了底蕴,自然得稍作修改。 毕竟法诀再如何精妙,也仅限于少部分,其余不少地方都能继续完善。 一番改动,直到夜幕落下。 “呼……终于成了。” 暂时成了。 房间内,陈屿深呼吸,试着运转新修改的唤神术。 精神力悄然探出,落在肩外半尺。 再徐徐向下,直至腰腹。 他面上一喜,先前操控精神力仅能达到肩部,搬运腑脏脱胎术时都必须借由口舌才能施加精神,那时候纵使将脱胎术运转得再熟练,腑脏归腑脏,口舌归口舌。 两者终究差了一丝配合。 如今,腰腹已经能涉足,再往下便能贯通周身,那时候五脏六腑不仅有内劲作为激发依靠,还能凭借雄浑的精神力将全身联系起来,真正做到圆润如一。 更何况,有了精神力配合,说不准内练的进度还能快上加快! “之前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如今却不一样了。” 不过等到他用尽了力气将精神力引导至腹部脐下时,一缕肉眼不可见、只有精神能感知到的力量突兀涌现出来。 “这是……那股秘力?!” 陈屿讶然,这力量早在第一次饮下灵液后便出现,正因此,他贯通全身首次凝炼出了内劲,破开了前身数年未能越过的天堑。 除此外,精神力的出现也与之有关。 虽然同样是一次意外,但两次都关联在其身上,可以相见这股力量的神秘。 “原来一直盘踞在此。” 他呢喃一句。脐下三寸,这好像是下丹田来着。 那这力量又叫什么? 内力?真元?法力? 最终,陈屿还是决定暂且弄个较为贴合的,因为被称为秘力的对方如今暂无故事里种种神奇。 便唤作胎息吧。 然后他又想到,精神力有了,胎息也出来了,那下一个呢? 念头一动,尝试着将两者结合。 而随着脐下胎息的发现,他发觉自己的精神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一处贴去。 “果然,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吸引便是这方类似丹田的地方所发出。” 思绪翻动,下一刻,一缕淡淡的精神力与胎息结合一起,水乳交融。 然后……化作了更粗壮的胎息。 没变化? 自然不可能,陈屿通过感知,察觉到胎息内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很慢,而当他将又一缕精神力投入后,这种变化的进程大大加快。 “感觉起来和当初精神力孕育时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更可控、更清晰。” 第十三章 求知 “陈道友!今日大论道,同去?” “自无不可。” 清晨,天光迷蒙一片。 陈屿推开门后便看见自家屋舍外耸着的一高一矮。 蒋道士面上带笑,边上的小道士则满眼都是对接下来盛会的期待。 “走走走,听说等会于老修行好像也会前来,可不能错过。” 见得陈屿走出,蒋道士赶忙唤了一声后,便快步朝着院外走去。和昨日在小道士面前表现的稳重模样相去甚远。 身后两人跟上,风风火火,一路见了不少昨日汇聚论道的道友。 海云观在广庸府还算有些名声,蒋勤安这个当代二弟子同样被不少人认识,尤其石牙县内的大部分道派都是他驱马送去的请帖。 于是招呼应和繁多。 福生无量天尊在嘴上挂了一整路。 总算到了场地,三人停下,蒋道士从旁侧的木桌上端了碗凉水灌入嘴中,长嘘一声后堪堪缓了过来。 陈屿则站在旁边,四下环顾,打量周围来往人士。 不仅有道士,还有不少布衣百姓,绑着头巾、绑腿,作力夫打扮。 “这次邀请了广庸各县道派到来,还有一些散人、豪侠,人数超出预期,如今正赶着做些木头件出来,到时候好歹能有个垫坐的。” 蒋道士全程参与了斋醮行建,对这些很是知熟,此时讲来,估计也是想着让两人搭把手。 陈屿没意见,他现在正想多弄些五脏相关的经书文册到手,不一定要秘籍功诀一类,医书也行,可惜海云观内并无多少相关,蒋道士也拿不出。只能许诺帮着打听一二。 “五脏秘术难求,尤其涉及内练方面的秘传,不过普通经文问题应该不大,有几位道友涉猎,或可一问。” “有劳道兄了。” …… 手上帮着忙,事情不多,很快就筹备完毕,紧接着便是传闻中的大论道。 蒋道士去了师门处,陈屿婉拒了对方的邀请,选择了独行,在场中闲逛。 涌入场地的道士比昨日多了许多,气氛很热烈,喧嚣不已。 更有持枪牵马、背负长刀的魁梧壮汉簇拥着十数人进入。 紧随其后,长袍挂剑的游侠、双拳套刺的豪客纷纷登场。 “青刀门也来了。” “于真人讲道,岂能不来?” “哈哈哈,确实,如此盛事错过岂不可惜至极,里面请!” 武人入场,又或者说江湖客的到来掀起了一阵火热,不少扬名广庸的人物出现在此,甚至有外府高手前来,不过路途遥远今日论道抵达的不多。 相比起来,同样习武的道士们气质更显淡然,远没那么粗犷豪放。 道士们对这些山外武人兴趣不大,部分还沉浸在昨日的论道激辩中,尚在回味所得,时而沉思凝眉、时而神出于外。 而武人却不时将目光飘落过来,毕竟道人们才是这场盛会的主角儿。 他们同样好奇,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有些对道门熟知的,也仅听过斋醮二字,却从未目睹。 如今,西州广庸府这片对中原人而言偏僻、落后、野蛮的地方,也将要举办行建,众人新奇之情自然浓郁。 咚! 咚咚! 蒙皮大鼓被敲响,大论道开始。 陈屿听闻鼓声,旋即便见一位仙气飘飘的素袍老道遥遥飘来。 腾挪在空,身姿轻盈,恍若御风。 “好功夫!!” 有人喝彩,其余人也尽是赞叹。 陈屿在一旁看向台子最上首,等到那道人落座后,才发现对方脑后头发雪白如霜,面容红润,若非身体稍显瘦削,都完全不似年老之人模样。 就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老道面朝众人徐徐行了个道礼,然后开口,声音很是有力。 “贫道于启孟,道号元阳,谢过各位道友、居士赏面前来。” 此话落下,场中一片喧哗。 “哪里,于真人话重了。” “能听真人讲道,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幸事,岂有赏面之说。” “真人不必如此。”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知道元阳道人于启大名的,不是宵小,都有些势力背景。 直到此刻,陈屿才恍然发觉台上这位老道的名气到底有多大。 道门真修……仅此四字,便能压下一切不服。 而之后元阳道人的讲道也的确不辜负对方的名头,很有东西,陈屿这个似懂非懂的半桶水道士听了都觉得大有所获。 当然,其余人的有所获和他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胎息、精神力、灵机、灵液,这些都是旁人没有的。 道人、武人,一个练心,一个练劲。 然而终归未曾超脱凡俗,但陈屿不一样。精神力的出现已经让他拥有了撬动那扇门的机会。 而宛若话本故事中内力真元一样寄居丹田的胎息更是让他摸索到了更远、更与他人迥异的层次。 所以道门的路只能作为柴薪,而不能循着一直往下走。 不一定会错,但一定不适合。纵使对方是所谓的真修也不行。 陈屿需要走出自己的路来。 不过现在其实还好,无论是武功还是道经,都有大量可以借鉴和挖掘灵感的地方,足以支撑他走许久许久。 而等到将这些都吸收完毕后,那时的他或许早已大踏步向前,而不用再操心路在何方的问题。 “修行……” 陈屿望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有人求道修行。 有人为了成就自我,于是有了证心证己、祛念明神的净明法派。 有人想要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不由天,于是有了丹鼎法、有了内丹派。 那我呢? 他难得如此,不是怀疑自我,更没有如早先山上那般陷入矫情中。 只是很单纯的想知道,或者说,想竖立一个目标。 回想过去,自己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太在意、太追寻的事或物。 说好听点叫随性,说难听点就是漫无目的、与行尸走肉无疑。 念头转动,他觉得自己或许需要一个驱动,不然再这么下去迟早出问题。 金银?爱慕? 想到此,不禁他摇头。这些东西有则罢了,没有也不强求。 顺其自然。 那么……求长生? 对,求长生。陈屿觉得长生还是很不错的,尤其传说中那些仙人,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想想确实厉害。 而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本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体验、去享受。 可是下一刻他便一愣,既然长生是为了享受,那为何不一开始就享受? 更关键的是,他到底在享受什么?想要享受什么? 这一刻,一个词浮现心底。 求知。 第十四章 新路 常有言,仙神随心所欲。 以往的陈屿足够随心,却无所欲。 而现在,位处在论道途中的他却隐隐有了明悟。 自己想要的,是求知,不,准确说是求索。 是探寻。 “说白了,就是好奇心重。” 陈屿暗笑,给自己下了个还算准确的结论。实际上他也确实挺享受那种一点点摸索、弄明白新奇事物的感觉,相比起其他,对新事物的探究总归还不差。 自打种出了灵气,新花样总是不少。 他还记得自己许久前发下的愿景,那便是靠自己趟出一条新路,这个世界大抵是没有真仙的,不过没关系,他来! 有灵机在,一切皆有可能。 呼了口气,陈屿收回发散的心思,定了定神。既然知道了自己喜欢做什么,那便做到底吧。 灵机灵气回山再弄也不急,山下人多眼杂,不大方便。 不过精神力与胎息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琢磨。 旁人完全看不见、摸不着。 于是陈屿立下小目标,决定在最短时间内集中精力将这两者掌握。 而当头的困难便是唤神术,好在昨夜就着喷涌如泉的灵感完善了不少,如今操控起精神力的速度大大加快。 至于另一个,因为不断尝试他已经有了不少猜测,抽丝剥茧下,神秘感也已散去大半。 “胎息……” 这股原先被称作秘力的力量,一直以来盘踞在下丹田中,虽然还搞不清楚这个到底是不是丹田,但位置大差不差,便权且当做是了。 一如元灵根种出的灵气,都是他懒得想名,一拍脑袋觉得与经文描述大体有些契合便强加于其上。 实际上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陈屿回想,道经上对于胎息的丹田的说法有不少,他看的道书不多,但仅仅广云论一本上就记载了四种。而今生道门各大法派、道脉、乃至不同的门派道观所传承下来的亦有相异。 不过总体来说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将丹田当做人体性命之根基,胎息则是呼吸庐间入丹田的象征。 有道书将其唤作肚打鼾,代表着道士的道功已然精深。 也有前贤将之描述为复归婴儿般,是位成先天的体现。 毫无疑问,自己的胎息与他们所说的很大可能不是一个东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中汲取灵感。 既然要走新路,就得试错,陈屿选了几个比较中意的说法,都是看起来安全性较高的。 那些先辈们可能只是随口一扯,但他觉得还行,脑洞确实不错,打算之后尝试一番,试试效果。 比如‘丹田纳真丹’‘气蕴道种’等。还有武林江湖里一直流传的十二正经、奇经百脉这些,从来只是传说,但他都可以试。 纵使到时候出了岔子,至多损失一部分‘胎息’和精神力,问题不大。 毕竟他口中的丹田并不是真的位于腹内,不涉及血肉脏器。 况且还有灵液在,虽说达不到包治百病的程度,但也足够应急。 “总感觉是在拿自己diy。” 感叹一句,放飞自我的陈屿又想到脑袋里的那处开辟不久的‘泥丸宫’。 至今为止,他都没找到道书上所记载的‘其余八宫’。 而且只能‘保鲜’,并无书上的种种神异奇特展露。 如此一来大抵又是个西贝货,并非真正的‘泥丸’。不过他转念一想,真泥丸存不存在都还两说,而且假若丹田都可以尝试诸多法子,那他这个泥丸自然也可以。 说不准真就能用精神力在里面捏一尊缩小版的陈屿出来。 到时候可就真成了‘泥丸宫’了。 毕竟连‘元神’都坐镇其中。 摇了摇头,这些离他还远,精神力目前只能驾驭半成不到,薄薄几缕,凝聚起来甚至都没指头尖儿大。 不过唤神术在发力,相信往后能掌握得更快。 …… 大论道在继续,陈屿选择了几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队伍去听,好似回到了上辈子选修课程时候一般。 多听,多问,少装。 论起对道藏典籍的阅览,他完败在此地绝大多数道人之下,除去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人,陈屿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掏干都没个二两。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叫蒋勤安。 大部分道士还是循规守矩的,对思维跳脱、语出惊人的话并不搭理。 好在陈屿也没打算靠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来出人头地,那太蠢了。 确实,他脑袋里记得不少前世道教经典的只言片语,而且基本能被他知道的都是那种极为富含哲理的部分。 然而那又怎样,这是现实,论道大会上的道士哪个没读过两本道经?真以为靠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能将他们折服? 陈屿反正不这么觉得。 再者,折服了有啥好处? 当大佬就很快乐吗?起码现在要做个好好学生才是真的有用。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出这种没必要的风头,老老实实将在大会上抛出的各种言论、灵感、脑洞记下便可,试着去理解,但无需深究。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只是道士们关于修行的感悟和想法。 仅此而已。 不过,饶是如此,精神力加持下记忆和理解能力拔高了数层的他还是给场地上的不少道人留下了印象。 [一位勤学好问的年青道士] 而随着陈屿听得越多,有时也能提出自己的想法来,这使得他的身影进入了更多人的眼中。 渐渐的,有人轻声谈论。或是打听背景出身,或是表示赞许看好。不过大部分都还在论道,波澜不大,所以他自己对此尚不知晓。 午时,有卖烙饼的小贩推着木车来到林子旁,好友瓜果、鸡子、包子馒头乃至肉脯、烧鸡的。 更有茶楼差了伙计,提着一桶桶装满了茶水的木桶靠在场地边,被衙役拦住。 毕竟是名动整个广庸府的大事,加之正元观每年都给县太老爷与府守大人了不少[出尘银],官府还是卖了面子,派了一衙役围在斋醮场外。 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尽是百姓。 陈屿也瞧见,这场面属实火爆,若非他徒步走了那段快两百里的土路,恐怕真就以为外面依旧四海升平、八方康泰。 第十五章 论武 实际上,即便匪贼四起,广庸府大体依旧算是安定,陈屿便听蒋道士谈起,河间、河东两地已经一溃千里,尸横遍野。 乱得难以想象,到了什么程度?官府甚至都不愿花力气去弹压,直接摆出了让给伪齐的姿态。 “真不知往后该如何立足。” 对方当时喟然长叹,吃面的筷子都要夹不稳。毕竟比起隐居山上的云鹤观,海云观这种在一县之地冒尖的道派才更需要担心这些。 动荡袭来,他们最是难熬。 这些和陈屿够不着,离得十万八千里还要远,他没去多操心,只安慰了蒋道士两句,海云观好歹有诸多底蕴在,乱子不一定就能烧到他们身上。 视线回到眼下,开醮之后的大论道还在继续,不过时间已经不早,距离结束没有多久了。 道人们谈天说地聊得尽兴,旁侧围堵在一起的武林江湖中人同样不甘寂寞。 有人崇慕道学加入论道,也有人坐在大马金刀木椅上啃着烧鸡将众人当戏看。 今日过去,明日便是论武,比拼道学经理这群武人不行,但论起武功厮杀他们可要在行得多。 “俺倒要看看,这正元观到底有没有你们传得那么神乎!” “听说道门有仙法掌心雷?不知眼前这些牛鼻子会是不会。” “掌心雷?那玩意儿谁见过?比起这个爷爷更想见识下白驼山羊道人那柄弯月寒刀。” “此话差矣,江湖还得看年轻小子,那群老东西属实没意思。我听说最近海云观大弟子声名鹊起,传闻前些时日怒斩了一群白莲教众,闯出了一剑枭首岳海平的名头,声势不小……” “一剑枭首岳海平?也不知与眼下如日中天的青衣剑比起来如何。” 江湖客议论纷纷,都等着明日开始的论武。 日头落下,天光晦暗。 论道来到尾声,外围围聚的百姓和武人都离去了大半,只剩下少数一些还汇集在周围。 凑了一整天热闹,他们反而不觉得烦闷。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道人们意犹未尽地纷纷起身,面上或有疑色、疲惫,但收获大都不少。 陈屿早早回了住处,没在外停留,他洗漱后便躺倒在床,甚至顾不得今日的功课,径直蒙头睡了过去。 体内,精神力被胎息吸引,由于没了唤神术操控,不断被吞噬交融,与此同时胎息则在缓缓壮大。 次日,他从床上爬起,只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闭目感知,原来是丹田中起伏不定的胎息又涨了些许,溢了出来,过程中游离在血肉肌体之内,有着些许滋养效果。 有些意外,但效果太微弱,弱到连灵液五分之一的程度都达不到。 一夜下来才将将把疲倦祛除,陈屿通过精神力仔细观察一圈后便不再关注,因为目前为止胎息确实只这一个作用。 用途上甚至比不了正茁壮的精神力。 “又吞了不少。” 回到泥丸宫,发现最外边的精神力少了一些。 好在每时每刻自己的意识都在转化凝聚出新的精神力,虽然不多,但起码不会用完就空。 原本,这些精神力是陈屿过去通过灵液、兰庭神果等积攒下的庞大精神所孕育产生,而现在仿佛点燃了第一捧火,往后若想要“火焰”,只需添“柴”即可。 这里的柴,便是指他的精神意识。 不知是自己现在的精神力太少还是其它缘故,反正陈屿目前没看到出产的上限在哪里,又或者,这跟他那片广袤无垠的意识汪洋有关。 收起杂念,他运转唤神术。 胎息现在还不能放开了养,至少得等他摸清底细后才会这么做。 而如今能压制住那股莫名吸引力量的便只有唤神术了。 然而一到晚上自己睡去功诀便停止。 若是能做到传闻里睡仙功那般模样就好了。 很快,陈屿驱散幻想,这些太不切实际,睡仙功在道门中也只是传说,见多识广的蒋道士都表示只曾听闻,未能眼见。 遑论到手一观。 “相比之下,还是五脏相关的经文书册来得更显实在些。” 一大一小两次论道,陈屿可不仅仅只是去听,还借此结识了不少道友。 毕竟道士们说话好听,脑洞又多,常年修道下少有歪瓜裂枣——一些野鸡道观就不提了,毕竟连鳞册都上不了,根本不在本次斋醮的邀请之内。 陈屿虽然同样自嘲过云鹤观,但要知道,往前倒十年,青台山云鹤观的名号在石牙县内还是很响亮的。 而再往前三十年,更是堪比如今的海云观一般。 妥妥的道门正统。 那时候的云鹤观可是正儿八经有道藏保存的。 数百本道书组成一套那种! 不然也培养不出[道学精深]的老道士来。 只可惜大多都肥了蠹虫的肚。 离开院落,陈屿来到昨日的场地。 今天论武,场地上的各式法架、斋台都清理掉,只留了空荡荡的木柱。 江湖很小,但人人都在其中,修道修行,除了道理学文的辩驳外,最终还得落在腿脚上。 不过和寻常比武大会相比,斋醮就显得平和许多,此乃切磋,而非死斗。 虽说拳脚无眼,难免会造成些许伤势在身,但有周围各派各路高人坐镇,倒也没几个敢胡乱放肆,打杀一通。 “鄙人飞岳门贾宗贤,向来喜道,见过各位道长,还请不吝赐教。” 陈屿到来,走到近前没多久便瞧见一位扎着白衫、外罩对襟窄袖长袍的中年武人正一手持剑,抱拳行礼。 这是要挑战? 此世道门斋醮的论武不比其他,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这两日他在蒋道士的言谈熏陶下也算了解了不少,按理来讲此时本该是道门诸派上手以作演示,到时讲两句玄之又玄,顺带也能宣扬下各自道派的名声。 道门立足于世,总有些不可避免,超脱红尘之言听听便好,讨食那些大派之主都不一定能做到。 估计真能如此的也就于老修行那般一心求道的半隐世真修了吧。 说起于老修行,那位在开醮和论道后便不见踪影,兴许又回了元阳峰,不问世事变迁。 事实上,若非云鹤观确实有些缺斤少两,各路道书都少有,陈屿也犯不着下山来,早就待山上悠闲度日了。 “说起来,下山许久,也不知鸡仔们如何了。” 当时他用木头照着记忆削了个倒扣漏斗似的食槽,很大,里面装了不少米。 应该能撑到他回去。 今日论道一过,明日再耽搁一天,便可反回了。 陈屿倒是现在就想走,大论道已经结束,此番收获不菲,但五脏六腑相关的道书医书还没到手,得再等等。 第十六章 切磋 砰! 一身白衫的中年武人跌倒飞出,脚下连蹬数步,口中喘息粗重,原本挂着从容浅笑的中看面庞此刻燥得彤红。 只觉四周看来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好奇敬佩化作了讥讽,他再也忍不住。 呼哧呼哧! 啪!最终,双拳包紧,强自镇定道: “道长厉害,是在下不如,告辞!” 下一刻脚下一踏而出,背影沉入人群中,不见踪迹。 场下,众人无言以对。 本以为当头的会是个高手,否则不会第一个站出。虽然大伙儿确实少有听闻对方的名号,但广庸这么大总有一些独行游侠,甚是深藏若虚。 但眼下来看,估计是个想混水摸鱼或者妄自尊大的。 实在无趣。 而场上,蒋道士木着张脸,全程没给对方好脸色,下手更是果决无比,只用了十招不到便将之打落下去,恍如败犬。 看起来好像不近情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番动作从某种意义来讲是在救那位莽撞的飞岳门人。 他回头瞧向身后不远处,一众道派长辈聚在一起,揣着手的,背在后的,总之都淡然无比,笑容和煦。然而几日来筹备法会和这些老辈人人物相处多了的他很清楚,这群人现在很气。 尤其左侧那位,气得都快笑出声,面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下,一对眸子森冷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落在蒋道士眼里,这位年逾半百的道人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唉…… 赶忙回头。旁人也就罢了,自家师尊什么性子他可再清楚不过,恐怕刚刚挥舞拂尘打杀了先前那人的心思都有了。 ‘修了半辈子道,杀性咋得这么大?’ 有时候蒋道士也在想,是不是师尊他老人家背着徒弟们修了什么杀生经,有时候简直不像个道士。 不过幸好他出手早,站了出来,否则这场论武还真可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刚开始就血溅三尺,何必呢,落在道门面上怎么想也不好看。 可要说他没气?那更不可能,蒋道士本就是个对海云观极为看重的,而这次靠着出力较多,海云观从其它几县领袖道派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论武中第一场演武的主角。 正是扬名好时机。 本该如此。 ‘还好,自己这番出手也算是振了道观名声,不至于颗粒无收。’ 心中想着,他盘算是接着按流程走下去还是直接挑一个继续比。 论武比起论道要短许多,只有半日。 正想着,嘭然一声将思绪打断,然后就见一道身影蹿出。 “阁下可是海云观高徒?在下铁拳门赵忠云,特来请教。” 身形已至,来人是个魁梧大汉,双拳粗糙,结满了茧皮。 不及多想,蒋道士解开袖袍,摆开架势应对。 …… 咔嚓! “这酥饼不错。”陈屿蹲坐在离场地不远的木椅上,目力远超旁人的他轻易便瞧见了场中景致。 “打得也好看。” 蒋道士实力不差,身为海云观当代二师兄,虽然人看着严肃,还隐约有些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隐面,但真说起护道武艺来,确实比外面那些没接受过系师辈带领、甚至没有一卷完整功诀的散兵游勇要强太多。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而对面那位就显得大开大合得多,可惜始终摸不到,至多沾沾袖摆。 只是陈屿还是看出来,这两人都没用上杀心,蒋道士在外跑马月余,手上人命沾了不少,不过如今只一场论武,不至于动用真格。 “这样的话……我倒是想上去试试。” 倒并非要强行出这个风头,主要他如今护道之术所学不多,云鹤功上记载的武功只能算作熟练,现在有这么多靶子来搭练,还不会下死手。 这么一想,陈屿愈发心动。 错过这次,上哪去找如此多地武人来练手。 何况,他也想着借交手之便,从武人中找找灵感。 旁人或许不觉得,但上辈子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世界的他却始终看重武道这条路。 即便自己要开新路,想来也离不开武与道的支撑。 想罢,陈屿决定出手。 咔嚓! 最后一块酥饼被塞到嘴中,他吃得很香甜,看得也尤为认真仔细。 …… “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不出意外,蒋道士又赢了,不过和先前不同,此刻他笑着抱拳回礼,没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感觉。 眼见这位海云观道士占着不败,其余武人摩拳擦掌,眼中喷涌精光,都想上前讨教一二。 这时,一个陈屿熟悉的人推开人群走了上来。 还是那套青衫,一对剑眉下,双目神光炯炯,面庞阳刚白皙。他一出现,引得外侧不少武人惊呼。 青衣剑! 那位据说与白莲教交手数次,都令其铩羽而归的年轻侠客,一路行侠仗义,从其他州府而来。 而陈屿则暗道果然,钱玄钟并未离开西州,甚至还在广庸府内,或许和那次撞破了白莲教之事有关。 “这家伙难道还在调查不成?” 当时那位刘豹曾说是被一位手腕处有莲花印记的人收买指使,令其扰乱西州各地,暗中密谋着什么。 事后陈屿将之与山下闹得很凶的白莲教关联,如今再见到钱玄钟,等会儿倒是可以问问,指使江湖人屠杀乡里的是不是白莲在搞鬼。 场中,青衣剑与蒋道士相视站定。 啪嗒!钱玄钟一挥衣袍,空中崩然间震出贯耳响鸣! 通劲小成! 月余不见,许是这段时日又有了际遇在身,他成功跨过了那道槛,比之上次时要强了不少。 实际上,境界还在其次,掌握了柔劲之后,其出身的沅华门有不少武功便能用出来,实力堪称倍增。 这也是白莲教近段时日一直没能拿下他的原因。 前些时日,先是听闻白莲圣公要下来西州,他本想去北边看看,毕竟广庸一带的白莲教徒捉了不少,却始终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至于刘豹所说的手腕有印记、姿容极美的女子,他更是没有见到,说不定早就躲藏起来,难以找到。 不过就在月前,正元观传出消息,一场法会将在广庸府平城行建。 没有多想,钱玄钟决定留下,因为饶是在西南最为富庶的白州,斋醮法会也难得一见,多是几家小门小派关着门自己搞自己的,旁人鲜少能有所观。 视线回到场上,蒋道士到底比青衣剑年长不少,他先是行了礼节,然后解开背上长剑,噌然出鞘。 显然,他听闻过面前这位青年侠客的名头,不似前两人般,此番要动真格了。 第十七章 上场 这边打得热闹,旁侧又有几人来到场上,互相抱拳,然后朝着不远处的道士们邀战。 当然,不止有面向道门众人的,同样也有人持拿刀剑,自诩武艺傍身,向着身前所有侠客放声豪言。 “尽管上前来。” 一时间,斋醮论武倒有些颇似比武大会,气氛火热,渐渐有了昨日论道时的几分模样。 陈屿看了会儿最引人瞩目的两位熟人之间的切磋,然后四下张望一圈,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那里正好有武人摆擂,他既然决定了要练练手,自然不会再有所犹疑。 先搭下拳脚,再试试轻功步法。 陈屿如是想,至于兵器剑诀……自己身上可没家伙事儿。 不止如此,他还想尝试一番新鲜出炉的腑脏脱胎术,这门新法有内练,亦有外攻护道。 是原本意外弄出的音攻法子,被他融入到其中,如今腑脏部分精神力已然可以抵达,他正巧想瞧瞧,柔劲配合下,口舌呼喝与脏腑震颤两者相加是什么效果。 踏踏! 念头落下,陈屿跨步而出,在其余人还或多或少被蒋道士与钱玄钟吸引目光的时候,直面眼前这位摆擂邀战之人。 汉子虎背熊腰,一对虎目如铜铃,浑身肌肉虬结,手臂都能赶上他大腿粗,双掌似蒲扇,狼视前方应战的年青道人。 他在看,对方亦在打量。 道士年纪不大,比场上那两个还小不少。估摸着二十出头,想来修道没几年。 再看身形,谈不上瘦削,却也没几两肉,骨骼不算宽大,小脸红润健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愣头青。 “勇气可嘉。” 不知想到了什么,魁梧大汉扯出一抹足以吓哭幼儿的凶煞笑容,竭力模仿着师门长辈的样子,带着对后辈生的关照。 好歹是道士,此地又是道门盛会,指不定周围就有师长在关注着,汉子不禁想到,待会儿下手得轻上一些,免得将这位打击太狠哭了鼻子。 徒惹麻烦。 陈屿不知道跟前这位脑袋里正晃荡些有的没的,不过还是看出了对方或多或少的轻视。 他没在意,自己只是来练手的,又不非要打赢所有人。 “青台山,云鹤观。” 淡淡说了句,甚至都没报上名号。 陈屿拱手抱拳,旋即拉开架势。 从大汉的打扮装束、身材样貌,大致估计了下功法路子。 练拳掌,除此外,腿法应该不差。 嘭! 身形不占优势的陈屿率先出手,脚下一蹬,恍如长蛇出洞,攒射间两拳捏作尖喙,直打而去。 魁梧大汉不慌不忙,单手竖劈,一声震响后,两人交错开来。 力道确实大。陈屿看向略微发麻的右掌,刚刚若非自己及时换招,这一戳恐怕只会如同砸在钢板上一般被硬生生折断。 当然,他并未用上内劲。 “再来!” 回身一拳当头落下,再次被荡开,紧接着又是一脚,从古怪地方弹射,横扫向腰肋一处。 魁梧大汉双臂如锤,抡动着与之砰砰撞在一起。 陈屿倒退数步,看上去似乎局势不占优,身上沾了些许灰尘,略显狼狈。 然而魁梧大汉已经没了轻视,面色郑重无比,直勾勾盯去。 这道人的力气不小。汉子心思起伏不定,难道还是个外家行手?不过从陈屿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也不知到底练得哪门外功,他一向对自己的《铜身功》有着不小自信,但未曾大成前,自己可施展不出这般气力。 未等他想明白,便见那年轻道人顺势拔升半腰,脚下像浮萍般荡漾两下,蜻蜓点水般快速飞掠到近前。 依旧是贯手,但探入怀中前猛地变掌为拳,狠狠砸落在心口! 咚! 宛若鼓声敲动,大汉酿跄着倒退了数步,面皮一阵白一阵红,胸口火辣辣,喉头刺挠,险些咳嗽出声来。 “小子,洒家承认看走眼了,接下来可就不会再让你得手了!” 话语未落,大汉提振气血,龙行虎步踩踏在地,双臂抱齐,手肘顶向外侧。 临近了,这才骤然斜跨一步。 贴山靠! 这一靠声势不小,肩臂绷紧直、发出噼啪颤响,陈屿想要躲开,却发现此刻双方距离太近。 不及犹豫,他双掌按下,掌风阵阵。 嘭的一声响起,下一刻整个人都横飞数尺之远! 魁梧大汉得理不饶人,踩步提纵,旋即双臂开展如金雕,再度横击而来! 砰砰砰! 堪堪起身的陈屿连忙招架,两人拳飞脚踢如影,声势不小,惹得周围人纷纷离散开,引来不少目光。 “八锤披!” 嘭! “落象崩!” 嘭! 旁人看在眼里,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战况。 一魁梧一清秀,两道身影在场中来回交手。局势渐渐偏向前者。 只是相比起来,大家显然更关注模样没那么吓人的年青道人。 “那道人是谁?” “不知。” “不过年岁不大,实力却不弱,和莽牛拳徐三鬼过了三四十招不落败,应是出身正元、海云等大观。” “有可能,不过为何不见他施展正元观的五禽拳?又或者海云观的齐云手?” “这……或许是外府之人?抑或某个隐世道派子弟?” “老夫倒觉得他这两式贯手和步法越看越眼熟,难道是某位老友的后生辈……” “这老爷子都能看出来?” “当然!老夫当年可是横行广庸!见过的侠客比你吃得盐都多!” 暂且不论场下如何,场上的陈屿却是不如他人担心那般。身处劣势不假,但他没有慌张,反而很镇定。 神情平静,从始至终除了被贴身靠飞时扯动嘴角疼得咧牙外,并无其他异样。 “……” 他不急,对面的魁梧大汉倒是愈发的不耐。 这混账道士,明摆着在拿洒家搭练! 大汉一开始确实有些不怎么将对方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罢了,能有几分功夫? 然而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哪怕自己拿出了七八成实力,除了一些厮杀手段外全都用上,却依旧放不倒对方。 而且这小道士还越来越滑溜,肉眼可见,步法愈发灵动,拳脚也不似一开始时候的莽撞,带上了几分技巧。 咚! 两人又一次撞开,魁梧大汉暗搓搓抖了抖膀子,觉得骨头似乎快要裂开,门牙紧咬,天晓得这家伙怎的这般力气,还有那身骨头架子,看着不大,却着实硬如金铁。 几次三番过招,对方的进步大汉眼睁睁看着,如今已然能用做到有来有回。 神情无奈,他看向轻飘飘卸力飞远的道人,感觉自己刚刚那一撞完全没了之前的作用。 甚至连打乱对方的步骤都做不到。 “罢了罢了!” 汉子站起身,嚷嚷道,“洒家认了。” “不打了!” 嘴上如此说,魁梧大汉临下场前还是抱了抱拳。 正当陈屿回过神来准备回礼时,只听对方又扯着嗓子道:“滑不溜秋跟个泥鳅似的!也就仗着这身步法,否则洒家一拳头的事!” 揉着自己略显发红的肩臂,大汉一边想着回去得给胸口差点儿药酒,一边笑着鼓动场下众人都去试试,说什么这道士年青着呢,拳头软绵绵,好似婴儿。 就差把他说得除了步法一无是处。 陈屿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很乐意。 他双目闪烁,低头看向双掌,感觉一番交战,自己对云鹤功上的武学又多了几分认知,不似原本那般生疏。 再多来一些才好。 他不在乎打不打得过,能练手就行。 第十八章 场外 “佘山派龙宇真,前来讨教。” 又一人上场,陈屿捏了捏拳,心中还在体会吸收刚刚交手后的一些心得,略微按耐住后,他示意开始。 唰! 这边刚开始,对方单脚上扬,一脚踩在地上,随即一蹲一撑,劈开的右腿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 速度很快!力道……很弱。 砰! 一掌打开,又一脚映入眼中,被陈屿双手前合,一按一捺抵挡住,下一刻他福灵心至,用起了之前从魁梧大汉那儿偷学来的技巧,双掌一拧,趁着对方旧力用尽之时将卡在胸外的右腿直接绞死。 然后,便在对方惊慌失措地注视下往身前一拉、一拽……再提背挺肩,飞身撞了出去—— 噗通! 烟尘四起,这位仁兄直接被挂在了好几个看客身上,一群人骂骂咧咧中,再无面目多言,转身掩面欲要离去。 “居士,你的剑。” 捡起插在地上的长剑,扔给对方,只听一句皱皱巴巴的感谢后,迅速遁离。 摇着头,陈屿盘腿坐下调息,静静等待下一位。 …… 铛铛铛! 飞身一斩! 叮——! 两柄铁剑激绽寒芒,散出噼啪火星。 蒋道士喘着气,裤腿染了泥尘,而对面的钱玄钟更是不堪,汗流如注不说,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尽是割痕。 “佩服!” “好剑法!” 一朝论武,两人很是尽兴。 其中尤以钱玄钟为最,实际上,两人单论劲力他要落后对方不少,毕竟才掌握柔劲没多久,宗门武学能用是能用,却不甚精通。 而且蒋道士所处的海云观虽比不上沅华门,但也没弱到哪里去,传承许久,观中适用柔劲的武学未必就会少。 真动杀心的话,钱玄钟还真没多少自信能从对方剑下活下来。 “道长功力深厚,日后钱某若有武学疑难,还请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钱居士如今年纪便能通劲小成,莫说广庸一地,即便是在西南七州内也称得上年少有为。贫道能暂胜半手完全是因为多了近十载光阴,赐教二字实在不敢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花花轿子人人抬。 偏偏场下大部分人都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 因为已经看过了场上两者的切磋,在场的又都是练武之人,眼力都不差,自然看得出有没有真本事。 “海云观还是厉害的,原本以为广庸就一个正元观能看,没想到这海云观先是出了个岳海平,现在又来了个蒋勤安,后生可畏啊!” “蒋道长确实厉害,但青衣剑也不差多少,听说才弱冠之年,不仅通劲,更能掌握柔劲达至小成,未来可期!” 场下议论不断,蒋道士和钱玄钟二人却不再去管,他们一个连比三场,一个也拿出了浑身解数来比斗,消耗都不小,此刻正结伴去到道门众人所在位置,坐下歇息调理。 青衣剑顺带还讨了件水蓝长衫,将内里那身破烂略做遮掩。 两人相谈,言谈间涉及广泛。前者有过历练经验,行走了不少地方;而后者更是来自外州,所见所闻亦不短缺。 论及武林,青衣剑再熟悉不过,他自家便是开帮派的。 论及局势,蒋道士不禁叹息连连,直言离乱就在眼前。 “唉,外州又何尝不是?” 钱玄钟叹了一句,西南其实还好,比起乱战了上百年的中原要安稳太多,但纵使如此,如今的西南之地也风起云涌,各州府都隐隐在动荡,有暗流涌动。 他从外州来,西州还算不错了,而在西州中,又以广庸府最为安定。 “安定?哼哼,那是居士你没碰上陶阳一事,那时候,可是杀得血流成河!” 蒋道士愤愤不平,手中的白水都压不下这口火气。 他就差指着那个所谓大将军的鼻子臭骂一顿了! “道长息怒,那人我也听闻过,是个嗜血好杀的,坊间一直有流传屠夫之名。” 到了这里,钱玄钟也终于看明白,眼前的道士确实庄严肃穆,不苟言笑,不过心中有良善,忧心国事民生。 啪! “清净!” 一声不急不缓的长吟传入耳中,青衣剑抬头,看见了刚刚将手套回到袖袍内的老道。 对方朝他一笑,然后不顾蒋道士讷讷神情,又是挥舞拂尘,轻敲在脑门上。 “勿妄!” 良久,由尴尬变作沉吟,再由沉吟到欲言又止,在老道的注视下,蒋道士最终怅然,闷闷道!:“徒儿晓得,师傅。” 老道睨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隐约间,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钱玄钟好似听到老道背着他们说了什么,侧耳细听,一句话落入耳中: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让人不省心” “……” 略过这头,钱玄钟主动挑起话来。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周围道士越来越少,抬眼看去,原来场地已经被划分成了十数个‘擂台’。 一些道人正在其中比练切磋。 武人也加入了不少,打得热火朝天。 咦? “那个是……陈道长?” 蒋道士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却见一人正单手弹开另一位,下一刻猛地跳起,双腿飞速踹下。 正是陈屿。 “哦,钱居士也与陈道友相熟?” 钱玄钟闻言一笑,“自然,当初路遇匪徒,还是陈道长帮了在下不小的忙。” 这么一说,蒋道士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以为道学不差的陈屿,武功竟也不低。 “气力绵长、拳脚收发灵动,应是通劲层次。” 而且看模样掌握劲力的时间不算短。 如此一看,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以往都看漏了眼,记得第一次送请帖与对方见面时只觉得这道人气质出尘、卓尔不群。 亏他当时还以为被一群山路匪徒打伤的小道士应该没多少武功傍身。 现在想来,自己这位道友还真是深藏不露。 “不过这般的话,当初为何会传出被几个蟊贼打成重伤的传闻?” 搞不明白,蒋道士索性不去胡思乱想这些,兴许是陈道友半年里养好伤,顺带还有所突破。 嗯?! 这时,陈屿挥臂直击,将又一人打出场外的场景映入他眼中。蒋道士一滞,他眼力很好,刚刚那分明不止是刚劲,而是用上了柔劲在内,这才能在聚于一点爆发出去,将百十来斤的汉子抛飞丈远。 柔劲…… 半年内从未入通劲到通劲小成……顺带还要养个伤,这合理吗? 蒋道士回忆自己当初从通劲到小成用了多久,嗯,磨了足足三年有余。 至于一旁的钱玄钟更是手中发颤,端起了茶碗喝水压了压惊。 虽然不如蒋道士那样知道这位陈道长半年前受过伤这件事,但就连蒋勤安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上次山下相遇时,对方劲力甚至都用不周转,生涩的很。 明显刚刚突破不久。 所以,这才几日功夫? 钱玄钟想了想,默然不语。 听父亲和师叔他们说,自己好像还算是祁阳一带难得的天才吧? 自己当初用了多久来着? 好像……九个月……? 青衣剑嘴角抽搐,老爹啊老爹,你们说我是天才,那……这家伙算什么?? 第十九章 兵器 两位相熟之人的所思所想,场上的陈屿自是不清楚,他正收回单拳,缩在视线内定定看去。 刚刚确如蒋道士所看到的,他用上了柔劲,不过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在交手中他又有了些新想法。 想要验证,于是便用了出来。 场下不乏眼尖的,看得清楚,知道当前这位道人又是位通劲小成。 看年纪,与青衣剑相差不大。 若仅仅只是通劲小成也还罢了,毕竟此刻汇聚了整个广庸的大半高手,道门诸派也都高人尽出。 莫说柔劲,便是度过龙虎关、走通周身路的化劲好手也一抓一大把。 三流通劲在这里实在谈不上多厉害。 不过众人依旧咋舌,因为太年轻。 众所周知,练武不宜太早,根骨都未长开的情况下强行熬炼只会磨损拉伤,留下后患在身,所以绝大多数武人都会选择在十四以后才接触练武。 在此之前,则以教学识字、背记熟悉功诀为主。 这一点在有所传承的大门大派中更是如此,包括蒋道士和钱玄钟都是在十四五后才开始外练。 练功先练体,练劲先练力。 熟读功诀很重要。一字一句都要抠下来柔碎了记在心头,否则行差就错下极易走火入魔、气力逆体。 受道门影响,大部分的武功秘籍都晦涩难懂,夹杂十分多的术语,即便有师门长辈遵遵教诲,一群半大孩子正是贪玩时候,能按下躁动心思去学的其实不多。 更何况记熟功诀后还要外练,打桩站桩是基础中的基础,上手容易,精通却不简单。 在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神体仙胎,天赋异禀者确有,但一开始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要想有所成便全靠毅力与坚持。 一般而言,从一张白纸到临近劲力显化这关年轻后辈大约得耗上数年,之后跨入通劲,劲力小成又是一关。 一重接一重,攀山越岭般,越不过去边上天堑,越过去了则天堑变通途。 “及冠之年,通劲小成。” “不说顶尖可期,至少十年内有希望掌握化劲。” 有人感叹,劲力三境,一劲一关,以刚化柔四个字不知困住了多少武人,始终未能跨过。 江湖上,自称武人、闯荡武林之人如过江之鲫,但其中约莫仅有三成能达成通劲,显化劲力。然而这群三流武夫,又会有八成被拦在门外,徘徊难进。 等到年岁一长,气血颓败,肉身松弛下来,劲力激发都成问题时更别提破境逆袭,那时候恐怕日日夜夜都苦恼着满身上下的暗伤隐疾。 早没了更进一步的心与力。 …… 场上,陈屿展露小成劲力,这次空档了片刻,不似之前那样一个接一个上场挑战。 显然,经过数次切磋,他的实力大体在场下众人心里有了底子,不再盲目自信能拿下。 “徐三鬼那狗东西,当的是满嘴胡言放屁!” 有不久前落败的武人被好友搀扶在一旁,一边揉着肿痛的肋下,一边狠狠骂咧了句,他便是听信了魁梧大汉的说法,仗着自己轻功同样不差,于是上去准备小露一手以惊众人。 结果被两拳打下,肋骨都开裂,此刻敷了草药,依旧隐隐作痛。 “那家伙本就是个混不吝,兄弟你还是别太较真的好。” 旁边有人好言相劝,因为就表现来看的话,魁梧大汉徐三鬼实力不差,虽未掌握柔劲,但在通劲里也算一方好手,眼前这人还真不一定教训得了对方。 这边暗暗议论,陈屿却是一直等着。 直到一位身形健硕的男子提着根齐眉棍踏步走上前来。 “流云棍,刘疆飞。” 刘姓武人显然不是无名之徒,起码在平城有不少人熟知。 他一上场,好些声浪卷起,议论声顿时大了不少。 陈屿站起,简单回应了句,细细听了下,四周嘈杂在他耳内不算问题,精神强大自有这点好,耳聪目明。 听了会儿,大致知晓了对方路数。 眼前这人是平城内某武馆的教习,与他一样,都掌握了柔劲。不过时间要早了数年。 与先前几人相比,这位的经验、实力都要高上不少。 点头示意,下一刻两人倏然动手。 噼啪脆响响彻,混着鼎沸人声,一齐在场中飘扬回荡。 “钱居士,你觉得胜负如何?” 不远处,从外侧来到近前的蒋道士和钱玄钟结伴,一起看向这一处的交手。 闻言,钱玄钟默然稍许,视线在往来不断的两道身影上流转。 “三七左右吧,那流云棍毕竟占了兵器之利,加之早早入了通劲,缠斗经验远不是陈道友能比的。” 蒋道士听着这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他觉得胜率应该还要更低一些,陈道友虽然天赋高,但吃了没兵器的亏,劣势太大。 果然,场上险象环生,正如两人所料一般,陈屿腾挪转动,却始终绕不开对方那一根齐眉棍,呼呼风声中,双掌亦是不敢硬接。 得练门兵器了。 局势不利,他自己反倒不怎么担心这些,甚至有闲心去想旁的。 云鹤功上有兵器练法,山上时他也练过几次,尤其最后几日更是专注打法,对刀剑棍棒都有了一定了解,只可惜观中没有现成的,最能称得上武器的,到头来还是之前从白果匪那儿顺来的狼牙棒。 镶满了尖石铁钉,杀伤不小,但用起来始终不怎么顺手,不可能拿出来在今天这种切磋论武中施展。 那东西一棒子敲下去,人头和西瓜没多大区别。 嘭! 双臂招架,对方显然也没用尽力气在棍上,否则这两条手臂就算废了。 陈屿借力退开数步,看向身前。 他倒是不介意什么,毕竟切磋论武本就不限制,是否使用武器全凭自己。 对方能用,他自己也能,只是没有罢了。 “道长好功夫!接剑!” 呼喊传来,陈屿一愣,旋即便瞧见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从身前落下。 本能的探手接住,而对面,那位流云棍并未阻止,而是面露微笑,手中的齐眉棍捏得更紧。 之前年轻道人没有武器,身为武人的他不愿占太多便宜,所以处处都留了几分余地在,至于放弃用棍……他一身功夫都在棍棒上,真放开了,自己可不是眼前这位道人的对手。 如此一来,他反而松了口气,因为没了顾虑,接下来就可以真正施展一番了。 一旁,陈屿有些哭笑不得,他还能说什么? 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用武器? 罢了,都到手里了,用便用吧。 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对方还能不能逼出自己的腑脏脱胎术…… 刚刚就差一点儿,他就要吼出来了。 第二十章 雷音 铛! 金铁交触,声音悠扬。 陈屿得了长剑,在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远不如那些成名剑客,但也勉强能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与此同时,拳脚照样招呼落下,对面的棍棒能避则避,实在不能便用剑挡。 一时间,好好一把剑,在他手中硬生生用成了盾。 不能说章法全无,不过确实辣眼。 “……”,不远处,钱玄钟瘫着脸,一对眸子瞪大,口中呃呃连连,欲言又止。 陈道友啊,剑不是这样用的! 剑者,百兵之君子,堂堂正正,堂皇大气,一剑寒光耀,冻人如三月。 然而,陈屿如今却是时而伏身、时而逃窜,狼狈抵挡。 给人感觉甚至不如之前,拿了剑以后反而势弱了几分。 “钱居士,贫道觉得以后还是让陈道友多练练拳掌吧。” 蒋道士也开口,因为实在看不下去。 这剑耍的,估计在场就没几个人能昧着良心说好看。 再看向那位扔出长剑、行如此仗义之举的武人,两人发现对方此刻正遮在同伴身后,单手捂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估计是心疼自家的宝剑吧。 且不论他人如何想,反正场上的陈屿打得欢乐,他闪转腾挪间,时不时施展云鹤功收录的灵猿贯臂等武学,至于剑器则被当做了副手,一旦有棍棒横扫便斜切出去,贴着棍身将之撇开。 既省力又简单。 不差不差。 陈屿越战越熟练,甚至配合着轻功渐渐摸索出了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霎时间,场下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只野鹤穿行山野,不断闪避,在茂盛石木中飞速疾驰。 可……真的是鹤吗?大伙怎么看都觉得更像是头横冲直撞的呆头鹅。 这时,场上又有了变化。 只听咚然一震,齐眉棍竟然在交触的一霎那被陈屿硬生生挑飞——要知道对方可是常年练棍,不可能不知道武器脱手的后果,自然握得很紧。 此刻被挑飞,其余武人还不觉得,流云棍本人一惊之下心头骤紧。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一枚拳头穿过他的掌臂,筋骨一弹,沛然大力直接将所有抵御都震开。没了棍棒武器,这位武馆教习能施展的手段泛善可陈。 呼! 拳止,劲力刮起的风吹拂面庞。流云棍怅然一叹,抱拳认输。 “道长的功夫……厉害。” 尤其最后那套说不清是什么套路的剑法,真正面对的他很清楚,自己落败是迟早的事,因为根本抓不到对方,每次挥棍都会被格挡掉。 偏偏这道人也不知怎么练的,气力绵长得恐怖,一番交战,他气喘吁吁,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要知道,年轻道人在这之前可是已经连战了数轮! 想到这,流云棍面上多了些敬重,实力强、天赋高,往后少不得又是一位名震一方的高手。 他转身离去,陈屿则意犹未尽地将长剑送还了场下那位侠客。 对方愣愣接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总感觉,这场如果没有自己送剑的话兴许还能赢得更轻松些? …… 这都赢了? 怎么赢的? 蒋道士无言,这位陈道友还真是给了他们一个意外,不过这也不是没得解释。 毕竟那位流云棍虽然掌握了柔劲,但一身功力都在棍上,而劲力对武器的加持很低,特别是当面对的也是一位掌握柔劲的武人时。 除非一方的劲力能够外放。 可‘拳打三寸、落人似钉’这种事,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成为顶尖高手的象征。 看向身旁,蒋道士微微一顿,只见钱玄钟摩拳擦掌,似乎有些想要上去。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 “陈道友战了许久,体力所剩不多,此刻上去岂是我辈武人所为。” 正说着,又见一人拨开人群。 两人看去,神情随即一凝。 “道长,看来我们的陈道友今日的论武似乎要结束了。” “是啊,一会儿钱居士可有空闲,贫道打算选个地方,与两位畅谈一番。” “当然,不过在下还得先去找几位武人切磋一二。” “哈哈哈,何必这么麻烦,贫道在道门认识不少道兄,介绍一二还是可以的。” “哦,那倒是多谢道长了。” 这两人嘀嘀咕咕半天,空出的场地上亦是沸腾不止。 陈屿定神,抓紧调息着。 虽然自己耐力远超常人,但这地方不适合灌灵液,所以还得靠自己缓缓恢复。 而他正神的原因,则是因为来人气势不显,却自有一番大家风范。 “小道长,在下陈元虎。” 对方开口,身形不算魁梧,但落在眼前好似巍峨大山般岿然不动。 气力圆润如一,旋即只见这人弹曲食指,皮膜颤栗间,一声呜咽从指缝中渗透而出,刺耳无比。 龙虎关!周天劲! 劲力大成,如此人物,在江湖上还有个称呼,二流高手! 陈屿打量一番,又看向对方身侧,一位长须道人挺立,腰系弯刀。 这两人要比试? 他望向四周,果然,大部分空地都在战斗,只他一地空闲。 这是要让我知难而退,留出场地来交给二人么……应该是如此,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施展手段,展现实力。 心思电转,陈屿抱拳,两脚踩定。 第一次郑重的报出了名号。 “陈屿?原来还是本家啊,哈哈,那一会儿小道长可得与在下好好聊聊,如道长这般人杰,数遍西州也不多。” 只是说了几句,却始终不见陈屿离开场地,陈元虎无奈之余也知道了对方心思如何,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勇气可嘉。” 熟悉的话,同样带着欣赏,只是说出口的人不同。 只是,比起魁梧大汉徐三鬼,这位有这个底气说这四个字。 没有多言,陈屿心脏如鼓动,浑身注意集中,面对层次超出自己的化劲高手不敢有丝毫大意。 暗暗的,他腹中五脏颤栗,唤神术开始运转,精神力下压,蓄势待发。 他不指望吼一声就能击败对方,因为有着前身记忆,陈屿很清楚二流和三流之间的差距,出其不意下确是可以让对方吃个暗亏,但要说以此奠定胜局还是差了点意思。 好在不是没有机会。 “三次,全力施展下,音攻至多可以释放三次。” 原本单纯的音攻只能两声,后来加入了精神力与五脏配合,勉强能有三次。 场中,陈元虎解下背上大刀,他不像先前那位,刀法了得不说,一身横练更是强悍,所以完全不怵。 “来!!” 既然要切磋,那他可得给这个小家伙好好指教一番才行。 权当是对后辈天才的提携了。 正想着,却见身前道人提步前踏,面对他这个二流高手率先发起攻势。 “好胆!” 陈元虎单掌拍下,化劲之所以被称作周天劲,便是可以在柔劲的集中发力之上更进一步,气运周天、一瞬间聚集全身力道打出。 推金山倒玉柱,势大力沉的同时还能兼具方寸间的骇人爆发。 此刻,但见掌中气浪涛涛,恍如浊浪排空般,带着挟山超海之势倾覆而下。 咚! 陈屿步法灵动,堪堪躲开,身侧位置被掌力轰得尘土四溅,他翻身刺拳,却只觉砸在了石头上一样,砰然一声后赶忙闪躲至一旁。 好硬。 远超那位徐三鬼。 不过他未放弃,甚至都未停歇,便再度欺身而上。 砰砰砰! 拳掌相击,空气冲荡不断。 轰! 气血若狼烟,陈元虎狰狞一笑,两手猛地钳住身前,旋即手臂弹射,一臂打在空中发出沉闷震响,另一臂则落在陈屿身上,只听咔嚓脆响,他甚至来不及卸力便倒飞出去。 人群散开,空地留得更大。 耷拉着小臂,陈屿晃悠着站起,他眉头皱在一起。 旁人或许觉得是在吃痛,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为何我要先用拳脚去拼? 突然间,陈屿觉得自己兴许是被论武气氛感染,又或者打了几场下来自我感觉太良好,竟然想着和一位化劲高手比拼腿脚拳力。 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本意,来此论武,不就是为了试验武学,之前几轮打下来,云鹤功上的护道之术基本都用了。 既然如此,自无必要再继续。 直接用脱胎术吧。 这一刻,他感觉可能真被这群武人给影响了,这般拼死拼活,真等到最后来靠音攻逆转? ‘就该一开始便放。’ 于是不再犹豫,陈屿提振精神,忍着剧痛,又一次跨步而出。 “好小子!够爷们儿!” 陈元虎不无夸赞地说到,然后他正要一掌将之制住时,发现对方唇口紧闭,腹部胀缩不断。 这是…… 下一瞬,陈屿三步并两步上前,不等这位撤步后退,猛然呼喝: [嗯] 一声震鸣,恍如平地起惊雷,陡然穿刺耳畔! 陈元虎瞳孔一缩,不由自主颤抖,来不及回手,便只觉意识一片模糊,视野晃动。 一咬牙,他强自动用周身劲力,从那莫名晕眩中挣脱,正要提步后退,却不料身前之人口中再度吐出一道音符: [嘱] 闷雷响动,贯彻心间—— 虎豹雷音! 瞬息间,练武数十年的陈元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但明显又有不同,虽然他没练出过,但古籍记载虎豹雷音并非用来吓人,而是内练之术。 且根本没有撼动他人神思的作用。 这小子……邪乎! 第二十一章 扬名 一声断喝,响彻云霄。 陈元虎止住脑中宛若浆糊似的难受异样感,掌中劲力凝聚,十指刺向陈屿。 同时右腿也踢出,巨大的力道让得空中炸裂呜呜风鸣。 咚! 闷响之后,年轻道人勉力招架,身子却不退反进,一步斜跨开来,腹腔再度鼓胀起伏,陈元虎双手不得不变招,向着对方下压而去,想要阻止。 [嗯][嘱] 来不及,他本能地又颤抖两下,浑身劲力在这两声下都似乎拿捏不住,快要溃散开来。 噗通—— 隐雷再起,这一次神思影响不大,但心脏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五脏六腑都在哀嚎,剧痛传来,牙险些咬碎。 不敢再大意,快步踢踏在地后迅速拉开距离。 陈元虎弓着虎背,目中满是防备和惊骇。 不是虎豹雷音……他能肯定,可这又是什么武学?! 想他走南闯北数十年,闻所未闻。 场下,众人亦是一脸懵,因为两人交手太快,动作尽是残影般,普通武人甚至连招式都看不真切。 这一刻,只觉场上之人接触之后瞬息便分开,可如今这景象,怎么看都似乎是陈元虎吃了亏的样子。 “对了,刚刚好像有咕噜声?” “像雷声吧,难不成今日有雨?” “可我怎么听着像是从场上传来的…” “屁,噼噼啪啪的,那两位打得不可开交,估摸是你听岔了,难道还觉得那道人用了掌心雷不成?哈哈哈!” 一众武人吹牛打屁,不过真正有眼力见的高手都神情严肃。 不远处,几位年长道士也饶有趣味地望向场上两人,视线在两者间流转不停。 “虎豹雷音?李兄,你说,可是这莽子用出来的?” “杨兄,这可不像虎豹雷音,相比起来更像春雷,带着十足崩裂感。而且,看那陈莽子的模样,这雷声玄妙,不仅是被吓着了那样简单……” 不提其余人如何疑惑与好奇,场上的陈屿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所谓化劲高手的实力。这还仅仅只是二流,便让他完全没了下手机会。 即便先前借着两次雷音激发,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都被对方强大的自控能力和身体协调性给强压下,瞧模样,兴许只晕眩了两息不到。 他确实把握住了这短短两息,然而依旧被挡住,陈元虎浑身劲力收放自如,以他如今的力道和柔劲甚至连对方应激下激发的劲力都破不开。 又想起,当初在胜鱼村时一举便将上百人震散意识、令其陷入昏迷,相比如今简直差了太多。 陈屿自然知道原因,且在起招之前便有了预料,但着实没想到两声下去效果几近于无。 还是小瞧了武人的意志。 他此刻反思,寻常练武之人没有灵液灵机等稀奇物,习练下来全靠日积月累。 于此下积攒锤炼的意志何等强大可想而知,远不是他现在这点残缺不全的脱胎音攻之法能击溃的。 “不过确实有效。” 能撼动,起码证明了他方向没错。 随着精神力的进一步掌握、五脏的淬炼,这门护道之术未来可期。 定了定神,陈屿深呼一口气,之前被打裂开的肋骨隐隐作痛,不过他体质在灵液滋养下异于常人,所以放别人身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伤势,到了他这里此时已经开始缓缓愈合。 还有一次。 他调息闭目,旋即又睁开。 前两次分别试验了对神识意志、五脏六腑的作用。陈元虎显然是个上等的目标对象,横练突出,内练程度不低,还掌握化劲,能在某种程度上对腹内进行防御。 故而陈屿不用担心造成不好结果,能够尽可能验证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他还有一个点子想要试试。 想罢,陈屿缓步上前,对面,陈元虎在众人围观下竟是后撤了半步。 又是一片哗然。 众人不晓得内里,只瞧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流高手,在面对一位年纪不大的通劲小成时,竟被逼得后退。 实在是讶然。 便是一直在场下的那位与陈元虎同来的弯刀道人,此刻也不禁皱眉,目光幽幽落在陈屿身上,似乎想要将其看穿。 作为好友兼对手,两人切磋了不下百次,相互间的实力在了解不过,本以为只是个随手能解决的小辈,却被逼到现在这一步。 场上,情况再变。 陈屿没有如之前一样冲上去,而是露出笑容,然后说了句什么。 其他人听不真切,但陈元虎一愣,旋即挺直身板,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令人奇怪的一幕发生。 陈屿径直坐下,不知在干嘛,足足半刻钟过去,场下的人议论纷纷,直等到两刻之后,他这才慢慢站起。 拍了拍衣袍。 弯刀道人眼神一凝,注意到其衣袍在轻微抖动。 颤动得很快,足下的微尘都如风吹拂般飘起。 良久,陈屿终于开口。 [哼]——!!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在场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他们看去,却见场中一地格外混乱。 不少围观之人都捂着耳蹲地,脑内一片嗡鸣。也有人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陈元虎其实还好,有所准备下只是口角溢出些许血丝,只是激发而出的劲力被扰乱,神思更是在雷声炸响的一刻如绷紧的弦一般断裂开。 不过伤势不重。 甚至可以说很轻微。 陈屿自然也瞧见了,他关注的不在这里,只淡淡瞧了对方一眼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 老实说,这一嗓子吼出来,旁人如何暂且不说,自己五脏六腑却是差点儿出了大错。 但怎么说呢,还不错。 陈屿很快起身,环顾四周,乱糟糟一片,有几个离得近的话更是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双目失神。 他没去多看,而是快步来到陈元虎的身前,第一时间询问对方的感受。 至于胜负……显而易见,他输了。 三次脱胎术之后自己周身都松软了太多,肌肉酸痛,无法在激发劲力,更何况精神力一人用了不少,此刻脑袋里不比这些被波及的人轻缓多少。 而对面的陈元虎却保持着大半战力。 在相通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来参加论武后,陈屿对所谓输赢便恢复了原本的无所谓态度。 扬名立万更是向来不为他所执着。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当事人聊聊正面遭受脱胎术的感触,这些都是经验,无论是完善护道之术还是作为精神领域方面的积累,以后都能用上。 不过他如此想,旁人却不会。 急促的雷声过后,只用了短短一柱香时间,有道门高人一发掌心雷劈翻了二流高手的传闻便在整个场地流传,而且渐渐有了向场外平城涌去的迹象。 第二十二章 小聚 “很痛。” “脑袋呢?有没有恍惚感?” “有,而且有一瞬间险些失去意识。” 皱眉看了眼四周围拢过来的武人,陈屿没多想,与陈元虎商量后两人约好时间以后再聚,好好聊聊。 至于现在,他们都没得空闲。 简单问了几句,陈元虎很配合。他对这位年轻道士的手段实在是好奇,虽然知道学到手的可能不大,但兴许有那么几分可能呢?否则之前陈屿提出这事时他根本就不会耽搁这许久,早一巴掌甩出去了。 离开场地,甚至顾不得和钱玄钟蒋道士两人说话,陈屿避开人群,回到自己在院中的住处。 此刻,外界已经议论不止,都在寻找打听这位据说能施展‘掌心雷’的高人。 当然也有道人嗤之以鼻,毕竟掌心雷从来只是传说,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相信是类似虎豹雷音之类的音攻秘法。 音攻法门,在武林中是有的,譬如北边释门的金刚吼,正阳观的狮子啸等。 但如今日这般声势震动的,且能以一届三流通劲对化劲高手都造成影响,可想而知此法门之威力。 无数人好奇,不管道士还是寻常武人都在探听。 而一切的中心,陈屿此刻却端坐在木床上,饮下一口灵液后,运转久违的呼灵强身术,调息疗养体内各处。 不多时,他从床上站起,决定外出买些药材来。 灵液效果很好,治根,内有半点副作用残留,但恢复速度太慢,他盘算着得弄些疗伤药背着,山上慢吞吞没关系,可这是山下,加之今天又出了大风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贪婪之辈冒着风险出手,他不愿等待,需要尽快将五脏伤势恢复。 “脱胎术缺陷太大。” 按照这次的施展成效来看,威力不能说很高,与一开始预料的相差不大,在通劲层次有效,尤其对付化劲以下,除非对方意志强大到远超正常,否则都够其吃上一壶。 但代价也不小。 “我五脏早早都在淬炼,加之有灵液滋补,比普通武人要强,却依旧受伤。” 他能用三次,还能活蹦乱跳,但估计在其他人身上,用一次问题不大,两次便是极限,三次……心肝脾肺总有一个得破裂开。 吱、 推开门,院中尚无多少人。 之前陈屿很低调,所以除开刚来遇见的三位道友以及钱玄钟和蒋道士,其他人现在都只知道道士里出了个不得了的,却不晓得他的具体来历。 纵使那些道门长辈也一样。 不过,早在论道是他就落入了一些前辈眼中,还留了个勤学好问的印象,想来被挖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疗养完,尽快离去。” 一番试验,招式心得是所得颇丰,但麻烦事也不少,他不愿浪费时间去应付这些,索性早些溜之大吉。 回自己的山上破观种田去。 只是在此之前,他可没忘自己下山一趟的重要任务。 “五脏秘籍……医术、道书……” 医书道书有了些眉目,平城里的书铺有好几家,只要银钱足够,不愁买不到。 但五脏相关就有些难度了。 “最好还是找机会去趟正元观,若是能进到藏经阁之类兴许能找到些。” 不过那时候真找到了,也不是银钱能换的,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些东西,说不准能打动正元观的道士们。 普通的五脏秘籍,只要不涉及练法吐纳方面,便不算多么值钱。 可要他放弃那更是不可能,经此一遭后,五脏六腑相关的书陈屿愈发觉得重要无比,他在这方面几乎没有涉猎,了解很是浅薄。 出了院门,在药铺里抓了两副调养腑脏的药后,他又去了趟书铺,找到十来本广为流传的道经,并非武功。 没去选名家真迹,他挑了几本字迹最清晰、书封崭新的装在布包内,带回到院子里。 之后在将药草交给正元观专门差遣的药僮打熬后,一整天,他都窝在屋中,一边服药养伤,一边整理近些时日的所得。 院外,随着一位又一位名扬一县、一府,乃至一州之地的高手纷纷出手,陈屿之前所造成的影响正在减小。 除去某些有心人,大部分武人都知道这种级别的武学必然不可能外传——如果掌心雷真算武学的话。 所以绝大多数都只凑个热闹,热头一过,便不再在意。 然而道门内却有些不同。 “守清,你与那位云鹤观主相熟?” 面对师尊,蒋道士恭恭敬敬将两人结识的过程说出。 “嗯。”捻着长须,老道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这位还是个天姿绰约之辈,石牙之幸啊。” 扼杀天才?独霸石牙? 说笑了,老道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海云观到底算是正统道门,没那么多蛮横心思,讲究清修。 事实上若非天下局势肉眼可见的崩坏不再,为求自保,他敢说,在场的道派势力九成九都只会窝在自家山头过日子,鲜少往世俗凑合。 估计也就正元观这种位在府治的会不得不和官门打交道,染上红尘气。 老道此刻问起,一来是好奇,毕竟此前从未听闻,广庸道门何时又出了一个不逊色于青衣剑的年轻道士。 二来,便是那一手雷音着实让他在内的不少道人惊呆。 虎豹雷音? 不,远不止那么简单。 事后其实有道人向陈元虎打听,因为陈屿从来没说过不得外泄之类,所以面对雷音时的种种便被众人得知。 震撼神思、冲击五脏。 “手段非常人……” 寻常音攻可没这等本事。 …… 时间一晃,论武已经过去半日,这天午时,陈屿中断推开大门,出了院子。 此时,随着斋醮的完毕,不少道人已经返回,剩下的一些也都不在院落,而是选择去了空置出不少房间的平城。 他大包小包还放在屋中,今日还不急着回去。 陈屿决定先找初来时遇见的那三位道友问问,若是不行,再寻蒋道士和正元观看看。 总之,五脏秘术不求,但相关的书籍文册却是有多少要多少。 “上辈子就没记过,如今要用了,才恍然发觉其重要。” 揉着眉心,陈屿如是想,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上一世的那些道书所记载的东西不一定就能用到此世。 世界不同,未必符合常理。 走出成玉院,没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几人,不过三人组里罗守道师门有事,提前半日回去了。 剩余两人与陈屿结伴,在城中寻了个酒楼,点了些素菜和梅子酒,一谈便是一个多时辰。 第二十三章 方台 “道友可真是令我等都大开眼界啊!” “在此之前,还从未听闻音攻之法能达到如此地步的。” “看来,云鹤观底蕴依在!” 三人见面,不出所料,两位道士知晓了陈屿在论武之上的表现,此刻相见都大为惊叹,若非他推脱自己这门护道之术练习不够精深,一番施展伤了肺腑,恐怕都要直接拉着去武场切磋一二。 转过头来,陈屿问起了五脏六腑相关的书册。 “内练法?” “不,只是单纯的书册道书即可。” 武功练到深处,都要涉及内练,但内练又有高低之分,这些太繁复,一时半会儿讲不真切,陈屿现在对其余内练法门兴趣不大,主要这些功诀都被各大道派捂的严严实实,完全不能一观。 而且他有腑脏脱胎术,云鹤功上亦有内练,所以不甚在意。 当然,若真能拿到看上一看,也是极好的。 可惜没有机会。 眼下,还是着落到五脏相关的道书更为实在一些,他对这方面的积累太过于浅薄,急需充实。 但听两人所言,由于关于五脏的书大多与内练联系,所以外界很少有流传。不过眼前这位道士还是给他说了个去处。 灵敏方台阁。 “正元观乃广庸府内道门之首,若论及藏书经文之多、之杂,非他家的方台阁莫数。” 道士告诉陈屿,正元观藏经之地有两处,灵敏方台阁内大都是些不涉及练法打法的书册,增添学识、查找不解可以,真要习练武功道功,还得去另一处。 呼吸法、吐纳术、行气诀、踵息功等等,应有尽有。 不过那里是正元观的密地,有高人坐镇锁关,外人进不得。 而假若陈屿只需寻常的脏器方面的经书医书,在方台阁内定能有所收获。 “方台阁外人也能进入?”陈屿好奇问道。 “自然,方台阁不设限制,只要求学望道,便可进入。” 眼前两人显然都去过,毕竟是广庸府藏书最多的地方,虽然因为出于书册的保护,阁内并未放置多少古籍真迹,可手抄本确实是有的。 上次他俩进去的时候还看见一本据传前朝时便遗落不见《清微灵笚真解》。 看得他们如痴如醉。 这时,道人中的一位又开口,“不过这并非无偿,需要留案,对方会给予一块镌刻字符的木牌。” 另一人接口道:“还需垫付十两纹银在观中。若是欲要取走手抄本,则以书册之价作为基础增添找补。” “还能取走?”陈屿没想到,方台阁中的道书竟然能花钱买走,这岂不就是一个大型的道书交易市场! 谁知,两人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即解释道:“你若有经文古籍,也可换卖与他们,不过方台阁内的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珍贵的,少有几本传世经典,且都是手抄而来。” “再者,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 “同一人,至多可买去三本。超过三本后,再买时便需要抵换阁中尚未收录的书册作为报酬,而非银钱。” 陈屿默然,他没有问若是一个势力不停换人来逮着正元观薅羊毛怎么办——能来此的,大都是道门中人。广庸府内的势力买了之后拉不下脸再去做二道贩子;广庸府外的,都是一些寻常书籍,倒卖不影响,反而还能弘扬道学,算是积了福德。 而不管怎么说,灵敏方台阁都收了一批银钱在库,并且从这里得到书册,比他处要容易太多太多,说不得还要欠下一个人情。 你花了钱,还欠了人情,就更不可能作出有辱道门风气的事来。 尤其对于道士而言。 “厉害……” 他感慨一句,心下决定,走之前一定要去一趟,看看阁中藏书到底有多少。 几人聊了许久,尽兴之后才分开。 陈屿正打算去方台阁,却被寻来的蒋道士拉住,一同到来的还有钱玄钟。 “陈道友,早早就想与道友谈谈,我等可是对你论武时的那一手好奇得紧呐!” 钱玄钟也拱手,言说自己从未听闻过如此武学,关键能震慑神思,颇为奇异。 精神力的事陈屿没去多说,说了对方信或不信都成问题,索性跳过,捡了些直白的与两人说道。 “也没什么,只是一种内练秘法,涉及五脏六腑,如今我这腹内才刚刚恢复,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势。” 聊到这里,陈屿自然而然又将话题引向了五脏方面。 这时,蒋道士掏出一个布包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哈哈哈,之前道友托我打听,这不,找了几位道兄,倒是收有几本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宝贵的,全数拿去就是。” “多谢!” 道了声谢,陈屿没矫情,将布包接过到手,摊开来,发现里面有厚度不一的四本书册。 《内信书》、《北风经》、《乔古梁随医录》、《火窍存想观》。 “几本书里,《火窍存想观》有半部内观存想法,据说其作者出身北地,从那边的释教中取了部分精意,只是太残,容易练出问题。” 蒋道士看着陈屿翻弄书册,一一解释了来路和底细。 尤其后者,提点了一番,生怕他冒冒失失去练这些古怪功诀。 四本书,除了最后一本带有残缺练法外,其余都是纯粹的药理、经文,顶多有一些道人批注感悟在上面。 虽然对方口中说着不在意,但陈屿还是承了这个人情,记在心中,留待日后择机报答。 一旁的钱玄钟自顾自喝着清茶,他家可没多的内脏医书,倒是见过一本《伤寒清静四针集》,但不在他身上,想给也给不了。 最后,陈屿又问起了方台阁的事。蒋道士对此比先前两人要熟悉得多,听下来倒是更让人感兴趣了几分。 “午后贫道便要离去,无法陪道友一同前往阁中,往后若有机会,再聚。” 斋醮结束,论武收尾,如今平城散掉了沸腾,渐渐恢复到往日模样。 “钱居士打算如何?” 见有人问起,钱玄钟笑着回道,“自然是继续历练,这山河广袤,婀娜多姿,不去看看岂不人生憾事。” 闻言,陈屿笑着应了两声,看来往后青衣剑的名声还得传得更远。 这时他突然想起,问起了之前刘豹那件事的后续。 “对了,居士当初说要报官,此事内里可有查清?究竟如何?” 第二十四章 白莲 “那刘豹确实是白莲教之人驱使。” 说起此事,钱玄钟兴致高涨,显然当初遭遇不凡,与白莲教间颇有些经历。 “那时和道长分开,我便去了石牙县县府,花了十个铜子,让街旁乞儿带着刘豹的项上人头去到府衙里报官。 结果还真如道长所料,这群白莲教之人并未与官府勾结,起码在石牙乃至广庸境内都躲在阴影中,势力不算强大。” 随着钱玄钟的讲述,陈屿渐渐了解了整件事的脉络。 彼时三月末尾,白莲教通过银钱收买了西州其它州府的不少武人,但大多都是末九流,上不得台面。 比如刘豹,通劲小成都不是,在富庶的菘城内根本排不上名号。 这种人意志薄弱,被收买、驱使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关键在于被收买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陈道长是不知道,在下后来又去了其余几个县,这些家伙的痕迹遍布广庸,乃至西州其余大府都有所显现。” 言外之意陈屿晓得,无非这些人作下的杀孽过于骇人,遍及各大州府。他默默听着,现在唯一不解的一点是,白莲教花这么大代价收买这群武人去偏远乡下屠杀作乱,到底求的是什么。 对此,钱玄钟也说不清楚,他与白莲教教众对垒多次,斩杀了不少为非作歹之辈,但始终没能弄明白对方的动机。 似乎单纯只想把水搅混。 “价值两千两白银的黄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过转念一想,值得白莲教花钱驱使的帮派应该不多。太强大的勾搭不上,太弱小的又看不上。只有如刘豹所在的帮派这般,虽然不入大人物的眼,但在普通武人中,有三位通劲层次高手坐镇,也算不大不小的势力。 “菘城……”,陈屿沉吟,这座位于泰定府的城市名声远扬——毕竟有红街。 临近陶阳,宋大将军、混水摸鱼…… 想到这,他隐约抓到了些什么。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便按耐在心底,不再多想。 饮了口茶,陈屿继续听钱玄钟讲述他那段可歌可泣、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 “那些白莲教端的是无比可恶,有一次又遇见,就在一个寨子外,见得那些人挥舞屠刀,我一个闪身就冲了上去……” 声音婉转、活灵活现,令人仿佛置身其中。 没想到,钱居士在武功了得、年青侠客、古道热肠、资深医师等标签后,又多了个能说会道的头衔。 陈屿再次感慨这位的全才,不禁想为之鼓掌。 一旁,实在听不得这位青衣剑嘚吧嘚吧嘚,趁着对方口干舌燥的空档,蒋道士插过话来。 “白莲教?陈道友和钱居士所说的可是河间地那个?” “正是。”钱玄钟话头不止,回了一声后便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却被蒋道士笑着打断。 “还真是这个。当初去中原贫道还加入过他们一段时间,想来也有七八年了。” 嚯,眼跟前就有个白莲教徒? 钱玄钟与陈屿面面相觑,有些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怎么,觉得贫道胡言?” 爽朗一笑过后,蒋道士讲起了他的故事,只是听着听着,两人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因为对方口中的白莲教,和他们遇到的,听到的,似乎有不小差别。 …… 白莲教,原为圣空教,又称圣莲、圣母等,后来等到前朝末年,约莫三十年前时候,一位自称白莲圣公的黄袍道人出现在世人视野中。 白莲教义在其手上被完善,发扬了出去,又恰逢战乱,于是吸引了大批教众。 在蒋道士口中,最初的白莲教义大多来自道门,而且是清微道,而非如今揉杂诸多却辨不清究竟的乱七八糟模样。 何谓清微?天地在心,求得清净。 那时候讲究一个[奉]、一个[善]。安平者奉粥善,苦弱者奉心善,富贵者奉米粮银钱,为官者奉正气。 白莲教发源自中原,刚兴盛时与正阳观、真武山等都有联系,甚至有弟子往来修行。 蒋道士历练时正好是第三代白莲圣公在位的时候,白莲教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民间正统道派。 但不知何时起,大约六七年前?又或者四五年前?总之那时蒋道士已经回到了西南,脱离了白莲教。远远也曾听闻白莲内部发生动荡,一些往年隐藏的蝇营狗苟之辈窃居了道统,开始肆意妄为,野心大宝之位。 “这么说来,白莲教起初还是一个好教派?” 钱玄钟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毕竟自己已经和这个教派打了太多交道,很清楚如今的白莲教是个什么成色。 说它还是道派都侮辱了道门的名声。 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抄家灭户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完完全全就是恶人堆。 “如今的白莲贫道也不清楚,当初师门有要紧事,便急匆匆离开,没有多加留意其间变化。” 蒋道士叹了句,加入白莲教并非一时被蒙蔽,而是真有不少志同道合之辈,可惜眼下的白莲教明显与记忆中相去甚远。 见到中年道士一副感怀样子,陈屿又叫了一壶梅子酒,三人举杯共饮。 酸酸甜甜,味道不算寡淡。 唯独缺了几分酒味。 几人聊着天南地北的话,主要是蒋道士与钱玄钟说,陈屿当个听客。 时不时捧哏一下,青衣剑便笑得更加开怀。 相比起二人,他的经历确实要平淡不少,不过自己不在意,甚至没有羡慕对方人生的曲折离奇。 所谓多姿多彩,有时不一定就得坎坷波澜。 …… “往后再聚!” “就此一别,勿念。” “道友慢去,居士,这青铜剑贫道还留着,待到以后再去祁阳拜会一二。” “哈哈哈,陈道长尽可来,家中旁的不多,斋菜可比平城的要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三人各有前路。 回到成玉院,陈屿将四本书放在布包里装好,然后便半刻也不停的打听了灵敏方台阁的位置,兴冲冲朝着那里走去。 希望能多些五脏医书道经,这样自己没准还能多摸索出一些关于其它脏器的作用来。 现如今,唯一明确的是,肝脏关乎灵液的吸收与强化。 第二十五章 五脏 来到方台阁,此地还有零星道士散布在周围,有人进进出出,阁中似乎聚集了不少。 陈屿按着蒋道士讲述的流程操办,递上十两纹银后取过对方交给的木牌。 木牌做工精细,一正一反各有一个繁复文字,记忆中,这似乎是千年前的一种古文,比如今的要更加复杂。 “木牌万万不要丢弃,出来时可带到此处,取回银钱。” “多谢,贫道省得。” 话毕,陈屿带着两分迫不及待,跨步进入了木制高楼中。 楼阁分内外,外侧为独立,更像一圈围墙,同样由某种不认得的木头砌成,平整无比。 内里处则耸立着三栋小楼,各有四层高,上端飘卷旌旗,描画漆黑玄鸟。 “蒋道士说过,要看杂类便去左,各家广论得去右,至于正统道经文册,则尽数摆在了中央。” 他上前几步,果然在三处楼阁上瞧见了不同匾额,中间的最为飘逸,好似名家书写镌刻,笔力千钧,挥洒自若。 乍一看意境亦出尘飘渺。 陈屿抬首望了两眼,径直走进。 甫一入门便见一青袍道人面朝墙角席地而坐,身畔点着灯,灯芯却非火烛,靠近看去,原是一种萤石,光亮不多,不过顶上有天光洒下,交相辉映间倒也没那么黯淡。 “[长永]……[竖壁]……[巳礼]……” 一路走下来,到了阁中深处,他走走停停,见到此间摆放的书册实在不少。 相比之下,云鹤观那仅仅五本道书便相形见绌。 好在方台阁有类似书签的木片挂在一床床书架上,堆叠而起的书籍太多,这样一来不至于让人陷入寻书的困境。 很快,他找到[金问]。 此处尽是医书。 不急着离开,陈屿随手挑了本摊开在手中——书册崭新,显然这并非原本,而是正元观后来抄录。 翻看着眼前的《伤寒杂病论》,尤其里面关于五脏内腑的描述,让他很快便沉浸进去。 靠在地上,顾不得衣袍落地,就这样依着天光观览。 …… 五脏,心肝脾肺肾,在无数古人认知中,五脏是生化与储藏精气神血和津液的地方,是人体中枢,十分重要。 被称为五神脏。 在部分医书道经中,五脏又与修行关联,与天地贴靠。 而若是觉得这一切太多虚妄,没有实证,那说回武功,亦是立足在五脏六腑才能达成内练。 于道门中,五脏六腑又有内府之称。 与上丹田的紫府泥丸并列。 此刻,陈屿若有所思,手上翻动书页不停汲取其上记载的种种说法。 脑中思绪跌宕不定,碰撞不停。 何谓练脏? 《云鹤功》中有所录,是为强五身。 此处五身便指五脏,故老相传,人体有秘藏,五脏即五藏,纵使开一藏也能强大己身,五脏齐开更是了不得的成就。 而内练便是要将五脏淬炼,变得远超以往,从而连带人体开启秘藏。 但…… “没有秘藏。” 陈屿摇头,眉头皱紧又松开。 老道士生前在内练上走了很远,五脏几乎淬炼圆满——并非功法层面,而是人体已经到了极限。 说到底,练脏也得通过肌肉交颤激发劲力,一点一点去打磨。 然而脏器精细,且与皮肉血骨不同的是,内脏之间相连太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辄心梗、内出血、脏器破裂。 而老道士即便在种种机缘下做到了极限,却依旧未能发现功诀中的所谓秘藏。 留下的批注中对方如是说道: [彼辈胡言乱语,后学者莫要轻信] 实际上,这两日间趁着斋醮法会陈屿打听过这方面相关的事。据蒋道士和钱玄钟所言,武功秘籍大都不可不信,更不能尽信。古往今来,练成虎豹雷音这般近乎神通者在书册典籍中数不胜数。 然而如今前后二十年间,不见一人。 可想而知这其中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秘藏一事亦是如此。 但陈屿同样有疑惑,他体内可是存在胎息这种神异之力,虽是灵液催化,不过真切可知,并非虚妄臆想。 “练五脏……旁人无有依靠,仅仅凭借难以控制的劲力去打磨。而我却能借着精神力操控入微,更有灵液辅助……” 到这里,他不由想到,是不是可以更大胆点,将漂浮占据丹田的胎息牵引到五脏中? 几日来,精神力一接触胎息便被吞噬不见,空空壮大了对方。 而如今随着泥丸宫中的精神力越发积累雄浑,或许靠水磨功夫牵引一些出来。 想到便做。 陈屿没有犹豫,起身望了一圈,找了个没人位置,将灵液随时备好。 闭目沉神,心境逐渐空旷。 一缕精神力下到五脏六腑间,又来到脐下位置,这里有一方似虚似幻的丹田。 薄雾似的胎息萦绕其中。 两者触碰,胎息仿佛见了鱼干的小猫般饥渴难耐,直接扑了上去。 好在他精神力够多,若说之前垂下的是丝丝缕缕,那么现在便是倾盆而下,无声中宛若肉眼不可见的瀑布。 直接压盖在丹田上。 嘶—— 眉心鼓动,泥丸一时间倾斜出的精神力太多,让得他都不禁吃痛。 不过依旧没有停下,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冲刷丹田外壁,一道道胎息被卷出,甚至来不及吸收壮大便被钩起,牵引入肝器之内。 长久的锤炼,外加芦参膏和灵液滋养强化,比起其余几个稍显不足的脏器,肝脏无疑更适合此番验证。 同时,他也快速饮下一口灵液,凝神观察变化。 “……” 一刻钟后,嘴部都酸麻,肝脏内依然毫无变化。 不行吗? 睁开眼,脑中传来干涸涩意,那是精神疲倦的体现。 陈屿没去理会,而是沉思,回盘整个过程。 他的本意,是在人体内寻找所谓的秘藏所在,但如今看来,兴许确实如老道士所言那般并无这个东西,一切都只是先贤们美好的想象。 罢了,他放下心思,决定再多看一些道书经文,没准之前有遗漏也说不定。 视线回到肝脏内,胎息被牵引,但此刻仿佛死寂一般,纹丝不动。 肝器本身也没有被进一步强化。 幸运的是同样没有出现异变,他细细体会后发现,一切都好似只都出了几缕不与血肉发生干系的胎息。 不过等到陈屿咽下灵液,运转呼灵强身术时,从肝器中荡漾涌出一丝丝熟悉的暖意…… 第二十六章 炁种 呼灵强身术,这门早早便确认用处不大的法门,如今又意外地发挥了功效。 在确认肝脏再次恢复吸收灵液能力之后,陈屿停下搬运,此刻的他没用动用全功,毕竟整套动作下来动静太大,若是配合腑脏脱胎术中的内练法门,估计不出片刻就得将周围的道士吸引来。 虽然此时还没尝试,但他基本确信两门自创的新法在配合上有不小奇效。 目光收回,陈屿思索着变化的根本。 胎息。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测或许错得离谱,偏离了原本。 胎息是在饮下灵液后出现,而精神力是在胎息出现后才真正得见、孕育而出。 如今,胎息又有了新的作用,那便是破开他口中的吸收极限—— 或许,早先便是如此了。 陈屿记起,自己种出的青灵根一直找不到真正作用,只在吃下后能增强对灵液的吸收。 那么,青灵根真正的作用是否是作用在丹田?又或者增幅胎息? 难怪他会一直觉得这东西不止这么点作用。 也即是说,那时候陈屿丹田内便有了胎息盘踞,可惜或许是太弱,加上精神还在蕴养,所以一直未能显形。 “之前其实尝试过灵液与胎息之间的影响。” 不过那时大概是没有用到作用最突出的肝器上,所以相互的影响不算明显。 陈屿按耐住心中种种揣测,继续看起了道书。 验证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后更隐蔽。 现在他更需要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将五脏相关医书、道经翻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最好找到那些流传大众但自己又没看过的。 偏门有时候不一定就意味着好,两相比较,陈屿更愿意去读一些能被其他道士也接受的书册。 体内,灵液缓缓发挥作用,即便他不去主动施展呼灵强身术,但肝器里的胎息也在作用不停。 速度不快,却胜在持久。 一口灵液消化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后,陈屿走出方台阁时才堪堪吸收完毕。 交还木牌,取回了银两。 虽然没有带书离开,但正元观依旧收了二钱碎银,反给他的只剩九两又八钱。 他注意到,在木桌下,自己的那块木牌被放在了单独的木匣中,里面还有两个小巧竹片,一个刻着[巳时二刻],另一个则刻着当前的时间。 小道士端坐桌前,取回木牌后,拿着算盘轻轻拨弄几下便放下。 合着还是按时收费。 摇头一笑,陈屿只觉心底有种莫名的新奇感。 旋即不再多想,此时看了太多的书籍使得脑中乱糟糟,得回去好好整理整理。 “贫道明日再来。” 小道士笑着点头,却是没有多说,显然如他这样一看大半天、还‘预订’明日的道士不在少数。 陈屿见此,知道木牌并不限数,于是放下心来大步转身离去。 …… 回到院中,草草解决了饭食,塞了七八个馒头在腹中,他关上门窗,拿出装有灵液的水囊,仰头灌下几口。 呼灵强身术运转!腑脏脱胎术运转! 与此同时,他更是将唤神术发挥到极致,驱动已经恢复不少的精神力遍布全身上下,在近乎[内观]的视角下,这一次他终于注意到了能够重新吸收灵液强化身躯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在精神力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胎息确实能一定程度的吸收灵液,让他再度绕过上限。 但更让人在意的,反而是被包裹在胎息内的事物。 那是一种如玉似的虚幻之物。 每当外层的胎息散开消耗殆尽后,这些白玉般的事物便会投入血肉。 与暖意不同,当它们融入后,无声无息。然而陈屿却敏锐地注意到自己的肝器得到了强化。 并非呼灵强身术下那种慢吞吞的缓慢提升,而是瞬间拔高了一筹不止! 本质上的差距。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效果可谓拔群。 在之后的观察中,他察觉到,只有吞噬了精神力后的胎息才会包裹这些白玉似的东西。 虚幻飘渺,难以触摸。 神秘、功用强大。 能让人脱胎换骨! 最终,陈屿心念一动,为其取了个耳熟能详的名称。 [炁] 渺渺无根、不可琢磨。 一如眼前。 当然,如今的炁太少,且被胎息包裹几乎不可见,只能算作种子。 尚未抽芽长成的炁种。 暂且不论他口中的炁与道门道教所称的炁有和相似、如何不同,现如今,陈屿正集中精神,试图融合出更多的炁。 精神力汹涌,泥丸宫几近干涸,丹田内原本飘出不断的胎息也变淡变少。 取而代之的,是肝脏中明晃晃一大团吸收精神力后的胎息。 内里蕴养着炁,等待被彻底吸收。 不多时,他停下动作,一来是精神力与胎息都所剩不多,涸泽而渔或许会引发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尤其想到之前的光团,便是在掘空了精神力后沉入混沌,破碎不再。 他担心泥丸宫和丹田步上后尘,于是果断停下。 另一方面,陈屿也发现肝脏能储存的胎息到了极值,再添加只会适得其反,对肝器产生磨损,或者直接撑爆。 盘腿在床,他闭目休憩,此番下山本来带有兰庭神果,不过早已吃干净,此刻想要恢复,便只得靠笨办法。 意识凝聚,精神点燃,一缕缕银辉在迷蒙中沉积降下,被陈屿收拢,引至泥丸内保存。 人的精神领域还有太多未解,譬如精神力,他发现假若自己不去牵引,这些幸幸苦苦凝聚的精神力便会一路下沉至意识更深处,也不知是哪儿,无法再找回。 日常中,精神也在积蓄,只是不如此时这样主动凝聚,所以平常下沉的精神力不算多。 半个时辰后,勉强恢复些许的他继续试验,将精神力驱使至肝脏,与外层萦绕的胎息接触,进一步壮大其内的炁。 胎息层层包裹,炁太少,如果想吸收入肝脏,便必须先将胎息解决。 稍显麻烦,但也没办法,只得如此。 …… 时间悠悠过去。 一转眼,又是两日。 陈屿再次踏出方台阁,不过和之前几次不同,这回他身上带着十来本书册。 一旁,桌前的小道士都讶然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观中鄙陋,这几本道书贫道爱极,加上时候不早,便想着带回去细细品读。” 稍微解释了一句,小道士便不再多问什么,几日来眼前这位道人废寝忘食在方台阁中沉迷书海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知道对方是个爱书之人。 接过书册,将书本抄录,又拿出一本大部头,比照目录,找到这些书册的详细价钱,一番盘算,最终收了陈屿二十七两纹银。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普通百姓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买几本派不上大用的道书,但他却二话不说直接掏钱。 手中钱两不多,不过好在昨日考虑到这点后将许久前钱玄钟赠予的中阳子转卖给了药坊,加上手中剩余,倒是够了。 付钱结账,陈屿带着道书回到成玉院中,打包装好,收拾妥当后,又与负责此间的正元观道长打了招呼,随后便向着石牙方向启程离去。 一别许久,山下该见的也都见了,倒是有些想念山上的风景…… 第二十七章 途中 如今,距离下山已有近十日,陈屿记得自己离开青台时才五月初六,今日已经十五,这段时间对钱玄钟这般闯荡江湖之人来说很是短暂,但他却归心似箭。 于他而言,下山的诸多目标当下已然达成,自然没有停留的必要。 平城繁华,却于陈屿无用,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想念山上的清闲。 此番参加法会收获颇多,一来五脏书册买了不少,却翻阅了很多,都记在脑袋中,只等回去有时间满满梳理吸收。二来便是自创的腑脏脱胎术,内练速度堪称一日千里,节约了大量时间精力。 还附带一门音攻。 除此外,见识、武斗经验、人际等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展。 当然,最令陈屿在意的,是意外发现的盘踞丹田内的胎息,以及从胎息中蕴养而出的炁种。 在体会到一缕无比细弱的炁所带来的对肝器的强化后,他有预感,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新路似乎有了走下去的底气。 武学上的天赋泛善可陈,道门的修法玄奇无踪,唯有自己的胎息、炁乃至精神力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能够依靠。 没那么虚妄飘渺。 “回山!回山!” 收拾好行囊,陈屿没有半点儿多待径直离开,从平城走出,沿着宽阔大道很快走到了土路上。 阳光明媚,他穿过坎坷小道,身后是庞然匍匐的古城,依稀能听见鼎沸人声。 却是与他无关系,自顾自向着破道观的方向而去。 …… 比起来时,返途要平稳许多。 至少一开始陈屿是这么想的,然而不出二十里,就倒霉地遇上了一群流民。 衣着褴褛,头发乱糟糟,面庞干瘦且黑黄,浑身散发着腐败烂木的枯朽气,不似活人。 远远避开,他皱着眉离去,不愿多管闲事。 “五斗仙……” 一群人面朝北方跪拜不断,干瘪的口中呢喃,声音嘶哑,好似铁砂磨打兽皮。 陈屿路过时借着耳力听了几句,似乎不是本地人,而是北方来。 又走了十来里,入了另一个县境内。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四下,看向了不少三五结伴,跌倒路旁的乞儿。 这条路勉强算作官道,犹记得来时路上可没遇见这些。 一路走下去,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直到进入了陈中后,这才没了那些流民的身影。 “北边又发生什么了?” 平城靠近陶阳,在广庸诸县中算是靠北的,再往东去便是泰定府,那里已经是西州最东,与江左之地只隔了条大川和两片高隆山脉。 而过了江左江右,便离河西不远了。 已是临近中原。 所见所闻,流民大多带着泰定以北的土话,与广庸乃至西州一带的方言有不小差别。 好在还能听懂。 五斗仙……陈屿记得河间、河北一带好像正在闹灾,那里有不少牛鬼蛇神冒出来作乱,变了教义的白莲便是其中之一。 而依着在平城几日里所听到的,与白莲教一同霍乱河间的还有五斗道等诸多野派,虽非道门正统,却挂了一身皮,呼风唤雨做不到,但借着漫天真君的名头装神弄鬼、唬弄百姓还是敢的,而且胆子还不小。 五斗道,又称五斗派,实际上并非道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林门派。不传道经,不讲道学。与之名号相近的是五斗米道,后者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传承。 与当今颇为兴盛的太平道关联密切。 至于五斗道,那说其是个邪教也丝毫不为过,所作所为并不比如今的白莲教高尚到哪儿去,在北边被人人喊打。 但或许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齐,这种下三滥门派也能搅风搅雨,势头一日高过一日。 这其中与官府关系很大。 他听蒋道士说,北边已经快要被放弃掉,朝廷如今纠结的唯有两点,一个是立皇本、固正统,各个山头你方唱罢我登台来,建业城内乌烟瘴气。 另一个则是给老太后贺五十大寿,传闻礼部尚书建议,要修一条登宇千阶,耗费千万记。 至于流离失所的北地百姓,下至守门值夫,上到衮衮诸公,没几个真放在心上的,至多嘴上之乎者也一番,拿来当做攻讦他人的手段措词。 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从三月到五月中旬,整整两月,伪齐依旧占据着大片疆域,数十城池,尚未彻底败退出去。 而那座扼守北方的左风塞,更是已经失守月余。 一直未能夺回。 附近的将官诸公侯到了现在还在为其余细枝末节扯皮,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定下章来。 摇头一叹,陈屿虽然没有蒋道士那般的忧国忧民之心,但目睹一切后,恻隐还是有的。 可惜他深知达则兼济天下,自己如今孤零零一人,脑中更没无依仗,前世本就不学无术,到了今生纵使想改变什么也完全做不到。 “且罢了。” 他想到,忆起观中种下的春黍。 以后若是真能培育出一亩方田出产千斤的高产粮种的话,或许…… 一切还早,尚未可知。 日头来到山腰,霞光昏沉。 鸦啼如泣血,在高处、远处,听得人耳畔幽幽。 “牛鼻子!交出银钱!” 路上,不知这些人从那里来,陈屿看着对方,十五六人,聚集在一起,气势很是狠戾。但一口北地方言暴露了他们并非本地人,起码不是广庸之人。 西州这片方言独特,又或者,整个西南便有数以百计的方言,隔山便难懂这种事在记忆中再常见不过。 眼前,十几个外乡人集结。 他打量两眼,比起之前见到的,这些人的状态无疑要好不少,充当头目的那人脸上还有些横肉,身子骨健硕,不像经常挨饿。 “流窜这么远,别又被白莲教给利用蛊惑了。” 陈屿嘴上说着一些流民匪徒听不懂的话,然后一步跨出。 嘭! 头目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两颗黄牙飞出口腔,鲜血淋漓。 晕头转向,最终跌倒昏了过去。 没去看他,陈屿三五下便解决了这群刚刚从流民变身而来的匪徒。 又将他们从匪徒变作了囚徒。 他简单问了几句,果然,北边旱情不见减弱,流民越来越多,加上几个反贼在那一片你来我往,争斗不休,所以不少人都举家向着南边儿跑。 河东是首选,但有官军驻扎,不少城池都以存粮不足为由拒绝了流民入城。至于江南隔着大片川泽,近月大江走道,更是去不得,比河间还乱。 于是才来了西边儿。 相比之下,西南几州虽然偏僻,但于此间甚至都能算是世外桃源了。 第二十八章 回山 因为离县城不远,他将一行人送去了县衙,至于县官如何判,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早在他之前,这群人便遇到了好几支队伍,有些护卫齐全不敢上前,但有些形单影只的,免不了要经受一番恫吓,破财免灾还是小事,陈屿问出,包括头目在内的五个匪徒,手上都沾有人命。 死不足惜。 不过许是一时脑抽,反正陈屿没有下狠手,完全没了当初面对白果匪时的狠辣手段。 当然,倒并非其它,单纯他不想杀人罢了。 何况没有亲眼见到几人行凶,仅从口中论述,总归缺少了几分愤慨,索性交给了陈中县太爷。 据他所知,那是个贪婪鬼。 雁过拔毛那种。 偏偏,匪徒身上的零星铜子都被他搜刮出来扔给了城中孤寡,也就是他们完全没了贿赂逃跑的本钱。 就等着被那位扒皮县爷生吞活剥吧。 估计不比死了好受。 …… 又走过一段,来到了不久前一直听闻的三番水。 避开盛传的水匪,陈屿走了旱道。 路上,走走停停,很快到了傍晚。 “暂且歇上一晚。” 此地可没有城隍庙给他留宿,于是只得寻了个山洞,简单打理后垫了些干草在上面,随后便盘膝坐下。 脱胎术运转,腹内咕噜噜震颤不止不休,内练不间断。 几日来,随着对腑脏脱胎术的熟练度加深,陈屿也开始试着完善,想要更进一步,就如同强身术一般。 与最开始相比,如今的呼灵强身术虽然呼灵吸收方面要弱化一些,但论及对身躯的强化提升方面,他尚未见过有如此效果的功诀。 尤其如今胎息助他越过上限,灵液都快要被吸完,水囊里只剩浅浅一层,其余都化作了肝器的滋养。 “我的肝,很厉害。” 陈屿笑了声,如今来看,强身术莫说三十六次运转,便是时时刻刻不停歇都影响不大。 芦参膏?他再也不需要了。 大概。 起码在目前来看,预想中的上限并未又一次降临,或许跟融入肝器的炁有关。 如今,他凝聚在肝脏位置的胎息已经被化去了不少,大部分都转化为炁,凝聚在一起,倒是真的越来越像一枚种子。 已经有了绿豆大小,从精神力角度看去,粘稠浓密,翻卷腾挪。 却始终不离开肝脏半步,也不像胎息那样与精神力发生反应。 不过唯一摸不准的,是该如何利用这团小巧的炁。 陈屿尝试催动,但仅能在肝器内,似乎隐隐与肝脏关联,产生了某种变化,固定在此,即便后来肝脏吸收了不少炁,强化了很多,依旧无法牵引出来。 两相对比,丹田外缠绕的零星炁种倒是没有这个特点。 对此,他也有一些猜测,不过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才行。 次日,天空飘来两朵乌云。 风轻轻吹拂,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直将道旁树木刮得莎莎作响。 咔嚓! 一截树木撑不住,拦腰折断,倒栽在地上,拦住半边去路。 陈屿跳起跨过,他不在乎天上风云变幻,因为两旁能躲雨的石洞山岩太多,完全没必要太过担心。 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观中的种种。 十日未回,事不少,得先理个头绪出来才行,免得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不知鸡仔们怎样了。” 鸡棚扩建,四周种下了野决明和口水草等驱虫蛇的药草,不过因为担心影响到鸡仔们寻食捉虫吃,所以距离较远,都栽在了鸡棚数步之外。 下山前他留下了一槽的米,只希望这些家伙能省着点儿吃——十天,好歹有十来只鸡,那一槽应该是不够的,但也没办法,再大的话便挂不住了承载那种程度重物的话,鸡棚稍不注意就会垮塌。 “但愿无事。” 陈屿赶着路,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想到山上的田。除了鸡棚,就属这半亩方田最让人操心。 春黍需要除草,十日不去,估计已经繁芜茂盛,挤占了粮食不少空间,今轮的收成说不得会下降些,比预期低不少。 好在下山前便种下了经受灵液培育的种子,喂了鸡兄几粒后便种在土里,不知如今长出没有。 当时抽芽太慢,有可能是春黍吸收的效率太低导致,现在十天过去,应该有所长成才是。 除此外,还有一批灵机催化的春黍种子,胎死腹中部分,其余的又添加了一粒灵机,一直放着,回去后可以看下,兴许已经发芽。 相比起来还是灵液培育的更让他重视一些,毕竟那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培育之后得到种子,想必不会辜负期望。 而且药田也得继续种起来。陈屿下山前便在考虑第四批移植培育的对象,本来灵液吸收到了上限,所以青灵根和兰庭神果都不在名单上,不过胎息和丹田的出现让他再次意识到两者的重要性,决定回去后多种一些。 “要是青灵根也能有种子就好了。” 包括润肠草在内,目前所有用灵机移植催化的作物都不含有可直接种植的种子出产。 饶是豆角也一样,成熟之后不及时摘采便会枯萎凋败、腐朽死去,而不是破壳结种。 “哦,对,豆角!” 说起豆角,陈屿突然记起,因为不易保存,所以下山时带在身上,当做饱腹的食物来用。 但如今摸了摸包,却发现遗失了一小袋在成玉院。 “……” 无奈,被他唤作辟谷豆的变异豆子平常表现不多,毕竟平城里有吃有喝,自己也始终没能习惯用这东西填肚子。 一次两次还好,顿顿都吃的话实在折磨人。 这次也是不太重视的缘故,导致忘在了院中。 不过仔细回想,似乎剩余不多,只有七八粒,而且这些灵机造物与灵液不同的地方在于,不会对寻常生灵产生极大的吸引渴求。 当初那头蠢鹿纯粹是嘴馋,否则也不会放着其它植株不吃,光吃润肠草。毕竟论起味道,润肠草还真不如青灵根与兰庭神果。 呃……也说不准,毕竟他又不是梅花鹿,鬼知道对方味觉怎么长的。 “掉了便掉了吧。” 他想了下,辟谷豆外表与普通豆类几乎没有差别,而陌生人掉在住处的豆子估计正元观的道人也不会无聊到去尝尝鲜。 再者,豆子都有些干了,更不会有人能下得去那个嘴,估计捡到了也会丢弃或者拿去喂牛马。 这样想着,陈屿顿时不再担心,毕竟操心也无用,他总不可能掉头回去。 几粒豆子罢了。 还能翻天不成? …… 转眼,大半日过去,两日一夜后,他入了石牙县内,青台山隐隐在望。 第二十九章 门前小鹿 青台山。 “小道长回来了?” 路上,刚近到山脚下,早前见过一次的老翁背着牙娃子,走到他跟前。 这次身后没牵那头青牛,半大孩童也昏沉沉,闭目蜷缩在背篓中的厚草上。 “老丈许久不见,精神可还好?” “哈哈哈,老头子好得很嘞,倒是道长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走了远路?” 老者上前问了句,原来前几日有人来寻陈屿,还在云古村问了一圈,只是听对方说到了观中未能见到人。今天他带孩子去河边牵牛,结果意外碰上,这才有此一问。 有人找我? 陈屿一愣,无论前身还是自己,交际范围狭窄得可怜,没认识几个人,且大都在法会上有过照面,也不至于前脚走后脚就跟上来,还越过了他,先一步到了青台山。 仔细询问,他作恍然状。 原来,月前与钱玄钟解救的那个村庄找了上来,说是当时没能报答,村老筹备了一番后比着模样去了云古村,而他在云古买过鸡仔,也说过自己来自云鹤观。 两方一比较,身份便水落石出。 两个村子都很积极,一个是因为找到了久久未能找到的恩公之一,另一个则是听闻有道士从凶恶匪徒手下救下了数十上百户人家,一时间多了些敬然。 听老者说,村中已经有人给他立香火牌位供着了。 对此,陈屿倒是不怎么在意。 “贫道去了趟县外,参加法会去了。” “原来如此。对了,听村里的老李头说上次道长来时还问过我?老头子那时候估计在河边,不然怎么说也得留道长歇个脚才行。” “没什么,那时贫道是想着有老丈介绍两家农户,好买些鸡仔来散养。” “买鸡仔?”老者眼前一亮,放牛养鸡方面他可是行家。于是告诉陈屿若有问题大可以问出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好,陈屿在这上面完全凭着上辈子的些许记忆,难免会出错。 之后,两人便坐在田埂上,就着一尺高的春黍杆,迎面微风,探讨起养鸡中各种需要注意的事。 直到时候不早,担心青牛挣脱缰绳的老者才起身离开,背上的娃子张着粗短小手和道士道别。 陈屿返回山上,下去时没带两件东西在身,回来反倒多了不少,鼓鼓囊囊装了个满。 这几日放晴,昨日雨没能下起来,山道干燥,踩在上面很快便走过,来到山腰一处空地,道观已经不远,遮在林荫里若隐若现。 不过等他从石道爬上来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俯卧在地,靠在大门墙边的梅花鹿。 憨憨傻傻的模样依旧如曾经,听到动静后,嘴中一边咀嚼,一边看向陈屿。 呦~ 鹿身脏兮兮,毛发凌乱,沾染厚厚一层泥尘,浑似在泥池里淌过一遍。 他走到近前,一股泥腥味混着血气飘到鼻间。 受伤了? 陈屿蹲下,探手在对方身上寻找伤口痕迹。馋嘴鹿确实不怕人,也不跑,自顾自吃着东西。 许是摸到痒处,还轻轻拿头拱了拱。 在衣衫上留下个大大的泥印。 很快,在贴近脊骨的侧背位置,两长两短四道伤痕显露眼前。 最长的一道约莫五寸,很是吓人。 但让他惊讶的是,这种伤势下,馋嘴鹿似乎没那么多的感觉,依然自在。而且就他看来,几条伤口也都不同程度的愈合着,即便最为恐怖的那条都凝结成疤,被毛发遮住后完全看不出。 呦~ 正瞧着,直到这时,陈屿才发现对方嘴里叼着的哪里是鲜草,分明是一瓣瓣粉嫩花朵。 改口味了? 细看下,他扯下一瓣放到眼前,只觉有些熟悉。 视线飘转,最后落在了旁边两排花团锦簇的桃树上。 最外侧几颗的较低处散落殆尽,残枝败叶一片。 陈屿没好气敲了敲小鹿的脑门,不知是不是泥浆凝结的缘故,硬邦邦的,手感一般,远不如之前。 没去管它,伤势无碍,后面再添些草药外敷便无事了。 “这是遭了黑瞎子不成?” 笑着说了句,陈屿起身开门,山后林地之前发现了熊虎之类的大型动物的脚印残留,这头馋嘴鹿估计就是不幸遇到,被留下一处爪痕。 不知为何又来了道观外,兴许是向他这个‘熟人’求救?当然,也可能是本能地乱跑,累了后在这里歇脚。 只是他之前不在,不清楚刚来时小鹿的状态。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对方的伤痕不浅,看着恐怖,如今却仅剩一点,大半都愈合如初。 低头瞟了眼,难不成傻鹿觉醒了? 仔细回想,当初在药田里只吃过润肠草才是,润肠草还有恢复自愈的作用? 旋即摇头,陈屿自己吃得更多,从未有此发现。 从玉虫衣培育来的润肠草排毒润肠没的说,但对恢复伤势用处不大。 开了大门,他走进,身后一直趴着的梅花鹿也站起跟着。 回头一看,大摇大摆,活似它才是这观落主人一样。 陈屿去了卧房,将东西放好,至于药田菜园却不担心,下山前扩建鸡棚时便顺手在道观和药田间立了栅栏,不低,想来这头傻鹿再嘴馋也过不去。 果然,才刚放下,就听到屋外院后传来呦呦鹿鸣,不断传入耳中。 “……” 来到菜园外,就见那馋嘴鹿绕着栅栏来回晃荡,前蹄时不时叩动地面,但在高高栅栏的阻拦下,偃旗息鼓。 啪! “田里啥也没有,除了黍米,鹿好像不吃这东西,又不是鸡兄。” 轻敲对方脑袋,将之驱赶至院外,一直呦呦叫着徒惹人心烦。 也不管傻鹿能不能听懂,陈屿推着对方身子出了院落,“一会儿洗洗,瞧这脏成什么样了都。” 正好自己也要洗涑一番,将满身泥尘冲掉,他可不是故事里口令一念就能自动清洁的仙人,还是得乖乖洗澡。 这十日里,除了在成玉院中洗了一次外,就没再洗过,加上比武赶路,浑身都仿佛散着淡淡气味。 小鹿又进来,呦呦喊了两声,不等它朝着菜园走去,陈屿便将之赶了出去。 到了柴房,找了两把干巴巴的草扔在院墙边。 梅花鹿看了看草,然后又用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瞧向他。 然后转身,毛茸茸短尾巴摇啊摇,来到桃树下,扬起脖子一口咬下一簇桃花。 “……” 罢了,吃就吃吧,反正还多。 就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最外边的桃树有些眼熟…… 第三十章 找寻中丹田 哗啦啦! 泥水冲在地上,陈屿拿着布,观中没有刷子,他只能慢慢揉搓清洗。 蹄子、背部、脑门…… “肚子亮出来。” 呦~ 终归还是听不懂,傻鹿呆呆站着,直到被他翻了个面儿,就像讨主人欢心的小狗般,露出奶白肚皮,以及上面浅浅一层绒毛。 因为担心出问题,所以没用水泼,他先拿布干抹,将泥块去掉,再沾湿洗掉一些渣滓,最后搓干。 反复两次,终于恢复了干净。 “去去去,别往身上靠。” 他不打算用艾草这些来装扮对方,毕竟还要离开,弄得香喷喷只会引来更多猎食者的觊觎窥视。 不过,相比其它,这头小鹿兴许真是吃了润肠草排去毒素的缘故,洗净后的身上倒是没什么异味。 陈屿也如此,否则十天奔波下来早就汗臭不止、熏人难忍,而不会只是些许浅淡异味。 解决这头鹿的问题,他又去杂物间取了些草药,这是很早前几次进山采的,不多,但外敷应该有效。 聊胜于无。 捣碎稀释,一坨坨糊糊状的玩意儿被他敷在鹿身上那条最长的伤口上。 外面用布匹简单包扎,从背上到腹下圈了一段,避免蹦跳时掉落。 “记得来拆。” 这话一出,陈屿自己先笑了,小鹿不动时乖巧得很,差点儿让他真以为能听懂人话。 不再胡思乱想,他将小鹿放开,任由对方在院中闲逛。 没过多久,就又来到菜园口的栅栏出呦呦叫唤。 院中,陈屿不去搭理,他顾不得收拾东西就又去了鸡棚,查看鸡仔情况。 结果令人松了口气,除了鸡兄与两只母鸡稍显瘦削外,其余十一只小鸡仔依旧完好,虽略显萎靡,但好在没出大问题。 除去早先被王锦蛇咬了一只外,其余鸡仔都存活至今。 再看食槽,果不其然已经空了,他舀了些黍米给这些不知饿了多久的家伙,然后回到院中,正要返回卧房的他路过院门口一大三小四口水缸时脚下一顿。 差点儿忘了! 陈屿快步来到水缸前,只见水体浑浊不说,其中一口里的螃蟹已经全数覆没。 而让他意外的,那条仅剩的泥鳅本以为同样,实际却还一直苟延残喘着,以往几天不换水便要死要活的它如今硬生生坚持了十天。 撑到了陈屿归来。 换了水,瘦得不成样的泥鳅总算恢复了几分活力,又开始在泥沙中钻来钻去。 处理完这些,他才来得及去整理自己下山一趟的种种。 …… 唤神术运转,加持精神。 驱动丝丝缕缕的精神力来到丹田,冲刷着溢出的胎息。 这次他没有选择往肝器挪,而是就地安排,但或许是丹田已经被占据,这些溢出的胎息很难把控。 胎息本身不会对肉身产生强化,而是会选择消散掉,从血肉皮膜中渗透析出。 溢散在空中。 灌了口灵液,感觉到精神力恢复速度稍微变化,快了两成。 遥遥不可知之地垂落的莫名力量被接引、汇聚,与强大的意识结合凝成了银月光辉似的神奇力量。 接着被他牵引至泥丸蕴养。 相比之下,兰庭神果对精神的强化效果弱于灵液,但恢复方便,速度也更快两分,只是如今手上没有,本来还带了一些下山去,打算在换买书册时能用到,结果等到最后也没用上,反被自己吃了个光。 只能拿灵液先顶着。 他回到道观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空空如也的水囊装满灵液。不出所料,原本存储的灵气又散掉了部分,虽然不多,不过依旧让陈屿觉得确实得换个密闭性好点的储存器物。 他准备等手上事忙完,后面就用竹筒先试试。 回到眼下,陈屿静静将精神力投喂给胎息。 最初时他还有所犹豫,不过后来发现蕴养出的炁能够大幅强化脏器后,就没了这些顾虑,不断囤积,弄得肝脏现在还有大量胎息与炁凝聚。 隐隐有变得更稠密的迹象。 如今,他的肝不能说后无来者,但很大可能前无古人,强大无比。 与此同时,其余四脏也在不断强化。 人体内脏关联紧密,加上灵液在强身术的作用下,不单单供给肝器,还有肉身所有部位,都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好处。 只是尚有一丝不足的是,陈屿没有在心脏等处凝聚第二枚炁种。 还得再等等。 他有些想法想要验证,关于丹田。 五脏淬炼至今,内练已经走了一段路程,加上方台阁中数日阅览,陈屿已不是原本吴下阿蒙。 现在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灵液滋养下变得不同。 丹田的出现尤其证明这一点。 在此之前,精神力也如此,都是旁人难以凝聚练出的。 说简单点,他想去丹田内‘看看’。 然而精神力每每靠近胎息便会被吸收吞噬,化作养分蕴养出炁。可若要强行闯入,所耗费的精神不可谓不庞大。 往日积蓄不足,毫无办法,但今时今日,炁的出现也给了他另一条路。 精神力进不去,那就让炁进去。 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对炁的操控太过艰难,驱使起来比用精神力携裹胎息还要困难。 陈屿好不容易尝试将一缕炁从胎息包裹中剥离抽出,扔向丹田。 然后被拒之门外。 根本进不去。 精神力澎湃,汹涌倾斜,然而结果依旧,大部分被吞噬,少部分倒是挤进去了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就好似堕入一片昏暗,瞬息间便溃散不再。 无奈何,他只能暂停下来。 下丹田没办法进入,陈屿将目光又放在了另一处。 中丹田。 两世为人,他对人体三大丹田的说法有所耳闻,虽然自己找到的泥丸和下丹田与道书经文里的不一样,甚至差别大到非常,可既然上面有一片,腹部有一片。 谁又能说他体内就没有第三处似虚似幻的地方? 带着这想法,陈屿开始用精神力对全身做深入的观察。 意识沉入,精神贯穿周身,一片迷蒙中闪烁起无数耀目灵光。 他无视这些,都是灵液在体内吸收时所产生,每一颗灵光,都是一处结缔组织在吮吸灵液。第一次看见时还很激动,但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确实壮观,恍如体内缔结了一片星空,然而并无神异。 也不是他想要找的‘中丹田’。 第三十一章 桃花夭夭 中丹田在道学中,居于檀中穴,与背脊第六椎节下的灵台穴相照应。 道卷经册内,这一处作用很大,上承喉管十二楼,下接黄庭虚空窍,勾连上下两丹田,算作命穴之一。 但在陈屿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混混沌沌中,视野空洞晦暗,一缕缕灵液经过肝器的转化被关节吸收,绽放朦胧光辉。 映照体内,恍如星空般灿烂。 然而,这些节点都太寻常,并非他想要寻觅的似虚似幻之地,或是穴窍、或是结缔,却都只血肉组织,没有奇异之处。 道书内笔墨浓重的檀中穴亦是如此。 至阳、神道、身柱、陶道…… 一路向上去,越过大椎穴后来到脖颈位置,再往上便是脑域,那是上丹田辐射范围,中丹田应该不至于紧挨着。 精神力涌动,自泥丸宫内放下,落入体内各处,席卷全身。 陈屿继续寻找着,却久久无果。 …… 啪! 拍了拍馋嘴鹿脑袋,将对方从桃树下拽了出来。 古有牛嚼牡丹,没想到他有一天还能瞧到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场景。 真这么好吃? 小鹿被赶到一旁,呦呦两声,然后就见到陈屿伸手在花簇中扒拉了几下,扯下一瓣放到嘴中。 起先表情满是好奇,接着便缓缓塌成一坨。 好苦! 他看向傻鹿,这家伙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胡吃海塞的。 而且记得桃花不是这个味道吧,陈屿盯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种错了,这根本不是桃树。 咦?正嚼了两口想吐掉,突然感觉喉部有些异样。 一丝火辣在舌苔处泛起,混着津液滑入肠胃内。 热意升腾,不待他细细感知,转瞬间又沉寂下来。 这感觉十分微弱,若非精神力笼罩体内,恐怕还真难以发觉。 思索片刻,陈屿在馋嘴鹿的注视下再次摘取了十来瓣,直将好几朵都撸秃噜。 随意捋了捋,捻起一串放入嘴里轻轻咀嚼。 浓郁的苦涩汹涌在口中,太厉害,让他眉毛都顿时缩成一团,皱巴巴拧在一起长大了嘴跺着脚原地直转圈。 这味道…… 不敢去细品,等到热流升起,陈屿立刻将精神力放出,紧紧贴到喉部。 中丹田的寻找日前陷入瓶颈,完全没有头绪,躯体内各处都被寻遍,大大小小的穴窍关节找了不下千处,却无一能符合他心意。 都不是预想中的‘丹田’。 不过一次次的寻觅并非全无好处。 起码他对精神力的运转驭使进步了不少,已经能贯通周天,盈满体内各处,纵使一些末梢位置,也能抵达。 此刻,他驱使着愈发强大的精神力跟着这股热意跨越喉道、肠部,最终来到了胃中。 有些好奇,毕竟人体很复杂精密,说不定这次意外能带来些收获。 下一刻,肉眼难见的银灰光晕缠绕肌体上,将整个胃都包裹在内。柔劲悄然激发,由于尚未淬炼到肝器的程度,所以力度不大,只是想看看会有怎样反应。 粘膜冲荡着酸液,些许劲力发散,撕裂了血肉组织,却是不痛,因为主动在控制,所以伤口很细微,于他的肉身而言不值一提。 而就在伤口出现的瞬间,淹没在胃液中的热意如虫子一样钻入血肉内,粘附在撕裂处,令其迅速愈合。 整个过程说来繁琐,实际却极快。陈屿精神力映照下,只觉短短数息之后,被劲力激荡出的伤痕便不再。 与此同时,那股热意也消散不见。 呼! 睁开双目,他凝神看向身前桃树,此刻面上已经多了几分惊喜。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这段时日正想灵液疗养效果不佳,本打算仔细挑选看能否靠灵机培育出相关的灵植,没料到眼下冒出一个来。 “怪不得一天天就往这棵桃树上靠。” 看向小鹿,陈屿笑骂一声,总算找到了源头,原来是贪这一份疗养伤势的效用。 这么说来,小鹿身上伤痕愈合的种种不同寻常也就有了解释。 望了眼已经秃了一角的桃树,本应粉嫩妖妖,结果凌乱不堪,最是大朵、娇艳的都被这头馋嘴鹿祸害掉了,剩下的效果或许远不如之前。 了解始末,陈屿清楚院前的桃树都是观中数代人种下,平平无奇,山上山下最是常见的毛桃。 如今有了奇效,猜测大抵和下山前投放的一缕灵机有关。 “本以为会种出延寿蟠桃,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弄出了养身愈体的桃花。” 不禁感叹世事之奇妙。不过他也说不清最后由这些桃花结出的桃果是否有更强的药力。 只能等待以后再观察一二。 而在此之前…… 陈屿去了柴房,取了几根木头钉在桃树四周,又圈起破旧葛布以作防护。 小鹿凑到跟前,脑袋伸得老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要往里去。 揉了揉对方软乎乎肚皮,将之推走。 “防的就是你。” 到了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头鹿很不同,至少在运道上不差。 几次下来,自己用灵机培育的灵植他都没吃一口,都被这家伙尝了新鲜。 而且食量大,食性杂,浆果绿草嫩叶乃至鲜花都不忌口,能吃的统统下肚。 陈屿估摸若不是之前吃过润肠草,恐怕早就被积蓄体内的毒素给弄躺下了。 “命大的小家伙。” 看着馋嘴鹿进不去,被隔在围栏外空对桃树轻声叫嚷。 他笑着反身回到庭院内,走向了院中碎石小道两旁的一松一梨。 松树直立,瘦削挺拔,颇有风度,可惜太矮,只比陈屿高半个身位样子。 至于梨树,早早开了花,此时却不见多少挂在枝头,估计已经掉落在地,化成了养分。 依稀能间到一些残留碎石上的半腐花瓣。 站在两树前,他摩挲下巴沉思,既然桃树都能有神异,那同样被投放了灵机的松树与梨树又该如何? 找寻片刻,陈屿取了一截松针,一瓣为数不多的梨花。 结果证明,这两者或许变化并非如桃树一致,而在其它方面。 “味道还行。” 梨花无论气味还是口感,都比催化后的桃花好太多,没那么苦涩,但同时也没有奇效。 陈屿没有胡乱吃东西的习惯,于是粗浅尝试了一番便停下。 两树在灵机下的催化暂不明了,不过既然有了能治愈伤势的桃花,那么自然得多弄一些。 原本只一棵孤零零立在边缘,还被傻鹿吃了不少,秃了一片。 而且他还准备等结果出桃,能够摘取的属实不多。 第三十二章 《火窍存想观》 最后,陈屿选了几棵粗壮的,花朵繁茂的,投入了灵机。 精神强大后,挖掘灵机的速度大大加快,恢复也便利。 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参透遮蔽灵机后的那层模糊薄膜。薄膜隐在意识潮水之中,唯有通过冥想方式度入初光之境,才能平息激荡波涛,得见真容。 然而先不提不是每次都能轻易进入初光,纵使见到也无甚用处,毕竟精神力穿透不进,甚至至今尚未找到那片意识空间所在。 脑域复杂程度远超五脏,他不敢太大动作,精神力驱使时也只能在泥丸宫四周飘荡,至于意识深处到底如何,他尚无探索的底气。 曾有几次,精神力主动降入迷蒙混沌中去,却无影无踪,仿佛被掐断。 反复两回,他便不再浪费。 “迟早自己会将之探清。” 精神领域的未知与不解太多太多,加上受到两辈子来的种种文学熏陶,他总觉得深挖精神潜力无穷、前途无量。 而随着他回到山上,早先有着的不少想法也都能提上日程,譬如在泥丸宫中捏个小人儿。 “待我元神大成,定要映照大千!” 嘴里嘀咕着些常人听不懂的话,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收回无端无由的胡思乱想,陈屿一转头就瞧见傻鹿直勾勾盯着自己。面皮不禁一抖,好在对方应该听不懂才对。 怒搓鹿头。 直弄得小鹿忍受不住蹦跳逃离,他才背手在后,去到后院。 道书中的元神玄妙无比,非常人可以凝炼,不过在陈屿这里都不是事,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捏的小人儿算不算所谓的元神。 捏成入驻泥丸后又能否真有神异之事彰显……一切都是未知数。 “往后再看,兴许会有作用。” 除了泥丸宫中捏小人儿,还有五脏方面也在计划。本来他盘算着用胎息在脏器间构筑通道,仿照一本经书上记载的采煞之法,同时也契合道门五行生克、轮转不绝的说法。 但后来有了炁种,这想法便被抛之脑后,不再想费这功夫。 “肝脏已经凝聚了炁种,其余四处也得弄起来。” 不止如此,六腑更是不能少,若是情况允许,他还要往人体大窍里填一些。 自打发现短时间内找不到传说中能够驻留气的中丹田后,陈屿就想着将能发现的穴窍关节全部当做备用丹田来使。 虽然没有上丹田下丹田两者的神奇超凡,但这些地方好歹关联肉身,说不准填入炁种后会发生什么。 “应该是好事。” 再不济都能加快肉身吸收炁,从而推动身躯的强化。 陈屿觉得这主意着实不差,他还想到要不再按着周天星斗位置排列,一点一点填充?如此一来一旦吸收灵液,在精神力视角下想必会极为震撼。 当然,以上都停留想象中,距离实现还差了很远。 尤其最后,人体的穴窍并非周天星斗数,更无法随心排列。 所以目前来看只不是他无聊时候的妄想罢了。 …… 后院,药田。 春黍高挺,遍及田间。 这片田打理的很好,早先时候花了不小精力照料,所以此时即便离山十日,也不见多少杂草生长。 踩着间隙,陈屿一边将零星野草拔起来扔到一旁,一边蹲下细细打量这些生发出来的作物。 临走时,他将灵液培育的春黍种子扔在了田内,又倾倒了一袋灵液混着井水泼洒浇灌。 如今长势可喜,远超他在山下见到的那些。 隐隐可见的,有部分开始抽穗,这才十日,可想而知有多快。 不过也并非所有都令人满意。 陈屿看向药田一角。 那里没有春黍,只有一地残败茎杆。 那是他特意没有施加灵液的位置,结果不言而喻,全部都死亡,没能长成。 观其模样,似乎是肥力不足导致,可药田已经是山上难得的上田,却依旧不能满足。 灵液催化的缘故吗…… 陈屿怀疑,得到灵液催化培育的这批粮种,对肥力,或者说对灵液的需求被大幅度放大,普通田力根本无法播种。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不由得叹息,本以为能多出一种高产量且收成快的粮食作物,然而眼下看来还早的很,面前这些即便真能亩产千斤,也只能局限山上。 旁人可没灵液给这些作物施肥。 “不过养自己倒是够了。” 就是不知道这种灵液培育的黍米吃着怎么样。 心中虽带着好奇,不过陈屿还没贪吃到直接扯一把尚未成熟的尝鲜。他起身抱住一堆叶片长长的绿草,这些草也吃了灵液,叶片又大又嫩,鲜绿无比。 抱给了小鹿,投了一会儿食。 天光隐隐不复明亮,陈屿回到观中煮饭。而小鹿则离去,没入森林深处。 …… 五月十八日,阴雨。 坐在屋檐下,他穿着长袍,眺望远天光景。 下山十日,不见半点儿雨水,至多回程时遇到一阵大风,但始终没能下起来。 倒是现在,刚刚一回山上就落雨,天老爷时间掐的挺准。 身前,一本道卷摊开。 陈屿细细品读,回山两日先是整理了收获,然后便沉浸在了带回的书册中。由于考虑到山上书本太少,他选择带回的道书都不算薄,厚厚一摞。 加上蒋道士赠予的四本,总计二十来份,都被他放下了杂物间里的木架上。 靠在原有的那些道书边上。 此刻,他正在看的,却是蒋道士花了功夫介绍提点过的那本《火窍存想观》。 存想,这是道门近些时间才兴起的说法。记忆中,老道士只说冥想,追求洞悉自我,至于存它物观己身的法子鲜少有讲述教授。 实际上,正如蒋道士所说,这是化自释教的法门,又叫作观想法、寄去思。 当然,道门古时并非没有寄托外物凝炼神思的法子,不过早已失传,迭代数百年,残存的那些愈发装神弄鬼。 通篇神神叨叨,正经道士都不练,大概也只有流窜乡野的山巫神婆会钻研。 《火窍存想观》内容不多,存想方面更是残缺不全,不过陈屿本身对这套练法不感兴趣,反而是其中关于内府大窍的描述讲解更令他沉迷。 饶是粗略通读,也感觉脑袋里灵感止不住的往外蹦! 第三十三章 穴窍 人体有大窍,此说从来都非虚妄。 穴窍遍及身躯上下,大大小小,连接周天各处。 陈屿在书中找到了关于内府各处穴位方面的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发散开的臆想,但剩下的那些也足够他去琢磨。 脏器关联穴窍,搭在十二经络上,如肺俞、中脘、天枢等,体现在外,击打扭按则能与对应的器位呼应,有所感觉。 除此外,在方台阁中所见的诸多道书医书上亦有相似论断,譬如《灵枢经》中有言,五脏非只连接内外穴位,还有五官窍之说。 肝开窍于目,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及二阴。 此处的开窍与一般穴窍又有区别,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穴位,而是以五脏影响五官,达到耳聪目明、阴阳交泰的效果。 不过书册说的玄乎,能不能做到还有待考证,陈屿不去深究,只看向存想观中关于穴位的描述。 《火窍存想观》主五行,练火属心脏一处,辅以金肺、木肝,共成一套存想内练之法。 三处脏器,连带着皮肉关节等位置的穴位,零零总总加起来书册上记录了约有三十处。 实际上,借由精神力与呼灵强身术的配合,每次吸收灵液时,他都能找到体内几乎所有的穴位。 比对一番,发现此法遗漏不少,穴位数目对不上。还有几处描述也有误,穴窍位置偏得太狠,甚至干脆书中所言方位并无穴窍存在。 当然,不排除是自己的身体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陈屿觉得大概率还是著成此书的人没有他这项能力,能够通过精神力去洞悉和分辨。 但这并不意味着书册无用,他看得更加认真,一个字一个字揣摩解读,上面还有一些批注,有方士,有士子,也有道门同行。 “指药不全,引药更是全无。” 翻动书册,目光落在一篇残了大半的纸张上。和陈屿这种有灵液打底不同,道门内练,劲力对脏器损伤较大,不少都需要药物辅助才能承受。 而指药为本,引药为上。如今两者皆无,纵使练法齐全,旁人也根本不敢上手尝试。 陈屿对练法不算看重,倒是这些能淬炼腑脏的药方让他很是上心,可惜无从复原,别家门派又不可能凭白拿出,遂而作罢。 书册放在一旁,他端坐石台,闭目调息片刻,任由清风拂面。 心思沉下,隐约间好似要陷入空洞虚无中去。最终被他止住,拉回了神思。初光境界确实很有益处,能静心明念,但此刻用不上,他更需要主动驱使意识跟随精神力,在体内荡漾不断。 陈屿在尝试,想要牵引部分胎息到心脏外的一处穴位,靠近中庭,夹在期门与巨阙之间。 这处穴位不大,关系不算紧密,他欲要导入胎息,试验在肝器之外是否能如预想般凝聚炁种。 “唤神术对炁的导引作用不大,呼灵强身术亦是如此。” 过程中,他明显感觉到包裹住炁的胎息在肉身经络中蹿动,却始终无法得心应手地把控。 到了最后只得用更多的精神力去携裹对方,生拉硬拽地拖到穴位处。 和下丹田不同,本就是肉身一部分的血**窍轻松容纳了胎息,他静静等待的同时,将精神力灌注其中,与胎息在穴位内部融合混杂,壮大那一丝孱弱的炁。 半刻钟后,不多的胎息被转化彻底。 玉白的炁流淌在穴位内,陈屿动用呼灵强身术,饮下一口灵液。 霎时间,体内好似无数星辰闪耀,眼前尽是璀璨银辉。 他驾驭精神,来到停留着炁的那一处上,看见对方荡漾如雾如云。 丝缕交织,灵液吸收后产生的温热与炁一同作用,不断渗透窍壁。 血肉在强化,酥酥麻麻的细微感觉传递入脑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但很快,这种舒适变成了胀意,仿佛被撑到,带有火辣辣的痛楚。陈屿精神一震,连忙看去,却见穴窍内的血肉正迅速变多,一层一层,随着炁的进入,大团大团增生出的肉块好似要将整个穴位堵塞。 血液滞留周围,纤细的血管隐隐有了支撑不住的预兆,将要爆裂开。 鼓胀眉心,大开泥丸。 他顾不得多想,赶紧用汹涌的精神力将所有残留的炁从穴窍内挖出。 丝丝缕缕的炁散落四周,没入血肉骨骼内,或许是量太少的缘故,作用不是太明显。 而随着炁的消散,穴位内的血肉开始枯败,被血液冲刷后便融化不见。不过陈屿发现,这一处穴窍似乎发生了变化,有一层细薄的膜形成,乍一看像是受伤后的结痂。 但更柔软,富有弹性,血液在其间流淌不受任何影响。 呼! 睁开双目,陈屿捂住额头,轻缓揉动眉心。 刚刚意外发生得突然,情急之下便将大量精神力倾斜出去,比之前几次都要凶狠,估计对泥丸宫也造成了损伤,此刻眉间痛得厉害。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关于炁的试验。 事实证明,这东西比精神力和胎息都要活跃。 与血肉反应剧烈。 但从肝器处安静无恙的炁种来看,这次的变化又或者与灵液作用有关。 好在处理及时,不然真要将整个穴位堵住,再小那也是身体一部分,说不得会发生什么。 “得想个稳妥些的办法。” 陈屿一边头痛,一边低头思索。 炁不能直接灌注穴窍,起码不能与灵液一起,但他又确实对两者间的反应很是好奇。 不能灌注穴位……穴窍…… 经络、奇经八脉…… 想着想着,陈屿思绪发散,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诸多小说故事,他突然一拍手,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血肉大窍这条路走不通,那干脆捏个炁窍出来好了! 倒不是他非要跟穴窍过不去,而是道门中大部分经书都记载这个,看了很多后他有有着不少想法。而且经过试验,穴位确实存在。如此一来不试上一试就放弃实在有些不甘心。 只是话说回来,炁太难操控,不知是精神力不够强大还是如何,始终无法随心掌控。这种情况下想要凭空捏个炁窍出来无疑难比登天。 “怎么做才能让这些炁听话些呢……” 第三十四章 一年三种 炁窍的事摸不着头绪,眼下只是个年头想法,短时间内估计没有实现的可能。 相比之下,还是胎息更配合。 就是吞噬精神力这点让他有些难受。 “先试着捏个小人儿。”陈屿决定验证下自己的精神力驾驭水平,同时也当做是为了后面做铺垫,积累经验。 然而,第一步就失败了。 “这精神力怎么就不能合在一起??” 他神情恍惚,感觉自己这个恐怕是假的精神力。 好在很快恢复过来,陈屿心中安慰自己,举世无二的精神力量总归要与常人想象的有所不同,这很正常。 可视线回到泥丸,他又一叹。无法粘合,单纯的堆积毫无用处。 覆盖淡淡银色的精神力更类似气体。 堆叠一起后,除非在最外层包裹一层牢牢压实,否则转瞬就会像融化的雪人一样溃散崩解掉。 重新恢复到游离状态。 “操控还是不足。” 实际上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这个,但他根本不可能维持住一层精神约束,日日夜夜不间断。 陈屿依旧是人,吃喝拉撒都有,正如唤神术,都无法在睡眠时被动运转。 “慢慢想吧!” 索性自己时间很多,山上没那么多烦扰杂事,有不少精力可以投入其中,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来。 事在人为。 随后,他起身拍了拍屁股,提起土兜和锄头走出院子,去了山后方田。 …… 绿油油的春黍长满了田间,看着生机勃勃,映入眼中,令人不禁感慨生命的勃发与神奇。 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板结荒土。 此刻,陈屿躬身,挥动锄头,将田间地头的杂草连根挖起。 再半蹲下捡到土兜内,等装满了便倒在鸡棚里去。 给鸡仔们换换口味,弄些不一样的草籽来尝。 说起来,自己当初买鸡仔来好像是为了解决肉食的问题,现在鸡仔个头也大了不少,但还不够,时间太短,估计得等到腊月能吃上都算好的。 事实上,以他如今的功夫,配合能震晕野物的腑脏脱胎术,在山林里不愁抓不到吃的。 可还是那句话,陈屿不是猎户,他对打猎这种事兴趣不大。 观中又不是没粮,且有灵液傍身,虽说食量稍稍大了些,但完全足够练武,对肉食的需求远没有刚开始时那样迫切。 道观灶房里还挂着半扇野猪肉,直到现在也没吃多少。 纯粹就为了拌个口,在想吃点儿肉的时候能多个下饭的配菜。 嘿! 锄头落下,挖出几只虫来。陈屿拨弄开,拽住细细长长的草叶扔到兜里。 除草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他也不是山下寻常农户,何况眼前就这半亩土地。 不用多久便打理妥帖。 五分田,在如今的大多百姓看来甚至都不算什么,倒不是他们看不上,而是产粮太少,即便产量较大的春黍,单种一亩的话一季下来也着实收不到多少。 听说中原一带有粟米播种,产量还要高些,但这些粮种因为种种原因局限在某几处,尚未传开来。 如今农人耕种主要还是看天、看田。 上中下三等田地,人人都希望拥有大片大片上等沃土。 可惜现实是绝大多数肥沃之地都被大老爷们把持,泥腿子想要?洗洗睡吧。 陈屿脚下这片田也不例外,肥力很稀缺,只能算下等。远比不上院后药田,估计长出来最终也就一百来斤不到两百斤。 如此看来,还是药田里的春黍更给力一些,昨日看了下,心下略微有了盘算。 他约莫着就那一分多点的土地,少说也能有百斤往上。 都快赶上眼前这片山田。 更何况那只是一轮,依照如今的长成速度,夏至之前,起码还能多种两轮。 一年三种! 灵液催化无法改变春黍习性,只能春时播种,而且还要大量灵液施肥。代价很大,但即便如此,多次收割下来,假若顺利的话,也能凭白从地里多得二三十倍的粮食! 再划算不过。 当然,前提是培育后春黍可以反复播种。 陈屿现在担心的便是二次种下的种子无法再抽芽生长。 那样的话只能种两次,产量便大大下降了。 摇了摇头,这些还得等往后去看,药田里的春黍再快也得近一个月才能长成。 “普通春黍一月浇灌一次,培育后的春黍要靠灵液,就是不知道多久一次才更合适。” 种田是门学问,没有旁人指导,内有经验积累,陈屿只能自己摸索。 之前十天都没浇灌,长势依旧,往后要不就按十天来?一旬一灌? …… 抬着软布抹在脸上,将水珠抹去。 陈屿刚刚冲洗了一番,此时正是神清气爽时,便要去看看自己的药田。 回山两日,一直在琢磨第四批该培育哪些,先前用上的药种粮种没几个成活下来的,就春黍长得高高壮壮。 两瓦罐里的药草也枯萎凋败,不知是遭了虫病还是怎么,总之没了救活可能。 倒是那株党参,叶片翠绿,荫在角落里,活得挺滋润。 “唉,小葱、芹菜,没了。” 虽然一直不承认,但薤连叶吃着确实和小葱有些像。至于旱芹更是他在山上难得的提鲜佳材。 这次下山倒是忘了买些酱醋油盐,还有姜块之类。 陈屿本是如此打算的,但回山时心念着安放包裹里的书册道卷,于是没在石牙县久留,莫说这些杂七杂八物件,便是面条也忘记,观中有石碾子,说不得后面还得自己磨面来吃。 “拉得动吗?” 试了试,确实拉得动,这身武功总算有了用处。 “这几天菜也没多少了。” 药田里都是春黍,之前种下的第三批早早就拔了起来。菜园子更不用说,都快被薅干净了,但凡好点儿的都在之前几次移植到药田去试验灵机了。 这也是他操心的地方,毕竟第四批的培育名单得好好思量,青灵根和兰庭神果不能少,可药田扩建后大了不少,等到春黍收割,能拿来种的地方远比先前多。 “种什么呢……” 陈屿撑着下巴,心里缓缓冒出几个目标来。 第三十五章 移种宝心草 来到院子墙边,捧起唯一长出嫩芽的瓦罐。 下山前,药种药草培育了不少,施加有灵液也有灵机,但最终长成的不多。春黍还好,灵液催发的生机勃勃,被他移植到药田里,灵机催发的种子也饱满,在投入第二粒灵机后同样有了动静,浅浅苗头从土里钻了出来。 不过其它的就不怎么样了。 譬如眼前。 陈屿端着罐子,坐在石阶前。灌中初生的嫩芽尖端略微发黄,叶根弯曲,叶片耷拉垂下,显得无力。 当初种在罐子里的药种只有宝心草活了下来,只是那是用的灵液,勉强催发成活,长势不佳。而现在,他将之拿起,便是有了进一步培育的打算。 与灵液相比,灵机无疑更能催化出植株的奇异一面。 灵液用途很广,但在诱发异变上远不如灵机来得痛快。 他回想,自己种出灵气并融合灵液后又陆陆续续催化了不少灵植,单从功效来看,无一能比得上。 增幅精神、祛除疲劳、催发胎息、强化肉身、略微恢复伤势等等。 还有最近发现可以催熟作物。 虽然各个方面都谈不上顶尖,却很是全面。 最主要还是来源明确,副作用几乎没有,只要他想,稍稍投入一些灵机,便可从元灵根里得到不少。 事实也是如此,上次种下的第三批元灵根中,还有部分没有用掉,灵源剩了一部分,约莫能有九枚气珠左右。 相当于四袋半灵液。 云鹤观中,陈屿端详着眼前的宝心草幼苗,看着像路边野草,实际上这是一种藤。根据记忆,等到再长出一尺高低,叶片舒展、覆盖上淡黄叶脉后,叶柄便会拧成藤状,叶子错落两侧。 如今这种状态只是暂时。 捻起堆在罐中的石子,宝心草一般攀附在石缝,早先考虑到这点,他放了一些进去。 不过眼下看来瓦罐终归太小,等到完全长成时便盛装不下,会探出到外边儿。 而且土石也不多,或许会影响生长。 看了会儿,陈屿放回到墙边,他准备去院子后面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栽种。 到底是药草,对周围自然的需求要比粮食作物和瓜果蔬菜多上一些。 而他一边寻觅地方,心下也在思量。 宝心草可以用灵机培育,顺带可以看下这种本来就有药力在身的药草会出现何种变化,或许是药力便得更强,又或许会出现其它变化也说不定。 灵机催化的过程像极了将一次本该持续千年万年的进化诱发出来,并缩短在一小段时间内。 所以到底能种出什么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止宝心草,这一次陈屿还将另外几种药种又抖漏了部分出来,看了几眼后决定寻找适合的地点一齐移种。 比起瓦罐,还是扎根大地更妥当,他觉得说不准上次便是由于这点才导致的培育失败。 当然,更可能是灵液效果太差,无法催生。 这回他决定全部用上灵机。 找了半天,绕着院子来往四五圈,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了菜园边,靠近围墙的位置。 两者隔了一条浅沟,陈屿扛着锄头挖了个坑,然后搬来石头填在四周。 同时也不忘像桃树那样立起一转的围栏,防备一些山林间的野物来偷吃破坏。 灵机催化的植株对动物不大,即便催生成功的灵植也一样。 但这里到底是山上,野兽不少,该有的准备不能缺。 “比起灵机,灵液唯独在这方面倒是要厉害不少。” 他想起第一次融出灵液时的遭遇,全身血液沸腾,血肉骨骼都在渴求。 后来陈屿也发现,这些诡异的渴望只能覆盖一丈方圆。且只对体格较大的动物有吸引力。 并非单纯体型原因,而有其它因素。 两指粗细的泥鳅会被影响,巴掌大小的螃蟹却不会。 蚯蚓也不会,甲壳虫也不会,但飞鸟会、馋嘴鹿会。 鸡兄更是一见到灵液眼都快要瞪出来一般,飞扑着冲向他。 后来陈屿猜测,这或许与目标体的血肉数量有关。 只是尚无定论,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这点。 而只要一日弄不清,他便不可能将灵液暴露出去,因为不清楚会引发什么。旁人可没有他这般无垠的意识海洋来与那股诡异的渴望对抗。 “好了,就种这里吧。” 陈屿轻轻敲碎瓦罐,为避免损伤根部他没有用手去掏。 倾倒出药草,捧着土壤一齐挪到地上石块内。 这些土不简单,都浸染灵机,纤细的网络张结在其中。 拿着木棍,插在地上做好标识。 除去已经发芽的宝心草,其余四类药种都还需要先布置一下环境,尤其有一类需要近水,喜湿润。 看来得抽时间挖个水塘出来。 他抬眼望天,瞧着悠然白云,心下盘算,如今萍雨早已过去,时间来到了春末时候,快要夏初,风雨正是多,倒是不用担心挖出来闲置太久。 可也得细细考虑。 这里不是山下,胡乱挖采只会适得其反,引来更大的麻烦。 “先找个大点儿的空地?” 想到这里,陈屿不禁摇头,与其找空地,不如直接在山上找几个凹地,捯饬一下将就着用,反正他只需再开条沟牵到这边就足够。 前提地势得满足,四周最好有草木扎根固土,这样才不会导致滑坡、山洪。 到时候顺便还能牵一条到山田那边儿去,这样自己又能空出挑水浇灌的功夫干其他事了。 这样一想,弄个池塘的念头愈发深重在心,陈屿决定好好琢磨琢磨,青台山虽然不算陡峭,不少地方都还算平坦。但要在山上弄池塘还是颇有些难度。 找好了地方,他回到院子里,将所有从山下带回的书册拿出来,一同的还有观中那几本,都被放下石桌上。 然后从杂物间抬出木架。 本来随意堆在上面,但既然此时有了闲暇,便索性打理一番。 他觉得往后自己肯定还要下山去许多次,到时候少不得会带回一些书册,尤其道卷医书。 在方台阁的短短时日让陈屿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知识认识度还是不够,重视不足。 或许是因为前身不学无术,他对这方水土的很多方面都显得格外陌生。 但正因此,也让得陈屿学起来不仅没有感觉枯燥,反而有着旁人难懂的快意。 “只恨不能将整座楼阁都搬回来!” 他咬牙直叹,下定决心往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而且待它个十天半月那种,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第三十六章 将书架装满 考虑到未来种种,陈屿打算做个书架出来,凭空变出他没那个本事,但仿着记忆中见过的那些,在手中木架上修修改改还是可以的。 木板观中还有一些,都是早年老道士翻修供奉殿时留下。方方正正,用来搭栅栏不行,做书架却是正好。 虽然有些已经朽坏不堪用,但挑挑拣拣还是拖了十来面。 拿出锯子将其分割平整,弄成一块块大小合适的小木板。 陈屿不会榫卯,听云古村那位老丈说他那位祖父倒是会一些,只是后来家中一直没人学会,便失传了。 “好在只是稍作修改,替换一些边角料下来,原本木架的结构就足够。” 最后,他还是用上了布条,绑住木架一端,免得脱落。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怪模怪样的书架便搭成了。 陈屿同样觉得不满意,可没办法,谁让他手上就会这点儿,这也是眼瞧着道观有不少地方需要翻新,却依旧没有自己上手去修缮的原因。 最多换换瓦片。 当初连鸡棚都没搭,就是担心这点。 伸出手指推了推,松垮垮,但总算没有一推就散架,凑合能用就是。 将杂物间整理了一番,让把书架搬回到里面,垫了两团塞满草絮的麻团,让木架底部不至于早早就受潮。 靠在一旁,他开始一本书一本书的往上放。 放着放着,陈屿灵机一动,转头去了外面,不多时,手里攥着四个木片返回。 木片上刻着小字,歪歪扭扭。 [杂记][药理][功法][经论] 正是从方台阁出偷学而来。其实真说起来,他完全可以在前面贴张纸,将仅有的这二十来本书册记录在上,当做目录索引来用。 但纸张能记录的太少,他觉得以后定然不止一个书架,书籍只会越来越多,不如直接按照类别划分。 虽然这稀稀疏疏几十本书都要分门别类看着确实很古怪就是了。 陈屿不在意,反而有种满足感,总有一天他要将整个书架都填满,然后是第二个书架、第三个、第四个…… 到时候杂物间便能再改回到藏经室这个称谓了。 隐隐间,他好似有着收集爱好的松鼠一样,恨不得将全天下的藏书都收到自己这里,任凭阅览。 只是旋即他又想到,收书看机缘、看钱、还花时间,短时间内囊中羞涩的他估计得不到多少想要的书册。 可看向书架,空荡荡的地方很多,总让人不大舒坦。 要不,我写几本? 念头迸出,陈屿自己都一愣。 眼前这些是什么?不说名家大作,也都是些流传甚广的篇章。 自己添上去算怎么回事。 滥竽充数?贻笑大方? 少顷,他扬眉一笑。 论及对这方世界了解他肯定是排不上号的。可真要写的话,也不是没有东西。 如何培育灵植、灵机催化植株效用大全、研究灵机的过程以及哪种比例的井水调和出的灵液口感最好等等。 诸如此类。 内容如何先不谈,起码独特性是十足的,因为别人都没见过、没听过,偏偏还真实存在着。 还有呼灵强身术、唤神术、腑脏脱胎术这类自创法门都可以弄上去。 这么一想,突然就更有动力了。 研究灵液、琢磨灵机,他迟早能把这书架装得满满当当! …… 离开杂物间——纵使陈屿心中沟壑万千,但依旧改变不了眼下书架上只有寥寥二十余本书的事实,所以藏经室这个称呼还得往后拖拖,现在就叫这名的话听着实在有些别扭。 日子悠然,转眼来到五月下旬。 这一日,他正在药田里打转,查看春黍的生长情况。 看了一圈,长势良好,于是便不再担心,转身去了菜园。 在确认了灵液可以催熟植株后,他直接取了一袋,倒在木桶里,搅拌稀释后泼洒在园子内。 几天过去,兰庭果和豆角都冒出许多新果实,玉虫衣也从断口上长出,至于青菜更是一片一片。 在此,陈屿还有了个意外收获,便是早先种下园子边角的那些野菜,本以为都枯黄死尽,没想到一通灵液兑水浇灌下来又冒出新芽。 这下子伴饭菜不缺了。 就是油盐酱醋不多,他正考虑是不是要下山买些回来,顺道背点儿面条,尽吃黍米总归有些腻。 察看之后,陈屿又端出装有灵机孕育的春黍种子的木板。 上面铺着淡淡青色,凑近后,能看到是一株株幼苗。 看了又看,着实喜人。 两粒灵机的效果突出,投放后原本没有动静的种子都生长起来,抽发嫩芽。 但陈屿还是有些担心,灵机对绝大多数生命而言都过于的补了,他现在就怕这些春黍苗被养分齁死。 这并非没有可能,之前药田培育时就有先例。 不过幼苗缓慢的生长又让他稍稍放下了些心,至少这样一点一点生长看起来不会太过突然,突然到暴毙那种。 …… 五月二十一日,阳光明媚。 难得,今日陈屿提着钓竿准备去山里垂钓一番。 挖好了蚯蚓,装满了窝子,两个竹筒在腰间一甩一甩,晃荡不停。 石潭?不不不,他跟那儿鱼相属实是不合,短时间内是不愿去碰那条黑鱼的晦气了,这次陈屿决定往更外侧一些,去靠近卧蚕峡右边的几条浅溪。 说是浅溪,其实也有人大腿齐平,上个月萍雨刚过时入山路过,瞧着里面动静不小,总觉得有大…咳咳,有鱼,只求有鱼就好。 大物是不指望了,陈屿现在就像给自家鱼竿开个张。 除此之外,这回他还别了一把虾篓子在身上,到时候看看,若真碰了怪事鱼不咬钩,起码还能掏些米虾。 聊表慰籍。 山上,距离上次入山已经有快一月。 走得是崎岖山路,不过七拐八拐后很快便来到了土路。 比起山道,这路谈不上狭窄。山下村庄猎户与采药人大都走此道入山,久而久之原本杂草丰茂的野外便多出了一条通畅小道。 沿着路,又翻过卧蚕峡——正是第一次摘采芦参的地方,两岸崖壁陡峭,峡谷深邃,底下稀薄雾气弥漫,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回荡,虽然微弱,却一直不断。 越过此间,视野顿时开阔。 人迹多了不少。 这是通往山外的路,去深山里还得倒转回去,走陈屿来时所途经的地方。 辩识方向,他没用多久便找到了早早记住的溪流。 两畔古木盘亘,低垂下长长枝条,藤蔓挂满树梢,叶片勾入水中。 树下是满地的鹅卵石,凹陷的沱岸零星分布,交错如犬牙。 鸟雀啼鸣入耳,僻静非常。 第三十七章 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这几日待在观中,整日拨弄这药田里的黍苗,看得眼前绿油油,趁着空闲,出来山里转一趟。 “这地方好啊。” 林子不算幽密,枝叶更谈不上繁茂。 但很宁静,飞鸟的鸣声愈发突显了这点,让他不禁赞叹一句。 溪水汩汩,不远处,有一方土壁,流下大朵大朵山泉,汇集在凹陷坑洞内,溢满出来流入小溪中。 鹅卵石铺地,溪中也有不少在稀疏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流水泛起涟漪,荡漾出粼粼光晕。 捏了一块在手中,陈屿侧身弓背,手臂一甩,就见石片打着旋儿地飞掠在水面上,啪啪落出三五朵水花,直到最后撞在山石上才堪堪停下,跌落水中。 噗通! 下沉的石片惊动周围,几条银鲫慌忙蹿开,激出阵阵气泡。 果然有鱼。 他看去,面上了然,知道自己今天这趟必然能创下记录,一扫先前几次的颓败之势,重振钓鱼人威风。 找了个湾口,风平浪静,水流没那么湍急。陈屿解开身上各式物件,一一摆在身前。 串饵,下竿。 扔了两把黍米。 他如今能拿出的也就这个了,甚至连想泡点儿酒米都做不到,但该打的窝子不能少。 这是野钓的灵魂。 米落下,部分浮在水面,一些沉入到水底,吸引游鱼光顾。 “要是有玉米就好了。” 玉米粒同样是鱼儿的喜爱,尤其草鱼这类,最是爱吃。 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挺想吃的。 无论是玉米粥、玉米饼、清蒸玉米棒子,还是玉米馍馍,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尝过了。 可惜山下也没有,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瘩里等着被发现。 咚~ 鱼饵坠入水里,浮漂荡漾。 微风习习,带来些许草木香,他抬眼望向不远处,一颗歪斜古木上,挂在枝桠上的藤蔓结着橙黄果实,一些还带着淡淡青涩,不过也有几颗熟透,散发芬芳。 打了眼浮漂,他站起身走远几步,然后从溪水较浅的地方涉水而过,来到树下跳着摘取一串。 约莫十来个,龙眼大小。 挑挑拣拣,最后只留下五颗成熟的放在怀里。 返回到对岸,就着山泉洗净,陈屿端坐石滩上,一边紧盯浮漂,一边感受着微凉清风和水声潺潺。山野幽静,连带着他也仿佛丢掉了种种杂念,心境变得宁和。 捏着果子剥掉外皮,露出微微泛白的果肉。咬了口。 汁水甘甜,浸润味蕾。 这时,浮漂一颤,他一口将果子咬住含在口中,旋即猛地前伸半尺,抬竿。 哗啦啦。 溪水流淌,陈屿看着眼前荡来荡去空空如也的鱼钩,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山后那处石潭。 “这地方不会也有条黑鱼吧!” 事实证明黑鱼就那一条,现在估计还待在山上,但溪水中的小鱼实在太多。 一口两口,几乎不间断,偏偏始终拉不上来。起起落落几十竿,莫说鱼了,连鱼尾巴都没瞧见半条。 钓鱼的时光总是很快,然而陈屿却感觉度日如年,呆坐石滩上,愣愣看着至今未能下水的鱼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水里没鱼?他摇头,这条溪水显然鱼有不少,人迹不多,环境极佳。 他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这世界的鱼都不吃蚯蚓吧。那倒也不可能,往前几次黑鱼也下过嘴,只是一直脱钩,没能够钓起来罢了。 这是技术和运气的问题。 陈屿思索片刻,还是换了地方。这次总算有了收获——一条拇指粗细的麻棱子扑腾着,圆圆脑袋上顶着对小眼珠,嘴巴张得很大,身上鳞片比米粒还小。 眼皮一抽,他将这家伙扔回水中,太小了,一寸左右。撇开内脏,放油锅里估计都找不着影。 扔得远些,希望别回来嘴馋鱼饵。 …… 溪水冰凉凉,绕着双腿流淌,留下丝丝柔和浮动感。 此刻,陈屿正弯腰站在一处浅滩上。 找了几处流水荡漾的坑洞,将手中的虾篓子放在里面,埋入石块,垫在水底。 直挺起身,目光落在这片已经放置了五六个篓子的水域,他无奈一叹,果然自己和鱼的鱼相不合。 远处,一根长竿插在地上,一头挂着细线,浮漂在水中静静不动。 太难了。 两个多时辰都没能开张,还是找找螃蟹、捉点泥鳅来得快。 当然,这条小溪比不上在山林里遇见的那一处,山蟹和泥鳅很少,反而在浅水地方有不少细钳虾、米虾。 前者多在水下石缝间,后者则集中在岸边水草、藤蔓里。 陈屿放弃了守竿待鱼,干脆先布置好篓子,能抓几只倒霉虾米回去也不差。 只要不空手而归就好。 钓鱼人,永不空军。 嘀嘀咕咕一阵,他好歹是把大部分篓子都放下去,只剩一个最大的。然后就见他踩着溪水,搬来石块,将身后最窄的水道堵住。 中间留了个空,虾篓填在里面,用石头码整齐。这样一来,水从缝隙流过,但鱼虾却只能往篓中钻。 接着便是等待,陈屿回到垂钓处继续自己未完成的野钓。钓到与否已经无所谓了,权当这次出来散心,感悟自然罢。 这样一想,顿时感觉郁气都好似消散了几分。 …… “收竿,回去!” 哗啦啦! 天色不早,陈屿可不想再凭白空耗下去,钓竿依旧没能开张——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起码今天确实钓了一条‘巨物’。 一寸不到那种。 来到溪边,提起之前放好篓子,探眼一看,然后他沉默。 只见两条四指大的银鲫蹦哒不停,啪啪作响,活力十足。 篓子不大,这两条估摸着得有三两往上,这在山林野外已经不算小,将整个虾篓都快要塞满。 这算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摇头轻笑,挽起裤腿,踩入水中。 又提起一个,一只大螃蟹耀武扬威。 再一个,一条巴掌大的肥硕鲫鱼正瞪大眼睛,无神望天。 “……” 陈屿寻思,自己这个好像是虾篓吧? 怎么你们尽搁着往里钻? 旋即他侧头,看向一旁放在岸上的精巧鱼竿,这根又是伐竹、又是垂吊、还阴干好几天,花了不小力气亲自制作出来的钓具,数次功败垂成,没能尝到鱼腥味。 再看看随手编织、打算用两次后就当柴火烧的虾篓,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将一个个虾篓抓起。 螃蟹、泥鳅、鲫鱼应有尽有。 然而他却看着这些收获,良久无言。 确实都有了,远远超出预料。 “可是……” “为什么就是没有虾?” 最大的虾篓被他提在手中,哗哗水声中,满当当的鱼儿挤作一团。 陈屿定定站在溪中,很是不解。 第三十八章 一览众山小 该钓鱼的钓不起来,该捞虾的却装满了鱼蟹,一只虾米都不见。 “时也命也。” 虽然处处都不怎么符合预期,但陈屿还是挺高兴的,起码这次没有败兴而归。 收获满满。 起身打理,将诸多鱼蟹装好,他提上鱼竿,向着来时的路返回。 回程路上,他望了眼远方山峦,靠近青台方向,一座错落凸起的石岩显得格外巍峨。 仅是看着就有些让人不敢攀越。 “走这条道,正好上去看看。” 云鹤观立观数十年,四代经营,门人弟子几乎将石牙踏遍,青台自然不例外。 周围几处低矮山峰暂不去说,倒是这一方落霞岩,记忆里二代观主还曾在上面搭了个亭台,不知现在如何了。 往年间,门徒众多,山路崎岖却拦不住他们,加之山势不算险峻,又有模样壮丽的奇石耸立,于是吸引了不少人去。 前身上次去还是跟随老道士以及几位师兄师弟一起,每日早功便在此处行了足足三个月,风雨不辍。 后来老道士下山遇劫,师兄弟尽数戮没,回山后一蹶不振卧病在床。前身一直照料在侧,便再也没去过。 陈屿如今却是想去看看这个曾经留下了诸多云鹤门人足迹的地方。左右走那边的小道也能回去,待不久的话不碍事,都能在傍晚前赶回道观。 而且那处山势不低,可以俯瞰大半个青台,想来风光景物不会太差。 想罢,他转身没入小道,攀山而上。 …… 时间悠悠,以他如今的体力,没用多久便爬到了山顶。 脚下踩着山道,绕开横生得到处都是的荆棘丛,陈屿远远就瞥见了一角砖瓦隐没在灰石间。 跨步走出林荫,手中提着东西,他望过去,见到了亭台的全貌。 青砖满布裂纹,瓦片碎裂,亭子四周散落一地,像是被风吹刮后所致。靠近几步,砖缝里探出的杂草长得茂盛,几朵小花摇曳在台阶上。 立柱漆皮剥落,露出内里风干裂开的口子,被蛀虫吃了不少,很是酥脆,让人感觉一碰就会倒。 破落。 他扯断一截木枝,将身前的蛛网扫落干净,视线落向其他地方,看见几个石质蒲团随意堆放在旁,紧贴土石的地方甚至长满了青苔。 “确实很旧了。” 陈屿上下打量,然后来到正前,这里是整个山顶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 青台山山顶他上去过,不过那里树林很密,起起伏伏山峦众多,遮蔽视野。 不像此处,尤为开阔。 山峰、林海、川河…… 一览无遗。 风拂过,衣袂连连作响。 他将物件放好,走到最大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记忆中,这地方的空旷寂寥感确实更容易让人静下来。否则云鹤弟子也不会搭建亭台以供众人休憩。 他抬头,顶上阳光昏黄。 此时尚且不觉,依照记忆,等到月上云梢后,如烟月辉会倾斜照耀,到了那时这里才会显露出更奇特的景致。 被诸多道人视为宝地。 陈屿自然等不到那时候,他此番上来本就随心,眼下,更多还是在欣赏山间秀丽的风光。 层峦叠嶂、山明水秀。 看着看着,他闭目静神,照着云鹤功上记载的净明之法涤清杂念。 不知是否沾了这处宝地的光,又或者确有感悟,朦朦胧胧间,唤神术本能运转起来,精神力无有波澜,而是以一种更舒缓的形式从泥丸宫中流淌出来 淡淡银灰漫上体表,面庞仿佛笼罩一层雾霭中。 片刻后,这些溢散的精神力散尽。 陈屿睁开眼,眸中闪烁。 “大定……” 此方水土道境修行共有五境,之前涉足过的初光为第一境,今日他则跨入了第二个层次,名为大定的境界。 只是和寻常意义上的修行境界有所不同,道境全看机缘,看感悟,修行心境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进入。 道卷有记载,有道人经历悲喜,一夜顿悟,步入第四境,然第二日便复归回原样,与之前相比,除了气质平和了些许外并无多少不同。 也有人一生中多次跨入,但有时是第三境,有时是第一第二境。 道境不能如同武功那般熟能生巧,需要去感悟。有时候此刻侥幸进入了,之后没了那份感悟便又难以复现。 正如陈屿在初光上所遭遇到的一般。 迄今为止,自己踏入初光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没有想到,这回意外达成了更高层次。 即便如此,无数道人依旧对其趋之若鹜,盼望能跨入其中,体会那种玄之又玄的奇妙。 有道人传说,道境修心,只有当五境皆有时,才能真正得悟道心。 山顶,陈屿倒是很平静。能意外跨入第二境,高兴是肯定的,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或许有心境加持,此刻波澜不惊。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道境只影响人之心境的修行,虽然被视为修道有成的象征,但实际更像一时感怀,与顿悟类似。 那种精神都空蒙的状态,确实比平常更容易激发灵感。 这才是陈屿唯一看重的。 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改变,唯独意识精神得到了片刻安宁,那处无垠汪洋再度停歇。 露出了角落里的薄膜。 看了两眼便不再费神,毕竟看不懂弄不明白的东西再怎么瞧也是白费工夫。 不过并非全无所获。 大定短短十来息,他却借此梳理了许多,对己身有了更深的掌握。关键在于对炁的想法更清晰,往先断断续续、头绪纷乱的诸多想法在空寂的精神下尽皆得到了整理和明确。 瞄了眼天色,估摸着还有个把时辰才会落山,他想了想,趁着稍纵即逝的灵感尚未沉寂,陈屿不打算停下,决定继续先前对体内盘踞的炁的未尽探索。 早先,他本想着将炁引导进入到肉窍之内,但后来血肉增生太快,将陈屿都吓了一大跳,赶忙停止。 不过反应过来后还是发现了异样,穴窍内部滋生了一层肉膜,或许是受到炁的刺激而产生的变化。 “导炁入穴暂不可行。” 陈屿很肯定,因为那处穴窍还远谈不上大,若是在心窍内增生肉块,恐怕根本来不及阻挡驱散,后果不堪设想。 除此外,还有凝聚炁窍的路子。 上辈子看的故事里这种有很多,只是无法实现。他的精神力压制不住,牵引炁都很勉强,何谈揉捏成穴窍模样。 还要挂在体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开来。 不过还是有办法,除了以上两种,陈屿脑洞还有不少,今次便要再来尝试,看看能否真正趟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第三十九章 凝旋与刻录 无形无质的精神力缩在泥丸中,宫门紧闭,陈屿牵引了一缕出来。 相比炁,有着唤神术驾驭的精神力无疑更适合拿来试验。 只是不能在脑域,他担心出问题。 闭目,良久后,一缕银灰溢出。来到了外界,下一刻一股猛烈的风吹动,凄寒彻骨,无法言喻的刺痛从精神上传来。 仿佛有嘶嘶声响起,陈屿皱眉,在他视角中,这一份精神力开始消散,速度并不慢,眼见着就要彻底随风消逝掉。 一切都在预料,对于精神力而言,外界与体内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能够在体内萦绕缠练而不绝的精神力一旦来到外面,便会好似被九天之上的罡风劈刮,孱弱弱烛火,将熄欲灭。 立足在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但他并未停下,继续从泥丸内抽取一道道精神,注入其中,艰难维持。 肩头半尺,无形的银团涨大,外层的精神力迅速消逝,起伏不停,蒸腾着,瞧着有如雾气一般。 定定观察许久,陈屿终是一叹,外界的‘淬炼’没能让精神力变得更强,一次次停留时间虽然在增长,但那是他不断注入缘故,精神本身依旧脆弱,一吹就散开。 如此一来,这便成了凭白浪费精神。 无用功罢了。 长舒一口气,他定下神来。将种种杂念抛开,大定之后心境平复很快,不多时就恢复。 自打兰庭神果效用大减之后,再没有淬炼精神的方法,如今尝试失败也在他预计之内。 “继续。” 本就顺带一试,收获有无都不打紧。 再者,起码验证了精神力并不能越挫越强。 旋即,肩头的银团被搅动,一股又一股更加磅礴的精神涌出,澎湃在其中。 数股汇聚,缓缓打起了旋儿。 某一刻,银团膨胀到极限,颤抖着似要沸腾。陈屿面色陡然一变,瞬息间步法腾挪,闪身到一旁。 [轰!] 背后,无声的炸裂猛地爆开,银色气浪掀起在空地上,闪耀着余晖的斑驳光晕冲天而起,烟霏雾集,氤氤氲氲。 “……” 片刻后,陈屿回身到原本位置,感知着四周,确认那一团精神尽数散去。 回想刚刚的那一幕,便是他自己都不禁咋舌,这东西如果扔在寻常武人身上估计能直接震得对方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挤压到极限的精神力瞬间爆发,威力确实不小。不过当不成手段,凝聚过程太耗时,还得集中注意,否则扔出去之前可能先把自己给炸了。 蹲下后,陈屿再次凝聚,不过依旧出现了炸裂,好在用的精神力不多,且躲得快,没有落在身上。 …… 傍晚,拖着疲惫精神回到观中。 拿来木盆,将篓子内的鱼蟹全数倒在里面,哗啦啦溅起水花,久旱逢甘露,贪婪吞吐着水分。 从落霞岩回来,陈屿脑袋晕晕,衣衫上还渗透浅淡血迹。 低头扫了眼,拉起上衣,能清晰见到几处血痕,他摇了摇头,去到里屋换了一身干净的。 在山顶上时,他不仅尝试了精神力在体外凝聚成旋,从而达到压缩效果。还尝试了一番其它想法。 首先是精神力,相比体外,体内确实要容易许多。 心神下沉,就见在一片迷蒙中,泥丸宫外的某一处,一轮小巧漩涡拉扯着四周漂浮而出的精神力缓缓转动。 不敢太快,太快无法稳固,会爆开。 而周围的精神力汇聚到其内,又在不断挤压中被排出,顺着上下绵延出细长纹路,最后在悄然散去时再次被牵引投入到漩涡内。 循环往复,被蕴养、强化。 单就眼下而言,这个精神漩涡无疑不能算作成功,因为效果寥寥。他轮转两百六十余次都抵不上一颗兰庭神果的功效。 不过如今的精神力毕竟要比早先强大许多,兰庭神果已经无效,而眼下摸索出的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虽慢如龟速,却胜在持久,且不需要外物作为凭借消耗。勉强算是达成了目标。 至于代价…… 陈屿看了眼空荡荡的泥丸宫,眉心隐隐刺痛。数十次试验下来不仅耗尽了精神力,还震荡意识,尤其中途一次,他跑得慢了半步,差点儿就被自己的精神力给崩掉。 如今,漩涡静静悬浮,精练着只在外侧零星漂浮的些许精神力。这也是他没有直接塞一个到泥丸宫里的缘故。 因为没东西可转,根本转不起来。 “还行。” 这次的尝试让他找到了一条可持续的精炼精神力的途经。总算没白费精力。 至于身上血痕,这又是另一个脑洞带来的了。 …… “吃点桃花,补补血。” 陈屿站在桃树下,抬手摘下了几朵粉嫩花瓣喂到嘴中。 嘶—— 熟悉的苦味泛滥开来,热意流淌,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一处处被[炁旋]炸开窟窿眼儿正在愈合。 说是窟窿,其实也只是一些增生出的瘀血肉块消融后留下的伤口,贴在腹下一带,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补。 “咦,那层膜还在。” 浅薄的肉膜贴合在血肉上,并无别样影响,本以为随着补全恢复会消失,却不想依旧存在。 可惜炁旋凝聚失败了。 精神漩涡成功后,他将目光放在了炁身上,但结果不理想,骤然裂开的炁旋虽然没有精神力那么凶暴,但也四散溅射在血肉上,有不少渗透入穴窍,引发变故。 好在之前有过经验,且早有预案,应对得还算及时,除了受了点内伤,皮膜渗出血液外没有酿成大错。 吃过晚饭,陈屿搭着椅子坐在院中。 鱼蟹被分别放在了门口水缸内,有部分已经没了进气,被他杂在一起炖了锅鲜汤,刚刚才收拾了碗筷。 纯野生鲫鱼味道着实不差,尤其汤汁奶白,即便不用太多香料调味也是一道美味珍馐。 回味的同时,他翻着书,视线在书卷上扫视,凝窍、聚旋、成脉……都尝试过了,除了精神力勉强弄出个小漩涡,其余尽皆失败。 他想着,传闻中道门先贤的道经蕴含天道至理,神话颇多,若是刻录会否有些奇效? 凝神安抚心境,再次来到泥丸内。 数个时辰下来,有灵液打底精神力好歹恢复了两成。他牵引精神在脑域中撰写刻画,描摹道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先是大名鼎鼎的老子五千言,这部上辈子名头大破天的经卷被他默写,铭刻在精神领域内。 精神力散发银灰光色,约束不散。 但很快他便停下,因为记得不全,包括最熟悉的第一章在内,断断续续最后也只写出了三分之一,零零散散。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开头一行已经摇摇欲坠,然而并未有神异激发,更没有突然绽放无量光,或者道祖显真身。 就这样在他眼前摇曳片刻,最后字体变得模糊,默默散去,荡漾在泥丸宫中。 “再试试本世界道门的。” 最终,他选了一本千年前的古经,被道人奉为至圣,所著之人佚名,久而久之被挂在了某位道圣头上。 但……依旧没用。 陈屿依次尝试了镌刻采气吐纳术、养身经文。仍旧无用。再次运转精神,不再写字,而是作画。 内观图、五禽图、观想图、图… 甚至到最后连练武的经脉图都给扒上去了都没能展现半点奇异。 罢了罢了! 再度耗空精神力的陈屿站起身来,中止了今日的摸索。 时候不早,晚风凉,再练一遍晚功便得睡觉了。瞧这样子估计铭刻图录文字是不行的,起码两个世界的道书没这个超凡的能力。 第四十章 孺子可教 次日,陈屿看着又有几条银鲫翻了肚皮,眼见着是活不成了,便早早开膛破肚塞入盐粒,放在案上等着中午煎来吃。 炁还在钻研,只是今天有其他事,暂时放下,得入山一趟。 之前想着要挖水塘,而现在得先把地方找到,免得起雨之后赶不上第一场落雨积水。 院中,两棵投放了灵机的树木安静屹立,并无异样。 相比之下还是桃树来得痛快,桃花异化后的效果非凡,昨日吃了些许,今早起来便感觉腹内好受许多,几乎痊愈。 伤势未尽,连带着劲力都不好激发。 而现在则又能继续习练了。 可望着越来越少的花朵,他无奈,只能挑了其余几棵投放入灵机,埋在树根下的土壤内,希望能多变一些能够疗伤的桃花出来。 五月二十三,灵机数:二十四粒。 山下十日,一直没有动用,灵机三日一粒的速度缓慢累积,到了如今还是用不够的,他想到院后的春黍,再过不久就能收割,到时候空出的药田又能移种第四批植株,按着先前计划,虽然有几样是已经在瓦罐木板上投放过灵机的,但其它药种还是不能少。 依着如今来看,寻常菜蔬一粒灵机便能养活催化一片田,可药种需求更多,或许要大上数倍才行。 “不够用啊。” 感叹一声。现在精神力愈发熟练,驱使意识浪涛抠挖灵机已经不是大问题,而困扰他的,变成了灵机生成的速度。 跟不上使用了。 “还有二十多,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陈屿也想早日弄清楚灵机底细,扒个干干净净最好,然而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的,这事涉及精神领域,而他在这方面也不过刚刚入门——至今,都没能找到那一方无垠汪洋的所在。 意识空间……他如此称呼,每次驾临其中都有种同源的感觉,底下汹涌的或许不是其它,正是陈屿的意识。 背上背篓,这次入山不准备走远,就在林子边逛一逛,找到能挖掘池塘的位置即可,顺带再采些野菜。 现在五月末,正是马齿苋、蕨菜、苦头菜等野菜的繁盛时节。 这些野菜比起早先摘采的那些做法要多不少。 煎炒烹炸都行,不止凉拌一条路。 至于去到林子深处他倒是不会,离得远了不好引水,往后真挖出来,还得开两条小渠,连接到药田菜园,甚至说不得要往山田方向引一条去。 远了的话就要费大功夫去了。 正打理妥当要入山去,却见一颗鹿头钻出草簇,黑亮大眼转动,越过靠近林边的陈屿一路向着两排桃树而去。 呦呦两声,好似打了招呼,小鹿不请自来地蹦跳着直奔最里面那棵。 陈屿一愣,之前这家伙离开,他没在意,现在可能真是混熟了,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没好气地拍了拍对方,一手环住身子,他上下瞧了两眼,东摸摸西敲敲没发现什么新伤痕。 解开绑带,下面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痂黑红厚实,已经不需用再上药。 想了想索性扯下来,放开了傻鹿。然后就转身进入到林中,没再管它。 都是常客了,也确实不见外,就指着他家的宝树桃花祸祸。 可惜,考虑到这一点的他又将护栏加高了些,想来馋嘴鹿便是到了跟前也只能铩羽而归。 …… 入山数次,每次都能有不同感受。西州的山多秀丽,青台自是不例外,不过两侧并非没有雄伟高峰,映衬之下,倒是更添两分玲珑。 山林茂密,但远比不上深处,当初跨山入林摘采芦参时所去的地方要比这里深邃许多。此刻,找了一圈后的他并没能见到多少药草。 野菜也不多。 “菌菇都没两朵。” 拿着木棍拨弄了下点缀白斑的大红伞朵,他又看向其它方向。 这几日没雨,菌菇长不起来。不过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复行二十余丈,折断几根拦腰阻路的树枝,陈屿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一处还算中意的低洼地。 “可惜还是有点儿远了。”他回头看向道观方向,哪怕走得不多,但此处距离云鹤观少说也有一里多地。 开渠引水的话工量不小。 陈屿转了转,然后折返,选了另一个方位迈入其间,打算再多找找。最好能找个近点儿的,大不大没关系,反正都能挖一些扩充。 实在不行,在菜园右侧那片地上掘几个半大不小的坑来也可以。 底下垒点土石,围得严实一些,同能够引水浇灌——不过这样一来比现成的凹地简答修整后蓄水还要多不少工序。 “其实也多不了多少。” 他仔细一想,眼下几处能够蓄水且不会对山土造成太大影响的都有些远,水渠要挖长,而靠在田边则没有这个顾虑,两相比较,实际上说不好哪个花得时间精力会更多。 “再找找,不行就算了。” 挖两个坑,充当蓄水池。那片地不算太大,池塘是不可能了,不过能先解决菜园药田用水最重要。 以前种的少,都是去半山处挑水,现在药田扩建,菜园兴许也得拉多一些,用水顿时就多了不少。 靠他一人来往担水太麻烦。 要不……收几个徒弟? 念头起伏,陈屿脑中认真思索着这个想法。 往年间,山上道观有不少人,弟子门人虽比不上正元观那种一府之首,但左右也有二三十人,算上道童、从仆、力夫等等,鼎盛时更是百人有余。 事实上几年前的云鹤观名头不小,从初代祖师到老道士,代代都是二流中的高手,护道之术名气响亮。 不过武功高强不代表道观就能经营得好,一如老道士时,自己名号传遍州府各处,然而观落止不住衰败,再也不复往日盛名。 如今,陈屿自然是有收徒资格的,不提云鹤观主这层身份,单单通劲小成就足以在山下广招门徒。 不过细细思量后,他还是放弃,毕竟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吃得好睡得好,没必要再拉个后辈自找麻烦。 而且无论药田还是其它,包括灵液灵机等在内,现目前都还没到能暴露出去的时候,他本人都没搞清楚,给旁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 时间来到晌午,陈屿早早便返回,现在正揉着鹿头,一是一、二是二的教着对方不要用蹄子糟践护栏。 当时他刚返回,就见到这傻鹿踢踏着一对前蹄,敲打在护栏上,破了个口子。 也不管对方听不懂,总之陈屿怒搓鹿头后便开始教训。 顺带还能化开心中的些许郁闷。 入山的结果差强人意,野菜收获了一些,但现成的凹地没能找到合适的,最后决定自己挖一个,就落在菜园边上。不过会往上靠拢些,那里有些碎石坑,不大却也足够。估计最后池塘会有大半都倚靠在石壁上。 到时只需稍稍翻修一下,就是个天然的蓄水池。 “听懂了吗?” 呦~ “嗯,孺子可教,听懂了就好。” 呦~ 啪嗒!一对蹄子落下,终于还是将护栏踩在脚下。 陈屿:“……” 梅花鹿却不管这些,高高兴兴,理也不理身前这只嘀咕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两脚兽。伸长了脖颈后,对着一簇妖艳桃花就要狠狠咬下! 第四十一章 舌尖上的珍馐(上) 蠢鹿被绑了起来,系在那头,离得桃树远远的。 终究还是被咬了一口,又没了一朵。 陈屿先回院内将东西放齐备,拿全工具后将护栏修修补补,将就继续用着。 “胃口是真的好。”看着围在树下打圈转悠的小鹿,他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受得了那股子苦涩,不仅受得了,还好似喜欢上了,一直贪嘴。 内外夹住几块搭书架剩下的木板,很是厚实,牢牢抵住,防止再被破坏。 看向桃树,顶上高一些,所以还剩不少,一片片粉艳艳映入眼帘,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又去另外六棵树下逛了圈,摘下花瓣喂到嘴里,淡淡香气弥漫,唇舌咬下好似还有些酥绵。 稍缓片刻,陈屿摇了摇脑袋,这几棵虽然用上了灵机,但估计作用尚未激发出来,桃花还是桃花,普通得很。 山下倒是有深闺女子拿精选后的桃花瓣点缀酥糕,也有老辈手艺人会用桃花混着面粉捏制桃花糕、十香烙等吃食,不过陈屿不会这些,加之观中也没有面粉,黍米能磨是能磨,就是太粗粒,比不上麦粉那么细腻。 吃着不舒坦。 护栏重新搭好,他也收回目光,将绳套从鹿的脖颈上取下。 还有月余就要入夏,馋嘴鹿身上烟褐细毛已经换了一层,带上了些许栗红,颜色尚且浅淡。 重获自由,小鹿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来到桃树下,绕了两圈不得寸进后便开始重复先前行为,蹄子挥动着敲在木栏上。 可惜,已经加固了不少的护栏完全不是它能再次破坏的,久而无功,遂也失去耐心,转头低在地上被纤细青草吸引,慢口慢口地嚼动。 “不省心的家伙。” 毕竟遇见接触了不少次,陈屿倒不会为了一朵桃花就打杀了对方,蠢鹿脑袋和肚皮揉着挺舒服,看着蠢蠢的,有时候都想过直接绑了圈养在观内。 但也只是想想,鹿终究是鹿还是去山林里自在些,真要圈在这不大的小观落中估计对方也不会愿意。 “吃吃吃,就知道吃!” 去到后院,割了一把尚未成熟的春黍苗,通体翠绿,仿若宝石。 拿到鹿跟前,对方嗅了嗅,然后别开脑袋不再理会。 果然,鹿不吃这个。 即便有高大护栏围合,但见识了这家伙的破坏力后,他还是不禁捏了把汗,不过现在可以放下心了,以对方的馋嘴程度都不愿嚼两口,看来是不需要太过担心哪天趁他不在蹦哒过去闯入药田搞破坏了。 如今,药田里尽是即将长成的春黍。 陈屿还等着对比普通黍米和灵液催熟的黍米之间不同,可不能在这关头出岔子坏了事。 将黍苗带到鸡棚,扔在角落。 鸡兄高扬头颅,睥睨了他一眼,然后咯咯啄食上面尚且流着浆汁的米苞 有母鸡混在身后也想偷吃两粒,被它一挥翅膀惊飞。 还吃上独食了……陈屿嘴角带笑,这大公鸡吃的灵植不在少数,虽然每一种都不多,但作为试药鸡,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是不少的。 加上每日米粮没少喂,扩建后的鸡棚又足够对方折腾活动,养得高高大大,肥硕强健。 一人一鸡始终不对付,早先时候他还想着迟早泡开水拔毛,炖了喝鸡汤。但现在看着对方一直常青,历经种种,始终奋斗在试药的一线,陈屿深感欣慰。 养着吧,暂且不吃了。 至于其它鸡仔,他看了眼,体格都大了许多,有几只脑袋上长出冠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兴许受了鸡兄影响,成天里也高昂着头,不拿正眼瞧人。 对这几位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等着再长大些,最好腊冬时候,逢年过节的就可以宰杀下菜。 “得买些酒来,或者自己酿点?” 蒸馏酒还是搞得出来的,不过那玩意儿度数不低以,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果酒或米酒。 带点儿味道的,香醇。 米酒山下都少有,即便真有人酿出来了也只会掖着,甚少拿出买卖。 至于果酒……陈屿打算下次下山去时问问,这个应该有,实在没有亦无妨,到时候烧鸡烤鸡叫花鸡有的吃,真没有酒也不碍事。 …… 灶房,陈屿提着背篓来到案台前。 捞出一捧捧野菜,有锈黄的蕨菜,也有卷杆的马齿苋。后者上辈子也见过,老家有不少。模样马齿状,苞片叶,叶柄粗短。口感脆脆的,食用起来十分爽口,搭配观中的酱料想来应该格外开胃清爽。 入山摘采的野菜自然不止这点儿,不过两种常见的还得占据大半,其它的也都有自己的吃法。 至于手上这些,他准备把蕨菜晾干一部分,剩下的则割二两野猪肉下来混着过油翻炒。 正巧,这次在山里意外找到了两颗山辣子树,摘了十来颗山辣子,等会儿可以捣碎了添些在里面。 马齿苋的话,将就蕨菜炒过的油水过一遍火就行,这种野菜凉拌都可以,不过前段时日凉拌菜品吃得多了,遂打算换换口味。 点火,热灶。 扬了些水在锅里,陈屿低头一看,才发现缸中的水不多了,等吃完午饭还得去井内打些上来。 滋啦啦! 白雾袅袅,水汽浮动在空。 木刷搓动锅底,反复几次后将水涮出到支伸在灶台外的木瓢内。 掌指微颤,刷头震动不止,一粒粒水珠不等四溅飞射便被卸下,全数滴落到瓢里去,没有一滴洒到地上。 陈屿不是庖丁大厨,没那份手艺,这只不过用上了些许内劲罢了,免得一会儿沾湿了地皮——这可不是石铺而成,浸了水后泥泞得很。 上一世小时候便如此,老家的灶台前就常年积水,地皮被踩得凹凸不平。 洗干净锅后,又添了木柴,拿着火钳夹了些枯叶进去,短暂的灰烟后,火焰顿时大盛。 锅底发出滋滋声,陈屿没去多看,而是将马齿苋和蕨菜择洗,装在竹筲中。 又取下之前在村庄中得来的野猪肉。 干巴巴,硬邦邦。 “……” 切了两下,他舀了一瓢水,将切下的肉放进锅中。 想了想,他再次切下一小截,同样扔到水中去煮。然后拿起山辣子开始切成碎块。 这里的山辣子和前世西南一带的山辣子不同,不是辣椒,也不是那种浑身长刺的毛虫,而是一种橘子大小的果子。 长在树上,表皮泛黑。 切开来,里面像番茄一般分布着空腔囊室,囊壁上满是白色种子。 倒出来,然后将果肉扔掉。 山辣子果肉不能吃,但是它的种子可以,尤其未成熟的白皮种,带着辛辣感。 实际上,本土尚无辣椒,所以这东西真正的土话名称叫[山蜡籽],指的是果肉吃着像嚼蜡。 而陈屿记忆中前身尝过一次,这次遇到了他又尝了尝,果肉确实干涩磨牙,但种子让他意外,有股鲜香,带着辣味。 于是当场就给改了名。 第四十二章 舌尖上的珍馐(下) 前世作为一名无辣不欢人士,陈屿只觉今日真是好运道。 能在这片小林子里找到两棵山辣子。 他没想过移种,太麻烦。山辣子说是树,其实还是一种灌木,移植起来繁琐且不一定能成活,根系庞大,稍稍缺了几条根脉的话估计灵液都救不回来。 索性记下位置,两棵辣子树够他吃上许久了。 捣碎,搅拌…… 半勺盐、一勺酱油、一勺豆豉…… 搅拌,捋渣。 渣留下,汁水倒进锅里。 陈屿自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按着记忆里的方法做着酱料。 辣酱。 白白的,十几颗山辣子的种子都被剥了下来,最后才弄出来这小半碗。 “要我想,再过一边油最好。” 不过到底不是辣椒,山辣子过油后到底还剩什么味道实在说不清,不敢确保是更添香醇还是直接焦糊。 只能省略这一步。 “姜片、丁香、八角、胡椒、花生…” 都没有。 瞧着眼前的酱,陈屿靠近轻轻嗅动鼻端,脸上谈不上满意,常人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自己也远谈不上‘巧妇’,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但味道确实还差点儿。 只能说勉强能入眼。不过一想到自己料不多,却依旧香味浓郁,鲜辣虽不显刺激但芬芳袅绕,于是也不再多想,有些期待稍候的成品。 嗅着香辣味,食指大动。 就是再加点儿糖便更好了。 不无遗憾的想到,陈屿旋即将酱料放下碗中,然后去到灶台前把野猪肉翻动。 农家干晾的山货,柴劲儿十足,得煮烂才行。 好在也没晾太久,左右两三月,所以柴火倒是不用不少,水沸后短短两刻钟便脱了油脂,肉色泛起枣红。 边缘点缀白斑,那是去了油水,说明已经煮透了。 若是放置久了,或者冰冻过,这时候估计那层皮肉上全是细密小巧的窟窿眼。 好在眼前这个还很‘新鲜’。 捏住筷子,一头插入肉内,搅动两下后看了眼,他点点头,随即挑起到案台上冷置一会儿。 等油重新凝固,省得切的时候刀滑。 另一边,辣酱还没完,他继续忙活。 基本的调味结束,就该切菜了。有了辣酱在手,马齿苋自然可以凉拌一些,吃着会和先前大有不同。 嘟嘟嘟! 刀锋锐利,在菜根上来回,很快装入盘中,又出一把垫在刀下,飞快切碎。 今天的两种也才都要长条,太短了吃着不爽口,所以他落刀很快。 没几刀便解决完事儿。 这头,刚夹了柴火,肉也冷好,陈屿舀水清洗铁锅。 涮了两遍还是有些油脂沾在底部。 来到肉前,野猪肉要比寻常家猪肉要色深一些,同时腥膻味也更重,直接活宰下锅的话会让人有种含尿的异样感觉。 当然,对饥饿到极致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无论山下农户还是陈屿都没到那个地步,西州总体还是安定,广庸虽匪患渐渐起势,然霍乱乡里的终究是少数。 毕竟一群泥腿子,没什么油水可捞。 所以这头野猪显然在被猎住后又动了其它工序,不知是不是土法,反正他闻着不仅没有腥膻,且带着一些草木气。 真不晓得这些农户用的什么药草给过了一边。 手指别了下,轻舔。 旋即他眸子一散,好家伙,还用盐腌制过。即便是品质最差的山盐,土法炼制而成,也谈不上随处可得。 土盐、粗盐、精盐。 道观用的便是第二等,前者又被唤作沙盐,不是盐里掺沙,而是反过来。所以这种盐是最为便宜、流传最广的。 不过很多平头百姓都不吃,而是拿来如眼前这般腌制、储存食物。 乃至于饲养牛马时也会用到——兑盐水给这些大块头喝。 精盐也叫雪盐,白如雪,说是价比连城可能有虚夸,但一罐百两银却是毫不为过。 回到眼下,陈屿收回手指,一刀刀将肉块切成丝。 没有弄太薄太细,野猪肉本就只混个味道,太细了待会儿想吃都找不到。 准备就绪,倒入些许清油——这油略显涩味,不过很正常,即便在山下酒楼食馆里陈屿也没吃到前世那样的油,实在谈不上纯净。 倒了一些,黄澄澄泛在锅中。 温度渐渐升高,蕴起些许气泡,噼里啪啦时不时响动在耳畔,那是水珠滚落到油中,溅了起来。 野猪肉下锅。 滋啦啦噼啪! 霎时间,动静不小,同时焦香扑鼻。 陈屿咽了咽口水,翻炒不停。手边放着事先切好的蕨菜,就等着待会儿下锅。 一直等到肉皮金黄,甚至隐隐开始发黑炭化时候,他才端起筲将之倒下。 又是一番爆炒。 蕨菜过油不能太久,否则吃到嘴里就不是脆而是绵了。 扬下些许井水,哗啦一声水汽蒸腾飞舞在面前。 盖上盖子,陈屿稍待片刻便掀起,一股浓香牵引神经,他拿过酱料,舀了一小勺洒在上面,又添了些调味佐料,翻炒两下后铲起,盛在盘中。 热气腾腾,放在案台上。 随后,他将马齿苋倒入锅内,就着剩下的油水翻炒一通,很快捞起。 两盘热菜出炉,还有一盘点缀着彤红辣酱的凉拌。 陈屿舀足三瓢水,挖了米来,火焰撺得老高老高。然后盖上木盖便不再去管。 端着三盘菜来到院子里,一路上香风阵阵,挥洒飘扬在院中。 此刻时候不早,已是正午,他腹内早就觉得有了饿意,不再多待,提着筷子就要尝尝自己的手艺,以及新鲜辣酱的滋味到底如何。 呦~ 半空的筷子一顿,低头一瞧,但见那头馋嘴鹿正靠在近前,一对大眼直勾勾瞧着桌上的菜。 陈屿无语,确实很香没错,但你可是鹿,吃得吗你就嚷嚷。 呦~ 事实证明对方可能确实也想尝尝,他无奈揉了揉小鹿脑袋,然后在没多少辣酱的地方夹了一根凉拌的马齿苋扔了过去。 小鹿一口含住。 咀嚼。 然后一蹦三尺高! 呦呦呦! 瞧着吐在地上的菜根,陈屿满头黑线地看到对方晃着短尾巴在院子里蹦来挑起来回跑。估计是辣到了。 就说你吃不得吧,非得馋这一口。 没去管它,他夹了一根放到嘴中。 越嚼脸色越发古怪。 鲜、脆、嫩确实不缺……就是有点儿辣,不,应该说是过于辣了。 下饭正好。 倒是没有像馋嘴鹿那样吐出来,他咽下喉去,觉得还挺好吃的。 第四十三章 元血胎膜 观中有了新菜,几日里陈屿都钻进了灶房内,恨不得将那半碗酱变出花来,总而言之便是弄出了不少奇奇怪怪口味的菜肴来。 他自己尝过几次后不愿再拔头筹,而是拉出了久经战阵的鸡兄。鸡兄吃过润肠草,如今消化排毒能力一流,倒是在试药的路上埋头狂奔,毫无畏惧。 折腾了许久,也折磨了许久,最后在鸡兄一次次哀鸣和愤懑的啼啄后,陈屿总算停下了自己的庖丁大业,将双爪巍颤颤的鸡兄放归鸡棚里,与两位爱妃重聚。 “这个能吃……这一个的话人大概是不能吃的。” 山辣子味道浓郁,气息浅淡,却能在咽下口后如灌了流火一般惹得人胃里都好似在炼烧。 试了十来次,才摸清了最合适的用量已经酱料配比。 于是又去了趟林子里,把剩下的山辣子摘取了部分带回,重新调配一份。 比起数日前的那次,闻着更添浓香。 吃着也不算太辣。 上辈子无辣不欢,不过这一世或许是身体缘故,不大适应太辣的食物。陈屿对第二次调配的成品还算满意,拿小罐装起后放在了灶房的台架上,和酱油等其它佐料一起。 呦呦~ 院外,小鹿闲逛,不过始终不愿踏入庭院一步,仿佛有洪荒猛兽在虎视眈眈一般,畏惧得很。 连带着也不去菜园药田外的栅栏处闹腾了,就在桃树旁的山边啃草吃,时不时望两眼身侧的娇艳桃花,眼馋不已。 “倒是件好事。” 陈屿笑着看向对方,日前被山辣子酱给辣怕了,在院子里乱窜了不短时间,最后还把脑袋埋进到水缸里去牛饮。 结果被冒头的螃蟹一钳子夹在了舌头上,好在没有大碍,不过又疼得闹腾了许久,给小鹿平添了更多的畏惧——估计在它心底这院子里现在已经成了龙潭虎穴样的存在。 没了傻鹿在跟前晃悠,他也就不用担心自家药田再遭受无妄之灾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用再加厚栅栏。 围合药田菜园的栅栏可不像桃树那里那般小巧,假若要加厚实,恐怕少不了得入山伐些木料回来。 观里的木板还有一些,但应该是不够用的。 就在外面好好待着吧。 挺好的。 视线收回,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陈屿这几日并非整日虚度,空耗光阴。 两天前,他再次去了落霞岩,打算碰碰运气,看下能不能再有所顿悟,但最终连初光都没能踏入,失望而归。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犹记得在不久前,他那时想要尝试在身体穴窍内注入炁,然后引发了血肉增生的异状,被及时制止。 后来又多次验证,包括将自己身体内部炸得坑坑洼洼,用了桃花去治疗。 而陈屿所收获的,却并非那层在炁渗透后出现的薄膜。 这些时日中,他发现,薄膜或许只是一种身体血肉组织对炁的应激反应,是自发的不受控行为。 并无奇异,顶多对炁的耐受会变得更强一些,换句话说,炁在自然状态下想要渗透这些薄膜会有一定难度。 只是造成的阻碍不大,当陈屿用精神力辅助推动时很容易就能从中突破。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些被血液冲刷掉的肉块。 息肉。 他如此称呼这些由炁所诱发滋生出的肉块。 陈屿注意到,顺着血管流通全身的血液在冲刷消融掉这些息肉后,奔腾的速度往往会有些错乱。 精神力深入其中,他察觉到部分血液变得粘稠,然而人体是个整体,一小点血液的变化不仅不能得到明显体现,反而很快就会被覆盖掉。 为了弄明白这点,陈屿特意在掌心开了两处小巧穴位,精神力携裹着炁注入其中后又迅速驱散掉。 四散的炁被血肉吸收,并未出现薄膜与息肉,这或许跟穴窍本身有所关联。 他暂未多想,只紧盯着掌中两窍。 很快,一股股血液冲刷息肉并将之崩解融化,某一刻,陈屿见到这些血液仿佛吃了大补药般,瞬间紧密许多。 体现在外界便是血液变得粘稠。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血栓血塞,但后来知道这只是单纯的一种密度变化,而非流动性变差。 恰恰相反,粘稠的血液流动代谢的的速度要比之前还快上几分。 “看了,中丹田没找到,穴窍却还有不小作用。” 往后几次,他不断试验,对引炁入穴愈发熟练。只要中断得够快,息肉的生长便不会影响到穴窍自身。 唯独一点,那层薄膜会在一次次的滋养中不断加厚,譬如掌中一处,在第十九次引炁后,任凭他如何用精神力去推磨钻挖,厚厚的膜动也不动。 炁被包裹,死死定住。 一时间陈屿哭笑不得,早前自己还在想办法如何将炁保存在穴窍内而不增生血块,如今却又开始绞尽脑汁突破那层膜让息肉生长更多。 “人呐,贪心不足。” 颂念道经,默默修持了一番《华净十生录》,陈屿止住了心中驳杂之念。 不再琢磨如何突破薄膜,而是转头去其它穴位尝试。 一枚一枚穴窍的引炁。 这一试,便是数日功夫。到了今天仍旧只弄了一成不到。 …… “人体穴位太多,大都隐秘,旁人难以查找寻觅到。” 但陈屿不同,呼灵强身术下,灵液吸收时,精神力的视角将所有穴窍看得一清二楚,斑驳如星辉,辽阔若星海。 也正因此,他不觉得这是一时半会儿能达成的。每一枚穴窍都需要主动压制住那些炁,引导它们,否则会让得息肉过度膨胀,阻塞血管,真要那样就真的成了血栓血塞了。 陈屿也在摸索方法,准本找到一些能加快的办法,不然就太过于缓慢,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弄完。 古人书中云,人有三千六百窍,但实际数目何止十倍! 好在这个过程不枯燥,因为每一次引炁入窍后,息肉化解,血液都会比先前强凝几分。 这些被息肉强化的粘稠血液被他唤作元血,而那些薄膜则称作胎膜。 戳破胎膜,才能得到元血。 一开始只是一滴一点,不过到了后来随着引炁次数越来越多,元血的积累也更上一层楼。血液在沸腾,他全身上下都仿佛要被换血般,时常蒸腾热气。平日里吐纳呼吸还不觉得,但习练武学时却真正明白了血液强大之后的效果。 气血奔腾之间宛若蛟龙。 举手投足都带着磅礴血势和骇人的血气。有一次站桩时更是白雾腾飞数寸,隐约在体外聚出了一匹扬首骏马。 陈屿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弄成了体修。 好在很快,肝器上的炁种发生了些许变化,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炁种炁窍一途上。 第四十四章 挖一方池塘 这边的元血尚未停止,那边的肝器大量炁所凝聚的炁种滋养下,也开始了进一步的蜕变。 比起元血,肝器的蜕变很快,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整个肝器便焕然一新,让他拥有了一副铁打的肝。 至于炁种,则完全被吸收掉,剩余的残渣也融入血肉内,稍稍提升了些许。 炁直接融入血肉同样能提升,只是无法达到元血那种程度,所以陈屿如今才会绕一圈去引炁入窍,而不是直接将炁散开在全身各处。 那样太不稳定,容易出现问题。 纵使有桃花保底,可桃花效用也有上限,而非无所不能。他在这方面还算保留了一丝谨慎,没有将步子迈得太大。 回到肝器上来,肝连耳目,蜕变后无疑让两者更显厉害,陈屿本就出众的目力再次提升,几乎可与飞鹰比肩。 除此外更明显的,则是呼灵强身术又得改了——肝器强大,已经无需以呼灵法门刺激便能自主吸收灵液,速度不比呼灵强身术运转下的要差。 这一点使得呼灵强身术这门他所创出的第一门法诀隐隐变得无用,几乎到了要被抛弃的局面。 不过陈屿并不愿,且强身术部分有不少都可以用在元血上,他如今很好奇,灵液与元血交融后又会怎样。 尝试了一口,发现灵液已经能被元血直接吸收——这是除去肝器外第二个能直接吸收灵液的部位。 而且在吸收灵液后,元血还在进一步积蓄,好似要再度蜕变。 “血液……” 陈屿期待,只是随着血液变得粘稠强大起来,血管肌肉等部位开始发出难以承受的警声。 内有被忽视,他很快便关注到这一点情况,同时更是察觉到心脏也在高负荷运转,几处心室外的穴位都被挤压,心肌被损伤,隐隐作痛。 最终,陈屿引动了炁,在心脏位置包裹住,一点点凝聚最终如肝器时一样落成一枚炁种,缓缓滋养提升心部的强度。 呼—— 但愿能行。 他长出一口气,为避免类似意外的发生,又接连在肺部、肾部等位置凝聚了炁种。 如今他对炁的操控虽仍旧生涩,但比之前要好一些,而且精神掌握熟练,所以凝聚炁种很快。 但依旧需要脏器作为依托,凭空捏一枚炁种这种事他还远远做不到。 …… 啾! 院中,单臂甩出,掐指如刀,如电闪打在空中激出锐利响动。 陈屿行着早功,正在习练云鹤功上记载的一门散手。 浑身仿佛有单单血雾缭绕,气势加盖在身,仿若立地泰山般令人心生敬畏。 如今已是五月最后一天,体内的穴窍被他引炁灌入了不少,元血虽然依然谈不上多,被稀释,但持续积累下让得陈屿有了几分远超寻常武人的模样。 而在劲力方面他也未曾放下。伴随五脏六腑纷纷凝聚了炁种,除去脾脏因为拿不准是脾还是胃以外,其它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这可比劲力淬炼来得太快太快,炁缕缕不绝,一日能比平常十日,说出去这速度绝对能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对此,陈屿并无太多想法,他觉得自己地进度很正常,习武天赋不高,便只能通过这种手段走走捷径。 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天资平庸的普通山野道士,那个顶着云鹤观主之名却整日埋头山中不思进取的假道士。 习练完早课,陈屿洗漱,给供奉殿里的道祖敬献香烛。 今日得挖池子,说不得午时忙着忙着就会忘记,索性就先点了,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他很熟练,心中没有半点负担。 院后,菜园边。 铛! 靠在山壁位置的多处小坑被他清理了一番,石头都搬到了旁边堆在一起,一会儿假还得用上。 找寻地点,脚跟在地上踩了又踩,最后选在靠左侧的坑上。 锄头刚落没两下,一声闷然就在手中绽开,好在锄柄握得紧没有崩开掉。 沿着边缘挖了一会儿,就见一块大石头呈在眼前,掘起后抬到一旁。 继续。 眼下这些坑都是天然的,只是很小很小,零星分布,总得来看他不仅要挖深一些,还得给几块小坑连在一齐。 “上面就不用挖沟了。” 山壁顶上是一处只剩些许草茎扎根的光秃秃石头堆,挖沟费力气不说还容易垮塌,得不偿失。 这里傍着山壁,主要还是看重了距离菜园药田不远,而且能积水蓄水,更有现成的石头用来铺垫。 坑是挖好了,可池子还得弄高些,否则水引不过去。 将几处小坑连在一起,陈屿杵着锄头站在原地,打量上下,比划着。 山壁这里地势还算高,大体有倾向药田位置,只需再稍稍垫高一些便能直接引水到另一头。 嘿! 挖池子是个力气活,好在陈屿现在练武有成不缺力气,所以动作不慢,没有多久就大体弄好,只差最后的铺石头和挖渠引水了。 哦,还没水来着。 陈屿这才记起雨季估计还得等入夏以后才会多起来,春时就一个萍雨,其他时候多多少少有一些,很零碎,不大。 时间来到正午,他连饭食都没去操心弄,刨了几口早上特意留下的凉稀粥,两碗一下肚便又接着开干。 元血在体内激荡,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为了发泄这股子力气,同时也为了平息躁动减轻心脏肌体负担,陈屿干得很起劲儿,又是两个时辰过去,连接药田菜园乃至方田的沟渠都尽数挖好。 他开了一条沟到山腰那边的山田,虽然不深,但田亩本就不广,引来的这些水应当够用才是。 山壁下,看着眼前已经铺满石头,边缘垒得高出地面数尺的空荡荡旱池,陈屿摸着下巴想了想,干脆在中间立了一捧土柱,由岩石圈合,突兀在池中。 “等以后有闲心了,还能种点儿莲花荷花之类,池子里再养几条鱼虾。” 想的很好,只是这些还太远,他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旋即一叹。 今日是没下雨的希望了。 等以后吧。 收拾器具,陈屿返身朝着道观走去。 第四十五章 六月 翻篇来到六月,距离他醒来已经有了不短时间,离着种出元灵根、得到灵液也有近三个月。 三月间,道观还是那个道观,只是原本那位陈道士却从里到外都换了新。 “春夏交替,时节真正要热起来啰。” 待到六月下旬便是夏至,那时候雨水丰沛,后院的池子能盛接不少,不愁接下来几个月的用水。 今日云多,层叠在天遮蔽阴影,陈屿就着凉爽清风,躺在山边石头上,呼吸自应有律,闭目小憩。 迄今为止,云鹤功中诸多武学都勉强只能算作熟练,唯有步法与这呼吸吐纳的功夫他颇有心得。 呼灵强身术亦是从中得来,一步步完善至今。 练武是个长久事,年复一年,留不得半点空闲松懈,但他不至于,有着炁种聚在五脏六腑,足以让其时时刻刻都处于淬炼之中,而且效果拔群的同时还没有撕裂肌肉、损伤腑脏等多般后果。 炁是温和的,至少在不去主动引导注入穴窍时是如此。 呼、吸…… 山上,陈屿口鼻间喷吐淡淡白气,时而短促、时而吁吁。 呼气长于吸气。 身子懒洋洋,随意仰躺,却是在贪得半日闲的时候顺带改进呼灵之法。 某一刻,鼻下一顿,猛地咳嗽两声后半坐而起,抚胸锤动数下才缓过来。 面色泛红,显然是一时没能把握住节奏,被呛住。 肝器蜕变,灵液吸收不再需要呼灵强身术的辅助,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找不到改进的方向,强身的部分还好,有着元血打底,不至于失了作用,可呼灵确确实实用处不大。 最后他想到不久前的一个念头,便从呼吸入手,尝试做出改变。 呼吸关乎腑脏气机,其中尤以呼气为重,道门中呼气法门不少,各门各派都皆有传承。 总得来讲,呼吸之术离不开嘘、呵、呼、呬、吹、嘻六字。 六字并非单独,而是有特定动作来搭配,每一种几乎都可以看作一门简略浅显的呼吸功诀。相比之下门派传承的要更深一些,内容也更多。 在此世的道门内,呼吸吐纳源自千年前道门刚刚兴起时,最初只是拿来养生。 口耳相传、不成文字,后来有人整理发现错漏太多,故而如今流传较广的如踵息术、采气术、外气法等等法门都是从古老呼吸术中衍生。 当代的法诀名称不同,但内容大体相近,都认为人之呼吸不应仅靠口鼻,更需要敞开周身关节,以此来容纳自然、体悟大道,达到由身体嘘吸的境界。 也称作内呼吸。 说来有趣,陈屿定下的胎息在道门记载中便是内呼吸后产生,传闻为人体之气的本源,自服内气,握固守一,可成就若幼婴般的赤子之境。 但他的胎息明显与之不同,说不清两者关联,更不能断定道经所言皆虚。于他而言,这不过是见着眼熟后便拿来冠以名字,并无其他想法。 此刻,陈屿正在反思,将先前失误之处找出来,寻到解决之法后便又一次开始调试。 单纯的增减、改动呼吸节奏不是他想要的,陈屿更想像唤神术驱动精神力一样来驱动炁。 因为炁太难控制,如今之所以显得比以往容易,完全是泥丸宫中精神力得到了不断的淬炼,日积月累下变得凝实,这才能勉强引炁入穴。 然而即便如此,每引入一缕炁都需要耗费大量精神力,投入太大,耗时耗力。 不过元血确实是个好东西,他不可能停下,思来想去只能用盘外招,弄出能操控炁的法门。 呼吸术便是在这时被他看入眼中。 除此外,在山下方台阁里阅览道书经卷也看了不少普通呼吸方法,大部分是一些山野散人所创,未被道门认可。 这再正常不过,散人所创的东西大多不符合经义道学,所以才被放在了杂书一类中供旁人随意翻看,真正被认为有玄妙的道经早就藏在深处。 不过呼吸术的改进做不到一蹴而就。 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始终摸不到真正能操纵炁的方法,过程中那些看过的呼吸吐纳方法也都用上,包括合煞法派的采气之术,但都无用。 转眼间,便是一上午过去。依旧一无所获。陈屿停下,舒缓了一番,吐出浊气后起身,拍着衣衫下摆向道观走去。 下午还有正事,需去山田里除草,然后还得挑水浇灌。 春黍一月浇灌一次,用水不多,比起来还是药田菜园更耗费些。往常都是他从石井里打水,现在有了池子,以后却是可以稍稍轻缓一些。 唳! 天上,一道响亮啼鸣传荡。 陈屿仰头,抬手半遮眉上,视线远眺向山那头的云层下。 一头漆黑苍鹰振翅翱翔,利爪上好似还抓着个什么,应该是被猎捕到的山中野物。 瞧了两眼他收回目光,面上思索了片刻,觉得或许该给鸡棚搭个架顶,那一层简陋的竹篱笆可挡不住这黑鹰的利爪。 此事倒也简单,无需费力,弄些枯草编织成垛盖在上面即可。 “山里猛兽的可真多。” 不久前才见了一串硕大脚印,现在又得见一头展翅能有五尺开外的苍鹰,若不尽心护好那群鸡仔的话,估计到时候自己还没吃上就全喂了野兽。 午饭吃的简单,野猪肉不多,他将一些昨日采来选剩下的野菜焯水,然后随便弄了弄,点了两滴辣酱,凑合着填了两碗米饭。 除草挑水前,他先把簸箕上晾晒的那些蕨菜收起来,这些都是干巴巴的根茎等到吃的时候会很有嚼劲。 云层浓密,天色渐渐黯淡,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落雨,于是收起,等着放晴后再继续晾晒。 昨日大晴天,今天就成了这模样,六月的天果然反复无常。 陈屿带着锄头和土兜这俩老物件走出院门,在桃树处停留片刻。 算上后来的六棵,如今总计有七棵桃树被投入灵机,但或许是时间太多,其余几棵状态不显,而眼前这棵最先出现变化的在进入六月后花瓣并未如其它桃树那样变得黯然,反而愈发娇艳,惹人垂涎。 摘了一瓣吃下,还是熟悉的味道。他眼睛一眨一眨,好歹没被苦出眼泪来,几次三番下来自己都快要习惯了。 第四十六章 盘算 整日吃桃花也不是个事,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希望能尝尝桃子的味儿。 挑着土兜,陈屿去到山田里躬下腰身开始除草。 山地土石略显半截,草长在土内需要用不小力气才能拔起,若是一大团还得用到铁锄。山上开田本就如此,事倍功半。 只是他也没了其余选择,这一处已经是周围能找到的最上的土地,假若想要上田便得去山下,亦或者往山里走,到那些枯枝败叶沤肥的地方。 陈屿不愿麻烦,只准备将手里这块田打理好,何况不是没有其它办法。他手中有灵液,很大程度上可以取代肥力,催熟作物生长。 不过尚未确定是否要将灵液洒下,还等着药田里春黍长成,瞧瞧有无副作用。 除草没用多久,回山后本就在田间地头来得勤快,所以杂草不多,三下五除二便解决。 接着便是挑水浇灌。 天上云层变得淡了,也不知这场雨能否下起来,一直有风在耳畔呼呼吹动,只是不落雨滴。 水是山腰的一处浅溪汇成的小塘里挑来的,不深,都是山涧溢出,流淌了十几年,一直没有鱼虾踪迹。 两旁原本还长着不少挺直树木,被道观上的门人弟子当做挑水砍柴的好去处。 后来砍得多了,那一小片就成了如今光秃秃模样,只剩覆盖至腿腕深的野草。 二三十根芦苇荡在角落,时值六月尚未开花,不过随着陈屿挑着扁担到来,依旧有一只花色野鸡在叫了一声后慌张振翅飞开。他探头到芦苇丛里,旋即见到一个杂乱干草编成的窝。 插着树根、落叶,还有不知哪里找来的碎麻,搭在芦苇杆上,下面荡漾着清澈见底的塘水。 巢只半成,他没有多看,放下水桶后舀了大半,然后挑在肩上,快步离去。 附近山鸡有不少,青台山上除了云鹤观外别无人烟,往前一段岁月还好,有道人时不时入山采食,后来人丁少了,这些野禽动物便多了起来。 这池子无甚吃的,鱼虾没有,估计到时候纵使产下后代也只能寻着四周甲虫蚯蚓之类的填肚,又或者能吃些草籽,就像鸡棚里的鸡兄一样,左右都能饱腹。 山道上,想着杂七杂八的他脚步落得轻敏非常,踩踏之间每一步都土蜻蜓点水似的从石阶上越过去。 灵动轻巧,身姿翩翩。 云鹤观所有功夫里也唯有这一手步法能让他感到满意。不知是否老天爷补偿其余武学上的驽钝,在步法上面陈屿可谓一日千里,丝毫不比有炁辅助淬炼的内练来得慢。 到了如今,这门功夫更是几乎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饶是老道士复生也得赞叹不已。 水桶是平底,并非尖圆,一路向上脚步不停,即便真累了也大可放下歇气,不过陈屿一直挑到了山田,半滴水都没有洒出去,全被他舀在档勺倒给了春黍苗。 勺子很长,约有一丈多,口上的木档盛着水泼洒在田间。 又来回用了半时辰才算是把田地浇了个遍。 …… 下午的事说多不多,山上很清闲,等到浇完地后便歇息,陈屿翻看道卷,最近他在琢磨自己的书该怎么写。 尚未动笔,观中有笔墨和砚台,唯独少了书写的纸张。 不是没有,但太少,不够他祸祸。 写书是个自我梳理的过程,有时候脑袋里想的东西总归还是得书写出来才能发现问题。 到时候真成书册了,还可以阅览日日温习,增添删改的同时理顺思绪,免得跑偏掉。 尤其关于修炼之事,更是马虎不得。 这几日他在筹划着下山一趟,去次县城,一来买些吃食,主要是油盐酱醋,还有面。若是能找到姜的话也买些,八角等香料同上。 二来,则是买纸张和抵清。 后者又叫‘郭净’,意指家宅清净,音同‘锅净’,是一种本土拿来洗刷锅具的用品。能去油污,类似口碱、块碱。云鹤观中原本备有一些,不久前用光,昨日过锅油炒后才发现清洗着实麻烦,始终有股滑腻感在指尖。 又烧了两锅沸水才勉强洗净,去了油渍,好在山上柴火不缺。 “下山不急,等着春黍收割再去。” 回山时五刚月中,泼了一袋灵液,药田里的春黍长势良好,如今已经抽穗,带了些许金黄。 灵液培育后的春黍不仅长得快,而且壳薄粒大,一串穗上能长出近三十粒。 记忆中,此世的春黍不同于上辈子见过的那种被称作黄米的‘黍米’,产量和口感都要好上不少,不过普通的春黍依旧不可能长到这种程度,一串穗上至多二十出头,空壳瘪壳很常见。 “杆柄硬挺,不似其它那般歪斜。” 粮食作物是最为容易生病的,各种虫病,不过眼下这片田里的春黍没这问题。 陈屿想着收割后算算总量,然后打磨一些试试,万一有副作用便及时停下,不再用灵液浇灌。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目前来看灵液与灵机一样,虽然功效比不上,但变化都也都是倾向正面,除非吸收不了被撑过头才会引发不良。 大概就这两天了。 算起来,春黍种在木板里待了一段时间,接着结种后又立马播撒在田里,如今一月过去,却是比山田那边早了太多。 摩挲下巴,他寻思若来得及,应该还能在种一批,当然前提是这些春黍真的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第四批培育里就得再加一些元灵根,省得往后不够用。” 一根白棒子能催化出一根元灵根,内含八到十一枚气珠的灵源,相当于四到五袋灵液——虽然已经用上了竹筒储备,但他还是习惯用袋来形容,而且一筒的量有多有少,依着竹筒大小,而水囊则要规整许多,方便记忆。 “一次施加浇灌需要一袋,药田里这些用了两次,若是扩大的话估计得加一次浇灌。” 一月三袋灵液,这个量说多真不多。 三袋灵液便能换来丰产与提前数月的催熟,在他看来完全不算亏。 第四十七章 求医(感谢(?′ω\`?)) 可惜,世间万事不可能都依着他的想法来,正当陈屿窝在山上等待春黍成熟收割时,一群人来到了山脚下,都作农夫打扮。当头那人面色枣红,搓着手,来来回回反复张望其他人,显然有些踟蹰。 “走咧!干等着总不行!村里的刘大姐还哎哟慌天地叫唤呢,那肚子,比我家那口子怀老三的时候都大!” 汉子还是有些犹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那山上的云…雀观,真能治阿姊?” 啪!旁边一人拍了他肩头,闷声道了一句,“不然?你去县城里请那些老太爷来给婶子看?刘大,你家可撑不起那群豺虫来吸血!” “可听说山上是个道士……这,这作法事的人囊个来医病?!” “嘿,少见多怪,道士会的多了,再者说实在不行让道爷画个那什么祛病符,一样能救!” “真能?” “废话!我家老爷子就找道人开过,不然你以为我家里的那尊长首神君像摆着干嘛的!” 最终,汉子还是被说动,主要他家底着实不算殷实,满足不了城里那群如蝗虫过境一样的老太爷。 石牙县可没医馆,真看病,要么去县衙里求官,要么便得出卖代价,找城中富户施舍,他们养着一批医药之人。 除此外,便是乡野神婆巫医,以及庙宇道观里的出家人修行客,只是相比那些医师,大汉确实未曾听闻过道士治病的。 乡下传闻多是虚假,谎称得道高人的贩子不少,卖的尽是些无用膏药,实在败坏了道门在这方面的名声。 “走!” 一咬牙,汉子想起阿姊在床上辗转反侧、呜呼哀嚎的凄苦模样,不愿再多待一刻,下定决心后连忙甩开双腿朝山上去。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气,这赵家大姐平日在村里为人和善,帮着左右邻里打田、挖草、编框,这种帮衬之事干了不少,如今遇到这么一遭,寻思着能帮的话便搭一把手。 “且放心,听云古村那边的人说这位道长心善着呢,起码不会拿些泥巴来糊弄人就是了。” 一人摇头,村子里也曾来过野道,拿了沾满牛尿的膏药,敷了两把路边泥土就说什么灵丹妙药,这位应该不会,毕竟听名声不错,青台山周围都在传扬对方武艺高强,且心善无比,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云鹤观……是这个名吧?倒是在老一辈口中听过不少次,是道门真人住的地方嘞,可不是那些江湖骗子!” 四人左右一瞧,汉子已经跑了老远一段距离,于是不再多说,赶紧跟上去。 山顶,云鹤观。 陈屿调试了一番呼吸,比起第一次时的杂乱无章,这次则要顺利不少,有了一些头绪,虽然理不明白的地方还很多,但至少有了希望。 就在刚刚,仅凭呼吸他便成功牵动了体内的炁。很慢,仅仅一下便又平息,不过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腑脏依旧在稳定的强化,淬炼速度不疾不徐,内练进度又向前跨了一步,如此看来用不了太久便能内练大成。 到了那时,内外交互,就该考虑如何将劲力更进一步,度过龙虎关了。 不过这些都细枝末节,对于武功,蜗居山上的陈屿没有钻牛角尖,向来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 反而是肝器方面的变化更让他在意。 细密的斑点遍布肝脏上,纹路弥漫连接,跟随灵液的吸收缓缓散发光亮。 一明一暗,犹如在呼******神力调动,这副早在几日前蜕变完成时便出现的画面再度浮现,不过那时候斑点不多,体现得尚不明显。而现在,一道道丝线将肝脏包裹,细密无比,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网! 陈屿凝神,这是与灵机相关时最常出现的事物。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自己体内也发现一张网。 “灵液也有这功能?” 很快,陈屿便察觉到两者间的不同。 灵机的网有蚯蚓王那些絮团结茧一般的,也有土壤层中包夹层叠的。 但眼前这个,在精神力视角下确实宛若一片星云,而星辉正中央,则是已经完成蜕变的肝器。 的确在呼吸,是他的肝,吮吸着外界的养分——通过那一层层、一片片几乎无穷尽的网。 网的最末端,延伸入到血管肌肉内。 陈屿看到这一幕,却不觉惊悚,反而心平气和,因为这些网在输送养分到肝器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将肝脏转化吸收的灵液分享到体内各处。 所以,这应该不是灵液的作用。 “炁么……” 感受着,身躯的提升仿佛又加快了些许,甚至连带着体内的元血都活跃起来。 看来炁种果然不能少,得多弄几个。 陈屿打算全身上下都种上炁,可惜若是能捏出炁窍来直接挂在体内就更好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炁的调取很是麻烦,为了省下功夫,免得一次次从丹田外往上身各处调集。 干脆将那些已经引炁入窍的穴位利用了起来,靠着里面厚实的胎膜,陈屿成功将之作为了炁的中转点,这样既不耗时也不耗力,精神力的消耗大大减轻。 陈屿歇息了会儿,正要继续,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如今的他耳聪目明,听力远超先前。 即便隔着数十步都能听到院外的脚步以及说话声。 约莫三五人在一起,似乎有些犹疑。 正要细听,却只觉两道高高的嗓门呼喊起来: “道长在吗?!” “云鹤观真仙!求求您救救我家阿姊吧!” “真人呐!救救刘大姐吧!” 院外,一群人哭天抢地,声音在山上经久不绝,回荡响彻。 几人埋头嚷叫,虽门户打开,却不敢贸然进入,唯恐做了错事,惊扰真人。只能通过喊话哀求来表露来意。 只是一时情急,几人没能拿捏住嗓门大小,颇为吵闹。 “……” 不多时,但见一人从这方观中走出。 几人赶忙上前,探听来历,当头的汉子人高马大,面色举止却唯唯诺诺。 “贫道云鹤观陈屿,居山修行,几位居士此来是为何事?” 其实他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呼嚎,不过太杂乱,还是让他们讲清楚比较好。 闻言,众人面面相,最后还是汉子开了口,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临到末了又忍不住问了句道长能否医治,还时不时探头往院子里望。 期盼能有个仙气飘飘的白胡子老道及时站出来。 陈屿方台阁中可看了不少医书,加上前身跟老道士学过,虽不精,却也足以解决面前的问题。 这几人面容肤色与穿着打扮确实是农人,言辞不似有假。只见他面色平静,略微思量后便应下。 “莫看了,观中唯贫道一人,居士之亲的病症当是无碍,待我这就与各位一同下山一趟去看上一看。” 啊这……汉子垮了脸,这道士太过年轻,实在让人提不起信心,这一刻他都在后悔听了村人的话,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无城里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一个不那么贪婪的贵人? 对于几人心中所想陈屿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正好下山一趟,买些东西。 实际上他的确有信息,听了他们的描述,这病真的不难治。 “走吧,还请几位带路。” 略做收拾,陈屿换了身道袍,这样一来总算有了几分得道高人模样。 六人下了山,向着某一村庄而去。 第四十八章 来了又去 路上,几人交谈,汉子言说着自己阿姊的病情,陈屿细听。 旁边几人时而附和两句,倒是有一个农户时不时别过头来张望,动作又不敢太大,视线在陈屿身上晃悠。 走了几步出外,眼看着要下山,那人赶忙拉过汉子,向前一步靠近道人,讷讷问了句:“这……道长啊,您的符纸可带好了?小的这好像没见着……” 陈屿一愣,低头瞧向手中布包,里面装的什么他一清二楚。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为何会如此一问。 感情这是让我去做法驱邪? 另一边,见道人默然不答,又想到之前对方说道观只他一人,这位村户只当他漏忘,于是连忙提醒道:“往年有村人一如刘大姐这般,药石不治,后来有高人来村里做法才好起来,用的是黄符,沾了些酒水……” “有的,就在包袋中。” 陈屿摆手,打断了对方。 实际哪里有这些,袋里只带了一些药草和一小剂桃花磨成的粉包。 他听身前那位中年汉子的讲述,大抵寻思了几个病症,或是滞气、或是臌胀。 当然严重的话也可能是某种蛊病,可能由寄生虫导致,比如大名鼎鼎的血吸虫病便是如此。 不过依照中年汉子的说法,其人病症来得迅猛,两日间急胀如鼓,如此来看倒是臌胀更有可能。 臌胀,又称鼓胀、蛊胀、单腹胀,与风、痨、膈等并称四大顽症。这点在医书上看见多次,他先前翻阅医书,读的便是五脏内府,虽不甚精通但也凭着强大精神过目不忘记下,如今略微琢磨便记起有好几个舒缓病症的方子。 当然,真正让他打底的还是自己的精神力和萦绕体内的炁。 配合能够治愈内外伤势的桃花,真若到了危机时,至少能将命吊住。 也就是他,若换了旁人这般作为那便是害人性命。 走了一段路,又问了许多,陈屿这才知道几人为何会来山上寻他,又如何能找到自己。 据他们说,几人来自云古村旁侧的一座村寨,人丁不多,但也安居乐业。中年汉子刘大一家便是其中一户。 父母早亡,由阿姊拉扯大。 两人感情深厚。 如今得疾,其实刘大早早便去过附近几个村寨,找寻能治病救人的医师。一番无果后又在同村之人的帮助下搭了台子祭祀道君真人们,祈求保佑。 两日过去,却不见好,肚子反而越发的大了。渐渐的,村中有不好的流言传了出来,说是刘家大姐在外偷汉子,不过很快这说法便被村老们止住,抓了几个不学无术的泼皮和长嘴妇。 “昨日,刘大还去了城中,找药柜的伙计询问,最后开了两副方子,拿回来熬好吃下却不见起效。” 中年汉子一脸焦急地赶路,他对眼前的道士实在有些没底,想着得再去一趟县城才行,实在不能的话就去临近的其他县问问。若是还不行……便把田地卖了,找城里的杨大老爷! 一旁,其余人还在补充。 “城里的医师不多,以前还有医馆现在也没了,其他人得了小病小疾忍忍也就过去,可刘大姐这一遭属实有些吓人,刘大担心,这几天都在外面奔波。” “后来实在没办法,便要再次祈神,恰好云古村的人告诉我们青台山上有个云鹤观,里面有位真人,我们这便来了。” 陈屿点头,原来是从云古村听来的。 而且还是在这位刘大无计可施后寻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显然已经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成功,听几人说,他们去了附近最有名的那位医师暂居的家中,却被告知入了山去,不知何时归来。 附近也有一些未入官册的疾医——这是医师的官称,平头百姓称呼最多的还是医师。 如今这时代,医巫尚未完全分家,尤其在西南这片土地上,崇信野神的太多太多,有病治病听着简单,但很多山野农户都宁愿自己强忍着,或者寻些土方来,再严重一些便找神婆巫士。 哦,还有道士。 不过道士不是去治病的,而是驱邪。 倒不是歪门邪道,做法驱邪在道门中久有流传,渊源甚至能追溯至千年前。 有特定的服饰、礼仪、祭品、口诀等等,甚至有相应的功法,譬如《左疾呼呼请神令》。 种种如此,使得西州一带的医师远不如中原和江南。 不过比起神婆和江湖骗子,道士们很少骗人,因为他们自己是笃信这一套能祛病救人的,更鲜少会去喂病人什么丹什么药,就一通法事,了不起再搭碗符水。 至于如何区分两者……也很简单,真道士不收钱。道门讲究一个除魔卫道,祛除病邪这种事自然不能沾上阿堵物。 起码在西州是如此,这也是道门在此地愈发兴盛的原因之一。 不图财。 至于没救好,旁人自己便能得出病邪太强大的解释安慰自己。 崇神之风泛滥,没人会去怪罪一位不辞辛苦前来请神驱邪的道长真修。 陈屿对此只能说略约耳闻,不过这趟他不打算做法事,那没用,过往有病例能复好完全靠自愈和运气。 他打算先去看看,若能凭借自己的精神力找到病根,确定病症,能治好自然最好不过,若真无能为力,至少减轻下病人的痛苦,为其续命。 听刘大说,其阿姊如今辗转难眠、一入夜便腹部寒痛,肤色发黄,面颊干瘦不似人样,看着便让人不忍。 其实陈屿可以不用管这趟闲事,不过既然遇到了,下山也无妨,正好后面要去趟县城采买,假若真有需要,能帮上对方一把便搭个手,无甚关系。 …… 一行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刘大所在的村寨。 只是尚未进入,一群人便跑了过来。 “挫夫!跑哪去了!!” 领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精神矍铄的老人,指着刘大的鼻子就是一通西南方言式的喝骂。 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们是知道刘大几人去外边儿寻医救人的。 一番解释,火气好歹是平息,老人剐了几人一眼,最后看向了陈屿。 神情一动,旋即快步上前拱手,怪模怪样仿着做了个道门礼。 “福生无量天尊。”陈屿口中颂念,这话抑扬顿挫,加上一身出尘道袍,老人不禁相信这是个真道士,而非几年前那个唬人的骗子。 “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老人问道,却是刘大几人开口,说是从青台山云鹤观里请来做法事驱邪的真修道长。 他们等不急,刘大满头大汗,家里还有个刘大姐卧榻,疾病缠身。 不想耽搁,却又被村老一行人堵在村口不敢冒进。 哼!老人又是一眼瞪过来,直将几人吓得噤若寒蝉,却也一头雾水。 平日里这位村老很是得村人拥护,此刻不知怎么,面对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好似半点儿也不急。 “刘大哥,姐姐他没事了。”老人身后有村民笑着开口。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你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尤老亲自去请了位大医,刚刚才开了药方,我让家里那口子架着驴车去县城抓药去了。” “说起来,你们这段时间都跑出去,尤老带着医师回来不见你们,差点儿没给气坏了。” 好…好了?? 刘大几人呆愣住,心中一时间如同打翻了料罐一般,五味杂陈。 紧接着,刘大激动无比地便推开了众人,甚至顾不得再和村老说什么,径直朝着住处奔去。 “这挫夫!”老人低声骂了句,只是眉眼却带笑,显然是将村人看得很重。 “道长见笑了。” “哪里。”陈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来事情就解决了。 不过想来倒也是件好事。 既然无事,简单和村老聊了两句,老人是知道云鹤观的,曾经听闻过老道士的名号,还上山上过香。 刘大一家已好,他便要离开,天光虽早但城里一来一回得费些时间,最好能早去早回。 不过很快,刘大又跑来,面上的喜色尚未散去,显然那位阿姊确是已经完好无碍,不需要陈屿再出手——而是他真出手效果还不一定有医师来得有用。 术业有专攻,他可不觉得自己看了两本医书就能采过那些经年疫医。 另一头,刘大很是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屿。毕竟自己等人说得严重,将对方从山上带下来,结果什么都没干就又要让别人回去。 得道真修也不是这么个驱使法。 刘大开口想说什么,结果被陈屿先按了下来,他倒是不在意这些,本就顺道。 反而是对方身后那位粗布麻衣的小老头让他多看了几眼。 约莫五十上下,不显半分老态。 他眸光亮了些,精神力映照下看得远比旁人多。 “哦哦,这位,这位是钱神医!” 能治好阿姊,在刘大眼中确实当得起神医二字,于是这说的相当恭敬。 陈屿闻言,同样笑着介绍自己。 他觉得有趣,天下能人确实不少,只是没想到眼前又遇到一位。 一位度过了龙虎关、甚至可能是一流高手的医师……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第四十九章 《风朴散丹》 江湖中,越过龙虎关便可称二流。 而更上一层的一流高手则并无定数境界,用武林的说法,龙虎关往上、内劲外发之下,所有人都打一遍,打赢的,被认可的,便是一流。 故而一流这个级数的武人在江湖中很是特殊,要么闭关,要么在挑战他人,或者接受他人挑战。 可以不接受,但少有武人会如此。 数十年寒暑不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的是什么?唯财、名二字。 这单单一个名就让无数武人争先恐后地朝着一流层次汹涌而去,然而真正能站上去的又有几人?站上去了又有谁能甘心将之拱手让与他人? 于是只能牢牢攥死,来多少都是打! 村寨口,小老头笑着与陈屿应了声招呼,他主动上前,打算攀谈一二。 尤医师好似也崇道,对这个卖相上佳的年轻道人笑呵呵点头,两人走出村子外的人群,来到田埂上闲聊起来。 离得近了,精神力激发下几乎能穿透对方那一层皮肉,看到更里出的血与骨。 也正是此时,陈屿终于断定眼前这位满面慈蔼的老人确实是二流之上。至于是不是一流……他不清楚,毕竟一流完全靠打,不在境界上有所表现。 但从对方体内的情况来看,肌肉紧致无比,人不高,骨骼却宽大,尤其脊背位置有很多刻意淬炼后的痕迹。 感知后,估计应该要比法会时遇到的那位陈元虎更强几分。 那位早数年前便是广庸府内名声极大的二流高手,眼下身前这位武力更强,若非隐世避世者,那么位列一流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这和陈屿没多大关系,他虽然对这位武林高手有所好奇,但江湖里奇奇怪怪的高人太多,隐世避世的同样不少,保不齐眼前便是其中之一,亦或者如对方所说那样单纯只是在游历。 他没去打探这些,刨根究底也得讲究场合才是。 “云鹤观老夫曾听附近乡人说起,有位李道长道学精深,如雷贯耳。” 尤医师抱拳,松开两手拢在袖中,眼睛眯起,活脱脱乡野老农模样。 没有半点儿武人的凶煞之气。 对此陈屿不意外,因为他也没有。想来这位也是个不喜沾染人命的。 两人聊谈间,才晓得这位是从东边的华阴县而来。华阴远在五湖,与西南七州隔了上千里。 问及为何奔波至此,对方答道,西南有大山,崇山峻岭遍地,古木耸云,不少药草都生长在此,大江以南、大河以北等地都少有能见。 身为疾医,很早前就有了来此游历一番的打算,如今却是遂了心愿。 到了这时他才晓得对方全名可为,出生妙手金堂,祖辈都行医祛病,在华阴颇有赞誉名声,百姓敬仰有加。 “悬壶济世,小道佩服。” “道长谬赞,世间疾患万千,老夫过手目睹的不过一成,见闻中,能治愈的更是只有寥寥数种。济世之言太过了。” 陈屿笑而不信,对方显然在谦逊,一位行走南北、医人不知多少的老道医师怎么可能才只会医治几种病体。 转而又问起刘大的阿姊。 “可是臌胀?” 闻言尤可为乐呵呵说到:“正是,没想到道长还对病理有所研求。” 确实没料到,他本以为小道士来这里是被请着做法事驱邪,遇到这种事的道士十个有八个都只靠驱邪法事来操办——这事太常见,一路走来尤可为见识了太多。 “略知一二,很浅薄,比不得居士。” 陈屿在医药上的水平甚至比不上他的道学,半桶水都谈不上。跳过这话,问及具体情形。 他当时未曾入内,仅从刘大几人口中听闻,尚不知晓前后具体因由。 尤可为摸着山羊胡告知,那位刘大姐肝气浮动孱弱,或本就有肝疾,此番被引出,滞胀程度不算严重。 “小腹微鼓半指,按压非如木,尚可服用药石医治。” 他还言道,若再多等数日等到肚大似斗,恐怕胃水逆灌、心肺皆破,到时纵使道祖下凡来也无能为力。 “这几日遭了罪,往后稍加调理,切忌虚火之食便可。” 他留了药方,还将自己摘采的一些药草拿出研磨,缓解了对方病症,让其好受了不少,现在应该已经入眠。 陈屿问了些关于臌胀的事,这病他兴许得不了,不过以后的事说不准,万一再碰上,好歹能有个先例依照。 “西州一带的医师太少了,远不如中原和江南,甚至连漠北都比不得。” 摇头一叹,尤可为见过不少因为送医不及而不幸病逝的人。对于陈屿的请求他没有遮遮掩掩,这药方在五湖一片流传很广,不是什么金贵的不传之秘。 两人交头接耳,得益于陈屿精神力壮大后带来的出众记忆和理解能力,即便是未曾深入涉猎的领域也能跟上对方。 一阵讲述,大多是他在听,小老头在说。等到停下话来,尤可为面色平静但心头却是波澜起伏。 “小道长,你这药理方面的天资实在上佳,若非已有师承,老夫都想将一生医术倾囊传授以作承托了。” “哪里,贫道亦是所获颇多,还要多谢居士敞怀。” 道谢两声,却见对方略做思量后转身去了村中,临走前让他先稍待片刻。 陈屿等着对方回来就见其人手中捧着两本书册。 尤可为确实见才欣喜,同时也有些遗憾不能收纳为徒,不过见到道人对医理药理很是感兴趣,他还是拿了些东西赠予给对方,希望能有所成。 陈屿摊开在手,接过来低头看去。 一本《玄静百草录》,乃尤可为自己所著,里面记录了对方这数千里游历中所见的各种药草,包括样貌、习性、药理作用、毒副等等。 约莫二十多页,并非原稿。 “前不久一位友人所需,抄录了两本寄送给他,还剩了一份,就送给道长罢。” 陈屿没做什么三辞三让的戏码,干脆利落收起,工工整整做了礼,道了谢。 这一幕落到尤可为眼中,不禁抚须大笑,神情更添满意。 随心顺意,毫不矫揉造作,实在合他心意,可惜无法纳为亲传。 对面,陈屿看向另一本,却并非预料中的医书,而是一份道经。 《风朴散丹》 正如所见,这是一本丹经,然而与如今方兴未艾的铅汞丹法不同,书上记载的是一条迥异的炼丹之路。 越看,陈屿越是沉浸,眼中神光大放不止,好似打开了新世界。 第四十九章 调味 何谓散丹?不同于铅汞,这是一条远谈不上大众的路。 陈屿翻看书册,封皮不算古旧,想来要么是新作,要么被人誊抄过。 果然,就听尤可为说道:“哈哈哈,料想道长对这本丹书会感兴趣。” 早先,这是他从五湖以南某个半隐世的道观中得来,用竹简刻写。好在字迹清晰,虽然那方道观中的观主也说不清来历和出处,但在一番研求后,尤可为还是推导了七七八八,将整部丹书誊抄拓印。 “看书上记载,应是大康之后,殷商之时所成,其人自号风云子,此本卷册所载皆为寻道炼丹之法。” 话虽如此,但陈屿发现上面的丹很不一样,几乎没有提及铅汞,反而有不少药理涉及,虽说古时与今时之称为或有一些差异,但以书册上占比极多的药识,说是医书其实亦不为过。 “殷商?” 听到尤可为的话,他心头浮现相关。 此殷商与上辈子的殷商迥异,在脚下这片大地,八百年前曾有一王朝,名号大殷,开国者便是商氏。 合而称之是为殷商,又或商殷。距离如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那时候道门已经兴起,而道学更是要往前数百年。若一味按着道经上所言,天地初开时便有亘古道论,当然那完全信不得。 不过大殷确实是道门显盛的时代。 “八百年,这竹简又是如何存下?难道真有神异?古卷天书?” “原本老夫同样惊奇不已,以寻常竹料的质地,纵使有各般方法都难以将之保全到这种程度。” 尤可为笑道,原来,他得到的那份竹简亦是某位道门前贤摘抄整理所成。 甚至不是一位,八百余年间,天下朝代更迭不断,被誉为道学盛世的大殷同样分崩离析。 “许是旁人又有抄录,辗转流落数十年左右,最后被老夫在道观角落发现。” 陈屿点头,觉得应是如此,上一世虽然常常有古竹简出土,但那些也都残破不全,饶是有远超当前的技术支撑,复原都十分困难。 而这份竹简保存如此完好,想来年岁不会太久。 接着,两人又就《风朴散丹》谈论许久,各有所得。 陈屿在药理方面远比不得尤可为,但同样,在道学经理上对方这个一知半解的门外汉更是不如他这个半吊子。 毕竟是一本丹书,里面一些道学词句旁人听来可能偏僻深奥。 陈屿也读得吃力,不过比尤可为要好不少。 “上面记载有十一种丹方,不过有五种药材种类不明,不清楚是已经绝迹还是注录错误。” 合上书册,就听到尤可为叹息。之所以当初他要抄录这本丹书,一来所记丹丸不含毒物铅汞,二来上面有不少丹方都针对如痢疾、红舌病、烂眼症等病症,虽然冠以种种道学之词,但刨根究底便是这些困扰了不少疾医的病症。 后来尤可为试着配了几副,确实有效果,在某次还派上了大用。 可惜的是上面的丹方不少都用了太多道学理论,云里雾里,研求起来让人头痛不已。 不过药方没错,至少部分已经得到了证实,然而其余的或是残缺、或是不晓得药材配料,用之不上。 “有几种药材贫道似乎在道经上有看见过。若是以后翻找到,再托寄给居士一份便是。” 陈屿说到,这话不假,道士写的书有时候就是如此,明明同一种东西,在道门经理上又有其它释意,名称便会变更。 尤可为也是如此想的,其实有几个方子也是道门朋友帮助下才得以复原。 丹书不止一份,送予陈屿便是结个善缘。 “到时候托到华阴县回春堂便可。” 尤可为笑呵呵捻抚长须,留了地方。 陈屿默默记下,托寄尚早,得找个会去华阴的人才行,商队也可。 实际上若是在大赵时候,这种事便可直接假托官府驿站来办,至多再费一餐酒水钱。 省心又便捷。 之后,又聊了南北诸情、闲人逸事。 “居士,就此别过。” 陈屿离开村庄,尤可为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以防那位刘大姐病情复发。 虽持武力,却有仁心。 一番简单交谈,两人互相约好了再见时日。 “等去了五湖,定要带道长到百里花见见那绵绵花海。” “贫道在这里先记下了,到时可得劳烦居士费神。” “哈哈哈,合该如此!” …… 青台山,云鹤观。 傍晚时,拖着大包小包,陈屿慢步拾级而上。 桃树下,一头栗红小鹿半卧在地,嘴边耷拉着半截粉嫩花瓣。 他神情一愣,望向桃树后左看右看了好一阵,这才松了口气。再一瞧地上,干干净净,不似早先那样落英缤纷。 呦~ “地上的都吃,你这厮……” 有些好笑,陈屿揉了揉对方脑门,来到一旁另一棵桃树处摘了一朵递到小鹿嘴边,对方却是嗅了嗅后别过头去,毫不理会。 摇着头,他顺手扔到自己嘴中。 有点苦涩,但远不如鹿身旁的那棵。 “灵机起效果了。” 然而这头鹿还是傻傻守在树下,对其它的桃树不问不顾。 “也好。”陈屿觉得这是好事,他可以提前将这几棵投放了灵机的桃树用木栏围护起来,省的对方破坏。 还得再养养。 他想到,此世的桃花开得很晚,桃子也会稍迟一些,估计要等到八九月时候才能成熟。 绕开时常跑来混吃混喝的馋嘴鹿,陈屿提好从县城里采买来的各式货物,推开院门后放在石桌上。 “油盐酱醋……” 这些都买了一些,除了酱料和盐外都不算贵,拿出来放到灶房去。 又拿出一捆油皮纸,里面包着面条。 不如上一世见到的干燥,稍显润,保存不了多久。 接着,还有一些姜块、一壶果酒、一包陈醋腌梅。 都是调味用,尤其醋梅,那是去年时节的,如今虽已经有了梅子,但还青涩无比,远不如手中这包。 路上陈屿已经尝了一粒,酸爽之余甜如蜜,更有馥郁果香,可谓调味佳品。 便是当零嘴也很不错。 第五十章 种姜与试吃 除了满足口腹之欲的这些,陈屿还带回了了两卷白纸,比不得上一世那种光滑程度,倒也堪用,能够书写。 虽说用笔刀在竹片上篆刻想来也同样不错,但那样太麻烦,不如用纸张书写来得简单。 以后或可一试,现在则没有必要。 他将白纸放好,最近几日天渐渐阴沉下来,眼瞅着就要有一场大雨落下,院后的池子已经做好蓄水准备,而自己也能借着这段空暇将自创的这些法门功诀好好整理一番,落成文字最好不过。 “先把姜种上。” 陈屿这次带回的不止姜块,还有一些已经生发的姜苗。 生姜种下需要一月左右才能抽苗,索性又他从农户处买了些姜块,至于姜苗越早种下越好。 抱着一袋绿苗,来到菜园里。 放在旁边,拿过手边的锄头将田地上的少许杂草挖掉。 这里早在药田扩建时便一道清理了出来,如今又闲置了数日,钻出不少草叶。 由于不是直接落姜而是埋姜苗,所以陈屿只简单拢了土埂,挖了两排浅窝,将苗按下后用细碎泥土填下。 本来,按着记忆中上辈子老家时的做法还应该再浇灌一些农家肥,不过姜苗已经生发,土壤不适合过于湿润,便将这一步省去。 生姜种植的话还得抛洒草木灰,更显繁琐麻烦。 陈屿将最后一窝种好,本想去卧房将装有灵液的竹筒拿来倾倒一些,但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等春黍那边验证了成效再说。 两排姜苗,或是一路走远,离开土壤有些久了,细长嫩叶显得有些萎靡。他没有浇水,菜园里土壤很合适,再多的话就过涝了。 收拾好又去了药田,春黍随风轻轻摇曳,穗实金黄,沉甸甸荡漾开,宛若一片浪花般映入眼中。 “快了。” 捏下一粒,拨开壳后已经能看见里面黄色的黍米。 山下种的黍米有两类,一种白黍,果粒比稻米大一些。还有一种便是而他手中这个,黄皮黄粒,个头不大,但口感要好上不少。 只是难以磨面,或是质地问题,打磨后总是会变得糙牙,无法变得细腻。 若说起面类,还得产自北边儿大齐的秋刀麦,吃着让人舒坦。名扬一方的细皮囊就是用的这个。 陈屿手头有种子,但山上不适合,他准备以后找块空地培育试试看,之前用木板尝试没能成功,是因为这种作物长在七月,夏种秋收,一年只一季。 灵液虽能催熟,但无法改变习性。 他抽了几个穗实,撸下一把带壳黍米在手中,带回到院中。 这些被灵液滋润的春黍还是有些不同的,譬如落在手里的,就散发出清香,谈不上馥郁,却也撩人。 不似菜肴那般激烈,也不如草木那边平淡,而是带有一点清雅,袅袅不绝。 他带出来自然不是自己来尝,这些春黍包在壳里时尚不觉得,但现在剥了下来才惊觉气息格外诱人。 也诱鹿。 左右那头傻鹿还在,便拿去给它尝尝鲜,这是与鸡兄一齐的待遇,之前鸡兄吃过彻底熟透后的黍米,直到现在也无事。 院外,陈屿尚未走出,刚刚踏了半步出去,一道栗红身影就蹿了上来,围着他打转,叫个不停。 放下手,将掌心的二十多粒黍米递到对方跟前。 面上温笑,陈屿瞧着馋嘴鹿两眼都好似在放光,舌头一卷一缠,下一刻便全部入了对方的口。 左转右探,仍未尽兴的小路在腰腿处拱了拱,待到确定没了这鲜美吃食后才一步三回头返回到桃树下。 “看来味道不错。” 当然,也不定然,毕竟他可没忘记眼前这家伙是能将异变后的桃花当做零嘴一口一朵的狠角色。 便是如今,他也做不到这点。那味道印象深刻,仿佛生吃胆汁。 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事明天就赶在雨前将春黍收了。这般想着,陈屿拿来根长绳,套在毫无防备的小鹿脖颈上。 “先待一晚,今夜鲜草管够。”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陈屿拉着小鹿往院边的草棚走去。贴在院墙、靠近鸡棚,前段时间小鹿受伤后他在屋檐下用茅草搭了一个。 有些逼仄,但对小鹿来说应该够了。 他现在五脏六腑淬炼日益精深,加之元血澎湃,力气比以往大了倍余。于是没敢用力,小心翼翼扯了两下。 却不料对方不配合,憨憨鹿呆在树下静静不动。走近后听到腹内传来咕咕细微声,似乎先前吃下的米粒有些难以消化。 换句话说,二十来粒便撑住了,不想再动弹。 这可不行。 他拍了拍小鹿身子,皱眉少顷,略做思量,很快眉头松开来。 带着笑,陈屿一手搭在鹿颈部,一手托抓后蹄,双手稍加使了点劲免得馋嘴鹿挣脱,好在对方也许真是撑住了,就这样被横抱而起,动也不动。 没有丁点儿惊慌。 放到草棚里,他插下木桩,将绳索绑在上面。 旋即又背起背篓,去了趟山上割了满满当当的绿草回来,还带了草木浆果。 他是不吃的,这果子酸溜溜,不过记忆里梅花鹿好像爱吃这个,便摘了一些。 回到道观,扔下一部分鲜草和浆果到小鹿身前,其余的则放在院中遮雨处。 结果果然吃不下,虽然看傻鹿探头探脑的模样好像还真想吃,但饱腹感现在很是浓郁,实在吃不下。 试着嚼了一口便不再多看。 陈屿在一旁看了许久,发现的确只是吃撑的表现,并无其它异样,精神头其实很好。 于是他放下心,只等明天再来确认。 “今天再调试一番,将呼吸部分整理出来,看看效果。” 呼灵强身术如今被他向着操控炁的方向改进,忙活许久,头发都要薅短了,总算有了头绪。再将一些遗留填补上,今晚便能试试这几日的成效。 相比之下,同样是自创法门的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就要平静许多,以后再正常的发挥作用。 不过随着炁的参与,五脏炁种的凝聚以及精神漩涡的扩大,他也在着手将这两个稍作修改,毕竟得与时俱进才行。 第五十一章 四方炽明丹 日暮西山,天上云海泛滥红霞。 院中,陈屿抱着三足铜鼎,一只手在里面掏动清洗。 馋嘴鹿的变化暂待明日再看,而拿到了《风朴散丹》后他心思雀跃,有些迫不及待想试试。 不知书中方式是否真能练出丹丸来。 不同于如今大行其道的铅汞流派,书册上所记载的药丹尽数只需依着药性,在反复调试冲合中析出毒副,这般中和下将某一方面的药力放大,从而体现出来。 譬如他现在打算开炉炼制的,便是其中一味,名为四方炽明丹,四方者,心肺肝肾,又及口鼻耳目。 此丹方成于大殷,那时尚无五官五脏的说法,武学粗浅,无有内练一关,止于拳脚。内府之言更是得等到数百年后才会被总结。 所以本方只为四官四脏,以药力滋养使得明明神之,增长异力。 当然,陈屿不觉得真能弄出所谓的异力来,大抵又是以讹传讹,不过用处还是不少的。否则他不会紧赶慢赶连晚课都往后拖了些许时候。 “于古人而言,千里眼、顺风耳只是神话,但养内脏、促耳目是必然的。” 仅此便足够,纵使有炁凝聚五脏六腑内,然而他可不会嫌弃内练太快,滋养五脏的药方太少太少,方台阁中阅览两日都没能找到一本。 多数都被大派把持,视作禁脔,岂能容他人染指。 《云鹤功》很全,内炼法不缺,却依旧没有相应丹方留下。如今却是意被他外得到,虽然隔了几百年时间,但总归还能有作用才是。 “希望如此吧。” 收拾妥当,开炉炼丹! 这是陈屿炼制的第四种丹药,假若芦参膏也能算作的话。 加上道观祖传能静心宁气的清心丸和早先外练时用到的白云散。 白云散是第一炉,记得当时还用上了灵液,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与寻常的药散并无区别,泼洒进去的灵液都被蒸发,漫散入空中。 要不再试试? 转念间,陈屿去杂物间里瞅了下,观中存留下能够用于四方炽明丹的药草还有一些——这也是他选择此丹方的原因,用材不算名贵,早前采来的如今挑挑拣拣还剩有约两副的量。 足够他去尝试。 “尤居士是个大善人啊!” 这本书册毕竟是古经,文词拗口。但大都已经被注释,批注密密麻麻,哪里有误或者有存疑都被标识,更有几处落有笔墨,以苍劲的笔迹写出了替代改进之法。 着实厉害。 如此这般,他也就大可甩开膀子炼上一炉试试。 尤可为当初应是同样炼过,而且出了成品、认可药效,丹书上有注解,写着大致符合所言六个字。 只是陈屿现在还想用做些旁的,不单单依照丹书上的来,那太循规蹈矩,无趣得紧。 “当初,灵液无法调和入内有精神方面的原因。” 很早前,陈屿便猜测灵液能够重新分割开来,再不济也能与其它药材反应,但这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那时候自己的精神尚在蕴养,未曾凝聚光团、开辟泥丸。 而现在,精神漩涡转动不停,不久前他又凝了两个漩涡,现在成鼎立之势聚在泥丸内,每一缕从外界接引而来的精神力都会被吸入其中挤压充实。 变得更精粹。 强化后精神力反过来又会带动精神漩涡的壮大,淬炼效果更强。反复数千上万轮过后,已然有了当初服用兰庭神果后的那批精神力的水准。 如今,还在前进,不曾停下。 精神力愈发淬炼,陈屿对其操控便更得心应手,唤神术用处得到更多体现。 悄然间,已经能出体一尺有余,久久不散。远超刚开始时。 这让他越加肯定,这或许才是增强精神力的正途,一味的将精神曝晒在外界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到想要的锤炼效果。 现在他想着是否能以强大的精神力直接灌注丹鼎中,让灵液捏合在药材上。 不过也有问题,那便是这般做真的会有效果吗?陈屿不敢断定,不过试一试也无妨,只是到时以精神力探入炉鼎,迥异于外界的高温环境或许会令消耗大增,但他也做好准备,泥丸宫中积蓄满当。 哐当! 盖上顶盖,生火热炉。 袅袅青烟飘旋,萦绕上空,在青台山上拉出一道浅细痕迹,惹得飞鸟好奇,盘亘许久不去。 投入药材,一味接一味。 之所以他敢拿到《风朴散丹》的第一天就上手,一来是上面的批注很详尽,尤可为留下了太多注解,涉及方方面面。二来丹书上的炼法虽不同与铅汞之流,却仍旧在丹鼎之内,只是放如今,估计会被那群炼丹士戏称‘古丹法’‘去灵法’。 当今的丹鼎法派主流认为炼丹需要炼出丹药的灵性,让其贴合大道,契合自然之理,如何做到这点?他们相出的办法便得靠铅汞。 铅汞流传甚至比道学还要久,早在此方水土上古之时便有‘食铅化土’的说法。 正因此,丹鼎法派虽一直被其余如净明、合煞等法派瞧之不上,但他们自己却从来认为这是体合天道的大道通途,是万世不易之正道。 至于数百年前的那一套,则早被扫到角落里吃灰去,少有人提及。 但于陈屿而言,这种炼法在某方面甚至带有几分熟悉——清心丸便同样不靠铅汞而成丹。 不过后者除了模样,实际只能算作药散一类。 四方炽明丹却是正儿八经的丹药。 以药力成丹。 噼里啪啦! 鼎下,烤得彤红,火光映照着他,面庞上泛起暖意,将凉凉夜下的清风寒意都尽数驱散。 入夜了。 从酉时到亥时,近两个时辰,出药入药去火返火,中途调制了一些苦酒——也就是醋,倒在鼎中。 直到现在终于临近末尾。事实上四方炽明丹不算太长,两个时辰便可成丹。抛去古时传说里那些动辄数年百年成一炉的神丹妙药,《风朴散丹》里也记载了一则丹方,需用到的药材极多,如苦酒这样的炼料更是数十种,其中一些见多识广的尤可为都没能比照出现今的名称。 至于时间,按照书上所说,一日静炉沐火,三日挂药,入炉,循循五日后再加以左味、华池等炼料,便又是一日,这才落入锄丸,再密封一月,方可成丹。 他大致盘算了下,拢共需近四十天。 这还是散丹,抽砂炼汞的铅汞之流所用步骤更繁琐,时间更长。 飞、伏、抽、死、制、点……陈屿记忆中曾也听闻过一些丹鼎法派的炼法,光是想想便头疼不已。 第五十二章 落穗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陈屿嘀咕了一句,掀开鼎炉,不待丹丸散去热意便拿着勺子将之捞起到盘中。 正统的丹鼎一般在边侧的火口外沿会开一个吐丹的小口,可开阖。不过他这鼎炉自是没有这个的,只能主动去捞取。 放到眼前,细细打量。 丹成漆黑,表层沾染着药渣,此时看去其实不算圆润,有些地方甚至凸起凹陷着,坑坑洼洼。 炼丹大师看了直摇头。 “下品。”陈屿本就不觉得自己能一次便炼出丹书上所言的上品宝丹——无瑕无垢、浑成圆满! 而且纵览丹书记载,散丹中出现眼下这种才是再正常不过,反而是在丹鼎法派内,以铅汞浇铸之后,辅以研求百年的高超技法,出现宝丹的概率更大。 “至少成丹了。” 他还算满意,这是第一次按照丹书来炼丹,一开始以为会出现‘药散’‘浆糊’等等情况,但好歹能入眼。 即便确实有些丑。 吹凉后,捻起一粒放入口中。就着水咕噜一声咽下。 没什么入口即化,干巴巴,带着浓郁苦味。不过比桃花要好些,那东西才是真的难吃。 “哦,忘了先给鸡兄和馋嘴鹿试试!” 若是按照药方来自然不用这般,可他中途确实倾注了大量精神力,并且还成功捏了一些灵液进去。 事实上丹方记载出丹应是赤红,而他这个黑黢黢,应是灵液作用。就是不知到底是药力出现变化,还是只在颜色上有所改变。 罢了,吃了就吃了吧。 陈屿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大概。 可腹内一时没什么反应,运转呼灵强身术后也得不到回馈,仿佛入胃的丹药完全消失了一般。 这回可真的就是我命由天不由我了。 听凭天意,陈屿收拾丹炉,他现在精神力用的不少,火烧的环境确实要比平日要更剧烈些,精神力一入内好似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灼烧,好在最后还是成功……应该成功了。 这一次灵液没有消散,而是被他捏合在了药材里,再不济也相当于多喝了两口灵液。 放好器具,揉着脑袋,他没忘记今天的晚课。 该做的都得做,云鹤功要练,呼灵强身术要改。呼吸运转,在引炁入窍过程中一边转化元血,一边总结改进。 经过试验,修改后的呼吸法门对炁有一定作用,但很微弱,甚至不如精神力直接携裹来得方便。 毕竟搬运功诀也需要耗神耗力。 怎么办?只能继续改下去。 相比起来,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的进度就快多了,尤其后者,炁种滋养下五脏六腑淬炼强化速度快得惊人。 除了脾脏外,其余部位眼瞅着就要迈入圆满。 “脾脏到底是脾呢,还是胃?亦或者两者皆有?” 胡思乱想一阵,陈屿最后拿定主意将脾和胃一起凝聚炁种,两个部位贴靠得很近,在道经医书里也常常关联,索性一起淬炼了。 视线落到下丹田。 等他将包括脾胃在内的内府脏器全部纳入炁种后,胎息溢出的速度已经比不得在山下刚开辟时。 丝丝缕缕,精神力如今足够,反而是胎息时常需要他等待,等到凝聚后才能进一步滋养孕育出炁来。 这无疑限制了引炁入窍的进度。 “青灵根得赶快了。” 预计中,青灵根能够增幅胎息,从而加大对肝器的刺激,搭配呼灵强身术后能提升对灵液的吸收。这也是他当初能一再越过所谓的吸收上限的原因。 灵液被肝器转化,滋养肉身,孕育出胎息,而胎息的增强则会反馈身躯,其中便包括肝脏等器官组织。 两者相辅。 不过如今却是不需要胎息这般了,炁便足够,甚至效果更好。这种由精神力与胎息融合产生出的力量对肉身的滋养远超前者。 只是也有不足,便是凝聚炁种后只能蜷缩在脏器附近,难以调取,再多精神力都无法。 好在陈屿胎息不少,凝聚出的炁也足够的多,他不知旁人如何,反正他自己不需用苦恼于先选哪个脏器去凝炼。 一股脑全弄了都有结余。 “如今来看,炁应该还能再凝一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青灵根成熟时。” 青灵根尚未种下,而且能增幅胎息也只是他根据以往经验的推断,那时候精神力可没有这般便利,很多灵植的验证都得靠猜。 还有鸡兄的有福同享、无私献身。 炁的用法还值得深挖,他不愿就此打住,更不想以后无法再凝聚新的炁。 …… 次日,一如既往的阴云天。 陈屿早早爬起,练了早课,然后取下由元灵根做成的葫芦,打开后将里面的灵源全数融成了灵液。 回山时融了一些,但再度用光,这两日用得不少,又是浇田又是炼丹,自己还没停过嘴。 再这么下去,兴许胎息还没断下,灵液先没了。好在药田开拓了不少,到时统统种上就是了。 前提是他灵机得够。 “应当是够的。” 灵机效果太强,用土稀释的办法还是他意外找出的,投放太多说不定就给养死了,浪费得很,所以每次都不会用过多。 保证能催化即可。 这一次,他准备在灵机催化成功后再泼一些灵液,看下灵液的催熟效果对灵植是否有用。 若是有效,则用处极大。 来到院外,陈屿径直抱着昨天在山上旋的青草来到草棚处。 栗红小鹿踢踏着蹄子,身子蹦哒,脑袋拱来拱去。 很是躁动。 放下青草,馋嘴鹿低头啃食,而他则揽过对方脖子上下细看,嗯,没有外伤。 再贴近跟前,额头抵在皮毛上。精神力穿透渗出,落入小鹿体内。 三寸、五寸……一尺、一尺两寸。 这是如今的极限,一夜恢复,精神力充盈不少,他来回寻觅,最后确认没有问题,反而似乎有了不小好处。 至少他发现对方胃部似乎变强了些。 松了口气,陈屿抬头看去,小鹿胃口口大开,吃得正酣。 他解开绳索,绑缚得本就不紧,只避免对方乱跑,现在放开来脖颈处连印痕都没留下。 至于之前的躁动……陈屿沉吟,猜测是气血的关系。 这头鹿的气血强了几分,有些不受控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等它吃完东西、平复一些后就会恢复原状。 转而他想到了灵液催成的春黍上,看来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既然出了结果,陈屿也不打算多等。 立刻就要开始采割! 第五十三章 第四批移植 四方炽明丹药效如何暂不确定,但春黍得到灵液滋养,效果属实拔群。 馋嘴鹿证实了这点,陈屿不多等,拿了镰刀便要开始收割。 抬眼看向天云,或是天公作美,没了昨日那般阴沉,但也不知何时就会落下雨来,这临近夏时的雨水常常势大风急,料不准。 他来到后院,手里提着把干草,等会得将田里的春黍一捆捆束好,然后拿去晾晒,时间不等人,今日阳光正好,过了这个点可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这种好天气。 收割的过程很快,陈屿弯腰弓背,低伏身子在药田里穿梭。田地不大,所以动作很快,没用多久便将春黍采收完成。 一番下来他甚至额头都没露汗,以他如今的体力和受耐,再多三五十亩田也能轻松收下。而且比不得稻谷小麦,春黍没那么割人,虽衣衫穿得单薄,但手臂腿腕没被划出印痕。 犹记得上辈子在老家帮着采割,那才叫一个累,腰酸背痛不说,顶上太阳火辣辣,皮肉上彤红一片,被麦秆稻叶擦着碰着就是一道口子,痒疼难耐。 春黍采下,接着事情不少,除去晾晒外,还得将田土翻过来,按常理须得放置许久等着秸秆腐烂化作肥力,不过陈屿等不得,他现在灵液不多,需要更多的元灵根和青灵根。 抱着一捆捆春黍到了院中,外面的小鹿嗅着气味来到院口,不过许是未曾剥壳的缘故,香气寡淡,对它的吸引不大。 很快就离开,此刻正在外面撒欢。 陈屿将青中带黄的茎杆均匀分平。单株产量不低,不过毕竟只是小小一块药田里种出,所以总数不大,此刻放在院中还余留了很大空间。 环着青松梨树,仰躺在石子路上,接受着渐渐明亮的天阳照耀。 趁着闲暇,他搬来一会儿需要装黍米的宽口木桶,这东西又叫王桶,山下也有人称呼为大口桶。农时拿来装粮食,还能盛水杀猪、沐浴洗澡。 一桶多用。 除了这个,还有晒笤、团筛、撮箕等等,之后都得用到,实际上道观中有一架扮桶,和打谷的扮桶有些区别,但不大。 同样是用作脱粒,不过山上就他一人在,摇机要一人,剩下的总不能让馋嘴鹿叼着春黍杆。 索性用了较为原始的法子。他翻弄许久从杂物间墙跟里找出了两根圆头长棍。 拍呗。 反正力气大,练武百日,不就为了此刻? 捣腾好各种工具,这些事都得等春黍晒干后才能作,急是急不得的。 “阳光明媚,许是两日即可。” 前提是天老爷不抽筋,明天若是一场雨下下来估计直接就前功尽弃,得将春黍尽数堆到屋中,等待下一次烈阳。 而如果沾了水气,潮湿腐烂更是时时刻刻会发生。 愿好运。 陈屿颂念了一声,决定今天给道祖老爷多添一根香。 望道祖庇佑。 至于之后却也不得停歇,他得赶紧翻土,将药田打理出来,第四批灵植培育名单早早就列出,中间插了一次春黍,又下了一次山,否则法会之前就会种下。 又岂会延拖至今。 “元灵根、青灵根、兰庭神果……” 手上一边挥动锄头翻土,心头也还在掰扯不断。 菜园里的大白根有一些,青菜和兰庭果也有,只是成色不好,尤其兰庭果已经快要过了时节,再往六月去个十来天恐怕就尽数枯萎,又得等明岁。 一时间,要种的还真不少。 灵液无法违逆时令,这点甚至比不上上一世的大棚。 偏偏灵机又不能留种,唯一留种的还是由灵液催发的春黍。属实可惜,直接断了他一代代不断变异进化的想法。 “都种!” 最后他定下主意,要赶在入夏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将所有能培育的都拉来用灵机投注。 但仍需要选择,譬如一些野菜就不必了,意识海洋中的灵机还没那么富余。 老三样得有,这是基础。出产量大且用处不小,灵液、精神、胎息……涉及方方面面。至于豆角就算了,至多种两根在边角处,能成就成,不成也罢。 辟谷豆的用处现如今实在不大,又不是神话传说里的辟谷丹,豆子会腐烂,存放不了多久,晾晒后制成干豆吃着又硌牙得很,山上有吃有喝,暂无必要。 另外,便是那些粮种药种了。 药种已经种在菜园四周,因为要搭建环境,占地不小,这次就不落到药田。至于粮种……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给一批粮种投入灵机却只有春黍残存,投入灵液也是一样。 后者是因为时节,但灵机可是能无视时令的,却出现同样结果,想来要么是不适合,要么是稀释后的灵机对其余粮种同样太补,补过头了。 这次他决定再来一次,之前只能借着与灵机的天然契合去模糊感知,如今却有精神力傍身,足够观察得更细更深,无论如何他对灵机的好奇都远远高于灵液。 灵机才是根本。 陈屿没忘记,灵液、灵源、灵气,都只是灵机种出的元灵根所产,只是变异后的产出之一。 回到眼下,既然打算好了要种哪些作物,自然得先做好准备。 翻土、浇水,采来相应的植株。 由于这次赶在春黍收割后,想来之后除草得更勤快些了,否则这田里说不得十几天后长出的全是春黍苗。 这么一想,他为何还要再放一批春黍种子进去? 哦,两粒灵机培育的,那没事了。 莫看只有十来粒,但陈屿在这些春黍种子上的投入不可谓不大,足足两粒,都当得上第一次培育是整座药田的总和了。 沉没成本啊,舍不得丢了已经。 精神力穿透,银辉落入到土中,灵液和灵机是两种状态,一者化作闪耀光网连接各处,一者完全被植株吸收体内,化作催熟养料。 此时,陈屿所见的药田土壤便是干干净净,并无异样。 然后便是一一移栽,此番第四批包括青灵根等老三样,还有润肠草以及药种三类、粮种五类。 从平九药楼带回的药种本有五类,宝心草已经种在了菜园边,搭了护栏,投入灵机现在正安心生长。 其余四类有一种需要靠近水源,喜潮湿环境,日日浇水总是不可能的,所以还得等石壁下的池子蓄了水再说。 另外三类倒是可以种下,当初用灵机灵液一通乱整,结果收获寥寥,到头来还得看药田,能不能成就此一遭。 本来,那株党参他也想种下来,不过现在待在瓦罐中好好的,不似宝心草那般喜欢折腾,也就没有移植过来。 如此,第四批便落定,其中占了大头的无疑是老三样,几乎挖空了整个菜园。 “得想想下次种什么了。” 菜园已空,若要继续培育,还得找新的作物来。 第五十四章 晾晒、风车、研磨、舂米 五月二十三日时还有灵机二十四,如今到了六月初三,每三日半增一粒,累余二十七,然而一朝种田,瞬时少了小半。 第四批移植完后,陈屿数着脑海中的灵机光粒,零散稀疏,只剩十四。 即是说这一轮移植他用了足足十三粒灵机! 几乎比前三次加起来还要多! 但也没办法,药田扩大了许多,不再是那逼仄一小块,虽然比起山田还是有所不如,但按着之前比例,这个数目还是在他预计中。 不算超出。 落到细处,粮种药种用的灵机其实不多,反而是元灵根和兰庭神果是妥妥的吃灵大户,润肠草和青灵根都比之不上。 时间缓缓流逝,种满药田后,陈屿等待在院中,坐在石墩上,时不时翻弄。 春黍没有垫晒笤,所以换面晾晒的时候动作不能太大,免得掉籽太多。 上午日头不小,一直到了午后,他将晒笤摊开来放到一旁。手里拿着棍子准备敲打脱粒。 工序不少,好在春黍不算多,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弄好。 此刻,晒笤上除了黍米外,还散落着大量碎渣和草叶。陈屿倒是不在意,一会儿还要用风车转两轮,这些渣滓能清除掉不少。 嘭嘭! 最后一捧被打了干净,他将剩下的干黄草杆扔到一旁捆成一垛垛,一手提拉一簇放到了院子外。 这些干草后面都还能用上,不管是用来搭棚户还是当做柴火,都有不小用处。 卷起晒笤,两侧对叠,反复几次里面的黍米便堆作一团。再用撮箕铲到王桶里装好。道观往年道田还有几处,人丁兴旺时也能自产自足,无需下山采买。虽然田亩如今大都荒废,只剩半亩挂在院外,但一应农时用具不少,比如用来盛装粮食的王桶便有七八个。 朽坏了一些,他依旧挑了四个可用的放下跟前。往风车瓮口里倾倒了一满桶黍米后,剩下的倒是将将足够四口木桶。 陈屿预计能收一百七八上下,现在来看确实如此。仅此一分多点的药田就不比山上那半亩土田来得少。 灵液在催熟之外,兴许还有丰产的作用。当然,也可能是春黍本身的特性。这个都说不准的。 总之是件好事。 逛吃逛吃—— 摇动红松制成的风车,微风从敞口吹出,带出大量微尘碎叶,另一边靠近敞口的侧面露口也窸窸窣窣吐出不少破裂的根茎叶杆。 至于黍米则从手摇的下方露口处筛选喷吐出来。 伸手到顶上搅动,眼见米料不多,他咵哒一声别住木板,卡住风轮。 抬起一旁装好黍米的王桶往里料口里倾倒。如此反复,很快一百来斤的粮食便清选了一遍。 最后,只得了三桶半的黍米。 至于另一边半桶草叶则被他倒在了鸡棚里,任由鸡兄去挑啄。 打扫好晒笤,尤其上面的灰尘,陈屿将装着黍米的桶挪到脚前。手里拿着撮箕往团筛上倒了些,旋即来回摇动,时而手腕颠簸,避免黍粒抖出到外面。 哗啦啦! 恍如大小玉珠跌落,声响细碎清亮。 虽饱满但个头不大的黍米透过团筛的缝隙落在桶中,剩下的便是那些侥幸逃过风车择清的渣滓。 这依旧是一道择选工序。 将渣滓选出扔到鸡棚,肉眼可见的王桶内的黍米又矮了一大截。只有三桶出头模样。 择选到了这里勉强算是完成,接下来便需要进一步晾晒。等待金黄后再开始舂米去壳。 不过那一步时或许会绽放出浓郁诱人香气,得把小鹿看管好,防备着,省得给他添乱。 收拾了风车、团筛、撮箕,晒笤则敞开在院子里。 上面摊开着黍米。 比起上午,没了草杆长叶的春黍并不占据地方,所以院中选了个四不沾的地方便将之晾晒下了。 挨不着松树它们。 院门关紧,陈屿来到经常盘坐的石台上静静打坐等待。 晚间,米粒已经干燥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圆润。他捏了两粒,馥郁的香气萦绕鼻翼,并未因水分缺失而减弱,反而多了些醇厚。 好似酿酒般。 收起,铲到木桶里封盖装好。照这模样还得再晾晒一段时间才能脱壳。 转眼间,四天过去。 六月初七,天空总算放阳。 陈屿遮眉远眺,面上露出老农般的笑容,忙不迭将已经藏了两天的黍米倒在晒笤上。 实际上,天公已经很是照料。脱粒的第二日和第三日都有骄阳横空,不过许是灵液滋养后的春黍吸水太多,颗粒过于饱满丰润,晒了两个白日外加脱粒的那半日都未能达到预想中的干燥程度。 只能再往后,却不料恰逢落雨,虽然不大,仍阻断了晾晒。好在停得及时,次日仅露出些许阴云,未曾继续飘雨。 到了眼下又复归晴空。 如此再度晾晒大半日,等到临近傍晚时他捻起一捧黍米,捏了捏,总算是吐出一口气。 可以了。 此方水土的黄皮黍比上辈子的黍米要有所不同,差异就在这晾晒上。 一番忙活,挑着一担黍米来到放置石磨的位置。 靠近古井,落在内院。 早早他就说过,自己这一把子力气迟早得用在这上面,果不其然这便用上了。 碾压脱壳的办法虽然原始,但陈屿与一般人不同,甚至普通武人都比不了他。 武人的力气其实只比普通人大不了多少,更多在劲力和武斗技巧上,又比如发力和抗击能力等等。 然陈屿不一样,他身体早在灵液滋养下产生了种种变化,气血磅礴。如今更有元血支撑,几乎可以外化凝实。 推磨这种事于他而言实属轻易。 打磨几圈下来,香味浓郁得仿佛要香飘十里般,在院内荡漾,久久不去。 只是他再看去,才发现晒干后本就只有三桶的黍米又一次缩水,变作两桶多一点。 捞了一把,黄灿灿米粒散在手中,陈屿摇了摇头,还不够。壳还有不少,尚需要进一步的舂米才行。 石磨能磨碎大部分,却也仍旧有不少脱不掉壳的米粒存在。 拿过备好的石臼,上面泛着青黑,手掌摸上去很是光滑。一看就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舂米谈不上工艺,更没多少技巧可讲,和刚刚的推石磨都差不多,靠得就是一身力气。 用长木棍往石臼里捣,像捣药那样将米粒脱壳。虽同样无法保证所有的黍米都脱壳成功,但也足够了,甚至山下农户都很少会将石磨与石臼一起用,大都只选一者,这样做出的便是粗米。 两道工序一齐,则会精细许多。若是稻谷的话,那般白生生的看着就喜人,被称作精米,寓意贵人才吃得起。 黄皮黍没这个称谓,脱壳彻底与否都是黄灿灿,寻常百姓仅靠肉眼难以分出区别来。 陈屿不是贵人,不过为了以后能吃的香甜些,所以两道工序都用上,而且捣得格外仔细。 随着时间流逝,香气渐渐淡下来。 院外,这几日小鹿都不在,否则早就呦呦叫唤个不停。 舂米完成后,再筛选一次,将壳和细碎米粒分离开便可。 经历了许多流程,眼前这两桶金黄黍米才算完工,可以下锅开吃。 抬进灶房。 原本米缸中装的虽然也是黍米,不过却是白皮黍,米粒更硬、细长。两者口味其实差不多,于是他直接倒入其内,混在了一起。 插手翻了两下后,只见雪白中点缀粒粒金黄,喷香四溢,让他不由想起了记忆中的蛋炒饭。 第五十五章 真的吗?我不信 不知何时听说,黄皮黍不适合制作面粉,细碎糙牙。 再如何打磨都吃得不够精细。 如今,面对着一碗特意留下的金黄黍米,陈屿心中隐隐欲动。 真的不适合吗?没试过,他不信。 嗅嗅,这么香的粮食,不拿来打点儿面发酵一番做些糕点,实在可惜。 比起正常的春黍,灵液培育的这些实际并无太多不同,香味浓郁、颜色纯净外加饱腹。 左右就这些了,没有灵植的诸多神奇特异,但他却依旧在上面花了不小心思。 主要是想吃糕点了。 上辈子黄米可是做面糕的好东西,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不能做,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试试。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给自己煮了一碗稀粥。参杂白皮黍与黄皮黍两种,黄白相间在碗中,热香盈盈。 一口饮下,淡淡甜意浸润喉头,旋即胃里流淌暖意,这股暖意在壮大,随着餐饮的米粥越多,渐渐化作热流,传导向四肢各处。 噗通! 噗通!! 心脏处,炁种袅绕。陈屿沉下心神和精神力,果然发现这股热意钻入血液中流遍全身,而最后在心脏汇聚。 隐约间,体内的元血壮大了一丝。 最后,他品出了灵液培育的作用,饱腹不过是馋嘴鹿体内没有元血,换句话说对方的吸收能力远不如他,所以才会吃下二十来粒就卧地一整夜才堪堪恢复。 而陈屿则能以元血来吸收掉,所以有多少吃多少,完全不用担心消化不良。 “香气能轻微提神,米粒则有些与辟谷豆类似,只是效力远有不如。”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多种些豆角在药田里。兴许辟谷豆能壮大元血? 低头沉吟,这倒是他没想到,种出豆子的时候还没引炁入窍,元血尚无,至于后来豆子已经吃的吃,丢的丢,更没了验证之说。 好在他几天前种第四批的时候没有完全别开豆角,还是种了一些。 就两窝。 晃了晃脑袋,注意回到糕点上。 今天有些晚了,等明天吧,上山去采些香草回来。还能加点药材,弄成药糕。 想想味道就刺激。 主料?当然是桃花。 决定了,明日就弄一盆桃花糕出来。 苦到掉牙那种。 …… 桃花糕要做,不过苦到掉牙却是开玩笑了,陈屿不会自找罪受,山上就他一个能吃糕的,真做出来这东西来,到底实在糟践粮食还是糟践他自个儿? 至于给鸡兄?太浪费,那家伙从不给陈大观主好脸色,属实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给馋嘴鹿……估计喜得直蹦哒,它可不怕苦,把桃花当零嘴吃的主。 左右寻思,还是用些普通桃花就好。 桃花清香袅袅,黍米馥郁醉人,想来会是一道上好的糕点。 洗磨,淘米。 次日一大早,陈屿做了早课后就趴在石磨上将一碗黄米碾了六百九十个来回。 打得碎到粉末样才停下动作。 他可不信这般下来还会所谓的糙牙。 弄成细腻粉末,柔和调面,再在上面覆盖一层干面粉,封在坛子里等待。 发酵需得个过程。趁着这功夫陈屿去了趟山上,摘了些香草回来。 择洗捣碎,冲泡后掺水装好。 又两日过去。面香已经隐隐可闻,而与之相对,原本的黍米香气浅淡了不少。 实际上若是可以,他更想用米酒来发酵,但观中没有,只有一壶不久前下山买回用于调味的果酒。 如今使用的法子也是制酏的路数,上辈子没弄过,但记忆中有,前身小时候跟着老道士弄过两次,被他找了出来。 待到面香浓郁后,陈屿这才取出封在坛中的面团,然后掺入早先备好的香草汁水,调和一番,之后便是正常的擀面切条了。 由于是头一次,所以一开始陈屿还有些生疏,不过多动了两回刀后就熟练,不多时便将面团擀细,然后捏成一块块小巧团子模样, 推开门,哗啦啦雨声入耳。 戴上斗笠,来到院前的桃树下,没去碰那几棵投放过灵机的,而是选择了其它普通桃树。 两者其实很好分辨,用了灵机的那些如今花瓣依旧粉嫩,仿佛不受天时影响要一直长久绽放下去。 普通的桃树此时已经快要凋谢殆尽。 按理来说,桃花糕要做也得在桃花初发的时候,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即便此世的桃树花开与上辈子有所不同,但也很难再继续支撑,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毛桃幼种。 得约莫三月后,这些幼桃才会成熟。 陈屿不关注这些,他摘了桃花后看了眼草棚,空荡荡,那头蠢鹿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几天前晃了下后来就没再见过。 摇头不再看,他旋即反身回去,这雨不小,噼啪落下,打得斗笠嘀嗒作响。 雨是昨夜下的,瓢泼而来,一日间倾盆不止,好在这段时日常常有疏通山田边的水渠,倒不至于淹没冲毁。 而且院后的池子也积蓄了不少,想来等雨后放晴,便可将最后一味药种种下。 回到灶房,视线一暗。 此刻本是早时,天光却晦暗,不得不点了蜡烛在窗台。陈屿放下桃花,虽然瞧着萎靡,不过也能凑合吧。 他倒腾了会儿,又突发奇想,打算弄些新奇的,于是给面团弄了棱角样式,添了些盐和甜根汁水,再将桃花点缀,送入梯笼,然后放在锅中。 下面盛着水,灶台火势旺盛。 等了约有两刻钟,他掀开盖子,抱着梯笼取出来,一阵清香扑鼻。 再看去,散了水雾,得见成品真容。 “……” 怎么说呢,毕竟第一次,有所失误在所难免,而且只要味道不差就行。 眉角抽动着用筷子插住一块椭圆面疙瘩,上面耷拉了一片模糊桃花。 咬下,轻缓品味。 良久,陈屿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给馋嘴鹿吧,想来也是好东西,得分享。 想罢,好似不甘心,他又咬了口,最后喟然长叹,将剩下面团打成薄饼,随意搭在梯笼上。 至于这些已经做好的馒…桃花糕,等后面小鹿来了再说,实在不行给鸡兄也可以,想必荣辱与共的它不会开口拒绝。 第四十六章 兽患(第四更) 桃花馒头的事先跳过不谈。 鸡兄确实吃得很香。 到最后,陈屿发现不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反而味道还行,梯笼里的面皮被他蒸熟后沾了酱料,很是下饭。 至于糙牙,倒是没那么明显。 吃过早饭,他坐在屋檐下,闭目听着耳畔传来的嘀嗒雨声。雨滴飘落水缸,引得游鱼起伏嬉戏。先前捞回来的银鲫还有两尾,他准备混着最后一只螃蟹炖个汤。 泥鳅?早就入肚了。 时至今日,陈屿对自己的厨艺已经没了早先那么自信,在垂钓多次无果后,如今庖丁之术也愈发不能入人眼,除了一些家常菜,其余的新菜每次想要做都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结果只有种田还撑着……” 实际上种田也没种出个所以然,种出的不少东西自己都不清楚用途,还得去琢磨、去猜。 但还行……莫名其妙的,一切又好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就足够了。 福生无量天尊。 吟颂一声,他将视线投落到自己体内的穴窍位置。 引炁入窍如今已经走过小半,虽然剩下的穴窍依旧繁如星海,遍及体内。但至少在稳稳推进,并未出现越往后越困难的场面。 反倒是随着他那脱胎自呼灵强身术的呼吸法进一步完善和改进,以及熟练度的拔升,引炁速度已经远超一开始,否则也做不到在短短十来日里就将数百近千处穴窍引炁完成。 元血奔腾,此刻,他几乎能切实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强大,那不是什么飘渺,也无有玄妙,单单就沛然两字。 举手投足间,雄浑气血汹涌。 如今的他打一套云鹤桩功,身后的奔马已经能彻底凝实,虽然做不到连鬃毛都柔顺那般惟妙惟肖,但也堪称神异! 他试过,元血鼓荡下,甚至能将后院的石碾石磨都举起! 且是在不用劲力的情况下,此种气力之增长着实有些骇人。 而这,还只是四成穴窍引炁,若是全部完成,陈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仅是一身气血放出去都能吓死一大批二流高手。 说不准一流高手都会被吓个半死。 力气的增幅还在其次,元血的出现让他对体内的感知更加清晰,因为这种精纯后的血液对精神力很亲近,下沉内观时的消耗更小,连带着,对骨骼肌肉以及脏器等都有了更细致入微的掌握。 不仅如此,陈屿还发现,元血与炁的契合度也很高。而在他将小半个身体都填满了炁后,每个穴窍内都存了一缕炁作为中转,这般情况下,勾连调动变得格外容易。 但呼吸法还是得有,这个不能少。 陈屿的精神力对脏器上凝聚的炁种几乎无法再进行二次调转,哪怕他现在精神力在不断淬炼变强,那些炁就好像打了钉子一样,死死不动。 可呼吸法能。 结合了唤神术、腑脏脱胎术的部分实践经验和法诀理论,再贴合对炁的种种研究验证,陈屿弄出的这门呼吸法至少能让炁种稍微动上一动。 何况,不知是不是参考了唤神术的缘故,呼吸法虽然主在呼吸上,但对精神力亦有模糊牵引之效。 从这里,他看到了三法合一的希望。 陈屿觉得,若真能将所有法诀合在一起,那这无疑是最适合自己的法,是未来新路的根本法。 可惜只开了个头,距离出成果还太早太远。 搬运气血,引炁入窍。 再度化开一团息肉,元血出现微不可见的增长,现在元血已经不再孱弱,甚至在血液中占比不低,好几次强势动用沸腾后都出现了血管撕裂、体表溢出血丝的情况,陈屿很清楚,随着时间推移,元血越来越多,迟早会彻底换血。 甚至现在其实已经能换了,换血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多神异激发。不过他不愿。 心脏和骨骼才是造血根本。五脏如今唯有肝器蜕变,其余四脏还在蕴养,而骨骼虽然被元血、灵液以及炁滋养许久,但暂未出现蜕变迹象。 若这两者不变,元血却先换新,他担心新旧血液会产生更大的碰撞,牵连其它组织部位,反而不如眼下这般以旧血为主元血为辅来得踏实稳当。 元血温和,暂无大碍。 …… 雨凄凄沥沥下着,道观外风声吹风进来,扬起呜咽。 陈屿举目四顾,只见天光愈发黯淡。 大雨要来了,他披挂斗笠蓑衣,欲要去趟山田,一如当初萍雨时那般,只是如今临近夏时,雨虽急,但不会连绵数日不绝,最后惹得山洪爆发。 踏踏踏! 踩着泥浆,他绕过桃林,来到山腰。 方田在雨幕中隐现,不远处的山林漱漱摇动,流水淙淙,伴着鸟雀惊啼。 扛着锄头,在田间转了转,主要还是一些碎木堵塞沟渠,弥漫了山水到田里。 疏通便是。 刚弄了没多久,雨声便小下来。 三五下处理完,陈屿正要返回道观继续练功引炁,却见小鹿惊慌蹿出。 呦呦! 背上血印彤红,在雨中有些刺眼。 陈屿快步靠近,冷冷看向蠢鹿身后的密林。一抹棕黑闪过,哼哧哼哧的响动甚是低沉。 他眼力不浅,透过雨水盯清了对方。 一头黑瞎子。 雨水滑落鬃发,魁梧身躯上,一对黑目森寒无比,血口似欲张开,獠牙隐露。 锄头低下,单手持拿,陈屿右步缓缓跨出些许,腰背微曲。 仿佛一张拉直的强弓,引势待发! 呼噜噜……吼!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再拖黑瞎子竟是在雨天里跑出来猎食,还到了云鹤观这处青台山外围。 陈屿面色不变,若是初发现脚印、料想有凶物时的自己或许还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作为,但现在有元血加持,真比拼气力他还真不心怯。 当然,也没有什么跃跃欲试。 陈屿不喜杀伐,能驱赶走,或者给个教训让对方知道这里是一个‘更强生物’的领地从而不敢轻易来犯就行。 心思电转,见黑熊尚不离去,他体内元血翻滚,轰隆隆间,仿若闷雷。 噼啪雨声中,一丝血红在体外萦绕蒸腾而起,恍惚间,有赤红烈马驾驭火焰踢踏而出。 唰—— 下一刻,锄头被他抛出,气血狼烟中洞穿雨幕,直射黑熊身前! 第五十七章 没石头摸也得过河 呜呜—— 风声凄厉!铁锄如离弦弓箭般飞驰着钉在树木上。 但听见咵嚓一声裂响,小臂粗的树干应声而倒。陡然的动静让旁边黑熊畏惧着倒退,原本前驱的上身低缓下来,绕在林后盘亘良久。 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一对招子挂在正舔舐伤口的小鹿身上,始终不愿离去。 时不时摆出一副作势欲扑的姿态,却又慑于之前铁锄的威势不敢发难。 陈屿讶异,蠢鹿到底怎么它了?山林里野物众多,以黑熊的体格他不觉得无法捕捉其它猎物。 回头瞟了眼,馋嘴鹿一瘸一拐挪到桃树底下,浑然不顾泥水地将掉落的桃花衔到口中咀嚼吞下。 不去管它,山林前,一人一熊对峙。 足足一刻钟,陈屿都快耐不住,一只脚跨出去,打算拿这双沙包大的拳头让黑熊好好吃记吃记。 不成想许是被那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的血气天马威慑。黑熊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这头数次从自己爪下溜走的肥肉。 倒退而去,身影没入草簇林叶。 临走前,凶狠地剐了眼那只鹿,但栗红小鹿全然不觉,吃得专心致志。 抖了抖袖袍,陈屿来到林子前,往里探了几眼,不见黑熊踪迹,只留下一些草屑和断枝。 捡回锄头扛在肩上。 陈屿打算放晴后去林子里逛几圈,没有吃痛的情况下,黑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来。 他在时还好,若是挑了下山时候,院后的大小鸡们估计一个都逃不脱。它们可不像馋嘴鹿那般灵敏能跑。 至于篱笆栅栏,陈屿不觉得能拦住一头几百斤凶猛的大块头。 至于现在…… 他走到那棵变异后的桃树下,半蹲身子,按住鹿背,拨开湿漉漉毛发后将伤口裸露出来。 还好,不算太长太深,比回山时看见的要轻一些。 起身伸手摘了两朵桃花,拿在手中引着小鹿来到院子里。花给了对方,又忙活了一阵后端着盛有青色糊糊的碗碟走回。 处理伤口,打理腹背周围,尤其泥水结块的,他扒拉了好些功夫才清理干净。 涂了药膏,小鹿已经能自由走动。 黑熊应该只刮了皮肉,没用拍击之类的法子伤到筋骨。 问题不大。 没开院门,而是将之前割来的山草扔在墙根边避雨处——放的久了,草叶有些枯黄,但将就将就也能吃。 陈屿觉得以馋嘴鹿的性子估计不会挑食才对,这两日先待在观里养养,免得一身伤还乱跑,风里来雨里去,伤口虽不大可一旦感染溃烂就不好了。 左右是个熟脸鹿,他倒是不愿这小家伙曝尸荒野,或者落了黑熊口腹。 …… 院中,暂时出不去的小鹿缩在墙边打着盹儿,嘴里嚼了草叶,时而呼噜噜吐着气,双腿一曲一伸,窝在草堆里打滚。 陈屿则端来了蒲团,面朝苍云,伴着细碎雨声静静盘坐静气。 一呼一吸,有浅淡红雾吞吐。 这是元血运转时的彰显,气血太过磅礴,已然能溢出体外。 实际上,气血不是什么特殊能量,人人皆有却并非人人能见。 武人练体,练力,气血比常人多上许多。而元血相比普通血液更能激发人体气血。得益于精神力的入微观察,陈屿对其不算陌生。 气血说的玄奇,在他眼中更像是人体代谢所自然发散而出,人体代谢旺盛,则气血强盛。 武人饭量大,补食更胜常人数倍,便是在支撑这一身气血的运转,一旦有了亏损,气血就会颓败,表现出来便是气力大退、劲力软绵、肉身松弛。 或者说,正是后者导致了气血减弱。 正常情况下无法影响,只能任由其飘散零落,但当精神力和元血结合时,这些血气就会沸腾、凝聚,幻化为像。 这般操作实际用处不大,无法作用外物,仅能以气势唬人。 黑熊之前便被凝形的气血恫吓住,不敢造次。 此刻,陈屿并未在血气上投入,而是以呼吸尝试调转体内的炁,引入一枚又一枚穴窍之内。 元血才是重点。 随着穴窍转化的增多,他发觉五脏六腑上的炁种也在悄然联动,滋养脏器的速度变快,如今,除了脾胃,其余三处已经临近蜕变。 陈屿有预感,五脏六腑全部蜕变后或许会带动骨骼、筋膜、皮肉等肉身各处一齐发生变化。 甚至元血也会更进一步。 到了那时再去换血,将会比现在冒然换血收获更大。 不过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东西。以往,一直在说走新路,踏出不同于武道的修行路。 如今,精神在淬炼,肉身在蜕变,但前路却依旧不明。 未雨绸缪,他需要一次梳理,自己的力量正在极速膨大,等到内府五脏蜕变完成、精神压缩到无法寸进,他又将无路可走。 “精神力、胎息、气血、元血……” “灵液、灵机……” 院中,陈屿一边熔炼穴窍,一边凝神思索着数月来的种种。 这不是他第一次总结过往了,但比起之前两次,这回所涉及的东西更杂更乱。 除去上面那些,还有武功,道境。 他目前内劲通透,大跨步向着龙虎关而去,虽未掌握化劲,但可以预计的是等全身穴窍炼化、精神力入微、元血盈满周身时,施发出化劲并不困难。 论及对肉身肌肉的收发掌握,若将普通人比做双足踏地踽踽独行,那么有精神力作为依靠的他便是骑驾快马一路飞驰。 两者差距宛若云泥。 至于道境……陈屿很快便抛开,无论初光还是大定,都仅限于心灵意识,飘渺无踪,进入与否全看天意和机缘。 既然没有实感,就没必要纳做考虑。 而且眼下来看,道境除了对那片无垠意识海似乎有些抑制作用外,就只剩类似顿悟的灵感刺激之用,其它神异暂未有所体现。 最后的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体内氤氤盘旋的炁身上。 炁滋养脏器血肉,身躯的强大与之紧密关联。 脱胎自精神力与胎息的结合,兼具前者的莫测多变与后者的蕴养之效。 “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陈屿呢喃,这是上一世《黄帝内经》的说法,正是因为这股力量格外相似,他才将之命名为炁。 精神、胎息、气血、元血、灵液、灵机……炁将周身诸多之事都牵连一齐。 如今,若是把前路比做涛涛大河,要淌过去,身无长物的他就得伐木做舟。 炁,便是陈屿盯上的那一截可以乘着自己往前坚实长木。 第五十八章 五脏如烘炉、气血烹金身 全新的呼吸法则是他手中采伐这根巨木的利斧。 一切落在了炁上,陈屿之后几日将精力侧重其上,调试呼吸,牵引炁,以及更多的去试验,不止道书道经中记录的各种修行方式,他自己也发散思维,想出了不少法子,真正有用的不多,但一条条验证下来总归能找到正确的路。 光阴似水,转眼间,两日过去。 天光不再晦暗,恢复了往日晴朗。小鹿再度没了踪影,在又喂了几朵桃花后伤口愈合结痂,药膏贴了两副,之后血痂脱落便解下不再更换。 馋嘴鹿离开,陈屿没有阻拦,观中的草已经被食尽,背篓里空空如也,半根草叶都不剩。 两日间,雨早早停下,他拿着棍棒入了一次山,但不知黑熊是否是真被吓得破了胆,始终没能找到。 巡视了一圈鸡棚,确认没有破漏后他回到院子里,开始数日来例行的功课。 不过今日又有些不同——心肺肾三处的炁种正在缓缓融入,只差最后一步。这意味着此三处已经临近蜕变,一如j半月前的肝器。 陈屿端了一盅香烛,捏住一枚清心丸含在口中,静气凝神,良久后,待到心思空透之时才将精神力倾斜,弥漫到五脏六腑各处,乃至周身上下。 精神力萦绕,随着呼吸,一缕缕玉白的炁注入脏器内,他默默注视,等待完成的那一瞬。 某时、某刻,心房外的血肉伴着最后一丝炁融入内里,骤然一缩。 噗通!噗通! 胀缩加快,一股股更凝实、更浓稠的血液从心室内喷涌而出,输向全身。 这些血液不及由炁滋养来的元血,但比旧有的血液要强了不少,更让他注意的是不断由心脏中转后,血液渐有渐朝着元血转变的趋势。而一些元血同样被吸入心室,待到再喷出时亦是得到了精炼。 不待多想,肾脏与肺部同样发生了一些变化。 肾脏蜕变,引动了骨骼,丝丝酸麻从脊背传来,令得他稍稍动容。 修行中向来有肝主筋,肾主骨,脾主肉,心主脉,肺主皮毛的说法。 而到肺部,蜕变后好似与先前无有变化,但陈屿轻轻汲气,一股清亮自肺内盈盈升起,元血沸腾下燥热得到舒缓,变得比之前还要温和几分。 神清、气爽,如今肺部蜕变,似乎不仅憋气、换气能力得到提升,还有了些莫名之处,与其余几脏相比更显奇异。 心念一动,陈屿用起了呼吸法,果不其然,此时牵引炁变得简单许多,就好似过去每一缕炁上都蒙着厚厚一叠纱布,要想驱使还得先一层层解开,费时费力。 如今却大有不同,虽然谈不上心随意转,但也着实不比精神牵引来得差。两相配合下,速度更胜以往。 说来长久,实际三处变化都在顷刻间产生,而就当陈屿觉得就此为止打算停下行功好好研究一番时,一阵紊乱的炁在体内陡然暴动开来。 他定睛看去,这些炁来自脾胃。 怎么回事? 虽然出乎意料,不过陈屿却不显慌忙和急乱,精神力早已做好了应对异变的准备,未等这些炁激荡冲击腑内,他已经驱着精神将之团团围住。 分割、细化,最后融入四周血肉。 炁溶于不同部位的反应各不相同,穴窍内会滋生胎膜与息肉,融入脏器内会先汇聚成炁种,徐徐滋养后引发质的蜕变。 至于其它,则暂未有所发现,或是融入的量太少,抑或本就没有特殊。 嘭! 炁被按耐下来,然而,元血同样被躁动的炁勾动,牵一发动全身,以他如今对身体的掌控都不能及时止住。 嘭! 又是一声,五脏勾连,气血涌动,有如雷鸣在腑脏内咆哮不绝。脾胃上的炁开始极速涌入脏器中,胃部蠕动着,竟是提前了数日开始蜕变。 对此,陈屿只用了两息便作出决定。 只见他调转部分精神力,牵动四散游离在穴窍内的炁,将其引出到脾胃,令蜕变的速度更快几分。 轰隆隆!奔腾的元血剧烈地激扬在筋骨血肉间,一声声澎湃下,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沛然力道在汇集,刺激着周身。 朦胧红雾渗出体表,一圈圈笼罩在一尺位置,彩云华盖,内里的轰鸣不止。 好似一尊鼎! ‘鼎’中,陈屿正在竭力压制,呼吸法被用到极致程度,一呼一吸之际有大量血雾被吮吸入鼻腔,转瞬又会吐出,直射丈许,宛若冲天气焰。 吐出的是杂气、是体内淤积的冗余。 一口接一口,浑身上下都变得通透起来。 这时,但见陈屿灌下一口灵液,又抓了把桃花。五脏牵连很深,脾胃蜕变一再的加快,元血膨胀,血肉都有些撑不住。 堪堪将伤势止住。 呼哧、呼哧! 呼吸法一直在调转,体内的变化太过于迅猛,元血刚刚止息,胎膜又被冲破开来,息肉滋生,灵液引流入肝器,其余四脏齐齐运转,体内的炁被飞速消耗。 终于,无声中,脾胃蜕变完成。 唳! 最后一口沉积在胸的浊气飙出,直插身外不远的院墙,锐利刺耳的裂帛声中打出一道指深的坑洞。 而陈屿这边却是不觉分毫,盖因体内的变化尚未停歇——许是五脏牵动,脊髓在这一刻也不自主引入了大量的炁。最终心脏骨骼一齐,本要做好完全准备、甚至已经默写了几张补血药方,却不料此时此刻,换血便突兀地开始了。 好在,换血早有预料,过程远没想象中那么危急。 血雾弥漫下,丝丝缕缕的浮动着,时而下垂入体,时而溢出上腾。 嘀嗒! 鲜血从手肘溢出,渗出衣衫,跌落在地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眨眼间,周身各处都变得涨红,旋而冒出血迹来。 一开始,这些血黯淡,随着血气的不断交错,嘭嘭闷响中,一丝红润泛上,那红色极为纯粹,红得夺人眼目。 体内,五脏彻底蜕变后,内府化作一体,闷沉响动便是由此传出。恍如一口炉子,已血气为薪柴燃起熊熊烈火,将杂质清扫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天阳从顶上落下。 而道观内的陈屿身外已经没了那些血雾,只有淡淡白光披挂,如同皎皎月华。 血痂剥落,露出面庞,只见体肤莹白如玉,在白光衬托下更似出尘真仙人…… 第五十九章 炁自生(上) 夜下,陈屿双目紧闭,此刻他的精神还沉浸在体内的诸般变化中。 气血融铸的大鼎内,自身亦如一口小鼎,烹制肉身内外,腑脏、血肉、筋骨乃至千百穴窍。 这一刻,充斥盈满体内的元血澎湃激荡却没了躁动,窍内的胎膜大多在之前的剧烈变动中被冲破,化作碎沫融入血液流淌全身。 陈屿尝试引炁入窍,却发现灌注其中后无法再滋生息肉,仿佛穴窍内的血肉已经彻底适应了炁一般,一口口穴位只剩下中转储存之效。 精神力下沉至五脏六腑,几处脏器都以蜕变完成,不过元血涌入后,还在以微弱的幅度持续提升。 丹田,胎息也散尽,最后一缕被他情急之下抓来融成了炁,送入脾胃中。此时的下丹田洞开,他驱使精神,发现丹田外悄然间没了往日的阻隔,长驱直入。 昏暗、空寂。 比当初刚开辟泥丸时更甚,他猜测这里面原本应该藏着海量胎息,如今被吮吸干净,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这时,就在他驾驭精神力四处浮动的时候,一丝浅灰力量从下方缓缓生出。 陈屿看去,不是其它,正是胎息。 胎息果然来自此处。隐约间,掌控的这一缕精神力被胎息吸引,那股熟悉的引力散发开,胎息吞吐间,似要将这道靠近面前的精神力啃食掉。 如今的他精神何其强大,念头一动便将之包裹,消磨、融合,转身间浅灰胎息不见,只留下一缕玉白的炁。 这下面又是什么? 精神调转至下方,和泥丸宫那种需要接引的不同,下丹田明显是自产,出产胎息的地方就在其内。 这片似虚似幻的迷蒙之间。 精神尝试钻入底部,不料遇上了熟悉的阻力,先前在丹田外便有,不过比起眼下这处倒是显得薄弱许多。 若说那时还能借着庞然精神携裹胎息和炁倾泻而下,绕过部分阻隔。那么眼前这层坚固如城墙的隔层让他完全断了用精神力去磨的打算。 毕竟底部似乎有另一种力量在,并不会与精神力产生反应且消耗。 丹田外,更多的精神力涌入。 初始时如涓涓细流,很快,在陈屿的主动控制下化作涛涛江流,源源不断。 没有去打底部的注意,他只将这些精神力溢散开来,铺在四周上下。 半刻钟过去,预想中的胎息并未出现在面前。环顾四周,却见某个暂未被精神力覆盖的区域散落着一缕胎息。 静静默默,如烛火般摇曳不定,好似随时会被扑灭。 陈屿‘看’着这一幕,意识一震,大片精神散开,留出圈空隙。果然,下一刻就见丝丝缕缕的胎息从底部滋生,荡漾在空隙中,吸引着精神力。 ‘虽然吸引精神且能合成炁,但最终却需要在没有精神力的环境下诞生?’ 想到这,陈屿不禁生出疑问,长久以来他都不清楚的是,胎息到底从何而来又如何能与精神力融合。 精神力由意识凝聚蕴养,这一点他已经摸索得八九不离十,同时也怀疑泥丸宫外那片虚无迷蒙的下层,可能就是陈屿自己的意识极深处,甚至说不准就沉浮着一片汪洋——那座一直寻不到跟脚的无垠意识海。 如今,与泥丸宫类似的丹田被他打开了门户,进入其中,发现胎息同样从下方衍生而出。 那么,这里的更深处又连接哪里? 意识?不对,他觉得不是这样。胎息和精神有关联但两者又截然不同。相比意识精神这等虚无缥缈的,他更觉得和肉身气血关系更大。 实际上,这么久时日来,元血日益增幅下,陈屿早早便察觉到胎息的增长同样得到了提升,连带溢出的变得多了,融合的炁也更多。 但这种情况在不久前发生了变化,似乎胎息有着总量,又或者元血的刺激有一道看不见的峰值,等到近半穴位都引炁成功后,元血总量已经非常大,而此刻的胎息却不再增长,反而出产减缩。 如今,来到丹田内,亲眼目睹了胎息生成过程的他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胎息或许真是与血肉紧密关联,但又不仅仅如此简单。 其间更有灵液参与。 到了这,陈屿骤然睁开双目,然后取下水囊灌了一口——相比竹筒,几次下来他果然还是更习惯用水囊来饮取灵液。 至于竹筒则被当做存储,制作了不少个,不过装满后都放在一旁,需要时才会取用。 眼下,一口灵液灌下腹中,令他没想到的是,蜕变后的肠胃先于肝器前发挥了作用——以往,胃部至多能将灵液化作更细小输送给肝脏,自身不具备消化分解的能力。 但此时却有所不同。灵液被迅速吸收并传输至五脏六腑,不单单肝器一处,其它几处同样淌入汩汩热流。 远超先前单独肝器时的吸收效率! 不仅如此,陈屿转头又惊觉,丹田内再度腾出一缕缕胎息,不过每一缕都稍显孱弱,仿佛被催发,而非之前时的自然长成。 他驾驭精神在体内扫视,并未发现有揠苗助长的情况或损伤表现。 松了口气,只当这些胎息都是有灵液与气血融合转化,对肉身无害。 陈屿将之尽数化作炁,一部分牵引出丹田,一部分留在此处。 他驾驭精神力又来到泥丸宫外,沉吟良久,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最终还是定下了主意。 只见他带着所剩不多的精神力流淌而出,如沉积云般浮动在四周。 牵引、聚合,仿佛揉搓麻绳一般贯穿大半躯体,拉伸至丹田外。 所幸这副蜕变后的身躯对精神力侵染时的消耗和阻碍小了不少,这一番动作下来倒是没有多少难点。 中途失败了数次,最终还是达成。 接着,陈屿又打开下丹田。 同样牵引胎息,揉搓着拉伸出来。渐渐绵延到一处靠近肚脐的穴窍内。 下丹田并非血肉,但此刻,一银灰一浅灰两条纤细的丝线,连接在一起。碰撞在穴窍之中。 下一刻,炁缓缓滋生出来。 第六十章 炁自生(下) 传闻中,人体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勾连周天,可行气御功,每每有开辟者实力都会暴涨。 身处武功真切存在世界的陈屿对此再清楚不过,前两句是真的,后两句那就假得没边儿了。 人体经脉是有的,他内观身躯,穴位和脉络瞧得一清二楚,但与传闻有所不同的是,这些经脉都是通的。 就好比人的穴窍,同样也都通着,或者说有些没有通,然而那本就不能通。血肉组织凝成一处,你给打通了,轻点的瘀血肿胀、酸麻疼痛,后果严重的,譬如几处心窍、胃窍,真给清扫一空的话转瞬就能要人命。 陈屿没闲功夫去搞这些,如今身躯蜕变,元血契合精神,炁凝旋体内。暂时胎息的增长拿不出办法,那么要增多炁的出产,就得改变蕴养方式。 他很清楚炁由精神力与胎息结合,而基于这一点,再回顾以往,无论是将精神下沉至丹田处截取溢散胎息,还是搂着零碎胎息去迎合精神,都算不上方便。 两者融合的形式他改不了,但改一改融合的过程还是可以的。 而办法,思来想去后,他想到了经脉穴窍的说法。 穴窍本就被陈屿用作中转,储存那些四散开来的炁,炁可没有一个类似上下两丹田的地方存放。 原本是要就近放在下丹田中,可不知是否是那股怪异力量在作用,存储在其中的炁在缓缓被排挤,包括精神力。 虽然已经洞开了丹田门户,但那股力量还在,并未完全消失。 储存不得,便只能换个法子,重新回到穴位上。 好在周身穴窍数不胜数,随着蜕变一番,炼化且不会与炁轻易产生反应的穴位有很多,数以千计。 纵使一枚穴窍只能填些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完全不用为找不到地方存放炁而苦恼。 其实直接将炁淤积在体内并非不行。 但乱糟糟属实让陈屿不满意,思量着还是得给炁安个家才好。 体内,第一条连接泥丸与下丹田并由穴窍中转的路线搭建完成。若是放到体外自然不行,精神力难以保持,不过肉身之内倒是没了这个顾虑。 时刻都可以补充,不用担心散去。 脉络纤细,薄薄一条,陈屿动作未曾停下,马不停蹄开始了第二条,这次他没有从泥丸下牵,而是沿着已经连接的穴窍往外,延伸至旁侧另一枚中,再引动胎息和精神线路,从中择取部分,交触在内。 反复如此,过程中,精神消耗不算太大,但依旧费神,脑海中的疲倦一阵阵有如海浪扑打来。 不过他仍旧坚持着,直到一张覆盖了脾胃附近四十七处穴窍的淡薄脉络浮现彻底后,才将将停下。 脾胃靠近下丹田,而胎息如今所剩不多,搭建更多更广的网络不现实,即便维持住眼下这些就已经快要临近上限。 长吁一口气,陈屿缓缓运转唤神术和腑脏脱胎术,密密麻麻贯穿上半身的精神之网与比毫毛还纤细的胎息之网徐徐活络起来。 缩进、抽离,泥丸与丹田,在这一刻被中心那枚穴窍紧紧相连。 碰撞中,能看到两者消磨不断,而随之一同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炁在穴窍之内蕴养诞生。 穴窍离得丹田很近,一枚枚连接在一起,构成了这张同时运转的大网。 融合二者的消耗几乎降至最低。 陈屿露出笑意,等待上身其余脏器乃至更多穴窍都被这些自己塑造的精神力与胎息之线关联时,从泥丸宫中引出的精神力将不再有半点耗损。 出了泥丸直接就没入穴窍,与胎息融合。 不过这事还太远,起码得等他将胎息重新恢复了才行,如今这点儿也仅仅只够脾胃一处。 停下两门自创法诀,陈屿呼吸节奏陡然一变,更富变化。 气息进出之际,他发觉精神与胎息同样在运转,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活跃,可相比一心二用、默念功诀来行功,这般呼吸之间即可运炁的法子更适合他。 任他对两门法诀再如何熟悉,也做不到本能,熟睡时功诀停歇,这一身脉络都会随之一起。 呼吸却不同,这是有可能练到深处成为本能般的本事的,陈屿觉得可以再精简一些,经过这次的蜕变,他对呼吸法的运用再度攀升了许多,想法更多,三法合一或许真的有可能。 …… 六月十八日,晴。 院后药田,移植的植株长得饱满,红绿相间,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 兰庭果结了不少,有大有小,三种模样口感有些许差异,不过效果一样。玉虫衣最不用担心,生命力顽强无比,目前一根都没有死去。 其余也都长势良好,他最为关注的青灵根也抽出了芽苞。 陈屿看了一圈,来到菜园外不远的池子边,几日前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有大有小,水池早已蓄满。此刻看去,下面铺着些石块泥土,几条游鱼蹿动。 早前用虾篓子搂来的鲫鱼和泥鳅还剩一些,被他放在池子里,至于螃蟹倒是被吃光了,一只都不剩。 这大半月也没再去卧蚕峡对岸,那条小溪是个宝地,但最近忙着构建体内养炁经络,没太多闲暇。 他将自己弄出来法半自动炁生成网络成为养炁经络,生养炁的东西。 能节省不少不必要的损耗。 另一方面,胎息的研究也在徐徐渐进中,下丹田除了底部更深处,几乎被他翻了个遍,灵液、炁、精神力都串了门,不止一次,甚至还想着实化气血一同进去瞧瞧。 然而气血只是精神力对元血的映照之效,与精神力几无差别,于是没再费力。 不过胎息的产生源头还是被他在一次次的验证中追溯到了元血上,再然后越过去锁定源头,正是早有预料的血肉身躯。 具体情况说起来很是复杂,但大体可以将胎息看作道门经义里的本源气。 亦或者前世道家的‘精’。 精气神三宝之一。 最根本的相同点在于,胎息确实是肉身精华的凝聚。 不过不同在于,胎息需要灵液滋养才能激发,寻常练武纵使将肉身练得再如何强大,也休想生出胎息内。 或者说,胎息人人皆有,然而没有灵液依凭便完全处于隐匿中,无法察觉。 弄清了胎息来历,陈屿呼吸法同样取得了不小成功,虽未成就发肤皆吞吮天地的地步,但最近完成五脏六腑等内府养炁经络的构建后,也堪堪达成了一项成就。 精神与胎息交互不绝,炁生生不息。 全新的呼吸法一改再改,三法初步合一,动静之间皆呼吸。 炁力,自生。 第六十一章 采炁境(上) 院中,陈屿练着拳。 元血还在体内,但已经温和太多,不似过去那样略一鼓动便燥然沸腾。 如今的躯体没了旧血,心脏骨骼造与输都是新血,是元血。 若非历经大换血,他想要搭建养炁经络估计还得多费不少功夫,甚至完全看不到成功可能。 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呼吸法。 彼时五脏蜕变、身躯换血,呼吸法运转到极致,一些错漏被放大找出,然后又迅速填补修正。 这几日构建体内经络的过程同样也是一次对呼吸法的不断尝试与完善。 最终使得三法合一,尽数成就了一门独特的呼吸之术。 五脏、灵液、精神……种种诸般,以炁为连接与驱使,无论呼灵强身术还是唤神术,呼吸动静间都能达到同样甚至更好的效果,精神雀跃,随心掌控。 至于腑脏脱胎术则在五脏蜕变后适用度大幅降低,不过当初意外创出的音攻之法威力不减反增,现在的他能一口气吼出十三四次都无事,不像刚开始时那样两次下来就腑脏受损。 呼—— 拳锋停止,陈屿腹腔一鼓,旋即十来枚靠近脖颈、上腹的穴窍开启。炁沿着经络汇聚喉舌处。 挤压、凝合。 自口中喷吐,化作一道润白气体,摇摇晃晃飞射数步后在空中蹿开,散作漫天云雾。 无声无息,仿佛清风拂面。 乍一看软绵无力,毫无杀伤。但他面上却含着笑,无他,这可是吐气如剑! 从神话传说化入现实! 那晚的蜕变给了陈屿灵感,聚气吐如剑,常人仅靠唇舌、腹腔无法做到,纵使习练有成的武人亦不行。 可他不同,他是真的有炁。 精神力加持下,配合呼吸法约束体内的炁,勉强能将之释放出体四步,约莫一丈距离。 飞是能飞,嘴一张、一抹白光攒射而出的场面瞧着也足够唬人,可要想弄得真若传说里那般飞遁千里、杀人于无形,陈屿目前尚无办法,只能期待往后对炁的操控更深、精神更强时能后实现。 被他唤作[炁剑术]的法子暂且放在一边。陈屿更看重的是炁能够外放这点。 胎息不能放出体外,精神力可以,不过只有一尺出头。两者结合,炁能外放不算意外,只是刚凝聚蕴养出时他试过,无法做到。 如今却又可以。 几天中,陈屿对内里缘由有了大致猜测,许是血肉、皮膜在蜕变中发生变化从而影响炁的流通,让其可以渗透而出。 另一方面,是他体内的炁足够多。 早前蕴养五脏、穴窍、血肉,精神力吞食不知几何,胎息同样几近干涸,丹田都清空。可后来肉身蜕变,养炁经络搭建成功,体内各处穴窍都连成整体,蕴炁于其内,出产多、消耗少,自然积累不少。 这一刻,陈屿将炁在掌中凝聚,化作一团玉色,仿佛火焰一般。 摇曳片刻后挥手散去。 和精神力不同,炁在外界持续能力要强上一些,但也远没到长燃不灭的程度。 体外好似一片满是裂痕的湖泊,完全干涸掉,他从中并未感受到任何传说中的能量因子。 而在炁散去后,犹如泼入了一瓢清水般,稍稍焕发了一些,然而顷刻便下沉不见,消失殆尽。 原地站定的陈屿眼中流露思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精神力同样也是如此情况,一旦没有他的约束就会溃散,融入四周虚无。 不过炁散落的速度要慢一些。 从观感上来讲,整片天地都好比一张筛子,将精神力与炁都自动过滤掉,没能存留下来。 如今,他被包裹在筛子内,好在外界虽然在过滤能量,不存在所谓的‘压差’,体内的精神力和炁并未汹涌着不受控的流逝。 这几日,陈屿能外放炁后一连将之投放给了其余诸多事物,一如刚发现灵机灵液时一般。 事实证明炁不具备催化之能,但也不是全无用处。他用炁覆盖一些死物时,发现渗透其内的难度很大。 可与之相对,挥发的速度更慢。 融入其中后,会缓慢的浸染改变内里的部分结构。不知是否与自己有关,这些改变后的构成很像经络。 炁在其中流淌,进一步减缓了挥发。 于是,他先后在石块、木料、水体等上验证,最后发现所有事物对炁的容存都差不多,包括一些动植物的尸体。 反而是金铁要契合许多。 而容存最高的还是灵植。如将普通死物的容存视为一单元,那么金铁便是前者的两倍。 至于灵植,可以达到十单元以上! 不过至今他尚未找到这些东西融入炁后的用处,倒是金铁,在存储一定量的炁并激发后,能发出淡淡白光。 充当夜时的照明之用——虽然以他体内的炁全数注入也仅能照耀一刻钟,实属鸡肋。 如今,他能做的事可不少,一天到晚除了已经成为习惯的练功外,便是琢磨体内的炁、如何改进呼吸法,以及身体蜕变后的种种特异。 身躯已经非同凡俗,五脏六腑皆有远超常人的功用,拿肺部来说,配合流淌周身的元血,足以让他潜入水中一柱香也不觉眩晕憋闷。 至于一跃丈许、提气腾空数步、力达百钧、皮若牛革、目力媲美苍鹰等变化更是不胜枚举。 但纵使如此,陈屿觉得体内还有更大的宝藏值得去挖掘。 近段时间,在摸索炁之余,他同样没放弃对五脏的研究。 融入炁种后应当不会仅此而已才对。 “五脏强大,一般到了这时候都应该会有一些奇特之处彰显才是。” 精神力涌入,入微级的力量洞悉了整个脏器部位,然而毫无所得。 陈屿皱眉,太正常了,正常到甚至比不上骨骼与元血。元血稠密,在几多变化后,泛起斑斓玉华,好似碎金荡漾。而骨骼同样如此,变得紧致,如同披了一层银霜。 五脏六腑当初可是融了炁种,比上两者蜕变更彻底,却始终没有特殊显现。不说故事里蕴养个天生神通、宝光之类,至少也应有点不同。 第六十二章 采炁境(下) 五脏的开发尚未理清,陈屿将之放在一边,这种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正如他早前所言,假若到最后依然没能找到神异之处,那么便自己弄一个也不是不行。 无论捏小人还是造炁旋,都有经验。 说起捏小人,很早以前就想过在泥丸宫里弄个‘元神’,不过一来精神力当时不算多,捏出来也只有芝麻大。二来精神力掌控不足,捏合不牢,极容易松散。 现在似乎可以再尝试…… 陈屿摇了摇头,将这念头晃出脑袋。 泥丸宫里还飘着好几个精神漩涡,捏小人要动用大量精神力,动辄会影响到漩涡运转,若是破碎了就不美了,那些漩涡在这么久的运转下早已成长,不似一开始时那般弱小。 贸然破碎掉,且不提激散暴动的精神力要花多少力气压制,单单重新弄一个就得用不少功夫。 如今,这些漩涡还在兢兢业业地反复淬炼精神,还是等精神进一步凝实、无法从中得到进步时再说吧。 …… 咻! 一缕白气从陈屿指尖弹射出,然而刚飞了不到七寸距离就散掉,剩余的炁化作一团浅薄雾气飘在水面。 银鲫露头,好似在嘲笑陈大观主的短小无力。 得,六脉神剑没放出来,成了六寸神剑了…… 他轻笑一声,将心中复刻降龙十八掌等绝世武功的想法尽数散去。 眼下来看,若是不将炁法维持时间和凝聚程度提升的话,炁在体外的虽然变化繁多,却华而不实。 陈屿捏着炁,任由其在掌心变幻,或是山峦,或是振翅飞鹤,时而又化作奔腾川河,转瞬川河倾覆,旋儿变成一圆头圆脑的小人。 面容俊秀,长发披肩,一袭青鹤道袍罩身,眉目却始终看不真切,尤为模糊。 啪! 小人散去,淡淡银灰与玉白交错。陈屿沉吟,即便有精神力加持,在体外操控炁依旧是个难题,刚刚他已经动用了不少精神力,却仍旧无法令之变得精细。 无论山川白鹤,抑或胖乎乎的自己。 连形态都只占一二,何谈神姿。 而他清楚,就这还是在近处,若离体一尺外,炁虽然不会溃散,然而精神力却达不到,没了精神约束,甚至连眼前这些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其离散。 如何才能避免……陈屿还在寻找。 哗啦! 抄起网,他捞了一条银鲫,又半蹲下搬来水池一角的石头,捏住背上甲壳,提了一只肥硕螃蟹拉出水面。 池中,水波荡漾,中心处有一湾垒得高高的巴掌大沙洲。 土中栽种着一株药草。 此刻已经爬出了嫩芽,冒出地面,叶尖缀着一些水痕。 数月前,他从山下药坊带回了五种药草种子,本来用作灵机试验,后来菜园里各种菜蔬顶上,一直便没种下。 月初,宝心草等其余四种都落地,有三类种子移种在药田,至于眼前这株则是因为需要近水,所以延到了雨后,水池涨满水才种下。 宝心草栽种在菜园边,之前用灵机培育过,此刻已经延展出了绿藤。相比之下其余几种就要缓慢许多,唯有眼前这个长得快些,其它都还没破种发芽,它已经冒了尖。 而和记忆中的原有药草模样不同,这一株同样由灵机催化后,一露土便长出了三片幼叶,最中心那片上还贴附有细密青色纹路。 暂不知晓情况,不过陈屿对灵机催化后的药草兴趣不低。面前这个是一种很寻常的疗伤祛寒药草,不知催化后又会变得如何。 与院前同样具备疗养之效的桃花是否会有不同? 一切尚需等待,他提起鱼蟹,准备中午炖一锅鲜汤养养胃。 午后看看书,研究会儿炁,悠闲恬淡的一日便这么过去。 …… 月下,大青石上。 陈屿吐纳,运转着他的那套融合了呼灵强身术等自创法诀、被命名为内采呼吸术的呼吸法门。 许久摸索,不单单只有呼吸节奏,如今这套呼吸术还吸纳了道门呼吸吐纳的一些法子,包括合煞法派的一些理念。 养炁经络弥漫在体内,他如今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衔接精神与胎息让其结合蕴养出炁。 只需动用呼吸术便可。 之所以冠以内采二字,大多还是因为这套呼吸术针对体内炁地生成。 在他眼中,精神采自意识,胎息采自血肉筋骨、内府脏器,而遍及周身上下的经络则以精神与胎息为料,融于穴窍,一呼一吸中令炁自生。 此谓内采,再合适不过。 另一方面,或许是看多了道门关于天地煞气的描述,陈屿终究对外界这片天地还抱有一种期待,期待某天能发现类似煞气的奇特能量。 在他看来,呼吸吐纳若只对体内的炁作用,那么还是太过局限。 既有内采,自然也得有外采。 虽然目前尚未所获。 如今,躯体蜕变、炁自生,陈屿已经越来越不似常人,他的内练在那一晚便彻底圆满,可《云鹤功》上记载的龙虎关却一直没有找到。 据传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是劲力的更深层次变化,是前往化劲的沟壑。 他依旧是通劲小成,一身劲力只能算作柔劲,谈不上化劲。 可五脏六腑乃至肉身却能堪比外练大成的二流、一流高手,甚至顶尖人物。 犹有过之。 所以这算什么? 陈屿一时也拿不准自身的层次,左右思量一番,索性依着本心。 武人的归武人,他这条路显然与之不同。于是给自己的状态取了个贴切名头。 [采炁] 采精神、采胎息、采内炁。 凝炼成炁,便是这一境界的标志。当然,所谓的境界之称尚属玩笑,陈屿自己都没弄清楚,采炁二字也不过是化用了合煞法派采气术与内采呼吸术之名。 等他什么时候真正走出一条修行路来之后,或许这个名称才能定下,不过到了那时指不定又成了什么名字。 “真要胆子大,叫大罗金仙境都行。” 陈屿没去在这上面费神,都是些虚头巴脑的,落到实际还得看炁本身。 第六十三章 道漫漫 炁多变、灵动,单从之前掌中变幻就能看出一二,然而于他而言远远不够。自身精神蕴养了数月,吃了不少灵植才养到如此程度,却依旧未能将炁驾驭完全。 堪堪离体一丈,超出一尺便不受控制的溃散。 采炁以来,他最大的感受便是体内的炁对精神过于依赖。 陈屿尝试单纯去操控炁,而不用精神力附着——炁为精神与胎息融合,常理来看应当能被直接操纵驭使。 只是他很快尝到难度,不说一丝一毫难以动弹,体内有呼吸术把握,尚能运转自如,然而出了体外便再次成了游兵散勇般,不受调控。 不过陈屿同时也发现,炁确实可以直接驱使,虽然难度比精神附着更高,但驭炁后的灵活程度同样更胜一筹。 即便这种灵活只体现在数尺之内。 青石上,他抬手伸出手指,徐徐间一层薄薄玉白笼罩指身。 念头一动,以远超精神力贴附时的效率颤动起来,炁在飞速消散,可与此同时每一分炁都仿佛被他彻底把控住,起码在指尖的这些确实给了这般感触。 簌的一声,陈屿甩动双指,残余的炁被扔至空中,很快变得无踪无迹。 这时,只见他又捻过一片草叶,掐成两截,都夹在指缝里并缠绕上炁,一面渗透入内蕴养经络,一面用精神力包裹仅仅附着表层。 莹白光晕流转,稍待半刻后,两片叶子被扔出。 但听咻咻两声,尽皆破空而去。 然而他看得清楚,其中一片体表的莹白迅速散去,只剩草叶就着惯性又飞了两步左右,从始至终拢共两丈不到。 倒是另一片被浸入内里的草叶飞得更远,此刻正扎在四丈开外的地上。 见到这一幕,陈屿若有所思,果然那些经络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受体硬度。 这一点和他体内的情况一致,养炁经络搭建后,纵使身躯已经蜕变过,仍被滋养了一番。 炁对身体的蕴养如今看来更多体现在强度上,而非想象中衍生所谓神通。 这样的话,五脏六腑的开发说不得真要他自己去鼓捣了。 “若是能多一些同道……” 前路漫漫,陈屿不觉得自己这条路就一定有多厉害,但已经出现了精神力、胎息乃至炁,说比平平无奇的练武要精彩许多倒是不假。 可惜灵液不能假与外人,普通人,甚至常年习武、意志坚若金铁的武人都不一定能挡住那股吸引。 至于挡不住的后果,陈屿虽未亲眼见识但也有所预料。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有灵液,胎息都无法成就,如此一来若要给寻常人服食灵液,便只剩一个办法,在服食之前硬生生将精神强度堆叠提升上去,直至能抵抗住。 而这,无疑更是痴心妄想。 人世诸般,又哪来的蕴养精神之物? 真说有,也全都在山上,在药田里。 陈屿自己都还用不够,短时间内属实没有余力供养他人。 但,假若真能有几位同道者一齐琢磨交流,至少比他一人待在山上闭门造车要好一些。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无外如是。 这一刻,他认真在想这个问题,道观收徒是不可能的,陈屿自己都是个半桶水道士,没精力也没水平去传授子弟。 再者山上灵植众多,冒冒然带些不相熟的陌生人来,总归有些不大放心。 主要担心徒弟受不住好奇乱吃,灵植事小,人若出了问题可就不妙了。 这并非危言耸听,药田里的灵植很多都能吃死人,莫看他尝着无事,那是有灵液打底,肉身与精神一开始就比常人强。 鸡兄与馋嘴鹿就不说了,一次性鲜少有多吃的,都只尝个鲜就止住。唯有一回被蠢鹿偷啃了润肠草,后果也明显,腹泻不停,险些脱水而亡。 要不……传一些精神练法? 灵植是不放心扔山下的,扔少了用处不大,多了他自己也没有。 思来想去,若真要如此,从山下挑些同道,还得拿‘功法’出来。细数他如今涉猎的关于炼神方面的种种道门法诀,驱神之术有好几门,虽都只取了理念,但亦能看出道门对精神领域抱有足够的好奇。 如此,扔下一本淬炼精神的秘术便不愁没有人去练。 “还是不好。”他很快又皱眉,如今能称得上精神练法的只一门唤神术,至多再加上内采呼吸术——后者勉强算半个。 而唤神术重心在与驱神,炼神仅有一小部分,乃是当初服用灵液和兰庭神果后为了更好消化吸收,提升淬炼效果而创。 有很多道门法诀的影子。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他有一片无垠意识海作为支撑,这才能轻易感受到那片蒙蒙虚幻的‘精神’之存在。 饶是如此,之后也借助了玄玄妙妙不可多得的‘初光’道境之力才堪堪跨入精神领域的门槛,得见那团蕴满精神的光。 “山下普通人神思远不如我,至少绝大部分不会比我格更强。只靠这门法子九成九是练不出名堂的,蕴养都难,何况蜕变衍生出精神力。”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回到最初的死结:旁人精神不足,无法服用灵液,没有灵液滋养胎息,便练不出炁,走不上内采之路。而若要强大精神,要么服用由灵机出产的灵植,要么有灵液蕴养。 头痛。 陈屿拧着脸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山上挺好的。 “道远,吾上下而求索!” …… 又是一日艳阳天。 吃过早食,徜徉在阳光下,陈屿一边翻看道书,一边运转呼吸术。 内采呼吸术不难,尤其在他的推导下格外适合自己,如今,甚至试着以呼吸带动经络,在原本的养炁经络更下方搭建第二层,这一次并非牵连穴位,而是沟通肌肉骨骼,一点点将整副躯体都用炁将之相连一起。 眼下,呼吸术日益精湛,养炁经络也愈发庞然繁杂,肉眼看去只觉白光灿烂。 而在精神视角下,无数网络虬结,如此景象,让他一度想起了自己当初解剖的那条半道崩殂的蚯蚓王。 好在,或是视角不同,他眼中自己搭建的这些如网般的脉络倒不怎么恐怖,反而连接穴窍后,吮吸灵液时,璀璨夺目。 搭配一条条好似波涛浪纹的经络,真正宛若一片悬于体内的耀眼星河! 第六十四章 寻熊 如题。 陈屿正穿梭林间。 密林将踪迹掩盖,阴影下,阳光婆娑抚照,穿透枝叶洒下些许,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草木沾染这颇为厚重的湿气,依稀能从脚边一些灌木上瞧见露水痕迹。 一人,一刀,两匹葛布。 陈屿踩枯枝败叶踏步前行,弯刀抵在胸前,腰间束了一匹长布,上面包着几个嫩黄事物。 圆圆的,表皮干燥,散着清香。 是他拿黄皮黍磨成的粉调制而成,这次没加那些汁水配料,单单洒了盐粒,连酱料都无,就这么和了几块蒸熟后带在身上当做干粮。 今日,他需得找到那头黑熊才行。 誓不罢休。 …… 三日前。 陈屿去给药田除了草,将这些从上一批春黍洒落的种子发芽而成的绿苗尽数收割在背篓中,挑到池子边给鱼儿们抓了两把扔在水中。 鲫鱼一般不吃草,不过饿极了还是会硬憋着尝一尝的。 更别提眼下这些带着一粒粒嫩苞、咬开全是香浓汁水的美味,仅剩几条没有入锅煲汤的鱼儿激动地来回蹿。 见它们吃得香甜,陈屿也不禁露出些许笑容,然后看了几眼,伸手一挥。 玉白光泽流淌掌心,但见他五指微微曲合,仿佛有无形的手在空中凝成。下一刻水面凹陷,那条长得最肥、吃得最多的银鲫被圈在水球中,轻轻上浮。 噗通! 骤然变化的环境让鲫鱼惊慌不已,顾不得嘴边的春黍苗,甩动鱼尾上下游动。 水球剔透,阳光照下,动人心魄。 哗啦啦! 最终还是没能递到手上,被挣脱了开去,使得水球破裂。 倾入池中的水花让鱼儿们四散逃离。 而陈屿则摸了摸鼻子,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的白光已经散尽,不仅仅如此,当他将精神力覆盖其上,发现整条右臂的穴窍都空空如也,内里存储的炁消耗一空。 而这只换来了短短十息不到的表演。 水球术。 嗯,必须得在有水的地方才能用,并且水体不能离自己超过半丈。否则炁便牵引不起来。 然而,纵然如此,缺陷重重,却依旧磨灭不了这个术法切实存在的事实。 虽然看着不咋样,但放山下去,说不得就被视作仙神道君下凡。 当然,陈屿自己还是不太满意的,因为确实没啥用,浇水都嫌麻烦。 不过熟练熟练,或是再深挖一番,却也不失为一个法门,他这几日已经开始动笔,将唤神术写下,还有内采呼吸术和一些灵植培育及试吃心得。 在后者上,他还特意标注了鸡兄与馋嘴鹿的大名,以铭记它俩的贡献。 “这条经络输送的炁有些多余,洞开穴窍后,完全可以只用右侧主脉附近的穴窍来达成供给。” 半坐石上,倚靠着石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回忆先前精神纵览的施法全过程。 水球术毕竟只是个水球,还谈不上术法的程度,需要完善,这个过程说不准要多久,不过陈屿有信心,他决定将之更进一步,这样往后浇灌时就可以挥挥手而不用费心费力去引水泼洒了。 省时又省力。 体内,呼吸术运行,炁很快便从其余穴窍中输送填充,不过片刻便将手臂重新恢复了满盈状态。 而当他继续验证对控水的实操时,一声惨兮兮的鹿鸣从院前传来,将之打断。 蠢鹿又出事了。 没有太惊奇,这蠢鹿太闹腾,而且似乎有把云鹤观当做避难之地的趋势。白日里常常不见踪影,但一有祸事临头就往他这里跑。 半点儿都不见客气的。 好在这几日变异桃花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他在最开始那棵树上做了些手段后,纵然将护栏拆卸掉,那头蠢鹿也完全吃不到嘴中。 念头翻转,他提气跨步,双手背负身后,一步跃出丈许开外,提纵数次后便不见身影。 来到院前,果然,就见一抹栗红蜷缩在院门前,瑟瑟发抖,时不时低头舔舐背部伤痕,时而仰着脑袋朝着道观里呦呦两下,熟练得很! “……” 当真是个不省心的。 莫名体会到了一丝后辈顽劣的他快步来到小鹿身侧,见得熟人,馋嘴鹿呦呦叫着,打了招呼后便自顾自去到桃树下,打算吃两朵花花压压惊。 咦!那圈木头不见了! 小鹿惊喜,刚刚光顾着奔逃,此刻才发现这事,一时间乌黑大眼闪亮,晶莹着名为食欲的光。 呵。 一旁,陈屿没去多看,护栏拆卸,因为没用了——桃树光秃秃,哪还有什么桃花夭夭。 何况,一圈纹路缠绕树身。待到小鹿靠近时,纹路被触碰,淡淡白气鼓荡而出又渗入树干。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桃树唰得一声动了。 桃枝作鞭、嫩叶如刀,猛然挥打! 啪! 不疼,但小鹿却着实被吓到,酿跄着惊惶后退,大眼瞪圆,满是不敢置信。眼前这棵薅了一个多月的树,今日怎个这般脾气暴! 另一边,陈屿已经踏步去了树林。 果然,又是那头黑熊。 却许是本能警惕,在他出现前便早早离开,没有追出来。 这蠢鹿,又如何招惹对方了? 瞧了眼伤口,很浅,叫得倒是哀鸣声声,但比起刚开始几次要轻缓太多。 他瞥了眼还在试探着与桃树作斗争的馋嘴鹿,神情微动。这鹿的表现,倒是比当初要灵动许多。 多了几分智慧——并非智力,因为能看出一如既往的蠢且馋。 此刻,小鹿终于确定了刚刚只是一次意外,桃树再无动作,它赶忙靠近探出脑袋,在陈屿无语的注视下,含住一截枝桠放到嘴里,轻缓咀嚼。 “……” 满头黑线地来到桃树前,这棵树在两日前就将桃花缩回枝条内,在精神力下能看见一个个芽苞诞生,里面便孕育着他心心念念的灵机桃子。 和寻常桃树不同,这些被灵机催化的桃树是在枝条内结果,至于果实变大成熟后会不会破开脱落,这还犹未可知。 倒是不能让这蠢鹿破坏了。 推着驱赶开,他一巴掌拍在树干。 炁涌动而出,灌入其中。树身上已经有一圈被炁改变了纹理结构,能存储一些炁在其中,一旦触碰,便会刺激枝条从而使桃树挥舞击打。 用处不大,不过能吓一下也不错。 可惜不能长久,需每日都灌入,他如今就想着要不要挂一圈铁皮,金铁的容炁量可要大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触发又成问题。 “看来护栏还是不能少。” 他摇头,天晓得这蠢鹿嘴馋到这般地步,连枝桠都不放过。 …… 视线回到眼下,自那以后几日,黑熊缕缕显踪,但都离道观有些距离,似乎蠢蠢欲动,就在昨日,还惊扰了鸡棚,破开一角后被鸡兄及时拦住。 两方大战十来回合,鸡兄差点儿就喂了这头黑瞎子。 最后,陈屿循着踪迹,甚至动用了精神力观察四周痕迹,不打算再让其逍遥青台山上,即便不击毙于掌下,也得狠狠教训一番,让对方再不敢来犯。 野兽有时候便是如此,记吃也记打。 哪里有好吃的味美之物都能记着,譬如那头馋嘴鹿,而同样的,若是在同一个地方碰壁多次,野兽的本能就会让它们不愿涉足那片区域。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屿跨步入山,寻觅熊踪。 第六十五章 铁拳 林中枝桠横亘,须得用弯刀劈砍出一条窄**仄的路才能堪堪通行。 这片林地之前他鲜少进入,如今杂草丛生,藤蔓攀附四周,曲折难行。 不过陈屿面色平静,精神力涌出,围绕在身外一尺距离上下浮沉,扫视四周。 一些肉眼难见的痕迹被精神洞悉,他循着对方踪迹,一路向着更里处。 上次入山由于有雨水遮蔽故而无功而返,痕迹都被清扫干净,寥寥无几。 只是这次又不同,树林外阳光灿烂明媚,林木湿气虽重,但显然还残留着那头黑熊的行踪。 他一路向里去,渐渐树木不再粗壮高大,而是变得低矮瘦削。朦胧光芒自天上洒落,不再有所遮掩。抬眼望去,原是靠近了山包,裸露在外的石块堆叠着,有青苔依附,长草摇曳。 这里树木稀疏,远不如身后那般深且密,陈屿转了一圈,在石壁上找到一些皮毛以及几处褐色。 像是血液凝固后,风雨冲刷之下久而久之有所沉积。 抬手一指,那毛发从土中挣脱,浮动到掌上,悬在两寸高处。 细细打量,黝黑中带着些许棕黄,想来应是那头黑熊的。他笑着将毛发随手扔落到地。 又找了半刻,在一块碎裂的石头后扒拉出一口洞穴。 很浅。 清理了碎石,陈屿跨步而入,一股淡淡的腥臊弥漫鼻尖,他挥着手,炁从掌指释放,卷动了外界空气入内,稍稍缓解。 微风中,见到了更多毛皮,以及枯朽腐烂的杂草断枝,和一些动物骨头。 ‘被废弃的巢穴么。’ 不难想象,不久前那头黑熊便蜗居在此,出入林中捕猎,后来兴许是遭了山水落石,山洞垮塌一角被堵住,自此又不知流落到哪儿去。 ‘新巢应当不会太远。’ 他走出洞穴,低头目光徘徊片刻,寻了一条印记最是新鲜的,沿道走去。 …… 黑熊很烦。 至少最近是如此。虽然一直依靠本能行事,但不知为何,比起之前山头一带的空气好闻了许多,它嗅着嗅着,食量都大了一些,同样一头猎物,往日能填腹两三日,现在一日就咕噜噜叫起来。 山上的食物不多了,几头野猪被它捕食殆尽,最近几天都开始找山鸡野雀。 勉强果腹。 可要离开……黑熊是不愿的。 莫名的,它还想多嗅一段时间这里的甜美空气。 原本来讲,林子后那片山石里的洞穴才是真正栖息的地方,靠近林边,空气要比这边好闻许多。 不过已经塌了,只能换了个。 但就在不久前,一头鹿出现了。 趁着黑熊打鼾的时候朝着熊脸狠狠踢了一蹄子! 它怎么敢? 黑熊自然暴怒,被食物挑衅的它怒火中烧,挥着一对蒲扇大的熊掌遍冲过去。 然而那头鹿个头不大,却尤为灵活。 追逐过程中又被踢了几次。 而且黑熊意外发现,这团会跑会跳的肉身上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空气中那股味道有些相似。 于是更不愿将之放过。 一来一回,就到了如今。 那头鹿时不时便来附近寻草吃,见到黑熊就欺身而上,蹄子很重,踩得发疼。 不过黑熊也不好惹,几次里都有机会扑杀,但最后却被躲开,只留下了伤痕。 之后它盘踞附近守株待兔,那鹿属实脑袋不灵光,依旧会时常来这里寻草吃。 直到后来,它追着鹿跑去了山的另一边,见到了一个两足直立的动物,本能告诉它打不过。 不得不退了回来。 然而那头傻鹿又来了,天天来,面上的蹄印与日增多,黑熊狂怒却无力,只能躲在阴暗处等待下一次与对方的相遇。 不大的脑瓜里转动着唯一的念头: 定要吃了它! …… “喲,躲这儿呢。” 陈屿足底穴窍打开,炁流转脚下,仿佛裹了一层布匹般,踩在地上无声无息。 离开了精神约束,他发现对炁的操控反而简单许多,不过在精细层面尚有些不足需要摸索。 而解放了精神力,无疑让他面对这头黑熊更显从容。 他身上涂了一些草汁,略做遮掩,如今却是起了作用,眼前这头撅着屁股躲在灌木落石阴影处的大块头,丝毫没能察觉到他的到来。 嗡嗡嗡~ 啪地一声,一只黑爪拍在屁股上,驱走了蚊蝇后挠了挠。 继续趴着不动。 那头鹿应该要过来了…… 陈屿靠近,站在对方身后,摸着饶有趣味地看向它,立得近处来看,才恍然发觉这家伙体格不小,之前只隔着一面林木遮挡,粗略瞧了几眼。 如今看来,许得有个八九尺,四只爪子捏抓地面,熊掌厚实,想来拍在身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 饶是陈屿如今的体质也着实不想去体验一番,想罢,他将弯刀拿出,旋而又收起。 打杀不至于,毕竟一直以来都只和馋嘴鹿纠缠,这头黑熊并未对道观造成实质的破坏——唯一一次,被那头傻鹿慌不择路引到鸡棚后,也被及时拦下。 这般一想,他捏了捏拳。 死罪可免,不过青台山林里倒也不需要另一个霸主,有他足以。 咻~ 玉白的炁透出,层层环绕,在陈屿掌中交错叠加,仿佛堆织,片刻后,一副人头大小的素白铁拳浑然天成呈现眼前。 化作片片鳞甲包裹,让人生畏。 [外附] 炁的一种简单运用,在这段时日里他不停琢磨着炁的本质,结果这方面进度不大,却也摸索了几条炁的特性。一番验证尝试后,倒是在应用实操方面有了不少收获。 譬如眼下,这个比沙包大了许多的拳头可不仅是看着唬人。 他之前用着这几乎有体内一半的炁融合而来的铁拳砸碎了不少大石头。 刀劈不入、水火不侵。 若非消耗太过,他都想直接在身上套一层,这样来即便让黑熊先咆哮捶打一个时辰,他亦完全不惧。 不过如今只能勉强弄出一个拳头,和先前抓取水球一般,都谈不上大用。 当然,薅黑熊一拳头还是没问题的。 念头刚落,身前的黑熊好似有了察觉般回过胖乎乎脑袋,一对黑目对上了陈屿温和的笑容。 嘭! 嗷——!! 林荫下,拳上的炁很快散尽,他眼中闪烁,以后如果能将这些没有用尽的炁回收就好了。 这样一来能省下大半,一些想法的实现将更轻松。 第六十六章 镌刻 吼! 威势满满的怒吼,在林间回荡,鸟雀惊起无数,一些野物慌乱逃窜,不敢再待在附近。 砰砰! 响声不断,从山头处传来。不过很快这动静就变得平缓,那一阵阵咆哮怒吼也变得低沉、变得婉转,远没了刚开始时的大气磅礴。 最终,化作了一阵呜咽。 嗷~呜呜嗷~ 树林前,陈屿拍着手站定,不远处一头黑熊抱头鼠窜,慌不择路逃入山林,再顾不得这一带的鲜甜空气和那头一直挑衅自己的梅花鹿。 速速远遁不见。 他低下视线,瞧向地上那一串血迹。 实际陈屿并未用上多少力,只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让它吃记下来,不敢再犯。 虽说真来犯也没什么,但若是他不在山上,依旧还是有些问题,索性打痛一些教这头黑熊铭记在心。 “过个两日,再入山寻一圈,见一次打一次,多来几回就记住了。” 像这般凶野之物,大都有领地意识。 陈屿如今的行为相当于将靠近道观的青台山范围圈在自己手中。想罢,他决定回去后在道观附近的树木上再多留几道印记——填充了炁的印记,只要驱使得好便能一定程度改变树木表皮结构。 触发后能产生类似应激的动作,有惊吓恫吓之效。 至于杀伤力……馋嘴鹿那一层薄薄毛皮都打不痛,更何况黑熊这样皮糙肉厚的家伙,陈屿本就不指望这个。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打伤打残。” 这时,他记起,上辈子听说过一种能生成刺木且将之抛射出去的树木,也不知哪个说的,存不存在先不谈,倒是自己似乎可以试着弄一个相似的。 不就是刺木嘛,这个不难,难得是怎么射出去。 罢了,回去再想。 陈屿觉得炁待开发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如今也不过只总结除了寥寥几条特征性质而已,未来还有的研究。 …… 返回道观,小鹿又不知跑到何处去疯玩,天晓得这家伙怎么那么能蹦哒。 他推开院门,来到后方的菜园边,先是蹲下捋了捋宝心草的叶片。零散的石头被特意摆在四周,时常浇灌打理,有了灵机后更是长得迅速。 此刻,本应数月才能有所获的宝心草已然来说虬结,叶片弯曲贴合,根茎缠绕石上,渐渐化作长藤形态。 宝心草实际是藤,这点陈屿向来记得清楚,不过眼前这根藤倒是比印象中的同类要粗壮许多。 而且旁的宝心草结藤时已经开始褪去青绿表层泛黄,这根却依旧绿如翡翠,不知是何情况。 起身走向菜园,这片已经被薅得光秃秃的田地。 如今一侧种了些野菜,剩下的就只有豆角了,青菜倒也还有,不过都是新发出的嫩苗。 药田里生机勃勃,这里却有些荒凉。 陈屿看着这一幕,打算种些东西,一直就这般空着心里头始终不得劲儿。 心里打着主意,他又去药田看了看。 药田里的春黍苗已经长出一大截,这是两粒灵机培育的那批,至于之前灵液滋养且遗落下的则早早被他清理掉,每日都在拔草一样连根拔起,喂鸡喂鱼。 鸡棚里的鸡这几个月吃得好,鸡仔长得越来越壮实,已经有了一顿的潜力。 这也是他费心找寻黑熊并驱赶走的原因之一,都快养大了,若是被摘了果子可不好。 拨弄了一会儿兰庭果苗,绿油油叶子下长出了一批拇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实,成熟还得一段时间。 其余也都一样。不过这次他用上了灵液催熟,具体能否对灵植起作用尚且还不清楚,不过若真有效,估计后面用不了多久便能尝到久违的兰庭神果了。 另外,三类药种尚未发芽,不过陈屿探入地下的精神力显示其生机依旧,不存在胎死腹中的可能。 不过这些药种可能会是第四批灵植里成熟最晚的,甚至第五批第六批成熟收获时能不能长成都还未知。 “好在我还能等。” 大概。 若真一直发不出芽来,他自然不可能干看着,或许会探究一番。 …… 山上久来无事。 一阵风拂过,双翅银白中夹杂些许弯曲纹理的无面扁瘦小鸟晃荡着飞在空中。 左摇右晃,徐徐从陈屿身前飘过。 时而去到头顶,时而来到身侧。却始终不离远,维持着三尺远的距离。 躺椅上,道人双目紧闭,呼吸颇有些奇特节奏,仔细看去,有白息从鼻下呼出到外界,不曾停顿消散,径直缠绕上无面小鸟身上,绕着双翅注入纹理中。 白光一闪,小鸟动作骤然加快,翩翩飞舞中带出呼呼风声,然而下一刻便颤抖着解体,翅膀飞出去、鸟首散开来。 呼! 陈屿睁眼,揉着眉心,良久,他抬起右手屈伸食指,顷刻间但见一抹玉白凝炼其上,化作一只鸟雀,干巴巴,无面。 “还是不成。” 挥手将之散去,他回忆先前,寻找着自己的遗漏和错误。 经过持久习练,如今的他不借助精神力加持也能将炁放出六尺开外! 然而一开始便困扰他的难以精细化的问题如今依旧,凝炁聚物的手段太粗糙。 不过…… “好歹飞起来了。”他不由想到自己刚将炁化作实物时的场景,比照现在,终归还是有所进步。 想到这里,他手上动作不停,又见一只只飞鸟从掌中钻出,不过或许是数量着实太多,所以操控难度大增,一时间瞧着翩翩起舞,然而没多久便消失散去。 陈屿沉思,许久,再次掐指,不过这回多花了一些功夫在鸟体上构建那些纹理图案。 说是纹理,实际是他在驾驭过程中发现的运转捷径,能更好的保存炁,不至于刚刚离体就消散。 换句话说,这也能看作是一种较为简略的养炁经络。 与之前在树皮上弄出的那些类似,不过后者更像自然生成,许是这炁来自陈屿身体,所以带上了一些他的印记,改变的结构与养炁经络相似。 不过实质两者还是有所区别。 就如眼前,他将养炁经络篆刻在飞鸟翅膀上,能让对方飞得更平稳,操纵驾驭更灵活。而注入树皮内的炁,他实际是很难再去操控的。 第六十七章 阵纹 养炁经络存在体内,陈屿将之挪到到了外物上。无论死活,这些被侵染的都会出现类似的结构变化。 他尝试,发现不同事物间的经络在某些方面会表现出差别,而非完全一致,正是这些差别使得对炁的容量有所不同。 比照差距,陈屿先后在石块木头等物体上验证,并将其上表现的经络结构通过精神力记忆,在沙土上重绘。 观中纸张不多,往前半月买了一些不过还得留作著书用,此刻拿着木棍戳在地上简略画一番就够了。 这些经络被整理出来,他试着一一去注入炁,无论在沙中还是其它,似乎并无原体上的作用,无法容炁。 “炁是精神和胎息的结合,经络本是两者搭建,这些外物可没有这俩,之所以会出现经络,完全是受到了炁的影响。” 陈屿旋即又把每一副经络图案总在一起,合归一处。 由于每一个事物单独个体对炁的反应都有所不同,故而这些经络间的差别也是千奇百怪,他汇总了一些,对比自身的养炁经络,尚未发现可以融入的,而且融入后会怎样也尚不清楚。 一晃,埋头梳理的他便用了五日。 这五日里倒也不能说全无所获,至少炁化飞鸟被他镌刻了更多纹路,都是从数以百计的图纹中捋出的,试验了数十次才堪堪成功。 这些纹路复杂繁芜,大部分都完全没用处,试来试去删删减减不断。 不过剩下有几条倒是颇有神异。 一串如锁链牵连一起,在尾部钩作银月模样的纤细纹路被炁填充。片刻后散发莹白光晕,铭刻木块上,徐徐将之笼罩。 下一刻,巴掌大木片被抛起,在掌指中翻腾,翩翩若风,甚是轻灵。 “轻缓了两成。” 陈屿握着木块,眼中流露神光,看向那条肉眼不能见、隐于更内层的细纹。非只一条,密密麻麻呈现在精神映照下。 他面上带着思索之色。这条经络细纹是从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上摘抄而来。不过在临摹刻画是用了不小力气。废了二十多块木头才弄出了眼前这一个。 主要还是因为炁进入其中后会自主去侵染、去改变,拉扯纹理,而他却需要不停压制,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精神力将炁包裹锁死,按着自己的构想去缓慢释放。 封锁、牵引、勾勒纹路…… 每一笔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了便前功尽弃。 好在最后还是出了成果。 想罢,他目光转动,手掌一提,两尺外的一截横躺在木屑堆中的木剑摇晃着被炁夹裹带到膝上。 木剑上同样有诸多纹路,而且与木块上的单一不同,这上面可就多了些款式。 [轻身][坚固][锋锐][强韧] 四种已经被初步证实有效的纹路,他依照神话传说将之称作阵纹,而后又根据不同的作用加以细化。 四者之功用与名一般,自不用多言。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阵纹如今还远不能让他满意,以[轻身]来说,用干了体内的炁足足三次外加一次精神力临近干涸才勉强镌刻成功,然而依旧需要六十九条阵纹堆叠作用才能将木块轻化两成重量。 而这,已经达到了木块的上限,再多一条便会崩溃掉,即便精神力封锁之下也会被牵引附和,勾动左右相邻的阵纹,产生暴动。 后果……他瞟向墙边那对碎木渣,这几天炸得可不少,若非护卫得当,恐怕就不止衣服破烂几套,身上少说也得带些伤势了。 视线回到眼下。仅有的四类阵纹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单一效力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又比如刻画多了以后会发生更严重的反应。 实际上,从各路图纹里剥离出来的阵纹一开始并非如此,那时候还很混乱,譬如[轻身],刚分离时陈屿也拿不准这道纹路的作用,甚至一度出现了[强韧]等其它效果,混合一起,更加难以区别。 最后,他将这些勉强分割开来,这还是在有精神力辅助,外加体内的炁源源不断的缘故。 目前,不知是何故,丹田内产出的胎息十分有限,已经不能推高上限,每每将穴窍内的炁囤积部分后便不再增加。 不过用尽后还是会恢复,而且由于身躯蜕变了一次,胎息出产总量上不去但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上几分。 炁的恢复也更加迅速。 如此一来才能在无法回收部分炁的情况下支撑这种种试验,将炁不当炁来用。 四种阵纹,[强韧]与[坚固]可以合做一体,或者说,这些阵纹都能牵连作为一个整体,不过效用却往往会相互间发生冲突,无法激活某一个特性。 陈屿如今便被困在这一步,即便费了大力气从无数图纹中分离出了四种看起来还算有用的阵纹,甚至能三三结作最简单的‘劣质法阵’,可已经弄出了四个,却只能用三个,实在让他不怎么舒服。 “继续!” 怎么着也得把这四个一起用出才行! …… 六月二十六日,夏日的氛围已经愈发趋近,天气渐渐热起来,天上的骄阳洒下的光辉日益刺目,惹人烦闷。 嘭! 山上,一掩映林中的道观内。 薄衫青年迈步闪跃,倒退数步,在他身前不远则有一坨滑腻腻泥浆团猛地膨胀爆开来! 骤然掀起的气浪夹杂沉闷风声,从院内响彻山头。 “……” 陈屿等待了片刻,没有上前,果然就见那些跌落四处的泥块再度蠕动胀大,随后爆开,只是动静要小一些。 噼里啪啦一通炸,等到最后,足足半刻钟都没有动静后,他才缓步踏入院内。 泥浆脏兮兮涂抹得到处都是,墙面以及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被轰击出的裂痕。 都很细微,不过依稀能看出之前那一遭的威能。 事实上,陈屿自己也没想到,随手捏的泥巴块竟能达到这样程度,即便这并非他想要的,可单从结果来看,离得近了兴许没防备的二流高手都能炸开花。 只是这终究不是他要的。 “分离不彻底?还是其它?” 四阵纹合一尚未实现,不过新的阵纹已经被他找到,可令人难受的是,新的阵纹不仅四个没法一起,便是两两贴合都能引发巨变。 刚刚便是稍稍多刻了两道,等他小心翼翼填入另一道时,一言不合便炸了。 第六十八章 成熟 阵纹混合,这是个大工程。 经历了好几次险象环生的事故后,他渐渐将镌刻对象缩小,不再弄得太大。 这期间,陈屿除了不同品种的木头能找到的都试了一遍外,还在其它材料上做了试验。 包括不限于泥土、石头、铁器、铜器以及观中仅有的几块玉珏。 最令他心疼的便是后者,总共不过四枚,一番操作后,炸了俩。 最后不得不赶忙收起,不敢再试。 当然,虽说玉制物的炁容远比不上金铁,更不像传说故事里那般有种种特殊之处,但在铭刻阵纹是确实要简单一些。 如今来看,最容易刻画的便是木,其次是玉,再其次才是土石,至于金铁更不用说。 而且在玉上镌刻阵纹能保存很久,炁的溢散速度反而要比其它材料缓慢许多。 只是道观拮据,拿不出太多材料,在将铜灯座一人弄坏了一盏后,陈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解析分离更多的新阵纹上。 至于试验,木头管够就行。 …… 六月十二日种下的第四批灵植,现如今即将长成,除了三类药种外,包括大白根在内,也快要蜕变为元灵根。 陈屿等着收获,青灵根可是馋了许久了,还有兰庭神果。 饶是早前他的精神便依旧达到了神果无法淬炼的地步,但质量提升有精神漩涡在,配合内采呼吸术,效果同样不差。 眼下,神果的作用更多被他视作补给精神力,在此之外若是能少量增幅一些那也是极佳的。 便在这般念想下,转悠悠又两日如水般过去。 青灵根和润肠草率先成熟。 这次他早有准备,一直等待,一旦落熟便摘采掉,不给那头馋嘴鹿留下半点儿糟蹋的可能。 青色的芽苞装在篮中,陈屿捻起一截喂到嘴里,熟悉的馨香绽放唇舌内,念头一动,体内的精神力旋在丹田外,一部分缓缓探入其内。 不一会儿,他面露果然。 胎息好似得到了滋润,增长速度瞬间拔高了些许——而现在,他体内的炁实际并未消耗,即是说这些新生的胎息被转化为炁后,相当于将他体内的炁总量提升了部分。 陈屿好似看到了自己每一枚穴窍都被炁装满的时候,只要这样一直提高下去这个日子想必不会太远。 虽然不清楚那时会有怎样变化,不过炁总归是多多益善的。 又摘了润肠草,不过这个倒是留了一些在药田里。润肠草保存不及青灵根,后者还能晾晒,且效果不减,而前者被晒干后就只剩枯黄,效用全无。 回到院内,他一边收拾了篮子里装着的两种灵植,一边往嘴里时不时扔两截青灵根。 吃了一些后,他拍了拍手将剩下的放到高处,然后拿过两面木板,四四方方竖立在木盆外侧。 注入炁,却见一抹微弱白光中,丝丝缕缕勾勒,汇成如花卉的图案。 [驱散] 准确说,这道整理出来不久的阵纹效果是对部分虫类产生驱离作用,类似鸡棚外种植的那些野决明。 不过一个能驱毒蛇,一个目前只能拿来赶赶苍蝇。 细数他发现和总结出的阵纹,零零总总共计也有十来条了,但依旧无法四个合一,而且那条被命名为[灼热]的阵纹更是与其它所有阵纹都无法结合。 一点就爆。 最近,陈屿对阵纹的研究稍稍放缓了一些,因为他开始将目光投放到另一项更为根本的事物上——灵气。 种出的灵气也是灵气,他不觉得这东西无用,不单单用作融合灵液,陈屿觉得还有更多空间发掘,可惜问题不少,都亟待解决。 遥想刚刚种出时,给蚯蚓用了几缕灵气,结果膨胀后爆开,浆汁洒了一地。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的场景,印象格外深刻。 如今,元灵根成熟,他拔了一颗后切开一个小口,缕缕乳白气体飞旋而起。 片刻后凝聚成珠。 陈屿想了想,将元灵根整个破开,大量气旋蒸腾,最后化作十二枚圆润气珠漂浮在空,静静不动,珠体流溢着祥光,在赤日炙烤下五光十色。 稍待几息,一抹银灰在眼前凝现,他驱动着精神力去探索,比起早前无疑要方便安全许多。 嗡——! 甫一接触,好似洪吕大钟被敲响,陈屿眼前恍惚间看见了漫天云霞,又忽而化作一朵朵镌刻图案的祥云,云彩若无垠汪洋,奔腾起伏中,一层层星碎光点流离到处,网罗成结。不等他细看,诸般景象转瞬便消散,回过神来眼前阳光依旧。 刚刚那是? 陈屿皱眉,精神力再次穿刺,那一幕再现,但很快又不见,这次他没有忙着第三次激发,而是看向那枚被刺入精神的气珠,恍惚间好似淡薄了些许。 细看去,确实比之前小了一圈。 灵气被消耗了! 是那些景象的缘故么,他心中万千念头起伏,最终还是再次刺入精神将画面拉出在眼前。 轰! 无声轰鸣中,熟悉的一幕拉开。 很快,陈屿发现,自己的精神竟然也被消耗了大量,不知不觉中维持外放已经快要将泥丸宫内的储备榨干。 他赶忙停下,脑中依稀浮现那些零碎不成体系的画面。揉动眉心,运转内采呼吸术恢复精神。 一刻钟后,抓了两把青灵根的陈屿面无表情喂了一口,旋即再度激发,短短数息不到,最后残余的一点灵气也被消耗干净,半点儿不剩。 四次。 以一枚气珠为代价。 可他实际什么也没收获……不对,或许有所获只是他现在完全说不清,那种感觉太玄奇,无法言喻。 值吗?老实讲,不大值。 起码对现阶段的陈屿而言这些画面看着高深奥妙,然而不能理解,他在其中甚至看见了星光、目睹了亿万银河,心脏都仿佛被揪住,险些没能缓过气来。 “相比之下,还是灵液更有用。” 至少目前是如此。 不过身体蜕变后,灵液的效果也在减弱,这一次并非来到吸收上限——肉身依旧在吸收,可已经临近无用,青灵根亦是无法破除。 如今想来,当初之所以能破除所谓的吸收上限,想来是与胎息转化有关。如今全数蕴养成了炁,自然也不再需要。 想了想,陈屿最后做出了一个在数月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他张嘴,直接吸入了一缕灵气。 然后,兴许是风太大,又或者其它。 总之,这一口下去,在他目瞪口呆中第二枚气珠也从眼前消失。 被整个吞吐腹内。 第六十九章 服食灵气 气珠入喉,毫无感觉。 直吞吐腹中才顿时涌出一股刺痛与灼热,好似肠胃被煮沸,腹部鼓鼓涨起,活活大了两圈。 陈屿不及多想,精神力尽数倾斜而下欲要将体内四蹿离散的灵气约束。 然而灵气又如何能如他意,飞速散进血肉皮膜,在体内游走不停。 下一刻,耳畔轰鸣阵阵,恍如一卷倾天汪洋拍打席卷下来,四周混混沌沌,饶是以他的强大精神都一时被拉入幻觉中险些沉沦。 无垠意识海内,隐约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不过此刻的陈屿早已不是当初第一次面对灵液时那般无措被动,他洞开眉心泥丸,一咬牙,高高悬在其间的三道庞然银灰漩涡之一嘭然溃散! 瞬息间,其内蕴藏的海量精神力汹涌着澎湃而出,直将似虚非实的泥丸宫都快要涨裂开。 忍痛间,他驭使着脑海内一泄如注宛若瀑布的精神力,在体内与灵气展开了急匆匆的缠斗。 只是灵气飘散太快,他引入太多,一时间能被重新封锁的灵气只有三分之二左右,其余的都已经融入体内血肉骨骼,甚至陈屿惊讶发现,自己的炁也偷偷摸摸吸收了不少,似乎有所壮大。 灵气能直接转化为炁? 噗!不及多想,皮层下崩裂的伤口提醒他如今状况的不妙。 若非身躯蜕变,五脏凝炼至极,恐怕这一遭直接就会被捣碎,内府难存。 提步跃出院门,来到桃树旁。当初在见识了变异桃花的功效后,他接连给其余六棵桃树同样投入灵机,而如今,虽然第一棵得到灵机滋润的桃树已然收拢花瓣在枝桠内部孕育桃果,可其它的几棵还在盛放着。 陈屿没敢耽搁,体内的燥热愈发强烈起来,精神力都快要压制不住,偏偏眼下炁也跟着血肉一起,对灵气的到来欢呼不已,否则以他遍布体内的养炁经络将袭来的灵气尽数拦截都不成问题。 薅了一大把,牛嚼牡丹样吞吐口中。 一口接一口,浓郁的苦涩几乎让得他牙齿都要脱落,恨不得把胆汁呕吐出来。 可是不得不吃。 与此同时,随着变异桃花的入场,丝丝热意在满身躁动中不曾明显,但作用却完全不容小觑。 实际上,内府五脏的伤势不算严重。 那里一直在淬炼,更是单独蜕变过一次,对灵气的抗性要高不少,此刻,他更多去治愈的还是筋骨血肉,身上仿佛刀刮剑刺的伤痕都管顾不上。 粘稠血液在体表流淌,眉目面庞上亦有薄薄伤痕呈现,如同无声无形的利刃在划弄着,然而在下一刻又被桃花的力量缝补愈合。 身上不怕,脸还是要的。 陈屿将大半棵树的花都摘吃干净之后才缓了口气,他现在只感觉嘴部连带着肠胃一起都填满了苦汁。 长呼出的浊气都弥散着腥苦之味。 难为他之前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看向桃树,光溜溜半个身子,他面皮一抽,觉得这回可真凭白是遭了罪。 怎么就想着去吃灵气?还一口吃完! 视线落回体内,乱糟糟一片,陈屿倒吸一口苦气,觉得心里也好似多了一口弥漫苦水的泉眼。 伤势还在其次,五脏勉强完好,血肉在止住势头后似乎还得了不少好处。 可惜,之前花了大力气搭建的养炁经络被冲毁了十之七八。 至于从手足起步,本来想作为第二层经络来构建的诸多通路更是七零八落,完全没了原本模样,碎的不成样子。 摇头一叹,陈屿很快将这一丝郁闷压下不再去想,其实换个角度来看,他足足吸收了一整枚气珠,却没有头大身子小地炸裂死去,不得不说,这样一看他还是赚了些许。 也许吧。 宽慰了自己一句,他调转精神力将剩下那些尚未来得及被‘吃掉’的灵气包裹着带到一处集中。 都已经吸进来了,而且刚才虽然的确很凶险,但灵气之效陈屿已然清楚,自不可能再白白放出体外任其消散掉。 真要那样,这罪就白受了。 许久,又吃了几朵桃花,陈屿感觉胀大的肚皮大致缩回原样,不过体格似乎要膨大些许,好在脑袋没大,身体的变大不过是灵气被吸收后短暂未能彻底消化,这一点等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到时候,兴许这副身躯的体质还能更上一层楼。 不去管这些。他揉着苦麻了的腮帮子转身往院子走,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只栗红小鹿又跑了过来,灵动眼眸在那棵半秃的桃树上晃了晃。 闪动着光。 那是发现新食物后的喜悦。 …… 咦?精神力怎么也变多了? 返回院中,陈屿仔细盘查自己周身的种种变化,他一寸寸摸排,将每个被发现的点都记下,梳理出来,说不准这里面就有关联灵气秘密的线索。 最终,他呼出一声来,视线落在石桌上剩余的气珠上,只觉灵气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东西。 经过摸索,他暂时能确定的有三点: 其一,灵气对肉身的强化不小,尤其对皮膜方面,元血骨骼五脏等反而相比之下不算突出。 其二,灵气对炁有用,能直接壮大。 想到这,他凝出一缕炁来在掌心浮动着,四肢五脏内的养炁经络还在,其余尽毁,但这并不影响他从穴窍里取用炁。因为穴窍还完好,甚至坚韧了几分,连带着窍壁上的胎膜都比以往更强,少量的炁很难突破。 息肉少有生产,元血只能靠蜕变后的心脏和日益强悍的骨髓造血之能来转化增幅。 另一边,陈屿看着炁,灵气对炁的作用其实比照在肉身方面的表现很一般,但既然单独挑出来却有不同之处,值得他去在意。 因为灵气注入后,炁并非增殖,而是单纯的强化! 但又不是通俗意义上的质量淬炼。 举个通俗例子,原本的炁只是个一百斤上下的普通人,而淬炼之后或许能将之变成一百斤的百战军士,实力质变。 可眼下,灵气加持下,依然是个普通人,只是体格从一百斤变做了两百斤! 陈屿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不过目前来看利大于弊,因为炁的提升,他对炁操控要简单不少,已经能达到立体一丈,这已然超出了精神力辅助下的极限。 不单如此,在镌刻阵纹时,虽然一些要求较高的灵巧纹路难度上升,但大多阵纹的刻画都简单了不少。 不得不说,这样的变化看起来还行。 第七十章 且随风去 “你这蠢鹿!找打!” 抽了草叶,甩在栗红小鹿身上,被对方不痛不痒地摇了摇粗短毛绒尾巴,继续吃着树上的桃花。 陈屿无奈,只能将其余几棵树下同样圈起护栏,不过观中麻布葛布所剩不多于是只能用木头拼实,垒得高高的不让对方跨过去。 已经夏至。 这世界的夏至在六月三十日,比上辈子要迟了八九日功夫。 距离误打误撞吞服了一整枚气珠已经过去了四天,这四天里雨水不见半滴,日头是越发的炽热。 好在院子后的水池当初挖得深,蓄到现在也还有三尺深的水位。 就是鱼蟹不多,仅剩三条不大的银鲫还在水中厮混度日,泥鳅和螃蟹早早都吃掉。 那条养了数月的泥鳅也在三日前终于是撑不住,肚皮翻了白。 相比之下,院前正呦呦个不停的小鹿则被他养得白白胖胖,身上的伤痕早早便蜕去不再,山林里没了黑熊威胁,这头傻鹿更是撒欢无比,除了三天两头来道观附近混吃混喝,其余时候都不见踪影。 而同样被养出问题的,还有院后鸡棚里的鸡。 鸡仔又少了一只。 许是患了病,拉了一地,他将鸡棚翻了土清扫了,又盖上了一层草木灰。浑身涌动的炁在这方面毫无用处,而病症发现的太晚、来得太急,一夜之间便一命呜呼死去。灵液和桃花都来不及用上。 陈屿无奈,只得把剩下十只鸡仔看管好了。 当初从山下买来十二只,一只被王锦蛇咬杀,如今又去了一只,真不知到了年末养成时还能剩多少。 还能吃多少。 …… 道观中,一柱香被点起,这两日正午阳气格外旺盛,陈屿给道祖道君们也都多添了根香火,只求多保佑保佑鸡棚无事。 如今,灵植大多成熟,元灵根被挖了起来,灵气灵源能保存很久,特别在用到竹筒后,只要木塞牢实,比过往那种拿着元灵根做葫芦的方式要好太多太多。 至少不会再溢流部分,凭白损失。 破开的元灵根则被他埋入土中一部分当做养料,也晾晒了一些,试着看看往后能否拿来炼药。 自打从尤可为那儿得了散丹丹书,他日日都在琢磨怎么用灵植炼丹。 散丹术不算深奥,不过要吃透显然也不容易,得书许久,他如今也堪堪能练出比四方炽明丹难上一些的复方古蛇丹。 和前者能加速内脏淬炼不同,后者效果就简单多了,治蛇毒。 主要还是观中及附近山上能找到的药材只能配出寥寥几种,大多散丹都缺失了药草。 散丹法走得路子和丹鼎法派不同,不用铅汞的情况下不少丹方副作用都不会太大。正因此陈屿对炼制散丹还是抱有挺大兴趣。 可惜的是,最近他研究的用灵植来炼丹一事进展不大,一开始用过灵液,不过那时以为无法划分更细微所以不能做到融合之效,后来有了精神力,强压之下依旧无有效果。直到如今,他才渐渐摸到一些头绪,既然炼丹的本质是中和毒性、析出药力,那么为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常人无法观测丹药在鼎炉中如何成型结合,只能凭借过往经验和前贤记述,而他不一样,精神力细致入微,炁亦能辅助左右。 虽然问题还很多,不过陈屿对炼出灵植宝丹的未来还是很期待的。 “不过比起炼丹,若是能直接种出来就好了。” 有时他也在想,灵机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催化的植株越多,对这种力量的感触就越深,潜力绝对不低。 “的确有可能啊……” 莫说灵丹妙药,纵使往后真种出了神兵利器、金甲武士、天书宝卷等等,陈屿估计自己到时候至多稍稍惊讶一番,应该不会太出乎意料才是。 当然,即便这些东西真种出来了,能不能用和怎么用都还说不清,吃可不一定全是拿来吃的。 摇头将这些纷乱念头驱散,陈屿将目光投放向掌中的炁。 这是一枚种子。 一枚由炁和精神凝结而成的圆球。 玉白色。他注视着,精神力缠绕在表层上,覆盖了厚厚一层,但更引人注目的还要属上面那一圈圈难以数清的纹理。 好似波纹荡漾,随着圆球滴溜溜的转动而扬起阵阵涟漪。 [轻身][强韧][坚固]…… 这枚小小的圆球上,被他篆刻了足足十七道阵纹。 四纹合一的方式依旧没能找到,不过他没有停下对阵纹的钻研,亏了那十几次的炸裂和失败,他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勉强行之有效的办法,能够复数的不同阵纹镌刻在同一事物上。 阵纹本是从炁侵染对方的结构演化而来,很粗糙,一些阵纹即便被总结出并剥离完整,也无法发挥半点奇效,然而有些却好似天然有着神奇之能,随意与其它阵纹组合都不能掩盖自身的奇特。 如此一来,真正能用的阵纹不多。 陈屿如今在对炁的深入中也逐渐找到了一些心得,尤其体内那枚气珠被彻底吸收掉,大半让他喂了炁,使得体内的炁膨胀了一大圈。 驭使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镌刻阵纹也得到了不小提升。 端详这枚圆润光球。他念头转动,一缕精神力与之表侧的精神相互勾连,下一刻一道道好似锁链似的纹路凝现,最终汇聚一齐,将整个球体包裹完全。 轻轻漂浮,他随手一推,目光定定望向这枚在封闭后黯淡许多的光团,看着它轻飘飘落向空中。 旋即他闭目,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在神思中微微波澜,意识引动,某个瞬息后仿佛天地重开般,熟悉的灿烂世界呈现。 晦暗尽去! 而在视线中,一松一梨两棵树映入眼帘,一条碎石小道上,端坐着一位再熟悉不过的年轻人。 正是‘陈屿’。 自己看自己的操作在精神力出现后他不是没有过,可如今这视角却很难得,无他,光团离身躯至少两丈开外! 两者间却藕断丝连般有着无形联系。 下一刻,他意识返回,睁开双眼。想了想,腹腔一鼓,口中喷吐出玉白匹练将这枚光团吹拂至远方—— 微风习习,飘飘荡荡,向着山下去。 第七十一章 五方药田 被他唤作体外炁种的光球终究没能飞出太远,意识内,一阵颤动后恢复平静。 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对约束其上的精神产生极大影响,而一旦精神力散去,内里铭刻的阵纹虽不至于瞬间崩溃,却也维持不了多久,会不自主相互缠绕渗透,最终只会化作一团注定被此方天地过滤出去的炁,悄然流逝殆尽。 种子没能入土,更别提预想中发芽茁壮成长,陈屿思索片刻,再次埋首镌刻。 体外炁种能在最远十丈之内对附近景致产生反馈,如若能维持不崩散,纵使百丈外亦能以微弱的精神力将相应感知传递回来。虽然无法汇聚成影像,却也足够难得。 若是布及前后,想来可以将整座道观都纳入他的掌控,再不惧山林猛兽来袭。 有时陈屿忙于它事,也是无法照料到方方面面,这才不得不用了栅栏和鸡棚等将房前屋后围合起来以作护卫。 凝聚出炁后,他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更好的利用这种奇特力量。 战斗?山上清闲,更没谁会动不动跑上来挑衅,哪怕下山去,如今肉身蜕变外加泥丸宫内日日被精神漩涡淬炼的磅礴精神力,纵使面对一流高手他也浑然不惧。 故而比起厮杀护道之术,他虽然也在摸索术法,但更多还是御水、取物、阵纹等偏向实用的方面,迄今为止也就意外搞出的‘铁拳’有几分骇人气势,然而那只是阵纹研求之余的随性而作,正途一向并非在此。 更多、更广、更深的去使用炁。 陈屿如是想着,亦是如此做的。此时此刻,随着第六次炁团崩溃散去,他揉了揉手,捏着掌腕轻缓活动片刻。 然后再次开始。 体外炁种的概念是他从一本道书上翻看来的,同时结合了那本《风朴散丹》上关于某种丹药的炼法,原本是弄不出来这东西,难度太大,仅是精神在体外存续和释放维持距离便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不过最近阵纹方面收获不小,大大小小各种阵纹都出了不少,即便乍一看拢共也才不到三十种,可这些阵纹给了他不小灵感,让陈屿对炁的了解更添两分,同时也渐渐有了如今的这个念头。 嗡然一声,但见上百缕炁汇聚在掌中一处,最后徐徐缠绕成团,凹凸不平的表面缓缓弥合,变得圆润起来。 呼、长舒一口气,算上刚开始时的三次试验和一次外抛,陈屿这也才第五次成功,意志集中下倒是觉得颇有些费神。 随后,他提振一番,将精神力再度放出体外,在其变得不稳快要消散前按照阵纹的方式缠绕在炁团上,除此外,更牵引部分胎息扔到光团内。 胎息无法放出体外,不过在炁能外放后他灵机一动,用不会与胎息发生反应的炁将胎息包裹,最后虽然损耗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成功离体而出。 如今,他看向这团内里是胎息、大部分由炁填充,外侧则是一层精神力的怪异光团。开始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将胎息与精神力勾连,化作养炁经络似的模样,或者说,他以精神搭建的诸多阵纹为基础,在此之上又套了一层更大更完整的阵纹。 如此做自然有作用,精神力外放后变作无根浮萍,胎息与炁同样如此,可如今胎息连接精神虽然将两者消耗了部分,但相应的也让中间的炁变得稳定。 两相包夹,炁能在外界维持稍稍长久一些,这也是能飞出百丈的原因之一。 不过百丈还是太短,发现的阵纹更没有可以锁住三者的功用,仅能在缠绕构筑后减轻一定的损耗。 聊胜于无。 炁同样在构筑阵纹,不过用处和精神力搭建的不同,单纯为了节约。精神力那些被他以三三为一体的方式组合,避开了四道阵纹无法合一的难点,勉强保住了阵纹的效果,同时也不会让它们动辄爆裂开来,即便后面精神力散去亦是一样。 镌刻完毕,陈屿这次没有直接扔出院落,而是沉思了会儿,又给外边儿包了一些精神力后,囊成圆圆一团,这才再度扔出到外面。 山上无他人,银灰中闪烁柔和白光的光团自然不会引起注意,而且纵使真有人立在眼前恐怕都难以发现,除非对方也有如陈屿这般的精神力。 在旁人看不到的世界中,一团光悠悠升起,微风吹拂,散去表面精神力的同时也将其吹荡更远。 十丈、五十丈、百丈…… 啪! 还是破裂了。陈屿依稀能感知到,于是只能叹息,皱着眉思索。单纯的添加精神力和炁想来用处不大,裹再多都只能如这次这般无功而返。 他看向手边散落一地的木块,上面刻有一道道阵纹。 “三才……” 三道阵纹合一,两两间隔,再相互组合一起,这是他最近找到的思路,如此配合下几乎可以将所有已知的阵纹全部组合上去,效果依旧能保留,不会发生冲突。 前提是相互之间不会重合。 陈屿多次尝试,找到了阻隔阵纹与阵纹的方法,随后又把这种调配方式称作三才阵,取了此名,自然是希望什么时候能弄出一个四象阵来。 三才阵的用处不少,最直接的,他能用这些组合出的三才阵堆砌在药田边,野兽会在跨越的同时激发阵纹,受到刺激和驱赶。 当然,从结果来看,效果一般,所以到目前这些三才阵还在身边躺着,并未应用到药田去。 栅栏不仅还在,两日前陈屿更是再度加高加厚了一些——那头蠢鹿最近正在长身体,个头猛蹿,以前的护栏总觉得有些不怎么安稳。 灵植不比桃树,没有厚厚树皮作为隔层阻挡炁的浸染,图纹同样能显现和构筑出来,然而同时也会化作死物。 所以直到现在他并未在灵植上直接灌注炁和采集阵纹。 “灵植比起普通事物要特殊一些,想来产生的阵纹也会有所独特才是。” 陈屿如是想到,起身去了院后药田。 …… 药田内,如今大变模样。 原本扩建后的肥沃田地在收割了一批灵植之后再度作出改造。 划分五块。 以往,陈屿在药田内的操作大都直接一股脑扔进去,不过现在田亩大了不少有了闲田,所以直接大手一挥,将药田分作五个区域。 用以分别移植和填埋花、草、蔬果、树木、石铁玉等。 单纯的种植蔬果在如今已经不够,主要还是菜园已经空了,只剩星星落落一些零散玉虫衣,而且愈发枯黄,也看着在七月间就要不再生长。 从三月到如今,连着长了四个月,已经很不得了,陈屿对此也无可奈何。这不是时节的问题,没了原料,灵机都没地方用去。 而现在他的目标扩大了许多,从单一的蔬果到山野间遍地皆是的种种,既然有灵机傍身,免不了得试上一试才不枉此遭际遇。 花能催化出什么?蜜粉?花仙子? 草呢?总不可能一剑斩日月? 树木就更不用多提,山上多的是,非只桃木,其余树木都能试试,他其实也想看看传闻中从不生果的那些木头能否铁树开出花! 除此外,石头铁片玉珏等也被他埋了一些在角落,专门划分了一块。当初陈屿用灵机注入灰石,却发现溢散无用,凭白亏了一粒。 不过今时今日又有不同,这次他打算先在这些事物之上刻画阵纹,在添加灵机入内,瞧瞧变化如何。 总感觉会有些意外收获。 盯着新开的药田一角,隆起的土包下正是一堆堆杂物。 甚至不限于上述那些,包括竹片麻布乃至皮毛等都被放入些许,就连上次从成玉院带回的几件道器也重新入了土。 第七十二章 七月中 道器被埋入土中全作种子,不过闲置一手,陈屿并无太多期盼。 灵机不似炁,对死物的作用远没有那么剧烈和明显。 他之所以如此做纯粹是抱着一丝好奇罢了,能成则罢,不成也无事。若能出现一些未曾医疗单变化就更好了。 第五批灵植已经种下,在第四批还有三处药种落在一隅,不过这不妨碍陈屿将其余区域利用起来,空间很大,何况还多开了两处,专做添置,倒是不会影响到药种的发芽和生长。 距离药种下土也有不短时日,然而直至如今其余似元灵根这般的植蔬已经收获采摘,药种却依然动静不大。 若非活力生机不减反增,恐怕他都要将之刨出来掰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现在还是让着它们自然生长,在第五批包括各类花草和几棵树木灌木幼苗被他移植后,时间也不知不觉来到了七月中旬。 又是一次除草,道观外的半亩方田里悄然间在一片绿海中点缀了些许金黄。 春黍正常来讲在三月萍雨后种下,待到七八月份时便可收割。眼下,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姿态。 至多下月月初便能采收。 陈屿对此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心里却也没多少波澜,毕竟药田种了一批由灵液催熟后的春黍,味道更香甜,还有微弱的补足气血之效。 收获至今仍旧还有不少,吃得不多。 毕竟这种春黍更能饱腹,往日三五碗米饭入胃才能勉强止饿,现在多添些烹炒菜肴之下一两碗便足够。 加上还有第四批移植的那两株豆角。 有时陈屿沉迷阵纹和内采食炁不可自拔时,就会捏一把豆子喂嘴里,至于胀气通气的副作用……山上又无旁人,加之动静不大,自是无伤大雅。 田间地头,陈屿躬身伏腰,将装满了杂草的土兜提到鸡棚去倾倒,鸡兄飞扑过来被抓住翅膀别开到一边,他数了数对方身后的鸡仔和母鸡,不多不少。 看来先前那只更可能是痢疾而死的鸡仔只是个意外,这几日里眼前这些活得很健康,没有再出现类似情况。 水池里又蓄满了水,不久前陈屿本打算开条连接两地的小沟方便引水浇灌,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年头,只给药田和菜园这两处靠得近些的挖了水沟。 至于山田仍旧由他挑水来灌。 好在如今功夫不浅,炁运转足下后让身子更显轻盈,轻功步法用得比之以往还要精深几分。 左右几挑水,上下三五次足矣。 不过最近陈屿在思量,时节入夏,春黍收获后是否要再种一批粮食。他手上还有几类种子,不过适合夏季且能在这片远谈不上肥沃的土地中种成的,实在有限。 “就种长白粟吧!” 长白粟长于夏时,三月一收,秋末前便能获粮。 山下却非如此,石牙一带春夏主种春黍这般不怎么吃雨水的,而在过夏后不会再种粮食,而是为了活缓地力种些其它。 陈屿这田地循常理来讲自然更该如此才对,否则不出三五年就板结成块,种下后收获寥寥。 但,他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洒一些灵液来催化。灵液能滋补作物生长,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肥力的补充。 不过眼前这片山田到底要比院后药田大不少,而且四周空荡荡没有防护,真用上灵液,且不提花费多少的问题,单单如何避免鸟雀野兽衔食糟蹋就是个难点。 最后思索一番,陈屿还是决定用灵液催化一批长白粟。 观里的米粮即便在收了这批春黍后也不会多多少,因为之后还有足足半年多才能等到下一次种植。 这期间仅靠米缸里那点儿肯定是不够吃的,辟谷豆更不用提,存储不便之下仅能作为短时间内的填腹之物。 再种一批,若是时间跟得上,他甚至打算在第五批灵植成熟部分后腾出一些药田来多种一些。 当然,若真不够,到时候下山去县城里买一批便是,不过陈屿还是想着能多存一些总是好的。 灵液催熟后的粮食也比山下那些普通的要好吃许多。两相比较,他肯定还是愿意选择前者。 前提是能有存粮。 …… 院中,陈屿罩着天阳,运转呼吸术。 种田的事每日都得有,但其它事情也不能荒废。 最近,他发现随着自己体内的炁在灵气的滋养下愈发壮大,连带着对炁的驾驭都轻松了不少。 相应的,一些应用上的进步便体现了出来。 口鼻喷吐,白光萦绕沉浮,下一刻灿烂的光缠绕一齐,化作光团。 正是体外炁种。 不过比起十余日前,面前这个要显得精瘦许多,没那么臃肿。 实际上,这是他将三才阵又修改了一些。三道阵纹合一,许是应了三生万物的理,这最基础的单元被他玩出了不少花样来。 尤其在刻意引导下,复数组合后的三才阵才真正有了一丝传说里奇门遁甲的影子,但又决然不同。 譬如此刻,他眼前这枚凝聚在体外的炁种,已经漂浮了十来息,却丝毫不见上面有银灰精神力溢出溃散。 因为他从诸多阵纹中总算找到了一道可以用来封锁这些似虚似幻力量的方法。 虽然是靠着足足二十九个基础三才阵缝合后才堪堪达成,相互镶嵌连接,细看去光团表面好似有细密齿纹烙印。 终于可以飞得更远了。 陈屿起身将这枚光团捏在手中带到观落后的一处,挂在探出来的枝桠上。放了不少炁在树皮上并使之连接炁种。 挂好后,他转身数步,闭目。 下一刻,炁种内流转的炁好似波动了一分,将方圆十步内的景致笼罩在内。 陈屿睁开眼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跑回到观中去尝试,这一次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存在,不过意识仍可以操控,却没能汇聚画面呈现精神中。 他拿了一截圆木,挖开中心后来到树旁,埋入土下一尺,然后取了那体外炁种放入其中。然而下一刻周围的纤维便被浸染掉,开始改变结构。 与此同时炁种内的炁和精神力也在迅速消耗。 将之取出,陈屿摇了摇头,没有元血胎膜这般的存在,其余事物完全无法抵御住炁的侵蚀。 只是就这般挂着的话,风吹日晒同样会造成极大浪费。 果然,直接用体外炁种不行,还是得靠阵纹。 第七十三章 世界的薄纱 日子便在等待收割春黍和研究修行之路中缓缓流逝。 这一天,陈屿蹲坐石台前,目光紧紧盯着身前。 仔细看去,浓浓的银灰萦绕在身侧四周,随着视线落向青石,将之包裹,徐徐渗透其内。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若是在前世,陈屿觉得或许会是一些基本粒子构成?他觉得大抵如此。而到了足下这方世界,四周又好似有了变化。 但再看去,山水天地草木,无一不与前世一致,除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事物带有些许新奇感外,究其内里,在他看来两个世界应该极为相似才是。 纵使有差,但差别不会太大。 然而如今精神力笼罩下,一切细微皆可洞悉,他仅凭‘肉眼’便看到了一幕幕更奇妙难言的景象。 说不清的对称纹理,道不尽的螺旋图案,不能明晰其含义,只在呈现后为那缭乱却又繁复的线条而惊叹。 在与上一世所听闻的知识有着莫名贴合的同时,又带有一份独特。 隐隐约约,在那些纹路后仿佛还躲藏着什么,好比被遮盖住的流水,只能听到汩汩流淌声,却始终不能得见。 整个世界,仿佛披着一层薄纱。 这感觉陈屿不陌生,当初精神力刚刚孕育时,还在脑中意识深处蕴养。那时候他侥幸踏入初光,见到了一个光团。 软绵绵、白生生。 裂口内,他看见了一片混沌,以及数不清的即将破壳而出的精神力。 彼时,欲要牵引出精神力的他便有了这般感触,如同笼罩一层膜,难以戳破。 当然,后来陈屿还是将之撕裂并将所有精神力引导而出,随即又开辟了泥丸存放其中。 至于那枚来历不清的光团,则早早碎成粉末落入到迷蒙混沌深处,不知去向。 而眼下,他在细细感受后还是发觉了今时今日的不同之处。 这张膜更大……大到将眼前所有,包括这块青石、这座山、这片天空和脚下大地都囊括在内。 越过了青石最细小的单元后,映入精神中的便是这一幕。 很模糊,给他的印象却尤为深刻。似乎精神力仍然不够强大,无法再继续向下探寻,将那层纱窗上的雾气擦拭掉。 雾里看花,懵懵懂懂。 那后面是什么? 陈屿不知道,这个世界或许还隐藏着更内里的一面,又或者,上一世其实也一样,只不过要么没人能目睹,要么在不同观测方式下所呈现的景致各有不同。 借器物之利所见,与他如今精神洞察后所看到的种种,可能差别很大甚至完全不同。 “藏得东西蛮多的。” 他轻笑一声,觉得有趣。算上泥丸之后那一方和下丹田底部的,如今已经有了三个仿佛被隔绝起来的空间。 若是陈屿之前所猜想的没错的话,泥丸宫连接的是意识海,也即是自己能时不时去串门的那片无垠大海。 他能随时进入,很大可能是借了灵机的便利,他推断或许是与灵机之间的牵引和契合才使得能在精神领域尚未起步时便跨入此地。 至于海洋之下,完完全全的未知。 下丹田亦是如此,若说泥丸宫掌控的时间较长,探索较多,那么丹田底部到底通向何方就只剩各种猜测。 许是肉身,许是其它。 而眼前这层将整个天地都包裹在内的巨大薄纱,则让他不禁浮想联翩。 “精神领域着实玄奇,能探索的区域太多太多。” 还需要再加强才行。 陈屿如是想到,即便到时无法戳破这层阻隔,却至少能看得更多、观察到更多细节,反馈越多,迈过这道槛便越快。 至于迈过之后该如何、会如何,他少有想象,破开了看上一看,体验一番自然就会一清二楚,此刻去猜再多也不过是无端臆想。 …… 啵! 一枚水球凝聚,被抓出水面。陈屿面色淡然,动作自如无比。 抛起、揉捏、化做其它形状。 水体荡漾在半丈外的空中,始终圈在数寸空间内。 轻松写意,全然看不见第一次时的生涩感。 哗啦啦。 扔掉水球,他挥动手臂,精神力没入体内在穴窍内外停留,流淌元血中观察着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细微处。 七点七四单元。 他作出计算,最后敲定了这门水球术的最佳消耗和释放方式。 陈屿为了方便自己摸索炁和精神的应用,对这些奇异之力做了简单划分。将一定量的炁和精神混用后作为一单元,之所以要混用,因为他发现单纯使用精神力去约束会有距离较近、溃散太快等情况,而排除精神力仅去操控炁,则又会出现精度不足,灵活不够。 比如眼下变作各般模样的姿态,在仅凭炁的情况下很难做到。 至少如今的他无法,不过未来若是能再熟练精深一些,说不得能达成。 炁的单独操控并非无用,在半丈以内使用时以及用作一些无关精细的‘粗活’时候便不需要精神力参与。 而像施法这种事,自然越远越好。 回到眼下,揉捏一个水球需要花费近八个单元的炁和精神,这几乎用去了手臂上三分之一穴窍的存量。 对比以往,在多次改良后消耗减轻了很多,但依然不能让他满意。 好在,在青台山上这门极为粗糙的术法已经够用——只见他右手遥遥一指,池中呼噜噜鼓起一口涌泉,旋即池水凭空浮起飞来,缠绕掌指上。 绕了几圈,又转瞬飞回,抛洒在水池正中那处土石上。 滴滴点点,张着七八片叶子的药草舒展开,水滴映衬阳光,活力满满。 陈屿点点头,果然,比起水球术这种烂大街的名字,他还是更愿意将之成为浇水术。 决定了,过两天就把这门术法的施展要点写在书册上,记入云鹤观的功法大全里去,给将来说不准有还是没有的后辈弟子种田育药用。 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随着阵纹的推进,对炁的运用已经比往常强了不少。 阵纹的奇特让他尝试过在已经没了养炁经络的体内构建类似的网络,这样一来举手投足便可施展,好比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天生神通。 然而不出意料的,最后失败了。 阵纹脱胎自炁对各式物件的侵染,而陈屿与这些物品不同,根本不能蕴养出类似的经络。 强硬之下,反而会弄伤身体,干涉到体内炁的运转。 但此番操作,他也并非全无所获,在多次失败确定无法之后,只得放弃了这条路,从炁出发,摸索了许久,倒也弄出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譬如由当初那道‘铁拳’衍生来、能化作白甲护持全身的护身术、由[轻身]阵纹推演而来能加快提纵的轻身术,还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下搞出来的凝羽化鹤术、乘风吐雾术、圆音术等等。 不过大都只作玩笑,真正排得上用场的也就两三个,至于其它都很粗浅,比起传说故事里的术法,更像山野神婆骗人唬人用的戏法。 但陈屿自己倒是玩得开心,自从蕴养出炁也有月余,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想象中那些‘修行人’的些许手段。 第七十四章 阵法与搭积木 临近午时,陈屿手里挂着两串木牌。 上面镌刻阵纹,每一面都由笔刀绘制了数个三才阵于其上。 只需要注入些许炁便可激活,催发奇异之景象。 这是他摸索阵纹和术法之际琢磨出的应用,在原本单纯的刻画阵纹基础上又有了不少变化和改良,使得可用性比之先前高了不止一筹。 院后挂着的那轮装有体外炁种的镂空木球便是应用之一,能在极力保存炁种能量的同时,对方圆十丈之内有足够的覆盖能力。 除此外,最大成果便要数他手中的这些木牌了。 道门有符,以黄纸为底、朱砂为基。 或是参杂牲畜血液,或是辅以草药浆汁,作画之后在风传闲谈中向来是降妖伏魔不二之选。 净明、合煞、丹鼎三派于此道上比不得山符一派,但也大都有所涉猎,陈屿早前在方台阁中翻阅到了不少符法道卷,虽然浅显不算深奥,却足以为他揭露足下这方水土在符篆一道上的种种想法和传承。 如今,他弄出了阵纹,又钻研了三才阵,距离构筑真正的阵法只差一步。可这一步却困住,始终不得前行。 三才阵乃三道阵纹组合而成的单元。 在预想中,数个这般单元搭配之下未必不能将传说里的法阵在现实中复刻。然而事与愿违,阵纹之间的冲突还是让他无法达成最终,在一次次的紊乱爆散中,炁冲起若朝阳下的水雾,消散了不知多少。 好在最后还是想了个法子,他将视线转回最初的木块上——无论阵纹、阵法都曾在这上面验证许多次。 既然直接一个整体搭建不起来,那么便换个方式。 好比搭积木,只要作为基础单元的三才阵能激活,那么相互组合下总能找到一条放大和选择阵纹效果的路。 陈屿砍来树木,削了数百块木牌。前前后后花了数日,这才在一地黄木碎屑中将最后一块木牌刻上三才阵。 拢共成品九十七块,抛开那些因质地问题被炁冲刷出了裂纹的,剩余四十六。 每一枚上都有一道三才阵。 是完整的单元。 一开始,他想过一枚木牌镌刻一道阵纹,这样组合起来或许能更灵活。但最后还是放弃,盖因三道分开的阵纹无法勾连牵引相成为稳定,强行用炁和精神力绑在一起亦是无用功。 之后,便是繁琐却不显无趣的拼接过程,这里面需要他对炁的把控足够精细才能做到试验途中尽可能不去损坏木牌。 而这段时日不断镌刻阵纹所带来的掌握度让他对此驾轻就熟,精神力都没有用多少便成功搭配出了三套。 过程中只损坏了四枚,最后完好的木牌还有足足四十二块。 三套切实可行、能运转起来的,被他以效果作以区分和命名,其中最为完善的是[聚水]阵纹为主的一套,三才阵选择也大都为此方面,凭着八块相辅相成的木牌,最终成功将这一能力放大。 细节上略做更改后,他称其为[水雾拒针阵]。 凝聚水雾,化而为针刺,既可迷敌于外、困敌于内,更能有所攻杀。 当然,实际效果如何还有待验证。 哗啦啦! 四四方方的木牌被放在地上,他蹲坐桃树下,手上开始摆弄。 此刻,面前这棵桃树枝桠粗壮,花朵缩入的位置多了一个个拇指大的鼓苞,被厚实树皮包裹,褐色模样,瞧着有些像上一世吃过的板栗。 陈屿打量一眼,旋即低头继续弄着手上木牌。拉开护栏,一个个摆放整齐,插在树根周围一圈。 正常讲,桃树结果在八九月,而眼下这桃树于灵机催化之下异变,无论花期还是结果方式都与众不同。谁也不知道何时能真正尝到鲜桃。 不过还是期待,他这几日之所以紧赶慢赶一头埋在阵纹里,一心想弄出阵法。 不免还是有几分护持之心,担心那头蠢鹿再现,坏了桃果长势。 这事那家伙可干得出,瞧瞧临近最下方位置一带光溜溜半个鼓苞都没有就知道当初一人一鹿对这棵桃树祸害得有多重。 树下,木牌插好。陈屿目光一凝,站起身来退了两步,但见伸手在身前空中轻轻一抚。 玉白隐现,掌指间穴窍洞开,好似有星辰烁烁,炁从中驱使而出,汇入八块木牌内。 一抹柔和的光亮起,落在土中的木牌接二连三放出光华,在阳光下绽放开来。 嗡嗡! 直到最后一枚变得通透后,所有木牌仿佛连成一体,光芒汇聚这明灭数次,转瞬后缩回木牌内。 陈屿站定,没有其它动作,只这么静静看着,许久,半刻钟过去。 毫无变化。 又是一刻钟过去,终于有一滴水珠从树枝上滚落地面,嘀嗒一声。 这一下宛如按下了开关,木牌朴素沉黄色泽下白光氤氤,与之一起的,还有嘀嗒不绝的雨露。 点点滴滴,不绝于耳。 他再看了一会儿,一直到水滴将树根底部都汇成了一滩水洼后,这才摇着头转身离去,手里还提溜着另一串木牌。 失败倒是没有失败,不过发动过程太迟缓,结果也差强人意。 午后,草草蒸了一锅黄白相间的喷香米饭,陈屿舀了一勺山辣子酱,兑着晾晒干后又煮熟的润肠草,添了一碗在手上边吃边回到桃树旁。 此时,经过一个时辰的徐徐进展,树根下已经大变模样。 薄薄雾气笼罩,木牌隐于其中,那雾看着淡薄,他试着伸手却只觉一阵粘稠。 挥动两下,预想中的变化并未出现。 陈屿愣了愣,将嘴里的米饭咽下并叹了口气,伸入雾气内的手再度晃动,幅度大了不少,将这层水雾搅弄翻腾。 下一刻,总算有了变化: 在他注视下,水雾缓缓汇聚,又以蜗牛慢爬似的速度拉伸、旋转,化作一根根纤细若银针的透明水刺。 扎下。 略微刺入手掌……约莫十分之一寸。 啪! 随意甩了甩,肉皮震颤下掌风阵阵鼓荡将粘稠雾气冲动荡漾,水针尽数破碎。 收回手掌,陈屿拿起筷子刨了口饭。 看向树下的木牌,精神力刺入其中一瞧果然已经耗了四分之一,依着这般速度估计一整套也就勉强支撑三个时辰。 再一想到刚刚那和预估中相去甚远的水针,他无奈,阵法确实搞出来了,但能用确实能用,可又好像没完全能用。 思来想去,继续改呗。 左右山上别无他事烦扰。起码有了开头,真正的阵法迟早能弄出来。 第七十五章 大滤斗 梁元平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时间过得真快。” 想他去岁醒来初临这世界,一转眼已经过了大半年,再晃几月便足一载。暖春寒冬皆有体会,独居山林间,守着这方偏僻道观坐看峦上青天下,云卷云舒。 立在石台上,双手平举。 单脚踢至齐肩处,一足独立。陈屿呼吸发自肺腑,咕噜噜沉闷不可闻,毛皮荡动若水,气血隐在肉身内,又好似由踵下漾起一股清气,上达灵台紫府,神思顿觉明净。 内采呼吸术运转,一丝丝炁从穴窍中诞生。养炁经络的搭建并非难事,反而借着之前的事推倒重来后,他奇思妙想下加入了一些得自阵纹法阵的灵感。让体内的穴窍与经络更契合,流转起来愈发通畅。 外界,淡淡白息从口鼻涌出,转瞬又弥散周身体外,宛若投入碎石的池塘般晕着涟漪。 这是炁盈满周身的表现。 半年多来,道观与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山前山后多了几方药田,山田也甩去枯黄荒芜化作翠绿,满是生机。至于陈屿自己,变化更是从里到外多不胜数。 自精神力凝现,外物世界的另一面呈现在眼前,那是称得上光怪陆离的种种景致,与常人眼中所见更细微、更多彩。 而在三法合一创出呼吸术,他以身蜕变迈入采炁之境后,他愈发察觉到这世界的不一般。 或者说,人体果真是一处宝藏,而身外寰宇天地又如何不是更大的瑰宝。 如今,两者却对他一人敞开怀抱,利用炁与精神大可尽情探索。 陈屿对长生兴趣不大,相比起来他更觉得泥丸宫外那片混沌迷蒙更让人感兴趣些,也不知何时才能深入其中。 还有这方天地外无处不在的薄纱,更不晓得哪一天才可以揭开来,一睹其后的真容。 他很好奇,只是也清楚自己眼下还远无法做到这些,便只得继续积累,期待精神更强的一天能够实现。 当然,陈屿未曾一味等待,无论木符阵纹还是灵气采炁,他都在摸索,朝着这方面尽力前行。 呼—— 一口气倾吐,无声无息。 体外萦绕的炁散去大半,只有极少一部分贴近皮肤的被收回体内。 不久前他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将释放出的炁再收回,办法想了许多,按常理来讲炁很稳定,内外都无太多变化,之所以会止不住消散完全在于这片好似筛子似的世界本身。 承接不住。 一开始,他以为炁在放出后,所有的都会渗透不见。灵气如是、灵机亦如是。 这种仿佛被筛出的消散现象被他成为天地大滤斗。 然而后来又有发现,才知道这三者虽同是消散,可方式大有不同。炁为精神与胎息结合而成,消散速度缓慢许多,三者中最快的是灵机。 仿佛灵机最是细腻,一旦暴露,用不了多久便全然不见,而炁好歹还能坚持些许,这也给了陈屿驾驭操纵的机会,否则根本无法篆刻阵纹。 而且灵机消散是最为彻底的,半点儿残余都不留下。炁也类似,并无遗留。 反倒是灵气在这方面有所不同。它的消散过程就独特许多,甚至在陈屿眼中可以算得上奇怪。 若将其余二者消散时所处环境比做一个不停摇晃筛出的大滤斗,那么灵气挥发之后面临的滤斗,便好似有了人为控制。 定时、定量,每一次只会筛出一半不见,剩下一半会在下一次筛出中继续。有着周期性的特征。 虽然这部分剩余最终同样会消散,不过在一次次的遗留中,溢散速度会逐渐变缓,最后的最后,足足存在了七个时辰的灵气才在他的精神力注视下徐徐不见! 对此,陈屿想过,或许是灵气本身的纯度远比不上炁和灵机,甚至比不得精神力——后者亦会在不操控时散去。 原因如何暂无法确定,之后他又多次尝试,最终确认,灵气在空气内的留存时间确实受到周期性[天地大滤斗]的影响从而能长存。 更有之后,他在将耗费数枚气珠才意识到一点,如若将一处空间内的灵气密度提升至一定程度,这种过滤速度放缓的现象还会更严重。 便好像滤口被堵住般,但他转而又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释放足够的多便能使得灵气不再过滤筛出? 可惜后来发现这想法不切实际,因为过滤现象至多被减缓,却一直未停下,反而在过多灵气堆积下,过滤速度又有了一定的上升。 直到再度用去了海量灵气,陈屿才终于圈定了大致范围,只要维持在这个密度数值范围内,灵气的溢散便迟缓到极致。 经过测试,一次性最长能留存四十个时辰。 也即三日有余。 这个时间很长了,陈屿为此很是高兴了一阵,可回过头仔细想想又不明白在高兴些什么。 话说,体内的炁为何不会消散? 天地大滤斗不可能涉及不到体内,陈屿带着这个疑惑,用精神力再次钻入血肉深处去,然后便被那层无处不在的薄纱阻挡住。 对与身体内也有一层这玩意儿他并不意外,若是没有才惊奇。 不过陈屿很快找到了不同,自己身体内的这层隔膜粘附在肢体最深处,可呈现在精神下的却是一副极为协调的场面。 与山石草木中所体现的不同,为此他还多次确认,最后肯定肉身之内的隔膜要更……光润一些? 并非视觉,而是种奇特感知。 直觉告诉他,隔膜和隔膜也是不一样的,这很大可能便是体内的炁不会自动消散的原因。 可惜如隔天堑,无法越过一探究竟。 …… 晨功早课不曾停歇,陈屿吐纳内采呼吸术后接着习练了一番云鹤功上的功夫。 他在诸事之余,亦在摸索修行之事。 采炁的下一步该如何一直是个苦恼人的活计,眼下不能说毫无头绪,却纷乱无比,指不得那条路最是安稳。 左看右看都险峻难行。 几次三番下来每每都想得他心烦意燥不已,险些破了数月来静心明念修持的心境。索性,回到原点,开始琢磨武功护道之术。 一来发散思维,放空近段时日的种种烦闷,二来也想着能否将炁融入其中,开拓一些奇异手段,丰富底蕴。 除此外,还有元血。 “身躯蜕变许久,却迟迟不见功效,总觉得自己对肉身方面有些懈怠了。” 第七十六章 练与养 习练肉身,山下相关武艺颇多,不过精深可称玄妙者大都只存于那些大派,小门小户少有传承。 略有耳闻的,譬如虎暴诀、元玄淬体功、明玉经等等。 陈屿不做他想,这些功诀看着形式各异、内容不一,然而武人炼体始终离不开筋骨皮三样,或是外力抗击、或是大药烹煮,太过激烈的同时效用反而不大。 虽然尚未一观,但他不觉得这些法子能适合自己。或许对常人确实有用,可落到这具已然蜕变一次的身躯上,实在不知还能收益多少。 至于道门…… 五禽戏、八锻锦、六字行气诀,诸多功法在脑中转过,前身的记忆外加自己在方台阁中阅览所见所闻,于此大抵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得法无门,阁中的书本上仅有只言片语,不成体系,真正的练法还得去找对应的门派道统才行。 “五禽戏好说,外家法谁都可以学。” 山下时,和一些道友论道,偶尔涉及武学护道方面,五禽戏这门流传多处的法门自然提及次数颇多。 和前世那个五禽戏相似又不同,分为内外两种练法,外练法重形不重意,内练重意兼炼气。 此法渊源出自合煞,在道门道士眼中可以采气合煞的内练法无疑更具精髓。 于世人而言,能磨练内府的法诀都可称得上不传之秘,纵使五禽戏由一些原因而流传多派,他一届也着实难以取得。 相比之下,只涉及拳脚动功的外练部分就容易得到一些。 而陈屿所缺的正好是对肉身的发掘方式,他少的是方法。在自己的路没走出多少的情况下,适当瞧瞧旁人的路,的确简便些。 不过需要考虑到的是,他体内元血磅礴,气血沸腾下几乎能凝实化物!这已经是其它武人十年数十年乃至一辈子可能都无法企及的地步。如此强大的肉身,真动用了外练法门,估计用处不会太大。 甚至几近于无也不是没可能。 一切回到最初的关键,陈屿的肉身隐隐间有了超出常人的变化,无论元血还是胎膜,抑或蜕变之后的五脏内府。这亦是他想要进一步挖掘的原因,否则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途。 “用处应该还是有的。” 经过认真考虑,陈屿觉得他的身体目前还在‘正常’范围,一般的外练法门哪怕效果减弱,至少也能添作参照。 …… 武功在练,内采亦是不停。 如今,他定下自身为采炁,考虑到原本内采胎息、精神力揉杂为炁,后来多了服食灵气以壮大炁机之能,统而论之又可称之为内采食炁。 几经摸索,数月体会下来,加之有青灵根服用辅助,体内的炁日益盈满。陈屿虽然依旧摸不着头绪方向,但大体还是对之后的路有了一些想法。 念头杂乱,然无论武功、修道,在剥开招式、功诀、理念等等外衣后,内里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一曰练,二曰养。 练炁,非指炼炁,后者太虚,存在神话中难以确实寻觅,云鹤观中关于炼炁法门更是少之又少,至多有些净明、合煞的皮毛在手,供他翻阅解读。 此道暂无前路,宛若空中楼阁。 于是乎,陈屿将注意放在了其它。练武大半年,自身功夫已然不差,劲力通透周身、腑脏蜕变、内练亦可称圆满。 于此来看,除了没能度过龙虎关、收发化劲外,他与江湖上的二流乃至一流高手们并无多少区别。 甚至靠着远超其余武人的气力、耐力以及精神、术法等因素,未必不能逆伐一二,战而胜之。 但他看重的却并非这点。 练得如何不重要,如何练才关键。 皮膜血肉骨筋,纵使未成化劲,如此习练之下身体的每分每毫都被利用。 既然武功能这般并有所成,炁又有何不可? 近段时日里,他一直在想炁的练法该是怎么一种情况。 武功有拳脚、内劲为依托。 炁有什么? 反复思量,最终落在一点:变化。 炁本身的变化、炁与天地万物交融后的变化。 千样变幻,万般演化。 可凝、可散,可化作匹练纵月,吞吐睥睨堪比锋刃,亦可如淙淙清流,宁静而不争。 灵巧或许比不上精神、厚重或许比不上胎息,可炁却结合了两者,更添中正。 这般想来,陈屿愈发觉得练炁得从演控变化之道入手。念头落下,心间顿时清明许多,仿佛拨云见日般,总算不再似以往时候那没头苍蝇乱撞一样。 “变幻……术法和阵纹倒是契合。” 转念一想,术法可不就是炁于体外的延伸,宛如练武中的拳脚一般无二。 练炁有了半个主意,剩下的养炁便明确许多。前有养炁经络打底,陈屿对养炁颇为熟练。 只是这次关乎下一步的走法,故而细细盘算后,养炁之上又做了些许调整,与先前大有不同。 …… “练炁急不得,阵纹术法按部就班,能提取的图纹基本都摘取复刻,新的阵纹和术法不是一两天能弄出来的。” 道观中的陈屿看向外面,清晨的雾气下一片氤氲,霞光弥漫,勾勒在山水间。 这一次,他算是提振了些精神,决意要结合炁的特性弄出一门真正的法术,而非‘浇水术’‘护身术’这种半吊子戏法。 聚雨、腾云、餐霞、引雷…… 过去那些只当做杂耍把戏,不过也验证了炁确实能够和外界天地发生某些深层次的反应,而阵纹,或许就是这种反应在外的具体表现。 陈屿觉得这里头大有可为,深挖之后未必不能找出些东西来。 当然,法术在他眼中只占一部分,炁于这个世界诞生后引发的某些变化才是真正让他在意和感兴趣的地方。 另一边,养炁的进度却属实不慢。 因为有灵气辅助。 在多次利用精神力探知那副莫名幻境之后,察觉到幻境似乎并非固定,每次都能有新的景致出现。 或是线条潦草的怪异人像、或是胡乱拼凑成的巨大山石,更有一次甫一入眼就见到一只与其对视的瞳孔。 后来仔细观察后才恍然,原来是过于弥漫的光影交叠的错觉。 有时陈屿都禁不住怀疑,那片沉浮着庞然星辰、上下颠倒迷离的世界其实与灵气关联,而并非虚妄幻觉? 说不准。 毕竟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纱。 不过灵气对炁的滋养倒是实打实,这点无法作伪,陈屿体会很是深刻。 这也让他的养炁之路刚刚起步便再度作出改变——胎息和精神只能算原料,灵气才是内采养炁的金宝贝! 第七十七章 浇水术的新应用 练炁养炁的事有序行进,陈屿一旁弄着半成不成的术法阵纹,一旁分出心神来服食灵气。 一如眼下。 气珠悬在面前,熠熠生辉,光华流溢不止。丝丝缕缕的乳白气体从珠体上升腾飞旋,仿佛涓涓细流似的淌入口鼻内。 浅淡微阳下,云蒸雾霭。盘坐石台上的道人吞吐虚气,一派仙家景致。 道家有言,食气者神明而寿。可惜他如今此般模样只徒具其形,灵气与灵气亦有不同。 元灵根种出的这些显然没有延年益寿的效用。 半刻后,气珠瘦弱至极,最终全然被吸食干净,空中半点儿不留。 陈屿起身伸了个懒腰。灵气闲置在外界会有流逝,不过如气珠这般几乎汇聚成实体后,所占据的区域内浓度极高,消散得会显得较为缓慢。 但大滤斗现象仍在,纵使再慢也会有些许溢散。 “还是待在肚里慢慢吸收来得方便。” 他不禁摇头,莫看刚才仙气飘飘,瞧着唬人,实际用处不大。只是一口咽下过于生猛,担心引起体内之炁的躁动,所以才选了如此做法。 内观腑脏,缭绕灵气被精神力包裹锁死,只留出一道缝隙供其外露,与侧方氤氤翻腾的炁相结合。 细细清数,除去入腹时扔了一缕给五脏,精神领域内还剩十三缕灵气。 饱满的气珠一枚可化生十四,这个数目自种出元灵根时开始便未曾有过出入。 旋即,目光落向脏器。 心、肝、脾、肺、肾。再加一个靠近脾脏的胃。 如今,透过皮膜肌理,能看到经络血肉,元血流淌其中,澹澹无波。灵气入内迅速被吸食,但变化却不多。 精神映照下,脏器机理的确有了些微提升,可幅度太小,和他想要的蜕变差距巨大。 量不够?还是方向不对? 或许都有。陈屿收回思绪,牵引一缕被灵气滋养强化后的炁注入到穴窍内,胎膜颤栗,竟同样在徐徐变得强韧。 他未曾多看,这一幕早在第一次吸食灵气后便发现。目前胎膜这种类似应激之下的强化暂未出现任何副作用,于是也就任由其变化了。 …… 药田,种满了野草野花的一块区域。 陈屿来到这里,手上提着插了喷嘴的壶,晃荡两下,对着身前的花草倾倒出灵液。 当初在第四批灵植收获后,他对第五批灵植的种植和培育作出了改变,主要还是分门别类利于统计观察。 花草、石铁、树木、蔬果、药种…… 五块区域都被填入了不少。 用上灵机后,现在更是兑了一壶灵液喷洒下去,眼瞅着足下的花草蹭蹭蹭往上长,日趋成熟。 半蹲下,他看向身侧,捻起一截枯黄残根,上面挂着干瘪的花骨朵。 与这头的郁郁葱葱对比明显。 这是上一批,刚刚改了药田后种下的那些,可惜灵机催化太过,栽种的花草数目少了,结果两三日就姹紫嫣红,然后不等他反应便调败。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几株灌木和树苗倒是长势良好,不急不缓。 好在土壤内的灵机消耗不多,他及时补上一批,数量翻了两番,将整片地方都填得满满当当。 从怀里掏出薄薄的‘实验小手册’,他翻到某一页上,上面记录着一直以来培育的所有植株生长情况。 目前来看,灵机催化下,不同植株的变异和成长速度有所不同。甚至同一类植株在不同数量的灵机催化下的变化情况亦有一定区别。 总得来看,寻常的花草在所有植株里最容易补过头,长势最快,变化更是翻天覆地一般。 除此外,蔬果树木次之,石铁玉器变化最慢。尤其后者,纵使有精神力洞察辅助,他都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有变化还是没变化。 那一层微弱朦胧的光华,怎么看都像是灵机包裹下埋久了所造成。 他没有贸然挖出,担心拿出来摇上两次就会随风散去。 再看一段时日罢。 “说起变化快,活着的动物应该比花草更容易被催化。” 遥想当初那些不幸罹难的蚯蚓,他至今没有直接吃灵机的打算。不过之前同样畏如虎豹的灵气都已经能够被服食,灵机用在自身这种事在将来未尝没有可能。 “假若真能如此,不知这身体又能产生什么来。” 三头六臂?自生灵液?金筋玉骨? 天晓得。 浇了花,涉足在身畔的芬芳里,他带着水壶返回院中去。 至于浇水术……怎么说呢,想的的确很好,但现实却很无奈。药田分作五块之后,需要浇水的田地都不大,现成的水壶足可堪用。 而山田那边却是过于宽广,至少对于他弄出来的浇水术而言是如此,完全覆盖不了,忙来忙去,费了心神不说,效果还比不上用以前的方式去浇灌。 只能用鸡肋二字形容。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全无用处,除去为真正的御水之术打基础,在他刻意设计了一番后还算派上了用场。 哗啦啦! 正想着,院外传来水落泼洒声,接着就是呦呦鹿鸣,初始时透着几分惊吓,旋即几声响起又带上了新奇。 陈屿看向桃树所在方向,院墙相隔视线,不过场面几乎能浮现脑海,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馋嘴鹿又去了桃树边上。 好气又好笑。 这蠢鹿,水泼脑门都遭多少次了,死活不吃教训。 …… 一墙之隔的道观外,一头栗红小鹿蹦哒着,嗅了嗅身上湿漉漉的皮毛,舔动两下后将脑袋扬起。 抵在一棵桃树前。 镌刻着独特纹理的木牌吞吐雾气,胀缩连绵,很快便笼罩了六尺高低,将大半棵树干都覆盖。 小鹿踩着蹄子,向前两步。 一息、两息…… 直到半个鹿首都进入,浓浓白雾悄然变得粘稠,又是半刻,内里陡然传出呦的一嗓子,只见毛绒短尾向上一翘,四只蹄子酿跄着后退,从雾气中拔出的黑黝黝大眼珠子里满满都是惊慌。 旁侧,一口早已等候多时的水缸里同样插着几张木牌,牵连成串挂在树上。 这一刻,就在小鹿挣脱出白雾的同一瞬间,水缸传出汩汩细响。 哗啦! 一道水箭攒射自缸中而出! 精准地打在还没回神的鹿头上,本就润湿的毛发完全湿透。 傻鹿瞪着大眼,时而抬首望天,时而低头环顾。 明显,小小的脑袋瓜不足以让它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明明没有下雨,水怎么会泼到身上? 呦呦两声,它试探着再次往前。 没入雾气内,轻微刺痛传入面皮,它蹦跳着回身,紧接着又是一道水箭打落。 小鹿不逃不避,眼中渐渐闪亮,好似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反复横跳,一次次的激发直让雾气都淡薄,木牌上隐现裂纹。 它却愈发的兴奋,玩得正酣。时不时还跳入雾中咬下一口桃枝来助兴。 甚至都顾不得吃了,刚咬下就吐出在地,再次欢欣雀跃着迎入阵中。 院门口,不知何时驻足的陈屿负手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扪心自问,将[水雾拒针阵]的威力调小这件事,到底算对还是算错。 “既然这样,那下次就上完全版吧。” 总这么皮可不行,得给这小家伙吃点儿苦头才好。 第七十八章 琐事 又是一日大晴天。 午后,陈屿拾掇了院中杂乱的一堆堆各式木牌,大小皆有,规制一致无二。 抬手一拍,不远处一枚拳头大小漂浮在空的木块散发荧光,光辉拂过身前,只见一面面木片晃悠悠竖起,好似有看不见的刀锋雕琢,削去棱角后化作四四方方模样,更有光丝钻入内里,在木牌中挥舞流淌,镌刻勾勒出道道纤细纹路。 淡淡的炁荡漾在木牌周围,缓缓沿着纹路浸润。 不多时,六面都刻有图纹的木块黯淡下来,跌落在木屑堆中。而那些木牌则勾落最后一笔,炁蕴其内,留待激发。 到此,一枚简易的木符便制作完成。 陈屿招手,炁将木块携裹着飞到掌中端握,他翻弄两下,目光落在六面各不相同的图纹上。 [蓄存][锋锐][浸染]…… 并非早先弄出的三才阵,而是另一种方式,他以木块为基础,雕琢了多面不同特性的阵纹在其上。 与三才阵相比,手中的木块无法做到三纹合一,阵纹与阵纹间存在角力情况。 更别提将其中某一个阵纹的效果放大这种事。 然而这种用法虽然有着种种不便,甚至乍一看颇为麻烦费事,几个阵纹杂糅在一起互相钳制,看起来是自找苦吃。 但陈屿恰恰看重了这点。 牵制不配合便不配合,研究许久,一直找不到四道阵纹相合的他索性抛开了纷乱念头,打算顺着阵纹自身特性往下开发开发,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从中捯饬出了一些东西。 算作意外,一次偶然下,发现了阵纹与阵纹间的排斥也不尽相同,这一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几经尝试,更是找到了排斥抗拒下的另一面。 好比扔出空中的石子,两相对碰,哪怕无法相融一起,却也可以改变方向、叠加外力等等。 虽然没有三才阵那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有时仍然能够产生些出乎意料的结果。 正如他眼前的这枚[半自动木符雕刻符]便是总结这些现象后,脱胎于一些灵感的产物。 用处谈不上多大,不过也算是对阵纹的一种用途,不同于三才阵那种搭积木组合阵法似的道路。 后者依靠契合度,而前者,则靠得是排斥反应。 同时也很大程度将陈屿从重复繁琐的雕刻木牌中解脱,单单只需付出一些精神力和炁去维持运行即可。 只是…… 咔嚓!他低头看去,果然,名为雕刻符的木块上冒出许多细缝,表皮皲裂,将内里的部分阵纹纹理暴露在外。 炁溢散而出,纹路迅速干瘪。 又报废一个。 他手臂一览,大片的炁云从体内涌出在外,念头一动,将落在地上的木牌抓取至怀中。 至于破损的木块则被他收入怀中。雕刻符刚刚弄出不久,数量不多,用一块扔一块的事暂时想都别想。 修补修补没准还能再雕一批。 “实在不经用,一块至多四次。” 一次六到八枚木牌,多得话十六七也可以,不过那样就仅能用上一两次便会裂开无法使用。 抱着木牌,陈屿觉得需再改改,比如把六面正方体削一削,改成十二面,亦或者干脆弄个三十六面的刺球? 旋即,他摇头晃掉这个想法。雕刻符并非越多面越好。手中这块上每一面的阵纹都是特意选出,而非随意拼接。面的多寡关键在于他能刻多少阵纹、木块能承载多少,以及从哪里去找这么多相互排斥却又能产生反应的阵纹。 现如今,他费了不少神,山后的树木土石都取用了许多,统统用炁去浸染,图纹确实到手一大堆。 也只得到了寥寥几种。 可能是近段时间以来能找到的图纹大都找完了。手中这些绝大多数都重复,特异却不同的部分少之又少。 很多连阵纹都剥离不出来,缠绕结合太过紧密,精神力无法洞悉。 直逼得他最近都开始拿药田里灵机培育的那些变异花草来试验采集数据。 可惜阵纹总量依旧上不去。 回想到那些灵机异化的花草灵植在接触炁后结构被侵染改变,不等图纹形成便飞速枯萎死亡的场景。 陈屿肉疼不已,饶是之前只不过山边野草野花,可如今都是灵植! 各有奇异,却尚未彰显于世便惨死。 最后他只得回到用普通植株和死物收集图纹的老路。 “一步一步来。” 他不急,每日还是读书练武。吐纳呼吸的同时养炁练炁,闲暇时候种田,伺候山前田地和院后药田,日子轻松自在。 说起灵机培育的花草,有部分已经开始出现不同寻常的特征。 一根再寻常不过的[杂熏草]这几日发散浓郁清香,本应只有指甲盖大的草实现在只刚刚抽出便膨胀到了兰庭果大小。 一种以鲜甜被农户喜爱的尖芽小花脱离了它的原样,长至数尺高,鼓胀如拳头的花苞内荡漾着粉末,却是漆黑,隐约能嗅到鱼腥气。 还有根茎粗大似树木、叶片隆起又蜷缩如同爬满了背着壳的蜗牛…… 林林总总,属实看得他新奇不已。 每天一觉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药田看今日又有那些花草出现变化。 比起之前几批蔬果,这些杂草野花无论是长成熟读还是异变情况都要明显与剧烈得多。 两相对比,另一头的树苗依旧安安静静,挺拔在药田一角,纵使灵机催化、灵液催熟也显得不温不火。 陈屿挖开一处土包,从里面翻出一小包袱,打开后显露出各式杂物。 灯盏、锈镜、残缺的印章、绘有部落图案的皮卷…… 甫一拿起,还散着迷蒙光晕,可当他将那枚从山下淘来的隆庆印章放到眼前的时候,光晕流转片刻,消寂不再。 精神笼罩,却只瞧见表层好似变得紧密了一些,而内里则半点儿变化都无。 “灵机培育死物这种事果真不行。” 倒是没有多少失望,这种情况本就有所预料,或者说这才正常。 就着土里灵机尚未散尽,他从这些杂物里挑了几个勉强有些许变化的物件重新放回,夯实。 铜镜的锈迹浅淡了些,灯盏内残余的灯芯也与入土前略有不同。这两者又一次放入土里,至于其它诸如印章之类,都被他收好。 临近老道士的忌日,这枚印章到时候还得混着酒水果品一道供给对方。 记忆中,老道士对印玺颇有所好。 第七十九章 成千上万 一生闯荡江湖,老道士唯独对两物尤为喜爱,一是印章玉玺,二个便是酒水。 前者所得大都揣摩把玩一阵,或是数月半载,或是三五春秋,但最后总归是要抵换了后者填入腹中的。所以实际上说老道士独爱杯中物倒也没差。 前身耳濡目染下听学了不少,不过饮酒伤身,习武之人少有如老道士那般倾心嗜酒的。陈屿如今想来,大抵也跟当初那场劫祸有关。 虽不知老道士和一众云鹤观年青子弟遭遇了什么,但从重伤归来的只他一人就能看出,当时情况之危急。 记忆里,前身那时还慌乱了许久,后来山上一直无事,等到老道伤病渐渐养痊才放下心来。 可惜体病无碍,心病难医。 自此后,老道士嗜酒一日胜过一日。 山上钱粮不多,便抵换了年轻时收集的种种印玺玩物,最后更是将本就因医治伤势而亏败泰半的金银全数抖搂出去。 而又加之一个同样不怎么会打理山门的前身,待到陈屿来时观中便仅剩半缸黍米和几匹粗布。 诺大道观弟子仆役再无一人。 都被遣散下山去,盖因云鹤观自身都难保,实在养不起他们。 摇着头将这些记忆抛之脑后,他提着镰刀竹兜,来到金黄一片的山田。 阳光下,粮食的清香随着如浪翻腾的叶穗荡漾在空,沁人心脾。 多想无益,如今这山这观是他陈大观主的,既如此走好足下的路就是,至于往前数代如何如何,关系不大。 …… 半亩山田采收很快,主要他现在初步掌握了如何利用炁去操控用具,譬如精神抚动下便可让长镰在玉白之炁的包裹中上下翻飞,收割不停。 至于他自己,则只需要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将脱杆的黍穗接住,放到竹兜内。 于是乎,山上便出现了如此场景:年轻人缓步走在田间,时而挥手,每一次动作都有一束粮草从空中滑落至兜中。而在遥隔丈许的前方,两把镰刀闪烁寒光,纵使无人持拿亦是割得风生水起。 整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或许神奇,但于陈屿而言唯一要考虑的或许便是体内炁与精神的消耗。 为了保证力度和精细,仅靠炁肯定是不行的,还得精神力辅助。 中途,他甚至有闲心一边喝着灵液恢复精神一边眺望山野。 忙活了两刻钟左右,春黍采割完毕。 “土得赶紧翻了。” 再耽搁下午,长白粟的种时会收到不小影响。 早前六月份便收了药田那批春黍的他自然熟练,按着流程将这些比之缸中的黄皮黍无疑要干瘪一些的黍米处理,晾晒在院中。 只是这次也有不同,只见他从屋檐下一角的背篓中翻出一串木牌。 注入一丝炁,然后抛掷四方,零零散散各自都有三五块。 缓缓的,一股肉眼难见的薄气在院中汇聚,而透过雾气的天阳竟好似灿烂了几分,本来不算明朗的天却显得院中有些耀眼和热意。 天气一般?陈屿完全不觉得。 摸索最是清楚的[聚水]加上从[灼烧]上分解出的[温热],两种阵纹搭配下便能达成如此效果。 只要有一定阳光,便可以汇聚出灿烂光辉。 这里面不免应用了上辈子的知识,不过想法虽然实现,局限却同样明显。 效用弱,近二十面才堪堪做到能增幅阳光热意的程度。 陈屿看了眼,扔下木牌后便离开,这些木符都是雕刻符统一制作,质量齐平。 可惜没了那种悄然天成似的作品。这是他亲手下都不一定弄得出来的。效果比一般木符好数上成,雕刻符如今显然做不到这点。 临走前,又给散落四处的木符输入了一些炁以作驱动。依照预设,如此一次可用三刻钟上下。 不到半个时辰,却也勉强能用一时。 陈屿扛着锄头去了山田,趁着时候还早准备将田先翻了,再洒些草木灰,过两日便把需要在夏时播撒的长白粟种下。 赶在夏日种好第二季,这样按着记忆来看,在十月十一月左右便能收获。 如此一来,算上药田那次,粮食应是足够供他吃上许久了,短时内不用再跑下山去为了米粮而采买。 …… 七月底,日头愈发的大。 熬烈烈晒着山野,知了声在观落前后叫得欢畅,惹人心烦。 药田处,陈屿缓步走来,右手时而拨弄指尖。侧过看去才瞧见,一团清水正悬在身后不远,跟着步伐徐徐来到药田间。 啪! 炁萦绕,他两手一拍,但见那丈许大小的硕大水球顿时仿佛被戳破,传出啵的一声,然后就有数十道水线自水球内飘扬飞出,洋洋洒洒挥落在地。 花草舒展,印着水露湿气。 浇洒半刻,他又来到另一处树苗扎根的地方,好似对着熟人般招了招手,水球晃悠悠飘来。 耀目阳光下,波光粼粼。 陈屿见得这一幕,唇角挂笑。经过这么久法摸索,浇水…咳咳,御水术总算有了一些成果,虽然在驾驭水体的时间、形态、灵活程度、冲击力度、变化样式等方面都还有繁多不足,却仍旧远超一开始。 这一点,单单看他如此轻松从十数丈远的石壁下水池里舀了这一团还能维持着圆润模样就能看出。 御水有望! 炁对水同样能产生侵染,可水本就是流体,这种结构纵使改变了也无法保持。 最后他花费了大力气也只得到了一些零散纹路,这些也是[聚水][斥水]等阵纹的重要参照。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愈发觉得单纯的阵纹是有极限的。 一如之前那些能放大阳光晾晒黍米的阵纹,本就是随意搭配,原本应该发挥十成的功用相互间就先抵消了六成。 而且和雕刻符那种利用排斥反应来组合不同,这种是最常见的对消,完全找不到源头。 因由都不清楚,谈何利用。 “这样来看,还是三才阵更有潜力。” 然而,三才阵即便用搭积木的方式组合除了粗浅阵法,效用同样谈不上高。范围小更是一直困扰他。除非能用海量的木符去组建布置。 成千上万去堆积。 据他预估,若要将[水雾拒针阵]笼罩整个道观,所需木符得以两万打底。 累死他都弄不出这么多。 第八十章 御物之法 到了如今他依旧没能弄清楚炁是如何对外界产生作用。精神力比炁更加凝实却无法撼动哪怕一粒微尘。 陈屿想要弄清楚,假若炁对环境影响改变的源头被发现,或许能对他接下来关于练炁养炁、摸索下一阶段的修行提供不小用处和依据。 轰隆隆! 抬眼上望,阳光照耀间好似有云雾趋于聚集,团团簇簇飘荡着汇合一起。 将最后药田一片区域浇灌好后,他在花草外驻足片刻,带着镰刀去了最开始开垦时靠近后墙的那块。 这里种着第四批下地的药种,和水池里那根快要长开出花的不同,眼前这些种子依旧没有发芽。 不过生机孕育充沛,暂时倒是不用担心胎死腹中。 他到了跟前,手上将镰刀抛起,然后食指中指并合竖翘、掌臂穴窍大开,驾驭着炁操控刀锋在没入田间。 早在六月第四批灵植栽种时,混着其中的除了药种蔬果外,还有另外三种粮食以及被施加两次灵机的春黍。 这些粮种起先在木板上培育了一段时间,可惜一如身前的药种般没能抽芽,后来被移种到此,继续催化。 眼下终于长成,可以收获。 田地里一口飞镰四处蹿动,削砍着长短不一的麦秆、稻谷。 只能说灵机确实要强过灵液许多,看重环境、不喜水气的秋刀麦与吃地力的锦阳米都抽了穗,灵液催熟下,一簇簇累在杆叶上,或是金黄、或是灰青。 种时下的种子本就不多,陈屿很快便割了所有收在身旁。 分类束好后令其悬至齐肩半空,跟着自己一路回到院内。 浇水术的深入开发,让他在炁的操控驭使上大步前行,所得所获不少。 炁的驾驭分无凭依和有凭依,主要在于是否需要精神力的约束辅助。不过在向外发散至五丈距离后,无论是否施展精神加持都无法更进一步,于是他抛开远近开始挖掘操纵、灵活、承受等方面。 不得不说精神力在这上面起了很大作用,依靠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体内炁的控制,他渐渐摸索出了一些东西。 以炁外放驾驭它物,听着并不困难。 但陈屿还是仔细总结、分析,从中提取心得,反复修改驾驭时的方式。 炁是个新东西,不同于精神力那样可以看作意识的延伸,炁更独立。故而对它的驭使涉及方方面面——释放、时机、维持、穴窍、感知、反馈…… 慢慢的,一套御物之法呈现出来。 虽然说来还有不少缺陷,可悬物于空的手段已然能够做到,而且精细程度远远超过刚刚将炁外放时那种粗糙驭使时的水平。 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不过御物亦有难易,像麦秆、木符这种轻便的固体死物操控着不算困难,而如若此时抬着的是内院里那口石碾子,纵使把陈屿浑身穴窍全数榨干估计都只能挪动些许。 完全搬不起来。 他尝试比较过,以如今的驾驭水准最上限为两百斤左右,至多不过三百。考虑到行走和维持,所举之物在百五十斤上下最好。正因此山田里采割的春黍都还分了两批搬回。 至于搬山卸岭那般的大神通,他此刻万万不能及。 以后或许可以期许一二。 除此外,流体的水难度要高一些,不过熟能生巧,已经能做到。风非固态,胡乱搅动还行,驾驭操使便艰难了许多。 而最为艰难的还得属火、雷一类。 完全摸不着头绪。 …… 四种粮食被收好,晾晒在院中。 这些灵机培育出的粮食比先前灵液那批春黍要好不少,无论个头还是饱满程度都要更胜一筹。而且壳薄,容易干燥。 于是,短短一上午,不同颜色的粮杆便被收起脱了壳。 眼前,好似有蒙蒙微光浮动在这些米粒上。 香飘四溢。 单从气味来看,仿佛还比不上灵液那次,可陈屿看得清楚,每一粒米包裹住的米心内都有一丝浆状物。 秋刀麦和锦阳米都有,春黍最少,不过或许是灵机吃得多的缘故,粘稠程度反而要高不少。 粮食采收不多,他特意分出了部分留作种子——灵机培育的灵植可从来没有种子留下,也不知这些粮种能不能打破这个记录。 希望能长出来。 不过再种下时,他不会再投入灵机去催化了,毕竟已经异化一次,好歹得多种两轮,看看会不会退化或者发生其它变异才能再说第二轮灵机投放。 拿起一旁摆在盘中的四百七十七根米粒。 他看着手中这足足一寸有余的麦粒。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透过洁白若雪的米质,能清晰见到内里存在一道濡化粘浆。 秋刀麦……他听过这麦子的大名,与自己在山田里已经种下的长白粟同为夏季种植。不过麦种不吃水气,能在药田生长全赖灵机作用。 只是他也没能想到,记忆中只模样像刀、长不过半指姆的麦粒,能长成这般庞然模样。 硬硬的,麦粒顶端尖锐。再长一点说不得都可以拿去当暗器使。 掰开来,清香扑鼻。 “这是……杏子味?” 和其它粮种不同,秋刀麦的味道更独特些,带有隐约酸甜,嗅起来如同置身满片挂红的杏林。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有淡淡气雾升腾飘出,低头瞧去,原来是那层粘浆飞速蒸发掉。 倒是和灵源如出一辙。 精神涌出泥丸宫,弥漫盖在四周。 果然,能看到肉眼不能见的景致,他不知这是气体太过微小还是其它缘故。总之在精神力视角下,这些由浆体挥发而出的气雾萦绕空中久久不散。 既没像灵气那样汇聚成珠,同时也没能被天地大滤斗过滤筛去。 空气中,酸甜味愈发浓重。 陈屿感受了下身体,呼吸了多次之下也无变化,只是元血好似快速了些,倒是不清楚这是否是异化的秋刀麦作用。 思忖一番,他起身带着掰开的秋刀麦来到鸡棚,鸡兄这些时日过得舒坦,蔬果并无新种、药草又尚未成熟,所以试药的工作便放在了一边,专心享受着。 膘肥体壮,浑圆了一大圈。 “张嘴。” 陈屿上前,看也不看对方陡然狠戾的目光和一对尖锐利爪。 连手都没抬,年头一动,旋即整只鸡便被定住,缓缓抬升空中挪到身前。 大红公鸡无所畏惧,还想挣扎。 御物之术约束死物要比活物简单,好在他现在炁量很大,针对一只小小公鸡还是能够轻易拿捏的。 单纯消耗多寡罢了。 鸡喙颤抖着被炁徐徐撑开,他用精神圈在周围没让这些炁流入对方体内,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 驾驭活物,除了难以驯服这点外,如何防止炁浸入血肉产生变化从而令受体极速死亡这点,才是真正考验操控水平。 若非精神力加持隔绝,陈屿都不敢这么弄。 虽说炁本身并无多少粘附性,可沾上和被包裹是两个概念,后者情况下除非有一层厚厚的甲壳或羽毛,否则都得遭殃。 眼见鸡兄吞下半根秋刀麦,他将对方放回到远处。 一众鸡仔连忙赶来叽叽喳喳,两只母鸡也围前绕后,咕咕个不停。 暂不去管它,往前这段时间的好日子基本到头了。接下来陈屿已经给鸡兄安排了老长一段试药计划,不只它,那头蠢鹿也得加上。 粮种就这几种,可院后药田里的花草也都快要成熟。譬如那朵闻着就腥臭的六尺高大的花,这两日结了果,像是含了黑色沙砾的透明皮包,瞧着就没食欲。 到时自然得让鸡兄先上。 毕竟这事儿它有经验。 临走前,陈屿打了眼已经窝在温柔乡里的鸡兄,留下一抹笑意。 喔喔喔! 大红公鸡振奋尾羽,一对宽大羽翅振臂展开,仿佛大鹏君临。 下一刻,却只听噗通一声,高高昂扬头颅的鸡兄脖颈一撑,如同被卡住嗓子般啼鸣急转直下,随后脑袋一歪,胸腹胀大了两分,整个便歪斜躺倒在地…… 陈屿回到院子中,鸡兄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不过暂且无事,只是没能消化,和当初吃了灵液催熟春黍的馋嘴鹿一样。 或是个头太小、吸收比不上,所以症状看着有点儿突然和严重。 缓缓就好。 他收好剩余米粮。这些都是灵机催化而来,得之不易,仅仅种植就用了数月之久,灵机消耗不少,成本比灵液高太多太多,若非效用暂不清楚,哪里又轮得到鸡兄拔得头筹。 想到这里,陈屿顿觉鸡兄还得心怀感激才是。 说笑了。他摇头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按耐下,抱着木桶放到灶房内。剩余的那些留种的,由于不知还能留存多久,所以没有多存,打算当天便翻土,直接就下土栽种。 “原本秋刀麦不喜水气,灵机培育虽能长成,可这次没有灵机,不知这些异化品种还能不能顺利结穗成熟。” 思索了会儿,他又觉得无碍,长成与否都一样,失败了再培育下一种便是。 然后意识沉下,涛声入耳。 无垠汪洋横亘眼前,脚下无数白光闪烁涌动,但只有极少数穿透水面来到虚无空中,而这其中,又仅有一小部分能被网罗搜刮,凝结成星辰般璀璨的灵机光粒。 哪怕有了精神力,初步踏入了修行之路,陈屿仍然搞不清自己如今所处状态。 凝实不似意识,似虚似幻不似精神。 没再多想,他浮在半空朝角落一处看去,那里有一片灵机汇聚而成的‘星空’。 数了数,二十粒。 符合预期的数量。在将药田化作五方后他便没再使用灵机,一直积累下来正好契合这个数目。 可他神情反而没多少积累的喜悦。 三日半一粒……从未变过。 和炁与精神的多寡没关系?还是说灵机产出关乎其它? 最后,陈屿看了眼‘星空’后那片迷蒙漆黑之地,他知道在那里还隐藏着一张平日里瞧不见的巨网。 眼中若有所思,接着默默退了出去。 哗啦啦!无声的波涛依旧,在汪洋中汹涌不息。 第八十一章 这次必开张! 夏时的石牙县,雨说来就来。 哗啦啦! 伴着沉闷雷声,陈屿伏案,聚精会神引动炁在一面石块上缓缓渗透钻入。 好似有滋滋声悬在耳畔,他俱是不去听闻,全身心投入眼下石头内。 银灰缠绕,玉白的炁虽沉入到石料内里却始终脱不开精神力的如影随形,他看着一条条纹路在自己手中被构建,炁对它物的浸染是能控制的,这一点在木符上得到了再明显不过的体现。 说来不复杂,只需精神力夹裹牵引就好,避免炁无序散开冲击四周。 唰! 最后一笔勾勒,这层隐没在石块内部的图纹被他完成,抽离出的精神带走了最后一丝残余的炁。 还得等上些许时候,待到阵纹凝固彻底才能真正算是达成。 现在还不能注入炁,会让孱弱的纹路再次改变,破坏整个阵纹的效用。 这可比书写字体难多了,毕竟文字还有各种书法形体,而阵纹目前陈屿只能按着发现和分解出的图纹去一笔一划篆刻。 饶是多拉了半点儿勾笔,也必然没了预想中的效用,只得废弃重来。 捏着这枚冰凉凉石块,这是他从溪水边捡来的,特意挑选了块扁圆。 “石头找了不少,可惜鱼没钓到。” 即将跨入八月,他还想着在这‘辞旧迎新’的好日子里破破记录,开个张之类。结果依旧不如人意。而且这次连虾篓也没能建功,只捞了条年幼细小的泥鳅,和十二三只米虾。 裹了油水都不够一盘菜。 泥鳅太小,他本意是原地放掉的,不过身上似乎被虾篓划伤,于是带了回来。 现在放在水池里养着,那里最近又扩大了些,顺带将周围山石夯实,省得最近风雨频繁,弄得垮塌了。 水池中如今只剩新加入的鱼虾,至于之前的则早早被吃了干净。 轰隆隆! 大雨瓢泼,倾盆而下。 雷声震耳,电闪刺目,一道道银芒在风云间蹿动不止,远远的,能听到山后树林被浇下雨水时的簌簌声。 院子里,一大三小四口水缸又被换了水,几根浮萍荡漾在边沿,随汩汩流淌翻出的雨水颤动着,却始终缠连着根叶没有被冲下。 雨很急,也很大,不过没下多久便停下,云销雨霁后天上攀上一抹六色虹桥。 “今天倒是不长,左右两刻钟。” 陈屿站起身,拿了斗笠,踩着草靴去到院外山田查看情况。 新种下的长白粟不似秋刀麦,不惧雨水,所以他来此只看看情况,尤其水沟有无淤积堵塞。 到了现在,他甚至用不上锄头钉耙一类器具,也无需弓腰爬背去弯身,仅仅消耗些许炁便能将沟里沉积的草絮碎木连带污泥石块一起清理干净。 在没有刻意引导下,炁对这些死物的浸染同样需要一定时间,这般即拿即放的程度并不会引发什么变化。 其实活物也一样,不过陈屿一向觉得还是谨慎些好,所以在用炁持拿活物时都会带上精神力。 不过炁能外放五丈,而精神如今仅能游荡在一丈之内,这倒是个问题。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整座青台山覆盖住。” 道门修行里,在大定之后还有好几个境界,其中,坐忘者寸神晓身,惊蝉着通晓幽冥,龟息者一气千年、长生在世。 不过法会时陈屿曾问过一些道友,包括蒋勤安道长在内,都言说坐忘之后只有古人先贤达成,这是入道境界,而他们还在求道寻道途中。 陈屿琢磨着,自己弄出的精神力确实有洞察天地、观摩入微之能,无论内观还是外放,用处绝对不小。 看起来倒是和所谓的坐忘惊蝉相似。 可他明明才大定。 陷于冥冥不可得者,动静相适,恬宜安绝于心……他在方台阁中瞧过这话,说的便是一位先贤年轻时破入小定大定后的感悟感想。 比照自己,再适合不过。 算了,这些道境实在分不清晰。最后陈屿还是放弃了在道门境界中给自己定下层次。 干脆还是按自己的来吧。其它的果然只能作为激发灵感的柴薪,循规蹈矩在从头到尾都愈发不同常人的他身上可不行。 如此的话,此刻的精神力磅礴且能外放丈许,唯独不能操持实体,不能影响现界种种,只能看,碰不到。 本想着自己给自己定个档,起个好听点儿的名,万一以后传了旁人,总得有个说法由头。 可想着想着,他最终还是放弃,因为考虑到已经是[内采食炁境],安再多的境界层次也改变不了什么,索性并合在内采境界中,给此时的境界加了一个精神方面的状态。 “内采食炁,内连经络,采胎息与精神合一为炁,运炁于穴窍,圆满周身。 补充:此阶段精神需蜕变一次。凝实能外放,暂一丈,不可持物。” 拿着薄薄小册,陈屿在上面书写,笔墨纸砚在采买果酒等调味品时便买回了山上,不过用的不多,尤其最近他在尝试用炁在竹片上刻录文字。 类似牵引阵纹时的操作。 不过这种书写地文字没有多少特殊之处,甚至需要时常注入炁以免汇成字迹的纹路消散。 但也不是没好处,比如这东西肉眼完全看不到,只能精神映照才能显现。 这就隔绝了外人……虽然陈屿也不知道自己这空荡荡只一人的山上到底在防备谁——总不可能是那头蠢鹿吧?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发笑,以馋嘴鹿的性子,即便以后真有大机缘启蒙了灵智能看懂文字,也决计不会做这种事。 比起看书,它可能更愿意把有限的脑容拿去记忆吃食。 …… 下午时分,陈屿驱使炁将院中的积水全数凝聚在空,排出院外。 耗费得大半穴窍都干枯,好在有灵液催熟的黄皮黍,这东西确实耐饿,而且补充气血上有用处。肉身气血得到补益,与之关联的胎息自然恢复很快。 可惜青灵根吃光了,药田里的也一根都无,他最近寻思着下山去一趟,不为别的,单单采买些普通蔬果幼苗,比如黄瓜青菜等等。 现在菜园空荡荡,薅秃了都。 打定主意后,陈屿扛着锄头去菜园里翻了翻土,顺带挖了十来条蚯蚓。 取来灵液,滴入几滴。 看向山那头,他决定在这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里,一雪前耻。 小溪那边有些远了,而且前几日才去过一次,霉头估计还没消。这次便不打算去,他准备回到自己第一次折戟的地方。 拿过那根一直以来都未能尝到鱼腥的钓竿,当初花了不小精力,总该要发挥些作用才行。 此刻,陈屿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是跟这世界的鱼冲了八字,还是和这根鱼竿鱼相不合。 无论前者后者,都意味着他从此往后都与垂钓无缘了,至多当个喂鱼人。 “是非成败,便看今朝了。” 这一次,陈屿再次祭出了灵液蚯蚓这个大杀器,灵液对活物的吸引能力他很清楚,一定能钓起鱼来。 一定。 恭恭敬敬给道祖老人家上了四根香。 他背上竹篓,里面满满当当,装好了近段时间赶工出的六十余副木符以及两枚镌刻了[灼烧]阵纹的石符。 体内炁渐渐充盈,精神活跃无比。 这次,他自信无比,必然开张。 福生无量天尊。 第八十二章 抓到你了! 运足轻身术,脚下步子飞快,趟在山石上如履平地般向着山那边的石潭而去。 鱼竿挂在肩上,身旁两侧的草木树枝被他尽数躲开,有荆棘探出,在聚成长刀模样的炁下劈砍摔裂。 两刻钟出头,他便到了目的地。 穿过两排高耸大石堆叠下的逼仄甬道后,视野顿时开阔。 灰绿古木倚靠潭边,上首的青石缝隙中盘踞长根,一棵弯曲小树攀附,迎风舒展腰身,枝叶簌簌,伴着潭水叮咚在四野映衬出格外的宁静感。 陈屿挑眉看远,熟悉的沙洲上野草芳花长得茂盛,落英缤纷,绿茵成片。 他踩着潺潺流水,脚下传来丝丝清凉触感,水扑在脚腕掌指,仿佛盖了一层柔和绸缎。 哗啦! 涉水而行,背着竹篓来到沙丘上。 石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沙洲汇聚而成丈许见方,四周并非硌脚碎石,而是铺上了细软沉红泥沙,踩在上面一脚陷下去,留下一排清晰脚印。 风拂过,他收拢衣衫,将竹篓放下。 嗯,再给石潭一次机会,先钓两杆看看。 如此想着,陈屿绑缚钓线,拧开竹筒倒出根鲜红肥硕的蚯蚓,正沾着泥腥在掌中活蹦乱跳。 这地方有鱼,他记得清楚,当初钩挂了十几次,同样是灵液喂养的蚯蚓全数喂了下去,却只得见一条黑尾。 巴掌大,身形纤长。 尾脊黝黑如墨,给他留下不浅印象。 咚! 穿挂完毕,插下木支架,抛出长长鱼线掉落潭水中,顺着视线看去,只见到一抹幽深寂静。 陈屿取来蒲团垫在身下,盘膝而坐。 钓鱼归钓鱼,修行不能停。他运转呼吸术,内采食炁。体内临行前吞服的气珠被精神力层层包裹,此刻放开缝隙,露出一缕缕来,如同破壳般溢出灵气。 旋而被炁快速吸收。 灵气确实是个宝贝,即能壮大炁,又能强大肉身皮膜,更能对精神产生一定的增幅。 就是用精神力接触时要时刻注意,免得触发了幻境被拉入到那片莫名之地。 颠倒、混乱、破碎、无垠,纵使看了多次,每一回映入眼帘仍旧让他感觉头皮发麻。 看得久了头昏脑胀,好似充斥了许许多多,仔细想来又只剩空白和模糊。 不过精神的增幅确实可观,比起兰庭神果和灵液要好上不少。与此同时消耗也不小,一枚气珠用个三四次就没了,沉入幻境越久,耗损越多。 故而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去如此操作。 最近几乎两三日才会有一次。 好在不主动触发的情况下精神力对灵气不会有太大反应,这给了他控制灵气的机会,否则精神力和炁都与之剧烈变化的话还真不知该如何去抑制收束。 吸收了一会儿灵气,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收回注意力,任由体内种种在呼吸术的遥控下自行运转,随后看向浮漂。 静静默默,等待着鱼儿上钩。 潭水平静,些微涟漪从贴靠石壁的方向荡漾而来,他看过去,目光上浮,见到鲜绿藤蕨遍布,叶尖勾挂着水迹。隐约记得再往上是一片古木,有浅溪环绕青台山深处,绵延追溯源自一处黄土山崖。 数月前他为了摘采芦参还去过一次。 如今栽种在陶罐里、四周插着驱蚊木符的党参便是在返回途中采得。 正想着,浮漂晃动两下。 陈屿凝神肃然,右手放在竿上,只待对方再贪吃一口,他便能直接拉起。 果然,还是顶不住灵液蚯蚓的诱惑。 浮漂耸了耸! 哗啦! 他弹身而起猛然抬臂,却只听噗通一声落水,熟悉的黑尾在空中晃荡一下便再度反身坠入水中。 鱼钩荡悠悠到了眼前,空空如也。 “……” 似曾相识的场面。陈屿静静看去,神情有些无奈,实际上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好,很好,鱼还在就好。 他穿上第二根蚯蚓,再度抛出。 吃!大口吃! 同时左掌五指虚捏,一团炁在掌心萦绕汇聚。 淡淡白雾在潭中隐现,那是自体内放出的炁,在浮漂后飘旋不定,蓄势待发。 钓不起来?不,吃钩就行。 这次就算是硬捞,也得把这家伙给捞起来!回身瞟了眼旁边靠在沙地上的竹篓以及里面的木符。 面上渐渐浮现笑容,这回就是道祖老人家显灵下凡,也救不了你! …… 起竿,出水,一抹熟悉的黑色让陈屿唇角微微勾起,嘿,来了。 下一刻,对方故技重施,这条惯犯手段熟练,不出他所料的再一次脱钩,同时吞吃下美味诱饵,只留给钓鱼人一个嘲笑的黑色尾影。 啪! 外放的炁迅速凝聚,化作一方硕大手印,纹理模糊不清,可个头却着实不能算小,掌印翻盖,扬起大朵水花! 考虑到精神没法涉足到浮漂位置,陈屿果断将炁放出,靠着能外放五丈之远的炁去抓拿。 不过精细程度还是有所不足,只能勉强捏合成掌。不仅落掌的动静很大,掌印在短短数息内便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将那条黑鱼包在掌心正准备递过来,却不想未等他散出去的精神力接应成功便嘭然一声化作漫天气浪,掀起阵阵水雾。 至于黑鱼则侥幸逃脱。且顺走了他的第二根蚯蚓。 “再来!” 陈屿并未气馁,盘腿调息片刻,他自背篓里捞了数串木符,解开连接的绳索后一枚枚插在沙洲上。不止如此,又去到石潭对面,围合着插了一整圈,包括石壁上都被他插了几枚到石缝之中。 每一枚木符都注入了一定的炁,蕴藏在阵纹内,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消散。 回到落竿处,他抛起今日第三竿。 同时,精神力映照,手中则拿着枚最大、图纹最为复杂的符牌,捧在掌心。 徐徐等待。 陈屿不觉得那条黑鱼会放弃递到眼前的美食,至多犹豫片刻,这般诱惑它是挡不住的。 果然,甚至只过了十来息,浮漂再次波动起来。 玉白光色一闪,陈屿拉竿的同时直接激活木符。 手里这个并非整个法阵的核心,他弄出的阵法也从未有核心这个说法。单纯作用于引动其余他难以操纵的木符。 瞬息间,一条黑鱼被拉出水面。 不待对方脱钩而去,水面波澜起伏之际一道道水流逆行而上,悬浮在天! 一滴、两滴……向着黑鱼笼罩去。 啪嗒啪嗒,水滴打落在身,已经脱钩的鱼下坠不及,一时间竟被反推着向上飘去,它挣扎起来,却迎面接住更大一块水团,裹在其中难以挣脱。 咕噜噜翻腾着气泡,黑鱼游蹿在水球内,然而汇聚的水流越来越多,水体愈发的庞大,最终化作两丈直径,浮至距离水面六尺有余的空中。 内里,水纹翻滚,或而成旋,或而化为拍击,黑鱼仿佛掉入了海中漩涡、山中沟涧瀑布,来回冲荡却始终无法离开水团去到外界。 “抓到你了。” 陈屿挽起裤腿,涉水数步,在一片迷蒙蒸腾的水雾中看着头顶那大到极致的水球。 这可比浇花浇草时那个还要壮观。 伸出手掌,施展御物之术。下一刻水球分化开来,一团人头大的水体从中挤压着剥离,而其中,一条黑鱼浮动。 有了精神力加持,托举起来确实要方便许多,刚刚踏上沙洲,身后一圈传来噼啪碎裂声。 木符支撑不住,炁也耗尽。 他回过头去,便见巨大水球轰然间坍陷崩碎,仿佛天河倾泄,石潭内激荡出响彻云霄的震动! 第八十三章 绳索、泡脚与臭臭果(上) 抓了黑鱼,之后陈屿并未离去,而是将剩下的部分尚未消耗完全的木符取回。 所剩不多,几十枚放出去仅剩六七枚还算完好。 放回背篓,他继续抛竿垂钓。 水潭上萦绕着大朵大朵雾气,很是浓郁,不过很快便散去,变得淡薄。 哗啦一声,等了半个时辰后,浮漂抖动数下,他将之拉起,却是一条两只宽的*鲫鱼。 就说这里有鱼的嘛! 陈屿愈发觉得之前钓不到是因为那条黑鱼的缘故,他看向放在水中、一头牵出的麻绳的鱼篓,黑鱼在里面很是安静,没有太过闹腾。 还算知趣。 他倒是不打算吃掉对方,巴掌大小也没几两肉,而且单看模样一时有些分辨不出鱼种,下不了口。 乌鱼?长得确实黑,不过不怎么像。 应该是这世界特有的鱼类,前身没钓过几次,对吃鱼更是不感兴趣,所以记忆里并无相关印象。 略做思索,且带回去养一段时日。 只是瞧着这模样似乎是吃肉的,陈屿有些拿不准,水池里才放进去一条泥鳅和几只米虾,这要被祸祸光了可不行。 先放水缸里吧。 念头落下,他作出决定,同时手中的鱼竿再次抛出,至于那条鲫鱼则被扔回到潭水里去,太小了,再养养。 浮漂耸动,一颤一颤,刚刚准备收回的手连忙按下,再抬起,原是一只不比拇指大的麻棱子,正张着大口开阖不停。 从鱼钩取下,扔到鱼篓中,或许是太小的缘故,黑鱼都不屑动口,任由麻棱子来回蹿,自个儿缩在角落吐着泡泡。 时间逝去,转眼来到傍晚,半日功夫下来又钓了好些,只能说灵液蚯蚓的效果确实拔群。 最大的一条足足半斤,是青鱼,背部冬青色深沉,瞧着膘肥体壮。 除此外还有一条草鱼,只是太小,被他放了回去,天晓得这家伙怎么会想起来吃蚯蚓的。 潭水中鲫鱼最是多,起竿十余次,拢共八九条里就有五条是银鲫。 可惜大都不算肥硕,陈屿本着下次再来多少还能钓一些的念头,倒也没急不可耐地将所有鱼获都带回。 该放就放,一些落了伤痕的,大抵是撑不过去了才会被他收起,带回去煲汤。 收拾东西,黑鱼看着一口獠牙,却不知为何此刻和几条青鱼鲫鱼相处和睦,不跳不闹。 哗! 提着绳索拉起鱼篓,往里瞧了眼,上下掂量几下,陈屿心头了然,约莫两斤出头样子,远比不上之前在小溪里用虾篓那次,但也远超预料。 “这才是真正的开张!” 鱼竿总算尝了新鲜,拉鱼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收拾妥帖,他背上背篓转身越过溪流穿入丛生杂草内,很快不见踪影。 …… 八月二日。 轰隆隆! 雷声依旧,虽然这两天天空放晴,可跨入八月后,时不时来两下的旱雷还是让人有些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来一场雨。 不过陈屿这些时日一直窝在观中,没怎么出去,倒是不怎么在意。 山上新种的长白粟苗都没起,这段日子他正想着要不要用灵液浇灌一番。但考虑到灵源灵气所剩不多,一方面还要支撑内采食炁壮大己身,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供养一方药田已经足够拮据,山田那边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用灵液去催熟。 “左右多等一些时日罢了。” 陈屿不甚放在心上。灵液催熟能加快作物生长和成熟速度,且同时还增添了些许补益气血的效用。 但也仅此而已了,米缸里的黄皮黍都还剩不少,四种灵机培育的粮食鸡兄还在奋力一个个验证,短时间内犯不着花精力在这上面。 山田随便种种即可,毕竟长白粟不吃照料,不似春黍那样还要除草浇水。 反倒是药田这边需要他费些心思。 来到院后,一方花草铺成,散发着混杂了各种气味的复杂气息。 陈屿在鼻前扇了扇,目光落在那朵长得最为壮实的‘大脑袋’花上。足足八尺之高,比他都要高一个头。 一朵木桶大小的花,张开十六瓣,根茎挺拔,外皮勾着倒刺和一层纤细绒毛。 而在花朵最中央,则吊着一坨像是瘤子似的玩意儿——模样确实丑,凹凹凸凸不平整,果皮黑紫滑亮,内部荡漾着碎石块一般的东西。 他没有靠近,这株原本只是路旁随处可见的雪白地蒲公,此刻在灵机的催化下变成这副模样,变化不可谓不大。 陈屿看着根底有些灰黄弥漫,知道这是灵机催化到了最后,这根模样怪异的地蒲公已经到了生长成熟之时。 可……如何处理? 没用手直接触碰,之前还在绽放花朵时就若有若无的腥臭此时浓郁无比。担心会有毒素,他用炁包裹在果实上。 短时间的接触不会引发结构改变。 御物之术辅助,拧动摘下。 瞬间,一股更加腥臭的味道扑鼻,直让他倒退数步,挥手排出大片的炁,凝聚成风吹拂干净。 这味道太冲了! 等到稍稍缓解陈屿这才靠近了些,再看去,只见断裂的面上渗出密密麻麻黑紫色液珠,汇聚流淌,更加刺鼻乃至刺得眼目都发酸的臭味张牙舞爪而来。 胃酸翻腾,纵使以他的定力都快要忍不住,当初狼吞虎咽变异桃花都没这么难受过。 “……” 炁飞速涌动,几乎大半都被放出,一层层包裹紧致,让这些气味被封锁在内。 他松了口气,觉得幸好刚刚没有用手去触碰,否则有毒无毒先不谈,单就这味道之熏人便能让他恶心十天半月不止。 拿过木盒,将包得白白胖胖的果实放入其中,封装严密放下一旁。 至于地蒲公本身也被他挖起,好在似乎所有的异味腥臭都被果实吸取,根茎和花朵只有些许残留,并不剧烈。 随后,他看向另外两个成熟的,这俩就要好多了。杂熏草变异后只果子大了一些,膨胀数圈,其余倒是并无多少变化。 鲜羊子同样体格高大了许多,却也没有异味,挖掘途中,发现破损根茎内有一层黏糊糊介质,看着和麻有些相似。 三样新鲜出炉的灵植摆在眼前,陈屿放弃了让鸡兄品尝的想法,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 第八十四章绳索、泡脚与臭臭果(下) 返回院中,木盒里的果实在炁的包裹下尚未出现明显的浸染,他驱散开,将果实暴露在阳光下。 浓烈的腥臭再度释放,陈屿不由得屏息,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切了道口子,从里面挑出一粒‘石子’来。 放在盘上,挪到眼前。 果实内的景致显露,他看过去,见到一片飘着的黑紫微尘,以及粘稠液体。 ‘石子’很多,大大小小拢共二三十。 捻出的那枚上还拉着条纤细线条,像是记忆里的拔丝。 用着木棍将表层粘液刮去,发现里面是一枚形状不算规则的……籽?或者说果核之类。瞧着有点儿类似葡萄,不过远没那么圆润。 精神力放出,刺入果核中。 映入眼的是一层厚厚的壳,穿过壳之后便是团软白的果仁。 能吃吗? 这是他见到眼前事物的第一反应,随后晃动脑袋不去多想,用刀刃切开外壳将其中的果仁夹了出来。 这个倒是不怎么臭。 陈屿单独拿了木盘存放,放到一旁石墩上,靠近嗅了嗅,异味还是有的,不过没那么浓重。 于此亦是能推断出这股味道来源自果实内的粘液,亦或者那些黑紫粉尘。 一粒粒捻出,他觉得这些形状不一凹凸不平的‘石子’或许是变异后的地蒲公种子,想了想,留下几枚没有切开。 粘液也保存了部分,老办法,由于搞不清作用,都被他用原有的果实果皮包裹后装好,避免可能会有的效力发生流逝。 处理好地蒲公果实,他将视线放在另外两个上,先是那长长粗粗的鲜羊子,高大得很,平躺在石桌上都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头脚尽数伸出去,探出桌外尺许。 剔除枝叶,裂口渗透出白色浆汁,陈屿用炁携裹着放到一旁,然后继续拆解。 一刀划下,仿佛竹笋样,咵嚓一声里层层外衣自行绽开,裂作两瓣。 听着动静,他思绪飘远,想着最近也八月了,山上竹笋应该都能挖采,过些时日可以去后山竹林跑一趟挖一些回来。 不止满足口腹之欲,他准备移植几株细竹在药田这边,有灵液作为滋养,想来容易种活。 心间念头转动,手上动作不停。 不多时,整个根茎都被破开,露出最里层的一捧如棉花样的灰黄絮状物。 精神触碰,未觉异常。 抓了蚯蚓放在其中,一刻钟后蚯蚓依然活蹦乱跳,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絮而已。 挠着脑袋,陈屿挑了两缕挂在近前仔细观察,始终没能搞懂具体情况。 遇水火也变化平平,未曾显露异样。 撂在旁边暂不去管它,他收回注意力放到剥开的那十多层外衣上。 能看到,由外及里,颜色依次变得清素,最外侧与空气相结的是暗红色泽,而到了里处,则越来越浅淡,最后化作如粉嫩薄红,整体而言唯有芯子是灰黄。 看上去颜色渐变,煞是惹眼。 陈屿没在色彩上过多纠结,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其中一层上,绯红色,摸着稍显粘手,揉搓两下,能发现细微的丝条。 拉扯一番,发觉颇具韧性。 眼中瞧了转,面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拿过第三样。 杂熏草,变异后果实膨大,乍一看像是顶上挂了一串结在一起的青皮梨。 不过这果子同样不敢去尝,他翻弄了会儿,撕开表皮虽然没有地蒲公那样的腥臭,但也带着丝丝苦涩,比变异桃树结出的桃花好不了多少。 而且果皮太厚,看着很大,破开来果肉却不多。陈屿剜了根叶上的所有,也才弄了一小碗。 不过这果子的核倒是自带清香,如同白合和薄荷的混杂。 并不难闻。 三样灵植都被他初步处理,不过用处尚不清楚,单从已知的情况甚至无法分辨出能否食用。 至少地蒲公外的其余两种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不可服食特征’。 尝一尝? 陈屿拧着眉头,鸡兄还在消化刚培育出几种粮食。轻缓摩挲下巴,他觉得往后可能得多安排一些鸡仔投身试药。 毕竟子承父业。 鸡兄一只鸡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两只母鸡他又不舍得,思来想去还是那十只日益长大的小鸡能担此重任。 相比之下,蚯蚓有些时候确实验证不出多少信息。 …… “莫叫,吃了这一口,明天便停了。” 鸡棚,陈屿是个说做就做的,在作出决定后当天便选了两只体格健壮的小鸡仔成为新的试药鸡。 除了地蒲公外都被喂下。 经过两日连续服用,四日观察,鸡仔情况还算康健,没有大问题,就是吃下鲜羊子的那只有些脱毛——不是翅膀,而是鸡冠附近,脑袋顶上秃了一小圈。 瞧着有些滑稽。 不过陈屿没笑,他认真作下记录,在又选了两只小鸡试验后,发现脱毛秃头的情况只在最开始那只身上发生。 精神力抚照,最后确认是颈部的某种腺体被刺激,同时在极为复杂的转化下又牵动了头部神经与头皮,从而软化毛发。 神奇就神奇在,鲜羊子目前似乎只作用这种人体没有的腺体,对鸡仔没有其余影响存在。 当然,最终结论得等往后判定,不排除有毒素积累、症状潜伏可能。 不过陈屿觉得可能不大,因为灵机很早前被他总结了一条催化规律,那便是催成灵植无论效果如何、异化程度高低,都是以利好的方向发展。 产出剧毒算利好吗?仔细想想好像也算,至少对灵植自身而言是如此。 啪!合上小册子,他揣到怀中。竹简刻录文字的想法还在摸索,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譬如竹质实际比木片还要脆弱得多,又如过高的水分会影响篆刻,而晾晒干后脆度就更高了。 总之才刚刚起步。 所以如今还是用着纸张记录,最近几日又在反复琢磨内采呼吸术,想要将之前的三门自创法门记录下来,包括御物之术在内弄一本《云鹤观修行大全》,但纸张有限,修修改改反倒浪费了不少。 不得已,他停下来,大抵还是得等将来竹篆成功才能真正‘出书’吧。 “就是那书架,做出来这么久白白空闲了数月都不见新添半本。” 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手,捻下落在肩头的鸡毛,向着院子返回。 四天里,山田里的长白粟已经有部分开始发芽,而药田中的各种事物也井然有序生长着,纵使那些埋在土中的瓶瓶罐罐杂物也真正开始了变化。 可惜让陈屿无奈的是,预料中想了很多异化方向的半枚玉珏,却始终没有动静展现。 被他捞起来,擦拭干净后放回了道观中。 而在这几天里,唯一称得上有所得的大概便要数那三种新变异的灵植了。 最先发现作用的反而不是有鸡仔作为帮手辅助试验的鲜羊子和杂熏草。而是那奇臭无比的地蒲公。 闲着无事,他在将果仁剖出后想尽了办法去验证效用,直到最后才发现其对皮肤似乎有一些益处。 找到方向,陈屿鼓捣了不少,几乎把整根地蒲公结出的种子和果仁都用光,这才终于确认,确实对皮质有祛毒、活化和光洁作用。 也即是俗话中的养颜。 然而,他在进一步比对后发现不同部位的皮肤对地蒲公果仁的反应也不同,而最是有效的却并非面庞手掌,而是脚。 “合着这玩意儿是拿来泡脚的?” 但仔细想想这倒是正合适,不然让仅是着股子腥臭就让人完全无法涂抹脸上。 盖因果仁混合黑紫粘液在冲泡温水调和成糊糊后,效果最明显。 可气味同样仿佛得到了放大,变得更加恶心。 “还是拿来泡脚吧。” 不谈陈屿食炁月余,仅是往前的灵液和润肠草就让他面净如温玉,犯不着糟践恶心自己。 至于另外两样也在几天功夫里或多或少摸索了一些用途,比如鲜羊子,不止让鸡仔变得头秃,夹层里的一面还能用来揉搓成线——和麻一样,工序反倒要简单不少,就热水一冲、揉动几下,拧结晾干就好。 韧性十足。 他的钓竿有新钓线可以替换了,还有桃树和菜园药田的防护,也能多添一些细网布置,防备飞鸟。 第八十五章 山崩 最后便是杂熏草了,不过这东西有些奇怪,比另两个还要独特。 一来鸡仔吃了些许,当天精神头高涨无比,在鸡棚里振翅乱跑,最后一头撞了趴在温柔乡里的鸡兄,被毫不客气地啄得叽叽啼叫不止,缓了许久。 二个则是陈屿起初以为这是和兰庭神果那样一般有着提神效果,当即欣喜,因为精神方面的长进其实是不多的,要么靠着泥丸宫内漩涡做水磨功夫去淬炼,事倍功半;要么只能消耗大量灵气去强化,同样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起码如今的他还远没到灵气肆意供给的程度。 院子里的大白根早早都无了,可以预见的是,在没能得到种子的情况下,若是还不能培育出新的出产灵气的灵植,估计直到来年二三月都吃不上灵气灵液了。 故而他对能增幅精神的灵植可是大为欢迎,尤其杂熏草随处可见、培育简单且长成迅速。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大着胆子亲自服用后的陈屿带着些许失望,杂熏草的果实确实能提神,但太过与猛烈,饶是他精神力量足够强大,也被刺激得面皮发红。 这还仅仅只是服用了十分之一。 而鸡仔当初只吃了约莫百分之一的份量,便差点儿兴奋了三天两夜,事后更是萎靡不振了一整日。 陈屿遭遇了相似的副作用,不过远不至于这般严重,精神活跃了约莫半刻钟便停歇下来,平复后也只微微感觉到有些疲劳,打了一套拳后便恢复。 “怎么感觉这么像……” 好在,后来他发现了杂熏草果实的真正效用,也找到了这东西的正确用法。 如今,打磨成粉后,被他晾晒收起。 药田里关于这三种灵植并未大肆移植培育。地里灵机残余不多,新种的话除非再往其中投入,可脑中灵机也不富裕,此刻还是等着杂熏草的用法得到验证确认后再统一安排。 而且这些杂草杂花对灵机的吸收效率很低,反应却最为剧烈,新投放灵机的话大可能会使得其余正在长成的花草出现营养过度的状况。 早前刚种下的一批便是如此,枯黄死亡得太快。 三种新成的灵植还要经过更深一步的用途探寻,若最后用处太小——譬如只能拿来泡脚的地蒲公,他便不打算多种。 甚至一旦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更多用法和价值,这种灵植被遗弃不种也是可能。 至多在实验小手册上记录一笔。 …… 八月六日,一连打了好些日子的旱雷终于是将雨云聚了起来。 陈屿停下手中活计,将一条条干燥后的白中带灰的细线收拢,挂在木杆上放置在杂物房内。 一同被收起的还有几块木符,正是之前汇聚阳光适度增幅光照的那套阵纹。 只能说,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不过眼下天云黯淡,这套都算不上法阵的残次品便完全去不了作用,于是他收拾起来,没再继续。 嘿咻! 一手抬着一只半人高木桶,他快步来到屋檐下,免得一会儿被雨淋湿。 木桶里漂着白絮,还有一些泡沫,而在最底下则沉了大把纤细粘稠长条。这是鲜羊子弄出的,那些细线正是从中脱胎而来,简单处理后便能得到强韧堪比上辈子特质丝线的材料,反正都无大事,他便趁着空暇给弄了出来。 毕竟只一根,现在大半都变成了细长丝线,剩下不多。 “却是要废了。” 陈屿觉得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再多一会儿,哪怕半个时辰,他也能将所有鲜羊子都涤洗搓弄完。 然而现在这么一遭,阴雨连绵下完全没法晒制,泡在水中用不了多久便只剩一滩粘浆,再无用处。 他倒是突发过奇想,打算用这些浆汁去制作纸张,到时候岂不是能媲美兽皮? 但陈屿忘记了……他不会制纸。 隆隆! 沉闷雷鸣从天际传来,再抬头,只见整片天空都仿若倾盖覆下,挂在肩头。 逼仄阴沉。 咵嚓! 一道银芒闪烁,巨大的树状网络在云天中弥散,陈屿定定看过去,不待雷声轰鸣袭来,又一束击打而下。 这次离得近了,就劈在落霞岩。 他瞳孔一缩,却是头一次以如此目力去观看煌煌天威。 骤然闪击的雷光不算刺目,可落在山头后仿佛被反弹般,自下而上猛地蹿起更加明亮、急促的雷光! 逆行的蜿蜒霹雳震人心魄、炸裂在空的焦灼白炎迸发出宛若撑天巨木。 那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瑰丽。 轰!隆隆! 一切隐没后,顿挫感十足的雷鸣缓缓响彻山野,陈屿长吐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看了许久,那雷霆早就散去,但却在他脑中久久难忘。 不由自主,他闭上双目,心神回忆那股仿佛直面雷霆时的颤栗,脑中精神在徐徐运转,粘合。 渐渐的,两方漩涡好似停滞,当初破碎了一个,如今两者随着心神沉降缓缓开始融合。 贴合一致后,整个泥丸都被覆盖。 滋啦! 一抹银光浮动,转瞬即逝。 下一刻庞然的精神漩涡顿时碎裂,陈屿也被震出那种奇妙,回到现世。 但等他再潜入泥丸时,却见里面的精神力正在一缕缕汇集不断,不多时,一口隐约能见的崭新漩涡出现。 不同于往先的灰扑扑,如今更显鲜亮耀眼,闪动着银芒。 正要仔细查看,轰然一声巨响将思绪和好奇打断。 陈屿仰头,就听又一声、两声,最后连绵成如蜂嗡鸣!这声响太大,甚至将雨势遮盖,这一刻在山间肆意回荡。 发生了什么? 不再停留,知晓定是出了变故的他赶忙披上蓑衣,腿下气力一激,整个人提纵在空丈许,而后但见脚下气劲震荡,且有炁在飘扬。 御物之术作用己身。 瞬息间便就着反力迈空踢踏数步,踢在院墙上转而又飞出五六丈! 短短十来息,顶着暴雨如注的他落在了山田旁,然后顿足不前。 顺着视线望去身外,那一片山峦中: 朦胧水雾笼罩,泥沙俱下,山石垮塌淤积,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峰倒栽在地,崩碎的山体散落四周,又击垮覆没了好几处低矮山包。 再看去,青台山亦是被冲击,黄土混杂草木堵塞在山下…… 第八十六章 雷公显灵 一整日暴雨不歇,直到次日清晨才散去了水汽,天上浮着云霞,若隐若现的五色虹光照耀地上随处可见的坑洼泥泞。 陈屿早早出了道观,先是将山田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大团大团残木败叶揉成滩涂模样,被甩在一旁。而后扛着锄头沿着蜿蜒小道下了山去。 朝着青台山被滑坡泥石堵塞的地方。 昨日一通疾风骤雨,东面南面各有几个山坡滑落坍陷,滚落的沙土混杂断木顽石一起淤积山脚,将向外去的道路拦腰折断成两截。 本打算近段时日去趟县城的陈屿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不过昨日看着土石洪流着实不小,覆盖极广,仅凭他一人也不知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他早有准备——掂量了下怀里十来枚质感十足的石符,面上轻松了些。 得益于石料自身的特性,篆刻石符的难度虽比木符提升了些许,不过能容纳的阵纹数量也更多,一枚三指宽的石卵内足以复刻两到三种三才阵。 如此一来只需补足精巧,以上下层级的方式构筑,多个三才阵勾连镶嵌,一枚石符便可化作一道简易的法阵。 就如他手中这些。 以[灼烧]为主,搭配了不少富有攻击性的阵纹,虽说只试验了寥寥数次,但成功率很高,仅有一次因为篆刻时的失误没能激活。 早前为了垂钓开张,在数十枚御水木符之外他特地备了两枚,打算给那条黑鱼改改伙食,加加餐。不过最后还是没能用上,直到昨天亲眼目睹了山石崩塌、峰峦倾陷的场景后,预料到山下必然是一片狼藉,于是就着暴雨在观中又多刻了几枚。 石符制成的难度高于木块,不过在其中留存的炁能更久、更多,于此触发后产生的效果自然会胜上一分。 尚且到了半山腰,便见路旁那处挑水用的小塘藏在芦苇中,两侧杂草丰茂,水体弥漫上涨不少。 凑近瞧两眼,却发现当初看见的小巧巢穴被水淹没在底,想来搭窝的鸟禽已经放弃了此地。 一层薄薄浑水从塘中溢出,汇着石间草木下体缓缓流淌的山水将脚下的小道浸湿,踩在上面有些打滑。 陈屿快步走下,不多时停下了步子。 只望见眼前一堵乱石,一丈六七尺高低,厚厚泥土湿漉漉,插着断裂木桩,枝叶树桠伸长七零八落延展得到处都是。 这让他想起了三月的萍雨,那时候也是遇到了山石滑落,不过只塌了一小块远不如眼前。 而这次同样发生在人烟鲜有的山林。 距离云鹤观也有一段距离。 遥遥挑目,循着土层看向更上方,一口凹陷横亘在山体上,堆砌落石土泥下还能发现几只探出半截、早已没了声息的山野动物。 他用锄头试着挖了挖,由于不久前才刚刚停雨,所以铁锄掘动没几下就粘住了锄头。 伫在地上,他提身跨了几步走到土层顶部,四下打量。 塌方冲击出的区域有些超出预料,而且在山石背后不远,他还隐约看见好几处同样滚落土石的堵塞,山脚下的林木滞缓了部分,但依旧给大半个青台山都泡了个脚,原有翠绿林荫不在,只剩浑黄。 这样一来想要彻底清理就难了。三月那次堵塞不算严重,靠着担挑没用两天就处理掉,而眼前这个无疑不能用老办法。 陈屿想了想,跳回地面。准备先将中间靠近山道的地方清理出来,至于两侧剩余的泥石暂且先放着也无碍。 这里又不涉及田地,不用担心被毁了粮食,所以只需满足他上下山便可。 想罢。花了点时间用锄头在淤积的最中央挖了个不大不小凹陷,约莫人深。 抬头望,看了眼天色,他没再浪费时间,这一片被堵塞的几处都要清理,即便只取道中间,一点点挖下去仍旧得费不少精力时间。 取出石符,内里本就存储有炁,此刻被激发后渐渐散发出丝丝肉眼可见的蒙蒙白雾。 很淡薄,手掌上传来温凉。 咻! 将石符扔入软泥里,陈屿持着锄头飘然后退数步距离。 短短五六息后,一朵软白蓬松有如棉花的光晕从挖出的土石间隙内勃发而出。 咚! 听着这沉闷响动,他略微稍待了小会儿后这才抬步返回,不过没有进入其中查看情况,而是直接又扔出三枚石符。 咚咚!嘭! 最后一声传来,比之前几次都稍显清亮,他眉梢一挑后终于露笑,却是面前山石被炸开,泥石飞溅,丝丝缕缕的炁残余空中,转瞬又迅速散去。 大了一圈的通道显现,直达对面,四枚石符接替下将整个淤积处都崩得通透。 陈屿对此早有预料,这些被他唤作崩山符的石符刚刚制出,威力其实一般,这种软泥裂石都需要数枚才能奏效,与名称中崩山二字相去甚远。 不过总归是个期许,只要对应的阵纹和法阵继续增添完善,他相信迟早能达成一符崩山的地步。 之后,他将残余的一些碎渣清空,道路重新通畅,便继续向着下一处走去。 …… 轰! “这贼天,怎个又起雷了?” 青台山下,一处泥石淤积地,零零散散七八个村户正分散开来,各自持拿着锄头钉耙,将泥土钩卷挖离。 “昨天那雷才是真的大,响亮得把我家狗娃吓得差点儿蹿尿。”村民们相互间闲谈着,手上挖土夯进提兜,一边说,一边有其他人来挑在肩上往别地去倾倒。 “可不嘞,家里米缸都险些震破了。” “还有村口那条黄狗,呜呜一整晚,实在吵人得很。” “这都不算什么,听李家老大说他家的几只小鸡仔都被吓蹬腿儿了,心疼的他媳妇整夜没睡着。” 轰隆隆! 正聊着,轰鸣又起,接连不断,这次不止他们听见,其余人也尽数张望。有人抬头看天,却只见一片晴朗,没有丝毫阴云遮盖。 怎么回事儿? 这旱雷今儿个这么多? 这是,有耳尖的农户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树木掩映后的青台山。 震颤如雷的响动正是从中传递而出。 轰!轰! 声响在靠近,愈发得大,让众人不禁想起了昨日的雷光,那是刻入心中深处令人生畏的威势。 这一刻,仿佛有雷霆劈落身畔。 而伴着最后一声爆裂雷鸣,眼前淤积的土石山包接连颤动、随后徐徐坍陷开。 烟雾泥土飞溅四处,当头的农户哪见过这般场面,目瞪口呆中喃喃自语: “雷公……显灵了!” 第八十七章 鹿与鱼 暂不提陈屿如何费了大力气才安抚住这群农户,他心中也很无奈,崩山符威力平常,但声响确实不小,他一时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清理土石上,于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处堵塞泥堆后有其他人在。 还好没有误伤。 不过等他离去时,众人看向陈屿的眼神却闪烁敬畏,显然,纵使他再怎样去解释,使了许多借口,这些人最后大抵也只会把今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后归到那位虚无缥缈的雷神头上去。 兴许再一打听,青台山上有个实际年轻名头不小的云鹤观,这件事就更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不准,往后这云鹤观在山下村人里也得多出个供奉雷君的名头。” 还是那种颇为有灵的,被村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述说如何如何灵验。 陈屿管不了这许多,清理了山道后便不再多使石符,当然,一路用下来炸炸炸的确欢快,直用到手中仅剩一枚。 崩山符还是有用的,往后在遇到这种事倒是可以多备一些,左右山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石块。 不过仔细想来,制备多了也不好,因为用处太局限,他宅在山上,除了这种清理山道会用到,其余时候似乎只能放着角落里吃灰。 “相比起来,还是有益种田的阵法更适合,得多搞一些。” 譬如之前那个汇聚阳光的,又如最近得来的一个灵感,弄出的法阵或许可以提高土地肥力。 若是能有个自动除草的法阵就好了。 山田里的长白粟用不着,但药田这边还要的,一些随风而来的野草种子以及往前种下的粮食残留,都需要他去一根根拔出扯净,免得和灵植争养分。 如果真不去管,他也不会将药田分作五份,每一处都相隔一段。 不过这事想归想,距离实现还有不少难点,关键在于,他现今有几个阵纹尚未搞定,并非特性排斥,而是涉及到炁的运转方面,关于炁到底如何作用天地、产生种种奇特。 这次不再是潦草几道阵纹组合就能解决的,若是不滤清上述这点,可能脑海中许许多多的法阵都实现不了。 不止如此,他隐约觉得,假若真能搞定,或许内采食炁乃至精神力方面都会有不小深入。 盖因这几者实际都源自灵气,同根同源下没准能相互推导促进。 …… 返回山上,陈屿取来鲜羊子搓成的细线,晾晒干净后已经变得更显洁白。揉搓了一根试着编织成网,不过这方面他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穿针引线好一阵,结果就弄出个线球。 放掌中揉动,软乎乎,手感其实远超麻布,甚至比得上他前世接触过的一些顶尖面料。 但无奈何,莫说服侍衣物,连网都打不出一张来。叹了口气,扔到一旁去。 他只得先给鱼竿换了钓线。捏住线头一端拉动,韧性上佳。 “去看看鸡兄如何了。” 收拾好钓竿,期待它的下一次施展。 陈屿拍打衣衫,抠下衣角上沾染的些许干泥,背着手晃荡到了鸡棚处。 身前不远,一株野决明正张开叶片散发气息,自从他移植了一些驱虫草后,蛇虫便再没有出现过。 考虑到效果过于拔群,他后来又将这些野决明往外挪了挪,灵液滋养下倒是一株都没死去。 如此一来鸡棚范围内还是有一些小虫子供它们啄食的。 至于放养……陈屿暂且还不打算,至少等鸡仔再长大一些,山上野兽不少,若是跑去了丛林里很容易被叼走。 并不是所有的鸡都如鸡兄一般体格壮实、战力彪悍,不仅不惧蛇虫,甚至敢对黑熊动手。 胆子是真的大。 偏偏这样都活得好好的,让他不禁怀疑到底是哪种灵植效果这么好。 看着鸡棚里巡视不断的大公鸡,鸡冠彤红如血、尾羽黑亮,神采飞扬。 这样一看确实神武。 陈屿伫立一旁,摸着下巴。看来灵机培育出的四种粮食同样符合预期,没有明显的副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他也能够放下心来尝一尝了。 等确定了四种作物变异后的作用,便能决定如何进一步培育了。 粮食是他目前发现的少数几种稳定出产种子的作物,不过能不能种出还得等以后去验证,至于现在,陈屿看到鸡兄又一次爬到母鸡身上没羞没躁,心里不由得想到难不成这些粮食还有壮阳效果? 不然怎么一天天这家伙老是往两只母鸡身上拱,还来回换。 “也不见孵出*****兄,你这不行啊!” 瞥了眼正在孜孜不倦繁衍后代的大红公鸡,他转步返回。 路过两排桃树,施加灵机的那些桃花不曾萎靡,但有部分已经缩回到枝干,只剩顶上些许还在妖艳绽放。 不久前,在确认晒干依旧有一定的治愈功效后,陈屿摘取了一些,装了两斤出头,还研磨了一捧兑水冲泡,味道一如既往的苦涩。 至于小鹿,算是彻底没了零食。 虽说在他略微上调了水雾拒针阵的威力后这小家伙便只在外面呦呦交换两声后转头吃鲜草去,但现在连念想都没了,顶上那些纵使没有阵法它也吃不到,至多解解眼馋。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异的桃花越来越少,连眼馋都快要解不了。 至于没有投放灵机那些桃树,早早便挂了果,只待月余便可成熟。 一同挂果的,还有院中两棵。 是的,那株盘曲矮松挂果了,拇指大小的松果,如鳞片般层层叠叠,荡在枝头上,漆黑如碳。 大头梨也一样,只是不像矮松那样一口气挂得满满当当,他数了下,仅有八九枚的样子,其中有几个好像还尤为干瘦。 仿佛营养不良。 陈屿没去管,暂不做处理,且待之后看看会如何。 这头他正尝着四种粮食作物,煮了一小些盛在碗中,小心翼翼嚼动吞咽。 另一头,栗红小鹿则找到了新朋友。 墙根边,一大三小四口缸罗列,鹿头微微歪斜,盯着水中悬住不动弹,翻着个白肚皮像是有气进没气出的黑鱼。 底下脑袋吐舌,朝着鱼肚皮舔去。 哗啦! 鱼尾卷动,黑鱼甩了一巴掌! 呦!小鹿躲闪开,小脑袋晃悠悠,没过多久等看到对方又浮出水面露出肚皮之后,绕着水缸走了几圈,再一次跃跃欲试得将头凑了过去。 黑鱼摆尾,这次小鹿没能躲开,但它不怒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围着水缸来回蹦跳。 噗! 黑鱼吵得心烦意乱,吞了水后朝着它一口吐出,笔直的水线射在脸上,小鹿愣了愣,下一刻,它好似找到了当初在桃树下玩耍的日子。 更欢欣了。 呦呦呦! “……”黑鱼再度喷了两口,发现这憨傻家伙不退反进后便不再理会,索性沉入缸中,悬停不动。 咕噜噜! 只听响声一起,黑鱼眼前猛然出现了一颗硕大鹿头,沉在水中,口鼻喷吐气泡发出动静。 一对大眼珠子直溜溜看着它,仿佛在问为什么不继续…… 第八十八章 制香 一鱼一鹿在水缸里来回过招,而陈屿则待在内院,端起一陶碗递到口前。 异化后的粮食被他烹煮了些许,鸡兄那边暂未出问题,于是不再多等。四种作物各有特征,除了中心的粘浆痕迹外,形态大小都有不同。 其中,又以秋刀麦最是独特。 未曾磨粉,直接煮熟了几粒,这大到可以当做暗器使的麦粒此刻在碗中软趴趴的,过了一通沸水,躺在其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熟透。 夹起一粒喂到嘴中,陈屿手旁摊开记录用的册子,一边凝神感知,品尝着味道的同时也在寻找是否对身体有特异之处。 咀嚼后吞咽,滑入肠胃。 自前日观览雷霆时似有所悟,泥丸宫内发生变化,两处精神漩涡融合一处,还多了抹银色。经过多次尝试,确认如今小巧玲珑了不少的漩涡对精神力的淬炼效果得到了提升。 无论是新生成的精神力还是已经在日复一日中淬炼到几乎无法长进、只能靠灵气增幅的那些。 连带着,泥丸宫都空出了部分。 精神力强大后,内观时更显轻松,陈屿驾驭精神映照整具身躯,注意主要集中在脾胃。 另一面,随着秋刀麦入胃,蜕变过的胃部所分解的胃液足以分解一些常人难以消化的食物,不止速度快,某些常见的普通毒素都能一并分解掉。 化作养分。 秋刀麦也不例外,只有一粒的情况下转瞬便消融干净,没能在胃中击起半点儿涟漪,平平静静。 “没有效用?” 扫视上下,洞察肌体血肉,包括每一处脏器,然而最终他皱着眉收回精神,看向碗中剩余的部分,没有多想,刨了一大口到嘴中。 片刻后,陈屿再次睁开眼,紧锁的眉头并未解开,反而连得更紧。 不应该啊……灵机催化成功,这还是他第一次无法发现和找到具体作用的。 难不成真除了个头变大了外,与之前并无区别?这时他想起,倒也不能说全无不同,起码味道要胜过许多。 聊胜于无吧。 盯着一粒足比其余谷米十倍有余的细长麦粒,陈屿呼了口气,换个角度,这种灵植至少产量不小,他记得同样数目的种子洒下,秋刀麦可是结出了四五十斤,其余则只有三五斤的样子,差距明显。 “这样的话,可以作为常粮来种植。” 他想到,若再加上灵液在,催熟一批便足够吃许久。山上再不用担心缺粮。便是把那半亩山田不种闲置了都行。 摇了摇头,暂不多想,往后如何安排还不确定,只有等彻底确认了秋刀麦真的在灵机催化下仅增长了个头,才会再去说这些。 田亩的话,还是种着吧。 在他心中,灵机更多还是作为诱导变异、催化新灵植而存在,用在重复的耕植采收上,有些大材小用了。 谁叫自己灵机实在不多,药田里这一小块就吃了一整粒,若再扩大,还要用上灵液不断催熟、反复耕种,那灵机定然跟不上。 相比之下,在较大规模种植上还是灵液使得更顺些,二者承担的角色不同。 院内,陈屿稍作停缓,再次寻了一边体内各处,还是没能找到变化。便将目光放在了下一种上。 四种粮食,他不信全都如此。 “这春黍还是用了两粒灵机催化的,如果连它也与秋刀麦一样……” 那往后以灵机催化粮食这方面就要更加谨慎些了。 …… 午后,清风拂面。 雨水过后的天地四方更显洁净,呼吸着游散空中的草木芬芳,陈屿一手举着个石杵,一手擒住着两只小袋,鼓囊囊。 走至石桌前,将清洗后沾着水渍的石杵放到旁侧晒干。同时把小袋解开,在桌上垫了面木板。 提溜袋子一角,分别倒在木板左右。 飒飒~ 琥珀色粉末倾倒洒落,在上面缓缓摞作两堆尖包小山。 阳光下,粉粒细微,色泽醇正。 一股醒人香息勾在鼻尖,陈屿低头看了片刻,转身又去灶房提出一只木桶,桶内物件装得不少,瓶瓶罐罐晃荡着。 还有腰下夹着的一捧刚采下不久的花草,以及两把干草、一口小鼎。 后者与炼制丹药的那一尊不同,四足方正,鼎口插入有嗀箕——模样和筛子有些像,不过是青铜制成。在这一世,常常被道门中人用在需要温火的器具上。 一些丹炉也有,不过云鹤观不兴丹鼎之说,所以制丹之鼎实际上更多充当了打熬药材汤汁、方剂的用处,一些只有钻研丹鼎法的道士知晓和使用的炼丹器具都未曾置备。 不过他今天并非炼丹,而是制香。 香道传承已久,无论前世今生,在道学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上辈子陈屿听闻过有些香烛其实就是按着炼丹的法子弄出来的,香气轻盈、养身神,而非养鼻。 今生亦是相差不大,至于观中那些混着青皮蜡一起燃烧的香柱,则连入品都算不上。 如正阳观那等大势力整日供奉的香烛工序繁杂不说,用料也都极好,混入药草香料,一根便值数十上百两纹银。 陈屿却没那等底蕴去按着典籍上记载的法子制出上等合香,单单佐料他都凑不齐。不过并没有妄自菲薄,毕竟自己用的料也是旁人得不到甚至一生都未能见过。 “杂熏草的粉末比起当做兴奋剂一样刺激精神,还是拿来制香比较好。” 提振精神很难得,尤其在精神漩涡搭配下能更好的淬炼脑域。不过效果着实太猛烈,自己有点儿吃不消。 于是几经思索,他想起了自己在《乔古梁随医录》里看到的关于稀释药力、中和毒性的记载。 杂熏草无毒,但稀释一番后能将用处能更彻底的发挥出来。这一点在《玄静百草录》里也有描述,不单如此,《风朴散丹》中更是提到了一种名为[返神香]的特殊散丹。 翻看了不少,捏丹丸可能会使得药力更集中和猛烈,所以他打算试上一试,用制香的方式来制备杂熏草。 “两份,作为对比。” 一份是之前就研磨晾完备的,另一份则是最近用另外一些药草烘焙处理过。 一个作单品,一个作合香。 第八十九章 再次大定 香者,感格鬼神、清净心身、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障。 单品制法纯而不清,在近些年来已经有了被合香取代的趋势。 合香多辅药料,按五运六气、五行生克、天干地支乃至君臣王侯之阶定品,陈布制作流程。 山下道门多是将香作为药用,如沉檀浅水,便是鳞齐檀木麝香等十六味香料药材,遵循阴君司火、阳明燥金之理制成。 这并非最多,有的合香会将鱼油、枣杏亦往其里添增,最后林林总总可达八十余味。 记忆中,前身从老道士那儿听来的最为繁复的合香甚至仅是筹齐佐料便是一件登天难事。 何况制香需应和天时、贴伏卦象,尤其敬奉道君神灵的贡香,倾注心血,十天半月制成一柱都是等闲,若运气不佳接连遇不到符合的天时、节气,等上数载都有可能。 陈屿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他仅仅只要将杂熏草作成香柱,至于佐料搭配,他看向手中的瓶瓶罐罐。 观中可没多少香料,至于养神养生的药草,更是少有。唯一能挨着边的也就墙边瓦罐里的那株党参。 一来党参不适合掺到合香里,到时点燃了只余焦糊,可没有什么香气缭绕。二来则是党参尚幼,长了才几月,纵使有灵液滋养催熟也远没到成熟时候。 不得已,他去山里采了些,都是寻常多见的,勉强能入药,味道清幽者有,芬芳者亦有,所寻不多,到时全数研磨扔进去就是。 主料还是杂熏草果实的粉末。 准备齐全,他开始炮制。 相比合香,单品的制作要稍稍简单一些。盖因每一种配伍的药料都有相应的炮制程序,手段不一,即便手中这些寻常药草只做提味,在手法上不会要求太高,但对他这个新人而言一开始便上手还是有些难度。 于是打算先用单品尝试一番,积累经验。不过想来有精神力配合,成品应该是不难的,可要质量上有多好,陈屿却是没那个自信。 制香之法众多,仅他听闻后脑海中留下了印象的,就有不少。 修制、蒸、煮、炒、炙、炮、焙、飞等等。 观中条件有限,今次所做便是其中的炙法。 拿出早前买来的果酒,放在桌上,他挽起袖口,半蹲在地。炙法一般需要用到液体辅料拌炒,待会儿倒入些许,香气会更加醇和宜人。 除了酒水,还可添加梨汁、蜂蜜。 单品只需将香料炙干凝形即可,其间唯独火候把握有些考验人,不过这对陈屿而言问题不大。 铺设草木灰,点燃火苗,置于鼎下。 待到方鼎最上侧传递热意时,他这才将一粒粒琥珀色泽的粉末倾倒入内。 捏住两旁环柄,时而左右摇晃,模样像极了掌厨颠勺。 这一刻让他想起了当初炼制散丹时的经历,两者有些相似。 烟气在道观飞旋,飘扬至高空,袅袅不去,经久长在。 咚! 加入果酒后,又是数十次颠簸,最终一直等到酒水与香料粉末结合,凝成一团团半干糊状物后,这才停下动作。 取下瓮盖后一股浓郁香气喷涌,倾倒出来将混合的事物摊成饼团。 在香饼上戳了细密小口,再放回,扬入少许果酒,缓蒸半个时辰。取干草半束点燃,熏在鼎外四穴,陈屿运炁吹拂,轻缓间任由烟气飘入鼎内。 精神探入其中,得见这些烟气回旋不停,熏陶下,本就成了膏状的香饼更具几分沉墨般的深邃。 而后悠悠然自顶上嗀箕飘出,汇入辽阔天野消散。 又两刻钟过去,陈屿估摸着时间,将鼎下的柴火取出用凉水浇熄。 按着书中记载,这一段应该揉捏饼团并用木炭烘焙塑形,不过陈屿没必要,他操持御物之术,无形无质的炁灌注入鼎中去,不断揉搓,在精神笼罩下变换形状。 自鼎口扔入竹签,炁将之驾驭插入香膏内,再度揉捏,逐渐细长起来。 定型之后取出放在一旁,他灌入井水清洗,涤去冗余的残渣和气息。由于没有多出的药鼎重新制香,只能将就。 好在炁能渗透各处,在精神力引导下将一些细微角落都清理一空,热腾腾的香气顿时散去,清爽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制作合香,过程自不用赘述,总之一如他预料中那般顺利取出了成品,以杂熏草果实制成,辅有熏、炙、烘培等法子,颜色深沉中带有一丝微黄,仿佛裹了一层陈年琥珀,附着的香衣点缀四处,好似洒落沙滩的晶石。 “模样不差,不知效果如何。” 烘干的香柱没必要再去曝晒,刚出炉就放太阳下很容易变得酥脆,制香到了这一步基本结束。接下来便是验证他所想的时候,看看这般忙活了半天下来,到底能否令杂熏草的效果变得柔和。 单品有四柱,每一柱约莫六寸,一些道观里大贡时用到的香柱会有一尺二,不同境遇下的香烛有不一样的定制,不过眼前这些都只自己独用,倒是没必要遵照这些条例,长短粗细随他意。 就着身前早已备好的盛放器皿,伫在其中。 嚓! 火折子晃悠红光,明灭闪烁间一缕青须从香柱上淡淡飘升。 轻呼吸,陈屿眼前一亮。 那气息入了口鼻,仿佛三伏天里含了一口山泉水,丝丝清亮爽快中弥散出些许甜意。 脑袋好似抽去了枷锁,精神渐渐活跃起来,却又没有早前那般凶猛剧烈,反而极为温和。 不知觉间,他定心沉念,放任意识自由张扬,同时心思缓缓变得幽静,陷入到一片空寂之中。 似动似静,非动非静。 呼—— 某一刻耳畔响起风声,他睁开眼。 视野迷蒙漆黑,脚下是熟悉的无垠汪洋,但格外平静,没有往常汹涌澎湃的浪涛。 再向前看去,果然,一面巨大而闪耀的晶化白网自水下裸露,横亘络结一隅。 那些星星点点的灵机光粒粘附,宛若托举着一抹星河,璀璨夺目,磅礴大气。 他走向前,探出虚幻的手想要触碰。 然而好似什么也没摸到,明明巨网就在眼前,手上却空无一物。 第九十章 雷击木? 道境,在陈屿看来,与其说是修行境界,更像一种顿悟之境,只是顿悟深度和效果的不同,故而有所划分。 迄今为止他初光、大定两个境界都有涉猎,放山下怎么说也是一方道子、大宗嫡传的水准,甚至绝大多数道士都只听闻而不曾眼见。打心底里不相信道境存在而觉得只是前人臆想的大有人在。 可实际上,陈屿确实踏入了数次。 虽然每次都有些因缘际会,不过那种感触、无比契合道经上记载的境地无疑便是道境——这也是如今他所有直面过的超脱凡俗之力中,唯一一个不是只看道书记述相似便挪取来用的。 和灵气、炁、胎息、精神力等完全不同。 “前辈先贤也曾步入此间。” 在到底如何判别是否涉足一方面,陈屿有无垠意识海依托验证,只要那片海域浪涛宁静时便意味着他已经跨入道境。 那么那些前贤又如何确定?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无论初光还是大定都能算作顿悟,那般霎时间醍醐灌顶的奇妙,经历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初光时让他得以见到意识中的那团广球,最后从中蕴养挖掘出了精神力。 而大定……则为他三法合一,创出内采呼吸术以及跨入内采食炁境,步入真正的修行之路打下了基础。 若无那次落霞岩上的入定,虽不能说定然无法存进,却也失去了很多灵感,进度无疑会推迟许久。 这次亦不例外,在杂熏草制成的香柱下再次跨入大定,脑中灵感迸发,往日种种想不通透的问题好似迎刃而解。 这感觉,就像第一次吃兰庭神果时精神力得到增幅、智慧洞开时一般。 当然,现在再去吃神果已经没了那时候的感觉,毕竟数月里精神间的差距有如云泥。再品尝便只剩味道鲜美四字。 不过,据他了解,在道书有所记载的事例中,对于前三个道境言尽详细,各种佐证颇有不少。然而到了惊蝉、龟息时却言辞闪烁、模棱两可。 这也可能是他没能看到大派大观真传的缘故,外界流传的典籍对此记录不够详尽不足为奇。 只是陈屿偶尔也在猜测,或许和道门其余所述的种种类似,这两道境并无人真正踏足过,只能对其设以幻想。 如此一来,说不准根本就不存在坐忘以上。 他尚未断定,这些不过是偶然间的瞎想罢了,有或无都无所谓,道境于他而言更多还是在那片无影意识海上,能抚平波涛,让巨网呈现。 看向尚在燃烧的案香,青烟徐徐,陈屿眸光不定,似在思量。杂熏草可以多种一些,其果实制香后对精神作用暂且不去谈论,单单在入定方面便足矣让他重视。 前提是真能重复实现跨入道境。 按耐纷乱念头,他闭目盘膝,继续吞吐周围隐隐飘荡的清香。 …… 八月八日,山道通畅后的一天,一道身影飞奔起跃在山间。 身形飘逸,灵动非常。 陈屿背着篓,打算入山一趟,摘采一些祛湿寒类药草的同时,看看山林野外的情况。一遭暴雨外加山崩滑坡,引起了他的警惕,去山里逛一圈,尤其靠近道观这一片的山石,无论上下左右都要摸排探查清楚,存乎在心,以免突如其来时才惊慌失措。 顺带的,他还准备去那处塌陷山地瞧上一瞧。 那一日,雷霆肆意,大雨瓢泼,山崩之景至今依旧余留心头,动人心魄。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一道落霞岩。 去雷光闪动的位置,找找有没有雷霆的残留,譬如雷击木之类,实在不行一些焦土碎石也行,只要与天雷接触过。 不为其他,陈屿想从中看看能否提炼解析出关乎[雷]的阵纹——这可不是异想天开,崩山符用到的那道暴躁无比的阵纹[灼烧],便是从炭火烘烤后的焦炭中分出的。 若真能找到痕迹,还是有一定可能达成所愿。 不过陈屿想归想,心底倒是不算太过在意,当初炭火烤过的焦炭里之所以能提炼出独特的阵纹,关键还是在于他有足够的素材。 要知道仅是炭火便用了数十斤,木料更是数不胜数,足足数日,炁耗空了十多轮,纵使如此,也仅仅只得到了零散碎片的纹路,后来几经删减糅合才终于成功。 想来单只一道雷光劈下应该不至于这般好运。 何况雷霆作用树木,同样是高温灼烧而成焦炭,这样一来哪怕真有残余,他怀疑也不一定能找出什么,许是又一副[灼烧]阵纹。 念头转动,陈屿足下飞奔,大成的轻功配合轻身术,让他的身姿在山林间仿佛一只奔腾虎豹,迅捷无比。 不多时,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短短一刻不到便抵达。 落霞岩下,大堆碎石泥土裹挟堆砌在狭窄道路上,将其堵塞完全。 这条道行人太少,故而山上山下都无人来清理。 陈屿提步,三五个大跳后攀附山岩腾跃不止,很快就上了山坡,至于身下的山道便算了,左右鲜有人行走,往山下去的道路东西两侧都有,这条路本就是当初云鹤观门徒前往落霞岩上亭子时踩踏出的。 如今算作是荒废,没了清理的必要。 上了山包,才觉一片狼藉在眼前。陈屿定足看去,那方经年数十载的亭子终于还是没能撑过去,垮塌掉大半,砖瓦碎了满地。 不远处,四五道漆黑印记,不过地上的焦化已经模糊不清,而落在树腰的那一道长长豁口,似乎还述说着那天的雷霆滚滚。 还真有雷击木? 陈屿不禁挑眉,他自然知道这其实不算道门常言的雷击之木,不过在他看来被雷霆击中而且留下了碳化痕迹。 快步来到树前,取了一截,掰下来放到手中打量,旋即一道朦胧雾气盘旋注入其中,在内里流转。 不出意料,炁的到来引得结构开始改变,浸染现象纵使在碳化时亦能发生。 然而,半刻后,陈屿放下焦炭,又去拾起地上一些残余,最后轻轻叹了声,将手中的黑块扔至一旁。 果然,想的太简单了,这世界的雷霆和上一世大抵是一样的,如此一来灼烧后留下的自然也是[灼烧]阵纹。 哪里有什么与雷相关。 不过焦炭与焦炭也有不同,可能是这棵树的原因,不一样的个体碳化后浸染出的阵纹虽都是[灼烧],在一些细节处还是有微弱差别。 虽然他目前看不出这些差别到底有何用处,不过回去解析并组合三才,凝成阵法试试就知道了。 接下来,便去那山里看看吧。 想罢,陈屿不再停留,再度提气飞奔离去。 第九十一章 溶洞与热泉 崩塌的山石横压在野外,树木折断无数,鸟雀都没了立足处,飞旋盘亘在天。 一处山坳后,陈屿踏步而来,身法轻盈地落在地上。 厚厚土层隆起成片,一条条宛若卧地匍匐的长蛇,蜿蜒虬结,淤积在眼前。 跨过山口,来到塌陷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湾不小的天坑,以及倚靠在天坑外的耸立半边山峦。 确实只剩半截,竖在山林一角,从中剖开来仿佛被利刃划过,切去了一半。 环顾左右,另几处低矮山包要么被泥沙覆盖吞没,要么步了后尘,在那场暴雨中一齐垮塌掉,使得这一带此刻显得尤为混乱,碎石断木满地。 拨开拦在眼前的树木根须,倒栽在地的古木此刻也没了活力,仅剩悬在土石外的一簇枝叶也泛起枯黄,低垂着,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沿着山石走在山坳边,这处庞然山体崩碎的很彻底,近一半掉下来,剩下的一半将内里那些从未被外人目睹的种种暴露在天阳下。 当然,实际除了土石也没得甚么好看的,不过陈屿乐在其中,就像上一世小时候跟着伙伴手拿小铲子奋力挖动土黄岩壁一样,总想着能挖出些什么,而每每有人挖到一些诸如圆溜溜石头蛋、有着奇特纹理的石片,便会引起众人赞叹,喔喔叫上一阵,来回传递在手中去把玩。 如今他倒不至于再去做这种事,但能看看山体内的景致也足够难得。 这时,一口灰扑扑洞口显露,他面上带着好奇,一路走去,跨入其中。一进入便感觉凉意穿透表皮传入体内,与外界的温热有着明显区别。 “没想到这里还有天然溶洞。” 熟悉的幽闭深邃随着逐渐深入而缓缓浮现心头。陈屿在老家时常常趁着暑假穿山入林,那边可没青台山上的凶猛野兽。 自然任他来往,这其间就进入过不少溶洞玩耍。乡下孩子胆子大,纵然这些幽深洞穴再如何都敢只身闯入,美其名曰探险冒险。 现在想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可惜于此刻的陈屿而言,他完全没有感到畏惧激发下的刺激感。眼眸转动,强大的目力将整个洞穴一览无遗,饶是又深入了数步,洞内只剩微光也无法阻碍到他丝毫,闲庭信步走在其中,耳畔传来嘀嗒嘀嗒的滴水声 越往里,渐渐有些潮湿起来。 很快,眼前出现一面石壁,两旁还各有一截凹陷,但也都不长,用不了多少步便走尽。 返身回到山外,陈屿抬头仰望,在破碎的山体上寻找着,看看有没有一些平日难以发现的药草。 寻觅了许久,药草没找到,不过山体垮塌的缘由倒是摸到了些许。 于是他空手离去,山崩的地方看也看了,接下来就得去青台山后的那一片逛一逛,万一有类似的地方也好早作安排。 该松土的松土、该夯实的夯实,实在不行眼看着就要同样垮塌的,干脆插一些崩山符,提前引爆好了。 现在看来,这石符还真是有些用处。 这般情况下稍加粗暴点儿倒是能很好解决问题。 不过还是希望不要有吧,否则处理起来依旧显得麻烦。 若是即将坍陷的区域太大,严重影响到了道观的话,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去想办法,除非换个驻地,或者搬下山去。 至于用阵法固化……短时间内应该搞不出来,这东西又不是想要就能有,阵法的组合如今也渐渐陷入瓶颈,一些阵纹虽然看着各有奇效,可他无法按照以前的方法将这一效果放大。 即便勾勒了三才阵、用搭积木的方式也不行。目前尚不清楚这是阵纹自身的限制还是存在有其它缘故。 若是后者,那么他可能得换个角度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弄出来的三才阵了。 说不得会有一场大改,想想就费神。 …… 青台山本不大,可若要算上四周一些靠近的区域,譬如落霞岩那几处,以及背后临近卧蚕峡位置的地带,那么这一片又看上去还是颇有些范围。 而如果再添上贴在白岐山脉那一带茂盛丛林的话,整座青台山都算得上广袤。 陈屿没有圈下这些,只在围绕道观的上下走了一道,不过山路崎岖,有些地方甚至仅存的栈道都朽坏碎裂,若非如今的他轻功了得,恐怕还真不好走。 来回折腾了圈,费时费力,额头冒出些许细密汗珠,但好在暂未发现太大的隐患,看来旁侧的山峦崩塌不会发生在脚下这里,不至于某天醒来突然将整个道观都埋葬。 沿途也找到两个快要滑落的缓坡,由于位置偏僻,四下没有人烟,便索性没去管它,更没用上崩山符提前引发。 此时此刻,陈屿正站在一处山洞前。 和山崩后裸露的溶洞不同,那里本就隐藏在山侧,风化多年。这一处看模样虽同样形成很久,但内里结构完全不同,成因也迥异。 他进入其中,神情讶然。 湿润的触感扑在脸颊,迎面传来阵阵暖意,不过和洞外的干热不同,这里的热度要缓和许多。 向里走了几步,汩汩流水声传来,陈屿带着好奇,低伏着身子跨入更里处。 孱孱流水淌过身前,捞起一捧来才发现水并非冰凉,而是带有温热,不过又不似记忆中的温泉。 毕竟此地位处西州,山虽多却并无多少火山岩浆之类,温泉鲜有。 难道是地下暗流喷涌而出形成? 早前那场山崩引得青台一带连发数次大地震动,宛若地龙翻身,倒是有可能引起这种情况的出现。 陈屿好似听闻过,温泉除去岩浆热沸之外还有其它的产生途经,眼下这个没准就是。 顺着水道往前,追溯源头,来到一面石墙下,墙体呈青色,上层有斑驳。他用手拍了拍,敲打两下,低头看去发现水流确实是从石墙后溢流而出,汇成水道。 提转血气,体内元血奔腾,他尝试着将眼前石墙推开,却不料许是石料浸了太久水汽,内外一冷一热下,被他用力一碰后,出现了数道细小裂缝。 再鼓劲推了几下,轰隆一声石墙应声而倒,裂开在地。 扑通扑通! 石墙倒下,传来石块落水声。 陈屿脚下的水流失去阻碍后猛地大了许多,而他则看向内里,果然,只见一口汩汩涌动的泉眼躺在山窟内。 伏身以手触之,温度正好宜人。 第九十二章 从种子开始 在热泉边待了会儿,精神入内后并未发现有何危险,此地确为地下暗流涌出而成,并非岩浆熔流煮沸。他沉吟片刻,决定将这里稍作布置,这几日天气变得日益炎热,泉水用之不上。 不过等到了寒冬,倒不失为一处沐浴洗涤的好去处。 想罢,他就地取材,拿过旁侧一些碎开的青石,以着沛然大力稍加打磨,将棱角磨平后注入体内的炁。 随着精神力牵引,一丝一丝在其中勾勒出纹路——主动加持下,浸染的速度大幅上升,否则真等自然浸染改变,图纹脉络的出现还得等上许久。 不多时,腾腾热意下,一枚分作三层填入阵纹的石符便完成。 握紧在手,在等待阵纹凝固的同时又继续拿起其它石块操作。他需要在这里布置一方能驱散野兽鼠蚁的,免得到了寒冷时节山野里的兽类便汇聚于此,吃喝拉撒弄得狼藉不堪、污了水质。 拒针阵?不是不行,不过经过山里那头蠢鹿的多次体验和反馈,他觉得若要能防备一些体格稍大、毛皮厚实的兽类说不得需要多布置几层,水针的扎刺效果要提上去,否则效用有限。 不过有身畔热泉作为辅助,倒是可以刻录一些[灼烧][聚温]阵纹,配合当初瞎搞出来的浇水术给此地多加道警示。 陈屿想到便做,却也没有圈下整个泉水,他未曾封闭洞窟,只在石墙破碎的地方填入十来枚石符,组合成一方水雾拒针阵,论及威力倒是要比当初的木符强上数筹,至少能让那些冒失闯入的野兽吃痛。 至于外围的水道和山洞,则被他放开来,没必要彻底堵死掉。 手上忙活完,陈屿起身将体内残余不多的炁渡入石符内,一阵莹白闪烁后薄薄雾气升腾,弥漫覆盖在泉眼上,齐石墙入口处笼罩了整个石室。 他人在其中,能感受到四周水雾在迅速变得粘稠,隐约还带上了仿佛骄阳炙烤的火热,估计再多待一会儿说不定这雾气就真的沸腾了。 考虑到存储石符阵法中的炁不多,于是没再多试,陈屿估摸了一番,若是来往动物野兽较少,仅是一些虫蚁蛇鼠的话这道阵法能坚持五日以上。 随时都能够自动触发激活,凝雾成针的速度也比刚开始时快了许多。 这样一来,他三天就得过来一次? 有些麻烦呐……仔细想了想,陈屿决定回到观中便再取一些能储存炁的木符来镶嵌在阵法内。 这个不难,不比封固山石,之前在石潭处布置约束阵法时用到的控制木牌便有这个效用,改改就能用上。 操持完毕,他转身出了山洞,手中提着法背篓装了一些寻常草药,珍贵的未曾寻到,但作为[熏神静境香]的配伍倒是足够用了。 [熏神静境香]是他给变异杂熏草研磨成粉后所制香柱取的称谓。 经过多次验证,稀释柔和后的香柱确实可以极大辅助他踏入空灵的状态,在这种无有杂念之下更容易涉足道境。 尝试了五次,或许有他之前已多次跨入的经历在作用,五次中又初光一次,大定一次。 虽非百试百灵,可四成概率已然高得吓人,放山下去恐怕能让最出尘的得道真修都瞪大双眼满心不敢置信。 便是陈屿自己也没想到,一株路边随意摘取的杂草竟然能培育出这般效果。 如今,那片花草药土上被他清理了一番,只能美容泡脚的地蒲公被拔掉了一大半,毕竟这玩意儿很臭,用处暂时来看也不大,所以适当减少再合适不过。 空出的地方都被他拿来种杂熏草了。 这几日,药土里的其余杂草也陆续成熟,不过有用的不多,在鸡兄日以继夜的呕心沥血体验下,最入眼的也不过是一种能淬炼骨骼、提升骨密度和骨骼硬度与造血能力的野草。 可惜作用太小,而用在他这已经蜕变过一次的身躯上更是令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种了一些,打算以后看看能否炼制成丹,或许集中熬炼后效果能放大一些? 时间来到正午,陈屿回到山上,背篓放下到一旁,将里面的一些草药取出,有部分是连带根叶的,泥土抱着根须,都被他挖了回来。 这些都是有祛毒、愈伤之效的药草。 药力效果如何暂不去谈,他想看看在灵机催化下能长成什么样,能否在治愈伤势上面有所发挥。 观前两排桃树的桃花凋败的凋败,缩回枝桠的也都缩了回去,他手中只剩之前早早取来晾晒的一部分。 最近他在琢磨内采食炁后的路,下一个阶段该如何走,这势必需要在身上做些事情的比如当初跨入食炁便是如此,体态膨胀、五脏俱损、鲜血直冒,若非有桃花应急恐怕身躯蜕变还会多出一些不确定。 没有疗伤药,他现在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阵纹阵法、术法上,至于修行,除了体内采炁水磨功夫外,至多便是精神力和泥丸宫上动些念头。 然进度不大。 “灵液要没了。”栽种下最后一株药草到药田内,滴落灵液吊住性命,避免还没吃上灵机就因移种而死去。 陈屿拍了拍竹筒。 半滴不剩,井水涮了涮后将泛着丝丝白絮的水体泼洒在了药田内。 这回是真的干净了。 六月底时最后一批元灵根成熟,如今已是八月,中间一个多月时间无论移植栽种还是催熟粮食,都靠灵液支撑。 这都仅算小头,灵气灵源的耗损多在强化炁和精神上。 尤其发现精神力能沟通幻境后,他用去了不少灵气试验,最后精神力确实强了不少,从外放数尺涨到一丈,又到现在的快两丈。 但灵气的减少是既定的。不过陈屿倒不怎么后悔,既然种出来就得花,一直放墙角吃灰又生不出崽子来,反而会被大滤斗给缓慢过滤消散掉。 如今,困扰他的便成了如何找到更多能滋生灵气的灵植。 然而迄今为止,似乎只有第一次时的大白根有这个能力。 “明年得多种一些大白根了。” 除此外,还得摸索下到底为何元灵根长不出种子,大白根是有种子的,成熟后会在体内结出,有如南瓜。 想到这,他想到能不能直接从种子开始培育?灵机可不管时节,只靠种子也一样能长出来。 不过不能确认从种子开始异化的大白根还能否一如既往产出灵气。 认真思量后,他还是准备抽时间去趟山下,带一些大白根种子回来。现成的大白根是不指望了,这季节早就没了,想投放灵机培育都不行,只能先用种子看看。 第九十三章 三才阵的核心 种子的事放在心上,陈屿先给自己弄了一锅喷香米粥,搅和两片嫩野菜,加了些粗盐,吃着倒也味美,毕竟是灵液滋补出的黄皮黍。 按理到了夏时一应吃食应是不减反增才对,然而道观菜园里所种不多,加之这段时日他全神贯注投入到阵纹中去,故而在吃上有些懈怠,能对付就行。 以如今的肠胃,便是像小鹿那般嚼草应该都能坚持许久。唯一需要操心的或许就是以后没了灵液作为补充,习武食炁的进度或许会有所减缓。 这两者都需要大量能量作为基础,前者以此来滋养气血,锤炼劲力会消耗。后者则要靠此衍生胎息,恢复因种种而损耗掉的炁。 去到屋里,陈屿细数,观中还剩下约莫二十份气珠,封存在干瘪的元灵根中。 早时收获的数十根此刻只剩两根,换算成灵液才十来囊,若用竹筒装置也不过二十筒左右。 数量实在谈不上多。 以至于他最近对以灵液催熟一事都稍加放缓,从而将灵气集中起来滋养精神和炁。后两者才是重点。 可以预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靠这区区二十多枚气珠修行,于是陈屿开始思索一个很久前就有的想法。 在最开始练炁养炁时,他便想过,灵气滋养炁,令其强大,然而这种强大是有限的,并不能让新生成的炁在结合伊始就如强化过一般,也即是说若想将体内所有的炁全数强化一边,考虑到日常耗损,耗费的灵气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灵气新的来源尚未发现,手中这批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仅有,他开始思索是否要暂停下对炁的使用,转而专心服食灵气强化,充盈体内。 炁被全部强化一遍后会如何陈屿很难有个确定的猜测,不过但试一次也无妨。 都是摸索,能出成果便算意外收获。 他心头盘算,按着目前的服食速度和消耗来看,假若将来一段时间里不再动用分毫,周身盈满的炁全数强化也需要十二三枚气珠。 这不是个小数目,占据了结余的近三分之二。 精神力内观身躯,肉眼可见那些被灵气滋养过的炁比起其它‘胖了’一整圈。 至于多出的神异尚未有体现,可陈屿还是想试一试,也算是满足自己的好奇。 炁,对肉身是有滋补作用的,虽然在这副躯体上表现不算明显,可从那一处处浸染出的阵纹便能看出,炁对诸多事物的影响很大。 而诞生自体内的炁,对他的血肉则完全没有扭曲改变的驱使,也无需为此过于担心,陈屿很早前便验证过,只有穴窍内会产生元血、息肉和胎膜,至于其余地方则并无这般剧烈的变化。 一次次的服食灵气,炁在壮大,他对那些壮大的炁自然不会放过。一开始就分化出了一部分,以精神力锁在体内一隅。 先是封闭穴窍内,后来发现只提升了胎膜的厚度,便又转而存至五脏六腑。 可以说,内府是陈屿折腾最多的。 毕竟这地方无论前世今生都有着太多的传说和奇特,在各种典籍中的象征数不胜数。 他期待能将这些听来像是神话的事物复刻出来。 然而,似乎除了五脏六腑再一次被拔升了些许强韧外,壮大后的炁便没了其它用处。 最后,他又突发奇想,将这些炁散入到血肉——并非去反应和刺激,而是填充补足,埋入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比起引炁入窍,这项工程在精细程度上有所不如,用不着每一丝都去牵引,更不需凝结出一枚枚炁种来。 血肉细微,可正因此只要配合蜕变的元血激荡汹涌,炁便可以源源不断渗透入内,只需稳定炁的供给即可。 “将壮大后的炁埋入身躯各处,相当于给肉身搭了一副细密无比的养炁经络。” 陈屿想到,这样一来或许比之前用穴窍作为连接中转的经络要更为便利。 而且,每寸血肉都得到炁的滋养,无疑能更有利与身躯的强大。 可……如此之后呢? 他皱眉沉思,一时也想不到在将血肉填入炁后又该如何。 罢了,走一步再看,至少肉身能得到极大强化便足够了。 …… 阵纹暂且要被放下,不过这得在他把手上的研究收尾才行,早前已经用了太多精力和灵气,这里却不好拦腰截断。 左右一些想法已经有了头绪,只需再重复两次验证一番,耗不了多少炁。 拮据啊,陈屿叹息,总感觉自己现在不仅银钱,连炁也开始得要精打细算。 咔哒! 三枚月牙形状的木符拼合在一起,他目光紧紧盯在其上,在精神映照下一道道纹路勾连缠绕,仿佛一朵肉眼难见的郁金香,待到激发,这朵巴掌大的花朵便缓缓绽放开来,散出郁郁光晕。 聚水。 念头一动,这道最为简化的三才阵功率全开,一缕缕水汽徐徐呈现。 自四方萦绕而来,如同木符正中扣着一方磁铁,将其吸引汇聚,源源不断。 与此同时,陈屿的精神力倾泻大半涌出至身外,弥漫两丈方圆,洞悉内外。 嗡—— 万物沉寂,顶上骄阳蜕去颜色,杂草变得干黄,石子小道再无光滑,挂在梨树上的青涩梨果也在这一刻化作琥珀一般。 一切都静下来,仿佛一张老照片,只有视野背面传来暖色——那是肉身所在。 精神视角下,若深入一些便能瞧见石子上的螺旋纹理、梨树表皮上一层密密麻麻如触须似的细小之物,以及四野天穹下到处遍布的弱小蜉蝣、粉尘,和那时而掀起的风浪、酷热。 这场景他见过太多次,此刻径直看向手中一尘不染的木符,只见在距离其正面不远的空中,确有一缕缕水痕,形似蛛网攀结,在极为缓慢的游动。 凝聚一起,旋即化作极为轻微的一滴水。 咔嚓!仿佛玻璃破碎,陈屿主动退出了那片精神领域,而在现实之下,木符上依旧空无一物,不过以他的目力倒勉强能瞧见一些细小事物在汇聚。 很快,一滴肉眼能清晰看见的水滴出现在木符上,徐徐涨大,半刻钟后终于是化作半个拳头大小。 整个过程施展很慢,不过这是他可以压下了三才阵功效的缘故,快的话的确能够做到,可那样意义不大。 陈屿不去关注静静悬浮的水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阵纹。 就在刚刚水痕弥漫汇集的时刻,他的精神力在木符中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才是此处试验的重点,也是这段时日不断摸索下一个猜测的验证。 “果然,三才阵之所以能放大阵纹的效果,并非三三合一,而是由于这道独特的纹路……” 再度进入精神领域,灰蒙蒙视角下木符上每一条阵纹都清晰可见。 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与其它阵纹相同模样的纹理却引起了陈屿的注意。 第九十四章 宝心草成熟 在最初,三才阵只不过是将三种相互契合的阵纹拼接而成,因为有着能够放大某一阵纹的能力,这才被他重视。 期间陈屿也想过,阵纹是否便是最为简化的,在这一道道阵纹内有没有可能还存在着更小的单元在发挥作用。 用搭积木的话来说,这些作为积木的阵纹会不会是由另一堆积木组成的。 但几经验证,连带炁所浸染的完整图纹都琢磨了上百次,却始终没能找到,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阵纹确实是炁作用外界时所产生的最基础部分。 可眼下,三才阵内的一角又将他的心神带了回来——阵纹中有关键的部位,若是缺失会使得整个法阵都无法运转。 陈屿用精神力切除掉这一段,剩下的阵纹很快便‘枯萎’,不是一道,而是三道一起变得萎靡,而体现在外界,原本朦胧的光晕正迅速散去,告示着这道三才阵的失效。 那么这个算是阵纹的核心? 必须在三才阵才能显现?不,或许这核心本来不是不存在,只是不够完整,每一道阵纹都存在一部分,只有当相符合的其余段落拼凑一齐时才会真正出现。 换个简单的说法,可以将核心视为被分作三份,每一份都隐藏在不同阵纹中。 平日不声不响,当合在一起却会发挥出用处——至于这用处到底是什么,陈屿心底隐隐有了些推测。 一直以来,他便在思考一个问题,阵纹到底是如何做到对天地自然施加影响这一步的,聚水、凝雾、成针、化风…… 虽然看着都很孱弱,但无疑阵纹本身不具备水雾风等要素,那么它们究竟如何能将风汇聚、让水凭空出现。 陈屿重新勾勒,再次激活。 精神视角下,终于看清那些水痕并非无中生有,而是从虚空各处抽离,却也不是这些水分主动靠拢过来,而是木符内在不断吮吸。 产生这种吸引力的,正是三道阵纹汇集之处的那一段‘核心’。 毫无疑问,核心确然能左右整个法阵的运行。不过旋即他将组合的木符解开。 单列阵纹在眼前,三片木牌,同时注入炁后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阵纹同样有奇异,只是相比成阵之后效力弱化许多。然而此刻陈屿发现,三道阵纹的不同方位都出现了那种吸引力。 或者说,核心有三处。 关键在于,这三处全都不在先前拼接时所呈现的位置。 呼! 他眼中闪烁光亮,觉得这东西确实越发有趣,能够活动流转的核心,到底是什么……单单只是纹路?是否与木料这种素材有关?又或者,关联炁的本质? 可惜,灵气不足,接下来他要全心全意准备强化体内的炁,不能在肆意消耗。 将种种猜测记录,说是臆想也好,妄想也罢,总之现阶段的这些想法在以后再次试验时或许能派上用场,再不济也能作为排除项,为锁定正确答案提供区间。 …… 阵纹法阵放在了一边,之后几日,陈屿便专心致志在内采食炁上,主要还是天天吃着灵气,欲要将体内的炁养得白白胖胖,同时也抱有好奇,待到圆满周身、填入血肉后,是否会迎来第二次蜕变? 对此,他自己也拿不准,只知道这样做无害,好处有多少、会体现在哪方面等便不甚清楚了。 炁的养练正式迈入高速。 当首的,便是埋入五脏,这些地方很脆弱,能滋养的话他自然第一个开始。 心肝脾肺肾、骨肉血皮筋。 由内而外,每一寸都不放过。 与此同时,山田不用操心,反倒是药田这边悲报连连。 其一,地蒲公的种子二次播种失败。 虽然种植花草的药土里地蒲公因为效用问题被减少了大半,不过为了实验灵机培育出的灵植之种到底能否再次耕种,他将一部分像石子似的不规则形状种子填埋到了土壤中,经过几日观察,甚至耗费了十来滴灵液。结果却不容乐观。 种子胎死腹中,腐朽在地下。 其二,几棵种在一起的树苗不知为何引来了害虫,由于之前没有遭遇过,陈屿一开始看见树叶发黄、树皮脱落还以为是养分不够,又心疼地倾倒了灵液,结果刚一倒出便引得好几条花花绿绿肥虫钻出来兴奋得直蹦。 被他全数喂了鸟雀。 给树除虫……这个陈屿可没经验。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种在菜园边的那株宝心草终于成熟了,经过数月的精心浇灌照顾,尤其之前灵液尚不缺少时更是日日倾注。 催熟到如今,已经蜷缩成藤的宝心草正倚靠在堆叠四周的石块上,慢悠悠舒展着顶上的三片尖细绿叶。 而在每一片叶下,都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青皮果实,拢共三粒,皆是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气。 陈屿今日便要将其摘采,快步来到近前,确认成熟后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也不知这灵机培育的药草到底有何效用。 相比其余,宝心草无疑用了太久,早在埋入土地前就在瓦罐里长了许久,灵机催化、灵液滋润,知道如今才终于出了成果,怎不让他喜悦。 半蹲下,将四周碎石和一些破碎木牌清理一空。当初为了护卫,先是搭了一圈护栏,后来有了法阵便又构建了一层聊胜于无的水雾拒针阵——没法,就这个他研究最深,组合起来最是熟练。 不过进入八月,灵气的存量已经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便终止了木符内炁的数日一次的补充。 阵法废弃,好在外侧的护栏还在。 事实证明,未曾完善的法阵有时候确实比不上这些简单的东西行之有效。 宝心草并非人参之类,没那么多神话传说流传,更不会跑路,所以摘取药草时的流程很是简单,刨开土层露出长须、拽着根柄往上一抬便可。 一些石子上依附的根须也得尽数扯下来,免得浪费。 手里捧着药草,他将之放到一旁,然后取了部分土壤,精神渗透其中,却见一片漆黑,移植时有若星光的网罗与节点在此刻全然不见。 确实是吸收完了。 心里想着事,陈屿带上药草离去。 第九十五章 小日子挺悠闲 三月份带回的药种,直到此时才迎来收获时刻,陈屿捧着药草回到院中。 这一株宝心草只结了三粒青果,根茎如藤,若是遮住顶上果与叶,模样倒是与寻常成熟的宝心草别无二样。 摘下一粒放到眼前,精神笼罩下那一层青皮仿佛散发青灵光芒,与周遭晦暗褪色的环境迥然不同。 他对此倒不陌生,灵植在精神力下的表现一向便是如此,脱离了万物的独特光华附着其表面。除了视线中的清辉,他还见过其它颜色,赤橙黄绿各色都有。 灵植与这些颜色之间的关联暂时尚未挖掘出来,不过陈屿始终觉得这两者间并非毫无联系。 只是相比法阵和阵纹那边的发现,这些稀奇古怪的他在灵植上看了太多,早已司空见惯,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目光上下晃动,打量着青果粒。 果实看着有些坚硬,不过根柄已经开始泛黄枯化,说明的确成熟。这是多次灵机培育后的心得,但凡出现如此情况的要么是滋补过头催化失败、要么便是长成。 难不成要像柿子那样放干草里瓮熟一段时间? 陈屿想了想,觉得或许熟透,却可能本就不是用来吃的,所以捏着显硬,看着发青。 再者说这果实太小,黄豆大,且仅有三粒,即便他想去瓮熟都办不到。 枯坐不是办法,他想给鸡兄喂食,但想到上次地蒲公那些就已经让鸡兄一家子遭了不少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换个对象来试验,起码多给鸡兄放几天假。 这样连轴转,再身经百战也遭不住。 念头转动,他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起身走了几步,来到大水缸前。陈屿朝前看去,一只泛着细密鳞片的软白肚皮正上浮朝天,迎着阳光懒散漂在水中。 两对短鳍慢悠悠划动,随风荡开粘挂一侧的浮萍,露出颗鱼脑袋。 许是察觉到动静,白嫩鱼肚皮瞬间辗转翻过来,哗啦水声后,视线内只剩一道飞蹿下潜不见的黝黑背影。 这黑鱼,倒还挺享受。 陈屿两指捏着果粒,站在水缸前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感慨,小日子过得简直比他这个观主都要悠闲。 耗费大力气捕捉了对方,但他本就是随性而为,黑鱼不闹腾,他暂时也没有煲鱼汤的心思。 自从放入水缸中,这条不知名的鱼便静静默默,完全不像一条生长在野外、以其它鱼虾为食的凶残鱼类。 几日来,多数时候看见对方,都是挺着个肚皮鼓鼓朝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第一次见时让人啧啧称奇,只是后来愈发闲适,让他感觉若非鱼鳍太短,恐怕都要欢快得拍着肚皮唱出声来。 而且陈屿发现,黑鱼虽然吃肉,但进食的欲望反而不强,喂啥吃啥,偶尔忘了投食便是水面的浮萍也能吃得下。 完全不忌嘴,这一点和那头蠢鹿有的一拼。至少放入水缸后,他除了一开始喂了两条虾米外,其余时候都只给些草叶凑合,看黑鱼的样子依旧吃得肚圆。 养在缸中数日,不见与往前数次的鱼蟹泥鳅一样变得瘦削,反而圆润了些许。 着实古怪。 陈屿怀疑是不是灵液滋补的蚯蚓吃多了后引起了这家伙某些方面的变异,否则不至于出现这么多不同寻常鱼类的地方。 而最令他在意的,还要属这条黑鱼表现出的灵性,那种仿佛成精般的机灵劲。 尤其在馋嘴鹿造访几次,互相打闹嬉戏后,这种如同身具智慧一般便得到了他的关注。 可惜经过多次精神探查、沟通,陈屿确定这条黑鱼虽然有种种不同寻常,但并无寻常意义上的智慧。 行为上野性与本能依旧占据主导。 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对方晒太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野性似乎都在逐渐消退。 咕噜噜! 水泡鼓起一阵,黑鱼又浮上来,游动一圈后靠在远离了陈屿的那一边,贴着水缸边缘继续仰躺。 他瞧了几眼,手掌作势一捞,哗啦啦水声中水滴上旋,将整条鱼包裹在内。 黑鱼起先还在挣扎,不过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眼前这水球和当初那个是何等相似,除了大小有些差距,都一样难以挣脱逃离,索性放弃,随着阳光化作咸鱼一般翻过来默默仰泳。 陈屿见对方识趣,轻轻一笑后散去水球,在对方张大鱼唇大口呼吸时弹入了青皮果实。 顺带挂着鱼头抖了抖,确保不会再吐出来。 噗通!喂食完毕,将其扔回水缸。 他负手站定,认为两三日应该就能出效果,灵机培育出的药种九成九不会有毒素之类,不过如鲜羊子那般不能吃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一切就等是否会出现异样变化了。 …… 八月十一日,晴。 连着数天的骄阳,让整个石牙县都泛上了些许燥热,早先暴雨带来的温凉已经彻底散去。 山下沟渠内水流汩汩流淌,从不远的山塘里引出,注入至各家田亩。 春黍过后,有些农户会播种一种名为陆谷的作物,和水稻相似,不过比不得后者的产量,同时也需要数次浇灌浸泡才能长成。 春末夏初时接替春黍种下,待到秋尾巴时便可收割。 于山间乡野而言,聊胜于无。 比起陆谷,农人自然是更愿意耕种水稻的,然而西州这一片里中原与东南太远太远,那些地方都还只在极少数地方播种的水稻尚未传入此地。 陈屿记忆里都没有这东西,还是上次下山参加法会时从另一位同道那里听来。 古时这种东一片、西一片的种植情况太正常。莫说东西南北不同种,有时候饶是一州一府之内,不同的县村所种作物都各不相同。 这里面一来有交通不便的缘故影响了往来传播,二来则是大多作物的产量差别其实不大,不少都才从山林野草演变培育而来不久。 犹记得数百年前,西州这一片还到处都是茹毛饮血之辈,谈何耕种。 大青石上,就着一炉清香,陈屿散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定神静下。 淡淡烟气飘散鼻翼,变异杂熏草果实制成的熏神静境香效果拔群,他很快便收束心念,思绪沉凝,意识中一缕灵光涌动着弥泛起伏。 两日前,考虑到香柱不甚方便,于是他又改了模子,捏了香片出来,需要用时切两片放在香炉内便可取用。 观中有方便携带的香炉,巴掌大。 很是小巧。 唯一让他需要花些功夫的,便是如今得去制备一些木碳,否则烟熏火燎那还有心思入定。 第九十六章 它 燃香袅袅,陈屿渐渐陷入静寂之中。 心念波澜之际,意识仿佛垫着柔软棉团,乘风而起、凭虚御空。 精神不自觉发散开来,在泥丸内雀跃不停,纵使有已然庞大了许多的银色漩涡也约束不住,在宫内冲荡震动。 又一次入定,却是初光。陈屿数息后醒来,揉动有些发涨的额头,一番类同顿悟的经历使得脑中涌出太多灵光,饶是他前后经历数次,一时间仍旧有些吃不下。 然而这种苦恼不足为外人说道,拿出去只会徒惹羡妒。 余光一瞥,一道栗红身影蹦跳着来到院前,瞄了眼青石上的两脚兽,随即大摇大摆钻入院门,去到水缸前,紧接着一声声噗嗤戏水的动静飘然传来。 不去理会,陈屿兀自想着眼下的事。 端起香炉,里面装填的熏神静境香还剩不少,应当能用两三次,而早前制作的香柱还余下一些,凑合着能抵一段时日。 只是香柱用时须得去供奉殿,他念着身份,好歹是登造在册的道观观主,有这等好香总归是要敬献给道祖老人家一些。 且不谈对方如何意愿。 主要殿中的四方鼎方便插香。 念头归拢回来,神思集中在这副身躯上。 不久前,他定下了暂停用炁、以灵气供给滋养,从而填充圆满周身的计划。 过程谈不上困难,也有些小难点,但都被他陆续想了办法解决,总体而言算是顺顺利利。 如今养炁这一步进入正轨,后续只需持续将灵气与炁结合在一起即可。 炁的壮大暂不成问题,他所思虑的更多还是在填入血肉这一段。 说难倒也不难,可的确繁琐。每一处都需要遍及,任何角落都不能遗漏,不单如此,陈屿想到当初自己换血时便是脏器蜕变引发所致,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若真填炁入体,各处的变化或许不大,可结合一齐,萌动勃发起来必然不会简单。 “疗伤药草……” 轻叹一声,找不到,山下药坊里的药散更多以化瘀、补血、治湿气、抑火症为主,缓时疗养有效,可他用不上,需要如变异桃花那般下口就能起效的急药才行。 陈屿感受着体内被精神力包裹的五色气珠,以及从特意留出的缝隙内缓缓溢散被炁吞吃掉的灵气。 前者缓慢但坚定的壮大着。 这段时间得多花些精力在培育上,争取在体内的炁全部壮大之前找出能治疗伤势、尤其内伤的灵植。 他想到,不一定得药草,效果或许上佳但培育时间太长,一株宝心草便用了数月才结果成熟。何况如今没有多少灵液可以挥霍。 大方向不变,还是找那些有疗伤效果的植株,但药草得先放一放,时间不算充裕,他需要长得快、药效明确的那些。 有这样的吗?有的。 甚至可以说到处都是,青台山上、路边林地里,繁盛的杂草杂花并不显眼。 只是认真说来效力比起正儿八经的药草要逊色不少。不过陈屿不在意,他有灵机培育异化。 君不见什么都没有的杂熏草都能弄出熏神静境香来? 不过比起漫山遍野去摘采,然后广撒网式地浪费灵机一种种甄别,倒不如事先圈定,只找那些具备疗养效果的。 虽说不能十成十拿定,但仅从概率来讲应该还是会大上不少的。 除此外,之前去巡检山体时找到的一些药草里也有几类一两年生的,都被种在靠近菜园的地方,暂时没用灵机培育。他打算移植到药田里一起种下去看看。 希望能成吧。 他深呼一口气,继续吐纳静神,整理脑中顿悟来的灵光,完善改进呼吸术的同时尝试着填炁入体。 …… 八月十二,灵机喜加一。 余:二十四粒。 陈屿喜色溢于言表,难得不复常日里的平静淡泊。 阵阵惹人口齿生津的香气中,他端着特意花掉了剩下所有辣酱做出的炒菜走出灶房,满满两盘,一份姜丝、一份酱肉。 姜用的是菜园里那两排,六月种下后期间虽没泼洒多少灵液,但时值八月也长成嫩姜,咬着并不辛辣。 扯了一窝,他准备之后再拔一些泡坛子里屯着,剩下这些便等长到九月成了老姜后再说。 至于酱肉……还得说到当初带回山的那半扇野猪肉和一只山鸡。 吃了几个月,由于有灵液在,一直只拿作闲时无事满足口腹之欲用,平日倒是吃得不多。 今日人逢喜事,继山鸡之后野猪也总算彻底扫净。 铛铛两声,再加一碟山果、一碟酸泡野蕨。 不得不说,比起之前几日里埋头琢磨各种事情时的草草解决,今天这一顿着实足以算作丰盛。 当然,饱腹是不可能的,真饱腹还得看灵液,灵液用光了也是能补充血气的黄皮黍,怎么都轮不到这些菜食。 坐落桌前,陈屿一边吃,一边发散神思。这次之所以稍显激动,自然不单单因为灵机加一。 灵机的增减早已不陌生,每三日半便凝结一粒,约合四十个时辰。但这一回不同,一直留心的陈屿发现,距离上次灵机凝结只过了三十八时辰。 快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看起来不多,不过灵机凝结速度的变化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灵机凝结变快的原因暂不清楚,想了有不少可能,最后还是觉得灵气作用的概率最大。 精神与炁都在灵气的影响下得到了强化,而精神在他看来很可能便是意识的衍生,那片无垠大海或许是意识凝聚,精神力的强大无疑会反映在意识海中。 至于为何他的意识海如此广袤、为何服食灵气前精神同样在蕴养壮大却不见灵机半点异样,这些问题还有待解决。 前者他摸不着头绪,后者却是隐约把握到了些。灵气对精神的强化与灵液灵植等的强化有所不同。 一个重量,一个重质。 而且,从炁的变化上来看,陈屿感觉灵气的吸收不止是单对质与量的强大,还有另一面的提升。 正是这尚未揭开面纱的事物,真正影响到了灵机。 “不,不仅如此!” 正想着,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干巴巴嚼动嘴中饭食,竹筷却不自主放下。 数月来数以百计千计的尝试与积攒下的经验此刻聚集,在脑中如浪汹涌翻腾。 陈屿停箸,面色变幻,时而凝眉时而释然,转瞬后又好似遇到了更多疑难,最终一抹恍然大悟似的神情恍惚浮现。 右手食指叩动桌面,口中呢喃不停。 灵气、炁、精神……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虽然借助以上数者蜕变了身躯、跨入了自创的内采食炁境,但似乎很早前便无意识的将灵机排除在这个体系之外。 很久,久到种出灵气的第一天开始。 明明灵机才是一切的根本! 旋即他又想到了阵纹内那道刚发现不久的所谓‘核心’。 熄灭则分散、驱活则集中。 三才阵上,三道阵纹遥遥相隔的三处到底是如何在炁作用时突兀链接一起,这一直困扰着他。 陈屿想过是流体、是外因,或者干脆便是炁浸染时的变化。 但始终解释不通。 现在或许有了答案——那是另一种事物,隐藏在炁内! 炁、精神、灵气,甚至胎息、灵植乃至阵纹,都有它,或者说以其为根基而存在。 去掉了,阵纹失效,法阵无法激活。 增加了,炁变得‘丰满’,精神日益强大,连带灵机也得以更快凝结。 这不是新鲜物件,它一直都在。 “来源……” 他闭目,看向意识海中一处处闪烁的灵机光粒。一切来自于此?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屿回到现世,正在纠结,却无意中看到面前的碗碟。 这些……也有吗? 第九十七章 灵性 难以目睹、无法观测。 他端起碗筷,皱眉苦思许久,最终喟然长叹,夹了快要冷凉的菜肴喂到嘴中。 想这么多做甚,看也不到听也不到。 或许真的存在吧,却只能算作在他眼中的存在,是否切实活跃在外界尚未知。 遑论其余事物与之相互的联系。 炁融合自精神力与胎息,这两者的形成与出现又同灵气的蕴养密不可分。 可以说这些事物皆来自于灵机。 但身外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虫可都与灵机八竿子打不着。 一时想不透彻,陈屿只得暂缓他不愿罢休,突兀的灵感将以往迥异的种种联系在一起,勉强做到这一点后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对这世界了解很是粗浅。 这时,他不禁又记起了当初精神力耗费许多后洞察微观细致处时所隐约感知到的薄纱,那层蒙住整个世界的隔层,如今想来其背后或许还藏着什么。 可惜以眼下的精神强度无法涉及。 这并非量的差距,而是质,好比拿着一把草絮想去刺穿皮革一般可笑。 “吃饭,先吃饭!” 民以食为天,吃完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 人常言:万物有灵。 原本陈屿给脑中意识海上漂浮的光粒取名灵机时,便有巧夺天地之灵的想法。 灵,这个字眼对道门修行人而言决然不会陌生,旁人或许会大言不惭、一知半解,然在道学上,‘灵’所代表的含义远非一字两词几段偏颇语句便能概括。 单从代指亿万活物的生灵二字便能窥得一二。 而在今日,他将隐藏炁内、盘亘精神深处、氤氲灵气之中的事物,同样以此名称呼。 倒不是有何深层寓意,而是他想着其与灵机、灵气、灵液等之间的关联,冠之以灵未尝不可。 亦或者,唤作灵性? 他嘀咕了句,觉得还行,单单一个字确实有些古怪,灵性的话要顺耳许多。 旋即念头起伏,早前在山下曾对牵牛老汉的孙娃称赞有灵性,这下好了,这词以后在他这儿还真不能乱用。 毕竟目前看来真正当得起富有灵性的大概也就灵字辈的一家三口了。 灵气滋养人身、灵液催熟植株、灵机异化生灵。 那么灵性又有何用?这一点陈屿尚未摸清,不过左右便在精神意识上。 再不济也会往这方面倾斜。 “又弄出个不懂的。”他吞咽下最后一粒米,将碗筷收拾。 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 往日再为熟悉不过的花草树木,以及碎石、水缸,此刻落到他眼中仿佛生了层薄薄光亮,朦朦胧胧的。 皆是虚像。 陈屿摇头,眼前一切都散去,梨树还是那棵梨树,挂满松子的矮松也并无流光酝酿,至于那口最大的水缸,半抹白色在阳光下确实闪耀,然而仅是黑鱼在晒太阳罢了。 好似还是原样,又仿佛变了什么。 万物有灵?他不知道是否如此,或许以后能亲眼看见。 不过想来若灵性真的存在且确实与精神有关,兴许得等他的精神力强度更上一层后才能做到这一步。 午饭后,照例翻看道书。 自打不再胡乱动用炁后,放下了缠绕在身的术法阵纹,陈屿的时间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以往如同一团塞满了碗的巨大软绵,此刻将水捏出,反倒空闲大半。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干嘛。 诵读道经书卷,随后再翻了一会儿医书,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了柴刀,决定上山去一趟。 突然闲下来有些待不住,觉得自己一开始好不容易养好的心气似乎又有了些躁动,果然,人呐就不能闲着。 砍些山竹吧,正好去看看竹笋。 他不久前想过要用炁在竹片上书写文字、篆刻书册,这法子仔细盘算的确是个好办法,不提其它,起码省了买笔墨纸砚的功夫。 山高路远,一上一下多麻烦。 当然,更重要还是陈屿有些想吃竹笋肉片了,肉没有,竹笋姜片也行。 煮炒焖炖,还能煲汤、清蒸后切丝凉拌,笋的吃法不少,不愁找不到。 “到时候磨些黄面,包一梯笼笋子馅的包子出来。” 野味就算了,不强求,除非真有只傻乎乎一头栽倒树桩下的肥兔子,否则陈大观主可没功夫和那些把山林当家住的生灵奔波闹腾。 背着竹篓、篓里塞了锄头,他步履飞快地入了山。 再不用像最初时那样爬上爬下。 脚下轻踩,身形跃动不息。 砍竹伐竹的事没什么稀奇,自投罗网的傻兔子自然没遇到,不过意外落了个搭在竹巅枝桠上的鸟窝。 早已废弃,只剩一片片污秽痕迹。 竹笋六月便可挖取,不过他之前一直没动,便是由于青台山这一片的竹子看着斑竹毛竹皆有,但笋子似乎与上一世有些许不同,六月冒尖儿,吃着却非但不脆嫩反而干涩无比。 记忆里,前身挖过一次,记忆深刻。 而到了十月,笋肉又显老,于是便选了这个时间,八月时候正好。 夏日的光火辣辣,竹林间长叶细密。 光晕碎在顶上,稀疏投下影子,陈屿钻进钻出好几趟,笋子没挖到几颗,反倒是竹甲虫逮了一捧。 黑黄相间的甲壳,长长的不知是嘴还是鼻子的东西,两根细须从眼下探出,脑袋圆中带椭,仿佛天牛。 惹人注意的是一对对排在壳下的带刺钩足,不叫不闹,就是有些‘粘人’。 “没想到这世界也有。” 上辈子摸鱼抓虾之余,夏日就靠这些小家伙提供玩乐——圈上细绳,或者掰下路旁酸醋溜的尖刺,插入足节内。放开后对方便会来回盘旋在天空。 现在他自然做不出这种事,再者酸醋溜也是一种药草,在青台这片并无生长痕迹,否则他记忆里不会没有印象。 黑黄两色的大甲虫张开两只前螯,姿势很威猛,然后双翅一震便要飞离,陈屿没有阻拦,抓取来本就玩心一起,不至于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嗡嗡嗡—— 陆陆续续,一捧竹甲虫都起飞,只剩一只小巧的还在手上,越过掌心沟壑向指尖攀爬。 “哦对了,记得这好像是害虫来着。” 最后一只也飞走,陈屿这才一拍手掌想了起来,幼时好似在哪里看过一本书上介绍说,这种虫子吃竹笋很快。 不过他看了眼身前竹林,往年没他来依旧茂盛,有他后倒也不必画蛇添足做些什么。 “继续挖竹笋!” 提气举起锄头,他瞧向只填了薄薄一层的背篓,觉得今天至少要有十颗才不枉自己跑这一趟。 第九十七章 …… 挖竹笋不是难事,没用到多少时间便采足一背篓。 咔——嚓! 伴着令人牙酸的刺耳裂帛声,圆竹缓缓倒下,倾斜了一半被枝桠挂住,横在竹林中不动弹。 咚咚咚! 陈屿弯腰继续砍动,手上柴刀动作不停,专挑那种膀大腰粗的,奋力挥舞着。 很快,六根长竹被砍下,他抬头看了眼顶上横七竖八与枝叶纠缠住的竹身,扔下刀具环手将几根竹子拢在怀中抱合,擒下裂口的一端拖行至竹林外的空地,摞在一起。 剔除枝桠叶片,刮了竹节。 掐头去尾等处理得光溜溜后这才背上背篓抱着竹子向山下返回。 劈成竹片还得等下山后,而且竹片还有几道工序处理,刚出的竹片仅是抛削晾晒可不够,会变得很脆,不利于篆刻。 现如今炁无法动用,不去刻录的情况下有足够的时间去折腾这些。 …… 一天天过去,日子很悠闲,转眼就来到八月中旬。 无名山林下,潺潺流溪旁。 小雨迷蒙,溪上的浮漂随风微动。 哗啦一声,一条两指宽的小鱼被拉出水面,在留下三五道浪花涟漪后收入至年轻人掌中。 捏着腮部一抖一弹,串了半截蚯蚓的鱼钩脱落,在手旁晃荡。 陈屿将鱼翻过来,顺着脊背摸到鱼腹两侧,有些瘦。 念及观中那条整日里好吃好喝喜欢晒日光浴的,眼前小鱼就显得瘦削许多,远不如黑鱼肥硕。 对方如今养在大缸里,方寸之间,反要比在水潭里还自在。 噗通! 没作多想扔回到溪中。 虽然老话常说寸鲫斤鸡人间美味,但陈屿对此倒并不怎么刻意。比起这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家伙,他还是更喜欢大物一些。 好歹能多尝两口。 “记得再来。” 说了这么一句,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希望待到这条小鱼长大了再来光顾他的鱼钩。 天空雾蒙蒙,雨丝挂在眉梢,渐渐开始浓重,又看了几眼便也就起身收杆。 收获足矣。 鱼篓提起来,一阵水花中多出两条巴掌大的鱼尾。 落定后再瞧去,才觉是半斤打底、向着一斤左右而去的青背鱼类。 名唤养冬青,寒冬腊月时最为肥美诱人,在凄冷时日里养活了许多山里人。临山外的一带抓得快要绝迹,也就在山林内的溪流深处还能得见。 养冬青又叫大青,个头很大。记忆里大者能长到十五六斤,体态修长,瞧着要比一般的鳙鲢草棒都更甚。 篓中如此大小与之相比不算什么,不过此处位于山间,一条清浅小溪比不得川河湖泊,可不指望能养出多少肥膘来。 今日能够钓起篓中两尾,对陈屿这个开张不久的半吊子钓客而言已然算是心满意足乐开怀。 带着笑意看向两尾大鱼,陈屿心头不禁暗想,之前果真是那黑厮坏了他鱼相。 这不就轻轻松松钓上来了! 几日来数次收获匪浅,让他对自己垂钓功夫的自信又恢复了几分。 收好鱼篓,沿溪边向下走了百步,一湾石子遍布的浅滩处,三五个虾篓布置在水中。 或许是大青耗尽了他今日的好运,虾篓子皆是空荡荡,唯有一个倒出了条幼小的泥鳅。在掌中蹦哒两下,一跃后跳回渗透石缝的水中。 任由对方逃离,他拿着虾篓在溪水涮了两下,然后拾拿好各式物件。 雨有些大了,山间路滑,若是涨了山水可不妙。不宜久待。 …… 八月中,雨水多了些。 自野钓归来,一连四日,三天都在飘雨,虽说下得不大,更不汹急,可头顶一直阴沉沉始终不那么令人爽快。 又是一日雨落,山林飘荡水雾,浓浓一层勾芡在碧绿衣裳上,仿佛夹裹着绸带飘纱,仙气袅袅。 青台山上,除了宅居在此的陈大观主外几乎数月不见一人。 偏偏今日,阴云刚刚散去,云销雨霁不到两个时辰,磕磕绊绊的呼喊就从院外山头传了进来,入到正捧着竹片琢磨怎么篆刻才更好看的陈屿耳中。 有些耳熟。 他循声望去,一道人影蹑手蹑脚踱步在院门前,不敢进入。 粗眉中年立在门口,喊了一声后时不时探头往里望。却始终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模糊瞅到一高一矮两棵树。 视线在梨树上稍作停留,中年汉子瞄了几眼,这果子颜色很正啊。 “这位居士是……” 不多时,陈屿到了面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 随后从汉子身后走出一妇人,粗布衣服,头上用细绳将头发盘束,散落的丝缕搭在额头,沾染汗珠。 眉眼朴实,面色红润康健。 “道长,您可算出来了。”中年汉子见了人,连忙上前,这临近一开口,让陈屿想起了对方的来历 面对迎面而来的恭敬和激动,他摆手笑而不语,看向旁侧的妇人,心里已经清楚了其身份。 “近日腹部可还胀痛?” “没了没了,早好了嘞。这不想着大娃请了道君下凡,总得回敬些什么。” 当初在中年汉子刘大口中肚大如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阿姊,此刻安好地站在他身旁,嘴里的话像倒豆子一样一骨碌全抖搂出来,止都止不住。 “还得谢过道长,若非道长请了神君圣人的法旨,这病啊可没那么好走!” “哈哈哈,哪里的话,这病能根除治愈可与贫道无关。要谢啊,就多谢谢那位尤可为尤神医吧。” 陈屿确实不觉得对方能痊愈有自己出力,那时候的确下了山,但莫说他根本来不及出手,便是出了手,这病能否治下都还得报以怀疑。 如今看得书多了,回味的多了,对观中带回的那些医书理解要深刻许多。也愈发知道当初自己所抱有的想法多少有些可笑。 生老病死,他何德何能仅凭囹圄吞枣似的瞧看两本书册就敢拿定。 而且现在来看,变异桃花能否有用也是个未知数。治愈内伤可以,然而腑脏病变可不单单是损伤那么简单。 除非他能神乎其技地在对方肚子里将病变部位切除,然后再靠桃花恢复——假若伤口不大的话。 另一边,看着道长不说话,妇人拉了拉刘大胳膊,憨厚汉子这才好似反应了过来,赶忙转身将一蓝色包袱带到眼前。 妇人又说道:“可不敢嫌弃道君,神医开药治病确实厉害,但谁又能说这里面没有道君下凡的本事在?” “……” 陈屿揉了揉额角,一时间竟有些跟不上对方的逻辑。 第九十八章 真给种出来了! 心里掰扯了半天,好歹是勉强理顺了对方的想法。 在妇人心中,这病大抵既有开方子救人的尤可为神医一份,也少不得天地神灵的保佑。 这份保佑具体到哪一位时,不用多琢磨便落在了当时一同下山的陈屿脑袋上。 更准确说,是对方以为的某位道君圣人在显灵。 稍作思量,陈屿看着面前这位正拽着刘大衣角,捻去肩头草屑的妇人,忽然多了些理解。 这一世不谈,上辈子却多少得过一些疾病,外人看着不重,可只有得病的人才知道那是何等难受。 尤其对一部分人而言,纵使是轻微的受凉发热都足以心颓许久。 何况病情来势汹汹下,妇人难说没有对神灵的期许与盼望,如今脱离苦海,挣脱缠身病魔,自然会不由自主向着这方面去联想。 正如对方所说,尤可为口中的病理药因她不懂,病症解脱后对方确实出了很大力气,可真的没有道君圣人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 遑论期间陈屿这个在他人眼中正儿八经出现,之后又从老村正口中打听到云鹤观的威名与过往。 正因此,妇人才拉着刘大一同来此。 无论眼前道人如何说,纯朴的妇人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仿佛认定了此间缘由和因果。 “知晓道长不愿沾了俗气,大娃!还不快拿出来!” 带着几许无奈,刘大解开包袱,里面有十余枚鸡子。 除此外,陈屿还见到两柱香烛,裹在包袱里面,此刻展露出来散发出稍显刺鼻的香薰气。 陈屿没有嫌弃,接过香烛,至于鸡子就算了。山下不太平,十来枚估计还是这两人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 他显然知道对方来意,抱着浓浓敬谢之意,名义上大抵还是会选择一些诸如敬献香火之类。 兴许是从那位村老处打听来。 陈屿拿着香烛,让两人入内。 难得有善信来一次,山下来人敬献香火这种事在这几里年的青台山可谓少之又少,难得一见。 “两位善士还请稍待,殿堂需稍作一些布置。” 太久没人来,就他自己时不时插两柱香,如今有了人气总得打扫一下才是。 进出数次,这才邀着两人进入到供奉殿内。一路上,妇人恭恭敬敬,双手捏作一起,轻声颂念。 耳力超出寻常的陈屿听得清晰,并非什么道经学理,两人皆是农家,无处去学这些,对方口中念诵的只不过是一些圣人道号、尊名,间或夹杂一二他也完全不清的名号,许是道听途说来的。 三人一前两后儒到殿内,插香祷告祈福之事自不用赘叙。 总之两人实际是来还愿,妇人认为是刘大入山请道人时感动了道君神灵,否则她的病好不利索。 这必须得谢。 最后,陈屿将他们送出,连带着那一包鸡子也没取。他不差这点儿吃食,然而放在山下、放在眼前两人身上,这或许需要他们十数日的口粮才能换来。 刘大家是未曾饲养鸡鸭的,这一点早在当初下山时一同随行的几位村户便说得清清楚楚。 看着两人互相扶着下山去,陈屿回头望,好似能透过殿堂看见方鼎内的袅袅香气,那刺鼻的烟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变得香醇许多。 “倒是不差。” 莫名感叹一句,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多大关系就是了。 道君庇佑?果真要有也决然不是从他家这鄙陋道观出山显灵。 …… 午后,阳光正好。 炁在体内流转,随着精神压迫,逐渐埋入至血肉中。 心脏已经填入完全,若非期间第一次操作,出了许多问题,或许现在五脏六腑都已然全数填充。 埋入炁后,血肉得到滋养,单体来看效果不算强烈,然而当整颗心脏都被炁遍及时,一丝明显的异样还是让他多分出了几分精力去关注。 “输血能力更强、韧性强大、元血似乎吸收了不少炁,有进一步蜕变的可能。” 除了以上几点,关键在于心脏仿佛多了些什么,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面对黑鱼,比起普通鱼类多了点儿不知名的东西。 他怀疑这和之前认为存在的灵性有所关系,不过暂未找到实证,主要灵性从未得到观测,仅仅只是他对数种特殊之物的总结剖析后所得出的猜测。 一种推断罢了。 不过也不得不去想,假如心脏有灵。 那是否会带来一些不同?陈屿精神沉下在脏器深处,每一寸都发掘,不遗漏分毫,最终找到了一些勉强可以视作异样与变化的地方。 心脏上似乎多了一些节点,但又仿佛不见,仔细寻觅却只像是模糊感应。 感受着体内愈发磅礴的元血血气,他舒了口气,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先继续弄着,一步步来,暂且放缓心脏,看看其它脏器是否也这样。 然而不等他继续摸索清楚,药田里又出了变化——继宝心草后,水池处那株草叶生长金纹的药草即将成熟。 这一日,他早早结束呼吸吐纳,来到药田外的水池旁。 这里靠近菜园,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挖开,中心伫立一桩土石堆砌的小型沙洲模样,四周池水清澈,泥石俱有。 几条游鱼穿梭其内,尤以一尾大青为最。每每游动都会带起些许泥沙,搅弄得池水浑浊一片。 不日前钓起两条,他当日尝了一条试试新鲜,余下的那条则被暂时养在了水池中,和黑鱼不一样,大青虽不吃浑,却更加不好养活。 这才短短几日,就焉吧吧。 他正准备挑日子再煲一锅鱼汤。 不过今日这可不是重点。陈屿快步走到近前,一株鲜草舒展,很娇嫩,数片长叶上道道纤细纹路蔓延,在阳光下映照着淡淡碎金颜色。 看着便不似常物。 唯独在根部,有些许枯黄显得尤为突兀碍眼。 耐心等待,待到黄色斑点弥漫至根茎腰部时,他提步跳跃,凌空虚度数次之间一把抓住草叶往上一拔。 旋即,土石脱落,两颗圆滚滚事物从地下冒了出来。 回到地上,拨去泥土,陈屿轻轻嗅了嗅,只觉阵阵香气扑鼻,空幽纯净,好似置身山林里一般。 令人神清气爽。 上下翻弄,才发现根茎连接处似乎只是一些网状长须,捻开后这枚圆润便跌落掌中,沉甸甸,表层仿佛珍珠,带有不寻常的润泽,光滑无褶皱。 陈屿越看越古怪,又一次嗅动,神情因为讶然之色愈发浓重。 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丹药! 真丹,而非散丹弹丸。 他看向水池内那处坑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没想到当初的戏言今日似乎成了真。 他还真在地里种出了真丹! 第九十九章 食灵长生(上) 拿小刀在外层轻刮,落下些许薄如蝉翼的软韧皮膜,一层层脱落下来,到最后露出内里的橘红圆丸。 质地柔软,带着肉色。 而令陈屿侧目的,则是那肉丸上缠绕的纹理——像极了他摸索出的阵纹。 相比之下还要繁复几分,仿佛天然成型的图纹。 可他所得的阵纹尽数是自己以炁在外物上浸染而成,眼前这如同真丹似的事物显然并无炁的存在。 似是想起什么,他凝神进入精神领域再看去,耀目红光中,星星点点的斑纹点缀上下。 爬在果实上,尤其肉核处更是钻入了绝大多数。 看了一阵,他退出来,想着该如何处理眼前零零散散剥离开来的崭新灵植。 原本的药草有补血合气功效,这番经过灵机的催化蜕变,也不知实际效用到底如何。虽说截止日前大多数灵植变异后的功效都或多或少与之前有所关联。 或是强化、或是衍生。 但并非没有完全迥异的存在,譬如不久前的地蒲公和鲜羊子便是如此。前后变化太大,效力作用同样天差地别。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鸡兄试试——新加入试药一线的黑鱼不堪重用。不知是何原因,那条板起肚皮晒太阳的黑厮对灵植反应普通。 宝心草果喂下七八天,黑鱼还是那条黑鱼,既没蜕身成蛟龙,更未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整日里懒洋洋,光顾着长膘养生。 草果的效用一直未能弄清,搞得他在加餐数次依旧无所得后,不得不再度将目光放回到鸡兄身上。 不得不说鸡兄虽然凶了些,然而确实不愧久经考验,不过两日功夫,吃下宝心草的大公鸡就有了明显变化。 尾部的翎羽脱了几根。 单看或许怪异,可搭配头上鸡冠四周那只剩稀薄几溜的绒毛,倒颇有些风度。 又一个脱毛的。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地蒲公,当初同样造成了类似效果,不过于大公鸡而言不能说服食宝心草果全是坏处。 至少,勉力维持了半月的日夜耕耘终于停下。 母鸡们咯咯叫着松了口气,一扫这十来日的操劳,带着已经长大的鸡仔们散漫跑在鸡棚内,自在地啄食草籽和昆虫。 至于陈屿自己,在见到鸡兄并无大碍后几经思索最终吞服了一撮,约莫三分之一枚宝心草果的份量。 很少,可还是得试试。 他不怎么担心发量,毕竟自己尾椎后面又不长毛。 结果还算满意,宝心草效用虽不是他想要的疗伤类,但也弥足珍贵。 灵机培育后的宝心草药力深入骨髓之内,能提升骨骼硬度,同时还诡异的减轻了骨质重量。 这让陈屿惊奇不已,前者在他看来应该是增强了骨密度或者强化了骨质,一般而言这种情况下骨头重量应该会相应的增加才是,落在他身上,反而变轻了。 跳跃、奔跑、打拳,骨骼的变化所带来的改变能清晰感受到。 连带轻功的施展也变得简单许多。 可惜只有一株,在确认没有副作用和耐药性后,三粒果实全数被他服用,比之先前骨骼强度提升了不少,甚至影响了造血,使得元血都跟着有些一些增幅。 如今,又得到一种药草灵植,他自然不愿过多等待,交给黑鱼天晓得多久才能出成果,不如喂给经得起考验的鸡兄。 …… 哦豁。 第二日一早,面对一滩干巴巴、发卷的枯黄杂碎,陈屿无奈,他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新的灵植就干枯亏败,没了丝毫活力残留。 昨日喂了鸡兄一些后,他按照往日保存灵植的方式封存好,却不想出现眼前这一出。 陈屿精神力探出,灰扑扑世界中摆放桌上的药果残骸已然彻底‘死去’,散尽光晕,融入周围的暗沉中。 见到这一幕,纵然没有品尝他也能推测出果实的药力流逝尽。 不得已,只能处理掉。 好在另一枚‘真丹’还算完好。陈屿想到或许是外层韧皮的存在封存了活力,同时也锁住了药力。 精神力附着过去,意外有些阻塞感传递,这让他一怔,往常能够阻碍精神力穿透的可不多见。 炁算一个,灵气和胎息若是排除掉相互反应的因素,也能算在内。 至于寻常植物、死物,乃至山林里的各种活物,精神映照起来都相当容易。 灵植亦不例外。 在这之前,元灵根是唯一一个能隔绝精神力的灵植,因为其内孕育有浓郁到化作灵源的灵气。 只是根据他昨日的剖解,眼前事物似乎并无灵气存在内部。 这时,他脑中浮现之前见到的那些复杂堪比锦绣描绘般的纹理,意识一动,或许是它们在作用? 陈屿顾不得探究地里长出的‘真丹’转身回到屋里拿了一捧木牌。 这些是早先镌刻阵纹法阵剩余的,此时他带出来便是止不住脑海里闪过的种种念头,想要试一试。 精神强大到如今地步的他,过目不忘自然轻而易举,何况是早早便有留意的纹理图案。 不过好在还谨记着养炁之事,随着时间流逝,五脏六腑一一填入完成,现今正在埋入腹腔内的皮膜血肉。 这一步不难,看着有漫如星辰的穴位穴窍遍布,然而实际每处都早被用作炁的中转,而且穴位不需再处理,结结实实的胎膜阻挡了炁更进一步浸染穴窍血肉,同时另一方面也为他此刻的填炁入体省下大量时间。 何况,心脏作为最先填充完毕的,在得到强化后的骨髓造血加持下,输送元血的能力大幅提升。 元血与炁结合被他提上前来,不准备一步步到最后才来做这一步,而是在内府填入的同时就开始。 人体遍及最广的可不是穴位,而是那汩汩流淌的鲜血。 以血液运输炁,这可比他许久前弄出的养炁经络还要方便。 回到眼下,炁不曾动用,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无法篆刻。 数月间的刻录以及反复研求,让陈屿对阵纹一道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算是略有所得。他清楚知晓阵纹关键在于纹,纹路才是其最为特殊的地方。 至于炁……那是成阵才需要的。 眼下在还不明了果实上的纹理到底代表什么的情况下,组合法阵并不在他的所求之中。 第九十九章 食灵长生(下) 踏踏踏! 官道上,一匹黑马疾驰而过,马蹄飞扬间溅起大捧尘土。 马背上,有人罩挂黄衣、挎羁缠金长剑,腰上束着描录白螺的绸带,两串沁芯染绿的玉珏系在其上,跟着起伏不停的马蹄叮当碰触不断。 而在背上,一只楠木匣被紧紧系住。 呼哧!呼哧! 那人抹了把豆大汗水,顾不得这是万钱一寸的留香坊料衣,任由其沾染汗渍。 劲风吹拂,他看了眼远天渐渐高耸起来的山峦,胯部传来火辣令人实在难以忍受,忍不住想嘶叫。 可他不能停。 绝然不能! 驾! 再次咬牙,扬鞭猛甩,噼啪炸裂中跑了不知多久的高大骏马同样昏沉,却仍旧不得不提振起来继续一路狂奔。 粗重的喘息随同蹄声传荡远去。 …… “牛啊牛啊~” 青台山,云鹤观。 穿着淡薄青衫的年轻人正挥着双臂做蝴蝶振翅状,面迎天空。 和煦阳光照耀下神情温和,然而脚步酿跄,打着圈。 时而前踏,时而左摇右晃。 腿往东处去,手却跟着风飘向西。 腰也悄摸摸扭起来,唯独脑袋,虽然还挂在肩膀上,但实际此刻已经不知被丢到哪里去。 空荡荡、迷蒙一片。 呦? 不知何时,栗红小鹿钻出,正要向着鱼缸而去,却被跌跌撞撞胡言乱语的陈屿一个猛扑过来。 抱住鹿头好一阵揉搓。 “诶嘿嘿~” 呦!小鹿挣脱,面对这个神态古怪的人,它踱步绕远一圈,来到水缸旁边对着里面还在晒太阳的黑鱼拱了拱。 嗤! 一口洗澡水从鱼唇喷出,小鹿熟练地躲开来,却露出背后嘟嘟囔囔环抱双臂不知在干什么的陈屿。 撒在了头上,发丝耷拉下来。 “诶~” 仰头留下一抹滑稽傻笑,只听噗通一声后,整个人躺倒在地。 小鹿唤了两声,不再管他,继续跟着自家小伙伴玩耍,不料黑鱼还定定看着那倒栽地上的年轻人,一对摊直的死鱼眼隐约瞧向石桌处。 上面正有一盘,盘上盛着缺了一半的果实。 …… 临近午时。 腾腾热意中陈屿终于苏醒过来,他半直起身,坐在地上。 一手扶额、一手撑地。 嘶—— 这后劲儿,可真大! 他舒缓了一阵,感觉脑袋里的昏沉减轻许多后这才站起。只是面色仍然有些发白,不过眼中透露欣喜,面上浮现几许惊喜之色。 确实没想到,同样是药草培育,都一般的常见之物,算不得珍贵。那宛若真丹的草果却给了他远超宝心草的收获。 太意外,也很值得。 别说吃下后犯傻一刻钟,便是再多两刻他也愿意! “以后便叫你草丹吧!” 药草种出的真丹。 陈屿取名一向这么随意,不过这一次倒真有一些意义在其中。 草丹,原本不过是一种补血合气的普通药草,但在灵机培育下,不止长出了看着便不俗的金纹,药力更是不简单。 草丹的效果他试了数日,自收获后又拖延至今才明白,比起宝心草都要麻烦许多。主要鸡兄这次难得拉了胯,服食后用处不显,至多躺倒在地昏睡沉沉,使得他一开始险些以为草丹用处是助眠。 然而等到他不死心再次给了黑鱼一回机会后,神异终于体现。 那条鱼,会表情了!! 在看到面对小鹿的调戏打闹后那张鱼脸上露出的从愤怒到戏谑,再到绝望的惟妙惟肖的神情后,陈屿瞬间想到了许多。 开智、启灵、化妖、凝聚精神力…… 然而,当他用精神力小心翼翼试探对方时,那黑厮除了对着他狂吐口水外,并无其它不同。 任由自己探入血肉内,包括脑域。 “脑子似乎大了一些?” 有么?陈屿不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将整条鱼的内外都洞悉。看到最后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家伙确实养了不少膘。 除此外一无所得。 举刀威胁,又被啐了一口,却依旧没能如预想中那般口吐人言。 扔回缸中,顺手放了两片味道辛辣的某种草叶,不料对方反而吃得酣畅。 之前可不是这样。 看来还是有不同,至少胃口更好了。 最后,陈屿忍不住好奇,作为生吞过气珠的狠人,他再一次在尚未搞清具体的情况下咬下一口。 然后…… 看见了天,在脚下。 抚弄着风,仿佛绸缎。 嗅到了芳香,却是从一株倒插的鱼竿中飘出。 丝线四处荡,尾端尖钩钓着一物。 他奋力拉扯到近前,陡然发现是双目紧闭熟睡的自己。 正呆滞间,‘陈屿’醒来,俊秀的面庞摆出一处滑稽样子,对他不停怪笑…… 啪啪! 拍了拍脸,他从回忆中挣脱。那些大抵是幻象,草丹的副作用。 至于真正的用处,陈屿深呼一口气。 心神沉下,右手轻轻挥动,一只结满羽毛的小鸟自掌中飞出。 灵动、飘逸。 又旋而化作百枚桃花瓣,粉色满空。 再一变,凝作盘木长龙、梧桐火凤。 变化繁多,关键在于,最终一切都收归掌心,仿佛沉入渊涧般消寂不再。 走到桌前,看着还剩半边的草丹。 他没多想,直接吞服掉,当副作用结束时就意味着药力已经全部被消化。 身体做好了继续服食的准备。 陈屿睁眼,他看向手掌,笑容终于止不住,平复了许久才按耐住。 炁能回收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今日得到了解决。 如此一来先前的释放看似变化繁多却并未消耗多少炁,甚至半成都不到! 否则在尚未养练圆满的现在,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但这不是他心中激动的原因,要知道上次这般心境波澜还是在推断出灵性存在时,再上次则要去到跨入内采食炁时。 可以说,道书读的越多,他对心境的操持和修行就越发熟稔。 而今日,他再次浮躁了些许。 陈屿看见了灵性。 是的,短短几日,他便有所发现。纵使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过这得益于草丹之力,未服食的情况下并不能再次观察。 陈屿摸着下巴,他想起之前吞食草丹后的种种感触。 先是一片昏暗,旋即好似被温泉包裹着陷入,再往后,一缕缕光从黑暗中绽放开来。 他尝试用在这种情况下动用精神力。 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之所以成功,是他以精神的视角洞悉了那浮动万物之上的微薄异色。化作石块叠在石上,化作草叶依靠草畔,化作云伴随苍云飘扬。 万物之灵! 目睹的一瞬间陈屿便知道,那就是他推测中存在的灵性。 至于原因……他说不清,或许是某种古怪的直觉? 不过那种流动中带有固态的感觉,衍生自万物的同时拟化万物的能力,外加映入精神视野下,仅仅只是直视便泛上沁人心脾的舒畅感。 他实在想不到除了万物之灵四字还能如何形容。 而在最后,陈屿‘看见’了自己的灵。 不多,不少,并非另一个自己。而是一团……糊糊? 晃悠悠晶莹剔透,好似果冻。 忍不住,鬼使神差的,他尝了口。 然后一阵晕眩后便堕入幻境。 院中。 陈屿感受着此刻远非之前可比的精神力以及炁,两者仿佛多了些什么。 若说原本操纵驭使起来还有些隔阂存在,尤其炁,至今只能出入五丈距离。那么现在便是如有臂使,放出十丈开外都轻轻松松! 精神力外放程度涨幅不大,只从两丈到了三丈,可他很清楚吞吃下那一口灵性后最大的变化便在精神力之中。 心随意动,一股淡淡银灰弥散。 覆盖全身。 下一刻,整个人仿佛从院中消失另外一般,并非视觉上的不见,而是另一种层面的沉寂。 一切都停下,他陷入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灰扑扑的精神领域中,而这次却不单单是精神,好友被包裹住的身躯! 时间好似减缓一般,落叶和昆虫动作慢悠悠。陈屿自己却不受影响,并未有相对的加快迹象。 他突发奇想,也就是说,在这里自己可以实现另一种意义上长生? 当然,前提是能一直待在此处。 而显然,现在的他并不能。 第一百章 外采之路(上) 精神笼罩下,陈屿可以驻足环顾,却也无法做到自由行动。 这神奇视角下的一切都显得与现世不同,令人啧啧称奇。 看向还剩一半地草丹,他调转精神力扫视周身未发现有何异样后,抓起在手盯了两眼,旋即一口吞下。 闭目等待,之前所见种种陆续浮现脑海,心中念头如潮水涌来,浮想联翩。 头渐渐变重,身子开始发出酸软的感触传入脑中,意识逐渐模糊,却又带有与之矛盾的一丝清醒,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便能挣脱开来。 陈屿任由药力发散,直到隐隐间如同有清凉泉水泠头浇灌而下时,那一直保持着的清明猛然跳动。精神随着一股透心凉意从意识深处骤然冲起,霎时间,浑身躁动平息,已经包裹半边身子的软绵之意也无声消失。 他睁开眼,陈旧的万物横呈在前。 尽数褪了颜色,仅剩一朵朵被他视作灵性的事物变幻附着其上,映在视线内。 右脚尝试迈出,体外的银灰之力流转迅速,眨眼间便耗去十之一二,然而陈屿目光落下看去,脚掌堪踏出半寸。 照这般,他的身躯若要自由行进,或许至多坚持一息不到,甚至走不出半步就会因为精神力耗尽而面对未知后果。 独身裸露在这片灰沉沉世界会如何? 沉思良久,他觉得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总之这等事暂时还是不要去尝试,免得酿成危难。 视线无法转头,但精神力可以,在这里精神力要灵动许多。 他注视自己身上那一团团果冻似的糊糊,粘附着,爬动着,初看下如同活物哟哟还长着张牙舞爪的长须,然而仔细感应后,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并无任何‘活着’的体现。 灵性…… 他看向远方,一只飞鸟掠过,在现世里振翅数息便可疾驰十数丈,而在此处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场面: 每一丝动作、每一支羽毛,随风撩起的绒毛与微微曲钩的爪子,乃至腹腔部位在飞动时偶尔的起伏,都无比细致与缓慢地一一落入他眼中。 陈屿目光紧随对方而去,却是贴在其背部位置,在那里,同样裹作一团的果冻状灵性挂在两翅之间,而在鸟首处,隐约可以洞察到另外半只仰出些许弧度的透明鸟头。 灵性在活物与死物上表现不同,在活物与活物间亦有差分。 起码陈屿自己的灵性与这只鸟雀的灵性所表现出的特质便有所区别。 他的不仅没有化形,而且还不会随着身体动作而产生相应变化,一直呆愣地靠在双肩与头顶。 看了许久,精神力快要支撑不住,最后陈屿望天,有些好奇从来高高在上的太阳在此中视角下又会有如何奇特。 然后,他愣住,顶上哪有什么天穹! 白光覆盖,大大小小的各色灵性团子漂浮在空,升腾而起,没入最上方。 漆黑如墨,深邃难见。 灵性团子聚在一同往上去,好似一条条五光十色的璀璨长河,倒悬天际,逆流万尺! …… …… 呼—— 陈屿终究还是脱离了那片奇诡的神秘视角,他吐着气心思电转,看了两次,第一次沉溺在灵性与幻觉中,第二次则也仅仅看了周围少许地方。院墙相隔,早知道他就去观外山顶尝试了。 或许能有更多发现。 至于灵性之事,他基本拿定,若是之前第一次误入时只有五成把握,那么这一次之后陈屿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代表万物生灵某种特质的集合——灵性。 的到底是哪种特质,他还说不准,只知道和通常说法里的智慧、灵智关系或许有,但绝对不会大。 连石头都有灵性。 啪! 他一锤掌心,猛地想起了什么。双眼转过去,正正对上了一对死鱼眼。 无神中带着两分薄凉、三分戏谑、一分……咳咳,实际他并未看出什么,黑鱼虽然有了表情,可这对鱼目是一日呆过一日,倚靠缸边时就会显得格外憨傻。 莫名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让陈屿想起上一世养的那条哈士奇。 “倒是忘了你。” 如今道观里吃过草丹的只三者,除了陈屿外,鸡兄与黑鱼都尝过。量虽少但后者变化明显,在那片视角下的世界或许会有一些奇异之处也指不定。 他跨步准备近到黑鱼身前,却脚下一荡,险些跌倒在地。 咦?自己怎么记得好像吃下剩余半颗草丹时是在石桌旁,而现在已经距离水缸不远,两者隔了一段,约莫十步。 揉动眉心,他很快找到答案,应是之前又一次陷入幻觉了,草丹效用不菲,然而副作用同样古怪。 先前那次还有预兆,在一片昏沉迷蒙中陷进入,然而这回好似又变化了,神不知鬼不觉便让他着了道。 好在山上无旁人,即便幻境中的他作出一些稀奇古怪、不符合自身性子的糟心事,在现世里也应当无碍。 无伤大雅。 “只是这样一来,还是在观落院子里好一些,山顶便去不了了。” 山头风大路滑,毫无阻拦,一旦陷入梦幻,再像这次一般移步乱动,很可能会坠入山崖。 以云鹤观所在的高度,毫无防备的境地下,十死无生。 走到水缸边沿,逗弄了一会儿懒洋洋翻过肚皮的黑鱼,对方不跑不逃,任由他拿着草根拨弄。 仿佛真的死去。 但时不时扇动的鱼鳍还是将之暴露。 罢了,也就傻鹿能跟这家伙玩下去。 比起这个,陈屿还是觉得琢磨灵性来得更有趣些。黑鱼毫无反应,真不知道那头小鹿到底怎么做到次次都挑逗成功。 指头搓了搓对方软滑肚皮,他转身收拾了桌上盘子,清洗后放回灶房。接着搬来躺椅仰面朝天,定定发散神思。 自然不是空耗时光。 灵性洞见,然而他心中疑惑却比原先还要高涨许多。那处视角下到底隐藏与关联着什么?天上飘着的真的都是灵性?可据他观察灵性都依附在原身上,到底如何飘散上天的? 还有,太阳去哪儿了? 那黑黢黢的天空又通向何处? 问题太多,接触灵机许久,这么长时间以来类似的不解汹涌时刻经历不少,所以陈屿并未慌张无措,他已经抓住了最为关键的灵性,那么后面未知再多,也不过小事,只等水到渠成便可。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落下种田上。 比如说……草丹,到底该怎么种? 第一百零一章 外采之路(下) 种是必然的,草丹的效果他尝过后自然不会放弃,比起宝心草,这种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灵植当然越多越好。 然而一株只结两粒,目前虽不清楚这是草丹结果的定律还是单单这次的偶然。 不过谨慎想来,若真是第一种可能的话,那么他得先最好计划,种多少、怎么种、在哪里种,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首要一点,灵机不能少,之前挖起后陈屿取了部分水池中那一处微型沙洲的土石,发现灵机网络仍然结在土中,有不少都未曾吸收。 这一点和宝心草不同,同样只一根种下,而前者吸收灵机的能力要大不少。 然,仅从结果来看,反倒后者效用超出预料,谈得上惊喜。 “得集中一处,专门开辟一片地。” 草丹的种子还有一些,当初从药坊里带回的五类药种,草丹是唯一需要贴靠水源的,故而种得迟了些,直到水池挖出并蓄满水后才种下。 六月中到如今,前后不过两月便长至成熟,这期间虽有灵液催熟之效,但也算得上很快。 陈屿想着,草丹对灵机吸收不多,那些剩下的药种汇集在一块田土上种下,多少能节省一些。 兴许三五粒就能满足。 同时真要催熟,灵液也能少用不少。 不过种在何处又是问题,药田被划分五块,除非将原本种植药植的那一处腾出来,否则空余不多。 毕竟灵植之间也需要一定间隔,否则会影响生长。因为这,纵使那片花草移植时都刻意分离了些许。 念头起伏,很快陈屿定下主意,这次不单为了灵性种植草丹,更是一次试验的好时机。 要知道灵机培育迄今为止只有寥寥几种出了种子,而除了粮食作物暂未播种下土不知情况外,其余所有长成的种子尽数失败。 近前有地蒲公,往先则有各类蔬果。 一些灵植在异变途中干脆舍弃了种子这个东西,如兰庭神果这种本应结出的也仅仅光秃秃长出果来,无法再下种。 陈屿想得到灵植的种子,而且是能稳定长成的那种,否则一次次靠着自己用灵机去投入,意识海中网罗凝结再多也满足不了! 而之前,地蒲公的失败说明在某种情况下灵植的种子的确种不出来。 但这并非绝对,至少陈屿没有就此放弃,他还有灵植粮种,还有草丹。 半路出道的灵植不行,那从种子开始的呢? 想到这,他记起了自己早前想过要去山下采买些大白根种子来,不过一直没下去,等手头草丹种下了,正好去一趟。 “就是不知道中途培育和从种子培育到底有无不同。” 有不同,或许能使得种子有效。然而同样也可能导致灵植效力改变。 变强变弱,乃至完全消失换了一种都有几率。 “还是用大白根验证吧,草丹用灵液催化都得数月,太漫长。” 单纯培育药草的话这时间不算长,可与大白根这种菜蔬相比就要久太多了。 …… 药田边,陈屿张望,看着三种药植还在缓缓生长,这些药草本就比草丹长成的缓慢,如今又停了灵液,数日十数日才能尝上一小口,长势顿时颓软许多。 此刻的药田,除去仅剩的三种药草种子外,便只有几根野菜,那是他拿来混数的,当初想着吃不了多少灵机,便在田边种了一大把,多从山上采来。 数月过去,生生死死,来回种了六七轮,然而大多顷刻死去,直到最后药田里也只存活下寥寥三五株,眼前这种个头变化不大,都不够他一顿吃的。 索性继续养着,等下一批播种时再挖起来。 不过原定药田第六批的灵植粮种暂且放在一旁——大半月下来,四种灵植粮食的作用摸得七七八八。 有些失望。 灵植他种了不少,有元灵根这样出产灵气的,也有草丹这般奇诡玄妙的,还有诸如地蒲公这种纯粹浪费灵机的,总之千奇百怪。 然而,他实在没想到,几种平平常常的作物,灵机培育后依旧这么普通。 不能说毫无变化。 一个强化指甲、一个强化腋毛、一个令人体肤短暂散发喷鼻香气。 类似饭香。 陈屿尝过后险些觉得自己成了唐僧。 四种里唯独秋刀麦能看一些,强化五感,虽然微弱至极,以他的精神和体质都得十几斤下肚才能模糊感觉到,但至少不是全无用处。 至于其余三种,包括春黍在内……或许往后都会跟着地蒲公一起被扫入角落。 当然,收获的那些都被他吃下了肚。 粮食不容浪费,遑论是灵植,再者这些作用古怪的粮食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能补充气血。 对元血也能起到细微作用。 可有可无。 收回思绪,在药田逛了圈,陈屿看了几株药草的成熟时间,大抵还要半月,不过野菜可以清理掉,这样空地倒是勉强足够,能种下一些草丹。 早种早成,他如今还不确定能否供得起草丹灵液消耗,若事不可为,到时候就只能等候自然长成。 或许会比水池边要久不少。 “下种不急,拔了野菜后还得引些池水过来才行。” 草丹需水,不可能靠他每日操驭御物之法浇灌,炁眼下只养了大半,还剩皮膜筋骨四者徐徐渐进,动用不得。 挖道水渠便成了最省事的法子。 …… 傍晚,陈屿扛着锄头回到院内,将簸箕上晾晒的野菜收回。 药田已经清理出来,水渠开了四分之一长,以他的气力和耐受,接下来花个半日便可。 待到明后天,草丹就能种下。 如今没了草丹服食,他的精神力虽然吞服过灵性,多了几分灵动,质地似乎增强,但依旧不足以让他直接目睹灵性。 甚至纵然包裹了周身跨入到那片精神领域中,山石草木依旧,灰蒙蒙,灵性不会显露。 如今他也想了许多,灵性的效用无疑很大,陈屿能感受到体内的变化,吞服后不单单精神与炁,连带肉身都开始有了蜕去枷锁的趋势。 要知道,距离上一次他蜕变身躯才过了短短两三月。 “肉身一直在蕴养,此刻食了灵性变化明显,反倒是精神除了灵动些许、操控简单外并无多少独特。” 或许,需要等到下一次蜕变。 蜕变不仅肉身,精神亦有,当初正是精神蜕变这才演化银灰精神之力,开辟泥丸宫,内观周身、外察天地。 可蜕变需要蕴养,这是破除极限,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决然不会小。 陈屿等得起,但不想空等,他希望能做些什么,加快这个速度。 灵性,便是破局点。 “既然内采精神与胎息可以合成炁,那采灵性又如何不能?” 他觉得可行,纵然如今看不见,可确实见过、尝过。 两次接触,让他对灵性的把握不再如以往那般虚幻。 它们就在那儿。看见或看不见都在。 既如此,那么摘采灵性在某方面来说与吞食灵气其实并无区别。 能吃掉便足够。 问题在于如何吸引过来以及如何辩识有无吸引到位。后者好说,尝到了就知道有没有,可前者无疑是个难点。 这一刻,陈屿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一直在完善的内采呼吸术。 内采食炁以全周天。 外采万灵以衍蜕变。 他眸中精光闪烁,觉得缠绕前路的雾气突然消散了些许,露出了前往下一阶段的通天大道…… 第一百零二章 山下事(上) 内采食炁可以说是一次意外,不过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陈屿对接下来的境遇颇为好奇,不会随意放弃。 武功一途上他天赋有限,莫看短短数月从门外汉来到内练圆满,可单一个龙虎交汇、破关任督就让他苦守两月,日复一日分毫未进。 无法化劲,闯不过龙虎关,只能在三流之中徘徊不前。 不过他也不会妄自菲薄便是。五脏六腑蜕变、肉身强大、元血沸腾至能凝现化形的程度,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都足以让寻常二三流人物叹为观止,何况汇集一身,倘若真要比试武力,他感觉再对上当初那位陈元虎,即便不用音攻对方也走不出手上十招。 以那时陈元虎面对尚且粗浅的音攻时的表现,他甚至仅需凭着如今强大了不知多少的精神拢合这么一砸,便足够让其吃上一壶。 习武之人意志坚定,但意志和精神重合不多,前者在他看来更多影响的是韧性方面,比拼精神,更多还是看质与量。 毫无疑问,这两者在陈屿手中是要远超旁人想象的,尤其吞服灵性后,精神领域的探索再度深入一大步,这已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但好勇斗狠终究并非他所愿,比起比斗来,更想多吸收些灵性,让精神蕴养不停,争取早日再次蜕变。 隐隐间,他有所预感,这次蜕变成功的话,精神力量会产生绝对的质变,到了那时或许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譬如……干涉现世! 如今,纵使他的精神力已经能外放三丈,比一开始深厚十数倍,可依旧无法做到哪怕捡起一粒微尘。 陈屿走在院中,心中盘算,这些事繁杂,一时半会儿研究不清,还有个灵性和精神世界挂在一旁,不知要花掉多少时间精力。他走到梨树前,视线扫落,青涩梨果结在枝桠上,短短时日,之前长得瘦削的几颗彻底干瘪,仿佛风一吹就会掉落。 与之相反,其余梨果个个圆润,瞧着便惹人垂涎,可惜数目不多,偌大一棵梨树仅有六颗果子成活至今。 不知等到了成熟时还剩多少。 他拨弄两下,梨果质感十足,个头却是寻常大头梨的两倍有余,实在不小。 记录了一圈三种树木的变化,松果一如既往的黑且小,梨果摆在眼前,而观外的桃树,也抽发芽苞,钻出一枚枚拇指头大的小巧果实。 看起来与他认识的桃子迥异。 六棵变异桃树一旁,其余未曾投放灵机则老老实实结出了熟悉的桃果,两相比较下外貌差距很大。 收好实验小册,陈屿将脑袋里那些纷乱念头扫到意识一角,暂不理会。拿了锄头继续开工。 草丹喜湿好水,虽说灵机强大到可以无视时节、违背气候时令,很大程度上缺少了一些水分可能同样不会影响生长。但见识了效用后的陈屿还是挖了这条沟,只为多加一分保障,希望能长势能更好些。 昨日挖了小半天,今天上午天刚亮便爬起来做早课,然后便又出来。正午阳足够炽热,不过这无法影响到陈屿,不说体内的炁无时无刻不在蕴养身躯,以临近二流的武功不至于畏惧区区酷热。 冬暖夏凉、寒暑不侵。 一通挖掘,只觉热络了身子骨,谈不上疲软劳累。 额头汗珠都未冒出半滴。 竖直锄头,他缓步走至药田一隅,这里种着之前察看山体时沿路摘采的部分药草,灵液不多,便没有用在上面,在取用了大部分后,剩下的这些在《药王经》中或多或少都具备一些疗养之效,本来要作为疗伤灵植进行培育,然缺了灵液后许是移植技术不过关,最后成活不多,寥寥三五株。 之前他看到只剩这些,想着干脆到时候和草丹一起培育,省得单独拿出来投放灵机,说不准还能节省一粒半粒。 说起来,在吃下灵性后,意识海中的灵机凝结速度再度加快,如今只需要三日就可结成一粒。 相比过去服食灵气时的消耗以及还得小心翼翼避免陷入那片混乱幻境,如今只需吃上一口,就抵得过七八枚气珠! 而且很温和,顺带还能促进精神与身躯双重蕴养,积累底蕴。 灵性实在是个好东西,灵气与之一比都要逊色不少。毕竟在他的猜测中,灵气只不过蕴含了部分灵性,多多少少有些其它类似杂质的东西。远不如直接抱着纯粹的灵性啃来得快。 外采灵性未来可观。 想他当初刚刚吞食灵气时,同样推测过是否内采食炁的下一步便是服食灵气。 现在看灵气或许只能算作内采的重要一环,到了外采,还得搞点儿别的。 “灵气不存于外界,而灵性可以。” 他半蹲下,目光注视缓缓沟渠内淌过的水流。 两者不同的地方很多,而最直接且让他能感受到的,便是灵性仿佛不受所谓的大滤斗影响,安然存在外界。 灵气不行,这也是之前长时间困扰陈屿对下一步修行最初判断的原因之一。 大滤斗下,天地之间内有丝毫超凡能量,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然而现在他知道,并非不存在,比如灵性,就静静落在各处,只是他一直没能看见、未曾洞悉。 这是精神力都无法直接观测的事物。 “内采呼吸术……”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想到,吸引灵性的方法暂不存在,需要自己去创造,自然而然的,他将目光放在了这份在数月间经过上百次修改删减的功诀。 六月时,他元血蜕变、五脏紧随,阴差阳错下带动整个身躯变化,跨入至采炁境界。由于初始时只在体内合成炁,于是又唤作内采食炁境。 其后为了驾驭、熟练、研究这种由胎息和精神力结合而成的力量,原有的三法被糅合一起,再经历多次改善后,成为了如今这份已经可以轻松驾驭内炁、驭使精神力的法诀。 而现在,他想更进一步,食灵性。 抛开不可视这一点,灵气与灵性实无太多区别,而且灵气内本就有灵性,既然呼吸术能引导内炁消化灵气,那么灵性的吞服便不算毫无可能。 脑海中浮现呼吸术全本以及各处关键细节,陈屿站在田中长吐口气。 “想法很好,不过法诀还得稍作修改。” …… 又一日,端坐院中,一对木屑堆积腿旁,两片木符摊开在手,而一袭白衣的陈屿则苦着脸挠了挠头,旋即叹了声将木符扔到一边。 草丹上的那些纹路篆刻了数十次,一开始没有动用炁,木符一片死寂。后来随着灵性消化完毕,外放的消耗降至极低。 于是用了一些,结果这些纹路与炁所浸染出的阵纹似乎有些冲突,始终无法融合在一起。 试过搭积木、也用过互斥法,但一直没能成功,对于为何有着这道纹理就能保鲜锁住药力这点,他依然毫无头绪。 更别提化用到精神力上,令其外放距离倍增。 不过炁和精神从灵性中得到好处,一些局限正在被解放,即便没有这道纹路也无伤大雅。 何况,到底是否真是其将草丹药力封锁住还有待验证,未曾落定。 “再多些草丹就好了。” 陈屿回望了后院一眼,沟渠挖掘之后草丹种子便陆续种下,还有那些疗伤药草同样,不过两者间隔了一些距离,以免相互妨碍生长。 至于灵机,则投入足足七粒。 这是他根据上一株草丹的成长估算出的消耗,只多不少。 “接下来就是慢慢等待了。” 起身收拾了眼前这些,拿着扫帚。 虽说炁的消耗降低,但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否则他一个念头这些杂物便能清理一空。 接着,去屋内拿了银钱和一些准备抵换的东西。 恭敬上了香。准备妥帖后,陈屿向着山下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山下事(中) 上次下山是多久来着? 走在山道中,陈屿百无聊奈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好像还是……六月初?采买油盐酱醋那次,带了姜苗回来种下。 嘶——岂不是说他足足在山上宅了两个多月! 不愧是我。 杂念纷纷,脚下七绕八绕,不多时又一次路过那口山塘,不过可惜的是这里受了之前那场暴雨带来的山崩影响,土石滑落填了大半,只留下一角,装着泥水。 同样在那次滑坡作用下,这条山道难走了许多,好在今日是个艳阳天,脚下没了泥泞阻碍。 穿过自己亲手炸开的狭窄过道,足足四次,这才下了山,来至山脚下的林边。 寻定方向,他直奔县城而去。 道路两旁,有农人采种拔草,正在照料陆谷,这种作物出产不如稻谷,且还与春黍一般需要时常除草,不过石牙县一带没得其它粮种传播,他能得到好几种随意挑拣那是有刘师伯照顾,不然也只能选择在山上种这个。 远不如长白粟来得方便。 只是单论口感,长白粟还真不如陆谷的味道,后者吃着要细绵一些。 正向着,不远处一座城池隐现。 …… “上好的木柴!九文一捆!” “糖人儿喏!粘糖人儿欸!” 跨入城中,热闹气息扑面,不过陈屿神情微动,他注意到和上次相比,城中集散的摊贩小厮要少许多,大道一旁只零零散散几个路人走过,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瘦麻杆正半蹲在地,一人身畔放着七八捆干柴,另一人摆着木桌,屁股底下垫了个瘸腿短凳。 两人虽在呼喊招揽,但声音动作明显有气无力。 他望向其余地方,人气都要比上回冷清不少。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城门旁打着哈欠的十来个差人。他走过大道,还是打算先将手里的东西换出去,然后去菜市口那边找找有没有大白根种子买。 这两月许是又发生了什么,否则不至于出现眼前这般三三两两,远不似以往见到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此刻时辰尚早,往来之人却很少。 陈屿想了想便抛之脑后,这些与他关系不大,说不定又是附近的某个地方起了盗匪?或者义军? 过了城口一段,渐渐深入,人流总算大了一些,有了记忆里几分样子。 石牙县虽说偏僻,但周围人户可半点儿不少,且靠近白岐山脉,每日都有农人前来卖出自家的菜蔬,也有一些行商前来采购皮毛药草等山货。 城口所见如此少人确实难得。 带着东西,他先去了药坊。这回下山身上带了一些清心丸,数目不少,老道士拉不下脸少有抵换,陈屿却没拘束,索性揉搓了十六七枚,若非摘采的药草有所不足,他还能再从鼎里抄出二三十来。 而且因为熟读那本《风朴散丹》,使得他将其中一些炼制散丹的法子融到清心丸中,略做修改,成品无论火候、光泽还是形状大小都比之前要超出许多。 想来能为道观换来不少银钱。 出了药坊,怀中少了一袋丹丸,手里则多了一提药包。 有成药药散,但更多还是药种。 上次只取了五类,这回他一口气挑了二十种,药力涉及方方面面,而且多是成熟较快的。 清心丸作为云鹤观招牌之一,纵使往前数年十数年少有外流,但药坊自有识药辨药之人,从成色到药效,各个角度作出评估,之后给了他一个鼓囊囊布袋。 只是换了药种后钱袋再次缩水。不过后面没多少要买,至多添几件秋冬衣物。 足矣。 想到这,他又不禁记起记忆中老道士为了治病养身花去的那些银钱,换掉了游历江湖所得的种种,最终也没能痊愈。 相比下,自己以清心丸换来的些许钱数确实有些不值一提,难怪老道士那时候少有靠卖丹丸换钱的想法。 带着大小包,陈屿去了刘师伯家的粮店处。 一是看望,顺带送些东西,当初自己初来乍到,山上又一穷二白,若非这位名义上的师伯伸出援手,恐怕早就冻死山头上。二来,也是为了了解下最近山下的变化,问问情况。 “贤侄难得下山一次,可是把老夫望得紧啰。” 一进门,刚刚告知了店中小厮,一阵爽朗笑声便传出。 “师伯勿怪,小侄最近整理道书,看了许多,多出一些疑惑,还望师伯不吝指教一二。” 陈屿拱手行礼,摆出后辈姿态。 对方一见,笑声更大几分,显然对此格外受用。 “哈哈哈,哪里话,老夫不过是一耕夫罢了,久不涉猎道经论藏,书义经理忘得干净,哪还能与贤侄论道。” “却非如此,先贤曰:日进,岁载方可成轮。师伯经年老修行,小侄入道时日尚短,自是还有许多要学的。” 见陈屿一板一眼一副请教模样,刘师伯招呼着坐下,只得接过小厮盛上的清茶一边呷了口,吐着浊气,一边示意面前的年轻人开口。 陈屿不是为了所谓的请教来的,所以随口提了一些事先想好的问题,既满足了刘师伯,也活络了气氛。 相谈甚欢。 看起来有些市井世俗,不过这些都只是交际往来的常识,他虽用的不多,倒也不觉抵触,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很快两人进入正题。 陈屿将怀中的一木盒放到桌上。 刘师伯并未多看,一如既往挥手让小厮拿下去存放。 或许只当是清心丸之类,毕竟往前数次都是如此。 陈屿并未解释,木盒中放着的是一片熏神静境香,相比清心丸,莫说静心宁气的效用大增,对刘师伯这种曾经修道,且直至如今依旧喜爱阅览道书的人来说,更有增强入定地功效。 价比千金都不止。 且燃香对体内无炁的普通人并无副作用。至于用法,木盒内留有纸片,上有详细描述。 一次一钱,拢共可点燃五次。 不是他不愿多给,而是这种作用精神的东西给多了反而不美。 等到用完了,若确定有效,下次下山时再送予一些便是。 山下芸芸众生,也就寥寥几人能让他记住,而关系最近的,无疑是眼前这位。 以德报德,陈屿并不为失去这五钱香片而心疼。 当然,灵液灵气就算了,老人家遭不住的。 桌前,见东西送下,他便借着交谈之际聊起了最近山下的种种。 却不料,刘师伯放下茶盏,口中长叹连连。 第一百零四章 山下事(下) 元平二年三月,帝欲搬生母之位入宗堂,追太后号。群臣惶恐,纷纷上言,事未预。 五月,帝发役民五万建华液庭,迁百官及家眷入内,日夜有卒卫持刀巡视。有国子监生叩阙,以头抢地。 六月,帝游泰和宫,落水。随后有流言传说,病情日益危重。 至八月,南军都督府颁发旨意,以陛下万寿礼宴为由宣慰各镇节度使,回京述职,另责其委任卫司官吏代为督抚,一应调度不变,从节度使旧令。 天使出京都,奔走南北。 然多遭劫数匪祸,或是兵灾、瘟疫没于途中,或是落水溺毙,半月内,上百使者竟只十之一二将旨意宣达。 且各地多有不奉。 阽明节度留亘河东、洛宋节度徘徊雍江、广郑节度奏言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 “都在包藏祸心!” 粮店内,刘师伯说着最近的大事,当首的便要数这梁帝困疾之事。 “上次大寿才多久,又来个万寿宴,那些吃得满肚油水的节度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镇使兵权。” 即便圣旨上说的接任的暂代之人由他们自己选也不行! 据对方说,建康的事儿现在传得到处都是,这都数月前的,到了如今但凡灵通一些的都能打听到。 梁帝,可能真不行了。 至于为何如此,刘师伯默然不言,只眼中流出鄙夷,嘴里嗤笑不已。 显然读过书、考过功名,还闯荡过江湖的他对这些蝇营狗苟虽未亲眼瞧见,却也能推测个大概。 二十年前的卫宋不就如此?那时候换皇帝可比现在还勤快。 天下乌鸦一般黑,地方节度一镇的将军们如此,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同样无有不同,心都蒙了猪油,坏透了。 不坏,哪能走到建康京都,不坏,又怎能做到万人之上! 除了这等高高在上、与寻常人挨不着边的,陈屿还从刘师伯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 “县北黄甲军被扫荡,现在官道通畅,若非广庸其余几县被白莲教闹腾得厉害,这些日子县城应当还会热闹些。” “粮食价格有些涨动,底下有人盘连想要剔一次泥腿子的肉,不过那都是县外几地,师伯这里农庄田连阡陌,倒不用作那等腌臜事来。” 自称有黄巾力士上阵杀敌的黄甲军在官军集中兵将之下宛若土鸡瓦狗般崩溃。 溃败太快,霍乱了数月的的匪患短短两日就清整干净。陈屿想起自己当初从平城返回时就听闻过黄甲名号,当时势头威震石牙,着实不小。 没想到这般轻易就剿灭掉。 “他们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刘师伯言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最近不止石牙,甚至整个广庸都在清剿各地匪贼。他听闻泰定府、飞霞府等地同样如此,乃至西州之外的白州、允州。 仿佛被点燃,如火如荼,热闹得很。 大半个西南都在和匪徒斗争。 至于原因……自然不是官家良心未泯突然发现,而是那位同样接到旨意的宋大将军在安排推动。 刘师伯抿了口茶水,让仆童拿过一张麻纸,缺了一角,撕裂有口,似乎是从墙上扯下不久。 递给陈屿,他展开后看去,越看神情越发古怪: 臣万死,西地穷苦,百姓愚昧,匪祸连绵如星火,似有燎原之势。臣本允州布衣,目睹乡邻遗骨、哀嚎遍野,心中忧创不止,感民生多艰,遂请圣慈陛下缓余十日,臣荡平匪寇后自当负荆南门外,叩首请罪! 文采如何暂不谈,他目光紧紧落在纸张右下。 “镇西将军?” 刘师伯笑了声,“当然,那屠夫可不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然而手底下兵多,朝中总归是不愿放外边任由其发展,所以这才升官加爵,顺带以此为由招令回京。” 陈屿点头,简单点说就是给棒子之前先给颗甜枣,且甜枣拴在棒上,要吃就得挨一棒。 他摇头,却是没料到出身西南的武匹夫这般混不吝,枣的确吃下,棍子反倒没打在身上。 见识不浅的刘师伯自然看出,屠夫背后有人张罗出主意,能作出这种会要面皮偏偏还拿捏住朝堂不想在此节点翻脸的事的,想来也就那几家。 都是本地势要豪强。 “大人物的事儿管不了,不过最近贤侄要注意,莫出石牙。” 石牙只一个黄甲军,早早被覆灭。不知是为了做样子给谁看,总之屠夫将人马调去了北边儿。广庸另外几县现在打得火热非常,官道两侧的匪点拔了不少。 乱糟糟,去了只会徒惹麻烦。 知道这些的陈屿点头应是,等买了这批种子后就回山去,安心继续鼓捣自己的修行路。 他看了眼面前须发皆白的老者,心中暗道,若以后真能完善与推广,或许可以让刘师伯也试试,没准还能增寿,多活几年。 不过此话尚且只是想想,他自己都没能走顺畅,拿什么去带别人一起。 另一头,陈屿又问起了白莲教,这个很早前就在石牙遇到过的造反专业户。 “哈哈,那群蠢货,听说好女子的白莲圣女和北方来的叫圣公的家伙闹掰了。” 刘师伯拍手,抚掌大笑。 这……陈屿也不解,怎么一个势力里的还能闹起来?而且听起来似乎动静还不小。 果然,对方解释了句:“岂止啊,贤侄你是不知道,七月时这俩家伙在石牙县内闹腾多凶,甚至那位圣公一度纠集了五六十人举持棍棒冲击县衙。能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知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石牙县偏远,可再不济也有数十兵器傍身的衙役,和十来位披着皮甲的军士留待此地。 一番乱战,城中的白莲教徒顿时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县令以及几个大家主同时出了悬赏,让得他们抱头鼠窜。 不过现在又去了其余县,两方白莲教众听说打得更厉害。 “嘿,贤侄,那白莲圣女传闻还是个二流高手,善使一对流星锤!” 用锤的圣女……陈屿默然,他实在想像不能,不过说起圣女,他倒是想起了当初自己借着目力在城中见到的那位接受旁人拜颂的女装大佬。 难道是他? 有可能。 第一百零五章 采花贼(上) 两人聊了许久,眼看时候不早,陈屿就要离去,刘师伯咂吧着嘴,面上似有些意犹未尽。 这时,对方想起了什么一样,快步走出到门外,拉住了陈屿。 “对了,贤侄莫慌,你的白鹤飞山诀练得如何了?” 白鹤飞山诀乃云鹤功别名,不过陈屿记起,在师门中一般称呼云鹤功,而若以白鹤唤之,应当是指其中的一门功夫。 轻功。 云鹤四艺,一者内练窍门,虽称不上秘术,甚至比不得由他音攻改造而成的腑脏脱胎术,然但凡涉及内练都价值不菲。 算得上云鹤观开宗立派基石之一。 其二便是轻功。云鹤观的轻功在整个广庸府都颇为有名。至于其三其四,一个苗笛、一个竹箫,前身不喜未学,故而不谈也罢。 “略有小成。”他说到,实际上早已圆满,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倘若配合轻身术更能凌空数步不止。 可以说,陈屿如今的轻功在偌大广庸内都找不出几个能媲美的。 当然他自己不知道,一向当天下能人辈出的他,此刻说得很实在。 功法的确圆满,但类比江湖上多如繁星的英豪自己大概只能算是小成而已。 小成?一边的刘师伯嘀咕了句听不真切的话,最后还是拦住了陈屿,说是有一事请求。 “可曾通劲?” “自然。” “那边妥当了。”刘师伯带着陈屿回到粮店内,说起了最近城中的一事。 原来,白莲教这等惑乱人心的邪教被清理掉后,本以为石牙县能难得平静一段时间。结果未曾想,不知哪里流窜来了一个名号[水仙公]的采花贼,恰逢城中有本事的武人都被白莲教惹得远离未返之时到来。 祸害了不少黄花闺女。 “采花贼?” 石牙这种偏僻的县城还能有这等人物出没?陈屿讶然,要知道在这种人一般都在那些大城中,越是乡野,采花之人反而稀少,更多是强取豪夺的匪徒。 而石牙县,恰好是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少有盗贼光顾,何况听刘师伯的意思对方还有不弱的功夫在身。 刘师伯叹息,如何不是,谁也想不到这人为何来此,城中富户不多,广庸的大户都集中在平城。不过迄今为止此人已经糟蹋了六名女子的清白,声名狼藉之甚都快要赶上白莲教。 “对方武功如何?可有试出?”陈屿听在耳中,如果能帮着除去一害自无不可。 刘师伯毫不隐瞒,直言眼下已经有几位护院以及武人与之交手,据悉,对方拳脚兵器功夫一般,不过腿上轻功了得,还会一手迷香制毒之术,正是靠次才屡屡得逞且逃过追捕。 面前老人叹气一声,其实他并不愿麻烦自家师侄,可眼看着那采花贼闹得越来越大,而自己在城中的几位老友都有子女承欢膝下,一些还带来见过,侄女们都乖巧懂事,自然不愿遭遇劫数。 “若真能抓到此獠,贤侄说不定能多出数百香火!” 陈屿含笑,香火又被唤作养神德、轮转心,在经书上尝尝言说其有助于修行顿悟,乃至迈入道境,一窥大道。 老辈除魔卫道的修道人或许在意,不过他并不看重。 道境跨入多次,而且香火真能有神异的话,他在山下云古村等几个村子的生牌都要插满,也丝毫不见。 比起这些,他只是纯粹地厌恶这等人渣罢了。 实在没必要留在世上糟践粮食。 …… 下午,留在刘师伯家中吃过午饭,一顿素食,却是比他在山上吃的要多上一些花样,味道也不错,听对方讲院中的主厨是从县城最大的酒楼中挖来。 茶余饭后,陈屿简单说了自己的武功境界,算作三流偏上,好歹五脏内练已经圆满,抛开元血等种种加持,单论气力也远超普通人。 “没想到贤侄竟天赋绝佳,实乃云鹤之喜、李师兄之喜。” 刘师伯对他的具体情况不了解,还以为只靠着山上那点儿肉食和一门云鹤功就硬练到了这等地步。 二十岁,内练圆满,只差一步跨入龙虎关。一一比下来,此等天赋纵然老人年轻时跟随师兄闯荡南北也未曾见过多少。 “对方拳脚不强,以贤侄的功力拿下应是轻而易举了!” 至此,他彻底放心,眼前年轻道人轻功不弱,定然不会再让对方跑掉。 如今的问题便是如何引出对方。 思来想去,刘师伯提出,按着对方以往的习惯,采花贼会每隔四至六日出来行动一次,今日距离上次已有三日。左右便是这两天。 于是他说道:“这几日城中几家颇为白净的女子都待在家中,面容姣好的有六七位,不过其中几人年岁不小,依着此獠爱好想来就那岁数尚幼的三家。” 这里所言都是家有资粮的,而非寻常农户,农家女多操持家事,吸引不了这头色中恶魔。 “那小侄便守两日吧。” 刘师伯见陈屿答应,便要他先在院中停留着,等采花贼出现再动手。 不过陈屿既然应下这事,担心那人再次作出恶事,索性去了背囊,准备在三家人户处守候。 左右他如今不惧寒凉,夜里正好吐纳呼吸,依着如今的精神力和感知,想来对方一旦出现便难以逃走! 很快陈屿与刘师伯一起走出,去了三家商户的家中,适当展露武艺加上有刘师伯作保,众人自然认可,并未发生看人不起的不快之事。 他也见到了那三位女子,确实婷婷玉立,稽首作了道礼,陈屿找几家的仆人做了一些木牌到手上。 篆刻木符,注入已经强化了大部分的内炁。木符氤氤如玉,转瞬又黯淡,重新变得朴实无华。 掂量着,体内下丹田中缓缓升腾一缕缕胎息,很快又被转化成炁。只是质量上远不如旁边那些已经被强化过的。 很快,体内再度填满。一丝丝灵气从包裹的缝隙中渗透,令其得到滋养强化。 陈屿不觉有什么,该用就得用,面对这种人渣,一些必要的防护还是得有。 当然,不是给他的,而是放在几处闺房内,这样假使到时出了意外没能赶上将对方擒下,也能稍加拖延一时半会儿。 避免酿成悲剧。 再则,陈屿如今养练到了最后,即将完成整个填炁入体的操作,而灵气还剩了一些,约莫两枚气珠,适当用些不会有太大影响。 布置完善,与刘师伯等人约定好。 他提身上房,落在瓦片上,隐没在阴影之中,收敛气息。 闭目吐纳,等待对方到来。 一夜过去,城中相安无事。 第一百零六章 采花贼(中) “贤侄,那贼人昨夜可曾出现?” 清晨,鸡鸣破晓,早早的刘师伯几人就赶至院中,听得对方问起,陈屿摇头。 不知是尚未到时候还是贼人已经逃窜离去,总之昨日整晚三户人家都并没有异样,他去看过另两处的木符,同样未曾触发,内里的炁散了一些,他补充之后又放回原处。 商户们见了只当是祈福之符,或是一些云鹤观传下的法事绘纹,感谢了几句后便再度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才能抓住那人。 “对方自号水仙公,难道出身自水仙观不成?”陈屿走近,想起昨日刘师伯说过对方名号,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并非如此,水仙观常年无甚香火,传承都快断了,老夫安排人手去水仙镇上寻时只听闻还剩一地破旧残垣。” 刘师伯否认了这点,水仙观早年确有些威名,不过在十多年前被仇家打上了道观,道童弟子死伤不少,观主亦是重伤不治不久后仙去。 从那时起水仙观便落寞下来,鲜少招收门人,久而久之也就无人问津。 一旁,其余与刘师伯相熟的商户也都点头,他们的生意或大或小都需要闯出石牙一县,对广庸一带的一些轶闻很了解。 水仙观破败,几乎要被官衙除名,仅剩的几个道人也都还了俗,无人传承教导下,出不了采花贼这样轻功了得的家伙。 “应是从外府来的,甚至西州之外也说不准。” “你们说这厮有无可能是白莲余孽?” “不大可能,当初五斗道在河间地将白莲教打得几近离散覆灭,白莲圣公引着最后一批信众来了广庸,若真是白莲中的人,月前那场动荡不会不出现,而不是等到白莲信众尽去后才钻出来。” “据护院所言,对方轻功有如腾燕婀娜飘旋,姿态阴柔。” “阴柔……天水葵阴门?不对,葵阴之人在外行走大多以女子身份,传闻那位门主尤为厌恶男子,遑论传授门中武艺。”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却始终没能探讨出对方的身份来历。陈屿听了会儿转身离开,来历如何并不重要,他准备再等上一日,按着刘师伯所言那人先前几次出手等了四天左右。 今日便是第四日,且看夜间如何。 若再抓不了,那么对方很可能已经离开石牙,毕竟最近城中贴了通缉令,三家商贾的护院更是招揽许多。 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想来再次下手的难度远非之前几次能比。 逃离也正常。 回到刘师伯院中,在客房内小憩了两个时辰,再醒来时天色大亮,阳光照耀在屋顶,乌黑中闪烁流光。 舒展腰身,一夜值守的疲累尽去,精神饱满许多。 再坚持一晚亦不是问题。 随着养炁进度推进不断,血肉骨骼乃至内脏组织都好似即将化成一体。 真正的一体,而非单纯的血肉关联。 身躯变化暂未明显,不过精力要比过往充沛倍余,等闲五六日不睡毫无问题。 只是过往二十载的习惯令他依旧有着些许疲倦感,却非身体,而是体现在精神层面,这种的话往往休息一小段时间即可消除与恢复。 “贤侄醒了,来来,老夫和着几位老友商谈了下,决定两日,若那飞贼依旧不出现的话,便将侄女们送去平城。” 陈屿闻言点头,心中了解几人的思虑所在。若非顶上有个采花贼,他们自然在石牙县里待的好好,不至于将家眷都送远去。 只听刘师伯又说到:“抓住了最好,真无可奈何的话,说不准对方是暂时蛰伏城中还是已经离去。他们都不愿这般提心吊胆过着,老汉子不怕,但闺女子侄还是送出去的好。” 陈屿没有多说,如今能不能抓到全看运气,对方不出来他也无计可施。 若是精神力再强大几倍就好了,这样仅仅外放一圈,绕着县城走动走动,没准就能确认那人是否还在城中——武人与普通人在精神力映照下的表现有所差异。 毕竟气血也会被洞悉,照在眼中一个个即便比不了上辈子的灯泡,也相当于黑夜里高高举起的火把。 很是显眼。 不过这种操作需要耗费大量精神,且以眼下三丈方圆的覆盖,想把整座城探一遍估计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山上还有鸡仔黑鱼等着喂养,他也不愿在山下空耗时光。 白天,几家人有护院护持左右,依着那人的功夫做不出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戏码,或许有那包天狗胆,但无本事。 于是陈屿简单吃过刘师伯送来的餐食后便出了院门,没有呆愣愣挂在房顶上喝凉风,去菜市逛了圈。 大白根种子并无卖的,不过问了几位农户后还真有人家存了一些,虽然一眼过去便知是临末时节匆匆摘采而来,品相实在谈不上好。 不过他依然装了一大包,农人见此还直说处理得不好,真正能长成的不会多。 陈屿谢过对方好意,种子成活如何暂不去管,越多越好,自有灵机催化。 哪怕只成一根,也是十枚气珠,意味着节省一些的话足以修持半月。 当然,前提是种出的真是元灵根。 在他的猜测中,从种子开始培育有一定可能会弄出其它玩意儿。可惜现在他最想要的便是灵气,希望最后到手的还是元灵根吧。 除了大白根,还有一些萝卜、青菜和一小袋大蒜。 他想找黄瓜和辣椒,但似乎石牙并无这东西存在,不过后者还能用山辣子的辣酱代替,想要寻来不过是好奇它化作的灵植会是如何效果。 …… “这可是李掌柜特意备下的素斋,贤侄快尝尝味道如何。” 下午的时间在陈屿的吐纳中过去,临近傍晚,为了防备采花贼,刘师伯与几位好友都未过多打扰,只差人送了一篮斋菜到陈屿手上。 色香味俱全,不过没有五辛在其中。 师伯多半是把闯荡江湖时的见闻与观中规矩搞混了,云鹤观虽信奉净明,但不守这规矩的大都一些隐世古派,他家道观可不会去迎奉。 不过转念一想,陈屿暗道难怪,当初与老道士在山上修道时都还年轻,距今少说也得二三十年了,数载修道所闻远比不得江湖所见,加之年岁大了,混淆一起倒也不足为奇。 第一百零七章 采花贼(下) 将餐盒送还仆人,陈屿稍加活动后便带着一柄长剑,来到昨夜的地方继续等待起来。 长剑无名,乃刘师伯为了自家师侄防身所备,他自己鲜少使用兵器,不过练法还是操持了许久,云鹤功上关于刀枪棍棒都有记载,归于护道之术。 每日早课除去快要化作习惯与本能的内采呼吸术和吐纳功夫外,便是这刀兵使法与拳脚踢击,此刻拿剑握掌中,摩挲裹着皮革的剑柄,手感不算太陌生。 唰唰! 挺立房顶上,他挽了个剑花,银芒流转阳光下,耀眼夺目。 可惜,比起剑器,防身的话他觉得不如一副皮甲来得方便。 毕竟陈屿也清楚自己的剑术,只能说勉强能用,对付眼下这个除了轻功不剩多少的采花贼足够。 但想要打得仙气飘飘、举轻若重,那可就难为他了。 最终还是没有抛下剑器,他盘在双膝上,闭目养神。 今日若再不来,三家里略有姿容的女子都会离去,其实不止这三户,城中其余人户也有不少已经离开。 最近隐约有了乱像,石牙虽然赶跑了白莲教,但那是在对方内斗加那位圣公犯蠢的情况下做到的,等这群信众在外面斗出了结果,迟早还会回到此地。 白莲教如今的谋划或者说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那便是在相对偏远的地方利用山匪贼寇掀起动乱。 当然,内里缘由不止这一点,当初青衣剑钱玄钟调查过,可惜没能抓出线索。 不过纵使这明面上的目的,也足以让不少人不愿再待在石牙这种乡野小城,而是选择了去往平城这般的府治重城。 咔哒! 正想着,一声极为细微的踩踏传入了他耳中。 月上星河,横挂高天。 陈屿神情一正,双手垂下,眼目紧盯向不远处。与此同时,淡到肉眼不可见的银灰浮现体表,将整个人笼罩。 下一刻,屋顶上便空无一物,纵使月光如流水照抚、驱散阴影,也未能映出他的身影来。 不远处,一道身影低伏身子缓步摸索走来,沿着屋上房瓦,依着灯火位置时而趴下扒开瓦片,遮住大半面孔的漆黑蒙面下,一对眼珠滴溜溜转动,向着屋内不停看去。 对方在寻找,甚至临到出手了才开始踩点,这让陈屿不由得放下心来,确实是个没什么经验或者说胆大包天、色欲熏心的家伙。 精神视角下,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陈屿没有贸然靠近,精神力维持这个状态,灰蒙蒙世界中那道身影正徐徐靠拢。 对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迟早要到自己身前来——他的脚下正是这户人家女儿闺房所在。 自然是无人的,被子里只有一床干草罢了。几户人家这两日不走,甚至带着三位貌美女子在城中闲逛。便是抱着引出对方的目的,不过再如何却也不会让子女们置身虎口中,即便他们确实信任陈屿这位年轻道长的实力。 …… 刘云很紧张,面颊上的布巾都快要被汗珠沾湿,他翻开一片瓦,屋内烛火还在燃烧,隐约间,只见一群小厮伺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吃着饭食。 他小心翼翼盖上瓦片,然后打量四周院落,不少护院直挺挺站立,更有几处隐隐刺来锐利目光在扫视。 他躲了躲,知道暗处也埋伏有人。 不是不能换一户,可这几日他早已踩了其余人家的女子,要么年岁过大,要么面容寻常,身形甚至不如自己。 实在难以下手。 能看得上眼的,大部分在近日都陆续离开石牙县,仅剩寥寥几位还在。 一开始刘云也担心这可能是陷阱,但几次试探,对方的护卫不少,却并无轻功了得者,都被他逃了出来。直到如今那张招揽英豪的榜单还挂在城口,无人去揭。 “倒是得好好感谢白莲教才是。” 若非他们,这一县之地怎么也会有些飞檐走壁之辈。 平复心境,刘云蹑手蹑脚走到下一处房间顶上。 脚步轻缓无比,掌下踩着某种节奏。 半丝声响都无。 他的轻功可谓自己最为自傲之处,可惜内功不精,堪堪止于外练。 念及此,他也不禁生出两分火热。眼中绿光汹涌。 只要再有一个炉鼎,劲力必然能作出突破,以刚化柔,跨入内练之境! 刘云畅享着未来,自己破境功成后重返族中,扬眉吐气! 而在其背后,月光洒下。某一刻好似扔下石子的湖水,荡漾涟漪。 一道人影浮现。 身前,刘云掀开瓦片,看着内里那女儿家的布置,以及粉罗软塌上‘婀娜’入眠的身形,双目都快要凸出去,口水止不住流淌。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竹管,内里装填有药粉,这可是花了不小代价才调配出来,以往都舍不得,不过今日已是最后一次,倒不必抠抠索索。 竹管穿至房屋内,他猛吸一口,随后堵住一端就要吹出—— 两只纤长手指按在管身上,轻轻一拨便只听咵哒一声掉落下屋檐。 刘云一愣,旋即便沿着那手掌一路向上看去。身材颀长、样貌堂堂。以及一双漠然的眸子。 月光罩在背后,却仿佛冰水淋头。 !!! …… 院中,一众护卫环绕,刘师伯几人来到身前,看了看陈屿,又看向地上那团不成人形的家伙。 “贤侄……你这也……” “师伯且放心,此贼只是关节错位了几处,看着骇人,但并无生命之危。” “……” 刘师伯半蹲下,想要将这位采花贼抓在手中,却不料掌指甫一靠近,对方便涕泗横流、哀嚎不已。 随意耷拉在周边的四肢仿佛粉碎,仅剩一层皮连在身上,可纵使这样,也在奋力蠕动,好似要逃离眼前之人。 刘师伯无言,瞧向身畔的年轻人,一副淡然模样,不禁暗道,没想到这位看着一向性子淡泊的师侄也有如此一面。 愤世嫉俗。 不过他没有觉得不对,采花淫贼人人得而诛之,若非此处是老友的院子,这位年轻时除过魔卫过道的老人恐怕早就一刀砍了对方脑袋。 实际上陈屿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对方说了一些事引起了他的兴趣,几经询问后这才说出了一切。 “欢喜教?” 刘师伯等人正要收拾了事,听到陈屿说来,纷纷表示未曾听闻。 “这贼人名为刘云,来自河间,是刘氏子嗣之一,不过少时不学好,去了个兀林山的地方拜入欢喜教内。” 陈屿一一讲述来,对方的轻功来自家族,而还有一功法便来自这个欢喜教。 “以夺人元阴来内练的内练法门?” 众人面面相觑,这世上还有此等邪门的功法? 怎么他们从未听闻过,都是闯荡过大江南北的人物,虽说身在西南边陲,可见识不浅,然而这等堪称奇诡的法门几人却从未耳闻。 很快,他们琢磨出些味道来,望向面前有气进无气出的刘云,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嘲弄和鄙夷。 第一百零八章 众生妙觉经 视线中带着些许怜悯。 那所谓的吸元阴破境的说法要么虚假不真,要么有极大的隐患被遮掩。然而从采花贼刘云所述来看,对方那位兀林山上隐世不出的高人师尊似乎并未告知。 顿时后者可能就大了许多。 刘师伯年轻时是练过武的,自然清楚这世上武功虽多、虽杂,千奇百怪下便是有夺人功力、饮食血肉练功等邪门歪道路子都不足为奇。 可破女子元阴练功……他摇头,这等功法只在戏曲话本中听闻,武林江湖从未有所流传。 天下待于闺中的女子何其多,真有此等邪法,练成之人必然扬名一方。武人可不似刘云这般好糊弄,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句隐世不出就能忽悠过去。 没了其它,在一片哀嚎中这位采花贼沉寂下去,护院们不少都是从镖行、军伍中招募,手上多少沾过血,没用多久便挖坑将人埋下。 让人清理庭院,女眷家人则去休息。 几人来到另一处别苑,采花贼一事过去,三位商贾自然不需再继续搬离,此刻神情舒缓不少。 谈论间,众人不由得又说起了对方吐露的话。 良乡刘氏在河间地也算一方豪家,据传坐拥田亩万顷,膏粱无数,奴仆近千。 其所在影响覆盖整个河间、河东,纵然是大河以南的部分州府也有子弟登考为令,至于余荫恩荫者更是众多,六代以降无不势大。 “河间刘出了此等恶贼,想来不愿也不敢揭开来,倒是无需担心什么。” 刘师伯率先开口,当初和老道士跑过河间,见识了不少那些大家氏族手段。 这等事一旦露馅儿,真要头疼的反而是对方,纵然一口咬定是假的,其对头也必然不介意落井下石一次。 人言可畏,平头百姓日日夜夜哭诉无甚用,可若在仕林中吹起风气……总之这些大族不会在这上面没事找事就是了。 何况为了一旁支小人,真闹起来未必有心力管到脚下这片西州之土来。 同理,刘云口中另一个势力也不被几人担心在意。在他们看来对方的手很难伸到这边,恐怕河间都出不了。 何况,存在与否都不一定。 “欢喜教,若所言为真……应当是释教那些人。” 说话的是另一位,麾下有数只商队常年跑商,见闻不浅。 见得身前年轻道人似乎有些好奇,这位面庞略显发福的商人笑着说起释教的来历。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欢喜教,释教名头要大不少。 “百多年前,那时还是武赵在位统御天下,释教自北方传入。” 新入的释教与道门接触,两者经义与理念天差地别,不少地方甚至有所矛盾。 彼时道门势大,尤其北方的道士奉行真一道脉的很多,都是能动手便不跟你胡扯的主,比起乾阳道的脾气还要火爆! “两方斗了几年,大江以北的道派道观都派了子弟门人助阵,包括一些南边儿的大派亦是同样。释教寡不敌众,没多久就被赶回了漠北。” 说到这里,刘师伯接过话头,“老夫听老辈武师说起,当时大赵朝廷也不待见这群秃脑袋,因为他们不录民籍、不侍官衙、不奉税金、不履田亩。” 陈屿想到眼下的道士似乎都只占了最后两者,录籍造册是每位正经道士都会主动去做的,否则就要被官衙划为野道、假道。 旁人打杀了都不犯法那种。 不在册便非国朝子民。 一如之前正元观所办的法会,海云观便只给在册之人递上了邀请。 天下虽眼见着混乱起来,但道门上头盖着几方顶尖道统,真武山、正阳观等。 这规矩从数百年前就立下,由大派牵头遵循,至今除了乱战年代外,即便改朝换代多次,亦从未废止过。 “不过释教后来还是传入了。在此间扎了根。” 陈屿这才知道,原来在那场斗过后又有三四十载,直到五十多年前,又一群穿着袈裟的和尚到来。 恰逢神器易鼎,烽火连天。 道门众人各忙各的,大都在保命保传承,一时间未能顾得上对方,这才让其落叶生根,发展了些。 “如今,北地伪齐释教势力不弱,虽然比不得那里的道门诸派,却隐隐得到了高氏的扶持,有了更进一步的迹象。” 几人聊到这里便是无法再深入,说到底对西州以外的事所知不算详尽,尤其现在各地都乱糟糟,跑商也少有出去,多是在州府内跑跑。 倒是有人多讲了句,语气拿不定,像是在说传闻风言,“释教自称佛门,分大众他生菩萨道和根源密觉佛陀道,其内好像还有堂主、香主之分。” “香主?”先是一愣,随后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刘师伯看着对方言道,“既有堂主香主,那岂非还有什么舵主、关内宰、关外执一类?” 陈屿也附和着笑了两声,刘师伯所说的这些本是不久前一群在江南起义的匪贼起的名号,一同捏来按在头上的还有大龙主、次相等,取意龙御神州、宰执天下。 口气不小,结果被一位节度领兵轻松镇压,书于皇榜传览天下各州以儆效尤。 榜单张贴城外,他来时入城便见到。 看着几位开始推杯换盏,陈屿饮下一口清茶,只觉之前所言的释教之内的分化当不得真。 前半句或许能信,但一个吃斋念佛的佛门里出现堂主香主这种极力将自己与蟊贼匪徒作比的称谓,有些太过于草率了。 …… 次日,在婉拒了各家的谢礼后,陈屿提着大包小包的药种菜种,步履如风地向着青台山返回。 山下热闹,却非久留之地。 烟火气偶尔下来闻闻就行了,没必要一直裹在其中,人会被熏臭的。 路上,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采花贼刘云所说的那份功诀。 名称唤作众生妙觉经,据对方交代内容并无打法,只有一份练法,内外皆有。 是由那位所谓的隐世师尊传下,顶着欢喜教名头,不知身份真假。 陈屿自然不会去练,跨过内练,真需要也是显化龙虎关、使其交汇的法子,这本功法于他无用。 更何况,吸食元阴…… 摇头不语,唬人玩意儿罢了。 第一百零九章 种下 许是近段时日的宋屠夫确实吓到了四野流窜的匪寇,一路走来相安无事。并无流匪劫道。 顺顺利利回到了山上。 ……… 嗯—— 八月二十四,天蒙蒙亮。 立在庭院中伸了个腰,陈屿舒展片刻后提振精神,开始一日早课。 长剑被他带回,持拿手中习练着云鹤功上记载的剑法。 乍一看有模有样。 许久,两颊泛红、体肤蒸腾热息,这是气血澎湃至极的彰显,眼下体内的炁又一次被全数强化,之前消耗用来制作木符的那部分被填补上,填炁入体只差皮膜和头骨,以及脆弱的下肢。其余部位尽数填入完成。 大的变故暂未发生,不过元血强化提升了数成,一身气血更显汹涌磅礴。 全力施展下,足以在体外凝聚出一批栩栩如生的血红鬃马来。 当日擒拿采花贼时,他甚至未曾动用多少力气,只扇了对方一巴掌,外加轻轻踢了脚,就倒栽而下瘫软在地。 一度让陈屿怀疑对方是不是大惊之下不小心吞吃了竹管内的药粉,这才显得格外孱弱,刘师伯口中的了得轻功自始至终未能施展。 不过精神映照下,那一双健硕双腿有雄浑气血缠绕,显然没有抓错人,后面护院依照身形指认也无差。 “三流都谈不上的蟊贼。” 妄他费了许多功夫,还给几位女子篆刻了木符——这些木符都被收回,自然是不着痕迹之下。 既然用不到,那么短时间内他还不想暴露出去,普通人或许只觉神奇,毕竟在他们眼里道士会道法简直天经地义,可刘师伯几人不同,见多识广,知道道门重的是修持己心,术法仙神皆是传说,信或不信暂不去谈,至少从未出现。 冒失下显露不为他所愿。 早课结束,陈屿去到灶房暖锅,然后起火煮上一顿喷香黄皮黍稀粥,今日熬炖得久些,他要下半截萝卜丁进去。 得粘稠些才香醇。 铁锅下包了几根干柴,噼啪烧着。 他带着锄头去了菜园。大白根种子已经种下,这东西早早就期待着,哪怕浪费一些灵机力量也要下土,越早越好。 之前草丹下种用了七粒,这次大白根再用去四粒,等往后看看长势,若势头不好的话还得再加。 和草丹不同,大白根想要蜕变成元灵根,对灵机的消耗不低。 两者如今都种在药田中,挨得近,一前一后下或许会有些意外,不过陈屿觉得问题不大,中间用沟渠隔开,大白根那边要干燥不少。 药田这里肥力不用说,若非如此,他甚至想直接将草丹种在水池旁。不过灵机虽然能一定程度上无视肥力,可多一份总是好的,万一多长出一枚也是极好的。 今日倒不用忙活种田,药田里的几方都在安然生长。他是来挖土的。 给水池那边扩建一些,多填一些,然后分出部分草丹种下。 和药田里的做个比照。 哼哧哼哧用了小半时辰,力气大有时候确实方便,他很快将水池再度扩大,又填入细软土壤,移植了一些草丹种子。 说起药种,他这次下山买回的药种足足十几二十种,花了不少钱,清心丸抵换的银钱基本投入其中。 “先不急,药田这边种不下,种了太过拥挤。而且生长时间还不定,这些药种灵植化后会如何更是无从知晓。” 若是费大力气种下,结果给他弄个类似地蒲公出来,那可就徒劳无功了。 操持完水池,陈屿缓步走到种满花草的一方药田。 比起对面不远处那几棵不温不火的树苗,野花野草在灵机下的变化剧烈了太多太多,又一批成熟。 和野菜不同,那些野菜在培育后甚至比不上春黍等粮种,除了味道更好外效果全无,产量都未曾变化,被他摘采了晒干拿来做饭。 而花草就要丰富多了,异变种类实在令人满意。变得越多,出现他想要的灵植的概率就越大。 如今只等长成就能再一个个试过去。 除此外,花草药土里专门开辟了一角用来种植杂熏草,他新投入灵机后,到现在已经即将要长成。 一枚枚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日益变得膨大,这些异化的草籽内便是能制作出熏神静境香的主料。 道境还是有用的,进入其中能多出不少灵感,而且随着踏入次数增多,他渐渐发现思维似乎变得灵活了一些,不算太明显,所以尚不清楚是否是他的错觉。 总之,无论山下山上,能帮助让人踏入道境的东西都有不小价值。 灵机培育许多植株,真正有用的其实不多,尤其到了现在,兰庭神果、青灵根等用处微弱,种植必要不到。 这次他买回的青菜种便只为了来年可以烩面吃。 哦,面。 陈屿拍手,上次采买时买过一些,不过很快就吃完,这次下山本想着要再买两捆回来,结果一去又给忘记,净念叨着采花贼去了。 不过山下的面做的一般,比不得他在平城时于面馆吃的那种,软有余,弹性爽口不足。 可惜自己不会做面。 再一想,或许可以鼓捣鼓捣,秋刀麦的灵植是唯一能有用的,强化五感,到时候可以磨一些来制作面条。 当然,他自己不怎么抱希望,毕竟当初黄皮黍刚采割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桃花糕弄成了黄皮馒头。 自那以后再没有弄过,剩下的面饼全拿去夯了馍馍。 从后院走出,陈屿去了山田。 倒是难得。 望着发出绿芽的田地,站在田外一方石头上,半亩大小的山田一览无遗。 已经许久没来了。长白粟和春黍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心力去照料。 虽说春黍比起锦阳米这种精贵作物而言已经算是很粗种的了。 可必要的浇灌与除草还是少不得。 而长白粟连这两者都不用,田里的土翻一翻后将种子洒下,接着便不用多管。 若想着出产能好些,或者实在显得无聊,自然也可以去除草,不过长白粟田地里的草都抢不过它们,所以没什么除的劲儿。 看了看田里情况,陈屿捡了一些被风吹挂过来的木枝,扔回到林子里。 外圈长势良好,但内圈似乎有些歪曲跌倒的趋势,然而他也不在意,缸里的米粮不少,这片田长多长少其实差别不大。 当初之所以要种,说到底还是屯粮的本能在作用。 实际吃不完,而且未经灵液灵机培育的粮食味道普通,更垫不住肚子。 “等这一批采割了,还是用培育后秋刀麦来种吧。” 长白粟潜力不大,异化为灵植了也只能长长指甲。 第一百一十章 养练圆满、道行真身(上) 八月中,下了山一趟,采买了许多日用,清心丸抵换的银钱大头都被药种占了去,剩下的则用在了秋冬衣物上。 至于蔬果种子……不值几个钱。 怀里满满当、荷包空空荡的陈屿回山后再度躺倒在悠哉日常里。 养炁练炁、呼吸吐纳。 喂喂鸡,逗逗鱼。后者那张黑脸上的表情日益丰富灵动,唯独一对鱼眼依旧死气沉沉木愣愣,不管什么样神情都瘫直着一双鱼目,搭配白生生肚皮,给他一种莫名的古怪感,每每看去,总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 内采呼吸术在解决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难点后有条不紊的改动与完善,虽然眼下尚未能对灵性产生预想中的吸引能力,不过运转之时,体内早前被服食的灵性仿佛沉淀了部分,此刻在呼吸吐纳中被调动,让身子骨有些轻微的酥麻感。 当然,这也可能和即将完成的养练有关,未必就一定是内呼吸与灵性在作用。 填炁入体由内而外,就在昨日,皮膜已然成就练就。 一大早起来身上多了不少褪下脱落的干皮,冲洗干净后,发现皮质要柔韧光滑许多,不过并未向着白皙变化。 铜镜内,依然还是正常肤色。 到了如今,便只差颅骨与下肢两个地方未能完成。 陈屿不显急躁。 填炁入骨本就是整个过程最为困难的一环,而头颅在所有骨骼中又最是重要,旁处出了差错还能依靠元血和肉身恢复能力自我愈合,但这里出问题,无论轻重都不会好受。 轻则大脑震荡、损伤精神,重则或残或死,由不得不去重视。 下肢同样如此,脆弱无比。这两处引入内炁时需得提起十二分谨慎才行。 只期待最后完成时能多些收获,对得起自己这段时日里日日夜夜不断填引。 操劳不算多少,关键心力确实损耗了很多。 院内,陈屿提了洒水壶正浇灌。 水珠滚落,一柱柱抛下,落在翠绿叶片上发出轻快的嘀嗒声。 啦啦啦~ 草茎摇曳,绿意盈满视野,有柔风抚弄而过,隐约间,他好似听见了耳畔传来的欢欣歌声。 空灵、悠然。 正要细细品味,却又仿佛风中柳絮般随荡不见,消失无影踪。 没去理会,早已不是第一次。自他服下灵性后便出现,不过一开始尤为微弱难闻,到了后来明显了些许,时不时就有声音飘入耳内。 细听之下又悄然不见。 自顾自给这株党参浇完水,陈屿收好洒水壶。伸出手来打理了下沾在陶罐土粒上的叶片,将之捋顺。 那莫名之声并非来自眼前的党参,只尝过灵液的它没这个特异,尤其现如今没了灵液供给,长势顿时缓慢太多,数月下来只多长了几片叶,不知何日才能成熟。 他怀疑与灵性有关。 未曾忘记当初所见,天地间有大量飘散的灵性。可能是现在的精神或者其它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最近才能有所感应。 虽然模糊的过分,让人以为是错觉。 放下参叶,闭目凝神,精神力附着体外,接着整个人便没入虚无—— 不久前第一口灵性外加草丹,二者合力令陈屿能够将精神力裹住肉身,进入这片灰扑扑的‘世界’。 原本在此之前,他仅仅能做到通过外放的精神力观察到窄小一角,调转视角几乎做不到。 除非将精神力发散出去,这样才能看得广一些。 但现在,他完完整整进入其中,甚至可以迈步,若真想,运转轻功表演个‘梯云纵’也不是问题。 当然,精神支撑不了。 一步迈出大抵就足以让他力竭,将虽有精神耗光掉。 尝试过一次,精神枯竭的感触并不良好,脑袋胀痛中仿佛埋入一团燥热火焰翻腾不休,烤得脑子都要炸裂。 那次过后他便不再胡乱走动,每次进来只为操控锻炼精神,顺带在不同地方进入然后看看各处是否有所不一样。 然而,眼前始终死寂一片。 啦啦啦~ 淡淡声音余绕耳侧,徐徐散去。 陈屿平静地眺望,视线下,一切都如常,与外界并无二样。早先一切变得缓慢十数倍上百倍是由于他不经意间将精神力放了出去,如今约束身旁,刻意压制着精神的活跃后,外物展现在身前的景致便与外界趋同。 瞧了一圈,等到那声音再度沉寂,依旧没能找出对方来历。 恐怕要等他能目睹灵性后才有可能。 没了草丹,即便进入此地也无法直接通过双目发现那些飘荡身外各处的灵性。 但……细细感知,在这等迥异于外界现世的地方,他能恍惚中感受到勃发又紊乱的生机与活力,然眼中又只有死寂。 显然,灵性的确还在。 他以精神揭开现世之下的面纱,跨入这层深藏而不为人知的‘世界’,只是灵性还在更深处,仅凭现今的他还无法做到一览无遗。 看不见灵性,便难以吸收服食用以壮大精神,而抛去灵性,只靠银色漩涡在泥丸内日复一日淬炼,想要目睹灵性实在没多少可能。 仿佛循环,矛盾中难以前行。 好在他还有草丹,吃下后能够短暂明见,借此蕴养精神乃至肉身,使之蜕变。 “若无草丹,甚至都不晓得何时能得见灵性真容。” 陈屿感叹道,他运气确实不差,寻来的药种里便有这等灵植,如今只需等待草丹成熟,往后外采食灵之路便有了几分底气和信心。 灵性存于天地万物,暂不知其与万物本省之间的联系、如何产生,剥离食下后又会引起如何结果,但这些都可以在以后草丹落成时一一研求摸索,此时无需过于着急忙慌。 无声无息的环境令人心中发寒,陈屿并未多待,等到消耗部分后,他轻缓前踏了半寸——有若流光溢彩,包裹腿脚的银灰精神力纵然动作很小,依然鼓荡起来。 无形的大手汇在外侧,抽丝剥茧般迅速抽离了大量精神力。丝丝缕缕溢散飘荡开来,一息不到,整个下半身的精神力都散尽,仿佛有未知存在贪婪吮吸。 上身笼罩着的精神力同样不稳,他未曾犹豫直接退出,一阵咔嚓咔嚓细微声过后,虫鸣鸟啼如起潮一般骤然涌来,将他环绕在内。 定在原地数息后,他缓过来,每次进入那片区域都有种难言的寂寥,有些像入定道境时,只是没了溢出的灵感,徒然剩下一种怅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养练圆满、道行真身(下) 回到现世,挥去掩映心中的闷然,他来回有数次,有了些经验,索性找了些事来缓解这种环境变幻带来的错落感。 “吃吃吃,一日到晚只晓得吃,吃完就晒太阳,迟早有一天长得过于肥美……” 嘴上嘀咕着,但眼看着黑鱼一天天越发像是通了灵慧,虽然依旧本能占据着多数,不能说人言,可陈屿还是渐渐消了烧水起锅煲鱼汤的心思。 想看看能养出个什么来。 一旁,小鹿又来了,身上的皮毛有些色深,从栗色向着棕黄变化,短尾下那一溜白绒倒是显得白净。 小家伙们打闹起来,噗嗤噗嗤间黑厮将缸中水吐得到处都是。 小鹿来回躲避,蹦哒跳跃,兴致勃勃陪着玩——然而,实际上陈屿能从黑鱼面孔上那已经化作愤懑的神情看出,或许这条鱼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它只想安安静静裸着肚皮晒太阳。 做一条躺平水面的咸鱼。 他看向蠢鹿,比起黑鱼,这家伙的智力大概还要有所不如,同样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货,后者大概将营养全给了两双蹄子去,动作灵敏,可惜不长脑子。 要不,下次给它也吃点儿草丹? 算了,没准更闹腾。 念头很快被掐灭,他去了后院,打算看看那几棵树苗的情况,别又长虫就好。 山上不知岁,一晃便是数日过去。 草丹需要两月,尤其现在没有灵液滋养下,时间还会更长。 陈屿手头还剩一枚气珠,回山后体内那一枚吸收完毕,便从仅剩的两枚里又拿了一个。 预计如今腹中漂浮锁死在上丹田不远处的气珠足够满足整个填炁入颅骨。 炁填入是或多或少会有所消耗,需要从下丹田中汲取胎息进行补充,而灵气便是用在此刻。 他需要在填完后体内剩余的那些炁同样要强化过,否则两相不等,到时肉身真有变化出现没准会有变故。 统一起来总是好的,都在体内,各过各显然不大可能。 这也是他始终坚持少用内炁的缘故。 避免消耗过大,使得填炁出现问题。 数日间,最后的颅骨一人向前跨了一大步,他预估着进度,纵然算上下肢,今日应该亦能够彻底完成。 …… 树长在田里,数月前被他从山上挖过来,陈屿还想着要移植一些青竹,试试灵机能培育出怎样的灵植。 不过眼下灵液不足,一切都得等到大白根那边出结果后才能再说这些。 种下了五六日,药田里尚未发芽,一如那位老农所言,这批种子的确质量不算多好,很多都胎死腹中,灵机都变异不活那种。 剩下一枚气珠,他等着种子发芽后兑了灵液,浇灌一些给大白根。 其余植株就别想了,草丹都得往后捎一些,如果大白根浇几次后还能有剩才轮得到它。 啪! 轻拍树干,看着这一根根快要有六尺高的树木,说是树苗,其实在灵机和早前的灵液滋养下,个头都不小。 翻了翻枝叶,他松了口气,这次翻过来露出的不再是一堆虫卵和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的各色虫子,绿叶安好,树木并未招惹虫病。 想了想,他去到鸡棚后边儿挖掉两株野决明,老实讲陈屿也不清楚这种驱逐蛇虫的植物能否对面前树木引来的虫类有所作用,但种着看,试试也无妨。 鸡棚那边鸡仔都快四斤,比之上一世饲料养出的重量都不差,但看着却稍显娇小了些,可能浓缩才是精华? 陈屿觉得与它们的吃食有关,黄皮黍由灵液培育,能够滋养气血身体。君不见鸡兄每次都吃不少,如今长得膘肥体壮尤为威武。 总之这些大鸡小鸡们都无需过于惧怕蛇虫,除虫草类适当移走一些应当无碍。 下午,陈屿采了再度成熟的杂熏草。 晾晒研磨,制成了香饼,这次比上回要多不少,种满药土一角,结的果实个头都很大。实际上若是有灵液满足,早数日便长成,不用多等至现在。 一通忙活,拢共五枚香饼,晒至硬化后便收起,切了一小片放在香炉中引燃。 薄薄烟气中,静谧朦胧再现。 …… 傍晚,吃过晚饭。 做了一遍晚课,他将气血盘活,精神也活跃起来,心头隐隐有些按耐不住的期待,填炁入体这一步只是陈屿根据过往修行经验摸索出的一条尚未得到验证的路。 可能会有收益,可能一无所获。 不过万事向着最坏做打算,如今他已经找到了内采食炁的下一步是外采万灵。 即便今夜不如人意也无妨,且他填炁途中对炁的驾驭早已更上一层楼,外加体质日益变化、内府脏器得到蕴养,骨髓造血能力同样提升…… 何况若无这一步,灵性吞服入体对身躯的蕴养效果将远不及如今。 种种相加,实在谈不上白费工夫。 开始吧! 呼—— 不再多想,他调节心境,全力将呼吸术运转。下一刻,头颅最后一片骨被浸染完全,内炁如雨一般洒落,渗透骨骼向着脑部涌去。 得益于颅骨已经被填入成功,对大脑的浸染不算剧烈,徐徐进行。 一刻、半个时辰、两个时辰…… 夜深了,月亮挂上枝头,衬托在屋檐旁,陈屿未出院子,他将院门紧闭,担心关键时刻某个傻鹿将自己打扰。 转眼,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时间来到午夜。 寒风凄厉,夏日青台山难得见到如此冷夜,但盘坐院中的年轻人不闻不动。 气息浅淡,呼吸都近乎不可闻。 扑通! 某一瞬,心跳声平地惊雷般炸裂。 扑通!扑通! 有若鼓声闷响中,氤氲的薄光溢出他体外,内外皆有,仿佛涓涓细流,一道道旋亘流淌,在其身畔发出汩汩水声。 良久,一切平息。 陈屿缓缓睁开眼,并无精光大绽之类的神异,甚至他都感觉不到其它,不过体肤似乎又强化了些,五脏韧性提高,尤其心脏一张一缩中好似水泵般将元血输送全身各处。 除此外,肌肉也更有力,身体更是灵活了许多。 咦?精神力也壮大了。 或许是脑域得到浸染的关系。一夜的运转内炁和呼吸术,精神不仅没有丝毫疲软反而透着十足活力。 仅此而已吗…… 这些确实都算收获,但难免的,他有些失望。不过感受着体内已经融入身躯的内炁,胎息一出便自动被转化,再不用他去可以糅合。 所以这算是更细致全面的养炁经络? 外力难以打破的那种。 “毕竟有预料,总归有所得。” 陈屿一向是个知足常乐的,这条路目前来看远不如预期,但短暂失望后便再度提振精神,接下来就该全力攻克外采了。 这时,他感觉身上似乎有些酸麻,本能沿着直觉将这种异样感驱散。 手臂一甩,但听一声略带沉闷的动静响起! 他愣愣看向手肘,刚刚那股子动静并非来自掌指,而是这处平平无奇不起眼的地方。 这种地方纵然通劲都用不上劲力,只能靠蛮力,如今却打出了劲力暴鸣。 旋即,八个大字浮现他脑海: 化生各处、龙虎交汇。 这个是……龙虎劲?化劲? 呢喃一句,他不禁露出笑意,倒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没想到炁填满周身后竟然直接冲破了那从未能得见的任督二脉。 “大周天。” 陈屿不知其余武人如何练就这一关跨入化劲门槛,可他自己这个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周天。 从头到脚都被包裹进去,甚至脆弱无比的脑域也在内。 明明之前连龙虎关在哪儿都没找到。 莫名的,他想起了曾在道书上看过的记载:周天自成。 放道门里常常用于记载那些有着经年道行、法化真身的得道真修,言说他们如何如何了不得,天生任督俱通,稍加习练便可成就化劲。 而如今,他实实在在将这一步给弄了出来。以前是真是假暂不去说,反正以后确实有周天自成的说法了。 例子就在眼前。 “所以,我现在也算大修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虚内景地 修行,无法一蹴而就。 然而令陈屿没能预料到的是,在填炁入体圆满后,率先发生变化的既不是体内雄浑的内炁,也非下丹田中的胎息、泥丸宫内的精神。 而是内劲。 长时间未能寸进,使得这股力量已经快要被他遗忘。 龙虎关难寻,困住了绝大多数天赋绝伦者,数月来在武道劲力方面寸步未进的现实让陈屿早已不再抱有期望。 如今一步踏出,往后便是海阔天空。 夜月下,他凝神思索,很快便舒展开眉头,初时心神集中在其它,未能念及劲力,此刻身成化劲后再想来却是有着一分道理在,并非凭空造就。 “武道的功夫在肉身。养身、练体、锤力,无论外敷药散、内辅金石,一切都为了开发肉身潜力。” 而他如今肉身与炁几近合一,精神缠绕、胎息盈余,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意在体内流转。 化用道门的说法叫‘透’,用武学的说法叫‘通’。 通透身躯下,度过龙虎成就化劲便显得稀疏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水到渠成罢了。 陈屿挥拳,打了一套拳法,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协调远非之前可比,劲力化散周身,随时随地可以爆发出来,大至半边身、小至一根指。 且连续激发下肌肉骨骼压力不大,损伤很小。 这已然不是寻常二流人物能做到,他们虽同样掌握化劲,却没这个恢复力与身躯强韧度。短暂爆发后会陷入精疲力竭的境地,当然,高手交锋本就快准狠,没谁会一打大半天,那太假了。 或许,自己可以和那些经年武人争一争一流高手的名号?念头升起,旋即又落下去,陈屿练武,但对虚名不算热衷,云鹤观居于山野,只他一人,没有闯出名头与其它门派争夺弟子的需求。 打打杀杀多累,不如多搞搞灵植,远比一个名号来得实在。再者内采呼吸术正要向外采万灵靠拢,眼下填炁入体圆满结束,满脑袋都是如何去吸引和食用灵性。 他忙着呢。 山下武学有五境,但真正涉及阶级段位的只有其四:通达凝劲者可称三流,龙虎交济者视为二流,气劲外击则被称作顶尖,唯有开立道统之人才能被世人冠以宗师之名。 百年前,江湖上有好事者为龙虎二流人物弄了个榜单,后来打生打死一阵,榜单作废,立榜的人全家老小都被刺木贯穿挂在土台上风干了百日。 凄惨无比。 但武人本就好斗,涉及名与利时尤为激烈,榜单没了,可争斗并未消停。久而久之,二流龙虎之上便有了一流的说法。 陈屿对一流不一流的不感兴趣,不过功夫在身倒是没什么可嫌弃,护持己道的底气又多了些。 现在的他,不用炁凝聚铁拳都能呼死那头大黑个。一巴掌可能做不到,但两巴掌绝对绰绰有余。 安全感大增。 ……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春夏两季,西南的青台要比往年更添几分丽色。 山腰一处,林荫遮掩中,陈屿打着一面竹扇,有些重,不过上下扇动时凉风阵阵,尤其爽人。 可惜,山上没有西瓜,再不济木瓜黄瓜也可,不然摆在身前,时不时咬上一口来,甘甜汁水爆在唇齿间,浸润喉舌,想想就令人向往。 午后休憩片刻,他起身活动。 该干正事了。 药田暂不用打理,大白根才发苗,长成还得半月多。半亩土地里的长白粟同样自在长着,费不了心。 自打填炁结束后,陈屿就开始将精力全数放在精神层面,或者说,那一层隐藏在现世背后的灰寂之地。 短短两日,便进入了十余次。 去了也不动,就这样观察周围,时而在现世弄一些东西,看看内里的映照会出怎样光景。 大多时候都静悄悄,做着基础的记录和了解。十余次里也见到过部分特殊的情况,有一些推测,但他怀疑这些变化和灵性有关,而没有草丹的他无法直接观测。 只能记在心头,留待以后。 布咕咕、叽叽…… 瞬息间,外界纷乱嘈杂的鸟雀啼鸣戛然而止,风声也平静,草木摇动依旧,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仿佛按下了静音,一切都沉寂。 无声中,陈屿又一次来到了这里。眼前是熟悉的灰沉,色调单一,没有遍及灵性时的缤纷多彩。 好似全都脱了墨,近前景物与外界一般无二,然而去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如同掩上了一层纱布,模糊看不真切。 院外,朦胧一片,山峦一座座好似隐于雾气中的鬼魅,叠影中,天与地宛若相连一起。 呼—— 轻吐一口气,能见到微小细尘随着骤然而来的‘风’流动。但多次验证过的陈屿很清楚,这不过是错觉,那些微尘是现世灰尘的映照,此地的推动并不能对其真正造成影响。 流动的只是影,就好比树下的长影一般,阳光再如何照耀,转动涨缩的只有影子,树木始终挺立。 不减分毫,不长半厘。 内外两景相关,联系却格外微妙。 陈屿依着眼前所见所闻,将脚下这片仅能以精神力洞悉的地方称作‘内景’。 而精神包裹周身进入其中的一步则被他叫做‘入虚’。 隐入内景、眼见为虚。 但到底是实是虚,似乎有待商榷…… 内景地,可不仅仅只有影。 精神力落下,一抹银灰缠绕在怀中的木符上,深沉耀目的色泽浮现,三个节点游动在阵纹之上。 阵纹核心。 如今唯一能让他直观感受到灵性存在的事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灵性体现而出外相。 不靠草丹,仅用精神力就能观察到。 将纹路铭记,他试着在外界勾勒,银灰萦绕在空,不断升腾飞舞。 尝试数次,终于临摹下最后一笔并将之固在眼前。静待片刻,却发现毫无特异彰显出来。 不行吗。 念头一动,简陋的纹理散去。 陈屿暗道,本想着靠木符上的核心节点来吸引灵性,但显然没那么简单,他得换个思路。至于直接对着阵纹吐纳,他尝试过,并不能将灵性汲取出来。 内采呼吸术还未达到那种程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岐书 没有拿起木符细看,内景地中任何动作都会以消耗大量精神力为代价。 阵纹不能吸引灵性,看来最后还是得落在呼吸术上,最近他已经解决了一些问题,使得呼吸吐纳时隐约感觉到身体与精神都在呼唤什么。 那大抵便是对灵性的渴求,吃过一次后他已经有些‘上瘾’,毕竟是大补之物。 不过各个环节尚未打通,呼吸术距离直接采食还有很长一段路。 注意从木符上离开,他看向近前。精神涌动着,视野顿时变得窄小,以此同时方寸之内的景致放大十数上百倍。 浅淡螺纹显现石子上,对称的纹理与奇特图案遍及到处,入眼皆是。 正是当初见了这微观一幕,他才从炁的浸染中发现了具有奇异力量的阵纹。如今,再一次放大来看,却是在内景地中。 现世时常关注,但微末之处所投下的影子还是第一次瞧见。 似乎并无不同。 陈屿想要再拉大,然而超出常人的目力在这片寂静之地毫无作用,一切所见所闻全然来自包裹身躯的精神。 即是说,若散开精神力,他便无法再见到一石一草,甚至裸露肉身会发生何等事也完全未知。 唯独这一点上,他没有贸然尝试,动辄生死,风险太大。 看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只觉得眼前纹理好像要比外界的简单一些,没那么多层层叠叠,这可能和此地只是倒影有关。 从内景返回,熟悉的错落袭来,陈屿揉动太阳穴,眉心下泥丸宫内的精神力收束安抚。 也正是在重新回到现世的刹那,体内各处的炁再度活跃起来,不似在内景中那般沉寂默然。 躺在椅上舒缓神经,他展开记录实验的小册子,试着用炁在纸上涂抹两下,然后在不受控的浸染破碎之前抹去。 篆刻无字天书的路同样很远。 还是老老实实用笔书写罢。他看向册子上某页满满当当的笔迹。从第一次进入内景地到如今,总共十九次,每一次的所得所见都被记载,纵然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也添在其上,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细节会不会帮到将来的自己,记下总归没错。 ‘八月二十七日,第十九次’ ‘1.内景地无变化’ ‘2.木符阵纹能看见并真实触碰,核心节点勾勒无变化’ 想了想,他在这句话旁边标注了石符两字,落了个问号在后面。下次进入带两块石符,看看是不是材质的问题,虽然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埋头继续。 ‘3.微末处纹理变得简单,石子少了外圈三层,梨树表皮少了右上一块’ 这些都是反复比对后确认,即便看着似乎关系不大,但如今记下来,等待以后某日或许能用上。 ‘……’ 一点又一点,最后他将此次见闻全数写下,这才停下笔来。 挑动笔头,陈屿翻了下所剩不多的册子,觉得最近还是多花些时间在用炁篆刻文字上吧。 正好填炁结束,体内的炁似乎能自行强化,以五脏为节点,通过元血源源不断地淬炼,纵然没有灵气加持滋养,也能渐渐达到过往的强度。 虽然速度上要缓慢许多,他估算了下大概将周身内炁全部用尽后,需要十一日左右功夫方可再度恢复满盈状态。 这期间淬炼用去太多时间,单纯的胎息结合精神凝炼内炁并不慢。 总之,炁已经能动用了,这也算是填炁入体后除去化劲以外第二个颇有价值的变化。 让他暂且从灵气耗费中挣脱了些许。 转过头,便将剩下一枚气珠融了灵液并抛洒给大白根,催熟成长。 如今,除了体内还未消化完全的灵气外,陈屿已经没有灵气存余,现在就看大白根种子种出的到底还是不是元灵根。 呦! 山林里,传来馋嘴鹿的声音,他瞄了眼后转过头来,院门大开,对方大摇大摆走进,估计又调戏黑鱼去了。 两排桃树都凋谢殆尽,枝头挂满了一枚枚桃果,和正常桃果相比,六棵曾尝过灵机的变异桃树果实要小不少,皮质泛着玉石般的清润光泽。 而非寻常那样坑坑洼洼,表皮不净。 照着以往经验,灵机培育的植株在成熟后会死去,这一点在蔬果上体现众多。 直到目前,唯有粮种培育后似乎并非直接枯萎死去,虽然成熟的作物同样带上黄灿灿,但在陈屿看来,那时比起其他灵植生命力枯竭死去的景致,更像是正常的作物长成。 饶是普通粮作成熟是也得泛黄。 所以到了现在他尚未确定这种变化到底是灵机所必然出现的,还是自己培育的缘故。 从种子开始就不会有枯死的变化? 暂不能肯定,一切要等药田里的大白根长成后才晓得。 不过无论如何,眼前这些变异桃树大抵是逃不过了,包括院中的松与梨。甚至依着陈屿推断,到时候兴许连种子都留不下,因为这同样只有粮食作物留下种子。 地蒲公倒也留了,可惜全数死亡,灵机灵液都没能救活,显然本就不具备生长的条件。 阳光明媚,热意暖人。 之后数日都是艳阳天,陈屿静下心来安然鼓捣起篆刻他的‘无字天书’。 竹片早早就挖下劈好,当时还采了一背篓竹笋,晒了一些笋干,其余没几天就吃了个干净。 这些竹片都经过处理,不会太潮湿的同时也不显得过于干和脆。 浸染起来正好。 只是没有灵气补充,限于恢复的能力他三天下来仅仅弄了二十来片。 歪歪扭扭,宛若鬼画符。若叫老道士见了指不定拿着拂尘敲他脑袋。 见字如见人的说法此地亦有。 道士也得读书写字,不然连武功秘籍和道经道卷都看不懂,还修哪门子道。 所幸云鹤观不大,传承不多,山下参法会时陈屿曾听蒋道士说起,中原如正阳观这般的顶尖道派,门徒子弟甚至要先养性识字五年,才能开始修行。 除了如今广为流传、被立为同文之字的[岐书]外,还有一些古老生僻文字。 岐书说的陌生,其实与记忆中的小篆有些类似,当然,这里指的是笔法,文字还是有所不同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聚灵(上) 篆刻了几天,除去收获二十余片尚未注入内炁并点燃的半成品竹片外,他在精神力恢复后也时常进入内景。 并非全身包裹着入虚,单单探出一角即可,附着竹片上的那些与阵纹很是相似的纹理,查看有无灵性节点的存在。 最后陈屿确定了一点,阵纹有节点能够呈现,与活跃流动的炁干系很大,若是没了炁在其内,纵然有纹路成型也无法凝结节点。 他拿起一片,用炁‘点燃’。 旋即,精神视角下,两处不断飘动的节点出现,隐在深处,随内炁流转在竹片各个位置。 精神力触碰,可以直接抹去,但他并未如此,而是选择了将两者牵引一起,尝试糅合。 呲~ 莹白闪烁地很突然,陈屿一愣,再看去却见手中竹片不知何时已经黯淡,炁在溢散,速度很快,远超预料。 正常而言有类似阵纹的纹路约束,炁只会活动在这些固有通道中,大滤斗虽然会有用,可过滤会变得缓慢才是。 否则他之前木符石符上的内炁就得时刻补充,哪里又能存储如此久。 “炁汇聚一点,浓度越高,大滤斗作用越小,成梯状递减,这一点与灵气在外界的表现一般无二。” 陈屿扶手抵在微微低下的额头,撑住脑袋,回忆着之前关于各种特殊力量的实验心得。 天地大滤斗是切实存在的,而且是不为人之意志所移动改变。 那么如今眼前这片骤然加快消散速度的竹片,必然有与先前不同的地方,对过滤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助力。 灵性节点……他顺着精神力望去,灰蒙蒙视野下,原本明亮闪动的竹片此刻沉寂,不复活力,而炁则被压制住一般蜷缩在底,龟速流淌。 陈屿仔细寻找,炁还在,但不久前刚刚找到并糅合的节点不见了。 抵消?融入了其它? 还是说,飘散去外围这片内景天地。 他觉得最后一点可能性很大,不过先前突然闪亮的光令视线漂移,没能目睹完整过程。 回到现世,他很快察觉到手中这片竹片的不同。 皱着眉,又取了一面到身前并注入内炁至纹路中。 咔嚓一声,在陈屿触不及防的视线中掌心的竹片裂作三截,一些壳状结质从碎开的断口上生长出,很快就变得暗沉,如溪边河畔最常见的沙砾。 他无奈地将之扔到一旁,无字天书的篆刻可没那么简单,加之这些竹片上刻写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岐书’字体,不像阵纹那样熟练,纵然他对炁的操控远非往日可比,但引炁入内这一步还是时有意外会发生,譬如刚才。 只得勾动念头,飘飘然飞来第三片。 早知道就做些木符备着了,他如此想到,之前山下制作的那些由于未曾补足内炁,几日下来已经干涸枯化——刻画其内的阵纹本就是一种异化的结构改变,长时间没有内炁注入,大多都会以快于平常材质的速度朽坏掉。 回山时他去了山洞内那口热泉,布置在侧的大小符阵便同样全数损坏,许是水汽潮湿也起了作用,朽烂的程度比陈屿的预计更甚。 动物的毛发与叼来的干草残枝落得到处都是,好在这里是处活水,稍作清理倒也无妨。 那时填炁入体到了最后,他没去多费心思,打算等以后再说。 “炁已经能自行强化,单单内炁刻录石符布置阵法屏蔽周围的话,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既如此,过两天抽个时间去一趟吧。 收回发散的神思,陈屿看向竹片。这次很顺利,不多时灵性节点再现。 两块竹片对比在手中,他细细打量观察,时不时精神力探入其中,在不主动进入精神视角是,精神力所反馈的景致与内景地有些不同,但差别不大,同样静悄悄很寂寥。 那是一种格外细致的感触。 无需主动放大视野便能注意到无数处肉眼难见到的细节。 陈屿瞧着手上两物,渐渐找到了一些细微的差异感。 灵性节点消失的那一块炁已经快要散尽,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死气。明明只是一片早早砍伐的竹片,不知为何,他面对灵性节点尚存的另一片是莫名有种对方还活着的感觉。 或许只是错觉,他再一次点燃另外两片,四面竹片摆在眼前,双眼中闪烁着疑惑——若是抛开那失去节点的竹片,剩下三面之间并无不同,与此同时,给予他的那种‘存活’的异样感同样消失无踪。 纵然眼前就跃动着数个节点。 “如果不是对比,完全发现不了。” 太古怪,就如同只有看到那一面竹片时他才能‘记起’对方已经‘死去’。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照着之前的做法将其中一面节点融合,旁人难见的光亮闪耀后,竹片好似染上了灰尘,黯然失色。 动作不停,陈屿接着又将另外两竹片同样去掉灵性节点,不过却并非融合,而是第一次发现节点时那样直接用精神力硬生生抠下来抹去掉。 再两相对比,差异顿时出现。 同是散去节点,精神视角下也一模一样,可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院中,一抹银灰掠过,陈屿不及等待便再次入虚,跨入地景中。 看向精神力抹消的那两面竹片……五粒光粒似的节点盘旋在竹片外不远,顷刻后便飘然远去。 途中,像是褪下又像崩碎,星星点点斑驳可见,最后悄然散尽。 他猛然仰头,灰蒙蒙世界中,好似见到有一束光从那些节点中冲出,没入顶上晦暗阴沉的苍穹。 “果然、果然!” 口中呢喃,由于动作而使得精神力快要溃散殆尽,然而眼中渐渐明亮,他一直在想,为何灵性存在却无法观察,为何服食过后身体精神发生许多变化却同样未能找到灵性痕迹。 过往他以为这些灵性隐藏在更深处的幕后。需要更强的精神才能掀开,得以洞悉。 不过今时今日,陈屿心头多了一些想法,或许难以理解,或许天马行空。 但他直觉在告诉他,之前所遇种种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那些灵性已经死了。 或者说当初他所见的内景地那片天空下,无数飘动弥漫的灵性尽皆都是溢散死去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聚灵(下) 嘶! 头痛欲裂,按住脑门的陈屿瞪大双眼一脚踹开椅子,半边身子抽动着瘫软在地上,脖颈以上都像是被刀搅动着,疼痛难忍。 就差口吐白沫了。 不仅如此,精神力险些枯竭的后果这一刻全数体现,剧烈的痛楚尚未平息,肠胃返出令人作呕的陈食气息。 呕! 苦涩涌上喉舌味蕾的同时,通天窍蠢蠢欲动,好在被他用莫大的毅力按耐,体内的炁全数拿去镇压,这才没有污秽了道观庭院。 胃疼、腰疼、脊背疼……肝也疼! 大脑神经造了反,瞬息间浑身上下无一处安好,全都遭殃。 眼花缭乱、又好似陷入了当初吃下草丹后的幻觉中,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漫天灵性做伴,只剩一滩不可名状的过夜饭。 有气无力的陈屿艰难挪动身子,稍稍离得远了些。 两刻钟后,在止住脚掌抽筋的酸胀撕裂感后,终于没了新的并发症,他这才得以舒缓一口气。 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陈屿干了什么?他试着在内景地中融合了一面竹片,欲要验证疑惑和推测。 许是动作太大,数次之后待到回过神来时身上只剩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精神力还在残喘维持。 于是便糟了罪。 不过结果是好的,节点相融确实直接抹去了灵性节点,真正的抹去,不比精神力抠下来那种。 后者还存在,只是去到了一种难以观测的状态,被他称为[虚化]。 理论上,入虚之后踏入内景应当能看到这些由万事万物发散而出的灵性才对。 然而正是这种[虚化],令身为活物的陈屿做不到直接目睹——他活着,精神力同样活跃无比。 而在这里,‘尸体’是无法被看到的。 草丹或许是个例外,又或许,服食之后他的精神力陷入到了类似的状态,破解了灵性的虚化。 又头疼了。 止住各种想法,陈屿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想的一些东西偏得离谱。 灵性节点包涵灵性,可一旦离开炁和阵纹后,便会[虚化]。先前以为能通过精神强化去解决这一点,到时候内景地上飘荡着的无数灵性便任由他索取。 可现在想来,精神力仅是提升质与量或许还远远不够,阻碍他得见灵性的不是精神,而是灵性自身。 最后,陈屿愈发觉得草丹之所以能让他做到这一点,很可能是通过将精神力与灵性之间构筑了关联。 绕开了[虚化]。 “同质化么……” 精神服食灵性,越来越有灵,某一天是否能像炁,不,像节点一样,同样具备这种特质?然后轻易融入其中。 有可能吗?陈屿认真思索,觉得还是有的。 除此外,他很快记起,自己在内景地中还看见过一些飞鸟花草,它们的灵性依附自身,并未飘散。 这是否意味着它们的灵性还‘活着’? 就如同灵性节点尚存于竹片中时。 但……看不见。 陈屿皱眉,飞鸟在外界存在,内景地中只是投影。可竹片仅用精神力便能观测到,纵然进了内景,节点同样能看到。 然而花草树木乃至各种动物又有了不同,那一次草丹帮助下所见,都有灵性化作相应事物倚靠贴合一起,如今去了草丹却再无法瞧见。 活着…死去…… 他开始隐隐察觉,关于灵性的推断似乎有些过于武断,那些飘浮天地的灵性可能不全是尸体。 而灵性除了[虚化]外,必然还有其它特性存在,遮掩自身。 太阳穴鼓胀,眉心隐约作痛,陈屿不得不按耐住高涨的思绪。 他神情微动,熏神静境香用得有些多了,虽能帮助跨入道境,可精神过于活跃也不好,时不时蹦出一些念头,分不清是杂念还是灵感。 得稍稍缓缓才可以。 这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精神躁动舒缓两日就能平息,内采呼吸术的吐纳以及一些道门吐纳行气术同样有静心平念作用。 “罢了,等草丹出了再去说这些,否则灵性看不见,仅靠胡思乱想可不行。” 一些推测、一些特性想再多找不到依据,便都是白搭。 不过,依着灵性节点和灵性[虚化]特性,加上前段时间他在不停出入内景地中对于内炁以及阵纹的某些发现,倒是可以做些尝试,或许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内景地中,内炁同样有变化,只是每次进入都沉寂,所以一些关键还是在多次进出后才注意到。 正好灵性的研究遇到关口,弄得脑袋晕乎乎,换个方向舒缓一下倒也不差。 …… 八月将尽,九月快要到来,山上也即将引来一片收获时刻。 最先成熟的是那些未曾浇灌灵机的桃果,个个都大了一圈,长着一层细米白色绒毛,青台山这边桃子和上一世的毛桃有些像,不过毛要白一些、浅一些。 摸着不似那样糙手,有种油桃的光润滑腻感,手感上佳。 原以为味道普通,但等到陈屿摘取一些洗净后吃下,酸甜可口,汁水充沛,意外的很不错。 当然,这种评价仅限树干顶上几个彤红桃果,其余歪瓜裂枣就算了,干巴巴咬着硌牙。 这才是山桃的正常水准,那些品质突出的桃子只是意外,是整棵桃树的精华。 他摘了干净,又取了一枚瘦小坑洼山桃扔给馋嘴鹿,结果对方嗅了嗅后拱了两下又给拱回到脚下。 呦(嫌弃)! 虽然蠢鹿没有说人话,可莫名的陈屿觉得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还是给了个红桃,果然,馋嘴鹿立马嗅着果香屁颠儿屁颠儿跳过来。 撅起摇来晃去的绒尾,吃得很香甜。 看着看着,陈屿都多了几分食欲,一颗接一颗,桃树上仅有的几颗红桃被蹲在院前的一人一鹿尽数分食。 拍了拍手,他感觉腹内有些饱意,然后就见馋嘴鹿早已半躺在地,懒散地晒起了太阳,仰着大半肚皮,动作模样像极了院里水缸中的某条黑鱼。 懒,是会传染的。 摇头不语,陈屿回到道观,打算看看自己这几日的成果。 之前说的要用灵性节点的特性以及炁在内景中发现的某个小细节做一些东西出来。 难度不算高,经过七八天奋战,成品如今已经摆在了石桌上。 靠近了,能见到那是一个稍显有些庞大的‘盘子’。 占了半个桌面。 陈屿走到近前,注入一丝内炁。 旋即,宛若夜幕降临,一枚枚星辰闪烁亮起,又像是水中银鱼,嬉戏雀跃,随着流淌不止的‘炁’到处玩闹。 最后,他看向大盘中央,大改中的内采呼吸术猛然运转。 呼、吸! 咳咳……抚胸片刻,陈屿停下来,木盘上数以百计的灵性节点沉寂下去。 灵性自然是没有吸食到的,不过他面上神色自若,甚至还带着几分满意。 木盘能不能凝聚灵性他不清楚,但凝聚灵性节点绝对没问题。 借着这个来习练呼吸术、寻找问题和改进,乃至研究灵性节点,都是极好的选择,比之前苦哈哈对着空气吐纳以及临摹一副又一副阵纹要方便使用太多。 回忆刚才呼吸吐纳时那股隐隐约约对灵性的引动和呼唤要比过往强上倍许。 啪! 一巴掌落在木盘上,陈屿打算给它起个名,毕竟用了阵纹搭积木组合方式,理论上也算是一种能将灵性节点在不破坏的情况下汇聚一起的独特阵法。 既然这样,就叫聚灵阵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识作土、精神化阳(上) 聚灵阵制作出来,陈屿彻底没了打发时间的闲事,在将木盘摆弄反复没能真正吐纳到灵性后,硕大的盘子便被他放到一旁去,除了每日吐纳以及补充内炁外,余时也不动,靠在角落吃灰。 一转眼,夏日走过小半,九月已经翻过了篇章,纷乱繁芜的花草尽数赶在这时候绽放自己,晕染了山间。 悠悠白云下,他摇着扇,看向远方似玉一般的天际,此时已然不早,霞光消散掉,好在天云掩映,映衬着起伏山峦,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云卷云舒,恬然自得。 “乘风去、乘风去!” 似是想起什么,陈屿抬手挥动袖袍。 一抹莹白氤氲自袖中分出,掠作三五道飞至身前丈许,悬在山崖外。 他掌指虚握,口中倾吐微风,下一刻就见那三朵玲珑云气仿佛遇了刀削,又好似软泥被揉搓挤压,瞬息后散开来,只留下三枚小巧玉色圆球。 道道细纹镌刻,从无到有,宛若长蛇蜿蜒攀附,首尾虬结,缠绕成一簇簇百合花似的图案。 体外炁种。 当初刚刚弄出阵纹时琢磨过,有着洞察四方的功效。本想着放下山去,乘风而归。再不济帮着道观四周布置一番,结果好不容易捏出几枚来,没跑多远便溃散。 塞了两颗在院子后,需要时常补充内炁不说,消耗还格外的大,最后被证实这条路走不通,只得放弃。 不过,随着精神一日强过一日,尤其内炁得到壮大、圆满己身,他已然能做到当初无法办到的事,譬如眼下,一口气捏三枚出来轻轻松松,无需全神贯注、生怕某一条阵纹出岔子。 “用处还是有的。” 灵机带来的种种特异之力,越是开发越是觉得自己涉足太浅,前途远大无量。 将炁种捞到手中,陈屿抚摸上去,软绵绵,带有一丝弹性,像极了记忆里幼童玩耍的皮球。 他自然清楚这是由于外侧裹了一层由精神力、阵纹、炁三重力量相互叠加而成的膜,用以封锁使其不易流失。 想到这,陈屿抬手在上面描动,银灰布及在更外方,一缕缕精神力揉搓成全新纹路——仿自草丹。 与之前临摹数次时的失败不同,此刻的他仿佛胸有成竹,手上动作娴熟,不止精神为笔,体内其余力量也在被牵动。 两份精神力、一份胎息、四份炁…… 精神力与胎息不能相合,得用炁小心翼翼隔绝开,除此外,还有一缕灵气,好似穿针引线般,一端插入胎息,另一端则一一刺过其它,将之相连。 最终,一份崭新图纹呈现,随后被陈屿附着到炁种上。 顿时,溢散的速度肉眼可见的降低。 他面色不变,显然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如今平静地操作。 “确实可以锁住,大约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 心中盘算,原本体外炁种存在时间很短暂,如今则能够安稳悬留半个时辰。若在周围多发散一些内炁填充虚空,进一步降低下甚至能数个时辰都不消散。 掂着软乎乎白团子,陈屿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到怎么利用眼前这东西,本就是胡乱鼓捣,打发时间。 草丹上的图纹的确有奇效,然而他所制作的这一副与记忆中的又有差别,是他试验了数十次才堪堪弄出。 效果马马虎虎,对精神的封存效果不错,内炁的话稍有不如。 至于灵气、灵液之类,用在前者上成效要比内炁好一些,后者则较为一般。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道图纹对聚灵阵的封锁压制强到惊人,一旦激活,甚至能令法阵都无法开启。 勉强运转了也效力大减,灵性节点如同落到内景地中的内炁一样,死气沉沉。 不复原有的活跃。 压制灵性?或许这才是这道图纹的真正作用。 陈屿将这一点记下,只是回头再看向掌中被揉圆搓扁、拉来扯去的团子,不禁沉思,放山下去? 可放下去能干嘛?又跑不远。 罢了,左右现在内炁自给自足,还是布置一些在道观周围吧,有图纹封锁,埋入木桩内只需半日补充一次即可。 而他则院前便能看见院后药田里悠然生长的各种灵植。 如此这般,也不能说没用吧。 …… 咔嚓! 桃果缺了一块,陈屿腮帮子鼓胀,身畔跟着一头探头探脑的栗棕小鹿。 一人一鹿正行走在山林,他打算移植一些果树,道观内外只有桃梨可不够,既然来到了这方水土,怎么也得尝尝山上的别样水果。 好不好吃先不提,带回去用灵机一栽培,兴许还能产出灵气? 不管有没有,他打算碰碰运气,反正山上待着也无事,月余一来除了折腾阵纹和灵性节点,便只剩下内景地,各种猜测绕来绕去令人头疼。 如今每日的课练和对着聚灵阵呼吸吐纳的功夫都快要成了难得的休憩。 陈屿不愿将自己逼得太紧,明明只想过悠闲种田日常,结果折腾半天把自己弄得够呛,何必呢。 放松放松,逛逛林子,若有黑熊之类出没,顺道就驱赶了。 至于小鹿,小脑袋瓜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同样闲着无聊,山腰一片野草丰茂,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或者和黑鱼打闹嬉戏一阵后一齐敞起肚皮晒太阳。 渐渐有了向着混吃等死的鸡兄那般转变的趋势。 出来走走也好,就当减肥了。 陈屿又咬了口桃子,汁水洒落,桃香飘逸,引得小鹿呦呦不停。 嗯,这家伙也可能纯粹是馋他手里这颗桃子,想桃吃…… 不得不说,老道士种下的桃树的确长了一批好果子,虽然品相好的在总体里只占了极小一部分,但上下差距极大,有些桃果苦涩干瘪,有些则如他手中这枚一样尤为鲜美。 难怪馋嘴鹿吃过一次后就爱上了这味道,天天在桃树下晃悠。瞅着剩下几棵添了灵机的变异桃树死活不放过。 不得已,他又一次将水雾拒针阵给摆了出来,而且是放大版,将整片桃林都封在内里,只是水雾缭绕,平日里自己想进入看看也显得麻烦。 所以最近陈屿在想,能不能搞一个没有雾气的法阵,同样能屏蔽遮掩那种。 折散?隐形?掩息? 看着头顶的骄阳,愈发灵光的脑袋逐渐有了主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意识作土、精神化阳(下) 可以弄个大型的迷阵。 但单纯的迷幻视线不难,难点在于那片桃林实际存在,如何才能避免像蠢鹿这样喜欢没头没脑的动物的闯入。 呃,对,还有或许会有的香客,也得避免造成太大惊吓。 一些小手段倒也罢了,毕竟道学风气在山下很兴盛。然而突然冒出一片桃树来的话,恐怕是个人都不会视而不见、淡然接受。 指不定会传出些神鬼风闻,到时山上门庭若市、求神拜佛、托愿求道的,单是脑海想象便一阵不愿。 太麻烦。 陈屿还是喜欢清净一些好。 旋即,又叹气一声,如果能把整个道观都遮掩,不,从山半腰往上全数遮蔽起来的话就好了。 最好再多弄些迷阵,到时候即便动静再大,山下人也找不到自己。 也不对,他继续发散神思,自己总得下山吧,柴米油盐里后两者都得添置,还有春夏秋冬四季衣物。 再者,往后他还想去天下其余地方看看,尤其那些气候环境独特之地,那些地方的植株药草又与西州不同,不知能种出怎样的灵植来。 要是能飞就好了! 凭虚御风,渺渺若仙家。 可惜飞不得。轻身术再高,轻功再熟练,陈屿也仅能踏空数步,总归还是得落下到地才行。 呦?衣角被扯动,他收回漫无边际的念头,低头一看,却是馋嘴鹿眼巴巴瞧着那半颗晾在一旁的桃子,在腰腿上来回拱动,模样温顺。 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讨喜举动。 “来,做个愤怒的表情,做好了贫道就把桃子给你。” 半蹲下,小鹿歪头,不知道两脚兽说些啥,不过桃子递到眼前,它大眼睛一闪一闪,猛地探伸脖子咬去。 卡吧! 呦? 陈屿起身前行,不再管身后咬空的小鹿,一边吃一边想,果然还是没头脑,比不得那条黑鱼。 转念一想,也好,省得烦人。 …… 嘿咻! 院后,药田一隅。 高矮不一的山竹栽种下来。根须没入土中,夯实浇水。 陈屿收拾东西,之后便看天意了。 是死是活……他暗自摇头,这些竹子大抵是撑不过来的,移植手法太粗糙。 “以前都靠着灵液强行吊命,现在没了后再想种一个活一个,太难办到。” 入山一趟,果树没找到,找了几株清心丸的配药,还有白云散的,不过后者现在他已经用不到,白云散用于外练,陈屿现在跨过龙虎、身躯仿佛打开了枷锁,劲力和气力不断增长。 化劲儿打得是越来越熟练。 “希望能活下来吧。” 直接用灵机倒也未必不能让山竹苟延残喘一次,但他始终觉得那样的话会分散灵机部分效力,使得异化效果变差。 不过这只是猜测,灵机到底如何作用灵植的,直到如今也没能搞清楚。 内景地中有炁有灵性节点,偏偏没有灵机。 连个影子都没! 这给对方本就厚实的面纱再次盖了一层,不知何时才能掀开来。 没能找到果树,结果子的灌木遇到了一些,结果挖土的时候不小心把根茎给镐断了,没了移种可能。 “灵液啊灵液……” 去到种植药种和大白根那块药土,大白根已经发芽,长出绿油油幼苗,一朵朵露出来,结在地面。 之前的经验不怎么合适,因为眼前是一批种子种出,而当初用的成苗,甚至干脆就是快要成熟的大白根,一根根膀大腰粗立在地里。 “不知道这些会不会也往土里缩。” 暂且等待着,陈屿之后照料了下旁边的草丹,沟渠里的水时而就放过来,土壤湿漉漉,故而长势良好。 大白根在另一边,隔了一段距离,影响不算太大。 回到道观,陈屿做了午饭,给道祖上了一株山下绝无的熏神香,一同的,自己也尝着烟气香味盘膝在蒲团上徐徐入定。 算是蹭了次饭。 只是这次的入定似乎有了些不同。 迷蒙中,他似乎飞了起来,不再去到那片意识海洋,而是上升浮动不知何处。 混沌视野中,好似有一片片杂草、软绵划过,与‘身体’触碰。 陈屿很平静,神情无波无澜,种出灵气以来莫名其妙的事经历得多了,接受能力已经提高到了一种非人地步。 就这么随风飘,如同蜉蝣。 渐渐的,有狂风噪耳、有雷霆霹雳。 刀剑若雨滴砸落,化作一捧广阔无垠的黑沉云层,盖压扑来。 意识一晃,隐约冲破了什么。 眼前的刀光剑影霎时变作朵朵灿烂金花,凤鸣龙舞,场面宏大。 光彩掩映中,则是一枚枚五色棱晶闪耀——圣灵石?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上一世玩过的某款游戏,而就在这个念头落下时,顶上云销雨霁,肆虐的雷光绽放开来,斑驳中化做伞盖,像蒲公英一样飘然洒落,安安静静,缭绕着柔和清风。 这都是些啥?? 饶是以他的见闻,这怪诞之景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古井无波的心境掀起涟漪。 下一瞬,好似听到了他的想法,更加玄奇诡怪的画面呈现,甚至有了当初昏沉中草丹带来的幻觉感。 再后来,精神深入灵气所见的幻象同样登场:庞大的星辰坠落,摧垮了种种异象后扬起无边白雾,雾气又腾飞,挪转为三角图形组成的巨人…… 眼前变化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仅仅一次正常的入定、正常的踏入道境而已,陈屿也不清楚为何会弄成这样。 入定太多、厚积薄发?这里是大定之后的道境?不太像。 道境可没这么多花样。 不过,慢慢的,他似乎发现了一些规律。身前景象确实都惟妙惟肖,虽然形态离奇,可真实感十足,这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一道意识化身的缘故。 而在另一方面,陈屿发觉,这里所实现的,尽皆是他心中所想所念。 然而反过来却不成立,他尝试,一些想法无法具现。 比如上一世的某个人、某些场面。 局限在此生。 摸清了这点,陈屿一时也来了兴致。 他本就是个喜欢探索的,尤其这些未知事物各位吸引着他。 念头一动,一轮骄阳浮现,高高挂在头顶,阳光普照,驱散了雷云。 这时,他猛然顿足,面对这一轮明媚太阳,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异样情绪: 还差些什么。 挥手间,白雾沉积,各种事物浮现。 却始终补足不了那中缺陷感,陈屿眉头紧锁,某一刻,他终于知道那种异样是来源于何。 既然此处能依照心念变幻,那么这一切都需要顺应本心。而刚刚的异样其实是自己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直觉? 总之大体是类似的事物真气提醒他。 缺了什么呢…… 陈屿环顾一圈,盯着脚下。 良久,一抹笑意浮现。 下一瞬,白雾震荡,方方正正的大地从雾气中冲荡而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一枚 一片任他雕琢的空间,随心所欲。 有趣。 陈屿身躯凝实,这亦是一种幻化,他双脚踩在地上,眼前事物熟悉无比,正是一方掩映林中的道观院落。 院外桃树成林,院后五方药土错落一起,而在山崖边依旧耸立着那枚时常盘坐吐纳的大青石。 栗色小鹿趴在桃树下,扇动耳朵,上方桃花夭夭、一簇簇明艳夺目,这一点倒是与外界的苍翠之景有所不同。 但见他心念一动,漫树桃花尽皆凋敝败落,埋入土中去。 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桃果冒了尖,然后一息一变化,眨眼有了拳头大小,水灵灵挂在树上。 至于那头鹿,呆呆傻傻,对此毫无所觉,仍在闭目酣睡。 “能模仿出灵植……那灵机呢?” 身前一切都是幻象,这一点陈屿已经明了在心,不过他还是好奇,因为药田里有灵植,随着一根根元灵根生灭不停,灵源灵气甚至汇聚成了一口小池。 然而,这方不知何处的空间里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意识海。 凝神良久,心神沉下后只剩混沌,往日里那种被牵引着迅速下降的感触此刻半点儿也无。 召唤不出,他便换了个法子,心中临摹灵机模样,很快,眼前一点灵光闪烁。 一模一样,然而陈屿却皱眉,他又幻化出灵气,眉头皱的更紧。 片刻后,他取了一颗树上彤红桃果一口咬下,汁水、甜意、微微酸涩,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从记忆里具现。 但当他从药田里拔出一根元灵根并打开后,以假乱真的腔室内,却灵源自顾自挥发灵气,可在他眼中,这些灵气有些不太对。 好似失去了什么,徒有其表。 骤然间,他想起眼前灵气缺少什么。 灵性? 灵气也有灵性,甚至正因如此,才能滋养精神力与内炁,强化这两者的正是灵性在作用。 然而手中这些毫无灵性,虽然同样的外表、颜色,但假的始终是假的。 叹了口气,陈屿还想着直接在这里凝聚出之前所见的漫天灵性,结果如何看来是不可能了。 尝试了下,的确无法做到,身前白雾翻涌,但除此外并无变化呈现。 接着,他又接连幻化了不少东西,事实证明即便不熟悉或者纯粹的幻想,只要有这个想法,此地都能具现而出。 不过也不是没有局限。 譬如化出一只鸟,羽翼振动翩飞,然内里血肉只揉成一坨,内脏器官全凭他的想象,与实物完全不同。 这是一片失去灵性的地方,一切的幻化都仅能算作‘死物’,只要陈屿一放松意识就会重新回归白雾中。 “用处不大啊感觉。” 虽然莫名来到此间,但不知为何陈屿心头一点儿危急都没感受到,反而觉得像是回到了道观卧房,身心都暖洋洋,舒适惬意无比。 于是一时半会儿也就没去多想如何才能离开。 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许久才停下,看着视线里的道观,陈屿仔细观察,发现观落以及其间的各种事物貌似凝实,但与脚下大地相比却要虚幻一些。 看了几眼,他面色愈发古怪。 桃树扎根大地,从地上长出来还能理解,可这道观怎么也像是从土地中生长出的一样。 那头鹿同样,腹部与大地连接,有莫名气息缭绕。 挥手将所有都散去,包括天上那颗大太阳,只余下脚下厚实的土地。 光明依旧,他看去,从嶙峋云山、迷蒙雾海中发散出来,来源四方上下,在周围遥聚成虹,让眼前始终亮堂堂。 可惜少了一些亭台楼阁,否则真有几分仙家气派,想必故事中传唱久远的洞天福地亦不过如此。 转过头,他干脆蹲坐在地,抓了一把土放到眼前细细打量、摩挲。 最后好奇地舔了舔。 嗯,云味道。 有点儿甜。 低下视线,他脑中思索着,这片方正的土地和那些同样汇聚幻化的景物有何不同,为何给人一种要更加真实的感觉。 是的,更真实。 看着这地,脑袋里总有股拿起锄头赶紧种田的冲动…… 着实古怪。 …… “你赢了。” “承让。” 一方雄伟建筑内,棋盘两侧各有一人端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 棋盘上,你来我往,缠斗厮杀不息。 最终,一方大龙被缚杀。那人颓然丧气,扶着额头叹息连连。 哗!四周看台上,数以万计的看客齐齐爆发欢呼,声响震天,贯彻云霄。 听着这有点儿假的欢呼声,陈屿突然觉得了然无趣。一拍手,一切都如泡沫般散去。 楼阁不再、棋盘崩离,面前那位与他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也消逝。 只剩脚下大地。 他仰躺,抬眼望天。初时看来瑰丽的云天景致此刻一人仅剩几分精致,看得久了、多了,便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有点无聊。 他不知在此地待了多久,可每次升起离开的想法时,心里又隐隐不愿,仿佛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种些东西吧。 一切新奇都散去,陈屿视线回到身旁的肥沃土壤。 左右都无事,于是他伸出手来,一枚大白根种子浮现。 与之一同的还有锄头与土兜。 挖坑、埋种、浇水。 没有灵机,只单纯种下。 他看了看,没有停下,又在另一处继续挖坑下埋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整块土地都种满。而陈屿则依旧在照料,没有离开。 又许久,天上仿佛有了日月,岁月好似开始流转。 一日、两日…… 半月后,大白根长成。他将其一根根扯出来,然后又一次播种、浇水。 往来轮转,此间有了阴晴,雨滴落下的一刻,立在田边发呆不知想些什么的陈屿动起来,开始挖掘沟渠、引水避雨。 再后来,收获的大白根堆满了半片大地,他只得在另一半耕种。 在这片空间,许久岁月来,一切能想到的新鲜事都尝试过,然而最后只剩索然无味,唯独种植,看着那一枚枚种子破土出芽的景象,一种成就油然而生。 这近乎成了他的一切。 陈屿没想过离开,如果说一开始还有这个念头,那么后来一次次耕种,仿佛将之彻底驱散。 他要种田,种到……很久? 很久是多久?算了,先种再说。 风雨无阻、日夜不辍。 田里长了杂草,他拔掉,每拔起一根来,欲要离开的杂念便减少两分。耕种得愈发坚定。 最终,整片大地都被遮掩,高高摞起的大白根仿佛山峦,连成山脉盘亘眼前。 明明过了很久很久,但陈屿的样貌依旧年轻。不过此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些,只颤颤巍巍仰望着,有些呆滞,动作僵硬着想要挥舞锄头继续种下新的大白根。然而已经没了位置。 推到大地外面去?念头刚起,汹涌的罪恶感便升起,让他不再多想。 忙活半天,也仅仅腾出一小块。 只够一枚种子。 “一枚……一枚……” 这是,最后一枚。 一抹光亮起,双眸中浑浊渐渐散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精神大涨 陈屿喜欢种田时的怡然,假若不重复机械式操劳的话。 灵光闪动后,定定站在原地的他似乎多了些活力,愣愣看向自己手中最后一枚种子,低身埋入土壤中。 用手揽过周围泥块填实。 滴滴嗒嗒,雨水落下,泼洒在大白根累成的山体上,白森森水雾跃动其上,仿佛披了层柔纱。 水流汇聚,浇灌在凹地内,弥漫冲刷着他的身体,然后就见到一口漩涡突兀出现在小土包上。 滋~滋! 漩涡冒出瞬间,身侧的光景好似出现了卡顿,原本厚实的小山时隐时现,雨水也飘忽,水滴中夹杂了阳光,一同溅起在地上。 光辉灿烂。 数以万计的小太阳从水滴中挣脱,旋即又沉寂,没入漩涡中。 陈屿环顾,看见那一座座大白根被拉扯着吞没、看着瓢泼云雨被吮吸不见。 短短数息大地重新干燥起来,许久不见的开阔。下一刻,土石开始碎裂,这还是他幻化出土地以后首次见到。 无声无息,整片大地同样卷入漩涡。 陈屿飘在空中,四周白雾变幻着种种形态,他的心并不平静,映照而出,便是这片空间愈发光怪陆离,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一一展露又很快被吞吃。 眼前,唯一的种子下仅剩一团拳头大土壤包裹。 漩涡还在,一切能吸食的都吸了干净后依旧没能发芽。 空空荡荡后,此刻的他脑海中反而轻松了些,好似想起了什么,青台山上那段时日不再模糊,上一世的记忆再度清晰。 不等终于恢复过来的他弄清状况,种子上漩涡猛然变得巨大,周围的白雾拉扯不过,渐渐被吞下。 起始还是丝丝缕缕,然后片刻后就鲸吞似的汹涌澎湃,他连忙看去,上下各方那无时无刻不闪耀的虹光都黯淡下来。 最终归于沉寂。 某一瞬,天黑了。 也正在此时,陈屿似乎听到了一道模糊的打嗝声——那一团土壤内传来。 咔嚓! 仿佛一个信号,又或者被吞食严重的此地无法再维持,空间开始崩塌。 漆黑中的碎裂声此起彼伏,正当陈屿准备抱起土壤和种子找到出路时,一抹光亮从遥远处绽放。 眼睛一闭一睁,混沌尽去。 蒲团上,他神情一滞,见得身旁熟悉的布置,有些回不过神来。 青烟袅袅,熏神静境香燃了大半。 回来了? 摊开手掌反复捏拳,又瞧向身上衣着和殿内道祖像。 精神沉凝,装点星辉似的意识海呈现眼前——灵机圈在一隅,兀自静静放着温和光明。 回来了。 得见灵机,他终于确定自己从那片莫名之地返回。 正当他想要回忆,却发现脑海中只隐约记得自己确实在熏神香下入定,然后到了一处奇妙空间。 心想事成、随心所欲。 可除此外,其余记忆都仿佛被隔着纱窗,模糊不真。 自己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好像是种田来着,种了很久。 若要问他种了什么、怎么种的,陈屿说出来,记不清楚。只晓得似乎在那里呆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目光落在仍在燃烧的香片上。 眸光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黄粱一梦? 呼、多想无益,陈屿起身打算好好琢磨琢磨这段经历,很玄奇,也很有趣,虽然记不清自己在里面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仔细回想,一股欣然快意隐约浮现。 那是发自心灵的轻快。 他沉思片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像自己第一次亲手种出灵植时。 老农的愉悦。 咔哒! 这个是……刚直起身子,怀中掉落一物在地,发出清脆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躬身拾起,放在掌心瞧了数眼,神色一怔。赫然是一枚大白根的种子,表层还沾染泥土,散着肥沃土壤的芬芳。 …… “坐忘者,存神晓身,洞悉内外,体悟阴阳五行变化,寿胜常人……” 合上书册,陈屿坐在椅子上,脑中浮现数本道经上记载的道境描述,如何也与自己的遭遇对应不上。 还有这枚种子。 从幻境中蹦出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他拿起来,朝向着天细看。种子很小一粒,整体模样和颜色未曾变化,独独体型放大了些许。 米粒大小,捏在指上有一种坚硬的质感,来回掂量,忍不住又用精神力探入。 却没料到精神力一催动后他发现,泥丸内的银色漩涡庞大了数倍!内里蕴养存储着的精神力此刻真正当得起海量一词。 凝实无比,质量提升数筹。 外放出体,风吹拂而过,始终稳稳当当缠绕着,随意念摇动飞舞。 “炁也强大了不少。” 这倒是意外之喜,内炁由精神力与胎息结合而来,精神与胎息(肉身)的强化一定程度上能反馈在炁上面。 幅度不大,但他毫不嫌弃。 正要试着向更远处放去,看看是否能超出三丈距离,不想手中种子出现变故。 但见这枚大白根种子在接触精神的一刹那,仿佛饥渴至极的饕餮,贪婪地上吞食起来。 一缕接一缕,直到外界的精神力全部被吸引没入种子内。 熟悉的一幕映在眼中,陈屿眼前不禁浮现类似场面,似乎在那片空间中也见识过,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一道嗝声。 沉思良久,他打开泥丸,放出更多精神力喂给种子,倒要看看能出现什么。 然而,直到泥丸宫内临近干涸,脑袋传来不算陌生的晕眩和轻微痛楚时,他不再尝试,停下了投食。 看着这枚来历古怪的种子,一时有些头疼。 胃口不小,像深渊样不见底。不知得吃多少精神力才满足。 这还是大幅强化后的精神,若在入定之前的他来,恐怕代价会更大。 今日是不能继续了,陈屿只得将种子收起,放入一只木盒中。这一次的遭遇虽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莫名其妙,不过精神力的变化总归是可喜的。 投食过程中,他试着放出一缕,足足游了十丈! 甚至仍有余力。 这下可以和炁搭配,一些术法能做得更好了,甚至他很早前有过某些想法也能验证一二,若是成功,御物之术或许能得到不小提升。 哈——! “今日早些休息,明天再说。” 精神消耗过度,外加脱离那片空间后身心有种难言的疲倦,就像辛苦劳作了三天三夜,饶是几经蜕变也都有些吃不消。 时间还长,往后再说亦不迟。 日升日落,月明星稀。 已经当做鱼缸的一口大水缸内,水面漂浮着浮萍,月辉洒下,碎在水面。 一粒粒宛若精灵,雀跃欢欣。 黑鱼沉在水底,好奇张望这一切,许久后,尾巴一摇来到水面。 露出了肚皮……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灵植还得从头种 九月十日,平平无奇的一天。 无风无雨,阳光普照。 仍旧有些热意,不过对无惧寒暑的陈屿而言算不得什么,他身上罩着一袭万年不变的青色长衫——实际还是换了一套衣服的,之前那件袖口描刻花纹,眼下却是玄龟模样,一左一右显得憨厚。 下山买来的衣物说是秋冬用,其实与身上这件大差不差,四季皆可,没想象中那么沉重厚实。 “乘风!” 走至院外,他招手一挥,大量的炁伴着精神力晕染在天,交错、缠绕、震颤。 隐隐勾勒出数道阵纹。 没多久,一阵微风徐徐吹拂面庞,与之一同的还有薄薄烟气,升腾在脚下,环绕周身。 陈屿站立其中,口鼻内也钻出银白二色交杂的雾气来。 感觉到身体四周与烟雾接触时一阵阵力量将之往上抬,身躯陡然一轻。 然后便不再力竭一般不再动弹。。 果然,仅此而已了。 他定定站着,最终阵纹皲裂破碎,雾霭直到散去也没能让其离地哪怕半寸。 倒是衣袂飘飘,姿态足够超然,宛若雾中仙。 有些失望,散去阵纹收回部分炁,然后拢了袖袍背手在身后。 服食草丹后,已经无需像以往那样吝惜内炁,内炁仿佛天然与自身亲近,饶是放出体外也能够乳燕投怀般收回。 或有一定耗损,但填炁圆满后的他对此不再担心。 乘风吐雾术算是早前自己从阵纹里摸索出的一门手段,比单纯外放内炁、用来吓唬黑熊的铁拳术略微有几分机巧,却仍旧粗浅。 用处不大,局限不少。 如今精神力提升,近乎质变,他便念着术法上是否可以更上一层楼。结果就在眼前,不言而喻。 距离心中的高来高去和千变万化,还差的很远。 纵然他很清楚若动用轻功,辅助泥丸宫内所有的精神力与体内全部的炁,加大加量去推,亦足以勉力施展,乘风而起。 但这样一来先不谈能飘多远,完全不符合他对法术的期许。 所谓法术,不该是事倍功半。 得先搞清楚阵纹的本质,否则照葫芦画瓢都画不规整。 现在内炁几乎不缺,陈屿自然能放心大胆的分出部分精力放到阵纹与法术上。 顺带,关于灵性节点的研究同样要提上日程。他搞出了聚灵阵,但对这东西的理解其实还很浅,得多探究探究。 心里列着安排,他将原本落在填炁入体上的时间重新安排了一番。 不过虽说主意定下,可法术是个大工程,并非十天半月就能有所突破,陈屿眼下能做的也不过是先将已有的术法整合梳理。 一些早先看来精妙的设计随着对各种超凡力量的研求深入,逐渐有了新理解。 同理,过往某些不起眼的想法对此时重新规划法术一途的他也有意外启发。 细数如今的法术:轻身术、凝羽化鹤术、圆音术、乘风吐雾术…… 哦,还有用过一次就很少动用的铁拳术、一直在吃灰的护身术,以及浇水术发展壮大而来的御物之术。 后者算是对炁操使的集大成,而非单一术法,更像一种经验,带有总结性。 手中法术听着不少,然而除了轻身术在配合步法轻功时能发挥作用外,其余尽数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陈屿准备花时间整理,先从最为熟悉的御物与阵纹阵符方面开始…… …… 翻过头,几日就在这般氛围中度过。 这一日,他自繁芜复杂的阵纹里抬起头来,一地碎渣,以及不少刻有图纹的木符。不远处石桌旁还摆着五面聚灵阵,有的激活有的熄灭,肉眼不可见的斑斓灵性节点游动在其间。 揉了揉脑袋,他长处一口气,算作缓过神来。 近些时日谈不上每日每夜,但在钻研阵纹及术法上也算倾注了不少心力。好在精神力日益强大,加之有炁蕴养身躯,些许费神不算大碍。 今日他将手中活计放下,主要是因为有另一件事上赶着要处理,更重要,甚至可以说等待了大半月。 大白根成熟了。 陈屿早时去看了遍,翠生生、绿油油长在地头,与以往熟知的泛黄枯萎不同。 但强大的精神早已今非昔比,往日难以穿刺的土层与表皮在如今轻而易举便探入其中。 熟悉的腔室,以及包裹中一滴滴如液体似的灵源。 事实证明从种子培育仍旧能种出元灵根这种灵植。单以他所感知到的情况,灵气含量甚至要比当初半路出家以成苗培育要多上一两层。 犹记得第一根元灵根产出了十一枚气珠,而眼下这一片,腔室最狭窄的那一根都有十枚气珠的量! 大丰收! 呼、终于不用再为灵液发愁了。 看着郁郁葱葱的元灵根,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副大白根堆积如山的场面,仔细思索却想不起缘由,他摇头将画面驱散。 自打入了那片空间后,记忆和脑海意识便时不时蹦出一些从未经历的事来,不过印象都很淡,影响不大,于是找不出因由的陈屿很快就不再在意。 任其起起灭灭。 视线落回身前,他从阵纹里抽身,拿着土兜和瓮桶,打算先拔一部分,剩下一些看看会不会继续生长——如今灵液全无的面对慢如龟爬般生长的草丹郁结不已。 早便念叨着要泼一瓢下去。 怀念灵性味道的第二十一天。 无意识舔动唇角,陈屿食指上钩,但见不远处最大那一根元灵根叶片瞬间被无形之手束缚提拽,土壤拱起,下一刻便飞出地面,缓缓飘落到土兜里。 术法出成果很难,阵纹一时半会儿更是难寻头绪,不过几日并非虚度,起码御物之术愈发得心应手。 暴涨的精神搭配外放而出的内炁,驾驭外物变得格外简单。 当初花了小半时辰采收山田春黍,假若放到如今,他估计大抵不会超出一刻。 镰刀多些的话还能更快,没准采割花去的时间还比不上他来回赶路肩挑所用。 药田中,陈屿扯了七根元灵根,带在兜里。一个个白白胖胖,仿佛包了瓷。 摸上去又有些磨砂感,水滴状的圆润大头贴紧叠在土兜内,看着就很有食欲。 对诶,好像从种出元灵根开始还真没尝过味道,只顾着吃灵气融合灵液去了。 摩挲下巴,他突然对元灵根地味道起了好奇,要不今中午便试试? 以自己现在的体质,少吃一点儿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才是。 第一百二十章 我不馋嘴,只是想吃 看来灵植还得从头开始种。 破开一根元灵根,陈屿瞧着里面粘稠的乳白胶状灵源,一缕缕灵气挥发在空中迅速汇聚成一枚浑圆无比的五彩气珠。 光晕流转,霞光袅绕。 乍一看确实唬人,不过却见他张开嘴来对准已经成型的气珠猛地一嘬! 咕噜~ 精神力迅速包裹,内炁也贪婪吞食着溢散而出的部分。 细细感受品味,良久,他面上多了几分无奈,果然,灵气对炁的强化减弱了太多太多,之前填炁入体时就有预兆,如今来看或许体内的炁已经到了某种限度。 这让他想起了数月前还在孜孜不倦提升肉身时的自己,同样遇到过类似问题。 不过那时候只需以青灵根刺激胎息便可越过,可现今内炁又该如何绕开这道看起来很是坚固的关口? 陈屿不清楚,直觉告诉他或许破关的关键落在了灵性上。 “只等草丹成熟了。” 服食灵气用处不大,他余留了几枚气珠后将其余全数调配成灵液,准备往后一段时日每天两次浇灌给草丹,助力其飞速生长。 除此外,半死不活的几棵山竹也终于有了救命良药,待到将命吊回来后投入灵机便正是时候。 早前是不愿分散灵机效力,此刻有了灵液在手,倒是无需想那么多。 元灵根成熟,陈屿富手头顿时宽裕了许多。 种,都种!移植也行,不差那点儿! …… 林深幽闭,外界灿烂着光明,内里却晦暗难视。 鸟语嘈杂、气息腐朽,碎木败叶的朽烂味混着各色排泄物煮成一锅,倾倒在这片林地上。 昨日下了小雨,山色空蒙中显得绿意盎然,而幽幽草簇下,一朵朵山菇野菌争先恐后冒出,这是比春时还要繁盛得多的大场面。 可惜某人此刻正沉迷培育灵植,没能得见,便也没了口福。 山上的菇朵最是鲜嫩,尤其刚从土壤里长出的,伞盖带着水露,自然而然散发的清香将四周的腥气都驱离了几分。 咂吧咂吧~ 有人无缘无份,自然就有有缘者。 体型比春月里大了不少,但个头在林子里仍属娇小的栗棕梅花鹿奔跑着,四只蹄子撒开了欢,跃动在木桩树干下,踢踏了不少草植。 玩得累了,身旁的菌朵鲜美可口,头顶的红果酸甜润喉,还有肥美野草、凉冽山泉。 饿了咬一口,渴了饮一口,累了伏在树下林荫树洞悠悠闭目,醒了接着跑、接着蹦。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 往昔数百个日升日落皆如此,小鹿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山上的动物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唯独一头黑熊觉得吵闹。 小鹿在对方栖息的山包那里找到了很好吃的鲜草,尝过几口,欲罢不能。 黑熊后来离开,它不知为何,不过少了个能玩耍的玩伴,总归还是有些闷闷然的,虽然这位伙伴每次见了它都要大吼大叫,可这没关系,毕竟小鹿也有自己表示亲近的方式——拿着蹄子狠狠招呼对方那张肥脸。 走就走了吧,其实小鹿并不是很想和黑熊玩,山包石堆旁的草地被它吃干净。 便去了其他地方,很快就将黑熊遗忘脑后。 哦,对了,说起玩伴,小鹿想起林子外还有一个半。 一条鱼,以及一只两脚兽。后者算作半个。总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第一次在那里虽然吃到了香甜嫩草,但肚子太疼,打那以后小鹿就觉得对方不是好东西。 而且时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呆呆傻傻的。 不过看在桃花花瓣的面子上,以及几次涂药治伤,它还是原谅了这个始终不怀好意的两脚兽。 小鹿其实一直‘听得懂’,对方曾想用它来干什么坏事。 不知何时起,或许正是从第一次吃到那种长长的、白白的草根后,它小脑袋瓜里就时不时迸出一些东西。 这个能吃,这个好吃,这个该怎么吃等等…… 听到了,但不明白。 最近几个日升日落,它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而且小鹿发现,每次靠近那头两脚兽,这种声响就会沉寂,唯独留下一个很大很大的声音——大概,是两脚兽发出的? 小鹿不懂这些,更愿意尝尝桃花,可惜树下多了一圈鬼画符的木头,一进去就雾蒙蒙像雨天,还扎鹿。 等到后来木头被取掉,树枝却又光秃秃,不过近来倒是长出了几个果果,红彤彤那种最好吃,长得太高,只能向两脚兽讨要。 小鹿渐渐发现,只要用脑袋拱一拱对方,露出肚皮和脖子,仰头叫几声,很多时候就能得到嫩草以及好吃的果子。 这么一想,两脚兽挺好哄的,也算大半个玩伴了。 不过还是比不上小黑。 小黑?小鹿歪着脑袋,它不晓得两个字的含义,第一次见到对方脑袋里自动蹦了出来,对方让它很亲切,有种……回到母亲身旁的感觉。 那时候它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鹿。 当然现在也是。 只是比起当初,小鹿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总之每次回想都会隐隐有些不舒服——需要吃四朵菌菇才能平息的那种难受感。 平日里吃两朵就能让它欢快大半天。 想着想着,身前的林木不知何时稀疏不见,一处建筑隐现。 院外,两排桃树挺立。 …… 院内,陈屿持笔记录,虽然竹片制作完成,但无字天书计划暂时搁浅,因为实际上手后他发现了一个不算太大却直接扼杀了种种念想的问题: 一些字体以内炁浸染勾勒,然而似乎精神映照得太模糊,甚至有残缺。 需要一笔一划去拼凑和还原。 书写一刻钟,辩识俩时辰。 至少目前来看是费力不讨好的。所以便停下,等他精神力二次蜕变后再说。 经过上次入定,精神强大许多,蕴养进度陡然拔高不少,一举超越肉身,成为最为临近二次蜕变的一极。 不过如今灵气充足,即便对内炁的强化作用不明显,也能够用在身躯上,当初他尝试过,并无太多异样,同时效果很微弱,只是能多一些便多一些,配合炁的滋养,双管齐下总要快上些。 正抬头,一道身影慢悠悠走进,嘴里还嚼动着什么。 “馋嘴二字可真适合你。”笑骂一句,陈屿不去理会,继续琢磨。 呦! 小鹿听不懂,向着水缸里懒洋洋晒太阳的黑鱼走去。 两脚兽算什么,这才是它的好玩伴! 会不停喷水那种! 黑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读书识字的树(上) 陈屿不会喷水,至少现在要做到像黑鱼那般举重若轻,御物之术尚且有一段距离要走。 不过或许他本人也不会在乎馋嘴鹿所谓的头号伙伴的头衔。 此刻,不是个好东西的他正沉溺在阵纹中——精神力强大后,一些往日未能察觉的细微处被洞悉,视角下,观感更加清晰,当然,前提是他不主动入虚到内景中去,那片世界整体都尤为粗糙,稍隔得远一些便看不真切。 天云山海一体,灰扑扑阴沉沉,浑浊无比宛若暴雨后的泥浆坑。 相比之下,同样是未能探知明了之处的那片梦幻空间就显得格外友好。 说起来,陈屿从那里得到了一枚大白根种子,不过受限精神力有限,且需要保留一定存量作为他用,于是无法长时间灌输注入,使得到了眼下仍旧未能吸收至饱满,内里所传出的空虚虽有减弱,却始终没存在。 不知用灵液浇灌会如何,灵机又是否可以引导对方破壳发芽。 他不是没有尝试,可惜,无往不利的两者连触碰都无法触碰,径直从种子上穿透过,没能起到丝毫作用。 迄今为止,仅有作为养分的精神力能与之接触。 这让她更加怀疑那片空间的来历。 或许与意识层面有关。 可惜,意识广博,精神领域有太多未解之谜,无论许久以前猜测是意识凝形的白色光团,还是脑海深处那片找不到具体所在的无垠意识海。 总之,需要摸索还很多。 回到眼下,种子的事先放一边,精神力养着便是。比起这个,陈屿更关注草丹的成长状况。 距离元灵根成熟已经过去一天,灵液调配后第一时间浇了俩竹筒给这些翠绿色的长草。 叶片如刀,勾勒淡金色纹理,模样煞是好看,惹人瞩目。 无愧三纹金叶之称。 那些纹理只作装饰,尚未发现有独特的效果体现。 草丹安心长着,有了灵液催熟,日日浇灌下成熟速度必然会比之前提升数筹。 原本预计得来年开春,现在看来只要灵植消化得了,那兴许十月初甚至九月底便可采收。 至多再过一月。 可以说是近在眼前的收获了。 陈屿这两日除了鼓捣阵纹,就天天埋首在药田里,除草引水,捉虫祛害。 不知何时起,或许从旁边的树上引来虫子开始,药田中其余灵植也开始渐渐多了一些虫类,个头有大有小,部分啃食叶片根柄为生,部分则直接钻进了草茎内。 有着精神力傍身的他捉虫倒不算什么难事,找到后随便渡入几缕内炁,在没有精神隔绝的情况下与虫体接触,强大的浸染能力几乎用不了片刻就能让对方死去。 炁的壮大可不单单只是体态,对物质的改变效果同样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 不过寻常使用时有精神力隔绝,不去刻意浸染的话倒也不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正想着,一条肥壮白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对方趴在草丹一片叶子背后,一圈环状带刺口器不停咬动。 瞥了眼,手指弹了道炁包裹白虫,主动控制下不到十息,表皮就开始出现一层层褶皱,最后呆立当场,两排爪子蹬动了数下,掉落在地没了声息。 陈屿看着虫尸,眉头却并未解开。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白日里他还能在药田待着,到了晚上总不可能同样守在田边。 睡、吃、修行,这可是他心中足以与种田并列的三件妙事,狠不下心去舍弃其中一个。 纵使以当前的道行功力,等闲三五日不歇不眠也无伤大雅,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还得仔细想个能顶用的才行。 他脑海中思绪起伏,最后落在了自己最近隐有所得的阵纹上。 或许,可以弄个阵法出来? 至于野决明这等驱虫药草,乃至各色驱虫粉末,陈屿不是没试过,可毒性过强会损伤了灵植,毒性一般又没了预期中的效果。 可能是这些虫子吃了灵植的关系,不少往常效用上佳的药草粉末都对其效果大跌,用多用少都不合适。 到头来,还得靠盘外招才行。 “阵法可以弄,不过过程中也需要多移植一些杂草,尤其能捕食虫类的,灵机培育之下说不定有奇效。” 不过这想法虽好落实却得靠后,因为八月时从山下带回的药种还放下观中,没有下地,还有培育过的秋刀麦,陈屿准备再用灵机催化一次。 和当初的春黍不同,前者是短时间内用了两粒,而秋刀麦已经将第一粒吸收完毕并蜕变为灵植——虽说效用微弱,但好歹是个新植株,用来验证灵机二次培育可能性的话并不算离谱。 灵植秋刀麦能够强化五感、丰沛元血浓度,不过幅度太低,尤其前者,若非数十斤下肚恐怕还真尝不出半点儿味儿来。 但五感确实是个值得注意的领域,和普罗大众认知中有所不同,五感与精神有所联系,可并不算紧密——反而,同灵性的关联要更直接一些。 这还是他近段时间一来不断试验在聚灵阵中吐纳而得出的结论。 五感的强大,或许能有助于捕捉天地间溢散的灵性。 至于这些灵性是否死去这件事,陈屿觉得不重要,现在首要的还是先让自己再吃一口,否则想再多都是白想。 “最好能不借助草丹达成。” 草丹是保障,不过他还是想试试靠自己的力量来做到这一点,无关其它,单纯觉得更有成就感罢了。 自然,若在草丹成熟后没能做成,那就无可厚非,想必他也会痛痛快快走上磕丹食灵的路子。 陈屿自诩不是个矫情的人。 草丹这东西,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一回事,至于有了以后什么时候用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驱虫、阵纹、术法、灵性、灵植…… “最近又有的忙啰!” 似是而非的叹息了声,空气中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山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手上活计勉强跟上了计划。 另一边,馋嘴鹿个头迎风灌气一样飞涨了一圈,然后又诡异的陷入停滞。 陈屿曾用精神力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了对方,结果未能找出什么不同,虽然觉得那对大眼珠子看着自己时莫名带上了一些提防,可怎么看,也还是于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憨蠢。 傻乎乎。 真不知哪天会不会饿死山野,还得他陈大观主去收尸。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读书识字的树(下) 对于陈屿地诸多想法,小鹿不能说无知无觉,却也完全搞不懂。 它跟着自家玩伴嬉闹了一会儿,等到黑鱼黑着一张鱼脸连太阳都不晒直接躲进深水中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在院子里打起转来。 皮毛湿漉漉,屁股有些痒。 没多犹豫,来到梨树下开始蹭动,树枝摇晃,梨果荡悠悠。 两枚青色的果实碰撞,摩擦,数次三番后终于是擦破了表皮,顿时便有鲜香溢散,馥郁在四周。 呦! 惊喜! 栗棕身影猛然抬起脑袋,黝黑眼珠定定看去,视线拴得牢实,心神都被那远超变异桃花的芬芳吸引。 两脚兽这里果然好吃的多! 水缸中,黑鱼甩动细尾,鱼头朝向梨树,两腮咕噜噜冒着泡泡,大嘴一张一合个不停,仿佛同样在咽口水。 这股香气不同寻常,并非单从嗅觉上作用,更有难以言喻的魅力将四周一切目光都吸纳到香味的源头上。 小鹿垂涎欲滴。 若非那树比它高,恐怕早就直接蹦起来开啃。 “你这蠢鹿!尽会惹是生非!” 一步迈出,陈屿没好气地猛挥青衫长袖,瞬间大片白雾如潮涌出,携裹着对方硬生生推出到院门外去,任由梅花鹿如何踢踏蹄子,呦呦叫唤,都无济于事。 咵哒! 木门应声闭合,长拴扣下,发出沉闷一声。 离得丈远的陈屿收拢袖袍,将院子里部分散开的内炁收回,然后踱步来到意外碰破了皮的梨果下,仰起头细细瞧看。 “记吃不记打。” 心头暗道,总得找个时机再怒搓一次对方,好好拿捏一番,否则真要搞掉一枚梨果他得心疼许久。 一棵大头梨树,拢共才结了几颗,其中大部分还干瘦发灰,显然没了吃头,只剩其余寥寥模样周正,引人垂涎不已。 真掉了,他得把那头馋嘴蠢鹿倒吊在观门口打个……咳咳,过了过了,要不还是多喂一些润肠草吧,还能补身体。 陈屿看了看,将破皮的梨果摘下。 没办法,不知为何,果实上原本不算大的破口在迅速扩大,不仅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裸露了果肉,溢流出汁水。 眼瞅着最外层的果肉渐渐变得发黄发黑,他不得不提前摘下,试着用内炁以及精神力覆盖,却无法减缓果实的溃烂。 很快,一颗梨果便全然化去,只剩一枚褐色的果核躺在手中。 “……” 到时候喂个十七八斤好了,他觉得小鹿应该挺喜欢吃润肠草的。 果实-1 视线回到树上,零零散散五颗果子还在,其余的则都很干瘪,皮上甚至起了一层绿霉,散发着与另外的梨果截然不同的恶臭味。 好在味道不浓,发散不了多远,稍稍走几步就不再闻到。 陈屿没将这些臭果子打下来,梨树已经算是灵植,在没弄清生长习性和特点的时候还是先挂着。 譬如眼下,便是第一次见到一破皮就化水的梨子。 堪比西游记里人参果了。 就是不知道服下后效果如何,刚刚融化太快,他没敢下那个口,甚至想拿给鸡兄都赶不上。 望了几眼,梨树上的果子所剩不多。 不过树体依旧没有枯黄,想来还有一些时日才会彻底成熟。 …… 灰黄的灵植还是有的,就在药田。 同样是一棵树,不过和梨树不同,这棵树的变化就显得古怪了许多。 梨树好歹还是长的梨果,纵然那梨与寻常梨果迥然不同,还会化水,可到底是符合某种基本预期的。 但眼前这玩意儿……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棵树,一棵柏树。 原本是成树,被他连根带土扛了回来种在药田里,于另外几棵高矮胖瘦不一的树木种在一起。 相依为伴。 往前几月,除了另一棵稍年幼一些的树苗上长了虫外,其余树体一直默默不发声地生长着。 经历了从灵液全无的那段时日,到了现在,灵液又充足后便被他浇了不少。于是生长速度陡然拔快。 尤其本就长成的柏树,灵机投入后便开始异化,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但内里的确已经与众不同。 最后,这种不同终于体现在了外界。 看到眼前这棵躯干变宽大、两侧凸起环合成圈的大树,他眼皮子抽动,觉得过往对灵机催化的认知还是太肤浅。 只见一截扁木从树环中探出,于上方绽放开来,合盖在树腰位置,正正好被凸正处承载,方方正正,质地意外的平整光滑,乍一看去,就仿佛这棵大树捧着一本厚实的书册。 不,不是仿佛。 陈屿凑近,目光注视着树体外的那一方书本模样的木头,上面确确实实有一些奇特纹路。 又或者说,文字? 他不确定,毕竟这些符号成型得很艰难,有不少都零散紊乱,饶是看着煞有介事的那些,也与记忆中的种种文字不同。 大抵只是有些像某种物体,类似象形那般。这很可能是陈屿的联想所致,实际眼前这些图纹符号或许并非文字。 一棵树长出一本木书也就罢了,若再在书上有确切文字,那可真就远超他的想象了。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本书上会记载什么,总不可能是‘某月某日,多了一条前来吃我的虫’,抑或者‘今天又吸收了半钱农家肥’。 诶,他突然想到,如果真是后者的话说不定还颇有些用处,若能将对灵机的消化过程以文字的方式体现出来,陈屿掌握以后便可以对往后的灵机培育作出更精确的规划。 甚至还能以此为模板,参透灵机异化灵植的根本。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他能读懂那些木书上的文字,而这一点的大前提,则是那本木书上的符号真的是某种未被记忆的系统性文字。 看模样,不大像。 话说,其余变化呢?陈屿绕着树走了几圈,发现灵植柏树的变化仅限于体型以及木书。 另一边,灰黄的根茎开始朽烂,他于此也毫无办法,心想着柏树或许有一颗读书识字的心也说不准,灵机滋养下这才萌发出来,结果书是有了,字没练好就潦草结束,属实是可惜。 当然,以上只不过是他胡思乱想。 未等多久,整棵树木便在陈屿的眼前垮塌成尘,木书跌落在地,被拾起。 “还挺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兰商节 木书捧在手中,靠近了看去,越发觉得与书册相似,上面的纹理也好似变得高深莫测,不过‘书页’翻动不了,陈屿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却是未曾损坏半分。 皮糙肉厚,耐得住用。 掂量在手上,把玩片刻后,他突然觉得手感蛮不错,若是拿去扔砸的话想必效果不会差。 比起书,倒更像块板砖。 笑着嘀咕了句,他托举木头将之远远抛起,随后一阵无形风力吹拂,包裹着对方稳稳当当落在一墙之隔的院中石桌上。 两处离不到八丈,正好在他驭使内炁与精神的范围内。 放好了东西,陈屿继续照看自家的两块园子。药田不用多提,每日都在往返看顾,而菜园中也多了几种蔬菜,譬如买来的萝卜和大蒜。 记忆里蒜泥还是挺香的,能够提鲜去腥味,算是一类调味。 除此外还有蒜苗,吃法同样不少。 以上这些从山下买来,留下部分当做灵机培育的种子,尚未洒在药土中,种植药草的一片已经满了,没多少空余。 元灵根陆续成熟,不过没有出现根部发黄枯萎的现象,这与刚刚枯死当场的柏树有所不同。 于是记下:从种子培育或许不会导致成熟即死。 快要没处下笔的册子上再度歪歪扭扭打落一行文字,临到末尾,陈屿勾着笔尖在上面添了半句蝇头小字。 [尚未验证,有待对比] 他想着,等到元灵根全数拔起腾出药田后,再以灵植秋刀麦、萝卜种等一同印证,说起来草丹其实也是从种子孕育,不过这玩意儿只得过两枚,模样古怪,像是鼎中真丹,他实在没能从有限的样本中找到对方的种子所在。 表皮下的橘红果肉在他看来更像鸡子的蛋清,而非蛋黄,无法下土种出新的草丹来。 不过草丹应该是有种子的,只是也不排除化作灵植的过程中,种子被异化到消失,不再存在。 一切得等眼下这一批成熟后才能进一步去摸索。 …… 九月十六,此方水土的[兰商节]。 ‘兰’非兰花兰草,而是一种蛇,体型不大但颜色偏蓝,若不小心在夜中踩到对方,会令其散发出朦胧荧光,然后蜿蜒着遁逃。 窈窈月兰、映映多商。 商是通写,在西州本地多为‘响’意。 不过也有人说此处地商有‘赏’的含义在内,因为兰蛇少见,以特殊手段剥下蛇皮后,温润如玉不说,光泽更是可人。 往前百载,每年都有猎户和捕蛇者披挂蓑衣斗笠以及各式护具器皿入山,只求捕捉一条兰蛇,只此一条,散卖于平城等地便足值百两银。 那已是能让诸多庄家汉泥腿子们一辈子都积攒不出的财富。 其实不止这些,记忆里,仅陈屿知道的就有五六种指代,其中有通‘殇’的,意为蛇性凶猛,然而实际兰蛇并无剧毒,浑身散发的糯糯细香更有提神作用,只是以讹传讹被夸大成沾之则死的程度。 先前数月梳理记忆,这些奇趣轶闻便被拢在一角,时不时拿出来翻阅,却是对此间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野事多了不少了解,当得上半个本地人。 只是节日归节日,陈屿并未庆祝。 兰商节传了数百年,到得如今在意与初始时不同。不单内涵寓意,连着习俗也变迁。现在女子过得较多,每逢此节都会添置青碧二色彩缎系在枣树以及香闺门槛上,再吩咐三五仆役,去到附近香火旺盛的道观祈福。 自己是不出去的,得在家中做出一份本哺来。 这东西名号不常闻,实际便是面团兑了水,搓细后再缠绕秸秆中——条件好些的会用上等香木、檀木,更好一些的,还会添加一些香料药材。 文火慢熏,等待制熟。 到了此,待字闺中的女子会戴花抹脂着盛装,衣裙作绝伦。 意中人若是听从本应去上香的仆役们的建议,老老实实摘了彩缎,便可换来一截香软可口的本哺。 若是执拗不去………这本哺落在他人手中也就怪不得旁人横刀夺爱。 “好端端的兰商节,硬是给弄成了情人节,人心不古啊!” 陈屿走到院门口,看向桃树枝桠。 要不回归本来,照着书册古籍上记载的兰商节操办一次? 古时的兰商节挂在树头的可不是什么贴身彩缎,毕竟那时西州土人的眼中,比起后起的绸缎,兰蛇的外皮可一点儿都不逊色,甚至更美三分。 …… 当然,他没有如此做。 兰蛇不好找是一回事,陈屿也实在不愿将桃树和院门口弄得血淋淋,多少多了几本道书,无缘无故打杀造业孽,此般做法多多少少有些伤天和。 这种事不是事不能做,但得少做。 没有目的、没有必要的去做,只会让自己沉溺在低级的屠戮快感中。也即是世人常言的嗜杀。 那是病,得治。 不过陈屿没这病,待在山上日日温习道书,钻研各种,比起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还是更想有朝一日挟山超海、驾云腾游八方。 修道,得顺己心。 而真修,还要更上一层,得体悟,得抛开无所谓的杂念妄想,得到那唯一的执念,更甚者,日复一日的诵读践行中,将执念改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陈屿自问如今还达不到那等程度,任何世界都有一些道行高深的人物,这并非修为、内炁以及武功可以衡量。 而是一种对自我的剖析、认知。 清除杂念、牢固本心。换言之,这些人每时每刻都几乎在顿悟之中,即便这种感悟仅限于心灵,有些虚幻。 偏偏,他现在追求的便是这种。精神需要蜕变,就得多感悟,就得多顿悟,否则那一道关卡横亘在上,始终难以逾越。 读书明理,知理才能明心,明心能晓性,通晓了本性,意识或许不会骤然间突飞猛进,但精神领域本级玄妙,很多事说不准,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内在的逻辑或许存在,但经过他这许久来的体验和感悟,绝对与外界现实的常理不甚相同。 心灵强大了,精神绝对会水涨船高。 自然而然,尤为扎实的那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二种出产灵气之物 兰商节是庆祝友情的,至少在上上上个朝代前是这样。 所以过节还是得有点儿过节的氛围。 陈屿做了花圈,一大一小,大的挂在馋嘴鹿脖子上,小的则戴在了黑鱼脑门。 左右就这俩活物,算是以花代蛇,聊表三者间的友谊——假装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然后,花圈就被吃了。 无论大小,全数入了小鹿的嘴。最近对方的胃口越发的好,菜谱扩大许多,鲜草浆果已经满足不了,开始将魔爪伸向那些粉嫩花朵。 山边院前,墙根角落。 总之,嗅着觉得好闻的,都得咬一口尝尝味儿。 好在他已经将前后院落分开,栅栏挡在中央,又添置了强化后的拒针阵法。勉强阻挡了对方进入药田祸祸。 在药田边插下木桩,桩里镶嵌一枚圆滚滚白玉团子,正是早前他弄出的体外炁种,如今布置在院落四周,充当耳目。 精神力环绕,加之距离不算太远,只要陈屿想,足以将院前院后一览无遗。 不过再远些就不行了,体外炁种的问题依旧未能解决,离得远了,传输回的画面会变得模糊,若再远些,便只纯粹不过一坨内炁混杂精神力的玩具,毫无用处。 “倒是可以在里面多塞一些精神力进去,然后压缩、旋转……” 就像当初他在落霞岩上做的那样。 爆开来震人心魄,尤其现在的远非那时候可以比拟,放山下去,寻常迈过龙虎关的高手一炸一个准,没人扛得住。 甚至还可以添加[灼烧]阵纹,堆加更大的爆炸效果,类似崩山符,嘭的一下炸开来,却是无形无质,无法可防。 “罢了,想这许多干嘛,试试成效再说其它。” 搬来椅子,取了木符,一枚枚摆在身畔,接着他调转精神力,熟练地捏了枚炁种在体外。 内里的银灰色愈发浓郁,渐渐有了旋转趋势,好似在与泥丸内的精神漩涡相呼应,一缕缕内炁交杂上下,流转两色光晕在外,映衬得不同凡俗,颇为奇异。 许久,他面色一动,意识到了什么的瞬间便将体外炁种抛出,一如数月前扔出篆刻了灼烧阵纹的泥胎。 [轰!] 无声暴鸣中,空气轻微荡动,很快平息下来。一旁,陈屿看着身前不断减弱的动静,有些好奇精神力到底如何变化。 是直接散去?还是其它? 携裹了内炁后,两者间蕴含的灵性又会如何? 默默地,他凝出一股,泥丸洞开后将精神倾泻如瀑,囊括周身。 旋即入虚不见。 …… 不好说。 躺在椅上,陈屿翻动手中竹片,食指在上面胡乱描刻,若是认真看去,便能发现有微弱白芒在指尖汇聚、激散、流淌。 宛若刀锋。 而落刀的痕迹,便是一条条纤细不可见的纹路。 良久,放下了木片,结束今日的聚炁刻字。无字天书尚未放弃,不过大动作难有,都只每日操练熟悉一番,至于其它的一些尚未解决的难点,便留待往后精神力二次蜕变后再说。 此刻,只见他抬起右手,缠绕了一缕银灰光芒在掌中,腾挪不止,却始终跳不出去,最后散入空中。 陈屿双目一定,想及之前自己突发奇想制作精神炸弹失败后,去往内景地中探寻精神与内炁中灵性的变化。 确有所见。 不过不是灵性,而是他目睹了精神力被过滤掉的整个过程。 明明什么也没有,却不紧不慢吞食着游离在外的银灰精神,不断蚕食,而他纵然能牵引、操使,但无法摆脱那股力量。 仿佛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都遍布着密密麻麻不可见的窟窿眼。 而精神力,便是意外泼洒到这片千疮百孔大地上的清泉,瞬息便渗透不见。 “吸引力太强了。” 天地大滤斗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今犹未可知,好在陈屿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趁着这意外得见的场面,不断驱使精神力与内炁外放出体。 虽然内景地中两者都被压制,但一丈方圆内还是能投放一些。 最后,他发现完全不去操控的力量与竭尽全力下驭使的力量在这片天地中被吞噬的速度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点和外界完全不同。 在外面时他靠着驾驭,还能与之拉扯一二,延缓溢散时间。 但在这里,再如何精细的操控都无济于事,就好似这才是真正的大滤斗,之前所感知到的,还隔着一层内景地。 “不好说。” 院中,陈屿站起来。 内景地里过滤速度很快,这也解释了自己为何动辄变化花去大量精神力,甚至入虚其中后几乎动弹不得。 一动,宛若涟漪荡漾,周围生出更多的窟窿眼来! 可要说这就是大滤斗,陈屿却觉得不大可能,或许还在更深处,或许,那里才是精神、内炁、灵气等等诸多超凡力量被过滤后所汇聚的地方。 以及,这无数年来溢散的灵性。 灵性也会溢散,但比前面那些缓慢。 咔、 院后,栅栏被拉起,他收起脑中纷繁念头,平下心思,步入其中。 大滤斗如何如何暂不去管,药田里倒是有个好东西,也是这两日才发现,值得他关注。 走近到前,六七根三指粗细的矮杆草植窝在土里。 叶片分两层,下方尤为圆润,上方则要稍稍尖细些,仿佛心型。 蹲下身子,陈屿拨开面前遮挡视野的其余草植,直视这些山芒。 不同于记忆里上一世的山芒,眼前这些原本只是野草,甚至没有入药。不过如今却是给了一个意外,因为他从那一片片叶子中能明显感知到,丝丝缕缕的灵气缔结其中。 不过似乎与大白根不同,这些灵气有其余变化,并未汇聚成灵源,而是一处处遍及叶片,沿着叶脉形成树桩网结。 灵气在减少。 陈屿精神力外放,清晰洞察了这株灵植的特点。灵气产自最外层的部位,每产生两到三缕,网结中的部分就有一些会融入到叶片其余组织内,从而带动这株灵植的成长。 虽然未成熟,不过他还是摘了一根。 山芒林子里有很多,用完了再培育就是,如今他灵液不缺。 反倒是灵植化后的山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除元灵根外,第二种出产灵气的植物,可惜量上远远比不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固神丹(二合一) 山芒……陈屿懒得改名,就依着原本的称呼。 变成灵植后,模样异化不多,只个头矮了些、粗了些,叶子多了一层,宽大了几分。 总体没有元灵根以及草丹那般翻天覆地。 他先坐在桌边,如今精神力强大了倒是不用再将手中草株硬生生撕开。盘亘一二便可洞察内里各处。 细致入微。 不曾入虚,精神视角下的清晰度与在内景地时见到的相比,简直宛若云泥,天差地别。 眼下,他一寸寸仔细看过去。 灵气确实存在,呈网状,或者说由结点覆盖,溢流传输中自然形成脉络。 结点厚薄不一,最大的能有较小的那些数倍大小,但数目不多,且最小的一批结点在缓缓胀大。 不过能看出势头已经减缓,许是被拔起后没了土壤灵机滋养的缘故。陈屿试着用内炁包裹部分体内气珠溢散的灵气,靠近后往草茎内的结点引导。 两股润白气息接触,下一刻便冲击在一起,他停下动作,所灌注的部分在短短数息后冲散殆尽。 滴落灵液亦无用,结点不再充实,变得虚弱,从一道道脉络沉不断寂来看山芒的死亡看起来并不能逆转。 即便这根山芒尚未成熟,未曾枯黄萎靡,不过催化至最后,突然离了灵机,该死还得死。 视线扫过上层心形叶片,来到下层的圆叶上,灵气浓郁,但脉络不算清晰。 这跟下方叶片的厚度与大小有关,脉络发散空间更大,舒展开来使得脉络数目上有所增多,每一条初看下要比本就纤细的上层还要细弱。 脉络看了会儿,他将精神力往更里处穿去,透过一层层膜质进入最根部。 咦? 此处漆黑一片,入目尽是再常见不过的植株结缔与组织,不过陈屿发现入内的精神传来些微清凉感。 眉梢挑动,他没有贸然收回,不过泥丸宫紧紧封闭,涉及精神领域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一缕缕银灰色浮现眼前,如入水游鱼般摇曳着没入山芒根部。 温凉再度泛起,好似突兀从热伏酷暑里掉进山泉。精神力敏感,如此一触动使得他不禁打了个颤。 紧接着心头升起好奇,向更深处寻觅而去。游游荡荡,山芒不大,等他里里外外将整株草植翻了个遍后最终将目光落向了那不算多、不算长的土黄根须。 清凉之意正是来自于此,至于到底缘何却是一时半会儿弄不清的。 摘下叶片,分出根茎与短须,他一一比对后发现的确是根须作用,或许存在一些以他精神力也未能发现的因素。 不过陈屿不觉得意外,灵植嘛,没点儿花样总是不合格的。再者现在看不见的东西太多,他的试验研究安排已经列了一大串,可惜分身乏术,只得先挑灵性灵气这类较为特性明显的来研究。 其他的,暂且放在一旁。 另一边,找到了源头,他再次看了几遍山芒其余部位,最后大体肯定了这种崭新灵植的作用,假若成熟后不会出现新的变化的话。 那么,这股清凉又有什么作用? 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搭在桌上叩动。 作用于精神这一点是无疑的,只是用在了哪方面才是关键。他凝神细细感知。 精神力在体会了异样清凉后并未出现增幅或者变故,也没有变得凝实,强度未曾得到提升。 种种相加,乍一看似乎只能给予一定的刺激,于其它方面毫无体现。 陈屿思索片刻,目光在身前飘忽,某一刻他神情微动,精神力瞬间包裹。 入虚内景。 一瞬间,某种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知到的变化浮现心间。 他反复穿梭,一次次将精神力渡入山芒内,不断汲取那股凉意。 直到这株灵植愈发黯淡才停下,根须耷拉干瘪,仿佛彻底失去了活力。 内景地,陈屿定定站立,眼前是熟悉的灰沉黯淡世界。 眸光沉凝,他似乎作出了决定,轻轻曲动手指,见到指尖缠绕不绝的银灰精神近乎凝成实质,跃动汹涌。 但散去的很少。 果然,用处不止那点儿! 笑意涌上来,这一刻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自己似乎找到了行走内景地的法子。 良久,仿佛在酝酿。 他踏出一步,缓慢,但尤为坚定—— 呼! 风在呼啸?不,那是流转体表澎湃不止的精神力。它们在雀跃、在欢呼,山呼海啸般浪荡在周身。 想要逃离,但每每快要散去都会有凉意升腾,大多又沉寂下来,复归体表。 一步、两步…… 往前月余一直风平浪静的银灰海洋此刻只剩浊浪滔天,他宛若出入古木森林的巨人,浑身上下都缭绕着由精神幻化的霜与雾! 姿态放开来,大步流星向前去! 终于,陈屿停下,身上的银灰光晕散了绝大多,然而隐隐发白的面色上却尽是满足。 回头看,悄然走了十一步。 已经从石桌位置来到院门口,再往前踏数步便出了道观。 他在观外入虚过数次,景致其实一般无二,都模糊得紧,可像现今这样一步步自己走出到临近院外还是头一次,心中莫名有了期待。 走出去看见的,和在外界入虚所见的会一样么?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觉得都一样,不过如今见得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遇见不少,真要有稀奇事发生也不觉意外。 院中,空气荡漾,缓缓浮现身形。 下一刻面色一震,因为退出后的陈屿发现自己竟还在石桌旁靠坐着! 幻觉?还是说饶了一圈走回来了? 不对,既然内景地在他猜想中只是影子似的存在,那么在影中行走自然不会作用到现实。 这倒是解释的通。 脑袋有些发晕,他顾不得多想,压下种种念头。无论如何,在内景中行走确有其事。至于现世中所表现出的差异,则暂且被他埋入心中。 呼!长吐一口气。 刚刚太兴奋,走得过头了些,十余步下来饶是有山芒护住精神也险些将之耗尽干涸,真要如此恐怕今日又得重蹈覆辙。 上吐下泻、意识昏迷的感触他可不想再品尝,幸好余留了一丝,此刻聚在泥丸宫内,静静悬浮银色漩涡中蕴养壮大。 徐徐恢复着。 仰头灌下一口灵液,不适散去些。他在内景尝试过,灵液于其中同样显化,也就是说可以在内景地里随时随地补充,只是比起兰庭神果,灵液对精神的恢复有些微弱,更多体现在滋养上。 想要一边走一边靠灌灵液补充实在不现实,早前更不用说,稍稍动下手指头都能散去数成精神,更别提举起水囊牛饮。 何况灵液并非入口即化,立刻生效。 吸收需要过程,哪怕五脏六腑早早蜕变过,也无法跟上溢散的速度。 看向桌上山竹,陈屿松了口气,还好有这东西,不然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行走内景。 那地方古怪得紧,只有全身笼罩精神力才能进入,且过滤现象严重程度远超现世,动弹起来艰难许多。 自八月中时服食草丹意外进入此间至今,亦有一月,数十日下来他入虚次数不算少,但无论从何处进入,山间、山下都一样,始终圈在一隅,难以行进半步。 今日终于有了变化,可喜可贺,实在可喜可贺! 内景地与灵性紧密关联,而后者关乎他下一阶段外采的修行,探查清楚才敢放心大胆的采食。 “那么接下来……” 自然是在等待山芒成熟的间隙,多去山间采一些回来移种。 除此外,吸收之前的教训,根据他猜测中种子培育或许同样能出产灵植,效用一致不说更不会动辄死去。 留种,这得记在心上。 有时陈屿也在考虑,以后得将所有已培育出的灵植都留一份种子下来。灵植化后产出的种子,而非普通植株之种。 前者很可能直接种下就是灵植,不用再取灵机异化,还能四季常种——于灵植而言时节气候的变化或许会影响产出与品质品相,却决然不会发不出芽。 经过数月里的种植培育来看,灵植这东西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不过灵植种子种下是否能长成这一点还需多加验证才行。秋刀麦出了种子,但现在还没种下地,且只一种样本太少,得多来几个。 …… 咔!掰开不甚相称的木盘,陈屿手中拿着另外三块形状不一的木符。 或者说[聚灵阵.改] 这些都是从聚灵阵上抠下来,经过多次修改而成,效用与最开始的聚灵阵有了较大不同,不过本质还是汇聚灵性节点。 只是效果呈现要好不少。 譬如手上这几块,本不完整,拼接一起后组成真正的法阵后,一次可以聚集超过原有的六倍灵性节点。 这些节点可不单单只是符盘阵纹上而来,陈屿在近段时日的深入摸索中,发现天地间灵性的确不可见,不过有些时候不能见到不意味着不能利用。 他将目光投向灵性节点,这何尝不是一种稳定结构?一种天然吸引游离在外灵性的最佳基础。 灵性与灵性之间如阵纹一般同样存在某种适配。 以此为底,不断扩充、删改,也确实引动了自然中的灵性汇聚,不过依旧无法看清到底如何出现,仿佛一刹那间就与其余灵性连成节点,浮在符盘阵法中。 欲要以内采呼吸术打断这个过程,结果几经试手都没能成功。 利用不上,但陈屿不间断的实验并非白做,远超常人的精神力日益强大,他虽看不到,可论及对灵性的感知却一日比一日清晰。 他有着信心即便没有草丹辅助,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亦能真正洞悉灵性存在,捕食入腹! 符盘不过是略微加速了这个过程。 至于这段时间要多久……快则两三个月,慢则五六年。 说不准的。他依照精神力强大的速度来判断和推测需要五年。这是不用草丹的情况下,然而若哪天意外再次进入那片不久前曾带出一枚种子的梦幻空间。 至多三五次,精神便会壮大数倍,对方再如何遮掩也能撩开面纱看个够。 阵纹与灵性的事有条不紊摸索,术法方面就要困难许多。 实际也不能说难,精神力大涨后辅助对炁的操控,怎么也能弄出一些大场面。 然这种耗费大力气搞出的成效却远达不到自己预期。 他得找到炁与万物自然之间的支点。 只有这样才能将之撬动,那么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搬山卸岭等等神话传说中的神通都将不再是幻想,有了复现的可能。 可惜,本质未能探明,不过陈屿心态放得很平,搞不定那些就算了,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御物之术,这门自总结创出后便一直随着精神与内炁变化而完善变迁的法术。 正如之前所言,说是法术,御物之术更像一种经验性的技巧,不过在多次三番的修改下,总算有了几分神异。 但见眼前,没有白雾汹涌,没有银灰浮沉,只一道无形波澜传出,扯着不远处木椅托举在空飘荡至脚边。 动作轻柔、消耗大幅降低。 精神洞察下,能见到一缕缕蛛丝似的内炁缠绕其上,不过收束了数量,使得精巧许多,没有往先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感。 操使起来风轻云淡。 这才多少有些他心中术法的样子。 试手几次,他收回内炁站起身,去了后院。 阵纹术法之类分出部分精力即可,陈屿将另一大半心思都落在了药田中两物。 一个草丹,另一个自然是山芒。 短短数日,后者已经彻底成熟,一如早前预料,变化不算明显,根须处的功用强了两成左右,那股凉意也远不早先时候那样强烈,刺激减轻了些。 最大的变化便是上下两层叶片也多了两分类似效果。 牢固精神,减缓过滤。 “直接汲取似乎有些浪费。” 精神力一寸寸吸收能做到,但那样太慢太难,根须虽短,可叶片不少,以他的精神强度也需要不短时间才能完全吸收。 要不,炼成丹丸? 如何才能更有效的吸收药力,这一点陈屿很有经验,吃就是了。精神力在体内的活跃程度可比外界要高得多。 不过直接啃草他没这想法,所以想到了炼丹。 没有配药,没有引药,主药下锅煮一煮、焯一焯,再烘一烘、揉一揉,大体不差就是。 至于苦——能有变异桃花苦?陈屿对口味的要求倒不多。 说起来,他之前到手的《风朴散丹》翻了十几遍,内容早已熟记于心,此时想起后,突然有了些心思,想要比着上面的手法炼制两份散丹出来。 许久前他炼过丹书上一种名为四方炽明丹的散丹,记得干巴巴、坑坑洼洼,只能算下品丹。 这次的话大抵差不离,陈屿有自知之明,炼丹一看运气二看经验,余者便落在丹鼎功用、药材品质上,四者他只占了最后,品相自然好不了 事实也果如他所料,炼丹过程无需赘言累叙,总之成丹比上次好一些。 下品丹中能入眼的那种。 中途还废了一锅,火候没把握好,翻炒…起炉锄丹的时候出了岔子,正常而言他这等精神力强大的,一心多用都无妨。 可惜炼丹不单单是门技术活。 陈屿不做声色将鼎中黑渣清理干净后继续开炉。 由于初时不晓得山芒作用,种的不算多,拢共几根成熟,依着散丹法炼制后一锅真成了散、一锅成了煤灰,只有余下两锅出丹功成。 结丹一三一四,总计七枚。 黑黢黢貌不惊人,可闻着有淡淡草木清香,这自然不是山芒本身带有,而是他往里面添了料。 不是什么稀奇的,一种祛苦的草药。 并非灵植。 但效果看来还不错,陈屿捻起一粒还算温热的丹丸吞吐口中。 散丹就这点好,出炉就可吃,铅汞丹药还得[沉香],甚至听闻有一些丹道门派在起丹后要开坛做法、静沐九日。 名曰祈福,在丹丸上用铜粉银汁描勒三至六朵不等的庆云。 毒性喜+1 视线收回,他服下了自己命名为固神丹的散丹,只觉腹内渐渐有清凉意升起。 精神不自觉轻飘飘,好在这只是药力太过,以他的精神很快便平复下来。紧接着洞开泥丸,银灰光晕溢流,自眉心如决堤江河般咆哮涌出。 再睁开眼,已是换了世界。 怀里揣着固神丹,腰间系上了装满灵液的水囊——多多少少都能补充点儿,加上有固神丹在,吸收时间还算充裕。 走走停停就可。 哪像往日,莫说迈出半步,单单举起手臂、仰起头,都能让精神枯竭。 万事俱备,今日他要真正的走出脚下道观院落,一步步去到外面。 一步、两步,数步走过,院门近在咫尺,陈屿没有犹豫,一步跨过。 自院中走出的他下一刻便愣在原地: 大朵大朵的桃花盛开在树梢,六棵桃树垂下枝条,一颗颗桃果缔结花丛中,白白胖胖。 赫然正是当初用灵机滋养的那几棵。 然而这并非关键,陈屿之所以立定在原地,因为眼前的景致与他当初在桃树下入虚是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那时候只有绿叶附着、树木上不见半点粉意。可眼前一幕却告诉他,这六棵桃树在内景中不仅开了花,而且鲜艳无比。 “这可真是……” 陈屿面上惊讶散去,逐渐浮现出浓浓的好奇,据他推测,内景地不过是现世的投影,一切无法影响到外界。 只是影子。 正如他之前在院中走了十一步,可最后脱离时仍在原地。 但此刻,身前那与现世迥异的场景让他心头升起怀疑,这地方真的只是影子? 那为何不同地方入虚所见各有差异? 又或者,这里是[道观]或者[陈屿]投影出的内景。 而桃树下所见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启灵法 内景地一直带着神秘,太多隐藏在深处,看不真切。 今时今日,又给了他一个大意外。 陈屿饮下灵液,回复片刻后来到盛开桃树下。眼前是远超现世的绝景,落英缤纷,桃花时而飘落,于脚下仿佛落叶遇水后沉沦,一片片融入不见。 踏踏两声跺了跺地,牢实得很,灰尘扬起些许,但他清楚,现世中地上毫无变化,这里只是投影—— 一处脱离了原本视野的阴影。 好比同处阳光下的两棵树木,倒映林荫,而陈屿此刻便是跨步至其中一棵下乘凉,却莫名到了另一处 依旧是影,但实际大有不同。 因为无论如何,即便模样类似,这里也是踏入时脚下那棵的倒影,而非踏入后所在处的树木投下。 本不应该如此。 一开始陈屿以为内景地是[现世]在灵性作用下形成的某种特异,这里应当是整体的,是整个世界的颠倒。 然而此刻,他恍然,或许每一处每一物都有自己的倒影,并非形形色色的倒映汇聚成了一片内景,而是每一个倒影都含有自己的内景世界。 大大小小、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只有这样,他之前于桃树下入虚所见与眼前所目睹的迥然差异才能得到足够解释——除非身前一切都是某种诡异幻觉。 不过陈屿不这么觉得,精神力尤为庞然雄浑的他其实对幻象有足够洞悉和抵抗能力。当然,草丹和入定另算,这两者都与灵性关联,牵引出更本质变化,使得他的精神力在面对二者制造的幻象是毫无作用。 同样的,还有灵气。 不知为何,或许隔了有些久,陈屿偶尔回忆时会将三种特殊的幻境经历拿作对比,而后总感觉这三者间可能并非毫无关系,尤其草丹服食后的副作用与那次入定所带来的感觉便格外相似。 可惜的是,入定非常态,纵然有熏神静境香他也做不到频繁跨入道境。 何况他本就怀疑自己当初所去的那片梦幻空间到底是幻觉还是其它,一切都因为那枚从中带出的种子。 梦幻映照现世,亲眼目睹后饶是以他的心宽也不禁咋舌,实属神奇且难懂。 树下,陈屿伸手尝试摘取桃果。 白嫩嫩一瞧便与寻常果实不同,入手柔和,触感仿佛发酵上乘的松软面团。 十指抓在皮上,略带几分粗糙,可很快又变得光滑。 手感反复变幻来回,颇为古怪。 “内景地中的桃果如此,但为何梨树和松树那边没有?” 同样是灵植,同样投放灵机,同样结出果实且与正常植株有所差异,可在内景中表现却不一。 “也不对。”他皱眉,自己在桃树下入虚时从未在内景中见到这些桃果。 要么当时自己入虚的并非桃树投影下的内景,要么这里面还有其它关键。 万事万物皆映照内景这种事尚且只是一道推论,陈屿没有贸然断定,他才走出第一步,刚刚从原地束缚中解放,需要更多的探索和研求,或许想要弄清楚这里面的缘由需要不短时间。 …… 待了一会儿,陈屿最终还是忍下了食欲,将桃果放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对方与土壤接触位置荡起道道无形浪纹,缓缓沉入。 再看顶上,一枚完好如初的桃果原模原样挂在枝头,桃花掩映,粉嫩依旧。好似先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梦幻一般。 内景地…… 陈屿踏上行程,向着更外处走去。 身侧周围模糊不清,而伴随着他一步接一步踏出,每一脚前行,就宛如涤清了粘附世界成千上万年的泥尘污垢,附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纵然走远,回头望去依稀能瞧见一条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小径,以及上面一左一右错落有致的脚印。 踏尘而行,山雾褪去朦胧。 走走停停,又四五十步后,他停下了脚步,看向路旁水渠。 面上表情渐渐凝重,顺着视线,一朵大大的菊花绽放开来。 而他所见的花蕊中央,一张模糊人面变幻不定,略显惊悚的一幕于陈屿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让他驻足的是这张人面太过眼熟——老道士。 呼! 啪啪啪!拍了拍脸,精神力鼓荡在身边,他仰头服下一枚固神丹,又灌了三五口灵液后干脆盘腿坐下,正对那朵开得分外灿烂的菊花。 看了许久,伸出手去触摸结果穿下面孔而过,虚幻不真。 倒是手掌上的精神力愈发黯淡。也不知是动作的缘故还是这菊花真的在吸食。 想了想,尝试分出部分汇入花蕊,不过可能是固神丹效果太好,往日动辄飘散外溢的银灰光晕此刻紧紧贴在周身,半点儿也不肯往外挪。 费了不少劲才取了三五缕扔进去。 肉眼可见的花朵变得更大,面目也开始凝实起来。 陈屿暗道果然,这东西会吸收精神。 一缕缕注入,正当他以为这株现世里从未发现的巨大菊花会进一步变大时,砰然一声碎裂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尖叫响彻,如魔音贯耳,甚至将他体外的精神都震得离散,若非有固神丹护持恐怕已经干涸。 这个是? 回过神来,陈屿看向菊花破碎后的残余,一瓣勺子一样的花瓣。 金灿灿,仿佛黄金熔制。 伸手无法触碰,如水中月镜中花,但用精神力试着盛起后发现能与对方接触。 着实神奇!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觉得有趣,这片世界陌生又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 不过陈屿看向精神力中浮沉的金黄花瓣后,还是选择了暂停,他想要验证下这枚花瓣能否带出,这或许能解答心中某些不解,除此外托举花瓣在内景地中不是简单的事,耗费太大,没必要一直举着对方继续上路。 没有等待,他直接返回到现世。 眨眼间,熟悉的院墙浮现眼前,他低头看去,果然半步没有离开,现世的自己始终在原地。 不过他曾经在采花贼处试验过,入虚后外界自己仿佛同样躲入到某个境地,无法被看见,当时他以为是包裹身躯进入了内景地,可现在想来,应该另有缘故。 接着,他看向空无一物的身旁。 没有么? 空空荡荡,并无记忆中的花瓣。 揉着眉心,陈屿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如何,还有那张人面又作何解释。 左思右想弄不明白,他舒缓片刻,决定午后继续,先填填肚子,探索内景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服食固神丹虽能护持精神力,但也有一点不好,便是肚子里始终凉丝丝,一时半会儿还好,这种浸润入五脏六腑般的感触酝酿久了可不熟什么好体验。 陈屿仗着体质强大一连吃几颗都没什么大碍,不过缓缓也好,恢复一会儿精神再战。 顺带趁着这段空荡好好思量下今日所见所闻。 先是一排繁盛桃树,又是一朵诡异菊花,还有那能被精神力包裹的花瓣……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似那么简单。 正想着,他突然抬头,仿佛透过院墙看到了道观外的桃林。 在道观内入虚所见如此,那假若去到桃树下入虚又会如何?桃树定然是无甚变化的,这一点他早早有所体验,可若是走远一些会否同样出现一些玄奇景致? 譬如这方院落,这一梨一松。 …… 九月二十六日。 这一日,草丹成熟,比预期中最快的时间还要早数天。陈屿早早爬起床来,去到药田里三下五除二将所有草丹拔了个精光。 水池那边早前移种了部分,不过或许是灵液渗透后汇入水中分散部分,又隔了两日等到二十八才成熟。 草丹模样似丹,陈屿不打算像山芒那样炼制——手艺不好,炼丹不如生吃。 和山芒不同,草丹原汁原味效用半点儿不会减弱,前者之所以要炼制成固神丹服用,主要还是一大根草生吞不下,吃着糙牙不说,还苦涩,凭白遭罪。 十来日的等待中,他同样没有放下对其它灵植的培育,日日辛勤浇灌灵液。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从种子开始培育催化的元灵根他剩了一些,成熟后没有拔扯,而是又等了几天,直到叶片开始发黄才拔起。 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白疙瘩结在根茎四周上下,通过精神力探查以及初步的下土验证,他确认这些就是元灵根的种子。 和大白根的种子完全不同,这倒是不曾意外,毕竟者也算全新物种,种子有所差异很正常。 得到新种的他清理了药田后便种下一批,这一次混着当初的秋刀麦种子一起。 当然,还有萝卜大蒜也从菜园里搬了一些到药土一隅,还剩下一些草丹种子部分用作留种种在另一边未施加灵机,其余同样种下。 算作是这一片最开始的药土迎来的第七批种子。 施加灵机后陈屿只留了些许心神,其余时候大都放在了内景以及呼吸术上。 内景的探索进展不大,可真要说起来他之前的不少推测都得到了验证。其中最让他在意的,还是[万物皆有投影]。 事实证明,从桃树下入虚所见的内景地果然已经不是道观院内入虚所见。 两者差别很大,唯一类似的大概就是一个有桃树,一个同样有院落。 在入虚脚下的区域,与外界所见几乎一致,可当他服食固神丹后走出,所见所闻就开始变化。 颇为奇诡。 不同的内景地似乎衍生出了不同的景致,就像第一次走出院落是在山田边沟渠见到的长着老道士面庞的菊花。桃树下入虚后,在道观中他虽没有看见梨树松树大变模样,但也在山崖处的歪脖子青柏上发现了一朵硕大灵芝。 花纹一圈圈,仿若长满了眼睛。 注入精神力后同样炸裂,有所准备的陈屿自然没有再吃亏,不过他发现这处听到的不再是刺耳魔音,而是一道呢喃。 “自此以后,势要除魔卫道!斩尽奸邪恶匪!” 青柏树下,陈屿靠在树干——这棵树在现世也存在,故而有着实感。 反倒是那朵灵芝是虚妄,凭空出现在内景中,而且听来似乎这道满是愤愤的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这不就是‘我’自己嘛! 他想起,正是自己说出的话。仔细回想片刻,隐约找到了由来。好像是老道士回山后郁郁寡欢,前身接替掌门之位时所言。 毫无气势,不过言辞间的愤恨决然不假,难怪往后一直热衷下山行侠仗义。 记忆里听来总觉不真实,此时闻言在耳却是多了几分感触。 视线回到眼下,探索内景过去了不短时间,进入不少次,一开始七粒固神丹服用光,中途暂停了一段时日,直到两日前第二批日夜浇灌的山芒成熟这才将探索安排再度安排上来。 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他最大地收获便要数内采呼吸术了。 聚灵阵改了又改,精神力随着一次次入虚虽然没有增幅,不过操纵能力得到了不小提升,术法先不说,对灵性节点的捕捉已经能做到有模有样。 即便依旧看不到灵性,可陈屿摸索着摸索着,真搞出了另一套法系来吸收。也是依着聚灵阵改出的,相比之下算是一种辅助手段,需要木盘搭配。 至于结果,便是能让他将灵性真切聚集入体,在体内汇聚成灵性节点! 将人体当做一个大型聚灵阵。 若仅仅如此倒也只算新奇,毕竟灵性节点无法作用精神,构筑过程中又无法打断,在体内还是在体外形成都一样。 可他还有内采术,还有灵气内炁、精神力。 直接吸收灵性他做不到,但剥离灵气中的灵性还是能的,而且有了这套法子后意外的简单。 剥离后的灵气仍然有滋养作用但更多是对肉身元血,毕竟作用于精神内炁的那一块已经被分离了出来。 陈屿花了十几天弄了个开头,将这法门称作启灵法,正打算将之并入到内采呼吸术中,若能再完善一些,说不定以后甚至不需要预期中的精神强度就能吸纳灵性吞食,壮大己身。 …… 嗡—— 砰砰砰! “第四个。”走在山田边,他看向林子外侧一处,原有大片野百合生长,此刻却狼藉无比,噼啪爆裂声不绝于耳。 内景是沉寂的,但这些莫名冒出的虚幻之物显然不打算遵循这个准则。 每次动静都不小。 良久一切平息,他前进几步捡起一片翡翠似的残根,精神包裹住后向着院落走去。 内景地里倒是奇奇怪怪的不少,几次走下来遇到好几个,输入精神力后都会胀大爆炸,然后掉落物品。 第一次是一枚花瓣,之前那次灵芝落下的是赤红色鹅卵石,眼前又多了一株断根,可惜都用不得。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里不是内景地(二合一) 残根模样好看,躺在银灰中,渲染出一抹晶莹翠色。 不知晓用途,但陈屿并不打算直接扔掉,他回到院中,脚下这片区域按着自己所猜想的是属于道观的内景地,之所以会有前身呢喃声音余留,他心中亦有几点推论,不过尚不成熟。 内景地须得精神打开,而无论前踏行走还是胀大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都需要甬道精神力,这让得他不得不往内景与精神二者间联想纷纷。 说不定,眼前的内景地正是一方天然形成类似精神领域的存在,当然,这一点尚无印证,因为他没有在内景地中找到任何精神力波动迹象。 这里一切滞缓、灰暗,然而并非虚妄不可触碰——除了动不动炸开的那些。 它们在现世不存在,似乎寄居在此。 好似扎根土壤里的野草,散漫而无序地生长着,直到死去。 如今被他发现,好像打破了什么,中断了某种循环。 “若真是这样,那这些,会是什么?” 看着院中沉在石桌上的赤红鹅卵石与金黄花瓣。 虽然带不出外界,但陈屿发现他在内景中挪移对方,其位置会一同变动,无关自己是否离开,每一次进入这些残余物都会在上一次脱离时放置的地点静静躺着。 似乎能在内景中保存不短时间。 无法触摸却又真切存在,浓浓矛盾感中意外有些奇妙。 下一刻,四周仿佛水浸,焦黑痕迹弥散开来,一道道仿如血痂般的红晕侵蚀在视野内。转瞬又脱落稀释,一块块滴落在地溅起五色斑斓,内里倒映着整个世界。 平淡无比,渐进着,很快上下四方便不再晦暗难明。 他回到了现世,离开了那片内景。 身旁,石桌上空空如也,陈屿转头看过去,一对视线仿佛能穿透两界,看见那三样物品静静摆放。 他以精神力包裹手掌,在空荡荡的石桌上作捞取架势,往复数次,最后停下来看着掌上一层层银灰溢散。 什么都没捞到,抓不出来。陈屿心中对入虚的认知更多几分。平常裹着精神力这种谈不上入虚,除非将整个身子都覆盖在内再催动,否则精神力视角下虽然与内景中所见极为相似,但始终不是一处。 入虚……他若有所思,包裹全身这一步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这其中有内景地的关键处,不过本就是稀里糊涂摸索出的法子,想要搞清原理实在对现在的陈屿而言着实有些强人所难。相比之下,探索内景地无疑要简单许多。 靠在桌前晒着太阳,他闭目小憩,脑中闪转诸般念头,起伏不绝。 许久,好似回过神的他从怀里抹了一把,掏出枚圆胖‘丹丸’。 草丹入口,带着青草香。 精神似触手般发散出去,泥丸宫内暂存的力量全数倾泻。 很快,熟悉的迷糊感涌上大脑,精神探知变得麻木,四周在跌宕,万物都在抖动。石桌的颜色变化,从青到紫,最后仿佛要飞起,身下石墩也不甘寂寞,好似垫了一座火山,炙热着即将喷发! 嗡然一声! 某一瞬间,一切沉寂下来。 陈屿睁眼,梦幻一幕呈现,漫天光团漂浮,时而化作火炬,时而散为流星。 天地间的灵性更多了。 他回头,肩上两团软趴趴的青泥似的事物也恢复如初,没有因为当初吞下的一口就散裂减少。 相比上次,此时的陈屿有固神丹牢固精神、草丹也管够,加上丰富的入虚与探索内景的经验,他从容了许多。 仔细环顾,关注到了上一次借助草丹时没能看见的一些细节。 打量着,他有些疑惑,正因为进入了许多次的内景地,可这时映在眼中,他却反而有一种仿佛错觉的怪异感。 直到他看向了身旁的石桌。 灰扑扑,没有颜色,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灵性,同样死气沉沉。 上面一如现世一般,空荡荡。 这里……不是内景?! 陈屿讶然,内景中那三样物品可是会原封不动出现,可眼下全然不见。偏偏这方地域看着与内景地一模一样,无论颜色还是其它。 亦或者是灵性产生了干扰的缘故?陈屿仰头眺望,远边横亘如银河的灵性汪洋浮在空中,与穹顶的漆黑截然相反,光亮动人。 越看,他越觉得那股异样感更强烈。 有没有可能这里确实还是内景地,不过是草丹映照下的内景。 这样倒是和其它地方无法看见灵性对上了,只有草丹的内景中才会映照灵性。 但很快他摇头,还是不对。 不待陈屿多想,草丹效果开始衰退,他还想着多看几眼,甚至忍不住要将死寂的内炁驱赶一些出来放到外界看看变化。 这时,视野猛地晃动,隐约间一朵软白云团在眼前晃动,转瞬又不见。 效果要过去了。陈屿心道,为了避免这枚草丹被浪费,他不再迟疑,对准肩上的软泥嘬了一口。 些许软腻口感充盈口腔,接着滑落肠胃引得五脏六腑颤动不已。 不及多品尝,视距内场景天翻地覆似变幻开来。 草丹效果过去,接下来便是副作用发挥时间,于是在院中,年轻道人时隔月余又一次打起了‘醉拳’,面上挂着傻笑。 半个时辰后。 “一成六!” 恢复过来的陈屿嘴角依旧带笑,不过面色平和许多。灵性不愧是大补之物,仅仅一口就让他的精神力在原本基础上涨幅一成有余! 莫看这数目不大,可要知道他的精神力本就不弱,数次三番强化淬炼,直到如今泥丸宫里都还挂着一轮庞然漩涡,日夜不停精炼着。 远非常人可以比拟。 若将他的一成增幅放普通人身上,对比恐怕会大到骇人。 距离二次蜕变又近一步。 虽非质变,但别忘了他田里采收回的草丹不在少数,早已不是当初抱着两枚草丹斤斤计较的时候,莫说全部服下,以他的预估只需吃下七八成数量的草丹,保证吸收效果,可能便足以达成他的目标。 将精神力推到仅凭自己即能洞察灵性的地步。 “这一日不会太远了。” 陈屿心下振奋,自从接触灵性,他便一直念叨着要外采万灵,而现在,最大的关卡终于要突破了。 一瞬间,长时间来摸索探究积累下的些许烦闷都好似雨过天晴般散尽。 至于为何他会如此重视和期盼采食灵性,原因却也简单,并非单纯因为修行。 只见他沉下意识,来到那片许久不见的意识海洋,漆黑中,灵机光粒闪耀。 二十一粒。 乍一看八月中时刚种植草丹后就有十九粒,到如何一个多月过去才将将增加了两粒,似乎远谈不上多。 但这是在近两日种植了第七批植株后的剩余,还得算上这一个多月里药土中各种花草、树苗的培育催化消耗。山芒与杂熏草期间也轮种了好几批。 种种花销下来,近四十天里灵机增长竟然跟上了不说还有盈余,不得不说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而这其中最直接的缘由,便是自己对精神的提升,或者说,对精神力灵性部分的提升。 精神力壮大对灵机凝聚用处不大,可若是灵性壮大,所带来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第一次发现灵性影响灵机凝结时,一粒灵机需要三十六个时辰,而如今,两次吞服灵性,灵机产出速度变得更快,只需三十二个时辰。 三天不到! 外采万灵对修行如何作用还在考虑和验证中,但对灵机无疑是一剂良药。 能大幅提高灵机出产。 而灵机的多寡往往决定着种多种少。 种的灵植多了,不愁没有新东西,种出好东西的几率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只是这个幻象副作用……”陈屿扶额轻叹,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办法,这与他精神强度无关,又或许,需要真正二次蜕变后才能抵抗住。 好在山上无人,出丑便出丑罢,无需过多在意。 …… 有了草丹,灵液不缺,灵机出产也渐渐高速起来,这使得最近陈屿的精力不得不再次调配,作出分化。 内景得探索,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搞明白服食草丹后所去的那片‘内景’到底是哪里。 这或许关乎一些重要的东西。 其二,他最近在尝试于内景地中多待一段时间,至于待多久,大概两三日的样子,他想看看,是不是每一片内景都映照了完整的‘世界’。 还是说只有一定范围,内景有极限。 只是目前尚未真正找到,他还得多囤积一些固神丹,为此山芒种了一大片,甚至种植花草的那一方药土里如今只剩下寥寥三五种野草野花,其余区域全数给了杂熏草和山芒。 除开内景,内采呼吸术所占用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因为灵性吞食不断,有了真正灵性的比照,他便渐渐有些看不上原来那些费尽心力、绞尽脑汁弄出来的灵性节点了。 至于启灵法也无需在苦哈哈剥离内炁上那些许灵性了。 不过聚灵阵与启灵法都未抛弃,前者正试着能否用在灵性上,汇聚灵性。后者则用来洞悉体内灵性吸收全过程。 有草丹在,这一次他的启灵法所剥离的灵性终于能看见,虽然时间仅限药效发挥那一小会儿,却依旧用处极大。 这法门愈发完善,逐渐能洞察到灵性身上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这为他预想中未来外采万灵之路奠下了一定基础。 内景与内呼吸算是杀时间的大头,常常什么也没干便沉浸其中,大半日过去。 而剩下的时间他没有去再分散开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阵纹、阵法不用说,聚灵阵挑出来足够他研究许久了。 术法同样,御物之术最近开发了一些小手段,配合元血,激发血肉皮膜,能做到‘易容化形’之效。 本质是从操使内炁与精神换到了身躯血肉,不过更细微,元血是主要依凭。 这让他想起了很早前自己刚弄出内炁时膨化自身搞的所谓‘法天象地’。此刻想来却是有些忍俊不禁,随着对肉身的不断开发,他已然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多少有些懵懂和粗糙,换句话说,想要在那个阶段就将这等传说神通弄出来不太现实,至多只有了皮毛外相。 巨大化后的身躯对血肉骨骼压迫太过强烈,内炁可不是桃花,滋养可以,疗养效果就要差很多了。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有些地方以那时候的精神力根本观察不到,若是用多了估计逃不脱一个暗伤累残的下场。 不过多亏山上少争斗,他即便琢磨出了各种稀奇手段,用到时很少。 呼—— 吹气拂过,竹片上好似飞出看不见的细微碎屑。 摊开在手,他好奇地上下摇动,时而对准太阳,时而藏在阴处。 “真的看不到。” 竹片光洁,上面没有丝毫痕迹,不过丝絮也全无,能看出是经过处理的竹料。 手掌抚弄,浸润无比,半点儿刺痒都未摸到,竟是带上了几分玉石般的触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在常人眼中无有异样的竹片,缠绕精神力后,一缕缕银灰贯穿,旋而沉淀。 有文字显现。 并非此方水土的岐书,而是一枚枚陈屿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 “果然,刻字还得小篆才行。” 陈屿是会小篆的,上一世学过,他一直觉得笔下的字体有种奇特魅力,莫看方正,然亦有笔锋勾勒,谈不上惊人,却独有几分沉力之感。 好歹练了许久。 “还是有些生疏了。” 他捧着竹片看去,眼中闪烁银芒,映照着上面的字体。这一世的岐书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不过论及熟悉却不如手中篆刻的文字,且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保密了。 虽说这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人能操使精神力瞧看到竹片真容,不过小心无大错。 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何况,真以内炁牵引书写起来,他发现用自己更熟知的字体要容易不少。 看了许久,陈屿将竹片收起。篆刻无字天书算是兴趣使然,如今基本功成,那么后面便只需将需要转移的文字记述复刻至竹片上即可。 和正常刻字不同,内炁篆刻的字体要小巧得多,也就是说一枚竹片兴许就能将那本小册上的十分之三四刻录下来。 一整个册子用不到几片。 接下来,他的著书愿景便能提上日程开始着手了。 不过刻录竹片不会是忙里偷闲,放松大脑之用。毕竟这东西问题基本扫除,只剩水磨功夫。篆刻多了,他发现隐隐还有些静心平气效果。 倒是意外收获。 “好了,歇够了,固神丹也积累了不少数量,得开始探索内景了。” 灌了口灵液,含着固神丹服下。 感知着药效发挥,精神变得稳固。接着眼前景象一改,褪去颜色,化作灰暗。 睁开眼,石桌上三件物品清晰可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内景极限(二合一) “还在啊。” 看来草丹服食后进入的那片天地的确有古怪。 拿起三件来自内景的事物,他敏锐地发现最早得到的金黄花瓣有些虚幻,没了最初那种实质感。 他试着以精神包裹挤压,不断研磨对方,一遍遍锤击,渐渐过了许久,真有一些斑驳粉末散落入银灰精神力内,令后者产生异样。 期间又灌下数口灵液,这时的陈屿注意全然被眼前花瓣吸引,他引导了更多的精神力化作小锤击打不停。 无声交触中,粉末洋洋洒洒。 “精神力似乎精炼了几分。”仔细体味其中变化,他不禁一愣,有些出乎意料。 这并非灵性,但好像也有强化精神的效用。 再看去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兴趣。 原本以为全无用处,留着只当研究内景地的材料,却不想还有这等好事。 于精神领域起效果的物品他实在见的不多,莫看最近又是灵性又是草丹,但实际仍不足双手之数。且其中如兰庭神果这种已经对他起不了作用。 精神力交击不停,银灰光晕跳动在上下,每一次接触都会令花瓣颤动,从而掉落粉末。 终归还是花瓣不大,在他又添了不少精神力后,锤击力量大了许多,粉末散落加快的同时,花瓣也在肉眼可见的缩小。 不多时,伴着最后一截被敲散,陈屿调集精神将所有粉末尽数囊括。 咕噜噜!像是火上浇油,几乎化作实质漂浮周身的精神力激荡,汹涌着。足足半刻后才平息,而这时他察觉到,如果将不久前自己的精神力质地强度比做十,那么眼下这股被花瓣粉末淬炼后的精神力强度便达到了十二。 提升了两成左右。 不少了。陈屿试着将这些精神力混入其余中,过程很顺利,融入其中后交缠联系,隐隐有将其它没有强化过的精神同化至一个水准的趋向。 “这是好事。” 他觉得若能多找一些类似的,再将所有精神力淬炼一遍,配合草丹和灵性,蕴养圆满只会更快,然后便可以尝试二次蜕变。 目光落向另外两样,一根翠色断了半截的树根,一枚赤红鹅卵石。 和花瓣相比,这两者仅从视觉来看似乎硬度要高不少,不知能否以同样的方式锤击下粉末,又是否有相似的功效。 没有浪费时间多想,他直接托举起那枚鹅卵石,先是以花瓣上总结出的敲击节奏和力度触击在上。 如果石头都能成,那么树根问题便不会太大。 很快,在他的注视下,有绯色尘粒徐徐落下。 意外的并不坚硬,哪怕看着确实是一枚石头,又或者这些本就是类似精神力的造物? 这一刻,陈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放在现世那一粒大白根种子。 莫名有种相似感。 难不成这些还能是种子?他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不过很快被抛开,这不是没可能,比如手中鹅卵石如果真是某种种子的话,种下后大概率就是之前他见到的那朵灵芝。 当然,可能这只是他的臆想,不过现在的陈屿没功夫去琢磨这些,他只想尽快将精神力堆至蜕变。 蜕变后便可放心大胆的采食灵性,到时灵机产出定然会迎来一次爆发。 很多时候自己有许许多多的种植培育的想法却受限于灵机不足,二十几粒还得留出部分以作不时之需,真正能投放的并不算多。 所以他培育的步伐一直不算快,始终圈在一方半亩都不到的药田,想开辟广一些都要仔细盘算,省得有地却没得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陈屿总算将鹅卵石也彻底磨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撮细碎粉末,晶莹绯红,色泽颇为动人。 照例全然包裹吸收,精神力再度动荡激扬,纵然有固神丹都险些维持不住对身体外的笼罩和庇护,差点儿便直接逼退出这片内景。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喜色。 这种能清晰体会到的强大确实有些令人着迷,倒不存在无法掌控的情况,他的精神力底蕴足够身后,饶是两次药力过猛地淬炼也不足以撼动。 还剩最后一个。 陈屿引至面前,残根悬在掌上。 打磨、取粉,不过这次他将这些绿光荧荧的粉末用在了已经被强化过的那部分精神力上。 费力分出两朵精神之云。 一片带有红晕,一片带有金黄。 两者的色泽都在消散,这是被他吸收彻底的象征,虽然陈屿很好奇如果一直保持这种颜色的话会怎样,不过精神领域他还只是初入门槛者,所以抱着谨慎态度还是选择了将之稀释完全,不留后患。 这时,两片云朵中各自落下些许绿色粉末。 云雾涌动,转瞬又膨胀、在塌缩,反复变幻,莫测难定,最终只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闷然轻响,两朵精神之云同时爆裂开来。 声响细微,但在死寂的内景地中却尤为清晰。 爆开的威力孱弱,似乎仅仅只是不相容。陈屿体表的精神力仿佛被风吹过两下便不再反应。 看着这一幕,他沉思片刻,将剩下的粉末倒入吞下。 不多时,体外多了一朵翠色精神,旋即被缓缓拉入到体内,融入到其余精神之力中。 “看来彻底消化后并不会引起排斥。” 这种情况早在他组合阵纹时便发现与遭遇过,单独的阵纹有一些会排斥,但各自组成三才阵后又可以自由搭配。 陈屿不觉有多意外。收拾好首尾,他环顾一圈,挑好方向向着上次自己前往的山后走去。 这里是道观倒映而出的内景,道观内除了景致变得滞缓灰暗外,与现世并无不同。 而越到外,一些稀奇之物、古怪之景便会不断冒出。 这也是陈屿怀疑所谓的内景地有着范围与大小的原因之一。 很大可能眼前所倒映的只有道观附近一片,至于为何如此,他猜测可能与这里曾经生活的云鹤门徒有关。 不过万物皆有灵,一沙一世界并非没有可能。不过他在梨树下入虚时同样处于此间,倒是有些说不清到底是自己不得其法没能进入梨树的倒影,还是山上映化内景的仅有桃树与道观二处。 踏出院门,他向着院后而去。 每一步都能见到丝丝缕缕的银灰光线拉扯在身后,随着动作溢散开来。 这里的过滤渗透效果太强烈,纵然有固神丹也无法杜绝流逝。 绕过院墙,没入林间。 然而没走两步,两颗大眼珠子就光溜溜挂在他面前。 仿佛垂柳般连接而下,陈屿靠近,才觉是两枚果实,不过个头不小,且中央点缀有白纹黑点,这才乍一看像是眼球。 确实很像,精神力扫过都险些认错。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株现世没有的新奇玩意儿。 陈屿没有一开始便注入精神力令其爆开,而是试着直接在整棵植株上捶打,想要多薅些粉末下来。 然而甫一接触,不可避免还是被吸收了部分,眼珠状果实开始膨大,随后一声凄然惨叫响起,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个猎户被猛兽撕咬、临终前的哀嚎。 不去管它,听得多了便不在意,只道是不知何时何人留下的执念之类。 这些东西或许与植株形成有关,但并不紧要。下一刻精神力飘荡而出拂过眼前狼藉,找来找去什么也没能发现。 陈屿不再停留,继续向林子里走去。 之前遇到这般事物四次,但真正有残余的却仅有三个,空空如也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他将这些能强化淬炼精神的残余称作内景秘宝,至于诞生秘宝的种种怪诞事物则唤作原材。 原材蕴秘宝,没爆开前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款式。总有种开盲盒的感觉。 又走了二十来步,林中穿行,枝条荆棘到处都是,无法折断,这些在现世有存在的事物投映而下产生,只得绕开来。 复前行,中途断断续续,走一段时间就得停下休憩,主要恢复精神力和服食固神丹补充药力。 五脏六腑蜕变一次后,这等草药炼制而成的散丹虽有药毒,不过多喝几口混着井水的灵液便可消化排出。 直到小半时辰后他来到了一处林木稀疏的区域。 这期间倒是没有在遇到内景原材,秘宝也没能得到。不过穿出丛林后,以另一个视角来到这片很久前驱赶黑熊的地方后的他却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思。 定定怔神,久久驻足不前。 但见一抹四色霞光笼罩,横亘在前方不远,波澜吞吐似山雾,升腾袅袅间又仿佛一睹高耸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墙体。 再看去,绵延四野,难晓尽头,将道观所在的一片地界围合在内。 呼! 青台山道观内,陈屿起身。 看向山后位置,眼中映入一碧如洗的蔚蓝天际。 但他知道,先前在内景中所见的那堵四色霞光组成的围墙亦非虚假。 “还真有极限呐……” 那一刻,他身临其下,身后是繁茂森林、身前是围笼。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错乱感,面对庞然霞雾时竟有种来到天之尽头的错觉。 没有贸然触碰,没有涉足深入,他看了数眼后默默脱离,回到了现世。 直觉告诉他,好奇心害死猫,霞光掩映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陈屿很快想起那种感觉,那是他每次以精神力穿刺灵气后所见到幻境时的感触。 颠倒、混乱、莫可名状。 仿佛连[逻辑]也不存在。 他很少以精神刺激灵气,因为那幻境太诡异,是几处幻象中最难说清的一个。 进入得多了他担心自己陷入其中。 即便这般下来可以强化精神,可比起直接服食灵性而言效果要弱很多。 陈屿感受着精神中一股股凉意,心头隐约有些发寒。这是固神丹的副作用,很轻微,稍稍歇息即可。 既然找到了类似内景极限的证明,他准备后面不再乱晃,多吃草丹服食灵性。 闲暇时可以入虚找找内景秘宝,不过最好不跑远了,内景地中不清不楚的东西太多,已经出现了现世没有的内景原材这种东西,指不定还有其它。 植物也就罢了,可若是蹦出一头山魈妖鬼来……他还真不一定打的过。 会有吗?陈屿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不排除。 …… 常言金秋十月,然在此间,入了十月后依旧骄阳高挂,不见半点儿凉爽,想要入秋还得过些时日,兴许得到了中下旬。 手中捧着一卷竹简,陈屿笑意吟吟颇有几分成就感。 摊开来,滑润暖手。偏偏一字都无。 他催发精神力,夹杂两缕红白异色的银灰光晕附着其上,徐徐然有小篆浮现。 正当首三字尤为显眼。 《云鹤功》 顺着他的视线落向其余竹片,一枚枚此刻全然变了模样,字体盈满其上,成段成章。 誊抄是个温故知新的过程,陈屿也本着熟悉内炁篆刻的手法,积累经验,如今看来效果不错,旁人纵然拿到手中再如何摆弄都不可能得见真容。 既如此,接下来便可以开始第二步。 竹简得加固,否则磕磕绊绊断裂一枚都会影响整体。 至于用石头则不作多想,太重且太站地方。纸张虽轻便,但他若是有那么多纸张去用,哪里还用得着伐竹。 篆刻无字天书的起因便是自己寻思找个纸张的替代。 不谈这些,他沉凝心神至泥丸,内里一团星旋此刻灿烂,除了主体的银灰,还有诸如红、紫、蓝、青、白等数种杂色揉在其中。 又以红白二色为最。 这些都是近段时间他进入内景后寻找的秘宝,研磨成粉后作用精神力,淬炼的同岁也染了一层颜色。 不过都在褪去,即便最显眼的红白也撑不过三日,旋转不停的星旋无时无刻不再剔除这些杂质。 而内景秘宝的效果算是让陈屿满意。 此刻,能见到泥丸内的精神力一缕缕一丝丝挤作一团,汇入星旋中,使之膨大数圈占了大半空间。 若将视线脱开放到周身,就能看见不止泥丸内,身躯各处同样有精神力流转。 已经快装不下了。 每日都在吃灵性,草丹用了不少,精神已经来到了极致,昨日磨灭了又一枚内景秘宝便只吸收了三分之一。 他预估着,至多再过三五日,体内的精神力彻底炼化杂质后便会迎来一场精神领域的蜕变。 陈屿手中把玩竹简,心中期待。 …… 一晃,十月五日。 当最后一丝残余从泥丸中挤出,精神力再度变得纯粹。 圆满之意油然而生。 端坐院中的陈屿身躯一震,泥丸宫不自觉大开,仿佛决堤般汹涌而出的精神力只用了短短数息便将整个院子淹没! 精神澎湃而出,映照山巅。 下一刻好似突破了某种临界,若有若无的牵引萦绕心间。他猛然抬头,却见天上一处处星辰拨开云雾闪烁灭明,骄阳光芒大放、散落光辉,无数曦光流霞在这一刻竟凝实成束照在身上。 迎着阳光,精神再度沸腾。 山脚下,田间地头的老农坐在田埂打理着田中的陆谷,某一刻阳光灿烂几分。 他抬头眯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摇头嘀咕着天公今个高兴,日头有些晒人。 而在不远青台山上,陈屿盘坐波涛起伏的精神海洋中,好似一叶浮舟竞逐水流浪涛、顽强抗衡着滔天巨浪! 墙头屋檐,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怡然自得,全然不晓精神层面的巨变。 而水缸中的黑鱼早顾不得晒太阳,此刻哆哆嗦嗦藏在深处不敢动弹,蜷成一团战战兢兢。 二次蜕变,开始! 第一百二十九章 精神之力(二合一) 精神蜕变过一次,不过与之前那次有所不同,这一回陈屿所感受到的震动要远远超出。 五感在此刻被拔升,精神力笼罩大半道观,事无巨细尽皆映照脑海。 颤栗的星光在赤阳照耀下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散去,凝聚成光束,投下跳跃在身躯上,仿若碎金。 浪涛卷伏滔天,这是外人肉眼难见的景致,恐怖而窒息。 他以肉身为舟、泥丸为舵,驾驭着意识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迷蒙中,掀起如山浪潮的精神海洋汹涌咆哮,幻化山峦险峰,层峦叠嶂、横盖欺压下来。 轰隆隆! 意识坚定如钢,陈屿身披银辉,那是他蕴藏意识深处的执念,此刻被精神的波澜所牵引,反倒护持己身,令其不用忧心沉沦海中。 隐约间,雷声闷沉。 他挥动衣袍操使身躯横渡,借着波涛席卷之力悍然冲入顶上晦暗无光的云间。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纵然那一丝丝仿佛铁锁钩刺镰刃的黑雾环绕周身,一刀刀割下血肉,他依旧向着上方冲去。 没由来的,陈屿直觉告诉他今日若闯不过这片黑雾,自己的精神意识恐怕只能留在这片险恶汪洋中,时刻都需要与浩瀚无垠的精神海洋搏斗。此刻的他意识再如何也有限,终究只有沉沦这一个下场。 而若要破关,头顶便是关键。 陈屿默然前冲,这具身躯的力量正在流逝、意识逐渐模糊,黑雾说不清来历为何,凄冷无比,此刻出现后如附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的自我,甚至某一刻记忆亦是出现了些许紊乱。 就在身形都变得不稳似要溃散时,终于破开了最上层的寒雾。 光无尽,普照眼前。 他漂浮天穹,一轮硕大天阳映入眼。 咔嚓!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彻底破碎开,下一刻只觉阵阵雪白柔和的云气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被饥渴的意识化身贪婪吞噬。 咔嚓咔嚓……伴随云气不再,一片片碎裂的黑痂从体外脱落,从外处看去便能瞧见此时的他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通透、干净。 最后一点煤灰似的黑气从身躯内排出至脚下那片雾海。 陈屿只觉难言的轻松之意涌上。 这感觉是那般难以形容,这一刻的他仿佛有着莫大能力,甚至浮现了上天入地的念头。 褪去枷锁,宛若新生。 直到这时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二次蜕变应当是成功了,向下看去,这时才惊觉脚下哪有什么黑雾和汪洋,只一颗模样不差的脑壳呆愣愣立在眼前。 神色一滞,陈屿尝试抬手跺脚,控制身形浮动。慢悠悠来到正前。 鼻子上方,他终于看清了这张硕大的脸盘子。 正是他自己。 元神出窍?阳神日游? 心中疑惑,这是与之前动用精神力所见是完全不同的视角,后者远不如此刻清晰灵动。 最主要区别在于现在的他眼中是有色彩体现的,甚至比肉眼所见还要缤纷! 体会良久后,陈屿确认自己如今的状态仍旧是意识化身,究其本质仍旧精神力的幻化。 但实际体验却高了往日数筹,堪称天差地别。 “二次蜕变后第一个效果体现了。” 显然精神力蜕变后发生了某些奇妙变化,视觉感受得到增幅,用上一世的话来说仿佛从最低画质瞬间提高至超清。 差距太大了。 陈屿维持着这种状态,细细体会除此外的其它变化。 不止清晰与灵活,视野、广度、穿透能力以及持久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提高。 想了想,他试着将这道意识化身散化入体,谁知念头一动身躯陡然溃散开来化作一团银色光雾自眉心没入。 泥丸内,陈屿身形重新凝聚,他本意是回到现世,但眼前的变故让他停下。 只见一枚巨大的晶石出现在原本应是星旋的位置,取而代之。 外侧,有无数细碎晶粒飘旋,环绕巨大晶石游动,依衬着已经彻底变作亮银色的精神力像一朵星云。 这是……精神力凝实了? 他靠近前,捞取一粒放在眼前,确实里面蕴含大量精神力,无论纯度还是质地都要远超之前。 单单一粒,便已经抵得上蜕变之前万分之一的量。而眼前这般大小的还有很多很多,几乎数不清。 遑论最正中那一颗巨大‘星辰’。 粗略估算,这一次仅是精神力量上的增幅已然达到了二十七倍有余! 要知道这不是二十七个普通人相叠加就可以的,陈屿蜕变前的精神经过长时间各种灵植的滋养后早已算不得常人。 两相结合,他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的精神力到底到了哪种地步,总之,可能会有点儿超乎预料。 退出泥丸,意识回到体内。 睁开眼来,散入院中的精神力早早被吸纳回眉心,他揉动额头,略做回忆便勉强理顺过程。 一开始自己清除了精神中的杂质,这一步已经蕴养至极致,正因此引发了精神方面自然而然的蜕变。 结果没什么好说的,想来应是功成。 不过精神蜕变的过程却值得推敲,陈屿心中暗自琢磨,那一瞬间他存放精神力的泥丸宫不自主打开,这一动作并非主动控制,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落入了精神汪洋中,后者应当是精神力倾泻而出的刹那所形成。 很奇特,往常饶是他再如何放出大量精神力也做不到牵引意识封锁在内,这还是第一次。 看向天上,太阳高高照。 陈屿不禁想到,自己在与精神浪涛缠斗中隐约见到有曦光自天云洒下,照亮了一方,这也直接令他找到了破关之法,径直冲破那厚厚一层黑雾。 此时在驱动精神力,银辉闪动,瞬息间覆盖十数丈范围! 还能笼罩更多,这远远不是极限。 只是陈屿这时候顾不得这些,他正定定看着精神力映照下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景象。 无数的光粒悬浮。 那些是灵性,直至今日他终于以这双眼目直接洞察到了其存在,纵然不再依靠草丹等外物也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有些模糊,或许得入虚入内景地后才能看的更清楚?只是陈屿拿不定草丹所带来的那片地域到底是否是内景地。 不等他入虚尝试,几只蝉蛹的白色未知事物飘过眼前。 他凝神看去,只觉有些熟悉。 这个是……灵气? 瞪大眼,竟然有灵气存在外界!当初他可是用了大量精力去排除这点,精神力消耗无数。 然而眼前的事物明明白白告诉此地确实有灵气存在,即便这个灵气看着有些丰满,有些虚浮。 仔细辩识,陈屿肯定这是灵气,甚至干脆就是元灵根中培育出的那种,正徐徐飘在周围。 心神发散,覆盖范围从十三四丈扩大至百丈方圆。 他眉头紧皱许久,看了又看,终是松了口气,这些灵气应该是在元灵根剖开时逸出的部分,加上早期时候自己保存灵源的法子不算妥当,散去更多。 虽不明白为何这些灵气没有被天地过滤掉,反而余留部分后变得白白胖胖,但出了道观后便很少,仅有寥寥几缕,稍微拨动后发现很难打散。 并非自然生成,在元灵根出现前同样不存在。 既然与他服食的灵气同源,那么无需操心其它,倒是未曾溢散消逝这一点令陈屿感到几分意外。 “吸附灵性,从而避开了大过滤?” 思量其中可能,不得不说这的确有不低的可行性,灵气本就由灵性混杂其它养分似的物质结合而成,但灵性是不会被过滤的,这也是唯一一个在观测中没有受到天地大滤斗效应影响的力量。 谈不上超凡,因为从未作用现世。 而眼下逃逸出的灵气却表现出了迥异于正常灵气的特性。 附着足够多的灵性,说不定真能极大减缓灵气的溢散。 想到这,陈屿将那一缕灵气引至身前不远,借着如今大大提高的精神操控水平头一次在外界施展启灵法。 不多时,灵气上的灵性被剥离。 能够看见灵性后,启灵法的施展变得简单,很容易便将二者分离开。 内采呼吸术吐纳,却间那些灵性光粒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陈屿眸光闪动,看来还得再用几次草丹搞清楚为何在那里能服食灵性,得挪到现世,否则一次次消耗,用草丹加持毕竟不如张嘴呼吸来得方便。 视线转动,只见身前的灵气在剥离出大量灵性后,飞速枯瘦、散落,旋即消失在空。 果然,他抚掌一叹,吸附灵性阻止了溢散进程,只是尚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彻底中止还是仅仅减弱迟缓。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陈屿觉得都大有可为,他现在已经能洞悉灵性,下一步就得将之利用起来。 光填肚子可不行,加速灵机蕴养是一方面,可其它方向也得摸索。 既然可以封锁灵气,那内炁和精神力是否同样可行? 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因为封装不够牢固而缕缕失败的精神炸弹,以及只能存续百丈不到的体外炁种。 还有阵纹方面,假若溢散速度真的得到压制,那么未来他手中基于内炁构筑的种种都将迎来一次喷发。 实用性暴增! “起码,温泉养护可以提上日程了。” 山洞里那口热泉如今不知又变作何等模样,过往时常需要去补充内炁修缮法阵阵纹,实在麻烦。 但灵性用途开发出来,以后只用布置一次就足够用上许久,比如眼前这些灵气便飘在青台山上数月而不散! 不过话说回来,若山上一直漂浮着灵气的话,他平日吐纳还好,毕竟时常都在服食,所以感觉不到,可那些植被乃至山林中的野兽会否已经吸收过了? “直接吸收灵气可是会死的。” 灵气是大补之物,但过犹不及,普通活物吞下简直好比吞金食银,根本消化不了。陈屿回忆,数月来山上并未出现大规模死亡迹象,想来可能灵气飘在道观附近一片,这里都被他清扫过数次。 至于那头蠢鹿和鸡兄,太矮,高度够不着悬浮在天的灵气,自然不会有事。 而且他怀疑即便这俩家伙真吞下了大抵问题也不大,尤其后者作为一线试药鸡可谓身经百战,皮糙肉厚,说不准扛得住能够吸收掉。 山上飘游灵气暂且放下,陈屿不可能将每一缕都网罗下来,好在这些家伙一个个肥的很,灵性吸收过多,隐约有没入到另一方空间的驱使,风都很难吹动。 收束心神,他恢复了片刻,一边体会身体各处随着精神力蜕变而带来的变化。 耳聪目明不用多言,脑袋更是十分清明,心思电转间思绪翻腾如潮,饶是一心三用也始终梳理在怀,不曾错顿失神。 另一边,精神力裹挟肉身,他来到内景地中,眼前景致一如之前,除了清晰程度上由于精神力发散至更远而稍稍提升了些许,其余仍旧没有变化。 灰扑扑、仿佛失去了颜色的画卷。 陈屿前踏一步,这次他没有使用固神丹,仅靠自己对精神的掌控把握前行。 九步后,精神消散殆尽,喘息着,但面上却不甚在意。 “之前有些低估内景地对精神力的过滤程度。” 原本的他动弹一下就漏尽,所以只以为漏了一个口,结果等到现在才恍然发现这哪里是漏了口,根本连盖子都掀开了在往外倾倒! 纵然陈屿的精神力强悍到非人,从水壶变作水缸,但同样挡不住如此程度的消耗。 不过大体还是试出了内景地对于精神力的渗透极限。 九步么,他暗忖,若搭配固神丹和灵液的话,一粒丹丸大概就能满足整个内景探索行动。 可以想见他的精神庞然到何等地步。 歇息了片刻,陈屿没忙着离开,而是将恢复不少的精神力倾泻而出,弥漫在周身外,下一刻,灵性浮现。 并非模糊不清的光粒,而是一团团漂浮着,身旁石桌、花草、石子等事物上附着的灵性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陈屿这次没有服食草丹,他依旧想看看仅靠自己能否在内景中吃下灵性。 事实证明,这并不难。 第一百三十章 餐霞(二合一) 精神二次蜕变后,即便他所运转的内采呼吸术尚无法对之产生足够的牵引,但精神力似乎发生变化,具备了某种足以直接接触对方的特质。 像捞鱼一样撒网捞取即可得到溢散在天地间的灵性,不过这法子仅限在内景地中,消耗不小,纵然以如今的底蕴去操作也坚持不了多久。且只能在内景作用,去到现世全无效果。 吸食了几口,此时的他没有贪多,方法已经了然在心,接下来有的是时间花在这上面。陈屿退了出去,回到现世,打算再磨合熟练一番。 熟悉陡然暴增的精神力。 虽然没有出现头重脚轻、施展不灵的状况,但这次蜕变所带来的变化不小,依然对他的御物操控产生了些许压力。 呦! 陈屿回头,却是馋嘴鹿不知何时来到院中,正探头探脑对着水缸里缩成一团的黑鱼呦呦一通叫唤,后者毫不理会,饶是一颗鹿头没入水下去拨弄也不见动弹。 饿死了? 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好奇地走到水缸前,目光落下,伸出手来在水面轻巧抹了下,然后一团水球裹着些许泥沙以及那黑鱼从缸底浮起来。 用指头戳动,黑鱼咕噜噜吐出水泡并晃动鱼尾,显然还安然健在,不过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恐惧。 这时,精神力笼罩下,他意外看见了对方鱼头内闪动的光,以及连接在光团上一根根孱弱细线,仔细看去,却是来自天上的曦光所结,此刻照抚而下,却被水阻拦了大半,仅能渗透极少部分到鱼脑袋那一团中。 这一幕同样是是精神力蜕变后才能得见,之前黑鱼服食草丹能够作出表情时他便将对方翻了个底朝天,精神力来回折腾半天都未能见到任何异常。 到了现在,他顺着这道光看去,视线一直没入到云层深处。 模糊中,陈屿仿佛见到一枚星体悬挂天穹,边际盖着薄薄光辉,其中一缕被投落下来,引向眼前这条黑鱼。 星辉?阳光?他记起刚才自己蜕变时沐浴的光芒,仿佛那时就有呼唤。 光丝与灵性相似,但在具体表现上又好像有着不同,一时间判断不清两者到底是否为同一事物。 不过用处已经体验过,能令他在精神蜕变中找到方向,直接推动了整个蜕变过程,想来这份曦光是个好东西。 噗通! 黑鱼被放回缸中,再一次顾头不顾腚地蜷缩至角落,不住的颤抖着。 旁侧的小鹿见玩伴不搭理自己,只得无趣地离开院子,去山上玩耍。临走前围着陈屿转了圈,呦呦叫两声,像是在辩识什么,很快被他推着脖子赶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在那条粗短尾巴快要消失在院门口时,一道亮银附着在栗棕小鹿的脑袋上。 旋即陈屿摇头,自嘲着笑了声,自己果然想多了,黑鱼那是服食了草丹,兴许意外吞食灵性才能在脑袋里凝结出光团。 他已经认出了那玩意儿,正是自己很久前第一次入定时见到的那个,不过大小不同,出现地方也不一。 这回出现在了鱼头里。 这里面也会蕴养出精神力?陈屿无法判断,不过好奇之下对蠢鹿探查了一番发现这家伙仍旧混沌蒙昧,天性本能主宰着意识,尚未启蒙。 半点儿灵光都不见。 “相比之下,鸡兄倒是有可能也凝聚了意识光团。” 想罢,他收回了心思,馋嘴鹿终归还是馋嘴鹿,哪怕最近眼神变得灵动,但精神力做不了假,亏他还以为这家伙觉醒了灵慧。 向着院后鸡棚走去,最近找到的一些东西都在内景地中,涉及精神变化,他想拿鸡兄验证都无法,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而若是鸡兄真能养出精神力,便可以试用更多稀奇古怪不知底细的东西,如此一来它的试药鸡第一席的位置无疑将更加稳固。 鸡兄得到了正名,陈屿得到了试验效果及相应情报,皆大欢喜。 …… 进入十月,菜园里的姜苗长得粗长。 已然成熟可以拔起,再拖上一段时间估计便要成老姜,口感上相比嫩姜会有些许不如。 “得下山一趟,准备些醋料和盐。” 上次去山下带回了一些,不过这段时间一直在使用,泡姜需要虽能满足,之后时间的吃食上仍旧会有缺口,索性再添置部分,省得多跑。 “什么时候才能种出自带油盐酱醋的灵植啊!” 这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不过陈屿觉得种田就得多怀些梦想。 毕竟灵机一下土,种出什么都可能。 药土中,一片黄灿灿麦秆挺立,杆茎似碗口、麦穗如葡萄串,挂着一粒粒小指长短的纤细麦粒。 秋刀麦,在用灵机培育成灵植后,无视了节气变化,在夏末时节便硕果累累长成大片,很是茂盛。 有灵液催熟,种植不多的情况下几乎半月左右便可采收一批,单株颗粒数其实并未提升多少,但架不住个头太大,一粒抵过去十七八粒,斤量称重翻了好几番。 身前小小一片,甚至仅从重量出产考虑都能与山田那半亩相提并论,细细看了一眼,他估计后者的产量恐怕还得稍弱一些,略逊一筹。 陈屿对此自然是满意的,秋刀麦本身口感是不如春黍以及其余几种的,但灵植化后这个问题倒是解决,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灵植秋刀麦是众多粮种作物中唯一一个真切有用的。 强化五感。 五感与精神关联,两者相辅相成,虽然就陈屿目前所知来看五感与精神力还是有一些区别,不过吃饭就能提高感知这种好事怎么想都不会拒绝。 “这一批大部分都要留种,往后山田那边就种灵植秋刀麦了。” 眼下秋刀麦长势良好,过程中他未曾二次投入灵机,事实显示灵植的种子确实可以在没有灵机的情况下自然生长。 于是准备在山田收割后,便将新的灵种秋刀麦播撒下去,试试在普通土地里的生长状况。 至于春黍……陈屿也没放弃,现在灵机出产速度提升,有了足够空余和底气来尝试以往某些想法,譬如二次培育。 “这一批收获,就用春黍的灵种来进行第二次灵机催化,看一下会不会有新的变化产生。” 他如此想到,最好将原本那个玩笑似法效果给覆盖掉,换个新的有用的来。 当然,就已知的灵机培育情况来看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灵机催化完全随机,并非死板沿着原有特性发展。 这一点从种在药土一角的那些疗伤草药就能看出,本来是想培育出媲美变异桃花才种下,投入了数粒灵机。 结果长到现在,一个多月,长出的灵植每一个堪用,要么效果微弱,要么偏太远,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和预想。 说起来,这上面还得感谢鸡兄,因为对方他避过了一些看起来较为糟糕的药力作用。 “可惜鸡兄和蠢鹿一样都没有诞生意识光团,不然还能进去好好感谢感谢。” 陈屿感叹着,一人一鸡言语不通,但意识岂是如此不便之物,他发现只要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凝聚成念头包裹精神力内注入意识光团中,对方就能知晓理解。 这个是他在黑鱼身上试出的,为此对方现在脑袋里念头乱糟糟,此时估计还没舒缓过来。 除此外,意识光团作用还有一点,那便是能够抵御灵液的强大本能吸引。 也即是说,从这一刻开始黑鱼可以走上服食灵液的道路了。 “这倒是和我当初有些像,四舍五入相当于这黑厮也是个修行者?” 念头刚起陈屿便抛之脑后。 却是说笑了,且不谈黑鱼意识光团里到底能不能孕育出精神力,又要多久时间多少资源,便是有了精神力,如何汇聚胎息凝聚内炁又拦在对方身前。 陈屿的法子可不适合生搬硬套,毕竟他是人,对方是鱼,一条好吃懒做、喜欢晒太阳的黑鱼罢了。 身体结构都不同,泥丸、下丹田这些存不存在还说不定。 想这些可就太过好高骛远了。 身子蹲下,陈屿拨弄着视线里的萝卜苗和蒜苗。 后者他记得喜温不耐寒,为此在这片菜园特意搭了一圈石符,正是当初能汇聚阳光增高温度的那些,利用阵纹相斥手法制作而出,一开始用来晾晒谷物。 不过随着精神力蜕变,加之目睹了灵气吸附灵性从而抑制溢散后,陈屿对阵纹阵法的改进日程日益加快,每日都有删改增添,新东西不少。 比如眼下这些石符瞅着和当初变化不算多,但实际无论延续时长还是稳定性方面,都远超之前。 甚至他在里面加入了一些其它阵纹与之反应,平常无需启动,等到用时念头一动精神打开阀口,存储在几处角落里的内炁会激活,使得阵纹发生变轨! 从而达到增温之后迅速降温之效。 [恒温阵],陈屿如此称呼,这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个阵法。 两相对比之前那些都只能算半成品。 至于第一个阵法,自然是他一直在鼓捣的[聚灵阵]。 现如今,[聚灵]真的可以聚灵了。 不是早前借助灵性适配特征才弄出的灵性节点,而是真正的灵性,飘在天地中的那些。 由于没有干涉和牵引,这些灵性聚集在阵法中,并没有直接凝结成节点,如此一来就有了吞食的可能性。 之所以仍旧是可能性,因为他在内采呼吸术上的改进遇到了关隘。 …… 十月五日精神力二次蜕变,十月六日至十月十一日间,他一直在完善自己的呼吸术,如今能洞悉灵性,但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做到吸引吞服。 聚灵阵用的法子挪不到身上来,身躯内没有那些篆刻固化的阵纹。他得想其它办法破开或绕过这一关。 这一日,采收了生姜,由于没有用灵液灵机培育,所以馋嘴鹿只尝了几口就没了兴趣,撒着蹄子跑入山中不见踪影。 于是被他分给鸡棚里大小十来只鸡一份,剩下的则添在了水缸里。 黑鱼不在乎这些,在吃上面比馋嘴鹿还要生冷不忌。 当然,通过那微弱法意识光团陈屿勉强了解到对方的意思,黑鱼不是喜欢吃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姜苗挡住了水面,干扰了明媚阳光的照耀。 已经从惧怕畏缩中恢复的黑鱼对此自然不能忍受,哼哧哼哧便给吃了干净。 “挺厉害的。” 陈屿对此不甚在意,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呼吸术上,日复一日,却好似到了瓶颈一般,根本做不到直接吸收灵性。 能看见、能牵引,偏偏吃不了。 惹人发馋。 如今每次都得入虚后才能动嘴,靠精神力网罗消耗不轻。而且这种做法总给他一种脱了裤子放屁的麻烦感。 又是一日,一直吐纳至晚间,心中有些想法,草草吃过晚食后练了一套拳,随后继续运转功诀。 期间他更尝试了各种姿势,直立、盘膝、站桩……全无作用。 难道真的不能在现世里吸食灵性? 陈屿感知着周围那一粒粒模糊轮廓中的灵性光点,嘴角留下不争气的泪水。 怎么才能直接吃到嘴里,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某一刻,月光散落,陈屿视线意外扫落一角,只见一缕再显眼不过的银辉如流水般淌下,从万尺高空的明明皎月上浇灌而下。 而落足点正是那口缸,他目光凝视过去,尚能见到一抹雪白肚皮朝天,自在躺在水面。 看着看着,陈屿神情渐渐恍惚,眼中眸光闪动不停。 月光……光…… 他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些,以及第一次服食草丹后眼见的那片漆黑如墨的无边天穹。 无数的灵性飘散入空,没入不知何处去,而现在,又有光辉自天穹洒下。 难不成这些光霞是比自己所见那些灵性更加纯粹的……灵性? 陈屿心中一动,神情顿时一正,可为何是这条鱼? 自己不比对方更有‘灵’! 管不了许多,他盘腿坐下,闭目吞吐呼吸,心神渐渐放空。不过这一次吐纳的对象从外界那无处不在的灵性光粒转向了同样无处不在的月辉。 良久,毫无作用。 陈屿睁开眼,没有气馁,他放出精神力去到黑鱼身旁,想要更好感知对方如今的状态。 不料,同样银色的精神力覆盖而下后那一缕缕月辉顿时像是冬雪遇春阳般顷刻间溃散化作虚无! “……” 陈屿见得如此,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合着这些光霞与精神力不相容?或者说它们实在太脆弱,一碰就碎,难怪根本捞不到。 这真的是更纯粹的灵性么…… 想了想,他还是试着收回精神力,然后再一次吐纳,内采呼吸术经过无数次修改,节奏时快时慢,呼吸之力愈发强大。 放弃了精神力,专注呼吸中,这一刻的陈屿反而感受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体会,莫名宁和浮现,夹杂轻微潺潺流水声伴生耳畔,令人沉浸。 而在外界,一呼一吸间气势却越来越庞大骇人,轰隆隆仿若奔雷贯耳。 惹得山头野兽连连夹尾奔逃。 对于这一切正着迷于呼吸之中的陈屿全然不觉。 终于,某一刻,月上光芒好似被这闷沉轰鸣震动所吸引,一缕缕曦光漂浮在周身,宛若精灵般跃动。 当第一缕霞光没入体内时,沉寂的精神与气血磅礴的肉身似乎都壮大了一分。 内炁,悄然无声中渗透至泥丸、下丹田,三者一触便犹如水入油锅,本应疯狂剧烈的变化却在一缕缕霞光注入后转瞬间平息。 四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在这一刻的碰撞中不断糅合、崩散,如此反复。 百次、千次、万次,而随着被引入的霞光越来越多,内炁与精神力渐渐被压制住躁动,糅合一起的时间变得更长,直到不再崩散,转而开始大肆吞食其它力量壮大己身。 良久,等到陈屿从那种奇妙节奏中缓缓退出时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炁不知何时消散小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灿烂光辉。 沉如金铁、变幻似雾、奔若雷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境(二合一) “出体后运转自如。”沐浴月夜中的他掌心托举一团,曦光若火焰般跳动,颜色是淡素的靛青,中心处萦绕一丝柔白。 掌指挥动,化作匹练扫在空中,旋即又凝成朵朵青云、振翅苍鹰。 单就掌控方面来讲这种奇特的新力量不比熟悉了许久的内炁来的差。 陈屿放开感知,月霞照耀,自指尖流淌的曦光每一缕都与之应和、波动,扬起莫名蕴意。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确定,眼前这些被吸引来的月霞的确有所不同,并非寻常事物,有灵性相伴,且纯度远超以往所见。 “如此一看,去内景地里费力捞取一星半点,还不如就着天光吞饮,此间的灵性精粹太多,而且不曾耗费多少精神。” 他想到,内景地中的灵性有无杂质其实并不清楚,不过就服食后的变化与感悟来看,后者显然比不上眼前的月华霞光。 “月有霞,那太阳又该如何?” 陈屿没忘记早前精神蜕变时那一抹抹从天穹洒下的光辉,不止骄阳高照,还有无数大小星辰尽数显露。 这些光辉霞光应当同样有类似之效。 “山下之人或许会被吓一跳?”回忆起来,那时的场面可不小,他有些好奇青台山外的人们看见这惊心一幕会怎样表现。 估计要不了多久山下的神话传说又得多几份流传开来。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场景仅限在精神领域中映照呈现,寻常普通人纵然将脖子仰断亦无用,见不到的。 视线落回身前,陈屿感受着游动在手掌上的霞光,莫名间生出念头,只见他依着过去的手法,以指为笔,以流光为墨书写在空中。 一笔一划,流畅无比。 不多时,一道阵纹映入他眼帘,不过当又两道阵纹刻画后,许是霞光太少,最后一笔勾勒得有些浅淡。 收回手来端详,陈屿静静看了片刻。 却是经久不散,仿佛粘在虚空,与当初迅速溃散逃离的内炁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银色的精神力探出,仿佛无形的手在轻叩,一下,两下…… 阵纹颤动起来,竟于毫无依凭之下缓缓激活! 轰! 一道焰光骤然闪烁,冲天而起,在夜幕中分外夺目。 陈屿也愣住,有些意外,因为先前只不过是凭着本心好奇为之,没想到真能催发成功。 火焰燃烧在眼前,一簇簇炎苗升腾飞旋又汇聚,让得其逐渐变作球状,又迅速从婴儿拳头一般膨胀至人头大小。 芯子里蹿起绸缎似的蔚蓝,给人一种绚丽梦幻的同时,还有令他都感到些许心悸的灼热高温。 只一瞬间,凉意盈盈的夜沸腾起来。 四周空气不断发出噼啪声,酿出浓郁的焦糊味。 呼——,陈屿吹下一口气,随着精神力强自压下,落在炎团中后令对方剧烈膨胀又坍缩,反复数次,那一抹骇人的蔚蓝色焰苗终于沉寂,外侧彤红的火焰也随之散去。 斑斓火星抛洒开,于月霞下晕出一泼迷离璀璨、稍纵即逝的赤色。 一旁,依旧盘腿坐着的陈屿则低头思索起其中关键,毫无疑问,炁在法术上的应用也被这一丝霞光完败。 正当他想要继续验证时,才恍然发觉已经耗尽,霞光太微弱,如今只剩孱弱一点留存体内,吞噬着内炁与精神乃至下丹田内的胎息飞速成长恢复。 但陈屿仍旧觉得太慢,他抬头看向顶上皎月,运转呼吸术,收拢精神,试着再一次吸收月辉来壮大体内的霞光。 然而这一次虽然进入了那种节奏,却只吸纳了半刻钟,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 身体传来饱腹感,精神则涌上潮水似的疲倦。 矛盾的感触在这一刻同时升起,陈屿不得不停下,瞧了眼天色,估计离午夜不远,再看水缸中那条黑鱼,更是早早沉下水面,即便不知为何对方有了吸收月华的能力,但显然体格太小,比不得自己。 “明日再想,这霞光倒是有趣的很。” 这一晚,他看见了体内种种力量汇聚融合,第一次吞食了月辉,像极了话本里吞吐天精月华的妖怪传说。 不过放到修行者头上或许应该叫餐饮霞光。 “这么一想,之前是内采食炁,岂不是说这一阶段该叫外采餐霞?” 细细一琢磨,陈屿觉得挺好,食气餐霞听起来更符合他脑海中固有的修行者形象,虽说他这里的‘炁’有些不大一样。 霞也不同。 但大差不差,意思到了就行。 …… 之后几日,他便从窝在山上搞东搞西变作了窝在山上专心致志摸索体内霞光。 连着内景都没时间去探索,药田菜园照顾也是三天两头才一次。 不过收获不菲,陈屿发现这玩意儿确实要比内炁、精神力之类要好用太多。 无论是描刻阵纹、布置阵法,还是施展一些法术,即便当初那些只能算得上戏法的手段在霞光支撑下也变得有模有样。 唯一可惜的是,乘风吐雾术依旧飞不起来。 “术的问题。”他已经开始把这些耍把式删改修正,结合之前的一些心得,准备借着霞光的力量搞个真术法出来。 那一晚凝聚出的火球就是最好的模板与方向,不过现如今关于操控还存在不小问题,凝聚了放不出去容易误伤自己。 除此外,内采呼吸术也正式晋升为外采呼吸术——实际上两者有很大不同,一个作用内采,以内炁为目标,一个作用天地霞光,主要用于吸食灵性。 两套呼吸术各有主攻,不过对如今的他而言显然前者已经不合时宜,于是刻录了一部分在竹简上,放在了杂物间的书架中。 添为第一部由陈屿创出并完善的修行功诀。 至于名称……就叫《呼吸术》,陈屿倒是想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名字,不过最后还是没用上。 这一套是上部,下部便是刚刚弄出的外采呼吸术,只是后者脱胎前者,上手没多久,不少地方还得细细打磨,当初内采呼吸术从草创到完善修改了不下千次,来来回回好几个月。 外采呼吸术估计只会更久,这一次对象是外界天地以及那些搞不清来历的灵性和霞光,难度直线上升。 外采餐霞,陈屿最终仍然是如此定下来,对于立志要在种田之余走出一条新路的他而言,算是踏上了新阶段。 内采精神与胎息而食炁、外采天地精灵而餐霞。 炁与灵合,则有了如今荡漾腑脏中的霞光——他将之唤作法力。 其实一开始是想叫真元、灵元的,不过仔细考虑后果然还是〈法力〉这个称呼更贴合修行气质。 陈屿不晓得自己如今算不算修仙,不过一路走来虽然磕磕绊绊,可此时回头看去竟也是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就当我是在修仙好了。” 一个不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劣版修仙者。 在探究法力作用的过程中,他同时也在梳理,将过往走过的路整理出来,并非是一定要教授或是外传,单单觉得雁过留痕,至少让这痕迹变得整齐好看些,别太歪扭潦草。 当然,更多还是为了对以前进行一个回顾,反省问题,吸取经验,以待将来。 “吸食灵液以强大己身、蕴养意识…” 午后,趁着休憩时刻,陈屿抱着竹简用内炁在其上勾勒文字。 “这一阶段意识是重点,需要不断强化至脑域所能承受的极限……直到孕育出真正的精神力……” “精神力,无形无质,初时可离体数寸左右,或有刀刮火烤暴风卷弄的异样……” 指尖停顿,他眉头皱起又松开,手中重重一捏,将竹片化作瓣瓣碎片,转而再次拿起旁侧一枚,重新刻录。 精神、意识、气血三者关系紧密,尤其最后一者往往被忽略,纵然陈屿有时也会不经意间忽略,因为元血一直以来的作用都不算明显。 不过抛开气血肉身谈修行,无疑是走不远的。 在他看来,自己所鼓捣出的新路目前只这一条走法,旁人走不得,需要灵液配合,而吸食灵液除了陈屿这般有无垠意识海作为依靠,便只剩黑鱼一样由于某种意外提前吸食灵性,诞生意识光团。 这是精神力的雏形,勉强能挡住面对灵液时的本能欲望。 既如此,肉身的蕴养便不可避免,这是精神强大的根基。 “修行第一境,炼己。” 炼己,两重含义,一者强大意识孕育精神力,一者沸腾气血,滋养身躯气力。 这种养炼到了最后,相互配合下才能真正引发质变——他当初经历的第一次蜕变,五脏、元血、精神……种种特异皆由此发始。 炼己为筑修行之基,基础打得越好往后内采、外采便能走得更快更顺。 这一点在陈屿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甫一蜕变,精神力磅礴无匹,直接洞开了泥丸宫。 “筑基炼己第一阶段,需将意识养至极限,气血旺盛如火。而后第一次蜕变,演化出精神力,洞悉内外。” 筑基炼己第二阶段则涉足内炁糅合变幻,包括引炁入窍、配合初生的元血将身躯养练至更高层次。 气血外化、力贯千钧不过等闲。 至于第三阶段,便是炁种炼五脏以及换血,从而触发肉身的蜕变。 至此,精神身躯二者都不似凡俗,炁自生,便是踏入了内采之境。 内采食炁,呼吸术登上舞台,与此同时炁足以篆刻阵纹、制作符牌、施展一些手段。 陈屿书写至此,一时脑袋里也不禁打起了转,盖因当时踏入内采后值得琢磨和探寻的方向太多,从六月一直到十月,近五个月里有不少操作在如今回想起来都并非必要,有些聊胜于无,有些则只能说险些帮了倒忙。 譬如养炁经络,当时构筑全身,后来便渐渐舍弃,尤其在填炁入体后,养炁经络的法子实在谈不上突出,仅在初始时减少了些许损耗。 “就这样吧,暂且如此写。” 其实在陈屿想来,比起一开始的筑基炼己,内采食炁删删改改后余留下一些必要步骤后,便发现远不如前者丰富。 内采、外采…… 他如此觉得,终归无论内采外采,都是以采食某物而后壮大另一物为主。 内采以精神、胎息为食养出内炁,外采以精神、胎息、内炁、灵性等为食弄出了法力。 以后若是走得远了,境界多一些的话倒是可以将这两个并作一起,食炁餐霞听着就好听得多。 摇了摇头,按耐下这些有的没的,他写写停停。 “这样一来,修行便有三境。” 筑基炼己、内采食炁、外采餐霞。 实际只能算两个大境界,不过就现今而言如此划分也并无问题。 这样一看就通畅多了。 陈屿以小篆书写完成,不过并未拮据聱牙,用词浅白,毕竟给自己看,没必要弄得太花哨。 “以后还是用简体字吧。” 他感受着体内愈发壮大的法力,与之相对的则是内炁日益颓靡,然而用法力刻写文字实在太过于奢侈,六份内炁混着三份精神力、一份胎息以及两份灵性才能合成一份法力,可想而知其数目之稀少。 至今内炁快要转化殆尽,却始终只有薄薄一层,他将之引入到下丹田中,发现法力对其有种奇特的同化,原本漆黑如墨且极具排斥的下丹田在此刻竟是渐渐褪去了墨色,变成了青黑相间的颜色。 法力舍不得,内炁快耗尽,恢复起来也是一日少过一日,相比小篆,简体字就要简化得多,耗费也能少些。 不过迟早还得用上法力,但那估计得是很久以后了,陈屿打算在最后这一批内炁转换完全之前将想要书写的东西记下来一部分。 此番梳理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花费这般精力去如此做了,除非他在极短时间内又踏入了另一个阶段。 再说吧。 …… 十月二十四日,陈屿盘膝坐于青石之上,面朝朝阳,微光闪动,有若红潮泛滥天际,澎湃着,汹涌不断。 朝霞升腾,抚照在山间。 落在道人面上,一捧青光流转,旋即在闷沉响声中,丝丝缕缕的霞光竟好似活了过来,欢欣雀跃着与他相合。 良久,陈屿睁开双目,体内的法力随着餐饮霞光而变得饱满,略微圆润了些。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于捏出来了! 感受着体内传来的些许满足,陈屿从青石上起身。与月霞一样,朝霞晚霞有着同样的效用,都能用以餐饮、转化内炁为法力,过程中会消耗一定的精神力,不过恢复尚且能够跟上,倒是无需担心。 抬眼远眺,山云相依,霞雾缭绕,氤氲中的青台格外出尘。 试着吞吐雾气、运转乘风术,法力透体晕出,仿佛织网似揽住身子,感受着一股托举升抬之力从两肋及足下、腰背等位置徐徐升起,然终究差了一筹,他踮着脚尖踏空数步,掠向院中去。 身体的确轻盈许多,配合轻身术与轻功步法一同施展倒也有几分效果。 可惜,飞不起来。 这其中一来有乘风术自身不够完善或者干脆只是游戏之作的缘故,另一方面则由于随着陈屿的肉身在一次次蜕变洗礼中不断滋养强化,骨骼、血肉、筋膜等等无论密度还是坚韧程度都远超以前,连带着体重亦是得到了不小增长。 “个子拔高了一些,不过体型似乎并未如预料中那般放肆展开,横向发展成肌肉虬结的魁梧模样。” 捏了下臂膀,稍稍用力后他发现强度还可以,虽说远达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但也勉强需要多几分力道才能刺入。 肉身的提升他乐见其成,不会刻意压制,至多稍加引导,免得过了头。 陈屿回到观中,伸手捞了黑鱼,手指上渗透出一缕法力在对方额头,漆黑鱼脸上浮现可以辩识的慌乱。 不过在法力落在眼前时,黑鱼一下子安定下来,精神覆盖下,能力清晰看到对方脑袋里那团意识在剧烈颤抖。 法力悠悠飘在黑鱼面前,并未像那一晚时那般直接渗透进去。 不是纯粹灵性霞光的缘故么…… 他想着,可能法力已经算是脱胎自灵性霞光的全新造物,与当时对方被动吸纳的月华有本质不同。 [吃] 一丝念头从精神力中脱离,抛入到黑鱼意识光团中,传递出简单意思。 既然被动不行,那试试主动。 另一边,黑鱼不能理解,但依旧在本能的驱使下愣着鱼目张大嘴将法力吞下。 定定看着对方,见得鳞甲在阳光下略显干燥,他以御物之法操控水体缠绕在黑鱼身侧,包裹成两尺大小的水球 放回水中。 搬来椅子,靠在水缸不远处,陈屿手上带着竹简,这几日就要将最后一缕内炁转换完毕,还能再刻一些。 正好一边观察黑鱼服食法力后的变化一边做些事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晨时吸食的霞光彻底转化,内炁也完全消失,到了这,他才算是真正与[食炁]告了别,踏上了名为[餐霞]的全新道路。 好少。 转换后的法力实在谈不上多,陈屿估量若要像之前那样做到法力盈满周身,大概不会只是两三个月就能搞定的。 精神沉下,银色冲荡开来,令四周的靛青纷纷散开。事实上法力与精神力并未有多少反应,似乎因为精神力二次蜕变后质地更上一层,纵然是法力也无法影响。 不似其余力量,内炁消散,胎息也一日少过一日。法力的出现冲击下丹田,墨黑变得浅淡,明明肉身不断强大,胎息却仿佛被压制,日益减少,临近停滞。 泥丸宫亦不例外,不过这地方本身就不出产精神,仅仅是他用作储存之用,精神力的来源在泥丸之外,那片朦胧无间之处,可惜意识探入多次,依旧没能找到根源,只晓得精神力由意识变化衍生。 不及时收拢便会沉入意识深处,消失不见。 陈屿便将精神力装入泥丸内,又凝聚漩涡日夜淬炼。如今没了漩涡,只剩一枚巨大‘星辰’,横亘其中,牵引仿若星云。 神思正发散,一旁鱼缸上空水球里的黑鱼发生了变化,他按下念头看了过去。 只见稀薄、杂乱了几分的法力重新出现在水中,比起先前他凝聚出的要少了大概五成。 没消化干净? 抽离出剩余的那半缕法力,陈屿依旧对其有着绝对的掌控,显然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不过确实驳杂了不少,没了那种纯净感。 他思忖着,目光注视黑鱼,单看模样依然如旧,不知是否错觉,对方意识光团似乎要壮大了些,一对凸直死鱼眼也稍显灵动。 “还真有效!” 再度凝聚一缕,然而放入水中后黑鱼却是再如何都不肯像刚才那样吞下,纵然在意识光团中投落念头也无法驱动对方。 有零碎模糊意念传递,竟是黑鱼将自己的念头反馈,然而陈屿有心无力根本理解不了。 在他精神力解析中,这些反馈好似呕哑嘲哳、全然不知所谓。 不过从对方凝结意识以来这几日,他投落的念头不计其数,早前为了验证意识光团的特性,甚至有连续一整日都窝在鱼缸边往鱼头里不停塞的经历。 如此多次下来,黑鱼发出回馈还是破天换头一次。 “就不知是月华霞光厚积薄发,还是法力真就这么管用。” 陈屿摇头,眼下来看黑鱼仅能吞服月霞,很大程度是被动而不自知,无法主动去控制,与自己不同,他能餐饮的可不止月华。 这段时日,朝霞晚曦与午后烈阳他都品味过,一日十二时辰,每个时辰的霞光或有不同,为了试验这点他干脆露宿了两日两夜。 尝尽曦霞后,不知为何最近竟隐隐有些上了瘾一般,每每吞食光华,身躯各处便会传来相应反馈,不同霞光给到的反应也各有不一。 朝霞味淡,如清粥,转化法力时有馨香磬人心脾;晚霞味浓,伴着甘甜;每日午后光芒最是灼烈,此时采食后也会觉得心中若火烧,仿佛生吞辣汁。 而陈屿最喜的还是在入夜后,月光抚照下没了白日的躁动,宁静平和,香醇且宜人。 除此外,他也在尝试寻找霞光之外含有精粹灵性的事物。 视线不再牢牢栓在内景地中那片漫天灵光中,隐约觉得那些飘散的灵性吸食多了可能会引发不好结果。 这感觉无由来,但陈屿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停下了原本计划的精神蜕变后的大肆汲取。 当然,关于内景地以及草丹所前往那片像极了内景的空间的探索仍在继续,并非抛下。 反倒不如说精神蜕变、法力诞生,他对很多地方的研究速度都大大提升。 譬如内景地,以往还担心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内炁沉寂、精神消耗过大的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但如今体内的法力在其中可以运用自如,完全不受影响。 在诸多特性中,法力有一点极为令陈屿在意,那便是它的稳定性——远远超过了内炁,天地大滤斗效应虽然仍然存在和体现,然而速度放缓了数倍! 这样一来他在内景地中的行走便多了几分底气,驱动法力之下再不济总能跑得更快些。 而且还能结合之前的发现,吸附灵性后过滤效用一弱再弱,阵法的维持能力大幅提高。 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顾着外采呼吸术和研究法力去了,对内景以及阵法难免有些力有未逮。 “慢慢来,时间还多。” 精神二次蜕变,令他对自身的情况把握更加清晰,以如今的体质,无病无灾活到百二三十岁都无问题。 若真有一日精神力强大到能包裹他肉身无损入虚内景中去,依着那里的缓慢景致,许是长生都能有所望。 想这些干甚。 轻笑一声,陈屿向来对寿数不作多少关心,康健即可,死亡其实不可怕,大多数人畏惧的其实只不过是对世俗的留恋以及临死之际的痛苦挣扎。 他从未觉得有谁能长生不死,这一点无论自己还是前身都意外的一致,前身是受到了老道士影响,讲究修道顺天命,不可妄言生死,要破去贪生惧死之执念,方可了悟真道。 …… 这日,难得又下了趟山,采买了油盐酱醋,以及从刘师伯处半卖半送得来的茶树种子,道观原本是有种茶的,就在落霞岩后不远,虽然不多,但满足道观中人还是能够做到。 后来自然荒废,树种未能留下,陈屿从刘师伯处打听了下,对方给的这种茶树算不得多好,都是石牙县本土所产,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他不在意这点,有灵液灵机在,水土不服也能种活,无非投入多寡罢了。 如今时值十月下旬,正是茶种成熟时刻,当然种植一般在春时二三月,不过陈屿浇灌了灵液,投放了灵机,无惧夏秋的因素,想来仍旧可以长成。 茶树种栽种在菜园外,靠近水池的石崖近处,有一缓坡,破土掘沟后发现土质肥力都合适。 另一边,带回的酱醋盐巴足够,陈屿便开始了制作泡姜。 观中有现成的坛子,稍加清洗后就能使用,当初他还拿做发酵面团用,此刻又派上了用场。 由于不算熟悉过程,陈屿只依着记忆里的流程制作,几绕几绕后,一坛浸泡好的生姜算是完成,只等时间来验证成果。 忙活山上闲事的同时,他也在打磨熟练对精神力的掌握。 暴涨数十倍后,操使难度虽有上升却并未成指数飞升,花了些功夫便再度用地有模有样。 而在发现泥丸中那块由磅礴精神力凝聚的星辰后,陈屿认为始终放着闲置不算太好,还是得利用起来。 他想到在星辰周围牵引、汇聚成一方巨大庞然的星旋,一如当初,顺带看看中心这一块能不能继续淬炼。 然而结果不如人意,外侧的碎粒以及游离精神力确实能够旋动起来,但已然成了固态的核心实在牢固无匹,纹丝不动。 不过陈屿很快又有了主意。 他想起了自己很早前的某个想法。那时候限于精神强度不高,无论如何也凝合不到一起去,最后放弃。 但眼下他心中念头再次浮现。 既然能够凝固成如此模样,那捏个小人应该也可以了吧! 抬头仰望,核心太巨大,几乎占据了泥丸宫三分之一,而其中蕴藏的精神力更是有全部的四分之三有余。 核心中大半沉寂在深处,凝固得无比厚实,饶是他也无法引出,也即是说直到现在陈屿所能调用的精神力反而只有真正数目的一半不到。 即便如此,单以效果来看也远超蜕变之前,故而目前尚未过于在意,核心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亦将大量精神力封存保护起来,避免了蜕变时骤然膨胀过度。 泥丸宫内,陈屿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按耐不住想在这里面捏个小人儿。 挥手一招,一片精神云朵飘来,如今本就是意识化身的他尝试着揉捏,然后眼前一亮。 果然,感觉完全不同。 当初即便捏合在一切也会散开,软趴趴一团,像是细沙,但如今就要柔和粘实许多,没多久功夫便捏出一个来。 圆圆脑袋、胖胖身体,四肢粗短,一对眼睛又大又闪。 唯独面部稍显呆滞,看起来有几分憨憨傻傻。 再次雕琢,陈屿兴致满满,一时半会儿甚至不愿离去,意识化身疲软了便散开再凝聚一个,精神疲累了便短暂休憩,稍待恢复就继续开工。 一个、两个……最后,足足三十个小陈屿落在眼前。 个头都不大,毕竟只是溢散来的碎粒和精神力糅合,真正的大头在核心,这个玩意儿他还拿捏不住。 再看这些小人,一个个姿态各异,或是垂臂吐纳、或是举目远眺,有盘膝冥思苦想的,亦有手舞足蹈的。 到了后来,为了不千篇一律,他甚至在雕琢时将一些武功习练、采药种田的动作也加在了里面,这才将所有飘荡周围的碎粒全部捞取干净。 三十个小陈屿完工后,精神萦绕中竟是开始依照设定的姿态活动起来,这或许与他刻意凝聚的动作有关。精神本就为意识衍生,如此情况并不意外。 但见陈屿心神一动,小陈屿们的动作戛然而止,纷纷停下。然后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向他。 “……”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间花去不少,然而捏了小人似乎并无多少奇特,除了多了一堆面貌相似的缩小版外他不知这些家伙有什么用处。 莫名的,有些索然无味。 总感觉又干了一件无意义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坏东西?(二合一) 泥丸宫内,大眼瞪小眼。 意识施加,小人儿一动不动,放开束缚便只会依着捏揉时灌注的念头行动。 有些呆板。 片刻后,陈屿无奈放弃了引导。 飘身向前,想绕着核心再看一圈,身后三十个小人儿晃晃悠悠跟随。 一边飞,在没了刻意约束后,一边继续自己的动作,趴着卧着不一而足。 环顾四周,一片昏暗寂然,唯有精神力散出朦胧柔和光晕,核心耸立在泥丸中央,上下弥漫游离的精神力。 “怎么处理这个大家伙……”,悬在高处俯瞰,他思索了会儿,觉得办法不多。 挪不动、砸不烂、化不掉。 空有宝山却只能望着解眼馋,陈屿有些不甘。依靠外侧散乱的精神力去熬磨也不是不能磨下一些,但太过于缓慢,日积月累下或许才能看出些许成效。 “倒是同样都由精神力固化,这些家伙却不显得那么难以分离打散。” 从身后攥住脖颈提起一只,小人落在掌中呆愣愣,两双视线对视,在对方开始举拳搬运云鹤功诀时被他止住。 体态圆润过了头,生怕一个不稳滚动起来。 揉圆搓扁,感受着那份略带韧性的柔软,精神力压迫而下,看似强韧的身躯转瞬破裂开来。 碎作一片片如星辉般散去,汇入周围的精神力中四散飘走。 唯有几粒固化的还留在远处,陈屿看了看发现碎粒似乎缩了些。收揽一番,一个新的小人出现。 他又打碎另一只,确定短短时间内包裹其中的固化精神力在缩小,仿佛被外层缠绕的精神融化。 视线落向核心,可惜太大了,要想覆盖的话需要动用不少精神力,单薄可能还不够,得像小人们一样叠厚厚一层。 那样的话所耗费的精神力堪称海量。 饶是二次蜕变,可眼下大半都被凝固在身前,动用不得,剩下那些逸散飘动四周的拢合起来足以满足平日所需,但于此时想包住庞然核心却显然不够。 将小陈屿复原,扔回人堆里,他驱动身形在泥丸宫内晃荡,精神皆是触手,触及各处各方。 向着空间极限探索而去。 来到边缘,这里灰沉沉、漆黑不见五指,偶尔飘过几缕精神所化银芒,转瞬又被核心牵引着去了中央。 身前脚下皆黯淡无光,陈屿后面吊着一串‘尾巴’,此刻探索边缘,寻找摸索了好一会儿,最后转头返回。 蜕变后似乎仅有精神力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却未作用泥丸,那时候眉心既没有长出竖瞳天目,更未呈现其余八宫。 道经常语人首有九宫,应九天九真之意,然而除了莫名开辟的泥丸外,脑首附近始终未能得见其他道宫。 “或许并不存在吧。” 话虽如此,陈屿仍旧期待蜕变后能让得泥丸发生变化,一层不变太过无趣。 且单论功效,一开始精神孱弱时泥丸宫尚有滋润蕴养之效,即便不多。而到了现今,以他的精神强度已经感受不到泥丸之蕴养,此地彻底沦为了‘储藏间’。 而随着精神固化为核心,占据大片空间后,泥丸的存储作用亦是大为削减。 转了四处,他默然不语,感知反馈而来的信息一如当初,并无变化。 心下略作失望,陈屿正要离开时却瞟见身后小人有些不对。 少了两只。 数了遍,做吐纳呼吸动作与云鹤功拳法的那两个不在其中,没了踪影。 刚开始他还以为小人儿捏出来久了不去搭理会自行消散,但精神中隐约牵引着什么,原本不明显,可细细感受下却不容忽视。 他心中升起好奇,顺着牵引之感一路寻了过去。 依着感知,左摇右晃、时而停顿。 显然,这两小家伙在泥丸内晃悠了好一阵,不知为何会突然离队,本应只会死板机械做着相应动作才是。 陈屿绕着绕着才恍然发觉又回到了固化核心,不远处的背面,一高一矮两小只正哼哧哼哧啃吃着什么东西。 细细看去,却是沉了半边身子在核心中,只留半截,动作并未停下,一个吐纳不断,一个以掌化拳打在空中。 身子周围随两者的动作竟融化一般荡漾出银色涟漪。 “这是在……泡澡?” 太像了,陈屿靠拢,意识悠悠环绕在两小只身侧,仔细感知。 对方身下的核心意外变得软化,几乎似水一样,这一刻,他尝试驱使,意外的简单,扯出一泼在虚空中挥洒,不多时便散成雾气。 同样是精神力所化,与之前捏出小人儿的那些一般无二。 有意思。 这俩是如何做到的。他看了几眼后回过头,松开对另外二十八个小陈屿的意识压制与束缚,很快就见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幕——只见一个小人晃动圆润身躯,脑袋前后颠摇,像是本能驱使般来到核心表面的一处位置,开始盘膝望天。 陈屿知道这是他捏出对方时注入的念头在作用,这是它仅能做出的一个动作。 然后他‘瞪大眼’,意识微微震动,那小人身下的坚固核心竟肉眼可见的柔软融化,带动圆滚滚身体缓缓下沉。 没入一半便不再动弹。 从姿势来看对方依旧保持着盘膝,可陈屿注意到,那对黢黑无声眼睛中隐隐多了几分神韵。 片刻间,就见其增高变大了几分。 等他回过神来时,其余二十几个小人儿也都找好了位置,静静扎根‘大地’,汲取着核心的力量。 见得这一幕,陈屿散开意识,选定了最初那个成长最快最多的小人,压制住对方后,念头探入其中。 此地是他的泥丸宫,精神力足以洞悉内外,没多久他放开压制,一巴掌招呼在对方身上,将露出半截的身躯拍得粉碎。 已经消化干净了么……陈屿注意到散开的精神烟云中并无早前捏入的碎粒。 “还以为长出了灵慧,结果只是灌注的意识被滋养,有些许灵动。” 他拢合对方散成的那一片精神力想要重新复原,结果揉了半天没能做到。 “不能复原,这样的话倒是得小心一些了,省着点儿用。” 刚捏出时还想着无用,如今发现能够融化吸收核心,拍散也容易。这可比他自己一点一点死磨快许多。 就是数量少了些,这一刻陈屿不免开始觉得二十九只不够用了。 一旁,另一只小陈屿沐浴着,灵动神色愈发浓郁,某一刻,手上动作停下,它低下头,面色肃然地将双手插入身前的‘银泥’里,挖起一大块喂到嘴中。 银色闪动,身体拔高些许。 “还能吃的吗!” 陈屿惊奇,然后看着这小家伙在精神固化的核心大快朵颐,初始时动作还颇为机械,而随着一口又一口吃下,整个小人拔高数寸,举动变得流畅,鹤立鸡群般远超其它小人。 唯一可惜的是身高变高,体态依旧圆润如初,大脑袋顶在上方,面无表情长大了嘴哼哧哼哧吞吃着。 没眼看,眼前的既视感令他想起了某个肥头大耳的动物。 精神探入小人身躯中,除了蕴藏其内的意识再度壮大外,并无其它变化。 想着,陈屿抠下了这一道打练拳法的意识念头,从四周分化出另一缕融入。 小人未有异样,只在取出意识时卡顿了刹那。 而他在思索了番后又将这道意识重新打入,两道意识交汇,无波无澜。 难道说…… 见此,陈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驱动所有意识灌注其中。 嘭然一声!小人儿炸开来,化作漫天银辉,仿若灿烂星河。 “……”,陈屿自然无碍,不过被震了一下,受到了些许冲击,力度一般,甚至比不上当初凝聚体外精神漩涡时不小心弄炸的那一次。 另一边,虽然失败了,但他却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无意中捏出的小人确实有不小用处,不过之前找错了方向。 他现在已然明了了眼前巨大核心的由来构成,虽同是精神力固化,但核心比小陈屿们少了一下东西。 念头,或者说陈屿的意识。 精神的确由意识衍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者可以等同,释放外界操使时他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中施加意识,这才得以驾驭。换句话说,直到此刻陈屿才恍然,自己的精神与意识一直是脱离分开的状态。 而眼前的核心便纯粹是由精神力所组成。至于捏出的小人,却添加了意识在其中,正是这一缕念头发挥作用,使得对方即便同为精神力固化,但又有相差。 回想之前驱使小人的过程,依旧用到了意识压制,不过现在想起,陈屿渐渐明白过来,那是自己投放的意识太少,再多一些便能挥使自如。 甚至若将所有意识灌注至其中,几乎相当于多了一具精神力固化而成的身躯。 他沉吟,而如果在此基础上还能做到像精神外放般出入现世,必然能抗住狂风烈阳、驻留更久更久。 一瞬间,脑中浮现许多字眼。 元神、出窍、日游…… 或许有所不同,但似模似样,有几分传说照入现实的错落,陈屿觉得这感觉意外的不差。 而看向身前还剩二十八只的小人时不由带上了几分期许。 潜力前途都不小。 不过经历了之前的一遭,他知道要将全部意识放入一具小人中还不大可能,但对方只要汲取核心便可以成长,预想中那一日的到来想必不会太遥远。 …… 十月即将走尽,桃树上的果子吃了大半,还剩一些挂在顶上,红彤彤,引来鸟雀无数,以及一头觊觎徘徊了月余的馋嘴小鹿。 这一天,难得陈屿以法力取了一枚桃果下来,递到鹿嘴前。 对方倒是不客气,直接开啃。 “核心融化了不少,能够调用的精神力更多了。” 笑着看蠢鹿趴在地上用蹄子护住红桃啃得吧唧作响,他思绪发散,想着泥丸宫里那块已经瘦了一圈的固化核心。 不得不说二十八只小人很给力,日夜不停、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张嘴、吞咽的过程,一个个吃得白白胖胖,最大的那个已经有八寸左右,临近一尺。 不过距离灌注所有意识差不少,陈屿虽没有尝试,但上次的经验告诉他以如今地程度依然承受不住。 只能继续等下去。 “去!” 收回念头,他前身走到最外侧的一颗树下。臂弯挂着竹兜。 右手遥遥一指,法力飞出,凝成一束齐蒂处将桃果切落,然后护住果实直直飘回至竹兜。 一旁,吃了果子的小鹿不知何时来到腿边,呦呦交换,不用多听也能理解其中的贪食之意。 陈屿笑骂一声,正要将之推开,毕竟这不是寻常桃果,灵机投入数月,春去秋来开花结果,直到现在终于成熟,自己都还未尝过一口又怎会将之拱手送给……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若有所思,手在已经微黄有了枯萎迹象的树干上摩挲,树皮皲裂、枝条干枯萎靡。抬头望去,桃果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相比大头梨那边硕果仅存的五枚,眼下桃树无疑要多一些,十七八个挂在树枝上,纷纷染上了红白二色,粉嫩夺目,引人垂涎。 陈屿低下头,看向直勾勾盯着飘香四溢桃果的馋嘴鹿。 “这东西刚培育出来,变异后有毒无毒尚未知晓。” 尝试着说明,因为近段时间已经发现这头鹿不傻不蠢,颇为灵动,只是单纯表现得很呆憨。 呦! 他点头,像是在回应小鹿,其实根本听不懂,对方脑袋瓜里并无意识光团,然而莫名的,陈屿从小鹿黑亮的大眼中读出了‘不碍事,给我就成’的意思。 或许只是错觉? “既然你抢着要吃,那便怪不得贫道了。” 呦! 天晓得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懂,他第一觉得对方懂了,但又没完全懂,精神笼罩鹿身,扫视一圈后收回。 算了,给它吧。 定了主意,打算让生冷不忌的馋嘴鹿先自己一步吃桃。 陈屿眯眼,笑着将桃果递上。 咔嚓! 不带半点儿犹豫,小鹿无愧馋嘴之名,扑上前一口咬下。 汁水滴落在地,散发清淡香气。 渐渐一枚果子下肚,小鹿意犹未尽。 正当陈屿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看见变化的时候,正绕着腿边拱来拱去好似讨要第二枚桃果的馋嘴鹿步子散乱开来。 摇晃着跌倒在地,腹部似乎有些难受得缩紧,嘴中发出哀鸣。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挣扎难起,终于还是闭了眼。 打起了鼾。 “……” 收起蓄势待发的掌中法力,听这中气十足的鼾声,看样子问题不大。 莫名松了口气,陈屿催动精神再度覆盖而下。 咦? 亲眼见到一团白润光华汇聚脑袋,从无到有迅速凝成。 现在鹿也凝结了意识光团,而且不知是否是变异桃果的缘故,这团意识的大小要远超黑鱼。 明明之前黑鱼可是沐浴在灵性霞光中许久,还吃过草丹。单论表现后者也远比一向没心没肺的馋嘴鹿要出彩。 那张黑脸至少能作出二十种表情。 这是陈屿都难以办到的事。 好奇之下,他试着将念头投入到蠢鹿的意识中。 熟悉的嘈杂与混乱迎面而来,黑鱼那时候也是如此,他不觉得意外。 然而很快,不同之处出现。 随着陈屿的到来,意识光团颤抖得很厉害,仿佛在激动。旋即一道微弱但清晰的反馈传来,出乎意料的完整,他瞬间便梳理并理解其中含义: “坏东西!” 陈屿:??? 第一百三十四章 蠢鹿,安敢毁谤贫道! 意识所反馈出的是生灵应激时最直接的念头,尤其初生时候,最是做不得假。 区区蠢鹿,安敢谤我? 陈屿愣在当场,他自诩对这家伙还算优待,敷药喂食一样不落,连变异桃花都放任其吃了不少。 今日却是知晓了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如何形象,单从意识入内便迎来阵阵颤栗来看,决然不会多么正面。 尤其那一句本能的反馈,至今还回荡在他脑海。 好生打量鼾声依旧的小鹿,他面色无波无澜,目光流转两只后腿以及腹背,眸光若刀一般,好似在寻思如何剥皮剔骨才能保留更多鲜肉。 熟睡过去的梅花鹿打了个颤,意识光团都微弱黯淡几分,释放出的慌乱之意愈发浓郁强烈。 四只蹄子开始胡乱蹬踹,口鼻打出咕噜噜响动,仿佛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 坏东西?等醒来再清算。 小鹿康健如旧,陈屿猜测是精神意识层面的剧烈变化引发大脑过激反应,所以才短暂陷入昏迷。 稍待意识光团凝聚完成并稳定,自可醒来。 所以桃果的作用是在精神领域? 念头起伏,只能说有些意外,因为早前桃花变异后作用身躯、愈合伤势,如今结了果实反而换了个方向,他不禁生出几许可惜。 手中明确具备伤治之效的灵植仅有变异桃花一种,其余如灵液这种只能算作应急,毕竟后者主要用处并不在此。 效果也比不得桃花突出。 当初陈屿摘取了部分桃花研磨成粉后保存起来,然而过了许久,早早就冲泡了汤水入喉,吃得干干净净。 “缺药啊……” 独自一人待在深山,琢磨修行,不备一些药物随身心头总是不踏实。 药草那边的培育催化同样不顺利,找来移植的几种疗伤草药培育了一番所剩无多不说,效用千奇百怪,偏偏没有他期许的治愈之能。 青光掠过掌心,他呼出浊气,平复了心境,还好凝聚出的法力有滋润血肉、抹除暗疾陈伤的效果,一定程度上和变异桃花相似。 这一点是他近几日才发现,不仅可以用作自身,还能外放附着它物,效果或许会有削弱,不过比起自然愈合要快很多。 和内炁不同,法力并不会主动浸染外界事物、改变结构,这种力量足够稳定却温和,不过某些时刻也能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变化。 ‘法力’很特殊,几乎是包容了陈屿一身数种力量,有些特性继承下来,有些则隐藏或是消失不见。 总之不少地方还有待开发。 既然小鹿没事,他便将注意放回到另一边。来到桃树下,看向那一枚枚粉白多汁的鲜美桃果。 果香飘溢,盘旋在鼻下。 陈屿背手环顾,踱步在周围。说到底效果如何还得吃过才晓得。敢当先锋的小鹿已经证明变异后的桃子没有毒害,唯独精神孱弱、意识混沌的需要多加注意,最好此之前在身子下垫些软草竹席,省得硌伤或是着了凉。 不过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不用的。 与蠢鹿相比,以陈屿精神强度远不是这一颗小小桃果能够撼动。 想罢,便伸出手来摘了一枚,果皮滑嫩白净,由山野毛桃异化而来却少有绒毛粘附,略做打量,也就不作多想只拿起袖口随意擦拭两下。 咔嚓! 一口咬下,他表情变了变,盯着缺了一角的桃果眼神显露出几分意外。 料到口感上佳,未曾想竟能及至如此程度! 甚至来不及细品,只觉唇舌被一股香醇肆意冲击。 又一口,他这次稍稍放缓咀嚼才渐渐品出一些味道。 果子蕴含味道很多,酸甜皆有,却丝毫不显杂乱,层层渐进,由唇齿至舌苔味蕾再到软喉,最后淌入腹内。 甜意不算浓烈,果肉混搭浆汁如雨散落,刹那间仿佛久旱逢甘霖,不待酸涩酝酿,一股股难言蜜意浸润。 厉害! 再咬了口,嗅着味儿还不觉得,此时他突然发现手中桃果即便没了治愈之效甚至于精神上用处不大也毫无关系,他准备将院前桃树全用灵机催化一遍。 无它,果子太好吃。 桃果个头比寻常普通山桃要大,纵然陈屿不似小鹿那样囹圄吞枣,但依旧没能坚持多久便只剩光净净一桃核。 眼睛向着树上看去,还有十几个,都红彤彤粉嫩嫩,根缔衬着雪白。 左右还有另外几棵桃树也要成熟,这里吃光也不碍事。 脑中如此念头还在转动,手上法力已经激发出去,环散成利刃旋过,将一颗颗桃果全数采下,等他反应过来时,竹兜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双手更是各抓一个。 “刚刚没尝出味儿来,这回得好好品鉴品鉴。” …… 小鹿悠悠苏醒,口中好似还残余着桃果的香甜,它咂吧着嘴,觉得自己似乎和刚刚有些不同,但心思简单的它形容不上来那种异样。 隐约有种脑袋变轻的感觉。 不及多想,一道远比之前清晰的话语从脑海深处浮现,最后聚成小鹿理解不了的词句萦绕在耳畔。 [嘿!这桃儿真香!] 呦?它摇晃脑袋,想要将这声响驱散开,结果摇了两下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繁杂起来。 四面八方涌上来,汹汹然宛若浪潮。 小鹿本能朝着两脚兽靠去,按照以前的经历,每次靠近后这种声响就会沉寂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在它眼里那道声音大抵是来自对方的。 这一次亦不例外。 随着小鹿靠拢,一个个杂音从脑海里散去,唯有最初的那声音还在。 [桃子不错] [这个有点儿酸,嗯,也不差] [好吃] 莫名的,听着耳畔动静,小鹿嘴角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它仿佛记起了之前两脚兽喂自己的果子,咽了咽口水,再度贴近几步, …… 呦! “……咔嚓!”,咽下第四枚桃子,陈屿感觉肚子空间还多,桃果汁水满盈,饱腹感不算强烈。 若将蜕变过的肠胃彻底放开来,估计莫说这一棵树,饶是另外六棵一齐结满他都能吞下去。 呦! 从美味果实中收回心神,陈屿一低头就瞧见刚醒来的馋嘴鹿此刻依着腿肚来回拱动,嘴里叫个不停,不知喉部还是鼻腔发出呼噜噜像猫一样的声音,很是娇憨。 如果无视掉那些四溅至裤腿衣衫上的口水的话。 啧。心下瘪嘴,他捏住对方脖颈轻轻一举,法力化作飞腾青云,烟袅在小鹿身侧上下。 四目平视,小鹿呆愣愣又叫了声。 然后反应过来,骤然托举在空的它蹄子落不到实处,明显有些慌张,一时间张牙舞爪,脑袋左探右顾。 呦呦呦——! 陈屿瞥了眼,从竹兜里拿出桃果,一口咬下后香气扑鼻,引着在小鹿身前晃悠几下,惹得馋嘴鹿再次生出口水,甚至顾不得挣扎,拧着脑袋向他轻拱,结果拱了半天连衣角都碰不到。 小鹿停下挣扎,又仰头露出肚皮,棕白二色夹杂些许栗红毛尖,三色映作一团云样,瞧着就柔软蓬松。 “贫道是这么好收买的?” 这家伙凝聚意识光团后更显灵动。如此举动估计是根据往常经验作出,虽然不晓得为何对方会觉得这样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陈屿显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满足这嘴馋还诽谤自己的蠢鹿。 至于摆到眼前的肚皮…… 他没有拒绝。伸出手揉了揉,手感确实好。甚至隐约比之前还要柔软几分。 然后拿过桃子,喂到了自己嘴里。 一边吃着果,一边撸着鹿。 陈屿吃完手中这枚后收回了手,跨入院子,小鹿就这么轻飘飘挂在了树上,青云凝成背带模样,一头系在枝干,法力柔和,束缚之际又不会勒上皮肉。 呦!呦! 背后传来叫声,他回头看了眼,右手放至嘴前摆了摆,青云中落出一团将小鹿大张的嘴巴合拢,世界顿时清静。 瞪大了眼,它却挣扎不得。意识光团剧烈抖动,一串串念头起伏。若陈屿此刻将意识投入或许就能发现这些念头几乎如出一辙: [坏东西!!] …… 小册子再次祭出,陈屿端坐院内,记录着桃果下肚后的种种变化。 内炁全部转化,篆刻竹片以法力为笔墨还是太浪费,餐霞数日也不过壮大了薄薄一缕,他有些舍不得。 至于院外束缚蠢鹿那些,用的其实不多,篆刻时所需还要更多。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法力刻字比内炁难度更高,稍不注意就会弄坏竹简。且总量尚未上去,刻一些就需要停下等待缓慢恢复。 尤其后者,写东西最忌讳的便是断断续续,往来反复。 若仅是誊写也就罢了,但陈屿无疑有更大的目标。于是打算积累多一些了再开始。 法力篆刻是必然,为了降低篆刻难度他也想了一些办法,比如提高竹片与法力的亲和,以法力日夜蕴养竹片,只是这样消耗不降反升,不过蕴养完成后再去刻录时难度确实下降不少。 “说到底还是法力太少了。” 放下笔,陈屿觉得有必要将餐霞速度提上去。一日十二时辰,每时每刻其实都有霞光,而且和道经记述不同,他所创出的餐霞境界,吃不了‘东来紫气’。 那是实打实的自然景象,不含半点儿灵性存在。 朝霞、晚霞两节点的灵性霞光也不比其余时候多上多少。不过味道还是早上的最好,午后太‘辣’。 偶尔缓缓口味还行,一直吃陈屿驾驭不住。 每次吃下都觉得喉咙及五脏仿佛火烧般,临了还会泛起甜腻感。 至于效果,他感受着体内,一丝丝青光流淌,穿过内府、血肉、脏器…… 身躯正在徐徐强化,距离肉身五脏二次蜕变不算远了。 这些时日陈屿并未再捕食内景地中的灵性,那些飘散的,原本觉得一道道都是美味,现在想来不但味道一般般,可能还已经‘过期’,幸亏自己当初吃的少,没有出现异样状况。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些溢散的灵性比之鸟雀草木之类附着的灵性似乎缺失了些什么,像是死去。 餐霞的进度快不起来,陈屿决定将外采呼吸术再改一下,将启灵法占比扩大一些,试试能否从外物上直接剥离灵性。 石头上的灵性霞光也是霞光,未必不能吃。 就是不知吃了以后会如何,或许是他当初吃掉的是自己肩头的灵性的缘故,体会和变化不算大,可假若吃了草石的灵性会不会对自我的灵性产生污染? 陈屿不觉得灵性就那么无害,亦或者灵性无所谓好坏,可彼之蜜饯我之毒药的事太多太多。 “相比之下,还是磨碎了内景秘宝吞服来得快。” 可惜太少,除了早前几次遇见并用掉的那些,后来翻遍了[道观][桃树]两处投映的内景地都没能再找到。 至于其它内景地……陈屿至今尚未有所发现。 这使得他打算离远一些,走到落霞岩乃至卧蚕峡那边去看看,走远点没准能多些收获。 心念转动,陈屿又拿出一物,正是之前从莫名空间中带出的种子。 此刻精神蜕变,他依旧无法洞悉这枚和大白根种子一模一样的种子。 不过看不透的仅是内核,外层包裹的种衣在精神穿刺下显露了些许。 验证数次,所得不多。其中最能肯定的便是这枚种子确实是一枚‘精神之种’。 以精神力为食物,每日都在浇灌大量精神力的陈屿权当是在锤炼操控能力,当成了日复一日的课时。 不知何时才能长出。 又或者,需要先找块落脚点?他摩挲下巴,反正泥土大概是不行的,得种在精神领域。 泥丸宫?陈屿不是没想过,但先不提怎么将这枚种子代入其中,毕竟说是精神凝聚,但凝实程度远超想象,几乎化作实物一般,有着质感。 而且将一枚来历不明的种子种下精神核心处,怎么想都不稳妥,除非他能找到随时控制种子的手段。 显然现在的他还没有。 看了眼天色,陈屿取了熏神香,桃果的效用记在了小册上。用处不多,对意识有激化之效,能活化精神,辅助意识的汇聚与成型。 用道门的话说便是这桃子有启智点化之力。 他精神力够多,意识光团很早凝聚成功,点化体现不明显。智力也不缺,启智效果同样微弱,所以到最后只剩一个用途被记住——好吃。 “也还行吧。” 主要味道实在美妙。 这边,点燃熏神香后,陈屿准备再一次尝试入定,进入那一片莫名空间。 除去第一次外,中途他隐隐又有一次触碰到了类似境地,结果莫名跌落出来。 之后精神蜕变,迈入餐霞,忙着开发法力,一时没有机会再试。今天却是可以看看。 心神沉凝,闭目还息。 香气萦绕间,意识迅速下陷,坠落坠落坠落…… 视野彻底黑暗的前一刻,念头扬起波澜,自己好像忘了将小鹿放下来了。 算了,吃记些教训才好。 想罢,心思重回宁静,他不再多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潜入(二合一) 于陈屿而言,入定不是难事,在有了熏神香后跨入道境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香烛用的过多,精神会躁动,故而往常时日里都会稍隔一段时间,用以平复精神层面的浮躁。 在二次蜕变后,这种躁动不减反增。 或许有精神大涨的缘故,相应的,每日出入道境都能带来更多的收获和灵感。 无论梳理过往、反省自身,还是发散神思、大开脑洞,道境在这方面都有不小用处,他能够改出外采呼吸术熏神香功不可没。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能一睹大定之上的道境,那些记述在经卷传说里,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随着‘入道’次数的增加,陈屿渐渐发觉自己跨入的道境或许有上限,止步于‘大定’层面。 即便经卷书册上还有惊蝉、龟息等层次,但模糊不详、往往伴着夸大之词,所冠之人无不是名声显赫的先贤,抑或从无史料佐证的遗仙隐士。 这些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无法去求证求真,任凭书上说写。 难以说清真相如何。 “大概真没有了。” 实际上,对此陈屿并非没有预感,当初第一次入定时之所以从道书上搬来初光二字,是他寻思着一番感触与初光的描述类似,这才挪了名号用在此处。 他心下犹如明镜,自己所踏入的道境和道门记载的那些大抵不是一个东西。 初光时尚且好说,到了大定则在很多地方都大相径庭,除了寥寥几个记述得不清不楚的残卷外,主流道书涉及的观点与他实际体验相差很大。 不过无论如何,他所经历的这些即便以道门标准也都能算作‘入道’了。 他如此想到,这一点能够肯定。 思绪像杂草滋生出来,念头太多,好在吐纳有成,加之香烛做伴,很快便静下心来,灵台一片空明。 似静似动,两相交激。 某一刻,一丝涟漪从意识空蒙处荡漾而起,旋即又扑灭,转瞬即逝。太过于微弱,这波动在往日难以把握甚至完全注意不到。 此时却引动了陈屿沉凝的精神,二次蜕变后的它们像嗅着肉味的饥饿豺狼,本能沿着这一瞬的波澜追逐涌去。 朦胧间,一道间隔阻拦在前,他驱使精神锤下,下一瞬如同穿透层夹隔,神灵顿感轻盈。 同时间好似脱离了蒙昧混沌,意识化身凝聚,陈屿徐徐睁开了眼。 ‘自我’苏醒。 这一次却是比上回还要凝实与清醒。 他环身四顾,精神未有反馈,此间一切皆无、唯剩空寂。 一股强大引力罩落在意识体上,想要提扯着向着未知高处飘去! 陈屿记起来,上次便是如此,自己懵懵懂懂穿过了什么东西,然后飘然飞向高处,期间还见到了不少奇妙景象。 他仰头想要看清,但无光深邃,幽沉昏暗是唯一的色调。 吸引越来越明显,不过还能承受,他感受着这具意识体,意外发现竟将自身能调用的精神力全数凝聚在内。 通体银白,本应闪烁光辉,但依旧被厚重黑暗掩盖,仅能模糊辩识。 如此的话,上回应当同理,亦是由精神力汇聚意识体,不过那时候精神不够强大所以一直迷迷糊糊,自我未能觉醒。 另一方面,陈屿记得当时返回后精神力的确消耗不少。 他扫视这具身躯,心中有了底。 “没有算元神小人,也没加上固化的精神核心。” 这两者才是他现在精神力的大头,如今傍身的这点儿勉强只占了十之三四,一半都不到,纵使如此也远超当初。 约莫十倍上下。 这也是他此刻能提前凝聚意识、安然稳住身形的原因。 没有着急去往上方,陈屿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自然得好好探索下周围,哪怕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尝试移动,灵活性并未受到局限,于是陈屿驾驭意识体下沉,打算瞧瞧下面都有什么。 黑暗中,空无一物。去到很远,下沉了将近半刻却毫无所得。 四周景象如旧,陈屿停下来,悬在虚空一处沉思。 说起来,那层阻隔在儿? 他记得两次入定来到这里,都有一道阻隔拦住。之前以为是遮掩此地,但穿过后找寻许久都未找到踪迹,莫说障碍,便是一粒尘一粒沙都不见。 找不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无法返回? 陈屿试着溃散精神,将意识体保持在将碎未碎的程度,这时一道熟悉的波动从不远处传来,细细感知,却是位于脚下。 还有一段距离。 “还在下面?”,他重新拢合身躯,抚平裂痕,这毕竟不是真的身体,精神意识变幻万千,如此做并不会损伤什么,不过还是有一部分消耗掉,但不算多。 正是这时候陈屿才察觉到这具意识体另一个特点,精神不但凝实,且有着足够稳固性。 很快,他想到了之前时不时服食的固神丹,精神蜕变后,往日积累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一些原本短板的方面也提升了起来。 话回这头,陈屿继续下沉向散发出波动的地方,然而飘了一会儿,他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波动仍在,就位于不远处。 但距离却不见缩短,始终抵达不了。 走两步,仿佛点位也被推着后退,他想了想,试着外放出部分精神。 下一刻短暂刺痛袭来,不过很快就被按耐下去,陈屿面色不变,随着精神力探出的越远,泛上来的痛楚便越浓。 这等直接作用精神层面的痛感远非肉身疼痛能比,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但他精神力足够多,一阵阵痛楚尚未泛滥至周身各处,精神力已经穿过眼前这一段空间,落在了掀起波动的地方。 嘭! 无声中,冲荡而去的精神力好似撞上了一堵厚厚高墙,被拦截在外。 找到了! 陈屿此时再向那一处沉去,原本的异样不再有,对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 临近跟前,视野中昏暗一片,什么也没有。片刻后精神披散而下,一抹银光在沉寂了无数年的空间中闪烁瞬息。 直到此刻,他终于是看清了这一堵墙体的真面目。 “好大一颗球!” 巨大球体呈现眼前,内里混沌不明。 莫名的亲近感泛起,陈屿放开感知笼罩球体,隐约中竟是生出几分同源之感。 “这个是……我?” 银辉竭力映照,驱散如潮扑来的黑暗后将内里景致稍加显现,一枚枚光晕流转球体内,好似繁星,澎湃浪涛汹涌,某个角落最是耀目,好似结成一张网。 陈屿默然,这一幕幕再熟悉不过,正是那片无垠意识海。 合着那地方也有边界! 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脑袋里蹦出的念头颇为奇特。原来自己过往一直没能走尽。又或者,眼前只是某种投影,局限一隅,其中蕴含的并非真正意识汪洋。 他不能断定两者的可能性谁更大,但直觉倾向后者,盖因那片意识海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摇了摇头,驱散这些杂念,陈屿注意力放回到被外放的精神力包裹住的巨大球体上。 看了许久,他愈发觉得这东西可能真是自己意识的具现。 而那一层阻隔并非之前想的遮掩此方地界所用,而是护持己身,保护精神意识不受外物侵蚀——至于这空荡荡世界里的外物为何,自然是有的。 他看向一缕缕游动在精神力中的不知名事物,漆黑如墨,纵然二次蜕变的精神强度都险些拿捏不住。 这些如裂痕似的东西从四周自然凝聚后便贴在巨球上,在不断蚕食、冲击,好似球体内部有什么存在极为吸引它们。 与此同时,巨大球体也在反击,那种时有时无的波澜正是这些东西被反力击溃时所发出。 与此同时,陈屿注意到,那些东西散去后,会沉落一种煤渣般的玩意儿,四周覆盖的精神力在面对时生出了淡淡渴望。 “好东西?” 观察着,他渐渐露出意外神色,试着接触并消化了一些,目光中难以置信。 这玩意儿?! …… 庭院中,年轻道人醒来,两颊晕染了酡红,仿佛酒醉。 眉心鼓胀,双手撑住额角以及太阳穴处缓缓揉动。 ‘煤渣’的确是个好东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纵然‘内景秘宝’都比不了。唯独后劲太大,才吃了三五粒,精神力就活跃至癫狂,险些没把控住,爆裂当场。 直到此刻,脑海中依然传来当时意识体即将撕裂时的阵阵刺痛。 可不比主动溃散,那刺激程度要高太多太多,好在及时遁入巨大球体内。 事实正如他所料,那一处球体是精神意识的具现,至于着力点却并非一开始所想的无垠意识海上,而在泥丸宫内。 “那片意识海位于泥丸之下!” 经历此番,陈屿对精神领域多了许多猜测。 他推断,位居眉心的泥丸宫应当是诸多意识层面奇异空间中最浅的。 再往下才是意识海,再往下则是那片呈现巨大球体的幽寂世界——最后一点尚且存疑,但前两者他作出推测并非胡言。 呼—— 陈屿站起身来,活动腰身,步子有些晃荡,显然还没完全消化那些‘煤渣’。 上一次他是一直待到了精神力耗尽才返回,除了一枚搞不懂作用的种子外便再无其它。 这一次虽然没有顺着吸引一路向上飘去,中途不得不暂停返回,但仅是泥丸宫内浓密粘稠了许多的精神力就足够他高兴了,更别提这回最大的收回并非那几粒煤渣,甚至精神力的增长都不被他看重。 “好地方……” 陈屿沉凝心神,来到泥丸外,意识朦胧中,一缕波动微弱无比,但只要他宁心静气,这丝波澜便会放大。 这是一处节点。 自此后,他有了自由出入那片死寂世界的手段,与巨大球体外数不尽的漆黑不知名事物相比,那点儿煤渣真不算什么。 想及此,为了好记,他给对方取了个通俗名字:黑虫。 漆黑如墨,形似长虫。 并非真虫,黑虫没有生命,环绕侵蚀巨球的行为在他看来更像一种本能,或者说自然现象。 一如旭日东升般,不为主观所变迁。 至于黑虫所在的地方,既然幽邃昏暗除了巨球别无他物,还一片寂静。 便叫它……天外天! 咳咳,他只觉得已经有了[内景地]的存在,再来个[天外天]显得格外贴切。 再者,那片空间位于意识极深处,与眼前这方天地迥然不同,说是天外天也没有不合适的。 收回思绪,陈屿现在精神力活跃得厉害,不压制和融汇的话难以心静下来,再去天外天。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增加的精神消化完全,然后再去尝试进入。 说起来,这一次自我觉醒很快,所以让他提前体会到了一把精神凝聚意识体的体验。 这是在现世难以做到的,外界一缕轻风、一粒微尘,落在外放的精神力身上便是凛冽风暴、万钧巨石。 毫无疑问,在现世凝聚意识体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天外天时的灵活自如,还会极大消耗精神力。 兴许走不出十步。 而若将地点放在大滤斗效应更加强大的内景地中,恐怕甫一凝聚出窍就溃散如烟不见。 但他有依仗。 二十八个元神小人此时此刻依然在一丝不苟完成他之前下达的任务,势必要将固化核心融化食尽。 “多体验几次,未来真能灌注意识入元神的话,行走外界也能少些波折。” 精神身躯和血肉身躯毕竟有不同,他想复刻神话里仙神道君们日游夜游的本事少不得一番练习。 而天外天的经历无疑会大幅减少在这上面花去的精力和时间。 实际上,凝聚所谓的‘元神小人’不单单是陈屿想要复刻传说,在他的推想中元神是类似于核心的精神固化物,不过掺杂了意识在内,能够被掌握自如。 这样做的好处主要有两点,一则节约空间。泥丸宫大小有限,之前就出现过溢满的情况,那时候不得不存放至身体穴窍内。但穴窍也非无穷无尽,而固化便是一条不错的路。 另一方面凝聚元神后,海量精神汇聚一体,调用更加便捷迅速,抵抗外界种种干扰因素的能力也会大幅提升。 至于坏处……大概就是造小人并且等着长大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急躁不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题 挂了小半个时辰,小鹿总算得以从树枝上脱落。 法力解开,甫一落地便挥着蹄子远远逃离,不敢再靠近桃树。绕着树干转了半天,朝着树头望了又望,终究还是放弃。 去了院子里找黑鱼。 另一边,陈屿正缓步走在山道。一左一右飘着两块灰石,个头不小,瞧着有百斤上下。 融汇熟练精神力如何才有效?对此经历了数次精神暴涨的他很有心得,一言贯之用就是了。 多用多练,自然而然可以融会贯通。 此刻他以精神外放托举大石头,上下举动起伏,一来可以习练精神,二来这种方式需要保持较高集中力,用以锻炼一心二用最是方便。 虽说效果并不突出,日积月累下总能收获一些。 陈屿散着步,一边走,面庞平静,口鼻下隐隐有白雾吐露,呼吸顿挫之际扬起轻缓闷响。 既然出来了,都是练,那外采呼吸术便也就挂在了身上,趁着此时一同搬运行转,外放的精神力托举灰石的同时还能帮着扫视腹腔内府,配合呼吸术调整节奏。 时而徐徐若风絮,时而莽莽似奔雷。 一次又一次口鼻吐纳中,轻重、缓急皆有修正。 道门先贤有言,呼吸者,内息最上。 可惜修行许久,自创了不少法门,他却始终找不到经卷里那等‘冥冥胎守’的意境,纵然跨入道境多次,也未曾有发现。 某一刻,他面相山崖之下,云蒸雾霭中烟霞腾转。 轰! 猛然一声像是重锤敲击鼙鼓,响彻山头。 轰隆隆—— 又几声连绵,此刻寻着源头细听去才发觉来自陈屿腹部。 衣袂飘扬,皮下仿佛热泉涌荡,一道道汇集脐下位置,宛若雷鸣的动静正是从此间遥遥惊起。若有人能穿过皮肉看至深处,便能惊讶发现那一方方原本应静静待在血肉组织内的脏器此刻剧烈颤动,皮膜交触不断,一寸一毫尚且不觉,但当包括心肝脾肺等诸多器官齐齐震颤时,大江汇东海!声震体外。 这一幕很惊人,能看见脏器的每一次震动都会撕裂一些肌肉膜质,但很快又会复原,新长出的嫩肉无论韧性还是其它都要胜过之前。 星辉斑斓,霞光流转其上。 陈屿止下动作,停了内府交触。他望着山下,心中却对这种足以令山下无数武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内练手段兴趣寥寥。 腑脏早早蜕变过一次,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以法力蕴养肉身,期间餐霞引灵性浇筑,二次蜕变几乎水到渠成。 和第一次不同,这回身躯与腑脏将齐头并进,不会出现内府过强而影响到肉身的情况。 当初刚蜕变时便有这迹象,好在元血磅礴,一次换血让他有惊无险将之度过。 这一次蜕变必然比过往更剧烈,所带来的效果也将远非早前所能比拟。所以他这段时日很少主动淬炼腑脏。 因为没必要。 脏器与肉身本就一体,以往的他对此理解不够,走着走着险些区别成两端,如此做法一开始或许能练出一些东西,但长此以往必然会发生错乱。 精神蜕变后,这些之前少有关注的点渐渐被注意到,尤其随着灵性霞光每日的餐饮吞服,法力强大的同时流转周身,一些细节逐渐显露。 与之前通过草丹服食的那些不同,精纯无比的霞光所带来的效果虽然一两次不曾明显,可到了现在陈屿渐渐回过味来两者差距很大。 很早前他便有‘外界飘散灵性已死’的猜测,如今来看这想法或许不全对,但不同的灵性所表现出的特性确实相差不小。 从某些地方来看,说溢散飘摇天地间的那些灵性已经死去倒也没错。 “内呼吸到底是种什么体验?” 陈屿发散神思,迎风静静伫立,微凉感灌入袖口衣领,却不甚在意。 说起内呼吸,当初自己刚刚凝聚胎息时便用了对方名头,但后来在方台阁中几经查证,两者到底不是同一事物。 “还记得,要在下丹田里捏金丹,要在血肉寻找经脉,要在五脏六腑聚神通……” 那时候胎息出现不久,丹田开辟,加上泥丸里的精神力,才踏入修行路的陈屿内有什么前路可以寻证,只能依着上辈子看过的话本、神话传说,以及这一世各种道门典籍,将千百年来前贤的脑洞和自己两相对应,期许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通天大道。 事实证明,当时的很多想法太过想当然,比如金丹这玩意儿,胎息时他凝聚过几次,等到有了内炁,又捏了几次,如今法力出来更是第一时间尝试。 统统失败。 当时多般脑洞里,也就‘经脉’算是成功了一半,养炁经络搭了出来用处不大。 至于元神,没到最后一步陈屿还打不了包票,只能说前路还算明朗。 食炁餐霞……他轻汲一口,法力沉凝在口鼻,良久,一道霞光晃晃悠悠自天边飘摇而来,而在山间水雾中,朦胧云光同样氤氲离散,却没能凝聚成功。 “万物皆有灵,食灵之路还长得很。” 单纯的霞光满足不了陈屿,随着法力渐渐雄厚,日复一日的餐饮霞光收益变得固定,他正在寻找新的采**纯灵性的法子。 目前唯一的发现便是比起天地溢散的灵性,事物依附的灵性纯度要高不少,而这其中亦有区别。 因为吃的不多,他大致上将已经发现的诸多灵性分为优、良、普、劣四等。 这其中优等灵性以霞光为代表,劣等则是那些溢散的、漂浮入天的。至于良和普两等,都归于万物身上。之所以会分化出两种品质,是因为陈屿在服食的过程中发现到不同事物的灵性并无一个浅显的规律,如院前大青石的灵性就比院中石桌要精纯些许,两者同是一种石材。 还有鸟雀蚯蚓等,灵性甚至比不得一些杂草精纯。 倒是灵植的灵性目前来看大多都属于良等,比未沾染灵机灵液的事物要精纯许多。 陈屿尝试过直接从灵液中提取灵性服食,但少之又少。 一竹筒灵液费心费力用启灵法花去一两个时辰分离后,排除那些溢散不见的灵性,剩下的还不抵他晨时吐纳霞光半刻。 事倍功半,故而自那以后便不再干这种不讨好的苦活。 灵机亦是一样,能剥离的灵性太少太少,以至于陈屿都怀疑,灵植的诞生是否跟灵机中的其它构成有关。 然而以他现今的精神力还做不到真正解析灵机,只能作出一些拿不定的猜测。 灵机搞不定,但在其它方面陈屿倒是有些收获。 右手张开,一团青云晃动。 嘭!升腾焰光,眨眼间从摇曳火苗疯涨至人头大小。 只见他张口一吐,焰团燎起丈许,幻化赤羽羽翼、四肢掌踏虚空,一头火红吊额大虫血盆大口怒然开阖。无声咆哮中凶狠之势迎面逼迫来。 陈屿与之对视,那对刺目彤红眼眸中竖瞳胀缩,神态栩栩如生。 仿佛真有一头活生生饕餮位在眼前。 “意念依附与法力结合,没想到竟然能达到如此程度。” 欣赏着身前这头模仿自记忆中某头传说贪财吝啬的凶兽,陈屿啧啧称奇,在此之前虽已知晓踏入餐霞后衍生的法力有着莫大奇效,可搭配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做到眼前这一步,还是有些惊讶。 刚开始时的他可仅能弄出一团孱弱焰火,连稍加改变形态都做不到。 对法力的驾驭愈发熟练后,这些便不再是问题。 至于精神力如何参与其中——陈屿看向凶兽体内,一道道阵纹隐现,尽皆泛起银芒,在焰光下不甚明显。 阵纹编织,线条却谈不上繁复。 因为对灵性节点的研究深入,阵纹与阵法也在更新换代,尤其在术法受限难有大突破的现下,他转变思路以阵纹做为基础,在空中凝聚阵法。 法阵激活同样能做到奇特效果,这一点与术法尤为相似。 只是以往篆刻空中的阵纹没有依凭很快便会散去,即便精神力蜕变,驭使不熟练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长时间的留存。 不过如今也不是没有缺陷。陈屿在这一刻看着不远处摩拳擦掌、气势依旧的凶兽,挥手驱使。 下一刻,丈许长的凶兽欣然一跃,然而一步踏出,牵动核心阵纹后瞬间破碎了法阵,气焰陡然熄灭,双翼奋力挣扎振动在天,却难以腾飞半步。 最后一缕火星消寂,依附阵纹用以粘合幻化的精神意念也溃散不在。 动不了,这便是如今的难点,纵然他将术法换了面貌,以阵法的方式用出,可阵法固在一处,挪动之际想要保持实在强人所难。 如何才能解决?陈屿正想着,绵延山体上变幻不定的云雾映入心间,他突然跃起一个念头来: 凝阵纹作法阵,既然在虚空中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在五脏六腑中又如何? 脏器作为依托,精神力和法力能更好的发挥效果,至于无法移动这点,脏器本就不需要移动。 精神、法力、气血、元血……体内能够调集地力量太多太多,不比虚空中时那般难以为继! 呼!可以一试,陈屿沉吟,此事还得好好思量思量,有几处需要完善,譬如释放时避免伤到自身、外放后如何维持效果和杀伤,他向来不喜单纯堆量,得好生琢磨琢磨,看看有无办法做到这点。 想着想着,他又记起,当初刚刚法力诞生时也是如此,施展乘风吐雾术未能成功,想要找到便易且提升效果的法子。 兜兜转转,这一头绕不过去了。 陈屿抬腿向另一边走去,沿着山道步调缓慢,很是悠闲。 脑中思绪万千,凝炼阵法在体内,五脏或是单独一纹、或是联合成阵,这其中最是困难的,便是如何在血肉脏器中牵引纹路。 不过这一点对旁人难行,可他却无需费神,因为早前的蕴养经络便很是类似。 只是两者一个用法力,一个用内炁。 结果也不尽相同。 “没想到构筑养炁经络时积累下的经验还有用上的一天。” 摇头一笑,不晓得往后有没有用上金丹捏制经验的一刻。 陈屿来到一处峭壁,提身一纵,落在空中衣衫猎猎,下一瞬精神涌泄银芒遍及视野—— 身形消失在天。 …… 十月走尽,夏日来至末尾。 挑着俩木桶,扔向不远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梅花鹿身旁,青光一闪,装满了清水的木桶摇晃着系在腰背两侧。 呦——呜呜! 眼见对方要开口,陈屿随手一抹将对方封住口舌。 “既然凝聚了意识,你便不再是一只普通寻常的山间野鹿。” 小鹿太过于‘懵懂’,一些念头表达很不清楚,使得他有时候试验灵植时无法第一时间了解到体验者的感触。 当然试验所需不过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陈屿想给自己修行之余找点儿事做,山上悠然是悠然,但事情反反复复就那几样做得多了难免有些腻歪。 早前还有内景地供他探索,但他寻遍了山头,甚至跳了一次山崖,依旧没能找到第三处内景,这使得‘内景秘宝’的获得遥遥无期,在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剥离外物灵性的现在,法力的增长仅能依靠日复一日的霞光。 内府五脏凝炼阵纹的想法还在摸索之中,涉及身躯腑脏,谨慎一些自不为过。 这段时间天外天他没有再去,精神尚未消化完全,在这之前不打算第二次探索那片空间。 思来想去,又恰好在梳理过往的修行所得,陈屿便将目光放在了那头整日里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蠢鹿身上。 黑鱼便算了,毕竟对方没有毁谤过自己,而且意识光团比不上馋嘴鹿,说再多都没用,鹿是听不懂,它则是单纯的连完整意念都听不到。 往光团里撒再多念头都无用。 此刻,刚刚结束了餐霞的陈屿心中记着那一句‘坏东西’,决定第一课就给这家伙好好讲讲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为了让对方理解到位,他觉得有必要在教学方式上作出一些改变。 手一挥,青云拖着呜咽的小鹿一步一步迈开蹄子,晃晃悠悠,背上木桶里的水流洒落在周围。 “好好练,要做个有梦想的修行鹿!” 在小鹿看不到的方位,洒落的水体被青光卷起,化作薄薄一层贴附体表,以一种奇特的起伏触及毛皮,刺激肌肉。 不远处,一枚喷香桃果挂在一角。 原本死活不肯前行的小鹿在看见果子的一刻不知哪里来的动力,再无抗拒。 可惜,不知为何,随着距离拉近,背上以及腰腹两侧越来越重,小鹿不解,但桃子太香,便又奋力向着前迈进。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光怪陆离(上) 驯鹿不是简单事,尤其这头鹿已经觉醒了意识、有了自我后,偏生听不懂人话理解不了意义。陈屿倒是可以以自己的精神力去辅助梳理,然而对方的意识光团太过于脆弱,一碰就碎,稍稍渗透得多一些便承受不住皲裂出缝隙。 服食灵液?他看向一副呆头呆脑模样的蠢鹿,比起黑鱼,它的意识的确要强韧不少,然而距离预期中抵御住那股本能渴望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何况这头鹿本就贪食,到时候纵然有他插手,但所需要的精神强度也绝非如今可以达到。 这已经无关毅力强弱与否,再如何坚定,在面对每一寸血肉都发散出的饥渴时也无能为力。 思来想去,只能用一些盘外招,比如眼下,以法力催动柔和的水体予以肉身一定的强化。 从体魄入手。 算是无奈之举,体魄与精神之间的联系很复杂,不是简单三两句就能解释。 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能用相辅相成、互相反馈来形容。 肉身像地基,反馈增幅精神层面,这一点自不用多言,而反过来亦是如此,陈屿精神力两次蜕变,对这方面有很深的体会。 强大的精神力对身躯同样有不小的反哺作用。并非寻常意义的淬炼皮膜、强化气血,而是从另一种层面提高对肉身的掌握程度。 若将人体比做精密器具,那么精神力便是这其中的润滑油,又或者扬帆航舟上的操舵手。 目光落在不远处竭尽力气才爬到桃子下方哼哧哼哧吐着粗气的小鹿,正扬起脑袋用上最后一分力气向香甜味美的桃果啃咬而去。 尚未触及,桃果一颤,旋即飘远去。 “效果一般般……咔嚓!” 咬了一口,陈屿来到面前。皮毛湿漉漉的小鹿眼瞅着到嘴桃子飞走,转过脑袋便泄了力气,瘫软在地,两侧木桶则轻飘飘飞至墙边。 单从此次来看,如此锻炼的效果算不得多,不过这方法过程最为温和,还有一些提升迅猛的办法存在,不过这头蠢鹿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见着水珠一滴滴落下,他几口将桃果吞下肚,挥手以法力卷起地面积水,引回木桶中。 “慢慢来,等个几日再看。” 这事儿第一次,陈屿对一些细节有待把握,他目力惊人,途中发现了好些地方可以改进。 山下武功有外功之说,如今眼前着一捧捧揉在小鹿皮毛肉躯上的水珠何尝不像那些砸落体表的圆木、短棍,同是外练之法,不过借着法力之效另辟蹊径罢了。 本质一样的。 不过往后要想提升效果,除了修改几处细微处外,还可以用药散替换,内服外敷,汤汁滚动震荡…… “干脆换上灵液,再多加些猛药。” 这般想,自然不是给小鹿用的,陈屿沉思着走到另一边,脑海中不自觉从蠢鹿身上发散至自己。 体魄临近蜕变,原先脏器方面属意顺其自然,不过如今又有了试验凝炼阵纹的念头,当然得越快越好。 不过交颤五脏六腑的法子偶尔用一两次还行,用的多了过犹不及,一些深处的伤痕纵使法力也难以及时痊愈。 容易落下病灶。再者这种方法只能淬炼内府,于身躯其它部位作用微弱。 餐霞、吐纳、灵液,回想种种,从练武之初到现今,一直以来陈屿似乎都没真正涉猎外功。 云鹤功上外练法门不止一门,其中就有专注横练的外功,但那时候他选择了其它功法,对此未曾深入。 外功注重锤炼,若用在现在的身躯上寻常功夫效用必然几近于无,即便有灵液加持亦是如此,毕竟他的身体几乎就是吃着灵液练成,想要更近一步加快蜕变关键还得靠灵性浇筑,手中多般事物皆无用。 至于口中的猛药更是不值得投入,五脏肠胃蜕变,再猛的药力都能吞下,然而药力实在不敢恭维。 陈屿有时怀疑,恐怕只有山下传言里那些百年千年快要成精的药材才能对这副身躯产生些许影响。 “可惜没能种出大药,否则无论炼丹还是辅助修行,灵药的效果定然比寻常药草来得强。” 他叹息,灵植的培育一直没停,药草中却始终没能种出一株能看的上眼的灵药来,尽是鸡肋。 最初种下的几类药种里,唯有草丹算是令人满意,其余几种在这两个月里先后由灵性催熟,经过鸡兄一家子的服食对比他无奈发现,除了宝心草外,剩余三种药草的效果实在谈不上有用。 其中一种和长芋草类似,能提升骨骼强度和造血能力,但药力反而还比不上后者,且对元血也并无多少影响,反观长芋草至少还能顺带着纯化元血。 于是被放弃,不再种植。 另外两种大差不差,不过好在没有出现春黍等粮种培育后诸如长指甲、长腋毛等离谱效果。 如今鸡兄容光焕发,羽毛长出,顶上冠部重新冒出细绒,不似之前那边光秃一片显得令人哭笑不得。 这里面便有陈屿一分功劳,这段时间除了几类药种外,野草野花那一方药土里同样换了两茬,筛来筛去鸡兄吃了不少也遭了一些罪,不过最后结果是不差的。不仅毛长出来,体型也大了几分,弯弯尾羽漆黑亮硬,身披彤红若火般羽衣,饶是陈屿见了都惊觉几分英武帅气。 鸡棚里的两只母鸡更是时刻缠在大公鸡身畔,寸步不离。 陈屿没去管院子里躺尸的小鹿,来到院后药田边,萝卜和大蒜种下后,生长状况并不算好,哪怕用了灵液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不过他也没了其它办法,施肥松土除草这些都做了,用处不大。 另一旁的药土专门种植丛山间地头薅来的野花野草,长势太快,一眨眼就从油绿到花骨绽放,然后又步入枯萎状态。 此刻,药土中生长的不少,但放眼看去种类不多。 除了能配制熏神静境香的杂熏草和炼制固神丹的山芒,便只剩一种。 种的不多,数目比不上另外两者。陈屿拨弄两下,掐了一截青嫩芽尖后含在嘴里。 一股津液自舌蕾分泌,清甜爽口,润入喉肠后四肢仿佛脱了力,涌上困乏。不过异样很快散去,从始至终他面色都未曾变化,细细感受了下,外界此起彼伏的声响动静清晰了些。 变化微不可察,不过在精神高度集中下没有被遗漏。 显然,这是一种能强化听感的灵植。 可惜效果一如其余被放弃的灵植一样弱小,仅能说聊胜于无。 且细细想来,和秋刀麦有些重合了。 不过秋刀麦尚未成熟,中间种下后折腾了一番,原本采收而来的种子未能发芽长出,后来从种子培育成灵种这才破壳冒出土来,费了些时间。 而且陈屿发现这些灵种想要长成所需更久,于是趁着这段空隙,他栽种了几株这种能强化听感的草,不过如此灵植,他便没了单独培育催化留种的心思。 旁边的杂熏草和山芒又不同,早前那批从山上挖来的已经要么吃要么枯萎,如今这些都是以灵液催熟采种,培育灵种后再行种植。 真正意义上由灵种长成的灵植。 最近他正打算将这两者移种到菜园里去,或者再开一处地,毕竟用不着灵机催化,只需浇灌灵液就能长成。 药田这里到底还是用作试验培育,乱糟糟种作一团可能会相互影响。 …… 杂物间内,空荡荡书架旁不知何时多了另一个木架,上面摆放了不少木盒,做工只能说粗糙,不过表面铭刻阵纹,且是用法力篆刻,本身有蕴养之效。 陈屿拿下一个,正面刻写春黍两字。 打开来,里面封着一株春黍,尖上还挂了穗,一粒粒黍米包着壳。 精神探出便能看到一抹晕光,那是迥异凡物的区别,这还一株灵植。不过并非灵种而成。只是存下来当个念想,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他觉得等灵机多了后,这些早前没有多少效果的灵植或许可以拿来多次培育异化,试着激发出符合需求的效用。 二次灵机培育就在眼前,不过陈屿不打算现在就用这些,目标还是选在了已经确定有不小效果的其它灵植。 毕竟变异有大有小,以如今的灵机数目以及产出速度而言,仅仅刚刚温饱,远没到肆意浪费的程度。 天晓得春黍这种灵植得培育几次才能出现适合的效果。 他合上木盒放回原处,木架上已经积累了不少,都是这段时间培育出的各种灵植。至于秋刀麦、草丹等已经培育了灵种的,它们的种子则放下最右侧,数量上要少不少,这些才是真正留种以作后备。 每个都装满了数盒。 给木盒上的阵纹补充了些法力,实际上消耗不大,法力在为凝存足够久。不过辛好如此,否则每次补充都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当初内炁转换干净,这一木架上的木盒便花了他好几个日夜才篆刻完。 断断续续,停停歇歇。 中途甚至一度耗尽了两次,吐纳八个多时辰才堪堪恢复。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以法力篆刻书册的缘故,那玩意儿每一笔勾勒都相当于一道阵纹,弄起来太麻烦,若是不能一口气撰写完成,灵感得要打断许多次。 正好,最近他也没啥好写的,内采呼吸术早早用内炁刻录,外采呼吸术还在摸索完善。 倒是琢磨灵植时弄了些不伦不类的散丹方子,这个用笔墨记下就可,左右小册子还剩两页。 离开房间,他心下正盘算找个地方再理理术法和内凝阵纹,可刚坐下大青石上没多久,照例运转精神力。 这时脑中传来些许清凉,一直以来若有若无压在头上的滞胀感彻底云散。 陈屿了然,看来吸收‘煤渣’后增长的精神终于吸收融汇完成。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当初精神蜕变时凝聚固化核心这一步多么幸运,虽然现在还没搞清到底如何原因,但若非大量精神力被固化在泥丸宫内,恐怕暴涨的精神洪流早早将脑袋像西瓜一样——砰!一声炸裂开。 石上,他也没了继续凝炼的心思。 既然没问题了,那么上次未能尽全的探索便该继续了。 闭目凝神,先试着以追寻当初那种莫名心境,然而很快就放弃,没有熏神香的帮助,纵然以他的入定功夫也无法抓住那一道痕迹。 当然,现在陈屿有更方便的途经。 心神飘至泥丸外,一缕波澜起伏。 “好在上次回来还留了标记。” 能看到,此处有不少银芒闪烁环绕四周,似乎想要将这道印痕固化。 没有犹疑,陈屿意识一弹,这回他并未倾注所有,只分出一缕深入痕迹内。 一阵迷蒙过后,漆黑重现。 他睁开眼目,却发现这具身躯依然是所有精神的汇聚,尝试着勾连泥丸、意识海等处,无一成功。 “被动灌注么……” 罢了,陈屿散去这些念头,全部凝聚便凝聚吧,相比上次,这一回意识化身要更凝实几分,这不单单是几粒‘煤渣’的作用,泥丸内无时无刻不在消化核心的元神小人们同样出力不小。 虽然融化后的大部分精神力都被重新固化储存在元神内,但依旧有溢散,飘荡在泥丸宫内,为他所用。 心思电转,片刻后陈屿定住神思,身下不远传来若有若无的感应,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也依稀能感知到下方那一枚巨大球体。 天外天中意识所化象征。 “这次去更高处看看吧。” 他打定主意,驭力上旋。这片空间中仿佛失去重力,又好似四面都有牵引,不动弹时牢牢定在远处,稍加发力,整个人便飞射而出! 黑暗中,一丝银光冲刺。 斑斓星点闪烁,顷刻被幽暗淹没。 还在脚下……陈屿低头,自己的意识巨球所在位置仿佛一直粘附,始终不去。 默然不语,他动作不停,继续向上疾驰。不知飞了多久,四方上下依旧空荡无一物,而身下那处感应终于变得浅淡。 如此发现却未让陈屿高兴,反而有些凝重,他精神足够磅礴,便是再飞百八十个来回都不成问题。然而似乎冲至了边界临限,巨球即将脱钩。 飞行越发的快,哪怕他无法以外物辩识速度,但精神传来的感知不会出错。 与此同时溢散与消耗也骤然加大! “多了两成。”,他暗道一声,冲刺不止歇,随着下方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淡,直至若有若无时,消耗已经比一开始高了三倍有余。 正在这时候,一丝警示浮现心头。陈屿神情一肃,顺着感知远望去,顶上竟是出现了一朵朵翻腾黑云。 想要停下,然而这一刻四面八方都好似在推攘、在欢送,意识化身反而以比之前更迅猛的速度悍然直冲而去! 某一刻,巨球彻底挣脱开,最后一丝束缚消散,陈屿所化银光仿佛脱缰野马般再也不受控制。 黑雾汹涌,好似饕餮张开,一道道云雾凝成的獠牙从中穿刺探出。 转眼间,两者悍然相撞。 轰隆隆! 银芒激散、云雾掀起滔天波澜。 旋即,一轮巨月冲破云层照耀四面八方,驱散无数黑暗。 滋滋滋! 碎裂声无数,一条条黑虫从黑雾中冲出撕咬银月,浪潮一般前赴后继。 声势浩大。 留下了漫天‘煤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光怪陆离(下) 顾不得收揽,任凭这些黑渣散落,银月隐没后陈屿显露身形。 意识化身黯淡了几分,不算明显。而加持周身的巨大冲力散去不再。 他低头俯瞰,视野漆黑依旧,萦绕心头的感应彻底没了,陈屿试着如上一次那般崩裂身躯,四肢、脖颈、腰脊…… 直到四分五裂时,一丝淡淡波动从极远处传来,他面露讶然,虽说一张面皮分成八份的情况下原本正常的神态此刻显得有些怪异恐怖。 粘合身躯,他向下注视去,在感知中自己意识所化的巨大球体正以不慢的速度向着如今所在位置靠拢。 意念间的感应越发浓郁,不过仍然比不上脱钩之前。 留在原地等待,他想看看经历了这一番后意识是否有所变故,重新与之挂上联系不成问题,但有无影响到返回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左右无事,他仰头将目光投向顶上方位,精神力凝结在一起,变得粗大如触手般,散出在周身。 其中几根向上探去,很快就遇到了阻隔,一抹沉灰隐现。 稍加用力,一股股乱流冲击不断,交错堆叠,精神触手被绞碎,嘭然化作一滩零碎银光。 显然,这里有一面不知厚重的屏障。 “这世界怎么总是这些……”,心头浮现无奈,无论精神探知极致下的薄薄细纱还是内景地边沿处笼罩如圆圈的四色烟霞阻隔,形态多样,却无一不是呈现一副堵塞隔绝模样。 天地若鸡子,唯独这蛋壳多得有点过了头。 右侧不远,一口直径丈许的通透大洞裸露,呜咽风声好似回荡耳旁,流体涌下努力淹没填平。 想要将之复原。 正是先前携力撞击而出,那一瞬撞在屏障上,巨大力量引得他化身都差点儿维持不住,将大量精神力本能向着前方推去以作缓冲。 最后便有了之前那一幕,动静不小。 陈屿立在窟窿下方,默默看去。 透过洞口,与身畔无尽无穷的黑暗相反,乱流屏障的对面散发朦胧光辉,赤橙二色占多,隐隐还能望见一团团姿态各异的光晕,颜色浅淡浓厚不一。 他没有贸然进入,随着巨大球体的接近,那股熟悉的引力重新出现,升腾在化身周围。 正因此,他能分辨出牵引所去往的地方决然不会是窟窿后的未知地界。 但面对那一簇簇光云,浓烈的吸引从中散发,仿佛每一处云团内都隐藏着绝世秘宝、奇珍,引诱着他纵身一跃。 陈屿不为所动,相比当初面对灵液时的反应,此刻那点儿诱惑甚至不能引起他多少注意,真正瞩目的,是与诱惑截然相反却同时迸发出的预警。 远超刚刚冲撞一刻的警示感。 这片空间、这些异色云团,有大恐怖在酝酿。 眼前乱流渐渐平复,陈屿未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他现在反而觉得一层乱流阻挡眼前更像是在保护,而非单纯阻塞禁止。 这时,正当流体将要把最后一丝缝隙填满,一道赤红光晕悄然从深处溢出,仿佛被刚刚破开的洞口吸引而来,游离到光云外,此时钻出薄薄一缕。 “!” 意识疯狂颤抖,一刹那好似遇到了天敌,化身中填充的海量精神力竟齐齐惊吓得像是要不受控制地奔逃。 嗡、嗡…… 这个是?陈屿遵循本能,驱使身躯远许多,离了数百丈。同时他见到那一缕不融四周、好像被排斥被拒绝的赤光骤然涨大,一圈圈涟漪荡漾,四周的黑渣纷纷被点燃! 下一瞬,如同注入了能量,赤色光雾扭曲着化成一捧烈焰,浇筑在这片漆黑世界里,璀璨霞光绽放! 仿佛一朵巨大玫瑰徐徐绽放,无数赤焰血痕疯长蔓延,硬生生烙印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 这一切无声无息,单论视觉效果或许比不上不久前陈屿那一撞,可给他带来的冲击却远超前者。 花朵扎根虚空,任凭黑暗冲刷仍旧坚韧,他靠近些许,发现那些长长蜿蜒的脉络仿佛根茎,正深扎天外天中,汲取着莫名养分。 不能让对方一直这样下去。 陈屿皱眉,直面这玩意儿时直觉仍旧在警示不断,看了眼下方,巨大球体快要到来,保不定遇见后会发生什么。 他不打算留下这东西,屏障后的世界似乎还有些危险,谨慎的他决定等元神凝聚了再去试试能否探索,至于眼下,自然是要消除掉的。 往日二十多年天外天未有异样,如今一撞之后多了朵花,这是变数,且多半会朝着坏的方向变化。陈屿决定让眼前恢复如初。 双臂一震,数十数百的精神触须从背后探出,按耐住本能的畏惧,这些触手凝炼着冲击至花朵上。 下一刻便不出意外的溃散殆尽。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眼前印痕所散发的赤红光晕浅淡了些许。 有效。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留手,论别的可能作为意识化身的自己还不好说,可精神力管够! 紧接着宛若巨浪掀起,虬结盘绕,链接重构,直到一阵银光笼罩流转,近百丈大小的银甲力士耸立世间。 哼——! 雷音滚滚,冲荡在天外。 陈屿第一次彻底将精神解放开来全力施为,当然,由于天外天太过于漆黑,除了眼前的赤红娇艳花朵外再无他物,所以实际并无多少奇特感受,只觉得好似松开了枷锁,多了几分不羁与狂放。 横跨数步来到近前。 巨大手掌按下,银芒交织宛若雷霆奔闪翻腾,直直印在赤色印痕上。 滋!! 好似水火相遇,靠着强大意念压制住精神力本能的畏惧后,剧烈的碰撞在掌指间迸发。 所化力士左掌仅在接触一瞬间便消融掉,但很快更多精神力填上去,一层层一道道,浪涛此起彼伏。 最终,在快要维持不住时候,眼前最后一丝赤红寂然,陈屿松了口气,收拢剩下的精神力护持化身。 不远处,没了赤光遮掩阻挡,天外天遍及各处的黑暗瞬间涌来,将残余的印痕徐徐消磨完全。 “五分之一不到。” 估算着这具化身所剩精神,他满脸无奈,这一次又得回去了。 先是脱钩后撞了乱流屏障,当时消耗大约十分之一的精神力量,关键还是在刚才的消除赤光上,用了海量精神力才堪堪推平。 天外天没有补充手段,除非他愿意去吃那些黑虫留下的‘煤渣’,然而黑黢黢的玩意儿后劲儿太大,一粒下肚就能刺激得欲仙欲死,上一次便是一时不慎多服了几粒,往后仅是消化就用去数日。 “吃是可以吃,但最好恩公带回去。” 能带回去么?陈屿不知道,之前没试过,不过这回可以试试。 “这些黑煤渣若是能带回去……” 来到旁边,正要收集散落黑渣的他陡然愣住。 只见眼前漂浮着的哪里还是黑不溜秋的碎粒,一枚枚黄豆大小的浅红石子取而代之。 陈屿想起来,先前赤光绽放时覆盖了不小范围,而流体屏障之下这一片都在他撞击时消磨了不少黑虫,散落大量黑渣。 两者相合还能这样? 他小心翼翼捡起一粒,之前那火红花朵的凶悍可都看在眼里,真要在掌中浇灌绽放的话,根本逃不掉。 说不定精神力会在意识察觉之前就溃散逃离。 那种本能的畏惧十分强烈。 暂且没功夫多想,陈屿捻起一枚在指间打量,精神刺入其中,很快发现了和原本黑渣之间的不同。 精纯、温和。 往先的黑渣是很驳杂的,这一点在此刻之前他其实并未意识到,或者说当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直到此时见到了浅红晶粒后才恍然。 两者间能量几乎一致,想来晶粒同样是能增幅精神力的宝物,效果如何先不多说,单单精纯和温和这两点就值得他倾注更多关注。 这里是一个宝库,之前的陈屿是如此认为的,但由于服用黑渣后的表现刺激性太强,三五粒效果相对与整体便格外强大的他而言又不算太突出,结合每次服用后的间隔和消化时间。 他其实并未有太多心思,更多还是想要去那片未知的、能带出精神之种的地方探索。 然而现在浅红晶粒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想法。 获得黑渣的方式是抹除黑虫。 而这种仿佛自然现象的事物在天外天到处都是。 如今只剩两个念头在脑中回想。陈屿紧握晶粒将之服下。 不同于黑渣的冰冷渗骨,晶粒使用后有微弱暖意涌出,孱孱流水似的力量很快浮现并滋润身躯,意识化身逐渐变得更强大,精神更显雄浑。 “果然,效果还是一样。” 感受着体内的不同,陈屿没有表现出半点儿过激反应。 同时他察觉到吸收速度放缓了,这点倒是不用在意,因为原本就由于黑渣效果太猛烈所以在想办法如何温和吸收,如今刚刚好。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有了在天外天中恢复精神的手段,不再过激,无需因为过于活跃的精神无法控制的不得不退出。 宝库,真正的宝库。 体内好似凝着一粒星,散发蒙蒙光华养护强化身躯,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到一粒粒晶石,约莫二十上下。 而在外侧还有大量被冲荡远离未能受到赤光影响的黑渣。 唔,黑渣叫起来不大好听啊,陈屿念头转动,黑虫、天外天、石头……脆叫天石好了,不过天石这名称在他这里专指手中的晶粒,至于其它黑渣便唤作原石吧。 未曾经过异力雕琢的原始天石。 回想之前从窟窿里所见,他怀疑其它诸如橙色这些光芒同样有奇效,不同的光芒会不会使得天石有不同效果?心中猜测不断,只是目前没有证据,还得等以后才能验证。 “元神小人凝炼完成后或许就能入内一探了。” 对于那种本能畏惧陈屿并无多少方法去解决,不过一力降十会,只要精神力够强够多够凝实,意念足够坚韧,问题便不大,一如刚才,那朵印痕不也被消磨掉。 晃荡在虚空中,见得效果不差,并无异样发生,陈屿便又服下两粒,更是将剩下的天石收拢,以精神力粘附成一枚婴儿拳头大的石块。 打算等巨球出现后,看看能不能显化波动将之塞进去。 天外天里用天石大多力量都用来补充恢复,只有少部分积累下来提升质与量。 而若能在现世使用就大不一样,那时候完全可以等精神圆满后再服用。 这点从他使用原石时就能看出一二。 等了一会儿,巨大球体终于来到了最近处,哪怕他依然看不见,但黑暗中那股感应却尤为明显。 陈屿散开波澜,主动激活留在泥丸内的印记。 一抹幽光渗透,悄然绽放在前。 向内眺望,无垠意识海不见,反而是一轮巨大的核心伫立,其上分布二十来只小人,面容与陈屿一样,吃得酣畅淋漓。 “去!” 精神力推着天石至缝隙处,一边隔绝外界汹涌而来的黑暗。 黑虫隐现,仿佛被美食吸引,又或者这一番动作触发了某些独特条件,一些比黑虫更庞大的事物在漆黑中卷动,将出未出模样。 还不够。 他却是没去多管旁侧,只一心想要将天石推入泥丸宫内。 精神再度激发,好不容易恢复两分的化身再次黯淡下去,裂纹遍布。 也正是这时候,那枚浅红中勾勒银丝的石头终于挤入进去。平静地掉落在核心上某处,砸在了正大吃特吃的小人头顶。 呼!收回涌动的精神力,缝隙瞬间闭合,陈屿没有进入,体内事先吞下的天石正在发挥作用,维持化身的同时滋补恢复着消耗掉的精神。 隐蔽下波动的一刻,四周黑暗也沉寂下来,他等待着,百无聊奈间开始收集周围的黑渣‘原石’。 这些没有吸收,统统堆在一处。 以后这些统统用乱流后的异样光芒照耀一番,到时候精神力可就再不用愁了。 时间如水流逝,这里没有刻度记录时辰,不过陈屿估摸着,直到体内的天石消化完后这才停下收集。 拢共三粒,补充了三成八。 算上原本剩余的,大抵折合圆满状态下的五成左右。 足够了。 放开压制,任由引力牵引自己向着高处飞去——然后在陈屿默然注视下,徐徐穿过了那层由乱流组成、被他称呼为天幕的厚重屏障。 一瞬间,好似黎明已去。 天亮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绝灵(不是二合一) 五成的精神依旧不少,牵引自遥远未知处投落,他任凭其拉扯着飞去,不再压制这股力量。 穿过〈天幕〉,入目大片极尽光明。 和第一次相比,此刻引入眼中的景致显得平和许多,没了霜雾与闪雷,没了如刀剑刺落的曦光,映照远方的只剩下一枚枚绚丽无比的五色棱晶。 陈屿尝试着再飞行途中抛出两缕精神去触碰,结果触之则散,碎作霞尘。 一路向上,他默记时刻,同时将感知放至最大,试图与下方的天幕后的巨大球体联系上,然而没能做到。 巨球并未跟上,被阻拦在了身后,云霞缭绕间只剩一丝浅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感应余留心间,正是这一分感应,让他知道只要自己精神力耗尽或者主动崩散这具化身,便可自此处离去。 飞驰着,速度不算快,化身一直在溢散月光般的银色精神,不过程度远远谈不上严重,他还能坚持许久,假若不发生意外的话,比第一次会久得多。 …… 青台山上,小鹿难得不在,近些时日桃果成熟后,每日都会蹲守在剩下几棵变异过的桃树下,期待着有果实掉落嘴中。 今日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院中,水缸里的黑鱼敞开肚皮,迎向天边骄阳,微凉的秋风吹拂在水面,几片吃剩的碎叶悠悠飘荡。 咚、咚! 正享受着宁和平静的时光,一阵敲击闷锤声从院子外边传来。 惊醒了懒洋洋的黑鱼,一摇尾巴便潜入水底,脑中光团波动,瘫着鱼目的面上拧巴了小会儿,浮现出疑惑神色。 嗷! 又是一嗓子,接连不断的冲撞之后传来破锣似的哀嚎,紧接着好似有猛兽从院墙边呜咽着退开,哼哧哼哧盘桓一阵后悄然远去。 黑鱼等待了会儿,浮上水面,察觉到没有其它动静后,鱼脸一松,再次仰躺水中悠哉晒起太阳。 至于院外到底如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在它眼中都比不得多留驻几许阳光来得重要,就是这肚皮,晒得久了有点儿感觉痒酥酥的。 …… 天幕之上。 陈屿终于是停下来,那股子力量到了这一步便散去不再,他隐约间在体外四周注意到一些斑驳气息环绕,不过消失得太快,甫一停下就没了踪影,以他的感知也抓拿不住,没能看清。 视线回到眼下,脚底空无一物,不过和天外天类似,都能悬空而立。 没有犹豫,他抬手掐指,朝着身侧作捻取模样,同时心间念头涌现,下一刻便间一抹赤霞浮动,与周围奇形怪状的云团交相辉映。 最后,一粒赤色晶粒呈现在手中。 “天石也能具现?”,陈屿放开这枚晶粒,任由其飘在前。 环顾四望,此地着实奇妙,刚来到时心底就一直有个念想声声回荡不停,细细辨认,竟是要他躬身在下去种地。 古怪。 虽说确实自己还算喜欢耕种栽培,但时不时蹦出来牵引心神还是有些太过了。 陈屿远没到那种痴迷程度。 手掌在身前轻抚,一座荒芜岛屿从云下荡出,好似巨鲸破浪,掀起波涛阵阵。 这一步有些熟悉,他知道当初来此后的记忆仿佛被遮挡,变得模糊,后来即便精神蜕变也没能将之洞悉。 而如今,化身再次到来时记忆逐渐浮现,他面皮一抽,好家伙,活生生种了几十年的田,还都是大白根! 意念转动,大片白白胖胖的大白根浮现在身前,落在岛上堆积如山。 然而仔细观察,对比已经不再模糊的记忆,眼前这些具现出来的大白根再如何精细入微,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那时候种下并收获的则有所不同。 难不成又要花时间来一遍?陈屿没那个想法,他飘落在地,脚掌踩在土上,干硬、皲裂,仿佛没了生机。 当初自己是怎么干的来着? 翻土?浇水? 静静盯着这片土,精神所化触手插入土中,下一刻他脚下一块土壤颤动着翘起一角,旋即碎裂成粉,洒落在泥坑中,摞作一堆。 依法炮制,十数根精神力凝结在一起飞射而出,将岛上反复犁了数次,直到全然变得松软后才停下。 “水来!” 呼风唤雨,在此地显得尤为容易。 雨滴洒落,土壤泥泞,淤积着肥力。 但陈屿反而皱起眉头,眼前的小岛和之前完全无法比,翻土浇水已经完成却始终没有预想中的变化。 非要亲力亲为才行?他摇头不语,双掌一拍,岛屿瞬间崩塌溃散。 “搞不懂,算了,去上面瞧瞧。” 未曾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弄清楚那枚种子的来历,也并非要凝聚第二枚精神之种。 先摸清周围底细,再说这些也不迟。 左右他已掌握了出入天外的方法,以后有的是功夫来琢磨这些。 至于现在,当然是到处逛逛,一如他在天幕之下所做的那样。 摸索一番,最好找找有没有其它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天石这样的宝物。亦或者一些隐患,得做到了然于心才行。 天外天很大,除了头一次莫名其妙就混沌着渡过去,剩下两回陈屿都在那儿探索了不短时间,却没能找到极限,仿佛无垠无边。 而眼下这片位于乱流所组成的天幕之上的地方,则意外的娇小玲珑,或者用逼仄更能形容。 上次看还挺大的,但这回主动飞了一圈后才发现,太小了,感觉比巨球还要小一圈,东西两边不过三百丈,自牵引消失时所在位置算起,上下也仅有四百丈。 许是当初意识朦胧,自我觉醒过于缓慢,来到此间后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力量引导去种了田。 之后意识沉沦,化身变得机械,日复一日劳作,不知疲惫。 这次则不同,至少他抵抗住了对那些萦绕心头,好似在放大耕种田亩执念的力量,而且过程不算多难,稍加集中意念在化身外笼罩一层固化精神力即可。 这一步又去了半成,添上维持时所消耗的,如今只剩下四成出头。 却也足够他自由活动许久了。 “说起来,记忆中,当时在这里种了近百年的田,外界却只过了短短十来息,明明应该恍若隔世才对。” 但事实却是陈屿的记忆被遮掩,一切都显得好似一场黄梁大梦。 梦醒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 就是不知这回是否依旧能待那么久。 总感觉不大可能。 寻了会儿,将附近翻了个遍,陈屿未能找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这地方除了云还是云,以及不知何处照耀来的光。 一处像是鹅卵石长了耳样的云端,他盘坐着,正搬运呼吸术。 这一刻,精神构筑五脏六腑,幻化血液奔流,一声声沉闷雷声在徐徐回荡。 似有云气被引动、吸食,然而下一刻就喷吐出来。陈屿眉头紧锁着站起身。 在嘴边抹了把,具现出一捧甘泉掬在手中饮下——感受着凉爽混合甜意润泽临时构造的肠胃,心理上稍稍缓和了些。 酸里带点儿臭。 这便是他以餐霞手段服食此处云气后的感触。 这地方……他回头看去,大朵大朵云霞衬在空中,美轮美奂宛若仙境。然而此时的他再次确认这里没有灵性,纵然天外天里都有,哪怕少得可怜。 而眼前则是一片真正的死地。 绝灵之地。 陈屿来到最边缘处,探手摸去,能感知到一层阻隔,但和天幕那种乱流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屏障在他的感知中显得有些异常的平静,没了那种躁动,稍加触碰便会引起流体的疯狂。 同时,这里也更加薄弱。 眼中闪烁,他瞧了眼身后,缓缓飞到最对方位置,旋即银光爆起,似有火线拉扯在空且被点燃,噼啪炸裂不断。 而伴着一道猛然撞击,陈屿耳畔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 碎片脱落,如同有巨大引力汹涌,漂浮在侧的云气争先恐后被吞没,唯独他的意识化身感受不到半点异样,静静浮在布满裂口的天空前。 咔! 一大片通透壳状物从眼前掉落,裂痕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在整片空间。 上一次他是因为种出了精神之种,最后吞纳了整个世界,而这次,陈屿依旧让这片地界走向了崩溃。 甚至隐约间,他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精神中产生,和上回不同,那时候意识都是模糊的。 来不及细想,漆黑的裂口闪动着,晶莹如玉的光芒在流淌,不断凝固,化作一片片雪花似的结晶抛洒至毁灭边缘的空间内,凝聚又融化,与此同时他能察觉到这片空间正在变得更加不稳定。 轰隆隆! 伴着震颤,陈屿奔向裂口,意识化身正要分出精神,却有一道披挂着无穷色彩的光影从裂口外划过。 精神力探出些许,竟是在眨眼内便被什么东西浸染同化,最后的果断舍弃,只余一丝被及时抽回并反馈脑海中。 裂口对面的景象如何他看不真切,精神力停驻了短暂一瞬,只留下一副怪异至极的画面: 氤氲闪亮的黑暗,油光泛浊在火中。 以及倒映光辉下的属于亿万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所投来的目光。 尽皆注视着他。 第一百四十章 炼化(二合一) 陈屿收手了,他没再往前。 剩余不到四成的精神力显然不足以探索对面,那里显得有些诡异,莫名存在在游荡四周,仿佛觊觎。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之前的反馈,亿万冰冷漠然注视的目光令人胆寒,一瞬间汗毛倒立,他头皮发麻。 “先离开吧。”,此间与精神意识有极大关联,变幻莫测,早先破碎的世界眼下又经历了一次破裂,漆黑溢出,内里淌着蜜汁似的光华,却散发浓烈危机感,他不愿靠近,决定牵引感应返回。 待到泥丸宫内的核心消化后再来,到时无论精神还是其它,包括这具化身都将强大数倍,底气也能多些。 另一方面,这此一路走来见识了打破天幕后的异光之地,还有此地之外亦有莫名空间。 他发现自己在精神力的驾驭上还有不少需要加强的短板,倒也并非操控上的不自如。以手上的化身来看,灵活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很多时候都需要提前预警才能反应,速度不快。 真面临危机时兴许跑不过。陈屿想能否想些办法提升化身速度,若是能达到在天外天时的飞驰速度就好了。 不过那时候几近脱离控制,而他所要的必然不能如此,不说掌控自如,至少得收发随心,不能刹不住脚。 回头再看了眼,和天幕下的裂口不同的是,这一轮被击破的洞口不见收缓和愈合,在不断扩大,裂纹很快就遍布四周上下,仿佛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咔嚓碎裂声。 无穷虹光涌动澎湃在裂缝外,在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上落下最后一根‘稻草’。 轰然间,一切消散,云海不再。万事万物归于虚无,混沌衍生之际,霞光泛滥如潮却又转瞬湮没,无数光粒挥发前,在虚空中兀自抖动,若细看去,竟好似一枚枚眼目滴溜溜打转,寻觅着什么。 …… 陈屿自然是回来了,意识化身的强度可支撑不了他没入混沌中去,虽然确实对那片云海空间的第三次诞生有着好奇。 “下次去的话,不知还在不在。” 云海反复,这是他根据第一次的记忆得出的推测,那时也破碎了整片空间,不过和这次有一些不同,起码当时他没有遇见那庞然不知大小、纯粹由光雾组成的存在,也没有遭遇注视。 吐了口气,他起身舒展身子骨,打量还在燃烧的熏神香,暗道果然内外时间有些差异,又或许天外天中仅以意识变化为住,与现世光阴变化有所不同。 的确是‘一梦千年’了,假若他再在里面多待一段时日的话。 摇头不去想这些,陈屿将未燃尽的香片摩挲熄灭,指尖包裹法力,只需刮下燃火的部分即可。 呼—— 感知泥丸内,银灿灿好似一枚枚元宝的小人照旧还在吞吃,他对比之前,核心再度缩小了些,单从那些小人们吃得个头大了好几圈就能瞧出。 同时,溢散出的部分荡漾在外,被他收拢聚合,随时可以调用。 泥丸外的迷蒙中,一道道意识念头升起又磨碎,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过程中化作丝丝缕缕银色精神力,结络成云,飘摇浮动。 不待云彩消散沉寂,便牵引着灌入泥丸宫内。 实际上这里才是精神力的诞生地,然而陈屿并未再次布置小人汲取吸食,因为这儿的精神力并不强大,刚刚诞生,还需要经过泥丸宫内数道程序强化转换才行。 “意识产生精神……” 来到角落里,往下望去。 许久前就察觉到足下这片灰蒙蒙不知通往何处的地方有些奇特,如今去了天外天,他不禁怀疑这里所连接的是否也是天外天的某处。 “人居现世,泥丸存在眉心,精神力却不从泥丸中诞生,反而来源另一处。” 在陈屿梳理的修行路途中,筑基炼己阶段有所成的标志便是意识化精神,这亦是一次蜕变,相当于原本的意识意念如雾似气不可琢磨,化作了精神力后则能够操控驾驭。 由无形到有形。现在想来这一步不算多难,当然这是相对于有灵液灵机等事物加持的他而言。 “精神二次蜕变,变化繁多,然其中最大的还是量上增幅。” 二十七倍! 而且是在原就并非常人的陈屿身上。 此刻看着这片衍生精神力的区域,他想起了体内另一个类似地方。 意识下沉,来到脐下位置,一方轮廓模糊的小巧空间呈现。 “下丹田……” 法力穿梭在周围,渲染丹田,五脏六腑都在不断滋养,最近他在琢磨凝炼阵纹入体的事,早前精神不足、内炁强度也不够,肉身内府更是承载不住,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能看到,随着周围脏器的变化,下丹田上涌的黑色烟气正在变得淡薄,那些是胎息,他猜测来自某处隐秘,或者跟由在肉身本体。 精神力合胎息可成内炁,而这三者加上一定比例的霞光后又融成了大力丸,如今青光耀目的法力正浸染在丹田内。 “和泥丸宫不同,下丹田对胎息意外的力量有不小的排斥,不过这一点对法力并不起效。” 陈屿仔细感知,竟有种莫名亲近感在升起,尤其当意识步入丹田空间后,那种迥异与当初的亲切令他挑眉。 有意思。 俯瞰下去,青光搅弄着整片大地。 此刻他心中隐现出某个词:炼化。 若真如此那就有趣了,因为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方空间是由自己开辟而来,一如泥丸般。 但如今想来似乎还存在一些值得揣度的地方。 泥丸、意识海、下丹田…… 内景地、天外天。 意识回到现世,陈屿仰头迎来片片曦光照耀,抬手遮眉,心绪涌然。 …… 且不论其它,日子总是要过的,他喜于探索未知,然而亦不愿为此放弃生活。 锄动土壤,陈屿将枯死衰败的桃树连根挖起,法力流转其中,未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残余,这棵树彻底死去。 “直接用灵机培育,动辄枯死,还是太浪费植株了。” 身畔,另外十来棵树木依稀还在。 不过其中有六棵同样出现了即将枯黄的趋势,而这恰恰又是树上一枚枚桃果将要成熟的预兆。 陈屿对此番种植出的变异桃果还是挺感兴趣的,即便吃了好吃无有大用处,但仅凭前者就已经能让他再种十来棵。 只是下次却不能直接在桃树上投入灵机了,得从种子开始,孕育出灵种才行。 山上的桃树由前身、老道士两人种下了大部分,剩下寥寥几棵大抵是往前几代老观主留的,每代都要种,这是云鹤观为数不多一直存留至今的传统之一。 “若是往后我收了徒子徒孙,传下观主位置时大概也得种两棵。” 到时候不仅他种,那位现在还不知在哪儿、有没有存在可能的第六代观主也得挖土种树。 不过和数十年来几代人所种不同的就在于,真有那时,他们种的应该就不是这些干涩毛多的山桃,而是味美可口的变异桃果。 甚至有灵液作料,兴许当日种下月余就能收获,快得厉害。 不想多的,他平复土壤,将地面打得平整。 收徒只是想想,但有了桃树灵种后却是可以无忧时节,寒冬腊月、春阳融雪时皆能品尝桃果。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得多种一些山果来培育。” 陈屿打定主意,灵机现在出产速度不慢,有时间的话大可以将能找到的果类都培育一番。 果然啊,比起药草,他还是更愿意将灵机投入到蔬果上。 最好能把放置灵种的木架装满。 临近晌午,在将桃林打理后,陈屿难得去了趟山里,没走远,在近前逛了一圈后摘取了些野菜。 途中发现了一串脚印,个头不小。 他知道这大抵是那头去而复返的黑熊留下,之前自己精神遁入天外天,现世里这头黑熊便来了一次,可能是嗅到了桃果香甜,来了院前折腾了许久,树皮裂了不少,碎枝败叶狼藉一地。 好在桃果变异后是从枝干里长出,未成熟时格外紧致,饶是如此动静也没有掉落哪怕一枚。 除此外他在桃树上篆刻的阵纹也发挥了效果,虽然法力没有储存太多,但激活后枝条抽打驱赶对方,想来也起了作用。 他返回后去看时,阵纹已经黯淡,即便在注入也无法刺激树木活动。 便也罢了,陈屿不打算重刻一个,这东西是数月前篆刻,那时候内炁催动下效果便一般,只当调戏小鹿用,如今法力触动后依旧大差不差,便不再入他眼。 “阵纹本就是内炁浸染后脱胎而出。” 法力没这个能力,这也使得一些阵法无法驱动,不过他觉得这并非坏事。 以往那些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只是自娱自乐搞出的玩耍之用。在接触灵性之后,尤其多日来餐霞食灵,陈屿愈发把握了阵纹作用天地的本质,隐隐有了些感悟和心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灵性占比更多的法力能达成更好的效果。 前提是他琢磨出相匹配的阵纹……或者说符文? 相比之前动辄数十笔、要求一气呵成的阵纹图纹,陈屿早在刻录誊抄无字竹简时就想过,能否更进一步简化。 以往没办法,现在有了法力,或许不再那么困难。 这些事暂且放一边,他循着痕迹在山上走了两刻,最后仍旧没能找到那头熊。 “倒是挺恋家的。” 他暗道,当初为蠢鹿出头,也是为了避免糟蹋院后鸡仔,于是将之驱赶。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声哀嚎,没想到这才多久又回了来。 不过这次陈屿倒是没有那么急着去驱赶了,且不提自身实力远超当初,一头小熊罢了,三两下的事,或者对方都不一定能撑得住一次精神冲击。 鸡兄那边同样不用多担心,那头公鸡现在越发神异,近些日子他发现对方意识光团正在凝聚,也是,吃了许多灵植,比黑鱼小鹿都要多,甚至比自己都吃得多。 意识凝聚并不奇怪。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对方凝聚意识过程中身躯竟迎来了二次发育,体格膨大一圈,羽翼振翅宽阔,利爪锋锐,便是以陈屿的皮肤强韧程度不小心着了都得皮开肉绽。 黑熊来了也讨不到好就是了。 至于那头鹿,不提也罢,本来就折腾不过对方,现在蠢鹿吃了几颗桃果启智之后更是蹄下如飞,一对熊掌再如何大力挥舞也绝然碰不到。 他这次顺路找熊,主要是想看看长久待在道观附近的这家伙有无异样。 当初只顾着驱走了事,没能仔细探查对方,再者他觉得即便探查了以那时候的精神强度也看不出什么。 如今精神力蜕变,或许能看到更多。 原本崎岖难行的山林对此时的陈屿而言如履平地,脚下提纵轻身,来往动作自然且轻盈。 最后还是没能找到。 抱着野菜,他转身返回,没有再浪费时间,只要还在山上,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到院前,精神放开去,一缕灵光圆滚滚飘在空中。 陈屿看了两眼,院内院外漂浮天地间的灵气似乎越来越多了。 其上汇聚有大量灵性,包裹着阻隔了大过滤效应,令其溢散速度大为减缓。 跨入道观,入眼就见满脸愤怒正喷水的黑鱼,以及来回蹦哒呦呦叫个不停的棕色小鹿。 “毛发颜色深了些。” 伸手揽过蠢鹿,怒搓一顿后放回,他走到灶房里拿出水盆,择洗野菜。 起火热锅,冲刷干净。 山上实在没多少吃的,陈屿最近也没多少想法,只能在味道相异的山间野菜上打打主意。 他是打算等法力搭配的阵法弄出来以后,第一个就向‘温室大棚’方向努力,否则一到寒冬连野菜都无,能靠的或许只有坛中酸菜。 酸姜还得泡一段时间,因为是第一次弄,所以后面他又拔了部分多泡了一坛。 省的第一坛出了问题后冬日里半点儿下饭吃食都无。 青台山四季如春,但也仅仅只是冬日相对其余时节较为短暂,可再如何短都有月余,物产较少。 哗啦! 水扬在铁锅中,腾起白气。 “也不知今年会不会下雪。” 山下大概不会,不过山上还是有些可能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梨(二合一)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迄今为止仅在天幕之上那片云海空间里没有察觉到半点儿灵性存在。 绝灵之地。 石桌旁,陈屿一边吃,一边思量着之前入天外天所见所闻。 然而想了很多,疑惑反而不减,一条条线索和发现捋顺,紧随其后的是更多不解和未知。 吃过午饭,他收拾碗筷后,歇息片刻迈步走出,打算去散散步。 饭后消食,却不影响脑中思绪。 走到桃树下,他突然看向那一棵被铲平的位置,漫步走去,立在近处。 银光闪烁片刻,陈屿短暂消失。 等到再出现时,若有所思。他收起这许多纷扰无端的头绪,背手向着山田方向走去。 七月时春黍收割,接着便种下了长白粟,这种作物临近秋冬时才会成熟,不需要过多照料。 稍加看顾一圈,陈屿没有返回,继续向着落霞岩走去。 一路走得散漫,时而打量四下,遇见一些山果灌木都会蹲下辩识,若是能吃无毒的,便摘取部分。 “能种的其实挺多的。” 主要还是药种,他手里拿着不少,之前在石牙县抓采花贼那次买了一些,这段时间种下了部分,大都无用,但还有几种留在手中,尚未落地。 除此外,便是那株一直不温不火的党参,长了好几个月,中途灵液不足断过一段时间,而这月余一来日夜不停,浇灌不止,结果到现在还没长成。 还不晓得要多久。 至于山上各种能够移植的树木植株便更多了,不过陈屿暂无这个打算,先前移种的山竹现在长势一般,即便用上灵机灵液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同样得等着。 走着走着,怀里多了不少果子,里面还有一些山果种子。 不远处,落霞岩遥遥可见。 来这边自然不单单为了消食,他还想看看此地有无内景地存在。 “道观有五代道人门徒相聚,桃林则亦是代代相传,二者皆寄托着某种精神。” 或者说执念,陈屿心中推断,内景地的投映说不得和这些有关,否则没道理他找了其余事物都没有,偏生一庄观落和一棵桃树就存在。 刚才他入虚看了,纵然没有了现世的桃树,那棵扎根内景、挂满了白胖胖桃果的树木依旧安然。 不见枯萎,不过也有变化,那便是陈屿发现那片内景地中多了很多浮动着的事物,有些像蜉蝣,每每划过,都会带走一片灵性——正是悬浮在天地间的那些灵性光团,被带走,不知去了何方。 他一开始惊奇,后来发现这些蜉蝣似乎是某种自然现象,标志着这片内景地的死去。 即将枯败。 精神领域中,灵性一朵朵散去,往日随处可见的灵性渐渐消失殆尽。 然而离开内景后,他分明感知到外界的灵性依旧,这一点便显得有些古怪。 他怀疑内景地所呈现的不单单只是现世的投影,还有灵性的分割,换句话说内景也分层次,一层层,自己所见所立足的不过是最浅的一层。 而在更深层次,早早在他挖掘桃树或者桃木枯死时便发生巨变,投影的主体缺失后,一层层上浮反馈,恐怕还要一些时间才能在入虚后的内景中察觉变化。 验证这点也容易,只需稍候回去时再入虚一次,这般激烈变故必然不会迟缓太久,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所表现。 “内景地一层层……环绕的四色霞雾后所阻拦的是否就是更深处的内景层面?” 陈屿上了山,迎风清爽涌来,他散去多般思绪,眺望山川,心下浮现几许畅然快意。 心思都好似通达了几分。 山那头,便是石牙县城,不过遮掩在婀娜山体后,隐然不见。 他欣赏了片刻,便开始此行目的,精神力包裹己身,法力凝聚,以备不时。 当银色光话绕在身躯外时,熟悉的变动出现,四周色彩如退潮般褪去,直至抽离了最后一丝,彻底化作灰扑扑。 眼前,是与山头近乎一致的景象,但更加强烈的过滤效应在告诉他这里正是一直在寻找的内景地。 “还真有。” 他现在在破旧亭台内,踏步走出的同时服下固神丹,好在来时备了些,正好用上。 蜕变后的精神力要比之前强大,一粒丹丸便足够他探索,假若这里和之前两处内景地一般大小的话。 这一点陈屿觉得可能性很大,甚至眼前的内景或许会比道观那两处小。 因为执念不多。 内景因执念而成,这个推断今日大概真的能够证……那是什么? 正想着,一道影子从远处闪过,陈屿正神,早早想过在这地方会遇见一些稀奇古怪乃至“活物”,这都不奇怪,不过没想到刚刚一进来就冒了头。 不受内景压制的法力在此刻就显出了作用,他可以尽情施展,而不用担心体内的青光不理不睬。 虽然说目前为止似乎他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术法……得多搞搞了,陈屿心头掠过念头,下一刻就见远边的影子以极快速度驰掠而来! 噗! 临到近前,不等他挥手打出,对方却是早触及精神力的瞬间自行爆裂开来。 “……” 他反应过来,拉开些距离,待到确认对方没了声息后,这才靠近,曲身看去。 一个鱼,长了人手、脚蹼、鸟面、尾羽上满是鳞甲的东西。 这般模样为何他还觉得是鱼,因为这玩意儿本身确实是个“鱼”。 前爪弯曲、后肢折叠,脑袋上扬摊开分叉舌头,身躯中间镂空。 猎奇无比,像极了‘鱼’这个字。 这也是执念所化?陈屿想起那朵有着老道士面孔的大菊花,以及萦绕前身话语的灵芝。 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变成这鬼样子! 他突然皱眉,发觉自己似乎想偏了一些东西,谁说执念只能人所有,山川草木皆有灵性,如此之下未必就没有心念。 唯独这种念头无法凝实,汇聚成意识诞生自我罢了。 也就是说这片内景地和云鹤观往日时常来此的门徒关联不大? 陈屿摇头,或许这条东西只是借助内景而成,内景地的形成还是落在了执念更沉重深邃的‘人’身上。 当然,一切都不能下定论。 他磨灭了尸身,发现并无残留,旋即叹息一声,看来不是预想中的原材,没有孕育出内景秘宝。 内景秘宝能够大幅增强精神方面的灵性,同时反哺法力,对他而言是现阶段除了采霞外最有效的增长法力的途经。 再其次便是服食草丹,然而草丹增长的灵性不多,且服食后会陷入幻境,所见的灵性纵使格外清晰,却不怎么好吸收。 陈屿发现那些漂浮天地的灵性的确已经死去,可依旧残余原身的‘影响’,服食的多了,很可能使得意识向着对方变化。 譬如吃了一些石块溢出的灵性,吃得过多以后,就会不自主认为自己是石头。 这种影响初时很微弱,难以察觉,但同时也很难排除掉,不像秘宝,磨碎了后使用,只需多消化一段时间就再无副作用残留。 陈屿猜测这可能和秘宝的形成与存在时间较为久远有关,天地里的灵性大部分都是新溢散而出,唯独内景秘宝早在数年数十年前就形成。 其中遗留的‘个性’在淡化。 “或许这也是一种纯化。” 他踏步向前,心中警惕,同时也在搜寻秘宝和原材。 山头上,一团银光闪烁前行。 事实证明落霞岩这片内景地确实要比之前两处狭小许多。陈屿走了几步,在山林里不远位置停下。 一抹四色在眼前笼罩,仿佛高墙静静耸立。 银色匹练倒悬打出,轰击在上。 霞光汹涌,瞬息后又平静。陈屿靠近些许,目光落在四色霞雾与树木交接触碰的地方。 一根枝桠穿入,一头刺在对面,不知如何。他看了会儿,想了想后将右手抬起来,精神力退散些,露出袖口。 正当他想将衣袖扔至霞雾中时,衣袖一角竟从眼前突兀不见。 此刻,若有人在现世看去,便能见到亭台内空中一处,凭白多出一截布衣。 下一刻从空中掉落,扑在地上沾了泥灰。 内景地中,陈屿收回手臂,精神力重新包裹,然而那一截衣袖并未复原。 他面色不变,但心中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这种事本应早早就试验才对。 失去精神力后内景中的事物会如何? 陈屿不用多想也知道,大体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幸好之前多次探索是始终保持这最基本的精神力量。 返身离去,他没有在四色霞雾上花费太多时间,因为试探一番后确认无法做到有效的验证,索性将精力花在其它上。 比如寻找秘宝。 …… 陈屿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片内景地太小了,左右翻找,连同山崖石壁也看过,毫无踪迹。 从头到尾除了一条奇形怪状生物外便再无任何。 不过也算是解答了一些疑惑,证明了内景地中确实有类似活物的存在。 或许那玩意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的生物,但攻击性强、畏惧精神力这两点还是被他记在心上,往后遇到了也能有份依照。 回到道观,时间其实没过多久。他给供奉殿上了柱香,然后取来道书,静静翻阅。 上次下山,除了油盐酱醋,还去了趟县中书斋,可惜经卷不多,大都是些粗浅旁门,值得购来一睹的少有。 如今翻看这本还是很久前在法会时带回的,能看到,由于翻动太多,书卷已经折旧了些。 山中日子悠悠过,转瞬来到了元平二年的十一月。 这一日,陈屿早些时候收拾了饭食。 便在梨树下等候,手中捧着五个做工稍显粗糙的木盒。 梨果成熟,虽然梨树摆脱不了灵机培育的定理注定死去,但它留下了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的果实。 清香扑鼻,比之变异桃果还要更上一层楼。 梨树当初投放灵机,花朵并不像桃树那样有着奇效。如今他有些期待眼前的梨果能有如何变化。 希望能令人满意些。 耐心等待,枯黄已经在树下变得尤为浓厚,枝头上仅有的五颗桃果好似蒙上了一层光泽,晶莹无比。 某一刻,香气浓郁到无比,水缸中的黑鱼都不再晒太阳,翻过肚皮来张望向这边,黢黑鱼面上化作一副渴望神情。 鸟雀叽叽喳,盘旋天上,却被陈屿挥手扬起大片风浪吹拂惊走。 香气越发明显,他吸入一口,只觉气血都颤动两下,好似在雀跃。 这果子不俗!陈屿惊喜,法力注入手中木盒——这些盒子他数天前就开始蕴养滋润,因为馋嘴鹿意外磕碰过一枚,那时候发现梨果似乎很容易融化。 这一点不确定是未成熟的缘故还是本身有着特性。 总之他还是弄了木盒,传说里这等天材地宝都需要用特制盒子装盛,玉盒是找不到了,但木盒不缺。 况且加了法力蕴养后,单论质地却也不比玉石差,当然这些都是陈屿自己在瞎想,到底有没有效果都无实证,最后还得看梨果的表现。 一分一刻过去,终于传来皲裂声,树干有裂纹,这棵栽种了十来年的梨树在这一刻走到了生命尽头。 陈屿手疾眼快,法力涌出将一枚枚香气四溢的果实收拢摘下。 这次许是已经成熟,脱落后并未出现融化成水的迹象。 他拿出一枚,剩下的则放在木盒中封存好。面上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还是忍耐下来,决定给旁边的黑鱼一个机会。 切下一瓣,剩下的封在法力中,牢牢锁住不让干萎。 另一边,黑鱼来者不拒,本能在这一刻再次占据高地,冲出水面一口便吞下。 两个时辰后,陈屿松了口气,看着缸中又一次懒洋洋晒起太阳的黑鱼,并无任何问题,反而体型大了一些,肥了一圈。 他尝试着咬下果实—— ?! 无法形容的味道在舌尖爆裂! 做个简单对比,一瞬间,他觉得梨果要比桃子好吃许多。 与此同时,一股温润能量自果肉中冲出,从肠胃渗透身躯,最后汇聚在五脏六腑,尤其以肾脏最是浓郁。 改造、强化、提升,一时间,隐隐有种蜕变之感! 陈屿神情一变,再不敢贪恋唇舌间的美妙,连忙驱使法力包裹住那一股盈余积累的奇特能量。 旋即毅然将之击溃!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符文(二合一) 身躯临近蜕变,就在近段时间,这时候贸然让某一处脏器组织强化至脱节极可能导致蜕变时发生错乱情况。 为了平齐身躯血肉与五脏六腑,陈屿最近内凝阵纹时都小心翼翼,不敢过于用法力蕴养,令强度提升太多。 这也使得阵纹凝炼始终未能跨出重要一步,依旧停留徘徊在门槛外。 他已经快要放弃,打算等肉身蜕变后补齐内外再来操作,免得平添意外。 何况阵纹铭刻脏器前路未知,仅有一些猜测支撑,比不得蜕变一事,这是已经在精神领域得到验证的可行之法。 如今梨果入肚却意外酝酿庞大能量促使肾脏险些率先拔高至更高层次。 肉身精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往日修行日浅时尚不觉得,当下精神力汹涌周身各处,洞悉细微,自然察觉到一些不协调的地方,这些需要在二次蜕变后再去一一平复修补。 “肉身蕴养圆满,等待蜕变是眼下头等大事。”,陈屿闭目凝神,驱使精神击溃积蓄一团的能量,不过没有浪费,除去残余些许遗留外,大多都被引导着浇灌在血肉骨骼中,其余脏器都分了杯羹。 只是能清晰感知到,唯有肾脏一处对这股奇特能量的吸收最为有效,效率非常高,短短数息便饮尽消化,一丝丝温凉从器官内溢散出,得到了不小好处。 衣衫下,皮肤在荧荧闪动,很快又沉寂下去,不过细细观察可见一些细小污垢油渍混着汗液被排出后粘附在外。 远谈不上洗筋伐髓,不过确实让睁开双眼的陈屿感到一阵轻松。 不止肾脏,其余各处也在分食能量并徐徐提升,速度上有些不如前者,强化后的效果似乎也逊色几分。 “一枚梨果肾脏只能吃十七分之一。” 半个时辰后,吃完整个果实并吸收完全后,他如此判断,心中对各种组血肉织的消化和提升能力有所了解。 梨果肯定是要吃的,能强化五脏的灵植目前来看就属这一次最是突出。 效用很强。 只是本应是主体的肾脏短时间内不能吸收太多,他现在把不准肉身何时能够蕴养圆满,一旦提前将肾脏拔高上去,可能会过早引发蜕变到来。 他要的是全面积蓄而非单一一处的强大。 故而梨果每次服用大抵只能余留一小部分,其它都得拿去洗刷肉身,一同强大起来才行。 这样做或许有些浪费,假若说在肾脏上的效用是五,那么到了其余地方便只剩下二或者三,然而陈屿不在意,他现在并无能大幅提升其它脏器血肉的灵植,左右都要用,齐头并进的做法实际算是节省了大量时间, 搭配每日餐霞所得,法力缓慢蕴养身躯各处,他作出推断,大概就在十天半月间便能积蓄圆满、迎来蜕变。 陈屿依旧在感知,精神力一层层剖析着体内,吸收那股能量后都发生了一些说不清的变化,尤其肾脏,梨果药力本就主攻此处,如今吸收部分,内部肌理变得更清晰,更分明,而在精神视角下,一粒粒光粒闪烁,每每沉寂一粒都会有一丝奇异气息浮现,盘亘在血肉中,肉眼不可见。 他尝试驾驭,精神力触碰、法力冲刷融合,气息稍显木讷,毫不动弹。不过很快敲下一缕纳入青光。发现竟有些类似霞光,可以被外采呼吸术餐饮,壮大法力! 陈屿眉梢一挑,径直拿起另一颗一口咬下,汁水四溢中顾不得细细品味,精神沉入体内。 呼吸术运转,法力按着既有方式搬运行进,遭遇能量后相互震颤一番,随后梨果的能量被冲垮,溢散入身躯。 “不能直接采食么……” 挠了挠脑袋,多想无益,既然法力无法做到一口气消化,那么只能靠肾脏一步步转化出莫名气息后再来了。 精神掠过其余各处,虽同样得到强化但并无相应气息生成。 咔嚓!收回动作,咬着雪白梨果,分出部分心神引导能量洗炼肉身,不单单肾脏一处。 他拿过书册摊开在身前,就着阳光半躺藤椅上翻阅。 一滴汁水溅落,不待砸入字迹间,青光飞掠将之收拢起来。 叽叽喳喳,鸟雀还在屋檐上,一旁水缸中的黑鱼却已是满足无比。 …… 常言金秋十月,然在此方水土到了十一月时候,山头山包依然披着隐绿,夹杂几分红霞似火的颜色,说不上层林尽染却也颇具美感。 院中,把玩着一面‘木板’,陈屿刚刚才从山野里返回,这次倒不是去寻觅黑熊踪迹,而是尝试了在好几个地方入虚,然而并无收获,不过意外遇了两株野参,其中一个估计长了有四十年光景,药力不算弱,他摘采在怀带了回来,打算给陶罐里的党参做个伴,一齐培育培育。 到了十一月,意识海里的灵机又多了不少,近段时间一直忙着探索内景地和太外天,故而并未新种多少植株种子,之前摘回的山果数量不多,又都是灌木一类。 两三粒灵机就能满足。 如此一来,伴随法力壮大、灵性日益强大,到了今日纵然将山参和山果种下也还足足积攒下了三十一粒。 灵机数目首次破三十,可喜可贺。 念头散去,陈屿轻笑,若放在刚种大白根时候,三十多的灵机足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在过一段时间等他肉身蜕变完成、精神内核消化成功,到时候就得将早早埋在心底的拓地开田提上日程。 能种的可不少。 来年春时万物复苏,他势必会种下一大片,各种都来一点儿,况且灵植的二次培育异化同样需要消耗灵机。 “灵机这东西,囤再多都不嫌。” 放好那株四十年山参,另一株参不知被什么野兽啃食过,残了大半,便拿来洗炼晾晒,等着入药。 神思回到眼下,他手中的‘木板’散着一层朦胧光晕,法力在上流转,期望能有所解读。 这是当初那棵种在院后药土里的树木所结,用了灵机变异而来,一本厚重的木头板,模样与书册一般无二。 木书到手不短时间,但他未能从上面一枚枚符号中获得任何东西,一时间有些无趣,不过最近阵法方面有了成果,心下灵感喷涌,这才又拿出来翻看。 此刻,见他右手双指并拢,在空中描刻划动,徐徐间一道纹路浮现,结构尤为简单,甚至到了潦草的程度。 不及细看,法力涌入其中将之激活在身前,旋即纹路裂开,原本三五笔的纹理再度分裂,化作一枚枚极为粗短符号。 符号绽放光亮,宛若一轮青月平地而起,抚照在庭院中,依托在陈屿怀抱内。 [洞悉] 旁人识不得,但他自然不会对自己一手创出的‘虚空阵法’陌生,寥寥八枚极简符文烙印空中,在法力驱动下组合成一式法阵,又或者类同术法! 至于效果正如他所取的名称一般,有洞察之力,配合入微级的精神力外界万物难有任何遮掩和阻挡。 光晕流动,淌在木书上,渐渐渗透下去,相比单纯的精神力浸入,[洞悉]所达到的效果要更精细、更全面,不留丝毫死角。 符文落下,最后这轮皎月在他手中轻轻推入木书中。 又等待会儿,光华逐渐散去,黯淡了下来。陈屿掌中却多出一枚黄豆大的圆润光珠。 其上符文流转,精神力触碰后将之消融,一股股信息流入,好似奔涌大河! 嘶!捂着额头,他有些无奈,看来下次得多添几笔,最好镶嵌‘梳理’‘分类’一类效果的符文,否则一股脑涌上来饶是以他的精神强度都稍显吃力。 洞悉术,这算是陈屿在法力驱动阵纹上面的最大成果。 其背后是一整套逻辑,有些脱胎与原本的内炁阵法,有些则来源道卷经书上的故事传说,当然也参杂了部分脑洞,以对灵性、法力、精神三者的了解将之串联并利用,最后弄出了这个。 这不是他第一次施展,相比最初凭空凝聚阵纹、将法力化作火球时的粗糙不可控,现如今有了更简洁的符文,效果也多了许多变化。 如今,陈屿手头正在做的,便是要将过往那些内炁阵纹阵法全数改造,尽可能从阵纹中裂变更多符文。 实际上,每一枚符文都可以看作原本阵纹的一部分,真要类比的话大致相当于灵性节点般,不过两者有不小区别。 连带着内凝阵纹这事儿也有了更多考量余地。不过因为符文尚不完善,相比阵纹需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登堂入室。所以短期内不会盲目往身体里刻录。 而且比起刻录在血肉中,他最近有个更好的想法——视线沉入肾脏,一丝丝莫名气息凝聚,这是梨果蕴养而出,如今在其中正有一枚虚幻符号悬停。 精神时而浮动,帮助维持形态。 陈屿想要试试在体内能否蕴养这些新创的符文。 然而仔细看去能够发现,符文变幻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若非精神力一直浇灌支撑根本连形态都护持不住。 暂时还在试验,目前看来大抵这做法用处是不大的。 很快,他又想起那枚一直保存着的大白根种子,已经确定是精神之种,不知他何时才能做到那一步,将精神固化,触及干涉真实世界。 “若精神力真能凝实到那种地步,再来尝试,或许能凝聚出不会溃散的符文。” 到时候一道符文或许就是一道术法。 当然,这还仅是他的愿景,可无论如何符文的出现解决了很多问题,法力的使用总算打开了路子,不再局限于仅有的御物之术上。 另一边,吸收了海量信息的陈屿正坐在椅子上舒缓,好一阵才整理了这份纷杂无序的反馈。 “洞悉术得更温和些,否则洞察一次来这么一回,精神再强大也受不住。” 心中思量着如何改进术法,他一边翻看木书,面上有些讶异。 这本模样像是书册的木头实际并非书本,这一点不出所料,不过上面的符号还真有一些意义蕴含。 非连续成章,但其中某些符号竟是与刚刚创出的符文有些类似。 陈屿来了兴致,等到精神和缓后,又一发洞悉术甩上去,沉入木书中,表面一枚枚符号闪烁,而他的精神力这次同样渗透其中,能看到在更深处亦是有纹路凝聚成符文,不过很残缺,勾勒不全。 零散杂乱,这是他的第一感觉。木书各处都有符号,一些边角也残存半边。或许这是一次意外,灵机培育引导异化,这种变化在尚未完成时便停下。 不晓得这里面到底是灵机培育力量不足够还是树木成长至此便是极限。 陈屿觉得两者可能性都有,不过若再投入一粒灵机,或许树木还等不到变异就会因为过补而死去。 所以如此来看倒是后者占比较大。 “弄得我都想找些树种从灵种开始培育了。” 灵种长成的灵植不会直接枯萎,还能二次培育,到时这本木书是否会继续变化下去? 他也不知,不过眼下第二次洞悉术已经结束,还是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些符号上更来得实在些。 又一声笑,陈屿心想,刚念叨着符文不够用,这边就多出十来个,倒是一场及时雨了,不过前提是两者真的能共通。 然而从先前法力包裹时并无变化来看或许这里面还有一些东西得摸索清楚。 吸收反馈而来的信息,他开始一枚枚复刻那些符号,然后还得筛选,研究与自己的符文之间的联系。 时间缓缓过去。 一个时辰后,他起身活动了会儿,便又继续埋头,这东西很有趣,起码对陈屿而言是如此,大部分符号都陌生,但偏偏就有两枚与他所创出的极为相似。 掐头去尾几乎一样! 兴致勃勃沉迷其中,他在勾勒,在拼接,不断重组地同时也在描刻阵纹,想要以此为灵感分裂提取出新的符文。 日头一路降下,晚霞升起,往日里这时候都会去往青石上汲取餐霞的陈屿此时却依旧如故,仿佛沉溺其中。 这种独特的寻觅探索感实在太奇妙。 终于,月上云梢,鸡兄在屋后喔喔啼叫个不停,兴许是嚷着要饭食。 而陈屿也适时停下,不过只吃了早食的他此刻却不觉半点儿疲惫,反而双目神光绽放,唇角扬起。 食指勾勒,动作轻缓—— 一枚、两枚……早前的八枚符文尽皆呈现在前,然后又有其余六枚,同样是早已发现的。 十四符文伫立虚空,熠熠生辉。 紧接着,他动作未停。 第十五枚,水声哗哗响起。 第十六枚,草木清香凭空出现。 第十七枚…… 最终,足足十九枚符文呈现眼前。 但这还未结束,陈屿伸出手来,轻轻拉动其中一些符文,开始排列。 良久,一面好似星座般的图录与月光下徐徐凝成!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鹿天赋竟恐怖如斯!(二合一) “真成了?!” 陈屿也惊讶,因为这些符文暂不去多说,只有两道是从木书中符号脱胎而来。 剩余都是借着灵感分裂了阵纹所得。 不过洞悉术洞察内外,一个较为奇特地点引起了他的注意,大多符号都三三两两汇成一个个小团体,仿佛构成了什么东西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为此他沿着种种轨迹去推演,引入之前自己在组合术法时所做的试验,最后隐约把握到了一丝痕迹,然后便尝试,没想到真能组构成图。 陈屿定定打量眼前悬浮在空的图录。 十九枚如星辰般闪烁光亮的节点之间仿佛有莫名力量勾连,将之融为一体。 原来还能这样排列,他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十四枚自己事先创出的符文上,当时也组合过许多尝试,但仅有洞悉术误打误撞罗列成功,施展了出来。 眼下再看去,倒是给了他新的体会和感受。 图录的研究非在一时,月光洒落在肩头,陈屿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竟是来到了夜间。 咕噜噜! 不想还好,刚察觉到时间,腹内便传来阵阵饿感。 现在再去做饭食显然不大可能,陈屿此刻回了神后只觉长时间聚精会神下精神还是有些消耗的,需要休息下。 如此他便来到院外,口鼻吐纳,腹腔丹田齐运,法力搬运若雷霆。 一缕霞光自天际飞来,然后第二缕第三缕如潮似浪涌来。 两刻钟后,腹内再也不叫,他转醒睁开眼来,摸着肚子转身返回。 餐霞可不仅仅只是食灵,同样有饱腹之效,灵性吸纳后会在体内残留片刻,大多都被法力转化,少部分则滋润了身躯。 这可比普通米粮肉食要更耐饿。 不过味道一成不变就是了,夜月下的霞光比白日多了些清凉爽口,然而也仅此而已了,十次百次都是一个味儿,虽然谈不上厌烦,却在口味上比不得寻常食物。 食炁餐霞,渐渐有了几分书中仙家姿态的陈屿可不愿抛下口腹之欲,所谓不食五谷在他这里走不通也做不到。 至于‘尘物染身’这等事也不需过多操心,五脏六腑的消化与排毒能力在一次次的提升中早就接近非人了。 再者,实在不行等开春时候种一些润肠草就是,吃几根便能浑身通透! 唯独最近食材不多,让人颇为苦恼。 种出的灵植味道上千奇百怪,大部分味道都不好,有一些甚至称得上折磨,吃过一次便不愿再体验第二回。 而且种灵植来当蔬菜吃,除非是培育了灵种的那批,否则还真吃不起。 “菜园里有些野菜快要接种,等种子落下后收集起来,好生培育一番。” 野菜灵植化后味道不差,往日都是种一茬收一茬,主要为了找到能有特殊效果的灵植,不过现在他目的有些改变,打算种一些拿来当作菜品。 …… 次日,艳阳天。 元平二年十一月二日的青台山一如既往的平和。 早晨,熬了一锅喷香米粥,他打开坛子拿出里面的嫩姜,掰扯了段,噶咋噶咋嚼动,咕噜噜饮下口粥汤。 呼,不差。 热乎的粥,微凉的天。 朝霞早早散去,明亮骄阳悬挂,今日的他起来的晚了些,早课未能赶上,险些错过了第一缕霞光。 当然,现世里并无‘紫气’,餐霞的过程与昨日相比还是一般无二,体内法力微微荡漾,再度壮大一分。 青光酝酿,仿佛幽泉,沉在丹田外。 端着碗,陈屿缓步散漫在山头,去了田边,又看了药园,结果低头一瞧发觉园子里的萝卜有些异样。 “怎么感觉变小了?” 蹲下来,咕噜灌了一口粥,他散出精神力沉入土壤中——菜园里的大蒜和萝卜个头都长大不少,虽说并未日日浇灌灵液催熟,但偶尔给灵植浇剩下的还是洒了一些在田地里。 而药田中这十来株萝卜就更不用多说什么,每日都浸泡灵液,投入了灵机在土地中,结果反而在向着小发展。 原本拳头大的萝卜块此刻只剩龙眼大小,缩水太严重。 这种变化算是很明显的,和当初大白根变异成元灵根一样,都被陈屿第一时间察觉到,引来关注。 精神探入内里,能感知到一股能量在孕育,不过令他皱眉的是这股能量有些暴躁,仿佛稍加触碰就会爆裂开来。 暂且先看看,他起身去到其它地方继续巡视,至于萝卜这边得等熟透后再说。 来到最初始的药土边,一根根元灵根生长,还有秋刀麦以及零星一些药种。 元灵根自从有了灵种后,再种下时便无需再使用灵机,这一点和杂熏草、山芒等一样,不过后两者他还能移种别处,但元灵根需要土地不小,移植的话得开辟一大块新地,否则就要占据菜园。 如今他还没有想好在哪里开新地,不过随着各种灵植培育越发的多,一些有奇效的总会脱颖而出,这些自然会被培育成灵种,大规模种植是必然。 开辟田亩就在不远了。 吃过早饭,看了周围各处后,陈屿回到院子中,服食下梨果——他发现梨果一日两枚最是容易消化,一开始一口气吃了两个后就有些发撑。 不过拢共五枚,如今也就最后一个。 果味儿在味蕾回荡,他拿了锄头将梨树挖起,等往后有机会,还是找一些种子来才好,免得每次培育完都是一次性。 动辄枯萎死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乱跑,山上各处都找遍,内景地不多,再往外就要去卧蚕峡那边,实际上最近已经有了些猜测,觉得与其在山上找,不如去山下,人世间的执念最是多——假若内景地真的与执念有关的话——那么山下的内景绝对不会少。 寻找内景主要还是为了探索,顺带能多薅一些内景秘宝,壮大自身精神与灵性也不差,能反馈到法力上。 内景秘宝的灵性比天地间漂浮那些要精纯许多。 捏了一枚草丹,喂到嘴里。 沉寂感袭来,强大地精神令他不再如以往那样懵懵懂懂,看到了很多,四周色彩脱落,无数灵性浮动。 模样色彩和其它内景地近乎一致。 然而这里也有不同,一则灵性显露清晰,远超它处。二则其它地方的内景秘宝在这里根本呈现不出。 陈屿当初以为此地不是内景,而是某个奇妙空间,但现在见识多了,这个念头便又被推翻。 这里的确是内景地,不过很大概率不是旁人它物的,而是他自己的内景地。 由‘陈屿’投映,之所以无法映照它界他猜测或许是由于‘位置’的关系。 陈屿曾作出猜想,泥丸宫位于意识海之上,同理,在诸多内景中,或许自己的内景地要比其它内景更浅显? 内景地是分层的,这一点在变异桃树投映的内景中便有察觉。而自己的内景与其它内景不在同一层,无法呈现秘宝便有了解释。 “但……总感觉这地方要更深啊。” 不深的话,如何能直接映照出如此清晰的灵性。不过这也许和深浅无关,灵性的出现有可能是草丹的效果。 因为很早前他还没有精神蜕变时就能通过草丹目睹并吞食灵性。 陈屿踏步,且不说到底是否自己的内景地,他对这里探索了许久,实际发现只能算屈指可数。 咔哒! 脚下,一枚石子被踩到,能见到上面有软绵绵一团白色浆糊在晃动,正是对方的灵性。 环顾四周,墙体、树木、杂草,尽皆有灵性覆盖。 天地中也溢散着无数。 他来到水缸前,薄薄水体上灵性显得稀少,唯有一坨扒拉在水中,隐约间能看见里面那张满是细鳞的雪白鱼肚。 伸手触碰,被抵触在外,唯独能抚摸到灵性。 现世,黑鱼突然感觉肚皮又有点儿发痒,翻了个身在水中游动戏水,好一阵后才继续晒起陶阳。 另一边,陈屿瞧着那团白中带浅灰的灵性,他仔细分辨,与其它事物灵性对比后得出结论,若是意识凝聚,灵性所体现的效果也有不同,或许会带上灰色。 那如果凝聚出精神力呢? 银色? 这倒是和当初自己精神凝结的过程相对应,不过是否如此还有待验证。 想到这,他来了兴趣,想看看自己如今到底如何模样。 精神立体,在这片空间中的大过滤效应同样强大,可能此地真的是自己投映而出的内景地。 精神力悬浮在空,另一个视角展开。 赫然有三枚光团粘附在肩与头顶。他看去,莫名觉得与初见时相比薄了些,不过内里强度似乎强大了,这算是变得更精悍了? 古老相传,人有三把火,不过此刻陈屿没有联想这些,即便想起也只会觉得是一些修行先辈无意中洞悉了自身灵性,这才有了这种感触。 并非没有可能,草丹只是辅助,实际陈屿如今纵然没有草丹也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耗费不小,看得也不清晰,还总能瞧见一些无比混乱的彩影,仿佛万物倒映到一半戛然而止般。 有草丹在自然没必要如此做。 或许等他有了更多手段,抑或精神力更进一步后才能真正做到如草丹这样。 在院子里逛了会儿,陈屿正要出去看看,一个巨大的灵性光团从院外闯进来。 …… 呦! 抱着鹿头,他正在给这头馋嘴鹿做身体检查。 法力和精神力错落,交相辉映。炫彩光辉衬托得呆呆傻鹿格外出尘。 不对啊,陈屿摆弄鹿脑袋意识光团虽然大了些、白了些、精纯了些,凝实程度也远超黑鱼,但不至于有如此多的灵性才是。 想及之前所见,他看向眼前直勾勾望向水缸的蠢鹿多了几分好奇。 要不……解剖了? 呦! [坏东西!] 小鹿猛地挣扎起来,四只蹄子撒泼一样挥舞,想要逃脱。 “……”,陈屿按在对方脑门上的手微微用力,意识光团里透露的念头在此刻显得顺畅且清晰。 他更好奇了。这头蠢鹿似乎能听到自己的想法。 如何做到的? 倒没有什么震怖之下大呼此鹿天赋竟恐怖如斯断不可留的戏码,不过陈屿还是忍不住思绪电转。 天赋么?还是其它。 精神力包裹泥丸,一层层封锁。 然后他看向渐渐平静下来的小鹿。 [今晚吃鹿腿,后腿肉最鲜美] 意念转过,下一刻就间蠢鹿再次奋不顾身挣扎奔逃。 哟呵!陈屿面上带笑,有趣。 双手离开鹿身,仅用法力束缚,念头再次转动。看着小鹿挣扎不停,他想了想后离远了些。 [吃鹿肉] 停下后的小鹿没有动静,只是懵懂望着陈屿,似乎有些不解和畏惧,然后想要向着水缸靠拢。 不清楚是麻木了还是真没听到,他不做声色,换了个念头在脑海回荡: [听说鹿皮很值钱] [鹿茸大补] [骟了你] 小鹿没再理会,陈屿也记起这小家伙好像是头雌鹿,没有鹿茸。能骟吗?应该不能……吧。 他散去法力,靠近对方。 小鹿憨憨傻傻的,此刻似乎忘了那些念头的事,只顾着和黑鱼玩水——又或者单方面戏弄黑鱼。 摩挲下巴,陈屿看过去,之前在内景地中见到的一幕有些惊人,这头小鹿的灵性身上不比他差多少,当然质量远不如。 不过仅是从量上来看也足够吓人,几乎是黑鱼的百倍。 据他以往所见,灵性多寡与智慧、体格有一定关系,但并不意味着体型越大就能拥有同等比例的灵性。 譬如蚂蚁的灵性和鸟雀的灵性差距就不是太大,而黑鱼因为凝聚了意识光团的缘故,加之被动接引月霞,灵性光团已经远超同种生灵。 不过在蠢鹿身上又有不同,这家伙的灵性太庞大,而且笼罩全身。 结合之前试探和表现,陈屿不禁怀疑难不成灵性多寡还与其它因素有关。 这不意外,但这种因素到底为何便值得他去研究。 事关灵性,不得不在意。 陈屿打算将小鹿在院中养一段时间。 至于对方不配合……他看向小鹿,院外的另外六棵桃树上的桃果即将成熟,到时候恐怕这馋嘴家伙会上赶着来讨食。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雨落下(二合一) 十一月,秋意渐浓。 夏日远去,陈屿瞧着天上的高阳变得多了几分温凉,不如早前那般炙热酷烈。 院墙边,几个月前搭的草棚还在,修缮了下,将就着给了馋嘴鹿落脚,他现在每日都会观察对方,不过对方性子野,桃果没摆在面前的现在显得拿捏不住。 好在再如何闹腾也能压制,暂且圐在一方,等找到了缘由或有所发现后自会放归,没有绳索绑缚,仅用了鲜羊子打磨洗涤择选后的丝条拧作细条,挎在脖颈。 松垮垮,一头系在草棚旁的立柱。 不过陈屿找了些符文刻录进入,令丝线意外牢固许多,不至于轻松挣脱掉。 符文大有可为,这是他在几日里发现符文并不断验证后的明确感悟,这些极简符号有不少值得挖掘的,单一看去或许不值一提,但汇聚组合后,却能激发更胜阵纹的力量。 参考了灵性节点的构成才分裂了纹理弄出来,所以他又将这些符号称作灵文。 实际上符文中几乎主体便是灵性,但又不同的是这些灵性的精纯程度介于内景地中四处飘荡的那些与寻常事物所蕴含之间,以他自己定下的标准,大抵便是劣等以上,不足普通。 不过优良普劣四等划分现在来看隐隐有些不足,不能覆盖大多灵性,因为部分事物的灵性纯度在变化,仅以某一对象作为标的进行对比的话会渐渐不再准确。 虽说这一套才摸索出不久。 对此陈屿不在意,只是一时所想,若不合适改了便是,不用也行。左右整个体系都是他发现,灵性在精神力洞察之前或许存在,却一直遮掩在世界深处,如何评定标准全看他自己。 话回这头,灵文蕴含的灵性纯度不算太低,但量很稀少,一枚符文就一笔都不到,太小,之所以能激发威势主要还是靠法力激活,否则符文立在空中纵然再稳定也依旧逃不脱被过滤消逝的命运。 法力附着与贯通,一定程度上减缓了灵文溃散程度。 这一点和当初的内炁不同,内炁与阵纹都受到天地大滤斗影响,流逝很快,而法力和灵性要安然许多。 不过同样无法长存,需要陈屿不断输入才能维持。 “内景地中存在大量灵性,但那些并非一批,更新换代太快,今日所见的灵性未必和昨日一致。” 他却是清楚,万事万物的灵性都在更迭,快慢不同而已,越加浓厚、凝实的灵性散去速度就越慢,随之而来的便是积攒更加容易。 倒是符合他初步得出的超凡推论。 灵气、内炁、法力无一不如此,包括精神力在内亦是同样。 局部空间内积存越多,溢散越缓慢。 反之,那些花草石树、飞鸟游鱼身上的灵性每日都在飘散、新生,这片天地中漂浮着的无主死去灵性九成就来自它们。 陈屿此时刻着木牌,算是一门驾轻就熟的老手艺,很快就成型,吹拂碎屑,上面呈现三枚蝌蚪似灵文,镶嵌一起,环环相扣作半轮圆环状,右侧落出空缺,似乎尚未补完。 初看去仿佛振翅翱翔的祥兽。 与阵纹不同,灵文组合要求严苛,所能契合的并不多。不过每一道组合成功后都近乎术法般可以被他信手施展,无需再依托它物。 十九枚灵文合成一面的图录正在按部就班的验证研究,如今他则在寻找灵文间最基本、最简化的组合。 一如当初‘搭积木’构筑阵法一样,灵文也能如此,不过需要先确认最少几枚灵文可以组合成术。 “刻在木板上有些麻烦,不如换个法子来寻找。” 念头一动,陈屿想到了符牌,当时每一道三才阵都占据一枚木牌,如今为了活动自如,一枚灵文刻录一面自然也可以。 想到便做,内炁全无后,‘半自动木符篆刻单元’无法运转,且那东西制作起来太繁琐,还需要用到阵纹,正在去阵纹化的陈屿没有去费那份神。 灵文不多,比不得阵纹近百,只寥寥十九枚,不一会儿就篆刻出来。 因为灵文很简短,哪怕已经刻意放大了字体,最后成品依然不大,纽扣般。 十来粒纽扣散落在身前,被法力托在空中,散发蒙蒙光。 “这样就方便多了。” 精神力抚照,不用担心看不清,纹理分毫毕现。他选出之前挑中的三枚灵文拼接在一起,然后目光又落向其余,法力牵引出薄薄一丝,一个个试过去。 排列组合是个重复的事儿,时间便在一次次排除中缓缓过去。 午后,餐饮霞光。 就着炒山菜闷了两大碗,灵液催熟的黄皮黍有着补充气血的用处,随着境界提高,血肉淬炼消耗加剧,若非最近能以霞光滋补,恐怕早已将米缸翻了个个,吃得干干净。 “比预期要快一些。” 当看到快要见底的大缸时,他心下了然,好在山田里的长白粟就在秋末便可收成,这期间还有药田里的秋刀麦,总之粮食不缺,缺的是下饭菜。 “油盐酱醋……若都能种出该多好。” 不止一次如此想象,陈屿不喜喧哗吵闹,待在山上做自己的事自在无拘束,不过总是要去的,下山采买少不得。 说起来,上次下山去拜访了师伯,对方年岁不小,腿脚算不得多好,最近估计就要随车马去往外地。 刘师伯这一支久在石牙县经营,不过无子无女,只有几个旁亲在临县,听对方讲一家子还算和睦,几个侄子侄女都孝顺得紧,没那么多糟心事。若非已故长辈在石牙县有庄园、有粮铺置业,兴许早就搬过去享清福了。 到时候去看望下,顺道瞧瞧冬日这地界有哪些能种的蔬果,买些回来。 陈屿思索,山下算不得太平,恐怕刘师伯这一去,旁亲们便不会再让他这般老辈人物乱跑了,家业自有年轻人去操持。 老人虽未多言,他于此有所预料,心想下次多带一些熏神香。 其实香烛对老人的效果只能说马马虎虎,没有意识化精神,捕捉不到意境。熏神香气至多比大部分香材显得更香醇与温和,令人平心静气,多了些宁和。 即便如此,老人依旧赞叹,同时叮嘱他武功未壮时莫要四处散卖,抵换银钱事小,惹了有心人贪婪平添麻烦。 不过这些话在对方知晓了陈屿渡过龙虎关、身成化劲后,便不再多说,每次见到他后总一副后辈有成的欣慰模样。 乐呵个不停。 可惜迄今为止没能种出洗炼伤势的大补之灵植,延年益寿者同样未能有所得。 刘师伯年轻时积下的暗伤不少,陈屿试这次准备用法力试试能否消愈一些。 内炁会浸染,但法力不会。 …… 入了秋,一股股凉爽秋风将山头翠色抽丝剥茧似的抽离,泼洒明黄火红,一朵朵点缀山间。 继梨果之后,在变异桃果尚未完全成熟的间隔,院子里的松子弥散出油香。 陈屿敲击树干,咚咚空洞,内部已经干枯掉,没了活力。 和梨果不一样,松果数目不少,足足装了两只桶,满满当当,高高累成一堆。 法力化作大手,碾磨掉外壳,一粒粒微黄色泽果粒抖落在掌心。他捻起一枚嗅了嗅,扔给了旁边的自己叼着绳索将脖颈套住的小鹿。 吧唧吧唧,吃相有些滑稽。 呦呦两声响起,即便不去意识光团中捕捉辩识,他也知道对方是在讨食。不过并未扔下更多,即便小鹿拱来拱去还躺在地上蜷起四肢露出肚皮也不行。 “……” 真的越来越像狗了。 自打套了柔白细丝,小鹿反倒来了兴致,时不时就啃咬拖拽,本以为是不愿被束缚,不料解开后对方却好似失去了心爱玩具般蹄子踢踏个不停歇,叫了半天。 不得已,便扔回给它,然后自己把自己给套了上,玩得更开心了。甚至一度来到水缸前像是要分享给黑鱼。 后者沉迷日光浴,没功夫搭理它。 在草棚玩得不尽兴,后来竟是带着细丝来到陈屿面前,被他以法力混着丝线绑在树上挂了半时辰。 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经此一遭,他也清楚这家伙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跑远,便由得对方,没再去管它。 只每日例行检查时才会多看几眼。 喂了鹿,黑鱼和鸡兄同样少不得。他剥下一把,一粒粒扁圆,个头比普通松子大一些,表层油润,闻起来有股不显甜腻的气息。 等了两个时辰,期间最先起变化的是黑鱼,面上的表情太突出,以至于他不用精神力都能轻易察觉到。 鱼眼瞪大,咕噜噜吐着泡,在水缸中翻腾了阵后陡然没了动静,一对死鱼眼摊平,幽幽望天。 陈屿精神扫视,刺入体内,发现对方鳞甲与血肉连接出似乎多了一层粘膜,鱼鳃下也有。再看意识光团和灵性,并无多少变化。 沉思片刻,他等待另外两者。又一个时辰后鸡兄喔得震天响,同样在羽毛下附着了一层薄薄透明的粘膜。 小鹿倒是不同,粘膜出现在了皮下。 他想了想没有贸然服食,打算再看看情况,和梨果桃果不同,看样子松子的效果主要针对的是皮肤,这方面他的需求谈不上多少,若真这样,那变异后的松子只能说聊胜于无。 将树上松果全数摘下,剥尽后装了一盅,放在里屋柜子上,等三个先行者再确认一下他才会服用。 松子先放一旁,挖树填坑后陈屿来到药田里打理灵植,主要是观察药土中萝卜的变化,大小没有再缩,只是里面的能量依旧暴躁,他试着拔起一根,蛮力触及后并未引爆,可一旦动用精神力刺破,沛然力量便会倾泻而出。 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可放山下足够吓死一大群人,天晓得白生生萝卜竟然可以砰然爆开,还自带精神冲击。 不过陈屿很快注意到这些碎裂后的组织上,掺杂着一些与灵源类似的液体。挥发部分后,他眼前一亮,确实带有极少的灵气,大部分都是辨不出的成分。 他看向其余安好的萝卜,眼中多了些好奇。 第三种出产灵气的灵植? 就是不知是如宝心草那般用处不大还是元灵根这样灵气浓郁。 从元灵根培育灵种无惧时节后,陈屿对这些出产灵气的灵植需求便陡降,因为已经能够大规模种植,且目前来看,元灵根出产的灵气数量已经算是极多,不似宝心草,长成花去数月时光,结果抠抠索索三五缕,榨汁都嫌费劲。 摇头一叹,倒是没想到萝卜会成为又一种出产灵气的,否则当初花大力气培育各种灵植寻找时便能节约下不小精力,灵机也能省下一批。 当时培育了很多,效果一般,可以说是浪费掉了。 萝卜成熟还得等,他看顾了其它,没有问题后这才转身离去。 下午,搬来木书继续研读,甩了几发洞悉术,确认彻底没有遗漏后才将这块四方规则的木板放回到木架,充当收藏。 实际上他还想看看用木书的木料篆刻灵文会怎样,不过现如今灵文尚在摸索途中,贸然之下可能无法物尽其用。 …… 哗啦! 鱼篓倾下,几只鱼虾混着泥鳅钻入到水池中,水花一朵朵,绽放在脚边。 和黑鱼不同,对方是单人单间,这些只能挤挤,条件有限,想来不会太介意。 陈屿去了趟山里溪涧,甩了杆子后发现今日运道一般,只起了两只黄骨嘴、一条大板白,两条泥鳅米虾还是在水沟一隅捞的,花了些功夫。 没钓到便罢了,他也不图这口吃的。 这次垂钓除了沾沾水,主要还是想带些生灵回来,他打算做些关于精神意识方面的试验,会用到。 手段很温和,不过观中几位都有了意识光团,便用不上。 除了这些鱼虾,友情参加的还有蚯蚓和母鸡们,陈屿需要不少样本,不仅这些动物,包括山竹花草灵植等也都要用上。 将鱼虾放下后,他来到药田,这里的灵植暂且选定了草丹作为实验目标。不过在此之前,正好灵文组合有了新手段,可以用上。 只见他手掌平抚虚空,一枚枚灵文接连出现,旋而转动起来,六枚符文绘成一笔好似山峦模样。 法力激发,灵文颤动。 一丝丝白息化生而出,旋即转为霜雾云气,簇拥成团。 随着法力灌注越多,云气漂浮顶上半丈位置,越发厚积,颜色也开始变得深沉起来,片刻后,一滴水露流下,悠悠然飘落在田地中。 哗啦啦! 顷刻间,雨下了起来。 仅在眼前一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草丹:我还能结! 云雨术,或者得在尾巴后面跟个小。 规模不大,覆盖很有限。但当白云洒落雨雾,话本故事里的神通照入现实,在眼前真实不虚地呈现时,一切又都带上了几分梦幻。 陈屿鼓荡法力,维持着小云雨术的运转,水滴打在地上,很快浸湿土壤,变得松软。 与此相对的,四周更远处在逐渐变得干燥, 他动作不停,鼓捣出灵文后,术法与阵法渐渐有了合一的趋势,在他手中,那团朦胧云雾中闪烁不断的六枚勾连一体的灵文当然可以看作另一种样式的法阵。 两者正在统合,得益于此,陈屿现在的精力收束了不少,不再原本那么分散。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事倍功半。 细细想来,阵纹组合法阵,与现世交互影响后激发出伟力,而谋划中一直增删改动不断的术法亦是需要对外界造成类似的交互。 如今灵文平衡了这一点,将术与阵联通一起,算是节省了不小功夫,以后他便只需要专注在灵文上,只要灵文方面的摸索上去了,阵法和术法自然而然会提升。 “路走宽了。” 心下感叹着,[转引][同流][聚雾]……那些繁复的阵纹都容纳在了小小的灵文中。 至于组合太少、部分阵纹的效果尚未复刻出来这点陈屿并不担心,理论上已知的十九枚灵文符号足以组构所有阵法。因为这本就是从那些阵纹中提取而出。 唯独在排列搭配上需要花费些时间。 但也并非无序组合、从头开始,有阵纹搭配的经验在,进度会快很多。 “下一个就向着乘风吐雾术靠拢吧。” 人对蓝天的向往根深蒂固,尤其在天外天飞了几轮的陈屿,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凭虚御风。 于是在云雨术与洞悉术之后确认了灵文组合的有效性,他将目光放在了很久前就少有使用的乘风吐雾术上,不过吐雾就算了,能删掉的话最好还是删去,亦或者添加一些塑形灵文,将从七窍喷吐流溢的霞雾捏得不那么诡异恐怖…… 散去法力,云间的核心黯淡下来,不多时云雾便溢散逃离,或是化作水气飘摇蒸发。 阳光再次照耀,映在颜色比周围深沉不少的药土上。雨后特有的清新泥腥气扑面,陈屿拿着木枝在地上轻轻戳弄两下。 还行。 土层湿润,不过只在浅层,这次施术带有试验性质,故而雨云不厚,飘落的雨水并不多。 依着目前实验数据来看,小云雨术的极限仅能覆盖一丈方圆,云层只有底部聚集淡黑,上层仍旧泛着淡淡白气,瞧着软绵绵。 远不如暴雨时节所见的自然雨云,雷光都不带一星半点,更别提那份横压摧城的窒息感。 不过勉强也算翻云覆雨了。 施展云雨术,给药土菜园都浇了水后陈屿停下来,他靠在树边想着事,念头一动,仅是降雨可不行,能不能将灵液添加进去?这是个值得研究的方向。 除此外,若是将灵性汇聚洒下,植株受体又会有如何变化?他还从未主动令其它事物的灵性增长过,灵性的变化会否影响到意识精神,这个应该是必然的,只是影响到何等程度就有待验证了。 思绪收回,陈屿去到里屋拿了一些桃果来,然后到了水池边。 他想做个试验,验证意识光团的形成原理,原先样本太少,且黑鱼与小鹿身上的变化有一定巧合性,变异桃果的作用在启智之余是否有点化意识之效尚无明确证据表明,他打算试试,顺带研究下精神与意识之间的转化关系。 至于这次的对象,除了池子里骤然复得些许自由的游鱼虾蟹外,还有脚旁刚刚挖来的蚯蚓。 至今为止,桃果并无致死情况,意识光团的凝聚也没有任何坏处。陈屿多准备了些对照组,好将验证的过程尽量缩短。 首先要验证的是变异桃果的效用,果肉、果汁、果核,乃至精神视角下仔细洞察后用启灵术剥离的部分灵性。 以上尽数分开,从用量、用时两个角度开始。 法力环绕,在身周笼罩一片空寂洁净区域,他着手试验。 只见一枚桃果悠悠飞起半空,咔嚓碎裂掉,晶莹果汁聚作一团,分润两滴分别滴落在蚯蚓身上。 随着精神力的蜕变,他能看到更多细节,许多时候无需等待太久便能找到一些不太明显的变化——除非对象是如小鹿这般的大中型个体。 何况还有洞悉术,不过这门术法需要将收集的信息分类,否则一股脑传输令人头疼,尤其动物各个组织层面要比死去的木板复杂得多。 此刻,他仅以精神扫过,每一寸都显露无疑。 “没有变化。”,不动声色,陈屿取来另外两条蚯蚓,喂食果肉,桃果的吸引力无疑不小,碾成碎沫后很快被对方吸食。 又等了会儿,不放过任何角落,他确认最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后,将新的果肉碎沫洒落在已经滴过果汁的蚯蚓身上,观察二者的结合会否导致新的变化。 …… 时间转眼过去两日,山头仿佛挂了层红霞,煞是夺目。 院中,陈屿写写画画,手中不停,直到将最后一页小册子挤满字迹后才缓缓停下来,撑着指节噼啪作响。 试验很顺利,他望向院外,两日里在水池便蹲坐许久,大半时间都面对着那些鱼虾蚯蚓,法力精神消耗一空,稍加恢复后又继续投入其中。 好在最后结果不差,陈屿摊开小册子一页看去,目光转动,这几日来的百多次试验有不少推测猜想,结合种种现象与结果,到今日成功让一条米虾有了意识凝聚趋势时,标志着整个实验的结束。 单纯用变异桃果能做到这点,无论时间还是精力都要少费许多——经过验证这些桃子确实有点化个体意识的能力。 但这次不一样,陈屿除了一开始用了些果实外,之后的试验都未使用,最后凝聚米虾意识靠的是他从桃果作用过程里解构出的手段。 不过差了些东西,所以效果一般,那只米虾照旧浑浑噩噩,比当初刚诞生意识的黑鱼还要懵懂。 陈屿将其挪到了一口小水缸中,安排了几只小虾做伴,保持着日常观察。即便以短暂寿数来看其一生大抵都没有彻底开化的可能。 “意识化精神,是一种纯化过程,同时意识也在分化,那些被排除在精神构成之外的,促进了个体大脑的发育,令智慧有了萌芽。” 陈屿咕哝了句,这样看来,精神占比越高,意识遗留下的益智因素就越低,这种情况下反而不会有智力暴涨的可能。 因为大部分都被拿去凝聚精神力了。 当然,无论多寡,对于化生精神之前都是一次提升,难怪他觉得自己最近思维愈发通透,其中或许就有精神层面第一第二两次蜕变的缘故。 陈屿转念又想到,能否控制这个转化过程?答案是可以。 不过已经转化完成后的现在无法再逆转了,而且桃果中这种阻断物质不多,即便将剩余几棵变异桃树果子全数提取了都凑不了多少,估计只够那条米虾用? 何况精神力本身也能滋润大脑,日积月累下对神经方面有不小提升,强行压低精神力所拔高的智慧,说不定还不如花个三五年蕴养脑袋收获得多。 即便不打算如此做,陈屿对意识和精神的理解再次深入几分,前跨半步,走到了更深层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浅薄。 一番试验,蚯蚓被他装在了竹筒里准备下次去石潭那边钓鱼用,至于池中鱼虾们则安然放养,都未聚生意识,如果硬要的话不是不能,没必要罢了。 总不能养一群虾兵蟹将出来,他又不是海王。再者用处实在不大,这次试验只是为了解决某些问题,弄懂了自然无需再浪费精力。 将小册子收好,最近餐食霞光日益熟练,除开一些特定时刻,平日里有空闲也会或多或少吃上两口。 丹田外氤氲发光的法力越加壮大,想来再过不久就能满足最基本的刻录需求。 在竹片上篆刻书写,这本册子便用不着了。 他打算誊写之后,往后的一些试验记录都用竹简,山上纸张不多,竹子管够。 “说起来,不知灵植化后的灵竹又有何等效果,对篆刻是否有帮助。” 数月前陈屿采挖竹笋时从山后移种了部分山竹,早前因为灵液不足并未过多打理,后来元灵根成熟,日夜浇灌不辍,如今已然快要长成。 一串串微黄带着粉色的细长竹实坠在竹条枝桠上,有清香袅绕,久久不散。 竹米,通神明,轻身益气。 至于是否如此他不知道,长出竹米的仅有两株,剩下几株依旧青翠,适合片了做竹简。 “听说竹子开花结果五十年一遇,之后竹林会成片死去,不知到底如何。” 陈屿好奇,他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上辈子在老家带了十几年,一次开花的竹子都没遇见过。 这次有灵液催生,倒是能长回见识。 不过灵竹和普通山竹有不同,单论根底裸露土外部分的一环环金结,旁的毛竹斑竹决然长不出来。 竹子自从用了灵机,不生虫、不倾斜枯倒,和一侧的树苗不同,后者期间还引来过不少虫子。 “却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尝尝竹米了。” 起身,小鹿在一旁奔着挂在半空的松子奋力,两侧水团交错,震颤鹿身,洗炼对方血肉。 打了两眼,他向着院后走去。 若细细看,就能瞧见白衫之下莹玉皮质正细微颤动不断,丝丝杂质被排出,转瞬又在环绕周身的法力磨灭。 内练五脏会导致肉身各处不一,但外练不用在乎这些,皮膜筋骨血肉六者中唯有皮与肉最是难练,同时关联身躯内外。 些许提升影响不大。 他在摸索一套新的内外练法,打算用在法力上,改变原本温和被动的蕴养,主动刺激内府及血肉。 如今便用在皮膜上,不断总结和完善之中。 小鹿那边是灵感来源,也是试验目标之一,另一个目标自然便是他自己。 来到院后,灵竹翠绿中透着几许微黄色泽,除去竹米外,竹身同样开始发黄。 逐渐变得干燥脱皮。 陈屿知道这是灵机培育的副作用,司空见惯,他走到一串竹米前,粘下一粒碾磨两下,软趴趴,有些像未成熟的春黍。 说起春黍,药田里的秋刀麦大概就这几日便要熟透,米缸见底,正好补充些。 离开山竹,他走到水池旁,里面的鱼虾依旧,一些埋头在泥沙中搜索吃食。视线落在水池中央土石间的草丹,几道金纹蔓延叶片上,精神扫过,能感知到土壤下的根须尽数虬结一起,化作两枚圆乎乎丹丸模样。 想了想,他伸出手来,银色精神力飘至叶脉处,渗透其中,紧接着,腰间竹筒内跃出一团灵液,其间灵性飞速剥离。 这种启灵法剥下的灵性在纯度上有所不足,不值得服食,他将之混入法力中一同送到了草丹体内。 紧接着,两枚灵文浮现,轻轻烙印。 肉眼难见的地方,一丝丝精神晕散开来,流淌在草丹根叶中,良久,法力触发灵文,两枚灵文不成整体,这并非某种术法,不过两者相互映照,光辉交错下似有新的变化产生。 青光涌入又沉寂,草丹还是草丹,但金纹似乎浓重了些。 陈屿沉默看着这一幕,思索片刻后将竹筒中剩余灵液倾倒了部分给对方。 叶尖舒展,轻缓摇曳,竟好似在表达欢欣,又似乎在向不远处的他打招呼。 精神抚照下,他看见一抹虚幻光团徐徐衍生,内里有些青绿,正是这株灵植的意识。 “果然可行。” 在动物身上试验功成的法子到了植物上依旧有效,这一点让他面露笑意,说明自己对灵性、意识、精神的把握没有出现方向上的错误。 万物皆有灵,区别仅在于动物的灵有脑袋可以承载,而植株的灵则散落在身躯各处。 正当陈屿还在沉思这种变化能否应用在己身,将肩头三团分化至周身时,刚刚诞生意识光团的草丹又有了变化—— 一枚细小的凸起从两枚丹丸中间缓缓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 第三枚。 笑意更浓,意识的出现附带还能增加产量这点他倒真没想到。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浮空术、游空术 玲珑小巧的云朵盖在身前,雨水窸窸窣窣洒下。 这里是菜园外的一角,离水池有十来步远,陈屿目光注视在脚前一处土包。土层松裂,内里映出一抹浅绿。 山桃的果子很早就摘吃了干净,留了些果核备着,如今种在土里,打算从头开始培育出灵种来。 灵机拨入种内,时节便不再是困扰。 几日下来,在灵液的浇灌下已然撑破地表,露出了娇小嫩芽。 隔了不远,药田里一片金黄,秋刀麦成熟,陈屿打量了几眼湿漉漉土壤,收了术法后来到田地近处。 早早备在一旁的镰刀兀自飞起,无风自动,旋成亮银刀光,信手一指,银光闪烁间落入麦秆丛内。 …… 收割、晾晒、脱壳,已有经验的他很快弄好了这些,即便少了能汇聚阳光的阵法帮着蒸发水汽,正好遇到了艳阳天,倒也没花去多少时间。 看着装入桶中的麦堆,原本要去里堂搬来风车的他停顿片刻,躬身将整只桶怀抱起来,猛地向天一掷! 剥去金衣裸露润白的麦粒在天空中散落,一粒粒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不算耀眼的微光。 法力鼓荡,只见陈屿一挥衣袖,有如川河般的青光匹练冲入其间,转瞬又成阵阵风力,吹拂过麦粒间,碎壳被倾吐、尘沙被带远。 用不着风车了,他如此反复几次,法力作兜网住落下麦粒,几经筛选后总算干净许多。 呼,轻吐一声,如此操作下来虽说简便不少,可精神上的消耗同样不低,好在最近核心又化去部分,小人儿们在上面正大快朵颐,长高长大了些。 仅是溢流的那些便令他手中可以调用的精神力增长数成。 越发期待元神凝成的一刻,不知会有怎样光景。 也不知是否能一如经卷描述的得道元神那样出入幽冥、纵览日月。 大抵是做不到的,陈屿对此报以些许保留,不过纵然真无法,只要能维持住精神意识游于外界长久不散去就足够,若在此之上多添几份能力,便算意外之喜。 秋刀麦灵植化后有着强化五感的神奇作用,他捧起一把,阵阵淡然清香飘在鼻尖,不似那么浓醇,很是幽然。 一粒粒模样状比长刀,细长无比。 内里芯子处有一道乳白粘痕,精神力穿入后发现已经凝固,相比外层,粘痕的似乎是麦粒的灵性聚集点,要浓郁不少。 “纯度竟然不低。” 灵性有纯度,遍及视野所见的那些大都没了服食必要,杂质太多,虽然他也说不清混杂其中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从几次有限的验证来看,应该是类似个体自我之类的东西,吃多了会对陈屿的自我产生不小影响,甚至覆盖。 这并非凝聚成型的意识,而是更本质的事物,像极了自然而成的念头,外物的念头浸染过多的后果自不用多想。 必然不会多好。 饶是灵植的灵性亦是如此,但眼前的麦粒灵性反而很纯粹——比不上霞光,却也相差无几。 而且随着自身死去,灵性化作斑斓光粒消散于空,唯有仅剩的部分在黏痕封锁下残留。 量在减少,纯度在缓缓拔高。 捻起一粒喂在嘴里,当初刚种出时便给鸡兄尝过,不过那时只顾着最直接的效力体现,对灵性的把握不及如今。 此刻品尝下来,外采呼吸术运转确实采食到了一丝较为纯粹的灵性。 念头一动,他试着以内采呼吸术吸食这股灵性,然而半刻过去未有丝毫反应。 之后再次比较,灵性实在不多,陈屿心中估算即便眼前这一桶都用掉,似乎也仅相当于餐霞五日左右。 不过终归不嫌弃,灵性的增长能让法力壮大,即便内炁、胎息近乎枯竭,但法力的滋生依旧存在,只是没了转化时那么明显,这其中的关键便在灵性,精神力只能算作次要。 采收结束,他抽空又看望了下院后水池中的草丹,意识光团比之前更凝实,只是仍未发现对方的意念,仿佛还未诞生。 与之相比,小鹿那边的进展则要快上许多。意识光团彻底显化,凝聚在脑域之中,念头清晰了些,不再断断续续、支零破碎,某些时候(比如投食)稍加刺激还能蹦出几个‘长句’。 从内景地看去,灵性光耀无比,活像一团行走的火炬。 几小只里除去小鹿,黑鱼意识的凝聚反而不如后来的鸡兄,对方现在看着陈屿到来已经能压制下扑击本能,这实在有些难得。意味着它的自我逐渐明了清楚,不再模糊。 黑鱼日复一日懒洋洋,白日将自己晾晒在太阳下,夜间现在也开始沐浴月光。 不过意识光团成长不多,灵性的增长还算可观,当然,远远比不上那头蠢鹿。 这段时日,陈屿在初步了解了意识与精神之间转化的关联后,开始将精力放在了灵性纯化上。 因为秋刀麦蕴含的灵性再如何精纯也比不了霞光,依旧需要少吃慢吃,否则不好消化。 为了餐食万灵的远大目标,他决意弄一份能加快‘消化’、令自身灵性变得精纯的法门。 有想法,刚开始。 至于前路嘛……任重而道远。 不过陈屿觉得方向没错,不然一直只能走餐食霞光一条路,法力的壮大太过于缓慢。 如今十数天下来,日夜不辍,每晚山巅都有他盘膝望月的身影,然而进度着实无法令人满意。 用去的法力恢复很慢,而更让他在意的是每一丝的壮大都需要更多灵性作为支撑,否则便只拘束在前一刻。 “每次餐霞都是突破。” 道理便是如此,陈屿想将下丹田冲刷洗炼彻底、想要如内炁一样将法力隐瞒自身、想要施展更多术法,这一切都以法力为基础,多寡是最直接的因素。 只是纯化外界灵性这一关不好闯,现在的他全无头绪,一些想法已经被验证走不通,或者事倍功半、净化的不彻底。 金纹在白日下闪耀,他拨弄叶片,法力所化指尖勾勒草丹根身。 三枚丹丸结在土层下,新化的那一颗显得稍小些,瘦了一圈。 果实外有纹理隐隐浮现,这东西他看着熟悉,当初还想着临摹后用来复刻成阵纹,用以封锁精神力。 最后也确实被他钻研出来,不过实用性不大,也就在体外炁种上应用了回,可惜封锁得了内部,却应对不了外界,这道阵纹自身太脆弱,时间稍稍放久些就会自行溃散。 布置在院落前后的体外炁种在那之后露出枯寂,后来法力诞生,没了内炁作为补充,便也就放弃了继续琢磨。 只是封锁之力他依旧没忘,如今正在试图从中分析出相对应的灵文。 内炁这种力量结合精神与胎息,看似二元归一,然而融合不够彻底,一时间体内的种种力量反倒越发驳杂。 法力则无需操心,无他,它太能******神、胎息、内炁、灵性……统统都能吃下去,一锅大杂烩后去芜存菁,最终融出了这种变化万千的无匹青光。 便是天地大过滤在其身上都削弱了数成,能够留亘世间许久。 水池边,陈屿摇了摇头,收回纷纷扰扰诸多思绪,目光从草丹挪移到水中。 游鱼戏虾,虾是不多的,只剩两三只还在。不远水底的碎石堆里一截乌青若隐若现。旁侧还有两只大钳子,黑红相间的螃蟹自顾自行走在池底,旁若无人。 银光宛若碎金散落水面,徐徐下沉。 精神力扫落诸多,他眉梢一挑,其中几只的意识似乎同样在凝聚,不过速度十分缓慢,仿佛龟爬。 之前在试验时这几只分明没这趋势。 效果延缓?还是说是其它因素。 陈屿想了想,重新看向草丹,精神倾泻而下,视角陡然拉伸开,细致入微。 下一刻,细碎的光粒在草植身周闪动着,向着外侧飘远。正是从草丹中溢流而出。其中大部分汇作光团一如往先所见那样向着高空上浮。还有少许则沉落水中。 这一切都显得模糊,即便精神已经运转至极。 见得此景,他掏出一粒草丹扔入口中咽下,一通跌落感后,视野骤然开阔。 再看向水池,灵性光点变得明亮,不再像隔了层纱。 “确实在影响水中鱼虾。” 确认了是草丹辐射下导致后,他继续观察虾蟹们的反应和体内变化,直到效果结束幻境降临时才脱离回到现世。 陈屿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按着他的推断,融合它物灵性,不知不觉中会改变自我——自我和精神意识不同,纵然这些鱼虾没有意识也会受到影响。 灵性,可不仅仅只针对虚幻层面,在现世中同样有不小联系。 习性、本能,到了最后甚至物种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光合作用的螃蟹?扎根大地汲取养分的泥鳅? 散去稀奇古怪的念头,他突然对水池中的变故对了些期待。 …… 朝食霞气,混着秋刀麦煮的清粥一同下了肚。 一日之计在于晨,霞光涌动,山间霜雾浓薄不一,渐起的寒凉于他无碍,端着陶碗时而饮粥,在鸟雀清丽啼鸣中俯瞰世间壮丽,多是一件美事。 不过该干的事总是拖延不得的,陈屿收拾了碗筷,早早下了半山腰。 温泉放了太久,几个月不曾去看顾半眼,依着安排,今日去那方山洞内布置一番,不过想来已经堆满了各种杂物,山林野兽往来驻足,不用猜也知道何等混乱。 走在山道上,山洞离道观不远,于是步子不急不缓,陈屿一边想着事。 日前最是牵动心神的便要属灵文,这东西太奇妙,脱胎自阵纹,又截然不同。 两两成对、三五作堆、七八不嫌少。 皆有自己的组合方式。譬如眼下: 他脚下跨动,步子骤然一跃,但见身形在空悬滞之际,脚掌轻点四下,宛若蜻蜓点水般浮掠离地数尺的空中! 轻飘飘落在三十余阶石板下,数息之间便过了十丈有余。且中途未曾着地哪怕一次,旁人看来只会纳头膜拜、直言隐仙显灵。 实际这却是最近鼓捣出的小手段。 仔细看,此刻在脚下及小腿处,左右各有两枚小巧符号徐徐消散。 游空术,这段时间改造乘风吐雾术进展不大,依旧未能腾飞,不过也并非全无所得,比如眼下这门术法。 除此外,还有一门浮空术,理论上能让他离地浮空,只是灵文较多,已经找齐了所需灵文,唯独在勾连顺序和法力灌输上还有几个小问题需要解决。 在改造乘风术近乎失败后,陈屿换了思路,觉得游空术与浮空术配合下,未必不能让他凭虚御风、乘风而起。 而在眼下,他又将原本利用内炁刺激穴窍的轻身术修改了下,纳入到了游空术上,每次激发灵文,腿部穴位会相应得到刺激,算是实践得出的经验技巧。 令在空中的步伐看起来飘逸许多。 试了几次游空术,山壁依稀可见,陈屿停下来靠近几步,拨开散乱的草藤,能见到一口大洞呜咽着风声。 迈步跨入,本就强大的听感在最近的秋刀麦提升下愈发不似凡人,还隔着不短距离就听闻到了水流孱孱声。 七绕八绕,终是回到了此地。 “啧,果然来的动物很多。” 凝聚法力在掌中,虚捏一角,从黑暗里拖拽出一条挣扎不断的黑蛇,暂且压在旁侧。 残枝败叶、粪便蛋壳、羽毛骨头…… 好在是活水,气味倒不算严重。 陈屿咩有迟疑,走入石窟中去,看着泉眼依旧在不停喷勃。 费了些功夫清理,他将不知被什么野兽推倒的石墙重新复原,上面有痕迹,篆刻有阵纹,不过没了内炁后很快散去。 此刻他没有多做,只多堆了一层,这趟更多是来这里看上一眼,瞧瞧热泉还在不在,以此处地势若是枯竭了也正常。 收拾了这些,陈屿钻出山洞,继续向着山下走去——刘师伯近几日就要离去到它县,大抵是要养老了。自己当然跟不过去,不过对方在他刚来到这世界时照顾许多,送送自是应有之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要……上天去! 上次下山离得不久,到了十一月,秋风寒凉,县城内的气氛反而稍稍回暖,驱散了几分萧索。 难得。 陈屿自顾自走在道上,两旁叫卖声虽比不得年前,犹记得那时候西州境内尚无诸多乱象,往来行商摩肩接踵,城内人声鼎沸热闹得紧。 匪如梳、兵如篦、官如剃。 不得不感叹一声,世道渐渐艰难。 路旁,有行人结伴,边是前行边低头议论着最近的时势。 “北方的流民近月少了许多,大抵是平定了?” “哪可能!分明是那宋屠夫堵在河口江畔,拦杀了不少。” “肆意屠戮!失心疯了不成?!” “嘿,听闻五斗道那群妖邪在河间不知使了哪门手段,闹了大疫,估计屠夫是担心西南一片被冲击,这才下此狠手罢。” “嘶——这般说还是好心?许是担心朝廷申饬。” “说不定。真要把毒尸落入西州,搞得尸横遍野、商贾断绝,十室九空之下他上哪儿去搜刮金银孝敬?” “也是。” 闹大疫了?旁侧,陈屿侧耳听来,神情微动面露思索。 又前走几步,陆陆续续传来一些议论声,或是窃窃私语、或是朗声阔谈。 话里话外大都与河间的毒疫有关。不过三五句间有所矛盾,有人言之凿凿,说河间烂作一片,毒王横行。有人则不屑嗤笑,只当好事者胡言乱语。 听了一路,他渐渐理顺了这件事。毒疫爆发的传闻是在半月前传入西州,待到流入石牙县时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手,其间难免有所夸大,不过那位镇西大将军拦在河口倒是不虚,却也未曾屠杀流民。 只是苦了河间。 大旱刚过,兵灾未消,秋雨尚未滋润田亩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毒疫足以令本就风雪交加的河间一带雪上加霜。 五斗道……陈屿将这个名字记下,想来是个肆无忌惮的,以后若是遇到了要小心些,以餐霞境的修为他不怕江湖里那些一流顶尖人物,唯独下毒偷袭等下三滥手段防不胜防。 绕过街口,走到了西巷。隔了十来步距离就见到不少人出入粮店,大包小包往外抬,一些丫鬟仆役则跟在力夫身后帮忙搭手。 “贤侄,快进来。” 老人远远就瞧见了一身青衣的陈屿。 打了招呼,挥手往堂内引。 陈屿拱手行后辈礼,然后一同进了已经搬空不少的店门内。 避开不停往返的小厮和力夫,他与刘师伯一齐到了里堂。有仆役上前送了热腾腾茶水,以及两盘干果点心。 说了两句,显然,老人对陈屿的到来很是高兴,面上的笑容始终未散去。 聊着,话题便偏到了最近在各地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河间大疫上。 刘师伯有友人居于河间,旁亲也都在西州之外,不似石牙这般偏远,故而在这件事上了解的要多一些,消息比路旁行人准确许多。 “宋义云引了两万人,在河口一片落座布营,那里滩涂险峻,飞舟难渡。” 据他说,前些日子朝廷连下三道金书让这位镇西大将军出西南往北去。结果还是被推脱,到了河口就不再前行,奏曰河中多水鬼,皆是当初被水贼水匪劫杀之人所化,需犁清河道才能前行。 “骗鬼哩!” 老人呷了口茶,话语中满是鄙夷,粗鄙武夫,不学无术,这等荒唐的推辞都拿的出口,他这个学道数年、未曾读过圣贤书的平头百姓都能听出意思来,遑论高居庙堂的衮衮诸公。 果不其然被申饬,然后又换了个护持西南免遭毒疫的由头,总之那位宋屠夫死活不愿走出西南。 “毒疫是有的。” 刘师伯说河间地确实烂了个彻底,早就满地白骨,当初北边儿伪齐打来时就杀了不少人,破门伐户。 数十年一遇的大旱又紧随其后,死伤者更甚。 天灾人祸接连出现,往日繁华的地域几乎快要空了。 “莫要担忧,五斗道的混账弄不出什么好手段,毒疫的爆发主要还是在本就死了太多人这件事上,酝酿数月,终于等到雨露初降,这才悍然起势。” 刘师伯是要去州外的,投靠亲友。陈屿不免担心,不过老人自己看得开。 “大疫来不了西南,至多在门口转悠一圈就会消沉。” 他觉得这场灾祸甚至出不了河间。 河间离河东、河西不远,这两地可是天下粮仓,数个大仓都在此,大官老爷们绝对不会令其出事的。 刘师伯言道,早在毒疫爆发的消息传入西南前,友人就传来书信问候,透露出已有不少道派的道士和太医院医倌一同被派往河间地主持消解毒疫事务。 正阳观、真武山都在其中。 “这两家祖上显阔,数百年不绝,底蕴惊人。这次少不得拿出了些秘药秘方,说不上药到病除,但对于配比出毒疫的解药应当有不小作用。” 老人对道门的期许比太医院高,陈屿了然,除了自身算是半个道门门徒外,真武山等道派的确积累诸多。 不谈旁的,数百年间大疫起伏不下十余次,论及应对经验,这些道派自然比新建二十几年且一直豢养在宫廷里的太医院要老练。 再则,从刘师伯口中听来,这场所谓的‘空前’毒疫实际流传范围不大,被死死局限在河间一地,已经有了消弥的可能。 呼—— “不谈这些,贤侄啊,如今云鹤观可有门徒在望?” 看着身前的年轻人摇头不语,老人轻叹,终是提点了几句,即便几十年前就已经离了道门,但他内心还是分外期望能见到道观香火鼎盛、门徒兴旺的那天。 只是一旁的陈屿多少有些无奈。 收徒?不谈山下如今还有多少人知道青台山云鹤观的名头,就他现今的情况也不允许有旁人出没山上。 甚至于最近他都在思索,想弄个阵法出来将整个山头都包裹起来,遮掩一二。 全无下山搅弄风雨的心。 对于刘师伯的这点期盼便只能留待以后,万一哪天他脑袋一抽或者找到了不用暴露灵植灵机就能教授徒弟的法子呢! 茶水渐凉,端起茶盏饮下一口,陈屿突然想起自己栽种的那几株茶树,也不知灵机培育后又有怎样的独特效果。 绕开这话头,两人聊着家常、时势。 过程中,刘师伯不愧人老成精、交友广天下,不少消息都传入他而,陈屿此刻听得,倒是对天下诸事有了粗浅了解,不再陌生。 “师伯远去,经此一别,往后不知这些天下轶闻又该从何得来。” 感慨了句,老人在城中,近乎他的万事通,否则山上一呆数月,轮转变化,许是大变模样都不知晓。 刘师伯闻言笑呵呵,道:“山上好。” 清净,自在,没了那许多烦心事。 人啊越到老了才越发觉得世间有太多美好,但于他而言年轻时在青台山上那段时日无疑最为怀念。 诵经修道,日复一日,红尘纷扰无奈何,超然物外。 “种了田亩最好,省的往后还要下山采买吃食。” 问了几句山上方田近况,陈屿挑挑拣拣说了些。 这时候,屋外传来脚步,是一位腰系素带的中年人,面庞方正,蓄着腮胡。 经介绍,这是老人的旁亲后辈,此番来接他搬迁过去。 “这边的生意暂时停下,等回到庞丘后长辈们再思量让哪位前来接手。” 陈屿点头,不过他也清楚,此刻说是如此,但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大概不会派人接手继续经营粮店了。 老人也很清楚,已经将农庄转手。 拍了拍手,唤来小厮,手中捧着两方细长锦盒。 “老夫这次回去也不知何时归来,贤侄啊,云鹤观是你师傅的心血,万不能遗弃废止。” 打开锦盒,一则有百两银,一则有长须似人草药。 非是山参,却像极。 身旁的中年人见到这株药草后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可微微粗重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汹涌波涛。 陈屿不认得草药,不过瞧此一幕就知晓必然价值不菲。他接过银钱,将剩下那一只锦盒推回。 并非矫情,实乃用不着。 在两人见不到的领域中,精神力已经将之扫视数次,确认灵性消散一空,即便还存留着浓郁药力,于他而言作用不大。 若是活种或幼苗的话他不会拒绝,不过制干处理过的便算了。 还不如留给师伯补补身子骨。 迎着疑惑目光,陈屿微笑着驾驭法力在掌心,刺激血肉皮膜,接着朝不远处楠木桌上茶盏做推拿姿势—— 然后便在两人瞪大双眼的注视下,茶盏无声后挪了些。 “嘶!咳咳!贤侄这、这是……” 饶是见多识广的刘师伯也被这一幕惊得险些跳起,满是不敢置信。 收回手掌拢在袖中,陈屿点头应了对方未说出的话。 实际上不用法力他也能如此,劲力本就是血肉交颤产生,身躯不断提升之下做到这点不难,唯独在操控上有些不足,或许会显得过于刚猛。 另一边,深呼吸片刻,老人甚至口中默念了两遍清净心经,这才满面红润的开朗大笑数声,再不疑惑为何不收下药草。 既已成顶尖,这等药物再珍贵亦是如路旁野草无差。 “道长……好功夫!!” 失神片刻,中年人堪堪缓过神来,目光迷离,依然带着浓浓骇然。 内劲外放、世称顶尖! 尤其那等游刃有余的境界,简直从未听闻。 未曾想到,这样一个偏僻县城里竟然能有幸得见如此隐世高人! 顶尖高手,数遍一州都少有,西南七州门派世家多如沙数,然而上次出现顶尖人物还是在近二十年前。 再想到这位的年纪,心里的震撼愈发难以按耐。 一时间,中年人心下思绪万千,浪涛起伏跌宕,看向老人的眼神也变得更恭敬了些。 陈屿瞥了眼,心下有数,反倒是一旁的刘师伯对此不甚在意,他还沉浸在自家贤侄先前施展的那一手上。 离体数尺推物……真真是武林中的顶尖手段。 “云鹤观,无忧矣!” 小露一手,气氛愈发火热,刘师伯旁亲也有跑商,知晓这世道有一位武力高深者的利好,于是在之后的谈话中,对方隐隐透露亲近,旁敲侧击想要给道观翻修给观中先辈们重塑金身。 陈屿最后都婉拒,让中年人心中好一阵叹息。 时辰不早,几人聊了会儿,等到店中腾空,老人便与中年人一齐坐上马车。 此番送别,他得到了百两纹银,同时也送上了不少青台山‘土特产’。 中年人对此并不在意,根本不知道被老人随手放在一旁的布包里的东西有多珍贵,单论价值,甚至远超那株没有送出的药草。 “一些熏香和补气丹丸,往后师伯若是用完,差人送信再取便是。” 除此外,还有一包松子干。 这是变异松子脱下的子粒,晒干后更能保存,味道极佳,且有固本培元之效。 搭配那些散丹丹丸,能让老人往后的日子过的舒畅些,少些病痛折磨缠身。 骨碌碌—— 车马远去,渐渐出了城北。 陈屿看了会儿,身畔人声络绎。 轻吐一口气,转身返回,手上的锦盒不知何时拆开,白银落在袖中,他准备去城里找找有没有冬日种的蔬果。 想求其它时节的种子也找不到。 …… 刘师伯离去,算是最近的小插曲。 山下局势如何暂不去理会,事实上正如老人所言,在半月后他又一次下山打听时,河间地的大疫已经被平息大半。 旁边几县的白莲教也不再闹腾,听闻圣公圣女两人各自纠结了一批人马去了西州之外。 紧接着就有西北瑶州发生叛乱,朱泉的义军打下县城,在凤阳外围困数日,掘了这座前赵陪都四周所有王公大墓。 没过多久太平道、五斗道、白莲教等势力纷纷响应,一群搅屎棍搅得西北大地不安生,数个重镇都隐隐被波及。 然后被捅了老家腹地的洛宋节度刘叔武不忧反喜,再顾不得在雍江处与朝廷僵持,连夜举兵奔回了崇州,跨过瑶山兵出瑶州,扬言护国节度为民平乱。 这回轮到宋屠夫坐南望北看热闹了。 山下事多而繁杂,此刻的陈屿却埋头在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上。 浮空术与游空术组合成功,乘风而起就在眼前,他要……上天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蹦哒(二合一) 回了山后,一连小半月,陈屿全身心投入至‘腾云驾雾’上,欲要飞天。 筑基炼己、食炁餐霞。 修行至今已有大半载,却从未体验过真正凌空的感觉,他觉得这不对,这样很不对。 不会飞那还叫修行者? 蛮力踏空可数丈、轻功运转可再滑翔数十步,假若算上浮空术与游空术,或能从院门口一蹦后直去到山田处。 前提是他能跳得足够高才可。 纵身一跃行百丈听来不差,可距离陈屿所要的那般自在遨游空宇又差了太远。 于是腾空之法势在必行。 好在浮空与游空本就由此而来,两相结合,在不断组合后终于寻到了最后三枚可以将两道术法合作一起的灵文。 “这个……加上这一枚……” 十九枚‘纽扣’浮在空中,陈屿一枚枚排列,两道已然成型的术法尚未激活,渐渐在另外三枚灵文的作用下,勾连一体。 端详片刻,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对,可又看不出,精神力扫视后脑中思绪飞动,不断盘算下依旧无法明了那一丝怪异感在何处。 灵文、数目、顺序一切都符合推算。 最终还是长吐一口气,他释放出青色法力,自掌中涌动浇灌入身前组合成一体的十五枚灵文。 嗡—— 强大的气流凭空生出,符号一直在颤动,青光浮动表面,闪烁不息。 陈屿环顾,来过走动,保持法力注入的同时不时在一些链接节点上敲击修改。 当以灵文作为依凭后,术法的施展便与阵法别无二样,每一枚灵文、每一道连接纹路都需要仔细把控,若非蜕变后精神总量远超过往,恐怕真难以支撑如此细微的操作。 “问题好像不大。” 异样感依旧,不过他小修小补了一些速率和灌注量后,这道由浮空术与游空术结合的术法整体却能安然运转。 不得不说,这给了陈屿不小信心。 试试?灵文可用不到鸡兄身上,只能他亲自上手。 将空中越加虚幻的符号挥散,他凝神在体外勾勒——和刚才不同,此刻描刻在周身外寸许的,是一枚枚巴掌大、纹理略显起伏的放大版灵文。 远没了先前的袖珍玲珑。 十五枚一一描勒,并非一成不变按着试验时的模型走,有些需要稍作改动,将平面的构造化作立体,同时兼顾灵文之间的契合与勾连。 说来复杂,但陈屿已不是第一次施展灵文术法,故而只短短数息便准备妥当。 抬头望了眼,他屏息静气,双手在身侧灵文上轻轻划动,法力浇注。 但听嗡然一声响彻。 青台山上,半隐小观中。 一道人影冲天跃起! !!! 呜—— 这是与天外天飞行截然不同的经历! 风声撕裂耳畔,裂帛声刺耳。 身下沛然力量传来,以他的身躯强度都忍不住双腿两臂一阵发麻。抬升力道太恐怖,一瞬间便直上数十丈,山头道观在下方显得愈发小巧。 灵文法力尚在,陈屿面色恢复,这一遭真正冲击的还要属体内脏器,不过好在蜕变过一次,韧性足够。于是他并未就此停止,仍旧一往无前向上飞去! 五十丈、七十丈、九十丈…… 临近百丈,感知到力道渐尽,青光猛地闪耀,另外几枚始终未亮起的灵文被激活,与先前那些灵文一同交相辉映。 陈屿不再直冲,而是换了方向,这一刻他驾驭身形,稍稍偏低了角度,向着东北方位飞去。 低头俯瞰,离山顶百丈处,映入眼中的是人间未能见之景。 山林若海,微风掀起朱红浪涛。 这时,灵文再度波动,他方向再次改变,动作不小,试图折返回来。 不料刚飞了两步,脚下骤然一空,失重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在早有预料,他镇定自若,只是看向身周灵文后发现有两处节点黯淡,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沉寂。 果然,成功了,但没完全成功。 早前的直觉应验,这道组合术法尚有一些缺陷亟待解决。 陈屿以法力包裹周身,凝聚羽翼,虽然飞不动,不过作为阻隔自是不差,没有直接砸落地面。 提纵轻功与游空术,待到离地数丈时身形变幻滞缓下来,飘然落地。 低着头,带了几分回味,腾空的目标今日算是勉强达成,主要在百丈高空停留且变向,中途并未施展新术。 感受着体内消耗小半的法力,他摊开手掌,一枚灵文悄然立在掌心。 浮空术与游空术若直接施展,远做不到这种程度,莫说拔地百丈,能腾空十丈都了不得。 一加一的效果远超二。 想到这两者的灵文组构都有部分灵感来自自早前的乘风吐雾术。他给新组合的术法起了个名:乘风化虹。 腾云驾雾就算了,云没腾,单靠双脚蹦哒上去的,雾也没见到,名不副实。 “化虹……有道经记载神话,仙者道君可身遁虹光日逾三千里。” 陈屿给予厚望,他要求不高,腾空之后自由行转且能日行千里就够了。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乘风化虹术还得好好完善,仅浮空、游空可不够。今日于天穹上那变向两下纯粹是由于游空术的发挥,他能感觉到两者间的组合还有些生涩感,并非熟练度问题,而是灵文间没那么融洽。 “得删改一些灵文,还得添加一些。” 当然,最好是能找到新的灵文,这样说不准能直接推动乘风化虹术的进步。 思量了会儿,陈屿估摸着要想真正做到自在自如的凭虚御风,恐怕所需灵文不会太少,如今这区区十九枚全填进去兴许都不够。 …… 这天夜里,难得做了次梦,梦境很是清晰,他将乘风化虹术弄出来后,自在翱翔。好奇之下就这么一直往上飞,飞了不知多久终于冲破了无边天云。 来到星空! 然后就看见本应悬挂宇宙的无数星辰在那一刻陡然变作巨大独目,瞳孔皆竖立着看过来,无数视线聚焦一点。 森冷冰寒。 “莫名其妙。” 早晨,餐霞之后,陈屿就着姜片小口小口饮下热粥,对昨晚的梦境咕哝一句。 不予置评。 自从精神力二次蜕变后,做梦这种事就很少发生,或者说能被他记起的梦境几乎没有,这次意外出现,许是对飞天遁地本能的期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至于那些眼目……这半个月来一直忙活着组合乘风化虹术,倒也没忘了那枚从天外天带回的天石。 赤红色晶石自天外塞入泥丸,可能正是因此,那道破口虽然复合,但在之后依旧缠绕着些许细微波澜。 水纹涟漪一般荡漾在泥丸宫壁上。 他发现有了这玩意儿后,在天外天更利于感知和捕捉意识所化巨球,往返出入简单了许多,比泥丸外那一处要容易感知得多。 叹了口气,这事儿好坏参半吧。 陈屿当初突发奇想将天石带回,留下的涟漪依旧存在,导致附近出现了更多黑虫以及类似的东西,疯狂冲击。 下面就是泥丸宫、是精神内核,一旦冲入不用想也知道后果不会好。 好在他验证后发现巨球应对击碎这些事物所消耗的正是精神力,恰恰这东西他不缺。 于是主动在裂痕处布置了一个已经涨到数尺高的小人,牵引四周溢散的精神力汇聚,时刻填补裂纹,平复外部传来的各种动荡。 不过裂痕不大,这时候的消耗不多。 甚至比不过平日里的恢复速度。 天外天与内景地都在探索,后者主要寻找新的存在,不过一直没有发现。倒是前者,关于天幕之上那片‘幻想具现’空间他有了几分猜想。 总所周知,人是会思考的,一个人的念头纷杂无比,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各种念头,这与主观意识无关,刻意或不刻意都无法阻止念头产生,除非死亡。 脑域的变化暂且摸索不得,那是精神产生的初始,纵然陈屿跨入精神领域有不短时间,也不愿贸然深入。 万一脑袋玩儿坏了,以此为依凭的精神力说不定头一个就溃散掉。 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陈屿从怀里拿出那枚精神之种,像极了大白根种子。 随着时间流逝,关于第一次深入那片空间的记忆再一次模糊,但与之相对的是第二次进入后的记忆却不受影响。 他怀疑这与自己当时事先醒悟自我有关,并未迷糊着被携裹其中。 最后甚至一度主动打破了空间限制。 事后,陈屿又一次去往,那片空间再度复原,立足其中时便会受到若有若无的影响,让他恨不得赶紧凝聚锄头开始挖地种田,种他个三五十年。 结合在精神一途上的种种,几次遭遇让他猜测,假若天外天包涵了意识巨球在其中,那么天外大抵也是精神层面的某种存在的具现。 一如泥丸、意识海。 而天幕之外……或许便是更深层。 陈屿早先将意识划作上下层,上层也是最浅的一层便是那片产出精神力的迷蒙之地,后来在那里挖出了一片空间,发现位置对应眉心,取名泥丸。 泥丸宫同在上层。 至于渲染辉光、凝聚灵机的无垠意识海,他尚未找到,不过就天外天所见来看应在天外天之上,列为下层。 天外天同位下层。 而如今,天幕之外则算是上层与下层之外的第三层,‘梦幻空间’就在此。即便不是,也是第三层与第二层的临界。因为在那片空间破裂后,陈屿还目睹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之地。 至于天幕打破后所见的异色空间,他怀疑也在第三层,那里太诡异,各种特质闻所未闻。 二次蜕变的精神力渗透进入都只能存留瞬息便被同化吞食。 “梦幻空间应该与人的念头有关。又或者算是一种执念的具现。” 所以,我的执念是种田? 不至于,或许是执念之一,那片空间位于的层面未必没有其它空间存在,只是未能进入。 说不定需要在天幕下仔细寻找,找到不同的接引之力。 摆弄种子,眸光闪动。 丝丝缕缕的银芒试图钻入其中,却尽数被堵在内核外,仅穿刺寥寥数层表皮。 同样精神构成,并非实物。 心头一动,一朵赤红从额前掉落。跌在掌中传来实感,温润中好似捧着玉石。 天石,能带到现世,但…… 陈屿低头瞧去,两相比较,明显这枚种子要实在太多,天石显得虚幻,内里飘渺,只有外层稍微实化了些。 咔嚓! 捏碎开,银色精神力飘摇。 那些是凝聚在天石上粘合用的,之前贴附其上,如今被破碎后便散开来。 掌心只剩二十多枚细小‘沙砾’。 “很独特,有实感,又很虚幻,偏偏能与精神力作用。” 种子与天石都如此,精神力并不能拿捏实物,这一点是他很早前就发现并做了一系列验证,后来推断是凝实程度不足。 二次蜕变亦不行,至少得达到精神之中这种程度。 脑中想着各种,手中天石除了余留一粒外,其余都收回泥丸宫里,分给二十八位元神小人。 他调取精神力注入天石内,种子能以精神力浇灌,天石可以吗? 事实是毫无变化。 难道只有吞服一条路?目光扫过一旁的种子,他灵光一闪,将精神之种与天石贴合在一起。 静静不动。 “……” 试着探出精神力,突然间,吸收了精神的种子爆发出另一股吸引力,却是正对着紧挨一起的天石。 晶石内里的精华被汲取,种子在逐渐变得精纯,斑斓光辉闪烁,赤红点缀在种子体表。 陈屿见得此变化,他又从小人儿们那里将部分天石取回,包裹在种子周围,果然就见到吸收变得快了些。 良久,第一个被汲取的天石黯淡,而精神之中也渐渐停下,仿佛饱和,对喂到嘴边的精神力和天石都不再反应。 无形的成长在种子上开始体现。 他想了想,把天石收好,黯淡的那一枚则被自己吞食,磨碎后令消耗的精神力恢复了不少。 显然并未完全汲取干净。 天石能补充精神力,一开始陈屿以为在圆满情况下使用说不准能增加上限,这也是他将天石费力塞回泥丸的原因。结果却不如意,不过服用天石后发现在恢复精神之余对灵性有一定增幅。 也即是说,能壮大法力。 虽然效果很浅,且数量稀少到他根本没有磕石头的念头。 如今又与精神之种发生变化,当初带回天石的决定倒是阴差阳错下碰了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世界的深处(二合一) 意外之下似乎找到了精神之种的破局点,之后几日他便时常投顾注意在其上。 不过变化并不轻易,种子虽安然,却渐渐缠了层赤色光晕,如呼吸般胀缩。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七日。 日子过的很快,变化不多,田里长白粟一株株向阳挺立,舒展腰肢,陈屿躬耕在药土,面上带着老农般笑意,看向身前几簇兰草。 远春寒兰。 浅红花杆上,一朵仿佛涂抹朱砂又点缀些许碧青的花朵迎风摇曳,香气馥雅浓郁,经久不去。 “有点儿像素心寒兰和朱砂寒兰的结合一般。” 如今秋意不浅,风中夹杂早寒,晨时的水露化作霜,挂在枝头叶尖。 而寒兰,前世今生都有。 不过远春寒兰这般模样的陈屿在上一世并未见过,或许是他认得少了,又或是此方水土独有。 左右都无关紧要,他摘采了些,移植在专供花草的药土上。 灵液开道,移种的手艺再差也能救回一命,然后便是灵机投入,等待异变。 “兰花……变化方向想的话应该是从香气、食用两方面吧。” 精神之种暂无新变化,被陈屿放到屋中,如今则开始忙活新种之物。猜测着异变后的效果。 香气方面无论是杂熏草那般降低道境跨入难度还是野决明的驱虫驱蛇,都不算差,而食用的话效果就多了,无论于灵性还是肉身,抑或精神,只要有增幅,就值得接着种。 不过有时也在想,灵机应该不止这点儿变化…… “算了,效果太陌生了也不好,鸡兄那边得多遭罪几轮。” 眼前,除了远春寒兰外,还有一种野粟,名叫苦粟,常常长在田埂,模样与春黍有些相似,只是生长时节不同,且味道口感都迥异。 苦粟在西南一带,若是大旱大灾时候也曾被当做粮食救命用,只不过寻常年岁中少有人去吃,这是牛羊等牲畜都下不去口的,被视作野草。味道十分苦、很涩。 两者都是十一二月生长,之前在山头上找到一些,便移种过来。 除了这些,还有几类,都是应季常见花草。草植居多,花卉难见。 “春夏时候若是有这般多的灵机该有多好。” 意识潜入,心神来到无垠海中,角落里的灵机已然积累到了三十五粒。 纵使这段时间栽种了不少,包括之前带回的蔬果种子和部分药草,但依旧比之前有所增长。 二次蜕变使得精神力中的灵性大幅提高,连带灵机出产都快上了许多,不过与一开始不断加快相比,现在已经缓和,趋于稳定。 两日多便能有一粒。 陈屿猜想这可能意味着之前精神力其实一直没有稳定,直到最近才彻底平静下来,根据长时间的观察,精神领域单纯的增量并不能加快灵机凝聚。 “如此看来,要想再次大幅加速,或许得等到三次蜕变。” 遥遥无期。 摇头一叹,蜕变后的精神力已经稳固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他想要蜕变前提得先把核心彻底融化,否则无从谈起。 何况临到现在境界,陈屿渐渐有了些察觉,自己趟出的这条路并没那么好走。 之所以以往两个阶段都迅猛渡过,应该是灵机、灵植、灵液、天生庞大的意识与精神等因素结合所导致。 单纯堆量便可抵达。 食炁餐霞之后的路才是真正难关。 普通人眼中的修行者大抵是高来高去不惹红尘、长生不老摘星拿月。 而他弄出的这个四不像,怎么瞧都不像正统的。 不过谁让这世界本无超凡路,陈屿走起来便不得不东拼西凑了些,于是乍一看显得古怪。 “高来高去快了,下一个就得长生?” 他暗忖,自己的修行路里有这俩字? 没有的。 这时才恍然发觉,原来这条路并不加寿数。 “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肉身五脏蜕变一次,元血法力滋养,怎么说也能活到人类寿命极限。” 这么一想他便满意了,寿命嘛,太多了就很虚,完全没有实感。 只是想到这里,陈屿还是忍不住往餐霞之后稍作考虑,往后的路该挑个方向。 目前来看,要想提高寿命,就往肉身上靠拢,至于所谓的精神永存这话听听就好,哪怕已经凝聚实态的精神之种也在徐徐消散,在腐朽,若非他一直补充,加上溢散速度很慢,恐怕早在得到天石之前就蒸发一空了。 寿命,还得看肉身。 “但我还是想往精神领域走走。” 没办法,天外天和内景地这些都是精神力才能找到,证明这片世界里发展精神力大有可为。 不过肉身也不会放弃,他预计最近一段时间身躯就会迎来二次蜕变,到时候肉身精神契合下,大概会有所反哺。 …… 苦粟与寒兰种下后,陈屿不停歇又去了另一处,看了看桃种。 院外的山桃已经成熟,六棵变异桃果摘了不少下来,大部分都打算制作成桃干储存起来,毕竟再怎么好吃也架不住日日不停,他和蠢鹿不一样,没那么馋嘴。 桃种不止一颗,没有种在前院,一开始他是想挪到院中的,不过还是放弃,在山后挺好,这里陈屿打算以灵文成阵布置一些遮掩。 同时还需要不少护持,犹记得当初那道水雾拒针阵,改来改去被他弄成了戏耍小鹿的‘泼水阵’。 还有在树木身上刻录阵纹的方式,不过这些如今都用不到了,陈屿觉得灵文在阵法方面的表现要比内炁阵纹优秀太多。 稳定、持久、消耗低,不用时时刻刻看顾,只需数日补充一次即可,若是再弄出一些替换备用,一道阵法的存续时间只会更久。 回到院中,琢磨了会儿,直到快要午时,陈屿这才出了道观,继续今日的寻找内景地安排。 院前最初那棵变异桃树已经枯萎被挖掘,在填平后的位置入虚,依旧能进入那片开着茂盛桃花的内景地。 只是随着时间,灵性在流逝,从肉眼与精神皆难见到的更深处飘出,溢散。 最终波及最浅层。 内景是现世投映,一层层影子下从最深处开始崩溃,终到了这一日,整个内景都不复存在。 从这一点来看,变异桃树的死去并非全无影响,或者便是直接导致整个内景地崩塌的根本缘由。 陈屿无法断定,因为整片桃林只有这一处诞生了内景地,其余普通桃树和六棵变异桃树并未如此。 道观这边的内景一如既往,不过不知是否错觉,那片笼罩边界的四色霞雾似乎在缓慢靠拢,餐食着本就有限的大地。 此刻,再次立在桃林内入虚,繁茂夺目的娇艳桃花飘零漫天,脚下,仿佛精炼一般支离破碎,视野范围内一道道霞光飞转,他搬运外采呼吸术,却好似与之隔了无数世界般触摸不到,无法引导。 灵性彻底散尽。 念头起伏,陈屿掏出一粒草丹,喂在口中。 内景地中服食草丹还是第一次。但见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光辉万丈! 这里是…… 无边无际,光的海洋! 不,那不是光,是灵性!数不尽的灵性!宛若拥挤火炬,仿若灼烧。 睁开双目的瞬间,无数灵性如同遇火飞蛾,疯狂扑向他。却又被环绕身外的厚厚一层银色死死抵挡在外,法力流转,试图驱散。 “太厚重,动弹不得!” 陈屿尝试行走,然后大腿外的精神力猛地被剐去一层,饶是以他的心性也不禁连忙止步,面色一变。 只见到无穷灵性涌来,好在他及时补充精神力在腿外,这才又一次挡住。 细细感知,这些灵性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主动靠拢下竟与精神力有了融合趋势,被他割舍扔远。 天地大过滤还在,甚至更剧烈数倍。 然而很快他神情一肃,因为一丝涟漪在头顶扩散,下一刻,身周无时无刻不过滤着所有超凡力量的大过滤效应仿佛卡顿了一瞬,紧接着赫然被逆转! 反吐出无数灵性!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灵性更多,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憋死。 不敢再停留,陈屿心念收束之下身形变得虚幻,他正在离去,或者说上浮。 从这处更下层的‘内景地’中脱离到上层去。 临消失前,精神力倾泻大量,将视角抬升起来囊括大片区域—— 入目除了灵性还是灵性,各色都有。 嗡! 视野转动,白芒黯淡,他回到了那片逐渐枯寂的内景中。 刚才所见一幕幕被记下,心存余悸。 陈屿不知道自己若在那里待久了会怎样,他看向身外,层层叠叠精神力包裹之外,一些银色已经被染上其他颜色,或是漆黑、或是雪白。 “被浸染了么。” 即便割去许多,但依然还有残留。 默默内视片刻,陈屿突然生出草根很好吃的念头,不待他驱散,又涌出几分困意,想去污水里泡泡澡。 皱着眉将整个外层全数散去,种种杂念妄念不再。至于那些深深扎根在精神深处的异色,他则试着不断震颤着消磨,好在,自身精神足够磅礴,且灵性远比这些浸染的要纯粹。 没用多久便清除干净。 “灵性主动浸染的后果比服食之下还要厉害。” 比对一番,他发现服食杂质过多的灵性后虽然也可能出现相似情况,但应该不会这么迅猛。 此刻再回顾,知道自己这次误打误撞通过一片即将崩溃的内景地深入到了更深处。比常日里吞服草丹所见的层面还要深邃许多,或许涉及到大过滤的本质。 甚至联系着世界的最底层。 回到此地,陈屿环顾一圈,没有别的发现。 现世。 他立在原地,不过心中清楚,这片内景地在今日彻底崩溃,自他挖掘掉变异桃树开始历经半月有余。 “这下内景地只剩俩了。” 道观一个,落霞岩一个。 里面都没有他最需要的内景秘宝。 收拾心境,陈屿继续上山,之前两次下山时都忘了探查一下,还得等以后。 不过后面若乘风化虹术完善,驾驭风云而去,只需稍加遮掩,便可省许多事。 至少不用再迈着两条腿走那尘烟滚滚的土道,来回小半日。 “今天去一趟石潭那边,黑鱼当初在那里出没,或许有收获。” “明后两日有空闲再去卧蚕峡。” …… 一连数日,寻了许久,并未有收获。 除了一篓鱼。 陈屿中途又去了此石潭,不过却是带着钓竿,这次运气不差,咩有用灵液培育的也钓起好几条。 不晓得是否错觉,这里的鱼憨呆呆傻愣愣的,一抛竿就上钩,远没有初时那般机灵狡猾——哦,他记起来,当时好像咬钩一直是黑鱼。换了普通鱼饵后则动也不动。令得陈屿一度以为水潭里只有黑鱼一条鱼存在。 现在看来是他想差了,狡猾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那黑厮一鱼。 其它都是乖乖咬钩的好鱼。 这一日,炖了一锅汤,陈屿端着来到水缸面前,眼瞅着这家伙不见兔死狐悲的畏惧,反而黑脸上露出几分垂涎。 忘了这家伙是个荤素不忌的。 没了趣味,他自个儿去了石桌将鱼汤喝了干净。 翌日,上午安安静静倒腾阵法,下午去山里散步练功,顺带找找内景地。 野草野花带回了不少,种在田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期间陈屿又去了几次天外天,确认了天幕之上那片梦幻空间是某一执念的具现。 至于这个执念的来由,大概是他,而非前身。 几次下来,陈屿在天外天晃荡,想要找到其它执念所化空间投落的接引。结果还真找到一处,当他向着某个方向飞了约莫一整天后,这才感受到新的牵引。 可惜的是越过天幕后,这片空间什么也没有,空荡荡。也无幻想具现之效。最后他试着沉浸着被执念驱使——然后脑袋上就长出了长须,隐约像是蒲公英。 在空间里漫无目的的飘着。 到了这他算是明白,如果说上一个的执念是‘种大白根’,那么这一个便是‘飞’。 至于为何会以蒲公英的模样表现,或许跟他的记忆有关,觉得蒲公英的飞行格外舒心,没有鸟雀那么迅猛,是自己所盼望和向往的。 这头日子照旧,探索天外天与内景地并非三五日就能成。 与此同时,后院传来了好消息。 一批花草变异成功,另外,药土里的萝卜也有了新变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正用处(二合一) 八月中旬时下山一次,买了二十余种药种,其中部分陆续种下,收获不大。仅有寥寥几类可堪一用。 后来剩下的一直留存观中,直等到秋刀麦采收后才再次播种,有灵液催熟,加之这些都并非常年累月积累药性,故而长出很快,势头良好。 已然有了异变苗头,某些特征体现在眼前,显得清晰。 不过这次陈屿来到药田关注的却非这些不堪大用的药草,他径直朝着一角缓步走去,看向脚下大片冒出萝卜顶的绿叶。 眼中银芒掠过,刺入土下。 记得还是在九月末,将从山下带回的大蒜与萝卜种下,一晃过去一个半月,四十余天时间里灵液日夜不断供,吸收了不少。 一开始萝卜个头缩小时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后来发现内里酝酿着某种类似灵气的气态事物,其实心中不算太喜悦,因为元灵根灵种培育成功,已经种了数批,不惧寒暑变迁更迭,再无需为些许灵液灵气操心烦忧,以如今的种植规模,再尚未给山田敞开的情况下完全没有短缺可能。 同样这个缘故,早前的宝心草便被他雪藏,即便如今看来似乎那些灵气网罗结构有些独特,但也仅此而已,算不得多重要。 何况还是药草,培育缓慢,便没了再种植的必要。 不过脚下的萝卜又似乎不同。 陈屿靠近几步,视线仿佛透过一层层肥沃膏土望见了深埋地下的果实。 在之前的变化后,新的异变产生。根须彻底没了,估计是缩入到果实内。向内部瞧看,精神力将每一处都映照反馈。 个头更小巧、色泽仿佛染雪,一道道蜷缩在内的根须分散成无数细小毛管,填满大半果实,剩下的空间则被液化的灵气占尽。 而最令他在意和感到意外的,是确认这些液体正是灵源后,在静静不动的灵源底部,他‘看见’了大量晶化的毛管,虬结成一团,好似石块。 像是果实的核心,又像某种说不清用途的器官。 等到今天再来时,他发现毛管晶化的比例正在上升,内部的有益超凡物质浓度极高,灵气与灵源便是由这些物质构成。 换种说法,这些晶化的毛管或许是比灵源更精纯的‘灵字辈’。 灵液、灵气、灵源……到了现在,说不得还要再加一个,灵晶? 不过精神视角下样子虽然像水晶,但质地上却愈发向着石质狂奔。 比起灵晶他更愿意称呼变异后的萝卜为灵石。 变化尚未结束,陈屿暂时也不急着给变异萝卜命名,他觉得这种变化与其它灵植相比有些不同,一时又说不上,只道往后得多观察些,若能细致把握的话应该能探清更多关于这种异变的信息。 期望‘灵石’能尽快成熟,摸清细节。 …… 十一月中旬,除了萝卜异变更加明显外,一同种下的大蒜更早一步长成。在蒜苗尚未枯黄老化前他将之挖起,择洗掐剥后炒了两顿蒜苗,换换口味。 灵植化后的大蒜比不得萝卜,在个头和口味之外只剩一个清肺的效果。 与变异桃果类似,不过同是针对某一脏器,灵植大蒜更倾向清除毒素,而非蕴养强化。 后者只是连带,效果不算多突出。 即便如此,一番引导后,五脏与血肉筋骨的淬炼进度也再一次提升,算上这段时间不断以法力滋养、灵性养护,肉身二次蜕变近在眼前,只差半步。 不过临到关口陈屿反而不急,将精力从肉身养练上转移到摸索能将两者齐头并进共同洗炼的法门。 未雨绸缪,算是给蜕变后的肉身方向的修行打下些许基础。 为此,内练外练缺一不可。内练有观中传承《云鹤功》参考,加上自创的呼灵强身术、腑脏脱胎术、密音练法等,问题不是太大。 倒是外练……《云鹤功》中涉及谈不上多,在参加法会时于方台阁中看过一些粗浅通俗练法,但算不得高深精妙,多是人人熟知的方法。 于是他不得不在这上面花费功夫,譬如小鹿,外练皮膜的法子用处还不够,得进一步改善成能刺激血肉、乃至与五脏和鸣的地步。 正因此,一些原本少有尝试的路都一一落下,陈屿要练,本就在特训中的小鹿自然也跑不掉。使得近些时候馋嘴鹿都好似戒了口,纵使他拿着炒过的干松子、喷香桃干吸引,对方也不为所动——除非加大量,否则一直瑟瑟缩缩躲在院外。 宁愿去吃干草。 入秋后,山林里果实不少,吃的东西不缺,但味道上远比不得灵机培育出的变异果实,尝过数次的小鹿怎么也挣脱不了这等诱惑,只能欲拒还迎,最后还是在加量攻势下哼哧哼哧锤炼起了身躯。 同时也作为第一手试验数据被陈屿收录在心。 如今法力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满足平日使用足够,不过要想刻录撰写竹简还是有些不足。 得再等一段时间。 咔嚓! 青光飞驰在前,斩去荆棘。 陈屿正在山林涉足,拔山而过。他一边放开感知,精神力萦绕身畔,且随着灵植秋刀麦不断食用,五感提升不小。 近处数丈内瞧得清晰、听得仔细,一些气息味道也不曾放过。 当然,从范围上看五感要比精神力还适用,用来防备危险最好不过。除此外他还早寻觅内景。 时而就会在一些精神反馈不寻常的节点包裹自身,入虚一探。 “若是黑熊此刻蹦出来倒省了力。” 这么想着,可惜那只大块头早早只出现一次,在桃林处撞了几下,后来几次入山都没能察觉踪迹。 心思收回眼下,内景地寻找起来有些费时,主要每次下山都忘了这事儿,他打定主意下次必然不能再如此。 不过内景的形成与执念有关,可山下纷扰,念头远超山上,相互冲撞影响下未必就能形成内景。 以他的推测,除非能万众一心,或者有某个更纯粹、更强大的执念统合,否则要想找到内景地也不是那么简单地事。 山下内景或许或多些,但并非遍地都能见到。 “内景与执念有关,天幕之上那些空间也与执念有关……这俩不会是一个吧?” 抬眼环顾,陈屿渐渐散去这个猜测。 应该不是用一种,毕竟虽然都和念头相联系,但内景与天外那些空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起码那些地方要么空荡,要么只有一些云团。 且天幕上的空间更偏向精神主导,他能于此幻化万物,近乎神明,像是做着清醒幻梦。 但内景不同,这里更真实,倒映着现世,除了内景秘宝外,无法触及任何。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天外天与内景地都与灵性有关。” 透过表层看内里,精神力最本质的其实还是灵性。他很清楚,所有的一切,只要看着超凡脱俗的那些,无一不与灵性有所关联,区别仅在于紧密与否。 现在的他还是更倾向于内景地为现世在灵性世界下的投影,这其中执念或许不是内景形成的关键,而是将一片巨大的内景世界划开成一个个小型空间。 只是这同样没有实证,陈屿只将之作为猜测之一记下,没有贸然断定什么。 走了许久,在林间穿行。 天空太阳高照,稀疏的光斑驳落下。 “之前去了石潭,鱼多,内景无。” 今日他准备去趟卧蚕峡,山上嘛,找个有人气的地方总是困难的。且不管内景地为何出现,但里外都离不开人烟。 “也不对,”,思及当初在落霞岩处见到的那条怪模怪样的‘鱼’,便除了少许人类特征外多是野兽模样。他突然觉得若是一地的生灵足够、生机丰沛,或许没有人迹亦能割裂出内景地来。 回去到黑鱼的水缸边试试。他念头转动,一步跨出去,身前豁然开朗。 狭长的峡谷映入眼帘。 …… 卧蚕峡。 一老一少正在攀附上下。 “师傅,东头石壁上有根黑夔。” “没熟,而且那叫马梨子,黑夔的药叶要细长些,落有白色圆斑。” “哦哦,记差了,嘿嘿。” 绑着粗绳,少年郎采步在石上,一层层土石堆叠凸起,虽给了落脚点,却也湿滑难行,好在布靴下扣了环钉,这是少年师傅的独门手艺,因为初行采药,他这双鞋子地下还裹着两片陈麻,平日握着硌手非常,此刻倒是死死贴在土上。 不远处,又下了几分,来到一口坍塌洞穴外,人头大小。少年谨记着教诲,不慌不忙拿出之前备好的葛布手套,外侧裹着黄黄绿绿,都是兽皮。 牢实得很。 屏息凝神,气味儿实在不好闻。他将手套伸进去,咔嚓一声轻响,少年面色一抖,有些发白。 不过还是颤颤巍巍将手摊开朝着动静地方捏去。 隔着手套感觉不出是什么。拿出时才发现是一只背上有赤红花纹的蝎子。 “师…师傅!有、有蝎子!” 声音巍颤颤,好似下一息就要哭出。 那蝎子还在耀武扬威,一对钳子死命抓挠,尾上的钩则不停扎刺。 都被手套挡下。 “哦?老夫看看……嗯,个头大、颜色正,是个好料。” 接着,又传来一声。 “递上来,这玩意儿泡酒怎么说也得好几两才买得到,药铺常常收罗。” 不比一些珍贵药草差。 一老一少收拾了这只突遭无妄之灾的赤黑毒蝎,眼看着少年哆哆嗦嗦一副吓坏的模样,老者笑骂了声窝囊,然后接过绳索绑在自己身上。 “好好看,好好学,你小子不是在吴老六那儿学了武嘛,怎的胆气还不如老夫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大!” 一边训,一边将往年采药积累下的经验悉数传授。 尤以遇了野兽毒虫后地处置最详尽。 说着,老者自己倒笑出了声,当初自己还动过心思去练武,可惜那位吴老六也是个半桶水的,教个毛头小子都教成这熊样,想来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采药手段,实用的多。 说了几句,老者一叹,“以后啊,还是得多花些功夫在采药上,平日里叫辩识的草药都认不全,习武?武那么好练?” 少年嘟囔了几句,细听下,大抵是些您还不是想练、练不会、天赋不如我之类令老者面颊一滞的话。 “皮小子!” 一巴掌轻拍头上,老者再不言语,决定这次得好好展现下身为师傅的本事,让徒儿瞅瞅他这一身几十年的采药功夫可不是镇口吴老六那三五下花拳绣腿能比的! 两人打整完毕,老者正要下去,却被少年拉住了胳膊。 “师、师、师……” 啪!又一巴掌打下。 “叫嚷个啥!” “仙、仙人……不对,武功!那个!上次那个人!” 言辞零碎,老者实在听不懂自家徒儿在激动的吼些什么。他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面目瞬间呆滞—— 一道本就铭记在心底的身影再次出现眼前,就在崖上对面。 空中! 浮空悬立、驾风腾雾。 这一次,本已觉得在上次所见后觉得武功的确有些可为之处的老者心中某些东西再次碎裂。 这还是武功?是的话,他想学。 …… 这当然不是武功。 风拂过,陈屿身影凭空浮现在天。距离两侧的石壁都有几步远,他正在空中。 “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有内景地!” 而且不走寻常路,需要从天上进入。 摸着下巴,他一时间心下思绪滔滔卷起如浪,因为在天上存在内景,若是能找到这种源头,他或许能在自家道观顶上盖一个? “还是想差了。” 回忆在这片内景地中所见,他对于此地的形成以及与其它内景地之间的区别渐渐有了些眉目。 关键不在于内景如何飘到天上,而是这里的执念——一条蚕,体格庞然的蚕。 所以是执念赋予了升空的愿景,一直以来关于卧蚕峡的故事和传说有不少,其中除了已经消逝的土人寓言,还有一些近数百年才流传开的。 前身有所了解,大都和‘天上卧蚕’这点有关。想来这也是执念形成的缘故。 可惜内景地终究只是倒映,那条蚕也并非什么神通广大的天蚕、道君化身,只是条长满了人面、脓水的玩意儿。 被陈屿一巴掌磨成渣,还好剩了一团雪白‘棉花’,闻着仿佛有清甜气息,放在精神内缓缓研磨炼化。 久违的,精神中的灵性开始提升,连带着法力也见涨。 咦? 以浮空术立在空中的他突然发现,随着这团‘棉花糖’的消化,自己的精神力似乎有些变化。 好像,更软也更轻了。 内景秘宝还有这作用?陈屿意外,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是二次蜕变后更凝实的精神才汲取到的,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增强灵性,在此之外还从秘宝中提取了某些特性,融入自身。 想明白了后,他若有所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窍(二合一) 含有秘宝的原材长在内景中,扎根在荒芜之内尤为显眼。 一条圆润长虫被他打碎,自漫天碎片中取了团‘棉花糖’。 这一次的秘宝比之前几回多了用处。 精神在秘宝的作用下正变得轻柔,相比以往不减厚重的同时,叠加了几分柔和在内,操纵驾驭起来更轻松。 陈屿脚踩灵文,光晕流转间回落到地面,他回头挑目望去,天穹碧蓝如洗,不见丝毫尘埃。 内景地的痕迹在现世半点不显,若非之前精神笼罩下察觉到些许异样,不一定能找到。 虽然施展法术后有灵文支撑,在空中时并无软陷之感,但脚踏在实地后还是多少生出些安稳来。 石崖对面的一老一少还在惊叹,又不敢高声,惶恐惊扰了高人。 陈屿对此自是不知,在离开内景地后就收回了外放的精神力,过滤效应下停留外界越久越挥发消散得多。 将脑中思绪稍作整理,他施施然迈步远去,折身返回。 …… 夏时远去,秋日渐深。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泥丸宫里那块庞大固化的核心在这一天终于迎来变化,伴着咵嚓一声,一只高约五尺、仿佛孩童的小人儿捞起最后一口‘汤汁’。 核心碎裂,崩成了四瓣。 二十八只小人四散飞起,见到唯有两块还算挺立,其余的则在不断崩解中化作无数碎粒,又冲荡四方,被一股股精神风暴吹拂,融作一团又一团浩渺烟雾,闪烁着银辉。 小人们漂浮在外,崩裂的核心时而被其呆愣愣探出的粗短双手合抱住,还有一些运气不佳没能抓到的,则在本能驱使下机械且重复地弓腰收拢溢散的烟流,徒劳无功。 某刻,涟漪起伏,一道意识化身出现在泥丸宫边缘。 陈屿驾驭着化身向着中央飞去,只瞧见数以百计的精神云团夹杂成千上万或大或小的固化精神颗粒,一同随着最中心的两瓣未完全开裂的核心碎片徐徐旋转。 宛若横亘于夏夜天穹的星河。 念头微动,将左右飘散的小人儿牵引过来,包括那几个已然趴在碎片上不停汲取啃吃的。 一个个白白胖胖,可见这段时间填了多少精神力在身躯内。 他近些时日一直没关注,此刻看去才发觉到或许是小人儿的构造问题,其体内的精神力天然仿佛被纯化压实过,带有几分固化特征。 有几只捞取较少、成长缓慢的,身体里积蓄的精神力同样有这个趋势。而在个头最大、吃得最多的那个身上,他还看见一些特别的东西。 比如一道道纹路遍及周身,内里挤压着被吞吃下来的精神力。 “有点儿像变异萝卜长出的结晶化后的毛管。” 固化……两次遇见这种结晶化凝固现象。若加上蜕变时的核心,便是三次。精神、灵气都有这方面的表现。 引起了他的好奇。 这一刻,陈屿觉得以后自己对灵性的试验或许得再加一项,试试能否将肉眼不可见的灵性凝固下来,又或者到时候凝结成实体的灵性是否会有不同寻常的效果。 另一边,小人儿们罗列身前,他一个个打量,意念融铸至今半月有余,看着饱满了许多。 伸手抓拿两只,碰在一起。 圆润的脑袋紧紧凑拢,豆大眼睛看起来显得无神。 “吃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将意念壮大至具化程度。” 洞悉内里,原本有生长的意识念头到了如今仍旧是残念状态,若不是被固化在精神实体之内,镶嵌入小人儿身躯的每一处中,恐怕早就像无根浮萍般消逝殆尽。 还是得自己来。仔细想想不意外,小人儿身上的意念源自于他,陈屿精神康健无恙,自不会养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化身抖动,大量意念分润而出涌向其中一个,最大那只。 这次没有撑爆,因为仅浸入了少许意念,以及小人儿要比早前试验那次强壮坚韧了许多。 精神在颤栗,意识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切平缓下来。 下一刻,他转动视角。这是种难以言说的独特感触,两道,不,三道视野囊括了身前四周所有景致。 皆以精神触发,再无半点死角。 陈屿沉吟许久,体会着前后差异。现有的身躯无疑与意识化身截然不同,独具实感,与现世中的肉身无二,不似精神凝聚的那般虚幻。 尝试着驭使向前,浮动了数圈,依旧稳稳当当,没有出现皲裂破碎的迹象。 承载住了。 人的意识是有限的,或者说眼前泥丸宫内的精神力便是身为‘陈屿’这个个体意识所化。 假若将所有精神力,包括核心与那些破碎的颗粒一起都吸纳入小人儿体内,即便他不主动倾注意识,也能做到相似的程度,将‘自我’包裹在其内,一举一动消耗的不再是肉身血气,而是精神力。 陈屿将之称为精神体,算是预想中真正的‘元神’。 独卧泥丸内、俯瞰九宫间。 当然,如今还远达不到,核心尚有小半未曾融化,四周飘散的精神力同样有不少,如何收拢又是问题,不过总有解决的一日,他已经看到了‘元神大成’的希望。 没料想,当初在泥丸宫里自己捏个元神的想法竟快要实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步。 一时间感慨万千。 …… 接下来几日,陈屿一边在道观内外完善尝试乘风化虹术,寻找新的灵文,解析原本那数百个阵纹。 另一头则时不时去到卧蚕峡,探索那处新发现的内景地。 由于每次都需要施展浮空术腾空才能入虚进入,内部也是一片云海,故而一连到了十一月下旬才堪堪走尽每一处。 令他有些失望的是,除了一开始那只天蚕以及棉花糖外,之后再没能发现本地造物。内景秘宝也仅此一份。 “现在想想当初刚找到道观和桃树位置的内景地时才觉是何等幸运。” 一处内景中出产复数的秘宝,这在之后两个内景地内从未遇见。 然而这或许才是内景地真实的出产水平,道观投映的那个可能和附近不断发散的各种超凡力量有关。 又是一日,再次来到卧蚕峡上。 踏! 运足气力从地上蹦起来,元血沸腾下可直升五六丈,不过那处入口在离地十丈处,除了肉身力道外还需要借助浮空术法的辅助才能触及。 灵文一闪而逝,新生的力量在腰腹以下缠绕升腾。 陈屿来到记忆中的节点处,银色在身外笼罩片刻,整个人没入虚空内。 内景地中。 云海翻腾,浩然于眼前。 他足下依然空荡荡,不过和天幕之上的执念世界相比,眼下可没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并非他想要驻足空中,而是游空术在这里限制很大。 内景地中的法力虽不像内炁那样潜伏死寂,也不似精神力一般动辄损去大半。 但终究比现世的消耗要大上些,且术法效果也有所缩减。 用足了力气挪动数步后便不再前行。 他揣在怀中的手掏出一枚种子,正是之前从天外天带回,如今与天石绑缚在一起,在消化并长大了一圈后,又一次吸收汲取起天石内的能量。 十数日下来再次圆满,这回不止个头大了,表层还多了些裂纹。陈屿本想在现世栽种,不过连着几日都没能破开,裂纹不见扩散也不见消弥。 正好这短时间他念叨着要尝试将一批植株移种到内景中,看下能否扎根。 第一个便想到这枚快要发芽的种子。 捏在掌心,用精神力将之包裹,他想了想后又散开,令种子裸露在外。 然后便不见,突兀消失,连同紧贴着的天石一起掉落出了现世! 无奈,既然连这等精神之种都无法存留,那么其余植株乃至灵植大抵也是不能的,陈屿如此想到,断了念想。 一晃两日过去。 雨露沾湿枝叶,快要成熟的长白粟田边累积了一簇簇枯叶。 昨夜雨疏风骤,虽无雷鸣却也吹刮了好些时辰,直到晨时才停缓,他从床上起身洗漱,看着掬在掌中的清水,心想抽个时间研究下清理方面的术法好了,省的每日天不亮就要取水打理。 往面上泼了泼,揉搓两下草草了结了事,拿过一旁挂在木架上的布巾擦拭。 早晨清洗不算麻烦,但最近琢磨肉身练法花了不下功夫,成果不多,只是熬炼身躯脱下的汗液污渍实在不少。若能有类似术法的话会方便许多。 打整干净,陈屿照旧来到院外,迎着朦胧天光闭目吐纳。 行气运转功诀。 一缕曦光自天穹飘下,身周同样有不少雾蒙蒙光晕流淌,尽数被吸入体内,一些从口鼻而入,一些则渗入衣衫自皮肤孔隙钻入。 采霞非一日之功,走出这条路的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感受着体内又壮大了一丝的碧青法力,面上无波无澜。 有时候缓慢成长也是一种趣味,能看见每一分毫的进步,纵使整体看去距离更高层次遥遥无期,但始终有着方向。 餐霞之后的路还早,他尚未过多思虑焦急,犯不着,现在体内的法力连五脏六腑都未曾盈满。 陈屿跨入餐霞后,照着之前内采食炁时的法子,定下了将法力突破至圆满周天这一目标,如今看来还离着有段路程。 法力不比内炁,外在影响很大,又除了秘宝和天石外并无多少壮大手段,偏生二者要么稀少难寻、要么只不过一场意外产物。 他还在等,等化开所有精神、元神彻底凝聚,再去天外天一趟。破开那层乱流大幕,前往背后的异色空间一探究竟。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断附体,陈屿清晰把握到意识化身与元神精神体间有着巨大差距,单论稳定与持久就大为不同。 不单如此,元神内的精神还能在结晶化的躯体影响下不断纯化,仿佛内部的每一处都遍布着无数细小星旋。 提升幅度不大却意外的稳定。 而正在陈屿验证摸索着‘元神小人’的种种用途和情况时,泥丸宫内的核心碎片彻底融化。 进入时,就间一团银色液体,悠悠漂浮在前。 他环顾四周,二十八个小人挺立。 之前想要融合没能做到,不过回去后仔细盘算,渐渐品出味来。这些说到底都是自己的意识显化,无论如何变,脱不了都是精神产物。 天然被他掌控。 用不着费力挤压,更不需破碎重铸。 此刻,只见陈屿目光在两个大块头上转动,驱动精神意念,吸纳四面八方溢散的银雾,汇成一团将两者包裹在内。 良久,等到精神雾气散去时,脱落出来的便只剩一个。 “全由我心意。” 陈屿笑着,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紧接着他如法炮制将剩下二十六只两两三三匹配,一一融合。 过程中,那些被主动牵引来的精神雾气自然而然被吸收,这倒是出乎预料,不过另一方面来看也算解决了如何用元神小人去吸纳这些飘散到处的精神力的问题。 就这样捏来揉去,过了不知多久,泥丸宫内的银光都黯淡不少,因为大量流转到处的精神被吮吸,到了后来,随着合成的小人愈发庞大,吸引力也更强。烟霞似溪流般涓涓汇入。 “最后一个。” 身前推着六尺高的人身,陈屿以意识化身一同投入其中。 呼—— 无声的风吹拂过,在泥丸宫内回荡。 银灿灿、盘膝而坐的人躯站起,睁开双目,只瞬间便有波纹鼓荡,整片空间都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潭水,涟漪掀起浪花席卷在漆黑寂静中。 咔嚓!咔嚓! 仿佛承受不住,泥丸在崩裂,这种现象迄今为止除了刚凝聚精神力时搞出来过一次,后来随着泥丸宫的不断强化再未出现。今日算是第二次。 呼!! 精神力汇聚的波涛从口中吐出,向着遥远边界滚滚荡去,最终在可以压制下消弥不见。 初入这具精神体的陈屿顾不得体会其中玄妙,赶紧飞至顶上,一挥手打出海量银色精神,化作片汪洋般附着在泥丸内。 贴了一整层。 总算消除了崩裂的危险。 见得此,他这才松了口气,泥丸居于眉心,平日里除了储存外看不到其它多少作用,不过仍旧不愿冒险去试探破碎后会如何。 稍息诸事,他回到泥丸中央端坐。 这一刻,意识与精神契合无比,两者本就有太多牵连、转化,在入主身躯的一刻时就有无数感悟,茅塞顿开般涌现。 不下于一次顿悟,甚至比起时常跨入的‘大定’道境效果都要好不少。 最关键是,这一瞬间泥丸内剩余的些许精神力隐隐有挥发散去的迹象——却不是朝着大过滤,而是没入四肢骨骼! “泥丸的崩溃或许是必然。” 一边感知,一边如此想,他猜测泥丸本身也有一些精神力构筑,这一刻元神的成型或许引动了什么,如此才会出现种种特殊,否则单以刚才那点儿爆发显然不大可能崩碎掉在精神力中沐浴强化了近半年的泥丸宫。 此时,想法念头有如春后野草,繁芜茂盛长起,陈屿不得不按耐下,因为还有个更有趣的事在等待他。 …… 十一月二十四日。 阴云密闭,山间风声凄唳。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昏暗天色下,青台山云鹤道观内,一抹金光宛若初生朝阳般映照天地间! 光华抚照,无所不显。伴着光轮愈加庞大,渐渐覆罩山顶,眼前万物扎根下的土壤还是化作水波,空中气痕道道浮现出来,如同推着无数纱衣,世界在荡动。 近看去,一人坐在院中。 而在人首顶上,裹着灵光与金银二色的小人伫立,风烈似刀,却岿然不动。 “原来,世界是这样……” 小人立在空中,看不真切的面容下吐露人言,分明无声无息,却又似乎被草木花石听懂,摇曳花叶作为回应。 第一百五十章 第六代开门大师姐(二合一) 金丹未有,元神已出。 涤荡天地,万物生华! …… “精神核心算不算另类金丹?” 个头小巧玲珑的陈屿站定在天,扬起圆圆脑袋向上望——无息无声,但风吹得很烈,堪比刀砍剑削。 金丹与否再不去想,毕竟无益。元神都不过是他顺手从记忆里拿来的概念,自然不会将自己给拘束进去。 此刻,初始出窍进入身外现世,除去那一阵阵震动不休的罡风外,只剩斑斓五色的世界。 明明以精神洞察,却有着迥异之前的视感,并非灰扑扑,耳畔甚至能‘听’到无数窸窸窣窣动静。 细细感知,源头竟是那些连意识自我都未曾凝聚的花草,扎根院墙角落,此刻急促地释放着回应。 [吃][饿][渴][累]…… 多是本能反馈出的表达,思维驳杂混乱,堪称海量。不过对精神底蕴强大的陈屿而言不算什么,短时间内元神精神体能够承受。 只是能作出回应的显然不止身前这么点,庞杂的思绪在此刻显形,于感知中近乎化作实质,纷乱涌来波涛连绵,有如汪洋中起伏的潮水,泛滥在院落内、覆盖了视野内的所有空间。 拥挤,这是陈屿的第一感受。 浪涛冲击元神身,他不惊不慌,既然选择了出窍离体,心中早有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预案。 面对冲荡,所有浮散在外的金银光华都被收回在旁侧,压缩、凝合、夯实、堆叠,很快形成了数寸厚的甲衣。 光色氤氲,将蜂拥而来的念头尽数阻隔在外。 见此,陈屿放下心来,开始大胆探索这片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比肉眼所见更添明亮的色彩让他清晰意识到这并非内景。精神无形无质,铸成小人后能轻松飞动。 唯独这些念头,浩瀚有若大海,时刻包裹阻隔着元神行动,恍如深潜海水下。 先来到墙角一簇半黄杂草处,伸手尝试触碰。即便靠得很近,但在繁杂的念头里依旧难分辨出哪个属于对方。 漫天都叫嚷着饥渴累痛等,这是最直白纯粹的思维,千篇一律。 化出一缕精神探入草植体内,感知彻底放开并笼罩。 紊乱,眼前像是映照着无数摇动缠绕灰线,辨不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唔……他沉默片刻后飘身离去,向着院后灵植所在。 与普通植株不同,灵植在精神视角能够下倒映出色彩,不过眼下到处都是五彩斑斓,便也就无需再细分。 一边前行,他同时在调解视线,将放出的精神触须收回,换了种形式,配合这具元神体自带的力量去感知。 世界再次清晰,原本好似无序的各色布匹随意耷拉在四处的田地陡然顺眼了许多。 环绕身旁的思绪海洋也变淡,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隐去。 不过实际挤压感仍在,陈屿清楚这一切只是视觉与感知上的变化,万物呈现在眼中的景致本质依旧如故。 不远处,从院墙顶上看去,一团团青白相间的光晕铺撒在药土上。 灵性都不浅,尤其几类自灵种培育而来的灵植,浓郁的几乎化不开。 靠近些许,那种无言的反馈同样传递过来,比院子里的寻常草石好不到哪里。 都很是杂乱,无法梳理明意。 这时,一道与众不同的念头飘入他耳畔,循声望去,却是菜园外那株独居水池内的草丹。 对方不久前凝聚意识光团,一开始由于辅助觉醒的手段不算熟练,虽成功但最后凝聚的意识格外脆弱,不足黑鱼的十之一二。 后来有了空闲他便蹲在旁边为其试验各种法子,灵液灵气灵源都用上,包括以启灵术剥离来的灵性也投入了些。 最终长成如此模样,此刻看去那团透露绽放出灵性光辉的意识光团不算小,渐渐比得上黑鱼最初凝聚时的水平。 自我觉醒,与所有同类不同,反馈而来的念头即便不成体系、破碎,但始终有一条线贯穿,稍加整理、连蒙带猜下多少能理解几分意思。 飞至近前,他回身看向院墙,肉身与精神体之间存在联系,如今随着距离的拓远开始变得模糊。 不过这种程度还能接受,陈屿猜测他现在就像拴在细绳上的风筝,迎风远去数十丈,只差崩断绳索后便可自由翱翔。 当然,如此自由他半点儿也不期待。 精神与血肉二者间关联紧密,如若挣脱开来,这具元神纵然能靠着雄厚积累支撑短暂时间,然而绝对活不过明日。 而且他怀疑一旦彻底脱离,肉身那边或许会发生不太妙的变化——生出新的精神体也说不准,真到了那时候,哪怕同是陈屿也不再是同一人。 “可以进去?” 贴在草丹近前,一股吸引力若有若无缭绕身周,似乎他只要前跨一步就可真正走进对方的意识光团内。 没有冒险,陈屿掀动甲衣,五光十色流转间崩散大片云霞,浩渺若烟尘般席卷至身前,徐徐凝成第二个小陈屿。 白白胖胖,不过双目瘫平无神。 信手一指,对方径直钻入。向前不过十步,身形陡然扭曲起来变得朦胧不真。 啪! 却听一声脆响,在陈屿眼中那道分身猛地没入草叶。 还剩半截在外。 两条粗短小腿无意识蹬了两下,齐腰折断,断口平整光滑。紧接着不待他细看便溃散成大团银色精神力,融入至满满当当挤作一起的缤纷念头中,无法操控。 看得这一幕,陈屿面色一动,因为就在半截分身崩溃的同时,另一股反馈从草丹的意识光团中清晰传出。 显然另外半截还在有效工作。 顾不得这等怪异感,念头一动后将剩下半个身子重新汇聚揉搓,变作新的完整小人立在意识光团内。 外界,他操纵着小人来回探索,一道道流光自苍白天顶飞过,那些皆是草丹的意念,轻轻触碰后瞬息理顺,再无之前的困难。 [好…土……水] 通畅了,但理解不了。 这倒是不意外,当初小鹿和黑鱼身上同样如此。陈屿翻过这篇,继续在意识光团内摸索。 和单纯的投放意识不同,如今有着元神一部分特质的分身进入后能看到的更多且更细致。 不多时,一个奇怪的节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 竟然是这样! 元神沉寂泥丸内,无时无刻不溢散出特质,混杂精神力,沉降并融入身躯。 莫名变化在发生,润物细无声。 然而此刻的陈屿顾不得,他起身后快步走到水缸前,目光先在趴卧缸底的米虾身上停留,旋即又看向一旁的黑鱼。 今日天阴,阳光算不得好,故而黑鱼不在水面摆露肚皮,而是藏入到水中,不知是在躲谁。 “米虾的意识光团成型太缓慢,比草丹都不如,还是先用黑鱼试试。” 蠢鹿锻炼完就跑了,现在道观中就属这黑厮意识凝聚得最久。 定下主意,他屏息片刻后元神再次翻出头顶,也不停待,一个分身从精神体中分离出来,径直跃入水中向着黑鱼奔去。 对方同样餐饮过月霞,日日不停,精神意识或许不强,但灵性造诣足够。分身一入水,纵使鱼眼难见,也察觉到了些异样来,正当要埋头钻沙躲避时就见身子一僵,被分身没入鱼头。 院中,陈屿定定站立,片刻后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 吐了口气,元神归位。睁开眼的他也不停留,直接寻至泥丸宫外,沿着波动撕裂开,进入天外! 泥丸宫顶上其实也有一条口子,不过如今泥丸好似要垮塌,在没搞清楚缘由和后果的此刻,他便还是选择走老地方。 昏暗的眼前漆黑如墨,陈屿又一次来到这片世界,一如往常数次般寂寥空荡。 他低头看去,露出些许讶异。原本隐藏不知何处、单凭些许感知牵引彰显存在的意识巨球在这一刻彻底显化。 裸露在元神视野内。 他万分确定自己的精神力并未第三次蜕变,同样近段时日也没有值得注意的大幅提升。如今这种情况的发生说明元神精神体的确有些说道。 “或许……是意识与精神力的更紧密结合的结果。” 意识化生精神,然而两者又不同,此时被元神身熔铸在一起,有些独特体现不算太意外。 没有多想,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这。 精神体放开感知,意识扫过周围,不多久好似找到了什么,他神情一动,圆乎乎身躯便循着那一缕感应直冲飞远。 与此同,遥远不知何方的一处角落。 一道裂口突兀出现,一抹金银二色闪过,更加小巧的身影从中钻出。 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世界,感受着身前黑暗深处那股似有似无却确切存在的联系,小人儿肥嘟嘟脸蛋上满是惊奇。 竟真的回到了这里! 天外天! …… “万物有灵……今个儿算是懂了!” 时间距离上回第一次元神出窍已经过去了三天,临近月底。 陈屿仍旧止不住慨叹,这世界可真是奇妙得紧。 万物有灵,万物都联系一起。 三天前,他以元神身从草丹与黑鱼的意识光团中进入到了天外天,那片本以为独属自己的天地。 现在想来,兴许具现其中的意识巨球才是自己真正独属之物。而整片空间则属于所有事物——有意识与自我的生灵。 “依元神所见,草石花树等同样应该有这勾连天外天的路,灵性是根本。” 甚至他不禁怀疑,整片天外天都可能是由无数意识构筑,而灵性,便是通往这片空间的桥梁。 可惜花草石木灵性更迭流逝严重,无法觉醒自我,主动去触碰。 而与之相对,天生智慧的人并非就占据多少优势。 “人有妄念、杂念、欲念,身躯紧锁意识,反馈不明。自我同样难以洞悉。” 即便明了真我,也做不到像他这样自由出入。 陈屿凭借的是磅礴精神悍然闯进,点亮自我这一步其实早在凝聚蜕变出精神力时便悄然渡过。 “自我觉醒,没有精神力作为冲破藩篱的斧钺,同样难成。” 至于去往天外天到底有何好处,这一点他在之前的进入中渐渐有了体会,而这次以元神没入其中,感触更深。 不言不语,陈屿探出手描刻灵文,十九枚符号一闪而逝,紧随其后又有一枚凝实浮现。 挑拣一番、组合排列,光华涌动间法力澎湃,一瞬间一朵靛青色火焰绽放如艳丽花朵。 “稳定了两成,凝聚速度快了一成。” 其实天外天的用处一直都在,不过以往他执着于探索天幕之上,后来才发现真正的好处并非天石、原石,而是环境。 一个纯化的环境。 仿佛熊熊燃烧的烘炉,没于其间,不单单精神力会被纯化变得精纯,肉身、元血、法力同样如此。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元血连带五脏齐齐蜕变时的气血如铸的场面。 没那么宏大剧烈,胜在平和、持久。 一切的根源便在于灵性。所有超凡力量中的灵性都被纯化,这才使得出现了齐头并进的一幕。 先前体会不深,如今想来能在短短月余就走到肉身临近二次蜕变这一关,天外天或许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陈屿怀疑此界由灵性构筑可不是无端臆想,只可惜迄今为止未能探索到边界。 “不过能从旁物的意识光团中探入天外天,那么……它们的意识具化又是怎样的景象,也是巨大球状?” 这一点他未能看到,似乎元神体也仅能洞悉附着自身意识具化事物上的迷雾。 除非能沾染上对方的精神力。 然而这显然不可能,数遍道观,灵性与意识两方面进度最快的馋嘴鹿离着自我真正觉醒还差了好远。 遑论将意识强化至极限,蜕变凝聚出精神力来。 依着对方没有食物引诱就不动弹的性子,指不定得练到猴年马月去。 “不行,得好好练练它。” 以前只是有着外练方面的试验,如今又多了天外天相关,陈屿顿时不再像以往那样,渐渐真正重视起这件原本算作随手打发时间的事。 “肉身强化得加快,灵液紧随其后。” 之后若是传授功诀加快进程,呼灵强身术这种适用人体的还得修改许多。 想到这,他不免神情古怪。这怎么看都像在教徒弟。 难不成,云鹤观第六代开门大师兄会是一头……鹿? 哦,应该是大师姐。 希望在天之灵的老道士以及数代先辈们不会怪罪吧。 这章是存稿,明天请假哦,开会哒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灯(单章) 蠢鹿到底是不通人言,即便有奇特天赋似乎能读懂人心,却辨不清念头,常常只当嘈杂幻想。 转头就忘。 收徒之说不过玩笑,陈屿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去教导一头记吃不记打的梅花鹿。 不过若往后真能开窍、智慧通透,纳入道观之中也未必不可。 可惜,依着对方如今的进度,意识凝聚飞速,智慧却不见多少增长。整日里桃果松子吃了不少,灵动有余然憨痴不减。 自院旁的篮子中点了二十来枚松子挂在空中,浮动摇曳,干香四溢好似漆黑夜空下的烛火,引动着小鹿在门槛外探头探脑张望。 他挥手,法力流转间曲折了阳光,朦胧阵阵,身形从憨憨鹿的眼中隐去。 这算是小手段,近来元神体出窍天地间,加之钻研灵文,大的发现没有,一些旁门左道倒是被琢磨出来。 “能固定下来更好。” 陈屿思索,若是凭借灵文驱动法力遮掩天光,维持视野的扭曲……遮蔽山野的阵法便有了。 不过还差些东西,灵文存于外界再久也逃不脱过滤飘散,迟早会崩溃。如果想长久保持阵法效力,一些依凭少不得。 然而在木牌石符内以构筑阵纹法方式篆刻灵文的法子同样不行。尝试过,走不通,难以发挥留存之效。 “内炁可以浸染组织结构,但法力无法做到,后者更温和。” 最终他想到利用法力对物质的蕴养效果,尝试提升木牌石符对法力灵性的亲和度,如此下来或多或少能在灵文刻入后多存留一段时间。 …… 法力能够蕴养它物,这点早在刚凝出时他便知晓。在之后的淬炼肉身一步上有所应用。 配合仍在完善的内外练法,身躯的缓而稳地提升强化着,日益趋近极限。 “对了。”陈屿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前在药土里埋了些东西,石、铁、玉,以及几件山下带回的器皿。 古兽皮卷、印章、铜镜,以及几枚不成对的玉珏和一柄残着灯芯的灯盏。 似乎是六月份的事?他记得当时是为了验证灵机对各式器物的效果。中途整理药田,划分为五方时挖出过一次。 快半年了。 有些感叹,那时候看过数次,由于长久没发生变化所以渐渐忘在了脑后,这些器具埋在土内一晃便是五个多月。 陈屿去了后院田中,从土壤里将几件物品挖出。 拂去泥垢,能见到每一样都散发出薄薄光晕。 光色在离开土层后很快就散去,沉寂下来恢复至素朴模样。 这些是灵机沾染后的结果,看着唬人而已,实际变化不大。蹲下仔细打量,他摇头一叹。几个月的深埋入土未能如期许那般‘种出’什么来,始终还是原样。 玎! 拿起玉珏轻轻敲了下,清脆悦耳。本应环佩在腰的玉石雕琢成白鹤模样,记忆里乃是老道士传下,有些年头岁月。 此刻光泽剔透,耀目,不染尘埃。仿佛被精炼。算是所有物品里变化最为明显的一个,手指摩挲,传来温润感。 陈屿回忆到,当初这枚玉珏成对,共有三副,一副老道士随身,一副传给了原本的大师兄。 后来前身继承观主,最后一副便给了他,至于老道士那一对则一起相伴入土。 低头细瞧,原本长时间佩戴而磨损的细小痕迹全不见,灵机似乎对玉石有不小反应,可惜这些修修补补的变化仍然不足以打动他。 精神力附着其上,钻入玉石内,沿着层层叠叠的纹理细细观察。 修复磨损对他而言用处不大,真正值得注意的还是得落在是否衍生出了特异之效上面。 无需火烤水浸,如虫似的精神力扭成蚕丝大小,环盖缠绕在玉珏上,瞬息间便洞彻内外,再无遗漏。 “玉还是玉,并没有凭空多出能力。” 埋了五个月,收获寥寥。 目光挪动至另外几物上,相比灯盏和古兽皮卷,铜镜变化更显眼。数月前的斑斑锈迹彻底不见,只是镜面坑洼,看着有些许破旧。 随手放至一旁,陈屿朝另外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看去。 东西埋了不少,灵机也投了些,然而结果却是泛善可陈。他端着灯盏,此世道门的灯和上一世见到的那些有些不同,芯子是朝里的,且有铜丝栓在顶上,绕作一团云样的华盖。 灯座模样各异,有河莲、海浦葵、牡丹、山梅等等,多镌刻经文成山石异兽。 手中这盏便是如此,左右各描刻有此世神话里的两头古兽,辨善明恶,跟脚有些类似獬豸。 握着长灯,陈屿向着内里芯子打量几眼,精神沉入其中,片刻后面色不变,只是又伸手提捏揉搓。 眼底闪过疑惑,他来回翻看,这东西的灯芯有古怪。 想了想,试着掐下一截。变化后的灯芯并没有坚不可摧,轻易断开了边角。 拿出火折子,以法力托举细碎的灯芯碎片,靠近并点燃后,一团明亮的火光在青云中升起。 足足两刻钟,这团火才彻底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灯芯燃尽、熄灭。 “可燃性大幅提高,火焰的温度似乎也比日常所见有所提升。” 不过这不是关键。 他面向依旧包裹在法力中的余烬,精神力笼罩下发出阵阵吸引。旋即外采呼吸术运转,张开口鼻吐息—— 嘭! 灰褐色烟尘骤然爆开,在法力交错间研磨粉碎,最终化作一缕缕肉眼难见的精纯灵性飞扑过来,顺着口鼻没入腹中。 片刻后,法力壮大了一丝。 “很纯。” 他有些惊奇,一圈浸过油的麻绳竟然能迸发出如此纯度的灵性,着实古怪。 何况这灯盏是从供奉殿里顺来的,早前就不用了,估计堆在角落吃灰了数年。 这般情况都能重新焕发,产生的效果比得上他两日的吞吐餐霞。也不知到底是灵机药力高强,还是这灯芯或者灯盏有所变化。 正想着,转过头来的陈屿又是一愣。 只见手中灯盏内的那半截灯芯的断口处,正缓慢但坚定地重新长出! 突然间,他感觉法力的圆满似乎就在不远的前方,就在这半根变异得不知什么材料的灯芯上。 下午布置会场,趁机摸了摸鱼,今天就一更,欠一更后面补(欠更16)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鸡兄:…… 当初从山下法会上得来的墓葬道器共有三件,兽皮古卷、斑驳锈镜,以及一枚前赵时期的印章。 字迹不甚清晰,拿在手中打量片刻后陈屿将之放在古卷处。两者都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此时的他心情倒不差。 单一盏能自行恢复的灯盏就足够,灵性易得,精纯无杂质的则少有遇到,哪怕灵植的灵性都带有极其明显的自我特征。 又或者,正因从普通植株蜕变异化而来,灵植的自我天然要比其余植株高上不少,否则草丹那边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凝聚出意识光团,且以不算慢的速度聚合演化着,眼看就要觉醒出真正的意念。 印章久放无用,他准备就着最近便将其祭拜给老道士,左右这位老江湖生前最是喜爱这些,想来会很满意。 陈屿念头转动,记忆里元梁之前是卫氏宋室,卫宋之前才是大赵,估摸着怎么也有个百十来年了,岁月不算浅短,有了收藏的价值。 何况依眼前的零碎刻印来看这印章兴许还是某家镇守西南的大员遗留,质地与做工皆为上乘,不晓得如何会跑到一方残破道观的遗迹里,被望山盘水、寻觅宝藏的土夫子给挖了出来,辗转数次才落入他手。 “兜兜转转,又入土啰。” 手一揽,旁侧的器具尽数飞入篓中。 他起身站定,回转了身子。老道士的忌日离现今还有十几日,到时候山田里的长白粟大抵也是要熟透,再不收就落壳烂穗,坏了收成。 虽然有药田里高产量的秋刀麦,不在乎时节寒暑,全年都能播种,不过好歹是种了一料的,不至于放弃掉。 春去夏来、秋尽冬至。望看山下悠悠林木,陈屿一时间生出些感怀,不由长吐一口白雾,好在心境平抚下来没有胡乱吟啸,扰了山野清净。 “快一年了。” 他呢喃,转眼,便来此间一年。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陌生难行,到现在怡然自得、摸索修行,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环顾四下,回望身后道观及良田,哪怕向来不觉有何成就,但此时心下依然多出些满足来。 “不差,不差!” 住在山里啊,真不错。 …… 种过之后的玉石到底有没有更多的用处,陈屿无法断定,不过灯盏是再也放不下手了,在多次实验后,灯芯反复处于掐断与生长的循环状态,直到又一日过去才堪堪停下。 “精神层面的灵性变动不大,增幅不到千分之一。” 但法力却壮大了两成有余! 莫要觉得两成不多,他如今一日吞采吐纳也不过能从霞光中薅来百分之一,毕竟总量是叠加的,陈屿每日都会等到恢复完满后才吐纳餐饮,力求不断破限。 “正常修行是这样吗?” 他怀疑这法子可能不大对,但一时又找不出错误的地方。只能将就着一直提升下去。 陈屿觉得应该有更便捷的方式来拔高法力才对。若将法力比做杯中水,那么如今每次的吐纳餐霞并非是往杯里掺水,更是在不断加高杯沿。 从内采食炁跨入外采餐霞的过程并未给他一个加得高高大大的‘杯子’,更像是只搭起了地基、准备了个光溜溜杯底。 故而吐纳一次,哪怕所得的法力再微弱,也相当于破了个小境界。 这般来看,短短一日半的功夫两成提升,抵得上平常二十余日的苦功。 不过也到极限了。 精神方面如若不再次蜕变,灵性的容纳便无法再拔高,再如何服食也仅能提升量,而非质。 量的增长如今已然无法再对灵机的出产造成太大影响。 除此外,法力的壮大也需要放缓。 陈屿感知体内,法力氤氲作一团,轻拢慢涌,盘旋在下丹田外。 目光闪动,一丝杂色在青光中隐现。 “灯芯蕴含的灵性即便足够精纯,可依旧比不上天地霞光,有杂质,需要研磨清理。” 类比之下应该与内景秘宝相差不大。 算是一件可持续性的秘宝。 当然,灯芯的再生到底能维持多久目前还不清楚,不大可能长久存在,灵性的生出决然不会无有根由,万物有灵,却也有限。纵然他自己都如此,遑论旁物。 源源不断落出灵性这等好事只存在于梦中。 他以精神力观测了会儿,将灯盏收好在怀里以便随时取用。脱了灯台的灯芯便没了复原能力,所以只能一齐带着。 天外天。 漫无边际的黑暗弥漫,一点银芒伴着璀璨金色从昏黑中钻出。 收拾了埋于土中的器具后,陈屿这几日照料关注药田中各色灵植的同时,没有放弃探索天外。 由于推测是执念或类似事物产生,于是他将天幕之上的空间称为小念世界。 同时也是天外天的第二重,至于第一重天自然是眼前这片漆黑不见五指的无垠地域,天幕阻隔上下两方,甚至联想到异色光华存在的空间以及小念世界破碎后露出的诡异世界,这片大概率存在于意识深处的精神天地或许有很多他还没有探明的地方。 “古老传说中,天有三十三重,哪怕在这一世里也有道祖高居天极的说法。” 不晓得他发现的这处天外天有没有这么多重。 陈屿挑了方向,掠动浮光飞驰远去。 与第二重天外天的绝灵有所不同,此地仍有部分灵性存在,乘风化虹术在这里是能够施展的。 最近他发现天外天的另一个作用,那便是用来试验各式术法,无论第一第二两重天,都有着‘外界一瞬内里百年’的奇异特性,不过在这里度过百年并无用处,因为灵性的驳杂,吸收之后反而会污染原本纯净的法力。 且这等‘时光不一’的现象在他看来并非实际意义上的时间错乱,更多或许是一种思维方面的加速。 这点在元神身进入天外天后感触格外明显,精神力的流逝与消耗其实要比现世快不少。 更加精准的把控让他能时刻控制自己在此地的停留时间,原本只能有个大概感应,现在则要细微许多。 “时光一致,不过记忆不会消去。于此而言术法的试验上便节省了大量时间。” 在天外天试错,场地大、时间多,纵然溃散反伤了,也不过割去部分精神力而已,再者此地的陈屿所能发挥的力量其实远比现世要强——因为精神格外活跃。 一分力能发挥出五分效果! 嗤! 漆黑世界中,他默然无声横掠而过。 留下道迅速隐去的斑斓尾焰。 若隐若现的,五枚灵文汇聚在精神体前后,[化虹术],一门尚未开发成功的法术,用处目前看来主要在飞行途中的加速。 原本的乘风化虹以浮空与游空相结合而成,靠的更多还是短暂爆发力,一则可控性不高,二则起始之后会迅速放缓。为了提升实际操作可能,陈屿专门从十九枚灵文里寻找并排列了近万次,这才找到能够更温和加速的方式。 此刻,五枚灵文中有三枚正是游空术所用到的,甚至连接顺序与灌注的力量比例都一致,唯独现世用的法力,此时复刻用精神力以作替代。 精神力凝聚的灵文同样有效,不过现世里他可不敢怎么干,消耗太大,而且大过滤下精神灵文根本无法长时间停驻,甚至不及激活便会溃散,除非用上了其它灵文术法予以约束,但这就有些白费事了。 “精神力模拟法力的输出量,每个节点都需要细微调整和长时间维持。” 很考验操控能力,好在这方面陈屿并不担心,元神身驾驭精神力就和肉身驾驭法力一样,自如自在。 许久,模糊感应传来。 他辩识片刻后又飞了段距离这才缓缓停下。 灵文散去,陈屿立在虚空朝下方漆黑中望去,五色光甲瞬息凝聚。 一丝精神触角从体内探出,混着他的意念向某处靠拢。 那里有他事先留下的布置,链接着一片初生不久的意识空间。 并非小鹿与黑鱼,而是鸡兄。算是一处节点,如今来打开是为了尝试从天外天可否直接降临到对方的意识中,乃至以此为踏板跳入现世! 假若可以,那么就得好好估算下天外天与现世的对应。 “按照之前来看,既然能够从对方意识空间里跳跃至此,那么当然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才对。” 鸡兄如果可以,那小鹿呢?它的意识光团更大,同样凝聚成功,只是尚未衍生觉醒出真正的意识自我。 若是都可以,那么万灵之长的人又该如何? 陈屿好奇,倒是想找个人潜入对方脑袋里去瞧瞧,不过山上一时半会儿有点儿难,这事儿还得堆着和内景地一起,等去了山下才好办。 这边,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旋即锚定鸡兄的意识具化所在——即便看不到,但有所布置下依然有着感应。 “在这!” 甲衣裹身,陈屿前踏一步。 分出一道化身来。 自己直接进是不可能的,未知便代表危险,假若意识空间对此产生误判,将他认做黑虫样的存在,一波冲击下来不死也得残。 这无关强大与否,更多是天外天笼罩下的某种自然应激机制,陈屿还没有抵挡与无视的底气。 徐徐靠近,漂浮在落点前。 陈屿定神,元神身直直注视着,而化身只见一阵金银二色交辉后,好似触发了什么,陡然间扭曲起来,旋即凭空消失。 神情一愣,他立刻将感知全数放开。 现世,鸡棚。 正环抱两只母鸡的大红公鸡百无聊奈地盯着天上嗡嗡乱飞的虫子。 眼眸犀利,尖锐的喙锋利若剑,一个猛刺下将虫子从天上啄了下来。 羽翼拍动,一旁缩在怀中的母鸡咯咯叫了声,赶忙低头吃起了这道加餐。 [无趣]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里,大公鸡总觉得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又说不上来。 明明往常自己只需要吃吃吃、每天对着太阳叫两嗓子就好,怎地最近脑袋里多了些东西般,看什么都和以前有所不同。 比如翅膀下依偎着的两只,就越来越显得陌生。 还有那只两脚兽,每次见着都有种莫名的不爽。 喔喔喔! 朝着那一轮金灿灿太阳,大公鸡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扯了一嗓子。 喔喔——噶!? 正依循本能叫唤,脑袋突然一涨。仿佛被塞入了个大个的木棍,搅动着。突如其来的异变令大公鸡慌乱不已,它瞪大眼珠子一蹦七八尺,扑腾在鸡棚内。 喔!喔喔! 脑袋一扯,爪子与翅膀不受控,透亮的黑色尾羽摇动,大公鸡蹦哒在地,晃晃扭扭时不时跳起来,看得旁边一群鸡仔和母鸡畏惧不已。 且不知自己将鸡兄折磨得够呛,陈屿还在寻找分身的反馈,死活不论,哪怕消散掉也会有反应传递过来。 原本应当如此。 然而不知是否天外天与意识光团间隔了一层世界的缘故,分身没入其中后便再无反应,不过感受着元神体深处那一丝缺憾感,他心中了然,大抵是没了。 为何会这样? 能进不能出。他沉思,不过没有一直待着浪费时间,而是提纵身形飞向更深处去。 问题留在这里,多验证几次就知晓是意外还是必然。 而且他此次进入天外天还得探索更远一些,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小念世界。 …… 院中,陈屿睁开双目。 摊开手掌,一粒透明的事物显露在眼前——丝丝缕缕烟霭自表面溢散,汇成一朵朵恬淡面孔,细看去,尽数是他自己。 良久,等到透明事物缩了小半后,这才精神力裹住送入泥丸内。 瞧着对方沉入银色精神中,由实化做虚幻,陈屿目光一凝。 执念是种田的小念世界待会了一粒大白根种子,如今正真气茁壮成长,有天石作为土壤供其扎根。 如今这一份则是第四小念世界所得。 同时也是第二件被他凝聚并带出到现世的精神造物。 中间有过两次小念世界都空空如也。 不过前后两件事物也有不同,他能看出刚刚得到这件同样是种子,只是并非大白根,而是某种不知名的藤果。 又或者地瓜? 总之可以种。但这一次找到的种子凝实程度远不如之前那回。论及本质或许远超现今陈屿的精神强度,可那只占了核心部分,更多的外衣外壳都由虚幻不真的力量笼罩覆盖。 和他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差距不大。 这也是能很快融入精神中并放入到泥丸的缘故,否则全部如‘大白根之种’一样的话估计仅是融入就要花费数个时辰才能同步内外,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分解不了而失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层饼(单章) 精神之种短时间看不出结果,不种下长成实在难以发现什么。陈屿如今手中的天石所剩不多,一部分被另一枚种子吸食汲取,还得余留一些,大概是不够的。 第二枚便更别想了。 他将种子收入泥丸,静静悬停,在核心彻底化去后,元神屹立其中,平日里也不出窍乱晃,此刻正一手平摊,拿捏种子在掌心,做盘膝冥想状。 四周,随处飘散开的精神力正缓缓流入元神身体内,令其有呼吸般的动静,仿佛在吐纳搬运功诀。 精神练法自然是没有的,早前弄出的唤神术在如今的精神层次可有可无,练了也派不上用场,眼下只能靠着元神身这种近乎本能的运转,似乎同样有些许进步。 虽缓慢,却能清晰感觉到。 陈屿收回注意,他提身来到院外。走到几棵变异桃树死去后留下的坑洼处,一个个尝试入虚,不过最后都失败了,他摇头一叹,旋即放弃。 内景地不是那么好找的,变异桃树留下的只一处,如今也崩毁了,彻底消失。 至于其它桃树则没能衍生出新的内景空间供他探索。 收拾心情,他倒也没太失望。院后从种子开始培育的桃核已经破裂开来生发嫩芽,即将抽绿舒条。 左右不超过一两年时间就会长成,灵液在催熟方面的能力向来令人满意。 “还是去道观投映的内景看看吧。” 元神离体后,天外天看过了,哪怕没有走到极尽边界,但也做了许多,将以前一些想法一一拿出来验证,收获不单单只一枚种子那么简单。 现在便还差内景地没有踏足,不知道以元神身的感知程度能否发现更多以往遗漏的地方。 以及那片四色霞雾,若是能越过,其后又隐藏着什么。 定了定神,陈屿很快平心静气,操使着元神身离开泥丸及肉身。不过这次他没有将所有意识投注其中,而是分出部分继续掌管身躯。 包括精神力也留下了一些,足够环盖着他完成一次入虚。 银芒骤然闪过,山间院前再无人影。 …… 元神身一路飞远,地上的肉身则细细品味着身与神分离后的奇妙感触。与此同时精神方面的消耗也从不断前行的元神体上传递反馈。 “过滤效应似乎小了一些。” 不知晓这是元神体内精神力高度凝结所导致还是其它缘故,从肉身那边的情况来看,溢散过滤掉的精神力同样减少,只是没有这边这么明显。 想来与元神的凝结有些关系。 陈屿面色不变,心神调转,五枚灵文扭曲着凝聚体外,化虹术如今虽同样不算完善,但在加速上颇有效果,很多地方都梳理过,天外天中也有所验证,此刻使出没有多少不适。 元神身陡然提速,化作一缕光影飞掠向霞雾迷墙。 如此行动消耗当然不低,只是于他而言元神内积蓄的精神力轻易便能支撑。 不多时,一面高耸无边的庞然墙体耸立在眼前。 肉身还在后面闲逛,元神这边没去多管,只身来到近前后,嗡然一声下从半金半银的光甲后蹿出两根精神之触,抵在浩渺翻腾的霞雾中。 滋滋! 迅速被侵蚀、同化,最后泯灭。 陈屿眉头一皱,感觉这景象似乎有些熟悉,一时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他再次挥舞出大量触手,每一根上都附着甲质,尽数为体外光辉凝聚,掺杂了他的意志和诸多念头而成形,缔结元神时外泄,后来主动控制下凝作甲状,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为坚固的精神防护。 这次腐蚀的速度要缓慢不少,但仍然没能撑多久。 “有点儿像打破小念世界后遇到那种诡异光霞,同样有浸染侵蚀之效。” 他这时记起来,当初破开一方小念世界,目睹界外离奇诡秘之景前,曾以精神探入过其中,当时得到的反馈与眼前所见极为相似。 目光落在那一缕仍旧堪堪坚持着的精神之触,陈屿有些意动,要不……进去试试? 与早前刚发现这一片区域时不同,现今他的元神身无论在强度还是防护上都要远超之前。 那时离着数丈远四色霞雾都给他以浓郁的不安,现在则不同,即便贴到几尺之近也仅仅有些心悸。 很浅淡,说明直觉上这地方不算太过危险。 随着修行渐久,感知日益提升,陈屿对自己的直觉信赖程度不低,每每有所警醒都意味着有特殊情况临近,或是危险,或是意外。 虽然并非每一次都灵验,不过例外的情况不多。 试试! 几经思索,陈屿还是决定要一试,天外天那边都击破了天幕,这边没道理不越界一探。 想及此,层层光晕笼罩,化作厚厚甲衣挂在元神体外,同时他将肉身送出,意识也分出大半送回去,以防万一。 准备妥帖,他面向前方袅绕不绝的迷蒙霞雾,挺身一跃—— …… 试试就逝世。 此话说的不错,陈屿木着脸靠在躺椅上,面皮隐隐发白,额头两角冒着细密汗珠,时不时咧嘴龇牙,痛得不轻。 多久了? 他记得上一次精神枯竭还是在半年多以前。 好在五脏六腑这回掌控及时,在即将上吐下泻的前一刻按耐了下来。 头重脚轻都是好的,现在他只觉得眼前天星堕入云霞、鸟雀相伴凰凤,险些以为自己又坠入到服食草丹后的幻觉中。 或者贪食了灵气,误把精神刺入。 说起精神力,他嘴角扯动,四色霞雾那鬼地方确实不简单,至少现在的陈屿距离随心所欲的探索还有一段距离。 他长舒几口气后,心神下沉。 泥丸宫内,几条胳膊粗细的裂痕悬挂在顶上,一圈圈涟漪不停震荡,若非最后一些精神力量前赴后继维持,恐怕早就崩得粉碎。 至于元神……眼前不远,一具残缺了大半的黯淡身躯悬浮。 表情呆滞,上上下下都被烫伤似脱了一层皮,手于腿脚都不见,个头也比原本短小不少。 “得修养十天半月了。” 陈屿无奈,这段时间应该无法再以精神体出窍探查左右了。 都烂成这般模样,再不修补大概自己辛苦凝聚的元神就彻底没了。 不过他倒没有气馁,更未觉得不值。 想起自己在穿过霞雾后的发现,若是只以化身分身、乃至投入些许精神触须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内景地……” 陈屿离开泥丸来到现世,望了望天又看看了地,环顾四方,接着喟然一叹。 天地如鸡子,只是没想到,这蛋黄底下大概还有一层蛋清。 他不免想到,这世界,说不定真是个千层饼?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万物生发 回想起来,进入四色霞雾后初始所见平平无奇,入目尽是缭绕烟气。 他并未浅尝就止,而是选择了向四周探索,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墙壁’之后的世界霞雾浓度似乎不一,浓郁的地方甚至凝成粘稠状,有些地方则又稀薄无比。 整个过程中披在元神体外的精神光甲不断被腐蚀和修补,直到他在闯过又一处浓郁到几近液化的雾气后,终于在一处角落看见了另一个喷吐着霞雾的‘墙壁’。 走到了尽头? 不,这后面应该同是一方内景空间。 陈屿一开始以为自己在霞雾中迷失了方向,又走回来。 但当他在付出部分精神力为代价探入其中后,发现眼前一片空荡、只剩一座老旧山亭。 瞬间,熟悉的景致让他知晓了这处地点,正是距离道观约莫半个多时辰路程的落霞岩。 那里有一个没有丝毫出产的内景地。 “这片霞雾笼罩之下,是不同的内景地存在……” 这一点与天外天中具化的意识光球很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天外天的意识具现是有主的,只能看到自己的。他能找到那是因为借了‘主人’的路。 内景又不同,似乎通过霞雾就可以穿梭各地——前提是能够抵挡住无时无刻不再汹涌的侵蚀腐化。 …… 现世,瘫软在椅上的陈屿发散开思维想着许多。 四色霞雾环绕,将内景裹在其中。元神体能够进入,那么肉身呢?毕竟和天外天不同,肉身是可以踏足内景地的。只是想来到时候的消耗会更大,即便以他的精神力也不一定能支撑得住。 而且……从里到外这个世界都充斥着各种空间,层层叠叠,也不知他现在所在的现世到底是第几层。 “天外天在上,内景地在下,中间夹着现世。” 陈屿有所猜测,可惜前两者只有精神力才能察觉探知到,常人肉眼难见。他怀疑自己是第一个真正认识到这片天地掀开一层后真面的人。 大抵是吧,除非旁人也有觉醒自我凝炼出真正的精神力。 细想了没多久,脑袋一阵晕眩,看来这次损伤不浅。陈屿看向院口的蓝天,一时有些怔神。 此方世界如此,那上一世又该如何? 想太多,脑袋疼。咕哝一阵后遂平息休憩,不再动念。 …… 一次大胆的冒险,说来有些不符合他一向表现出的慎重,不过最后结果不差。 哪怕元神体残败,但这玩意儿就像地里的大白根,浇点儿精神力就能重新拔地而起,从泥丸宫里长出来。 可不算正经元神,没那许多的各色设定,纵然裂了小半,烫脱了皮,于他而言也仅需要修养半月便可,无需担忧什么。 休息了会儿,陈屿从地里拔起一根元灵根,白白胖胖落在掌心,手指一划切开来。见着欲要挥发的灵源,他随手从院内引来井水,混成灵液。 灌了几口刚出土的新鲜灵液,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起码没了头昏脑胀,清明不少。 不过看着身畔歪歪扭扭险些崩溃掉的清澈水体。陈屿忍不住叹气,这次确实对精神造成了些影响,连带着操控都难以为继,估计后面不短时间内都别想再如以往一样随心调用精神力了。 至少得等到泥丸修补、元神恢复之后才行。 略显冒险的一步让他不得不暂时停歇下来,没了搞东搞西的念头。 白日里一如既往餐饮灵霞,间或去药田里除除草、翻翻土,偶尔到半山腰石洞里的热泉中泡泡澡。 悠悠哉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时间一转来到了十二月四日。 “这个是……火龙果?” 红彤彤、粉嫩嫩挂在叶梢的果子个头不大,叶片外裂呈翅状,一枚枚贴在果实表面,仿佛挂着甲。 双手拢在袖中,好似一乡间农夫的陈屿正好奇打量,站在半人高的草植前面目光流转不停。 眼前这株刚有所异化的灵植长势颇为不差,大致有七根分叉,每个叉头都结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 红润喜人。 不过看了看后他摇头,确定灵植尚未长成,果实距离成熟还有不短的时间。 只是这果子的确太像火龙果,外貌和气息都类同,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异化后又有怎样的效果。 陈屿拨弄了会儿便不再关注,将视线放到药土上的其它地方。 如今的药园早已不像一开始那般只能种十二三根植株就满满当当的逼仄。 灵植有不少,其中如元灵根、杂熏草等更是培育成灵种,四季不停。 有灵液在,这些草植对地力的损耗削弱到极点,几乎不需要轮耕和休种,一年四季月月种都没问题。 不过地力若是能更好一些的话,对灵植的成长也有一定作用。 “上等肥……道观可没有。” 沤肥是个麻烦事儿,主要此处山高人烟稀,原料难寻。 话说起来,他手上倒还真有一种‘肥力’惊人的东西。 陈屿突然想起,从破破烂烂的泥丸里掏出一物,晶粒赤红,正是之前意外得来的天石。 再瞧去,却见一粒圆润的种子粘附在晶石上,几处纤细根须伸展,好似要将天石颗粒环抱。 吸收了不少啊。他略一比较就发现天石要比先前小了许多。估计再过不久就会被全部汲取掉。 能不能用在灵植上?这是个问题,需要试验,然而天石数量实在谈不上多。连手中这枚精神之种都不清楚能否撑到抽芽那天,何况药园里的那些。 收好天石和种子,他顺带就到了泥丸内,驾驭着精神力将一些明显的裂缝填补修缮。 至于中央那道残破的元神体,战术只能靠它自己平复。 好在随着修行渐进,精神力的恢复速度也日益加快,加上还有灵植灵液作为添补,泥丸内的银芒肉眼可见增多。 “上限在那里,恢复起来不难,耗些时间就行。” 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容量被他拓展到另一个程度,元神体的遭遇并未影响到容量方面,也就是俗称的掉落境界。 “现在才发现,这里太空寂了。” 陈屿拉过皱巴巴不再饱满的元神,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天外和内景都去不了的现在,不如将这些溢散的精神力利用起来好了。 不知为何他总想种点儿什么,这感觉和小念世界里有些像,但他很清楚这是出自本心的念头,而非外力影响。 可种什么呢……他看向元神,话说把这东西种土里能长出来吗?长出什么? 一串元神? 眼前仿佛飘过了画面,一大群元神挤作一团簇拥在他面前。 感觉和之前的捏小人儿差不多。 陈屿在附体元神的时候就将其余二十七个小人融入了最大的个体内,保证能容纳下他庞杂纷乱的心念,避免崩裂开。 如今看着像是又要走老路。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种元神的计划行不通了。 身前,厚厚一团精神力被挥手散去。 “不行,精神力做土的话太虚幻,除非能凝实到精神之种的层次。” 当然他也可以去第一个小念世界中种来试试,在那里能够心想事成,将精神意念化作骄阳和厚土都很是轻易。 然而现在显然办不到,泥丸宫虽被掌控却也没有那等能力。 天石……陈屿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这小小的晶粒上,泥丸中漂浮些许,环绕在种子周围。 摇了摇头,太少了。 看来等元神恢复后迟早得去趟天外天将天幕再次打破。 打破天幕并非第一次,不论最初那一回,早先越过内景霞雾之前他同样如此干过,不过那时候打开后只见到了无数异色光团飘摇,却未能引出光辉淬炼原石。 想到这里,心头各般想法沉寂,先等着吧。 …… 转眼,又两日过去。 山田这边的长白粟颗粒皆黄,眼瞅着就在近前便会熟透,一些鸟雀飞来,山间秋末食物少了些,且有囤积习性的动物都在寻找食粮。 陈屿自不例外,手上没有驱散鸟禽的办法,阵法还在研究中,所谓的遮掩封闭之效还只停留在脑中。 他理解了,明了了,可惜灵文表示自己不懂,还得学。 组合迟迟排列不出,大概是需要新的灵文才能更进一步。 原本的内炁阵法则由于没了内炁,布置了也白搭,索性在田地里竖起了老祖宗的法子——草人。 扯了些布条挂在周围。道观里的葛布麻布最近都被东一片西一条扯得干净,为此他甚至扒了堆在供奉殿一角吃灰一年有余的‘礼梁巾’。 左右都是装饰,他自忖是不会去办什么法会事宜的,这东西用不着,干脆拿来应应急好了。 当天午时,陈屿给难得记起了道祖老人家,还多添了一柱香。 用的是山下买不到的熏神香,足够彰显恭敬。 然后便用的心安理得,又将剩下的一些布巾挑挑拣拣,除去那些有纪念意义或者颜色太鲜明的,不少都被他挪了别处。 物尽其用,一直吃灰可不好。 另一边,草人立好,他也不停下,又做了另一手准备。 “辟谷豆得接着种了。” 润肠排气这事儿换个角度看未尝不是一种内练洗净之法,没准对自己的内外练法的摸索有作用……大概。 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若真如此他大可去将园子里的润肠草全数摘来,那个效果更好,小鹿现在见了都绕道走。 不过辟谷豆确实有效,值得一种。饱腹是一点,关键他现在有些怀疑这豆子上可能带些其它的东西。 当初刚接触灵植不久,对一些植株的效用判断不算明确,只能靠第一感觉以及鸡兄的无私奉献来总结,比不上现今,有更强大的精神力和五感作为支撑。 何况还能以防万一,以后肉身进入霞雾指不定多久才回来,干粮是带不了多少的,灵液又不抵饿,辟谷豆自然就是上上选。至于虚恭出得多了……无妨,又无旁人瞧见。 不过这事儿急不得,因为他手上没有种子,想培育都无门。 辟谷豆脱胎自豆角,种在数月前,记得当时一次用尽。后来因为辟谷豆不利于保存且效果单一,便没有再寻思采买。 “山下是有的,一些农户存备着来年继续种植。” 这东西得来容易,甚至无需跑远去县城里,在山旁几个村寨就能得到。 将豆角种子的事记在心上,陈屿便去了田里,因为今日又有一种植株变异成为灵植。 “直接就长成了,挺快的。” 瞧着根茎上泛起些许枯黄的草植,他将植株掰正,抵在眼前扫视。 这是杂草中的成功案例,迄今为止就属在野草野花这一块他的投入最多,同样收获也不菲,且不提杂熏草和山芒,便是鲜羊子这种也都能算有用。 只不过后者更应该拿给那些心灵手巧擅长纺织的人,陈屿不是这块料,搓个线团都用了几个月,仍旧没搓出个所以然。 鲜羊子的根研磨洗涤后可以揉制成丝线,韧性和柔滑程度都远超寻常,材质不一般。然而直到如今种了几株,原本是想着能做成布匹衣物之类,结果最终成品太少,至多凑合下用作钓线。 麻烦、费时、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 遂而他将之放弃,等以后精神力强大到能够影响现世、持拿外物时再说,到时候以精神力代替双手操作,想来会便利许多。 回到眼下,一株崭新的灵植成熟,果实一粒粒仿佛玉米,累赘在花杆下,像极了记忆里的葡萄。 但颜色又有区分,这个要浅淡些,顶上渲染一抹桃红,齐腰下尽是雪白。 陈屿见猎心喜,想着取个映雪果倒是贴切,然而很快他便放弃,直接冠上另一个直白易懂的名号。 生发果。 顾名思义,作用便是生长发丝,不限于头发,更不限于人。 鸡兄吃了几粒,顿时从高挺雄壮变成了拖着长长尾羽、浑身披头散发模样。小鹿也按着喂了些,毛发旺盛至极,现在正窝在草棚边不停呦呦叫唤着拔毛。 连着黑鱼和虾蟹他一同尝试过,要么鳞甲层层增叠、要么壳质迅速变厚变大。 很显然,生发果对于‘头发’的定义有些过于模糊了。不过所谓的生发只是陈屿从果实的表现中提炼出的最大特征,实际上这种情况的发生在于果实内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刺激力量。 又或者说,是一种生命力。 假若无处宣泄,本能的,就会像小鹿鸡兄那般选择羽毛发丝来排出,以免损伤自己。 一段时间后,陈屿研磨了生发果,调和成汁水浇灌在一株即将枯死的路边野草上。 绿意重返,却仅仅持续了片刻。 见此,他对生发果的用处有了更多看法和体会。 果实刺激的是最后一丝生机,令万物迸发潜力,即便快要死去的、灭亡的,也能有所增益。 当然,效果眼看见了,很弱,时间太短暂。 只是陈屿更加好奇,这东西要用在自己身上会怎样?他和蠢鹿等不同,已然觉醒自我,能够掌控自身——至少浅层次的把握完全能够做到。 “潜在的生命力么……” 想到这,他端起壶中最后的果汁,滴了一些在口中。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二次灵机培育 想着给果子改个名,生机果听来怎么也要比生发好听些。 但服食果汁后,陈屿按耐下来,这果子效果并不如意,瞧着在馋嘴鹿和鸡兄身上表现多多,此刻到了自己肚里却似乎没有多大反应。 他试着驱使法力搅动,结果直到果汁彻底吸收都没能撬动哪怕一丝预想中的潜在生机。 是陈屿没有潜力吗?倒也不是。他散开感知沉入体内,感受着一处处酝酿勃发的血肉组织。 他生机潜在许多,然而或许是多得过了头,几滴果汁显然无法引动。好比拿着纤细发丝欲要挑起巨石,徒为无用。 放下水壶,他咂吧了下嘴,回味这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涩。生发果这个名头还是先跟着吧,等往后再看能否种出新的激发生机潜力的灵植。 实在不行,再投入些灵机培育就是。 “对了,早前那些灵种现在也都多少经过了两三轮次的种植,是时候进行二次培育看看。” 他想起来,自己一直都念叨着要对已有的灵植第二次培育,尝试灵机在灵植身上的作用表现。 寻常植株的异化经过大半年时间多少看出了些门道,也总结了些东西。譬如灵机种植的部分规律:其一,灵植培育成熟即会枯萎,可作为判断是否长成的重要依据。其二,从种子开始培育的灵植并无此项表现。其三,灵机对植株的异化不限于本身原本具备的效力方向。 等等,实际种植中遇到的种种情况都被他一一记下,有些是意外,有些则被反复验证,逐渐形成整个种植体系的规律。 陈屿现在很好奇,灵机无疑是对灵植有效的,并不会出现培育过一次后就无法再次异化的现象。但具体如何表现又是未知数。 灵植都有不同的奇特效果,由灵机诱发变异而来,在二次培育中会否出现新的效果还是持续强化之前的特异之处,这些都需要进一步实验。 “春月时种过春黍。” 他回忆,那时曾有一批春黍种子在陆续投放了两次灵机后顺利长成。不过这算不得二次培育,因为第一粒灵机尚未诱发真正的变化便叠加了第二粒。 整个过程的变异其实只有一次。 盘算着,陈屿嘀咕了半天,觉得能二次培育的有不少。 首先第二次灵机培育自然得要灵种才行,普通植株在成为灵植后就陷入非生非死的境地,此时莫说灵液吊不住命,便是再给个十七八粒灵机都救不回来。 生发果或许可以令其回光返照,但也不过片刻,仅存的生机激发后会死得更快更彻底。 再者他手上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果子。 “秋刀麦、元灵根、山芒、杂熏草…” 灵植还有许多,灵种同样有余,不过思来想去他还是只从中挑了部分,没有全数一股脑扔下地。 灵种得来不易,有些灵植长成后是不生种子的,杂物间里木架上那些灵种有不少都是由种子培育到一半时,在精神力洞悉下准确把握了变化后,果断中断。这才留存下来。 这么做的原因嘛,除了想要满足自己的收集欲外,便是田地不大,药土实在种不下这么多。 “兰庭神果其实挺好,可惜现在时值秋末,没有种子。” 陈屿在院中站了片刻,旋即进入屋中收拾即将下土的几样灵种。 不过在二次培育之前,药土这边还得腾出些空间来,虽然这回每一样都只准备种两三粒,但每一种之间都会留足空间任由其发育,省得因为逼仄对灵植的成长造成不好影响。 院后,青竹叶片带上了些许微黄,点缀叶尖,远远看去好似一簇簇黄花摇曳风中,沙沙作响。 “竹米还有一段日子,快熟了。” 环顾一圈,这段时间大抵是闲不下来了。陈屿估摸着萝卜也就在最近,还有山上半亩方田中的长白粟,都用不了多久便会熟透。 “哦,对了,还有这圈山果。” 十一月初的时候,趁着秋果落地,他在药土里种了一批采自山上的野果,如今也差不多了,其实里面不少早就成熟并摘采,不过效用属实驳杂,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少有。 说到这,他看向不远处,靠墙边的药土上有一排药草生发舒展,悠悠晃晃。 而在最中央,一株四十年左右的山参最是不显眼,几朵叶片晃荡,整个身子没入泥土里躲藏不见。 当时与山果们一同种下,除了这株山参外还有不少药种,这一刻参差不齐、绿油油映在他眼底。 药种的成长要比野草野花乃至山果慢上许多,就说院墙里那盆党参,播种春黍时就移植。这都快一百八十章了,依然没能成熟。 “罢了,党参没有投放灵机,只用了灵液催发,长得越久药力积蓄越多。” 和自然生长不同,寻常党参长到一定年份就会下跌药力,不过灵液滋养下自不必担心这些,他巴不得再长个三五年,到了那时估计便真正有了几分宝药姿态。 药田内,陈屿走来穿去,手上动作不停断,将一株株杂草野花拔起。 他打算圈一部分,从种植药草那方药土一直到种植花草这一方。 覆盖了一大块,其间包括了当初埋各式道器、玉石的一方。 药土曾被化作五方,他挑了近两方大小的宽敞地用来二次培育。 挖沟翻土,将杂熏草和山芒往外边儿挪了挪。然后拿来四五个小木盒,上面封刻有阵纹——正是从草丹上临摹而来的那一道,能够封存包括精神力、内炁等诸多力量的纹路。 只是尚未能转化为灵文,如今仅以法力在其中流转勉力催动,有效无效他也不知,凑合着用,等拆分成功再说其它。 打开木盒,一粒粒种子倾倒而出,默数了一批,然后陈屿将这些种子一一种在土里。 灵液哗哗浇灌而下,足足两斤! 另一边,他凝神来到意识深处的无垠海洋中,比起之前,此次陈屿就显得淡然许多。打了眼角落里的‘星辰’,催发意识化作滔天巨浪拍击而下。 星辰闪烁晦暗,徐徐坠落至掌中。 “四十三粒……” 他记得上次十一月十七日来时有三十五粒,种了寒兰和苦粟。 算下来距今有二十天左右,增长了八粒。平均下来两天多一粒,比之前谈不上快了多少。 脚下,汪洋肆意。陈屿沉思,精神方面灵性的壮大无疑能加快灵机的结成,这一点不需怀疑,过往数月已经验证。只是单纯的增多似乎已经难以更进一步提高。 “需要解决占比的问题么……同样一单位精神力中,灵性占比越多,灵机凝结速度越快……” 实际上很早前他就对此有所猜想,不过到了现在倒是越发清晰和肯定。 最后,陈屿在田地中为二次培育投入了四粒灵机。低头看去,一个个小土包拱起。只待不久后,或许就能有所收获。 …… 二次灵机培育暂不去说,因为需要的时间远比第一次培育要久,正如灵种的长成便要花费更多灵液一般。 他预计能在年前有所得便是极好了。 这头,放下农夫的活路,陈屿又鼓捣起了阵纹。一些阵纹的拆分工作一直没有彻底结束,毕竟当初初得内炁,恨不得把山上翻个遍,每样东西都拿去浸染出阵纹来。 最后阵纹确实得到了不少,可惜能组合触发超然力量的不多。如今准备改造成灵文,一道道都被摆出来仔细分辨。 灵文到了现在又增加了一枚,总数达到了二十一。 而且他发现随着灵文数量的增多,每一次组合排列下,对缺失部分的把握就会更容易,翻过来引导着他去寻找新的与之匹配的灵文。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鸡兄竟是我自己 山上,陈屿正细数自己排列灵文所得的术法。 包括四枚灵文的游空术,八枚灵文的浮空术,以及五枚灵文的化虹术。除此外还有一些法术正在摸索,譬如能屏息闭气的龟息术,又如能强化御水的分水术等。 “乘风化虹术如今看来至少需要四种术法搭配才能进一步完善。” 浮空、游空、化虹、龟息,且前提是他能在不借助第五种术法的基础上将这四类总计在十六枚不同灵文的术法融合组在一起,并发挥出应有的用处。 “现世不比天外天,化虹之下速度远超预期,但更关键在于换气。” 陈屿只是个半吊子修行者,远达不到绝缘外界的程度,他依然需要呼吸。即便肉身内府强化至今,刻意之下能够闭气一刻之久,然而一刻才飞多远? “或许不止如此。”他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上一世的记忆,高速移动下对身躯似乎也有不小要求,好在肉身强度足够,再不济有气血作为底子激发内外,足以抵御凛冽罡风。 得再弄个激发元血、血气的,摩挲着下巴,他突然觉得手里需要琢磨的术法还不少,一个个都在近前。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还在恢复元神,不用将精力分在其它上面。陈屿便有了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念头。 “还有一个。” 他罗列灵文,一道脸盆大小的图录星光熠熠的呈现眼前。 十九枚灵文闪耀其上。 这是不久前弄出的,不得不说其中或许带上了几分运气,这才能在一开始就将十九枚灵文统合。 然而纵然摆在了眼前,这道图录的具体作用依旧不甚清晰。陈屿试过许多方法去试探,没能真正激活。 就好似一道未知术法摆在面前却只能看不能吃。 看了会儿,他将图录散去,又在身前以法力描绘另一副图案。 这次灵文要少些,只有九个。但复杂程度丝毫不比之前那个差。罗列在空中的灵文并非位于同一平面,相互间牵引连接交错,旁人若是能瞧见或许只当一团搅在一起的乱麻。 但陈屿知晓其中不同,一处处节点遍布整个网络中,灵文更是中枢,四周散落的法力则充当了桥梁。 勾勒、刻画,许久后,整个图案成型并稳固下来。 见此他轻轻颔首,比上次要好些,这回勾勒时虽无精神力作为依靠,不过法力反而要操纵得轻松些,一气呵成下总算将这个预想中的‘阵法’勾勒出来。 以灵文为基的阵法与法术之间几乎只差拆分转换这一步,甚至构想中一些阵纹在改造成灵文法阵后,完全用不着大修便可以用作术法。 从这方面来看实在方便了许多。 说会眼前,这道‘阵法’尚未成熟,看着不简单,但仍旧有不少地方需要填补。 陈屿触动某一环,然后便见整个法阵微微曲合,无形之手揉搓着一般,徐徐缩小至巴掌大一团。 青光氤氲的球体落在掌心,他心念一动后,光球跳动着被抛至空中。 唰! 瞬息间,一道有无数纹理游动不断的光幕在头顶展开,四角插入地面,笼罩着小半个庭院。 正中心的陈屿则不闻不动,仰头看向四周。瞧见一缕缕光晕在幕障上浮动,好似失了真,内外景致扭曲着。好一阵后才恢复原本模样。 唯有一圈光线缭绕旋转,时不时迸发五彩缤纷,刺人眼目。 好奇这道半成品阵法的第一次的施展结果,他走到光幕近前后大步跨出。视线顿时明暗变幻。 再回首,陈屿扯动嘴角。 身后不远处,一截松树枝光秃秃挂在空中,然而从视线中看去,树干半腰处又显得模糊不清,仿佛被隐去,但又没完全隐没,光纹闪动,像是记忆里的老电视。 而在最底下,四角像蚊帐样,插入得不严密,露出许多风景,他不消低头就能看到剩下小半截树干。 将隐未隐,犹抱琵笆半遮面。 “效果马马虎虎。” 他转过身来,见识了遮蔽之效后,又捻指掐着法力,试探从外界在光幕上搅和了会儿。 最后收回了手。眼前这道雾里看花似的阵法依旧完好。 心头默默盘算,只能说差强人意,不过毕竟只搭建了一半,甚至一半不到。他有预感,纵然在已知的剩下十二枚灵文里还有几个与这道阵法相匹配,现在要做的便是将之找出来,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如今的效果显然达不到他所要的,莫说封闭整座青台,他不愿如此,但仅仅包裹道观所在的山头一处便还有很大差距。 …… 喔喔喔——嘎!! 清晨,正在院前大青石上吐纳晨曦的陈屿耳畔传来阵阵刺耳啼鸣。 眼皮未动弹,他自顾自吞吐云气霞光入到体内,壮大法力。 直等到早课功了,这才不慌不忙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来踱步去到后院。 一近前,披散着厚厚一身羽毛的大红公鸡扑腾着冲刺过来,陈屿打了眼,未曾多瞧对方,一巴掌招呼着按在边上,视线落在两只母鸡身上。 羽毛脱了不少,背部光秃秃,裸露出皮肉在外,还有丝丝血丝。 他张望四下,果然不知母鸡,其余小鸡们也或多或少带着伤。 啪! 右手轻抚,隔空数尺远一尊大掌印凭空出现,将刚刚踉跄站起的大公鸡再度拍落倒地。 喔喔! 喔! “安静会儿!” 嘎! “……”面无表情地看向大公鸡,对方却丝毫不觉得刚才抽那一下子有不对,连着几声喔喔啼叫里不时夹杂着抽搐破音的声音。 仿佛声带撕裂,沙哑无比。 不对劲。陈屿看过去,法力化作的大手捻起对方一对儿翅膀。 之前服食过生发果,最近羽毛长得很长很长,拖曳在地上糟蹋许久,比过往时的样子看着要脏污不少。 他来回摆动,摇了摇,大公鸡许是被接连两巴掌打得晕头转向,显然还有些迷糊不清。 想了想,从依旧枯竭的泥丸宫里薅出一缕精神探入对方的脑袋。 一入目的便是相较上次大了数倍的意识空间。 他讶异,灵性天然丰厚的馋嘴鹿以及意外掌握餐饮月霞的黑鱼都没这等成长速度,区区一只被豢养在鸡棚中的公鸡何德何能? 不待陈屿细细分辨,洁白意识光团内传来细微咔嚓声,下一刻大股的暴躁之意汹涌喷出,直直撞在他的一缕精神上。 果断切断,虽然以他的精神强度未必抵不住,但总觉得是件麻烦事,索性直接切掉放弃。 陈屿回神来,这时总算打量起这只大公鸡,几天没看顾着,似乎这家伙精神方面多了不少异变。 大抵不是什么好的方向。 他回想缘故,生发果?不对,应该没这个效果才是。现在细细回味,那股意念与其说暴躁,更多是混乱,仿佛有多个意念交织在一起。 而且总感觉这股意念有些熟悉。 就像是……他自己的意识。 对了,难道是之前从天外天刺入的那道元神分身? 这时候他想起来,不久前探索天外天时陈屿为了验证能否从天外天借道意识具化的节点,穿越现世。 结果即便成功锁定了鸡兄在天外天的意识节点,但分身甫一进入便失去了所有联系。 后来又试了几次都是同样,便没再浪费精神力。 分化元神也是有消耗的,加上之后又在跨越内景时遭了一道,于是一直没有再做类似尝试。 其实当天试过以后他就来到后院找了鸡兄,暂不提对方一如既往的元气满满来啄咬自己,单看那时候尚无意外表现。 精神层面同样没有异样,他的意识念头出入就像在自己家,没有半点儿排斥。 但今日似乎不一样了,排斥反应太过剧烈,可惜鸡兄的意识光团还是太脆弱。 陈屿无惧那一道道暴虐意念冲刷,轻易便能镇压磨灭,只是鸡兄很大概率是承受不住的。 云鹤观不能没有鸡兄,正如鸡兄舍不得灵植。 他里里外外探了一圈,发现意识混乱会消耗不少意念,这里面既有他注入的也有鸡兄自己的。 而想要平静下来,要么两方中的一方意念彻底耗尽,要么肉身在这种混乱下先一步崩解。 最后还是决定给鸡兄做个‘手术’。不过这得等到精神力恢复,到时候以元神身来操刀,切除部分过于混乱的意识后就能痊愈过来,拜托如今的境况。 有了主意,很快陈屿又想到其它。说起来现在鸡兄脑袋里应该有一半甚至一多半都是他的意识,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大公鸡也是‘陈屿’。 鸡兄竟是我自己?! 不过注入其中的意念如无根浮萍,从天外天传过来后彻底失了联系,在主场的鸡兄自然要更强势些,正因势均力敌,否则两者混乱不起来。 “天外天……精神体……夺舍……” 回想整个过程,堪称无声无息。莫说鸡兄,纵然常人突然遭遇,或是在睡梦中也定然难以抵挡住。陈屿突然发现,借道天外天的操作怎么看都不那么正道,像极了记忆里的‘域外天魔’。 呃,也不对。 “我可不就是域外天魔嘛!” 他摇头一笑,自己本就借尸还魂,不过这里的域外不是指天外天,而是真正的另一个世界。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初来此地时陈屿不觉其它,只想着好好过日子,然而随着修行渐深,对一些未知的求知欲便更加深重。 “真不晓得这层高天之上,又是那般景象存在。” 他眺望苍云,心中暗道,迟早要上去一览! …… 鸡兄意识混乱,本能接管了身躯。可即便这样都能直直扑向陈屿,可谓恨的足够深沉。 知道了大公鸡的情况,稍作细想,母鸡和小鸡的情况便不算难猜。大抵是在过程中靠得太近,被无意识的啄击。 多亏母鸡们以及部分小鸡当初同样参与过一些灵植试验,积累了些,体魄不同于寻常鸡。 否则早早就被啄得伤残,甚至死去。 在元神恢复到能够切割对方混乱意识之前,陈屿将鸡兄圈在一角,布置了栅栏落在其中,还多隔了几道,让得母鸡们离远了些。 算是给鸡兄布置了个单间。 他还指望着不久后一批灵植成熟时分享给对方,自然不希望鸡兄英年早逝。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意愈发浓郁。 陈屿这些时日没了丰沛精神力支撑探索天外及内景,只能待在院子里琢磨术法阵法,时而扛着钓竿入山寻觅山涧湖泊。 现如今,游空术有成,结合轻功施展之下足可轻踏林稍、翩然若仙。 白岐山脉深处。 林深幽静。顶上,一青年脚踩成团簇拥的树叶迎空北望,虽着薄衫却不觉寒凉之意。定定立足,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淡淡阳光下,他环顾四野,思忖良久后喟然长叹。 “秋冬衣物买差了。” 身躯一日强过一日,法力滋养下进度可喜。如今的陈屿也算是勉强踏入到‘寒暑不侵’的层次。 和武人口中的不惧风霜寒暑不同,他是真不怕,体内元血流转,只要愿意便可以一直保持恒温。 左右不过消耗些许气血罢了。 填两口秋刀麦就能补回来。 “五感也强大了不少。”他远望,目力极尽甚至能看见百丈外一只乌雀右翅上的纤细伤口。 许是被苍鹰划弄的,白岐山脉和青台山不同,这里算是西南深山,再往里便是本地人口口相传的‘十万大山’。 一重连一重,翻之不尽。 猎户都不敢深入,传闻更深处虫蛇毒瘴遍地,一些外界难寻的猛兽都有出没。 他怀疑那头黑熊便去了大山深处。 不过这次陈屿不是为了找黑大个,他是来野钓打发时间的。 顺带练练手上的几门术法,一直纸上谈兵终觉浅,还得在山野林间才能舒展。 想罢,脚下一踏,枝叶簌簌然。 树下,阴影中树枝虬结盘绕,几只似鼠似兔的灰毛动物听着动静迅速跑开躲藏起来。 另一边,青光有如水中浮华,掠动间闪烁不止。 陈屿身形轻松肆意,每一步踏出都越过数棵林木,踩在树尖一路行去,腾转不断轻灵无比。 遥遥山下,一湾碧色缓缓靠近。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祭拜 运转劲力,乘风踏青而行。 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山坳。 白岐山脉横亘,两旁一座座山峦错落有致,他进到跟前,张望了片刻后在记忆中翻出了眼前模样状若倒扣陶杯的山峰。 王菊山。 算是插入至山脉深处,能见到薄薄雾气袅绕弥散丛林,不再如山林边缘那般净明清爽,带上了几许湿润与压抑。 陈屿收束法力,从高耸繁茂的树顶一跃而下,灵文闪烁间,身形飘摇十余丈后轻巧落地。 四下打量,树木丛生,林深叶密。不少辩识不出的植株花卉长在林荫中,与茂密灌木做伴汲取着从顶上树盖渗透投落的淡淡天光。 入眼多是明黄,他倒也识得,正是一种名为古心菊的花朵,三寸高,叶片纤细倒垂,映衬黄花的翠叶尖上挂着雾珠。 跨入十二月,青台山上原有的缤纷渐渐调败不再,只剩颓唐一片,倒是在深山中还能见到不少野植花草。 一路行来,他并未刻意寻觅隐藏枝叶之下的药草,这一趟不为这些。 陈屿手中捏着几条垂下的长刺,拨开到一旁,然后前行数步,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湿雾聚得浓郁,不远前方一处碧色内湖呈现。 两岸高木林立,彤红叶片纷纷飞旋飘下,朵朵摇曳空中,轻轻贴近地面,一些则落在湖面,漾起细微涟漪悄然荡开来。 王菊山位在白岐西南方向,离青台不算太过遥远,常人难进,但一些经年猎户偶尔也会到此。 记忆里老道同样时常入山寻药,除了山下闯荡积蓄的钱财外,王菊山至青台山一带的药草也为云鹤观的存续提供了不小助力,可惜后来前身武艺一般,又只懂些许摘采技艺,于山间野外行走不了多远。 一直徘徊在青台附近。 “王菊山往东去,约莫百十里,便是西南七州之一的黎渠。” 印象中前身去过,美其名曰历练。不过黎渠那边没多少好记的,穷山恶水,野民极多,祖辈大都是犯了事后被罚没徙入此地。 “听闻黎渠有高逾两千丈高峰,巍峨至极且瑰丽,不知是真是假。” 和前身不同,他对行侠仗义的执念半点儿也无,不过景致确实吸人。倒还挺想去看看。天下太大,北齐南梁各有万里山河,秀丽风光不逊色上一世,同样地大物博,还多了几分陌生与期待。 “走路太累太麻烦,还是等飞腾方面的术法完善了再说。” 不止景致吸引着他,陈屿还想多收集一些天南地北各色植株,保不齐以后能种出什么来。 除此外,最近也在思索环境对灵植的影响,长久以来局限院后药田的他此番没入深林中便有四处多看看的心思,想着能否借由天地自然布置出特殊环境,从而影响甚至介入到灵植异化的过程中。 原本这过程是不可控的,最后的效果药力如何不能掌控。除去灵性多寡的变化外再无法知晓其它。这次陈屿心里暗想着尝试一下。 当然,既然到了山间湖泊处,怎么也不能让扛在肩上的鱼竿无功而返。 踩着酥脆落枝,叶片莎莎响个不停。 脚下轻缓柔软,仿佛垫着棉团。 半蹲下,捞起一捧清凉湖水,身前一轮金阳映在湖中生出碎金光泽。此地林木茂盛,唯独这片难得开了口子,裸在山林中,宛若一口仰放瓮盆。 王菊山不高,但背后还有几座高山隐现,直入云霄,有山泉水汩汩汇入,亦有夏秋时节的雨露积攒。 并非死水,东边隔了数十步的地方有引出一条沟渠,穿入到山中不见。 故而水质尚可,算不得浑浊。 “湖挺深,大概中央处有两丈。”精神力一扫便有所了解,陈屿寻了处开阔地坐下,折来干燥树叶垫在身下。 穿饵,用的灵植秋刀麦的麦粒。 山林里野鲫不少,不过这趟出来蚯蚓没带在身,麦粒有一些,凑合着用,指不定也会有饿极了的鱼儿改了食谱来尝试新诱饵。 咚! 细白长线飘摇着远去,落在湖中心。 鲜羊子制成的白线就这么点,刚刚够了鱼竿用,别的用途便不多说,量太少。 阳光明媚,不比夏日酷热,也不似寒冬那般可有可无,即便自己已经身躯寒暑不侵,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灿烂光辉映照身上依旧带来了些许温和暖意。 深山内小湖旁,一杆静静垂钓。 …… 呼! 呼呼! 黎渠那座两千丈奇峰尚未见到,离开了湖泊与王菊山的陈屿率先见识了一次本世界的冰天雪地之景。 白岐山。 拢共四座峰峦,最近的距离王菊山约有两百四十里,而他现在所在的便是整条白岐山脉的中心,同时也是最高峰。 不知名称,或许当地有人知道,但陈屿从未来过此,纵然老道士也基本只限于白岐山脉周围,不会冒险来此地。 两百多里,这是他走过的,一路奔行不止,野兽猛禽见了都得绕道,步履迅捷无比。若算做常人还得弯弯绕绕许多,路途脚程恐怕得千里开外。 到了最高峰,具体多高他未曾仔细堪算,这地方山脚下反而不是密林,也曾远远看见一些村落,很古朴。 一千七八百丈定不会少的,甚至还要更高。 “近五千米,山上冰雪存留不少。” 风刮过,堪称凛冽。陈屿跋涉在山岩上,边走边环顾寻觅。 温度合适,冰雪算是锦上添花,不知这等环境中培育出的灵植会否有变化。 “可惜太远了,否则在青台近前的话更加便捷。” 即便是他,一路运转术法,耗去不少法力后也仍旧用了不短时间。然而青台山周围没有天然低温地域,记忆里纵使寒冬腊月时温度都只有寥寥几日会结冰。 “更西方有大山,世人皆言神山,高达万丈。” 呢喃一句,陈屿对此报以怀疑,不过按照目前观察来看,自己所在的此方水土同是西高东低的地势,一般而言大陆深处有更高的山峦很正常。 “其实不一定要山,有个长期飘洒冰雪的环境便能试验。” 或者说,低温就行。 低温……想了想,一步越过大石头的陈屿举目远望碧蓝天空,那上面应该够冷了吧。 但眼下上不去。 且上去了也弄不了什么,除非能在极高的天穹上划出土来耕种! 摇了摇头,带自己飞已经够难,还要连着数吨数十吨的土壤一起飞天,这并不现实。 找了许久,终于在阵阵寒风中瞧见了一处位置,天然土陇,陈屿靠过去后运转法力,凝聚出一对巨大手掌……然后开始挖掘布置。 身上还带了些符牌,不过这次上面篆刻用的是灵文,且木牌早早在法力中蕴养了一段时日,质地和亲和度都有所提升。 “不频繁触动的话大概能维持十天。” 勉强凑合。 挖着挖着,一口浅洞出现。这时他不禁怀念起当初的崩山符,哪怕眼前这种渗透了冰石的坚硬岩土,左右也就七八枚的事,还不行大可再加十枚。 内炁在时他最不缺的就是刻画了各种阵纹的木符、石符。 不过现在看来当时弄出的种种阵纹法阵还有不少能够改进的地方,就是短期内没有替代,内炁没了后又使不上,这点确实让他升出了加快灵文转换的念头。 灵文驱动的崩山咒,应该不会比之前的木符弱小,何况真弄出来了,到时候念头一转便可化阵为术,凝聚打出。 施展会变得更方便。 洞口,他收回神思,散去法力巨手走入里面,稍加清理后分化数块地基,分别放了一批种子在其上。 有形态饱满、流转白光的灵种,也有朴实无华的普通植株种子。 没入土中,三粒灵机洒下。 紧接着又是一罐灵液,免得在贫瘠高山上养分不够。 随后他将符牌拿出,一枚枚插入四周土石内,打入道法力将阵法激活。 第一次在外界布置灵文法阵,陈屿本着积累经验的想法,不断尝试,时而调试一些节点,毕竟灵文法阵和内炁阵纹最大的不同便是在灵活性上。 前者的开发潜力远高于后者。 一点点完善,等到还是半成品的遮蔽阵法彻底落下,洞口光雾瞬息闪烁,转而又隐去不见。 看似无变化,但从外界却再看不到人高洞穴,风声呼啸,吹拂着寒霜渗透进入洞内,并未被法阵屏蔽。 继不久前首次将这道法阵描刻成功之后,他对其再次做出了不少修改,最后考虑到这次的种植地环境,更是为其补添了几道新的次级法阵。 改了几天,如今看来效果确有一定提高。 “现在的法阵兼具了遮蔽和驱散两种效果,视觉的扭曲与气息屏蔽是关键,除此外更能在野兽侵入时激发针刺之感。” 后者正是从[水雾拒针阵]中改造化用而来。 陈屿对这道复杂阵法寄予期望,取名为[风枢秘山阵]。 瞧了眼空荡荡中央,他将诸多心思按耐下来。理论上核心处应该还有一道次级法阵配合,能搬运乃至生成风力,以风力配合视觉扭曲发挥出更强的迷阵效果。 花了些时间,好在此处山高风冷,需要防备偷袭种子的动物不多。在地下同放了一些符牌后,他松了口气。 阵法运转良好,干脆一口气将体内存余的法力全数浇灌其中,中途停歇两次恢复,直到所有符牌蓄满后才停下。 身上没有带干粮,不过腹内不饿。 赶路途中有气血支撑,依着他的肉身强度估计两三日不吃都不成问题。 法力同样能补充一定的消耗。 再者上午才在王菊山湖泊外烤了两条大青背,不得不说山上的野鱼肉质着实鲜嫩味美,焦黄鱼皮包裹着柔滑腹肉一同滚落喉头的感觉实在美妙。 纵然没有多少佐料仍算是难得佳肴。 两条鱼,剔刺去掉内脏后约三斤多鱼肉,全数填了肚皮。 收拾妥当,陈屿最后看了眼隐没在山上的浅短洞穴,旋即大步流星,径直下了山。 还有四条鱼放在湖边圈了起来,连带鱼竿也在王菊山,返回时才发现鱼竿已经漂在水面。 钓线绷得笔直,原是一条近六斤的大鱼上了钩,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钓线足够坚韧,反复扯动都不见崩断。 笑呵呵收下大鱼,朝山脉外走去。 …… 十二月十八日。 陈屿早早起来,功课做完,餐食霞光入腹,热锅做饭,扬了一瓢秋刀麦,咕噜噜煮沸后喷香四溢。 去了屋外,一大三小四口水缸都占了满,现在黑鱼住在最大那口,剩下三个分别给了一条虾、四条鱼。 虾是正在凝聚意识光团那只,不过进度缓慢到离奇,即便陈屿能再次施展手段为其提速,但效果不显,估计入土前基本不可能觉醒意识自我。 至于四条钓自山中湖泊的鱼,则不似黑鱼那样悠哉晒太阳,显然经过一夜后仍旧有些慌乱,一靠近就沉入缸底。 “那条大鱼味道不错。” 六斤大鱼当晚就去了。陈屿记忆里没见过那种鱼,并非青台一带常见,不过肉质鲜美,这几条也都同一类,只是个头小了些,他打算好好养养,准备挑时间放下水池里去。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些想法,需要用到这些鱼,故而暂且养在水缸。 见得陈屿走来,黑鱼瞥了眼后自顾自上仰肚皮,雪白滑腻。 手指轻戳,微微凹陷又弹起。 黑鱼不动,只面上表情在变化,可惜一张鱼脸太黑,他看不出来。不过那对鱼眼瘫得很直,隐隐能读出些意味。 嫌弃他挡着太阳了。 “你这黑厮,又不能如月光一样餐食日光,整日里晒这么多有何用!” 精神探出,正要没入到对方意识光团内,然而一股微弱抵抗出现,和愈发疯癫的鸡兄不同,这股反抗要平和许多,却也足够坚决。 仿佛主人对于外人进入自家领地的本能抗拒。 觉醒了? 这表现不得不让他多想,然后便不费力冲垮对方的防御,强行进入意识光团。 缸中,黑鱼的眼睛更加无神,直勾勾瞧向陈屿,面上表情渐渐从愤懑变成了无奈,逐渐麻木。 一如当初面对馋嘴鹿时那般。 反抗不能,便算了吧。 另一边,陈屿也确认了对方的状态。 确实觉醒了,然而有了自我之后黑鱼似乎并无多少变化。 挠了挠后脑勺,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按理来说有了自我不管如何都算具备智慧,怎么着也不会和现在一样懒散的伞晒太阳才对。 …… 屋内,陈屿大包小包装入背篓。 先给道祖老爷敬献香火,不过这次没熏神香,最后一柱昨天用去了,剩下的得等药土那边成熟后才能制出。 今日是老道士的忌日,得去上坟。 “印章、花挂、果酒、纸钱……” 细数身上物件,一部分是早前添置上山,比如只剩半盅的果酒,也有前身采买后没有用完的纸钱,这次都带了上,一齐烧给老道士。 其它的便是些小零碎,也都放在背篓里面。 路过水缸,黑鱼和平日间的表现一般无二,他多看了几眼,然后快步离开了道观……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墨鮍(单章) 老道士的墓在西山口,离云鹤观没多远。前身遵循嘱咐,在一片依山远望的地方将老道士葬下。 请了山下石工凿条石,垒砌在山头。 选址并不简单,出身净明法派的前身在葬事这方面所学不多,是个门外汉,比不得山符法派那些道士。 最后还是去请了人前来堪论定线,才寻了个五成面阴,三成面阳,余下则随着天时轮转而变的上吉安妥之处。这般下来便又去了些浮财。 未曾弱水,又不显旱。墓地位在山口扬风处,吹尽了老道士抱憾而终的执念。 陈屿背着背篓上了山,越过数百步后便见到一处半隐土石中的隆起坟包。 青褐色大石立在正前,几个茶碗受了风霜雨打,显得零散错乱。 打理整齐,摆上一些山果。他近段时间又去了几趟白岐山,一来为灵阵的运转补充法力,二来则寻了些温暖偏阴的潮湿地带,找到了不少正值彤红熟透的果实。 挑了一些带回,此时正用上。 在陶盘上放了些桃干,这是他之前用变异桃果制成的,还剩了一些,不多,姑且不论老道士在九泉下能否尝到,至少摆上一些,聊表心意。 虽未见人,但也算是从对方手中继承了道观,遮风避雨得了个安稳处,尤其现今又正逢江山欲变之际,总比开局就流离浪荡在乱世要好。 况且前身印象之中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位,对接收了记忆的陈屿而言也远谈不上陌生人。 承了对方弟子的身子,又戴着第五代云鹤观主的帽子,逢年过节、生辰忌日上柱香这事谈不上理所应当,但想来也不差那点儿东西,更费不了多少功夫。 于是他便来了,手里带着青皮香烛。 在上香焚烧纸钱之前,陈屿先将周围的树枝灌木、野草、落叶等清理一空。腾出空地来后才半蹲下身子。 不多时,火光明灭,于坟前照耀。 一片片灰烬飞旋飘散,迎着微风落向山外。 看着两点烛火燃在两侧,他找了个木棍插在坟前,将花挂绑缚在上。也没再多做其它,收拾了东西便转身返回。 至于说些什么……算了,‘陈屿’变化太大,他怕把老道士吓着。 …… 祭拜之后的日子平平无奇,照着之前的种种,一如既往这般过活。 正是如此下,体内的法力正一日日浑厚起来。 “元神即将恢复,只剩少许伤痕没有愈合,泥丸宫内已经有精神力汇聚荡漾,泛起薄薄一层银芒。” 内视自身,不止泥丸变化。五脏六腑在元血、法力等力量的滋养下,即便早就没了桃梨等变异果实的辅助,更无猛烈交颤下的熬炼,却依旧在徐徐提升。 血肉皮膜亦如此,原本内外之间因为最初炼己筑基时的摸索而产生出的些许隔阂与不协调,正下冰雪消融似的减退。 真正的肉身圆满与蜕变即将到来。 现在想来,当初五脏的蜕变还有些许不足,不完整,被皮肉骨骼拖累。换血同样如此。只是两者的同时出现令本就在肉身锤炼上把握不深的陈屿不得不一只脚横迈出去,剩下一只则留在了门槛外。 “实际上这次才是真正的大圆满。” 他想到,食炁餐霞数月,发生改变的决然不止精神,先是固态核心、后又接着元神的出现,确实足以令人振奋。可身躯上也在潜移默化,向着亲和灵性、适应法力等方面转变。 与此同时,无论气力还是其它都得到了不小的强化。只不过久居山中,无有敌手试探,所以才不太彰显罢了。 陈屿对力气涨到多少斤不感兴趣,反而更好奇蜕变后的肉身会不会与同样蜕变过的精神力产生某些奇妙反应。 “法力的成长太缓慢,总感觉有一道屏障一直在限制,难道是肉身的某个层面存在缺陷?” 皮、膜、血、肉、筋、骨。 陈屿一一想来,全无头绪。这到底是错觉还是果真如此,一切还得等到蜕变时刻才能见分晓。 …… 咕噜! 圆滚滚气泡吐出,来到水面后又悄然破碎。 黑鱼游动,今日阳光不佳,阴云笼罩天穹上,午后的日头更像是到了傍晚,夜幕仿佛要落下。 它晃了晃,在水中游了片刻便沉下埋入泥沙中,不再动弹。 另一边的小水缸里,不知名鱼类散去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此刻正悠哉悠哉晃荡,来回蹿动。 院内的陈屿收功立定,长吐一口浊气在空中。 他走到近前,身形宽润如卵状的鱼儿们倏然游离。这种鱼记忆里未曾见闻,想来应该是山上特有。 颜色靓丽,大体成黑白渐变,如同泼洒了墨汁在脊背处,丝丝下渗后在与鳞甲交触位置留下宝蓝色纹理。 腮部边缘浸润朱红,瞧着令人喜爱。 当然更惹人欢喜的是对方肉质,口感上佳,陈屿吃过三条大个的,现在想象又有些垂涎欲滴。 “味道太美好,难怪山下见不到。” 即便有也早就被捕捉捞取干净,哪里又轮得到现在。也就深山老林里的偏远僻静湖泊还有存留。 视线落下,寻常来说应该是要将这些未长成的小鱼放去水池中,不过他心头还有些想法,这十几天一直在思量,如今算是有了些把握。 只见陈屿低头看去,手一挥,捞起条裹在水团中的未知小鱼。 “模样似鳑鲏,背如浇墨,干脆叫你们墨鮍好了。” 一条墨鮍落在面前,旋即一缕银光从虚无中探出,正是他的精神力。 凝聚之后没入到鱼体内。 然后取来一壶灵液,灵液甫一出现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黑鱼从缸底钻出,眼巴巴望过来。而面前的墨鮍更不用说,早已饥渴难耐,在水团中上窜下跳、躁动非常。 没有贸然喂下,寻常生灵抵御不住灵液散发的吸引力很正常,陈屿对此有所预料。他释放出更多精神力,一缕缕汇向对方体内,主要集中在身躯,而非鱼头。 下一刻,启灵法起手,便见他用出了当初在米虾以及草丹身上用过的手段。从结果来看,这种摸索而来的法子对凝聚意识光团有很大作用,若是有能启智点化的变异桃果配合,效果只会更佳。 但此刻他却不是为了凝聚墨鮍的意识以抵御灵液吸引。 而是要逆转,反过来在鱼身上做上一些事,令其血肉更贴合灵性——这点是从自己身上得来的灵感,当然馋嘴鹿那边持之以恒的外锻也启发了一些东西。 至于如此作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探究肉身对意识的形成有多大作用。直接将血肉改造后,能否促进懵懂混沌的意识觉醒,两者间互补这是他已知的,不过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仍旧未知。 手边,精神力深入后以极快速度将灵性注入,都是从外界采集,虽驳杂却也取之不尽。 良久,感知到时机到来,陈屿终于是将灵液滴了一滴,引入对方口中。 咚! 小巧的心脏猛然跳动,墨鮍在变化。 一层层鳞甲迅速增大,体型疯飙,然而不等他反应,灵液产生的力量自发向着鱼头汇聚而去。 眼瞅着鱼脑袋胀大一圈,像极了半年多前那几只吃下灵液的甲虫。 仿佛下一瞬就会爆裂开! 启灵法运转,事先注入的灵性终究起到了作用,血肉在收束,陈屿亲自下场以强横的精神约束那股在墨鮍以内乱窜的能量。 流转鱼身,不知何时浸入了部分带脑袋里去,不见丝毫意识,未曾觉醒下只觉到处都紊乱不堪。 没有过多停留,他花了不小力气才将鱼身上的变化按耐住。松开来,很快墨鮍涨起来的身形竟又缩了回去。 皮质更紧嫩,鳞甲仿佛抛了光,叠在鱼体上少了一分生硬,多了几许柔和。 陈屿眸光闪动,外表的变化其实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体内。 那一滴灵液被消化了部分,剩下的正滴溜溜转动在鱼腹。 “古怪。” 意识伸出,精神视角下墨鮍的灵性光芒大放,远超之前,偏偏意识层面进展不大,这不符合他的预估。 难不成肉身与意识之间虽有转化,但还涉及其它?至少关系上没有原本所想那样直来直去。 真的是这样? 一时间,陈屿困惑更多。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灵字辈再添一员 精神领域玄妙,未知有太多,陈屿想了许久仍旧没能理出头绪,目光注视在恢复了活泼的墨鮍身上,对方嬉戏游动,即便意识依旧模糊混沌,却依然添了些灵动感觉。 “终归还是蒙昧。” 鱼身已经在灵液的影响下不急不缓改变着,更加亲和灵性,视野内能看到一朵朵光团游荡在外,仿佛在期待墨鮍的回应一般。 可惜,这条鱼比不得黑鱼,没那份运气和意外,只一个劲在水球内蹿动。 噗通! 将墨鮍放回,陈屿眉头锁起。反向操作下确实能保持受体灵性的剥离,与启灵法搭配后有奇效。更能改造出适应灵性的血肉。 但这并非他所要的。意识为何不曾发生变动,增长也好甚至倒退也罢,在他看来有所表现才算正常。 “这样就和之前一些推断矛盾了。” 噗噗噗!他还在思索,一旁鱼缸里的黑鱼顾不得了,鱼唇张开朝着陈屿滋了一口水。 转身看去,这黑厮尾巴搅在水下,哗哗摇个不停。 显然之前那一滴灵液让它记到了现在都没能忘掉。为此不惜在黑脸上撤去了万古不变的‘死鱼眼’,换了副水汪汪大眼来直勾勾瞧向他。 “……” 看也没用。 陈屿收拾了心情,转头又将注意力投放向水缸中剩下三条小墨鮍。 黑鱼意识光团凝聚成功后确实有了承受灵液的能力,哪怕没有陈屿帮忙也未必抗下冲击。但他还没有做好是否要给对方伙食里加料的决定。 灵液不是问题,很充足,不过黑鱼怎么说都是道观的第二号试验…合作伙伴。 万一炸了可就不好了。还是等它的精神积累足够后再说。 这方面倒是馋嘴鹿更占优势,即便那家伙直到如今都未能汇聚意识精神,但天生庞大灵性的天赋加持下,一旦意识光团成功凝聚,精神方面的进步与增长恐怕会后来居上,超越黑鱼和鸡兄。 尤其后者,现在还一副疯癫模样。 说起鸡兄,陈屿神情一阵古怪,往常未曾将母鸡与鸡兄分隔时还不觉得,自从在两者间竖立了三五道栅栏后,大红公鸡如何姑且不谈,母鸡那边立马便生出了变化——下蛋了。 这就很微妙了。 隔离鸡兄的第二天他就收获了道观第一批鸡蛋,查看了下后发现都很寻常,蛋壳内并无异样。 另一边,一群鸡仔也都长大,在鸡棚内蹦哒,没了鸡兄这位‘慈父’,一时间肆意起来,整日到晚喔喔叫个不停。 水缸中,四条小鱼游蹿。 每一条鱼鳞色泽都比之前更光润,身形姿态也愈发饱满肥嫩。 投入些许草料,他这段时日养着墨鮍发现这种鱼对一种长在山崖边的蕨类最是喜欢,还有几种叶质偏软的草类同样能够吃下去。 于是割了一些回来,不过眼下似乎刚刚服食的灵液令它们并不感觉到饿,食欲得到了极大缓解,一直在活动,对浮在水面的草蕨丝毫不加理会。 “以后不用再去割草了,隔段时间洒两滴灵液就够了。” 相比改造前,这些墨鮍的外形变化不算大,不过精神抚照下能察觉到鱼身的骨骼与血肉都更强健、更紧凑。 口感想来只会更上一层。 灵液对鱼体的影响不会停下,这些鱼已经和寻常墨鮍不再相同。陈屿想了想给对方加了个字,墨灵鮍。 大抵算作一类灵鱼,这里面未尝没有一些期待,若是真能如灵植一样生出种种异变就好了。 不过他很清楚这事的可能性不大,在异化方面,灵液远比不上灵机,然而灵机是不可能给血肉活物服用的。 陈屿自己都不敢。 不去搭理献殷勤的黑鱼,他逗弄了会儿墨灵鮍,觉得这次虽然没能进一步验证出意识与肉身间的真正关联,但同样有所收获,起码眼前这种灵鱼就不差,给本不富裕的道观添了种食材。 “模样好看,味道上佳,养起来更是只需灵液便可,实在方便。” 且灵液滋养后的对方不用想都知道没那么脆弱,能适应大多数环境,即便水池那边空间、水量都比不上湖泊,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隔几天喂一次,就能安然长膘。比起木棚里的鸡,对陈屿而言还是墨灵鮍要好饲养些。 “继灵植之后,灵字辈又多了一员。” 而想到院后药田里还有个正在长成疑似‘灵石’的东西,他突然发觉这个大家庭不知不觉间已经庞大了不少。 且以后注定会进一步增添下去。 …… 泥丸宫内。 拨开眼前霜气似的银雾,陈屿来到元神身面前。 要说元神破碎对自己毫无影响那不可能,毕竟融汇了海量意识,几近陈屿的所有意念,若非这座意外开辟出泥丸宫太特殊,并非意识具化,恐怕早早就在损失的刹那崩溃,连带着名为‘陈屿’的自我也会损伤严重。 好在最后没有走到这一步。 失去的仅仅只是部分精神力,对陈屿而言这种东西恢复起来不难,只需灌几筒灵液,最多加几粒草丹服下,就会像韭菜一样一茬茬长出。 手上几种灵植和材料,多少都对精神力的补充有效果。 故而只头昏脑胀几日便修养痊愈,没有预想中的后遗症。 此时再来看,元神身也快要复原。 立在中央,原有的核心在融化消解后留出大量空间,唯有眼前一抹金银光色浮动,六尺小人在这片沉寂空间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尤为显眼。 意识游离,扯来一片精神云,化作衣裳笼罩在化身上。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冒失去往天外。 比起意识化身,体验过元神身的陈屿自然更愿意驾驭后者。 此刻,他则抽离了不少悬浮的精神力汇聚身下,然后来到泥丸外。直到立于昏暗高处看去,才发现大半个泥丸宫外都闪烁银芒。 已然不知何时蔓延覆盖,只差最后一角便能包裹完全。 细看下,在最东的位置一条巨大豁口撕裂,内外涌动着莫名颜色,陈屿没有靠近,只在近处以精神力不断消磨填补。 之前元神身破碎导致的后果不单单只精神层面少了六七成力量,包括泥丸在内同样在变化,险些崩裂。 眼前这道并非唯一,不过其余的都已经在精神力勉强恢复了些许后便开始一寸寸修复。 直到昨日,又一条口子复原,身下这个便是最后一处。 不过陈屿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想着要修补泥丸宫,尤其如今元神的恢复需要不少精神力的情况下。 只是本能觉得如果呼及时修补而仍有泥丸开裂破碎,自己当初为投放天石在顶上打开的豁口或许会出现某些他不远见到的变故。 对于这种时而体现的直觉,陈屿一向好奇,再者泥丸宫一直破破烂烂也不是个事,索性便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在上面。 意识化身下,所有精神力用去,还有几条细小裂纹,陈屿关注到,似乎有若有若无的黑雾溢出在裂纹外,那雾十分粘稠深邃,让他联想到了天外天。 嘭!化身溃散,意识驱动着散开的精神力补足了最后一点。随着滋滋声响在这片地域回荡,一粒粒‘黑煤渣‘’掉落。 果然是天外天漏过来的。 裂纹他没有留下,顶上已经有一个口子,其它的再要多了只会削弱整个泥丸的根基。下一刻,裂纹全数淹没在精神海洋中,被一一修复。 不一会儿,又一道化身从泥丸内走了出来,将眼前五六粒沙砾似的原石带至泥丸宫去。 他打算存一存,用精神力洗炼,既然天幕外的异光能熔炼出赤色天石,那么他的精神力能不能做到? 大概是不能的,不过以后说不准。 …… 十二月二十日。 长白粟熟透,一粒粒挂在穗上,颗粒饱满,显得诱人。 这些是寻常种植,没有浇灌灵液,如今长成,半亩山田左右不过百来斤。 莫觉得少,放山下亩产三百斤以上者都算肥沃良田,眼下这方土地出产恰是符合他的预期。 采收已然熟悉,自不用多言,收回的粟米放在了粮仓中,这是云鹤观人气尚旺时建造,后来只余一老一小两人,道田荒废,便再未开启,最近他才清理了蛛网打整内外,将八尺见方的仓室腾出,用来盛装储备米粮。 收了长白粟后,陈屿就地依着粟米做了碗饭,午时尝了几口,只感觉口感正如刘师伯所言,要比春黍有所不如。至于灵植化后的秋刀麦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存着吧,反正不嫌多。 之后他有着打算,欲要将秋刀麦拿出来播撒在田地上,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备好足量的灵液,这次不同于在药田的小打小闹,将山田覆盖需要用去的灵液很多,他手中的还不够。 “元灵根得扩大种植规模,专门种植灵植的灵田得提上日程了。” 以现在药田一隅的元灵根,再长两轮兴许才够!不过种植秋刀麦倒也不需要一开始就泼洒太多灵液,灵种无惧时节,四季常能发芽生长,灵液的用处在意提供肥力和催熟。 前者平常不太显眼,可单靠山田那点儿肥力定然是不够让灵种长出的,破土抽芽都难。 “先翻土,再浇一部分灵液,下种之后等个几天临近发芽时再二次浇灌。” 陈屿脑海中回忆之前在药田中种植秋刀麦的经验,摸准了几个重要时期,在这些节点上施加灵液,一来可以节省灵液消耗,二来也不会因为地力不足而影响到植株生长。 当然药田这边的元灵根还是得种,预计眼下这一批成熟后能够大大缓解他手中灵液的缺口,等到下一批便完全够了。 这边,收好长白粟的陈屿带着锄头到了山田外,一刻钟都不到就将整块田翻了个遍,草茎碎叶收揽了部分,其余的便任由被埋入土中,几阵风雨过后这些都是上好的肥料。 锄地、播种,秋刀麦的种子是目前他手里数量最多的一种灵种。经过数轮药田耕种后,出产了不少。 播撒完成,陈屿杵在田埂上,大手一挥,身侧两只大木桶里咕噜噜飞起一串浅白灵液。 另一只手虚捏在眼前,灵文闪动,法力倾注下一枚枚灵文骤然放大,旋即,两丈见方的云朵出现在离地不远的空中。 然后便见灵液在天空划过弧线,没入雪白云朵内。 陈屿精神牵引,小云雨术激活。下一刻云气开始聚散涌动,一股股带着蒙蒙灵液的雨露飘落云端,滴滴嗒嗒落在田地。 “小云雨术修改下灵文链接顺序后,竟然真能添加新的材料,用以混合降雨。” 他也惊讶,这算是第一次施展,之前都只在院子里自个儿摸索,本以为会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调试,没想到一次便成功将灵液混入。 眼前的薄薄云层覆盖两丈,离地一丈出头,瞧着软绵绵直让人想揉捏。但自此后原本普通寻常的雨水便成了灵雨,比自己一瓢一瓢浇灌来得快多了。 陈屿眼中含笑,不过很快又生出更多的心思,觉得若能让云层在被动汲取灵液之外,主动制造出灵液就更好了。 不过很困难,灵液来源在元灵根,在他催发异化出元灵根之前天地间是不存在这种液体的。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很快陈屿想到,灵液由灵气和井水混合而成,后者完全可以用云雨术产出的雨水代替,而前者或许得提前放在云气中? 念头刚起他便摇了摇头,太麻烦,灵源也一样,倒是气珠看着可行,然而这玩意儿同样是气态。 再者这么做总觉得多此一举,至多不过是省去了灵气融合水体这一环,其余步骤依旧得走。 要是天地间能有灵气就好了。不是漂浮在空被灵性包裹的那三两缕,而是足够多、多到随取随用程度! 空中漂浮的那些太少太少了,再者已经被灵性包裹完全,几乎沉入到内景天地中去,现世的雨露难以与之融合。 挠了挠脑袋,一时实在想不出办法的他只好叹气放弃,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小云雨术还在施展,灵文的维持也是需要倾注一定精力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器 灵种播撒后,陈屿回到了道观中。 一路思索,念叨着该如何将灵液更便利的融入到云雨术中,方式其实很多,但简单容易的却少有,大都又些绕弯子跑远路的情况。 手中施展术法,灵文纷飞布置,瞬息一片巴掌大小云朵凝聚眼前,看了几眼后挥手驱散。 再前走几步,身畔一滴滴雨水自虚空凝炼出来,这一次没有云雾,速度上有所放缓。 小云雨术核心在于聚四周水汽化成水滴,至于雾气云朵,更多是在转化中以作中转用。 他在沉吟,若是去除这一步直接用灵气气珠转化是否可行。 心念转动,灵文再变幻。 尝试了几次,陈屿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雨水叹息一声,只得到零零散散的灵液形成,九成还是普通雨露,且过程中大量灵气溢散飘远。 损耗太大,一枚气珠都不足以支撑转化百息,与正常情况下的融合井水所产出的灵液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这么操作下来五枚气珠才能在云雨术中出产出一竹筒量的灵液。” 他有些无奈,往常一筒灵液也才两枚气珠,这么一搞虽然少了一个步骤,但实在浪费过了头。 陈屿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习惯了最初时灵液的扣扣搜搜,这种无意义的耗损让他不再属意这法子,打算另觅它途,换个研究方向看看。 …… 呼—— 天云遥散,一缕曦光落入口鼻。 仿佛能感受到再度拔升的上限,酝酿胸腹处的法力光团微不可见地增大一丝。 自十月底餐霞衍化法力以来,不知不觉已有两月。然体内的青光始终增长得不温不火,提升速度堪忧。 好在最近得到了能增加精纯灵性的灯盏,侧面加快了法力成长,比之前仅靠每日餐饮霞光要快上不少。 一口浊气吐出,荡漾成白痕,仿如一柄骤然刺出的利剑。 噼啪! 起身活动身子,打了套拳法,陈屿于青石上腾转,时而振翅如鹰,时而盘亘若松,又似灵猿飞檐走壁。拳锋扑落急如烈火,脚下偏生恬淡悠然,带着难言说的意韵流转。 嘭!掌指收束在前,捏掌成锤砸在虚空中,掌臂震颤,劲力激发出皮膜,一阵阵闷沉响动绽放好似大鼓。 嘭!嘭! 数声之后他徐徐停下,收功站定。面皮沸着火色,下一瞬气力尽覆,双臂与足下扬起一阵滋滋细碎动静。 白雾袅绕身畔,蒸腾着热浪,从体内争先恐后汹涌而出,一同漫出的还有不少夹杂黑黄杂质的汗水,短短数息全数被挤了出来。 “清洁身体的术法有些苗头了,希望以后不用每次都这样。” 说是如此,陈屿还是去到屋内准备冲洗一番。洁净身体的法术不算太难,但依然是灵文太少,拼凑后发现缺了一角。大抵得等剩下那一部分找到后才能实现。 “练武本如此,倒也无需大惊小怪。” 人体每时每刻都在代谢,陈屿眼下也不过是结合一些武道手段,加上从小鹿那里取材而来的内外练法,这才将淬炼带到了深处。很温和,不会影响到肉身蜕变。 法力与精神的确很重要,肉身却也不能荒废。 虽然先前在墨灵鮍身上没能验证出什么,但他始终觉得众多因素间有联系,肉身是一切的根基,在精神力尚未能做到离体独立存在的此时更是如此。 再者随着身躯强度在法力滋养下日益提升,近乎一日一变,适度的练武也能帮助他更好熟练新增的力量。 有细致入微的精神力在,只需三五遍拳法便可吃透,倒是不用担心其它。 “说起来,现在我应该也算是顶尖中的顶尖了吧?” 山下武人,陈屿见得不多,主要还是当初法会时照见了一些,其中几个二流高手给他留下了不浅印象。 而今度过龙虎关,劲力生化再无遗漏之处,这世界的武功定境其实很模糊,毕竟谁更厉害到头来还得打过才知道,境界高低只能做个参考。 陈屿略做对比,现在的他即便不以精神力约束肌肉、拔升感知与反应,不以元血澎湃气力,不以元神恫吓对敌,不以术法欺负普通人……似乎仅凭一对儿拳掌也已不惧绝大多数武人。 “劲力外放哪怕没了法力刺激依然能做到,血肉筋骨到了如今的程度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再算上自己摸索出的修行路,食炁餐霞,怎么想也不比古往今来的宗师差了。 “嘿,那自此后便可唤一句陈宗师!” 些许波澜在心头泛起,旋即转瞬便熄灭掉,前身在乎这些,一辈子都在为了重振云鹤名头闯荡打拼。然而陈屿对此却不算看重,些许涟漪平静下来,宗师也好顶尖也罢,都与他这个山上人干系不大。 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餐露云霞兮。 这才为他所向往。 午后,阳光照耀在地,药田里一处处灵植生长,迎风舒展摇曳,翠绿欲滴。 几朵白花点缀一角,陈屿来到近前将之连根拔起。手中这些已然成熟,不过除了一个在花瓣间有类似果子的事物外,其余几者都干干净净,不生籽实。 这果子……他捏在手,把玩片刻后试着探入一丝精神,穿进穿出,某一刻不知触动了那里,只觉内部肉汁变得滚烫。 神情微动,手一抛扔出数十步外的空地处——啪! 但见那枚果实尚未落地,还在空中便裂开来,一根根纠缠成团的触须肆意舞动起来,然而不等陈屿细看这变故,那些漆黑如墨的触手迅速枯萎干瘪,反而中心一团膨胀数圈,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奇之下,法力凝聚青云飞至鼓鼓囊囊事物头顶处,精神力映照,瞧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 似乎不再变化,他走进后捡起,刚才那些藤蔓似的触手拍击力度不弱,抽打得空气噼啪作响,若是落在无防备的自己身上的话……好像也没大事。 想罢,一刀切开来。 一大两小三条晶莹果肉蚕卧在厚实果壳下。 秋刀麦多少吃了快百斤,五感远超当初的他很快嗅到了一丝异样气味。 汽油? 眉梢一挑,面色愈发古怪,陈屿想了想还是没直接下口,而是切了一小片,拿来火折试了试。 “嚯!还真能燃!” 晶莹剔透的果肉在火焰中滋滋作响。 汁水溢出,却仿佛泼油,火势熊熊间燃烧得更大。 沉吟片刻后再取了一片,这一次火折子放下一边,仅以阳光炙烤,没想到很快在温凉阳光照耀下就有一丝丝烟气盘旋! 竟是短短时间内便自燃起来。 一一尝试,最后发现果实诞生的火焰有些特殊,水泼许久不灭,沙土掩埋不足的话依然有火苗蹿起。 温度反而不高,比不得自己当初揉搓出的法力灵焰——便是在餐霞当晚弄出的那个大火球。 不过相应的危险程度也没那么高,前提是别吞下肚。 没再多做其它,也不打算给鸡兄品尝这玩意儿,因为他隐约猜测这东西吃了得出问题,说不定第二天起来鸡棚里就多一只香酥烤全鸡。 “应该不是吃的。” 虽然看着确实香甜美味,假若无视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汽油味道的话。 从杂物间中取来一只木盒,放在其中收好。 接着他低头辨认了会儿,回忆起这种野花原本模样,不过此时快要跨入深秋时节,山上长的估计不多。 陈屿准备后面抽时间去逛逛,如果还能摘采一些回来种植的话多试验下,当然能有种子最好。 只要养成灵种,便不用再操心时节气候问题。 第一个就有特殊效果,虽然眼下看不到用处,但有变化就是好的。另外几株他抱有期望,然而等到一一验证后,陈屿发现剩下的都不怎么如意。 灵植都有特异之处,这是大半年种植下来得出的经验,可特异之处不意味着都是药效药力,还有很多会体现在体态形状乃至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材质方面的变化,譬如硬度、韧性等等都不差,诸如鲜羊子他便能接受,但不可否认,有不少灵植的变化会呈现在一些无用的地方。 比如单纯的个头变大,汁水变多,或者从不耐寒变得更耐寒等等。 灵液培育的植株偶尔同样会带有类似的效果,只是变化幅度没有灵机这么大。 “野花野草里想要出宝药概率太低。” 一株杂熏草、一株山芒,算得上陈屿难得幸运,其它的实在强求不来。 将药土翻了翻,正打算继续种些杂熏草扩大下熏神香产量,低身的他却发现铁锄下的土块里似乎有些不同。 先前那几种灵植的的遗留? 当他以为自己看漏了眼时,翻出土块拿在手中才发现并非如此。 土块依旧是土块,只是表层粘附了一层细小奶白色颗粒,看着如一大块玉石。 指尖摩挲两下,刮落不少。 稍稍用力,土块便化作碎屑掉落。 精神力注视下,他终于察觉到这种土质的不同一般,似乎蕴含独特能量,成分与灵液很相似,只是纯度有所不如。 “吸收灵液后遗留的残渣么……” 带着这个疑惑,陈屿快步跨过身前药土来到最早培育灵植的那一块区域。 挑了个没有植株的位置翻动,很快一层细碎玉白土块显露。 颜色比另一边更浓郁,雪白耀目。 “土质结构似乎发生了改变。”精神力缓缓探入其中,很快有了收获,陈屿找到了一些类似能量核心的存在,十分微弱。 果然是灵液沉降的产物!到了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这些变异土壤的来历。 细细想了会儿,他没有过多插手,这种土壤的出现没准会给种田大业带来不小好处。 “继灵植之后,灵土也出现了。” 陈屿思绪一转,这样一来以后开辟新的药园时或许能挖一些灵土过去,这样无疑能对新种植株的成长祈祷不小效果。 现在唯一不明的,便是灵土的效力到底如何了。 “这点不难,之后翻一片起来对比一下成长速度就行。” …… 杂物间多了一只储藏盒,灵字辈大家庭在灵鱼之后也迎来了新的成员,灵土。 但陈屿显然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实际上依照推测,灵土只是灵液的沉降积攒,论及效果略逊色后者一筹,在灵液自给自足的眼下,灵土的作用要在未来的崭新药园种植时才能真正体现。 于是目光很快转移,在去白岐山给风枢秘山阵补充了法力后,陈屿回到山上便专注在自己很早前就开始且一直在做但始终未能出成果的一件事。 蕴器。 埋土数月后祛除锈迹的铜镜落在掌心把玩,一丝丝青芒如游虫趴在镜身上,曦光萦绕聚散间显得浩渺,变幻无常。 法力能对器物产生强化效果,这一点从蕴养后的木盒远比之前要坚硬难腐便能看出。 但木头和金铁又不同,灵机对木料也能有用,但在石头及金属等上面便显得无能为力。 法力的出现让陈屿以为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变,然而最终事实证明还差了不少。 “质地确实在变化,变得紧凑细密。” 可这远远不够。 法力流转其上,铜镜在手中翻来覆去转动,镜面反射出道道微光,太阳投落的光辉折射在四周。 就没有半点儿特殊?陈屿不是个死脑筋的,许久下来都未能找到[变异]的节点和萌芽,他觉得是时候换个思路。 手中灵文闪现,早前想过要铭刻上去看看,但那时候还期待着自主变化出特殊来,现在不再多想,一枚枚灵文镌刻在镜身上——然后动作戛然而止。 “……” 陈屿突然记起,自己想要篆刻的话仅以虚空绘制的灵文肯定不行,但拿着小刀镌刻的话又很容易出错,往后修改也实在不容易。 如果能让铜镜自己养出灵文就好了。 他突发奇想,且久久难以按耐。 姑且不提陈屿冥思苦想如何让金铁器具长出灵文,这一点短时间内大抵是见不到成效的。 研究蕴养器具之余,还有一件事同样被他捡了起来。 那便是炼丹。 既然有了许多灵植,不炼制些灵丹妙药怎么行,再者一直生吞灵植虽然靠着强大的消化吸收能力并未浪费多少药力,可并非所有灵植的味道都正常,有一些属实是颇具挑战的,若能炼制成丹丸,加点儿不影响药效的佐料改改口味总归不会差。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寒兰花开 捧着那本《风朴散丹》看了又看。 陈屿坐在椅上翻动纸张。 以灵植为材的灵丹自然与书册上这些有极大不同,不过手法上避免不了多多学习,他在炼丹一道上知之甚少,初时稀里糊涂弄出来的不是清心丸这种算不得丹药的不入流药丸,便是白云散这等最为轻松的,方子不复杂,手法过程要求不多。 认真说来,细数他过手的丹药,唯有能滋补四脏四宫的四方炽明丹称得上入了品,放山下也能卖个好价钱。 《散丹》记载的炼丹法很多,大都浅薄的同时却又格外驳杂,不似真丹炼法那般需要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稍错半分动辄便要丹毁人亡。 “丹者,首重火气,百草为木,生火蕴火之时亦在化火为丹气,显得平和。” 诵读着,他看到书卷上有批注,言明百草炼丹以火为中心,至于投入鼎炉中的药其实并不为丹师看重——至少在散丹一道是如此。 故而火有几等、如何运火、控火在书中叙述颇为详实,落在药草植株上则寥寥三五句,将药材特征点明即止,未曾过多倾注。 “所以散丹法才愈发颓败,丹鼎法兴起不久却方兴未艾,隐隐间有了盛于长久的趋势……” 炼丹法难传,随着师承交替,一代代丹师下来炼丹术在变得系统的同时也在渐渐失去许多东西,于当下的大多数丹师而言自然会不自禁选择那些便于‘炼制’的法门,而这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除去药草之外的事物。 山川草木、金铁玉石皆可投炉入鼎, 过程中伴随着对金石铅汞的尝试,谈不清第一批铅汞丹丸效用如何,总之陆续流传出种种神异,于是这种重视原材、以金石为料的炼法渐渐受到了人们追捧。 陈屿下山不多,但从老道士身上听来不少有关丹鼎一派的故事,这里面大多带有教诲和不屑一顾,不过或多或少能对这一新起之法管中窥豹一二。 这是个由繁化简的时代,而所以方便的丹鼎法日益兴盛,而可以预料的是,等到风头无量抑或积攒了足够底蕴后,笼统的丹鼎法派避免不了再细分。 各种规矩章程的繁复想来不会比现在手中的散丹炼法轻减多少。 那便又是个由简至繁的时代。 周而往复,不外如是。 陈屿顿神,收回纷乱思绪,将念头投注到眼前。炼制灵丹他还是打算以散丹法为主,有精神与法力配合,析出药力这一步难度应该不会太高。 而且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得益于那盏被唤作‘长性灯’的灵性灯盏存在,大半月摸索下来总算有了些心得和收获。 一门术法正在形成——不需要灵文的术法。 或者称为[法力操使手段]更合适。 这一切来源自那个关于灯芯缘何能不断出产灵性的问题,疑惑既然出现,陈屿便花了些精力在上面,好在如今能够观测到极其细微处,且能不借助草丹洞悉出身周漂浮溢散的灵性变化。 故而很快他发现灯盏在汲取周围无主沉寂的灵性,不算微弱,但动静却也没多大,所以刚开始时未能注意到。 这期间最令陈屿看重的,并非灯盏将这些灵性吸收之后再转化为灯芯的手段。 而是[纯化]。 这一点他绞尽脑汁思虑了太久,从意外发现灵性的第一天起就在想,怎么才能把周围漂浮的无数灵性汲取吞入腹中。 后来尝试过不少次,都无法,那些灵性包涵了大量原主的[个性],吃多了会不可避免地污染自身。 然而眼下多出一个灯盏,将第四第三等的灵性纯化到了第一等! 他岂能不欣喜。但后来再一试验,费去了不少灯芯,得出的结果却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这种纯化灵性的方法他或许能够通过法力变幻从而做到。至于坏消息则是纯化后的灵性依旧无法吸收。 显然长性灯本身不止纯化一项能力。 其它得自灵机蕴养后异变的能力隐藏太深,不是他短期能探明的了。 “好歹还是有一门手段,能纯化灵性便已经很幸运。” 知足常乐,陈屿没有懊恼失望,既然用在外界灵性后会无法吸收,那么用在自身的灵性上呢? 不单灵性,法力可否?元血可否? 外物包括灵植、动物又是否可行? 想法有很多,独独尚未开发完全,纯化的效果不太理想,且他最近也在思索将已有的一些手段融入到这门法门上,包括灵文等,陈屿如今算是发现了,自己对法力精神等力量的开发有些轻视,或者说灯下黑了,明明最便易通用的能力一直都摆在他眼前。 “仅仅纯化可不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通俗点说,纯化是排除杂质。陈屿便在想,假若反其道而行之的话,岂不是能将精华提炼出来? 萃取术? 或许吧。他收了收心思,这几日元神即将复原,一些杂念又开始升腾,牵动了不少心神,有如雨后野草,繁芜除不尽。 说回炼丹上来,陈屿准备第一炉先拿个熟悉的,储备多的,省的后面失败了对种田大业造成过多影响。 “元灵丹……还是通灵丹?” 元灵丹自然就是元灵根为主料,通灵丹则取了草丹有通灵识灵的效果,当然说其为堕幻丹也不差,盖因每次服食都会引人沉溺梦幻中。 “发散开思维,未必一定得丹丸。” 要知道散丹炼法中正好讲究一个丹成自然,这里的自然既有主料为草木药植等天生地长之物的原因,也有成丹大多数都为药散、方剂的缘故。 陈屿的思绪还要更远,其实只要药力到了,无论鼎炉中出锅的是什么形态、模样,大差不差。 唯独味道得好受些,否则他是不会满意的。 …… 转眼间,时间便在琢磨炼丹和完善纯化(萃取)术中悄然流逝。 十二月底,山田中一株株嫩苗破土冒出,迎着新天地昂扬翠色嫩叶。 药田里,除去还差临门一脚的萝卜以外,早前种的苦粟与寒兰陆续成熟。 黝黑黍米吊在草杆上,团团簇簇点缀出迥异于其它植株的颜色。而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于药田边缘兀自绽放的一片朱红花海。 浅淡烟气自花蕊中吐露,同般朱霞似的颜色泼洒,氤氤霭霭,渺渺间映衬得山头宛若仙境。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豆腐\’ 上前几步,旁侧跌倒着几只山雀。 睡得正酣。 薄雾朦胧,朱红飘摇。目力运极后能见到一些昆虫同样匍匐在地。如同陷入深沉梦境,寂寥中只剩下远边山林传来的啼鸣。 陈屿眼中波动,致幻?还是单纯的昏睡? 眼前的花雾被驱离,随着他身形前踏分出一条道来。谨慎起见在见到这些朱红粉霞的同时便裹上了一层银色,而在缠绕的精神力外侧,还漂浮着一团团随时可以取用的法力青云。 没入寒兰释放的花雾中,他细细体会身周袅绕浮动的雾气,精神深入之下,发现是一粒粒成刺球状的事物。 花粉? 十分微小,偏偏此刻汇聚在山头时并不受风力影响,一切好似凝滞,吹拂而过的秋风从雾气中穿梭离去,带不走半片分毫,朱红色淤积,一直胶附在绽放的远春寒兰不远处。 伸手聚集一小团,尝试感知,却未发现灵性依附,仿佛这些雾气只不过是一场幻境,并非实物。 但显然无论迷幻还是其它,他都能自由出入活动,不受影响。 目光落在跌靠山石旁的灰麻雀身上。 呼吸微弱,心跳都如同沉寂,不过细看下性命无忧,生机正常维持。 陈屿环顾一圈,法力涌动下将所有类似花粉的雾气凝聚一起,化作一团人头大小的‘朱砂’,悬浮在头顶上空不远处。 下一刻,他目光一凝。 一缕缕稀薄红色仿佛凭空出现,游动着从空无一物的地方钻出,溃散、弥漫。 渐渐覆盖开来,不多时身前便又笼罩了一层朱红花雾,只是没有之前浓郁,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他低眉沉思片刻,来到寒兰跟前。 妖艳,这是陈屿的第一感觉。 远看还不觉,近前才恍然,朱红砂痕下溢出浅细碧青,丝丝缕缕勾勒叶脉,托举长杆在上,一抹殷红点缀。 花香则馥郁,又不似想象中那么浓烈刺鼻,反而颇为淡雅。 气息入鼻,放开限制的陈屿能感觉到有异样力量从花香中分解释放出来,的确是致幻。有所体会的他终于肯定下来。不过效果有点儿过于弱小了,甚至无法令其动摇分毫,哪怕没有刻意以精神力压制的情况下。 “普通人涉足这里倒是会一头栽倒。” 感受了会儿后他心下如此判断到,花粉能致幻,却不是直接对精神作用,而是以刺激神经为基础,从而影响大脑。 具备精神力的修行者,或者意志足够强大的普通人都能压制下来,解除异样。 当然,前提是不吸食过多粉末。 “感觉用处不是太大……” 也不对,陈屿心中念头转动,看着变异后的寒兰逐渐有了些新的想法。 风枢秘山阵尚未完善,依旧停留在半成品的程度,这段空隙却是可以借助面前能致幻的寒兰做些布置。 “先移种到道观四周,看看效果。” 本次变异似乎涉及到花期,并非瞬间成熟落果,寒兰也并未在绽放时如昙花一现般立刻枯萎死去。 移种远春寒兰没花多少时间,陈屿弄好后便收了寒兰边上的苦粟,从穗下两寸折断,装了小半篓的量,约莫十斤上下。 苦粟和寒兰不同,能吃。 院中,他挑了一粒在指间,青光流转片刻,粟米外壳悄然剥落。 生吃?嗅了嗅,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知是五感提升还是本身气味鲜明的缘故,眼前这一粒多少都带点儿苦。 老样子,鸡兄先……咳咳,鉴于鸡兄病魔缠身,精神顽疾依旧,于是这次他选了黑鱼和一只小鸡。 母鸡要留着下蛋,吃坏了就不好了。 缸前,黑厮望向前来的陈屿,懒洋洋瞧了眼,鱼眼一歪,混着泥腥的口水喷吐射出,被一片青光挡下。 见于此,他再无犹豫,转头多剥了几粒一同喂给这黑厮。 吧唧吧唧,黑鱼来者不拒。 视线看去,精神映照下的意识光团似乎壮大了一丝,估计是夜夜吞吃月霞的原因。 只是太过无序,近乎本能的吸收到底比不过陈屿每日间的吐纳。 转过头又选了个身体壮实的小鸡,长得不小了,虽然比不了鸡兄的体格,但也脱离了孱弱鸡仔的层面。 十只小鸡里,就属这只块头最大。 眼瞅着小家伙在鸡棚里活力满满,他看向鸡兄时眼中带笑。 后继有鸡了,鸡兄。 …… 苦粟的验证很快就有了结果。 这种黑黄色的粟米味道一般,带有浓浓苦涩味,难怪被冠以苦粟之名。 通过对黑鱼和小鸡的观察,陈屿发现苦粟的作用似乎与寒兰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之处,助眠、令受体昏睡。 只在力度和效力发挥上有些差异。 苦粟更显温和,且无副作用,对陈屿而言也能起到一定的舒缓作用。 “就是一次得多吃点儿,不然效果体现不出来。”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同为灵植的秋刀麦在五感方面的提升更有用处些。 当然,他看重的并非这点。 苦粟更大的用处在于这种粟米浸泡之后会变得软绵,而经过研磨后的粉末稍加制作,苦涩味道大减。 “软、弹、嫩……” 熟悉的口感让陈屿想起了上一世的豆腐,念头一起,接连浮现的是各种关于豆腐的做法。 话说回来,不用黄豆、不用卤水的豆腐,它正宗吗? …… 正宗不正宗姑且放一边,陈屿忙活大半天,从十斤苦粟里才堪堪制出了一斤。 黑乎乎,泛着油光的胶状软泥瘫在陶盘上,四周扬了些井水,一股淡淡温热气息扑鼻——带着苦涩。 去不掉啊。 他摸着下巴,绕在这块苦粟版‘豆腐’面前上下打量。 苦味儿始终存在,绕不开,这样一来对味道的影响很大。 要不多过几遍水,陈屿想到,然后试了试。结果依然无法令人满意,苦味仿佛沉淀在苦粟的每一处,无法祛除。 几次三番后,豆腐的制作不得不放在一边。因为原料用尽,无法再研磨了。 苦粟种得不多,这一批成熟后迅速死去,种子又并非灵种,做不到二次生长。 “十二月快过去,苦粟应该不多了。” 和远春寒兰一样,都在十至十二月生长较多。正如预料中的,之后他去到山上寻觅了一圈,空手而返。 寒兰也没了,花期已过。真要布置在道观以外的话,眼下手上那几株指不定哪天就枯萎的寒兰肯定不够。 “得来年再看了。” 远春寒兰花品一般,之所以如今看来显得夺目,更有灵机诱发的作用在其中。 故而山下少有养种,真有品鉴爱好这一道的,也都是富贵人,不在石牙这片偏僻穷酸之土。 苦粟更不用多说,数百年前刚刚拓荒时或许还有人种植采食,现在不会了,有口感更佳、产量更丰的作物出现并替代。 又一日,杜鹃唤着‘布谷’,隐隐有一些没听闻过的啼叫交相同奏,响彻山林。 陈屿盘坐大青石上,聚精会神,吐纳着朝霞云气。 良久,睁开双目的他双手各持一方。 空中渐起涟漪,徐徐间两枚灵文绘制在指尖处,兀自摇动,好似被风吹拂。 这几天弄年终,记账上,25嘛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云鹤三巨头 这几日运气不错,接连从不同阵纹中解析出了多枚灵文。 最新的,便是他手中这两枚。 如今,已掌握的灵文拢共有了二十五枚,自十月来,两个月时间里进度其实不慢,灵文的解析要比阵纹困难不少,即便如此也从十四增至二十五,翻了近一倍。 “平均六日就有一枚转化成功。” 比起当初内炁浸染阵纹时自然要缓慢许多,不过陈屿对这个进度还算能接受。 心神一定,灵文翩飞如蝶,又似游燕穿梭掌指间。与此同时虚空中法力凝聚不断,接连浮现数枚灵文与之拼接。 七枚合一,一道灵术完成。 烘! 靛青色焰团涌在面前,他双手轻轻合拢捧起,下一刻,右掌切入其中,穿过后带出一股青焰附着掌上,随着动作上下飘摇却始终不散。 灵文闪动。 啪的一声打出,法力汹涌,瞬间将这团火焰化作大片灼热光华抛飞,气势汹汹不凡,如同决堤大川般冲荡不休。 笼罩青石前数丈方圆。 滋滋滋! 在他手中温顺的焰团洒落大地后彰显出狂暴一面,草木转眼便焦黑,土石也生出大量黑烟,隐隐间竟有了液化的趋势。 “温度很高。” 离开掌心后陈屿才真正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浪,好在转瞬即逝,在青焰消散熄灭后被秋风吹离。 青炎术,精神力二次蜕变的当晚就凝聚过,不过那时候太不可控,险些在眼跟前爆炸可。后来灵文组合下重现了那一抹耀眼靛青,只是依旧不能随心自如。 而今总算不用再担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心随意动,腾飞的火焰有如臂使。 “比起之前,七枚显得真正完整,且无论掌控度还是灼热程度都有极大提升。” 新的两枚灵文再度浮现眼前,他一边把玩,一边思索着这门术法的相关。 眼下,任何灵文结构的术法都需要复数灵文进行组合,单一灵文或许也能交互现世,但效果不显,就如青炎术的核心正是从当初那道[灼热]阵纹里解构出的灵文,法力注入后同样有温热,却也仅限于一丝热度,用处不大。 只有与更多的灵文排列一起,才能彻底激发放大其影响。 “关键在于合适。” 排列顺序、勾连前后、法力多寡,这些都是小事,穷举法对如今精神强大的陈屿而言至多费些时间就能弄清。 然而灵文之间有适配性,这一点意外地和灵性与灵性间的关系有些类同。 可惜迄今为止陈屿没能找到关联灵文的‘节点’。 呼! 起身,舒展腰臂,他长出一口气。灵文是个大工程,灵文术法则是这片海洋中最为显眼、最容易摘取的宝物,而肉身几近圆满无暇的陈屿寿数还长,有时间,大可以不用着急。 “一直都在琢磨种田,现在算是有了护身术法,对敌之术。” …… 咕——啾! 体态修长的白羽黄背大鸟慌张地奔逃远离,一对翅膀鼓足了劲摇动,恨不能再多长出两副来。 一旁,百丈空中,照旧是淡薄衣衫的陈屿凭空悬立,定睛远眺,对四周被他吓到的鸟类视若无睹,只张望远方重峦叠嶂的景致。 头顶,云卷云舒,身下,烟云弥漫。 常人除了登山望远外,难能一见。 化虹术纵身方向维持的难度要比横向维持低一些……高速移动途中腑脏压力变大了不少……脑域运转加快,得集中部分精神力舒缓和压制…… 还有皮膜、供养、其它术法等等。 陈屿默然思量,回忆并分析刚才一路向上腾飞时的多般感受,一时间脑中灵光不断闪过。 碎片化的感悟在被解离与梳理,思绪碰撞的火花久久不熄。 慢慢的,对乘风化虹术的下一步又多了几分新的体会,逐渐把握了方向。 念头至此,陈屿不再多待,将法力流光积攒脚下,乘着微风徐徐滑翔飘落。 下来容易上去难,之前他在浮空与游空两术上的进展都不算太大,好在近段时间时常切身体会腾飞中的感触,有不少灵感迸发,期望能找到将两者完全结合的办法。 站定在地,顾不得体会地面传来的厚实与安稳,陈屿大步流星踏向院子,口中嘀嘀咕咕,视线始终围绕在双手上,指间挑弄,法力时而构筑出一道崭新灵文术法的雏形。 以术法来融合术法……搭积木般,他在行。 傍晚,夕阳西下。 红霞添在天际,怀抱峰峦,与山林上的青黄二色搅和一起,仿佛披了层朦胧绸缎,映衬出难言的美感。 院中,陈屿聚精会神,一对眼眸直直盯着面前十来枚绘做不同图案的灵文。 边上,在山外浪荡了几日的馋嘴鹿终于记起了道观里的玩伴,此刻返回来靠在边墙上悄然向水缸摸去。 松软皮毛下是明显强健了不少的四肢和腰腹,显然小鹿在近段时间里的外锻锤炼中多少获得了些好处。 对于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家伙,陈屿没功夫多管,不久前,内外练法已经有了大框架,之后他将自己在外功内练上的心得尽数投入其中,填了小半,剩下的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充实了积累再说。 至于蠢鹿,外锻不能放下,多操练操练总归是好的,不过对他的作用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哪怕触类旁通之下也汲取不到多少灵感了。 现在的他正专注于灵文,欲要将青炎术中的某些东西加持上去。 并非要搞出多大动静,恰恰相反,青炎术有几个颇为值得看重的特性,譬如灵文完整之后所表现出的温顺。 “腾空之后最难的,不是控制身形,而是维持对灵文的驾驭。” 如今,灵位外刻在虚空,没有依凭之下显得尤为虚浮,这一点陈屿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他不可能飞到半空再等着符牌上的灵文激活。 太缓慢了,那样根本飞不起来。 所以如何保持着像地面上一样的操控灵文的能力,这一点渐渐突显出重要性。 陈屿将目光放在了青炎术上。 七枚灵文的青炎术是他手中除了御物之术外最自如、最顺意的术法。 要知道,这门法术今日才真正施展完全,之前都残缺,却有着远超浮空、游空等术法的掌控度。 无疑于其本身的特性有关。 “这一枚不是……这两枚组合反而会矛盾抵触?顺序问题么……这俩也不对,放大的是灼热效果……” 七枚灵文,偏生在眼前连接出了数百种可能,对此陈屿驾轻就熟,精神力加持下清明无比,不多时便一一排除,紧接着又徒手凝聚绘制了乘风化虹术的主体——浮空术、游空术、化虹术以及半成的龟息术——将分析出的可能灵文以青炎术中的结构镶嵌进去。 不同位置、匹配、连接顺序又衍生出不同的组合方式,于是转眼间呈现在他面前的可能性再次增多。 水缸边,小鹿兴奋地躲开黑鱼喷吐出的口水,呦呦叫唤两声,自顾自玩得很是开心,而后者黑脸上的表情愈发凝固,透着浓浓的生无可恋。 正在此时,后院的鸡棚传来竹篱破裂声,一只晃晃悠悠大公鸡迷糊着眼,钻了出来。 …… 这一日,云鹤观三巨头终于聚首。 馋嘴鹿:呦? 鸡兄:喔喔——嘎! 黑鱼:…… 交流并不通畅,不过一开始三者还算和睦,除了鸡兄时不时抽一下外,小鹿对这只个头不小的大公鸡颇为好奇。 新的玩伴?它试着低头,朝鸡兄靠拢过去想要拱一拱对方。 喔喔喔喔! 脑袋里两股精神还在僵持的大公鸡见着眼前‘庞然大物’抵近,猛地一股子火气由心而生,霎时间暴躁起来,翎羽横展之下利爪凶猛抓挠。 小鹿灵活地蹦哒,数次都躲闪开。 一鸡一鹿在水缸旁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嗤!一口口水吐出,射在大红公鸡脑门儿上。 黑鱼加入了战场。 战况愈发混乱。 陈屿回过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鸡飞鹿跳的场面。 外加一条仰躺在地,鱼眼平直,作仰望星空状的黑鱼。 咔嚓! 早已在‘战场’中变得裂纹满身的水缸终是扛不下去,吱呀吱呀的哀鸣过后应声破碎,大朵大朵水浪哗啦倾泻涌出,浸染了小半个庭院。 “……” 可以,很可以。 他面带笑意,默念清静经、道祖训。 心平气和下,陈屿看向黑鱼。对方摇摆甩动的鱼尾顿时止息,觉醒自我后第一次感觉白日的阳光竟如此冰凉。 捞起了这黑厮,将失去主场加持无力参战的对方随手扔至较小那口缸中。 这时候小鹿也注意到边上一直不动弹的‘坏东西’醒来,转过脑袋就想上前。 啪!啪! 法力化作匹练缠绕,将一大一小两只祸害束缚在空。 手一挥,两者呼的一声飘向院外。挂在了光秃秃桃树上。 接着,陈屿来到药园处,从药土上摘采了些植株。大多是灵植,用处不大,也没多少副作用,唯独在味道上有些不敢恭维,过于难忘。 平日里他不需要,甚至一度想放弃种植,不过现在看来馋嘴鹿、鸡兄以及黑鱼显然是急需的。 …… 一番折腾,暂不去多管树上两只头昏脑胀吐舌头的,水缸里黑鱼仰躺露出肚皮来,鱼鳍有气无力,明显之前的待遇一视同仁,未能逃脱。 陈屿收回思绪,将注意力落在掌心浮现的灵文上,刚才的摸索并非无益,至少让他找到了能影响术法与法力配合程度的一枚灵文,只要再深入些,多架构几个组合方式,应该就能达成所愿,解决乘风化虹术在空中不好操控的问题。 “又攻克一关。” 想到这,他施展半成品的龟息术,一股气劲从玲稳重绞动而出,粘附体外,徐徐渗透体内,能感知到随着渗透渐深,在这层空泡下换气需求大大减少。 肺部的功能并未受到影响,似乎是直接作用在血肉,跨过了某些供氧步骤。 “有些憋闷。”陈屿感受了会儿收起法术,这道术法在转换上有些不足,缺少了部分,他估计缺失大概两到三枚灵文。 补全后术法效果大致会与青炎术一般得到完善和不小提升。 念头转回,乘风化虹术眼下包括了浮空、游空、化虹、龟息四道术法,其中前两者正在进一步融合,等他琢磨出了彻底相融的手段后,未必不能比照着将后续术法一齐融进去,这样以后心神一动下只需一道术法就能解决,避免了多重施法的繁琐与重复。 “融合急不得,还是先解决化虹术的速度问题吧。” 化虹术,空中加持的术法,能令陈屿位于无处借力的高空时获得爆发性速度。 现在的问题是这中加速很不稳定,其中不单单有空中时掌控灵文更困难的原因在,还因为化虹术自身加速过程便不算多么可控。 他拧着眉头,思索如何才能让速度在爆发的同时变得稳定。 “将突然的爆发化作持续性么……” 似想到什么,陈屿眼中一亮,这样一来或许不止稳定性的问题能解决,对飞行途中的调控、变向等都有极大作用。 翱翔有望! 揉动眉心,他神情透露疲倦,在灵文上花去了过多的精力,又调配了足以令寻常人吐上三天三夜的汁水,不免耗神。 好在,一切都在向着预料的方向前行着,术法方面进度不慢,灵文接连发现以及腾飞在即都给陈屿带来些许喜色。 另一方面,灵阵不落其后,同样有了起色,起码布置在白岐山上的那道残缺阵法在尝试了几枚新的符文与之组合后,真找到了一枚可以相融的,灵阵的遮蔽效果愈发自然起来。 便是陈屿自己去寻觅,若非将方位记在心间,恐怕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发现。 除此之外,在寒兰与苦粟长成后尽出产一堆无用灵植的药田终于传来好消息。 深埋土中的萝卜成熟了。 啵~ 连根拔起一株,露出在陈屿眼前的却是种从未见过的事物。 和精神视角下不同,元神没有出窍的情况下,精神视野依旧局限一处,而面前摆着的则是全貌。且早前探知时萝卜还没长成,此刻明显又变了样子。 “个头小了,颜色偏白,夹杂些许灰色痕迹,皮质更硬,越来越像石头。” 抓着一枚在手中,即便不去刻意探出精神力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丰沛力量。 “结果,还真种出‘灵石’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灵石与二号灵气 质感十足,稍用上些力气会发现坚硬表皮下存在一些软态胶体。 清理了表面泥土,他拿起一枚后尝试划破,发现韧性不低,随即以法力缠绕指尖才开了一道口子出来。裂口处,有些许湿润的浆汁混着絮状胶质一同流出,与此同时,能见到大量灵气混同在中一齐飘忽溢出,在接触外界的瞬息间蒸发,目光游动在这些润白气体上,良久,他面上多了些讶异。 因为眼前与‘灵气’别无二样的物质在升空之后便悄然消逝,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汇聚成气珠模样。 与既往观察到的现象明显不符。 不是灵气?不对,陈屿如今的精神力何其强大,不断提升强化的五感更是令其感知能力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眼望去,即便没有吐纳吸收,他亦能对这些溢散自‘白萝卜’的物质所具备的特质作出些许判断。 “毫无疑问,这酒肆灵气,只是在表现上似乎与元灵根出产的灵气有区别。” 精神力游离,试探着刺入。 咦!没有幻境?! 很奇怪,陈屿不由得愣神,精神力与灵气结合过于深入后会引发部分神思堕入到某个难以言明的奇特幻境,这点是早前数月间不断试验后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例外,不单单元灵根的灵气,纵然是宝心草叶片上那些细微灵气同样如此。 刺入深处会跌入一方奇诡世界,后来开拓了太外天,又意外去到了内景地极深层面,陈屿怀疑那一方世界便与前两者有所关联,或者干脆就位于精神意识的最底层,即便不是,也比一般的天外世界和内景地要沉入更深。 现今,一缕灵气漂浮,感知中与往日所见灵气性质一致的物质,却连接不到那片世界。 陈屿以银芒包裹丝缕,吞服入腹。 随着法力与灵文的进步,他如今对于各种灵植极其造物的验证手段要比以往多上不少,除了一些令直觉与感知都齐齐警示的,其它事物都用不着鸡兄等大将出手便可自行摸索清楚。 园中,一口饮下‘灵气’,任由其飘然在体内。 精神力刻画灵文,一枚枚紧紧环绕包围在四周,陈屿警惕不减,不过有时候某些东西还是要切身体会才能知晓。 于是大着胆子放出一缕。 血肉融入,元血奔流其间,微微壮大了一丝,几乎难以发现。 眉头一拧,他又拿出部分去到法力青光所在。涌动的光晕一如以往见到灵气时模样,不急不缓将之消化。 提升也同样,幅度很是微弱,并无其它表现。 之后陈屿又接连尝试了不少办法,不止法力与血肉,包括灵性、骨骼、意识等等,从上到下全身都笼罩着磅礴精神,感知时刻不松懈,却始终未能找到异样。 这东西就是灵气,无论效果还是其它都一般无二,独独在腾空后的表现与精神刺入后有些不同。 这时候,他似想起了什么,念头一动院中石井内腾出一股凉冽井水。 清澈水体汇聚成一团,静静悬停。 陈屿抛飞掌中‘萝卜’,将之没入到水体中,不加搅拌、外力,甫一进入就看见一簇簇雪花似晶体从萝卜中探出,刺破了表皮,蔓延在井水中,最终在他的注视下凝固成一枚晶莹的玉色球体。 脑袋大小,能瞧见内里还有灵气在游动不停。 没有灵液出现。 “看来确实在有些地方灵气与灵气间表现出不同,体现在最后,便是一种能出产灵液、关联奇诡世界、凝化气珠,而另一种则全无这些能力。” 不过…… 此刻,陈屿剜下一点儿晶体,放到嘴边舔舐,下一瞬眼前一亮,他终于知道萝卜出产的灵气特点在哪里了。 醇和。 “没有刺激和浸染发生。” 他这时候记起来,当初元灵根的灵气吞服时可是先以灵液打了好几个月的底子才堪堪受住,一口气珠下肚,险些让肉身崩溃掉。 陈屿面上饶有兴致,又拔了颗萝卜带在手上,打算拿去给水池里的虾蟹们尝尝鲜。 庭院水缸里的墨灵鮍与黑鱼都不怎么适合,前者已经被改造,后者虽未尝试过但想来吸收了不少月霞、意识已经凝聚的它对些许灵气的反应同样不会明显。 小鹿与鸡兄亦如此。 …… 喔喔喔! 又是一日清晨,今日云霞不复,显得格外黯淡。 风吹过,山上的凉意更胜过往。 “秋末了。” 元平二年的末尾,要比往年更添些许寒意,今年的腊冬估计没那么好过了。 不过这些于陈屿无碍,他只一身单衫走在后山,正丈量脚下,准备再开一方田亩出来,因为被命名为灵石的‘萝卜’值得多种一些,单论效用,不比元灵根差。 经过这两日的验证,借着虾蟹们在灵气滋润下的种种表现,陈屿逐渐摸清了两种灵气间的关联。 说得简单些,两者同属灵气,不过元灵根所产的一号灵气要猛烈些,可以合成灵液,且只有在灵液时才能与外物结合。 与之相对,萝卜所产的二号灵气则要温和许多,他注意到这种新出的灵气可以直接投入到外物身上,变化不剧烈。 除此外,在具体表现出的效果上两者也有一定区分。 “一号灵气迅猛,生效极速,更多以催熟加快生长为主。二号灵气醇和,作用缓慢,却是夯实基础,提升物质潜力。” 关键在于两种灵气可以配合使用。 对于这一点陈屿不由联想到,一号二号灵气合在一起的话颇有些类似灵机。 当然,最终效果必然有所不如。 “可假若二号灵气培育下,灵机再去异化,最终一号灵气催熟……” 二号灵气培育下的植株具备更大的变异可能,关于这点在之前两日里已经得到验证,但是否能再叠加作用到灵机上,还需要进一步实验。 “就拿大白根试试。” 陈屿好奇,二号灵气培育的大白根再由灵机异化,得到的元灵根与原版灵根会有如何的差异? 如此出产的一号灵气又会不会具备二号灵气的效果? “不止如此,灵植既然可以用灵液催熟加快生产,那么二号灵气是否对灵植同样有培育作用?” 呼!问题不少,好在山上空闲,他打算一个个验证过去,都不放过。 …… 转眼,元平二年即将结束。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冷雨瓢泼洒下,给山林染上了几分昏黄,鸟啼兽鸣之际,平添些许寂寥。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除旧迎新(元旦快乐!) 一年到头。 山上的陈屿在忙活,清扫道观是少不得的,包括供奉殿,积尘和蛛网堆砌在角落隐蔽处,此刻被他全数找出打扫。 屋顶上几个无伤大雅的破洞也被修补一新,不过限于条件,他只在道观门前竖了两面木牌,上面篆刻着上一世新春佳节时的迎庆之词。 弄完这些,陈屿便又投入到其它事上去,譬如即将完成、只差一些细小关节的风枢秘山阵,以及再度新增的一枚灵文。 除此外,便是刚从土地里刨出的二号灵气和灵石,陈屿经过研究,意外发现这种醇和灵气在饭食上用处远超想象。 由于性质醇和,没那么剧烈,与大多数食材都能结合。 剥开灵石,内里的浆汁富含极多的灵气,吮吸起来有一股清凉感,而揉入苦粟后,更能去除上面那一直困扰着他的苦涩味道! 如此,豆腐便再无问题,很快做了两块出来,嫩滑爽口,软弹无比。 即便只倾入两三滴在食材上,稍作火焙也能做出不同以往的风味。 “吃下后还能发挥灵气作用,有不小的滋补功用。” 灵石的用处自然不止吃这一点,陈屿后来又将一些灵石拔起,集中起来重新埋入土中。 短短半天功夫,一层薄薄灵土便生成在周围,他将之收集起来,打算带去白岐山那边,给山洞里的那些灵植用上。 白岐山一带水土肥力甚至比不上青台山后院,若非灵液一直滋养着,恐怕根本不足以支撑灵植生长。 而灵土无疑能减轻对地力的负担,有时他来不及添加灵液,灵土多一些也能让灵植们撑得更久。 实际上,如果不是手头收获的灵石不多,还需要大量实验,他早就提起一批去白岐山埋下了。 “可惜精神之种无法在灵石上种植。” 灵石本质和灵源有些相似,都是灵气的聚合物,不过一个固态一个液态,而灵气对精神之种的用处属实不大。 精神沉入,来到泥丸宫内。 小了许多的天石包裹之间,一粒种子饱满圆润,却仍旧没有破壳抽芽。而在一旁还有一粒种子存在,只不过显得虚幻了些,没有前者那么凝实。 陈屿看了眼,绕过到后面,元神体修补得七七八八,基本痊愈。 银芒流转四周,在泥丸宫内腾起一圈圈银灰雾气,如云浩渺。这些精神力所化的力量在被元神体吸收,令元神不断的恢复着,到了今时今日,他有所感知,其实已然可以再次填入意识,出入内外,探索天外与内景。 不过或许是之前那一遭来得太狠,即便嘴上说着不怎么在意,无关痛痒,可硬生生大半月无法动用元神,花费海量精神力去修补,损失是实实在在的。 故而陈屿此时在想,能不能有办法让元神体更坚韧些,不那么脆弱。 “精神力已有数次强化,再想提升下去除非有新的对症灵植,或者研究出新的精神淬炼法门。” 暗自摇头,两者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而且需要运气和时机。转而他又想起另一点,既然精神意识以肉身为基的话,那么肉体方面的变化或许能对他所想要的有所反馈。 而眼下身躯最大的变化便要数就在近段时日会发生的‘圆满’以及‘蜕变’。 法力、精神意识、灵性等都有与之牵连,他有预感到时收获或许会超出预料。 看回眼下,陈屿将落脚点设在元神身结构上。 当初捏元神时只将意识念头投入,混合精神力与固化的核心碎粒一起凝聚。在组成与构筑时并未过多关注。 就好比拿着一对材料,一股脑全投入其中一样,其实还有更好的搭建方式,能让整体变得更坚韧与牢固。 正好趁着元神破碎的时机,如今即将恢复却又没有彻底回补,有足够的力量去和时间修改。 想罢,陈屿一挥手,掠来部分精神力映照元神体上,同时驱动其内的残留意识念头,瞬息间元神身变得通透,再无半点儿遮挡。 他来到近前,念头一动,意念与精神纠缠的无数节点呈现,这是元神身构筑时自然形成的,如今陈屿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节点和链接移动,按着预想中的比例均匀分布在各处,从而重构元神体。 至于预想的比例为多少……好吧,还在思虑,一步步来,今天先将最核心的那一团分离开,皱巴巴一坨,不如构筑个更稳定的形态。 他对此没多少顾虑与担心,算点和拉线这种事在灵文组合时干了没八千也有一万了,太熟练,尤其精神状态下更显得得心应手。 于是乎,在陈屿呢喃不断的念叨与时而停滞,时而划拨的动作下,通透的元神体再一次被充实,只是这次似乎与先前又多了几分不同。 …… 傍晚,雨小了些,水雾在天际飘摇。 陈屿摆上最后一盅热腾腾炖菜,里面翻腾着汤汁,在灵石的作用下,即便只是少些菜蔬混杂,亦有独到鲜香远溢。 坐在石桌前,看向院墙外,不知望向何方的他目光极尽处似有云霞若隐若现。 院墙边,小鹿身下垫着一捧鲜草,乃是他专门挑了草籽以灵液催熟而成,一日便长了大半背篓,翠绿欲滴。 黑鱼也不例外,最后一些干松子洒在了水面,吃得正欢。 哪怕墨灵鮍都添了些灵液,咕噜噜饮着水,欢畅游动在缸中。 “一年呐,走过了。” 莫名感叹,接着又摇着脑袋嘀咕了一句,随后陈屿收拾了心情,埋头干饭。 山下。 即便隔了老远,依稀能听见炮竹声震耳,欢闹嬉戏如云起伏,袅袅旋在空中不散去。 落雨并未影响到除旧迎新的石牙县。 家家户户挂上了青底红衣大灯笼,艾草悬挂在门额,缀着灼灼烟气。 此世没有除夕,不过值此辞旧迎新之时,亦有相似节庆为众人欢呼庆祝。 即便近几年的世道愈发难过,老天爷连连降下灾厄,匪贼流离,兵患遍地。 但,纯朴的百姓还是在期待着,明年或许会更好,会多些活路。 商贾期盼路途安稳、农人期盼田亩丰收、官吏期盼海河晏清,哪怕盗匪山贼都诚心祈愿,望来年再多些收获…… 一时间,人人热情,洋溢面庞,城内城外仿佛大治。 稀疏了不少的诵读声从学塾里传出到街上,行人往来,走亲访友,纵然平日里堆积路旁的乞儿都早早在衙役驱赶下不见踪影,在这个喜庆日子里没再哀嚎。 元平二年,过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章和元年(二合一) “朕以眇身,承皇天,总百僚,子元元,应天心之效。即位七年,夙兴夜寐,幸得四海日月有序,风舒雨顺。 然今星辰错缪,大异连仍……朕惟恐陵夷,损太祖、武宗二帝福荫…… ……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与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元平三年为章和元年。” 跨过年来第一日,诏书下抵大梁。 改元章和,迎辞旧之意。 同一日,有消息传扬,北齐军被大梁击败,彻底退出河间,沦陷近年的数个州府陆续收复。 而霍乱当地的诸如云燕八天王、岐山军等贼子尽数被天兵击溃,贼首伏诛。 西边亦有捷报频传,数月前哗然一时的朱泉起义被洛宋节度使平定,流窜一方的五斗道则在瑶山被强势镇压。 一时间消息沸沸扬扬,上午这里刚刚平叛,下午那个州府又生出多少祥瑞。 改元诏书恰逢其时,年关尽头宣来令不少人竟生出几分恍惚,这天下,好像真如圣上所言,只是疥癣之疾? 然而就在不久后,誉为天下粮仓的丰庆镇随着一声轰鸣,城门洞开,陷落在义军手下,守将与知州一死一逃俱是没了消息。江南顿时人心惶惶,刚刚腾起没两天的热闹气氛轰然塌陷,不复存在。 …… 山下的变故陈屿一无所知,他正安心过着他的‘元平三年’,手上忙活着关于风枢秘山阵的事。 新的灵文被发现,组合后发现适用性并不大,与已有的灵文匹配不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无用,反而引起了他注意。 在将这枚灵文作为锚点,然后沿着推算中本应对称的节点去逆推,他很快就找到了好几百处存在关联的节点。 这其中有大半都无用,不过即便只有一小部分能顺利连接,那么自然而然就能推出新的灵文。 “照这个规模,保底都有两枚,甚至运气好能推出三枚以上!” 陈屿欣喜,每次得到新灵文都是意味着有更多灵文揭开了第一层面纱,剩下的不过是花些时间去验证演算罢了,这对于已经在精神领域中大跨步前行、大脑不断强化的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 除了灵文,最近灵石到手,在投入做菜之余,也尝试着与灵植联动,不过效果差强人意。 萝卜种已经种下,以灵机灵液培育。 准备化作灵种留存下来,省的寒冬到来又为种子苦恼。 至于二号灵气的效果实操,还在和一号灵气搭配,用在了元灵根上,就种在药田一角——算是彻底占满了最后的空地。 “得开辟新田了。” 如此想着,陈屿也在丈量,山后的区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拢共这点儿地方要用来种些果蔬必然绰绰有余,可要想满足日益增多的灵植需求,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怎么开……再去别的山头? 也不是不行,就是麻烦,而且只一个半成的阵法护持,还是迷阵,总归不怎么安稳,他思前想后,觉得目前在道观附近种最好,大不了把山田那一块给开了。 “秋刀麦占不了太多地,有灵液在产量不会低,只要满足日常所需即可。” 陈屿对米粮的需求不大,好歹是能餐霞的修行者,秋刀麦是灵植,其作用更多体现在对五感的提升上, 口腹之欲的满足有更多选项。 所以划一片区域来栽种灵石萝卜并非不可以。 “先不急,等灵种培育成功,以及眼下这一批秋刀麦成熟采收之后再谈。” …… 章和元年一月。 寒冬临近,好在青台位于西南,偏安在此的云鹤观免遭了一轮又一轮寒风。 陈屿不惧,但环境的变化对与灵植的生长有一定影响。 这点他在白岐山的种植区看得清楚。 至少成长速度要比青台山这边缓慢了不少,距离种下已经近一月,这批播撒在山洞内的种子仍旧窝在阵法中,不温不火生长,距离长成还有很长一段路。 无奈,陈屿只能时常去照看,收获不了的情况下对于灵文阵法更加倾心,专注投入了不少心力。 他不止想要将眼前这道风枢秘山阵完善,还想借着这次机会,体会低温环境与灵文的交互,欲要更进一步通过阵法模拟出对应环境。 “青炎术变数很好的例子,火焰汇聚后灼热无匹,是最佳的观察高温对灵植生长诱变情况的素材。” 可惜,温度太高,哪怕竭尽他所能控制法力输入,绝大多数灵植一靠近就会被蒸发水分。 远了的话维持这一道术法所花费的法力又过于高昂,一两个时辰还行,三天五天乃至十天半月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他正在将术法转化为灵阵,这样一来维持起来就简单许多。 这一日,阳光正好。 从白岐山返回的陈屿刚刚填补了些阵法消耗,然后扛着鱼竿去了那片波光粼粼的山中湖泊。 路上运气好,让他遇到一株从腐叶中钻出的九环草,这是四方炽明丹的配药之一,同时也能拿来单独磨粉,能润心肺。 关键已经成熟,药力到了极限。他打算带回,倒不是用灵机异化,而是准备用二号灵气为其增添潜力,试试能否在极限之上破开一层。 噗通!鱼钩入水,模糊间能见到上面挂着一团黑黢黢的‘面团’。 “用豆腐来钓鱼,应当是开先河了。” 冬天到了,鱼也懒散,陈屿觉得普通的蚯蚓饵料或许已经吸引不到这处山地湖泊中的巨物,于是剑走偏锋,以出炉不久的苦粟豆腐来引诱。 别说,哪怕巨物们平日里没见过也没吃过,可香气足够诱鱼,都忍不住上前舔上一口。 哗啦啦! 水花碎裂,在阳光下闪耀虹色。 一条长须长尾的大鱼撅起半身,晃荡在空中不停摇摆。 噗通! 岸边,陈屿徐徐抬手,未曾动用神通法力,只摇着手中鱼竿与丝线,来回荡游对方,与之角力。 最终,大鱼上了岸,累得闭上了眼。 “鱼汤炖豆腐,妙哉妙哉!” 咂吧着嘴,他活脱脱一副不忌荤腥模样。好在本就假道士,自无需顾忌太多。 …… 回到道观,放下大鱼,将九环草移植之后先去看顾了药园边上那片快要长成的竹米,一串串累在竹节上,个体形态瞧着和稻米有些相似,唯独颜色金黄中浅映两分青绿,尤为奇特。 他曾听闻,山竹要数十年上百年才会开花结种,长出竹米。自己从未见过。如今灵液催熟下,不想短短数月就长成。 或许,这些竹子本来就要开花了,灵液只是恰好将之加速并表现了出来。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再等数月,至多不过年余,看看山后那片竹林便可一见分晓。 实际上这不是什么要紧事。陈屿看向山竹。竹实成熟后,这片山竹大抵是都会死去,到时候他还得上山再移栽一批。 前提是效果真的不差,有用,否则像很多灵植那样看不出用途或者效用过于无趣的,便只能放弃。 “不过真要移种的话,山竹的灵种不大好培育。” 一时间他又不禁期待山后那片竹林也能在近期开花,这样就能收获一批竹米。 用作灵种栽培。 去到元灵根处看了看,又在二次培育的众多灵种上停留片刻——二次培育的速度比预想还要缓慢,隔壁白岐山山洞那些好歹长出了芽,眼前这片都已经一个月了还毫无动静。 “等吧。” 精神力探入土壤深处,能感知到一股股生机汇集在种子体内,等待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转身回到院中,取了墨灵鮍和水缸中的米虾,一同扔去了院后的水池,那里空间要大上不少,小水缸是比不了的。 至于黑鱼……管它做甚。 安心待着就是,再者看对方那副安然享受日光浴的模样,怎么也不似想要换个住处的样子。 喔喔喔! 远远的,还不等他从水池走回,鸡兄高亢的啼鸣就在山头响彻。 紧随其后的不出意外,正是青瓷凿瓦似的呦呦声。 那头蠢鹿又去招惹大公鸡了! 且不论陈屿到了鸡棚后看见得是怎样一副混乱场面,也不谈一鸡一鹿再一次挂在桃树上风干了多久。 他此刻想着,得赶紧给鸡兄做手术才行了,切除掉那团意外闯入的混杂意识。 其实最近陈屿又想了想,还有个办法也能解决鸡兄意识混乱的困境——再次从天外天投注大量精神力,令其中一方的力量打破平衡即可。 不过,这样一来鸡兄估计也会被一同解决掉,从此山上还会多出一只自称是‘陈屿’的大红公鸡。 记忆什么的不担心,因为早已被过滤得七七八八,但他仍旧觉得这法子过于损人不利己,鸡兄和自己好像都吃亏了。 “罢了,再缓几日,待元神体彻底重构之后,把握更大。” 单论切除另一团残留的意识精神,陈屿现今的力量就可以做到,他已经恢复了八九成,只需凝聚一团精神力冲入对方头颅内的意识空间……看着似乎和上一个法子一样,但从现世进入的他是能驾驭自己的精神力的,自然不会失控。 不过最后陈屿选择了再等些时日,元神正在重铸,大部分节点都勾勒完成,期间他突发奇想余留了部分元神物质,仿照那本木书凝聚书册,然后在其上篆刻了已掌握的所有灵文。 刻录在身躯上显得古怪,且等元神身固化之后再有新的灵文便刻录不上,于是选了书册这一条路。 用处嘛,自然是使用灵文时更加便利了,念头一动就能绘出,节点、顺序等都依着已有的标准,无需再先行驱使精神力去刻画。 当然,实验组合术法时,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书册目前只是某个想法的预备,远谈不上用处重大。 元神重铸不慢,鸡兄只需再忍耐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想到这里,陈屿修补了又一次破损的鸡棚,将边上一群战战兢兢的母鸡小鸡们驱赶至鸡棚外。 之前移种了远春寒兰,不过显然还是没能挣脱灵机培育的定理,在短短两日后便死去,不过这过程中花香致幻,刺激生灵脑域,为避免鸡棚里的鸡受到影响,在观察期间他先将它们都关在了棚中,并未放出。 “木栏也可以拆了,山上黑熊跑得没影子,虫蛇冬日鲜少出没,只要不跑远了大小鸡们多是无恙。” 想着,陈屿挥手涌出法力,擒拿在一桩桩木头上,轻易拔起,连着泥土草屑一起堆在一旁。 对于陡然开阔的视野,母鸡们表现平平,波澜不惊,那些小公鸡则一个个喔喔啼叫着撒起了欢。 不再多管,他回到院子内,至于桃树上那两个,先挂一会儿罢,长长记性。 …… 盘坐椅上,右手描画,陈屿张望虚空一处,一点灵光浮动。 勾连成片后他长吐一口气,面色平缓许多。 总算成了。 用时不断,这门由萃取术改良而来的灵文术法在今日才算功成。 轮转身躯精神纯化血肉灵性之术,简称轮转术。 四枚灵文组合,位在三方,中央另有一枚,施展时徐徐转动,好似碾磨。陈屿早先连接出的术法模型并非如此,不过后来在实验对精神纯化时发现效果不佳,又从许久前的精神旋涡上汲取灵感,这才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正如术法之名,这是对萃取术的反向推导,对血肉、精神都有纯化作用。 追溯根源,其实他更想作用到灵性上去,可惜虽然达成,但效果聊胜于无。 纯化自身灵性而非从外界吸收,这是强大自我的一条路,走起来没那么简单。 本来想叫纯化术的,不过这道术法不单单只在纯化,纯化只是一部分。于是便给了轮转术的名头。 轮转之间,精纯自身。 预想中,等到轮转完全时,或许会达到某种极致,那时候要么前方无路,要么破境更上一层楼。 这些还太远,陈屿并未多想,他将视线收回,散去灵文术法,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粒小巧丹丸。 淡黄色泽,圆润躺在掌心。 仰头服下。 强大的五脏瞬间运转,将之炼化。 热流冲荡着蹿出肠胃,弥漫在身躯各处,同时如潮水般涌向头部。 眼、耳、口、鼻、大脑,以及周身皮质皮膜。 轰隆隆!好似有无声轰鸣响彻,他定定不动,任凭药力冲散。 许久,一口浊气自口中喷吐。 “五感又提升了些许。” 很惊人,他的五感早在日积月累中拔高到非人地步,如今便是闭目息声都能在山上行动自如。 而一枚小小丹丸却能更进一步,能抵数日食补养护。 而实际上这种丹丸他有不少。从袖中摸出一袋,鼓鼓囊囊全是。 这丹丸名为明窍丹。常言人有眼耳口鼻触五窍五感,明窍丹正是为此炼出。 用炼有些不合适,应该说提炼。 方法便是在逆推轮转术时愈发熟练的萃取术,至于原料,当然是堆满了米缸的秋刀麦了。 两三斤才能提炼这么一枚,偏生饱腹感不强,只在五感上有用,可以说除了五感强化外,对于气血的壮大、肉身的滋养等等效用全然舍弃。 当然,炼后残渣还在,陈屿用着做了馍馍,小鹿不喜欢,可黑鱼和鸡兄吃得十分欢畅,包括大小鸡们都跟着享用,伙食得到极大改善。 而五感强化后能做什么…… 陈屿定下心神,将感知放开,沉入身躯每一处——与单纯的精神力查看不同的是,五感在提升到一定程度后,对内的感知要更细腻些。 并非更细致,而是这种感知能力本就来自肉身,再回到身躯上时就如同鱼入大川,自如自在! 呼—— 仿佛风拂过,感知牵引肌肉细微处。 下一刻,他感觉到体内好似燃起一团灼热火焰,却被死死束缚,一种怪异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某一瞬,意念轻巧一动,啵! 轰!! 气血陡然爆开,欲要焚天般从身躯四肢燃起,澎湃在外,具化为无形云霞。 更深处,血肉在崩解,在重铸。 陈屿此刻明了,强大的感知或许牵动了肉身某处,令原本积蓄至极限的力量如泄洪般喷发而出。 细细体会,看似骇人的景致却并无多少危险,他顿时清明,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自己蕴养了太久,早该蜕变,只是一直在等待真正的圆满。 如此一来,通晓变故缘由的他索性不再束缚,任由磅礴力量宛若天倾海陷一样冲荡开来。 助他击碎那道无形枷锁! 2/31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种一下? 肉身的圆满在意料之中,不过今日却也适逢其会,在五感提升的此刻,仿佛触动了开关,时机正好。 整个过程并不混乱,外界看去显得澎湃激烈,然而体内变化却颇为有序,变化在发生,似缓实快,不多久便见到四肢血肉胀起又缩回,皮肤紧致,皮下肌肉线条分明。 而更为重要的,一股浑然天成的通彻之感洋溢身躯上下。 枷锁尽蜕,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质飞速干裂,咔嚓咔嚓,混着些皮肉内的黑黄杂质一起脱落在地。 气血偃息,他起身驻足自观,精神笼罩内外,只瞧得每寸肌骨都仿佛有莹光附着,体表流转光华,真真个不似凡人。 心念一束,异象被收拢缩回体内,再度恢复至平日模样,但气质依旧超尘。 “蜕变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摸着手臂掐弄,陈屿能感受到有沛然力量仍然酝酿在深处,不过和之前的纹丝不动不同,此时正时刻不停改造着这副身躯,令其不断提升。 血肉在代谢,五脏六腑正在全力运转与强化,骨骼变得紧密的同时,造血因子诱发了某种独特变化。 元血似乎更加粘稠了,却不影响流淌搬运,气血涌动时能激发出的力量大了倍许……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改变,他细细体会,强大的精神力扫过各处,将眼下所有变化记录在心。 吐纳片刻,调转心神。陈屿向着院外走去。肉身圆满并蜕变,接下来有不少项目需要一一试验,精神查看感知结合实际操作对比,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更准确。 然而,这次的验证走到一半,才堪堪摸索了力量、爆发、抗性、反应等基础方面的变化时便不得不停下。 一处空地上,陈屿面露无奈,那股力量潜藏体内,按耐不住,一道道有如浪涛拍击淬炼,蕴养着肉身各个地方。 这一刻,咵哒咔嚓的声响从身体中隐隐传出,体质再度拔高一层,旧皮与深埋骨骼中的杂质又一次被挤出,合着代谢后的残渣一同排出体外。 又蜕变了。 没办法,现在的他衣衫下尽是异样难闻的污秽,伐脉洗髓也不过如此,这还是一直吃着各式灵植的缘故,加之当初润肠草通了一次身,否则现在的景致指不定就会如蠢鹿那回一般变得难以言喻。 实在不适合继续验证变化,比对前后提升程度。 而且陈屿如今也算看明白,肉身蜕变是个大过程,期间不知会持续多久,过程中能量积攒足够便会引发小幅度蜕变。 直到沉寂数月的力量彻底消融发散后才会停下。 “将会持续不短时间。”他预计,依照眼下的消耗来看,这股力量想要完全吸收掉的话,短则十三四日,长则一两月。 幸或不幸,这段时日内再进行采食和滋补都无法再增多积蓄,也就是说肉身的蜕变并非无穷无尽。 陈屿握着拳头,挥动了下,感受着内里汹涌着的庞然力道,不禁有些发笑,自己明明没怎么关注过血肉身躯,偏偏提升不慢。 唯独早前在五脏六腑下过功夫,后来有了精神力后更是专注于此,几乎将肉身放在一旁,直到最近琢磨内外练法以及圆满蜕变时才重新捡起来。 轰隆隆! 正想着,才回到道观中换了衣衫清洗身子的陈屿面色一变,腹内再度鼓动着发出有若雷鸣般动静,每次轰鸣都震荡着每一寸血肉骨骼。 又或者说,正是血肉与骨质的提升带动了这种莫名变化。 不过他现在更在乎的是,刚刚才缓下去的小蜕变又一次到来! “唉,这身衣服也不能要了。” …… “三次。” 算上刚开始那回就是四次。 傍晚,夕阳半掩山头。陈屿神情多是郁闷,这一遭有些难受,虽然提升强大是好事,可一次次没个准头,偏生又如此频繁,总不可能时刻都以精神感应,一等到有预兆就扒了衣服…… 太伤风化,他还要脸。 不过收获却也实在不少,莫论皮膜筋骨这些,提升都很大,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五脏,在内府处。 法力似乎在肉身圆满后与五脏六腑产生了更多交互,隐隐间有种融入的趋势。 不但如此,下丹田更是直接分裂,几道裂纹遍及,细密有如蛛网! 好似一碰就会碎掉。 陈屿不知道这种变故是好是坏,但下丹田其实已经有不短时间没有出现在他视野中,自从胎息融入法力,便一直被遗忘在角落,任由后者将之浸染。 细看去,裂开的下丹田竟是表现出几分类同泥丸的感觉,有奇特景致在裂缝中显露,他欲要引导,然而肉身的变故令下丹田更加难以把控,往常能够深入其中的法力都被排挤出来,再无法探入。 “碎掉的裂片插入到了五脏上。” 丹田开裂发生太突然,随着肉身圆满的一刹那便开始,等他发现时已经有不少细小裂片崩散出,游离血液中。 陈屿收拢了大多数,然而剩下那些已经无声无息融化。好在似乎给五脏六腑的变化起到了促进与加速作用,于是他也只能暂观其效。 视线回落脏器,上有纹理交杂,似阵纹又恍如灵文,此刻在元血滋润下显得熠熠生辉,胀缩颇有节奏,如同随着圆满肉身一齐呼吸般。 这些纹理是他早先刻画,一部分在内炁尚存时就铭刻,后来停下,又绘长了部分灵文痕迹,而追溯更久远时,能看到一些光粒闪烁。 那些是半年多以前凝炼炁种时留下的残余,几乎与五脏六腑合在一体。 此时同样被激活,抚照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光晕。 数种力量交织,陈屿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懂五脏的变化到底如何,只能模糊感知到好像内里有类似法力的力量在孕育。 他皱眉,力量并非越多越好,过多的种类会显得驳杂,否则数月前就不会果断凝炼法力吞没所有,此刻再次多出一种力量来,实在无法断言好坏。 打断?陈屿想了想,眉头舒展,决定先等等,氤氲一方的青光早已就绪,一旦异动便能将之剿灭,无惧这新生的力量。 他能感知到,两者层级一致,甚至五脏间的力量还要更孱弱些。 暂且等待孕育后再看。 睁开眼目,回过神来的陈屿灌了口灵液,随后去到院外,采霞餐食。 一日三蜕,变化的不止肉身五脏,连带着精神亦在被反哺,然而左右只增多了数成,于质上并无提高。 到头来还得看轮转术。 心中念头起伏,一缕霞光自天云交际处涌来,宛若翩翩浮蝶,又倏而远逝,恍如游鱼嬉戏。 没入口鼻,搬运吞吐,沉闷轰鸣中的身躯一震,法力光团再度壮大一丝。而陈屿则在思索另一件事。 实际上,他如今并无切实练法,外采呼吸术琢磨了数月,做到眼下的程度采食霞光已然难能可贵。 积蓄有限,脑洞有时候开得再大都于现世无用。 灵感几近干涸,有想法也实现不了。 “人力有时穷……” 如何前进,路在何方?这一刻他想到了缤纷奇幻的天外天,想到了近乎精神补药的天石,想到了几近凝实的精神之种。 以及正在蜕变的肉身、破碎的丹田。 呼! “先将法力存留足够,等到无法增添之时再去说这些。” 转念一想,他脚下的路尚未走完,每一次吮吸灵霞都是突破,遑论如今身躯蜕变,更是一次大精进。 思虑前路这种事至少等走尽后才显得足够急迫,于现在的他而言实在难有多少体会,毕竟每日吞入腹中的灵霞不见法力有丝毫阻挡,照单全收,显然进步空间还很大。 “只是加速餐霞的进度这点却是少不得的,一日这么一点儿,太少了。” 长性灯这边儿有灯芯作为补充,陈屿在弄出轮转术后,自己服食不了纯化的外物灵性,于是全数喂给了长性灯,使得这盏灯现在灯芯粗长不少,间接算是将灵性转化给了自己。 但速度还是太慢,哪怕一次抵自己数日,可依然谈不上多快。 好在陈屿对法力的增添谈不上急躁难耐,很有耐心的他现在想的还是从术法或者功法入手,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 山下改了元,山上的日子一如既往过活着。 随着一次次小蜕变的到来,陈屿最近变化不小,首先是身高,再度拔高了近两寸,这还是他连夜扩种长芋草,萃取药力捏制丹丸,将骨骼密度进一步提升才得以控制在常人范畴内。 却依旧显得高大了许多。 自从有了萃取术和轮转术,《风朴散丹》上那些丹方被他一一试了个遍,没有药材不干紧,他只试试,顺带积攒些术法熟练度和炼丹经验,不炸炉便是成功。 另一边,肉身的蜕变着实太久,次数不少,两三日功夫就迎来了八次蜕变! 时机也格外不定,有时半夜三更都能洗炼内外,一大早起来床榻合着衣物全都脏污大片。 而陈屿经过多次感知,确认了这个过程其实可以提速之后,便迅速思量办法想要将预期数月的蜕变尽量缩短,且不能有所损耗。 事关肉身之基,由不得他不重视。 很快,轮转术入了眼。两者的结合可谓顺理成章,一次次纯化让陈屿对肉身的把控不断增强,将原本在蜕变之时一次性爆发排出的杂质分散开来,这样一来只需保持每日清洁,就能让他的困扰少许多。 途中还调试了几处不适合身躯血肉的法力节点,经验上再无生疏。 转眼,来到一月六日。 第十三次,皮肤坚韧程度不再提升。 陈屿在竹片上刻画,现今的法力勉强足够,他最近正要开始将搁置下来的著书之事重新提起。 不过现在肉身变化显然更重要。他一边记载,一边体会身躯细微处。 同时轮转术不休不止,二十余道灵术遍及周身内外,迅速淬炼纯化。 本来,他是不清楚该如何纯化肉身血肉的,毕竟方向太多,一不小心万一将血肉给化没了可就不好。不过这次自然蜕变给了他极大帮助,模拟其中规律,陈屿在轮转术上进一步改进。 肉身纯化术,这一道术法来源于轮转术,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可以用在普通人身上,增添血肉潜力,化羸弱为气血如虎——前提是有足够的能量滋补跟上纯化的进度。 陈屿沉浸其中,结合轮转与肉身蜕变过程,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洞悉了肉身变化的根本。从更普通更平凡的角度去看待,这是一种与往日身具法力与精神时截然不同的经历。 十三次小蜕变,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涟漪在身躯中掀起浪涛,令周身发生最本质的强化。 “圆满……何谓圆满?” 以往,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和精神蜕变一样的环节,不过一次‘变化’罢了。 直到此刻,陈屿再回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很快,他散去这一丝异样,倒也没什么,那时候法力不存,精神关注自身都显得困难,细致处难以深入,何况没有术法辅助哪里做得到如今的程度。 思绪定下,陈屿总结前十二次小蜕变的所有经历,化在轮转术中,汲取着大量精华,隐隐他有所感悟,过了这一次,或许这道术法会化作真正的本能,铭刻至血肉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纯化。 “每一分都在蜕变……” 嗤!一缕浊气吐纳,带着火热,气血磅礴的他忽然发觉,这大抵才是灵文术法的正确习练方式。 化作本能,或者说……神通! …… 神通太远,陈屿摇头,不再多想,继续感受体内的蜕变。 说起来,既然轮转术可以加速蜕变进程,那么其它术法是否可以,包括早已被束之高阁的腑脏脱胎术在这一刻都被他拾起重练。 对了! 陈屿猛地想起,二号灵气不是能增强潜力么,正好此刻用上,不止植株,他自己可也是能吸收灵气的! 只是往日一缕缕太少,但现在体内有如烘炉,熔炼万物,多加一份柴薪说不定会有更多收获! “熔炉内作为材料的蜕变之力无法增添影响,可炉底的火烧旺点儿,总归会有些用处才是。” 想到就做,他拔了萝卜,捏在手中吮吸片刻,眼中顿时精光亮起。 有效!一些奇异景象发生,体内酝酿出厚重之意,削去了蜕变带来的几分虚浮之感。 正要继续,可望着本就不多的灵石又一阵犯难。随后陈屿将视线望向了园子一角的元灵根。 一号灵气……有没有用? 咔嚓! 拔起一根,掰成两段,不等灵源散落便挥发成灵气云雾,吸入腹中。 咳咳!一瞬间好似烈酒入喉,他赶忙停下,只觉腹内火烧样,灼痛不已。 有效,可惜药力有些过猛了。 无奈,二号灵气温和,量太少。一号灵气充裕,却不适合短时间内服食,消化起来过于伤身,甚至会令蜕变的根基再度变得不稳。 举着竹筒,陈屿看向灵液,这东西又是否可行?他想了想仰头灌下一口。平常没有仔细感受,此刻放开了感知才发现有细微的变化产生,和二号灵气类似,然而效用微弱很多。 他接连将一竹筒倒入口中,紧接着视线环顾,缓缓落在田亩药土上。 话说,灵土的话……应该也有用? 要不,种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手术很成功 挖个坑,埋点儿土…… 自己种自己自然是行不通的,陈屿不愿,主要感觉灵土的效果可能都比不上灵液,对蜕变即便有影响也很微弱。 放弃了稀奇古怪的想法,他还是本着多管齐下,一号二号灵气乃至灵液都往体内灌,不过除了灵液外都用得不多,只在临近蜕变前使用。 添一把火,平日任凭其自行变化。 一次次蜕变后,不知不觉间,陈屿的身躯愈发强大,反哺之后的精神也得到了不小提升,虽然质地依旧,可数量确实扩容了不少,算是有所获。 与此同时,在精神力日益丰沛的同时元神的重铸同样未曾停下,包括轮转术在精神领域的应用,亦在摸索前行。 …… 几日过去,药田中又长了新作物。 这次的灵植依然长成自野花野草那一块区域,数量不少,总共三种陆续在两日内成熟。 距离上次种出带汽油味的可自燃果实还没多久,这回的灵植里又有个彤红色泽的果子,模样很类似。 不过真正引起陈屿注意的,是果实上一阵阵扑鼻香息——仿佛陈年老酿。 酒? 他咋舌,灵机可真是什么都能培育出来,上次是自燃果,这次直接上酒了。 嗅着味道似乎还挺纯正,颇有些老酒的风味,即便他品酒不多,也能感受出果实内飘然而出的香醇,久久不息。 摘了下来,顺带瞟了眼植株,将外观记下,若果实有用,后面未必不会重点移种培育。 酒果么……他摘下在手,先以精神探入,片刻后收回。 忘了,精神力又尝不出酒味儿。不过里面确实有不少汁液,果肉细软,若真如闻到的一般,那么含酒量定然不低。 “酒精度数同样不低。” 刺开一角,浓郁的烈酒气息顿时涌出来,钻入鼻腔,令他连忙摆手稍稍拿远了些距离。 嘀嗒嘀嗒,一滴滴透明果汁滴落在地上,散发出的酒香更加剧烈。 没有多想,法力汇聚在果实上,将裂口死死封堵住。陈屿看了看,还是没下那个口直接灌嘴里,酒这东西喜欢的人嗜酒如命,他兴趣不大,前世今生都算不得爱酒之人。 “刘师伯喜欢,若对常人无副作用的话后面摘取榨汁,封装成坛送些过去。” 那位师伯去了临县,联系少了些,不过还是有书信往来,老人年纪渐高,对过往愈发怀念,放心不下这处道观,若非当时陈屿显露过气劲外放这门顶尖标配的功夫,恐怕少不得唠叨。 “上次下山没找到新的内景地,这次去西城看看,那边儿始建年代久些,一些庙宇和富户都在。” 送别了刘师伯后,陈屿为寻觅内景地也曾下山,可惜收获寥寥,不过前几次都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特地选了稍显偏僻的地方,这次他准备去人群更密集的位置找找,正好手上的风枢秘山阵改造得七七八八,术法与阵法转化较为繁琐,不过化繁为简抠些灵文下来组合成简易版还是问题不大的。 幻身术,陈屿如此称呼,三枚灵文的法术,遮掩身形的小手段,效果谈不上拔群,却也足够令他在人群中出入,不用担心入虚内景时被人看见。 收回思绪,他看向另外两种灵植。 一个仍然是果类,个头要大些,没那么圆润,坑坑洼洼,还有一些凸起,瞧着莫名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某种果子。 这次没有用精神探照,更未嗅到酒气之类,不过山果的清甜依旧勾人垂涎。 他打量片刻,掌指虚绘数下,甩了一枚光团渗入果实中。 洞悉术,不晓得能否在寻常死物之外再立功,对活体各处洞察清晰。 陈屿并且摘取,任由果实挂在挺直的草杆上,然后瞧着表面一层流光渐渐变得稀薄黯淡,顷刻后又复归明亮。 好似有符文流淌,蕴藏着无数信息。 他精神力接触其上,将重新凝聚的洞悉术光团吸纳。一股庞然‘海流’冲荡,好在近几次已经修改了术法效果,将探查方面的灵文变动了下,更添加了新的法力链接,这样一来的结果便是洞悉的信息会按照由浅到深陆续输入,得到分流。 不再一股脑冲入意识中。 大大减轻了接受时的压力。陈屿明显对这个改动很满意,这样一来洞悉术才算真正有了实用性,不似过去那般洞悉一刻钟、吸收俩时辰事倍功半。 消化完毕,他这才明了整个果实的里外到底如何。 不过…… “还是吃一口好了。” 洞悉术反馈的信息会与已有的信息比对,而经过这层之后,术法给出的结论似乎眼前这东西是……苹果? 天晓得苹果怎么长这样,而且一株草上长出苹果这种事实属奇特。 但他嗅着味道,原本不觉得,此刻得到反馈后才恍然,的确是苹果味。 陈屿同样将之摘取下,扔在空中用法力包裹,御物之术施展,一大一小两枚果实静静悬浮。吃不吃一会儿再说,先看看最后一种灵植。 这次总算不是果子,换作一根草。 边沿呈齿状,色泽灰沉,带有几分金属质感。 他伸手弹了弹,目中闪过惊异,竟然真是金属?! 无论硬度、质感、锋锐程度都令人无法相信这还是草叶。 再看去,齐根处仅剩的叶片断裂,这根长达一尺半的‘锯子’跌落到地,发出沉闷响动。 陈屿也实在没想到,之前几天日日看顾时未曾察觉,现在来看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从草叶化作金铁。 洞悉术加精神力一齐使出,这才发觉拾起在掌中的‘锯子’依然是草植,只是结构上迥异同类,硬度堪比金铁。 “这草……厉害!” 持一端,他在旁边石头上轻轻划拉了几下,咔吱咔吱一阵,石面落下一道细长切痕,而草叶则无损。 收起来,陈屿心中起了兴趣,想要好好研究下这东西,将植株的硬度齐平金铁顽石,很难不让他不去在意。 好奇之下,当天就埋首其上,用尽了几乎所有办法,一度将还在蜕变的肉身都抛之不顾。 不过他并未停下,因为如果说一开始是只感觉有趣的话,那么现在陈屿却真正发现了草锯子的妙用,其内里的某些变化太过奇特,关键在于,这些变化似乎能够被灵文复刻,即便复刻出的只是极小一部分,也足以令他动容。 能用在草植上,那么肉身呢?精神? 总之,一时间多了许多值得一试的可能和方向,陈屿陷于其中,怡然自得。 …… 一月十一日,天光明媚,艳阳高照。 独独风冷,孑然立于山野间,比平日还要寒凉数分。 掌指变化,灵光一闪而过,些许符号在掌心皮肉上浮现又消匿。 下一刻,手掌如同涂抹了墨汁,瞬间变得黑沉,啪的一巴掌按下,甩在身旁早已备好的大石块上,碎石崩裂齐飞,留下深达数寸的掌印。 力道?硬度? 不,是锋利! 陈屿神情微动,眸光愈发晶莹。若仅眼前这一点,不施展手段单凭如今蜕变到自己也不知何等地步的肉身力量亦能轻易做到。 但势大力沉下,石块粉碎是必然。却不像此刻这样轻松陷下,碎裂出的缝隙并不多,这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对敌?不不不。 山上哪来的敌人。 退一步说,什么敌人能挡住他现在的一巴掌?即便不用法力、不施展术法。 山上没有,山下也没有。 石牙没有,西州没有,大梁大齐都不会有,他有这个自信。 修行以来,除了当初刚刚凝炼胎息时与那位陈元虎斗过一场外,陈屿从未全力施展过手段,尤其后来境界精进不断,一路破关晋升,逐渐超脱凡俗。 他这个人不喜争斗,对山下的红尘兴趣不大,在口腹之欲上或许有喜好,但山上的灵植不少,能做出的菜肴个个都色香味俱全,且有滋补奇效。 犯不着下山浪荡,徒惹麻烦。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陈屿对自身的实力没有认知,他已经超过此方水土的寻常武人太多太多,几近云泥之别。 “想这些干甚,又无用,不如多琢磨琢磨其它。” 摇头轻笑,他回过神。从草锯子上得来的手段自然不是为了对敌,或者说这并非主要原因。 “这下乘风化虹术距离真正的完善又前进了一步!” 心中畅快,陈屿此时心情大好。 乘风而行在他看来不难,御物之术在这方面有经验,且化虹术与游空术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御风的基础,故而对风力加持这点始终没有单独拿出来研究术法。 但速度始终上不去,尤其在将短暂爆发改为持续性提速以便于转向驾驭后,飞行速度一降再降,几乎不比单纯的游空术快多少,距离也不长。 他尝试过增加御风比重,一边飞一边借助风力化为己用,可惜效用不大,反倒因为风阻而事倍功半,速度再次跌落。 至于单独弄个御风之术? 一门飞行术,即便需要组合,他仍旧不愿弄太复杂,如今几门术法合在一起已经渐渐到了瞬时掌控极限。 至多再添一门,不过他准备将剩下的空额留给一门防御性质的术法,空中可不安全,飞着飞着指不定就没了,纵使肉身强大如他,一些必要的庇护也少不得。 思来想去,交互风力这种事至少在乘风化虹术中不值得单独成为一环。 而手中这门锋锐手段的到来,令陈屿看到了化虹术更进一步的可能。 解决风阻是一方面,同时由于并非灵文术法,却又意外相合,嵌入后还能提升相互间运转时的灵活度,令化虹术乃至游空术的速度得到不小幅度的强化。 至于这个幅度到底有多大,还有待测距实地体验后才知晓。 今日是试不了了,他收拾心情后起身站定,化虹术提升,剩下的只剩将几门术法彻底融合在一起,这一关不需要别的东西,唯独花时间,得一条条灵文链接组合过去。 最终或许还得用到一些其它灵文,若真能成功,那么这大概会是他手中最为庞大的一道法术。 浮空、游空、化虹,加上尚未完善的龟息,灵文数量估计在二十以上! 几乎用上了已掌握的所有灵文。 至于说为何手中这二十来枚灵文刚好就能组合成这些术法,巧合? 自然不是。 他的术法是先定下效果后再去寻找灵文,几枚灵文拼接之下推算下一枚灵文状态,然后从阵纹中有目的的寻觅分解。于是找出了这些。而非先得到灵文后再去任由拼凑出法术。 一个先因,一个先果,殊途同归,过程却不尽相同。 再者,他所弄出的灵文术法结构实质上极为灵活,并非固定,哪怕一道术法推算到最后还差几枚实在找不到,真要形成闭环也不是不行,只是效果就得弱化。 否则哪有那么多的修改和完善?一经闭合便是完美岂不更好。 …… 陈屿来到后院,顾不得手上心心念念的乘风化虹,此刻鸡兄正在以头抢地。 “元神基本重铸完成,可以离体了。” 肉身的蜕变对元神直接影响不大,不过增幅反哺的还是大大加快了重铸。短短数日功夫就功成。 只剩最后的书册还有几枚新发现的灵文没有刻录。 另一边,眼瞅着这两日鸡兄脑袋里两股精神意识交触得越发混乱,这家伙指不定哪天就眼睛一闭一睁换了‘灵魂’。 他可不想多个‘兄弟’出来。 “穿梭天外天的事,以后没把握还是少干,折腾来折腾去,自己还得忙活。” 自我告诫一句,陈屿走到近前,并未离得太远,以便给‘大病初愈’的元神身作为照应。 存留部分意识在体内,剩下的全投入到元神中,勾连这具身躯,一丝不同于过往的充实感油然而生。 力量凝实了许多,运转也更自如。 重铸后的好处不止这点儿,不过眼下不是细品的时候,他映照头颅,咻地一下从顶上腾飞出。 肉身飞不起来,精神体自然没这个顾虑,下一刻,无视掉四周环绕如浪潮咆哮涌来的无尽念头,他驾驭元神体,径直穿过栅栏钻入鸡兄意识空间内。 两团意识几乎混合在一起,这让他不得不庆幸,再晚来几日恐怕这位大公鸡直接就更名改姓自呼‘陈屿’了。 肥嘟嘟金色小手一拍,巨大的匹练从身后滑落,化作天倾的浪涛拍击而下,洗涤着这团混杂紊乱的意识。 因为一部分本就有陈屿自身的意念在内,故而相互吸引下剔除起来不算困难。 忙活半天,看着重新恢复晶莹玉润的意识光团,他长舒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 不过不知是否错觉,这团意识似乎要比当初看见的小一圈。 交触中的损耗?还是说…… “哦豁,一不小心洗多了。” 把鸡兄的部分意识也给当成杂质清理掉了。 陈屿眼角一抽,要不,再还点儿? 4/31,在还了,在还了(3[▓▓]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抽芽(二合一) 鸡兄恢复过来,虽然意识光团缩小了一圈,不过从另一方面里看剩余的意识无疑比先前要凝实许多,将来未必没有凝聚精神力的可能。 陈屿没有反馈一些力量给对方,鸡兄与自己的精神层次差得有点多,原本没有受到驾驭的一团精神力都能够让有着主场帮助的鸡兄如此,何况眼下重铸后蕴藏元神体内的力量。 他眼见着身前意识光团重新绽放出纯净光芒,也不返归,顺势没入对方意识空间中,准备借道去趟天外天。 很快,找到了隐约中浮现的些许涟漪波澜,陈屿挥手间将之拉扯开,元神体带着金光一闪不再。 天外天,未知处。 熟悉的漆黑,如墨色晕染在身畔,伸手不见五指。 烘!金银二色化作烈焰,精神里熊熊澎湃,灼灼燃烧绽放在四周,驱散了黑暗带来几分明亮,仿佛点在一间死寂屋舍内的灯烛,璀璨且夺目。 “地方好像变了?” 他环顾,其实不大能分辨清到底是否上次穿梭所在,不过自己的意识具化大光球都能随行移动,鸡兄意识空间的具化做到这点并不意外。 心神沉下,感知力渗透入四面八方游荡而去,在这里,五感被削弱,却有另一种类似第六感的感应贴合精神,释放出来以后有难以想象的准确度。 天外天很可能与意念精神有关,这方面的变化陈屿有所预料。 顺着对自己意识具化那只巨球的感应看去,他眨了眨圆嘟嘟面孔上有如黄豆大小的眼睛,很遥远,传来的感知甚至只剩孱弱微薄的一丝,随时可能崩断。 上一次可不是这样,显然,鸡兄脑袋里两团意识的交触确实影响了具化之物的位置,或许漂流了许久,这才让他进入后莫名有种肉身离自己远去不再的错觉。 探出手臂,齐臂断下飘落在空,陈屿抖动肩部数下,新的手臂长出。另一边则将之脱落的手臂融化,变作一个更小的小陈屿,金灿灿盘腿悬浮,静静守候。 见此,他微微颔首。 被鸡兄的意识空间意外传到这片遥远区域,不去探索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相当于标记的中转节点留下,接下来便可以向更深处飞一段距离,看看能否有新发现。 天外天内除了那些不知隐藏何处的黑虫外,目前只发现了天幕以及小念世界投下的接引之力。 如此庞然的空间,想来不止这么点儿东西才对,当然也可能是陈屿自说自话想太多,但多找些小念世界也是好的,说不得在那些地方同样能收获不小。 “如果我推断没错,小念世界并非我自己独有,各个生灵抖都应存在,不过大概只有凝聚意识的生灵才能将对应的小念世界激活,令其显化,投落接引,其余的更像是在沉寂默然。” 可惜,元神受损之前没有穿梭小鹿和黑鱼的意识空间,不然留下印记,在天外天内行进或许会简单些。 起码方向不会那么容易迷失。 他心思电转之际,元神体已然飞出了数百丈,同时精神临摹灵文,加持在身试验术法的同时进一步提升速度。 咻然间,无声消失在远方! 天外天有上下,却无四方远近,好在鸡兄现在没了后患,意识稳定,这一处标记能存在许久。 …… 鸡棚内,大公鸡恢复清明,眼中不再暴躁难驯,利爪收起,脑袋悠闲一点一点啄食地上的草籽和昆虫,显得平和。 旁侧,陈屿肉身散发蒙蒙豪光,一丝丝银芒流动若电光,穿梭在身躯外。 或是一分,又或一刻,一道低沉响动从腹腔上涌来到喉头,最终自口鼻喷发激散,吓得鸡兄振翅扬起大片灰尘。 他苏醒过来,双目电闪一寸微光,徐徐收拢合功,陈屿站定,自有出尘气缭绕周身,映衬得愈发飘渺。 如此情形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才在他主动控制下消散,恢复了平常人模样。 面上带笑,天外天飞行许久,化虹术的改造基本完成,锋锐之力融入其中,仅凭这一点就不虚此行。 “天外数日,现世一刻,堪称盗取了岁月光阴。” 说是如此,不过他自己很清楚到底如何一回事,天外天作用精神意识,对现世的时间感有一定影响,正因此才形成了盗取时光的异样感受,实际上不过是这段时日内以加速消耗精神为代价的错觉。 即便如此,陈屿如今元神复原,也开始真正利用天外天特性,将一些费时间的实验流程先一步放在此处研究,虽说精神与现世间有不小差别,但术法灵文方面确实节省了许多精力。 让他有更多的现世时间去做其它感兴趣的事,而非凭白浪费在重复性演算上。 不过局限同样有,天外天无法做到对新灵文的推算,或者说,推算出来的节点上难以用精神力勾勒显现,这一步必然得在现世才行。 他猜测,或许与灵性有关。 暂不说天外天的灵性是否与现世灵性一致,单就数量来看就稀薄了很多。 陈屿在其中飞驰了极远距离,却只觉整个天外天都好似均匀分布着灵性般,没有一处有富集,更谈不上浓郁。 具体为何如今尚不知晓,不过这一次倒是找到了两处新的小念世界,其中一个接引之力微弱无比,进入后发现里面全是黏糊糊黑糊状事物,香甜无比,气息简直齁死人。 未清楚底细,他并没有久留,而是试着取了部分黑糊后返回。 “这次遇见小念世界中的黑糊与当初那枚精神之种差距很大。”他回想,前者格外虚幻,甚至在元神体潜入的瞬间被显化的精神力蒸发掉不少。 而且,取下的黑糊在回到天幕之下后也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屿怀疑,这处小念世界很可能不是他的,因为接引力弱到接引一半就险些崩碎,差点儿连天幕都没越过。但到底如何情况便又说不清楚,只能等以后探查的小念世界足够多了再来计较。 而另一处小念世界就要和善多了,里面是一方巨大的印玺,同样虚幻,不过他在印玺最核心处得到了几滴雪白液体。 仿佛整块玉印的精华,带出到现世后更是散发亮堂堂光辉。 此刻,持拿手中,陈屿低头看去,圆溜溜液珠滚动在掌心。他将之称呼其为玉髓——盖因这东西不与玉石以外的其它事物反应,而一旦扔到玉石上,就会令玉石质地得到极大提升,原本不值一提的残旧玉珏瞬时覆盖光华,变作上等精品。 单论视觉效果,比灵机都有过之。 然而也仅限于次,陈屿刚开始还以为能养出什么超凡力量来,后来发现三五滴根本不够,做到眼下这等程度已经极限。 简单试验了一下,收好最后一滴。他又看了眼鸡兄,见得状态安稳后不禁松了口气,看来意识光团的缩小并没让这只大公鸡变得过于蠢笨。 肉身蜕变持续,又伐脉洗髓数次,如今到了十五六,眼瞅着向二十奔去,体内蕴藏的能量还剩余不少,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停下。 过程中,灵液灵石灵气等都供给,陈屿在这方面没有节省,给自己的蜕变之火烧得旺盛无比,气血日夜沸腾,动静行踏间好似有流火燃起,烫得冷风都凝滞。 转眼,山田上秋刀麦终于成熟,正好陈屿打算赶在一月结束前将山田分出部分来种植灵植,譬如出产二号灵气的灵石。 如今对他有一定固本培元增强潜力的作用,故而多种些总是好的。 采收不用赘言,这块田花了不少灵液浇灌,云雨术每日都在施展,混着灵液泼洒田间地头,成熟后倒也不负所望,出产约莫有四百来斤,半亩土地抵得上寻常两三亩,可见产量之多。 “吃的话需要不短时间。” 看着堆积在院落中的麦粒,陈屿沉吟许久,米缸中的长白粟还有不少,他平日餐饮霞光腹内少有饥饿,价值长白粟并非灵植,口味稍差,于是吃得不多。 除此外,仓房中也剩有百来斤。 “合着一起去喂鸡和鱼。” 安排了旧粮,至于新收的秋刀麦他准本留下部分作为吃食,其余的则全数拿去萃取精华炼制成明窍丹。 有法力包裹,甚至用不上封腊,亦能放置许久时间,不用担心药力流逝。 何况他手上又将得自草丹外衣的封闭灵性、精神的阵纹解析,组合了一道封灵术,效果不算出众,不过对象是小小丹丸却也足够使用。 “封灵术描绘,法力包裹,只要灵文不熄,如此一来至少能将药力保存数年。” 指尖跳动符号,莹白闪耀。 这枚新推演的灵文是封灵术的构成核心所在,同时也意味着他如今掌握的灵文数目达到了二十八枚。 距离三十差的不多。 “这几天再推演两枚,筹个整!” 话虽如此,但灵文推演运气占据了很大比重,若是一开始的方向偏移,灵文不是找不出来,但会绕好些圈子,浪费不少时间。 一如眼前,离着收获秋刀麦又过了两日功夫,陈屿手头的灵文仍旧是二十八。 好在这段时间的埋头研求并非全无所获,至少风枢秘山阵已经完善,就差最后的布置了。 不过为了这道十六枚灵文组合的灵阵能如他所想那样覆盖足够区域,且强度不低,所以第一次完整施展准备以篆刻石符为基底,虚空绘制持久太短。 且考虑到道观这边的布置最好一气呵成,略带实验性质的本次布阵他不打算在道观施展,而是选了白岐山那一方新的药土山洞。 眼下还在准备,刻录符石。 …… 这一日,云鹤观中,一抹常人肉眼难见的金光闪过,陈屿元神归位,他又去了一趟天外天。 一旁,小鹿和黑鱼都在。 这次没有刻意探索,不过顺着两个小家伙的意识空间在天外天留下新的印记。 也即是化身,长久坐镇,以自身为标记点来指引他元神体的出入和感知。 此时返回,却是为了另一件事。药田这边得改建下,移种了部分去山田后,空出不少位置,为了避免闲置,他泼洒灵液恢复地力,能见到有土壤在不断转化为滋养效力更突出的玉白灵土。 忙活了这边,照例运行了些功诀,包括《云鹤功》在内,外采呼吸术运转到极致,搬运元血,使得气血如狼烟,粘附在体外数寸。 肉身蜕变一直在加快,这是陈屿不断投入各种资源后的结果,比起一开始预估的两到三个月蜕变时间,眼下毫无疑问要快太多,兴许再加把劲本月月底就能彻底完成整个大蜕变。 轰隆隆!腹内五脏六腑震动,引动皮膜颤动如浪涛。再一次蜕去旧有物质,代谢旺盛到非人,好在很快被压下,过量的消耗也在气血支撑下并未引发变故。 第十九次。 默默记录,至于具体变化他早已不去理会深究,得等到完全走完这段路后才晓得到底变了多少。 现在蜕变的速度相对一开始的一日三蜕来说缓慢了些,可也基本维持在一日一次的水准,从里到外他每天都是崭新,今天测试验证的数据说不定过俩时辰就又提升强化了。 火急火燎没有意义,他安心等待。 另一边,练功结束后,吃过午饭的陈屿再一次元神出窍,沿着泥丸宫上那条特地留下的痕迹没入天外去。 寂静与沉闷维持了不多久,丝丝轰鸣在虚空中回荡开来。 轰!轰!轰! 近前看,元神立定,掌中不断飞出精神洪流冲击天幕,欲要洞穿。 他面色平静,圆润小脸肃然,看向四周因动荡而吸引来的无数黑虫,以及一些形态更大的事物。 哗啦啦!灵性光辉大绽,好似星辰爆发般陡然激荡冲出无匹银河,横扫了周遭所有黑雾衍生出的造物。 大量黑黢黢石子掉落。他引来一枚原石捏在手中,无言点头,看来确实是从这些黑家伙身上薅原石,当初的收获不是一次意外。 想及此,他终究没有令脚下的意识具化巨大球体显化出来——即便在精神力更进一步后已经能做到这点,可巨球磨杀黑虫或许会消耗某些东西,暂时未弄明白的情况下他不准备如此。 获取原石的办法总是有的,譬如眼下他干脆以元神轰击天幕,同样引来海量黑虫出没。 灿烂的烟火在空域中爆裂,四面都沉寂,声响好似被局限,仅能传递些许。 良久,金银光焰消逝,陈屿停下,此刻他身后脚下已经堆叠了高高一摞原石。 接着,身形闪动片刻,再出现时手中抓取一物。赫然是当初从小念世界得来的精神之种。 那几近凝实的精神力量让陈屿格外眼馋,可惜摸不清底细,学不会。 而今手中几乎与赤晶天石长在一起的精神之种表面终于有了裂纹,然而天石也消耗殆尽。 无法继续供给滋养其生长。 他收拢原石一来是为了之后洞穿天幕引流异光熔铸天石。二来便是要看看这东西能否汲取原石的力量。 原石和天石实质是一种东西,唯独后者经过异彩流光熔炼,少了些暴躁,更加温和。 眸光闪动,陈屿将精神之种扔出,落在那一堆黑山似的原石上。 一息、两息……半刻过去,一丝能量的流动在山体与种子间构筑起来。 又过去许久,扎根黑山的种子外衣皲裂,裂纹下嫩绿亮得耀眼! 这一刻,精神之种抽芽。 本来想今天也补更的,但鼻子不大舒服,可能昨晚着凉了,喝了冲剂,有点儿困,剩下的后面再补。天冷了,注意加衣啊各位(˙ー˙)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重返 等待了会儿,抽芽后的种子开裂的速度在变快,迅速干瘪,只剩几条纤细灰绿色根茎抽出,攀附在石堆上,迎着漆黑无光的世界静静生长。 陈屿注视着,把不准这种子到底长出了什么,往后又是否会开花结果、成熟落蒂,暂且不知晓,不过原石由他提供,若真有危险会反噬,亦可以及时令其停滞。 想了想,没有留在身边,脚下是意识具化的大光球,虽然看不见。但这枚种子还是稍稍放远些比较好。 留下三分之二,陈屿牵引新发绿芽所在的原石堆合在一起,显得更牢固。并分化出一尊小人落在山头,以作看顾。 小巧玲珑的化身落地,尚不稳固的元神力量抖落大朵银霞,在身旁洒下迷蒙光晕,罩在身下剩余的原石上,点缀出一片片宛若花海的景致。 陈屿控制着新的化身收束力量,坐在石头山上安静下来,时刻注意绿芽的生发情况,有所异样则通过精神联系反馈。 无风无浪,小山屹立眼前。他没有推动其没入遥远黑暗,反正脚下的巨大球体都会随着自己的行动改变位置,这一方留给绿芽扎根,安分守己待在此地即可。 只要精神关联还在,他就能以化身为坐标,迅速把握方位所在。 就是最近分化的元神有点儿多,这具元神体竟一时回补不过,多了几分虚感。 正要再布置些幻化阵法作为防备,不过手上只有一道迷阵,且精神复刻下效果远不如灵文,转念想到天外天没有除他以外的智慧生灵活动,布阵也白搭,索性光溜溜扔在原地,不再多做其它。 至于黑虫……这些来历莫名的家伙似乎对这株新芽兴趣不大,反而是兴致勃勃冲着化身而去,好似元神之力是极佳的餐粮一般。 以往精神意识出入天外时,黑虫虽也本着来者不拒的姿态,可大多爱搭不理。 陈屿心中一动,令小巧化身沉寂,表层金银二色收缩萎靡,只剩一缕缕微亮银光仍在。 果然,浮动四周的黑虫溃散成雾,又转瞬消弥,融入漆黑中再无变化。 “元神体看来还有一些变化是之前没有探明,如同佳肴吸引着黑虫,或者说眼前的黑雾……” 更甚者,他怀疑这些黑雾本就是天外天的具现之一,元神的力量对天外天有着莫名吸引,正因此才在先前的轰击中催发了海量黑虫。 不仅仅是天幕被轰击的缘故。 当初刚来到天外时他同样轰击过,可惜黑雾只表现出蠢蠢欲动,远不如如今这般急不可耐。 而随着眼下元神重铸,这股吸引似乎在变得更浓郁,他犹记得不久前运转力量冲击天幕时,就有更为浓郁的黑雾凝聚并欲要化形。 “明明没有意识,连自我都无,却能分辨精神与元神之中的某样事物。” 天外天的某种应激机制么…… 心中暗道以后可以留意下,旋即张望一眼,徐徐散去身形,回到现世去。 四下都黑洞洞,留在馋嘴鹿等三处的元神标记此时能感知到,但很远。天外天内的位置距离格外古怪,分明现世只差十来步,放在速度更胜肉身的元神体上却西药许久才能抵达。 三者中唯独黑鱼所在最近,反馈很清晰,能感受到一道与元神体呼应的化身。 其余两个都要远些,尤其鸡兄,不知又飘了多远,传来的反馈显示为了跟上对方,化身中的精神力都几乎损耗小半。 这才几天?消耗实在太快! 一路前行,纯以精神力驱使的法术施展开来,一提速,一边积累经验和寻找完善的方法。 在有着盗取光阴之效的太外天,感知之下数个时辰在外界可能在一两息,不过这样一来精神消耗会大大增加,好在陈屿对此不担心,离开时拿了几块原石埋入在元神体中,只待精神损耗至枯竭时便可用出。 对以前的他来说十分狂暴、得用数日才能吸收汲取的力量,此时有固化元神作为支撑,即便仍旧有些许难受,可吞服一二还是不成问题。 不过他心中有尺度,不愿多吃,这东西和天地自然漂浮的灵性一个模样,吃多了会污染自身。 或者说,陈屿的元神太过纯净,若换了刚刚凝聚精神力的自己来倒是能多尝尝黑煤渣子的味道,只是能否消化又是个问题了。 总之,原石在现今的他手上能发挥的作用依旧不大,比不得天石,只能在长途跋涉后用上少许以作补充恢复。 …… 漆黑,昏暗,这是眼前这片世界永恒不变的主题。 陈屿化作的流光在漫无边际的阴晦如墨、乌色满空的汪洋内显得毫不起眼。 金银光泽发散,却始终圈在跟前一片区域,离得不远,随着他极速飞掠,余留的光焰也很快被吞没、黯淡无踪。 身后,一颗看不见的巨大球体宛若一颗隐于世界背面的星辰,袅绕层层汹涌的黑雾,似乎始终紧随,不曾落后。 黑色粘稠的雾气在当下的环境中并不显得清晰,但涌动之时依然牵引着陈屿的目光——有黑虫被散发的元神之力吸引而来,更有庞然大物在凝聚,不过很快被甩开远去。 走了许久,一处模糊的感应在不远处变得清晰明了。 那是馋嘴鹿的意识空间具化,又或者意识星辰?前提其它生灵的意识具化都与自己一样,是个球。 暂不去管形状怎样,馋嘴鹿的意识星辰同样隐没在黑雾之下,难以洞悉。陈屿在那儿留下一道化身,如今被感知,说明离得很近。 靠拢过去,停歇了片刻。 天外天中远行,最大的困难便是精神力难以补充,即便将之固化为元神后的他也做不到。这不难理解,毕竟元神来源意识空间,不属于天外,仿佛无根之萍,自然不能自行恢复。 咔吧! 耳边好似传来了如此声响,陈屿掰开一块原石,开始汲取其内的能量。同时招来不远处虚幻娇小了许多的化身。 蹦哒到掌心,虎头虎脑,呆呆愣愣。 打量了几眼,将里外都看清,确认除了损耗外没有其它变化后,他手一挥,一股精神力注入对方体内。 随着动作,化身顿时有如吹气般胀大起来,娇小个头瞬间威猛许多,虽说面无表情看着依然有些呆板。 “暂时够用了。” 补充了精神力,重新将化身放回,陈屿又用了会儿时间吸干手中原石,这才起身离开此地。 继续! 上次顺着这个方向只找到了馋嘴鹿的意识空间并留下标记,他这次准备向更深处探索一段,希望能遇见新的小念世界。 又飞了许久,已经超出之前涉足的区域,不过到处都墨黑一片,到底走到了何处陈屿也不清楚。 这时身形陡然一滞,他低头望去,一团与四周不太一样的黑雾腾转着,无比粘稠,几乎化作液态。 此时落下一些,粘在元神身上,正是这些黏糊糊事物阻下了他的前行。 金光流转,陈屿眉头一紧,竟是清除不掉,念头一转,一层光华有如外衣般剥离开来,顷刻间携裹着漆黑粘液脱落。 掉落的金光被他收拢,捏成一团后看向其中静止不动的粘液。再瞧向不远处数丈大小的本体,一时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散出一道精神力刺探进入,好似进入了泥浆中,阻力极大,且很快便失去了联系与感知,金银光色在其中翻腾片刻后消散殆尽。 面对完全未知的事物,他神情还算平静,转头再度放出更多的精神力量,与之对碰交触。 这次有了变化,外侧被银芒重重包围的粘液开始消弥,同时心神一针,因为这些粘液散去后留下了一些软膏状的半凝固之物,精神触碰下,温和的能量涌入,飞速令其壮大。 他吸收了一小块,发现软膏不止强化精神力,更对元神身有作用,仿佛另一种层面的重塑,元神体在被强化,结构更加合理,更能亲和意识进入。 “上好的补品!” 陈屿不再担忧,眼下看来这团粘液都是好东西,堪称宝物,直接能作用到元神身帮助他改进完善这具身躯的宝贝,之前从未见到过。 不过天外天广袤,此刻遇到一件补品也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 指不定这东西是从小念世界中跌落? 毕竟小念世界并非不朽,在他的推测中,随着主体死去或者执念改变,对应的小念世界会发生不小变化,要么彻底死寂枯萎,要么从天幕之上崩落! 这一点在他之前找到的那些小念世界中都有侧面印证,并不是完全臆想。 念头起伏间,元神放出光辉,以强横的精神力在粘液团上开了道口子,然后一点一点磨灭、吸收遗留物,如同蚕食。 嗝~ 遗留物软膏的小鬼很惊人,即便这头在不断消耗,可依旧迅速将元神补充到圆满状态,连带之前分化带来的影响都消除掉,这让得陈屿赶忙停下,打算将剩下的软膏尝试带往现世。 天外天与现世关联紧密,互相有所反馈,但效果十分微弱,以至于当初他在此地用了不少天石,效用温和,却并未能带离出去。陈屿险些以为两片世界完全隔离开,天外天的提升全无意义。 不过第一次吞服原石还是有所获,证明天外天对现世还是有微弱反馈的。 故而现在得到一种能滋养元神身的宝物,他第一反应自然是等回到现世泥丸宫后再使用,一如天石。 可惜,后者虽同样能蕴养,数量却太过于稀少,且又被精神之种吸食干净,半颗都不剩下。 磨灭了所有粘液,收好软膏在侧,陈屿没有停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往深处去一些便是,这具元神体现在能量饱满得很,精神充沛,足够再前行很远。 他一直期待着能找到天外天的极限。 因为陈屿怀疑,所谓的天外天很可能就是一个超大的小念世界,却并非单个生灵之执念形成,而是此方水土无数年下来数不尽的积累。 当然,这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 …… 青台山,云鹤观。 经过漫长的旅途后,他终于返回。 元神归位,意识抽离,只余下小部分残留其中梳理着各处,元神体重铸后并非一劳永逸,陈屿将之当做了甲胄,每次使用都要修护,且一些粘附精神的节点需要结合实际‘穿戴’体验从而改进。 若非一具元神身构筑用去了九成的精神力量,恐怕他真想再弄几个备用,到时遭遇意外损伤了也能及时更换。 可惜换不得。 “一个也挺好,恢复起来快,更能将力量集中,不算坏事。” 分得多了势必会影响单个元神身的力量,这样一来以后想要探索天外,反而显得麻烦。 他已经注意到,随着元神的稳固,精神力的日益强大,在天外天的行动正变得简单。 消耗在变少,盗时光的效果在减弱。 这谈不上是坏事,因为精神的强大使得‘快’与‘慢’同时交织,长久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 天外天与现世的岁月本就一致,之所以会感觉时光飞逝,全因精神之力在不断燃烧。长久沉浸其中必然会导致意识的损耗,这可不是话本里靠不停歇的磨灭与恢复就能得到锻炼,只会影响根基。 想要复原更是麻烦,哪怕陈屿自己每次待久了都觉得脑袋嗡嗡一阵空,得吃不少灵液灵气才能填补。 摇头散去这些杂乱思绪,他快步去到院后的药田,风枢秘山阵就在近前几日便要布下,得提前找好位置,石符入土可不是随意一扔就能功成。 这几天正在寻找合适的地点,拢共有两百来枚石符,花了不少时间雕刻打磨。 大阵的灵文显然没有这么多,不过布置在外,起码得将道观一些不适合露出在他人眼中的地方遮掩一二,加之最近又正好分化了山田用于移种灵植,故而如此大的范围想要遮护少不得多来几套。 …… “这片地就落在这个点吧。” 立在山田一角,陈屿比划着,心里盘算了下土地划分,最后选定了脚下的点位来落入石符。 不过不是今日,由于临时又添加了一套阵法,所以他还差几枚才能完成。 选好地点,正要回去继续奋战,在院门口平整的土丘旁却驻足停了下来。 这里是第一棵变异桃树的生长地,不过成熟之后便腐朽死去,被挖起。 之后又意外得见了一方更深处的内景世界,满是灵性,数目多到令人骇然。 此刻,他起了心思,想再去看一看。 “元神恢复后还没去过内景地,不知那片四色霞雾是否有变。” 作为导致自己元神受损的元凶,陈屿对霞雾之内可是好奇得紧,当初进入后粗略逛了逛,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么想着,人已经悄然入虚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千里一线牵 人影乍现。 陈屿险些跌倒在地。 “忘记了,这片内景正在崩溃。” 他抚着额头,泥丸内稳坐的元神散发光芒,供给精神力量,驱散了些许亏损。 舒缓片刻,恢复过来后不再停留,踏步离开了这处,跨入道观内。 大意了,陈屿暗忖。之前进入时还有立足之地,虽小,却能行走。现在只剩混乱无意义的光团闪烁,灵性飘散殆尽,空间中一切在坍缩崩塌。 甫一进入就向着深处堕入,混乱如潮的灵性海洋包裹侵蚀而来,夹杂万物生发的汹涌念头一齐,颇为惊险。 好在集中了绝大部分精神力量的元神爆发功用,瞬息之际将灵性之海划拨开。 他得以脱逃而出。 此方内景地在没了承载之物后破碎沉沦,九成都不再,但仅剩的碎片不出意外会持续很久。 “现世中毫无影响。” 内景地根源或许真的来自执念,崩塌之后连清风都掀不起一缕,显得尤为虚幻不真。不过与天外天之上的小念世界又不同,好似现世倒映,等闲触碰不得。 陈屿东想西想,来到院中后稍稍感知一番,视野内,漂浮的灵性渐渐变得清晰可见,只是距离当初借助草丹所做到的程度还有不短距离。 手掌一翻,一大一小两枚丹丸出现。 草丹、固神丹。 行走内景地,与天外天另一处不同在于大过滤效应,前者对任何超凡力量都有着极大的过滤能力,于此间行动,笼罩身躯的精神力随时都有崩散的可能。 以灵植山芒为原料的固神丹有着固守精神之效,实乃必备。至于草丹,这东西关乎到另一片内景地,一片能让精神强度远不如现今的陈屿都能目睹无数灵性的内景。他推测,要比道观、变异桃树、落霞岩等寻常所见要更深一些。 但又绝对不到桃树内景崩溃后所见的那一地,因为四周景致安好,灵性也不甚疯狂。 多想无益,内景地不比天外天简单多少,陈屿现在目光落在眼前,更想要的还是将注意力投注到力所能及的地方。 譬如,探索四色霞雾的背后,是否真的联系着其它内景。 …… 内景中,道观投映之景如同守恒不变一般,一切都在放缓。 然而这种缓慢却并未体现在进入其中的陈屿身上。他步调不慢,已然熟悉了四周环境,出了道观后便喂了一粒固神丹的他尝试运转灵文,几息后,浪费了不少精神力的情况下,一道术法组合出来。 激活,施展……运行良好。 唰! 游空术在提纵身形方面有作用,加之本就为他所创,内里结构再熟悉不过,故而简单化用和适应后便行进无阻,步履飞快,穿行山野林木之间宛若影掠。 术法,是灵文交互天地的具现,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却又不知所以然。 陈屿当然不满足于此,机械的重复寻觅、拼接、施法这一流程实在无趣,随着对一枚枚灵文的刻录,他更想将之重新并入到法力层面去。 融灵文于法,亦或者灵文本应与法力一体才对。 精神、法力,这才是他的根本。所谓灵文、法术、阵法、元神……不过其间的些许衍生罢了。 “这些其实都可以看作是术的层面。”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涉及到对体系的梳理归纳,甚至倒推重塑,一些过去的功法需要回想,一些正在推导的法术需要修改,短时间内想再多都是空的。 到了。 灰扑扑树木后,一幢朦胧雾影映入眼帘,精神力穿梭而去,只见到一面高不知几何的庞然‘山脉’,环绕整个内景外侧。 陈屿这次没有犹豫,元神体直接离体出窍,在内景中显现真容。 光华映照之际,并未感知到排斥反应出现。上次就有注意,此刻见到依然如此的他眸光一凝,或许单独的元神也有可能入虚进入内景? “精神力二次蜕变后似乎在内景中有些变化,看到的视野变得开阔且真实。” 几次入虚,他都有这份感觉,原本的精神力不似这种模样。陈屿怀疑,即便现在元神无法单独出入,等以后将精神彻底凝实后,或许便不再需要肉身相随就能自行进出内景。 没有停留过久,陈屿驾驭元神体射入至四色霞雾之中,伴随着滋啦滋啦的腐蚀声入耳,元神身渐渐远去,没了踪影。 霞雾高墙之后并非空无一物,还有或浓或淡的烟气萦绕成团,他小心翼翼避开来,不愿触及。 这是上次的经验,饶是以二次蜕变后的精神强度也扛不住那些浓郁到红色中浮现淡紫的烟霞,好似雷火,一触即溃,并反馈铁砧敲击脑袋般的剧烈痛楚。 不去招惹,陈屿缓步离开,他也想走得快些,可四面八方尽数都是烟霞,下方又无地面显化,担心肉身进入后说不定会先一步沉沦下去。 他并未向着上一次方向而去,一来这里根本没有方向可言,到处都被遮掩。二来当时艰难穿过霞光所见的是落霞岩,这回准备偏移一些,验证下那些烟霞墙体背后是否真的都是内景地。 这次元神内储备的精神力比当初要高不少,长时间的准备让他又多了几分信心和底气,欲要在这片未知之地找到关于内景的某些答案。 又半个时辰过去,飘身在空的元神身外部已有两层元神甲胄破损,纷纷化作精神力溃散逃离。 不会内里还有好几层,且重铸后的元神身抗性远非之前能比,足以坚持更久。 “而且这次可不是空手而来。” 能看见,金灿灿元神体内有一堆软乎乎黑色膏药似的物体,分外惹眼。 天外天的东西很难带回现世,无论精神上的精进还是一些固化的事物。但显然软膏不在此列,和天石一样,都能顺着泥丸宫上那道痕迹进入。 “可惜原石不成,意识空间具化的星辰格外抗拒,仿佛一放进来就会爆开!” 陈屿无奈,他的意识空间无垠,内里有灵机孕育,虽说穿入后降临的是脑域泥丸宫,可谁也说不准这些能量暴躁的原石是否会在穿梭过程中掉落一两颗到更下层的意识海里,那确实不怎么美妙。 所以便也放弃,即便走到今天,他对意识海的探索依然困于门外,未能寸进。 希望精神领域走得更远些后能洞悉些许吧。 实际上,对于能够出产灵机的无尽意识海,陈屿的兴趣可不小,相比之下天外天以及内景地都要往后,然而进出都无问题,却始终找不到具体所在。 难道真埋在泥丸宫外那一片迷蒙之地的下方? “迷雾太多了。” 感叹着,他不禁对这个世界兴趣更大了几分,到处都笼罩着不解与未知,留待他这样的人去探索。 正想一会儿回去了到意识海看看,这时一道新的烟霞构筑墙体浮现。 所谓墙体,实则是巨量霞光烟尘游动在外侧,仿佛天然墙面,抵御着外物进入其中。 陈屿心神一定,不再胡思,念头收束在前,精神力化作一道银光飞射穿入! 滋啦啦! 腐蚀依旧,不过在这片区域见得太多太多的他自然没有过于在意,那一束精神分外强大,凝聚了这具元神体近四分之一的力量,压缩之际,外侧还封存着数枚精神复刻出的灵文。 此刻钻入烟霞中,如同激起了巍峨墙体的反应,滚滚烟尘汹涌起来,一道道宛若漩涡的巨大风暴袭来。 陈屿不为所动,元神体散出一道屏障在外,体内的软膏飞速被消耗。同时精神光束用尽全力向着四色霞雾深处钻去,只为‘看见’内里到底是否像自己猜测那般。 逼仄、拥挤,无数烟霞浪涌而来,刺痛紧随其后。 直到一抹亮光在视野内骤然显现! “这里是……?!” 屋舍林立,鳞次栉比,一栋木制楼阁鹤立鸡群。灰衣百姓往来,摩肩接踵,更有车水马龙,一派热闹非凡景象! 唯独灰扑扑天空下,一切寂静无声。 并非落霞岩,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内景,而是新的内景地! 霞雾之外,元神体状态的陈屿一对儿绿豆大眼珠瞪大,向来平静的心湖中难得掀起了波澜。 嗤~精神束传回最后一丝反馈后,再也坚持不住,当场消散一空。 视线重回这片缭绕无数光与色的世界之中,很快便平复心境的他沉吟片刻,看了眼屏障外依稀不断肆虐的风暴,感知着体内已经少了一小半的软膏,面上有些意动,不过终究没有逗留,迅速折返。 “竟然真的还有其它内景,都隐没四色霞雾之中。” 更关键的是,那栋楼阁他认得。 正是灵敏方台阁,那座给陈屿留下了不小印象,沉溺学海数日的地方。 位在平城,据青台山数百里之遥! 这可真是……千里一线牵? …… 青台山,返回后的他本想稍作恢复后便再去一趟,这次的所见让心中一些猜测变得清晰,不过依然有疑惑。 上次半个时辰脚程的落霞岩还能用元神冲得太快来解释,毕竟当时确实没有预料到消耗这么大,一时间用劲过了头。 可眼下这已经不是元神跑得快能解释的了。 “为何会如此近?难道四色霞雾后元神所行有缩地之效?” 而且陈屿隐约通过精神余念感应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就在那片内景中,仿佛黑夜里的一把火,点亮了方位。 或许,这才是自己能在毫无方向的烟霞中意外找到这一处的缘故。 第一次时进入落霞岩全无感应,或许那才是真正的运气? 陈屿默然不语,良久后喟然一叹,觉得想再多都不如进去一探来得实在。 然而肉身这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开始蜕变了,且动静不小,隐约中有种要将积攒的剩余能量全数爆发的架势。 脱不开身的他只得先暂缓内景探索。 四色霞雾难缠,元神体若补充的精神力不足所能发挥的用处不大,可一旦精神力全都给了元神,这边肉身上一些变故又无法及时约束。 身躯蜕变并非全无坏处,一些血肉组织在蜕去旧有的同时会发生种种谈不上良性还是恶性的变化,需要他去压制、引导以及扼止。 “那种感应……有点儿熟悉。” 内景秘宝?元神化身?想着想着他自己都笑了,方台阁远在平城,犹记得去参加法会时还在为一寸两寸的胎息计较,没有开启内景的能力,精神力孱弱,更别提留下印记。 而且法会距今快八个月,什么样的印记能在大过滤效应下存在如此久? “罢了,等肉身蜕变完成,再去一趟便是,顺带这段时间研究下元神体单独可否出入内景,若是能……” 他笑到,到时候或许可以试试在数百里之外的平城显化元神。 就是不知道真显化了,还能否隔着遥遥山川予以操控。 咦?! 这时陈屿突然记起,自己好像还真留了一样东西在平城。 应该不是,很快又摇头,将这道猜测否定,大概是他想多了。 之后几日,便一直守着肉身,陈屿观察其中变化,一寸寸血肉都在蜕变,好似变得晶莹,散发出朦胧微光。 骨骼也在剧变,造血能力提升,一股股元血都被强化,骨质开始泛起青红,仿佛受到法力与气血双重锻造,看得他甚至以为这一身骨头架子直要化作一件神兵。 好在最后及时停下,随着血肉蜕变即将完成,青色法力与彤红气血恢复到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双双偃旗息鼓。 这其中自然有精神力下台调和,为避免骨骼过于超出身躯其余部分,对大圆满造成影响。 一连数日,体内变化不断,元神入虚的探索同样有所发现。 “内景可以踏入,不过进入后如同无根浮萍,恢复效果十不存一,固神丹都差点牢固不住。而且出来时很麻烦。” 他尝试了元神没入内景地,然而视野分享的同时,似乎是因为失去了肉身为基础,过滤效应愈发放肆! 不单如此,离开时还需要花费不小一笔精神力洞开门户,才能返回。 “进入一笔,返时一笔,仅一去一回之间的耗费就足以令旁人望洋兴叹。” 精神领域一直是他与众不同之处,而今连陈屿都觉得耗损过多,可想而知这其间到底用去多少。 “偏偏这玩意儿好像改不了……” 长叹,没法,只希望以后精神强度提升了能稍稍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损耗。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风枢秘山阵 内景暂无法入虚,脱不开身,元神离不得。 陈屿只得将精力收回至眼下,放在了药田和阵法上。风枢秘山阵需要落入石符的地点都已找到,石符也刻录完成,现今只差将之环合这最后一步便可全部激活。 到时风力萦绕、光影迷幻,被法阵遮蔽的区域就会被隐没不见,除非意识异于常人,真正凝聚出精神力量之人,旁人纵然步入阵中也难有所见。 想到这,他又摇头。 可惜没能分析出寒兰花粉到底如何作用,否则迷阵之上再添一道幻阵,才是真的无可破解。 至少对其余生灵而言,饶是黑鱼小鹿这等几近开智成精之辈,也决然挣脱看破不开这道法阵。 “说到底,意识觉醒不过第一步,精神未曾凝炼,依旧只能归于凡类中。” 陈屿一手上抬,虚拖数百枚大小如一的圆润石块,仿如鹅卵石,表明光滑,内里在法力催发下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光。 药田一道,山田一道,他心下盘算阵法布置,除了这两处最是关键的,山道口便不用了,虽说来往香客居士稀少,数月不见一人,可毕竟贯通上下,于如今而言没必要彻底堵死。 “前后添以花草装饰、树木遮掩,再有风枢法阵庇护,想来真要有上山敬香的居士来到,便是眼力再好也看不出什么。” 阵法说是完整,可实际效果他能想到会有些不足,譬如不大稳定的流光、时而泛动的波纹,以及一些交错褶影等。 不过布阵并非针对香客,主要是山间草木中隐藏的野兽。些许缺陷目前来看无伤大雅。 “鸡棚外搭一圈,省得它们一不小心跑出去……” 他之前准备将鸡棚打开,放养大小鸡们,这次是个机会。阵法笼罩一方,即便没有覆盖整座山头,却也比以往那一小片逼仄鸡窝要好上不少。 噗! 一枚圆石落下,表面光晕飞速流逝黯淡,渐渐沉寂。 陈屿脚下不停,目光所及,所有事前标记的点位都各自落入一枚石符,法力自身上流淌而出,沿着地面上一个个坑洼很快蔓延。 嗡嗡! 某一刻,青云之内的符石少了些,而他也停下脚步,精神力汇做一团散开在地上,好似雾气般升腾。 少顷,圆石一枚接一枚颤动,紧接着便有嗡然轻鸣响起在耳畔,一阵阵,此起彼伏连绵成海。 陈屿没有多看,显然胸有成竹。待到嗡鸣成片时转身离去,继续下一处的阵法布置。 身后,一缕清风吹拂,打着旋儿在空中荡漾。 药田、山田、鸡棚……一连几处都被布置完善,手中托举的圆润石符只剩二十来枚,他提身一纵,轰隆间尘土激荡在脚下,青光闪烁,身形变幻数次,最终平稳下来化作一道长焰拖曳着流光远去。 烟尘散去,人已无踪无影。 白岐山,一处顶峰,雪下了起来。 陈屿攀山而来,却非提纵飞行,盖因刚才一路不停施展乘风化虹术,耗尽了体内留存法力,此刻吞饮灵液,腹中的青光云团正缓慢恢复。 此番行事,一是验证近来所得,事实证明天外天的摸索有效,一些方法确实能应用到现世,不过灵文与精神力在构成上有不小差距,单凭后者模仿临摹总有一些缺失存在。 于是在这次的飞行中体现出来,那些能用,那些要修改,那些只能参照,陈屿一边赶路,一边梳理清晰。 另一方面,化虹术融入锋锐之效已然有了成果,效用不差。最后在实际飞行中至少让他平稳许多,速度也快了近三成! 数百里大山绵延横亘,却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抵达,由此可见此法之快。 中途停歇多次,毕竟一口气可支撑不住到这里,乘风化虹术还在融合中,能施展出来已是极限。 符石则早早被收起,揣在怀中。此刻他沿着缓坡一路向上,去到自己挖出的山洞外,能见到一面薄如蝉翼般的虚幻屏障阻隔眼前。 不动用感知与精神,仅以肉眼注视过去同样能瞧见些许瑕疵,好在此地有风雪为伴,野兽要么多在山下,要么游荡山壁寻觅猎物,此地确是少有出没。 直接迈步跨入,特意收拢身外法力与精神,乃至日益磅礴的气血都掩盖。一步迈出,些微推阻萦绕,仿佛面前立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 嗤!嗤!风雪中,银灰流光缠绕片刻后攒射而出,凝聚风力砸落衣衫上,吹拂得衣袂纷飞。 “力道果然差了不少。” 风枢秘山阵是迷阵不错,可其中同样布置有拒敌之术,取自早期的内炁阵法水雾拒针阵,改造后用在此地。 “完整的风枢阵法虽然更多倾向与迷踪隐蔽,不过在拒敌之上同样有所进步。” 年头落下,他轻巧挥手,一步踏破四面风墙,将周围隐没土石中的符牌收回。 少见布置,重新放入石符,数量上变化不多,可激活速度与效用却提升不少。 完整的阵法也更加全面。 嗡然一声后,新的风墙缭绕,纠缠在山洞石壁内,只要外界有生灵踏入,假若没有以精神力触及节点将之停息,便会喷涌积蓄下的风力,化作川流般冲击而出。 正好此地山高风大,寒雪冷冽,到时候积攒的狂风之力估计不会比刀劈剑砍弱上多少。 “再设置一下,调节程度,多次触及之下依梯度提升,免得一口气将积蓄的力量放得干干净。” 如此一来,对法力的消耗也要少些。 这般想到,陈屿刺入阵法结构内,转动所有节点,迅速调试,没多久便完成。 于他而言确实很简单,长时间的组合排列与研究中,对灵文、节点这些东西早已熟稔非常。 …… 章和元年一月,中旬。 青台山,云鹤观内,一方白云下,阳光抚照明媚,落在地上一角却好似被镜面折映,散出些许虹光,于空中兀自流动。 山林,草木,土石……尽数堂堂皇皇露在天底下,偏这一隅有些古怪。 不过云海聚散,拖拽着天阳也时阴时晴,故而此处异样不算明显。 而若有人能于正午时分光辉灿烂时自山顶之上的高处俯瞰,或许就能发现如此景致并非一处,山前、山后、道观旁,好几个地方都有类似,阳光投落,明明照在大地山石上,却平添一丝违和。 呼~ 风飘过,一圈涟漪凭空荡漾。 道人青衣薄衫,好似撕开帷幕般缓步迈出。此刻光影才恍然聚集,光彩不停跃动,但见其黑发束于脑后,一根木簪将之牢固不散。 神色恬淡,身形高挺。 “还行。” 陈屿回首瞧了眼重新闭合的大幕,恢复到平淡如水模样,他面色不变,显然经过数次体会后,对风枢秘山阵的效果了如指掌,不再有所意外。 “传闻有古阵集合迷、幻、杀、御等诸多功能,不知这道风枢秘山阵何时能到那一步。” 他自然是有所期望的,多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完整灵阵,无论效果还是复杂程度都远超当初的内炁法阵。 只是想归想,灵文融入法力,从而让法术演化做近乎本能、神通这等事也不会随口放弃。 “法是根本,阵乃术,外用衍生之时既可以弥补枝叶、充作血肉,也能返璞归真追溯本源。” 他没有忘记第一枚灵文的来处,更不觉得融灵文入法力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乃至一两年内能搞定的。 灵文广大,如今都还只有不到三十枚被摸索勾勒出来,天地之间到底有多少可以刻画、交互的灵文谁也不知道。 “传说有周天数,三千六,不晓得灵文会不会依着这个来。” 又或者神话里一元之数,十二万九千六? 陈屿不知,胡猜亦无用,而且未必就如此刻所想,他有预感,灵文总数或许会与记忆里如雷贯耳的那些数字相差很远。 轻笑一声,他负手向道观走去,真要说起来此时自己已能食炁餐霞,省些体力的话辟谷绝凡食亦能做到,放故事里怎么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实际却连腾飞都要花费极大力气。 “所以啊,故事始终只能是故事。” 现实如何,只有到了那时候才晓得。 他感慨,可能千百年后,自己也能得个道祖的名号?前提是下山逛一圈,展露些手段闯下赫赫威名。 风枢秘山阵布置成功,道观内外几处需要稍作遮掩的地方都被遮挡,这几日馋嘴鹿就莫名去到了山田那边,然后被阵法喷吐出的狂风打了个大跟斗,倒栽在地晕了好半天。 积蓄风力……陈屿坐于院中,脑中思绪沉浮,几许灵光闪过,被他捕捉。 隐隐沉默下来,好似陷入某种领悟。 这是常有的事,精神强大后,他发现对外界的关注越来越轻易,时刻能把握住很多常人稍纵即逝的信息。 略微倾注心神,便可化作灵感,不多时又添一份或是灵文、或是术法,抑或修行等方面的资粮。 朦胧间,一片天宇显化,空寂之意从体内散发出来。 旋即被打散。 止住了沉浸其中的势头。 抬眼望,天穹依旧碧蓝,但超常五感下一丝异动还是没能瞒过他。 又出现了么…… 此世有心灵领悟之境界,道门称之道境,北边释门则唤作禅功。 初光、大定、坐忘、惊蝉、龟息。 至于踏入其中的方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道门真修谈导引法百日坐忘,也有高僧言存想金刚十天可洞神明我,惊蝉在望。 导引、守静、存想、服食,乃至于房中术,都有引人入道境的功效。 不过眼下,陈屿早早就确认,初光与大定或许有些道理,古往今来不乏天资卓绝之辈意外跨入,毕竟其间无先后,只在对灵感顿悟的功用有大小之别。 但更上的就不那么真切了。 以他的精神力也从未触及到,即便有熏神香日日燃沸,小念世界都接引了数次前往,然而始终没能再寻找带大定之上的道境存在。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可假若连自己这等精神强度都无法存感到一丝道境痕迹,那更上面坐忘等三个境界到底在何方? 真有人能达到?未必。 有人或许生来灵性强大,一如小鹿这般资质上佳,有人或许精神异于常人,譬如典籍上记载双目生神光的那些显赫先贤们。 可陈屿何等境界,不客气的说,将石牙县如今所有百姓的精神栓一块都抵不过他十之三四! 强悍到如此地步,却依然无法干涉现世,无法洞悉那一层覆盖天地的薄纱,更无法察觉感应到任何崭新道境的存在。 很可能它们本就不存。 然而就在不久前,一道模糊感知浮现在眼前,将当时还在参悟灵文的陈屿惊醒过来。 一片世界……或者说,一片倒映在现世小念世界? 说不清是什么,一闪而逝,饶是他都没能看清,只隐约见到迷蒙混乱,那片世界内仿佛全然没有秩序。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头顶?陈屿之后多次验证,结合时不时的顿悟一下,灵感大爆发之际又抓住了几次对方的蛛丝马迹,可惜后者太鬼祟,一直没能真正将精神投射其中一探究竟。 “肉身即将蜕变完全,内景地可以先放一放了。” 他现在对这片意外出现的世界分外感兴趣,到底是不是投落自太外天的小念世界还不能肯定,不排除是内景地。 内景为现实映照,结合执念产生,且与世界深处的灵机收束有关。而陈屿之所以数次能引来对方,显然有着特殊,并且之前从未有过。 “精神力?不对,虽然随着肉身蜕变一直在反哺强化,但并未质变。” 无论强度还是灵性比例,很久都没有提升了,脑中的元神身仅是压缩,轮转术在肉身的效果远超精神,精神上变化并不明显。 那么是肉身?有可能,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完成整个过程,与之有无关联暂且无法确定。 除了以上两者,他还有一个考量。 感知,或者说五感。 “明窍丹吃了不少,缸里的秋刀麦都被炼完,粮仓都打开,消耗大半。” 一粒丹需三斤粮,后来他又添加了几种药书中记载有增幅五窍的草药,萃取糅合后提升效果明显。 “当然,也可能是五脏中酝酿的力量牵引了,触发了。” 是否如此便只有天晓得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股子酸奶味儿 难以肯定被引来的世界是否就是他想要寻找的第三重道境天地。 陈屿很快散去了杂念,精神二次蜕变后他便开始锁定初光与大定时所前往的空间。 空寂、混沌、迷蒙,诸如此般不过是踏足之前的些许阻碍,他猜测,这两处同样位在意识深层,换句话说,或许便是新的小念世界——不过就迄今为止的经历和感知来看,大抵不会小,说不定这两地还埋没着许多值得探究的隐秘。 等他真正锁定了之后,才会去思索考虑第三重道境的事。 视线回转,山上最近闲适,事情虽杂却不多,都是些照料看顾药草灵植,偶尔逮住鸡兄和黑鱼研究研究它们脑袋里那团意识空间。 觉醒自我后,两者对陈屿时常处于一种敬畏状态,哪怕一向暴躁的鸡兄一开始见得他都少有的缩起鸡头,匍匐在地。 当然,等数次被揉捏鸡身,把玩意识之后,反抗不能的鸡兄还是生出愤懑,于是没几天又成了原先那般,遇到就扑腾着叮啄过来。 黑鱼亦是如此,甚至比起鸡兄对现实接受得更快,只三两次后便仰躺不动,自顾自晒太阳,对于在身上动手动脚的陈屿理也不理。 馋嘴鹿这边境遇就要好得多,早前吃了一背篓深秋难见的鲜绿嫩草后,再不能把持,日日都晃荡在眼前,夜里也不肯离去,动辄呦呦叫唤,驾起一颗鹿脑袋在腰腿处拱来拱去。 陈屿对这家伙兴趣不小,奈何对方灵性天资不差,意识凝聚却慢腾腾,一些手段施加上去反应又尤为剧烈,索性暂且不去多管,等在黑鱼鸡兄身上摸索清楚了再转头研究这头鹿。 “灵性竟然有天赋之别,这就很不符合修行常识。” 至少不符合他对于修行与灵性的定义和理解。 闲置一旁,有时蹦哒得过于欢脱便挂到桃树上,如今几根枝桠都光溜溜,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 说起桃树,去岁十一月时在后院种了桃种,取的普通山桃之种,欲要培育成灵种再养大。 山上的药物还是不足,即便他现今气血磅礴无病无疾。加之足不出户,鲜少有受伤的机会,但常备药物总是必要的。 且散丹方子有几副号称灵丹妙药,解析之后,他认为寻常药草想达成丹方所言效果很难,然变异桃花却未必不能。 尤其他手上还有萃取秘术。 “对了,轮转术既然能提炼纯化万物灵性,那是否对灵种也有效?” 轮转术用在自己身上目前效用只能说聊胜于无,比不得先提炼天地溢散灵性汇聚给长性灯,然后捻成灯芯点燃服用来的实际且有效。 不过此时念头一起却是止不住,陈屿不禁好奇,灵植的灵性无疑是能用轮转术纯化的——纯化并非提升,有些时候过度将某一部分析出,未必就是好事,可能会破坏原本稳定的结构。 但这是灵植,灵植由灵机催化,本身灵性已经稳固,成熟即死亡。 种子则不一样,可塑性更高。 他面上流露出几分跃跃欲试,不过没有急着去试验,刚从院后返回,还得将风枢秘山阵实际观察到的一些细节记录,与过往的想法汇总,再一一对比。 其中兴许就有更进一步将阵法完善的方法。 想罢,右手一招,自杂物间中悠悠飞出一卷竹简。 细长、束合,表面青绿点缀,薄薄一层荧光正耀耀放光华,仿佛在死竹中多了几分生机。 御物之术本质是精神切合法力托举外物的手段,陈屿精神尚未凝实,无法做到交互影响现世,但法力可以,以精神统御变幻,便可做到很多寻常人眼里神乎其技的‘仙神手段’。 不过对他而言这些甚至算不得术,并无灵文参与其中。 拢合起来也就四字罢了:力大砖飞。 凭借的,正是质地雄浑无匹的法力。 只要动用法力够多,哪怕一座山挡在面前亦能搬卸自如。 唯独现在距此等程度还差了不少,体内青光云团不温不火,餐霞进度缓慢。 哗哗! 摊开竹简,上面空无一物,而在陈屿眼中却又是另一副景象——细小字体密密麻麻,开头几篇还是小篆书写,后来又转为更熟悉的简体。 或许是以法力篆刻的缘故,笔走龙蛇间哪怕字体变化,风味意韵却不减分毫。 “上辈子的字可没这么好看。” 嘴角带笑,他翻阅眼前尚未完成的书册,或者说无字天书?如何称呼都行,于他而言一般无二。 青丝抖落指尖,宛若蜉蝣飘摇,片刻后陡然一震,贴合在竹片上展露锋芒。 法力刻写之际最是忌讳中断,故而此时的他精神格外集中,心神沉凝,将脑中诸多思绪念头斥诸于笔上。 常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过对陈屿来说记忆之能早已不同凡响,如今刻写下来更多还是为了梳理与对比。 …… 秋去冬来,元灵根再度成熟。 旁侧,二次灵机种植下土的那些还在徐徐生长,去年年底才种下,想来依着预计,大概得三四月去了。 第二次培育花去的时间无疑会比第一次时多上许多。 这点从灵种生长速度就可看出,单以灵机培育成株速度很快,十来天就可以长成,而如秋刀麦这等成长迅速的,化作灵种后再播种,即便有灵液浇灌培育,长成也要往后延迟十数日乃至数十日。 嘟! 指尖轻叩,陈屿躬身侧望去,眼前一碗陶盆瓦罐静静靠墙。 其上,一株青色中晕染些许粉黄色的植物自在舒展,叶片宽且大,尖部微微上卷,钩了些许朝露。 再次收获了一批元灵根,山田这头的秋刀麦第二轮种植便可以开始。实际上早前分出部分山田用作移植灵植时就洒下了种子,此时再去不过是添些灵液,满足其对地力的需求。 只是忙活完了这些,他目光注意到墙根的这东西。 “生长几乎停滞,也不知是好是坏。” 一株吸收灵机与灵液愈发脱离同类的党参,一株四十年往上且在灵液滋养下似乎有了继续累积药力趋势的山参,云鹤观中种着这俩堪称宝药的药草。 却一个都没熟。 尤其前者,大半年下来,灵液吃了快二三十竹筒之多,仍旧长势堪忧,始终维持着现今这般速度。 一眼看过去,早前将对方印象留在脑海中的陈屿很快发现,比起上个月只多长了两片嫩叶,就在左下方向。 嗅了嗅,一股土腥混杂,些许药草香息全数被遮盖。 上下打量了会儿,他转身离去,朝着水缸里自由仰泳的黑鱼伸手一捞,将那黑厮落在手上。 四目相对,一方神情麻木无光。 “今日且不试验启灵法和轮转术,就看看重新布列灵文的龟息术可否用在你身上并起效吧。” 毕竟有了自我,陈屿多少解释了一句给黑鱼听,哪怕对方听不懂。 龟息术,这是他准备结合到乘风化虹术上的一道术法,前段时间从锯子草上得了灵感,操控风力未必不能再灵动些,无需完全屏息,只要从外与内一起形成隔风带,内外交互多半就还能保持。 这样一来再控制好风的流速,换气与交互时机,高速飞行便不再是问题。 不过依旧依赖外界,想要真正踏足高空去翱翔还有很长距离。 “且试一试。” 掌指刻画虚空,一枚枚灵文跳动着跃出,爬上了半点儿不挣扎的黑鱼。 风力缭绕,片刻后黑鱼双目瞪的鼓鼓胀胀,愈发无神。 噗通!散去灵文,将之扔回水缸。 “疏忽了,鱼以腮过滤,若只存在风力变化,对黑鱼而言和绝氧环境没差。” 果然还是鸡兄最合适。 如此想着,陈屿拍拍手站起身来便去到鸡棚处,请了鸡兄,且不管对方如何不情不愿,最后的效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锯子草有锋锐之效,实而深究依然是一种流动,风快则利,但仅化用到龟息术上却是得再做些改动。” 一边沉思,他一边放下手中已经因窒息昏迷过去的大公鸡。 锯子草用处不小,除了能融入化虹术令其保持平衡和提升速度的锋锐之效,如今又解析出了能配合龟息术的灵感。 何况,除了这些外,他通过折断锯子草后对内里仔仔细细排查后,发现有些结构显得独特,正在将之应用到其它事物。 若能复制这等将草植变作硬比金铁的手段,届时未必不能再多出许多用法。 …… 轰隆隆! 天上旱雷滚滚,山顶,陈屿腹中同样交相辉映,动静不弱分毫。 第二十三次! 蜕变走到如今,一次次小规模的变化对肉身影响渐渐没了一开始那等改天换地似的程度,有若减弱,又或许是基础在不断垒高,不过谁也不会嫌弃提升太多,直到此刻,他依旧在内服丹丸灵液、外用灵石以及二号灵气不断给肉身添火,以期最后能铸造出更圆满的身躯。 纵然于此时而言,这副身体已然称得上亘古未有,即便天下间最厉害的外练行家与之相比都宛若云泥。 只是陈屿对此感受不深,并未与真正的外练武人交手,此刻只觉得自己还能更进一步,肉身内尚有部分潜力未彻底挖掘出来。 他干脆在考虑,是否要多种些生发果来,等到那股潜藏体内的能量即将燃尽的时候添上最后一把熊熊烈火。 不过去山上找了一圈没能找到原材的陈屿无奈放弃了这个格外诱人的想法。 “其实未必有用。” 并非自我安慰,因为推测中,这股力量深埋肉身,很可能就是他在之前一年里积攒下的生机潜力,已经在燃烧,过度激发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使根基受到不小影响。 呼!吐出一口气,直直勾勒数尺才缓缓散尽。 他不作多想,起身后向着后院而去。 光华流转瞬息,身形没入阵中消失不见。 甫一进入,一排青灵摇曳的翠竹挺立者映入眼帘。细叶微黄,干身皲裂,一道道口子自然破开在其上,显然走到了生命尽头。 目光上望,些许金黄点缀竹叶枝桠之中,一簇簇,仿佛粟米。 而神异的是,这些成熟的竹米竟时而模糊,时而显现,随风摇曳,又好似有灵穿梭微风,翩翩起舞。四周光晕扭曲,阵法笼罩下依然无法将之彻底映照。 陈屿靠近,金黄竹米纷纷静下,不再动弹。 真成精了?仔细看去却是不然。 一根根纤细无比的透明毫毛扎根在竹米外衣上,竹米累作一团,细毛自然连绵成片,风拂过,光线荡漾,自然有了先前所见的一幕。 摘下一串,他也是今日才发现变异后的竹米表面还长着细密毫毛。 很软,精神触碰下,意外化作一枚枚银针,直直竖起扎向手指。 他轻咦一声,饶有兴致去拨弄,这些与精神力反应的细毛竟硬度不弱,轻松插入了皮质。 动用气血再尝试,这次用了些力气才堪堪扎入。接着法力覆盖皮膜,却是直到折断都未能突破阻隔。 陈屿收回精神力,从即将枯萎死去的山竹上摘取了所有竹米,包括上面无数纤细毫毛也一并保存起来。 能对精神力产生变化的现世事物,这还是第一个。 伐竹、平整土地,他暂不准备继续异化山竹,不过再移种一些竹子以灵液催熟倒是可以,到时能得到竹种最好。 转念又想到,山上竹林有不少,之前或许就已经临近开花,被自己移种后加快了进程,此时再移植一些的话想必不会用去多少时间。 “一两月应该就能收获。” 接下来,便是试验竹米用处了。 吃过午饭,去了山田那边将灵液洒下之后,回到道观的他自然埋头在竹米上。 一粒粒金黄竹米摆在眼前,仿佛油脂翻炒过一般,散发沁人心脾的微微芬芳。 经过观察,毫毛都扎根在外衣,有无比细微的小孔存在。试着以精神力覆盖再收起,软硬变化数次后,无数纤细毫毛自行脱落飘下。 一兜十斤竹米,收拢的银毫不过一寸左右,可见其纤细非常。 陈屿尝试,依旧是老样子,先精神与法力试验反应,然后洞悉术辅以感知之力收集信息,再根据情报判断是否以食物形式发挥效用。 若真如此,又去想该鸡兄先还是鸡兄和黑鱼一起。 身经百战的鸡兄总是逃不掉的。 不过这回明显运气到了,鸡兄得庆幸他没有将之直接扔嘴里。在消化了洞悉术反馈的种种后,陈屿做出了不同寻常的动作——元神出窍,面无表情之下用肥嘟嘟小手抓起一把银毫递到嘴里。 腮帮子鼓圆了,细嚼慢咽。 嗯,一股子酸奶味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单) 元神,一种可再生工具。 探路、试验、演法,乃至以身犯险…… 用处多多,尤为方便趁手,且于本人无损害,哪怕刀削火燎摧毁去,也仅带来些许头痛,不久后即能恢复如初。 此时,陈屿便驾驭着重铸后的元神体尝试将变硬的银毫拿起在掌中。 精神力竟然能触碰! 眸光闪动,旋即果断塞入部分到嘴中咀嚼起来。 味道还行,可以说鲜嫩多汁,明明只一寸厚的毫毛,落在元神口中后却好似凭白膨胀增多,怎么都吞咽不完。 良久,终于吃干净,他细细感知体内变化。未见光色异样,仅瞧见一些温和能量游离,被吸收后有着强化躯体的用处。 粗短眉毛一皱,他发现事情不止如此简单,再细细探查而去,深入到元神各处节点,最后竟是在一些精神链接外,找到了那些根本没有消化掉的银毫。 真正被溶解吸收的只占极少,大多都存留了下来,此时被聚集,从腹部涌出到现世中,下一刻,原本好似与元神融于一体的虚幻银毫微微一颤,再度变得凝实! 赫然与吞服之前别无二样。 “……” 莫名想到了某种特征类似的食材,陈屿面上流露几分不确定,然后又一次吞入口中,以元神体蕴含的强大精神力予以炼化。 实质就是试图不断分解,结果仍然剩下大半沉淀下去,再一次被提取出来。 而且他能感觉到手上剩余的这些应该无法再分解了,单以效用来看之前吸收的实在谈不上多,于本就根基深厚的元神而言只能说可有可无。 至于剩下这些有什么用……陈屿想了想,试着揉搓,片刻后眼前出现了一根细长如发丝的绳索。 再揉捏,化作一团。 银毫任由他揉圆搓扁,可塑性极强。 而想到这是眼下唯一一种可以被精神感知、接触并影响到的事物,材质应该不会寻常。 他生出些许好奇,打算好好研究下。 如果能以此琢磨清楚精神力与现世物质的交互原因,亦或者这种材质能在虚实间转换的缘故,或许未来有大用。 眼下不急,旁边还有一兜金黄竹米等着验证功用,之后有的是时间。 念头起伏之际,抬手卷起所有银毫纷纷扬扬在空中,精神穿插引导,迅速编织成一套合身外衣,至此,陈屿的元神终于不用赤果果行走大地,之前都仅以光华幻化遮掩。 临时做了衣衫给元神体套上,意外发现其质地不差,与精神力贴合后更是韧性奇高,比以往幻化的甲衣要牢实不少。 “有触感,冰凉凉,仿佛绸缎。” 得了新衣的金灿灿小人喜笑颜开,一个飞跃腾入陈屿脑域,回到了泥丸内,静静运转精神方面的锻炼秘术——自打唤神术被分解融入到内采呼吸术中后,这门法门便很少再使用,因为用处太少,比不上平日一次吐纳。 但现在法力增长有迹可循,更有长性灯和各种灵植保驾护航,唯独精神在二次蜕变后再无变化,即便数量与日俱增,然而纯度上几乎原地踏步。 轮转术施展的效果一般。 至于内景秘宝……罢了,期待这个还不如期待自己能琢磨出新的更强的锻神功法来得实在。 一边思绪万千如柳絮飞远,一边不忘信手一指,弹了一粒金黄竹米精准落到徜徉日光里的黑鱼口中。 “鸡兄刚刚恢复,这几日还是要多看你这边。” 至于小鹿,早就没影了,自从深秋尽去入了初冬,那头蠢鹿就只偶尔来这边歇息停脚,其余时候不知在后山忙活什么。 估计现在又跑去别地疯玩去了。 他不怎么在意,虽说小鹿没有走完整个外锻流程,灵液更是一滴未曾吞服,锤炼起来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凭借那股机灵劲儿以及力气不小的蹄子,如何都吃不了亏才是。 “还是有进步的,气力大了不少。” 就是智慧没多少增长——明明喂了不少灵植,既有松子、梨果,还有具备启智点化之效的变异桃果。 懒得多操心那头馋嘴鹿,陈屿收拢金黄竹米,洞悉术并非万用,给不出具体效用,不过能确认的是没有毒素,服用也不会出现不良反应。 给黑鱼喂完全是为了更进一步确认。 …… 风冷冽,池水冰凉刺骨。 青黑背脊的墨灵鮍吐了个泡,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穹打了个嗝儿。 今天伙食不差,陈屿不止滴了好几滴灵液,还埋入数枚长到一半的萝卜在水池中央的沙土上。 沿着边缘种下,四面环绕水体,浸泡了些许在水面之下。 “萝卜泡水里肯定长不成,不过这可是灵石萝卜,加之灵机滋养,或许有成熟的机会?” 为了验证灵机对植株的催化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违逆四时节气之外是否可以真正无视一些异常条件,陈屿便如此做了。 不止灵机,灵液那边亦是同样,不过结果很快就有了,栽种在地坑里的原版萝卜很快死去,没能长成。事实证明灵液依然只有催熟之效,至多能稍微激发诱导一些变化发生,但都很微弱。 咕噜噜。 墨灵鮍在水下游动,靠拢在萝卜灵石旁侧,并未去啃食,似乎服食过灵液的它们知道这种东西不好吸收。 二号灵气再温和,未成熟前还是有些刺激性的。贸然吞下这些新出炉的灵鱼未必能消化得了。 他看了一阵后转身离开,去到阵法笼罩的最边缘,一方土垅堆叠,隔了不远透过一层薄薄光晕还能见到在阵法外撒欢喔喔叫的鸡。 已经不能用小鸡形容了,养了快一年时间,山上粮食不缺,喂得饱饱的,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有其父风范。 这时,一只雄壮大红公鸡翘着几束黑亮尾羽、高昂头颅缓步扫视四周,仿佛巡狩的领主。 鸡兄恢复了,自从几日前洗去对方杂乱意识后便从篱笆中放归鸡群。 陈屿感到有些可惜,鸡兄出笼就意味着道观再没了新鸡子可以收获。 眼瞅着又一次乘兴而归、被两只母鸡簇拥着没入鸡棚去的鸡兄,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大公鸡已经开始朝着非凡蜕变,自我凝聚后再想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度日显然不可能,估计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然后对母鸡们失去性趣。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无题(单章) 送上祝福,陈屿回首走到土垅前,拾级而上。 不多时,一株齐腰高的绿木映入他眼中,精神映照下,闪耀着勃勃生机。 茶树是去年十月种下,当时自刘师伯处得来的树种,算不得多好,却是对方一份心意。 他回到山上后种在此地,以灵机与灵液催化催熟,时至今日,早早破土发芽后长至齐腰数尺,还有继续生长的趋势。 “记得这种茶树似乎本来只有三尺到四尺左右?” 眼下外表模样变化不多的茶树个头已经快要齐平同类极限。 长吧,长高点儿也好,到时候还能给底下的水池遮遮骄阳。 墨灵鮍的存活力不差,不过和黑鱼不同,这种人造的全新鱼类喜阴凉,有树荫在上首方位遮挡,到了夏日不至于时刻都火烧火燎。 揉了揉叶片,翠绿欲滴,一枚枚仿佛倒垂的三角,重重叠叠缠绕枝头,叶面触感很柔滑,背部脉痕略显粗糙。 异化中的茶树变化不多,除了个头变得高了、枝干粗壮了些外再无其它。既没有发光发热也没有生出稀奇古怪纹路。 这一点相比隔壁的草丹就显得平平无奇许多,不过正如他所见,眼睛会因各种因素而出现忽略,但精神不会,何况还有超人一等的五感。 “不止树干,每一片叶子都蕴含大量生机,在孕育,在蜕变,更深处的变化十分剧烈,如同要脱胎换骨。” 一如他现在的肉身蜕变一般,都有着可以望见的光明未来。 只是茶树的蜕变要比他慢了太多,毕竟不似陈屿一般还有各种手段去控制和催化,茶树靠着一点灵机与些许灵液渡过了最为艰难的一关,破除了上限,如今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了。 “起码比不知底细的党参强。” 还有那株四十年老山参,被挪移到了山田那边,同样有阵法遮掩庇护。长势很缓慢,仿佛这些积年老药都很耗时间。 “这要以后培育成灵种,乃至二次培育的话,恐怕会更久。” 动辄以年记,这还是在灵液充足的情况下。若没有灵液支撑,或许数十年生长一生都难以成熟。 给茶树浇了些灵液,陈屿返身回去了道观,他之前琢磨龟息术,已经有了一定效果。不过比起来还是从锯子草结构上分析而来的所得更加令人在意。 院中,石桌旁。 只见他手持一枚光秃秃石子,以小刀划出刻痕。旋即右掌覆盖在上,轻轻抚动片刻,青光闪烁后将手移开到一旁。 看了看好似变得更粗糙的石子,陈屿又一次以刀尖触及石面,轻轻刻画。 力度相同,这一回却只在石子上留下一道细浅白印。 眉梢一挑,唇角渐渐含笑。 果然有用。 锯子草内的结构是灵机异化所带来的变化,这一点无法通过灵机以外的手段复刻到其余事物上。 不过解构锯子草时,陈屿察觉到了其上一些不同,并非在现世层面,而是灵性上的变化。 追本溯源,或许灵性的变化才是导致锯子草在现世出现堪比金铁强度构造的缘故……至少也有极大关联。 因此他转变思路,从想方设法分析草植内的构造变为寻找锯子草灵性与结构之间的关联。 到了如今,勉强有了些收获。 不多不少,做到刚才的程度已经是化用后这种手段的极限 “或许可以辅助一些灵文?” 他想到,先前仅仅靠的是法力与精神力,引导石子的灵性变化。 若添加灵文的话,效果可能变化不大但施展速度无疑将得到提升。 何况,眼下这手法并非没有副作用。 咔嚓咔嚓! 正神游天外,一丝裂响传来,他回过神后低头看去,却见一道道缝隙崩裂在石子上,最后砰然一声化作一滩碎沫。 无声叹息,这便是改变外物灵性的结果了。比当初内炁浸染还要直观,也更显恐怖。 和潜移默化式的服食不同,这种直截了当的改造带来的反噬极为强烈,故而他才想要以灵文作为缓冲,在保持增益不变的同时将副作用减弱一些。 只是短时间内还没想好要向哪个方向琢磨灵文——现有的肯定不行,得选定方向去寻找,最好从之前相似效果的阵纹入手,这样一来进度最快。 于是,龟息术刚完成不久,陈屿又给自己定了个差事,找到符合目标的全新灵文,将锯子草上得来的这种强化手段化作一道易于施展的术法。 暂时嘛……就叫坚固术?炼铁术? 联想到自己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件趁手武器,他寻思等术法完成,或许可以借此找些独特材料多摸摸,摸出一柄神兵利器来。 仔细想想,这未必不可能。 “元神都有衣服了,以后出现神异金铁什么的完全有可能。” 那么决定了,这门术法就叫摸剑……咳咳洗剑术! 定下了名称,哪怕灵文都还没找到但陈屿依然抱有信心。拿出被拆得已经不成样子的锯子草,越看越喜欢,本以为是一样无用的,结果一连借着这株草解决了不少问题,还衍生了好几门术法。 “好草。” 以后多来几根类似的就更好了。 …… 这一日,午后。 刚刚填了肚的他手上抱着一木壶,鼻口开着,一股散发清香的橘黄细流从壶中飞出,落入到陈屿嘴中。 消食,散步,顺带喝点儿果汁。 是的,壶中装的正是果汁。至于什么果子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味道清甜,甘醇无比,偶尔喝上一口尤为润喉。 这果汁并非特意酿制鲜榨,却是来源自与锯子草同一批长成的灵植之一。 当时共有两枚果子。 一种内蕴酒味,被他取了后以法力榨汁存入坛中,留待开春后送予刘师伯。 并非对酒水无感,单纯这果子落出的酒太过纯正,明显是一味烈酒,哪怕肠胃身躯耐受得住,他对此也敬谢不敏。 相比之下,还是果酒更适合自己。 而没有果酒的情况下,果汁也能凑合着用——正是从另一枚果实得来。 他将之唤为果浆果,破开后果肉只薄薄一层,剩下便全是琼浆玉液般的香甜果汁。 如同上一世的椰果。 口感却要更好些,且独具一番风味。 这头,吃饱喝足,陈屿翻看了会儿道经丹书,又取了当初带回的医书看了一阵后,这才起身出了院落。 向着落霞岩而去。 水缸中,黑鱼默默打量,在等到人影走远后,继续懒洋洋晒着太阳。 一刻钟后,正当它悠哉悠哉享受这难得安宁、无人无鹿打扰的午后时光时,一抹光晕突兀自头顶照耀。 黑鱼尾巴一摆,本能的朝着空中滋了一口口水。 “……” 虎头虎脑的小陈屿面无表情。 金银二色化作霞光注入,银毫织出的衣裳摇动,虚实变幻间将口水抵御在外。 他顾不得和这混吃等死的黑厮计较什么,只回首环顾,眼中依稀带着思索。 元神出体没有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的肉身可还在十数里山路外的落霞岩处。 内景地中。 “有趣。”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圆满! 这几日肉身蜕变渐缓,临近最后的紧要时刻,不过正因此,反而不再需要时刻以精神压制和引导,先前近三十次小蜕变中多次的重复导引,最终还是让身躯几乎产生了本能反应,能够沿着既定方向提升和强化,而非一股脑将能量释放出来产生不必要的破坏和浪费。 于是元神得以解脱,陈屿便又打起了四色霞雾后那片好似是数百里外平城的全新内景地的主意。 而在这之前,他为了确认心头的某些确认,在进入霞雾后特意集中感应,纵然辨不清方向,但仍旧有一处方位如同煌煌大日般在绯红烟霞世界中想不注意都难。 他沿着对那浓郁相熟气息的感知,一路穿梭,最后撕裂开霞雾屏障所见的,便是再熟悉不过的道观所倒映的内景地。 尝试离开的念头刚起,金光缠绕的小人便从寂寥世界来到了现世的道观内。 从落霞岩返归道观中,于陈屿而言仿佛只天地一转视野即变幻,扯换了背景。 奇妙无比。 “穿过四色霞雾后,其实耗费的时间不如上次。” 如此来看道观内景与落霞岩内景的距离似乎不远,但对比现世之中,平城和青台山之间的遥遥路程,绯红烟霞世界的距离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变化着的? 有这个可能,天外天中意识星辰亦是如此,一个个意识具化的球体隐藏阴影中自然移动,无法摸清轨迹。 回到眼下,陈屿驻足观望,确认这地方的确是自己走出不久的云鹤观院内,于是放下心来,姑且不与黑厮计较什么,他悠悠飞起,驾驭元神飘至庭院后的药田。 在很可能环绕了无数内景的烟霞世界中,正是这些灵植散发的灵性让他感受到了熟悉,循着痕迹才一路找来。 灵性?皱着眉,圆脸上泛起不解,若原本是这么想的话,那现在又不对了,因为此刻他依稀能回味起那股感应,与灵性有一定差别。 很快,他锁定了一物,灵机。 的确如此,灵机才是牵引自己来此的根源,细细感受,部分投入了邻居,正在生长的灵植所散发出的呼应最是浓郁,的其余的,譬如已经种过好几轮、收获后又一次种下的元灵根便几乎没有。 心头逐渐多了几分猜测,联想到之前同样有如此经历,在若有若无的感应下找到了平城中的内景地,这一刻他仿佛拨云见日,思绪顿时理清。 “果然是灵机么。” 想到这,陈屿神情微动,也就是说那片内景地中给他带来熟悉感的东西真的是当初意外掉落的辟谷豆? 摇了摇头,还是很难想象,这种保存不便的豆子如何能存续至今。 元神离体数里之远,这还是第一次。 陈屿在空中活动,时而绽放光辉,时而沉寂下来,有时又尝试入虚,或是寻找太外天的入口。 试了一番后耗费不少精神,小人身上的金光都黯淡不少。 “肉身不在,无法进入太外天。”不无遗憾的叹了声,实际上不止天外天,纵然入虚都显得格外困难。 不久前他曾实验过元神离体后出入内景地,消耗确实大,但远比不上现在。 此番元神从内景撕裂到现世的耗费大概比平常肉身一齐时候多六成,比和肉身在旁边时自由穿出多耗两成。 而入虚的消耗相比之下要更高。 足足十九倍!! 他体会元神身内的精神存余,一时无奈,若非来时特地吞服了一粒固神丹并带上了仅剩的软膏,恐怕这一轮便能出不能进,只得任凭元神溃散在这头。 从现世飞回?他不敢想,数里远,耗尽精神力估计都走不到一半。 再不敢滞留,迅速洞开内景遁去。 落霞岩,山亭处。 呼—— 陈屿肉身浮现,脚步略显虚浮。这回没遇上突然蜕变的紧急情况,来回一趟的精神耗损却吃不住,即便以他的底蕴和积蓄都险些止步于返程时的霞光雾海中。 “不过好在这次元神保住了,没有损坏太多,花两天修补修补就能继续用。” 再次感叹元神真好用,他蹲坐在亭子内稍作缓解。 口腹吐纳,气息绵长,口鼻开阖之际有浊气飞出,随着呼噜噜轻微风卷声,陈屿的面色肉眼可见洗去苍白,重新变得红润元气。 灌下一口灵液,起身返回。 脑中念头杂乱,现在的他有太多想法需要梳理,需要去验证,落霞岩这边风景不差,不过一些必备的东西如灵植并未随身携带,灵液也不多,还得回去才行。 “总归弄清了内景地穿梭的关键。现世之间的距离远近明显影响了出入时的精神消耗。” 哪怕这种消耗并不是呈几何递增,但也远非现今的他可以随意穿梭借道的。以平城那片内景来说,估计是真的能进而不能出,去了就意味着得舍弃穿梭其中的元神精神,因为根本无法收回。 “还得考虑到充斥烟霞光雾的那片世界所带来的腐蚀与迷乱,稍不注意便会耗去更多精神力在赶路上。” 于此,陈屿不敢再多想立刻去一次平城的内景中看看,他还得将精神力积累的更多才行。 “量的方面有肉身蜕变的反哺,反倒是质的提升一直没有着落。” 从山壁一跃而下,风呼啸耳畔,青光演化灵文,瞬息间一股托举浮力鼓荡身躯周围,震荡着他犹如一叶扁舟从落霞岩山顶飞远。 …… “眼耳口鼻肤……视听味嗅触,五感究其本质依然来源脑域神经。” 这一日,阳光正盛,乘着上午清风吹拂的陈屿正怀抱一卷竹简,琢磨着刻录些东西。 一旁,人头大小的图录浮在空中,静静散发微光。 五感,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其实没那么复杂神秘,或者说表象很简单,就是大脑神经对外界种种作出的“判断处理”。 原本此方水土的人体与上辈子大差不差,但……他念头一动,一缕银芒缠绕指尖如水流游动。 精神力,这东西的出现无疑打破了某些固有认知。 “五感……和精神不同,五感产自身躯变化,对肉身的细微处把控其实比精神更仔细。” 而在陈屿看来,精神力其实可以看作第六感,是直觉、意识、意念的具化。 现在的他为了强化精神,淬炼提高其质量,将目光落向了肉身出产的五感。 “人常言,首有六窍,眼耳口鼻。” 回想在某本书册上看见的言论,他记起此世道门似乎有这方面的功法,但都很唯心,正是那种你觉得你开窍了,便算是强大了的感觉。 虚浮不真,甚至比不上一些武功关于五感的刻意锻炼来得有效。 那么又回到问题上,五感配合精神力是否能强化后者?他不确定。 陈屿并非无缘由想到这些。这段时间研究灵文,又一次将最初时意外弄出的含有十九枚灵文的图录拿出。 正是他如今眼前这面。 此次有了新发现,这副灵文图录对精神有一定影响,而更多的,则作用在五感层面。 这是之前一直没想到的。 五感其实很不起眼,这是人体感知整个外部世界的手段,但在对外感知上反而一度被精神力按着打。 随着明窍丹一粒接一粒,强大的肉身和消化能力让他吸收迅速,五感不断得到提升。 明窍丹以萃取术为主,基本不存在丹毒,至于耐药性,眼下也并未体现,每一次服用都有一定效果。 五感的不断拔升,日积月累下,他发现与精神力在很多方面都有重合,不过之前因为都属于自身力量,心随意动之下便可调用,便也没有多想。 此刻,在这副图录的作用下两者隐隐有了去芜存菁,结合一起的可能。 正值精神的质进无可进,合入五感后如果有新的变化的话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实际上这等精神与它物的融合之前已经有了两次,第一次融合出了内炁,第二次融合出了法力。 “希望真的能将两者优势结合,这样一来精神力或许可以绕开枷锁,获得不比二次蜕变小的变化!” 十九灵文构成的图录被陈屿研究了好几天,所获却只能说寥寥。不过这在他意料之中,这种事强求不得,一步步来,大胆假设小心验证,总有一日可以琢磨清楚图录的作用,从而用在精神与五感上。 而在另一边,经过黑鱼的奉献,金黄竹米的作用显露一角。之所以只有一角,因为陈屿在那之后还是分给了鸡兄一些,发生的变化却不尽相同。 竹米用处似乎有不少。 都是好的方面,一个身形细长,鳞甲染上宝蓝光泽,煞是好看,虽然只持续了两日就恢复原样,不过鱼鳞硬度确实提升了。另一个精神头高亢,将自己羽毛褪了个干干净净,当了几天无毛肉鸡。 新长出的羽毛细腻柔滑,尾羽根根翘起,边缘绒丝带着金属似的色泽,利爪也变得更锋锐。 陈屿对此的判断是竹米或许强化身躯的某个部位,黑鱼是鱼鳞,鸡兄是羽毛和爪子。但等到他自己服用后却又迅速抛弃了这种想法。 无他,根据切身体会,竹米的作用其实是对肉身潜力的增幅,这一点和灵石中的二号灵气很像。 不过二者区别还是有的,金黄竹米的效果体现的很迅速,不似灵石那样潜移默化。 “感觉竹米和银毫比起来,后者好像更有用。” 不能说全无用处,不过既然有了灵石和二号灵气,再来一个作用重复的便显得有些多余。 当然,为了竹米外衣上的银毫,陈屿觉得还是要继续种植一批山竹。可以虚实变幻、精神触碰的宝物,怎么想都不会简单,在没弄明白原理之前自然多多益善。 “正好天外天那一株精神之种长出的植株茁壮成长着,以后成熟了,不愁没有用来放置的工具。” 不止如此,这一刻陈屿对银毫的用途想到不少,这些毫毛对精神力的保存效果意外的强,假若能多储存一些精神力在其中的话,稍加编织便可当成精神炸弹扔出去乃至埋伏起来。 “与其做炸弹,还不如作精神种子,抛洒向天地间,随时可以定位标记。” 想法确实很多,但最后是否能实现还说不准。 …… 没有刻意节省,十斤竹米一顿便吃干净,难得放开了肚皮,竹米口感独特,味道更不错,比起秋刀麦有另一种味美。 下了肚,为最后的肉身蜕变添上了熊熊一把烈火。 当日晚间,就着一缕飞入腹内的绚烂霞光,夺目而璀璨的大蜕变终于到来。 这一次,元血没有收拢,肆意沸腾张扬着,陈屿决意用最后积蓄的能量引导肉身达成真正大圆满。 血气澎湃,灼烧每一寸血肉中的杂质与毒素。法力浸润,洗涤筋脉皮膜。下一刻一面银芒闪烁的图录浮现,五感顿时收束,肌骨之间一丝一毫都在洞悉之内! 哗啦啦! 内院中,一湾涛涛流水从石井飞出到顶上,灵文描绘,云雨术施展。 咔嚓咔嚓,提前备好在身旁一侧的元灵根纷纷崩裂开,乳白灵源沸腾着升腾出成千上万缕灵气,尽数被吸纳入头顶的云团中,搅拌、混合,灵文核心处不断挤压凝缩,一度出现了雪白结晶,顷刻又化开成灵液瓢泼而下。 盘膝而坐,周围圈绕了数十枚出土不久的灵石,尚且沾着泥腥,此刻同样绽放光芒,二号灵气被汲取,滔滔江川似的汇入腹中五脏。 轰隆隆!仿佛雷鸣响起,又有嗡然回荡贯彻云霄。 就在陈屿肉身迎来最终的大蜕变的时刻,便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五脏六腑内蕴藏的那股许久不曾动弹分毫的异样力量在这一瞬猛地汹涌喷勃而出! 霎那间,下丹田彻底崩碎! 呼—— 腹内,肉眼难见处,陈屿元神分化一角静静看去,他也做不了其它,在救火一般收束了部分冲荡开的异样能量后,早已在法力浸染下变得青黑二色混杂的下丹田化作一方混沌再现般的景致。 轰然坍塌! 就在碎裂数瓣的空间即将堕入那片迷蒙不知处时,他直觉一颤,仿佛失去了什么,于是本能驱使元神捞取。等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然多出几面似了沾染淤泥一般的碎片。 唔!不待多想,身躯踏入更高层次所带来的变化令他神思都禁不住凝滞,顾不得碎片和异样能量如何,赶忙回落意识。 院中,狼藉一片。 陈屿甫一苏醒,牙尖一颤,顿时间打了个激灵,不由得低低呻吟了一声。 舒畅!通透!好似漂浮云端! 他惊喜,心湖中波澜连连,且不说其它,单单这种好似碎尽了枷锁、拂去了所有尘埃的美好感触便难以形容。 轻松与惬意荡漾在每一处血肉中。 相比之下,蜕变前即便多次变化,却仍旧像是背负大山,前后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大圆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冰雪特供(单章) 终至圆满,这一刻的陈屿心境无疑有些浮动,难以宁静下来。 四周,破碎干瘪的灵石与元灵根堆叠散乱,一团团落得到处都是。 头顶的云气散去,云销雨霁后一抹虹光显露在天,映照视野内,光彩夺目。 他站起身来活动拳脚,身躯发出噼啪响动,好一阵才停歇。再细细感受,只觉浑身涌动着无穷力量。 “又高了些,好在不多,看着不显得那么出格。” 外貌的变化其实不多,只能瞧出精神面貌更加抖擞,神思饱满,姿态傲挺。 气力在变化,增幅还在其次,却仿佛更凝实,好似从软绵花絮化作一块百锻钢铁精金,一拳打出令前方风涌,裂帛似的呜咽声响彻许久才徐徐停歇消散。 视线落在体内,精神内观下有更多变化呈现。当首便是一处处肌肉组织宛若被优化重构,收散之际自带一股圆融之意。 不止血肉,皮膜也生辉,骨骼更是眼见着要朝深灰色变去——并非白玉颜色这一点令他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来所谓骨如玉石也不过是期许和想象,将人们追捧的玉石冠以在骨骼上,用以体现和对比出玉骨的强大。 实际上,体会到此刻灰沉沉骨骼传来的浓郁反馈,他半点儿都不失望,反而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洗炼得很纯粹,骨质紧密,且与元血相呼应,有着增幅后者之能。 “这一下,元血算是彻底替换了原本的血液。” 二号灵气汹涌灌注之下带来的强化在蜕变后尽数体现,原本存在感不强的元血此时有若沸腾,滚烫着流淌在身躯内。 他探出指尖,皮膜轻颤后有血丝浮现汇集,最终落下一滴粘稠彤红血液。 目光紧随,血滴飘落的过程中颜色正在由红向黑转化,定睛看去,其中仿佛滚动着丝丝缕缕青银光色。 落着落着,势头愈发厚重,一改先前轻飘飘模样,最后啪一声砸在地面。 瞬间,他眸光涌动,看着细软柔和的血滴竟是被弹开! 宛如石子撞击,毫不显脆弱。 反复数次后才维持不住散落,浸入草石尘土中去。 收回手指,陈屿若有所思,自己这一遭圆满,看来已经彻底走上了非人非凡之路,也是到了现在,他才恍然,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显得比常人多了许多不同。 而肉身圆满后的又一个利好,便是对精神层面的反哺,这一次的反馈尤为剧烈和庞大,甚至比得上之前近三十次小蜕变的总和! 好在,元神来者不拒。 几乎相当于半个固化核心的元神此刻正屹立泥丸中央,饕餮一般肆意吞食着四周荡漾如浪涛的银色雾海。 银辉斑斓,转动间犹如一抹星河璀璨闪耀。 而星河的尽头正是那只已经长至七尺高的金色元神体。 “等到将这批精神力吸收后消化,熟练掌握收发操使之后,便可再入一次四色霞雾背后的霞光海,去看看那处内景地。” 原本精神力还有些不足,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差多少,等泥丸内的精神力全数凝化到元神中后,充实元神体力量,然后再去一趟,瞧瞧里面到底是否是灵机培育出的辟谷豆在吸引自己。 瞧了几眼,他心中估算个大概,就在这两日应该便能完成,精神总量太过于雄浑,新注入的力量虽多,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去劳神。 肉身与精神层面的变化还有一些,不过都显得隐秘,或者一时半会儿未曾体现清晰,陈屿并未过于深究,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身躯在蜕变后彻底踏入到另一个层次就行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这个了……” 心神沉入五脏六腑,配合五感扫视一圈。脏器未曾破损,不过之前骤然爆发的异样能量并未消失,依然盘亘在周围。 他收拢了一批,此刻又见到有一缕缕从脏器组织中溢出。念头起伏间将之再次合在眼前。 无形无质,更无色,这种能量在五脏中的反应不强烈,但等陈屿拿出一枚沾着泥腥似的青黑碎片时,却陡然躁动。 果然,这两个有关系。 他凝神看去,手上正是下丹田破碎之后捞取的数枚碎片之一。 有反应是好事,但如何研究反应的根源又是一件难事,甚至这一次发生得太过突然,陈屿早前做过许多预计,包括这股能量的异动。可惜没算到会影响到一直以来默默无闻、静静被法力浸染的下丹田。 想了想,试着收入到脏器中,过程意外的顺利。 仿佛本就该如此。 看着悬浮脏器内部的不规则碎片,陈屿精神波动片刻后收回,面上多出几许思索神色。 …… 呼!呼呼! 光晕流转,尾焰拖曳在空。 一道浅青虹光内,陈屿疾驰飞掠,感受着体内与蜕变前变化不多的法力,心中无奈。法力的增长涉及很多方面,肉身只是其中之一,甚至他怀疑,即便现在精神力立刻三次蜕变,所带来的反馈估计同样微乎其微。 精神、肉身、灵性,三者合一才是法力。 前两者他不缺,可惜,灵性这东西只能慢慢来,急躁不得。 不过并非说肉身蜕变就真的没有其它好处,起码此刻,他能以肉眼几难追寻的速度飞驰在空,便是有肉身支撑才敢如此爆发。 体外体内,各有一层彤红光障笼罩着他,将外界风力与血肉间的震颤消除。 这是以龟息术与再次强大的元血结合后的手段,同样,没有强健肉身根本无法做到这点。之前就有类似想法浮现,可直到最近肉身圆满后才真正得以实现。 嗤! 八尺高的人躯蹿过天空,声响却轻微无比。 乘风化虹术融合大半,数种术法归于一体,此刻全力爆发下施展开来,同时也在借此时机观察灵文术法的运转,接近极限的高强度运行确实带来了不少平日里难以发现的问题。调试细微处,一些问题较大的则默记在心,等回去了再修改完善。 而随着爆发后速度再次提升,他从青台山去往白岐山所耗时间又缩短了不少。 很快,一排连绵山峦若隐若现。 目力极尽,几乎能望见那座渐渐靠拢的庞然山体。 …… 此番来到白岐山脉,自然不是闲得发慌。 他估摸着时间,巩固了肉身蜕变带来的变化后,便迅速到来。上次来时记得这边山洞内的植株快要长成,此刻自天上飞落而下,刚穿入遮掩在外的风枢秘山阵便有馥郁芬芳扑鼻迎面。 山洞内是去年十二月初时种下的,主要有两类,一个秋刀麦,一个元灵根。 又分灵种与普通种,都施加了灵机催化异变,主要为了验证环境对灵植的成长和异化有何影响。 山上的风雪比之前来替换阵法时要更凶猛些,凛冽寒风吹刮,宛若一片片尖刀剜在面上,森冷又刺痛。 好在,陈屿对此无感,一切风雪狂暴席卷过,于他都只能算微风拂面。 甚至在肉身大圆满后,又接连实验了不少手段,一时间体内气血过于暴躁,精神都好似受到影响,这些寒风反倒为其散去了几分胸中闷热。 阵中,肩上衣衫带着几片雪花,他他大踏步跨入。 咦? 映入目中的药草花圃中,从普通种子开始培育的植株不出他所料已经成熟。 秋刀麦与其余正常种植的并无区别。 不过一旁的大白根则有不同。 走到近前,摘取一颗放在掌中,拨去上面一层泥土,显露出灰褐色的外皮。 “大白根添加灵机,正常来讲应该是异化为灵植元灵根才对。” 他看向其余的大白根,精神刺入土层之内,无一例外全数变作如此模样。 说明这并非特例,而是在如此环境下的一种新的变化。 咚咚!敲击两下,外壳硬度有些令人意外,远超过元灵根,但在内里似乎同样有些东西存在。 这里面还会是灵源灵气么……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在指上凝聚法力青光竖劈而下,咔嚓一声切开一道口子。 顿时,一如刚进来时嗅到的那股清香般,只多了几分麦芽似甜意的味道从豁口中涌出来。 这个是……他以法力化作勺状舀了一瓢在眼前,是絮状的软膏,一根根有如糖丝一样粘合,通体晶莹白腻,又带着几分渐变的樱红。 洞悉术化作光团落在软膏上,片刻后析出,陈屿将之吸收,待确认了没有毒素可能后才放下心来。 抹了一丝喂到嘴中。 瞬间瞳孔微颤,面皮一抖。 磅礴灵气在腹内荡开,但更令他在意的是随之一同涌起的丝丝凉爽。 冰凉凉浸入心肺,澎湃躁动的元血这一刻都仿佛被抚平,燥热尽去。泥丸内的精神也宁静了几分,元神吸收精神雾海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又尝了几口,确认不是错觉。 这种软膏似乎在如灵源一样蕴含灵气外,还有着后者没有的一些效用。 调和阳气、平和气血、安宁精神等。 用处大吗?其实不大,因为并非直接对精神和气血的增幅,但于此时的陈屿而言却格外有用。 关键是这种软膏口感细滑冰凉,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吃过的冰淇淋。 大手一挥,陈屿收起所有全新变化的元灵根,打算回去做份雪糕尝尝! 话说,这种冰雪中异变的元灵根又得叫什么名字?想了想,旋即放弃。 就叫元灵根二号吧,冰雪特供。 查看了一圈后没有其它变化,灵种的长成还要一段时间,而且未必会有新的变异。 他收割了秋刀麦,带上十来根元灵根二号举在身侧,快步走出阵法。 一跃冲天!化作青虹远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灵文内铭 腊冬将近,今岁的山上显得比往年要更冷几分。 昨夜飘了鹅毛细雨,一道道冰棱子挂在屋檐,山顶的风雪随着呼啸呜咽的风力一伴来了人间。前几日的艳阳再不见,仿佛换了天地,忽如一夜,到处寒风阵阵。 风中,有铃铃诵读声飘忽而出。 循声望去却见,一大两小正端坐蒲团上,持角相坐。 两小是为道僮,分男女,各着一袭衬体青衣,内掩细绒。面色端正肃穆,一丝不苟挺直小身板,定定不动。 红润小脸绷紧良久,徐徐开口。 虽稚气未脱,却抑扬顿挫,带着年少者独有的清亮。 “……十方诸天帝君,会于玉虚九光之殿、萧弥罗之馆、紫极曲密之房。” “天尊晏坐,朗诵洞章,诸天帝君常吟步虚。彩女仙妹、彩女…菜…呃、鲜…” 啪! “彩女仙妹,散花旋绕。复相引领,游戏翠宫,群仙导前。”(注) 合与腹前的小手一颤,想要捂头,最后在正前盘膝而坐的道人注视下,小道僮口中呜呜一声,强自按耐下来,只得朝着旁侧的女童瞪大了黝黑眼睛。 嘻嘻。 女童继续诵读,扎着发团的小脑袋微微扬起,唇角勾勒出几分娇憨。 一旁,道人见得两小儿姿态,不恼不怒,兀自捧着本道书翻看,只偶尔在男童背诵出岔子时才卷起手中书本,轻敲在小童脑门。 两童儿交替,你一言我一语,很快道经背诵了大半。 这时男童又卡壳,支支吾吾好一阵涨红了脸。 道人没好气,笑言道:“青文,净顾着做小动作,心思浮躁,待会儿自去后阁取了道门六经,罚抄百遍。” “徒儿不敢!不敢。” “嘻嘻,哥…师兄,笨!略——” 啪! “青灵也是,抄十遍,与你师兄一齐去后阁。” 话落,男道僮顿时喜笑颜开,女童瘪了嘴,鼓起面颊要求情。 “胡子爷爷……师傅,可不可以不去,青灵会背的,龙旗鸾辂,飘飘太空。并集于玉梵七宝层台……” 道人不为所动。 “正是思量童儿你知得,否则就并作百遍抄写,而非区区十遍。好了,莫要再胡闹嬉戏,定心、专念,诵读之后吐纳,行我观正元引气诀。” “哦……知道了。” 两童儿相顾无言,不情不愿挪了挪身子继续背诵。 风声呼呼,灌入道台,一大两小端坐不动。渐渐的,稚嫩的诵读声再度起伏于山野之间。 …… 青台山,云鹤观。 “这东西如何吃得?” 看着掌中彤红的果肉,一股熟悉的汽油味儿唤醒了陈屿脑海中尘封的记忆。 洞悉术是不是搞错了? 他对此无奈,却也没有真就下口去吃这显然不会有好味道的东西。 但术法是做不得假的,反馈的信息明确告诉他这些火红果肉确实可以服用,不止无毒,且能蕴养一丝火气。 而这正好是他如今所缺。 “下丹田所化碎片封印入心脏内,这几日又开始变化。” 近段时间一边整理梳理手头的各种事项,包括功法功诀、修行理念,肉身蜕变大圆满,一些往常想做而做不到的如今都大可去尝试。 除了这些,陈屿顺道便将杂物间两只木架上的东西也都搬了出来,打算好好清整一番。 未等他手上收工,心脏处容纳了碎片的位置便有了新动静——原本酝酿在此的一份异样能量大部分都散在了下丹田破碎之时,但仍有残留,或许与碎片产生了某些反应,一些似真似幻的东西开始从碎片中浮现。 萦绕飘动在心脏内外,由血肉连接紧紧拽住,有如柳絮般飞扬摇曳。 陈屿试着以法力祛除,结果反而意外壮大了对方,令原本孱弱无比的幻影多了几分色泽,竟开始变得真实! 幻象的出现让他分出更多精力在心脏处,想要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然而直到现在也没能弄明白。 不过并非没有收获,幻象如何姑且放在一旁,早早被束之高阁的灵文内铭之法却在这次的摸索中显露出几分用武之地。 灵文内铭,实际便是指将灵文镌刻在脏器上——当初有这个想法,并早在灵文之前的内炁阵纹时期便有了尝试,后来为了解决内府与血肉皮膜间的差距,促成大圆满,这才停下动作。 陈屿凝神,一枚灵文迅速从心脏内飞出,悬在右心室位置。 本应纯青的符号好似被什么渲染过一般,多出几分樱红,衬托得宛若火苗。 动作未停,随着念头涌动,一枚枚灵文自血肉腔室上钻出,汇集在一起,最终在他的操控下组合成一道熟悉的结构。 青炎术! 或者说,某种简化版。 剔除了不必要以及太过繁琐的灵文间的链接,而节点则分布在血肉上,以元血作为依托和凭借,从而节省了大量空间。 不过,用是能用,施术效果却并非那么理想。 这一刻,他念头转动,一道火光从指尖流淌而出,如汩汩清泉一样在掌心汇聚成一团小巧的青色流体。 气流沸腾在四周,冷风被吹散,夹杂些许暖意。 与完整的青炎术比相差甚远。 挥手将之熄灭,他埋头钻研。没想过要放弃这手段。和当初不同,蜕变后的肉身似乎发生了许多变化,尤其那股至今未能搞明白的异样能量,令五脏六腑都生出不少其余部位未有过的特点。 譬如,灵文不散。 陈屿惊奇,灵文可不是精神力,团在体内就能维持住,何况纵然是埋藏身躯之中的精神之力,在大过滤效应下同样会溢散掉,只是速度极为缓慢罢了。 迄今为止,真正没有过滤超凡之力的地方他是一个都没发现。 内景、天外天、天幕之上、泥丸…… 天地大过滤遍及所有,无处可逃。 仅有迟缓之效。而保存精神之力最佳的并非肉身,而是泥丸宫。至于法力,亦是会消散,但比起其余超凡之力这要缓慢太多太多,比不上他每日餐饮霞光所得的百分之一。且这个笔录还在随着体内青色光团的壮大、法力密集度的提高而降低。 灵文又有不同,这是手段,并非某种力量,他以精神与法力勾勒,若非在草木石块等固有之物上铭刻,会溃散得很快。 然而眼下,浮于心脏腔室内的灵文甚至不止一枚,数枚合成了术法,依然能稳定长存! 这会是未来的路么……陈屿眼底涌动起伏,心中沉思良久,无法做出判断。 这几日梳理所得,整理过去。对于餐霞之后的境界却依旧一无所知。 灵性引入体内,壮大法力,这一步从去年十月跨入后便开始,到了如今仍然在做,已经有些类同《云鹤功》般成为他的每日功课。 风雨无阻。 但进步却不能说大。至少在法力上并未产生明显的变化,他能感受到,直到现在也还处于量的积累中。 此外,陈屿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劲。 “未雨绸缪也好,杞人忧天也罢,总觉得在精神一道走得太远不是好事。” 亦或者说,精神、肉身、灵性三者是他修行的基石,前两者都有了大进步,唯独最后一直是个短板,故而有些不安。 强化灵性……他低声嘀咕了几句,转过头不再多想,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旁的燃果上。 火气,这是他对心脏中攀附在灵文上那些樱红事物的称谓。每每放开感知都能从中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躁动。 也正因此,即便删减了大量结构的简化版青炎术,仍旧能释放出足以令人灼伤的热量。 温度比完整版降低许多,但内里的波动却不减,甚至更加爆裂。 他推测这种改变来源自那股未知的力量,又或者碎片?总之算是利好的一面。 不过火气微弱,仅将腔室内的灵文染了很浅一层。 等到陈屿发现手上被取名为燃果的汽油味果实可以强大这道火气时,心头念想渐渐多了起来。 吃是不可能吃的,汽油味太重,好在有萃取术,提取出精华服用便可,若味道同样不敢恭维的话,大不了再调和一下。 “要不,加点儿果汁?” …… 术法的修习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灵文内铭与火气蕴养亦是如此,都需要花时间去琢磨,免得行差踏错。 哪怕他的肉身如今堪比金铁,也着实不愿意反复糟蹋。 一月二十一日,元神终于是吸收完毕了所有银色雾海,将精神力夯实。陈屿放下了手中事,感受了下现在的元神饱满程度后十分满意,跑一趟内景应该稳了。 于是开炉炼制了几枚固神丹,软膏已经耗尽,这东西在内景中多少能减少些精神上的损耗。 当日,他便以银芒包裹身躯,从道观这头入虚后直奔四色霞雾而去。 滋啦啦! 腐蚀依旧,元神穿入其中,这一次体外披着山竹银毫所化外衣,格挡了不少侵蚀,行走起来省力许多。 不多时,一方通天高耸墙体在霞光海中若隐若现,他靠过去,并未犹疑,分出磅礴精神力,只手将雾墙划开一角,元神体旋即化作一道金光蹿入其中。 逼仄的飞行持续不久,一缕灰扑扑异色从远方映照而来。 出口到了。 这一次,陈屿消耗不多。 固神丹持续发挥着药力,金光颤抖一阵,旋即在一片灰蒙蒙、寂寥的世界中绽放开来。 “终于出来了!” 这里就是那片位于平城的内景地? 初来乍到,他张望四周,发现似乎和青台山那边的内景并无多少分别,唯一有差距的,或许是范围大小。 这一处内景地无疑要比道观那边的大上许多,几乎涵盖了整个西城区。 不远处,一栋楼阁耸立,而在更遥远的方位,还有几栋高楼林立。 陈屿仔细辨认,认出了最里侧的一处二层小楼,而在小楼边缘的则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成玉院。 至于那栋小楼,记得是蒋道士带他前往,乃当初与诸多道门同辈论道的地方。 至于其它的院落楼阁,应当是正元观所有。 可惜,没能覆盖到灵敏方台阁,否则他还真想进去一观。 倒也不是为了偷阅书册——精神力翻不动现世外物。除非以银毫为依托,但这样一来就格外麻烦了。 “对了,好像听蒋道长说起过,灵敏方台阁是正元观开放给外人的,真正宝贵的经文典籍都在另一处。” 山雅轩。 陈屿记起这个名字,元神体一阵飘忽后寻找起来,然而并无。 看来内景地的覆盖同样未曾涉及到那一处藏经之地。 左右不得,他索性回到街上,平城和石牙不同,纵然此刻已临近腊冬,却仍然有不少行人漫步道中,有人叫卖、有人结伴游玩。 而这一切热闹都未曾体现在内景中。 这里仿佛真的只是倒映,陈屿游动在人群间,元神与之相触,无法撼动分毫。 观察了一会儿,感受着体内以极快速度减少的精神力,显然由于距离太过于遥远,即便能够操控自如,可精神方面的耗损实在太大。 想了想,他飞身而起,感知笼罩周身大片区域。 “没有?还是太隐蔽?” 内景秘宝也是这一次的目标之一,但此刻未能找到,陈屿倒也不气馁,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这次不成下次再来。 至于眼下,在回归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尝试。 心神起伏之际,一丝裂缝在元神体眼前洞开,光与热传递的同时更有远超青台山的庞然杂念如浪潮般汹涌扑来。 不及躲闪,自天空中坠落的元神体瞬息间飞远,本能朝着人群较少的地方躲避这些无序的念头。 “大意了!” 化身小金人的陈屿无奈,这一次有些失算,本想尝试一些想法,结果没料到人群中的念头如此之多,数倍于山上! 短时间内或许还能撑住,可对精神力的耗损却是实打实,再拖下去必然是无法返回了。 他赶紧远离,没有再待在原地。 至于入虚……元神离体下太困难,且需要一个较为稳定的环境才能做到,这一点城中不适合。 去山上! 城外不远,一座比青台山还要袖珍几分的山峦映入他眼中,常人难见的金光自天际闪烁掠过,飞驰而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山(单章) 元神飞行于晴空中,速度不快。 溢散的精神力无法像身处天外天时那样临摹幻化出术法,助力不多,能依靠的仅有元神体本身。 好在相比常人,元神穿风而过,怎么也要比缓慢步行快上一些。 且这座袖珍山峦离平城不远,一两里地,几乎贴靠在城边。 随着元神脱离城池,四周纷乱念头渐渐平息安稳不再狂涌躁动,人念远去,山野宁静之意迎面扑来。 嗖! 山峰抵近,陈屿想了想未曾停下,而是继续向上。山脚下似有不少人往来,杂念依旧不少。而此地离青台遥远,元神入虚所需的环境需要足够安谧。 抬眼打量,左右两百来丈高低,很快就到了齐山腰处。 又飞了一阵,感受到身侧无数念头总算平和下来,宛如从寸步难行的泥潭中挣脱逃离。他松了口气,这才止步。 举目望去,却非想象中自然之景,人际依然彰显,有建筑若隐若现。 泉水叮咚声清脆,流溪潺潺,一湾石潭旁,杖形围栏顶着不知名兽类木雕,浮花刻草,围合一圈。 不远外,一座三层瘦楼掩映于山林。 陈屿仔细想想便不作意外,此山立在平城近处,有建筑着落再正常不过,就如青台山这等偏远山峦都有云鹤观和落霞石亭两处景观,此地若是光秃秃一副原始面貌,那才让人惊讶。 不过既然人念淡薄,想来出入此地的人不会太多。 体内,原本氤氲圆满的精神力已经耗去近半,他略做尝试,元神将隐未隐,银芒流转片刻后收拢。 “四十七倍于正常入虚消耗……比预期的好不少。” 确实要好上很多,在原本预计中,平城与青台遥隔数百近千里,哪怕不依着倍增的规律,也决然要比落霞岩与道观之间耗损更多。 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不过比预计的数百倍消耗精神力要低上许多。于是陈屿顿时按耐住返回的想法。 四十几倍而已,对如今还剩一半存量的他而言足以支撑一会儿,用以探查这片从未涉足的山峰。 直到此刻,他才放下心来大胆驻留在此,关注四周,上下飞动张望。 依着此刻活动时的精神消耗,半个时辰内返回便无碍。 “闻道阁……” 三层小楼前,陈屿元神静立,薄薄银毫化作衣衫,有精神云气托举自身,飘摇浮动在楼阁之外。 还未进入,就听得楼中有窸窸窣窣细微响动,间或似有人声传来,被元神辐射一域的精神力收集反馈。 此间并非内景,现世的人声动静都可被精神感知,不过和眼目耳鼻等五感比较起来又有些许差别。 倒是一份独特体会,元神体细细感受此中两者的区别。平日未曾关注,正好最近他在琢磨如何将五感与精神感知融合匹配,或可有所得。 停留楼外片刻,陈屿飞身进入。 元神幻化,自然可以穿透眼前以榫卯建筑的木楼,其间木料质地再好也阻拦不了他半分,不过习惯走大门的他倒也没有偷摸摸穿墙的兴趣。 元神的视野和精神力反馈的视野还是有些不同的,譬如此刻,进入楼阁中若是后者,便会无关巨细全数罗列眼前,一寸寸一分分,分毫毕现。 却也灰扑扑,看得不真切。 而元神虽然仍旧比不了眼目,但总归多了几分颜色。 一楼进口,一尊檀香铜鼎叉开三足立在最中央,有袅袅烟云腾转。绕开走到左右两旁,则竖立着一排檀木,珍兽文字浮刻其上。 陈屿见着贴上前去,很多器皿摆放在檀木架上,依次数遍不下百种,大小器制各有不同,材料也千奇百怪。 有石、有铜、有铁、有金银,还有不少辩识不得的。 大都做了钟鼎,亦有部分鼓、尺以及剑器。 他对此饶有兴致,因为大部分造型都很别致,即便一眼看出同为道门法器,却带有较为浓郁的本土风格,且看成品似乎年份不长,像是炼制不久。 逛了一圈,又向着二楼飘去。 未曾进入便听得两道声音起伏,很是稚嫩。 陈屿跨过门槛,一口天窗开在楼中不远处,从窗外映落大片阳光。 内里亮堂堂,不似一楼那般昏暗。 道僮? 他认出了一男一女两小只的穿着,主要顶上那方‘落巾帽’实在太显眼,这正是此方水土中道门童子的装束。 两人并未察觉到有外人到来,普通人看不到也感知不了精神层面的事物。 陈屿来到跟前,浮在半空,这一层装饰不如一楼那般堂皇,不过木架更多,上层封束着不少书册,既有纸卷,也有竹简木片,在某个隐蔽角落里还看到了几面古朴的石板。 “这个得好几百年了吧。” 以石板记字,这种习俗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不存,但这是指中原,在西南这一片数百年前还有很多部落野人存在,莫说石板记字,有一些古老而封闭的甚至保留着草绳记事的习惯。 文字都尚未形成。 看来这里的主人喜好研究古物,或者说对中原文化以外的其它流传下来的文化显得有些在意。估计一楼里保存的奇形怪状的器皿中说不定就有一些来源自山野中的遗民。 这头,俩道僮还在交头接耳,年岁都不大,陈屿看去,两人至多不过十岁。手上各自捧着一本书卷,捏着笔,唰唰书写抄录,不过表情多少有些不情愿,大概不是主动前来。 他又看向其余地方,不禁感叹。 好多书,感觉不比方台阁少。 一些久远的卷宗文字这里也有,包括几本他久有耳闻的道经,摆放在最外侧的书架上,离地不高,似乎专门为两童子才如此设计。 可惜,元神体不比肉身,无法翻动书页,不过陈屿转念一想,假若借助银毫所化法衣,能化虚为实,未必不能做到。 但他回望一眼,此地还有两童子在抄书,动静或许会有所惊吓。再者此刻也无法确定催动法衣翻阅书籍所需要的精神力到底多少,万一过多,耽误了返回可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思量一番,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回去了可以试试。” 陈屿打算离开,不过不走平城了,那地方太难行,他准备在这片山头找找,按理将如此规模的建筑必然归于一方势力。 而平城周围有能力收集到眼前成千上万本书册,堪称一处道藏的,大抵只有一个了……正元观。 神情微动,若是如此,那么此地大概就是元阳峰,传闻中有道门真修隐居修行的地方。 曾经蒋道长还介绍过,城中的二层小楼便是这位真修所有。 于启猛于真人,正元观乃至整个西州有数的道门大修。 如此,却是不意外会存有一栋专用于藏书藏器的楼阁。 那位于修行去哪了?有了猜测,陈屿升起几分好奇,只是时候不早,他倒是没有刻意浪费精神力寻找。 先找到此地的内景再说。 事实上内景不难找,在每个稍加显眼的地方或者建筑处尝试下入虚即可,不必完全进入,有精神反应的便是,没有则换下一个。 而就在距离楼阁不远的一地,一颗倚靠石潭的松柏下,陈屿找到了此间所倒映的内景。 或许并非唯一,他对此很清楚,不过有一个就够了。 临走前,元神体来到二楼两个童子近前,肉眼难见的金光涌动一阵后由一化作二,两只小了一圈的元神小人立在空中。 其中一只渐渐收缩,在精神力作用下压成黄豆大小,旋即有法衣封隔,迟缓了力量的溢散。 剩下的元神体则将纯金般的黄豆扔在一位道僮身上,渗透青衣与血肉,进入到脖颈一角,静静悬停。 于对方而言并无危害,精神不同于内炁,只要不粗暴地塞入脑袋里就对现世没有浸染。 选了脖颈而非内腑则是因为在这个位置可以安全无害地汲取道僮溢散开来的思维念头,将之转化并遮蔽自身,减小与对外界杂念间的对抗。 且随着法衣的逐渐消融,精神力量溢散,小道童好运之下还能得到些许针对脑域的强化。 觉醒自我不可能,一步登天凝聚精神力更是别想,但耳聪目明、才思敏捷、过目不忘这些变化却能够一一体现。 算是陈屿借用对方以作标记的报酬。 此地没有灵机投落的关联事物,想必下次若要前来应该需要先借道平城,不过这样太麻烦,凭白消耗过多精神,故而思来想去,陈屿决定留下部分元神,化作体外炁种样的标记,一如在天外天中所干的那般。 “希望能派上用场。” 有用没用他不知,总之试试无妨。 想罢,陈屿转身离去。 却不知在其背后,正抄着道经的小道童百无聊奈,正要伸个懒腰,只觉脑袋好似涌入了清泉,凉凉的,令他不自禁心境平静。 道僮疑惑,这感觉来得虽然古怪,不过小孩心性的他并未多想,只是当他正要跟身畔的妹妹分享时,眼角余光似乎瞟见了一抹金灿光辉! 诶!? 道僮猛地回头,再看去时果真见到一丝真在消散的余韵。 金灿灿,又夹杂几许纯银色泽,落在阳光中仿佛浮尘,带着异样美感。 十岁的孩童自是不懂这些,但不妨碍他一边为从未见过的景致惊呼,一边拉拽起正鼓着粉嫩脸颊气呼呼抄书的妹妹。 然而,女童顺着哥哥的指尖看去时却什么也没见到。 任凭小道僮如何比划都无法。 眼见着女童直勾勾看向自己,大眼睛里闪烁疑惑。 直将小道童急得好一阵抓耳挠腮。 与此同时,楼外石潭边,一道金光瞬息间便沉寂不见,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书怪(单) 一片新的内景展现在陈屿眼前。 而未等他回过神来,一道细碎声响从不远处传递飘来,仿佛某种野兽的嘶吼。 却更显低沉沙哑,好似磨砂。 咵哒咵哒的动静里,他寻声望去,才见一只奇模怪样的东西扒在倒映于内景中的三层楼阁顶部,那是浑身上下都辨不清是何种生物的存在。 以书本构成,爪蹄、眼睛、嘴部,乃至整个身躯尽是如此,体表随着足下两本厚重书册的跨动发出唰唰翻页声,一些从未见过的歪扭符号自一道道宛如伤口的书本开阖处涌出,洒落在楼底。 陈屿定睛瞧了几眼,不见对方主动上前,只一个劲在楼层外上窜下跳,大量黑色符号跌落,渐渐汇成一团。 对方不来,他却是起了兴趣,元神立在空中,手一挥,一发银光自掌心蕴集且攒射,瞬息之后便直直打在这只‘书怪’脑门上,发出嘭然一声响! 能触及……陈屿兴致高涨,旋即身形一动背后飞出数条粗长锁链,一头挂着尖锐倒钩,向着看起来憨呆呆的书怪径直刺了过去。 对方并非死物,虽然多以书本纸卷构筑身体,但动作却意外灵敏,起先或许是没有预料到他会主动出手,如今面对飞刺而来欲要将自己捆绑束缚住的钩链,它脚下踩踏书卷两本,交错落下之际竟是凭其腾空闪避。 一页花白宣纸飘在空中,书怪落足于其上,直直看向对面这个从未见过与收录的家伙,头部的书页齐齐翻动,发出好似擂鼓般的震响。 还会飞? 陈屿挑眉,眼中更加好奇,至于对方释放出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则被他完全无视——太脆弱,若是精神无法接触的话他恐怕还得好好思量一下,甚至转身就溜,没必要空耗。 不过……目光在一开始被自己的精神冲击打碎的半边额头上留驻片刻,他看向别处,这东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此地的内景原材了。 甚至可以作出适当推测,一会儿掉落的秘宝估计会是一本书。 强度不高,或者说比起当初在落霞岩见到的那条‘鱼’要厉害一些,毕竟能飞且看起来还有其它手段没有施展。 但对陈屿的威胁性反而低上不少,自然是因为对方可以被精神力影响到。 想到这,一抹金光在脑后旋动成巴掌大小的金轮,如初升朝阳般映照而下。对面的书怪有些不安,在躁动,张开面部的书册,自书中喷吐出一道乌光。 没有硬抗,陈屿轻飘飘错开,接着化出一具分身,半尺不到,袖珍玲珑。 不见他动作,分身便木着一张脸迅速冲向对方。 这时书怪又接连喷射数道由符文凝结的光束,无一击中。 分身贴近,对方闪躲不及。 下一刻只听轰然一声爆裂!磅礴的精神力化作无端浪潮掀起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书怪身上。 元神自爆! 一言不合给了个狠的,陈屿面色平淡无波,他可没功夫跟这玩意儿闲闹。 悠悠然靠拢楼阁。 二层楼顶,一具残缺不全的怪物全无声息地躺倒,一本本焦黑书册破碎,散落一地,等到他走到近前时才看见其间还有丝丝缕缕的淡薄烟气,黑黢黢,从尸身上升腾飘散。 [……妙行真人,无鞅数众,乘空而来。飞云丹霄,绿舆琼轮……] …… [浮慈祖师在上,弟子云妙、云水率云道宫三代众子弟敬驾恭迎] …… [修行,有引气与服食之别,我水云观则有妙法,可通灵天地,了悟真道……] …… [真道存耶?无耶!四十载道行不及小小武夫,可悲、可叹!] …… 细碎的话语好似凭空出现,于精神中回荡,陈屿身形一定,知晓这些是原材所蕴含的执念,同时也是其生成的根本。 内景原材并非生灵,不但无智,连野兽间的本能都缺失。先前之所以呈现出种种灵动,无非是执念在作怪,化作了类似应激反应似的程序,这才与陈屿动了手。 可要说战斗,对方全程只躲闪了一两次,随后就被击落,又实在谈不上。 “那条鱼也是如此,奇形怪状,全凭执念引导。” 不过倒也有些领地意识般,会主动攻击侵入其中的外来者。 陈屿对原材如何在执念作用下行动的兴趣不大,更多还是第一次见到由书册构筑的怪物,单论外貌,比当初那条鱼要能入眼许多。 另一边,执念叨叨絮絮,说了好一阵才停歇,远比他之前几次遇到的要繁复和驳杂。 元神身闪耀数次,很快消化并理顺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 很多都残缺,不过结合自己在参加法会时从众多道友那里听闻的一些轶闻,勉强知晓了个大概。 “看来这次的原材不止造型独特,历史和经历也足够。” 陈屿吹出一片精神雾气,将剩下的残余扫除,余烬散落,有一物显露在眼前。 低头看去的他不由一愣,竟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柄法尺。 其上镌刻有零散符号,色泽漆黑,正是之前书怪喷吐的那些。 接收了不少执念的他对这些符号依旧认不得,不过知道这是一种数百年前某个部落祭祀用的符号。 并非文字,不成系统。 此地确实是元阳峰,归属于广庸府第一大观正元观。不过在之前数百年间,盘亘此地的势力还有不少,王朝更迭之下所谓的‘第一’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妙山门到云道宫,从水云观到白守门,最后数十年才落在了正元观手中。 而书怪,便是自最初始的执念中一点点凝聚出来。 清楚了这点,便就不意外于书怪身上的执念之杂乱、跨度之大。至于对方全身由书册构成这点,则是由于眼前这栋三层小楼。 此处并非新建,百年里虽破旧凋敝数次,可很快又会被新的势力占据翻新。 执念扎根于此,不单单是这头书怪的核心,同时也是此片内景的倒映本身。 而非不远处那一口石潭和松柏。 陈屿沉下心思,捡起法尺收拢在元神体内,暂不去研磨服食用以提升精神,秘宝难得,他准备先带回去试试这段时间关于内景秘宝的一些想法,然后再做决定。 这时,底下有两道身影蹦跳着走出。 想来是抄写完毕,两道僮中,男童还在比划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陈屿位在内景,自然听不到现世的动静。 没有多关注,元神之种安好便行,他也要离开了。 挑目远望,选了个方向起身飞远。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并不难 返程无需赘言,风平浪静,除去一直萦绕耳畔的滋滋腐蚀声,曾经令人讳莫如深的烟霞光雾对如今的陈屿而言威胁已然不大,若非顾忌在这片霞光弥漫的海洋中迷失,恐怕早早就飞驰离去,而非此刻这般小心翼翼前行。 时刻感知着道观药田里那沸腾灵机余韵传递而来的呼应。 “为何肉身没有此种特殊,难道真是意识海隔绝了一切?” 未去浪费神思,他集中注意在赶路一事上,至于脑中起伏的多般疑惑等到元神归位了自有时间去思量。 正走着,一团烟气凭空乍现,粘稠的红色仿佛从虚无中渗出,凝聚的过程搅弄得四面八方霞与光颤抖,混乱一片。 不得不绕开,此间便是有这些说不清如何产生的独特变化,曾有一次探索时陈屿还目睹过真切化作液态的红紫闪耀水体荡漾汹涌,每一滴荡起的水液都散发出无穷光丝,让那时候的他精神欲裂,元神险些当场崩溃。 “霞光腐蚀不算什么,但耿直的乱飞一如无头苍蝇,容易迷失之余更加会遭遇许多奇特之地。” 有的平平无奇,有的危险无比。 对于这等未知满满的地方,陈屿始终抱着谨慎态度,眼下刚从数百里外的平城返回,元神身内还包裹着一件秘宝,因莽撞而损失了的话实在划不来。 正午时分,日头不算酷烈,冬风下的凉寒之意铺满了山头。 嗡—— 某一刻,青台山上掩映林中石后的道观庭院内,掀起一丝涟漪。 青衫薄衣的青年自空中浮现,眼目深邃,神姿隐隐带上了些许疲惫。 毕竟是跨越遥远距离的一次穿梭,哪怕元神完好返回,其体内的精神力也消耗的差不多。 “若在平城返回,此番消耗不小,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陈屿抬手,躺椅从屋内飞出,坐下后拿出竹筒,拧开木塞朝嘴里灌去。 灵液本无味,不过最近收获了果浆果的他将部分合乎口味、没那么甜腻的果汁混合其中,倒也多了一番别样滋味。 咕噜咕噜……呼! 长出一口气,抹了下嘴巴,不得不说种出的果汁天然之余口感意外的不差。 他装好竹筒,心头感叹,果然还是得多少有点味道才好喝。这一刻,心中下了决定,山田刚划分了空间并从药田里挪了不少灵植过去,这边空出些许。 除了灵石萝卜、元灵根等必要灵植占据了部分区域,剩下的先种一批果汁储存起来,以便日常消耗。 还有白岐山那边的元灵根二号,冰雪特供版元灵根的果肉有如雪糕般细滑,爽口无比。只是在寒冬腊月吃血膏怎么想都古怪,他现在元血不再沸腾,肉身平稳过渡到了大圆满,对这等调理气血的药植需求自然有所减少。 “罢了,先培育出灵种,来年夏时未必不能种出来。” 环境对灵植的影响眼下来看有的确是有,但确实不大。元灵根二号是普通植株在灵机与环境结合下产生,而那些已经是灵种的种子他不久前去看过一次,则并未出现明显变化。 据陈屿推测,被灵机引诱性状变化且固化下来的灵种再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的可能很小,又或者白岐山的低温环境远远不够恶劣? 总之大概率不会再变回去了,盛夏之时亦能种出口味清爽、能令精神都舒缓的雪糕来。 返回山上,短时间内陈屿并未继续前往内景地以及四色霞雾墙壁外的霞光海。 不急,先消化消化此番所得,顺道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做。 正好看看隔着数百里距离,元神分身压缩成的种子到底能借助旁人体内存在多长时间。 “之前就有尝试,效果还行。” 陈屿搬弄着手中竹简,一字一笔镌刻符文,显然对此并不担心。 能熟练地将元神化身凝缩成黄豆大小并精准投放到他人体内,这事自不可能是第一次干。 不过先前几次都只在山上的一些动物身上做过实验,无论预料中的精神反馈还是其它,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只是到底不是人体血肉,精神自我不算活跃,那一粒种子能在此次遇到的道僮身上存留多久他也不能肯定。 “不主动催发的话,十天半月应该没问题。” 念头起伏,旋即不去管它,时时刻刻消耗了多少他在现世虽然感知不清晰,但等用光了、沉寂了,必然会有感应。 精神之间的联系远比以往想象的还要深刻,似乎距离远近的影响有很大削弱。 “刻书刻书!今天修复元神,然后恢复精神力,剩下的无需多想。” 法力缠绕指尖,一点点勾勒出文字。 竹简捧在手中,隐隐有豪光萦绕。 陈屿收束神思,沉凝心境,精神集中在手上去。云鹤观第一本法力篆刻的无字天书或许就在近前便要完成了。 …… 呼—— 吸—— 隆隆隆!! 云头,陈屿难得没有盘膝坐在那块大青石上,而是具化灵文,托举身躯来到百丈高空,一边吞饮云霞,一边体会远天处朝日惊心动魄的瑰丽。 这是地上难能见到的盛景。 大日东升,血红耀目,不到片刻又在散聚云海的簇拥下蜕去,变得明灿灿、亮堂堂,一轮滔天大火化作硕大的圆,势不可挡地登阶而上,直至于高穹俯瞰人间。 闷雷声从腹内传出,陈屿看着,好似陷入顿悟,长衣猎猎,风声簌簌。 眼中映照光彩,神情渐渐悠远,一缕曦光晕染面庞,半边身子都泛起浓郁到化不开的夺目光辉。 某一瞬,灿烂曦光中一串火星陷落。 跌在云头灼烧出一排空洞,白气缭绕飞旋,逃逸不见。 轰隆! 身躯上,光晕渐去,反倒眸子里更添几许耀眼光泽,仿佛琥珀般,流光溢彩。 轰隆!腹内鼓胀又坍缩,五脏六腑尽数鸣动,仿若擂鼓不绝于耳。 这时火星再现,没了光耀遮掩后才发现却是从鼻下喷出,青炎绽放在空,澹澹如流水。 一簇簇、一缕缕,随着轰鸣愈发沉闷频繁,陷入到有所思境地的陈屿肉身挺立不动,但青色火光却止不住从体内喷勃。 先是鼻下,再又唇角,最后每一处毛孔都倾吐光焰。 灼灼燎燎,直化作一轮火炬! 盛大!灼热! 一时间若有人近前仰望,就会发现这一刻的天地宛若二日同天,凭白多出一轮骄阳! 良久后焰光散去,衣衫尽毁的他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光溜溜一片,好在人在天上无人能见。 法力游转,拉过远边飘散过的云气汇聚身下,遮掩一二。 动作圆融自然,举手投足间法力好似有了思维念头,顺从心意,掌控度再次拔高数筹。 虽体态称不上光彩,但有云气遮身的陈屿面上依然带笑,此次顿悟确有不小收获,至少单从这一手法力圆融上就能看出他所得匪浅。 “大日……观览朝日,没想到竟是触动心灵,顿悟之下意外将法力淬炼一次。” 纯度、质地、灵性占比乃至力量层次等都未变化,不过他同样满意,以上这些想要提升太过困难,能将操控度提上去便已经令人心满意足了。 顿悟不是万灵药。 此番顿悟更像是过往一段时间对法力的摸索与积累到了质变程度,如今因势利导下才喷涌而出。真抱着什么都靠顿悟去的做的话,没有事前的积累依旧白搭。 他倒是期许如此,这样一来只要有什么问题或解决不了的难点便顿悟一次,哪里还需要自己去绞尽脑汁创法种田。 “毕竟顿悟真不难。” 当初精神强度不够时,靠着熏神香都能数日一悟,踏入道境更是数十次。后来精神领域二次蜕变,手捏元神并重铸结构之后,顿悟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次效果着实不差,算得上他百余次顿悟中收获颇为靠前的一回。 “最为关键的是,似乎从法力圆融中找到了几分融汇归一的路。” 融入灵文于法力、融入五感于精神。 这是目前陈屿正在思索如何去实现的两件事——都很难,不过说起难度,其实前者比后者更高。 十九灵文图录对精神活化与五感融入有不小作用,且还有明窍丹提升五感,总有一日能将这两个并做一起。 但灵文与法力这边就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不短时间下来实际推动不大,只是今日的顿悟却又带来了几分不同,让他隐隐把握到了些什么,然而还不够清晰,需要继续研究一段时日。 “希望真能做到吧。” 法力方面在摸索,灵文层面亦是没有被放过。陈屿下了云梢,拖着水汽囊成一团挂在腰际,快步进入卧房换了衣衫。 回到屋舍外,他信手一招,一团青炎在掌心腾起。 透过袅袅火焰,能隐约见到焰光中核心处有一枚极其复杂的符号——仔细看去又会发现这枚符号赫然是青炎术所需的灵文拼接构成。 “和残缺版时的风枢秘山阵类似,设置成曲面后可以勉强勾勒在一块,形成如一枚整体的模样。” 他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热意,对自身造成不了影响,不过若再高一些,或许又会烧坏衣衫。 维持在当下,陈屿回忆起当初同样弄成光球模样的风枢秘山阵,不过那时候阵法还很残缺,用上的灵文不足圆满时的一半,现在布置下去的完整版风枢阵灵文十余枚,想要混合一团难度太大。 灵文的大小其实不重要,输入其中的法力以及关联的链接才是核心。 正因此,考虑到灵文的激活,构筑出的链接必须大于某种程度,否则承载不住灌输入内的法力,也就无法使用。 对此,他暂时未能找到解决办法,可以预料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一定能够解决。 连带着,灵文往往会被勾勒出最适合法力输入的大小。 这也是他想着融汇灵文入法力的原因之一,如今灵文不多还好,等灵文多到一定程度,陈屿也无法保证能在最短时间内施展出完整术法来。 “曲面球态的术法,或许是以后术法构成的前路。” 暂未肯定,不过的确算是对术法结构的优化。 不过这并非此次顿悟中的所得。陈屿挥手散去光焰,旋即想了想,扬起脑袋朝着天空瞪大双目—— 盯—— 嗤、嗤……烘!! 十息后,一串火焰仿佛长蛇般从空中凝聚并飞舞钻出,焰光妖妖,沿着视线张牙舞爪,灼烧得院内空气都升温许多。 长吸一口气,陈屿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天空中原本燃烧着的一团团青色火焰尽数熄灭。 “心随意动,只要想,此刻任何部位都可以释放出这道术法。” 他很清楚这道无需凝聚灵文便可释放的术法意味着什么。纵然并非自己所想要的灵文法力相融,而是借助了心脏内那些视线刻录进入的灵文。 相当于一个中转。 节省了原本需要的描刻灵文这一步。 “心脏、火气、青炎术……丹田碎片和异样能量……” 越想陈屿眉头渐渐皱起,旋即又平复下去。说不定自己会比想象中更快找到灵文法力相融的方法。 两相比较之下,反而是五感和精神这边的进度意外的有些落后了。 …… 一月尚未走完,日子接着过。 于陈屿而言修行是他探索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同时也是种田生活之余的点缀与兴趣爱好。 一时没有弄懂的问题,缓缓琢磨后再将其解开,其中的快意自不为外人道。 这一日,他正在院后忙活。 其一便是要种植果浆果,冬月持续不久,再过一段时间兴许现在还漫山遍野的草植就全无踪影,为了避免明年再去花费功夫,索性挪了不少移植到田间。 一些以灵机培育,一些用灵液加速生产种子。 其二,便是新的一批种植物,包括田间地头较为常见的圆苍、松苒,也有本地农人口中的冬龟絮、腊梅果、白伞子等。 一大批,大都是冬日才有,此刻种在田里,主要是尝试看看有无好东西,若能种出,譬如果浆果这等出产果汁的,亦或者燃果这种能增幅火气、滋养脏器中灵文内铭的,都算收获,值得继续培育。 田间,二次灵机催化的几种灵植冒出了绿叶,长势一般,远不如一旁这些野花野草的生长速度。 不过陈屿对二者的重视程度不一样。 后者算是大浪淘沙外加沙里淘金,而其前者本就证明了自身用处,唯一值得好奇的,是二次培育之后到底能否有新的奇异效果出现,又或者强化之前的效用? 左右都不亏。 第一百八十章 辟水 二次灵机培育所花费的时间远比第一次时要久很多,这点在预料之内。陈屿对此并不急躁,日常看顾了一遍,随后去到庭院外,准备打理下山田那边。 如今,灵植秋刀麦只占了山田很小一片,约莫一分半的地,半亩土划成好几块区域,分别种植上了不同的灵植。 当初从山下移种而来的如长芋草这等疗伤药植,在经过培育并确认没能异化出预计中的治愈之能后,大部分都放弃,只余下寥寥几种有着固本培元、滋养肉身精神等用处的药草。 长芋草能促进骨骼密度提升,之前一直在服用,用以辅助肉身蜕变,现在蜕变圆满后用萃取术配合散丹炼法在铜鼎中熬炼了一炉淬骨丹,稍加改动,在淬骨同时还能治愈一些不算严重的骨骼病症。 于他而言这些用处聊胜于无,不过放山下应当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神丹妙药。 封存了一盒放在杂物间木架上,与之一同存下的还有长芋草的灵种。 现在自然是不种了,因为已经无法对蜕变后的骨质再淬炼提升,长芋草便退出了种植一线。 不过能作用到骨骼的药植不多,尤其长芋草这种明确了灵植化后用处的,更是仅此一例。所以不排除以后陈屿会再翻出来重新培育,二次乃至三次灵机异化。 木架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灵种保留下来了不少,便是因此缘故。 除了需要种植哪些在他的思虑中,最近陈屿还想着要在云鹤观之外开辟新的种植区——山上太小,渐渐有些不能满足他的种植所需。 “灵植对地力的需求有灵液维持,但部分根系发达的植株太占地方,一株能抵十几根元灵根,道观四周逐渐不够用了。” 不止如此,还有茶树、竹林等,都需要占用不小区域。 而且随着他实力境界的提升,往日一两滴灵液就能满足的身体,现在两三竹筒灌下肚都没多少反应。 这并不奇怪,早在食炁阶段时灵液用处就已经大幅度下跌,仅有几分补充恢复之效。 陈屿近段时间正在尝试萃取灵液中的精华,不过试了几次发现灵液结构太过于稳定,难以提炼。后又将目光落向洁白飘渺的灵气。 灵液本就来源自灵气,以此来替换作为以后的主食倒也并非不行。 只是……灵气的效果很一般。 他叹了声,早在第一次吞服气珠时就发现这种奇异物质对内炁和精神有不小作用,然而多次服食后很快便没了一开始时的增幅,仿佛到了极限。 且在恢复用途上,灵气甚至比不上灵液,无论是温和程度还是生效速度。 “不过以现在的身躯承受这股略显狂暴的力量不算难事。” 而只要稍加刺激,以法力催发,效果发挥未必慢于灵液,耽搁这样一来强行加快的话必然又会提升灵气的躁动程度。 “问题不大。” 想到即做,陈屿到屋内拿了一份封存有灵气的竹筒——最初是打算用葫芦来封装的,不过没能找到,便还是拿了亲和程度较高的竹筒。 拧开木塞,一缕缕润白气息自孔中飘旋而起,渐渐汇聚在空中,化作一枚五色斑斓的圆珠。 引导气珠服入口中,陈屿试着以刚才的想打激活催化,主动刺激灵气快速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在此之前,他单手轻抚,数以百计的灵文纷纷铭刻浮现,并迅速缔结组合出相应的术法。 青光腾转,焰火滔滔在前,紧随其后又拂过阵阵风力,法力尽数施展在外,化作流水般注入到术法组合中静默燃烧、消耗。直到片刻后他才大手一按抚平了身前一切,重归于宁静。 “现在正好。” 消耗一部分法力以及精神,如此才能判断出催发灵气所能补充恢复的效用到底什么情况,比较灵液又如何。 六七道术法一连抛出,耗损虽不大但也应该能看出些什么了。 心神沉入体内,陈屿开始刺激那团已经从珠体化作雾态的灵气。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没那么多小心翼翼,大胆放开了肉身限制,以血肉将之尽情汲取吸食。 同时间,精神亦是在不断吮吸,对这股侵入体内的能量毫不客气。 模糊中,一方离奇世界若隐若现,不过陈屿未曾瞩目,始终关注着法力与精神力的变化,对这片深入连接灵气所呈现的奇异世界反应平平。 与早前所表现出的不同,此刻的他已然能勉强抗衡住对方的吸纳,那一丝牵引自己沦陷沉入其中的导引之力被瞬息间斩断,化作风般消逝。 对于灵气连入的奇诡世界陈屿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不过好奇归好奇,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沉入其中过久会带来一些不好变化的他此时按耐住了探索之心,专心致志在灵气本身。 “精神强度应该没问题,不过深入其中暂时还是不用了。” 至今他脑海中都还浮现着当初思维被引入其中时的所见所感。 颠倒、混乱、莫可名状…… 整个世界毫无逻辑。 和天外天与内景地不同,假若纳入到他对此方水土的某些猜测中,恐怕此地会埋得很深。 大概是和‘灵性底层’‘意识海’等存在类似的地方。 天幕之外乃至内景霞光海这些相比起来都如同漂浮大洋的冰山显露在外的那一部分。 陈屿很有自知之明,世界很大,眼下的自己显然没那个能力深入研求,再者周遭萦绕未知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他花上大量时间了。 不过对于这片诡异之地的形成,在见识过其中的混乱之后,陈屿反倒心中隐隐有了几个猜想。 或许和天地之间的大过滤有关。 万事万物的‘源’。 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测,甚至拿不出多少证据,算是一次胡思乱想。 正当他还发散神思,体内灵气终于被吸收干净,陈屿感知内外,眼中多处几分光芒,神情若有所思。 法力恢复效果不明显,这点倒是并不意外,因为法力和灵性关联极大,单纯的灵气无法做到有效补充再寻常不过。 而仔细洞察,还是能察觉出恢复了一小部分,比灵液效果好一些。 主要还是倾向于精神层面。 “二次蜕变后,灵液对精神的恢复用处大幅度缩水,没想到灵气却意外能恢复如此多的精神力。” 转念又不禁摇头,可惜他现在分不出精力也没那个底气探索那片空间,否则还真想进去看看,灵气对精神的恢复是否与之有关。 很快收拾心绪,陈屿几经思量,最后还是作出以灵气代替灵液。当然,这种替换对修行影响不大,就填个肚,补充一些消耗的同时还能节省一批米粮。 至于境界提升,还得看灵性方面。 “换是可以,就有一点。”他转过头又想到了什么,足下一顿,“灵液可以添加果汁变成多种口味,灵气又无法添加,难道只能干瘪瘪喝风?” 要不用青炎术烤干一批果汁,呃,这样一来还会有味道吗? 陈屿一时也拿不准,觉得都来到异世界种出自带果汁的植株了,未必不能做到这点。 他打算之后抽时间试试。 给气珠加点味儿。 …… 转眼,一月底。 山上无烦心事,移种分田后,山田这边有阵法庇护,便也用不着他日日去照看管顾,只闲暇时走去瞅瞅,平常还是待在道观中,一会儿琢磨这个、一会儿研究那个。 这一日,继风枢秘山阵之后第二道阵法新鲜出炉,却水阵。 顾名思义,能够辟水,遮掩一方事物在水下保持干燥。 不过阵法草创,他自己用没关系,可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一旦放入外物到阵法中,连带着物体内的水分也会被排出。 化作点点滴滴水露,流向天际最后消散一空。 草植变成了干草,湿漉漉土壤变成了干土块,小鹿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呦呦嚷叫着要出来。 实际上水分并非完全排挤,除了在速率上较为缓慢有个缓冲外,这种令阵法内事物干燥的能力同样有一定上限。 陈屿行走其中便能轻松抵抗住那股由阵法释放的驱散之力。 “阵法不行……那术法应该可以吧?” 于是,借着阵法上的经验,他花了一段时间将之改成了术法。灵文之下术与阵本就一体,转化不算太难。 辟水术便出来了,可惜,结果依然无法令他满意,法力激活下,对水体的分化甚至比不上阵法效果,除非陈屿愿意在一瞬间铭刻数以百计的灵文,十几道术法同时释放,才堪堪将院后水池分开四尺深的碧色沟壑。 除了还需完善的辟水阵(术),最近这几日最大的成果,大概就是将过往的修行再一次总结梳理,并在功诀方面进一步修改,令其逐渐完整。 此刻,两副竹简漂浮在陈屿眼前,散发出朦胧青光,法力如云似雾,吞吐聚散在竹简周围。 他静静看去,封面的竹片上各自若隐若现着一行靛青字体。 《呼吸法》 《食炁法》 最终,陈屿还是改了最初的想法,没有笼统的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合在一份呼吸术上面。 而且这两份竹简里除去行功法诀,还有内炁之道、阵纹之法,乃至一些符牌制作、灵植养护种植。 或许有朝一日外人见得后会觉得杂乱无章,但于他自己而言这就是最好的一份归纳——《呼吸法》对应炼己筑基,《食炁法》对应内采食炁。 何况杂归杂,可半点儿也不乱。 这叫海纳百川。 一本《呼吸法》再不分上下册,陈屿将自己的内采呼吸术、外采呼吸术揉杂分离,回顾当初的呼灵强身术,高屋建瓴下又修改了不少东西。 不过由于尚未打算对外传法传道,所以两本功诀上的法门都匹配的自己,而且一些话语也更像日常停笔记录,虽然精炼了许多,删减了部分早期的错误之处,但断断续续下除了他估计也没人能看懂,遑论去理解、去修行。 即便真有那般连蒙带猜都可以八九不离十的能人,也得先觉醒自我、凝聚精神力再说。 何况他用的可不是此世文字。 可以说,这两份竹简本就是为了梳理过往而出,顺带记录一些实验数据、一些感悟。 功法秘诀不过其中小乘。 “记录日常,怎么感觉在写日记?” 罢了,他想了想没有过多纠结,反正不外传就是了。 心心念念的无字天书刻录完成,把玩了些许时间,陈屿很快又转过思绪,投放到其它地方去,至于两本竹简则悠悠飞起落回到房间中。 其实竹简未写完,因为肉身蜕变带来的变化太多,他如今借着梳理过去的机会打算一口气重新修炼一遍筑基炼己层次。 算是查缺补漏,更彻底挖掘出这具圆满级肉身的潜力。 至于话本里所谓的境界越高越难以填补基础这事,对陈屿而言不算什么。 毕竟自己创的法,他说能补,自然就有把握在手,从而弥补一些早期走岔的地方。 当然这其中也有肉身蜕变的缘故,像内采食炁境界,即便想再来一次都找不到半点儿内炁。 何况境界越高,对肉身与精神的把握和掌控便越深,反过来会影响反馈到方方面面,这种向上修行的过程其实未必不是一种完善自身的路途。 于是之后一段时日,完成梳理的陈屿便开始着手重修第一境。 筑基炼己。 他这回有法力傍身,想法更多,为了挖掘肉身潜力,一度借了铜鼎想要烹煮自身,元血幻化体外血色迷蒙,欲要熬炼出传说故事里的武道金身。 呃……自然是没有的。 练了几日除了把道观庭院弄得烟熏火燎、乱糟糟一片外,就只剩一身烫痕外加沸腾不休的气血,让得他赶忙又采了两根二号元灵根做成雪糕,这才平复下来。 除此外当初承受不住太过火的方式此刻都被拿出来一一尝试,金针刺穴、五脏交颤、法力刺激穴窍、外力强击肉身…… “算了算了,不糟践自己了,还是安安分分修行,走正道。” 旁门左道试了不少,一条都没走通。 陈屿无奈只得放弃。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上地下 一月二十四日,寒风瑟瑟。 这一日,陈屿却是不在道观待着,而是来到了距离地面数百丈的空中飞行。 身下,重峦叠嶂。 他身化虹光,在后方留下一抹淡淡青光后没入云气内。 腾空术之前仅能蹦哒百丈,后来并入到乘风化虹术中这才得到突破,再后来又将腾空、游空、化虹等术法彻底融合,直到肉身圆满、梳理过往之后才有了进展。 此时此刻,他面色淡然,直冲而起。 灵文流转体表,青光笼罩下无惧凛冽风霜,足以乘风而起翱翔数百丈而无力竭之忧。 已然不似当初那般靠着力大砖飞式的蹦跳,多出许多灵动自然,操控着术法飞跃在空中。 不过,看似此术已经破除百丈限制可以一直向上,但陈屿直觉似乎这种融合后带来的改变同样有着上限。即使等到最后将所有术法组合,施展完整的乘风化虹术也不可能超越这个极限。 现在的乘风化虹术依然不完整,尚缺了一道防御之法,不过这与飞行高度关系不大,想来假若真有极限,完善之后也改变不了这点。 风声呼啸,他继续向上,想要知道这个上限到底在哪里。 六百丈、七百丈、八百丈…… 直到来到千丈高空时,身下的灵文闪烁,出现了不稳。又片刻过去,飞高了约莫三四十丈后的陈屿终于停下,体外的灵文已经黯淡,并非法力不足,而是结构上开始溃散。 脚下,原本庞然的山丘已经微小了许多,一条条山川横亘隆起,交错之间点缀着些许湖泊、城池。 陈屿俯瞰,一时默然。 将灵文重新凝聚,再试着向上,挪了些许距离,大抵不过十丈,灵文再次出现崩溃预兆。他只得停下来,迅速修补。 为何会如此? 腾空术的百丈限制是由于力道用尽后的大地引力所致,空中又没有承接巨力的点故而只能束缚百丈之下。 但眼前乘风化虹术可不需要蹦哒,按理说只要法力足够便可一直飞行下去。 然而事实却是身上的灵文全部出现了不稳定的明灭。 精神力散开,阵阵跌宕竟好似凭空产生,他眉头一皱,发现四周环境看似平稳安宁,但里外都透露着一股动荡。 不过动荡并非灵文不稳的源头,陈屿细细感知,很快便抓住了那微薄的一缕感应——灵性,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溢散。 几次尝试,终于确定千丈以上灵性会极速溢散被过滤,进而引动灵文不稳,甚至一度干扰到了精神力。 此时再以精神视角看去,大量精神笼罩之下才恍然发现,身下有无数灵性漂浮而来,而到了千丈以上时这些花花绿绿的光团尽数摇晃颤抖着被粉碎,消失不见。 低头沉吟,他转身飘落。 回到山上,陈屿一边恢复法力,一边抬眼望去。一千丈并不高,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天空广袤无垠,虽不确定大气之外是否仍是同一片空寂宇宙,但依那漫天灿烂星辰、四季日夜轮转来看,这地方八成还是一颗行星。 只是随着修行的深入,对此方水土的了解渐渐增多,一些疑惑得到解答,与此同时更多问题接二连三蹦了出来。 “天空上到一定程度,就会溢散大量灵性,速度极快。” 他心下估算,千丈以上的灵性溢散速度至少是八九百丈时的四倍! 可……为何在白岐山那边没有如此体会?难道是自己没有登上山顶、高度还不够的缘故? 还有那无数灵性光团被粉碎的怪异场面,令他不自主想到了当初服食草丹后见到的一幕: 天穹上,无有星辰日月,只剩一片漆黑与空洞。 若有所思,陈屿不愿浪费时间,既然有了好奇和不解,干脆去尝试一番便是。 “草丹回来再吃,顺带找找那片空间到底是不是内景地,感觉不大像。” 念头落下,他提纵身形。 嘭!光耀乍现,一抹青虹攒射升空。 王菊山。 陈屿登顶,银芒浮现在身周仔细感知着。 许久,他收回外放的精神力,环顾周遭,面上流露几分思索之色。 又片刻,青光自山顶飞掠高空远去。 王菊山显然不够高耸,而此地也确实没有灵性过快溢散的情况。正沉思着,不远前方一座山峦显露。 跨过依傍湖水的矮山,远望去只见大片山峰连绵做一线,横亘郁郁葱葱高大林木之外。 再次来到白岐山脉,近段时日他已经跑了好几回了,往常除非补充法阵法力以及野钓外,十天半月才来一次。 “才两日功夫不到,又回来了。” 眺望山野,他仅进入后看了几眼便转身,未曾驻留,越过阵法遮掩的山洞后快步向着山顶而去。 随着高度的变化,碎石嶙峋,一些凸起巨岩渐渐显露峥嵘一面,风雪吹刮。 陈屿脚步轻快,迈步间如履平地。 不多时,山峦顶峰一抹皑皑白色映入眼帘,随之一同的还有星星点点裸露在外曝晒不知多久岁月的灰褐山石。 几株歪扭野草挣扎在石缝内,遥遥绽放出山下难见的雪色白花。 呜呜呜—— 风鸣在耳畔,滚滚风浪有若波涛拍击似的打在面前,被伫立岩崖上的他竖身劈开,呜咽阵阵,嘶鸣如鹰。 陈屿没有浪费时间,此时来得不是时候,四野风雪遮天蔽日,难以瞧见山峦映下的奇丽景致,于是蹲坐下来,精神沉凝如一,放归天地内。 一缕缕银芒看似飘摇风雪中,实则有如定海神针般不动如山,狂风暴雪亦不能阻挡和动摇分毫。 倾心感知,足足两刻钟过去,他才缓缓睁开眼眸,收束心神。 果然,这地方的灵性也在加速溢散。 但很快陈屿眉头紧锁起来,因为溢散的速度远不如想象中那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辐射,在影响——高天之上所见必然不虚,那么也就意味着天下地上各有一物在作用天地灵性。 他低头看去,脚下土石夯厚,是这片山……还是整个大地? 那天上影响的又是何物?不会是其它星辰吧? 陈屿无奈,上一世也没了解过相关的东西。叹了口气,他心神起伏片刻,逐渐沉定下来。 虽然还有很多不清楚不明白的,不过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手段去摸索,去印证。 念头落下,他仰首举目。 袖袍一挥,带起大片雪花。下一刻身形化作一道青光拖曳着光焰在风雪中绽出一抹异样的灿烂。 十丈不到,灵文开始崩解。 陈屿止步,立定在空中,目力之下雪色遮掩不住任何事物。 将灵文重铸,感受着其间飞速溢散掉的灵性,法力受到影响,无法维持灵文结构,节点纷纷溃散。 再次上冲数丈,又不得不停下重铸。 一次次,循环往复。 最终,常人仰望不及的近三千丈高空处,一道人影巍颤颤悬浮。 “呼,极限了。” 稀薄的氧气循环在体内,灵文黯淡无光,支离破碎,艰难束缚着没有崩碎。 不,应该说时刻都在崩离,但又被更多的法力从体内涌出修补。 似乎只影响外在运转的部分。陈屿敏锐捕捉到一点。比如氤氲腑脏间的法力和收敛起来的元血此刻便不受多少影响。 陈屿似有所思,转头望去,只瞧得一抹浓白,以及薄薄红霞披散在远天。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风力,身下千丈左右处淤积着厚重云层,狂乱的风雪被尽数拘束在其中。 白岐山常年都飘着云雪。 收回思绪,不去管下面如何,他定定看向四周,精神力在这里意外的活跃,不过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灵性缘故,也可能是猜测中天穹更高处辐射而来的影响。 视线落向那些散落天地的灵性,碎得很彻底,刚刚离开山顶时几乎身周满当当都是。而到了三千丈高空反倒稀少许多。 “中途过滤了大半。” 即便他主动控制下的灵性都无法长久维持,甚至再往上还会出现更大幅度的溃散,如今身处三千丈空中,也仅仅只勉强维持术法成型,不至于跌堕。 何况这些游散之灵。 陈屿又看了数眼,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再往上冲一冲。刚飞了数尺,哗啦啦灵光崩解成片,不得已摇晃着退回。 眼下已经几乎可以确认大地有约束灵性的作用,这才使得灵性在地面的溢散速度十分缓慢。 至于这种力量是否能够压制大过滤效应,他觉得不大可能,灵性的消逝是极其隐蔽的,若非精神二次蜕变后的他只要稍加集中就能以精神力洞悉灵性变化,恐怕也根本注意不到。 而灵性的崩散似乎和法力、精神、内炁、灵气等等力量又有所不同,比如元血同样也是超凡力量之一,却在这片高空中不受影响。 实际上,气血也是会跌落的,元血会污秽,这些同样是灵性变化所导致,在此刻并未体现出来。 “灵性是一切根本,但身处溢散的大环境中的元血却始终安然。” 陈屿怀疑,假若天上地下各有一处事物在辐射,影响灵性,或许只能影响到表现最为外在的那一部分。 譬如自然飘散的,又譬如此刻的灵文和法力,都在体外维持运转。 像精神力这等便只稍稍活跃,未曾有其余变故发生,而气血根源肉身,更有一定抵抗之力。 至于大过滤效应,或许还有更深层原因在作用。 是这样?大概吧。他无法确定,不过此番上来确实收获了一些信息,基本明确了天上有个东西在辐射,大概率是星辰。 理解不了就假定是磁场之类。 而地面对灵性具有约束,又与天上辐射的影响并不一致,这一点以后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至于其它的便弄不明白了,陈屿也懒得费心神去在三千丈高空胡乱猜,正要简单收场,省得一会儿法力不够用。 就在这时,一抹绯色在精神视角的余光下骤然闪过,稍纵即逝,等他回过神再瞧看去时全然不见踪迹。 摩挲下巴,旋即摇了摇头,身子一抖后整个人直直落下…… …… 嘿咻! 午后,一青年背负双手从山顶一跃而下,然后浮现光晕,化作一团青云托举着他安然到了另一处山头。 青年找了个平整位置,盘膝坐下。 绕开这座山包,能见到其背后是一大片连绵山峦,一座接一座,起伏不绝! 这里并非青台,亦非白岐。 陈屿自己都不晓得这地方到底叫什么名称——方圆数百里了无人烟。 他来此只为了体会不同地方的灵性表现是否一致,青台山乃至白岐山一片都有灵植种植,说不得上次的所见便有其影响在内,这回索性离远了些。 顺带找些新奇植株或者药植,带回去种一种,假若环境足够独特,或许还能再开一片田地。 这次陈屿早早备好了干粮,以秋刀麦等灵植制成,还有补充灵性法力的长性灯也随身携带,以及一些预期中准备种植的种子,这次出来便是为了它们寻找适合的环境。 至于灵气灵液和丹丸更是不少。 “拖带这些东西多少有些麻烦。”不过他也不会袖里乾坤,只得一一清理了以包裹绑缚后带在身上。 依着这些准备,陈屿打算走远一点。 青台山往东去便是大梁大齐的大好山河,不过他却没有走这边,而是选择了越过白岐山,向着荒无人烟的更西方。 大多时候都在飞行,时而看见一些风貌不同于他处的,便落下云头逛逛,一路上走走停停数日,如此到了眼前这处。 数以百计的矮山错落,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些矮山聚在一起像极了一张人面脸孔,初看时陈屿都吃惊,不过精神扫荡感知后却发现并非想象中那般,这地方确实是一个极为独特的自然地貌。 “灵性未曾变化,而据此地千丈高空同样会出现飞速溢散现象。” 睁开眼眸,陈屿起身舒缓腰身。目前看来几天前在白岐山所见似乎适用大部分区域,至少迄今位置他遇见过不少别具一格的地貌环境以及高绝险峰,其间灵性表现出的特征无一例外。 “灵性在天地间无数,不过这些地方的灵性确实要少一些,也没有颜色太花的灵性光团。这点或许和青台山两地的灵植种植有关。” 灵性有颜色,不过大多单色为主,如今他只在灵植身上见到过混杂色泽。 此地自然是没有的。 “法力、灵气等超凡力量也不存在。” 游山玩水之余,陈屿未必没有了解这方世界的打算,人世繁华处以后自有机会再去,趁着这次,正好找找山野之间是否有奇特之存在。 但可惜的是至今一个都未能见到,甚至连小鹿那般天生灵性丰厚的都没遇见。 “继续!” 背起行囊,陈屿纵上云梢,很快消失在天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奇景(上)(单章) 山川江河,茂盛古林。 险峻绮丽之地这一路看了不少,不过无论地貌如何鬼斧神工,到头来灵性的变化依旧如故。 仿佛有大幕遮蔽,拦腰自千丈高天处折断,分化出截然不同的上下景致。 往上,灵性溢散飘零殆尽,往下则温吞汇聚成团、成簇,宛若无形汪洋。 陈屿终于还是停下脚步不再向前。赶在二月初,跋涉至一片莽荒原野时,他转身准备返回。 “脚程还是太慢。” 这一路见到太多景色,或是秀美、或是旖旎,亦有壮阔彰显于其间,脚下的大地实在不小,高原、雪地、丛林……一路向西,行了数千里依旧没能走到极尽处。 遍地都是原始模样,越过白岐山脉后似乎便与人世二字隔绝,再无人烟出没。 感受着体内反反复复消耗又补充的法力,以及怀中灯芯几乎耗尽的长性灯。这次出来并未找到其它有超凡显现的地方。 独特地貌倒是见到了不少,可惜都不大合适,要么与手上的药种不算匹配,要么便和白岐山那边的风雪环境重复。 到头来收获寥寥,仅有包裹中有几根意外发现的药草聊以慰藉。 “法力增长了些。” 一些造型乃至气候独特的地方他尝试过汲取天地曦光,本不抱多少希望的举动却发现效果比在青台山时要好上一些。 一口霞光下肚,对灵性以及法力的增幅其实大差不差,不过不知是何缘故,每次餐饮时引来的霞光要多一缕。 数日下来,每每汲取都能服食到更多的霞光,积累之下比之前壮大得更明显。 他略做计算,约莫十日功夫便可多出一日来,相当于青台山上十一日的吐纳。 一成左右的提升,幅度不算小了。 可惜自己无法真个在这片荒野里待上数载,总归还是要回去。 “不过以后餐霞时或许可以选个僻静点的位置,左右现在有乘风化虹术在手,来回一趟想来花不了多久时间。” 至于这其中出现差距的缘故,陈屿有所猜测,兴许和人心思念有关。青台山说是偏远,实则仍位于石牙县内,山下村寨有不少,而据他观察,人念又是所有漂浮天地的念头里最为驳杂的。 人念多而霞光少么…… 尚无佐证的猜测翻滚在心头,他心思电转间身形腾挪,自山岭上振臂一跃,下一刻留下一道青影在天云之间。 …… 二月初,寒意稍去。 返回至云鹤观的陈屿恢复了往日的日常,偶尔照看下药园、山田,至于白岐山那边则暂且放养,灵种似乎真不受环境影响,与正常栽种的植株完全无变化。 这段时间,除了重走筑基炼己,他同样没忘记手头累积的诸多事项,无论只开了个头的洗剑术,还是内铭腑脏中的简化版青炎术,都需要进一步研究。 另一方面,从平城元阳峰内景地得来的法尺也沐浴元神内,此刻正日夜钻研。 他不打算像往日那般一次性消磨,哪怕秘宝对精神的强化更多是针对灵性占比的提升——这一点目前来看能替代的手段并不多。 不过内景少见,秘宝更是少有,陈屿觉得纵使自己能出入四色雾墙后面的霞光海,但其它地方没有灵机余韵存在,即便存在内景,都不一定能找到,而且找到了也不一定就有书怪这般的原材衍生。 短时间内,这柄凝实不虚的漆黑法尺便是唯一一件到手的内景秘宝了。 消耗掉很简单,可往后想要补充就得看运气。 “先作研究材料,看看内景秘宝的构成如何,为何能滋养精神中的灵性。” 陈屿将目光从元神体内浮动着的黑色细长石条上收回,一开始他其实未曾重视这些出产自内景中的秘宝,当初桃树内景以及道观投映内景中的秘宝尽数被消磨。 因为那时候主要还困于内采境界,对精神层面与灵性的把握尚有不足,一些认知现在看来显得偏颇、有所局限。 “犹记得还吞食过许多灵性,如今来看实在没有必要。” 想到当时他借着草丹,对自己肩头上的灵性光团大快朵颐,陈屿有些发笑。灵性这东西根植自身,自产自销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不过那时候吞服自我灵性后包括灵机出产速度提快在内的种种变化都非虚妄,却也不是在‘强大’。 “更是像某种转化。” 好比将潜游周身的元血转化为更容易引动牵发的血气般。直白点说,陈屿认为当初的行为意外契合了转化过程,将积蓄的部分灵性提前兑现。 “相比之下,内景秘宝就是正儿八经增幅精神内的灵性了。” 将元神内的法尺拿出,具现在现世。 仿佛隔着一层世界,有波纹泛动在表面,一圈圈荡漾不断,肉眼难见。 陈屿以精神视角观之,好似穿透至内景中近前目睹,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精神力摩挲在上,时而以法力洗炼。 最终未能引起多少变化,尝试洞悉术探查内外结构,但内景中施展术法的效果远不如预期,且法尺紧密,洞悉术凝聚的光团竟一时半会儿融入不进! “这东西有些古怪。” 多次试探,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出产于书怪的法尺似乎在对精神力的反应上与之前得到的几件秘宝有些许微弱不同。 不过暂未观察清晰,陈屿收好了法尺重新放回到元神内试着去蕴养、通过泥丸宫中海量精神力与之相持消耗,欲要抽丝剥茧将之每一寸都彻底理清。 注意力收回,他投落一丝意识到内府五脏,只见一团青炎徐徐燃烧,携裹着整颗心脏,却又并未产生淬炼之类的强化效果,而是似虚似实,好似下一刻就会飘散不见。 他看向心室内壁上的铭文,灵文篆刻在上,但此刻显得黯淡,没了一开始时的豪光大放。 随着意识刺激,一缕缕法力从氤氲青云中飞出,蹿入火焰内,激起熊熊烈焰的同一时刻他注意到化作圆球脱离室壁的灵文正在缓慢溶解。 与此同时,一抹异样的能量自血肉间激发出来,与之汇合,水乳交融之际如山如雾的画卷在狭小逼仄的心脏腔室内缓缓展开。 无数流光闪烁,如同雪花,让他想起了上一世收不到信号的老旧电视机。 这个是……陈屿心念一转,试着以操控术法的方式触及这团虚幻影像。 没料到在接触的一瞬间,视野内顿时天翻地覆、光影变迁——再转头张望,身畔哪里还有石桌石凳,铺着碎石小道的庭院沉入云气雾海。 身下,唯有一方巍峨高山。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奇景(下)(二合一) 举目望去,云蒸雾霭,微风掀起阵阵涡旋,流连洁白云气在身侧,袅绕蒸腾之际仿如置身仙境。 山体巍峨,不比他先前远去数千里所见的高山峻岭差,却多了几分不真。 陈屿上前几步,抵近山岩石壁,伸出手掌贴合上去。 光影荡漾,掌指穿入不见! 假的?眉梢挑动,他面上不显意外。 跺了跺足下,传递上来的切实感让他不禁点头,果然,自己还在道观内,只是这片山、这云海又不知是何缘故酿成。 哪怕体会有些虚幻,但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如此亲眼所见实在令人惊叹。 陈屿想到了心脏内的景象,尝试再次内观,这回却不见氤氲涟漪,光溜干净的心室呈现眼前,那副模糊不清的景致好似逃逸般不见踪影。 仔细寻觅,他终于约束了神思,将目光重新投落四周这片飘渺之地。 真个给勾出来了。 不难猜测到这一方山云来自心室,但修行一道本就未知,陈屿心中未宁,至于莫名引动后又该如何却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想了想,他沿着记忆,向着山壁左侧一个方向快步靠拢过去——很快,一道阻隔凹在前方。 眼前漂浮着雾气,陈屿探手在面前摸索着,法力运转在掌心,渐渐从空无一物的身前拉扯出一口圆弧状事物,正是石桌的样式。 他左看右看,然后来到山崖边缘。 抬腿、踩下。 空空如也的虚空中,一对布靴坚实地踏落在上。未曾跌堕至下方那如渊似海样的虚无之内。 宛如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支撑。 陈屿漫步于上,视野囊括四周,又前行数步,最后在一堵无形墙壁前停步。 掌指摩挲在空中,雾气激荡,没能显现出面貌的砖石在这一刻露出形状,老道士在世时翻修的墙面算不上平整,常年累月风削雨刮之下变得略显坑洼。 形状、质地、触感……与现世所感所知一模一样。 嗤! 青光涌在指尖,微微用力,在墙面在墙面戳出个细小窟窿。 细碎粉末落在掌上,依然看不见。他指尖捏合了会儿后便扔弃,拍了拍手,抬头向着身后高耸山体望去。 大抵是清楚了,陈屿心念转动,一青一银两团力量有如柔和水体,徐徐汇聚在眼前。 踟蹰片刻,又一道彤红色泽气雾盘旋升起,止于前两者齐平位置,好似火焰般不停沸腾。 他注目过去,精神、法力,以及源自元血的气血之力,这一刻体内占据大头的三种力量都化作类似实体模样显现。 细密纹理蔓延三团光焰周围,陈屿在试探,想要找到哪一种更能引动这片区域的反应。 嗡!最先开始变化的是法力。他眼中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之前牵引触发心脏内影像的分明是精神力才对。不曾想如今法力倒是变化最为剧烈。 视线流转,能见到一层灰黑空隙有如蛛网般延伸,以青色光团为中心,渐渐向更外处弥漫,速度不快,大半天也才堪堪笼罩半丈直径。 挥手将另外两团抛远了些,他待在原地静待法力的更多变化。 空隙渐渐拉大,眼前虚空转眼间如同变作了破布,支离破碎,仿佛下一瞬就要分崩离析。 陈屿目光穿过灰黑的裂缝,落在更深处,有砖墙、有瓦片,草植扎根角落,不大的院落没用多少功夫便看尽。 对面是……内景地? 他面露疑惑,透过缝隙后的灰扑扑世界再熟悉不过,正是往来多次、由道观投映出的内景地。 只是为何会从此间直接没入内景中? 如果穿过这道缝隙,能直接降临? 金光一闪,一道流金自眉间飞出,滴溜溜化作一光灿灿小人,后者不带停留驻足,身形一闪瞬间撞上了灰黑裂缝。 元神分身成功进入,陈屿试着以精神连接反馈,竟意外轻松,毫无阻隔。 对方的视角在眼前展开,他以元神化身深入对面灰沉枯寂的世界,最后认定此地确实是自己熟悉的那方内景地。 不会有错,出入过近百次! 漂浮于空,分身回望向来时的方向。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然而它能感受到有一缕视线萦绕在身,源头就在身前不远处,找了许久,精神力绽放出灿烂光辉映照一方,却始终不得见。 另一边,分心二用的陈屿面色略显几分怪异,因为从他的视角看去,一个玲珑小人四下转动,上下腾飞,折腾到最后明明看了过来,但视野反馈却什么也没有。 一大一小两对眼目对视,只有一方能瞧见对面,位于内景中的元神分身对近在咫尺的裂缝、陈屿都尽数视若无睹。 这时,他灵光一闪,似想起了个好奇的点,于是靠前半步,将手臂平举没入到裂缝中——甫一接触,刚见过一次的天地变幻骤然再现。 视线晃动,天光猛地晦暗下来,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落在了内景地中,身旁飘着巴掌大的小金人。 抓了来,揉圆搓扁,最后化作一股金光四溢的汤汁被吮吸,回补至元神身内。 有意思。 没在元神上花费精力,陈屿将注意倾注在四周,以及体内心脏中。 此刻,一团迷蒙雾气沉寂,晕染着几许绯红与青色交杂。 穿过薄薄雾气,仿佛能见到内里那一座庞然巍峨的高山,以及无边无际的云海汪洋。 不过真正令他在意的是两股闪烁不定的光芒,很小,很微弱,点缀在被云气遮掩的山腰处,远不如旁侧山体那般宏伟。 但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两缕光芒格外凝实,与之相比,反倒旁侧的山云显得相形见绌。 若有若无的感应泛起在心头,陈屿知道这些应该就是刚才遗落在对面的精神光团与气血光团,多看了几眼,没有找到法力光团踪影,倒是那些缠绕在外侧的雾气间夹杂着的青色让他多了些联想与猜测。 呼!活又来了。 手上的事还有不少,但既然意外触发了,他也不打算放过。至少这种幻影似的东西到底有何用处需要尽快摸索出来,省得一直卡在心脏内,让人不安。 好在并非毫无头绪。从与之似有联系的内景地入手或许能有所收获。 …… 冬日过半,二月的天要比一月底时暖和不少。 山下行人也多有出没,山上的陈屿对此当然望不见,不过人念浮动驳杂,有如一滴滴墨汁晕开,这几日多次以精神视角观览天地的他自然有所体会。 “餐霞的效率确有提升。” 另一方面,几天下来的他除了将精力花在心脏内的似虚似幻影像上外,便着重验证了旷野与道观两地餐饮霞光的不同。 遥遥不可知处投落下的纯净灵光质量并无不同,但数量差距明显。 一成的提升,令他最近法力的增速都快了不少。 不过次次都要来回奔波,饶是有化虹术法腾空,选的地方也不算太远,仍旧让他感到有些费时费力。 若是能屏蔽人念就好了。 念头一闪而逝,陈屿没有多想。自己餐饮的是极为精纯、不含半点外在的纯粹灵光,内里甚至蕴有一些尚未搞清楚的特殊因子,能结合这具身躯将法力壮大。 屏蔽人念努努力或许可以做到,毕竟即便不去钻研相关法阵,只需多些山竹银毫布置左右,说不得就能起到类似效果。 不过屏蔽之后到底对汲取霞光灵曦有用无用,还两说。 “银毫是个好东西。” 想到元神体外披挂的法衣,陈屿暗道说不定得多移种一些山竹。想当初,若非银毫所化的法衣庇护己身,他在刚出平城内景时受到的冲击还会更大。 不止山竹,灵石萝卜在灵种培育成功后,同样扩大了种植,还有几类如燃果这样有独特效果的,都不再局限原有的一小块药土。 “药植区域下埋藏滋润的灵土最近没新的变化了。” 他起身走到院后,挖了一部分。用提兜装了不少。倒不是为了研究土块,而是想试试能否移动到那片幻象般的山云之地去。 青胧山。 这是陈屿给这片区域取的新名,其由青炎术灵文内铭产生,外加山云依托,吞吐无量的雾海将天光折散,当位于山腰处眺望顶部时只见大朵大朵薄纱似的厚重云墙,朦胧又神秘。 当然,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数次尝试后已经成功掌握了触发机制的他对此基本能下定结论。 青胧山落在心脏腔室中,称呼将这种幻化不真、又能具现的现象唤作奇景,奇异之景致。 一片奇景根植体内,他多次触动,以此倒也找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其一,青胧山介于虚实之间,并不在内景地中呈现。 其二,青胧山尚未变幻完毕,有几次进入后无论山体还是云海厚度都有不小变化,乃至那些浮于面前的雾气都稀薄浓郁不一,次次都有不同。 似乎还没到最终牢固的程度。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他在第六次引动幻境时,带入了现世的物品! 青胧山不位于现世,亦不在内景,目前尚不清楚到底位在何处,较为靠谱的猜测是现世与内景的夹缝,这样一来才好解释为何能借道其中不费力穿梭内景地。 第一次带入了现世物品后,当时捧着那块石子并无变化,但抛起后在肉眼中迅速被聚集而来的白雾覆盖,驱散雾气后才发现已然透明化,灰扑色泽消失。 不过触感并未改变。 精神力探出,感知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作用,即便元神普照头顶,都无法将之重新照耀出来。 “好似它物的光影彻底消去,只剩云天山峦与自己。” 这一次,陈屿再度前来验证,不过带上了更多的东西,足足十公斤散发着薄薄一层微白光晕的玉色土壤。 瞧了眼贴身衣衫,他注意到多次进出都未对衣衫产生印象。后来有所悟,或许与贴近自身有关。 这般想着便将灵土靠在掌中持拿。 此番拿在手中许久都无变化发生,灵土还是原模原样。稍作思索,他摸索着走到靠近石桌的位置,将灵土放下。 再如何变幻,石桌乃现世的映照,相当于一个标记。 随后陈屿便要离开,放置一段时间再来看。此时出入方法已经找到,无需再中转一次内景地。 只见他心神一动,心脏跳动飞速,仿如巨锤擂鼓,砰然震耳。 一丝异样能量在血肉中牵引,四周景致开始扭曲,如同卷入漩涡般飞入心脏之中,化作无数光影、符号,最后凝结成他熟悉的灵文铭刻腔室内。 一切黯淡,周遭洁白朦胧散尽,恢复了五彩斑斓的寻常景致。 回到外界,两手空空,灵土留在了那片奇景里。 由于上次带去的石子普普通通,这回没能进入后将之找到,也不确定是否出现其它变故。 和前几日他遗留的两个光团不同,后者能被感应到,不过之后第二次进入时也找不到,哪怕现世中的感应都消逝,而在心脏中袅绕浮沉的雾团上混杂的颜色除去绯红与淡青外,又不知不觉多出些赤色与浅银。 “或许是奇景不稳定下的变幻导致。” 光团由能量构筑,本就不稳,单一的变故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灵土也出现类似问题,恐怕他就得好好思量下对奇景的利用了。 一开始,陈屿还打算如果能存入现世事物,不止能当做储物用,还能开辟一方新的田亩。 前提是不会有迥异于现世的侵蚀,假若影响了灵植生长便得不偿失了。 …… 又一日,难得飘起了细雨。 冬日的雨有些寒冷,且一连三日不停歇,虽于陈屿无碍,但馋嘴鹿来道观蹭吃蹭喝的次数明显增加。 生发果的原植株在此时已经错过了生长时节,寻山遍野找不到,于是无法培育生发果的情况下只得拿了灵液,在院前专门开辟了一小块土地,催熟了几种冬日也能生长的野草。 馋嘴鹿不嫌弃,凑合着也吃得欢快。 另一边,随着黑鱼意识觉醒,自我渐渐生出,面对小鹿时不时的挑逗表现出更多的表情,甚至有一次陈屿透过凄凄沥沥的雨幕,足足在那张黑脸上找到了七八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复杂到令人动容。 最终却又只得化作无奈,鱼目中隐隐透露出些许对鱼生的绝望。 只是陈屿也分辨不清,对方这副表情到底是面对蠢鹿,还是在埋怨头顶这久不见晴的天气。 二月到来后,奇景循序渐进的探索之余,他对药田的照看并未减少,抽了时间又从山里移栽了几种草植,其中有几个看似普通,但灵机异化后的变化却让他生出几分好奇。 奇景、种田、术法、功诀、餐霞…… 短短几日,事情一件件,好在都在向着好的方面推进,譬如洗剑术,已经开了头,而从王菊山一带摘采回的九环草也停下了生长。 “正好,混着之前游山时带回的药草一起,熬炼一炉丹药!” 此次炼丹,陈屿有些新的想法,不打算完全照着那本《风朴散丹》来。 “说起来,丹鼎法派的炼丹术还没尝试过,要不这次以这些经年老药为基,试试手?” 他游历数千里,摘采回的可远不止几根珍贵药草,还有不少道门里所谓的金石之物,正是拿来炼丹的好东西。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七宝丹、饵料 从道观中将之前收获的各种药植、金石拿出,摆放在眼前。 陈屿一一称量、辩识,结合医书丹卷内对药理药材描述以及前身那不算多的积累,勉强认了个全。 拿起一枚棱状结晶,这是他在越过白岐山后上千里外一片乱石林里找到,在那队仿佛是天然矿坑的凹地里翻出的品相最佳的一部分。 “记忆里这东西叫作山晶,算不得多罕见珍贵,中和一些药材后有活血的用处和疗效。” 山晶是本地人的叫法,实际上陈屿上一世也曾见过这种钢灰色结晶,是药材无名异的原料,一种软锰矿。 同样用作配料祛瘀止血、消肿止痛。 除了山晶,他手头还有几种石料,有些模样朴实无华,有些则带着几分金属色泽,实际依然是土石。 “山晶、石髓、羊金眼……” 大部分金石都有着模糊印象,兴许上辈子见过,不过叫法不同,具体用法一人由于丹方的差别而有所改变。 红褐色的石髓捏在手心,陈屿沉思了片刻,最后从《风朴散丹》中取了两张不同的方子。 他这次不准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炼制丹书上的丹丸,而是打算掺一些金石进去,试试大名鼎鼎的丹鼎之法。 “炼法大同小异,无外乎那几种,手上的金石或许需要炒制一番,其余步骤大差不差。” 注意剔毒就行。 金石有毒性,这点道门人士心里十分清楚,不过为了成丹、为了大道,畏首畏尾是不可能的,只得选择将一些猛烈剧毒剔除掉。 这也是丹鼎法的核心。 陈屿没深入过此派,只在方台阁里研读过几本散家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思来这等炼法左右都超脱不过四个字:析出、中和。 炼丹法门再多、规矩再繁杂,大抵也都会往这两方面靠拢。 丹鼎一脉喜欢炼丹,却也不是那种动辄找死的蠢人。 真正的丹家大手,且不提成丹药力如何,品相是一定要好的,副作用也是一定要足够缓和。 中和有药材自身,无需他操心,可能还会有一些道派手上积累有相应秘法,不陈屿接触不到,便不作多想。 至于析出……他有萃取术,元神映照下甚至可以在开炉前就提前将药材淬炼到足够的纯度。 这一点上无疑要远超旁人。 那么接下来,就是依次尝试融合的顺序了,陈屿挑来丹炉,落在庭院中央。 清洗完毕后先试了试几种药材的药理到底如何,纸上得来终觉浅,一番对比和摸索,加之有丹书摊开在身侧对照,这才算是摸清了手头药材的底细。 “羊金眼与石髓有些冲突,似乎中和不了,反而会影响其它药材的药力发挥。” 有精神力保驾护航,陈屿对这些材料的把握显然不单单只靠肉眼,已经更上一个层面,做到了细致入微。 想罢,他最终做出了取舍,羊金眼这味药自己不怎么认得,似乎是此方水土特产,价值不低,不过无法匹配的话便只能放弃。 灵文骤现,萃取术运转在手中,其余药材剩余部分陆续被分解,按照他的心念意识提取出所需的部分。 很快,十来份药散便落成。 除了金石,他眼前还摆着不少药植熬炼的粉末,譬如玄参、贝母、芦参、当归等等,以及几根在深山老林里意外遇见的老山参,此刻都化作粉末,静静躺在石桌上等待下锅。 开炉!生火! 下一刻,数十枚灵文陆续飞出,在法力驾驭下纷纷缔结组合,转瞬化作七八道成型的青炎术。 火光闪动,明灭不定了片刻后一串串带着浓郁青色的焰团在鼎下熊熊燃烧。 温度很高,他目光始终集中在铜鼎底部,不一会儿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烧穿这座丹鼎。 炼丹是个技术活,但对于陈屿而言自打有了精神力,无论精细层面还是炒丹等操作,他一人便可抵得上数十人。 炼丹堪称飞速。 寻常而言,熬炼丹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尤其锁住药力的同时还要中和析出毒性,这里面的把控非一般的丹师能够胜任和处理,不过陈屿没这份烦扰,青炎术火光旺盛,炙烤得丹炉哼哧哼哧响个不停。 中途,他心分二用,将元神出窍后个比个细致地辅助本体操控法力。 甚至点了几滴灵液在里面——本来是想着将灵石切割部分出来投入丹炉,不过之前尚没有火炼过灵石,所以为了避免画蛇添足毁了一锅灵丹妙药,于是陈屿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锅以丹鼎法炼制的丹,正常来说或许会花个数日都不见停歇,只是到了陈屿这里又有不同,很多环节都被省略,比如做法、唱诵、求灵……同时,还有一些步骤则被简化,如一开始的提炼药力精华便被他以萃取术走了捷径。 短短一个时辰,鼎炉内的药汁开始徐徐汇聚,凝成表面坑洼的不规则团子。 一道道青光自体内涌出,飞入鼎中。 结丹这一步他也有办法,直接动用法力快速完成。 捏成圆润丸状,火力稍稍减轻,青炎术只剩最后两道还在维持,其余已散去。 闷炖了会儿,加入最后几种药散,一阵烟气从鼎盖缝隙渗出。陈屿鼻翼耸动两下,倒不觉柴火烟气、焦糊臭味,只有微微香意弥散在鼻尖。 “看样子品相不错。” 陈屿对自己炼的丹还是有些自信,萃取时特地将金石内的一些无法中和的有害物质剔除,自然也不怕有毒素存在。 不过最后效果如何,仍然要服用过后才能知晓。 锵! 又半刻钟过去,丹鼎内丹丸彻底凝实干燥,无半分浸润。之前洒下的药散也都融入其中,药力结合在一起。 于是他掀开鼎盖,一挑一抹,六枚指头大小的丹粒滴溜溜飞出,色泽灰褐,丹衣光净圆滑,刚结丹时的坑洼都被抚平。 依稀氤氲着些许热气。 陈屿拿在手上,感觉新出炉的果然有些烫意,好在自己现在皮糙肉厚,不惧这点儿温度。 收下了丹丸,动作并未停下,只见他再次扬了一瓢灵液,盖上鼎盖,继续熬炼身前的鼎炉。 火光未熄,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通过释放在鼎内的精神力,能够看到药渣似乎在灵液与药材的结合下,新出现了一些变化。 正在化作一粒粒黄豆大小的药丸。 …… 二月初八,晴朗。 陈屿飞在天上,一边体会术法的细微处,以作为之后改进的依据,一边吞饮高处投落而来的霞光。 脚下,四野泛滥着鸟雀啼鸣,荒无人烟的古木粗长茂盛,山林偏僻至极,离得云鹤观有数十里。 “冬日将尽,春暖花开。” 人念渐渐繁杂起来,青台山附近已经有不少村寨组织乡民开辟田亩,挖掘沟渠水道,为开春后的耕种做准备。 陈屿为了这多出的一成灵光也算是费了些心思,特地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太远了没必要,乘风化虹术飞一个来回同样需要时间。太近了效果又不够。 餐霞完毕,他也不落身到地面,直接驱动术法朝着道观方向飞驰远去。 晌午时分,一抹天光在遥远山头处闪烁,片刻后,陈屿驾驭着青光洞穿而来。 “早上飞了一趟,晌午又一趟,傍晚有一次,等到临睡前还有一次。” 一日四次,实际上,若非夜间不愿费神从床板上爬起,他还能借着午夜的月霞星辉餐饮一回。 如此,一日便有五次。 不过餐霞五次,抵不过长性灯短短一截灯芯的量。 “若是长性灯能再精纯几分,说不得就能放下餐霞的功夫,去多研究研究其它东西了。” 灯芯释放的灵性纯度不够,短时间内服食多了会污染自身,故而陈屿对此一向有所矜持,没有放开了服用。 天地间溢散的灵性也是这个道理,且纯度更低,从发现这点后他便没有再食用过。 午饭还算丰盛,足足一桌子菜。大都是试验性的菜肴。 药田里这段时间有不少灵植成熟,他在上面花了些心思,想要将一些平日里看着不怎么能下口的药植通过处理变得稍显可口一些。 尝了尝,陈屿看向盘子上盛装着的‘蘸酱凉拌灵石’,默默停下了筷子。 被汲取干净灵气的‘干萝卜’能吃是能吃,就是味道谈不上有多好。 “下次试试没使用过的,没准口感会鲜嫩爽脆些。” 简单解决了午食,菜品都不算多么难以下咽,眼一闭一睁就下去了。陈屿驭使着水流将碗筷涮洗干净,随后去到院边的水池旁。 左掏掏右掏掏,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粒圆溜溜丹丸。 赤褐色,裹着如血痕似的丹衣。 旋即,好似半点儿不心疼一样直接扔在了水中。 丹丸入水,池面顿时汩汩动荡,一些细碎水珠震颤着飞扬,掠起一小片雨幕。 “反应挺大。” 不过很快动静就平息,因为一尾墨色在水下穿梭,滑过视野中,瞬息后连汤带药便半点也不剩下。 有稍待了会儿,一缕银芒渗透入水下一角,正好找到了那条蜷缩在水池底部消化药力的墨灵鮍。 随着丹丸化开,鱼鳞变得紧密,线条变得平滑,神态虽然依旧呆愣木然,但个头却在他注视下于短短片刻之内增长了一小圈。 见此,陈屿收回精神力,又从怀里摸出一枚赤褐丹丸,重复上一次的动作,不久后另一条没有吃过的墨灵鮍被丹药香气引诱着到来,一口吞下。 他露出笑容,原以为只是一些药材残渣,结果炼出的丹丸效果竟然不差。 气血丹,陈屿如此称呼这种丹丸。顾名思义,气血丹的用处便是提振气血,活络经脉,附带一些调节肌骨、促进血肉发育的功效。 这里头参杂了玄参、当归等药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灵液。除此外,一开始他还在气血丹中找到了山晶的成分,不过在尝试剔除后完全不影响药力,这样来看或许以后可以直接用上述药植直接炼出来。 “还得摸索下,成分确定了,比例和炼制手法依然需要调整。” 这般想着,回到道观的他将目光投向石桌上的木盒。 里面封存着五粒个头更大的丹药。 比起气血丹这种意外性质的添头,这些才是此番炼丹的重头戏。 陈屿信手一招,一枚丹药飞入手中。 揉了揉,皮质很干,丹衣摸着有点儿像老树皮,这一点却是不符合散丹法与丹鼎派两者对于‘好丹’的要求。 若依着书卷上的标准,这其实是一枚拿出去会被其他丹师私底下笑出声的‘下品丹’。 “祛除毒素……” 嘀咕半句,他将丹药收好。自己炼的丹药力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何况以陈屿现今的体质,寻常药石纵然有毒素也难以奈何得了。 “中和并析出了药材里的毒性,使得药力融合更佳,看着不讨喜,但实际效果可能比一般的上品丹还要出色不少。” 当然,这是针对寻常人而言,陈屿炼制后尝了一枚,细细体会后,发觉用处着实不大。 不过这只是寻常植株,若再培育成灵植后炼制,或许又会有所不同。 “还是可以的,能解不少类毒素。” 陈屿研究了会儿,觉得自己用不上以后大可抵换成银钱添置自己需要的,无论药材还是其它,行走世间金银等阿堵物总是少不得的。 拔毒七宝丹,很随意照着丹书里记载的一则方子化用了个名头。 …… 离着王菊山不远的山中大湖。 陈屿带着鱼竿前来,这次抛洒了些麦粒以作打窝,然后静静等待。 手上架着鱼竿,心头盘算起诸多事。 不消片刻,浮漂上下耸动。 噗通!一声动静响起,他脑海中还在推算灵文节点,看也不看便抬臂拉扯,下一刻一条四指宽的肥硕大鱼跃出水面,挂上了天。 鱼嘴吞吐间,一粒赤褐丹丸钳在鱼钩上,也像是镶入了鱼唇,大鱼挣扎着,本能想地要逃离,可又舍弃不得喂到嘴边的丹丸,香,太香了! 从未吃过的美味! 血肉在沸腾,驱使着本就没有多少意识自我的大鱼将丹丸吞下,至于其中那明晃晃的鱼钩——权当没看见罢。 最终,陈屿一手提鱼,一手抬杆,笑意吟吟转身返回。 “没想到气血丹做饵料,效果竟能好到这等程度。” 回望一眼,湖面抛落丹丸的地方,一大群鱼在汇聚、起伏,水泡源源不绝,附近一大片水体都被搅弄得浑浊不堪。 气血丹和灵液很相似,不过比后者要温和很多,普通生灵也能服食,药力可自然而然地令服用者身躯内外向着更好的方面改变。 不过或许是肉身已经圆满的缘故,陈屿尝过,只剩满嘴苦涩,用处全无。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海 气血丹添加口味的事在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故而直到成丹数日后的现在,也依然带着浓郁腥苦。 陈屿五感敏锐,哪怕自我抑制之下喉舌对这等难吃之物也做不到面不改色的咀嚼和下咽——从鼎炉中炼出的丹丸自然不是故事传说里那般,做不到入口即化。 据老道士讲,他曾偶然从旁门道友处得了几种丹丸,一个顶一个的难吃。 大多都味同嚼蜡,少数几类口感稍可的,偏生效应不算明显,属实是鸡肋。 当然山下道派无数,丹鼎之法盛行上百年,老道士又是个不热衷此道的,所言所述多少会有些偏颇。 不过无论记忆里的话语有无夸大,至少他手中刚出炉的丹丸并未如预期中那么香甜就是了。 “旁人炼丹,或许会加些香料?” 又或者甘甜草植?蜜饯?还是说将药材先油盐爆炒一遍祛祛味? 不至于吧,他摇头不语,总感觉这么弄之后,出锅的东西会变得面目全非…… 且不论山下道人到底如何炼丹,未有涉足的陈屿对此不甚明了,不过他并非没有自己的办法做到想做的,将丹丸口味稍加改变和丰富。 本以为酸甜二者最是简单,手上就有现成的材料,但几番试验下来又发现进度不能说没有,却实在太缓慢。 “药性干扰……啧。” 挠了挠后脑勺,挽着袖子的陈屿大手一挥将身前余热未散的铜鼎掀飞,只见三足大鼎平地惊雷般拔起,咕噜噜飞向院内靠墙一角。 这几日用的多,为了随取随用,便没有放入屋舍中去。自是不会露天,有竹篱茅草编织遮掩风雨,足以用上一段时间。 人在原地的他又轻摇青光,十数息后有结构繁复的灵文在掌心一闪而逝,旋即清风拂面而过,之前因试验炼丹沾染的灰尘污渍瞬间褪去。 辟尘术,两枚灵文构筑,不过和其它灵文不同,此术的灵文虽少,但链接结构半点儿也不简单。 穿插往复,冗杂无比。 辟尘术的效果经过验证,基本符合陈屿的预期,唯一可惜的是这门术法本来是为了肉身蜕变时派上用场,结果等到开发成功肉身已然圆满。 好在平日亦能用上,陈屿对此还算满意。下一步便是将这上面层层叠叠穿插的灵性——法力通道简化,尽量让施展难度降低,把施术速度一上来。 这个不急,如今的辟尘术对油渍、灰尘乃至大多术尘垢都能起到祛除作用。 “比起平常清洁洗漱要快许多,能满足日常所需。” 手上灵文翻转,缠绕一缕缕清风,将掌指清理得白净非常。 他一边打量,一边在旁侧凝聚了另外一些灵文,组合成术,荡漾着滞留在空无一物的前方。 实际上手头几门正在琢磨的术法不仅辟尘术取得进展,包括已经融入到乘风化虹之中的龟息术,对体内呼吸循环的构建已经卓有成效,理论上足以在万丈高空立足而不会有缺氧情况发生。 陈屿正在尝试以龟息术刺激体内的元血胎膜以及元血,封闭各个关窍,试图形成一个更加持久的内呼吸大循环。 不过眼下阻止他飞得更高的已经不是呼吸问题,而是三千丈之上的灵性溢散。 所以做到这一步后他便放缓下来,尚未停止的缘故完全是因为他想着万一以后能肉身出入天外天,那地方可无法呼吸。 其实内景地中便有呼吸渐渐变难的预兆。呆的越久呼吸越发艰难,不过陈屿每次都没有停留多久,所以体会不深。 总而言之,龟息术有不小用处,未必会将之放弃。 指尖点动,拨弄着眼前一枚枚闪烁着熠熠光辉的灵动符文。 辟尘术、龟息术、辟水术…… 然后,动作一变,凝聚的灵文逐渐变得复杂,结构也从平面化作立体,一层层交错堆叠,旁人多看几眼都会觉得头痛。 “崩山术……” 足足八枚灵文演化节点,浮光掠影之际,他心念一动,一道光晕在术法中心夺目闪耀,旋即朝向院外一方迸发激射! 流光抛远,渐渐斑斓。 轰隆隆! 沉闷响动落在云霄,数十丈外吹拂来些微轻风。 早已附着其上的精神力将最后的信息反馈传递,陈屿感应一番,摩挲着下巴沉吟许久。 无疑,这是一道极具攻击性的术法。 单从视觉上来看比青炎术还要多出几分令人骇然的气势。 不过他自己很清楚草草改造而出的崩山术在威能上其实比不过后者,不过动静确实要大上许多,十分唬人。 “四十丈……极限距离。” 并非术法推论中的极致,但以此刻他构筑的灵文与术法构造,只能承受住如此程度的爆发。 走到院外,搬来昨日特地找到的厚重大石块。 右手盖在灵文组合上,法力灌注下将快要熄灭的灵文重新激活——嘭然一声后一道光束再次攒射打出。 这次对准了石块,光焰转瞬间在空中划出一抹艳丽炫彩痕迹,紧接着崩裂爆炸声响彻山中,风与碎石一齐四散飞扬。 些许焦糊味飘至面前。 “十丈内的威力还是可观的。” 瞥了眼中央灼烧出的大口空洞,他默默退远了些,再次激发术法。 轰!轰!轰隆隆! 一时间,青台山上雷鸣不绝。 最终,随着哗啦一阵碎裂,承受了五发远近不一崩山术的大石块终于支撑不下去,垮塌陷落,彻底不复存在。 散去灵文,陈屿没有再尝试。多次施展之下该收集的数据都有了,他剩下的便只需要梳理之后按着自己的想法将这道崩山术继续改造即可。 如今,心中隐隐有了两个方向,一个是通过堆叠多个术法,以灵文作为中枢转接,从而扩大威力。另一个则是修改部分链接,以损失杀伤为代价,提高施术速度和减轻消耗。 “一个个来,最后若是可以,未必不能两头抓。” 不过比起青炎术、崩山术这等攻杀护道的术法,陈屿还是更看重云雨术一类的种植之术。 加之前段时间种出了生发果,他对其中的激发潜力十分感兴趣,花了不少精力投注其上。正因此,无论龟息、辟尘还是崩山,几门术法其实都只研发了一半。大多数时间都被另一门术法占据。 陈屿来到一颗普通的桃树旁,青光浮现掠动,片刻后,足足十枚灵文陆续显现并组合一起。 论及灵文数目,这是除五感图录、辟水术、乘风化虹术三者外的第四。 论及结构繁复程度,更是远超其它术法,与乘风化虹术不相上下。 “生发潜力、兑换生机……” 一束生机术打落在桃树上,短短三五息功夫,灰褐树皮变得紧致,然后寸寸皲裂开,与此同时在精神视角下则能看到埋藏土壤中的根茎正在不断颤动,一道道勃勃生机从桃树体内迸发。 枝条抽长,嫩叶生发。 数十、上百、成千过万! 啵! 在陈屿注视下,一朵花骨朵从无到有只用了两息,从枝条上钻出,然后猛然间桃花绽放,分外娇艳。 回过神来时的他望去,才发现原先光秃秃树枝再不见,只剩满眼桃花夭夭,缤纷落入眼帘中。 一片荒芜中,唯此一株灿烂。 强烈的突兀感让他不由得愣了愣,因为陈屿也未曾料到这道摸索自生发果的生机术效力会好到如此程度。 “可能和寒冬将尽,暖春快要到来有些关联。” 他猜测,独特的时间节点下桃树本就积蓄了数个季度的养分和生机,此刻的术法不过是起到了撬动作用,这才表现得用力过猛。 正思索着,身前桃花纷纷掉落,从盛放到调败只用了半刻钟。 看着很快就恢复到残败景象的光溜溜桃树,陈屿无奈,生机术到底还是比不了灵液。 前者消耗本身的生机潜力,而后者则是供给养分催熟,就表现来看很相似,实则有本质不同。 一如这桃树,以生机术催发后连颗桃都没能长出。 显然,过度的消耗生机并令其短时间内集中爆发,无疑会干扰果树的生长与出产,甚至在细细探查一番桃树内部后,能明显察觉到一种虚弱感。 若没有外力影响,这株桃树近两年内都回补不了亏空,估计得一直沉寂,数年之后才能正常开花结果。 “得循序渐进才好。” 生机术同样要大改,陈屿觉得至少要更温和些,不产生亏空最好,即便受术者短期内会有所虚弱,也应保持限度,从而令其可以及时回补恢复。 就像现在。只见他再次描刻,一枚枚灵文飞动,汇在桃树顶。 小云雨术凝聚,滴滴点点雨水落下。 随即又有一枚气珠抛起,没入术法之中,沉在薄薄白云内侧。 旋转、分解、融合,丝丝缕缕乳白灵液出产,随着雨水一同落下。 看着桃树渐渐恢复精神,表皮不再干枯,陈屿面色平淡。抬头瞧看雨云,心头浮现些许无奈。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改进云雨术自行出产灵雨,只能添加灵气珠。 好在上百次的研求并非无用功,至少损耗确有降低,如今一枚气珠在云雨里能够值当正常融合灵液的数量。 浇灌了会儿,直到将气珠耗尽桃树总算恢复得七七八八。他这才收手。 …… 术法钻研之余。 趁着冬日未远去,新的一批植株被移植到药田内,包括玄参、贝母、芦参等等炼制气血丹的主药。 他发现这东西喂养墨灵鮍效果格外的好,十几粒下去,鱼都大了一圈,膘肥体壮,再过不久就能捞起下锅。 不过陈屿没这么心急,难得体会到了养鱼的乐趣,每日餐霞后便带着两粒气血丹跑到院后水池旁,逗弄里面一条条嗷嗷待哺的墨色大鱼。 随着天气转暖,王菊山边上那座湖泊内也日益活跃,一些平常难能遇到的鱼类都在气血丹引诱下纷纷自挂鱼钩,送到他手上来。 部分模样不周正的便吃了,一些看着赏心悦目的则放了几条在水池中。个头都不小,毕竟小鱼根本挤不上来。 实际上钓鱼图个乐趣,陈屿更喜欢在垂钓时发散心神,体会自然,心与身贴合大道,遨游虚无——俗称发呆。 发呆是门大学问,如何在神思飘远的情况下保持精神活跃,约束肉身,内锻二者,这一点即便如今的陈屿也仅仅还在摸索之中,有了几分门路,尚未大成。 “血肉间的变化停歇了,该开始寻找下一步的路。” 庭院中,他扎着发团,斜靠袅袅云雾间,身子离地半丈。 貌似闲散休憩,实际上是在一边打磨乘风化虹术的操控,一边琢磨关于肉身一道的前路。 早在半月前,肉身蜕变之后对精神的反哺便大为跌落,如今更是近乎停滞。变化到了今日终于完全消停,他不用再日复一日的约束肉身了。 前路如何?想不到啊…… 云朵飘起,陈屿在上面打了个滚。精神方面依旧在积累,随着法力的日益丰沛而不断增强,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元神又壮大了些,更显凝实。 预期中,精神之种那般的可以凝结交互于现世的能力便是精神力下一步的变化方向,可惜一直找不到办法。 精神无法干扰现实。 至于肉身……他又打了个转,已经大圆满的肉身稍加动弹便令灵文巍颤颤,青光法力汇聚如云,总算没有破碎掉,努力维持了下来。 要不?从奇景入手。 思绪翻腾,一片蒙蒙光在体表弥散展开,身后,庭院远去,建筑隐没。 巍峨山体挺拔,从浩瀚云海中撞出再现眼前。 奇景:青胧山。 好奇的打量上下,陈屿发现自己原本飘在空中,但此刻依旧立足山体上,不过脚下虚幻无比,灵文闪动之际一股不切实感传递上来,显然这层土石并非实体。 不远处,一堆灵土已经退化为普通土壤,半遮半掩在山体中,陷入大半。 之前的试验证明这片空间确实可以存储外物,但与此同时也会同化。 只是他也察觉到,同化了灵土之后的青胧山似乎与以前相比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之处。 心脏内,一丝若有若无的变化在徐徐滋生。陈屿此刻进入,牵引奇景后更加清晰感受到。 他集中精神,驱动空荡荡心室,追逐那一丝感应。腔室中一丝青银闪烁,而在不远处堆叠的土壤彻底融入山中。 云卷云舒,烟波浩渺 某一刻,白雾掀起涟漪,一簇靛青火苗突兀浮现,由虚化实的一刹那,仿佛点燃了整片雾海。 滔天火势瞬间将白洁光雾化作无垠火海,焰火熊熊翻腾,青光倾倒,汹涌澎湃着扑向高耸山峦,以及山上依旧定定入神的陈屿。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东西!(欠更-2) 进入奇景的到底是肉身还是只有精神意识,关于这点陈屿也无法确认。刚开始时山云卷裹身躯,那时候认为时肉身,并且还能穿梭内景地。 但到了后来,多次三番尝试后,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或许,真正被奇景笼罩的,始终只是他的精神意念,至于肉身,还停留在外界现世。穿梭内景地时打开的那片灰黑裂缝便是将二者统合的一步。 可很多地方有无法确定,有不少疑点存在,陈屿内观脏器、皮膜筋骨,没有半点儿虚假。 而意识也从未传来陷入幻象的警示。 直到这一刻。 整片天地都沸腾,陈屿睁开眼后,大朵火浪如潮喷发。 所见所闻令他本能的一颤,精神力在此刻仿佛被激发,银芒闪烁,与火光交相辉映,活跃非常。 良久,焰光已经扑至身前,而他眼中则掠过一丝明了。果然,被奇景影响的自始至终都只有精神。 没多少畏惧。陈屿迅速回过神,念头微动间身形瞬间破碎。 变幻片刻,视野重新明亮。 这一次没有扭曲着山云收束没入心室的他同样回到了现世。 “结果其实都一致,之前或多或少被奇景干扰,以为自心脏血肉中引动的便是连着肉身一起代入。” 但实际上这一刻的他才知晓,心脏中的奇景似虚似实,肉眼能见,但以精神力引动的那一刻便意味着只会有精神陷入其中。 来不及细想,陈屿念及之前其内的种种变故,虽然知晓是精神层面的变化,但奇景介于虚实之间,未必不会影响现实。 立刻将视线投向体内心脏,赫然有青炎燎燎不绝,好似在焚烧着脏器,偏偏此刻不觉半分痛楚,反而气血贯通之下隐隐多出几分舒畅。 这无疑更佐证了他刚才的猜测。 心脏为身躯诸多器脏之首,一旦有了变化必然辐射四周。 但第一个出现异动的却非脾胃肝肾等物,而是元血。元血流淌体内,每每穿过心室都会染上一层青色,虽然很快就会沉寂消散,但其上渲染着的些许光影却仿佛从心脏内抽带出一般,随着心室中奇景幻影变幻而变幻。 陈屿将浑身元血激发,彤红光泽自体内盈满而出,洋溢在衣衫外,渐渐在刻意束缚下既没有幻化成奔腾烈马,亦没有变作其它模样,仅静静酝酿,不温不火燃烧在体表。 此时陈屿精神笼罩上下,很快洞悉了元血的变化,这变化衍生在外放气血上便体现作一层薄薄青光。 他落下手掌,靠近坚硬石桌。 滋滋滋! 眸光闪动,一丝动容浮现面上。平日里气血如何沸腾张扬,也不过虚幻无依之物,但此时似乎多了不同,能够触及外物的同时更具备了些许青炎的特性。 高温、灼烧。 “明明只是幻景,却真的影响到了现世,精神与气血的结合……” 陈屿体会着,看了许久,没有阻止变化的发生,因为能感受到肉身深处有事物在被逼出,精神覆盖下,一缕缕早先寻觅不到的奇异能量钻了出来,纷纷投入心脏内,融入奇景之中。 肉身变得纯粹,精神力与气血的结合同样更进一步。 直到所有变化都沉寂下来后,陈屿才再度引动青胧山,这一次他刻意只将一股精神意念投入其中,下一刻熟悉景象包裹而来—— 白雾拂面。 巨大的高山仍然耸立入云,雾气有若汪洋弥漫四周。亦有不同,周围蹿动着火焰,幻化各种形态,时而如茂盛古木簇拥成林,时而汇聚荡漾宛若沧海。 青色光焰流淌四面八方上下,似繁花盛开,遍布到处。 难言的奇异景致让再次进入的他微微一怔,真的进来了。 所以奇景影响的只是精神?不对,陈屿想到元血的变故,没有冒然下论断。 环顾四周,没想到之前那如同要毁天灭地的火焰到最后似乎雷声大雨点小,并未对山体造成多少影响。反而酿造出绮丽美景,动人心魄。 不过很快他面色一凝,察觉到近前不远处有所异样。山峰……似乎低矮了? 陈屿走近几步,收手触碰,粘稠难进的触感自掌心传递,包裹五指,远不似之前那般容易。 真要比较,大抵先前是一汪清水,而此时则不知怎的清水化作了浆糊。 簌簌—— 一团青焰消逝,阻力更甚几分。 陈屿似有所悟,这山,在固化!在变得真实! 他很确认自己的精神与感知一直保持着全开,所以并非被牵移了五感,眼前的山峦确实在压缩,在不断凝实。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他远远张望去,八成是那些靛青火焰。 毫无疑问,陈屿创出的青炎术是没有这个作用的,若有他早就发现了,那么只能说是有其它事物在影响,在触动。 他想到先前一直追寻的心脏内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产自埋入灵土后的第三日,同一时间奇景内的灵土灵性退散,重新变作普通土壤。 不止如此,陈屿来到石桌旁,这里本应是现世的石桌,不过在此间已经被山体覆盖。 一阵滑腻阻力后,他全身探入山体之内,通过触碰很快找到了石桌。 本应放置在石桌旁的土壤则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黏糊幻象。 “灵土的同化或许是导致青胧山变化的根源,当然,若真是同化引导,那么数日前的三团光团说不定也发挥了作用。” 吞没同化现世外物从而变得真实? 还是说只有灵土灵植等灵字辈才行? 为了验证猜测,陈屿挖了一批元灵根和胡萝卜,直接将灵液放在木桶中,底下垫着灵石,一齐放置到奇景内等待变化。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这片奇景将来或许真的能化虚为实。 不过如今陈屿倒没有想太远,以奇景作为储物的设想早就胎死腹中,一来其内会吞没同化外物,这一点不知‘吃饱’以后能否改善。二来,奇景并非真实空间。 更像是一种叠加的状态。尤其在确认了其与精神方面的联系后,他更加能肯定想要以奇景存储外物是行不通的。 譬如眼下,回到现世的他便能以精神之力洞穿遮掩,看见摆在院门口的一只大木桶,里面灵液荡漾,灵石晶莹。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放入奇景中的外物始终没有进入另一个空间,而是存在于原地,奇景化作了巨大的帷幕将形体遮掩住,莫说肉眼,若非他为奇景之主恐怕也看不到。 但又不单单只是幻象遮掩,因为在现世是无法接触到的。若从这先看似乎更像是储物空间——然而,放入奇景的事物并不会随着他的移动而挪动半分。 道观内开启奇景放入,离远了就取不出来了。 而离得越远,奇景内对外物的同化就会越快,他曾在落霞岩处开过一次,然后发现山还是那座山,然而里面存放的东西却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状态,如同沉没至另一个层面,迅速被溶解入。 正是这一次验证,直接扼杀了他异地搬迁的想法。 “不过奇景化作真实,这些状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实际上,奇景能进不能出的特性倒也有些妙用,比如夺人武器、防御箭矢等。 唯独无法对血肉生灵使用,能进入其中的只陈屿一个——馋嘴鹿和黑鱼都塞不进去。 …… 之后几日,心脏内的青胧山火焰一朵接一朵消散,山体又一次低矮了些,如今一眼就能望到顶端,尖尖的,挂着几片厚厚云层。 不过等到左右青炎消失后,陈屿对奇景再一次没了办法,放入其中的灵液灵石都被吸收干净,事实确如他所想,这种同化对青胧山由虚化实有很大帮助,但再无异样感应浮现,自然也无法激活滔天焰火来洗炼山峰。 山体的变化便自此停下。 期间,他为了对比前后,准备在其中移植两株药草,结果没塞进去。 “看来生灵都不行?” 无关血肉,他也不清楚奇景到底如何判断进入的是谁,又是如何成功将之拒之门外。在一连尝试了以精神扶持、元神包裹、气血环绕等方式后,无一达成预期。 便不再凭白浪费精力。 一切等对方‘吃饱’再说。 一桶接一桶灵液放入,中途也换过普通土石、枯枝败叶,但效果远不如前者。 每一次灵液同化完毕后,山峦上的云气都会翻腾许久,仿佛在喜悦。 “灵石数量不多,还是用灵液浇灌,权当在心脏上种了个奇景。” 这些日子,陈屿不单单将时间花在了青胧山上,他再一次来到泥丸宫,想要看看这个在推测中和下丹田极可能是同样一种东西的奇异空间是否有凝炼成新奇景的可能——当然,只是探寻可能性,他还没想过要将泥丸也破碎掉,这是元神的家。 没了泥丸宫,元神便得去虚无迷蒙处流浪了,一则不安全,二来很可能迷失。 除非他一直将意念挂在元神体内,又或者收入腑脏间。但前者占用了太多心念耽误平日的修行,后者使得元神无法及时收集脑域中意识出产的精神之力。 自从重铸之后,元神已经充当了对新生精神力的第一道加工程序,很快就能淬炼到如其它精神力一般,无需多费神。 没了这一道关口,他还得重回半年前凝聚几个精神漩涡挂在脑域中。 然而这种淬炼速度也远比上元神体。 毫无疑问,元神是个极为合格的多功能用途工具,泥丸宫便是保养和加工的场所,陈屿轻易不会放弃。 可惜,寻找了许久也未能发现该如何触动这片泥丸宫,遑论保全一部分的情况下熔炼奇景的方法。 不过这次检索脑域,并非没有收获。 借助二次蜕变并得到了肉身反哺飞速成长的精神力,他在意识深处游荡了好几日,意外发现了另一片特殊空间的痕迹。 通过对比,这道大致盘踞于眉心上五寸,右眼斜角三寸位置。 本以为是道门传说里九宫之一的流珠宫,结果并不是,费力牵引出来后将之显现后才发现,是一方残破的小空间。 整体形态不规则,外侧蔓延着腾腾灰黑,有点儿像太外天里轰击天幕时引来的那些雾气。 试着深入内里,然而逼仄无比,且内部破损不堪,稍加用力,或者进入的精神力量超过限度就会承受不住。 越看这东西不像九宫,更似从天外天掉落,坠入意识中。 如此猜测陈屿并非全无根据,太外天之上有无数小念世界,曾目睹过一方执念了结后世界塌陷,碎片部分被天幕阻隔在外,部分堕入虚无空洞的天外天中。 机缘巧合融入意识空间之内并不是这么不可能之事——尤其他的意识不出意外应该是已知区域里最为强大的一个,或许对这些碎片天然有吸引也说不定。 以精神化作绳索,穿绕后将残破空间拉回至泥丸宫旁,打算抽时间好好研究一番,看看是否有独到用途,若是没有也能拿去熔炼奇景。 他已经试过,奇景对这玩意儿很是感兴趣,面对残破空间时的反应甚至超过了灵液。 不过当陈屿将空间以精神力封锁,青胧山便再度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变化只是幻觉。 之后他时不时便去意识深处逛一圈。 收获寥寥。 “假若这道空间真是碎片的话,那么去太外天寻找肯定比在自己的意识内要轻松一些。” 他想到,正好自己想试试奇景在太外天乃至天幕之上的用处。 只是最近又有一事拦在眼前,这才没能立刻深入探寻。 二月十三日。 洗剑术最后一枚灵文推算成功,组合之后陈屿拿着手边的石块试验,由于消耗不多,法力完全足够,于是一口气施展了十七发,险些将石块都撸平。 之所以十七次就停下,并非法力恢复不足,而是从第六次开始,洗炼强化的效果便开始削弱,到了十一次彻底没有。又施法数次确认这点后才停下动作。 原本灰扑扑凹凸不平的表面泛上一层金属色泽,摸着坚硬非常,他先后注入精神与法力,随后多出意外神色。 无论是留存还是损耗,都有了极大幅度的改善,纵然比不得深埋土中蕴养数月的玉石、铜器,但也远超其它石料。 间接削弱了大过滤效应的发生! 他眼中渐渐亮起。 好东西! 以此制符的话,术法威能或许不会明显增强,但保存三五个月绝对没问题。若再辅以封灵术、回环结构……一枚符石说不得可以存留数年! 第一百八十七章 精神植株(欠更-1) 纵然创出洗剑术的陈屿一开始对其会影响受体的灵性亲和程度有所预料,但未曾料及会达到这等地步。 十三次,便将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的法力存留提升了数倍! 不过似乎并非没有副作用。他捏着石块,稍稍用力,硬度确实足够,可内里变得分外酥脆,只听咔嚓咔嚓一阵响,整齐的裂纹在石面蔓延。 “不对,之前那株草上的结构并非眼前这般,不单单硬度堪比金属,便是韧性也十足,不会动辄折断毁坏。” 陈屿眉头皱紧,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洗剑术若只拿来洗炼符石还好,可他本意是要来洗炼器具,包括将来的一些建材,还有长性灯这等灵器以及丹炉。故而会使得受体变得酥脆的副作用实在不能令他满意。 改!不改不行。 大手一挥,他将灵文重新凝聚,一点一点掰开来揉碎了。目光游动,精神覆盖其上各处,任何细微都不放过,每一条链接和节点都映照心中。 …… 天外天。 巨大的黑色浪潮被拦腰截断,齐中央处破开,划分两道岸崖,旋即湮灭殆尽。 仅留下一地‘黑煤渣’。 琢磨洗剑术的同时,陈屿抽空来到天外天中,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奇景在这里确实可以展开,却只能凝现一寸。 堪堪包裹元神,显露些许云雾,山云主体都掩映在深处。 尝试过程中,发现奇景似乎对天幕之上的小念世界接引之力有隔绝作用,这点倒是出乎意料。 此时,他挺立虚无中,足下有意识空间具现为球状,陈屿将之唤作意识星辰。 云雾缭绕,引动了无数黑雾前来,有如嗅着血腥味儿的猎食者,但很快又被滔滔如天倾的金银色匹练切割、碾碎。 “没有软膏和天石,还真不好尽兴施展开来。” 挥手将最后一点盘亘不去的黑雾消磨掉,陈屿凝神眺望,目力在这片漆黑世界中看不了多远。 随手融入了一把‘黑煤渣’在元神体中当做回补精神的素材,虽然狂暴的力量被轻松镇压,但到底不够精纯,每次能利用到的部分太少,让他有种地里刨食、沙子里捞金的感觉。 费时又费力,所得还很少。 再次怀念天石与软膏,他飞身远去。 先得去看看那几个标记点,以免留在那儿的元神分身溢散干净,到时候就不好再寻找,得通过‘三巨头’本身,消耗反而更大且有不确定性。 随着精神领域走得越发深入和对意识的了解加深,陈屿现今已经很少想着借道其它生灵的意识空间。 不稳当,意识星辰和意识空间到底不是一个东西,前者只是后者在天外天的映射,相互之间有错节,故而当初从现世可进但反其道便行不通。 这种错节大部分时候没问题,但外物进出多了,或许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他不愿自找麻烦,不过就这么放弃却也不必,其它生灵的意识星辰相当于在天外天的标识,有指引之能,可以避免元神遨游时在这片无垠空间中迷路。 除了给标记点的分身充能,还有就是顺道看看自己种在煤堆里的精神种子长势如何。 之前落地即生根,迅速抽芽,中间自己来过几次,不过都没能生发枝叶,看不出具体模样。 这枚种子无比凝实,几乎可以看作虚实二体合一,既能穿梭现世,与金铁碰撞接触,也能出入精神领域,甚至埋入泥丸宫内,以精神力为食。 很独特,能做到如此的迄今也只有这么一枚。他手上的另一颗精神之种便要虚幻不少,至今都未有生发迹象,陈屿怀疑可能会死去,正在想办法唤回生机。 生机术便是为此准备。 不过术法还未完善,只能再等一段时间再看。 嗖然一下,光焰拖曳,陈屿极速飞掠过黑黢黢空间内,向着牵引着的某一处靠拢过去。 天外天很方便,现世里元神出窍无法凝聚幻化的灵文术法在这里都能模拟,哪怕效果削弱不少,可依旧让元神体的速度有如风驰电射。 不多时,一处小山映入眼中。 陈屿身形缓下来,落在山前张望了一阵,但见煤堆仿佛被榨干,颜色都褪去不少,变得灰扑扑,没了之前漆黑深邃。 最顶上,一朵如荷似莲的怪异植株舒展摇曳,两片圆润叶片张开,每一面都足足八九尺宽,中心托举一轮白生生透明软质,内里有珍珠大小事物点缀,乍一看有些像挂满了芝麻的软弹。 圆叶往下,根茎延生金银二色纹理。 陈屿在上面感受到了几分熟悉,他略显意外,看来这种变化大抵和自己当初喂养的精神力分不开。 视线落在其余部分,根茎最下方是一圈圈丝带状长絮,飘摇伸展,最边缘有一层细口漏斗状叶片,底部点缀着液珠。 陈屿靠近一瞅,液体纯净,散发出一股令元神蠢蠢欲动的香气。 稍稍离远了些,没有憨憨得去捡来喂嘴里,怎么说也要等到之后成熟了再探究效用为何。 看过了精神之种生发情况,他也就不再多待,奇景舒展不开来,不过隔绝小念世界的吸引这一点未必不可利用下。 没有过多深入,研究奇景还是得在现世更便利。旋即,陈屿引动波澜,意识星辰在脚下不远出浮现,霎那间四周黑雾汹涌起来,不待这些漆黑造物扑来,元神体一个猛子扎入,消失不见。 星辰微颤,重新隐没。黑雾没了目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 青台山,云鹤观。 从天外天返回又过去两日,这两日功夫陈屿一直在琢磨洗剑术,几经改换,甚至重新组合了几枚灵文尝试匹配,最终的成品效果勉强符合心意。 如今,他手头的灵文已经推演到三十四枚,看着不多,可正是这三十来枚灵文便组构了十多种术法。 灵文不是关键,核心在于链接方式。 对此陈屿再清楚不过,故而在洗剑术的研究上大胆尝试,一举替换了七成的灵文、节点、链接顺序。 包括灵文——法力通道的设置,也更加不同与早先仿制自金属草植上的结构。 一来二去,多次试验后,终于有所收获。 此时,陈屿手中抓着一面镜子,正是当初埋在土里小半年,灵机灵液用了不少却只褪去了些许锈迹的铜镜。 镜子很普通,看着有些老旧。 但青光正不断笼罩,一次次激发。新的洗剑术灵文达到了六枚。之前在石头上又一次试验,足足二十六次才因达到极限没有提升效果而停止。 如此看下来似乎单次的洗炼成效有所减弱,但实际上无论是硬度还是韧性都有所增强,齐头并进,仅这一点便达成了他的要求。 副作用被消除,代价是消耗倍增,总体强化水平略微下降。 对此陈屿不在意,硬度过高而变得酥脆不是他想要的,如今这样刚刚好。 确认了洗剑术的效果,陈屿撇开了石头,用上了成品器具。想要看看会否有些不同的变化。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山下 洗剑术照在铜镜上,一寸灵光闪动不息,数十息后在他主动停止后才缓缓恢复平静模样。 再看镜面似乎有所变化,但仔细打量一番又与之前别无二样。 精神钻入镜中,游走其内。不多时见到一些细微灵性粘附,纯净非常,与旁侧一堆斑斓多彩的聚在一起格外显眼。 试图驱散,但这些纯净灵性死死抓在镜中,始终不去。陈屿稍作思索,以法力触动对方,引动变幻,渐渐勾勒出符号。 假若能将灵文刻录其中,再自行组合出来,便多了一件能释放术法的器具。 感觉这种人造灵器似乎行得通,他便继续牵引勾动,丝丝缕缕缠绕的灵性被抽剥,化作一条条纤细纹理。 法力侵入些许,用以保持形态。 嘭! 落下数笔后,每一笔勾勒都显得更加困难,需要稳定之前刻录的纹路,结果尚未等到第一枚灵文成型,析出的纯净灵性便迅速用尽,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很快溃散掉,对此他有心无力,只得任由其重新聚作一团,蜷缩角落里一动不动。 片刻后,陈屿转变思路,尝试以精神力夹出一缕看下是否可以服食。制作不了灵器,服食后壮大法力也不差。然而费力切割后带来的却是满嘴铜锈味,淡淡苦涩伴着些许腥与辣刺激着他的灵魂。 感觉自己抱着铜板在啃。 自餐饮灵性以来,他还从未尝过如此难吃的口味,而且细细感知,灵性虽然足够纯净,但于法力的强化效果不佳。 洞悉术凝炼光球,反复几次,配合难以言喻的食用体会,他确认铜镜在洗剑术作用下析出的灵性服食意义不大。 吃这东西完全是在自找罪受。 陈屿放弃了以之为食的打算,继续伸出手来,不断挥发法力将一道道洗剑术落在铜镜上。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撑了足足八十四道洗剑术的铜镜到了极限,无论硬度和韧性都远超之前。而其中析出的灵性更是大了倍许。 再一次注入法力,尝试勾勒灵文。 不过即便析出的灵性数量不少,加之有法力辅助,依然不足以刻画一整套灵文组合术法。 过程中陈屿也察觉到这条路可能同样行不通。这些灵性稳定性太差,粘附在铜镜上的同时波动不断,难以固化下来。 如此一来灵文无法缔结,人造灵器的想法只开了个头便结束,没办法实现。 描刻山云游鹤的铜镜放手中端详。洗剑术的提升已经到极致,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他收起镜子,倒也没有扔在一旁或者挂回到道观门前匾额上。 而是选择埋入土中,特意找了一小片空地,挖坑后投入一粒灵机。 原本只是死物,灵机蕴养半载没有多少变化,如今析出了灵性,算是有了超凡脱俗的根本。 靠着术法已经没了前路,他于心中暗道,或许经由灵机催化,这面蕴含纯净灵性的铜镜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化。 这一口坑中埋入的不止铜镜,包括之前两次试验洗剑术的石块,以及那缺了半对的玉珏,同样以洗剑术洗炼后填在土壤之中种下。 “那玉珏古怪,承受二十次洗剑术便不再提升,质地竟然比寻常石料还不如?” 而且半点儿灵性都无,要知道当初可是在上面用过玉髓,那是自天外天某处小念世界中的产物,滴入后将玉珏品质提高了数筹,堪比上品宝玉。 拢共三五滴,大都用在了手中玉珏身上,原本还存留的一滴后来给了山竹,本想试试会否引发变化,然而丝毫异样都未产生。 “洗剑术洗炼玉珏,品质似乎又一次得到了提升,不知再次埋入土中能否从量变过渡到质变。” 填埋好以后陈屿将心思沉落,等待这片坑中几样事物的变化,以便验证洗剑术与灵机之间的关联。 转眼,二月来到下旬,冬日总算收起了行囊远去,春风吹拂过,寒意渐渐消散不再,暖流在山下浮动。 往日里,如此日子少不得三五好友聚一起,攀山游湖,流觞曲水。冬末春初正是文人骚客们灵思泉涌的时节。 然今岁又有了些许不同,气氛略显压抑,饶是地方偏远的石牙县,此时的氛围甚至一如寒冬腊月,早先半月还有农人翻土耕田,而今时今日则少有人在外游荡闲逛。 二月二十一日,飘了些小雨,山路湿漉漉,陈屿难得从蜗居了数月的青台山上跋涉而下。一路化虹飞驰,身在天穹青光氤氲,挥手间描刻灵文,已经开发完善的幻身术略做遮掩,便也大胆放心地从数百丈空中飞掠而过。 纵然有行人张望,也只会瞧看一抹不断真切清晰的光焰,或是以为天云变幻所致,啧啧称奇一阵也就不会再多想。 乘风化虹术到了如今早已不似一开始那样动静骇人,衍生自锯子草的凤锋锐效果被融合至术法中,悄无声息之间便可变幻方向、提振速度,快若奔雷的同时灵动至极。 不过并非没有改进可能,他还想着以后去找柄铁剑放脚底下,到时候将术法铭刻剑身,这样往返出行多个踏脚的,想来会自在许多。而不用每次想要做些什么都得偃息术法滞身空中,显得很呆。 而有洗剑术在,未必不能将凡俗金铁化作灵器。虽说迄今为止陈屿手上能称得上灵器的就一个长性灯,还是地里栽种后灵机催化而成,效用无法复制。 “这次进城正好采购一些金铁,试试洗剑术效果。” 山上道观贫瘠,除了草木土石外少有其它,考虑到身上还有一些银钱,购置玉石大抵是不足的,不过铁铜器具应当能采买一些。 上次刘师伯名义上赠予云鹤道观实则为照顾他而送的百两纹银,到现在由于没下过山,故而还余留不少。 嗖! 灵光跃动,云雾穿入而过,引得白云一阵飘摇。 身后,光焰支离破碎,照耀的阳光铺撒出大片灿烂虹色,与天云遥相呼应,绚烂在高天上,引得官道上路人驻足长观。 不远处的山背,一座挤在矮山之间的小巧城池逐渐显露身影。 石牙县,到了。 …… “冷清不少。”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没了往几次时的热闹,就连街边叫卖的行商贩夫也不见了许多,只寥寥几人还在坚守,但唤卖声中隐约带上了几分焦虑和急躁,似乎不愿在城中久留。 “小道长,风声日紧,若要采买还是赶紧,然后便离去吧,不要逗留了。” 门前,一行披甲执锐的士卒满面骄横地走过,时而街道两旁有人高呼痛嚎,便有噼啪捶打与喝骂传来。 一路走,一路蛮横。 这时,又有惨叫在街对面响起,声音苍老,间或夹杂童音啼哭。 陈屿皱眉,在被拦住问路的行人满面张慌低首离去后快步走到听到动静的城巷一隅。 一须发凌乱的老者正怀抱幼童,满身脏污簇拥在一起,神态悲戚地拍打着破旧衣衫上的泥尘。 那队兵卒早已扬长而去。 见得光影变幻,老人抬头,才发现一位丰神俊逸的年青道人立在巷子口,此方水土道学显盛,老人也曾善信一道,故而见到他后倒也没多少畏惧,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巍巍颤颤好一阵如何都站不起来。 陈屿目光幽幽,抬手阻止了对方,视线飘然落在哭红了眼的孩童以及满身青紫的老人。 旁侧,一只被撕扯碎的布包似在无声控诉那一队士卒的暴行。 他走到近前。从袖袍中伸出手掌搀扶着老人靠在墙边,然后在孩童注视下一言不发拍去了对方衣角和腹部的脚印。 孩童呜咽,老人嗫嚅着似要道谢。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缕缕青光深入两者体内,法力比内炁温和,虽然没有疗伤愈合的功效,但配合精神与感知却也能活血化瘀,疏通关节。 掌心转动,两粒赤褐丹丸捏碎,在法力包裹下消融不见,化作细微粉尘随着裸露的体表渗入两人身体中。 气血丹对普通人也有效,能够回补气血,这点在此刻彰显无疑。 一老一小感觉有些热意,浑身痛楚在消散。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只当错觉,没有将之关联到道人身上。 唯独孩童泪眼婆娑的同时,不禁向着抚摸脑袋的宽厚手上仰了仰,很温暖,仿佛沐浴阳光。 良久,陈屿停下动作,和善地露出笑容,转身离开。 “道……道长!” 老人开口,却已不见人影。 “阿耶,阿耶!肿肉不见了!”一老一小歇息了会儿,这时孩童睁大眼睛,告诉老人面上的青紫淤肿都消散。 老人惊奇,刚才那些兵贼可没多少留手,争抢自家儿女遗留下的财物时一个个都用足了劲。 本以为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日子,可怜囡囡年幼,没了父母阿耶,以后该如何过活?正悲从心头起,这一刻经过孩童的提醒才恍然,似乎浑身暖洋洋有着使不完的劲。 是刚才的道人!? 老人抬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一个猛蹿从地上爬起,身子骨灵活得很,比被施暴前都要好。顾不得体会和欣喜,他抱着孩童赶紧跑出巷子外,四下张望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位年青道人。 啪嗒! 脚边掉落一物,被抱住怀里的孩童拉扯阿耶,对方顺着手指看去——一口鼓囊囊包裹静静躺在地上。 左右都无人,仿佛凭空出现。 老人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将包裹提起在手,然后里面的触感让他面色一动。 解开来,赫然是自家被抢走的财物! “仙家显灵!道君显灵啊!” 且不管街口失而复得后涕泗泪流的老人,以及被扒得精光晕倒一地的兵卒,收起了幻身术的陈屿已经来到了原本粮店的位置,不过这里在刘师伯离开后,只维持经营了月余,对方的旁亲显然没有长久下去的念头。 “当初施展了些顶尖高手的手段,想来不会为难刘师伯。” 一位顶尖高手的存在,他相信当时那位陪伴在师伯身边的后辈会将相应情况通传给家族。 况且之后一直都有信件往来,从信上来看师伯的日子过得比他还要悠闲许多。 安心养老就是了。 再一次去到城中一家书坊,这里常常有着书信寄递的业务,大梁是有邮站,可惜已荒废多年。不过这回听书坊老板言说似乎这家店铺也将关门大吉,因为最近闹腾得过于厉害了。 “宋屠夫来了西州,就在广庸府!” 几经了解,他这才恍然,为何城中如此清冷,一队队披甲兵卒往来巡逻。 “原来山下都改元了?” 不止如此,早先轰动西州的白莲教也被平定,五斗道更是在年初就损兵折将偃旗息鼓。大梁皇帝眼看着各地节度日益不听宣召,于是在建康通传八方,点了好几个节度使的大名,只差最后的撕破脸。 阽明、洛宋、平远、安凤、泗水…… 东南西北、江北江南、河东河西,大梁十位节度如今势力已然膨胀到连朝廷都觉得骑虎难下的地步。 正当地方军镇与朝廷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之前平定陶阳贼寇中捞了个镇西将军名号的宋屠夫却是蛟龙遇水,乘风而起。被无兵可用的朝廷捏着鼻子重用,不仅承认了西州一地的自留,还鼓动着对方去砣方、黎渠两地平叛。 升官加爵、平步青云,俨然有封侯架势。 朝廷算盘打得响亮,阽明节度紧挨着那一片,还有作乱的土人、部族,几方汇在一起总有消耗,谁干掉谁都划算。 宋屠夫这般精明人物如何不懂,故而调兵遣将便费去了一月有余,这还是在西州,他的大本营之内。中途又请疾,或是言称银粮不足,反复数次,从年初推到了现在,屯兵数万在西州边界,对面便是烧杀抢掠、攻占官府的土人,却始终不越雷池半步,稳若泰山。 “砣方、黎渠反了?” “岂止,江南那边的国之重地丰庆都被早早打下,现在自号救世军,席卷三州七府之地,朝廷月前才吃了个大败仗,折损了十万兵,加上无粮补给,估计就是让北边儿与齐国蛮子争斗的几支劲旅南下,都不一定管用。否则各地节度怎么敢如此放肆。” 陈屿愕然,突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山上多待了几月,却有种风云变幻如骤的莫名感触。 摇了摇头,多想无益,他总不可能飞去将军府上一巴掌呼死那位屠夫将军。 那样这西南之地只会更乱。 收了这封大概是近段时间最后一封信件,陈屿起开封腊翻看。刘师伯言语中多是问候,以及对云鹤诸事的闲聊。 收好信纸,这次没有回寄。他是知道刘师伯所住的地方的,到时候有乘风化虹术在手,两三刻钟便能抵达。 “正好,一路去看望下师伯,将酒果取出的酒水一齐送去。” 灵植酒果中的酒水他余留了部分,偶尔做菜时会用到,不过大都被封装成一个小巧陶土坛子,打算给师伯带去尝尝。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琐事(单章) 铁器在这个时代并非廉价,寻常农户添置起来或许会肉疼一阵。不过他身上的余钱足够,采买了几件能在山上用上的工具后,又去倒腾了两个铜器,陈屿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器具用麻绳捆好提在手上。 之后去了趟城东头另一家粮店,买了几袋白面,一把宽油面,以及从菜市中淘来一些蔬菜种子,有豆角、冒豌、青瓜、地梨子等,准备回去后播撒。 丰富观中的食材和菜品。 至于衣衫,他思考一番还是买了两套成衣。虽说去岁买来的还剩不少,加之辟尘术在手,对衣物甚少有磨损。假若不出意外一件衣服能用数年乃至十数年。 但有时试验术法操控不当,有时则是因肉身增长变化,总之衣服多备一些不会差,省得到时候光溜溜只能引雾凝云作遮掩。不过他对衣料却没多少要求,穿着舒坦即可,毕竟再上等的料子也抵不过一发青炎术。 辟水御火、刀枪难毁,如此衣饰只存在神话中,现世难寻。 城中逛了一圈,旁侧有兵卒气势汹汹跑过,不一会儿又慌里慌张返回,搀扶着三五个只下身着半匹麻布的,呜呜渣渣向着县衙而去。 一队兵卒在城内被莫名打晕,齐齐趴在墙根皮甲被扒得干干净净,消息传出引得城中不少住户舒了一口恶气。 有人说这些恶徒坏事做尽天老爷都看不过眼,遭了雷劈。也有人说兵贼招惹了路过的豪杰。更有人信誓旦旦,高举白莲教老母下凡的旗帜,欲要鼓动一方,纠集乡土百姓造大梁的反。 “白莲都被平了,还在闹,有屠夫五万大军坐镇周边,举事?傻子才去!” “嘿,多少是个由头,城外边儿的村寨里有的是泥腿子信则个。而且暗地里串联的到底是谁还不好说,几个土族、世家都有可能,甚至说不定那位大将军自个……” “把水搅浑?也是,毕竟砣方和黎渠的情况现在谁也不知。江南更是牵扯了上面大部分精力,屠夫留据太久,是得做些动静给朝廷看才行。” 一件小事,或许恰好给某些好事者递上了刀子,于是莫名其妙闹腾起来,沸沸扬扬,莫衷一是。 气氛隐隐有些窒息。城中行人一日少过一日,进出的商户也比过往削减数成。 且不论这期间有多少勾心斗角、蝇营狗苟,在两日后的一个午后,近百兵卒带着镇西将军的军令,将石牙县两端大门严守,以排查来往之人。 名义用的是追查逃犯。 实则不少人都看出来,那位留亘西州不前的镇西将军显然再无法忍耐,对着阻碍其完全掌控一州的最后的绊脚石——世家土族们——伸出了獠牙。 西州的土族比不得另外两地,而西南的世家向来孱弱,经营不到百年,哪里挡得住这位过江龙。 城池一闭,便是呜呼哀哉。 不过等死是不可能的,内联外结,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应对。 于是便有消息传来,砣方的土人势力袭击了位在边界的一座大营,在出身广庸府安氏的守营将官带领下,数万石粮草付之一炬! 烽火无法避免,彻夜之际,狼烟连绵百里山川! …… “竟然能抵挡人念?!” 山下的变故此刻飞在高天的陈屿自是不清楚,风云再如何激荡也无法波及这处名不见经传的青台山上。 即便真吹上山来,风枢秘山阵也足以拒之于外。 两日前,在将采买来的器具一一洗炼后他将之全数埋入了土里,与之前的铜镜等物为伴。 之后又费了些时间去到刘师伯现居之地,将酒果出产的香醇酒水送上。一老一少时隔数月再见免不了畅谈一番,老人家现在年岁大了,大多时候都在缅怀,十句里五句离不开青台云鹤,剩下五句也有大半都跟那段闯荡江湖的日子有关。 陈屿又听得了不少老道士的事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在他脑海中的形象渐渐生动鲜明起来,不再只是沉寂记忆中的无光片段。 看望了刘师伯,听了些天下局势,不过关于这点老人家也知道不多,他现在处于半隐退,一些行商朋友也都跑不动、不敢跑了。 只说到这的时候神情肃然地告诫陈屿说到,天下将乱,万不可以武自傲,贸然扎入这口乱糟糟泥潭内。 陈屿自然不会找麻烦,他告别了刘师伯后返回山上,安静地鼓捣自己手上的东西——这次下山,除了例行的采买外,变数验证了奇景对人念的作用。 意外发现在城中开展奇景,能有效阻挡沸腾人念的侵入,不过持续一会儿后奇景便会变得虚幻,显然有某种事物正在被消耗。 “半刻钟。” 他心头盘算,大概能坚持半刻,而如若只像天外天时那样仅拉开薄薄一层,并无完全开展的话,时间还能继续提升。 最多能达到三刻钟! 这个时间已经很长,纵然元神状态下也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而在验证奇景效用的同时,陈屿还在一处宅院边上找到了新的内景地! 只是大小有所不足,远比不上平城元阳峰那一处,甚至相比只他一人的青台山道观投映出的内景地都显得逼仄许多。 花了一柱香功夫,他将其中里里外外都探索了一遍,没能找到原材,更无秘宝或者其它,光秃秃,就一栋宅院孤零零耸立在前。 却也不意外,如此空荡贫瘠的内景地之前也见过,陈屿很快散去了失望,本着不错过的心思顺道验证了下奇景在内景地里的表现。 与天外天一样,内景地中心脏内的奇景也好似受到压制,难以彻底打开。只有一圈薄薄光晕流转。 不过并非全无用处,深处奇景光影环绕下,陈屿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变得格外稳固,几乎不亚于吃了固神丹,效果还要更加温和且突出。 两相搭配,内景地中的行动难度大幅降低。 内景若是也能熔炼到奇景中就好了。 他如此想到,随着奇景的出现,数次摸索与探究中,陈屿渐渐发觉,内景地与天外天之间的关联很深,更像是某种独有的奇景。 又或者奇景就是这两者的投影之一。 “这世上未必不会存在一处与青胧山一模一样的内景地。” 当然,是以前的青胧山,在交加了青炎淬炼后,山体已经压缩了不少,早已不复当初的巍峨挺拔,秀气许多。 同时也凝实了数倍。 回到山上后,他并未过多纠结三者之间的关系,水到渠成,伴随越来越多的线索出现,他相信终于一天奇景、天外天乃至内景地等背后隐藏的,都会水落石出。 另一边,买来了不少种子的他开始规划蔬菜园,原本的菜园在药田扩建时占据了一部分,现在得圈一块出来种菜。 “先种一批,等灵液催熟后种子多了再培育。” 顺带特也可以尝尝新鲜菜。 (本章完) 一百九十章 竹枯(单) 不以灵机催化的话,豆角和青瓜在二月时节播种最佳,陈屿修整了菜园,将剩下的一块区域略做划分,种下了手上几类蔬菜种子。 地梨子是一种类似红薯的植物,长在土中,外层包裹有半指厚的皮质,成熟以后可用木棒之类的敲打开,内里的果肉白腻如雪,清甜爽脆。 记忆里自幼上山的前身曾尝过。初时观中还有不少人,老道士以及上上代观主皆健在,不少平坦土地都被开垦,连绵青台以及附近几座山丘内,耕种的道田不在少数。 传闻在中原,一些大观大派更有内信帮着耕植,田连阡陌,不逊色富贾世家。 云鹤观自是没有内信依附羽翼,只得靠观中门徒道士们协力,十来处道田置于山野,久而久之观中门人或多或少耕种栽植过,耕得一手好地。 “道田荒废,蔬菜瓜果早已在春秋轮转中枯作春泥。” 种子都不剩几个,传给陈屿的更是只有一段甚是模糊的记忆——于久在山中的前身而言,地梨子的口感比大部分山果都要好,是难得的美味。 种了将来一段时日的菜蔬,陈屿扛着锄头,去到埋藏金铁器具的土坑旁。蹲下身摸了摸土层发现不似之前那样粗糙,显得细软许多。 “灵机效果还是不差的,作用发挥很迅速,昨前几日才投入的几粒现在已经渐渐将土质改造……” 至于土中的器具,他看了一圈,暂无其它变化,无论早先埋入的玉石和铜镜还是刚买回的几件铁器,都风平浪静,内外无波无澜。 …… 后山,竹林。 陈屿腾挪云雾,脚踏青虹越过了山崖来到稀疏竹林前。 青台山多是寻常松柏,竹木生长得隐蔽不显,早年曾有人移栽了一些在道观近前,长了几十年枯死了许多。 如若去到深山内里或许才能见到一片片茂盛竹海。 “先取十根,灵液用得不会太多。” 他来到山前却非寻找竹海欣赏,而是为了收拢一批竹米,顺便验证下这些山竹的开花之期到底何时。 早先,他从此地移种了一批青竹到院后并以灵机催化,月余之后得到了金灿灿竹米以及粘附竹米上的银毫。 山竹开花难得,纵然有灵机灵液也不至于如此快速,那时候陈屿便猜测此地的竹林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自然迎来开花结实之日。 如今他掏出一筒灵液浇灌下去。竹叶簌簌作响,好似在欢欣。 说不清三五日还是更多,不过大抵不会超过半月。他找了靠边缘的几根长势较好的青竹,灵液流淌而下,汩汩渗入到泥土之内滋润着根系。 剩下的便是等待了,无需日日都来浇灌,山竹不比灵植,对灵液的吸收远没有那么强大,一筒下去怎么也要两日才能消化完毕。 从山上飞下,陈屿回到道观。 随手拿起一截捡来的枯枝,灵文聚集为洗剑术,轻刷在上。 灵光闪动片刻,枝条外表无有丝毫变化,但捏掐枝桠的手指传来清晰触感,硬度得到了不小提升。 “不同材质对洗剑术的适应与效用发挥有一定的差距。” 不过也可能是基础太弱,故而显得幅度很大。他眉眼间多了几许思索,目前最为契合、提升最大的便是木料,鲜活生灵无法洗炼强化,故而活着的树木没能享受到洗剑术的照顾,只有那些折断的、残破的枝条才能得到术法倾注。 花草、精铁、石玉都是如此。 唯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血肉生灵,无论生死,都无法洗炼。对于其间的缘故陈屿也不怎么清楚。 “洗剑术没能作用自己身上,好在还有轮转术可以不断提升。” 轮转术不止可以作用血肉,甚至在肉身蜕变途中,他还根据蜕变与轮转间的奇妙共鸣开发了一套血肉纯化手段。 之前一直在完善,直到最近总算有了突破进展,可惜肉身圆满且稳固,血肉纯化术落在自己筋骨皮膜后效果微弱。 “凑合着用,正好在重练筑基炼己这一境界,有血肉纯化术在,多少能查缺补漏填补一些过去的缺失于不足。” 对于费了不少心思开发的术法跟不上自己脚步这点,陈屿也无奈,刚创出时肉身蜕变正如火如荼,且那时候尚未圆满的情况下效果上佳。 “还是肉身底子太厚实了,术法又偏弱,故而没能起效。” 他准备抽时间将血肉纯化术再次衍化一番,看看能不能加点力,哪怕施术时的体会不再温和变得激烈也无妨。 现在的他扛得住。 之所以最近这么重视肉身,完全是因为圆满后的元血又给了陈屿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气血与精神,出现了融合。 至此,浑身躁动饱满的血气再也不只是静静束缚体表拟化形态,而能与精神力契合之下达成真正的外放! 他喜不自胜,倒并非为自己多了一种对敌手段,而是预见了这种融合所带来的意义——泥丸宫中的精神力终于可以接触外物了! 不过等到具体尝试后才发现这种外放距离并不长,而且当位于内景地时或许是精神力过于活跃的缘故,对气血的消耗更是凭空多出数倍。 与精神不同,气血直接关联血肉,短时间内的过度耗损无疑会对肉身产生极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即便掺了气血,在对外物的拿捏与托举上的表现也泛善可陈。 “说到底,精神力太脆弱了。” 院中,陈屿将身前一片雾腾腾的红云揉搓,随着心念意识时而化作手印,时而变为野兽,最后,在拟作清风将院内杂物尽数清理出去后溃散开来。 丝丝缕缕的红雾升起在肩臂与背腹。 这些都是实化后的气血,短短片刻功夫,挪动不到半斤灰尘杂物三五丈距离便令体内的元血萎靡不少,连带着脏器、筋骨、肌体都显得疲软。 反倒是精神力消耗不多,大部分在溃散后重新收回至泥丸中。 对于气血的耗损陈屿只关注了几个脏器以及骨骼,确认没有问题遗留后便不再多瞧。 咕噜噜灌了口灵液,元血渐渐恢复了活力,圆满层次的肉身也在发力,迅速将一道道气血填补,滋润体内各处。 相比于以气血和精神抬拉外物,他更看重这次融合所带来的变化,陈屿觉得在精神交互现世的过程中兴许可以摸索出更多东西。 …… 说是十天半月,实则只用了三日。 第二次浇灌了灵液,后山上的青竹便一根根缀满了指甲盖大的小黄花。 而等他摘采完结出的深褐色竹米后这十来根细长竹子便肉眼可见的枯萎,斑青褪去,染上了昏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囚雷!(单) 普通的竹米与灵机异化后相比差异巨大,无论饱满程度还是个头,乃至色泽等方面都有明显不同。 深褐色的竹实未成熟时好似裹着一层青皮的稻粒,在灵液催熟下,短短片刻便从青涩化作红褐,气息带上几分醇厚。 十根山竹,收拢到手中的约莫一斤不到,他捧了一把掬在手上放眼前细看,表皮并无银毫,瞧着十分干净。 拔除了枯萎竹身,砍了做柴,精神力扫过后又挑出一部分稍显圆润的,就地埋入坑洼内,施加灵液、填入土壤。 眼下基本确定这片山竹本就处于即将开花结实的关口,纵然没有灵液催熟亦不会超过半载便绽放在山崖上,旋即死去。 陈屿分出一部分竹米洒在四周,手头剩余的也会在带回后再种一些,地址都已选好,就在房前屋后,靠近桃林位置。 “记忆里,青竹开花应是白色,模样也与这两次所见不同。” 念头闪过,他初时还以为是灵机导致的变化,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普通山竹花开真就这模样。 许是水土不同罢。 种下竹米,将身上剩余半筒灵液泼洒以作养分,旋即收拾了东西的陈屿跃下崖壁腾云而起,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二月下,山道上的柳树再次舒展嫩绿细芽,不再光秃秃。风声叮咛,轻语在耳畔,如同诉说着春日到来。 冒了早的花朵从土层下钻出,鲜草如茵遍布,螺藤爬上树木,占据了有水露湿气的部位。 一夜间,绿意盎然。 唯独天公不作美,明媚了没多久的阳光被遮蔽,山头阴沉数日,不多时便哗啦啦飘下大片雨幕。 叮叮铛铛咚咚—— 砖瓦伴着雨声交相发出清脆节奏。 啪嗒! 黑鱼百无聊奈,木着张鱼脸,开阖厚厚鱼唇朝着缸外吐水——水缸满溢,漫走了它用来平躺支撑身子的浮萍与圆草叶。 墙边,馋嘴鹿腮帮子不停歇,脑袋耷拉窝棚里,埋在草堆中。不时卷弄舌头将陈大观主种来的鲜草咀嚼吞下。圆溜大眼朝着四方院墙圈起的一隅天地望去,阴森森暗沉沉,伴着风嘶雨嚎,不知不觉又换了身栗棕皮毛的它短尾摇啊摇,露出底下一抹雪白。 喔喔喔! 三巨头里唯独鸡兄最不安分,自打恢复了精神,这家伙整日里啼鸣不断,磨爪霍霍,一边大纠结于两只母鸡不知为何没了以往的宠爱闲心,一边又琢磨着好生教训教训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后辈们翅膀渐渐硬了,敢和鸡棚之主争抢草籽麦粒。 嗖! 青光自天云涌动,一鱼一鹿一鸡尽数抬首望看,旋即收回目光,那只两脚兽又跑出去了。 这是常态,刚觉醒自我时还会感到些许惧意,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两脚兽冒出亮灿灿的光到处乱飞的景象见识太多,便习以为常了。 三巨头各干各的,候着落雨等天晴。 与此同时,某处无名山脉。 雷光奔涌,好似决堤大潮。自暗沉天云中喷勃流淌,冲荡在千丈高天。 陈屿立在云下,任由雷云滚滚,骤然闪烁的烈光沉寂,瞬息后轰鸣响彻,覆盖偌大的山野上。 “引!” 灵文聚合掌心,原本巍颤颤不敢靠近煌煌天威的精神力在气血交融下勉力向着头顶飘飞而去,空气中焦糊气息淡薄,刚刚扬起便被风力吹散。 灵光幻化,十六枚符文陆续飞出,结合勾连一起,一道术法雏形缓缓显现。 嗤!雷光闪耀刺目,他挥手以法力环绕周身,却不敢仰面触碰天雷,不过乘风化虹术足够灵敏之下躲闪一二倒是无恙。 仿佛倒栽的通天巨木,枝桠蔓延在天穹四方,光与热炙烤得法力颤动不止,好在体内荡出更多青云与之相抵,将术法维持在身上。 另一方,陈屿不觉体外变幻,目光牢牢钉在弥漫云间的一团淡青上。 滋啦啦!银芒如蛇蹿动,却并非精神力显化。 灵文似阵,将云光囚禁在内,但始终压制不下,反而隐隐有崩溃的预兆。 未及细看,一阵警示于脑海泛起,直觉在示警,他深汲一口气迅速将云光收拢在怀,这道术法尚未闭合完善,仍旧有大量漏洞存在,如今能竭力承载雷霆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不能奢望更多。 身形闪动数下,陡然爆发的青虹于墨色天光下夺目非常。 乘风术运转至极,片刻便直奔出十数里地。这时,身后猛地炸开一片银色海洋——暴怒的雷霆宛若灭世,吞吐着,灼烧着,噼啪炸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威势太过骇人,纵然风力都好似畏惧着止住,浓郁的焦糊臭味从数里外传递而来,飘摇在鼻翼。 “幸亏躲得及时。” 他回身望去,常人眼中雷霆渐渐熄灭平息,但精神视角下以暴动雷云为中心的那数里方圆都干干净净——灵性都被轰击到溢散! 剧烈到连灵性都影响的变化这还是他头一次目睹。 视线收回,落向手中已经只剩一缕残烬的云光。 噗嗤! 一枚灵文在陈屿眼前溃散,眼见着云光中的一缕雷霆即将熄灭,他赶忙着手研究。 雷,天地间少数几种直观上便有足够破坏力的事物。 有着相应记忆的他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对其报以不必要的原始崇拜,得以用更理性的思维和目光去看待。 正如此刻,他欲要解析这团雷光! “毕竟世界不同了,且这些雷霆竟然能洞穿灵性,一些灵性在接触瞬间便被迅速融化,这很不得了。” 因为从发现灵性开始,无论水火、精神、气血、法力,都无法真正意义上破坏灵性,他曾琢磨过,或许灵性便是这片天地最本质的事物之一。 但不久前一场意外得见的雷暴让陈屿改变了想法。 雷霆对灵性的破坏是不彻底的,然而这确实是他目前能接触的唯一一个能解构灵性的途经。 那些小光点的内部到底如何?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今日,说不得能一睹真容!” 低头看去,雷霆氤氤,照耀着体貌泛起幽幽光晕,宛若霜雾。 实际上有着精神力帮助的他想要弄出施放光与电的术法并不难,即便当初得来的雷击木中并没有找到对应阵纹。 不过考虑到自然雷霆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最终还是选择了冒险捕捉一道雷霆闪电。为了这一刻,他还专门倾注心血开发了一套困阵,也可以说是特意为高温高能的雷电打造的囚笼。 引雷术! 术法问题很多,加之第一次实操,若非天时地利皆在还真不一定能抓住。 天上,雷光汹涌依旧,而返回至地面的陈屿则准备动手。 解析雷霆的办法或许会有,但此时此刻容不得浪费时间,本来陈屿也没想到第一回就成了,他以为多少得试错几次,不过既然有了素材,就怎么也不能浪费。 一道金光自眉心如液体般涌出,汇聚凝结成元神小人。 灵光云集掌中,引雷术中具备些微辟雷之效的两枚灵文贴合粘附在体外。 去! 念头刚落,这具巴掌大的小金人一如既往的毫无犹豫,披挂法衣与灵文,一头扎下! 噼里啪啦! 出乎意料,元神遭劫尚未粉碎,定在原地的陈屿却止不住地头冒青烟,面皮顿时一阵青白交替,踉跄着跌倒在树下…… 35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烙印(单) 光! 无垠无尽的光! 元神在湮灭,如遭雷击……不对,他确实正沐浴雷霆中。 嘶—— 难以言说的剧痛好似浪潮咆哮,携裹着这具元神体,深深钻插入灵魂内宛若要将之撕裂粉碎。 然而,相比元神的遭遇,现世中肉身的劫难同样不轻松。 轰! 天穹上雷光偃旗息鼓,但陈屿头颅却好像硬生生挨了雷劈,轰鸣阵阵,一道道看不见的雷霆肆意在脑袋上,打得他头晕眼花、跌跌撞撞。 法力、精神、气血……所有的力量都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洪流中难以为继。 咔嚓一声,已不知是第多少道青光屏障被震碎,雷轰非外力,更像从颅内发源而出,交颤神思,简直埋了一口洪吕大钟在意识深处,不断敲击。 这是雷霆影响了精神根源。 挣扎中,意识格外清醒的他很快摸清头绪,但如何应对又是个问题,因为精神的根就扎在意识海,由意识蜕变而来。 主动放弃意识?做不到的,可不单单是昏迷那么简单,意识的放弃意味着身为人的结束,身为‘陈屿’的结束。 甚至一旦意识散去,包括身体在内的所有都会归于寂灭。 除非他能彻底降伏体内数以亿万计的血肉和神经,任由心意变幻。而这是如今的陈屿远远做不到的。 呼,风雨交加。 灵文再度溃散数枚,终于做不到精细把控,引雷术即将消散。 一缕缕光华浮现体外,尽数是沉寂的灵性,这一刻也被逼了出来,在溢散、在飘摇。 不过纵然如此陈屿依旧没有停下,元神体死命朝着囚雷牢笼里钻去,与此同时集繁多术法大成的呼吸法施展,肉身每一寸皮毛都似在开阖,吞吐烟云,袅袅白雾流转身躯内外,气血仿佛得到了支撑,竟一时抗住了震颤不止的冲击。 “血肉为基,以皮膜作为卸力点将这股激荡的冲击之力卸掉!” 未必不可。陈屿来不及细想其中有无关节需要改善,此刻更术容不得犹豫。在察觉到此法或许有用的一瞬间,呼吸法全力运转,烟气霞雾蒸腾,狂风都吹不散。 外界正艰难抵御着,勉力收束雷霆的云光内,一个溃烂大半的小金人亦是在苦苦坚持——要覆灭了。 这是继两月前初次探索内景地中四色霞光海后的又一次,元神几近破碎。 哗啦啦!银白如水,却半分不显温和柔意,带给小金人的只有满满痛楚。它蹒跚向下,对避之不及的雷光咬牙承受。 噼里啪啦脆响不绝,劈得是外焦里也焦。 大量精神力挥霍掉,用以防御。同时无所不利的法衣此刻都破落,只剩一片片残布似的挂在身上。 但陈屿看得认真——肉眼下,收拢的雷光渺小孱弱,而在精神覆盖下则显得庞然不少,囊括了四方上下。 而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雷光浮沉之际所呈现出的异样结构。 潮涨潮落,若隐若现,一条条或弯曲或笔直或交错的纹理交织一起。 一开始还以为是剧烈的能量爆发后烙印天地间的残余,然而仔细辩识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阵纹?有点像,不过这里的雷霆无疑是自然而成,过程中没有丝毫内炁参与。 灵文不太可能,因为太繁复,对比记忆他觉得这更像是一种[烙印],模样类似于木材烧成碳时表层的痕迹。 “仿佛一种燃烧不充分的结晶……” 正要多看几眼,哪怕凭着元神体再次碎裂也要记下,可惜,又是数次雷光泛滥之后,陈屿颓然发觉这些烙印实在太多。 数千?数万?以千万计! 这要是灵文结构才真的有鬼了!心头刚飘过这念头,无声无息中元神体裂开数道缝隙,将脑袋掰成了八瓣。 他不再停留,在雷光熄灭、元神枯竭之前勉强记住了一角,旋即迸发最后一丝力量将余下的一点意识扔回了肉身。 这样一来反馈会更清晰一些。 噗—— 掌中的术法依稀存在,然而内里的雷光终究保不住,彻底散尽。 唔,捂着脑门,靠在树桩旁的陈屿一手抓着身侧草茎与土石,指尖抓挠,强忍着最后一波痛楚,良久后才浑身一颤瘫软松懈。 双目神思涣散,实在太难熬,这次几乎是一连近百道炸雷爆裂在脑袋里,险些没把他炸开花。 好在虽然耗空了精神却撑了过来,一切都值得。 !! 轰鸣刚去,一股恶心感又从肠胃腾起至喉舌,心肝宛若刀刮,脾脏好似火烧。 脑门一阵彤红,红得发亮。 四肢胡乱舞动,身子躺倒在地后弹了弹,随即蜷缩成虾。陈屿皱成一团的面上满是无奈,精神枯竭的后遗症,来了! 呕——! …… 午后,云销雨霁,霞光灿烂。 换了根树木靠坐,恢复了会儿法力。 随后以御物之术摘取了些水露,略做一番清洗,再用辟尘术将泥尘污垢以及水渍排去,陈屿重归淡然,无悲无喜。 手指临摹,却始终不得精髓,脑海内那些由元神反馈而来的信息尚在梳理,照葫芦画瓢弄出的[烙印]歪歪扭扭,全无雷光中所见那般规律与精致。 起身拍了拍袖袍,他准备回去了。 此次捕捉雷霆还算差强人意,经过实操后发现引雷术有不少地方仍需要修改完善,且如今手上的灵文似乎不足以推导出更多能束缚雷霆的术法,为此,陈屿打算暂且稍缓一些新的捕雷计划,先将约束雷电的法子琢磨透彻再说。 “有引雷术在,既然证明了束缚的可行性,那么下一步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推演出更多灵文不成问题。” 青云拔地而起,托举着他飞身远去。 …… 回到道观的陈屿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休养,毕竟元神关联精神意识,损坏后多少带来了些影响。 譬如更嗜睡了,有点没精神。 尤其这回比上次烂得还要彻底,残片都没能捞回来半片。 不过与当初不同的是,现在有圆满肉身滋养,精神回补会快上许多。他估计至多也就五六日功夫便可重铸元神。 趁着这段空闲,正好可以规划规划药田菜园,以及采收其中部分已经化作灵植且成熟的植株。 ……这周一言难尽,不抱怨啥,继续工作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目标:天上建块田(单) 一月中时种下的山野花草在一个多月的灵液灵机滋养下,诱发变化,到了近日总算成熟。 模样或多或少发生了些许改变,比如圆形刺球的松苒刺条变少变长,在硬度上略有提升。还有冬龟絮、长平草等,都换了样貌。 其中变化最大的要属一种状似蒲公英的草类,本地唤作白伞子。 异化后的草植体外的纤细绒丝软化脱落掉,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膨大的果核。原本这类植物是没有核的,但如今显然与之迥异,不但有了拇指大小的圆形果核,核内还酝酿着粘稠浆汁。 几乎化作了别种植物。 陈屿将成熟的灵植摘取,随后一一辩识,现在的他有愈发完善的洞悉术在,已经很少会一股脑倾倒去鸡兄嘴中,令对方少遭了不少罪。 明亮光团自植株上析出并凝聚,然后融入脑域,灵文运转,刻意控制之下海量的信息有序分解,有如涓涓细流,全然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决堤洪流似的咆哮冲荡。 “这个效果似乎是增幅目力……比不上秋刀麦,更别提还有明窍丹……唔,这朵花长得不差,初春刚至便如此娇艳,可惜效用太过朴素,引诱虫类,用之不上……” 一番甄别,躺在面前的花花草草都已分门别类,一侧放着或许有用的,一侧则是被推断为鸡肋的。 看了一圈,他挥手扬出大片青炎,将大多数都焚烧成灰,只余下了白伞子。 实际上焚去的那些里有几类不似全然无用,然而无论增幅目力还是引诱虫类在陈屿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前者效果不到明窍丹十分之一,而随着肉身圆满,气血蒸腾如赤炎,未开智的虫蛇大多不敢近身。 于此,便没必要继续投入灵机将之培育成灵种了。 不过剩下的这个倒是有些妙处。 捏起一串挂着灰白果核的根茎,陈屿左右细看,将之翻来覆去,精神力萦绕内外不时穿过,映照了每一处细微。 他饶有兴致,因为从洞悉术的结果以及初步的判断来看,这东西虽不能食用且对血肉精神皆无强化之力,但却有着一种神奇的效果。 令外物变得更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至今为止陈屿种了不少植株,一年多里翻山遍野寻觅不同植物来异化,得到了一批又一批灵植。 而这其中不乏一些奇奇怪怪的,但大都看着特别,实用性太低。被他要么闲置要么放弃。 不过眼前这株灵植与那些花里胡哨的有所不同,效用单一,却意外打开了他的灵感,顿时思如泉涌,许多想法接连从脑海中蹦出。 “应该是果核中的汁液起到了作用。” 洞悉术并非万能,收录信息只可作为梳理归纳,无法对一些具体的方面作出对等的判断。 不过陈屿不在意,他切割植株,将根茎、果核、汁液等部位分别研磨搅拌并比照试验后,依然得出了以上结论。 又取来剩余两株白伞子,发现这并不是变异后的特例,每一株都大同小异。其中一株的浆汁效果比其余好上一筹,而在适应性上这要差上许多。 最终,他看着手边散落着的大堆植株碎片做出了推测。异化后的白伞子对外物的确具备[轻化]的作用,这其中尤以活木、玉石以及普通土壤试用结果最佳,能在浸润了白伞子浆汁后发挥出比金铁死木枯藤等物更好的效果。 放了一小块带着湿气的新鲜土壤,拿过透明的粘稠汁液滴了两滴,片刻后,以气血包裹精神去称量,抬拾起来的消耗顿时减轻许多。 他没有节省,继续滴落浆汁,直到手中再无存余为止。随着汁液徐徐渗透土质之内,莫名的变化发生,视野中这粒土壤赫然颤颤巍巍漂浮起来,虽极其缓慢,却坚定的离开地面,向着空中飘去! “三十四滴……能够让半钱重的土壤轻化到浮空。” 这时,一直关注着土壤的陈屿察觉到内里似在波动,一些由白伞子引发的变动开始平息。 叭嗒! 浮在空中不到一柱香,土壤掉落。 他拿至手上打量,眼中目光闪烁,土质外表看起来与之前一般无二,实际上内里已在汁液的影响下发生了不小变化,最明显的结果便是其重量大幅降低,哪怕无法再重现浮空的奇特之景,亦比先前要轻上数成。 “但结构被破坏了,质地的改变令这枚土粒无法如过往那样积蓄养分,宛若从簸箕变成了漏勺,止不住养分的流失。” 他眉头一皱,浇了些灵液上去,果不其然迅速渗透流逝,原本应该会结作网罗的灵液上进下出,未有停留。 旋即,好似想起了什么,陈屿挥手摇出大朵青云,法力凝结灵文,汇合术法后烙印在土粒上。 封灵术。 本是作为丹药、灵种等封存灵性、增长保存时限的术法,此刻用了出来投落在土壤中。 灵文贴附其上,渐渐沉下。 此刻他再次滴落灵液,瞬间笑意漫上面颊,眉头舒缓开来。 只见灵液淤积在土壤内,被术法封堵之后滞留在其中,随着时间流逝,保留住了灵液的土壤中再次浮现了熟悉的网状络节,张开在深处,等待植株的到来。 之后,他再三确认,甚至消耗了一粒灵机,这才肯定了封灵术有用,其表现十分突出。 收拾好被取名轻空草的白伞子残余下的狼藉,陈屿打算将之培育成灵种,等到大量种植且提取到足够[轻空汁]后或许可以实现很久前自己的一个想法。 在天上建一块田。 有风枢秘山阵遮掩,也无惧地上百姓发觉和飞鸟干扰破坏。 越想,陈屿越觉得这法子不差。行得通。这样一来就有足够的地方来任由他施展和打造。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山上种植区太逼仄的难题。 只是轻空草虽然确实能轻化乃至漂浮土壤,加之有封灵术封存灵液灵机,不愁没有养分。但最终能否支撑是一点,飘忽不定之下狂风骤雨的影响同样是个问题。 他思索了会儿,觉得不是不能处理。 挪移一座飘在天上的田可比移动一座山要容易太多,真要遭遇风暴,大可以带着自家的田飞去碧空如洗之地,安安静静继续栽种。 当然,最上乘的还是开发一门足以庇护空中田地的阵法,然而这个短时间内可琢磨不出来,只能慢慢来。 “水源有云雨术解决,灵液可以直接以纯净的雨水与灵气合成。” 至于轻空草能否达到预期……陈屿并非要建造庞然巨物,浮岛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不想的,与其挖山掘土搞个阵法都遮掩不全、挪移困难的大岛出来,不如一开始就只开辟一方不大的田地。 便于操控不说,他本就仅念叨着山上不够大,山外又懒得来回折返照看。挂一小片在头顶自是最好。 “再则,谁说只能造一片?” 天空广大无垠,多飘几片不碍事。 想罢,陈屿遁身入云,朝着之前发现白伞子的位置飞去。 现在冬日刚过,应该还有些才对。 明天加班,后天值班,值班事儿不多,应该可以补一两章回来,然后就是过年了……保证更新,不过时间可能会推后,大致晚上九、十点的样子(毕竟上午碎觉,下午走亲访友帮着爹妈,七八点还要恰饭,见谅则个)——加更?算了吧,已经欠了三十七了,春节尽量补一些(_)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法不可轻传(上)(单) 骤变的天气总算过去。 和煦温阳下,春三月又至,一晃眼自他翻土耕种、重开山田已有一年。 院后,阵法笼罩下,光晕荡漾。 其下植株茂盛繁多,足足数十类都生长在此。除了轻空草、贝母、玄参等后来者,包括润肠草、兰庭果、豆角等早前因时节不适加之未曾多备而没能培育成灵种的植株,在眼下同样生机勃勃。 不止这些,陈屿最为关注的还是药田内那一圈不疾不徐、长势温吞的灵植,尽是二次培育,接近四个月下来依然未能长至成熟,其中稍显即将长成的还是生长速度最快的杂熏草,其次是山芒,至于秋刀麦和元灵根则相差甚远,不值还要多久。 看顾了会儿,云雨聚合,柔和云团中飘落灵雨,陈屿浮立空中微微挪动,又扔入一枚斑斓气珠并以云雨术将之融化。 哗哗哗! 雨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片刻后终于停歇下来,他收起术法后飘至一旁空地落下。眼前郁郁葱葱,勃发之景惹人喜爱。 “轻空草还得培育成灵种,避免像豆角兰庭等植蔬遇到时节问题。” 不过由于带回的并非现成种子,所以陈屿不得不先用灵液将其催熟,趁着最后的冷冬余韵,否则到时又得多等几个月。 有了种子就好办了,只需投入几粒灵机便可催化,灵机无惧寒暑,皆能滋养。 “花草这一片在轻空草成熟后会全部腾出来,等验证了大量土壤浮空的可行性后再种植其它植株。” 他心中规划到,好在去岁将药田扩建并分成五块,种药草的药土最广,移栽花草的这片最小。届时完全可以将后者的部分灵植移到前者。 此处试验性质居多,故而上面种植的有所用处的灵植只有寥寥几种,其余都是从山野里迁移而来,以灵机尝试催化。 “占不了多少地方,药土那片还空着一些,挤一挤总会有的。” 视线上挑,落在缓坡处,一株茶树悠哉安然挺立,而距离茶树不远处则有一根草植绿中带黄,黄中带灰,显然显露出几分枯萎之相。 九环草,早些时候自王菊山下的一处树林里摘采回来,用灵液浇灌。他记得当时这株药草已经成熟,本就不熟多年生的植株,若非灵液吊着,恐怕早就埋入荒土轮回了一季。 陈屿信手一招,几缕泥尘裹着根茎托举整个草植飞到眼前,上下转动,每一片圆叶都被无形的法力翻扯。 良久,他叹息着摇头。 预期没能达成——当初特意移种了这株成熟的药草,是为了探究灵液是否能够对药植的药力积累产生影响,譬如将短生的九环草破开极限,积蓄更多药力达到甚至超越多年生药材。 但,事实证明想法很美好,药与药到底是不同的。积攒了数月下来灵液确实将对方的药力提高了数倍,靠近了他尚且能嗅到泥腥遮掩不住的药物清香。 然而远远不够。 否则也不会是眼前这副将死模样。 “九环草无法再生长了,灵液的存在仅仅只为其拔高了上限,却未能破除,依旧还是寻常药植。” 至多,比其它同类药用效果好些。 脑海中浮现关于九环草的信息,他取下一片叶子,这是主要入药的部位。随后放入口中含住。 洞悉术在某些方面有所失准,尤其药效药力这块,只得他亲自上阵。 当然,也是陈屿将九环草的方方面面都记得清楚,又无灵机予以异变,不然试药的任务还得落到三巨头身上。 有点儿苦……受到刺激的味蕾令他定了定神思,收回发散开的念头,以法力与精神包裹叶片,不急不缓中如抽丝剥茧般将之分解察明。 体内,元血受到刺激,激起些许轻缓的波动,不过经历了雷劈之后的他对搬运呼吸法用以操控肉身的方法熟练许多,只见刚刚沸腾起来的彤红气血便被压制回血肉中,元血也恢复了平静。 “增幅气血,对血液有强化作用。” 九环草本身有着固本培元、祛湿祛阴的用处,如今药力提升之下这方面得到了不小强化。 抓起剩余的九环草,陈屿以法力裹了一层后揣进袖袍内。这东西对拥有元血的他而言用处不大,可有可无,先收拾起来等之后看是拿去山下抵换,还是混同其它培元药草投入炉中炼丹。 山田那边的秋刀麦收了一茬,不久前又一次播种,同时春意初发,他从山上林中挪了些果树下来,既有认识的也有不认得的,林林总总十来棵,等着看到底哪个能长出好东西。 至于道观后面的桃种,在发芽后同样茁壮成长着,一月高过一月,到了最近随着个头增长,对灵液的吸收能力加强,陈屿洒落的灵液多了数成,长势喜人。 不过毕竟培育成了灵种,想要开花结果成熟,估摸着少说也得小半年。 …… 山上的事杂七杂八,说来繁复实则不多,他每日里空闲不少,或是琢磨术法与灵文,试验下关于其余脏腑的内铭与奇景熔炼之事,时而喂养[青胧山]——日复一日,这玩意儿的胃口愈发的大了。往日一桶灵液混着七八个灵石便要汲取数日。 现在山峰不复巍峨,变得玲珑秀气的同时消耗陡然变大,一日就得三桶灵液。 至于灵石倒是增长不多,十来枚便可安抚住。 如此大的消耗若非他提前在山田那边分出一片区域,种植了元灵根和萝卜,恐怕还真不一定能支撑到现在。 好在结果却也不差,脚踏之下能感受到十足的踏实感,建构奇景的物质在不断得到夯实、凝聚,已然有了些许真实。 “照这个速度,至多一两年便能将整个青胧山具现出来!” 两年,超过两千桶灵液、三千枚灵石的投喂……按着他一月一季的种植,勉强还能供应上。 “不过等天空浮田建起来,所有问题便不是问题,迎刃而解。” 实际上哪怕现在他都可以直接飞去山外,挑几个僻静没人的荒野地方,开辟新的田地用以种植。 照看起来太麻烦。陈屿不愿如此。仅一个白岐山就费了不少力,往返上百次。 “那边的灵植快要成了。可惜,上次去的时候发现有野兽误闯的痕迹,好在没有破坏植株。” 这也是他没有贸然在外大肆开辟新田的原因之一,风枢秘山阵毕竟是幻阵,虽在多次修改完善后具备了一定吞吐风力御敌的能力,可喷吐的风力太弱,个头稍大一些的猛兽便能硬闯。 “种在外面,每次浇灌灵液都得蹲守一阵,免得野兽被引来。” 哪像在山上,有他时常在此,整个山头都没几只野物,顶多天上盘旋的鸟雀。 它们可冲不进阵法里去。 …… 今年的山田自是没必要再翻土的,已经被秋刀麦和药植占据。 闲暇多了许多。 这一日,借助一闪而过的灵光将最后一环拼接,新的灵文出现。陈屿将之收拢在掌心,打量许久。 嘴角勾勒笑意。引雷术或可更近一步了,如若成功,新的捕雷计划得提上日程才行。 散去灵文,他起身舒展了会儿。 这几日精神一直在回补,重铸泥丸内的元神体,不知是否已经有过经验,上次的破碎并未对泥丸造成太大影响,未曾崩出裂纹,岿然不动。 大抵算是好事。陈屿不去多想,此刻一股清撤明净涌在脑海,他知道,元神再次复原了。 “准备齐活,该去趟平城了。” 相隔十数日,总该去看看自己的元神之种到底还在不在,且那里一直有个莫名事物在吸引他,引导陈屿找到了那片内景地。现在他想去看看,在内景中多停留会儿,好好寻找一番。 念定,银芒乍现。 未有多余动作,带了几粒固神丹的他瞬间从原地消失,一层涟漪好似潮水般浮上来将之拖拽至世界更深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法不可轻传(中) 广阔无边际的霞光海。 一道元神从雾气与光霞中走出,飞在似虚似幻光景内,张望四顾。 小人虽为捏制,但神态栩栩如生,此刻仿佛沉吟般低着眉梢,比初时大了不少的眼睛里好似流露光彩。 就在刚才,陈屿尝试以肉身没入四色烟霞围合组成的巨大壁障之中,却最终被阻隔在外,且不谈当时有如水浇油锅似的暴躁凶猛起来的霞光侵蚀,另有一股强大的斥力在排挤,不愿他进入。 “肉身无法出进……” 下一刻,一片片薄纱般青光从体外溢流而出,粗短小手做拉伸状,宛如凭空开了门户,青炎喷吐中将元神环绕,与精神力交相辉映的同时也在抵御霞光侵蚀。 奇景依然只能拉开一寸不到,甚至比天外天时还要贴紧,仅从肉眼几乎看不见那一层纤细世界。 “肉身不行,奇景可以,且阻断了一部分霞光海的力量。” 回味细想,他渐渐有几分思路浮现脑海,而元神体进入后霞光海一如既往的表现更是令心头的猜测愈发得到印证。 俯瞰一眼,底下那状如深渊不可知其深浅的光雾海洋,半点不显静谧,无时无刻不在爆发冲击,激流一道接一道,难以止息哪怕刹那。 呼—— 元神吞吐,一抹银光自体内射出,将不远处拍击而来的大朵朱红雾气绞成一片碎沫,旋即拂散开。 此地不适合多待。 陈屿按耐住探知与好奇,将心间隐约理顺的某些想法埋藏,打算等待未来精神更加磅礴、元神能在此承载更久后再来细致验证一二。 至于此刻,他还要赶路。 精神稍稍外放些许,一边与蜂拥而来的霞光搅弄、抵消、抚平,一边摸清那一丝萦绕意识中的模糊感应。 片刻后陈屿有些失望,小脸耷拉。自己分出的元神之种似乎并未传出相应的感应,反而原本那一道不知来源何物的感应始终存在。 或许真与灵机有关。 他沿着感知,一路劈开光与雾,霞光海中应该有不少四色霞雾形成的巨壁,内里便是一处处内景地。 这片空间在某个层面上将绝大多数内景相连,是一个借道的好地方。 但霞光海无垠,起码不比现世小,至于和天外天相比谁更大,这就需要等陈屿找到天外天的边界才能知晓了。 迄今为止,假若每次通过道观投映内景进出位置不变的话,那么以此为中心辐射两个飞行时辰的范围内,已经发现了三个内景地。 其一便是落霞岩处,诞生了鱼怪。其二则是平城。最后一个则是元阳峰上那一片,曾有书怪化生藏经楼。 “元阳峰只返回过一次,由道观内景去往的话不大现实,得找许久才可能。” 因为两地于他并无连接。加之这里不知上下、难辨左右前后,太容易迷失。若非青台山种着不少灵植,散发灵机以作锚点,陈屿往返一次估计会花去更多时间。 身畔,一圈圈烟云滚烫,滋滋灼烧在元神体身上,法衣还在坚撑,但没有更多银毫作为补充,这件早在煌煌雷霆下变得破烂不堪的衣衫,此时再一受到霞光冲击便迅速黯淡,想来至多帮着他走到半途。 “法衣本来可以通过精神力恢复。” 想到这,他不禁一叹,之前投身雷光的行为多少有些欠考虑了,可若是不将法衣罩在元神上又撑不到最后,只能说有舍有得。不过法衣破碎太多,超出修复限度这一点确实令他惋惜。 催熟后的竹米陈屿已经服食,并无多少用处,各个方面都比不上秋刀麦。他将剩余竹米种在田边,依靠着新移植过来的青竹。 依照上次经验,灵植化的竹米成熟至少要四个月才成。从灵种开始培育的竹米更只会等待更久。 这边新种的山竹少说也要六七月才能收获到手上。毕竟不同于直接以大量灵液催熟,灵机的异化要缓慢一些。 嗡嗡! 正想着种田的事,一排紫雾汇聚巨浪拍来。陈屿没有浪费精神力与之对抗,直冲向上不止多高,生生迈过了对方后继续前进。 打断了思绪,他便不再多想,专心于赶路。霞光海里多少还是有一些奇诡之地存在,不小心遭遇且踩进去的话即便无法像雷霆那样直接摧毁这道元神体,却能在他应对的过程中将精神力消耗七七八八。 得不偿失,这些奇特危险之处实际上一无宝物孕育,二无回补只能,碾碎平复了便散去,连本都收不回。 一路飞驰,接连绕开数个险地后,陈屿总算看见了那块巨大屏障的模糊影子。 速度陡然一快,化作一抹灿烂光焰坠入至厚厚烟墙内。 熟悉的逼仄、难行,不过腐蚀性有所降低,元神的消耗顿时减少数成,从霞光海进入烟墙后体会差距明显,陈屿松了口气,这一次多吃了两粒固神丹,加上有奇景庇护周身,所以元神体留存的力量要比上次多不少。 这回应当是能余出更多探索时间了。 …… 平城,近些时日还算安稳。自打砣方的土人奔袭定陶又焚毁大营与粮草,镇西宋将军怒火中烧,当即率军开拔。 先后于四方山、坎蛇口、鱼牙谷等地会与交战,胜多败少,斩获颇多。然而不知为何攻势就此停下,军阵不再前行。 见此另一边砣方、黎渠合计数十万土人日夜轮班袭扰不绝,一击不中便远遁山林,摸不着抓不到,任由朝廷大军蜷缩阵地内叫骂。 偏生即便如此大军依然未有前行,至多偶尔出动一些小队你来我往。 两方斗得不亦乐乎,可就苦了三州之土上挣扎求活的寻常百姓。 西州尚好,只在边沿一带几个县府有兵灾行过,反倒是一山之隔数百里的砣方和黎渠,土人多蒙昧,强取豪夺不过等闲不胜枚举,奸、淫掳掠乃至烹煮食人的魔人都不在少数。 “该杀!” 茶楼内,一群人义愤填膺,原道是有流民自东南边的砣方治下一府逃来,佝偻老妪泣不成声,护着膝下孙儿乞讨,言谈间吐露倾述了自家儿子儿媳皆亡与路上。 众人闻言有些动了恻隐。 砣方西、北、东三面皆有大军盘踞。 黎渠更是早已整个沦陷在了战火中。 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一部分被土人掳了去做走卒、炮灰,一部分则逃入山野躲避乱世。 剩下的里面能走动路的也都离开,或是去了更东方向的州府,或是跨过山岭避开狼烟滚滚后,进了西州。 广庸府稍远,如今勉强维持着平静。 “着实该杀!”有人饮茶附和,却是拿着制牌、羽扇,顶戴布巾的士人。 一前一后,两个该杀倒略有不同。 “那些土人可恨,生啖人肉,简直牲畜都不如!” 听着有人接口,楼中众人一个个纷纷开口畅言,从开战之后宋屠夫便带着大批军士离开广庸,向着东南征讨,如今不止平城,周遭十数个城市的气氛都要比几日前活泼,少去许多压抑。 “宋屠夫也不差,身为朝廷旨封的镇西将军、平西南诸军节度、安阳侯……竟上不思报效朝堂君上,下不能安民抚灾,仅数十里之隔,屯兵如龟,怯懦不战。” 茶不似酒,醉不了人。故而你一言我一语中多少还带着分寸,因为那位屠夫可不是个讲理的,曾手持大刀砍过胡乱言语之人的脑袋。 …… 房梁处,一丝常人看之不见的三色光澜泛起。青、银、金,皆柔和无比。 拉开奇景的陈屿一边听着身下诸人侃大山,一边梳理之前在内景中的收获。 平城此地的内景地确实不差,上回来时没有仔细寻觅,如今掘地三尺后总算有了发现。 首先是内景秘宝。一个灰扑扑石制勺子,一个鎏金华美的羽衣。 前者孕育自一颗数丈高的爬山虎。依附在成玉院外墙,根须蔓延很远。陈屿仔细打量后确认这就是吸引自己的源头。 “没想到还真是那些豆子的缘故。” 辟谷豆自是保存不到现在,不过有灵机存在其内,或许是意外融合入了内景之中,产生了某些说不清的变化,这才存留至今。 甚至那株爬山虎四周缠绕藤蔓,或许也有这其中的缘故。 作为秘宝的勺子便挂在最顶上。陈屿轻易取到手中后这株原材便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溃散,最后不见踪影。 另一件秘宝来自一条会动的水流。 透明的,金灿灿羽衣沉浮其中,在遇见他时还有些许攻击倾向,然后被精神力磨灭殆尽。 两件秘宝到手,加上之前那一份还没研究出所以然的法尺,现在陈屿手中已然有了不少内景秘宝,无论是试验还是粉碎后吸收,都有余地。 暂且放在体内,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说不得就得碎一件,他能感受到,抵抗纷杂人念的同时,奇景正在迅速消耗。等到无法再维持时就需要精神力上场了。 这次可没有软膏回补,法衣亦残破。 收拾了心情,陈屿在成玉院那片内景地中待了不短时间,基本摸清了一些事 他现在准备去一趟元阳峰,看看自家的元神之种情况如何,然后就返回。 身下茶楼内众人还在探讨,有人高呼世道艰难,有人低声交耳痛骂宋屠夫。 陈屿管不得这些纷乱,纵身离开。临走前一粒看不见的银芒从天空飘落,一分为三汇入门口懦懦徘徊却少有人看顾的一老两小脖颈。 旋即便能见到三人里面容凄苦的老妪迅速褪去浑浑噩噩之态,仿佛涌上些许活力,精神谈不上饱满,却也活跃。 低头怜爱地看了眼两个孙儿,老妪眼中多了几分火焰,不知为何,好似凭空多了双手抚平了脑中的悲戚与痛楚,她还要照顾孙儿,不能让儿子儿媳妄死! 身后又发生了什么且不多言,陈屿没那个能力照看天下人,遇见了力所能及施以援手,这是他的本心,算不得悲天悯人大善者,却总归没有将共情丧尽。 “传说仙人无悲无喜、出尘脱俗,近乎以万物为刍狗,视恶人、好人、美人、丑人、善人、友人、仇人为平等。” 真耶?假耶? 陈屿不知,他只晓得自己修的是顺本性顺本心,一个顺字,没故事里那么多花里胡哨。无论境界抑或功诀,从头到尾甚至包括灵气灵液等修行资源,全靠手搓。 “我应该不会变成那样。” 传说里的泥雕有什么好当的,还是窝在山上时而种田时而摸索修行的日子令他更舒心。 不知不觉间,元阳峰到了。 奇景在路上支撑不住被他关闭,此刻凭着余下的精神力硬抗人念,好在这一带足够僻静,人念不算驳杂纷乱。 刚来到楼阁前,未等他寻觅,一道小小人影映入眼中——当时的小女冠? 当然女童并未着冠,衣袍宽大,看得出年岁不大,面庞圆嘟嘟透着粉嫩。 陈屿上前,跟在对方后面,看着女童抱着一摞高高书册,足足十来本。累得要超过额头许多。 一对乌黑大眼左支右探,脚下走得踉踉跄跄。 走了一会儿,他的感知时刻放开,但依旧没能感应到元神之种的存在。难道那位男道僮今日不在? 很快他就发觉自己想岔了——道僮并非不再,而是元神之种已经干枯萎靡,半点儿存余都无。 趴在肋骨下一角,只剩干瘪一层皮的种子几乎要溢散掉。 陈屿默然片刻,将之挥手祛除。 视线落向前方,一大一小两道人盘膝对坐,后者正襟危坐,一板一眼。没有道行的小道僮憋得彤红,模样有些滑稽。 不过和之前不同,精神受到影响变得聪慧不少的道僮硬生生咬牙坚持,没有动辄抓耳挠腮。 啪! 脆响传来,道僮本能打了个寒颤。圆溜溜眼珠子张望去才发现师尊的尺子一直静静放在身侧——声响发自对面不远,顶着歪扭扭道髻的乖俏女童红了眼眶,张皇无措地俯身捡着地上的经卷。 道僮看了身前花白了胡子的道人一眼后咬牙还是站起,颤巍巍蹑手蹑脚,似要在师尊入定吐纳转醒前帮着蠢妹妹收拾好首尾。 陈屿将这一幕收入眼帘,然后就看见边上一直不动的老道士眉角微按,胡子下隐约勾勒些许笑意。 童子之间的亲亲之谊难免让老人家有些动容。 一旁,另一位局外人的关注点却有所不同——元神之种大多都溢散,不过剩下的也多少被小童子吸收了些,影响之下使得对方看着要比先前灵慧不少。 陈屿颔首,看来比起单纯的精神投落带来的效果,分化元神之种要更温和、平静,成效也更突出。 只是……为何灵性未曾变化? 智慧对灵性影响不大啊……不单单如此,之前没见到,如今边上这位老道士不出意外就是那位半隐居的于启猛了,一生经历颇为传奇,坊间一直流传着对方接受过某位道门道君的指点。 然而,元神体浮在空中越看面色越古怪,怎么这位大名鼎鼎的真修,灵性甚至比不上一边搅弄小指、满是歉意的女童? 难不成灵性多寡和年龄也有关系? 抱歉,今天和同事嗨过头了,没补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法不可轻传(下) 于启猛于修行,盛名远扬,不止平城一地,偌大的广庸府乃至西州四府之内都流传着这位真修的名号。 正元观乃广庸道门执牛耳者,而观中道修数百、童子过千,真正称得上得道真修的唯此一位。 便是扩至其余泰定、飞霞、云山等几府中,能与之齐名的道人也屈指可数。 陈屿元神盘坐虚空,将神光收敛以节省精神,奇景早早就收回到体内,这东西消耗不小,一路持来帮着扛了海量人念侵扰,至此山间才堪堪舒缓。 他脑海中浮现回忆,云鹤观久在石牙一县,与正元观交际不多,前者偏远,加之近十年来除了老道士还有些名头落在外边,其余的早已不复当年名望。故而前身是没见过这位的。之前他受蒋道长邀请参加法事倒是得见过一面。 犹记得当时的场面,这位凌虚渡空扶风而立,渺渺人仙之姿令不少人都印象深刻。 眼下,依然双颊红润,吐气绵长。细看去剑眉白须之下是一张慈蔼面庞,却与法事大论道时又多了几分平和。 一袭道袍裹体显得仙风道骨。 从蒋道长处曾得知,这位老修行早年行商,后据传得了道君入梦,数日间蜕去红尘枷锁,明了真道。 “灵佢文越道君……” 摇头一笑,大抵是旁人闲言。陈屿眸中绽放出光辉,直照在精神矍铄的老道身上,银芒如电,穿梭体内外。 不消片刻便收回。并无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两小只。此刻正嗫喏倚靠作一团,收拾好书册道经后静静跪坐在蒲团上。 一大两小,后两个有些许机灵但智慧未开,且于修行可是有着武功傍身,先前的洞察也发现其体内气血颓败的不多,仍旧有着大半气力存留。 从血肉到灵智,无疑是老道胜得明显得多,可灵性反而最为稀薄。 奇哉怪哉! 陈屿转念想起,观中那头憨傻的馋嘴鹿亦有着迥异于常的浑厚灵性。甚至依着同等层次来说,当初自己未曾精神蜕变之前的灵性都不一定比对方多。 “灵性到底源于何?” 一开始他以为和血肉体格有关,后来发现个头大的事物未必就比娇小玲珑着多了些灵性。再之后觉得或许与精神智慧等关联,但此时看来似乎又不单如此,仿佛有更深的规律潜藏其中。 “无论如何,至少令肉身圆满、令精神蜕变,这两个法子都能丰沛自身灵性。” 显然,肉身与精神确实关系在灵性之上,否则他的灵性也不会膨胀到如今的地步。不久前曾以草丹服食,目睹着那三团软泥似的灵性悄然凝成一坨,宛若一枚巨大的囊,将他包裹其中。 不仅量多,而且纯度不低。 哪怕轮转术在自己身上用的效果不尽如人意,但自身的灵性依然在肉身、精神乃至法力等方方面面提升时,不断强化。 这一层厚厚的灵性实在诱人,若非知道这些灵性出产自自己,服食不仅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会影响根基,相当于挖自己墙角的行为,恐怕他还真耐不住会去多尝几口,像最初发现灵性时那样。 “师傅……本月的书,山下送回了。” 陈屿洒下银光,以精神力化作一只只娇小鸟雀,飞入三人体内,欲要分析灵性于三者间产生不同的原因。 正当他撑着圆脸神出于外时,三人半点儿也没发现不对,开始了每日的功课。 “嗯。” “徒儿且诵读,末了再考核昨日为师所授,尔等所学。” “喏。” 老道依然闭着双目,吐息声轻巧,两小只对望一眼,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师尊没有计较刚才书册跌落的事。 旋即,一阵清脆稚气的诵读声从两人口中陆续传出,伴着清泉叮咚与微风,回荡山野间。 一刻钟过去,男女二声交替,这次倒是没了之前的磕磕绊绊,于修行睁开眼睛后打了两童子一眼,隐隐颔首。 看来贫道的教授还算有些用处,童儿们都消去了浮躁,尤其男童宋越,几日来仿佛开了窍,不骄不躁,哪像往日半刻都耐不住便好动起来。 进步不小。 “千字已识,再多读些道经,熟悉字词之意,明了先辈们的言语,之后便可辅以外药打磨,行呼吸,入门吐纳……” 唯独练法,需得慎之又慎。 人常言,法不可轻传。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为了保住自己养家糊口的本事,省得出现肥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而道门而言此话又有些许不一样。 修道很难,他自己当初就花了数年奠基才开始修行第一本道功。 其中缘由很多,或是词句难懂,或是术语太多,同时也有轻传功诀后徒子徒孙们不甚珍惜,难免行差踏错。 于是对于如何传法,于启猛不得不好好思量。 上首,陈屿回过神,挠了挠脑袋,胖乎乎小脸上满是不解。 还是不行。 解不出来,灵性无时无刻不在变幻之中,以如今的精神力虽然能洞彻入微,但依旧无法做到剖析。 换言之,他能看到,却也只能看着。 启灵法?不是没想过,可惜就好比大刀挑鱼刺,剥离还能成功,想要更进一步的解析则是妄想。 至于术法便不用想了,此刻只元神体在场,先不提他并无与之相关的法术,何况在现世中仅以精神可构筑模仿不了。 怎么搞? 他摸了摸圆润下巴,觉得回去后得把馋嘴鹿利用上,不能在光吃不干活了。 “蠢鹿身上的灵性可不少,几乎相当于这三位之和。” 灵性的变化更加明显,或许会更容易看出些东西来。 至于眼下确实不能再空耗功夫,陈屿收束心神,从元神体中分出一缕纤细孱弱的分身,飘扬着没入到于启猛的体内。 相比小童,这位于修行的精神意识无疑要强大许多。 更难影响的同时也意味着有更多的可操作性。 这时,他想了想,又投入一寸意识念头进入。所谓不告而取为之窃。虽然很确信接下来的手段不会有任何副作用,但想来还是告知一声。 当场显灵?算了,他们可看不见。 还是到意识之中交谈比较好。 直接,方便,还不容易会错意。 而且他正好想看看对方在意识迷蒙时会有哪种表现,可言?可行?抑或混混沌沌不知所谓? …… 精神领域向来神秘莫测,陈屿涉足其中一年有余,距离凝聚精神力、二次蜕变等也有不短时间。 依然未能探清,了解不多。且不知是这方世界的缘故还是其它,随着对精神一道的研求,陆陆续续出现了些古怪的。 天外天、内景、奇景、天幕之上…… 一个接一个,最近又在感悟之时察觉到牵引来了某片类似道境的事物,稀奇玩意儿可谓繁多。 好在,疑惑丛生的同时,摸索探究了的方向多了起来,总归有些收获。 “过往对法力、精神、元血的用法太过忽视了。” 三者已然算作不同凡俗的力量,但以前却只片面去操控、使用,未曾深入解析过,亦或者浅尝辄止,半道便被其它事情吸引了注意和精力。 “精神,可不单单只搬运术法、洞察细微那么简单……” 这段时日,除了忙活老三样,术法奇景药田,陈屿在重练筑基的同时还花费了不少时间在梳理自身力量上面。 做了许多试验,以前想过的,没想过的,都拿了出来,一一尝试,或失败或成功,总算让三者有了一条线,不再像之前那样混乱驳杂。 譬如法力的形成与混比、意识分化对精神力的影响、御物之术对火焰的作用强弱、精神模拟灵文可否从无到有推导…… 倒也谈不上深入,勉强有了些了解和归纳,一些问题被解开,都不难,不过平日里未能注意到罢了。 正因此,他渐渐将三者体系化,而这其中精神方面向前走了一大步。 无他,元神身的确好用。 呼噜噜——! 闭目,陈屿神思转移至投入于修行身内的那一缕念头上。 大朵大朵不规则的云团汇聚,形成了于启猛的精神海洋,或者说意识海——自己的意识海迄今仍未找到,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他一直怀疑是灵机在作祟。而旁人的意识海却意外的好寻找。 而且在经历了青台山三巨头身上的多次体验后,他发现每一个生灵的意识海都有所不同。 外部形态、内里意识表现等都不尽相同。 不过相比起来果然还是自己的最为特别,尚未发现似那般无垠广大、深邃的。 又或者所见所感还不够多,总之目前来看都一片混乱,仿佛这便是生灵潜意识的最直接表达。远不如他的意识海那样时刻流露出一股有序感。 呜咽声响起,却并非真正的声音。 大段乌光化作洪流吹拂而过,时而上行时而跌落,骤然又溃散一空。间或有一些庞然巨物,佶屈聱牙,如鲸一般起伏在浪涛上,随波逐流在这片昏黑海洋。 这些都是对方的深层意识,假若他此时将之拢合一块儿,拼接、梳理,或许就能还原出一段令于修行印象深刻的记忆。 陈屿并未浪费时间,他无此闲暇。想要尝试的东西也并非这里可以着手。 一路向下飘去。 这片意识海不大,很快,一轮模糊的事物荡漾着浮现。 精神穿入,一阵变化后好似映照着万千,又恍如一梦成空。巨大的人面遍及四方,幼时稚气、壮时昂扬、暮年蹉跎。 下一刻,这一切如泡沫散去,轮廓沉浮不定,虚幻至极。 这便是常人的意识极尽。 “没有觉醒自我,意识尚未凝聚。只能显出如此场景。” 瞧了几眼,陈屿对比自己在山下农夫精神深处所见,确认了这应该是所有普通生灵的共通之处,甚至生而为人至少还有意识的存续,若是如山林野兽那般的牲畜存在,他曾目睹过,只余下浪潮似的漆黑混沌,连眼前的‘核心’都没有。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野兽觉醒自我的难度更大。 意识深处的核心说到底只是一团纠缠的思维念头,虽能加快引导意识聚合,但在明悟真我上却收到杂念欲望影响。 只能说有得有失。 当然,若陈屿愿意,他花个一年半载蹲在于修行跟前,日夜以自己的元神之种温养,说不定即便没有变异桃果梨果之流亦能让之觉醒。 只是这种事想想还则罢了,元神出窍两日就得返还,这种干起来吃力不讨好的傻事自然不会去做。 光晕流转,幻化为人形。 陈屿站定。双手引动着光华叩击在轮廓上,很快,一道裂缝徐徐打开。 宛若墨瓶倾倒,墨汁汇入后迅速蔓延浸染,那流淌着五色的斑斓之物将四周的洪流都拦腰折断,随后吞没。 “嚯,这老道想的挺多、挺杂。” 杂念骤起,好在相比经过莫名转化后成型的人念,这些刚刚出炉的杂念对他而言无伤大雅,挥手间便清理了大半。 外界,三人对面而坐。 两小童朗声诵读,于启猛正听着,思量着何时给小家伙们传法,传哪一门,这道门功法最忌讳好高骛远,还是从基础的教授吧,哦,对了,正元观修持合煞,引气、导引、采气等不能忘,都可以—— 嗯? 某一刻,思绪突然一顿,好似崩断的绳索,又仿佛绵延的山路刚转过路口就只剩一截断崖。 可以怎样来着? 不上不下,明明有什么就在后面,却被一瓢水冲走似的,完全想不起。 难受得紧。 且不论外界如何,此刻,陈屿正悬立在意识核心之外,鼓捣半天。 一朵画面呈现,其中为一束发道人与匪贼交战。打量了下后便被他捏碎。 自驳杂色彩中演化的记忆此刻却只剩一种颜色,灰扑扑,朴实无华。好似蜕去了杂质,纯净无比。 “还行。” 兀自满意地道了一句。他对于以精神手段人为干涉人念的成型有了几分把握。 而且经过这一次的试验,还隐约摸见了那道一直搞不清的转化环节。 “人念浩瀚,元神出行不便。如若此法能完善,或许可以规避,省不少力。” 而且他总觉得,既然人念对元神有冲击,未必就不会影响到法力,进而对修行产生阻碍。 甚至不似灵性那般,人念只会日益积攒而变多,不会消散。总有一日会堵得到处都是。 “有备无患,先弄出来再说。” 收拾好首尾,陈屿没有停留,踱步踏入虚幻轮廓内。进入后的他开始更大动作的梳理,准备试试另一个想法。 …… 于启猛不时点着脑袋,长须飘飘。 “师妹,师尊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我们背得很好把师尊感动到了?” “唔,我觉得更像睡着了。” “胡说,师尊是、是在……顿悟!” “顿悟?是这个样子?明明和我以前打瞌睡没什么区别嘛。” “师尊可不会打瞌睡,肯定是吐纳的时候顿悟了。” “哦,那应该有我们的功劳吧,毕竟这次背诵得可很好的。” “应该有吧。” 对小童的胡闹于启猛顾不得了,他迷迷糊糊,只感觉自己好似神游天外,刚刚还在思索如何传法,毕竟向来有法不轻传的说法,他对这俩徒弟尤为看重。下一瞬脑袋里的念头就变作了晚上吃什么…… 渐渐的,一段记忆浮现,老道眉头紧锁,这记忆很清晰,但……莫名的违和感让他始终无法对其产生共鸣。 意识海中。 天翻地覆,再定神时却是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面前,一栋四层木楼耸立。 〔云穆阁〕 环望一圈,空中有无数褶皱,这片区域实在太虚幻,意识都维持不住,好似做梦一般时常变幻。 陈屿的进入令其多了一分稳定,画卷徐徐展开,一处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云蒸雾霭之际有山峦映入,有道人结伴。 他步子未动,四周景致仿佛被拉扯着朝后挪移,光影迅速变化,不多时一栋古朴包涵意韵的建筑出现。 〔真武镇魔殿〕 正是一方演化自对方记忆中的真武山之景。 “没想到,于老修行还在真武山学过数载。” 陈屿并未可以窥视记忆,实际上,除了从思维纠缠中截取了一段真武山、几处模糊景致以及名称外,他拉取的最多的便是那一本本经书卷册。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老人读过的经卷实在太多,梳理起来费时费力。至于灌入自己脑袋便算了,那太蠢了。 索性直接汇入楼阁,仿照着当初那头书怪的构造,将书册化作片段,交给了那道剔除杂念后沉静下来的意识集合体。 他推开大门,云穆阁里的于启猛身披法袍,缓缓睁开了眼。 一板一眼,模样上大体相似,不过细节依然能瞧出两者不同。陈屿对此不甚在意,他本只想着尝试一下,能弄出来已经算好的了。 “福生无量天尊。” “道友安好。” 两人见礼,陈屿此时细看这位被他从思维中东拼西凑而成的意识集合。 良久,他好奇地发问: “于道长贵姓?” 于启猛:“……” 发现一个大问题,之前写的是于启孟,后来中间梳理的时候搞错了,弄成于启猛了,以后面这个为准吧。前面的太久远改不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借书 面前的道人显得木然,并未回答。 陈屿细看数次,缓缓一叹。终究不是本人,一团思维截取拢合后所成的到头来仍旧没有丝毫灵动。 想了想,他估摸着之前收集片段时所见,以及四周表露出的景象,换了个问题继续问到,“于道长可知真武?” 不知是否真就触动了什么,老道神情凝滞不改,却徐徐开口。 “道友福量,贫道久闻真武之名,今日得见方知晓道之玄妙,贵脉名实相副,令贫道见闻大开。” 见对方有所回应,他正要再问。却听眼前道人目光浑散,直勾勾越过了自己向更后方眺望,口中喋喋不休,仿佛在死板地对答某人。 “贫道自西南而来,仰慕真武荡魔真君已久,素闻真武合煞、丹鼎二法齐头并进皆为天下有数,还请清净子指教。” 清净子?陈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此刻应当是这位于修行当年在真武山时的经历回溯。 场景重现么……不过他截取的思绪庞杂涤荡之后剩下的不少,东拼西凑之下可不仅有真武山一段,又不知这位虚幻的老道会如何表现。 本来只想着试验几个精神领域的小手段,不曾想这段记忆化身似乎真有奇特。 老道面前,陈屿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想瞧瞧得不到回应后对方的反应。 “……” 不料,老道稍加停顿后便自顾自言说下去,好似真有人在一对一答。 “今日我等之论非直指道为何,此论太过狂妄,且先言说风歇雨静,再研求经卷奥妙才是……” “护道之术?所学不精矣,便不献丑了罢。” “……道友所言极是,贫道曾见先贤注言曰:蚍蜉云游,三川难渡,唯百江汇九天而出。关于此九天敢问何意?” “古有正阳真君流传下的《东神观窍百脉经》,依之,九宫当在头首,道友所言或需多加商榷……《平净太行章》?那不过乾阳道脉下传六世之弟子所撰,多是虚妄,神怪色彩浓厚,当不得真。” “……” 听着听着,陈屿面色古怪起来。因为这老道士真个就硬生生将大段大段词句背了出来,一开始还细细辩识,但到了后来发现有太多听不懂,无论道学术语还是名家著作,他干脆听也未曾听闻,仿佛一个榆木脑袋般耸在老道跟前,呆呆愣愣。 罢了罢了,陈屿讪讪一笑,一股精神冲荡在对方身上,下一刻无波无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是干些正事吧。他面对而坐,将自己的精神力轻缓地贴近并与对方糅合了一小部分。 眼见着银芒混作斑驳五彩,又将这一团抛入到虚幻人像中。 在流光溢彩片刻后,老道先是紧闭双眼,等到光华褪去才再度睁开。 灵动的眸光尚未绽放,只留下一个乍现的懵然,这道人影瞬息便崩碎开来,化作泡沫散落。 外界,元阳峰。 嗯?! 于启猛一个抖动,身子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太大,将两旁的小童吓了一跳。 老道顾不得两人的不解和惊诧,他自己脑袋里现在的疑惑已如泉水般喷涌,难以止住。 张望四周,良久才堪堪缓和平复。 刚才那个……幻觉? 可这几日观中还未将金丹送上山,且自己对金石丹鼎不算陌生,自不可能弄出毒害自个儿的丹药来。难道打坐出了岔子不成?他沉默思索,一时间一对白眉织作一团。 然而越想,越发的不对劲。 仿佛有一个模糊人影落在眼前,渐渐靠得近了。 人影……于启猛盘膝坐下,行功吐纳数个大周天,默念心经,但思绪纷乱中那道人影反而愈发清晰、靠拢。 还挥了挥手! 老道瞪大了眼,再持不住稳态。四周景象如折纸似的陡然变幻,山林道场揉成一拳,再舒展开时化作了漫山亭台,楼阁遍野。 哗啦!顷刻便又戳破,云雾轻拢慢捻不绝,宛若从云端跌落现世。 嘶—— 这幻觉闻所未闻!于启猛侧首,但见越儿、瑶儿都一副不解神情,他深汲一口气,强按下跌宕心境。 必是走火入魔了! 如若不是…… “道君显灵?” 关于道君托梦,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真假的于启猛默默起身,在两童子的好奇目光中去到了内堂,不消片刻又走出来,只是衣衫已经换下,正式了许多。 手中持拿法尺、经书。 “徒儿且先退避,为师突有所感,要为灵佢文越道君祷献祝礼。” 支开了童子,老道来到山中一角,一座朴素大殿座落。 进入其中后摆开架势,开始了行法。 另一边,陈屿收回了神思,从对方的意识精神内退出。此时眼前已经没人,老道正在做法做得酣畅。 他一边整理收获,一边思量之前在于启猛精神领域内的行为有无错漏。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普通人精神思维的漏洞太多,仿佛敞开了大门,稍稍强悍一些,花上点代价便可进出自由。” 这次的尝试也提醒了他,自己的精神得多加些庇护才行。 当然,于启猛精神中的那些杂七杂八都已经收尾,无论幻象还是集合体,都被他抚平,此时已经不会再出现。 而且由于穿梭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引导和洗涤了部分杂念,这位道长以后估计会宁静一段时间。 这并非永久,维持几日便会复原。 “洗涤精神,这倒也是个自我觉醒的好法子,无需再像以前那样费心费力用各种手段,还要搭配变异桃果梨果等。” 陈屿觉得回去以后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再完善一下,自己的精神力足够纯净,但意识领域尚且虚浮,若以此法淬炼洗涤的话未必不能反哺精神。 不过说起此次最大的收获,还要数这位老道长数十年积累下来的海量道卷。 陈屿并未窃取其对经卷的理解,因为人的念头起伏不定,所以从浩瀚思维中捞取出想要的已经很难了。而粘附在道经记忆上的批注有的是近两年的,有的则是十数年前的,前后矛盾极多,后者往往是对前者的勘误。 他对修道有自己的理解,哪怕是个半桶水道士,所以仅仅只抄录了一份对方记忆中的道书,至于其它的未去管它。 “不告自取谓之盗。” 本来想着跟老道长商量借书一览,毕竟这么多书册要他自己去山下收集兴许得不下数年,算是承了份便利。 然而做了许多,都未能维持对方的神思活跃,凝聚出的始终只有呆愣化身。 最终,他还是留下了一段留言,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窃取行径’。 为此他也付出了自己的报酬—— 一篇修改自呼吸法的内壮呼吸术,能够弥合旧伤,康健体格,舒络经脉等,算得上对常人极为有效的养生之术。 尤其上了年纪的人。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白 这份无名的养生之法算是从血肉纯化术与《呼吸法》里缝合编改而来,从肉身到精神,他都已踏上了非凡,故而很多地方都要改动后才能为普通人所契合,否则事倍功半不说,还很容易出岔子。 “法门很简单,只涉及最基本的养护方面,面前可以看作一本呼吸吐纳、内壮己身的法子。” 要说价值,于山下或许连城,千金都难寻,不过对陈屿而言不过是挑拣一二稍作改动即可,费不了多少神。 至于于启猛靠着这本吐纳术汇聚精神凝炼自我……不大可能。 虽然经过一番神思汇聚后的交集,这位于道长确实是个有水平的,论及道学经义乃至吐气导引等水平比他这个半桶水要高到不知哪里去。 但依然没有可能。灵液灵炁灵植全无的情况下,对方完全没有精神、胎息诞生的根基,何况之后的熔炼归一为法力,肉身再蜕变等等。纵然他当做报酬的养生法门再如何精妙,养护到极限也不过相当于常人四十岁水平,毕竟老修行年岁太大。 加之常年累月练武,少时又闯荡江湖历练天下,走南闯北落下一身病根,此刻不算明显,不过逢霜遇雨仍旧不时感到些许不适,若无此番际遇,再过三五载这位名满西州的道门真修估计连一身功夫都维持不住,气血颓败严重,只能在缅怀与隐痛中垂垂老矣。 “养生法门给了,这些道经书册的记忆打包带走。” 花去不少精神力复制下一份,陈屿不再关注元阳峰上的一老两小,转身入虚没入内景中,打算走霞光海抄近道。 养生之法并非法术,一蹴而就,须得日夜不辍,至少要勤加练习才能体现出效果来,至于于启猛看到自己留下的精神留言以及一篇吐纳呼吸功诀后会是如何个反应,他却是不大在乎了。 …… 归途自不多言,一路无恙,霞光海中难得平静,没有稀奇古怪的险地浮现。 陈屿返回到道观中,灰扑扑内景地的边缘,他的肉身还环绕流淌着一层银芒。 精神力庇护着肉身没有比内景抛飞出去,等到再次松垮垮、干巴巴的元神体蹦出巨大的四色霞雾墙壁后,意识顿时回落至主身。 呼!还是肉身用着舒坦。 意识念头倾注在元神体内就这点不大好,动辄损坏,连带着携裹驾驭在其中的陈屿感受也十分难忍。 仿佛套了一件破烂甲胄,远不如肉身这般轻松。 当然,他的主意识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身躯,不过是担心心分二用之下会影响驾驭元神的稳定性,故而选择了意识集中流转一头,若真出现紧急情况需要作出取舍的话,他无疑能够毫不犹豫扔掉元神体。 毕竟可再生。 陈屿将元神按回泥丸内,四周一直维持的精神力量同样收回体内,下一刻整个人便从灰蒙蒙世界内消失无踪。 青台山,云鹤观。 三月到了,春暖花开,这几日趁着阳光正好,他暂且放下了第二次捕捉雷霆的计划,之前弄出的[印痕]都还没搞懂多少,先缓缓。 春三月里随着绿意一起蓬勃的,还有各种吃食。山野林间,郁郁葱葱。 飞禽走兽且不去谈,他现在对血肉之食兴趣不大,除了墨灵鮍这等机缘巧合小改造出的灵鱼外,陈屿不打算浪费时间进入山林里打猎。 哪怕真抓了当初那头大黑熊,几百斤吃下肚里的肉食还抵不了多添几碗饭。 秋刀麦好歹是灵植,除去五感方面的加持外,对气血的回补滋养远非寻常食物能够比拟。 事实上陈屿偶尔也会思索,能否在灵鱼之外多养殖一些灵兽,但从现今的情况来看,无论三巨头还是墨灵鮍,诞生过程都有一定的偶然性。 他弄出的分割灵性、约束血肉的法子在墨灵鮍身上证明用处不大,更多还是灵液在作用,至今都没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得那些鱼儿的血肉变得与灵性更亲和。 关键没有点化出鱼妖,鱼还是鱼,不似黑鱼那样日渐聪慧。 “对了,气血丹的几样药材这两天应该大差不差了,留一批作培育灵种,其余都先炼制成丹。不知是否错觉,这段时日池子里的鱼都饿瘦了几分。” 芦参、玄参、贝母……这一批药材大多是刚入二月时种下,现在快三月中,一个多月时间下来即将长成。不过由于一开始已经验证了作用,所以大多都要留种继续培育。炼丹只能取用一小部分。 “好在气血丹成丹不难,一炉多多少少也有十六七枚,两三炉下来便足够几条灵鱼吃上许久了。” 墨灵鮍喜好气血丹,投喂后往往争抢着往嘴里吸,不过一旦吃下就会蜷缩到池子底消化,一动不动大半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食欲也会大减。 这种情况随着一枚枚丹丸下肚,鱼儿膘肥体壮的同时,消化吸收速度同样会进一步提升。 来到后院药田,仔细打量一圈后陈屿才发觉,即将成熟的不止气血丹所需的几种药草,还有之前晚冬时移种而来的几类草植。 其中一个模样稀奇,一溜黢黑埋在土里半截,茎干挂着几根翻条,上端则撑了一朵圆润伞盖。 大雪菇,又称乌足、灰伞盖。 只是灵植化后的大雪菇又与山上的同类不一样,凑近了细看,顶部裂开一道寸长的十字缝隙,内里裹着一层半透明胶质事物,类似树脂,嗅着有股浓郁草木气。 法力凝聚成针,两头扎在菇朵上,微微用力掰开。 原来胶质并非油脂之类,而是一簇簇纤细无比的菌丛探伸出的一截,很是饱满莹亮,凑在一起乍一看确实像一坨树脂。 剥了一根,发丝一般却分外坚挺。 落在掌心后,陈屿翻看了一阵,然后甩了一团洞悉术,结果稀稀落落,反馈少之又少。 大概是无毒的。 或许有些毒素,但对肉身圆满且有着法力、精神以及元血作为依靠的他而言都是小问题。 再者几步外还种着一片润肠草,真中毒的话大不了掐一把焯水下肚,何况杂物间里还放着几枚拔毒七宝丹,用处多少有一些的。 所以陈屿胆子大,觉得生吃了都没什么大事,不过到底没有这么做。因为有时候有些好东西也会发生连锁反应,导致不好的事发生。 于是他抬手,一道匹练蹿上天,下一瞬携带着这根菌丝笔直飞向鸡棚。 自打洞悉术愈发熟练后,鸡兄肉眼可见清闲起来,闲到每日都在为自己和母鸡们的事烦心。 正好给它找点事做。 青光飞云之下,趁着鸡兄还没反应之时一把拽住脑袋、掰开前喙,一团光晕在对方呆滞的表情下滴溜溜滚进了肠胃。 法力消散,大公鸡跌靠地上,久久都未回过神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这头交给了鸡兄试验,剩下的便是等待。另外几样植株中有两个陈屿靠着对灵植的丰富判断经验搞清楚了作用,其余的则分别扔给了小鹿和黑鱼。 三巨头就是要整整齐齐。 本来是想给墨灵鮍也扔一些的,不过早先埋入水池里的灵石似乎对水质和其中的生灵产生了某种影响,令它们的气血更加磅礴、根基更加浑厚……换言之,肉质更嫩更紧致鲜美了。 为了避免被灵植影响到口感,陈屿终究没有往水里投放,只将任务分派给门前院后那三只。 尤其那头馋嘴鹿,从入冬到现在,噌吃噌喝可不少,灵液催化的新鲜野草吃得口味都挑剔起来。 好在后来他又饿了这家伙两顿,瞬间就把挑食的毛病给扼杀在摇篮内,恢复到有啥吃啥、吃啥不剩的状态。 …… 这一日,挖了十来根萝卜(灵石)埋入到奇景:青胧山中,陈屿琢磨了一会儿手中临摹的雷痕,又沉浸意识中去翻看了大半个时辰的道经书册——这些经文没必要刻录下来,哪怕不用动脑子,可一篇篇用法力篆刻的话量依然很多,会占用太多时间,而且刻出来的用处其实不大。 留在脑袋里挺好的,正巧他喜欢闲暇时以此打发时间,时常翻一翻就是。 触类旁通,道门先贤虽未真正走上餐霞食炁的修行路,但于人生与道理而言未尝没有独属于他们的修行。 陈屿看的是记忆,翻阅的书卷,体会的则是一代代道门前辈的人生。 当然,他是个外来户,对很多事了解不够,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当故事来读,偶尔被对方的事迹激发下灵感,或有收获。 看过了书,休憩足够。 右手轻巧一划,宛若门户打开,精神沉入其中—— 天外天。 难得有空又到了这里。 陈屿开着元神,飞在虚无混沌中,四野迷蒙无垠,辨不清上下左右。 隐约间,有几个点位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与吸引,他没去管,不久前才灌注了一批精神力,远没到耗尽补充的时候。 “这地方的尽头到底在哪儿,一直都找不到。” 他张望,视线内漆黑如墨,时而有涡流在旋动,搅弄吞吐。 闭目感知,稍候一会儿后寻了个方向化虹而去。 尽头以后慢慢找,有没有都还不能确定的事,没必要此刻纠结。陈屿动作很是快速,但架不住目的地也在变化,此时已然不是上一次的位置,而是漂到了另一个稍远一截的地方。 又过了许久,一抹莹光在千篇一律的昏暗中显得夺目。 陈屿靠近前去,一座灰扑扑石头山呈现在眼前。 瞧看了几眼,他若有所思。颜色要比之前浅淡许多,不复如墨般的漆黑,而是转为几分灰色。 旋即,他摇头,一挥手将大量山石破碎掉,散落漂浮在外。暴露出内里那些还带有些许黑色的石块以及繁茂的根系。 翠绿晶莹,竟在黑暗中闪耀出玉石似的纯净光辉。 顷刻间又有黑雾汇集在四周,仿佛被吸引,席卷之际飘散的碎石被吞没,陈屿面色平淡,没有多看,精神力打出巨浪将黑雾消磨干净。 随手收拢了黑雾湮灭后残余的黑煤渣们,这些原石能够供给眼前植株的成长。 虽说效果一般般,不过量大,用完了也无碍,就如刚才一样将植株暴露一时半刻就会大量黑雾用来,积极添砖加瓦。 “小白的成长挺快的。” 小白,陈屿给这株长成自精神之种的植株的称呼,全名暂且未定,因为没成熟还不晓得效用功用,所以得等以后再定。 而之所以叫小白……毕竟是与大白根极其相似的种子,虽说种出的是朵似荷死莲的不知名事物,跟大白根并不沾边。 这时,陈屿看见在底部的两片漏斗状叶子上,有一圈绿荧荧的水滴。 天外天显然是没有雨露的,所以这东西必然不一般。他飞到近前,正要抵近细看,却见小白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如同应激反应似的将叶片卷起,同时顶上探出两根金灿灿长须,唰地劈打而下! 金须稳稳落在不闪不避的陈屿身上后留下一道半寸深的切口,然后又颤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他没去在意伤痕,瞬息便复原。反而是那条根须让陈屿在意,甚至一时都顾不得被叶片保护起来的绿色水滴。 “好东西!” 他双眼放光,这明摆着是和山竹银毫类似的东西,都可以直接作用元神。这是他迄今遇见的第二种。 而且从之前两条长须的大小长短来看几乎堪比自己用去的银毫的百倍! 这得培育多少山竹才能催化出来。陈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能不能掰下来,揉巴揉巴当法衣用。 上一套法衣已经耗尽了,山竹成熟时间又格外的长,短时间内可找不到第二批能庇护元神的事物。 不过眼前的植株有些不认人……似乎对陈屿并无亲近,又或者说本就没多少智慧,本能驱使下应激反应有些过强了。 “来几下鞭挞倒是无惧,但金须过度损耗就不好了。” 已经把长须视为己物的他此刻想的是如何才能在不惊扰对方、影响成长的情况下将金须折下来。 很快,他离远了些。 叶片重新舒展,显然小白并未诞生真正的意识,刚才的行为确实是本能。 陈屿想了想,目光从叶片上的翠绿水滴转到盘曲缠绕的根茎之下,那一堆堆垒高的原石上。 “威逼会起反效果,要不利诱?”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收获满满 金须是否真的与银毫类似,这一点尚需验证,不过并不妨碍陈屿将之拿到手上好好观察细看。 强取的话容易伤到植株,而且一些特性尚未弄清楚,过大的动作或许会对其产生不必要的影响。 至于利诱……他低头,先是将一条根茎周围的原石清理至一旁,翠色根须摇曳甩动,仿佛在表达不满。 看了看脚边漂浮的原石,他踢了几颗到近前,根须好似嗅着饭香,绷直了也要将之抓住。 奈何根须太短,良久,小白本能驱使下竟驾驭着小山一同向着这边挪了挪。 陈屿讶然,几枚原石而已,本以为即便不会毫无所动,但也不至于渴望至此。 他望向嘿咻嘿咻挪向原石的植株,对方的叶片再度舒展开来,顶上两根金灿灿长须冒出,不似先前那般警惕。 笑意多了些,如此一来,利诱的法子似乎可行性不低。 想及此,他没再动那些黑色原石,而是驱动神光,元神化作一道刺目的银色掠过上方,来到极高处。 汹涌的混沌不断涨落,旋即被数条匹练冲击,轻拢慢捻之态不复存在,化为汹汹然波涛怒起。 又一片银芒砸落,精神力源源不断从体内放出,天外天不比霞光海,更不似人世间,人念和大过滤两者的存在感都十分微弱,前者近乎于无。 故而在这里以他的底蕴,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输出,能维持上不短时间。 无声无息的寂静中,浪涛起伏,气势磅礴地卷弄着,却被银墙阻隔在外,数不尽的黑虫自虚无内钻出,转瞬间又破碎开来,留下一地原石。 陈屿抬首,蒸腾的黑雾已经驱散了七七八八,一堵无形无质、仿佛流水构筑的屏障横亘在顶上。 侧目远眺,绵延至视野尽头,更远处则被蜂拥而来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 眼看着[天幕]呈现,一枚小巧的珠体在他掌心转动,精神力澎湃,一缕缕辉光旋动着压缩进去,渐渐变作拳头大小。 陈屿将星旋抛飞,部分念头依存在其中,直到与天幕接触一起后才控制着内里的旋转停滞。 然后爆开。 [轰——] 天外天是无声的,在主动配了个口型之后,他目光穿透了炸开成云团的残余精神力量,径直落向了更深处。 一口不大不小,正好足够元神体钻入的空洞。 朝里打量,入目的仅有与天外天一般无二的深邃漆黑,不过空洞周围荡漾着些许银色涟漪,倒是将裂口边缘渲染得分外清晰。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洞穿天幕了。 和顺着小念世界的[接引]穿过天幕这等正道路子不同,眼下暴力开门的法子似乎打开的并非通往小念世界的大门。 前几次未有细察,如今陈屿想借着薅天石的机会,好好看看里面。 没有等太久,陈屿从身上扯下一团揉巴搓一阵,扔出一道分身,小金人龙行虎步,面色无惧地跨入其中。 空旷、寂寥。 分身越过空洞,步入至外侧,绿豆大小的眼睛眨动,精神感知之下这片空间奇大无比,甚至若非身后还挂着那一道弥漫银光的洞口,恐怕他都要以为自己还在天外天中。 景致太过一样,近乎复刻。 不过细细感受,很快分身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个地方的空是真的空,连黑雾黑虫都不存在! 指尖迸发光亮,精神力量晕散开来。 平静无声,既没有山呼海啸而来的漆黑霞雾,也不存在任何莫名造物被吸引。 位于天外天的元神主体思索片刻,在确认操控能力并未受到影响后,驱使着分身像更远处探索。 空空如也,和第一次隔着一层天幕时所见极为不同,那时候他记得有不少光团存在,大小形态不一,色泽各异。 熔炼出天石的异光便是从一团赤色星云中攒射而出,顺着裂缝飞越了天幕阻隔后溢散,绯红光焰灼烧,酿成一朵诡异的红花,最后被他竭尽精神力将之消磨,同时也得到了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天石。 那些朱色的圆润石块用途很多,无论回补精神、滋养灵性,还是后来发现可以用作精神之种成长的养料,都彰显出异光的独特。 早前时候,由于第一次直面异光时带来的直观感触,他始终没有主动寻觅,直到精神二次蜕变,元神诞生。 然而做好准备后的他又洞穿了几次天幕,却未能有所发现。 今日意外发现金须,要想得到便需以天石引诱小白,他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好生探索一番。 前行不知多久,分身与主体之间的精神感知都显出些许波动和模糊。 终于,一个小小的点出现在距离分身遥远处。陈屿心中姑算,接着元神体再度分出一道,个头要大出不少。 一阵赶路,两道分身融合,精神力应当足够再走一段。 就在陈屿准备继续前行,看下那个闪耀光晕的点到底是何物时,宛如一阵风吹过,分身体表萦绕的光焰飘摇数息后骤然熄灭。 他一愣,哪来的风? 猛然间,一股警示响彻脑海。不及反应,视野内景象骤变,感知中也天翻地覆一般,上一瞬还是安宁平和,下一刻就如同埋入了刀山火海。 陈屿正要探查缘故,无边的压力伴随极寒之意陡然降临,宛若一座亿万钧高峰轰然塌陷在肩头,元神分身连一息都未能支撑,顷刻间被拍成饼状。 反馈戛然而止。 天外天,主体来不及为分身的遭难默哀可惜,连忙朝着空洞内张望过去,些许精神力荡漾着冲出,却在瞬息后遭受了同样境遇。 外放的精神力毫无抵抗地变作一片片纤细‘薄纸’,然后被轻巧碾碎。 从始至终,陈屿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敌人?还是其它? 再看去时,空洞都好似受到了影响一般,在颤动,摇晃了数息后一股沛然大力从中呼啸喷涌。 黑雾汹涌,如同受到了挑衅,咆哮着涌来,势头远超之前面对陈屿时。正是此刻,元神体才真正看清了那股力量到底为何——那是一道波浪。 一道将所有一切都收束、碾压,然后破碎掉的淡淡涟漪。 无法抵挡、无法反抗,即便黑雾中汇聚出数千倍于黑虫的造物,有巍峨如青峰的事物显露峥嵘一角,同样如螳臂当车般脆弱不堪,瞬息间便被卷入,化作一面平铺虚无中的薄纸。 好在浪潮不断在消耗,很快就止步。 角度上离得陈屿偏了一段,这才没有波及到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的元神身。 “再远一点儿,范围再大一些……” 他比划着,觉得最好还是让小白再飘远点,同时也暗自警醒,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近的地方开洞。 而且陈屿怀疑这股强悍莫名的力量下意识星辰能否挡住。假若意识挤压成纸片的话应当是用不得了。 不过并未离开,他回首看了一圈,找了许久,波浪席卷的区域内干净无比,莫说原石,就是黑雾都稀薄至极,从其它地方填补而来,一时半会儿恢复不到原有的水平。 “精神力消耗更小了。” 他感受了一番,平常四周其实一直有薄薄一层霞雾萦绕,虽不像霞光海中那般猛烈,但仍旧需要分出精神力予以抵御。 此时则全无那种感觉。 “也许空洞内的寂无就有这东西的缘故在,太空荡了,估计所有都被碾平。” 陈屿有些好奇涟漪浪涛的来历,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暂且只当做如同霞光海中遭遇的险地一样,大抵是某种特异生成的景观罢。 至于人为制造……可能性很低。 他左顾右盼一阵,还是没忍住,再度分出一道分身,不过就在小金人闪耀金霞满脸大无畏地迈出小短腿时,空洞内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无数的光从其中绽放。 之前还是一片死寂、漆黑的荒芜,涟漪过去不久,一枚接一枚光点浮现,徐徐绽放。一如春风中的桃李,一朵朵浸染在不可知的深处。 熟悉的星云回来了。 陈屿默然打量着这一幕,变化实在太快太突然,一团团云光就出现。而紧接着就如同为了自证,被他以不确定的目光注视的星云被空洞吸引,攒射出数道流光! 来了! 不及多想,他闪身躲避。 嗖嗖嗖! 赤、青、蓝、紫、桃红…… 这次的异光要纤细许多,但数目远超第一次时,足足八道! 但很快陈屿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有两道异光不知是星云太过遥远还是如何,在刚刚蹦出空洞时便耗尽,残余的力量与其它异光交错,一阵颤动后猛然爆裂! 黑雾再次被吸引,莽了上去。 等陈屿从小白那里拖拽了一山原石赶回来时,空洞已经被抚平,映照天外的光霞也仅剩四道。 “不对啊,刚刚散射出来的有八道,除了最后两道挤在一起爆开,其它六道都应该到了外面。” 青色的巨木、桃色的草植、碧色的山峰、宝蓝色的纺锥体……四周一圈烙印望下来,的确只有四个。 陈屿数了数,怀疑还有两道异光是不是被爆炸波及到从而湮灭。 罢了,四道就四道吧,够用就行。 拽着原石,他来到烙印近前,这回印记比头一次的妖艳花朵要娇小不少,或许跟激发的异光过于纤细有关。 轰隆!银芒匹练交织作瀑布,倒垂九天外扑击而下。 先挑了青色异光,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剧烈抵触,片刻后在得到精神力依然能够磨灭的反馈后,陈屿不动声色将之收回。 静静收拢周边的原石,然后又陆续朝烙印内投掷。 黑雾蒸腾,熔炼开始。 而令他愣神的是,原石在其中确实在被淬炼,但结果却并非变得通透,而是化作了一团散乱的光。 成型的瞬间,这一簇光便崩解,不复存在。 熔炼失败。 他看向其他部位,青色烙印中流淌起伏的原石无一例外全部破碎,光晕斑斓。 试着在溢散前捞取了一丝玉白光晕在掌中,却发现仅仅只是原石的最后余韵罢了,益处不大。 “难不成只有赤色异光才能熔铸出天石来?” 这次自然也有赤光,可惜是崩裂爆炸的两道之一。 陈屿之前在空洞的位置找了许久,仅找到些许碎渣——凑一凑大概能有一枚天石? 本想着这边四个量大有保证,却不料到头来还得靠捡到的碎渣。 “也不知这点儿够不够……” 陈屿一边胡想着,一边将其余原石扔向另外三处异光烙印。 桃红色不知名植株印记和宝蓝色纺锥体同样失败,前者留了一滩渣滓,后者干脆连渣都不剩。 直到最后一处时,碧色的山体印记中有事物在孕育,陈屿将之捞出,左右打量辨认,发现是一块碧青色的金属。 忽视上面点缀的深碧色泽后,莫名有些像青铜。 出了东西自然是好的,可这玩意儿小白要吃?能吃? 他将之带到精神植株处,果然,毫不搭理。 陈屿无奈,不过东西还是要收好,他回到烙印处,将剩余原石尽数抛入,直到烙印中的异光耗尽才停下。 最终收获了十一枚大小不一的金属。 之所以说是金属,因为确实有金属的质感,他收拢后放在体内,慢慢蕴养,虽然也不指望能养出什么来。 返身来到小白附近。 东拼西凑拿出捡来的碎渣,以精神力粘合成一块完整的天石。 好在对方似乎很渴望,远比面对原石时的动静要大得多。 精神之种周围埋下的天石早以被汲取干净,吃了许久的糟糠,现在突然有一碗喷香佳肴送到眼前,翠色植株险些把自己从山堆上拔出来。 不过终究只有本能驱使,故而纵使陈屿如何去试探、交易、安抚,对方都自顾自想要抓取天石。 没办法,他只能将本就不多的天石分作数份,然后趁着小白弹出根须攥紧的时候,分出一缕轻浅精神力如丝线般向着金须附着而去。 对方确实被天石吸引,又或者做出了某种让步?总之飘然落下的银色丝线安然跌落金须上。 但很快,陈屿面上露出失望神色。 精神反馈而来的结果不那么美妙,金须确实是精神造物,而且是极致凝实的存在,可以带入现世、与外物交互。 但和银毫不同,这玩意儿可塑性太过于差,细长鞭状的形态约束了利用范围。 “感觉只能做药,或者以后打造精神器具时能用到?” 天晓得金须能否将特性传递给其它事物。 不过这一番折腾倒也不算白费,一来他以损失部分元神为代价见识到了天幕之后更多的隐秘,二来,便是体内浮动的金属片了,想来不会比天石差多少才对。 除此外,小白的金须他没拿到,但另一样东西却落到了手中。 捧着两滴染成绿色的水滴,感受其中传来的浓郁清香。元神熠熠生辉,消耗的精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补,更深处在变得凝实、坚韧。 原本隔着一双叶片还不觉得,此刻到了掌心才发现药力有些过猛。 仅仅嗅了一口,重铸数次的元神身便迎来了蜕变的预兆! 这趟天外天收获满满,陈屿笑意吟吟沉入虚无中,返回了现世。 (本章完) 第二百章 碧铜 道观中。 陈屿意识回归,元神身重新立在了泥丸宫内,端端立正,不动弹。 唯独怀中两滴被死死箍紧,仿佛生怕遗失溢散,蒸发在外。 无形的力量被汲取,精神力回补十分迅速,不止元神身,连带着四周空旷的泥丸宫都映照了一层翠色,如同生机勃发。 顶部裂缝留下的修缮痕迹被抹去,一些过往难以修补的细微处此刻在这股碧光的照耀下徐徐复原。 厉害。 他思忖了会儿,连泥丸中那些顽疾旧伤都能愈合,这两滴液体的效果着实有些超乎想象。 传说有玉液琼浆能生肌活骨,这东西或许不会逊色多少。 意念催动,陈屿试着将其中一滴从泥丸内挪动出来,欲要带至现世中。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翠色的水珠在精神力包裹下很快就化虚为实,于春日温阳下出现在他眼前。 一番拾掇,面前摆上许多,有刚出土的杂草野花、灵植,也有封存已久的种子灵种等。 水滴靠拢过去,碧光抚照,却丝毫没有变化发生。 并非实质的生机活力,而只能作用精神意识层面么…… 眼前的一幕让他多少猜到了些水滴的特点。有了推断,陈屿随后将水滴收回。 将元神身压得死死,免得时刻都瞧着怀中蠢蠢欲动。 一口闷是不行的,得细水长流。 翠色水滴无疑对精神、元神有极大的助益,不过小白那边尚不清楚是只能生成一次还是能源源不断供应,目前先拿在手上多看看。 “不吞服也能汲取,只是提升会稍显缓慢一些。” 陈屿其实也很好奇,自家捏出的元神蜕变后会是什么模样。 也不知到时候变化的会是构筑其中的精神力,还是元神体本身。 …… 春日泛暖,山下气氛渐渐火热,农夫开始扛着锄头出入田亩,挖渠开沟,翻土犁地。 陈屿却很闲。 今岁不比去年,山田改成了药田,大半用来种灵石和元灵根,剩下的也种满了秋刀麦——后者乃灵植,对地力和水分的要求虽高,但有云雨术和灵液在,连耕不辍的情况下对产量依然影响不大。 甚至以后若是不种灵植,换了普通作物来也许还能丰产数季。 播种、锄草、浇水……许多琐事都无需再做,只时不时看顾一二即可。杂务变得少了,他在其余地方投注的精力便逐渐多起来。 “第四十九枚灵文!” 注视身前漂浮不定、闪烁微光的小巧符文,陈屿点着下巴在想该如何匹配。现有的灵文大多已经被占用,数月以来换了上万种链接方式,比对灵文组合,仍旧没能达成预计的效果。 “根据预设,由之前的四枚灵文组合后推导而出的新灵文,再改变接口后本应有固化体肤、牢实肌骨的作用才对。” 然而实际却不如人意,最后得出的术法仅仅对皮肤有些许刺激,元血流淌体内各处,血肉骨骼刚有些许动静就被迅速平复镇压。 “效用不足,无法越过元血的干扰。” 新术法构建失败,他只得继续推导演算,期望尽快找出下一个接口,从而演算出新的灵文。 “五枚……还是太少了。” 虽说术法的威力并不由灵文的数目来决定,不过就如今手中推出的各般术法来看,灵文多的术,实操效果一般都不差。 比如占据了三十二枚灵文的乘风化虹术。 以及最近正在改造的风枢秘山术。 后者由阵法改化,或者说中途就改过数次,如今又有扩充,无论笼罩覆盖区域还是抵御它物、迷幻外敌的能力都得到了不小幅度提升。 改成术法后自然用不到那么大,追求的是收发随心,自成领域。同时脱离对符牌的依赖也能长时间维持。 想法的确很好,但现在还停留在一些先置的术法上。单从灵文来看估摸着比乘风化虹术只多不少。 “任重而道远呐……” 时间悠哉悠哉过去,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 懒散了几日,偶尔乘风驾云,在附近自在飘忽。倒是想朝游北海暮苍梧,可惜即便使出吃奶的劲儿,现在的陈屿也做不到这点。 飞一飞青台山一片就够了,再远一些都不愿。 白岐山最近都去得少了,去年十二月初为了观察环境影响而种下的几类灵植终于成熟,变化实在不大,和道观药田里种出的大差不差。 唯独口感上多了一丝冰凉,也不知是否错觉。 采收了那一片,在将符牌、药土等东西清理一空后,他没有浪费法力挪移土石将之填埋,而是选择了废弃。 留个纪念,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哈——欠! 云上,两三百丈处。 一团白雾被聚在身下,陈屿仰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阳光灿烂,他转了个身,然后伸手拢了拢脑袋下的雾团,垫得高了些。 恬淡,闲适。 就是一直维持着乘风化虹术以及弱化版云雨术,有点儿耗神。 不过现在的他也算是体会到了日光浴的美好。碧空如洗的晴天里,可以自在地懒洋洋晒太阳,难怪缸里那黑厮整日都仰敞着肚皮。 在天上躺了大半时辰,体内法力都耗得七七八八,他这才飞下云梢落在地上。 “歇够了,继续。” 念头落下,陈屿精神涌动,探手折至眉心,少顷,一片薄薄的不规则金属片跌落在掌心上。 招来椅子坐下,翻看这块碧青色宛若青铜的薄片。 同样由虚化实,比起被他捡懒直接命名为琼浆的水滴,眼下这一片无疑要显得凝实许多,甚至能看见上面浮现出的纤细纹理。指端摩挲在上,能清晰感受到传递而来的粗糙手感。 金属……金属……要不炼炼? 想到就做。陈屿先用了木柴尝试煅烧金属片,但旋即发现用处不大,这玩意儿看着坚实,实际上火苗全部从中穿透了过去,未能起效。 接下来他又用上了青炎术,自从灵文内铭在心脏中,这道术法已经有点儿神通的模样——收发自如、无需描刻灵文,且体表任一部位都可喷吐出青焰! 用起来比刻画灵文再施展要方便,无论是施术速度还是操控程度,前者都要胜出一筹。 不过令陈屿在意的是,最近他察觉到心脏内铭刻后的灵文衍生出不少火气,以往还需要燃果滋补,现在已然能够自行出产,且日益对心室进行改造。 渐渐蔓延至外部。 寻常而言这并不会引发多少关注,但在心脏中转时反应平平的元血,面对这种蔓延开来的浸染却格外抵触。 仿佛此种力量只应约束在心脏中。 再三思量,他将剩余的脏器内铭计划停止,未再继续。 这其中意外诞生的奇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担心再次铭刻会引发脏器间的连锁反应,使得扎根与心脏的奇景出现无法预测的变故,毕竟当初下丹田便是直接被爆开了。 同时,那些若有若无间浸染元血的变化,让陈屿莫名有些吃不准,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索性在没摸索清楚奇景根底之前都给停了下来。 并非因噎废食,毕竟灵文内铭只是他为探寻前路而相出的办法之一,只是此刻看来当初走出这一步多少有些欠考虑了。 没有准备周全。 内铭这条路有无问题暂且不知,唯独后面走时得多加谨慎才是。 烘!焰光升腾。 扑面而来的暖意打断了陈屿发散开的思绪,他回过神,将目光投落至漂浮空中的金属片上。 青炎与碧青薄片接触,确有一定效果体现,后者被触及,半刻钟后,隐隐有炙烤得软化的迹象。 不过内铭的青炎术附带爆裂特性,温度上略有下降,在察觉到术法有效后陈屿当即改换,空出一只手来挥舞临摹,数枚灵文飞动交织,瞬息间一股更显势大的火焰从闪耀青光的掌中涌出。 汇集在薄片下,热浪冲荡,令对方软化得更加明显。 嘀嗒! 一滴液体落下,通透碧青,晶莹如玉石。 仿佛一个信号,片刻后,薄片彻底融化成一滩汁液。这些液体散发凉意,远不如看起来那样沸腾滚烫。 不过让陈屿没想到的是等到他收起术法,热意渐冷后,液珠并未凝固,而是保持了液态。 眼中浮现好奇,他试探着将液珠滚落掌心,发现确实温凉,轻轻一捏便溅射飞散,但随后又归拢。 这东西该如何利用? 心头疑惑,不过他已经有了经验。洞悉术率先甩下,带回的反馈寥寥,看样子得一个个穷举下去了。 至于喂食给鸡兄……罢了,怎么看都不像能下咽的,这次便放过它。 陈屿从老三样开始试验,法力精神元血都表示自己和这东西不挨着,半点儿反应都无。 精神层面的造物反而无法与精神力产生呼应,无疑让他升起更多的不解。 灵植、灵液、灵石……直到他将一滴液体滚落下奇景后,异样终于出现。 液珠浮上高空,没入山峦最顶上的翻腾云海内,紧接着便有一朵缤纷绚烂的光华从天云上洒下,连忙成绸带,轻拢在山体表面,似水波澜,宛如上一世的极光。 陈屿将奇景撑开,进入其中。甫一落地就感觉到这地方越加真实,尤其液珠融入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浑厚,些许浮躁虚幻被飘扬的光芒洗涤一空。 “淬炼奇景……或者说将精神意识凝实蜕去虚幻?” 但自己的精神力无法与之交互,说明要么这种凝实对他本人无效,要么需要满足某种条件。 奇景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刚发现时候可巍峨高耸无比,同时一如幻境,哪像今时今日的充满真实感。 他突然想到,假若需要条件……元神能否满足?不够的话,服用琼浆后呢? 有点想试试。 很快,陈屿将这念头压下,灵文内铭的经验犹在眼前,至少要等确认了这种变化带来的种种后果才能用在元神身上。 “元神废了便罢了,再捏一个就是。” 主要琼浆现在仅两滴在手。 思绪翻动,他觉得最近还得再去一趟天外天,挖个洞碰碰运气,多弄些天石给小白加加餐,没准能再添几滴。 按耐住亲身体验的想法后,陈屿搬来两桶灵液,混着大堆灵石。奇景现在胃口很大,山田一直收了栽、栽了收,没有轮作休耕的情况下堪堪满足。 他抬头望,山体在碧光映照下泛起些许青意,仿佛披了一层薄纱。又念及一直以来用上的各类资源,不禁暗叹,这山简直不像土石堆砌,里面埋的都是他的灵液灵石! 空中浮田也得抓紧弄起来了。 不然再过一年半载,奇景还没真正凝实升华,自己家底都要掏得干干净净! …… 从天外天得来的碧色薄片依着模样似青铜,随便起个了好记名称,碧铜。 同时他也恍然,碧铜并非金属,更不是真的铜料,这东西依然是一种天石。 “之前那个能种植精神植株,由赤色异光冲刷熔炼而成的,还是叫赤金……呃算了,赤晶。” 红彤彤亮晶晶,本身像极了晶石,拿在手上温润如玉,倒也贴切。 如此一来,天石便有两类,赤晶以及碧铜,至于是否有其它的,陈屿估计应该还有,毕竟[涟漪]之后的空洞中,泛起的光晕星云数之不尽,各色缤纷! 在余留了几片碧铜后,他将其它的全数熔炼,然后抛洒进奇景——实际上经过仔细勘查,他发现奇景对未熔炼的碧铜同样能够吸收。 不过速度很缓慢,效果不佳。 但依着如今的夯实速度,再过一段时间,等奇景变得更加真实后大概就能轻松汲取碧铜了。 而现在这一道工序仍然少不得。 几天下来,处理了碧铜后,陈屿推导护身术法的同时,有空就钻进天外天挖口子,也有了经验,离得小白和意识星辰远了些,免得被波及到。 可惜收获却泛善可陈,碧铜赤晶一个都没,倒是见到了更多的异光,现在异光的光色种类已经增加到了十四种。 好在之前威能莫大的[涟漪]似乎真有着周期,几日里数次洞穿天幕都未能遇见。 日子悠悠,一直来到三月十七。 这一日,陈屿盘坐院中略显开怀,总算,雷痕方面有了进展。他将早先记下的部分印记拓印出来,虽未做到理顺,不过其中一些构造还是被解析,梳理后活用在术法中,意外得出了不小奇效。 不单引雷术一举完善,连带着乘风化虹术似乎都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乘风化虹,如雷似电。” 眸光闪动,唇角隐隐含笑。 自乘风化虹术成型以来,速度问题便始终困扰着他,哪怕得到锯子草后加入了锋锐之效依然令人头疼,虽不说慢如龟爬但也远谈不上极速。 直到这次,终于有了解决的线索……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一章 多种味道,多种选择 噗通! 山头,体态轻盈、皮毛柔亮的小鹿在地上打了个滚,风力宣泄,扬起大片尘沙伙着碎石一起将这头憨傻家伙吹得倒飞丈许,骨碌跌靠在边沿的灰石上才停下。 呦?! 摇头晃脑站起身,踢踏两下蹄子,馋嘴鹿有些迷糊,怎的今天的风比昨日还大了,一时不慎被吹飞,落了个满身灰。 空中,揉搓着土块的陈屿视线从灰头土脸的对方身上瞟过,没太在意。许是正长身子,又或者呆憨过了头,这家伙打春风横渡以来隔三差五就抵着风枢秘山阵往里埋头猛冲。 一次两次被触发的阵法喷吐出来,反而上了瘾似的,来此地的频率愈发的高。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布置在变异桃树周边的水雾拒针阵,一如眼下,都被这玩心玩性大得出奇的憨货当成了游戏。 “上调一些喷吐风力,再修改下灵文节点,让原本的轻风化作旋动,如此力道更大的同时也不至于撕裂割伤……” 然而事实证明馋嘴鹿对玩的兴趣远比他预料还要大,此刻从地上爬起,转瞬就忘了刚才摔倒的吃痛,屁颠屁颠又撒欢般奔向了阵法。 光晕闪烁,一口巨大的罩子颤动着在阳光下显现,下一刻只听嘭然一声,比先前更大数成的风力自阵中涌出。 梅花鹿时而欢欣地躲避风力,时而仗着皮糙肉厚径直撞上去。一身栗棕色在风中摇曳,尾巴一摇一摇,不亦乐乎。 “还是太闲了。” 当内外都熬炼到一定程度后,灵液辅助外锻的法子便对馋嘴鹿不再起作用,前段时日陈屿又忙着琢磨灵文和奇景,一时没功夫去调教对方。 栓不住的后果便是往来奔跑,从东头浪到西头,攒着劲儿的撒欢。 栗棕身影在地上往返,呦呦鹿鸣不绝于耳,在静谧的山头显得聒噪。 本没有过多关注的陈屿眉头一皱,刚刚出现的灵感被这憨货的叫声给吵跑了。 “闹腾。” 陈屿面无表情地看去。 嗡——一道青光自天云间穿插,飞落后直扑向尚不自知的小鹿。 正跑着跳着,四蹄突然离了地。 呦? “先挂一会儿,修修闭口禅。” 法力化作巨手,比以往几次都要清晰不少,掌指纹理若隐若现。攥住了馋嘴鹿悠悠飘至院口。 桃树发了绿叶,现在的挂杆用的是特意从山脉里翻找来的石柱制成,高大,粗壮,面上凹凸不平,硌应得很。 惯例挣扎了两下,馋嘴鹿不再白费力气,觉醒了自我的它虽然懂的不多,但每次自己玩得尽兴的时候,坏东西都会出手打断——习惯了。 窸窸窣窣好一阵,四肢大开,以背朝天阳的姿势扒在石柱上,法力手掌崩解后化作绳索,一根根穿绕前后。 最后在脖颈处打了个团,仿佛绣球。 呦!呦! “……” 精神银芒一闪而逝,相处渐久,随着意识光团的凝结,他现在勉强能理顺对方表达的含义。 想罢,陈屿右手一捞,哗啦啦水声中正仰着肚皮打瞌睡的黑鱼一脸懵地从院墙后翻出,被抓到了石柱前。 “它说要和你一起玩抱柱子,你呢?” “……” 黑鱼没法出口成脏,只能朝小鹿吐了口水。 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东西。 将面部表情在愤懑——悲戚中来回闪动的黑鱼扔回水缸,陈屿捏了团云雾,塞在小鹿那张还想继续劝说自家‘玩伴’的嘴里,一通呜咽后,只得自个儿安享。 “总感觉自己太温柔……自挂东南已经无法炮制这憨货……是柱子太平整?” 他准备抽空好好想想,否则任由小鹿这般发展,迟早皮得无法无天。 视线回到眼前,心神沉定片刻将纷杂的念头驱散,定定看向手中的软泥。 这是一份轻空泥。 田里的轻空草还在长,估计得下月初才能成熟,而且和气血丹配料的几门药植一样,催熟之后大部分要留种,以灵机从种子开始培育,从而在往后长成灵植后便可自行接种播撒,无需次次消耗灵机。 从植株开始半道培育的,都无法缔结种子,即便有,也长不成。 这是一年多来长久种植的心得之一。 “轻空泥似乎与灵性干系密切,其中浮空的特质或许受到自身灵性影响。” 之所以如此猜测,因为就在刚才他试着站在三千丈空中,然后大力一抛。 目力所及之处泥土纷纷扬扬,迅速沉寂并落下,没有半点儿浮空。 “不过这种特质具备可溯性,落下来后很快便重塑,再次漂浮。” 陈屿放开双手,深褐的土壤无视了大地束缚,笔直地朝着天穹浮去。 浮,而不是飞。 速度缓慢,但若无刻意阻拦却会一路向上。 于是乎在三千丈的临界上,神奇的一幕发生:土壤上浮,然后灵性不稳,出现下跌。刚跌落,又重塑了特性,继续向上漂浮。 上下荡悠悠。 看着身前沉浮不定的土块,陈屿以精神视之,发现散去的灵性不多,但重塑后新生的灵性更少。 果然,入不敷出之下持续不太久,泥块上浮的速度开始变缓,又一会儿,他将轻空泥收起,再飘下去灵性尽失,估计就得碎成渣了。 身形落下,引来木匣子将泥土封好。 有封灵术刻印,整个木匣如同一块大号的符牌术法在可以其中作用更久,也能更好地存续泥土的特性。 “样本太少,至少得等轻空草成熟一批后才能做更多的验证,此刻猜测再多都无意义。” 他将木匣放回杂物间,余光中黑鱼似乎已经忘了先前来自‘玩伴’的背刺,安然躺在水面晒太阳。 相比顽皮的馋嘴鹿、好斗的鸡兄,黑鱼确实让人省心,不过数月下来灵性增长不多,明明有着餐饮月霞的天赋,进度却比不过整日里除了吃睡就是玩的憨憨鹿。 “灵性也有天赋之别……” 然而这里面的道道似乎有些玄乎,从黑鱼到小鹿,又有于启猛等,陈屿心头有些想法,把握不准,于是只得先放一边。 “等浮田造出来了,驾着往天南海北跑一圈吧,多瞧多看。” 到时候应该能佐证一二。 …… 午后,采了些野菜,抓了几个山果拼了盘。 瓜果蔬菜摆了几样,灵植灵果谈不上多,勉强换换口味,早前种下的玉虫衣和兰庭果茁壮成长——掐了些,切碎后混在米粥里,裹入些许有盐便成了杂烩。 草草果腹。 云雨术施展,将水流约束一小片,冲洗了碗筷后的陈屿一边拿着刚培育成熟的兰庭果当作零嘴,一边来到药田处,将已然长成的贝母、玄参、芦参等悉数采收。 “气血丹可以开炉了,不过按着推算来看,加一点黄白叶的话效果能更好。” 黄白叶他并不陌生,这是云鹤观祖传秘方白云散的配药之一,不算珍贵,比不得橘银果、通生根等主药。 之前游历白岐山脉以西时就发现了好几处成片生长,距离白岐山约四百里,离青台将近七百里。 “长得最茂盛的好像位于蟠云山脉附近的一处坳口。” 他记得清楚,因为那地方有两块大石耸立,仿佛竖立的鸭嘴,造型很独特。 琢磨了下,来回用不了多久。正好试验下改动后的乘风化虹术。 陈屿将东西放好,然后在身周描刻了十来道印痕,青银二色流转绚烂,而一旁的黑鱼却只觉辣眼。 片刻后,临摹的雷痕融入至灵文内。 他浮空而起,一抹银光乍现,隐隐约约宛若有雷霆划过。刹那之后动静消散沉寂,而身影已经化作天边的细小光点。 呼!! 风浪滚滚,咆哮炸响在耳畔。 陈屿面色不变,两团法力灵光笼罩左右掌心,灵文纷飞不断,陆续注入在体表的术法组合内。 细看去,一些与雷痕相似的印记在灵文节点上攀附,将术法强化的同时也在一刻不停地干扰。 每当有节点维持不住,新的法力便会注入其中幻化灵文予以维持。 十息、百息……一刻、两刻…… 终于,在法力耗损三成后乘风化虹术支撑不住,陈屿散去术法并停下,找了个空地飞落停歇。 身后隐约能见到一座山脉卧落。 他不禁感慨,提升不小,这才两刻出头就越过了白岐山,估计再有一两刻的样子就能抵达,拢共半个时辰。 “来回一趟千四百里,一个时辰都用不到。” 这速度不差了,而且目前仅仅只融入了些许雷痕,整个过程十分粗糙,很多地方都有改善的余地。 等到将雷痕摸清楚后还能再度拔高一个层次。 休憩片刻,法力还缺了些,不过足够他赶这趟路。描刻痕印与灵文融合,重复先前的操作。 嗖!瞬息之间化做虹光拔地而起,于天际一骑绝尘远去。 …… 院中,陈屿已经自七百里外返回。 顺道在那片山坳细细寻摸一遍,又多去了山壁几处。此地山深林密,鲜有人迹出没,最后翻找到几株老药,多是治愈偏头痛、阴湿过重、脾血等疾病,由于这些药材已经长成许久,灵液灵机估计都去不了多少作用。 于是合着之前的九环草一起存放,等待再往后抵换或者炼丹。 他心头有个想法,多积攒一些疗伤药材,无论祛病治愈还是其它,有萃取术和轮转术在,未必不能析出毒性完美融合药力从而得到一副新的方子。 治疗百病的宝丹。 当然,想归想,普通药植再多,纵然炼出来了也不一定对自己有效,他的肉身可不似寻常人那般脆弱,同理,一旦需要外力治愈的话问题一般不会小。 “可惜疗伤类的灵植至今没有着落。” 想陈屿收起心思,将采来的黄白叶择洗干净。然后搬了丹鼎放到院中。 开炉,炼鱼饲……咳咳,炼丹! 气血丹,增力增肌、补气养血。 墨灵鮍的最爱。 后院,池塘。 一手举着刚出炉的温热丹丸,随着炼丹次数渐渐多了,气血丹这种便易丹丸成丹过程尤为流畅,从入锅到起鼎,毫无意外便收获到手四十枚。 超过预期。 用火过了一遍,散去些微湿热,陈屿带着丹,来到鱼池旁边,十来只米虾悠闲爬伏在边缘裸石上,一个个长得肥美。 不过他对虾米不感兴趣,一则池子里繁衍的数目一直不多,全部捞完都不够一顿的。另外这些小虾最近有了变化,似乎是池水的原因。 陈屿观察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去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暴殄天物。 咚! 这次由他培育出的药植自然带上了不同,药力效果相差仿佛,不过味道有酸有苦有涩有辣,咬下之前谁也不晓得会是何等美妙风味——除了某人。 所以挑挑拣拣,将糖豆似的留下,微酸的则给了鸡兄和黑鱼,味道古怪但还能下咽的投喂墨灵鮍。 丹丸落下,几条巴掌大的墨色鱼儿嗅着美味游蹿上来,其中一条体格小些,却左右挤动,在几条大块头争夺的间隙一口吞下,旋即扬长而去。 陈屿没有吊着,陆续有丹丸抛落,每一条都得到了满足。 想了想,又捏碎了一粒,撒在米虾们面前,结果后者不理不睬,几只靠得近的张扬钳子试探两下后也转身离开。 “对丹药不敏感么……” 或者口味太挑? 他的目光注视向池中央,一方小巧沙洲边,埋有一圈白生生灵石。 浸泡水中,随着涟漪荡漾,仿佛倒映月光般温润柔和。 陈屿招了一枚拿到眼前,发现内里的二号灵气已经散尽,只剩空壳。 其余几枚大差不差,只有一层浅浅的灵气还存在,同时也在不断溢散。仔细看了看,这些散开的二号灵气并未与池水融合成稀奇古怪的,而是顺着吞吐,一部分流入到池中的各种生灵体内。 米虾们不知不觉中汲取了极少一丝。 “就说怎么肥了不少,原来有二号灵气打底子。” 喂了鱼,剩下的气血丹陈屿带在身上放好,回去院中后给了黑鱼一粒尝尝味。 算是奖励它一直以来的安分守己。 至于石柱子上那头憨货……他挥手摇下两片云雨,间隙有两粒苦瓜味的气血丹混入,稀释后一同浇洒在馋嘴鹿嘴中。 听着背后传来的呦呦叫唤和不停的喷嚏,陈屿精神探照对方意识。 良久,幽幽望了眼,无波无澜。 嗯,再挂一个时辰,好生长长记性。 …… 三月二十日。 近日,陈屿将大部分时间抽出来投注至一件事上,那便是开发雷痕,以及验证将雷痕应用到其它术法上的可能。 作用乘风化虹术时的难以稳定被他重视,花了大量精力效果却只马马虎虎。反倒在崩山术上有了不错进展。 飞射而出的速度和威力都有了不小提升,自高天砸落时竟有几分雷霆姿态。 与此同时,引雷术也在扩展,新的灵文暂未推导出来,不过一些节点和连接改了又改,最后他在外侧组合了另外几道辅助术法,一旦催发,更有利于困住雷电。 “感觉再改改没准就能弄个困阵了。” 轻笑一声,陈屿继续埋头苦干。 临近萍雨,二次囚雷时机正好。不用去费力找了,到时候漫天都是。 除了雷痕,近段时间长时间推导计算灵文节点、摸索连接和法力输出比例。陈屿渐渐感到有些费神。 倒不是力不从心,主要还有很多其他事得去做,而每一次推导都需要不短时间作为代价。 而且其中的很多演算并非解题,大部分都只单纯在复刻。 探寻未知很有趣,然而溺入无边的机械推演中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山上很闲,但陈屿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更闲一些,有些重复的事没必要次次都亲力亲为。 要不搞个计算机? 自然不是上一世的,他不专精相关制备,手搓得费不少神。而且既然走上了特色修行道路,不来个修仙版智能演算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该怎么弄…… 这时候,一直在改进,渐渐有了梳理信息、汇总反馈之能的洞悉术进入他的视线中。 (本章完) 第两百零二章 甜品(单) 洞悉术,八枚灵文组成,有一百七十四处节点,关联两千九百道链接。 理论上可以在外侧组合近百个其它术法与之配合。 当然这想法并不现实,术法并非即插即用,需要梳理、分辨,一些矛盾的对接部位要重新规划,一些难以匹配的线路还得穿入更多节点乃至新的灵文才能运转。 而每一寸连接、每一处节点上的法力灌输多寡、时机、顺序等等,又对术法的成型和施展出的威能有着不小影响。 所以将洞悉术改造成预想中能够自助运转、解析推演颇有些难度。 好在洞悉术早就有朝着这方面进步的趋势。具备一定基础,有着成功可能性。 陈屿一开始以此术来观察以及收录目标的信息,最初时候详实无比,杂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后来加入了分门别类的功能情况才稍好一些。 他面上思索,觉得若要实现这个目标至少得先搞定两件事。 其一,术法的固化。既然是为了节省出不必要的精力耗费,那么动辄以法力施展法术就显得南辕北辙,事倍功半。 只有将之固化下来,至多时常填补能量作为驱动,如此才堪大用。 “类似阵法,术阵本就不分家,二者有着极高的互转契合性。” 长久以来,由于共同为灵文作为基底而构造的出的体系,阵法与术法之间往往没有过多的转化障碍,唯一限制陈屿尽情化用的便是最后成品的效果。 这一点在洞悉术上恰恰无需在意,此术效果在于收录、整理,弱化也弱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了不得多添几道法阵同时运转激发,效果不会差。 借助阵法来改造洞悉术,陈屿将第一个需要解决的固化问题记在心上,打算趁着最近山上事务不多就要准备一二。 至于其二,便是他所追求的分析与推演效果。洞悉术目前在这方面涉足不多。 效力更多倾注在了深入一层层结构后将信息反馈,之后再由陈屿自己对这些反馈分析透彻。 “其实也不需要过多分析。” 赋予智慧这种事他做不到,记忆里的大数据抓取和智能演算眼下也难以短时间内完成。但单纯的穷举排除问题不大。 他始终记得,这次的目的是帮助自己从浩如烟海的重复性推算中解脱。而不是弄出个全自动术法施发器。 “灵文构筑、链接比对、节点梳理和排除、灵性相吸聚集特性、三才阵相斥流转特性、曲面节点缝合……” 陈屿嘴中念叨,一条条皆是自己在过往摸索灵文术法时对规律的总结,或许不完全正确,又或许只适用所熟知的部分环境中的灵性,但当这些条理规则编织进入后说不定真能达成预计目标。 “推导节点、勾连灵文,简单的分析推算而已,只要能将这些真的交织在一起并自行维系运转,以后或许仅提出要求以及对大方向把控即能得到崭新灵文!” 很快他转念一想,哪怕灵文构筑不出来,便是将海量错误节点排除掉也是一件省去大功夫的好事。 随着精神力的积累,一次次突破,陈屿计算这些并不困难,唯独觉得被已经知道却绕不过去的东西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这才决定搞个‘计算器’帮着在灵文推导时偷偷懒。 智能推导的事刚起了头,手上事情一大堆的他暂且还落不到这里,最多近段时间将刚才所说的两个问题解决,为之后真正的改造作铺垫。 …… 云缠脚下,一缕曦光没入口鼻。 一番照常的早课,腹内氤氲翻腾的青光略微提升了一丝,微不可察,但又实实在在沿着前路攀登了一小步。 陈屿落下来,如今他的乘风化虹术越发得心应手,使得熟练顺滑,腾云驾雾已是等闲。 不过既然取了化虹二字,飞遁的速度便是绕不开的,可惜这方面能起到作用的手段不多,早些时候有锯子草借鉴锋锐之效,后来又得了雷痕,但后者尚未琢磨透彻清晰,故而融合的效果有待提升。 “平稳点儿,不追求极限的话,一个时辰远去千里轻而易举。” 陈屿对此还算满意,毕竟这是拿来赶路的,又不是逃命用。 从厨房抓出一只小碗,内里浮着一块软弹胶质,仿佛果冻。 外边瞧着是细腻的酒红色,胶质内点缀着雪花似的斑点纹理。 法力作勺子舀了一口,滑嫩之余有甜意泛滥,带着甘蔗汁的微涩,落入喉间后苦涩沉寂转而化作玫瑰似的香息,流转在口中。 “大雪菇的菌丝味道还是不差的。” 就是一开始没多想,生吃了些,过于酸涩和难以下咽。 说起来还要感谢馋嘴鹿,否则陈屿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确认大雪菇用处,更别提制作成吃食。 “谁能想到这次的灵植只对喉舌和牙齿有作用,加之这些部位不好观察,险些就错过了。” 强化牙齿硬度、提升咬合力,些微增幅味觉灵敏度——都是些难以看出的,精神力不注意之下都察觉不了。尤其第一个试验者是鸡兄,更是凭空增添了发现的难度。 观中可食素材喜加一,不过这并非陈屿最高兴的地方,今日之所以将剩余的大雪菇一口气全炮制,自然有好事发生。 二次灵机培育的灵植,收获了。 整个三月都是收成的三月,药田里陆续种下的几批灵植将田地都快要填得满满当当。经过一段时日的灵液浇灌,在这个月终于接连成熟。 和玄参贝母等气血丹主材不同,这一批灵植培育更久,从去年十二月七日便种下,拢共四类,山芒、秋刀麦、元灵根以及杂熏草。 同时也更值得期待。 四种植株之前便是灵植,又以灵机异化,如今模样变化不多,但效果必然已经大变模样。 陈屿三下五除二刨光碗碟,然后带着木匣来到后院。 二次灵机培育的试验体数量不多,譬如秋刀麦就只挺立寥寥五六根,一簇簇麦穗挂在顶上,散发馥郁芬芳。 而这四种再次变异的灵植里变化最明显的便要属杂熏草,草茎上染了一丝浅灰色——其余几个从外在看几乎没怎么变。 他抓了一粒麦子,仔细比量,心头渐渐有了数。长度还得增加了些的,不过无论软硬度还是气息都与一次灵机培育后的秋刀麦一般无二。 又走到杂熏草旁侧,蹲下身轻轻嗅了一阵,如兰似菊的清香悠然酝酿,此刻汲入鼻翼,仿佛陈年老醋被打开一般,以他的精神雄浑程度都不禁打了个激灵! 眼中带光,全新的杂熏草药力太过凶猛,让他的精神格外雀跃,元神这一刻也悸动莫名。 心神沉浮数息,一道模糊牵引自无穷世界外被呼唤—— 恍恍惚惚中,竟自顾自是盘膝入定。 初光、大定…… 视野内,山云颠倒,星汉倒旋。下一刻仅一人可见的虚幻天地倒映眼帘。 依旧保持一丝清醒的他陡然一惊,四周宛若天崩地裂般颤抖数下,重重叠叠的光雾云海跌宕起伏,好歹没有当场崩溃。 陈屿收束心中波澜,定定打量,神色逐渐变得莫名起来。 这东西他不陌生,早前就有相遇,只是一直没有再寻到踪迹。 不料今日又出现,还如此清晰。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三章 第三道境?(单) 云雾聚散不定,尚未来得及细看,世界便要模糊,开始缓缓褪去。 如潮涨潮落,只在他记忆里留下一片难以忘却的痕迹。 这会是第三道境么…… 又或者是某片特殊的小念世界? 脑中掠过诸多疑惑,有如雨后新绿般冒出,又同着身周幻灭的光影一起,变得驳杂不堪。 道门境界不少,上溯千年有太多的道脉兴衰沉浮,如今发扬光大成为显学的也足有四支。而道脉之间的境界由于经卷释意、术语定义的不同有着不小区别。 真一唯我唯心、清微玄之又玄、乾阳大道质朴、太平包罗万象。 更甚者同一道脉之下,修持不同法派的道人对于境界的说法也不尽相同。 而初光、大定、坐忘、惊蝉、龟息五个境界则算自古以来流传最广、最为道人们熟知与认可的一类。 哪怕道途相异的求道之人亦能接受且说出自己关于道境的理解和阐述。 不过道境非指武力之境,而是修道的境界,一种领悟、一种状态,人常言非道学渊博之士难以洞悉跨入。 然而,陈屿一直没能找到所谓的坐忘境界,初光好说,朦胧之间踏足,后来发现位置就在泥丸宫畔,多进出几次有助于意识养化精神力。 之后的大定亦然,来来往往出入的多了,便不觉得稀奇。 唯独更上的道境他始终未能找到。 “坐忘……传闻中,有入山寻药之人偶遇仙家,后入梦一坐百年,醒来时发现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回忆着一些故事,从于启猛处抄来的经文典籍中有不少都记录着相似的事迹。 缕缕提到的一梦、百年、烂柯等,可以看出坐忘二字在道门中多被赋予时光的特性,陈屿想到,这一点倒是与天外天的盗光阴有些类似。 初进时的他便因感知错落而产生了十分明显的时光飞逝感,以为里面数日外界现世才一日。 后来发现这不过是错觉。直到精神数次蜕变才将之抵消抹去,统一了天外天与现世的感知。 假若真有人意外涉足其间,以普通人的精神强度,所感受到的盗光阴效果将更加强烈。 视野内,景致已经散的差不多,陈屿喷发精神力量,化作数丈浪涛,欲要截留一部分,幻象也好投映也罢,这片突兀笼罩降临又骤然退去的区域无疑存在于精神层面。 他要拦截,即便只抠下一点也好。 海量的精神力涌出,时而化作钉锤锄头奋力挖掘,时而编织巨网收罗,时而又演化漩涡汲取吸纳。 到了最后,眉心绽放璀璨光华,这一刻泥丸彻底打开,金银二色交织之际元神身驾驭着波涛踏出。 一步,两步……身形宛若吹气似的膨胀开来,转瞬从六尺不到化作三丈高的小巨人,抓拿把掐,眼瞅着用处不大,一狠心,金灿灿的巨人掌中冒出一团沸动的银白焰火。 这是极致压缩后的精神力。 陈屿瞥了眼,光焰不大稳定,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开。他没有犹豫,将之远远抛动向前方。 轰! 现世,仰敞肚皮的黑鱼一个颤抖,慌张忙乱地沉入水下,哆哆嗦嗦埋头蜷缩在角落。 飞鸟惊诧飞掠,有几只刚刚滑过道观上空便脑袋一震,昏迷坠落。 院后,盘坐在药田旁边的陈屿眉头一紧,面色突然潮红了些,紧接着红光散去染上一丝惨白。 嘶! 良久,长出一口气后,他睁开眼。 扶着额头轻揉眉间。刚才那一下威力着实不小,炸得自己脑袋直嗡嗡,隐隐有些胀痛。 掏出一枚固神丹服下,灌下灵液,运功调息了一会儿才缓过几分。 泥丸宫封闭,元神又一次残了,好在这次只断了只胳膊,脚掌被溢流的精神力削掉半边。 问题不大,待会儿抹点儿精神力填补两下就好。 没去管消耗和损失,元神体隔三差五破烂一次,确实习惯了。陈屿第一时间看向手中。 一团似真似幻、扭曲不定的光影被紧握住,其间流转的景象正是先前所见的一部分。 实际上他自己没预料到真能炸开,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结果一发就开了花。 且破碎后的幻象收获十分轻松,被他捞取到一部分。 但一番尝试,光影纹丝不动,只自顾自变得模糊,在迅速消散。 不多时,掌中便空无一物。 “散尽了,没能固化下来。” 陈屿轻叹,到底只是虚幻,一层薄薄影像而已,艰难扣住后依然化作泡影。 他念头转动,回想方才的经历,一时有了许多想法。 这次的幻象或许和天外天有关,甚至干脆便是由那片精神力才能进入的地域直接投映。 先前的罩落的景象与曾经数次留驻的小念世界颇为相似,而杂熏草正是熏神静境香的主料,也是他当初得以踏入小念世界的原因。 唯一可惜的,事发太过突然,没有细细感知其中灵性的变化。 小念世界绝灵。 如若这番亦如此,那就能佐证出不少东西。 陈屿将丹药消化殆尽,看向剩下的粮种灵植。秋刀麦暂不清楚作用,杂熏草比过往效用强了许多,仅仅溢散的气息便引发了此次变故,当然,这其中也许有他长久以来的积累的缘故,早前一段时间便有了牵引那片‘疑似第三道境’降临的迹象。 一边回补精神亏空,一边摩挲着二次培育后块头大了一圈的元灵根,洞悉术化作光团融入,片刻后反馈从掌指间传回。 “腔室扩大、中心孕育的灵源更多。” 而且似乎浓度有些许上升,但其它变化暂未察觉。 最后,目光落在山芒身上,于元灵根一样,异化并不明显。考虑到二次异化可能不似第一次时那般随机,而更多是强化已有的特殊之处。 他掐了一小截递在嘴中。 果然,药力挥发,稳固神魂的效果远比之前要强得多,仔细感知,眼中渐渐多出几丝亮光。 “对精神还有淬炼作用?!” 意外之喜。他的精神力可是许久都没有提升质地了,自从二次蜕变之后,数次强化、增幅都针对的数量,因为从一开始精神凝聚时起,他便通过不同手段时刻在淬炼,洗炼杂质,直到后来升无可升。 不过很快陈屿面上的喜色褪去,他感受到了来自二次异化的山芒的提升,但这种淬炼成效并不突出,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这方面的作用。 暗自估算,他颓然,依旧无法达到预想中精神之种的地步——也即,没办法干预现世,虚实交互。 “罢了,还是太贪心,能提升总归是好的。”散去这一丝杂念,陈屿将四种二次培育的灵植收好。 并未离去,而是马不停蹄又采收了另一片药植——正是当初以灵石铺底、灵土埋种的那一批。 同样也成熟,他对灵石中的二号灵气能在灵植成长中发挥怎样的效力带有不小的期盼。 好在,灵石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二号灵气无法融合出灵液,但自带的增幅潜力这点效用不俗。” 而且灵石中的二号灵气十分温和,不像元灵根培育出的灵气,暴躁伤身,没点修为打底都吸收不了。 陈屿摆弄了一阵,渐渐搞清了灵石的用处,杂七杂八说来繁琐,其实主要就一点让他很是满意:以灵石参与培育的植株药力能够提升四成到两倍! 还有一些小的方面,譬如元灵根旁边埋了几枚灵石,出产的灵气都要醇和些。 “先挖点儿灵石,给前后药田都铺上再说。” 用处不小,哪怕最低四成的增幅,在灵液催熟之下只要种够三轮,就相当于白得一次的收获,而且这并非产出数量,而是药力上的提升,比前者更有价值! “对了,这样一来,岂不是灵液的催熟还能更快!” 陈屿一想,立马乐呵呵将山田那边的土翻了一遍,全铺上了灵石,甚至由于一时支出过多,奇景都放一边饿了几天。 (本章完) 第两百零四章 再入天幕 和煦阳光照耀,这一日,陈屿带着鱼竿,难得出了青台山,去寻了一处偏僻少人烟的地方——一口长约三里的内湖,四周大片芦苇肆意繁茂。 位在蟠云山脉附近,距离白岐山将将六百里。 此地山不高水不深,林子也稀疏,灿烂虹光抚照后婆娑成影,他来到一角折去一圈左突右刺的灌木,开辟出落脚点。 洒窝,穿饵,抛竿。 这回没挂气血丹,灵液粉团也未带在身上,单单在路上随便翻了些草根,捉了些小虫。 脚下是一方灰石,高耸了一截,杂草茂盛环绕,折断后散落在水面,涟漪阵阵滚荡中有游鱼在不远处被惊动。 陈屿下了杆子,挥手扬下一片斑斓青光捏做蒲团,盘坐其上。 微风轻柔,芦苇丛簌簌作响,隐约有白鹤在远边振翅,亦有绿头野鸭野鸡出没附近一带,咕咕、哺噜噜,各色声调回响传递,编织缠绕在耳畔。 间或起伏的动静意外让人感到更多的宁静,思绪渐渐放空,蓝天白云,倒映水中悠悠荡荡,上下皆一碧如洗。 自离了青台,一路向西去数千里,有险峻奇峰,有巍峨雪山,有广袤草原,有空旷戈壁。 种田修行之余,他时常随风去到各处体会,放开繁芜思绪后倾心感受。 这未必不是一种清净,一种修行。 “体己祛念,无垢无尘……这便是净明法之真意。” 一片草叶旋动早眼前,法力吹拂,打着转儿,陈屿百无聊赖,心中念头时聚时散,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观山遇水,见得多了,或许并不能增长所谓心境,亦无法令神思长进,但这般洗涤自我的过程便是在祛除神思心念中的庞杂尘埃。 明我、洞体观心…… 隐隐间似对净明法又多了几分理解和体会,陈屿一时恍然,此世道门在修持心念上倒有不少可取之处,往常却是刻意忽视了,只顾着合煞法派的经卷道理。 “记忆里的道书再整理一番,或许可以刻写一部分出来。” 于启猛数十年修道,又曾游历天下学艺论道真武山,所读道卷何其之多,之前未能花多少时间梳理,翻阅也多是合煞和丹鼎两派的,现在隐约把握到其余法派乃至道脉的价值,他开始有了进一步研读的心思。 至于刻录一些出来倒也无关紧要,毕竟自己时而也会有些感悟,尤其顿悟较为频繁的情况下,不少灵感稍纵即逝,与之一同篆刻后还能多些比照,方便理解。 哗! 思绪被打断,浮漂坠入不见。他将鱼竿拉起,但见一尾银光拍打水域,飞溅的水滴在天阳闪动着缤纷斑斓。 今日运气不差,刚来便有鱼儿咬钩。 …… 轰隆隆! 三月二十六。 春雷初发,滚滚雷鸣悍然响彻,山川震动许久。 “太微弱了……”,陈屿仰望,精神加持眼目,目力放远至极尽,能看见云层深处那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霹雳。 高度还在其次,雷光孱弱,放电现象并不明显。 不过这些春雷时常有之,他瞧了几眼后收回视线,不甚在意。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还是不久后的萍雨时节。 到了那时天云相间,雷光闪动有若火树银花,一声声不绝于耳,且明亮可见。 量大管饱。 以现今完善后的引雷术足以引动和囚困大部分雷霆,除非过于爆裂的,或者靠近雷云中心。 陈屿去了趟山田,铺成的灵石都在安稳发挥效用,而从二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中开出的灵气效果的确有了不小提升。 混合出的灵液催熟能力提高了五成。 原本需要三个月才能成熟的灵植现在只需要两个月左右即可成熟。 多出的这一个月完全可以再多种一轮成长较快的灵植出来。 而效果增强后的灵液所带来的变化体现最明显却不是山田,而是药田里那一片野花野草。 毫无疑问,更新换代又加快了,使得意识海中的灵机出产都跟不上消耗,灵机储备自去年以来第一次有了下降趋势。 根据他的观察,精神领域的灵性占比以及纯度或许直接影响灵机生成,但问题在于如今的陈屿已经很难在纯化精神,量的增加尚且有迹可寻,唯独灵性方面知之甚少,许多手段都无用。 “得挑一挑,不能再什么都种了。” 实际上,从野花野草最近异化成的灵植来看成果也不多,能堪一用的太少,大多都是瞧着稀奇古怪,无法派上用场的。 在山上逛了一圈,先后看了山田和药田,给茶树与桃树浇灌了灵液,又打理了下茁壮成长的灵竹。 后三者都从种子开始培育,多的已经入土小半年,新种如山竹也有了数月。目前来看长势良好喜人。 看顾了田地,琢磨着下一批秋刀麦就用二次灵机培育的麦子替换——新的麦子在五感方面的提升比原本高了不少,而且能舒活内腑,消除咽喉上的肿胀,止咳化痰。他想着到时候种一批出来,混着杂物间里摆放的山野药草一起炼丹用。 多少是灵植,混合以后或许还能引发某些良性变化。 闲逛了会儿,陈屿又抓起黑鱼日常地观察了会儿,对方餐饮月霞的能力让他眼馋了许久,然而始终没研究出所以然。 他怀疑,自己引动的曦光也许和对方吃的有所不同,后者少了几分纯粹,多了些飘渺与灵动。 “可惜不会说话,不然还能问问口感到底如何,好吃与否了……” 放回水中,他挑来扁担与锄头,开始挖掘内院一隅的水井。 早些时候一场大雨中,石井内里的壁岩有些不稳,崩碎了一角,虽说影响不是很大,但他依然准备将之重新打理下,省得年久失修之下不知哪天就轰然塌陷。 “有云雨术在,汲取四周水分,短时间内不愁吃用。” 哼哧哼哧挖了一会儿,没用法力,这种重活儿用法力远不如使力气,肉身圆满后带来的力气莫说处理一口石井,再来十七八口都不成问题。 左右花不了多久时间。 中午,烧鱼。 摘了两枚果浆果,红彤彤,破开后汁水满溢,甘甜可口。 “味道还行,唯独只一个口味,若能再多几种就好了。” 当然,真要弄得像气血丹那样各种怪味凑一起又显得太过,陈屿一边夹动鱼肉放入口中,体会着味蕾上绽放的鲜美,一边想到,不求多复杂,有几种不同口味换着来就行。 不过想归想,如何培育又是个问题。 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搞。 吃过午饭,陈屿涮洗了碗筷,探手在外刻下灵文,驾着云雾腾飞了数圈,观山赏云消消食,然后落回院中小憩半时辰。 趁着闲暇,他正梳理经文,一卷卷道书在记忆中分门别类,再以精神力幻化十数个字符,关联那些已经分好的,充当索引。 “洞悉术也可以加上这个功能,这样一来以后反馈会变得更简洁明了。” 不过这事可以等到固化成功以后再去说,现在他还在沿着早前的想法,以阵法来转化洞悉术,欲要将之固定下来。 又大半时辰过去,从书海中归来的陈屿长舒口气,起身活动片刻,经卷整理不是一时能做完的,于老修行的储备实在太过驳杂,各类书册都有。 “难怪那般博闻强识。” 心思电转,他收束神思,取出了一滴琼浆,又拿起一份二次培育的杂熏草。 这一刻,精神力活跃无比。 隐隐约约,前不久才出现过的那种异样感觉再次浮动,不过最终没能成型。 陈屿沉吟良久,旋即闭上了双目。 …… 天外天。 这段时日来得频繁,不过收获不多。 “小白又成长了。” 只见两片漏斗叶子上四寸位置多出一对纤细叶片,上面空空如也,不似下方的漏斗叶片上,又一次汇聚了浅薄的翠光。 陈屿看得清楚,似有琼浆蕴育。 可惜的是,如今只有稀薄一层,而上次投喂的天石早就空空如也,变得灰扑扑失去光泽,被他轻轻一抚便破碎,与大量干瘪的原石一起碎成粉末,沉入混沌内。 元神上浮,过程中银光匹练张牙舞爪一阵抓挠,黑雾翻腾不息,被薅了不少黑黢黢原石,将本以低矮不少的小山再次垒得高高。 原石效果远不如天石,将就着用,能帮着小白成长就好。 想到这,他又掏出一滴琼浆放到对方近前,小白毫无反应。 陈屿叹息,元灵根出产的灵液就能催化反哺元灵根成长,怎么到琼浆这里就不行了……看来还是灵机给力,这种没用灵机培育异化的‘天然’植株在自产自销这方面有待加强。 收起翠色琼浆,他不是没想过投放灵机,但天外天是无法引动意识海的,灵机挪不出来,除非将小白移动到现世。 可如此一来又有个问题,泥丸宫那条道是小缝,缝缝补补好几次,天石、种子来回穿就罢了,一株快两丈高的植株想要塞进去属实有些难以办到。 “罢了,先养着,不过得多弄天石。” 想法刚落下,陈屿便挑了个稍远些的位置——这几天有琼浆滋养,精神隐隐又增强了几分,他打算再试试。 一边轰击天幕,一边捞了原石,以精神力量编织成网,又缩聚成球体。 无声中光亮绽放,待到沉寂时,一口破碎空洞浮现。 陈屿这次止步,没有只身深入。而是甩动手中黑银二色交织的巨球,以精神力将之牢固在空洞外侧,靠得很近,保证若有异光出没,第一时间就能轰击其上。 “没有溢散,四射飞落太浪费。” 他懒得一个个去收罗,直接用个大的原石球堵在口子上,也不堵死,留了一些空隙,等到一部分天石成型后方便翻面。 做完这些,元神一阵颤动,分化两个矮了一截的小金人。 将意识念头留下部分,用以主持这边的天石捕捞计划。其余的则没入分身,绕开空洞贴在天幕上,略做搜寻,很快面色一动有了发现。 无形的牵引力量出现,陈屿没有过多停留,就着接引到来,并不反抗地随同这股力量没入天幕——去往到天幕之上。 …… 迷蒙中,光怪陆离的景致出现,他看了几眼,元神穿过天幕,好似从混沌黑暗中踏入到仙界,辉煌灿烂映照眼前,哪怕精神未去刻意感知,亦能感受到天幕之上的广大无垠。 一明一暗,天幕上下仿佛两个极端。 风吹过,霞光自高处飘落,酝酿成雪花似的纹理,有淌着火焰,颜色有如上好的胭脂。陈屿见怪不怪。 这地方看着无边,实际却小到出奇。 这是一处新诞生的小念世界,他很确定,因为原本的这个位置的小念世界是一方田地。正是他得到小白的地方。 而在世界破碎后,接引力量也已经随着一同消散,不想前不久在相同位置又感知到了类似牵引。 陈屿上来就是为了一观,现在来看这地方确实又新生了一方小念世界。 “且看看,这回又是怎样作用。” 第一次时,那片田地能让他不知觉沉浸在种田中,无休止耕种大白根。他事后推测或许与‘种田’的执念有关。 这也是唤此地为小念世界的缘故。 陈屿离开原地,向着深处飞去。同感知笼罩四方上下,确认此地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性,乃名副其实的绝灵之地。 走着走着,远边的天空遥远得仿佛触及不到,他皱眉,虽然看着广,但已探知过的几处小念世界都不大,而且精神映照下他能明显感受到此地的违和。 那种分明很逼仄,瞧看却广袤无垠。 “错乱……干扰了精神么。” 前来此地的并非肉身,五感无法发挥用处与被影响,那么真要有问题的话便只能是精神领域了。 想及此,陈屿停下脚步,元神光芒如熊熊火焰般蹿起,焚烧在周围。 有如气浪升腾,空中缓缓扭曲,片刻后一道清晰的破碎声传入耳内,他张望四周,心头了然。 天地还是那一方天地,但广袤无垠的错觉消失,他真正看见了不远处的边界。 “代表的执念是什么?” 没有浪费时间,陈屿转瞬便将这念头抛之脑后,管它的,反正一会儿后就不重要了。 他环顾一圈,打算一个个试验心头的想法。首先展开奇景,一道涟漪在身侧波澜起伏,很快有微光冒出,一座七分真三分假的山峦若隐若现。 下一刻,小念世界晃动起来,仿佛承受着不可受之重,即将倾覆。陈屿赶忙止住了将整个奇景拉扯开的动作。 一番动作,等奇景散去后不知是否错觉,身畔的天云都好似黯淡了些许。 一边默默记在心上,他一边陆续将想法拿出来试验,很快,小念世界愈发沉寂无光,直到最后,一丝丝细小裂缝蔓延在上下。 这片世界快要支撑不住了。 见此,陈屿不由得感叹,到底是新生的小念世界,耐不住用,不似之前那块方田,足足种了几百年都无碍! 到头来试验没能弄完,估计得找新的小念世界尝试。不过心头还是有几个猜测浮现。陈屿甩了甩脑袋,既然绷不住,那么干脆在做点儿贡献好了。 但见他两只小短手搓了一阵,数次表现都不俗的精神炸弹再次出现。 这回个头不大,只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 世界开始坍塌,光无量,迅速寂然。 陈屿不慌不忙,还想捕捞一些碎片看看是否真的和先前的‘第三道境’类似,但抓了许久,也没能做到,尽数被那口炸出的黑洞汲取吞没。 啧,渣都不剩。 唯有几片迷蒙的光残余涌动,如金似暗,流转在身前。想了想,他好奇心驱使下再度尝试展开奇景—— 异变陡然发生,刚刚打开一小片,四周晕开散落的光雾好似旱地上的鱼儿见了水一般,争先恐后向着奇景内挤去。 而随着光霞的到来,陈屿惊讶发现其中的一向只变矮的山峦竟开始增高,很快就再一次耸入天云! 云海汹涌,这一刻,整个青胧山都好似在扩大。 (本章完) 第两百零五章 玉琼天根 至今为止,奇景到底是个怎样的状态他尚未琢磨透彻,不过日渐蕴养下,从完全的虚幻慢慢有了几分真实感触,陈屿心中期待着对方由虚化实的那天。 因此,在看到小念世界崩碎后残余的光雾能对其产生作用后,他感知了一番发现并无不利,于是便放下了阻挡的念头。 昏黑的浪涛流淌旋动,渐渐化作一口巨大的涡潮,碎裂的世界彻底消寂,湮没在漩涡内部。 景象宏伟非凡,宛若真的大世崩塌在眼前,哪怕他很清楚这里不过是一方本就飘渺小巧的执念之地,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直面浩瀚天象的渺小。 无声卷弄中,陈屿不似上一次那样急匆匆离去,体外精神演化罩衣,将涌动澎湃的无形激流阻挡,小小的金人立在虚无中,漆黑不见五指,只剩自身放出一抹摇曳光辉。 他试着向深处探寻,在破碎的废墟最尽头,充足的精神力量让他感知到,有一丝异样出没。 此刻脚下无有上下远近,费了不小力气想要靠近却徒劳无功。 最后的滔天波涛席卷前,只见得一寸斑斓伫立,与四周的黑暗格格不入。 其上有人目,待他看去时,又变幻作面庞,赫然是陈屿自己,以一种漠然的目光注视过来,让他想起了当初透过小念世界看见的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不过现在的陈屿早已并非当时初出茅庐,他不止没有被冰冷视线逼退,更大着胆子上前一截,眼瞅着混沌翻腾间快要覆盖,精神化作疾驰的光,欲要将之抓拿。 噗嗤! 五光十色的光晕寂灭,飞射出的精神尚未触及,无奈,只得挥散。 陈屿又环顾数眼,元神体闪动间沉下不见,返回了天幕之下——眼前这片区域被混沌弥漫,并非探索的好时机。 他虽然对漆黑之外到底何种情况有着不小好奇,不过此刻元神只有一半,停留越久消耗越多,这些随着世界破灭仿佛要将整个一切都重新挤压凝缩的莫名力量远非现在的他能够抗衡。 此乃自然伟力,陈屿怀疑即便两道元神合一,除非经历第三次蜕变,又或者将精神力凝实至极,否则根本无法久驻。 …… 天外天,同样的黑暗,但比起小念世界破碎后的景象,这里的色泽又好似柔和了许多,远不如刚才所见那般似要将万事万物都吞没下去的深邃骇人。 陈屿归来,第一时间将此番的所见所闻放下,去到空洞处。 巨大的原石缝合体被翻转,露出抵在洞口那一方。 且不管零散碎落的一地残渣,他直直看向石体,但见不少裂痕呈环状缠绕在上面,一圈圈仿佛涟漪。 正中央有不少凹坑,大大小小二十来个,似乎不久前有不少东西从空洞中冲了出来,然后一头撞在原石上。 他向周围看去,一地的黑色原石,显然就在陈屿分身前往天幕之上的一小会儿里,此地闹出了不小动静,不仅原石巨球被轰击得快要支离破碎,黑雾也被聚集吸引和磨灭不少。 这时,能瞧见边缘一些似虚似幻将熄未熄的印记。 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都有。 一边从石块上抠下一截断裂凸起的岩片,表面光滑,如同被火熔炼,边沿带着几分赤色,俨然有了晶化痕迹。 另一边,他收起了旁边的元神体,二合一后伴着身子微微颤动,神光圆融。陈屿接受了另一半的记忆,面上浮现了然。 “已经四个时辰了……?” 有这么久?他惊奇,依着分身的记录来看,从分化出一半进入天幕开始,到最后归来,在天外天中足足过去了四个时辰又两刻钟。 如今的他精神丰沛,感知强大,内外光阴早已一致,也即是说,在自己感受的一刻钟左右功夫,现世与天外天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又是某种扭曲么……但往常并非没有涉足过小念世界,却毫无此般迹象。 陈屿沉吟,猜测或许和世界崩塌有关联,以往进出小念世界,很少在世界破碎后久留,这次不同,他为了看清那深处流溢出的异样,驻足了一会儿。 “应当就是这段时间,自己的感知被外界的混乱干扰。” 不过比照现世的时间,如此流逝之下按理来说应当会察觉到思维有所加速,可此时回想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 “总不可能真改变了光阴流速……” 想着想着,陈屿眉头紧锁,他抬头看向高处隐没黑雾内的天幕,生出几分再去一趟的念头,很快被按耐住。 没必要这么急。 涉及意识意念,对于精神领域起步才一年出头的他而言,确实还有很多未知和不解,既然有了疑惑,那么做好准备,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以后再徐徐图之,无需过于急忙慌张。 念及此,陈屿平息心境,挥手摇了两个丈长的锄头,一左一右,开始奋力劈挖石球一侧或是被熔炼、或是崩解的原石。 略微望了眼,天石不少。 他寻摸着看向左右,又结合留守此地半身元神的记忆,确认跑出来的只有五彩缤纷的异光,并无其它。 哼哧哼哧挖动。 貌似金属的碧铜、温润如玉的赤晶都有不少,而最多的还是被大量异光熔炼成渣的粉末,仿佛熔岩似粘附在原石上,需要花些力气将之抠下来。 精神力消耗小半,整个石球挖了一大半出去,异光穿透极强,扎至深处,刨开后发现整个石球不剩多少完好。 已经用不着翻面,空洞内的异光将之烤了个通透。 敲凿了会儿后大体取了个干净。陈屿清点,意外发现两个新东西 不同于碧铜和赤晶,新得到的一个黑黢黢,硬度很高,如同金铁。另一个则完全相反,松软的像是海绵,表侧有磨砂的手感,摩挲在上的手指时不时能感受到一层软刺。 黑金、蓝絮。 陈屿照旧为其起了两个朴实无华又贴切无比的名称。 由于不清楚作用和成型规律,无法判断两者到底是否新的天石种类。 不过诞生自异光与原石交融,概率很大,他将黑金与蓝絮收好,两者数量存在不一,黑金要比后者多不少,看起来蓝絮更像意外诞生。蓝色异光轰击留下的痕迹不止一处,但熔炼出成品的寥寥无几。 “黑金四份,蓝絮一份。” 相比之下,赤晶足足十一份,碧铜也有九份。 至于其余的异光则没有多少值得留意的产物,冲击剥离的渣滓流浪在四周,渐渐被黑雾吞没不见。 一条条黑虫跃动,在空洞周遭钻进钻出,躁动非常。 不断有雾气缭绕而来,洞口正在迅速被平复,之前有元神分身在,时不时将快要愈合的空洞再度撕裂,这才维持住。 打量了眼内部,隔着一层虚幻洞口的未知之地中,无数光团星云聚合不定,仔细望去,靠得近的几个云团好似黯淡了些许,不知是否最近喷吐过多异光的关系。 他收拾好大小物件,体内力量还有不少余留,既然来了,那么顺道给几个点位的分身充下能。 放开感知,银芒铺陈在左右。 关联的点位依然是三个,正是三巨头的意识星辰。 星辰漂浮不定,不过陈屿自己的最近倒是不怎么乱飞了,也不知是精神底蕴增强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不再随波逐流。只要黑雾不大肆冲刷席卷,他的星辰就始终定在了此地。 星辰固定下来有利有弊,一方面无法随着元神到处跑,某些时候想要回归就要费不小力气感应许久才能离开天外天。另一方面,意识星辰固定后,自由行动时的消耗略有降低。 陈屿感觉不算明显,毕竟自己精神方面的积累向来非一般深厚,用起来也大手大脚,细微的节省没有太大影响。 但不意味着意识星辰固定就没有半点儿作用,起码这样一来,他即可以更放心地去探索一些奇诡莫测的区域。 天外天不似霞光海,没那么惊险,不过也非风平浪静,黑雾涌动中,多少潜伏着一些未知。 心中思绪万千,陈屿一一给三处分身补充了力量,令快要虚幻破碎的身形再度稳固下来。 “可惜,墨灵鮍空有灵性,于灵液触及时没能汇聚自我。” 与之类似的还有之前经手过试验的米虾,都不具备觉醒的条件,甚至不清楚这片天地中到底有无它们的意识星辰。 或许,隐藏在无声无息的黑雾深处。 他转念又想到在元阳峰见到的一老二小,同样没有觉醒自我,凝聚意识光团。 “所谓意识星辰,便是意识具化出的球体,或许,和脑域内的意识光团有关。” 念头起伏跌宕,片刻后收回思绪,陈屿未去深入,此刻还是先把东西放回去再说其他。 天外天广袤,迄今未能找到边界。 “没有节点比照和锚定,这地方太容易迷失方向。算上自己的,四处还是太过稀少,仅仅覆盖了一小片区域。” 陈屿想要探索更远,要么一路以精神化路标留在沿途,要么通过凝聚意识星辰的生灵借道,标记点位。 然而第一个法子他还没有那么多精神力可以消耗。而第二个办法……现今凝聚出意识星辰的,除了他,便只有三巨头。 “路标的办法也不是不行……” 他想到能萃取琼浆的小白,座落山头的它无疑也算是一处坐标。 不过这同样由于有元神分身坐镇,而非小白自身与他存在什么呼应。 “天外天无垠,有黑雾变幻,单独的元神坐标停驻不了多久便会如风中残烛般熄灭消散。” 假若能像小白这样,多造几个、几十个小山,然后元神分身依托于此,或可稳妥安全许多。 不过很快他察觉出其中的难点,仅原石堆砌的山石做不到庇护之用,反而会吸引更多的黑虫黑雾,凭白耗损精神。 “小白是关键……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精神之种来种植?” 来到这株精神宝药旁边,陈屿抛飞两份天石赤晶,看着激动得快要蹦起来的小白,他摸着下巴思忖。 话说,精神植株能不能分株、嫁接? 目光幽幽,扫过吃得酣畅淋漓犹不自知的小白枝干各个部位,似在思索哪一处看起来更方便截取、容易种活…… 最后,他还是没能下这个手。 打算抽时间多找几个小念世界,没准能捞几个。自己手上还种有一枚种子,比小白要虚幻不少。不过前不久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突兀地死去,甚至没来得及移植到天外天中。 “毕竟不是每一个都能种出。” 陈屿对此看得很开,没有太多惋惜。 另一边,加了餐的小白确实又出产了更多琼浆,荧光中一抹翠色纯粹动人,映照在眼帘煞是惹人喜爱。 不过叶片上的琼浆还未聚合多少,若要达到之前那种将落未落的成熟状态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两枚赤晶足够吸收,近些日子估计植株会再度有所变化。” 不出意外,两日后,小白不仅拔高了数尺,叶片多出两片,扎在原石小山内的根系愈发庞杂。 另一个不大不小的变化便是,中心托举的莲藕似的圆团内,原本许多的细小珍珠似的点缀好似互相融合,不知不觉间稳定在了二十四这个数目。 看过大概,眼下最有用的还是琼浆。 而取意琼浆之效,又扎根天外天,陈屿终于将小白的名号定下,给了个大名。 [玉琼天根] …… 转眼,走到了三月末。 相较去年,今岁的萍雨稍晚了两日。 一直到三十日时,天才遮蔽了暖阳和春光,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日、两日……翻过至四月,雷公忽而来兴致,云畔雷鸣阵阵,敲锣打鼓没日没夜地敲,雨水渐渐大了,风声呜咽在山顶,一时间凭空生出凄寒,好似回到了寒冬腊月。 山田中,沟渠浑水滚滚。 阵法隐没风雨中不见踪影,而陈屿则早早起了床,拿好了事先篆刻的符牌,一串串备在腰际。 蹿起青光踏云间,然后雷声大放。一道道雷霆打得天色明灭不定。 片刻后,陈大观主默然返回。 吞吐烟气,衣衫焦黑。 囚雷过程发生了些许意外,不过有惊无险没被闪电直击,结果还行。 辟尘术运转片刻,将身上痕迹祛除干净,然后来到后院中开始布置。 巨大阵法内,一团刺目的银色腾挪不息,却被青光法力所化的灵文牢牢束缚。 (本章完) 第两百零六章 天尊在上(单) 所谓阵法,实际不过大量符牌堆砌内外,依着早前寻摸的法子和结构临时组合而成,效用堪忧,勉强将就。 嗡然声中夹杂霹雳光雾,声势谈不上浩大连绵,自有某种难言的干脆蕴含。 咚! 青光浮动阵中,引雷术构筑的核心将整道雷霆约束,同时更有灵光交错,使其挣扎不绝却始终无法逃脱溢散。 灵性耗损很大。陈屿抬手,洋洋洒洒将数团青云抛落,融入至阵与术中为其维持消耗。 “不知天然缘故还是其它,雷光对灵性的穿刺击打效果过于猛烈,萦绕周遭的法力险些承载不住,灵文都好似要崩溃。” 不及多想,此番引下的天雷比上次多不少,相应的,其间爆裂而出的威能也更加难以压制。 该进去了,再不去,无论雷霆还是法力灵性凭白消耗过多,实属浪费。 念头落下,元神自眉心飞出,这一回比头先要多些准备,玲珑小巧的金人身上披挂着从内景中摘来的秘宝法衣,右手掐诀,左膀紧握赤晶,体内氤氲之际更有琼浆隐现。 “手头可以庇护的物件太少,杂七杂八一大堆,能作用精神领域的没几件。” 元神叹气,无奈中迎向了暴躁闪电。 熟悉的焦麻传来,银白雷光刺目,元神体并非第一次进入,心中有着预计,也不在外围多待,激发体内激荡的力量,伴着雷劈电击时的噼啪炸响,径直飞向了更深处印痕所在。 …… 青台,云鹤观内。 一抹白光飞逝,紧随其后则是轰然暴鸣回荡。 一口大坑竖在庭院中,两三匹灰瓦被震动跌落,摔成四分五裂,一些嵌在了浸润湿漉漉的泥土内。 轰!又一声,却低沉许多,没了先前的嘹亮刺耳。 定定看了一阵,陈屿收起手掌,呼出一道清风将掌心上的些许臭味吹拂散去。 “雷痕还差一些。” 临摹雷霆中的印痕是他本次囚雷最主要的目的。至于自然雷电与灵性之间的反应过于剧烈这点,想来不是一两次就能搞清楚的,至少等将雷痕琢磨透彻了才会在这方面倾注精力。 雷痕有不小用处,陈屿虽然对这一次依然没能临摹所有印痕感到可惜,但逐渐丰富的印痕无疑能为引雷术、乘风化虹术以及崩山术的进一步改良提供帮助。 “乘风术吸收了这次的雷痕,速度或许能提升一到两成,而引雷术……说不定可以困缚更粗更壮的天雷。” 囚雷越多,雷痕临摹越全面,进而反哺术法,从而形成正向的循环,直到所有雷痕都被刻印吸收为止。 陈屿偶尔也在想,既然雷电有这种神奇效果,那么其它的自然之力又是否一样存在相应的独特之处? “倒是不一定。”他想到,当初钻研内炁阵纹时便有过类似想法,不仅想了,还花了大量时间、内炁,收罗了许多物件让其侵蚀。 雷霆自天穹落下,而天空又恰是灵性漂浮溢散的地方,两者相合,衍生些许奇异并不令他感到意外。 至于水火等…… “古有地水火风化生天地,近有有五行相生相克、构筑世界,然而灵性为万物内里,不与灵性契合变化,那么这种力量任凭如何变化,亦当不得多么奇特。” 陈屿对寻找到其它自然天地中如雷痕似的存在不抱希望。 不过本着严谨,他仍在结束了囚雷与临摹雷痕后生了一团火、掬起一捧水,以法力精神等一一接触尝试,试图找出这其中隐藏着的未知宝藏。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失败了。 他收起了心思,专心致志在解析雷痕与化用入各般术法之上。 一天天过去,日月倒转光阴飞度,就在陈屿渐渐有了些许收获的同时,数百里外另一座山头上,亦有一人正在为自身发生的变化而暗中纠结。 …… 元阳峰。 又是一日早课结束。 在打发走了两小童后,于启猛来到山中的供奉大殿。 此地清幽,大殿建的却意外不小。古朴而又带有几分堂皇,从布局与材料便能看出建造者的底蕴不浅。 令人惋惜的是,修建元阳峰诸多建筑的道门早已陨没在前朝,如今此处不过是一行将就木的老道用以修行悟道的隐居之地罢了。 山下后辈们谨遵嘱咐,少有人上山来叨扰,于是这座花了不小功夫建起的大殿于道蕴盎然之余多了一丝孤寂。 “天尊在上。” 恭恭敬敬行礼,给上首的四位道生天尊以及最上位的道祖敬奉香烛。 于启猛精深道学,心知奉道之时不可有多余杂念,更甚者妄自揣度,实乃犯了忌讳。 但修了大半辈子道的于真修依然按耐不住,面色动容,奉香之后好似倾诉,又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在殿前呢喃。 “福生无量。” 那一日,他先是莫名断了思绪,仿佛脑袋被清空,后又突兀间陷入奇诡境地中被一模糊人影骇然到险些惊破道心。 等到平缓时回想,仔细深思,一切如同泡影,虚幻似梦。然而很快,他意外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一篇文章。 与之一同的,还有仿佛人声在耳畔言说,似要告知缘由。 可惜不知为何,这些话语落在老道人心头,却只剩一堆杂乱无意义的忙音。 倾听数次无果,他将注意放在了那篇文章上。细密字体好似浮现眼前,平摊在掌中任由观览。 文字不多,拢共四百左右。 却格外详尽,字字珠玑。 于启猛勉力平复的心境又一次掀起浪涛——无他,因为比起文章这更像是一篇功诀! 莫名出现脑海中,让人不得不浮想。 里面有不少熟悉的术语,但相比起道经卷册上的诘屈聱牙,这一篇无疑要易懂许多。 老道人研读再三,发现内里的意韵很是玄妙,哪怕仅他明了的那一部分便不比自家道观传承已久的根本功逊色。 更提供了不少往常未曾想到的,使得灵感有如泉涌般,几日功夫下来竟令他在道学上精进许多。 由于同为呼吸吐纳之术,所学颇多的他能看出其中的些许奥妙。试着搬运,这一练便一发不可收拾。 竟是有复返生机之象?! 他一老朽,筋骨都软糜,短短一月不到就有如此效力! 自有习武护道的于启猛近些年气血颓败严重,故而放旁人身上或许些微的变化在他感受来却再清晰不过。 “道祖天尊在上!” 大殿中,老道人顿首,感受着这具渐渐生发出勃勃生机、不再动辄疲软酸胀的躯体,心头的激动一时难以言说。 在他想来,自己本已没多久可活,否则也不会带了俩童子予以传授。苦修数十载,世人将他称作真修,实则道途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愈是向道,愈发迷惘。 直到今时今日,才终于拨云见雾! 无名功诀映照心间,向着从未想象的方向指明了修道的前路! 这必然是道君显圣,若非如此,如何将这般令人返璞归真的玄妙道法以此等神异之手段赐予? 故而在确认体内的种种变化的的确确存在而非自己臆想后,他接连半月都加大了供奉,穿梭殿中百余次,既想要敬谢那位不知尊号、不晓真身的道君,也在此番遭遇后,本有些摇摇欲坠入红尘的道心,顿扫颓靡,重获坚定……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七章 作茧自缚? 元阳峰的事太远,陈屿自是不晓得,又或者即便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不会过多在意。 他现在正忙着篆刻新的崩山符,将雷痕汇入拼接,从而使前者在速度和威力上更上一层楼。 至于那篇吐纳术,于山下之人而言或许弥足珍贵,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从血肉纯化术与《呼吸法》挑了些不涉及灵液灵气的内容,都不重要,拼拼凑凑略做删改后就有了,算不得多厉害。 比起自己在吐纳术中的阐述,他倒觉得从于启猛那里得来的数千卷道书记忆更有价值。 沉浮记忆中的书卷在近月的梳理过后已经吸收得七七八八,大部分都融汇,只剩下一些杂闻杂记没来得及去翻阅。 启发很大,收获颇丰。即便仅是粗览一遍,亦令陈屿对此方水土道门道学的了解变得全面起来,不再似之前一般粗浅懵懂,始终徘徊门外。 “肚子里总算有了点墨水,相比原先再去论道,想来不会露怯。” 就这么一想,陈屿很快静下心,沉浸广博无尽的灵文推演中。 符牌容纳崩山术,比起单纯的术法相融,刻录雷痕进入符牌内需要改变的结构数目涨了至少两倍,可不是个轻松活计。 哪怕有着如今强大了不少精神与脑力作为倚靠,也足足花了小半月才将将拿出些许眉目,捋出头绪来。 …… 四月到来,春意愈发浓厚。鲜花遍野烂漫,青草绿茵成片。 萍雨过后最是清爽,山崖上的老柳树叶片一枚枚垂大,重重叠叠遮映光景。 嗖!破空声骤然响起,气浪旋动了柳叶,簌簌然间掉了不少长叶。 细看去,却是一道白壁微光疾驰,自地上的道观内划出巨大的弧形,最后飞掠至天云下的一角猛地炸开,传来轰隆隆若雷鸣似的动静。 “好歹是稳定了。” 举目远眺片刻,陈屿收回目光。雷痕与崩山术的契合度远不如乘风术,故而用了不少时间也仅仅摸索出初步的成果。 “到头来还得最原始的镶嵌法有效。” 途中,他尝试了许多方法,但无一例外都没能走远,要么触动结构使得术法崩溃释放不出,要么链接不畅法力无法流转并激活。 最终他放弃了在其它术法上百试百灵的各种融合方式,选了最不花哨的一个。 镶嵌法,上一次用这么操作还是在内炁组合三才阵的时候。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也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倒也不算太久远。 视线回落眼前,将灵文溃散挥去,陈屿面露沉思,一边回想先前施术时的种种所得,一边考量是否还能再改良一番。 施术、速度、穿刺、爆炸、范围、操控、法力消耗……每一个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无奈发现,似乎已经没有短时间内能够提升的了。 速度取决于对雷痕的掌握,而目前他手头的刻录的那些都尚未吃透。穿刺、爆炸等方面则与术法结构息息相关,仅凭如今对灵文的理解,在兼具雷痕与稳定性的同时,此时的崩山术已经基本固定,只有等哪一天掌握了更多灵文、术法、灵性变化后,再高屋建瓴般进行改良。 法力消耗?这个也改不了。 一次次的添加,消耗不涨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再缩减下去只会以削弱术法威能为代价,这样一来又显得得不偿失。 同样,操控度和释放范围也都不是死磕在八枚灵文的崩山术上能改善的。需要灵性、法力、精神等方面的精进来带动。 思索了一圈下来,看似只有施术这一环能有所改变。 走到石桌前,摇手招来果浆果,然后插入竹管,吮吸着甘甜果汁。 面上神色变幻,回忆着术法的施术过程,若有所思。 术法为灵文组合,通过密集的链接与特定的布局后形成完整结构,从而在法力激发下交互现世,产生万般变化。 整体而言,由陈屿鼓捣出的术法体系中无论那种术法都逃不过描刻灵文、组合链接、灌输法力、精神遥控四步。 再细想一下,描刻灵文又同样可分为精神遥控、引动灵性、演化节点、构筑符号四个步骤。 “以精神为起始,又以精神为结束。” 看起来并不复杂,多次的施展也让他更倾向整体的把控,而非去关注过程中每一个环节。此时看来其中莫名有种循环往复的感觉。 陈屿掌指开阖,在眼前描刻出一枚灵文。 不如往日那般追求快速,此刻,他的动作很轻缓,神光外露,精神笼罩四方上下,洞彻所有。 根据以往经验,灵文勾连灵性汇聚成符号后,本身其实具备一定的稳定性,同时亦能与外界现世交互反应——不过由于单个灵文太过弱小所以最终体现出的效果并不明显。 有些刚推导出的新灵文对外界的影响甚至不用精神力观察入微都发现不了。 他勾勒出一枚,看了一阵后散去,沉吟许久,又一次描刻。 灵文和阵纹有着很大不同,前者对灵性更容易施加作用。 不过灵文并非火,并非水,同时本身不具备奔雷闪电的威能,更无法贴在身上托举人体翱翔。想要达成这些,必然需要复数的符号堆叠契合。 术法与阵法便由此而生。 每道术法都仿佛一个效果放大器,当与外界的交互不断突显膨胀,直到突破了某种限度后,火焰、风霜、雨露自然而然就有了。 那么……这种交互是如何发生,又能否改变? 心中升起好奇。 不过刻意追求威力不为他所取,假若能弄清楚交互的本质,自己思虑许久未能得解的法力、灵文融合一事或许有机会找到出路。 不止如此,灵性乃陈屿修行的根本。 法力、精神、气血、元神乃至五感尽数涉及。 万道归一? 陈屿深呼一口气,放下思绪,面前浮现两枚大小不同的灵文符号。 视野中,其中一枚崩解开,飘飞的灵性徐徐化作更多的灵文,大小变幻,他在尝试控制,从构筑的过程入手改变灵性的参与,从而探究出交互现象的深层。 噗嗤! 过度缩小的灵文压迫链接,支撑不住后彻底碎裂,化作一捧骤然熄灭的焰光。 陈屿心头平静,意料之中的结果,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有所预计,估摸着想要作出成效,花费的时间不会太短。 “没必要死磕这条路,底蕴和积累尚不足够,顺其自然即可。” 看着消弥不见的灵文,他眼中似有银芒闪动。 交互现象的本质变化空想无益,需要不断从试验中分析所得,必会有无数次的失败铺垫在前。而这途中不意味着就会被束缚在[灵文]这一棵树上。 他心想,既然要试探,未尝不能从灵性入手,正好身上还有三件内景秘宝,或许能派上用场。 …… 三件秘宝,从成玉院内景中得来的一勺、一法衣,以及元阳峰处的法尺。 三件物品中以法衣耗损最为严重,不久前进出雷霆,被剐去了不少,法衣对元神体确有些许庇护,不过用处不大,防不了几道雷,所以穿行没多久便被他收起。 其次则是法尺,到手数月间翻看研究了不少次,除了发现其对精神的反应要比其余内景秘宝更明显外,并无神异。 多次摆弄,蕴养元神体内数月,结果成效不见多少,反而大小硬生生磨损了一圈下去。 陈屿摇头,精神力笼罩周围,不久后一簇簇灵光自虚无中浮现,却隔着朦胧一层宛若薄纱似的阻隔,难以明见清楚。 未在这些溢散漂浮的自然灵性上留驻视线,他看向面前的石桌—— 一柄勺子赫然躺在桌上。 与鎏金法衣不同,这根石勺无法穿戴在身,更没有法尺那样轻易收入元神的能力。与大多数秘宝一样,蕴藏在元神身体内需要消耗精神力,时间短暂还好说,可若是长久了,耗费的精神着实不少。 打量了几眼在现世中瞧看不见的石头勺子,他眉心光晕闪烁,下一刻一道元神走出。一手持拿法尺,另一只手搭着件破破烂烂的法衣。 意识未曾全离去,在见到元神时,他从怀里掏出一粒圆润草丹。 草丹虽未二次灵机培育,不过单就眼前这一次培育异化后的丹丸就已经够他琢磨许久了。 仰头服下,视野顿时变幻。 掌中的触感陡然清晰了刹那,一股冰凉从指间传递,这感觉稍纵即逝,陈屿尚未体会仔细便无法在把握,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顾不得这些,头顶的元神洒落无量光辉,将肉身层层笼罩。 好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已经来到了灰扑扑的‘内景地’中。 但与其余内景不同的是,内景秘宝在此地并未显现。 陈屿早有预料,只见他站起身来,仍有体外的银光摇曳着飞逝。 手掌在桌面掠过,空洞而虚无。 再以元神观之,却又能明明白白观察到桌上的石勺。 煞是古怪。 他又看向元神身两只粗短小手,同样空空如也,然而精神力所带来的反馈显示分明法衣与法尺就握在手中。 肉眼不可见,唯独精神可查。 这与正常的内景不同。无论道观投映还是元阳峰所见,灰扑扑景致内的秘宝都清晰无比,而在此地,秘宝却仿佛存在于另一方世界中。 “或许真的是更深层。” 他很早前就有所推测,草丹所带来的内景要比平日入虚进出的内景地深邃,这一点从此方空间内飘散的灵性更多亦能有所佐证。 “万物溢散的灵性总是在上浮,以现世作为中心的话,越深邃内景中淤积的灵性要比浅层的更加丰沛。” 这并不难理解,所谓上下,看似一个高一个底,实则现世才是最低洼。 这世界不出意外会是个千层饼,还是对折的那种。 陈屿又一次感叹,然后将肉身挂在一旁减少精神消耗,以元神身持拿着三件秘宝来到身畔。 他看向自己,灵性氤氲在体表,平日难得一见,此时显露出来后宛若一枚巨大的囊。 灵性的变化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自从囊凝结之后便再无动作。 “囊……茧……破茧成蝶?” 感觉不大像。 因为更里处的灵性不仅没有纯化蜕变的迹象,反而在近些时间出现了萎靡。 好似憋的太久失了活性,将要死去。 莫名的,陈屿脑海中浮现出作茧自缚四个大字。 把自己憋死可还行。 不过他并未将之劈开,也未作出其它动作,只例行地绕了一圈打量,随后注意力落回到秘宝上。 出现征兆的仅一小部分,以体量庞大的自我灵性来看,一时半会儿没事。 他试着刮下一些‘枯萎’灵性,发现对自身并无任何影响,索性再等等,多少是个尝试。至今为止倒也见识过不少生灵体表的灵性死亡后溢散,四周漂浮的自然灵性九成都由此而来,但落在自己头上还是第一回,既然影响不大,便没有阻止变化继续的理由。 不过安全起见,陈屿以封灵术隔绝了一部分灵性在体内,配合启灵术,这样一来即便最后出现大面积灵性死亡,也能及时替换补充,大不了换一层就是——说到底,他元血充沛、精神深厚,源源不断的自我灵性才是如此大胆试验的底气所在。 灰蒙蒙世界中。 他拿出法尺,敲下一些粉末,法衣和石勺亦是如此。 三件秘宝到手长则数月,短也有月余时间,这期间未尝没有作为。一些基本的摸索还是做了的。 除了法尺,其余两件的大致功用基本都有掌握,比如石勺便能盛装并提升琼浆效用,法衣则能令精神活跃,元神稳固。 不过今日不是为了验证各自功用,而是试探与灵性的反应。他记得在最初刚诞生精神力时,内景秘宝可是能在提升精神力量的同时,将灵性也一并拔高! 虽然后面渐渐没了这方面效果,但既然存在过,便有迹可循。 在陈屿期待的目光中,一团团粉末与灵性交触。 紧接着他惊讶察觉到,体外若隐若现的灵性巨囊有了进一步紧缩的痕迹。 陈屿看向法衣,正是在它磨下的粉末洒下后出现了这种迹象。 神光一动,不仅不担忧,反而露出几分笑意。 有变化就好,无论好坏都可以作为突破点,唯独怕的是一滩死寂,无从下手。 (本章完) 第两百零八章 线条(单) 巨大的囊包裹在肉身体外,双肩、头顶三处原本存在的软弹凝胶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无数丝缕弥漫,将浮动的灵性囊茧嵌合勾连,固定在肉身体外。 另一边,随着他一次次投注,刮下的粉末已有不少。手中的鎏金法衣此时渐渐单薄,许是薅下的量太多,使之隐约看着有些黯淡起来。 又洒下一片碎金似的粉粒,陈屿动作止住,将缩水小半的法衣收束在体外。 囊茧不再变化。 细看去大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变得厚实。目中神光穿透内里,能留意到有磅礴的灵性在汇聚、酝酿,然而体量愈加深厚的同时,更有不少灵性被不断挤压,活力大跌,陆续出现萎靡的趋势。 拿出法尺,试着敲击,随后精神力跃动其上,欲要将之融炼进去。 一番动作下来没有异样发生,陈屿默然不语,看来法尺对这个巨大囊茧并无触发之效,亦或者两件秘宝功用之间存在某些不同。 “巨囊似乎还在消化,刚才投放的法衣粉末效果不俗。” 具体能发展如何他亦不能断定,只打算回去后将草丹多种一些,以封灵术保存药力。若有异变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环顾四周,顶上空洞洞迷蒙一片。 几经尝试,陈屿对心头的猜测已然有了几分把握,此地大抵真的与其余内景地有所不同,处于更深层。 “如今,若以精神包裹身体这种方法入虚,仅能穿透普通内景,到不了这里。” 他记起当初在变异桃树位置上偶然遭遇的那片被汹涌灵性挤满的怪异之地。 那里兴许同样是内景,不过却要比此地更为深邃。 脑袋里想着些有的没的,手头两件秘宝被他收好。 并未离开,陈屿转而开始研究灵性的变化。此番到来一则为了搞清楚灵性结茧的情况,二则为的是搞清楚灵文交互的本质。 有一些想法,他正一一验证。 不过这东西一点两点猜测和推断做不到拼凑出全貌。如今也只是做些准备。 至于次一层的目的,譬如说进一步弄明白三件秘宝的用途,以及基于对术法的施术方面有所改良等倒是不急。 …… 良久,陈屿收回探入囊茧的精神力。 元神面容没那么灵动,不过闪动的灵光依稀能看出他心中并不平静。 灵性变化远比之前想的要复杂。 稍作整理,他平复心神。看了下周围后打算趁着这个时机多做些事。于是驾驭着元神体向着肉身之外脱离了几步。 普通内景毗邻四色霞雾,越过后便是霞光海。他很好奇这地方看着并非无边无际,是否同样有一道巨大的烟霞墙体阻隔四方。 元神浮空,灵文在此无拟化,只得凭借体内精神力量的爆发进行移动。 飞行的速度远谈不上快,但四周的过滤效应却暴涨,一时间有如鲸吞。 堪堪百丈不到便支撑不住,这在以往难以想象,哪怕现世中人念沸腾之地行进都远不如此处这般艰难。 眼见元神即将不稳,他停下身形抓出琼浆溶解了一小部分。 琼浆效果惊人。翠色液珠刚剥离了几缕,澎湃的力量便涌动在体内,略显虚幻的元神体半个呼吸不到回补圆满,纵然如此仍有大半的精华积攒在角落留用。 见此,陈屿目露古怪之色。 一滴琼浆十分之一的量都未能吸收干净,到底是这具元神太弱,还是琼浆药力过猛? 不过很快就散去这念头,精神领域的事值得琢磨得可太多了,等回去再细想也不迟。 他再度启程,翻过田地、山坡……一路朝着更远方而去。 途中陈屿四下打量,除了观察与寻常内景的对比外,也有寻找秘宝的心思。然而事与愿违,这地方孤寂无比,内景原材的踪迹完全没有见到。 飞飞停停断断续续,在回补了数次以及花去大半时辰后,他终于停下脚步。 身前仿佛世界尽头。 灰蒙视野中,越过身下树林后的数丈之外仅剩一片猩红。 细看去,元神绽放光辉驱散身畔一角阴霾,入目所见尽是线体,没有山石花草土木,天空、大地,一切亦由猩红构筑。 难以计数的线条浮动缠绕,它们大小不一,交织在一起。 时而螺旋作网,时而虬结如山,但更多时候却只毫无意义地简单堆积、震动。 如此奇诡的一幕陡然呈现至眼前,陈屿不觉得有多么震撼人心。心中反而升起些许莫名的违和。 那种毫无逻辑的紊乱所导致的观感上的不适消融后,下一刻,一种怪异的既视感浮现。 这般景致仿佛在哪里见过。 很快,记忆被翻开,陈屿想起来当初正是在深度触及灵气后见到过类似景象。 同样的无序,同样的混乱。 那是违背自我感知的变化,与熟悉的常识、逻辑完全背道而驰。 三角巨星、倒垂人体、镂空符号…… 沉浸久了,纵然以他的精神强度都有崩坏癫狂的可能。 所以在发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深入过,毕竟那地方和内景地、天外天不同,涉及精神意识最深处,有沉沦的危险。 “确实很像。”陈屿绕着走了一圈,实在看不出什么,于是分出一部分元神去踏入,试图探索。 金光四射的小人无惧无畏。 五息后,精神崩溃大半,无数细密线体有如虫豸般破体而出,吞噬疯长,最终带着面露癫狂的小人沉入猩红内,与天地融为一体。 “……” 一旁,默默见识了这一幕,陈屿放弃了舍身犯险的想法,好在与分身割裂得彻底,甚至连意识都未投入分毫,不担心会被这些诡异线体追溯到。 或许对方没这个能力,但该谨慎的地方还是得谨慎些。 不似以往,面前这片地域明显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想了想,他将元神中部分力量揉作印记留在附近,一来可以观察这片区域范围上有无扩大和缩小,这个可能性未必不存在。二来则可以收集元神在此方之间无肉身支撑下能存在多久。 陈屿布置好后没有过多停留,体内的精神已经耗用不少,琼浆效用大但数目有限,小白那边还在缓慢滋生。用在无意义的耗损上没必要。 元神闪动,稍久一些返回肉身之中。 随后,心神一动后只见眼前景象顿时如坠入了石块的布匹般收束成一团,紧接着破裂开。 重新再望去已然回到了现世。 …… (本章完) 第两百零九章 辟谷丹 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让得在灰蒙世界中游荡数个时辰的陈屿微微愣神,适应了少顷才回复过来。 石桌上,还剩有数枚草丹,他侧过视线看过去。 虽称作草丹,实际这些圆润小巧的本事灵植结在土下根茎上的果实。只不过形态与丹丸相像。 拿在手中把弄片刻,又试着描绘灵文以萃取术将内里的药力提取。揉弄一阵后得到了一团混着沉絮的汁液,黄豆大,散着一股子苦腥气味。 陈屿萃取了两枚混在一起,然后试着服下。 再一次进入,他环顾四周并未变化多少的景致,元神照耀,囊茧等毫无异样。 再细细感知体内,渐渐明了。 不管是纯化萃取还是加量加倍,草丹的效果始终如一,或者说局限于带他进入至这方独特内景。 无法做到其它,更不能将他沉入到更深处。 同时间精神活跃,草丹药力仅剩的些许作用体现在此,他体会良久,发现这种跃动感受起来意外的温和,与暴烈躁动有较为明显的区别。 “纯化的效果么……” 没能进入更深层,不过倒是发掘出草丹的又一个作用,他心头想到,也许能与固神丹搭配,一静一动,说不发可以让精神变得纯粹几分。 可惜的是周遭过于恶劣的过滤效应时刻在影响,活跃的精神反而会令消耗变得更快。 收起念头,该看的地方之前已经看了许多,陈屿确认没有异样出现后便转身离去,没有久留。 现世,道观内。 将草丹收好,他浮掠过些想法,转头又沉寂。刚才试验了不少东西,关于灵性与秘宝皆有。 预计最近几日得好好消化整理,没必要将所有精力全部倾注在这上面。 而且他准备将草丹以其余几类进行灵植二次灵机培育,顺带用前不久收获的新培育灵植替换原本播种的秋刀麦、元灵根等。 虽然这几种灵植身上并没能培育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效果,但如杂熏草、山芒等对精神方面多少添加了几分作用。 元灵根亦不差,出产的灵液纯度与催熟能力都有了提升,以此来浇灌的话山上的各种灵植能更快长成。 另一边,刚刚定下了新一批二次灵机培育的名单——这次几乎将除上回培育了的四种以外他手头所有存留灵种的植株都带了上——后院紧接着有了消息 豆角、润肠草、兰庭神果等成熟了。 都是些熟面孔,这些蔬果的普通版自春月以来已经吃过数轮。大部分都对他没了作用,故而陈屿不算看重,除非能在不久后的二次培育下争一口气。 不过希望不大就是了。 唯独让他多看了几眼的便是豆角。或者说辟谷豆。拨开厚厚外壳,从豆荚中挤出十来粒绿豆似的豆子。 略微有些发硬。 陈屿放了一颗到嘴里,然后将剩下的豆角都拔起来,采收后装入篮子中。至于架在地上的竹条支架依然留着,等待下一批的到来。 从后院走到前院几步路间,腹中的豆子已经吸收完毕。 熟悉的饱腹感,不过比当初要弱上许多,他转念便想透了因由,估摸着是自己圆满后的肉身维系消耗的能量更多,故而辟谷豆所能发挥的效果乍一看便没有原先那样突出。 好在手头豆子不少,哪怕余留部分做种子,剩余的也够他吃上两天了。 然而陈屿这回不打算生吃,豆子吃着硬邦邦,纵然有大雪菇调制成的果冻强化牙齿也谈不上多美好的体验。 他将豆子放在桌上,然后跑了几圈从杂物间里翻出些事先备好的干果、蜜丸。 后者乃前些日子翻山越岭翻遍了数百里内几十座山头才弄出,原材是蜜浆,以萃取术祛除杂质,再借散丹法调制些许带草植果汁,剔除掉微涩感。 取了丹炉到跟前。 法力摇动,抬手唤来豆子。再一挥手又有雨水落下飘打表面将泥垢冲洗。 生吃硌牙,他打算拿着这些辟谷豆炼一炉丹药,至于身畔的诸多素材,为其添些口味改善口感还在其次,更多是为了中和辟谷豆的副作用。 陈屿尤记得手上这些青豆在强悍的饱腹功能之余,还有通肠胃、顺气的效果。 “这一粒辟谷丹出来,少说得抵十粒豆子,到时候指不定得闹腾许久。” 连续不停出虚恭这种事哪怕是在没有旁人的山上道观内,他亦是不愿的。 以往还好,如今三巨头觉醒自我,有了意识,小鹿整日没影倒也罢了,黑鱼可一直盯着自己。 何况丢脸还在其次,真要在顿悟时来一下子把灵感给崩断,或者刻画灵文排列术法时身下突然抑扬顿挫一番,那可就好笑了。 虽说凭借圆满级数的肉身控制住倒不太难,但强忍着总归不是个事,真要利用上这些豆子,消解掉副作用是最方便的。 至于他想出的消除方式,便是炼丹。 与毒素不同,辟谷豆的副作用不涉及析出的可能,故而中和是唯一办法。 一番忙活,炉火红彤彤映照院内。 热气升腾在天际,袅袅青烟盘亘,久久难离散。 一刻钟后,陈屿打了眼炉内,精神在其中转了转,确认丹药将成,便收起了掌中沸腾的火焰。 灵光涌动掌心,燎燎青炎化作拳头大两团缩了回去,最后回到了心室。 比起灵文施展的青炎术,以心室内的弱化青炎来炼制明显更合适,否则熊熊青炎全力施展下来,手边这尊大鼎很难支撑太久,传热也会受到影响,容易将炉中药材付之一炬。 腮帮子一鼓一鼓,忙活着炼丹陈屿忙里偷闲,嘴边飘挂一枚色泽润红、灵光隐现的果子——缺了半边,满是牙印。 一边吃着刚培育长成不久的灵果,一边动作不停鼓捣浆糊似的药浆,而在丹鼎内的火热气浪滚滚中,精神分早已化作手掌揉搓摆弄。 有洞悉术配合萃取术,加上细致入微的精神力量,更有可纯化的轮转术在,丹丸品相肯定差不了。 事实果然如此,陈屿一枚果子还没啃干净,鼎中的丹药便熟透。 掀开顶盖,一团青光簇拥下,六粒圆溜溜丹丸飞出。 他入手一颗,吹去表面热气,一口吞咽下去。 温热的药丸在喉头散出些许蜜似的甜意,然后滑落肚中。 “味道还行。” 体内,丹丸正在被消化,一股饱腹感从胃部升起,有如涓涓细流般盈满四肢。 不差。 作出评价,陈屿没有再服食,以他如今的饭量,放开了的话估计手头这些全吃下才勉强够。 不过如今的他很少会吃不饱,元血生生不息,少有饿的时候。 实在想吃了,大多时候也都吃的由秋刀麦炼制成的明窍丹。吃腻了便吞吐些灵霞——霞光的口味有不少,随着餐霞次数的增多,包括一些特殊天气时的云霞他也吞过,比如雷雨时多了些微麻,像加了花椒。刚放晴时则又带有鲜奶的甘醇,而最独特的,还要属数千丈高空上深夜时的灵霞曦光,像极了记忆里的糖醋里脊。 陈屿用封灵术刻画在丹丸上,然后存放至布袋内,系在身上。 大多时候不愁吃喝,不过餐霞有着环境和时机的限制,明窍丹的口感比起辟谷丹又确实不如,于是带在身,等以后远行时没准能用上。 之后,他没有停下,而是将剩下两炉一齐炼了,一炉同样六粒,另一炉由于原材多些,出丹也更多,足足十粒。 实际上还余下部分药渣,正是后一炉残余的,陈屿清理干净后将丹药放好,接着去到后院打理药土。 第二批二次灵机培育药植陆续下土 至于另外一些成熟的如润肠草之类便无需赘言,由于不久前给两座田地都铺陈了灵石,所以这些灵植长成后的药效要比原先稍稍增幅了些许。 算是意料之中。 陈屿播种下灵种,浇灌灵液,然后走到菜园边一角,靠近水池的位置立着一排果树与灌木。 青竹同样就在边上。 他先是看了几眼半人高的竹身,一节节直挺挺,看着纤细,叶片格外清翠。试着敲了敲,竟一时发出了咚咚明亮的金铁交触声。 初始时也惊奇,因为这和先前培育的灵竹有所不同,不过这几株乃灵种开始催化变异,某些地方多些变化并不意外。 相比之下,旁侧的果树就要朴实无华许多。 灵机投注以后,数月生长下来至多叶片比寻常植株繁茂,树干粗长相差无几。 不过结出的果实味道不差,灵果并无多余功用,略有几分补养,用处不大。 于他而言只能满足口腹。 如今只长成了一株,还有些灌木和其余果树仍在生长,陈屿对此有所期望,不说什么神奇效果,只求可以多些品类,味道口感能够更上一层楼。 …… 骄阳高照,万物竞发。 此刻的他正端坐在内景之中,眉头紧锁,琢磨手上法尺。拿起因磨损大半后小了一圈的尺子细细打量。 与几日前不同,此刻目光所及能够清晰看见,而非必须精神才能望见触及。 离着以草丹进入那片深邃之地过去数日,关于那一次的经历做了些整理,称得上收获的点寥寥无几。 他运转法力,临摹出洗剑术,尝试在法尺上洗炼,不过很快停下动作。灵文确实能够和内景秘宝结合,但洗剑术触动后未能对后者产生作用,法尺毫无变化。 陈屿想了想后换了个方式,将灵文打散,重新凝了个崩山术法。 这一次安稳贴靠法尺表面,然而等法力催发时,一道道裂纹迅速浮现,显然秘宝似乎与法力相冲,亦或者其材质承受不住这股力量,隐隐有崩溃的趋势。 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这几日来三件秘宝在手中便是如此,反复被拿着做各种试验,脑海中的猜测和想法有不少,如今一个个试下来成果没出几个,反而将秘宝消耗了很多。 那件鎏金法衣彻底耗尽,最后一点残碎被他扔给了元神身,虽然无法再提升精神内的灵性比例,亦能在以后精神力窘迫时作为恢复手段。 与当初在天外天意外寻觅到的黑色软膏一样,效用谈不上太强,关键时候却能派上用场。 毕竟下一批琼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结出成熟,过程中又得喂养多少天石。 咔! 青银二色一闪而逝,伴随着他收手的动作,法尺终于支撑不住,在数十次实验后彻底化作一地碎屑。 现世精神虽可以感知秘宝但无法被触及,好在此时他依然身处内景,所以径直将所有碎渣吞入元神储存起来。 如今,便只剩下那根用来装琼浆的勺子还安好。一来个头太小,二来不像法衣一般能够引发灵性囊茧变化,所以这段时日里用到石勺的次数很少。 两滴琼浆正滚在勺底,仿佛有银雾袅绕飞腾,丝丝缕缕滋养浆液,徐徐提升着碧翠琼浆的药力。 陈屿也察觉,石勺并非无限。一次次蕴养的背后是以自身的消减为代价,不过消减的速度很缓慢,或许是眼下盛放的琼浆太少的缘故。 一番折腾,秘宝仅剩一件。 所幸并非全无收获。术法挪移至秘宝不成,但在此期间发现了灵性聚合的某种特质,哪怕不够清晰明了,在强悍精神的辅助下依然找到了相应的规律,并以此构想对灵性的约束和牵引,然后以启灵术作为起始演算推导,不仅得到了两枚新的灵文,更弄出一道新的术法。 聚灵术。 只是聚合效果很差,纯化率更是低的可怜。他想到了轮转术,这门术法用在己身成效寻常,可对自然灵性时能够发挥出不错的纯化功效,一直被他用来为那盏能吸食天地灵性转化灯芯的长性灯充能。 两相配合下即使聚集的灵性依旧显得驳杂,陈屿自己无法吸收,也能让长性灯恢复更快。 间接的,将会让他餐霞食灵的速度得到一定提升。 聚灵术……或者当下更应该称之为聚灵阵,以原聚灵术为核心,配合多门术法作用,共同打造后的组合阵法。 为了验证效果,陈屿给长性灯布置了一圈,结果还算令人满意,灯芯恢复的时间缩短了约有三成。 灵性方面便只有聚灵一道多少有些所得,对此陈屿也很无奈。反倒一开始就列为次要目标的术法施展改良上,有了不小进展。 院外,只见他缓步走出,手中持着一捧竹片,面朝向前方不远空地站定,然后抛飞在空。 青光在掌间腾挪,瞬息间十数竹片皆有隐隐符号闪烁,悠悠悬空立住,灵文变化数息,光华猛然绽放—— 匹练横空,光束交错编织。 疾驰飞远后炸裂在地面,上扬出一阵滚雷般的巨响。 十几声后光芒尽散,尘埃被吹远。无力垂落的竹片跌在手上,他轻轻摩挲,表面裂纹遍布。 捧着快要散架的竹片,陈屿心中并不平静。 符牌?阵法?多重施法? 比起这些,他更愿意称呼这些寿终正寝的竹片为……法器。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章 节点构筑法 “灵文聚于内,固化后以法力触发,达到将交互效果放大的目的。” 将灵性节点编织成系统化的结构,并固化下来。拼凑灵文、组合术法阵法,若有不足便再继续推导演算,直至找到新的灵文为止。 这是以往的思路。 陈屿心中清楚,所谓推演不过是沿着灵文相性一步步计算契合的节点。步骤繁复且无趣。 而这种固化方式过往尚不觉得,此刻想来属实别扭,既然涉及灵性节点,为何不干脆直接以节点来推算?反而不受固有的灵文限制。 一步到位! 很快,他又想到,术法阵法的一切都基于灵文,而灵文伴随描刻成符号这一环开始即变得难以更改。 正是因此,当初见猎心喜之下本想在蕴养出灵光的铜镜上牵引勾勒一番,最后却停下了动作,没有贸然动手。 一旦落成,再改动时就要冒着灵性溢散飘零的风险。 重铸并非不行,但其间结构被打散的同时想要维持灵性与法力的平衡会变得格外困难。即便有着二次蜕变的精神力作为底气强行将之完成,花费的时间精力甚至不如散去已有术法,重新勾勒灵文。 后者更快、更省力。 然而这一招在虚空成术时好用,可换到器具上又有不同。 本身蕴养出灵性就十分不易。如此折腾下来不消三两次便会将内里灵性挥霍一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从而再次跌作凡物,蒙尘在角落不知多久光景才能恢复。 陈屿不愿如此,于是将铜镜与其余几件接受过洗剑术洗炼的器物一齐埋进到土里,打算等其中的灵性壮大一些后再看。 说回眼下,他捧着一堆竹片回到了院子里,在石桌上端端放好。 没有用阵法、符牌等来指代,因为手中这些竹片所蕴含的构筑方式与之前术法阵法的布置有着本质不同。乃是他从不久前关于灵性变化观察中梳理验证了许久才整理而出。 这一次却是从节点入手。 “放弃约束为代价的固化办法,以灵性节点作为支点搭建新结构。” 乍一看似乎与以往一般无二,但灵性节点和灵文的最大区别在于,比起后者千奇百怪的交互特性,前者所能触发的反应始终只有两个——相吸、互斥。 无论推导新节点还是组合灵文术法时所面临的偏差数目都要少上许多。 而且陈屿发现,临近的节点即便相互吸引也做不到真正的融合,只会保持相对活跃和亲近的状态。如此一来更加方便了他予以施加影响,可控性大幅增加。 于是,他开始利用节点直接排除掉原本的死板固化,以相吸相斥两种特质为基本寻找全新构筑方式。 好在有数十枚灵文作为现成的成品样板,在解构了所有灵文后,他终于对如何在遵循节点聚合规律的同时施加引导与改变有了头绪。 一边整理,一边验证。直到最近才真正结合成功。 至于成果,便是眼前这一堆。 “原有灵文结构如今看来确实有许多值得推敲改进的地方。” 解构灵文后,以全新角度看下来的陈屿有了许多新想法,指尖敲在竹片上,将之打落成碎片。 眸光变幻不定,他面露思索。 以灵性节点将之前僵硬的固化做法取代并非意味抛弃了灵文——灵文依然是现今大部分手段的根基。以新的节点构筑法组合出的灵文在效果方面与原先一致。且凝聚速度远超过往。 层层递进下,一道八灵文的崩山术从描刻到成型甚至用不到两息。 到了现在才能说具备了几分实战性。 虽然陈屿大多时候宅居道观,少有用到这门术法对敌的机会。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过是纠正了灵文构筑的误区,用到的节点构筑法说来显得新颖,但仔细想想,和最初三才阵架构以及刚推导出灵文时的做法略显相似。 这么一来便又并未弄出什么新东西。 而比起一门新的节点构筑方法,陈屿觉得此番最大的收获反而其中所体现出的保留灵性流动性这点。 当完好能够触发激活的灵文构筑,同时内里的灵性没有被死死束缚,而是自然而然流动着的时候。他立马意识到这里面代表的意义。 不再束缚灵性的同时,也释放了灵文的可操作性。灵文不再被灵性约束,哪怕解体亦能维持部分灵性节点存活,如此便可以继续构建新的灵文、新的术法! 想通了这点,陈屿脑中灵光闪动此起彼伏,一时间宛若浪涛滚滚。 于是就有了这些‘一次性法器’。 一枚残缺大半的竹片被拿起,陈屿端详许久,眼中带笑。 仅仅一次之后便无法在用。破碎得四分五裂,脑海浮现院外十来道光束炸出的坑洞,想来甚至比不过两发全力崩山术。 威能相差数倍。 但这到底已经不是符牌阵法那般简单了,对陈屿而言,节点构筑法其实并不重要,其中体现出的灵性性质更有价值。 “编织灵性节点,梳理结构,构筑流动性灵文,从而使得术法随时可变幻,乃至于自动施法亦未尝不可。” 他想了许多,要做到以上种种却非普通竹片可以。 承载不住,一次变幻重组就能让内里结构支离破碎。 陈屿先是从书架竹简旁挑了一部分到手头,这些竹片被法力蕴养许久,虽未像铜镜那般诞生独特灵性,但自身的灵性尚未溢散完全,即便死去多时。 尝试着刻录,先以节点勾勒,再聚合成灵文,到这一步便停下不动,最后通过法力刺激节点相吸相斥特质,牵动灵文被动组合成术。 和以往不同,此法对法力输入的要求更高。来回失败多次,竹片用去大半。好在最后终于摸索出了适合的输入效率。 事实证明,竹片哪怕蕴养数月也无法承载术法变幻。 何况先前短短数十息里陈屿可不单单只释放了崩山术一门。 还有浮空术、辟尘术。 当然效果都一般,同时释放会令内部灵文组合出现问题,这一点可以在以后通过材质提升、术法简化等得到改善。 又或者运用阵法上的原理,在灵性节点之间关联,等到复数术法催发时便能够及时触动,相互不会再排斥矛盾。 总之办法不少,陈屿更多还是沉浸在对施术之后竹片的内里结构以及灵性等方面的变化上面。 “自由组合的灵文有些过于灵活,会对结构产生巨大损害,再加些约束?嗯,或许可以通过灵性节点排列来解决。” 新的问题有很多,一些能够迅速得出替代方案,有些则需要花费时间沉思。 摆弄了许久,一堆竹片终于连个大点儿的碎片都找不到,全数化作粉末。 袖袍一挥随风吹散。 陈屿起身来到后院,看向角落里反反复复入土数次、加起来快埋了大半年的几件器具,包括上次给刘师伯送酒时添购的金铁铜具。几个月下来由于变化不多,故而未曾过多在意。 “金铁器具不作多想,大抵也是不能承载多少的。” 虽然尚未入手过一遍,不过他许久前曾对大部分能找到的材质物品做过法力契合实验,金铁的适应性并不强。 灵性方面,死物的灵性并不一定比活物少,可惜金铁不再此列,它们不仅比不了生灵,甚至和地上的石头大差不差。 相比之下,无疑铜镜更加合适。 “也不知养到现在,灵性有无壮大。” 这般念叨着,陈屿掘开了土包,露出里面高高一摞各式器具。 …… 山外某处,一头黑熊悠哉悠哉。 爬上高坡,越过嶙峋山石,从郁郁林间穿过。 黑熊来到熟悉的碎石堆旁。 王者归来,此刻合该咆哮。 好在它及时止住。四下环顾,确认那只拳头很重的两脚兽没有出现,又巡视一圈,某个惹熊心烦气闷的傻鹿同样不在。 吼~ 熊脸一松,舒畅中小小吆喝了声。 然后熟练地找了个凹坑盘踞卧下,底下垫着石子,挠得熊格外舒服。鼻尖嗅着四周仿佛又浓郁几分的香甜气息,毛茸茸大黑脸上竟流露出些许人性化的开怀。 还得是老家好! 黑熊抬头,回忆峥嵘,当初被两脚兽越过森林偷袭,伤及软肋处,吃痛之下不免惊慌失措,否则作为山间霸主的它必然不会那么狼狈。 期间倒也回来过几次,但森林到处都飘着那头傻鹿的气味,好似在宣告对方已将这一带占为己有。 真是岂有此理!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霸主,黑熊本也不想忍这鸟气,然而碰了两次,只觉对方的蹄子比起以前更硬更有力了。 专照脸皮踹! 黑熊不得不再次退避,去了山外历练搏杀……在这边动辄遇到那头鹿被暴打一顿,几趟下来吃都吃不饱,只能靠山果垫腹,险些将熊饿瘦。 好在邻居家食物够多,各种肉食满地跑,不过久居它熊之下不大妥当,若非这段时日又长了些身体和力气,那几个面目凶恶的邻居可不会那么友好。 黑熊抱着爪子,盖在头上,悄摸摸向着树林中望去。 不知为何,这地方的气息令它格外舒心,情不自禁想要多吸一些。且每次到来都会觉得思维在渐渐变得清晰。邻居家就没有这种情况。 本能驱使下,黑熊还是回来了。 起码,多打探打探,它如今还在长身体,等多吃一些、多睡几觉,不管那头傻鹿还是两脚兽,都得匍匐在熊大爷脚下! 歇息片刻,黑熊摇头晃脑立起身。 走!去两脚兽的领地瞅瞅…… 跟着空中愈发浓郁的莫名气息,黑熊眉眼带笑,屁颠屁颠没入灌木丛内,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青台山,云鹤观。 陈屿对山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抛飞一面镜子。 铜镜飞在空中,灵光闪动连绵,悬停不动,片刻后,随着法力激活,无数节点一闪而逝,紧接着便有一道道碧青匹练自镜子内打出。 或落在山崖土石上激扬大朵烟尘,或是跌落草木丛中留下一地狼藉,亦有几道飞驰天际炸裂在云端,硬生生呼啸出阵阵呜咽狂风。 随手拍散朝自己以及院落方向激射而来的青光,他遥遥挥动手臂,御物之术施展开来,将挣扎片刻后沉寂下来的铜镜拽落到手中。 打量两眼,摇头一叹。 之前的想法付诸实践,结果却只能说好坏参半。 陈屿将铜镜翻动,镜面上明显能看见些许裂纹——便是养出了宝光灵性的铜镜都承载不住接连爆发。 天晓得这世间还能否找到可以支撑而不损坏的材质,又或者得靠自己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甩了两发洗剑术,瞧着缓慢复原的裂纹,他心下暗自琢磨。经过实际操作,发现单纯篆刻节点引动后续变化并不安稳。 正如先前,一阵乱蹦,实际自己在浮空术之外分明只触发了一道崩山术。结果一口气射了七八道不停歇。 这种变化来源于灵性节点聚合灵文时导致的不受控制从而产生连锁变化,不说长久之后,估计最多四五次就会步之前的竹片后尘。 至于如何解决……陈屿暂未想到。 只得先将铜镜内的节点各自分化,降低连锁的速度,这样一来激发术法时能够及时止住中断,避免浪费过多灵性。 “一次释放,耗费十分之一……” 看着镜中氤氲的独特灵光在损耗,所幸铜镜与普通器具不同,灵性生发,还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再次施加洗剑术,这道术法对铜镜的材质以及灵光起不到太大用处,不过能弥合细小缝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收起铜镜,陈屿没有再埋回去。他准备试着给镜子添一些东西,之前在天外天带回的黑金、碧铜、蓝絮等材料都可以试一试,当然,先要在普通器具上尝试性质与用途。 到时候或许能炼出真正的灵器。 何谓灵器,在陈屿的论断中至少也得与长性灯一个水平,涉及灵性生灭、转化以及利用。 “长性灯那般的灵器称不上,单纯如此构筑下来的器具大概仅能作为法术释放一道,冠以法器似乎无不可。” 法器灵器都只是个名称,陈屿向来注重实际,如今的铜镜论及作用其实有些鸡肋,但多少算个手段,可以添作伏手。 …… 后院。 自从辟谷豆成熟,并炼制成了辟谷丹之后,新一批的灵种开始培育。 包括润肠草、兰庭神果、青灵根等灵植都在内。 二次灵机培育也在灵液灵石的催发下进度极佳。 药田中,二月底种下的地梨子与青瓜同样长势喜人,两者变化很大,远超陈屿过手的其余灵植。 不过最令他在意的还不是这两个。早早就期待的轻空草终于长成,由于二次灵机异化后的元灵根所出产灵液的效力得到提升,故而催熟之下时间要比预想中提前许多。 “可惜不是灵植,还得采了种子培育灵种,之后才能放开了用。” 由普通植株催熟,再从种子阶段开始培育,如此一来等到长成后便无需为枯萎死去、无法播种、时节限制等苦恼。 故而陈屿只能继续等待,不过想来等到加强版灵液供给充足,至多五月初,轻空草便能派上用场。 “浮空田……” 想到这里,他又记起还不知道在哪的遮掩阵法,风枢秘山阵整个挪上去肯定是不成的,或多或少得改一下,否则遮蔽效果会大幅削弱。 “趁着这段时间,正好手上有了节点构筑法,争取在浮空田建造成功前弄一个新的阵法出来。” 实在来不及了,再把改良版风枢阵搬上去也行。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一章 元神渡雷劫 风枢秘山阵的改良其实一直都在进行之中,修修补补不间断,不过在节点构筑法的辅助下,又出现许多新想法在脑海中想要尝试,陈屿定下计划,接下来几日便在摸索阵法变更,以及对铜镜的完善上悄然度过。 四月中,手上阵法尚未出炉,半成不就的模样,恰逢有香客难得到来,崎岖山路蹒跚数里步行至山头,立在观前一阵长吁短叹。 陈屿挂上绣云描鹤的道袍,先在屋中将辟尘术用了数次,总算清理了上面浓郁的腐旧气,变得干净清爽许多。 一番你来我往,晓得了面前这位姿体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乃隔壁府的行商,在赶货贩卖的路上偶遇了正巧走出广庸的钱玄钟,经由青衣剑陈告广庸诸事后,对里里外外一些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这几年生意不甚好做,跑南闯北时常常遇到匪祸兵灾,流民遍野。” 一路行来死人见得多了,各种凄惨都有目睹,长此以往神经紧绷之下不免寻求自我开解。于是这位行商便捡了某位道门道君挪作供奉,有用无用且不去谈,至少时常敬奉之下心底添了安慰。 也不知时来运转还是真得了庇佑,中年男子闯荡数年不仅没有伴着烽烟渐起而萧条沉寂,反而显得红火,颇赚了不少。 “世道离乱,无数老少受不得官府大户盘剥逃亡深山密林,可也得吃饭穿衣,一来二去采药向往贩卖之人便多了。” 中年人做的药材走商,如此火红的情况下本应欣喜,可惜他也知晓如今天底下没个安宁地,自己又难以狠下心肠对那群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之人敲骨吸髓,故而只期望自家生意能多维持一段时日,多跑几趟。 为此,刚一入广庸府,他便拿着厚礼一个个去拜山头。 在他看来,西州有宋将军在,比之河间、江南勉强当得上安稳二字,加上最近砣方二地战事日益平息,唯独要考虑的便剩匪盗与江湖武人,而今时今刻这两者又尝尝难以甄别区分。 匪道不好谈,说不得一句话不对就砍了这颗大好头颅,于是中年男子选择了先安抚住本地武林势力。 首当头的,便是以正元观为首的广庸府各家道派。 “鄙人谨以善求,只望道君老人家能在此间水土庇护一二,少灾少厄。” 供奉殿内,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再唤来身畔一二仆从,奉上香烛、供奉。 陈屿没有多看,循着记忆里的模样摇了摇手中楠木雕云法尺,面色平平,口中颂念一阵。 两边照着流程走,毕竟对中年富商而言亲自爬这山已经表达了足够善意,实际上若非那位青衣剑曾提起青台云鹤观几个字,告知他此观出过高道修行,当代观主更是道学渊博,武力亦不差。 他还真不一定会亲自前来。 后来去拜会海云观,谈妥了许多事。 其间又有位道人在言说石牙县内诸多道派时将云鹤观抬了出来。 再想到青台山靠近白岐、蟠云两座山脉,中年富商便打算顺路拜访一二。 此刻,他看向旁侧那位气质淡泊,好似出离了世间、无恋红尘之态的道人,哪怕尚未谈论道学,仅此不凡气度便远非寻常人,甚至不逊色自己在它府之地曾见过的某些得道真修。 由于印象极佳,且云鹤观依山而建下隐世之态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临行前,富商又吩咐仆人奉上许多金银。 这回则是送至陈屿手边。 看着新送来的几锭银钱,他倒未作多想,只将杂物间里的九环草拿了出来递到对方怀中。 虽对自己无用,不过经由灵液灵石培育过一段时间的药草无论品相还是药力都乃上上乘。 论及价值,算是与这些金银相称。 其实未必需要如此,有人送钱自然是件好事。不过殿中供奉的是道君道祖,你来我往,一个求香火,一个求心安。 而他却并非泥胎,自不必如此。 有求有应,陈大观主可不似台上那位老爷子,吃白食几千年吃得心安理得。 通过对话知道中年富商来广庸府一带所求,无非在采收药材时本土势力行个方便。青台山这片除了青台云鹤观大抵也没别的入流门派了——在广庸江湖上,陈屿多少还是个通劲小成的高手。 而送上药草也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 又是一阵寒暄,两方终分别。 从始至终,一行五六人上到山来,包括富商在内所有人都仅在道观附近,未曾离远,也没能见到山田以及药园两地。 风枢秘山阵遮掩光影之效对离了一段距离的普通人颇有成效。 “不过仍有些不妥当。” 放任如此,一旦哪天某个好奇心重的胡乱跑动,迟早会触发并发现内里种植的各种灵植。 发现还在其次,若是没轻没重损坏一些可就不好了。 他很清楚,单以风枢秘山阵吞吐的风力并不注意对成年男性造成实质伤害,连那头蠢鹿都可以伴着风力玩闹嬉戏,可想而知防护方面还是有些孱弱。 增添防御?陈屿心思电转,来到后院药田,拨弄罩在顶上的一团阵法。 很快他便放弃了这想法,单纯增加风力或者赋予挤压喷吐出更锋锐的风刃,这些办法确实都能让绝大部分武力一般的常人被拒之于外。 但随之而来的后续收尾又显得麻烦。 清除记忆的法子他不会,至多搅碎了对方意识,令其变成傻子。 这方面反而凝聚了意识自我的三巨头更容易处理。施加影响与篡改意识都能做到。 篡改……意识? 陈屿猛地想到,其实未必需要这样。 涉及记忆意识方面的动作要比物质层面更加困难,尤其是针对脑域中依旧处于无序状态的普通人。 “比起记忆,更方便处理的是五感。”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五感一旦挪移偏转,不亚于天翻地覆一般的改变,这是常人感知世界的途经。 而偏移扭曲五感的方法他虽然眼下还没有,但比起精神意识以及开发出消除记忆的法门来说无疑要简单得多。 陈屿的五感可不弱,一直以来都未能找到好的用法,如今倒是派上用场,有了用武之地。 他沉下心神思忖,操纵五感之事哪怕在简单也非一蹴而就,目前最好先搞清楚五感与肉身间的关联,另外如有可能,还需要研究一门能与之相关的术法——一瞬间,某个放在边角许久未曾拿出的图录被他记起。 十九枚灵文闪烁,五感图徐徐浮现。 当初欲要以精神融合五感,但后来陷入难关,一时半会儿没能攻克。 “仅仅从五感施加影响入手,得到成果的难度会缩小许多。” 如若真弄出了相应的术法,他心中念头起伏,说不定自己一直念叨的浮空田遮蔽阵法也能有下落。 想罢,在送走了富商后,陈屿立即行动,一头扎进了五感图中,试图琢磨出能灵活运用自身五感、乃至于操控他人五感的办法。 山上无人烟,重新恢复静谧。 时间一晃,便是悠悠数日过去。 到了四月下旬。 期间润肠草成熟后被采摘了一批,在研究五感的间隙,陈屿将这些玉白柔嫩的灵植萃取后炼制成丹,干巴巴只一种材料的情况下所成丹丸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然而以萃取术炼丹并非无所不能,很多药材药理不是想揉一起就能契合,需要试验匹配,查验是否中和、有无毒素滋生出来。 故而试了数次下来,在辟谷豆、兰庭神果、山芒等大小灵植尽数失败后,只找到长芋草能在投入炉内后不发生排斥,整体而言两者药性还算相匹。 于是,润肠草加长芋草,一个通肠润便、排毒养颜,一个淬炼骨骼,两个合二为一制成丹丸后,他给取了响亮名头: 洗髓丹,全名洗髓净体丹。 比起前几回一锅炖,这一次特意剔除了杂质,留下的是醋豆味。 偶尔嚼两粒很是开胃。 馋嘴鹿最喜爱,连带着气血丹都不去和黑鱼争抢,整日里在裤腿边拱来拱去只为求一粒搁嘴里。 为了它,陈屿单独又炼了一炉。 加了些料。 兴冲冲一口气吃了三颗后,后面几日都没有在见到对方。 观中顿时清静下来。 …… “这个眼开的可真独特。” 面前,一枚巴掌大的果实挂在藤上。 叶片遮盖,被他一手掀起。露出掩藏在下的青色通透果实。 寻常的草腥气在鼻尖袅绕,并无多余异样气味,若非陈屿亲手种下的种子,恐怕都难以认出这会是山下农家极为常见的蔬菜——青瓜。 原本的青瓜无论口感还是模样都与黄瓜类似,个头要稍小一截,上窄下宽,汁水浓郁,从春日长到夏末,一茬茬收下来能吃很多次。 而异化后的青瓜则大变模样,完全见不得原有面貌。 他捏了一簇法力在指尖,接着在青瓜表面刺挠。 能看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凹陷呈现眼前,不但如此,内里更有青光氤氲,而在半透明表皮下,更多已经成型的空洞相互连接,紧紧凑在一起。 陈屿看了半响,又转过头向另一处望过去,却是一个同样个头、外表完整光滑的青瓜。 同是一株青瓜藤,长出却两副面孔。 他稍显惊讶,不过这等情况早前在培育兰庭神果时就有发生,当时同一根果树上一口气长了三种,事后证明三类有所差异的兰庭神果效用大差不差,并无多少区别。 不过面前这个又不一样,两者间的差距大得过了头,陈屿觉得或许满是洞洞眼的果子会带给他一些不一样的效果。 不远处,还有一截绿叶探出土地,在空中舒缓摇曳。 长长藤蔓攀附地表,交织网罗一大片区域,实际上地下真正长成的地梨子寥寥无几。 两种灵植变化都不小,给了他十足的期待感,但距离长成还有些日子,所以这段时间时常到药园内照看,观察进度。 回到道观中,摆弄了会儿铜镜,在内里的灵光中将节点排列一番后,灌注法力尝试释放。 一阵微风荡漾,些许光晕笼罩镜身。 良久,在陈屿感知之中,有一缕缕若有若无的自然灵性被汲取,自世界深处蔓延上浮,进入到镜子内。 轮转术、封灵术接连运转。 一丝纯化后的灵性被留存,虽不能吸收,但作为往后承载法力、灵文的消耗平却足够。 “两枚灵文的封灵术,效果比之前提升了数成,对灵性、法力的封存之力强大了不少。” 新的节点构筑法在风枢秘山阵上表现平平,不过对于原本只一枚灵文的封灵术倒是有不小作用,花了两日功夫,陈屿便将之改良,又添入一枚灵文,两相配合下效果拔群。 铜镜滴溜溜飞在掌心,他瞧看一阵后收好在袖中。 距离预想中的灵器还早得很,如今分列节点后,十数日下来也仅仅能够多释放几道术法。 锦上添花罢了,并无质的变化。 歇息片刻,陈屿凝聚出元神,开始作用比划,时而分割成两份,时而揉搓成丸状。 任由他揉圆搓扁,元神毫无波澜。 “……” 分神也不行……还是分的法子不对? 道人沉思,心中浮想。 自去岁踏入修行以来已有十三四个月光景,期间磕磕绊绊,错漏颇多,好歹常常自省,修补完善道路,最后凭着几分幸运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出现大变故。 但路已尽,时隔数月,他再一次面临无路向前的窘境。 所谓修行,在陈屿看来便是将否化作是,改不能为能。 有朝一日,或能于此之中无所不能。 然而现在,莫说无所不能,他不明不晓、力所不及的事更是数之不尽、多若繁星。 轰隆隆! 正想着事,远天遥遥传来一阵雷鸣。 陈屿张望,沉吟片刻后驾起一道青云直飞天空,旋即乘风化虹术施展,虹光绽放一瞬,身影早已不见。 天穹上,云海间。 翱翔空中,他回想过往。 自己想要朝着更高处攀登,却发现路走到尽头。食灵餐霞虽未彻底圆满,但前路尚未寻到。 本以为从于启猛处得来数以千计的道卷经典能给自己启发,但结果不如人意。 筑基炼己、食炁餐霞,往后又该如何前行?陈屿不知道,他在尝试,灵文内铭脏腑、精神融合五感等都算破局之法,甚至节点构筑法亦是在察觉到长时间未有进步后琢磨出的。 可惜要么有隐患,要么作用外物,对自身用益不大。 前路未明。 “日日餐饮霞光,体内法力有了减缓的趋势,预计至多三五月就会停滞。” 到时候再吞吐灵曦便只剩下蕴养这一身修为,而无法存寸进。 陈屿心中无奈,不过并未焦急。他对修行路其实执着不深,仅仅有些好奇更高处的景致如何瑰丽。 真走不通的话,以现在的实力境界也绝对可以活得滋润。 何况还有灵机催化灵植,并非将所有路都堵死。 不过混吃混喝,等待哪天好运培育出能够破境的灵植这种事不为他所欲。陈屿循着雷声远去,准备按照自己的想法试验前路。 “一次不行就两次,且试且前行。” 心中生出自在,他跃上云梢。 一抹刺目银芒在天边狰狞闪烁。 既然故事里的出窍、分神自己琢磨不出用处来,干脆直接下一个——渡雷劫! “点化纯阳也好,合体渡劫也罢。” 且看今日能否有成。 心念一动,金灿灿元神走出,下一刻一如既往的无惧无畏,径直飞入汹涌雷光的乌黑云团之中。 霎那间,天空之上噼啪作响!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二章 闲碎间隙 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惜,除了一刹那之际所承受的剧烈到极致的痛楚外,陈屿似乎并没有余烬中重燃、破灭中复苏的大气运。 一通雷霆胡乱劈砸下来,甚至只听了个响,整个元神从小金人变成了黑渣。 以往有引雷术做伴,术法阵法予以卸力削弱牵引雷光,如今为了让元神身真真切切渡一回雷劫,他并未使用这些手段。 试试就逝世。 好在,最后还是有一丝残余逃出,从滚滚雷云中挣扎返回,带回了些许反馈。 然而令他无奈的是,亲身体验了一遭后实际收获却不多,甚至比不上前几次囚雷的经历。 忍着脑袋胀痛查看反馈,良久后他没奈何地一叹,只觉这次实在亏大发。 不及多想,一瞬间损失近七成精神力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巨大波动下险些维持不住身形从空中跌落。 陈屿最后看了眼雷云,转身向着道观回转。 暂且先修养,等重新捏个元神再说。 经此一回,元神渡雷劫是别想了,至少短期内他不会再碰,雷霆太刚猛,元神身一触即溃,完全抵抗不了。 “这顿雷看来是白挨了。” 到头来唯一掌握的,或许就是清楚了在不以任何旁支术法干扰下,自然雷电的直接威力。 不过转念一想,至少深刻体会到了雷霆威能,对引雷术的承受能力心中划下界限,往后改动可以以此为参照。 这话听来多少带些开解自我的安慰性质,陈屿收束神思,勉力压下泥丸宫内的翻江倒海,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 虹光扑落,踉跄两下后崩碎成斑斓光点,显露出内里人形。 缸中的黑鱼瞥了眼不做理会,扯过鱼头继续享受自己万年不变的日光浴。 陈屿走去房间,拿了一盒固神丹出来往嘴里填了两粒,药力发散,精神逐渐平稳,此起彼伏的神魂浪涛被抚平开始恢复安宁。 接连灌了几口灵液,又左右各捏一坨灵石,筑基法、食炁法挨个搬运,心分多用,呼吸术数门齐开,乃至于尚在完善的餐霞法也被掏出来一同运转。 口鼻吞吐烟霞,心肺火光明灭,体外氤氲如玉光泽,银芒隐隐彰显,跃动在身畔,乍看去十分神异。 两刻钟后,他一口浊气吐出,长身而立。 由于是在精神层面酿成了损伤,筑基法、内采呼吸术这等倾向肉身的法门对恢复的作用不是太大——但舒缓血肉,搬运气血亦能起到刺激神经的用途,足以在修补精神时分担减轻几分痛楚。 灵液灵石同样效果平平。真正发挥用处的还要属那些秘宝碎片与翠色琼浆。 元神只身渡天雷,这种事他自然不会不晓得内里危险,对元神身的陨灭心中也早有预料,唯独没想到会如此脆弱,之前几次囚雷尚且能支撑片刻记忆印痕。 他事先将元神体内蕴养的诸多物品都取出,包括各色天石、秘宝、琼浆等,都存放在泥丸宫内,由剩余的精神力化作银海拱卫。 念动间,又有两粒秘宝碎片被炼化。 精神力回补一截,骤然空荡的泥丸宫向着往日模样恢复,重新变得充实。 “这两日先不动用,待到精神力积攒足够后再捏元神。” 他还得把泥丸宫修补一番,哪怕提前余留了一部分精神,可元神陨灭太快,眨眼之间便化作齑粉,巨大的变动下对意识的影响不算大,至多晕眩一会儿。但泥丸与精神关联太久,动荡袭来时依旧受到不小冲击。 刚修复没多久的‘天花板’又一次多出几条裂纹,好在缝隙不大,预计今明两日就能修补复原。 轻揉酸胀的眉心,他将五感图勾勒在眼前,在恢复精神、重塑元神的这段时间中便以五感、阵术来打发时间好了。 道观内渐渐平了声息,只剩时不时苦思冥想的嘀咕传出,悠悠撞在山风怀里倏然飘散。 这头平静,另一边却闹腾得厉害。 青台山以西十里处。 愤怒的咆哮在林中起伏,有如烈风嘶嚎,紧随其后则是接连不断的拍击与树木断裂声,脆响之间又带有几丝沉闷。 哗啦啦! 枝桠跌落,一颗颗碗口粗细的树木垮塌倒地,扬起落叶无数。 吼!! 阴影中,一道栗棕身形步伐轻快,腾挪闪转在林中,很快只剩个影,而紧随其后一头彤红了眼目的大黑熊撒开四肢横冲直撞,速度亦是不慢,死死咬在后边不停追赶。 怒火中烧的大黑脸上,两只灰扑扑蹄印清晰可见,鼻端带伤,染着几许血迹。 呦呦叫声从不远前方传来,勾起黑熊怒火,捶胸咆哮后脚下用力奔跑追逐。 一追一逃,小鹿却不似慌乱无措,反而灵动眉目间显出几分轻松,任凭身后大黑个跟着,时而还停驻树下等待,发出或是好奇或是疑惑的叫声,而在黑熊听来则带着满满的嘲弄,惹得它愈发暴躁。 小鹿带在前头一路闲庭信步,后方的大黑个有些疲累,爆发太短,这才多久便坚持不住。 馋嘴鹿回过身来,朝向对方靠拢。 不过那对挥舞不停的熊掌如蒲扇似的大小,让它不敢太过靠近。 只在外侧打着圈。 这回可不是它主动招惹,一熊一鹿的偶遇是场意外,但本着许久没见,小鹿友好的想要上前与这位‘老朋友’打个招呼。 然后被大黑个的咆哮扼止住。 觉醒自我后,虽然智慧瞧着没多少正向增长,但依然在更加清晰的感知下察觉到了黑熊释放出的敌意。 长久以来的本能,让它在收到敌对刺激时脑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本能驱使下猛地踢踏出蹄子。 不过大黑个的块头比之前几次又长大了不少,浑身皮肉紧实,两蹄子下去也只擦破了点儿外皮。 又来?!黑熊恼怒不已,一时间目眦欲裂,巨大的暴虐在心头喷发。以往的自己对此难以清楚,迷迷糊糊遵循本能,但这一次它意外地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种愤怒可以被控制? 来不及细想,模糊的念头被冲散,黑熊杀戮本意占据高峰,正巧已经两日没有饱腹过,面对的又是几次三番挑衅自己这个山林霸主的傻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见一个猛扑黑熊就靠了上去,被小鹿躲开后,一巴掌扇断拦在跟前的树木。 它的力气,早已今非昔比! 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来要去两脚兽的地盘打探一二,既然遇到这头蠢鹿,干脆先一雪前耻! 于是便有了先前追逃一幕。 梅花鹿到底不比黑熊,哪怕在陈屿的实验下以灵液外锻躯体,又食用了不少灵植灵丹,可毕竟没有跨越凡俗,些许强壮依旧难以抹消两者间巨大的沟壑。 何况,眼前这头并非寻常熊类。 小鹿在森林内跃动,精神更加强大的它在初始的惊慌后,隐隐能驾驭本能,知晓自身的长处在于耐力与灵活——单论速度,黑熊短暂的爆发甚至还要强上一线。 好在并不持久,绕树几周便避开。 虽然这次不是鹿去主动招惹,不过跑着跑着眼见对方追不上自己,它玩闹的本心泛上来。 时不时上前去晃两圈,毛茸茸短尾巴朝着黑熊的脸摆来摆去。 这一次是真的难忍了。 黑熊奋起直追,数次险些抓到。 吓得小鹿呦的一声赶忙跑远。 渐渐,山林倒转两侧,越过沟涧、趟过溪流,四周地势开始降低,树木变得稀疏起来。 又半刻后,陡然穿过树荫,迎来大片灿烂阳光,而在眼前的,则是一片连绵田地,以及田中大大小小五六个被突然冒出的黑熊吓到惊恐难安的农夫。 咕噜。 嘶—— “黑瞎子下山了!!!” 顿时,场面一通混乱。 …… 风刃刮过天边,散乱崩解。 噗嗤一声后再无影踪。 捏着指头,陈屿沉吟,顿了顿后将掌心描刻的灵文隐没。 风枢秘山阵修改了七七八八,但最终的效果始终没能达到预期,眼见着时间来到四月底,再过两天就翻去五月,到时候离着从灵种培育而来的轻空草成熟也不差多久。 “轻空草催熟之后又种下一片,考虑到灵种发育生长速度较为缓慢,而加强版元灵根又未长成……” 他心中盘算,哪怕再慢,五月中下必然是能收获的。 可惜法阵未能理清。 “风枢秘山阵暂且作为备用,改良后的阵法杀伤足够,可惜收尾起来更麻烦。” 真要替换了现在的阵法,到时候一些莽撞汉意外闯入,估计没些防备的只会被瞬息剐成肉泥。 他试过调低威力,法力也降低,结果由于改良阵法用到了节点构筑法,故而对法力的利用率起底便比以往高数成,也即是说只要陈屿灌输法力,威力方面只会更大而非很难缩减。 除非他破开平衡,执意拉低法力输入至一定程度,可惜那样一来阵法便难以激活运转。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五感方面的牵引更加适合。” 五感这东西其实并不神秘,实际上不止风枢秘山阵上的光影遮掩手段算作一种视觉偏移利用。 包括能隐藏自身的幻身术、创造多层交互用以维持呼吸的龟息术,以及从龟息术上改良而来用在铜镜上的敛息术,或多或少都利用了五感方面来发挥作用。 视觉、听觉、嗅觉…… 事实上对于五感陈屿所得所获并不算少,前有五感图,这是刚刚凝聚灵文时便拼凑而出,后又接连开发出许多相关的术法。总归有一些心得。 可熟悉归熟悉,真要吃透后用以布置出足以笼罩一大片区域的完整阵法,他尚有短距离要走。 阵术方面进展一般,精神恢复的间隙里,陈屿倒也真的没有东搞西搞,每日早课之后摘些蔬菜,或是米粥或是面条。 吃饱喝足后翻翻书,去云头散散步。 前院、后院、山田、药田…… 来来回回便是老几样,仅看顾着,需要做的其实不多,至多拿着竹简将青瓜的变化以法力描绘记录,顺带再拓印图案收入新书《灵植录》中以作收藏。 不止青瓜,之前梳理时记录在《筑基法》《食炁法》等书册上的灵植也都挪到了这一本中。 从育种到成株习性,从培育消耗到成熟后的效果,应有尽有,算得上弥补了他许久前便想过的一件事,要将自己种下的各种灵植统统收录一起,闲来无事翻看一二心头便会油然生出成就感。 当初与那位身怀武力的医师尤可为交谈时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法力勾勒,一道栩栩如生的图案烙印在竹简上,果实有巴掌大,但落至书册时则仅有指甲盖大小,等法力再催发时又会沿着既有纹路将之映照在空中,放大至原本模样。 全息投影?摇头散去莫名既视感,陈屿将《灵植录》收好。 除了这本,他现在以法力撰写的竹简书册还有筑基、食炁、餐霞修行三部,不过餐霞部分尚未成熟,有些地方或有错漏需要完善。 随着对天穹上的灵霞曦光餐饮效率的降低,他已经意识到这一阶段大抵是走到了末尾,不过体内氤氲一团的法力仍在徐徐壮大,伴随一次次吞吐餐霞依然能反馈出破境般的感触。 极限并未立即降临。 这次和以往不同,症结并非存在他自身,起码肉身方面已经圆满,达到了非人程度,他想不出还要如何进步。 陈屿尝试着服食了些青灵根,但内炁阶段的破限并未重现,法力增幅依旧,缓慢若龟速。 元神这边短时间内不做多想,未来的路如何走他还在思索。 几日功夫,药田收了一茬又一茬,大多是春日里繁茂的杂花杂草,被陈屿收拢了过来,集中培育挑选,期待能有意外收获。当初长芋草、杂熏草、果浆果等都是出产自那些平平无奇的野草。 不过今春运道不怎么火旺,以至于最终有价值的灵植寥寥无几。 相比乱糟糟一团的野草野花,明显还是青瓜等灵植更加令人期待。 趁着这段日子,陈屿终于将记忆里那数千份经卷典籍整理记忆完毕,所有都翻阅了一遍,凭借过目不忘,研读几次后基本做到了然心头。 光阴似水,转眼五月到来。 这一日,他正钻进了青胧山中埋下一批灵石灵液,正打量着眼前日益变得真实的山峦,现世传来一缕事先留驻的意念。 有人上山。 又有善信前来敬奉? “怎个近段时间来得这般勤。” 陈屿心生不解,不是说山下乌泱泱打作一团么,难不成这次也是个看准时机前来拜山头的商贾? 不管如何,放任不管是不行的,假若这山上各种东西显露出去,管得住手不糟践的还好,怕就怕管不住嘴逮着就生啃的猛人。 灵植虽好,但不是所有灵植都无害。 哪怕对陈屿无害,对不懂修行的普通人而言也未必安全。 自己出事还则罢了,唯独担心养出些奇奇古怪的东西来跑下山去。毕竟涉及超凡,再谨慎也不为过。 兽类都有趋利避害,独独人是个贪心不足的,阵法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以前来得人少,药田也在院后遮挡无人能见,现在山田扩种大批灵植,如此三番五次下来说不得就有暴露的可能。” 他倒不是畏惧什么,纯粹不愿因为这些小事惹一身骚。 要不封山? 这一刻,陈屿认真思量起这个主意。 随后又想到大举封山太刻意,四周并非无人,到时候很可能引来求玄问道的各路人士,甚至那位宋屠夫都可能被惊动。 万一对方哪根筋不对,兴致来了想要和传闻里的‘仙人’秉烛夜谈,聊聊天下大势、龙气西顾。最后再发动兵卒搜山放火之类,想想都觉得糟心。 乍一看有些骇人听闻,他也不觉得正常人能干出上面这事,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正常。 封山不行的话封堵路口?细细思索似乎也不妥,青台山占地不小,四面皆可进出,只是平常少有人往来。堵住一两个小窟窿反而在告诉旁人这地方有神异,还不如一口气全封。 至于挑上山的路先封住——此地山道崎岖,他所能布置的手段中迷阵幻阵皆可达到阻碍他人经此上山的目的,可行差踏错即会酿成恶果,轻则跌倒摔伤,重则滚落山崖尸骨无存。 为了少些烦扰便视旁人如无物,陈屿自问还没修行到这等高深境界。 “罢了,再等几日,赶紧将五感迷阵弄出来才是正道。” 到时候浮空田一出,山上这些全部挪走即可。至于现在为何不挪到无人烟的地方,陈屿想过,但浮空田就在眼前不久就能捏出。费力气开辟新灵田、搬迁,最后远距离迁移中依然难免造成损失。 得不偿失。 念头转动,对于五感方面的阵法他最近其实已经有了些许头绪,从五感图中解析出了些东西,理清之后便能真正开始构筑所需的节点与灵文,然后才是术法、阵法等,一步步来。 从奇景返回,收起诸般心思的陈屿起身走出,正要看看是哪位跋涉山水到来。 还未到得院门,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传入耳中—— “陈道长!守清特来拜会!”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三章 共镶义举? 时至五月,在灵液催发下道观外两排桃树新绿窕窕、桃花夭夭,映在眼中令山色多了一丝缤纷。 守清……初闻名号,陈屿略做回想才恍然,记得在当初法会上曾听闻,乃是蒋道士的道号。 此间的道号与记忆中有些差异,更是不同于法号、散号,乃道门中真正有所传承者才能冠及,这些人往往作为一方道脉的嫡传行走江湖,传扬道脉学理。至于大多道派的门人子弟,则尽数以名、字,或者某某散人、上士等相称。 身份关系不太紧密的,多是互念一声道友。 海云观奉的是乾阳道,气质刚烈,传闻主脉修持合煞法,食气饮霞望长生。另有支脉以山符法玩风弄水,画符祛灾。 两脉相依有百年,如今时局动荡,入世较多的山符法道人渐渐有了盛行于主脉的征兆。 短短数步路,陈屿眸光不定,之前在山下所闻所见以自于启猛记忆中所得的信息纷纷浮现。 正元观作为广庸道首,对府下几县内有名的道派多少收集过一二,不算陌生。 过了院门,一道人扎着道髻,身束劲装而未披道袍,长剑拦在腰际,余光从上扫过,能见到柄口隐隐带有微微血垢。 蒋勤安作礼,面上显露些许疲态,不过笑意不减。许是见到了陈屿,再看到出尘气愈发浓郁后,一时有些慨叹。 “道友隐于山间求道,依山傍水寻霞餐露,可谓真修行也,实属羡煞旁人。” 陈屿笑着附和,将人引入院中。 “蒋道长此来可是为何?难不成又有道派要行建斋醮?” 闻言,蒋勤安连连摆手,道:“广庸地居西南一垂,道派门庭实力皆有限,得道真修更是屈指可数。哪里承得起接二连三的行建。” 陈屿这才点头,确实,财力拮据的道派占了大半,哪怕海云观这等一县之中数一数二的,也得靠着修持山符法的诸多同门才能养活。 上次九奇广生诸法行事除去布局、影响、宣扬等方面的收益外,落在银钱上的开销恐怕不会太低,正元观最近数年是很难再筹备另一场了。 这边,道人语气一顿,转过话头,“莫说这些个了,此番前来不为别,却正是为邀请陈道友一同下山,锄魔卫道、共镶义举!” “……” 骤然到来的慷慨激昂让陈屿面色有些古怪。 打眼瞧看过去,面前之人谈得上五官方正、剑眉星目,一身气质出挑,尤其眉目间若隐若现的几许忧国忧民,更将气度称托的令人亲近。 山下的局势竟崩坏如斯,逼得清修道士都要落草为寇? 思绪发散之间,看见对方显得干裂的唇瓣,他回过神将杂念按耐,记起还没顾到茶水招待。 右手一摇,屋里的茶盅微颤。 ——好在及时止住,他不动声色将掌指下压叩在石桌上,掌心的灵光黯淡。 一旁的蒋勤安并未注意到这些,在说了一通后稍停些许,没有等到回答的他正环顾四周,以为这位陈道友还在思量。 对这等隐居修行之辈而言,下山混这趟浑水必然一时半会儿无法作出决定。 对面,陈屿起身进屋,拿过茶盅与泉水,将早前剩下不多的山茶冲泡。 手上这些还是上一次去给刘师伯送果酒时对方回赠。院后的茶树仍在生长,距离成熟摘采少说也还有数月之久。 陶杯放下,薄薄青雾袅袅升腾。 “山间野茶,蒋道友且先润润喉,再与贫道细说。” “哪里哪里。” 几口清茶入肚,中年道人长出口气。 陈屿又去到后院翻找,从尚未培育成灵植的几棵果树上摘下几枚刚催熟不久的山果装在盘中,红彤彤沾着露珠。 两人边吃边聊。 直到蒋勤安将事情全盘托出,他这才明白对方到来的原因。 “建业城……被攻陷了!?” …… 元平二年一月,有妖道汇聚山人百四十余,杀县主、掘王公墓。 四月,袭扰州衙,号太平,皆臂绑黑巾,世人唤之黑巾军。 章和元年三月,太平军东天王李成菘夺取北崖关,进逼建业,梁皇携妃子南逃靖江府,初九,城破。 …… “任凭何人都想不到,一支甚少听闻的义军竟能奇袭之下飞夺关隘,在逼走梁皇后更是一举攻陷建业都城。” 蒋勤安摇头,目中多是无奈。建业城何其大,四朝古都,历经百年战火却依旧屹立岿然。 在此之前,少有人去注意这群在河间地被各方追剿的势力。更不会料到作出此等大事的会是他们。 “本以为对建业威胁最大的会是席卷大半江南的救世军,没想到又出个太平军拔得头筹。” 话语中,蒋勤安对现今的朝堂乃至梁皇印象显然不佳,时不时愤懑两句,转而又叹气连连,只道自己手举三尺青锋,斩不净世间不平事。 陈屿端着茶,轻轻呷了一口。 听得出来,山下乱糟糟的局面不仅没有随着春耕到来而停歇,反而如烈火烹油般愈发燃起,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盗小贼都能动辄拉出百十人举事,祸乱一方。 “西南也彻底乱起来了。” 据蒋道士说,宋屠夫已经被调走,就在不久前砣方、黎渠两州的战事刚停歇的时候。 “打烂了!” “数百里内无人迹,尸横遍野!” 在杀了不知多少人,屠灭了几个大的土族老幼男女后,原本闹腾了数月的西南世家、土族们一夜之间尽皆缄默,兵卒溃散奔逃,富户卷了细软远去。 过于暴虐的杀伐有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那位宋将军显然很擅长找到问题的源头,然后以雷霆之势予以扑灭。 经此一役,西南七州几乎没有其余声音可以与对方抗衡,然而不等屠夫肆意享受,建业……破了。 朝廷连发九道圣旨金令,每一道都在加官进爵,内容到底如何难以知晓,但从接连攀升的头衔或能看出一二。 “如今,宋屠夫距离封王只差半步。” 蒋道士还有半句没说出,实际上就在前两日已经有消息从中原传来,渡江戡乱的宋屠夫遇到了救世军,一举击败。 估计封王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陈屿梳理着对方带来的消息。先前是他想岔了,蒋道士这次上山来并非要邀他一起落草为寇。 所谓义举,指的是海云观为首,拉拢了不少人准备趁宋屠夫远离西南的机会将境内的匪患犁清。 此间的道人大多怀着朴素的悲悯,不过倒也没有不自量力到要涤清广庸,所为所想的,第一时间还是石牙之内。 至于说为何是浑水……蒋道士说的很清楚,这些匪徒的背景千奇百怪,谁也断不定到底有多少的掩攒货色在底下蝇营狗苟、狼狈为奸。 官府、大户、军队……乃至于部分武林势力。 海云观愿意站出来,一来是瞧着南梁日子不太久,立足之地多一分安稳未来便多一丝保障,省得到天下分崩离析的时候还在为内忧外患费神。二来也是见不得生民苦难,尤其最近几月立在头上的大灾星离开,隐隐间又有不少盗匪肆意妄为。 石牙县内乱作一团,武林也难安好。 “自元梁立国,西南未曾安生过,如今宋屠夫远去,虽留下部分兵马鹰犬,但对四野的黎民遭遇漠然无睹,甚至一些匪患本就出自兵灾,未必没有对方手笔。” 蒋道士娓娓道来,陈屿自然体会到了对方的心思,下山锄匪……不是不行。 前身便是遭了匪人袭击,仓皇迎战之下受了重伤。 无论缘何,对于举刀向更弱者烧杀劫掠的匪徒,他从来都无半点儿同情。 况且刚才蒋勤安告知,这次行动主要针对各地为祸已久、罪行罄竹难书者,为了行动的迅速和有力,各方都在联合,清扫自家门派所在的区域。 陈屿所要做的,便是没事多在青台山附近逛逛,若遇到了匪人,顺道给拔除了即可。 无需离得太远。 “大势离乱,吾辈苟居一隅,享香火奉饲而无力为苍生安平天下,不过若能护佑乡土百姓,哪怕一时,亦是一件善德。” “度人无量天尊。” 说着说着,蒋道士口颂尊号,满面的悲天悯人。 想来,一路见到的凄凉景已经让这位中年道人淤积了不少伤情在心间。 比起上一次的意气风发,对方肉眼可见的愁苦了许多。 另一边,陈屿很难做到与他一般无二的共情,不过在听完后稍作沉吟,没有拒绝对方,应了下来。 几次下山,青台山附近的村民虽交际不多,但都朴实朴素,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差,有能力的情况下庇护一二自是当然。 “去岁时,陈道友便已身成通劲,想来如今功力又有精进,青台山一带袭扰的匪寇少有,唯独要防范一些丧了良心的武人携裹其中。” 蒋道士拔出腰际长剑,刃口上血迹斑斑。 “白莲教、五斗道,连带最近新冒出来的神火教、太平教,国之将亡,魑魅魍魉丛生,道友千万莫要大意。” 对此,陈屿点头应是,不过心底倒是没太在意。以往可能还要担心下毒、弓弩之内的手段,但肉身圆满后,大部分毒药都能及时排出或者得到削弱,而弓弩之类哪怕万箭齐发,他只需往内景地一躲,现世的刀剑便伤不到自己。 至于暗箭,以他的五感与精神,轻松躲开亦不难。 谢过对方的好意后又问了几句,主要还是好奇,为何不直接与官方合作,这种利民好事,不仅声望能获得不少,盗匪的银钱和悬赏怎么也能捞取一笔才是。 “悬赏?哪有什么悬赏。” 此话一出,他面露了然。 原先还以为官府与这些悍匪纠缠的不算太深,或许只是个别官吏,如今看来海云观并非没有从官方寻求帮助,而是整个石牙官场大抵都烂透了。 尤记得当初那位青衣剑还曾抓了不少白莲教之人送去官衙,得到了处理,难不成短短一年不到就堕落了? 比起这个,他更相信当时的白莲教兴许还没有将触手伸向官府,又或者,施加的腐化还不够。 …… 蒋勤安下山去了。 陈屿看着对方比过去瘦削了许多的背影,默然一阵,随后转身返回。 青台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云鹤观只他一人,故而蒋道士主动提出,寻常匪徒交给附近几个小门派以及海云观派出的门徒处理,至于通劲层面或是出现紧急情况,才需要他来出手。 这场‘剿匪’行动预计会持续两月。 从五月中旬开始。 “修道、炼丹、做法、行医……没想到现在连剿匪都要道士出手组织……这世界的道士可真够忙的。” 念头一闪,他很快意识到这大概和此世道学的理念有关,四大道脉,哪怕是着重出尘隐世的真一道脉,也不抗拒修持者入世行善。 “道门才兴起数百年,从道学出现至今也不过千年,许多东西都很……质朴。” 嗯,都是老实道士。 回到山上后,陈屿望向两排桃树。 “差点儿忘了你们。” 从第一批变异桃树成熟并枯萎后,新的变异桃树便在他投放灵机后缓慢生长。 如今桃花朵朵,好歹没有呈现过多的异象,刚刚离去的蒋道士也并未发现这些桃树的不同,只恍惚觉得满树的桃花比山下所见到的似乎还要艳丽几分。 估计云鹤观种的是某类变种,或者陈道友养护有方。 “也亏得他没有摘两片桃花含嘴里。” 叭嗒! 陈屿摘下一朵,甩了个洞悉术,然后喂到口中。 熟悉的苦涩传来,仿佛要将胆汁都榨干,不过随同一起的还有丝丝暖流,在体内淌动不止。 “看来圆满后的肉身确实没有多少可以修补愈合的暗伤。” 当然,也可能是变异桃花药力不足未能发现。 他对此并不在意,两排桃树虽不是全部都被投入了灵机,但七八棵还是有的。 桃花够用很长一段时间。 “也不知院后的那棵小桃树什么时候才能长成。” 桃树生长缓慢,加之又是灵植,那株树苗个头堪堪齐肩,距离长出桃果还差了很远。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四章 第三次灵机培育 山上,陈屿自顾自继续忙活牵引五感的阵与术,刚刚有了苗头,具体如何完善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盘清和解决。 其中,视觉与听觉最容易影响,但触感到底如何与之结合还有些许难点。 送别了蒋勤安后的几天,他便将身心投入至其上,对节点构筑法的编织与应用作出了改善。 阵法方面有序渐进,距离成品不会太久,另一边,长性灯的灯芯亦是在聚灵阵的辅助下补足了不少。 不再如往日那样始终短短一截,仅从灯口上探出个头。 院中,石桌上,三枚灵石依次环作一起,有丝丝缕缕灵光扑腾闪烁,斑驳在阳光下,聚合离散起伏不定,时而又汇成一朵朵灵文,宛若云霞飞旋。 瞧看了下眼前再一次改变数个节点布置顺序的聚灵阵,聚灵的效率与纯化程度要提升不少,大致上已经可以利用,而在阵法中央处则有一盏朴实无华铜灯静静安立。 灵光扑动,灯芯无声蔓延长出。 待到灵石消耗干净,灯芯长了约莫一寸左右。 “花了近半个时辰。” 陈屿心头估量,盘算付出与收获之间的对应是否值得,不过等他将新长出的灯芯掐下研磨以餐霞法吸收后,便不再多想这些——法力再度涨高,之前隐隐约约的极限感愈发逼近。 对于前路如何走,他仍然毫无头绪。 渡雷劫暂不作多想,至少元神还远未到能沐浴煌煌天威而不损的地步。 况且就不久前那次横渡送死的经历来看,雷霆对元神似乎并无锤炼锻造功效。 传说里渡劫化纯阳之说到底只是虚妄不真,不可当真。 “不过雷霆中的雷痕还有一部分没有临摹完全,甚至雷电也从未捕捉,不同地点、天气、时节、大小的雷霆闪电是否携带的雷痕一致,这点尚且存疑。” 元神仍旧残破,陈屿还没有下一次捕捉雷电的想法,等眼下手中雷痕消化完以后再说。 至于能否提前让精神与雷霆适应…… 他对此信心不大。 自家事自家晓,泥丸宫内的元神已经是精神力量聚合并夯实后的模样,其中数次重铸,一次次优化结构,结果依然挺不过闪雷一道。 单纯以似虚似幻的精神力去接触,估计只会更加不堪,尚未触及便被震颤得溃散当场。 这也是他为何一直在思索进一步提升精神质地,可惜二次蜕变到如今,无论肉身反哺还是琼浆滋润,各种宝药灵植用下来,始终未能达成所想。 预估中的第三次蜕变并未到来。 “精神进无可进、法力日趋圆满、肉身锻至极限……” 看似餐霞便是这条路的顶点,但陈屿不这么觉得。 转念,寻摸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根远在天外天中的玉琼神根。 或许,小白会成为他突破的关键。 当然这是精神层面,相比肉身、法力等,精神领域的未知数不胜数,正因此才给予了他向上探索的动力。 没准这一个个未曾解答的问题中,就存在着餐霞之后的道路。 除了天外天,体内的奇景亦不失为一条岔路。 青胧山总有一天能化虚为实,待到降临现世后笼罩一方,到时自身无论法力或者精神都将得到极大的加持,甚至人世的杂念都会被抵御排斥。 灵性聚集、山河点化。 他之所在即为洞天福地! “洞天……境?” 陈屿摇头,这条路想过,但不好走尚在其次,主要不符合自己的念想,演化洞天就如同记忆里的开天辟地,说来震撼人心,实则意义不大。 聚集灵性?排斥人念?增幅法力? 仔细想想,除了第二条稍稍有些作用外,其余几点大都可以通过阵法术法得到实现,效果未必不如。 “无非一个更大的效果放大器罢了。” 自从奇景衍生已有数月,陈屿并非什么都没做,干等着对方成长。 经过多次探索研究,青胧山的构造虽然还没摸清楚,但内里运转规律与本质基本理清。 这是一个巨大的精神世界、一个残破的小念世界……一个,灵性积攒后形成的天然‘大阵’。 而在发现了其间本质后,陈屿联想到了天幕之上小念世界的经历,那里全无灵性,以往会疑惑即便空洞虚无的天外天都漂浮着淡薄灵性,一幕之隔的小念世界为何会没有,如今看来说不定便是沉积到更加飘渺虚无的地方去。 ——然后汇聚形成了奇景。 “准确说,是跌落后形成了下丹田。” 当初寻找下丹田时便有许多意外,莫名出现,那时候以为是被刚刚凝实的精神力触发打开,出产胎息。 现在想来,下丹田可能和自身灵性的增长有关,亦或者在精神凝实过程中产生了某种频率,与漂流的奇景吸引结合。 不过以上论断没有证据佐证,陈屿猜测下丹田是天然奇景跌落、来源天外天的小念世界这一点的源头还是青胧山最近的一些变化,以及早前刻意撕裂外壁后意外闯入过内景地。 摇头驱散许多无端臆想,除非能真切目睹一方奇景诞生,否则这种事推测再多都无用。他将聚灵阵撤去,然后来到后院给花草施肥——比起这些,还是安心种田来得安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种出些好东西让自己大吃一惊。 走进药田,青瓜又缩小一圈,内里的空洞开始勾连融合,似乎在形成更加明显的孔洞,一枚枚裸露在外,显得坑洼洼。 地梨子埋在地下,精神力看了一转下来发现,竟有自然灵性被聚集,不过十分微弱,而且并非果实吸收,而是被根须转化后渡入至四周的泥土碎石中。 隐隐浮动豪光,仿佛在扭曲着结构。 “有意思。” 他细细看去,等到洞悉术扔下后传来的反馈显示,确如所见,地梨子正在将周遭包括土壤石子在内的所有物质都向另一个方向改变。 辐射范围不大,效力也不明显。 “甚至比不上当初的内炁。” 但这种转化之力依然让他瞩目,一直流转在青瓜上的目光匀出部分到地下的果实身上。 搞不好,这拳头大的果子会给他带来出乎预料的惊喜。 除了看顾药草,观察灵植变化,陈屿这次将一批元灵根拔起,手中这些都是二次灵机培育过的,与原版相比个头变化不大,不过体内滋生出的灵源纯度高了些。 灵气融合成灵液后,催熟效果更好。 此次,他却是不打算再等,直接开始第三次灵机培育。 主要还是修行上卡住了,而带着自己入门的元灵根若能再培育几次,或许能带来一些收获。 新闻真的精彩!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一树血樱桃(单) 空荡荡官道上,一人一马驰骋。 青衣背负剑,丰神俊逸。赫然是从西州历练而返的钱玄钟。 因与白莲、五斗等教派争斗,除恶扬善名震一方,至少在西州四府皆有传扬。 然而扬名一州的青衣剑,此刻却不复往日淡然。 鞭声噼啪,烈马奔腾间四蹄飞扬,大片迷蒙沙尘起伏,滚滚落落飘卷在两侧。 田连阡陌,可惜尽皆荒芜无人。马上的钱玄钟目光流转一阵,将内里酝酿的焦急与担忧按耐,旋即扬鞭策马迅速远去。 许久,一座城在连绵田亩之外若隐若现展露半角。 绕过前路的遮掩再望去,却见城内烟尘徐徐,本应护佑内里的门户洞开半塌。 城墙上,祁阳二字斑驳显旧。 还未靠近,就有惨叫恸哭传来,呼天抢地。 胯马之人神光一定面色变幻连连,涨红面颊翻腾着强自压下。目中怒火汹汹不绝,背上长剑噌然一声出鞘落在掌中。 星芒若雪映阳寒。 心中迫切,手中挥舞鞭挞更重几分。 …… 噗嗤! 人头滚落,血迹斑斑。 蒋勤安面色淡漠,将抽离的剑器挽了个剑花。 “啊啊啊啊臭牛鼻子!去死!” “并肩子上!” “他只有一个!怕个……噗!” 看也不看色厉内荏胡乱挥打棍棒猎刀的山匪,蒋道士右臂拧动,五指开阖之际掌间劲力喷涌,气力灌注加持,长剑咻地攒射飞出,抵在喉部,断了那人呜呜呀呀胡言乱语的同时,将之前后刺了个通透。 脚下动作亦不停,左踏右支,踩着海云观武功步法瞬间突进。 当首的匪徒瞪大眼,只觉面前光影一花后便咔嚓听一声,视野瞬间倾倒,天地旋动翻覆…… 噗通! 一人刚倒下,又一人亦被轰然锤落的双拳震碎半边心肺,劲力贯穿下这些干瘦匪贼宛若纸糊。 咚!咚!咚! 短短十来息,这条逼仄小径上只余蒋勤安一人兀自立着。他停下动作,吐气平复功诀,随后弯身将长剑从尸体上拔出。 咛—— 刃器震颤片刻,沾染的污秽消去。 “第四批。” 低头看向捧在手中的长剑,他低声呢喃,语气中却对又一次覆灭了匪徒并未感到多少欣喜。 反而带着几丝迷惘。 和一开始想的不一样,或者说眼下的局势比他、比道观中的师门长辈乃至武林同道们所想所预计的还要更差! 天下殇乱、分崩离析。 这些匪贼好似春雨后的野草般,杀不尽!杀不绝! 一遍遍冲出来,带着鲜绿的贪婪目光与一副麻木面庞,仿若择人而噬。 “他们或许不久前还是寻常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从服饰打扮隐约能瞧出些许来历,然而这些被他斩去的,又无一例外手上沾染过其余百姓的血液。 ——山道外五里不到的地方,原本有一处村寨,现在只剩焦土一片,以及大小老幼尸体七十七具。 而起因,则是山道口那一堆尚未来得及搬运完的陈粮。 时局动荡之下,哪怕时值春耕也常常可见田亩荒废抛弃,农户或是入山潜林朝不保夕,或是被大户吞没为奴为仆。 加之如今战事渐频,对粮草的管控愈发严苛,苛捐杂税也纷乱且繁多。 多方推动下,为了粮,一些百姓终究还是铤而走险,可惜这些人没有将狠劲释放向更恶者,反而抛去了良知,化身野兽豺狼。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蒋勤安侧身远望,入目天朗气清,然的心中阴霾却难以扫净,一时不知如何去言说。 扪心自问,这次的清理匪患,真的会有效? 太多了,仅凭石牙县内几家势力即便倾尽全力也扫除不了多少。 用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匪寇出现。 沉默片刻,他踏步前行。 脑海中,那处山村的凄惨景象不由自主浮现。 一口浊气吐出,面色好转些许。无论有用无用,至少能护一时便是一时。 持拿长剑,踩在血泥上,脚上布靴落下一排深浅不一的印记。 …… 泗州,大河涛涛。 被唤以屠夫之称的宋义云披挂战甲伫节停于河畔,手牵黑马,向远方眺望。 “那是何处?” 他指向河对岸的城池,一排兵甲陈列在城头,莫敢妄动。 有文士上前顺着指引看去,低首回应道:“禀上将军,越过此水便是利津,城内以河西庸氏一支脉为首望,传闻势大非常,哪怕税课之事县主都不敢自动,须得请示一二才可作为。 再往前百五十里则有怀中、守山等几县,越过凤栖关即是鼓川。” 顿了顿,文士低眉顺眼又补了一句。 “鼓川府以茶为盛,其中有十品八乘之说,仅贡茶便有数种,平常皇亲贵胄都难以到手一尝。” 话毕,文士看向宋义云,却见对方那张平平无奇的敦厚面庞上露出笑意,咧出一口黄牙,道:“贡茶?嘿,到时可得好好尝尝,算作是替皇上把关,免得下面虫豸弄虚作假! 至于那个劳什子顾氏,罢了,看在稳固地方这么多年的份上,入城之后姑且先好好招待,看看成色再说。 假若实在不通人言、不知时务……便也莫要怪罪本将军。” 宋屠夫没再多说,只瞥了文士一眼。 冰冷视线仿佛山倾,双肩瞬间塌下一截。冷汗从额头冒出,背上浸湿。 文士颤巍巍恭顺退下,不敢再多看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哪怕半眼。 见得对方退去,已经进位上将军、江南诸州大都督的宋义云眉梢一挑、眼目下斜几分,唇角露出浓浓戏谑之意。 一群只知狗斗的玩意儿! “涉水、架桥,随本将军进城!” 宋屠夫的到来,令本就不安稳的江南再次搅弄不安,各方云集。 …… 山下风云变幻,陈屿此刻却待在山上安心守着药田里的灵植,一日日记录诸多变化,一本《灵植录》零零散散刻录了不少成品,只差拼合在一起。 田地旁,更有一颗果树高高大大,枝繁叶茂下一粒粒拇指大小的深红果实饱满无比。 当初种下的果树不止一棵,除了最边上几根留着催熟收集种子以便往后培育以外,其余都投入过灵机,可惜长出的果实变异程度不高,效用称得上惊喜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相比之下,这棵还未全部熟透的樱桃树还算差强人意。 之所以说没有全部成熟,盖因顶上的部分红彤彤如宝石,而树叶深处那些则依稀有些青涩。 陈屿拿了几颗抓在手上,一番试验后发现这些血红色小果的果核,捣碎之后竟能对一部分灵植产生作用。 昨天有事,今天本来想多更点儿,但早上没起来,下午打游戏,嗯,总之就是这个样子(3[▓▓]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六章 刚修好又得送?(单) 樱红果实挂满树梢,他剪下顶上部分红彤熟透的,捧在手里轻揉一阵,灵文闪现之下辟尘术将其上灰尘碎叶清理干净。 含入口中,不见酸涩唯有丝丝甜意萦绕舌尖,汁水不少,却也解渴化暑。 不过如今还在五月,离着夏时尚且有数月之久,这一树果子结得有些早了。 陈屿扒拉了一片树枝,将上面的果实尽数挑落,以法力托举带回院中。被唤作血樱桃的崭新变异灵植效用清晰,与只能滋养些许气血的果肉相比,果核的用途更多一些。 剔下果肉,权且当做日间小食。好歹味道鲜美,平常无事时大可拿着解解馋。 偶尔沉浸研究忘了饭食的时候亦可拿出来垫垫肚,和血樱桃比起来辟谷丹的口感就显得不那么得人心了。 绿豆大小黑红果核累在桌面,他捻起一颗悬在眼前。 细细打量,随后将之打碎研磨,青光涌动捏做磨盘模样,果核碎片倾倒其中后发出嘎吱嘎吱响动,很快平静下来,只余下一层薄薄细腻粉末在光晕中静躺。 粉末触之带有格外滑润感,没预想中那般粗糙。破碎后,整体透露出亮荧荧浅光,昏沉黯淡,却又带有独特的鲜红。 陈屿一把捞起粉末,来到院外桃树林中,选了最靠里一棵后将粉末抛落。 洋洋洒洒,晶莹烁烁。 下一刻,桃树生长,数条枝桠拧动起来,枝干上有不少桃花迅速枯萎,而剩下的约莫四分之一则膨胀开来,短短数息个头翻了数番,已然比拳头还要大上许多。 银芒蹿动着缠绕树根,贯穿内里后将粉末落下后的变化洞悉并反馈。 “目前看,血樱桃果核用处有两个。” 其一便是刚才所见,可以令一部分子株得到强化,无论个头还是药力都有所提升。不过代价是需要牺牲一部分子株。 其二则是丰厚地力,催化植株生长。 两种作用都谈不上多么突出,且第二项多少与灵液的作用产生了部分重叠。好在血樱桃的催化更多是针对地力,种植之前抛洒一些后能够让田地变得更加肥沃。 如此一来两相配合说不得能让地里的灵植更快长成。 至于第一项能力,不能说鸡肋,但用处确实不大。经过尝试后他发现,粉末施加在灵植之上后,提升的效力一成不到。 为此却要搭上大量植株,不划算。 陈屿摘下一朵硕大的桃花,内里原本的粉嫩此刻隐隐染上一层血红。 他心中思绪翻滚。血樱桃果核的最佳用法是捣碎,单纯放置在旁侧效力会减弱数成。唯有捣碎后才能完全发挥出效用。 挥动衣袖吹起微风,将地上的土壤掀开又埋下,淹没掉尚未吸收完毕的粉末。 个头不小的桃花尝了一片,陈屿面色渐变,随后将之吐出。呸呸两声后引来灵液灌入口中漱了漱。 药力增长不多,偏偏味道更古怪,苦涩已经达到常人难忍的地步。 他多看了几眼后放至屋内,打算一会儿拿去炼丹。试着看能否把令人难忘的苦涩析出,或者中和掉,再不济添些蜜丸改善下味道也行。 现在的变异桃花实在难以下口。 …… 五月初九。 第三次灵机培育计划提上日程,但陈屿很快就不再去管刚种下土的元灵根。 往前几次,灵植成长速度缓慢,哪怕有灵液灵石等不断加速催熟,再短都要大半月。二次灵机培育更是将时间拉长了一大截。可以预料的是,这一批元灵根的长成必然会是许久后。 三五月不长,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灵机培育,每一次的变异灵植都会需要更多的时间、灵液才能催熟成功。” 虽说灵液的催熟功效也得到提升,但对多久能看到这些元灵根再度成熟他依然觉得短期不抱希望,至少得下半年,明年也不意外。 除了照顾灵植,药田里其余并无多少琐屑事情,果树一颗颗长势良好,血樱桃只剩下还未成熟的那部分挂着,其余都采下来收入了囊中。 近前处,一排青竹摇曳灵光,碧色辉光明灭,尤为神异。 他靠拢细看,没有瞧见竹米,估计这些灵竹也得好几月后才会有结果。 午后,又试验了一遍牵引五感,对着五感图中十九个灵文不断琢磨,念头转动不停,各般思绪纷杂,眼中灵光闪烁。 “所谓牵引五感,实则是通过外相的改变诱导他人,感知产生错误或偏移。” 他指尖点动一处灵文,符号上下一枚枚纤细微光荡起涟漪,这些都是节点,恍如流淌的小溪,在灵文间自由淌动,将之串联在一起。 撑住下巴,陈屿空出一手拨动视野内某片区域,光斑闪耀片刻,瞬息间灵文重构完成。 “五感图不止涉及五感,更有精神方面因素存在。” 两者相合暂无法做到,不过依着图录上的灵感修改后,倒是意外契合,勉强将部分想法实现。 刻画着,时而停下思忖,又是许久时间过去,天上太阳西落洒下余晖,屋檐倒映在院中,陈屿看向盘亘天穹叽叽喳喳的鸟雀们。 念头一动,四枚灵文蹦蹦跳从图录中跃出,手牵手环合围拢,一道道灵线勾勒拼接,不多时便组合成一口倒扣锅盖似的曲面形态。 “仍有些不稳。” 目光落向闪动的术法上,他沉思了一会儿,再度以法力描刻出两枚灵文。眸中仿佛星云聚散,一番演算后,将之镶嵌入其中。 遥遥指向天空的飞鸟,口中低呼。 去! 术法腾空化光,眨眼间扑至飞鸟的面前。 鸟目敏锐,此刻却无法察觉四面掩映而来的光环,依旧同着其余几只嬉戏。 飞着飞着……偏离了大部队,落在陈屿掌中。 指头绕动,麻衣小雀却宛如依旧见着伙伴打闹般,扑腾着上下腾飞,始终不曾离去。 不远处,几只麻雀齐刷刷歪脑袋,好似不明白刚才还一起玩的同伴突然就飞远到下方去。 精神力覆盖掌中飞鸟,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将视野嫁接,赫然两根指头游动的位置已经化作两只麻雀——算是精神力开发的小技巧,针对依循本能行事的对象能更加清晰的感知到五感的传递,从而没有主观意识的干扰。 好一阵后,直到他探查完毕才散去了术法。迷雾隐没不再,陡然出现身前的高大人形令麻雀顿时惊慌啼鸣数声,扑腾翅膀远去。 另一边的陈屿沉吟,他在想还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新的术法不够完善。 “五感上,对视觉、听觉、嗅觉的干扰还算有效,事实证明精神力在这方面影响很大。但触觉与味觉的掌控依然有不小的缺陷。” 感知依附麻雀时,后两者的变化实质上并不清晰。 不止如此,他发现或许是现在的五感施加影响需要精神依附,故而术法的释放便成了问题,距离不能太远。 仰头望,这道术法到时候要改造成阵法布置于浮空田上,若离得远离效用大减乃至全无,这段时日的投入便打了水漂。 而精神作用的另一个副作用便是整个过程显得过于刻意。寻常野兽倒无妨,面对他人却容易被察觉。 “罢了,先这样将就着。” 思来想去,触感算是整体中最为难以掌控的,不过漂浮空中后倒也无需对普通人施加,加强听觉与视觉两方面即可。 至于道观前后药田,以他的精神力足以笼罩完全,不存在隔太远无法发挥作用的问题。 至于新术的名称…… 陈屿起名玄感术。暂且还有不少地方要修补,包括灵文结构,此刻其实算不上完全成型的术法。 …… 两日后,改来改去乱糟糟一片,玄感术的改进短期内被他放弃。 “风枢秘山阵改造成功,等到轻空草成熟后打造浮田时想来两门术法足够用上一段时间。” 想罢,陈屿心头一松,开开心心摘了几颗果子,脑袋下垫着竹简,闭目后精神意识沉入道经书册的汪洋。 偷闲半日。 术法放一旁,那玩意儿看得他脑袋生疼,也不晓得何时洞悉术才能向着预期中自动演算跨出一大步。 “说起来,蠢鹿去哪儿了?” 傍晚,从躺椅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陈屿突然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那头栗棕色的闹腾小鹿,这段时日观中清静得很。 许是跑远了玩耍,并不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到时桃花全摘下来,省得又被对方浪费。 脑海中思绪起伏,而在某一刻却是神光一顿,眉心一直隐约传来的酸涩悄然消融不见。 陈屿抛飞了关于馋嘴鹿的念头,唇角勾勒笑意。 元神重铸成功。 迅速来到泥丸宫内,定睛一看只见一尊威武人像伫立,旁侧悬浮一本书册,书页翻动,无声中有数十枚灵文隐现。 乍一看与之前一般无二,但实则变化在内里。 能看见,在金灿灿外衣下,原本描刻的节点被溶解,以新的构筑法勾勒出的无数全新节点化作核心,重重叠叠衍化山川江河一般,肉眼可见的牢固坚韧了许多。 而且深处更有雷痕浮动,元神的移动速度得到极大提升。 他驾驭一缕精神上下审视,心头只觉满意。 雷痕是个好东西,可惜肉身上无法篆刻,刻出来似乎缺少了什么,并无效果。 意识投入,一股厚重敦实感萦绕。的等到剩余的一滴琼浆没入体内,这种牢不可催的感觉愈发强烈。 陈屿清楚这只是前后差距过大之下的错觉,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只是改了些构筑方式,差别竟如此大。当然这其中也有投注了更多精神力在元神内的缘故。 “先去天外天看看小白。” 撕裂缝隙,元神没入虚无不见。 他准备顺带再开个口子,这次的新元神给了底气,或许能步入其中探寻一二。 不过莫名的,陈屿心中飘然生出几分既视感来。 “仔细想想,好像我的元神不是在送死就是已经破损?大半时间都在修复。” 怎么感觉又得遭重? 旋即他摇头轻笑,这次只是探索近前处,除非倒霉到遇见当初那道具备约束力量的奇异波纹,否则不至于再次破碎。 毕竟如今的元神体格外强大,近九成的精神力加持与压缩之下,给了陈屿足够的自信来应对变故。 抱歉,这两天思想不大对头,总想偷懒玩耍,作者正在调理中。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七章 我成饵料了? 随着一次次打洞,或大或小,经验日益积累。 如今的陈屿手感火热,打洞技术越发熟练,已经无需再如最初时那般大手大脚激荡天幕与黑雾,彼时认知不多,对抗之间凭白浪费了不少精神力量。 眼前,一口圆润的大洞显露,内外景致迥异。 环顾一圈,附近区域几乎遍布着他留下的痕迹,不过如今看不见了,都被黑雾遮掩吞没,消磨殆尽。空洞亦被弥合。 黑烟缭绕,簇拥在人高的洞口周遭。 元神身定睛瞧看,一缕精神扑飞入内探索。好一阵后传来反应,似乎并无多余变化发生,和半月前所见所闻一般无二。 等待片刻,一道巴掌大分身从元神体表分离出来,面上更显灵动,一对儿豆大眼睛在空洞与元神体上来回扫视。 空洞之内到底有什么谁也不清楚,为避免出现意外,凝聚了九成精神力量的元神主身只留下一小部分意识用以驾驭,且屏蔽了主观记忆。 意识凝结精神力,两者很难区别得干净清楚。相互交织之下每一寸精神都带有独属自我的印记,这些印记或是记忆、或是念头,或者干脆就是一段没来由的思念臆想。 汇在一起便成了名为‘陈屿’的存在。 身临未知,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尤其精神层面需做到足够的准备。好在精神掌控程度足够,无论转移还是摒除这些自我印记,对陈屿而言都不算困难。 如今,面前的元神体只剩下机械的探索本能,以及一定运用精神力量用以趋利避害的能力。 至于元神主体的安危,陈屿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说是耗空家底重铸而成,但真若没了便也就没了,心疼或许会有,不舍后悔却是不至于。 多少有些习惯了,只求有收获便好。 相比元神体的涉险,反倒分化精神与转移自我的成功让他更加在意。 “阉割自我……” 沉吟片刻,细想之下两者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他的自我始终存在,哪怕眼下天外天的这一切都破碎湮灭,泥丸宫内还有留存。 即便泥丸亦跟着崩塌,体内的法力同样能令自我重新孕育复苏——法力蜕变自精神、灵霞、内炁三者合一,乃这副身躯里里外外诸多事物的真正结晶。 不过今日的确给了他灵感,以后或可在干扰受体的自我方面尝试一二。 自我影响着认知,兴许他能从中得到关于五感的启发。 除此外,关于如何应对这种手段也得及早思量。虽说如今并无他人拥有类似能力,但天外天、霞光海都存在不少奇诡之地,未必不能酿成相似境况。 精神庇护、法器、术阵、秘宝……总之得未雨绸缪才行。 回过神来,陈屿收起思绪,愈发觉得精神领域变幻无端,一些手段防不胜防。 好在现今只他一人踏上了这条路,不用分出许多精力去与人勾心斗角。 仅在脑海中浮想一番就糟心头疼。 另一边,元神体终于跨出,一步迈入至空洞内——不同于以往几次,此番进入的精神力量过于庞大,不可避免地引发外侧出现扭曲,大量黑雾聚集,熊熊势起宛若烈火般沸腾澎湃。 所幸陈屿经验老道,在与之交锋数次后被他以春风化雨般的熟练手段抚平,只得继续在边沿盘亘。 分隔两界,小巧玲珑的分身闭目,静静感受着另一边传回的反馈。 …… 傍晚,石牙县,一座村寨内。 烟火缭绕,炙烤得木柴噼啪作响。 蒋勤安坐在地上,衣袍散乱,毫无形象地拿着一包干粮往嘴里塞,旁侧放着一壶清水,时不时拿起牛饮几口。 不远处,数对视线落在这位道长的身上,战战兢兢。 数日奔波,杀匪近百的中年道士好似感应到了一般,擦拭嘴角,收起面上的疲惫神色,拢了拢袖口后从怀中抽出一叠干饼,然后转身露出和蔼笑容—— 被注视的感觉瞬间消散,以他的目力依稀穿过昏黄,只见到三对惊慌失措的黝黑眼眸,以及来不及用草屑遮掩、探出缝隙外的光脚丫。 抿了抿唇,蒋勤安叹气一声,转过头继续填腹。 火光灼灼,伴着一道轻呼,他解决了今日唯一一顿饭。起身来到墙边,身负武功的他自然能听到草垛与土墙下,那竭力屏息却又难掩慌乱的呼吸。 将怀中的干粮分出大部分,拿过一捧黄草垫在墙边。 许久不见动静,只得宽慰几句,余光扫视村寨内外,喟然长叹后转身远去。 如今此地盘踞的匪徒被斩尽,危险不多,且一群突遭变故的孩童实在很难在短时间内安抚下来,带在身边又恐有刀兵之危。 “伯文师叔已经带着几家武人一同朝着这里赶来,至多半个时辰便会到达。” 蒋勤安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既然不方便随身护送至其它乡村或城中,留在此地等候反而最佳。 不久前他追寻一伙流匪到此地,对方皆是百无禁忌之辈,可想而知整个村寨的下场,等到他赶来,本就破落的村中只剩一地残垣以及围着数十具尸体泄愤的暴虐匪徒。 大道贵生,身为道人,其实蒋勤安往前几十年甚少造杀伐,可惜总有那么一群豺狼鬣狗不为人子,做得下丧尽天良的狼心狗肺之事。 在目睹一具被捅穿整个身躯挂在寨子口的血淋淋妇人尸体后,风尘仆仆赶来的他出离愤怒了。 此刻,大部分流匪都被清理,但据他从对方口中撬出的话来看,还有一部分在匪徒头目的带领下去往了另一座村子,那里有几家大户,家底富贵。 听闻囤积了不少粮食和药草,他们准备劫下来,再越过山脉,借道砣方向更南方远去。 这群人嗜杀暴虐,放任流窜不知还会造出多少冤孽杀戮。 “流寇头目大抵负了伤势,自县外逃来必然没有多少时间收集伤药。” 心中略一盘算,若是被其抢得银钱南逃,一路上少不得死伤百姓。 思及此,顾不得停留,中年道人提振精神,跃马扬鞭。 踢踏声渐渐远去,良久,几颗灰头土脸、惊慌未定的小脑袋从土陇墙体后钻出来,爬摸着到了干饼前。 …… 天外天,空洞下方,未知之地。 外界的流逝于此间毫无意义,时光仿佛都被扭曲,元神金人堕入其中,亲身体会后才猛然发现,原本的感知反馈与实际有极大的差异。 憋闷——这是他如今唯一的想法。 四周仿佛挤压着无形软泥,混混沌沌的漆黑中,一层层包裹下来,寸步难行。 这和当初不一样。 许久前,陈屿曾以分身跨入过,但那次却行进轻松,毫无阻隔。 难道是精神力量的多寡所影响?元神体警醒,木讷的神情变幻,仅剩的意识徐徐运转,下一刻,光辉从体内绽放,化作柔和波浪席卷四周,开始第一步的试探。 空无一物! 除了在遥远至难以计量的地方有无数斑斓星云在混沌内浮沉外,身畔的逼仄感仿佛凭空出现。 这时,他关注到那些星云上丝丝缕缕好似流水般的五彩光色虽然明媚耀目。却始终带着难以言喻的苍白感,怪异错乱的画面映入眼中,令人感到不适。 彩色若隐若现,幻化万千。 逐渐,他察觉到了异样。 掩藏混沌中的无数星云,每一次变幻都会带动整片区域的波动,如同投入潭水的石子,扬起一片片涟漪。又好似某个巨物在呼吸,吞吐掀起的浪涛震颤着混沌。 而伴随这些涟漪与波涛一起荡漾起伏的,还有自己的精神力,以及元神本身。 靠近内里的尚且能压制,但一去到体外四丈的位置,精神力所化的光辉便开始不稳,并非难以操控,而是从结构上开始被触动、动摇。 隐隐有崩解的趋势。 元神体发觉这点,忠实的记录下周围所有变化,然后将体内力量收缩,放开对外层的控制。 很快,一种莫名的干扰出现,同胀缩不断的斑斓星云一起,淹没了他,如同磨砂一样欲要将元神身消磨干净。 好厉害! 不多的意识止不住翻滚,因为即便是重铸后的坚固元神体,看起来同样遭受到了想当程度的影响。 假若是原先的元神来的话,恐怕此行真就白给了。 念头转动——由于意识不全,所以会时不时卡顿一两下——记录下观察后的陈屿没有犹豫,驾驭元神更进一步,向着更深处前进。 飘摇许久,星云依然垂在视野边界遥不可及,他只觉自己一直被束缚在一团粘稠黑墨中,挣扎不出。 这地方不大对。 某刻,又一次消耗了大量力量探查周围却一无所获的元神体停下步伐,盘膝坐定在虚空中,直直看向下方。 星云还是那么远,好似之前都在原地踏步一般,但体内实打实流逝的精神力在提醒他,那段路程真切存在着,只是这片区域混沌未明,难辨上下四方,故而算不清到底走了多远。 正当他猜测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还是是一进来便陷入到了某种奇诡之地中的时候,远方的彩光悄然模糊。 虽然很快又重新点亮,但一直将视线牢牢锁死的陈屿瞬间便注意到,旋即,他意外发现,重新亮起的星云似乎比之前要明亮一些,且位置好像有了些许变化。 挪得更近了! 他讶然,元神猛蹿起来。再看向诸多星云时,无神的面上都掩饰不住惊奇: “难道说这些光团都是活的不成?” 不过他自己便摇头,可能性不大。更像是被吸引,细细看去,果然,移动并未停下,光团在不断挪向这边。 斑斓星云越来越近。起初还保持安然稳立,但很快就变了脸色。 混沌动荡不安,顷刻间,一抹绚烂光彩撕裂漆黑,连连闪烁,迫不及待铺照当下。 他瞪大了眼,自深处冲出的事物太过迅速与庞大!出乎意料,明明前一刻还在遥远不可及之处! 转眼间庞然巍峨的星云真个就横压而至。 ?! 此时此刻,饶是见多识广,他也满脑袋问号,怎么就突然撞过来了!而且为何能这么快出现到近前? 过于灿烂的光芒带着极强异力,存留的些许意识直接崩断,不及反应,在被无尽光华冲击之前他仅匆匆将所有精神咆哮喷涌,粘附在袭来的光云上感知了大概。 紧接着,元神面色古怪的迎来破碎。 同一时间,天外天,空洞之外。 呼—— 陈屿陡然睁开眼,就在数息前,自己耗费了九成精神力以及各种手段熔铸的全新元神…… 又碎了。 心头依稀萦绕着星云扑向元神时的悍然不可阻挡之势。 花了些时间舒缓平复,他对于刚出炉不到半天的元神再次回炉重造这件事倒是没有太多难以接受。 探索未知总会出现各种意外,早有预料了。而且这次好歹见识到了一些不同以往所见的新东西。 算是有所收获。 “唯独可惜了那滴琼浆。” 陈屿叹了声,本来考虑到元神体在空洞之下的消耗便将仅剩的琼浆带在身,毕竟看着那地方空荡荡无边无际,天晓得需要待多久。 然而最终没想到刚进去不久便被送了出来。 那团星云到底为何会突然冲过来? 想了会儿,没有头绪。 最终,陈屿猜测或许是自己身上有东西吸引了对方,不过看那架势,以及最后感知到的‘欣喜若狂’,仿佛便是为了元神而来。 在最后关头,他释放所有精神后捕捉到了一丝感应,反馈让他有些意外。 星云是否活物暂且未知,但确确实实表现出了隐约的情绪——激动、欣喜。 以及在他崩碎元神时浮过的:好吃。 莫名的,此刻站在旁观者角度看的陈屿想到了池塘里抛洒气血丹时争先恐后的墨灵鮍。 自己这是做了回饵料? 揉动眉心,大量精神的溢散让他意识都受到些许影响,仅存的巴掌大分身难以维持太久。于是不再多想,他没入意识星辰借道穿过,返回至现世。 呦!呦呦! “……” 青台山,刚一回来,院外便接连传来馋嘴鹿的叫声,他本不欲搭理,但眼瞅着高过院墙一截的桃树开始摇晃,一朵朵变异桃花飘落凋零。 陈屿无奈,太皮了。正好,他心头恰有些不爽酝酿,活该它碰对了时机。 由于事先有所准备,此时泥丸宫内还算稳定,故而暂不用花大力气去修补。 他起身向院外走去,一边嘀咕着这次挂几个时辰的石柱。 或者,给蠢鹿再添些好东西? 不过刚踏步出门,一股血腥气弥漫如鼻尖。 银芒飞舞,青光刹那间笼罩对方。 小鹿盘在树下,身上遍布伤痕,而令陈屿神光渐渐冰冷的,则是背上那一左一右两道近尺长的伤口。 皮毛皲裂,血肉外翻,目力所及甚至能见到粘附肉筋与血丝的森然白骨。 这些伤痕,明显是人为的刀兵所留。 翻了下记事本,发现欠更一栏上赫然写着:六十二 ……我……咳咳,要不,咱打个对折叭_(:3」∠)_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七章 缘由(单) 往日欢实的馋嘴鹿此时倦意浓重,叫声有气无力,每一次喘息都会带起腹部呼噜呼噜扯动,让得伤口更加狰狞,血流不止。 见得陈屿到来,毛茸茸脑袋不自主朝着他拱了拱,后者抬手按住,安抚对方。 “顶着如此严重的伤,真不知是怎么跑回来的。” 呦,小鹿耷拉着眼,一副昏沉模样。 嘴里还包着几朵桃花,有一下没一下咀嚼吞咽。 热意升腾,暖流在体内勃发,不多时在皮肉间便生出许多酸痒感,梅花鹿歪歪扭扭,蹄子胡乱蹬着,瘫软的身体不停挪动摩擦,却触碰不到,疼与痒交织,令小家伙难受得紧。 “别乱动。” 见得对方至少还有进出气,陈屿凝聚出法力将蠢鹿按压在地,省得胡乱动弹把伤口崩得更大。 朝上望一眼,桃树底下的桃花都被啃咬干净,估计这家伙也吃痛,知道伤势严重,慌乱之下连枝桠带树叶一齐啃了。 剩下树顶碰不到的一片硕果仅存。 精神力探入对方体内,陈屿皱起的眉头稍加舒缓,还好,变异桃花的功用发挥正常,内里的伤势诸如瘀血、肿胀等都化解消散,没有大面积糜烂化。 只是生吃到底不熟法子,馋嘴鹿对桃花的吸收消化能力远不如陈屿,故而外伤其实始终没有明显愈合迹象,倒是血液外渗的情况有所缓解。 视线从桃树这里扫过,一路看去能见到地上的血迹斑斑点点有如梅花,直直延伸至树林内。 看得出路途不近,伤势的造成也有一段时间,得亏这头蠢鹿当初被他锤炼锻体过,气血筋肉足够夯实,否则根本坚持不下这段山路。 飒飒飒……湿漉漉的触感抵在掌心。 陈屿收回视线,却是馋嘴鹿闭着眼顺着味儿想要吃他手里的桃花。 将之拒开,他起身回了趟道观。 人和兽是不一样的,但大部分止血生肌的药草两者皆可食用,用以治愈伤势。 过往数月,出入山林多次,考虑到观中除桃花外并无治伤的灵植,故而翻山越岭时遇见的,也都没有放过,久而久之手上没少积攒药材, “补血、止痛、化淤、生肉……” 想了想,气血丹可以补足气血,对血液流逝严重的馋嘴鹿有一定效果,于是他又带上了几粒。 一同被带出到院外的还有丹炉。 比起生吞,将桃花萃取并熔炼部分中和药物后,能够发挥出更强药力,同时也能让馋嘴鹿容易吸收些。 铛!鼎重重落下。法力包裹桃花,碾碎成粉末再施展萃取术,随后,一团色泽更显纯净的颗粒从桃花碎片中脱落。 抛飞入炉鼎,青炎熊熊燃烧。 中途,他添了些止血药材,又将止痛静心的药植捣碎冲泡,凝成膏状。 鼎盖掀开,热腾腾药散混着药膏一起没入对方口中,剩余一部分则敷在伤口。 内服外敷,想来双管齐下恢复起来更快一些。 忙活完,陈屿洗刷了丹鼎并放回至原位,再看树下的小鹿已然睡了过去,白日的惊慌与痛楚在这一刻终于被抚平,身子趴在地上,睡得很沉。 他挥手摇出一朵青云,自掌中飞旋片刻,接着柔和地托举在对方身下,将其挪至院墙边铺陈有干草的草舍内。 安顿好了以后,陈屿这才有功夫细细查看,血肉暂且有药散滋补,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意识光团中。 馋嘴鹿早早便觉醒了自我,意识汇聚成光团,静静悬浮在脑域深处。 这一刻他便来到了此间。和普通生灵相比,浮现精神映照之中的光团显得尤为洁白,没那么多杂质和污秽,杂念在自我意识的本能排斥下,从四面八方掉落下来淤积在底部,随后被一寸寸灼烧。 陈屿驾驭着这一道精神,单以凝实程度而言他远甚于对方,故而轻易便突破了外侧的意识防护,渗透入内。 许久前,包括馋嘴鹿在内的三巨头的精神意识空间他都逛过数次,直到后来发现在此地待的越久,会不知不觉受到主体意识的侵染——过程与大肆吞食自然灵性很是相似。 因此,现在已经很少会踏足这般极为个人特性的领地。 不过关于意识空间的探索并未停下。 “生灵的意识最是玄奇,从外看有无数念头沉浮,琢磨不定,但若是能抽丝剥茧挖掘,却又能找出许多最为直观、真实不虚的东西。” 无论记忆,还是想法。 陈屿上前,面对着翻腾不息的洁白思维海洋,他很快找到了目标:最边角的一处,有一块血色结痂似的凸起,每每起伏都会令周遭思维惊蝉似的逃开。 这是小鹿的‘畏惧’。 内里,有光影闪动,不成画面。此时外侧的血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馋嘴鹿熟睡,绷紧的神经松懈,恐惧自然也在消散。 想要引动,却见其抗拒不已。好在对早已深入过旁人意识的他来说这些并非多大问题。 只见精神触须抛飞,缠绕在边缘,随后勒紧拖拽,过程中银色光辉熟练地荡漾在思维海与血块之间,令其无法生出过度的排斥反应。 不多时这块肉紊乱思绪缠练凝结的畏惧之核便被拉扯至跟前。 看向血块,将一缕念头投注。 很快,就以小鹿的角度经历了白日间造成其一身伤势的全过程。 “呼,原来是这样。” 外界,陈屿缓缓醒来,面色舒缓了许多。事情的经由心中有数,实际上真要说起来馋嘴鹿不仅没有吃亏,那些打它主意的才是真的倒霉。 事情其实很简单,憨憨鹿接连几日都去挑逗那头归来的黑熊,两兽奔腾山林之中,跑得欢了,难免闯入山下去。 前几次还好,要么是惊慌的农夫,要么荒无人烟的空地,唯独这次遭了霉运。 碰上一群刚刚奔逃而来,饥肠辘辘的匪徒。 两方相遇,活脱脱一大一小两块美肉引诱在匪徒们眼前,加之自持刀兵和人多势众,于是不意外起了冲突。 想到这,他不禁皱眉。 “山下乱成这般模样了?” 匪徒到处跑,犹记得蒋道友才来了没几天,自己当初下山几次也都安宁,稍有些许乱像都不算多严重。 念头翻涌,很快定下心神。 目光投落在草舍内,变异桃花精炼后的药散效果很是突出,一些细小的伤口得到缓解,不少淤青开始褪去,哪怕最为狰狞恐怖的两道伤痕也覆盖了血痂,穿过皮表,更有肉芽在滋生愈合。 既然馋嘴鹿没了大碍,他便也无需再候着,将剩余桃树上的变异桃花摘了一小部分,其余则以最近以玄感术改成的小型隐阵布置,稍做庇护。 由于此番培育桃树不少,收拢的桃花即便只占了两成不到,也有将近五斤。 萃取后收入封灵药盒,放在房中以作备用。 次日,一大早从床上爬起,在照例餐饮了大片霞光后,陈屿换了套衣衫,拿出了数串符牌。 每一枚都有巴掌大,篆刻了数道改良后的崩山术在其中。 小鹿还在半梦半醒,而他则将铜镜挂在腰际,束发揽袍。 下一刻青光涌动攀云而起。 依着意识光团里昨日所见的记忆,身化虹光,一声破空中向着山外而去。 ……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八章 轰!!(单) 经过一夜,精神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显得疲软枯竭。 此刻内观,就会发现有丝丝缕缕如霜雾一般的精神力漂浮在泥丸宫外,从意识深处升腾而起,又被泥丸吸纳、淬炼、压缩……最终褪去黯淡灰沉,换作一身纯净银芒。 不过存量依然不足,相比昨日进入空洞之前的满满当当,此时的泥丸宫再度变得空荡幽寂。 好在兴许是泥丸也开始熟悉元神一次次的破碎遭劫,锻炼出了更加强大的承受能力,故而在此番经历中并未崩裂出新的缝隙。 考虑到腾飞需要法力,更需要精神力约束,于是临出山前他从杂物间里多抓了一把朱红糖丸——内里包裹着半透明的软弹胶质,琥珀色,乃是从兰庭神果处提炼萃取得来,在外部裹了层糖衣并用干蜜封存,口感谈不上多好,效用也单一有限。 早前由于泥丸饱满,精神力充沛,制作出来后一直闲置,现在却是正好派上了用途。 途中时不时拿出喂几颗,多少能填补些空缺,不至于因消耗太过影响到飞行。 化虹速度不慢,横渡于千丈高空。身下有云团簇拥,雾气弥散。 呜咽风声相伴耳畔,他很快便出了青台山,低头俯瞰,依着目力勉强能看见有山路蜿蜒,有良田匍匐。 可惜不见多少人迹,仿若被荒废。 视线扫了一转,确认了馋嘴鹿与匪徒们遭遇的方向,正要动作,却突然瞧见一丝异样,似有芝麻大小黑点从山坳中冲出,接二连三。 身形渐渐降下,声响悄然间平息。 炊烟袅袅,一道身影掠过浮云滑落在碧色蓝天一角。 …… 山路上,林木飞逝,一队人影驾着马匹奔腾而过,烟尘滚滚如浪,染黄了四周草叶灌木。 噗通! 你追我逃之下有人慌张跌落,一袭杂乱衣衫披挂身周,贼木鼠眼,未及高呼饶命就见一柄银亮寒芒刺入双目。 惨叫一声后再无生息。 掉队的人原来越多,前方更是眼瞧着无路可进,再往里便得舍弃马匹。 当前首的凶恶糙汉不愿,面色几经变幻后侧头嚷叫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王某自认在此间从未得罪过道门人物,诸位道爷何必苦苦相逼!” 马声踢踏,随着山路渐尽,从更后方再次涌出十数人,皆踏步向此飞快奔来。 隐隐形成合围之势,越发多武人到来令盗匪逐渐慌张无措。 另一边,听闻凶恶糙汉的呼喊,追杀在前的几人竟是半点儿停顿都无,杀意滚滚之下抽离刀兵,径直冲杀而来。 唯有一长须老者身着青袍,背上描勒一座袖珍山体,袖口边穿针写线,烙印海云二字。只见老道将气劲运转,声音不显老迈反而昂扬洪亮,重重斥责回应。 “无量贵生!尔等贼子作恶多端,杀戮凡凡,如今如丧家之犬奔逃至我石牙仍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下肆意屠杀乡里,罪恶滔天简直罄竹难书,断然没有轻饶放过的道理!” 身后话语传来,粗眉糙汉竖目,好一番咬牙切齿,面皮红白二色翻腾,口鼻间吞吐散不尽的杀心! 终归是被赶鸡鸭般驱赶一路,心头憋闷恼火,一时间再不顾面皮破口大骂道: “放恁娘狗屁!一群死牛鼻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若非老子昨日遭了道,岂会被你们追上?! 既然不肯放过,那待会儿且好教你们晓得爷爷这[暴虎双刀]的名头是怎个闯出的!” 唏律律!马跨于前,一年轻道士手握长剑扎刺而下! “少废话,吃剑!” 铛! 嘶—— 金铁交触,粗糙汉子飞落马下,连连跌退数步。 马上的道人挑眉,目中浮上疑惑。 这位头目的刀……有点儿无力。 他本能看向其余方向,视线在慌张的匪徒喽啰间审视。 却是怀疑是否中途被换了衣衫,逃离了远去,而眼前之人实则并非那位恶贯满盈的匪贼? 呼!嗤! “那小道儿!胡乱看甚?!你家爷爷自在此!” 粗眉糙汉当然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意思,一时面皮红火如炉,尤其先前那一招对碰后自己生生砸下马来,竟是被周围无论不远处的武人还是近前簇拥的小喽啰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一个经年作案的悍匪。 [暴虎双刀]竟然一招就败退了?! 皆以一种或难以置信、或讶异惊疑的目光注视过来…… 糙汉子气血翻腾、胸腔腾腾烧起无边怒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早前被一群官兵围剿,后来逃至这西南边陲,本来和当地的几家流匪商量好洗劫一家富户,瓜分库存的药草后便可治疗伤势。 结果那姓梁的见着女人走不动道,非要去奸、淫一番,费了时间不说,莫名奇妙招惹来了一群除魔卫道的牛鼻子。 那畜牲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他自不会伤情,可这些道人真个跟土狗一般,鼻子灵敏非常,一路追杀。 假若只此的话倒也罢了,偏生天公都好似跟他作对——就在昨日,带着小弟席卷了金银和药草的他正打算寻个偏僻村寨修养半日,结果正教训着那群死活不肯交出粮食并把米粮藏遁的愚民乡夫,却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头鹿! 后边跟着一头九尺高的大黑熊! 两方相遇,他起初毫不在意,自持武功与刀剑,更有一群小弟,结果那熊与鹿不知吃甚么长大,力气恐怖得骇人! 偏生还灵活无比,尤其那头肥鹿,一对蹄子招呼起来叫人疼得直掉泪。 一群匪徒被冲散,里里外外折腾了小半时辰,坚持不住的他们在倒下了七八个人后,只得带着疲软不堪的身体躲进村中避战。 粮食没抢到,村民趁机逃了干净。 慌乱之中,大半财物反被顺走大半。 刁民!一群刁民! 气得死去活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的伤势加重,腑脏被踢破了几处,又添了许多新的伤痕。 然而不等他们修整,牛鼻子又紧赶慢赶追了上来。 粗眉糙汉越想越气。 该死的官兵!该死的牛鼻子!该死的梁狌!还有那头鹿、那只熊,以及将自家辛苦抢来的金银偷走的刁民!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啊啊啊!”他狰狞咆哮着举刀,一刀竖劈而下,劲力生发,挟滔天暴虐的一击斩落。 年轻道人踢开马匹,一跃而起躲避开来,接着寒芒若电闪,剑刃挂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抹森白光晕。 噗! 猛然间,一捧药粉洒落,旋即便有呼啸拳风袭来,道人连连变色,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着了对方的道。 欲要闪避,却见拳锋外更有一刀腰斩而至,一时间左右难顾。那粗眉糙汉狞笑一声,牙口开阖间咧出一丝嗜血笑容。 不远处,不少道人奔来,更有同门飞扑护持,或刀或剑或金铁法尺,欲要扑杀贼人! 嗤然一声,拳锋被阻断,糙汉单臂齐肩断去,顷刻间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横切的铁刀也被击飞。然而就在及时赶到的诸人轻舒一口气时,对方笑意却愈发放肆。 下一瞬,但见另一柄月牙弯刀不知何时从腰间弹射而出,直直取向面前最近的两位道人! 刀锋锐利无比,皮肤骤然绷紧颤栗。 “哈哈哈哈!爷爷可是暴虎双刀!一个不亏两个赚!都去死吧!” 千钧一发,四周的众人瞪大了眼—— 轰!! 就在这时,一道水桶粗细的白光瞬息间劈落。 噼啪炸裂! “……” 叮、 软刀被崩飞,焦糊蜷缩,满是裂口。 而在原地,除了尽皆目瞪口呆的道士与武人外,便只有一具焦黑不全的尸体。 咕噜! 所有人仰头眺望有无乌云,揣测到底为何会引来雷霆劈杀。 碧蓝如洗,阳光灿烂。 紧接着,几个武人面皮一抖,似乎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道祖显灵了?他们面面相觑一阵后看向身旁的诸位道门众人。 然而这群道人此刻不比他们来的平静多少,心头大都翻江倒海,年纪稍大、修持道法稍久的老者更是一把薅在长须上。 瞪大眼看向焦黑土地方向,手中愈发用力,下巴都险些快要掉地上一般。 修道修道……可今个儿这事还真是头一遭。 思来想去,只能说这贼人的罪行的确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大抵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眼,一发天威收了狗命。 咳咳! 老道拱手向天,恭恭敬敬做了礼。 “无量天尊!” 至于到底哪位天尊,又或者只是路过的仙家道君?甚至干脆纯属匪贼倒霉? 没必要深究,老道士恢复平静,理了理刚才一时激动下扯断不少的长须,再度变得仙风道骨模样。 见此,其余道士纷纷躬身,由于道学盛行,加之这雷霆确实来得神奇,故而连带大部分武人也都有样学样。 齐齐颂念。 回过神的众人不再耽搁,将临近的两位道士搀扶下去后,开始对剩余的匪贼进行清理。 一遭雷霆天降,让得这些人彻底崩塌了心境,再无力反抗,生怕自己头顶也来这么一下。 未知的事总是令人畏惧,尤其当这件事动辄与生命挂钩的时候,哪怕本来悍不畏死的匪徒,竟也不自主生成几许畏惧。 …… 64了……这几天在改作息,明后天就恢复四千字更新。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九章 度危度难四耀灵瞳鹿真人 地上的收尾陈屿不再理会,幻身术笼罩身躯,光云映照不见,旁人除非贴近了百丈空中走到近前细看,否则绝然没有看清的可能。 身形穿梭云丛中,他施展乘风化虹之术远去。 首恶既除,便没必要继续停留。正好就着这次下山机会,一来他准备沿途留些心思,如犁过地,将乘势而起的匪徒贼人们认真清理一番。二来则是就着这次一路去趟县城采买置办一些物件。 哪怕修行至今辟谷有成,但陈屿自知并非全能,衣饰器皿皆要从山下得来,好在怀中还有几分家底,早先香客善士奉上的百两纹银一直未曾动用。 除此外还有搬去隔壁县的刘师伯,他老人家岁数大了,距离上次见面又隔了数月,左右陈屿现在都有这个闲暇,顺道去看望一二倒也正好。 “熏神静境香却是不必带了。” 刘师伯血气颓败,精神头远不如年轻时候。上次去便连连拒绝,因为能起到的效用实在太低,确实能感觉出这是个好东西,可惜自己临近年暮。 对方曾直言不讳说道,用给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实在过于浪费,便再也不愿收下。 心中念头转动,动作不停。 嗖!白云拢合漂浮在外,一抹浅淡痕迹从其间拉扯而出。 渐渐远了些以后,陈屿这才青光一顿暴涨,全力施为。 自从雷痕化用入内,乘风而起时无论速度还是动静都有了不小优化,前者起势更快、奔腾间宛若电芒飞射,后者则体现在腾空刹那,不再如最初时一般轰隆隆恨不得所有人都听闻入耳,此刻哪怕仍旧存在细小嗡鸣,但距离稍远一些便无人可知天上正有青虹划过头顶。 刚出了云端,向着石牙县城方向飞了不到二十里,蜿蜒山路上又出现一伙结伴作祟的匪贼。 他悬停在空,无声无息飘落靠近。见的有布衣中年叩首哀求,身侧一大一小两女子满眼满面皆是畏惧。 以及四周零零散散五六人,一个比一个笑得无耻畏缩。 目光幽幽,他看向道旁跌倒的几位白发苍苍老人,似乎是布衣中年一家的父母辈,此刻口目大张,眼仁浑浊无光,血液从腰腹流出,凝在地上淤积化作散不尽的愤恨。 匪徒拉扯妇人,作势要踢踹。陈屿动手了,没有如之前一般动用符牌,此时离得其实不远,四五十丈左右,甚至能听清地上几人的话语。 不愿耽搁,灵文闪动之际一道带着斑驳青丝的光束轰然劈落。 单论声势随手释放的术法自然不如精心制作的符牌有威势,不过眼下这群蟊贼也并非通劲武者,陈屿念头一动,砸落而下的崩山术收束灵光法力,直直爆裂在欲要动手的匪徒身上,未曾殃及周遭。 一如之前。 一男两女甚至还在哀嚎挣扎,还在奋起反抗,但见刺目闪烁后一具焦黑尸首噗通倒下在身前。 空中,瞄了眼像是还未反应回过神来的剩余几人。 铜镜离手,光华绽放! 兴许是最近改来改去一直没有动用的缘故,陈屿激活铜镜时一时不察,稍稍多加了一成法力进入。 转念一想,罢了,反正都是些渣滓。 绝了阻拦的念头,镜面内的节点生发明光,灵文瞬间排列。 术法成型,崩山术所化光束爆裂轰击而出。 轰轰轰!! 一发、两发、五发、十发…… 身下还在轰隆隆炸响,他却早早转身离去,至于之后这三人会如何他已不作多想。 许是扑在父母身前痛苦,抑或慌乱拉扯妻女离开这片险地,再有可能便是祈祷神灵道君解救之类。 对这些事向来无甚聆听兴趣的陈屿转眼便不见踪影。 前半截路经历了两次匪贼,反而后面大半程平平静静。 实际上他很快就明白,那群武人道士既然能结伴追击至青台山一带,至少说明这附近其实已经清理的大差不差。 至于前后两波遭遇,只能说天下动荡难安,山匪盗贼这种事层出不穷,抓不尽杀不绝。 “记得分明是五月中下才开始,怎的这些人这么积极?” 身影横掠高天,陈屿一边打量两侧景致,一边分出些许注意投落在地上。同时心头忍不住思绪渐渐发散。 看来这里不仅道士大都古道热肠,大部分武人也怀揣正义,不似记忆里话本中那般,动辄作风作雨,搅弄一方称王称霸,不思着壮大门派、精进武功、赚钱养家,反而整日鼓捣当什么武林盟主。 “又或者这里的武林太散,加之广庸偏远,好勇斗狠自是不少,但为了丁点儿利益争相杀伐的还是不多。” 不远处,一座城池出现山峦背后。 陈屿收起胡思乱想,并未落下。乘风化虹术继续加持,瞬间超越远去。 既然要采买,当然还是得去隔壁县城一起,省得此刻买了还得提拿一段路。 速度再次加快之下,一刻钟功夫尚且不到,又一座城立在开阔视野内。 身形一顿,重新描刻腾空术,他缓步下落在一处无人密林中。 随后走到官道上,同稀稀疏疏的行人一同进入城内。 …… “师兄,这次的王蒙果真是通劲大成层次?” “听师傅说这人善使长刀,仰仗一手刀术硬生生从外州的围剿中杀出。” “可不止,一同去的盘曲水观李道兄曾说起,此人阴诡至极,真正夺命的并非长刀,而是束在腰间的一把药粉、一柄百锻软刃!” 啪啪!听着周遭呜呜渣渣一片,方字脸道长抬手轻抚,按下了此起彼伏的问题与好奇。 “出了城后留意周围,如遇到武功强力的不熟面孔,莫要擅动护道所学。” 他面色不动,心下则暗叹。如今石牙县内各派剿匪之事已经沸沸扬扬,隐隐有传出广庸的势头。 这是好事,能号召更多武人和道友到来,但木秀于林风必摧,石牙县内诸派出尽风头,于西州内名头不小王蒙迅速落败一事更为这团油锅添了把火。 何况还有天谴的说法亦是广为流传。 一开始倒也罢了,毕竟真正看见的就那么他们这些一起围追的十来个人,至于被吓得不能自已的匪徒们更是没机会胡乱开口的。 多是为非作歹之辈,哪里能活得过嫉恶如仇的众人手下。 然而这几日不知真是哪位道君下了凡尘,一连七八起,动不动雷霆肆意。 匪贼死伤不少,一些他们赶不及的时候更是多亏了从天而降的青白雷光,这才救下诸多乡里百姓。 可惜问题就出在这,随着目睹的人越来越多,此事同样传开,且一传十十传百之下,渐渐变得离谱起来。 “师兄师兄!” 一个扎着道髻的坤道轻扯方字脸道士的衣角,面上多是淡然温雅,但跳动的眉梢与雀跃的语气却怎么都与表现出的气质之不符。 “师兄,那天真的有道君老爷显灵?” “据说雷声笼罩方圆百里,数十丈内尽数化作焦土?” “还有还有……” “……”,剑鞘微微挪动,抵在越靠越近的师妹胳膊上,将之别开一些。 “都是没有的事,事实上只见了一道水桶粗细雷光,远不如传闻中那般骇人。” 解释了一句,不料年轻坤道反而眸光愈发闪亮——真有天雷! 见此,道士长叹一声,懒得解释,左右这位都听不进耳去。 事实上如同自家师妹一样,如今有不少人听信了这些话,因为确实时不时就有哪哪儿又被劈了,躺倒了多少匪寇。 逐渐有外地散人进入,鱼龙混杂。更有好事者信誓旦旦言说石牙一地有举世不出的宝物,或者修行千百年的妖魔,正在渡劫数。 也有真修飞升、灾劫降临预兆、大梁识道等等不同说法。 一道道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若非方字脸道人真个目睹过,甚至就在两丈开外的地方,恐怕也会不自主将信将疑。 “好在无论哪种话术、传言,都有‘为恶被雷劈’,故而追奉谣言而来的散人以及势力都在观望,用不了多久……” 道士转头看向正兴冲冲跟另一位坤道侃大山的师妹,摇头一笑,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发现来时抱有的目的多么可笑。 宝物?妖魔?真修? 真要如此,门中那些经年老修行早就翻找到痕迹,哪会像如今这样全无踪影。 只有一道道把不清内里缘由的雷光。 “期望真是道君仙家,驾临石牙,说不得会留下些宝典道藏,传于世间。” 当然,此话也只不过是想想,雷霆到底如何出现,此刻石牙县内所有人都尚无定论。 …… 暂不清楚自己给山下本就突变的风云局势投了石子,荡漾更多涟漪。 陈屿在看望过刘师伯后,将道观中才炼出不久的生肌桃花散送了一些,多少能愈合些暗疾,令老人的晚年少些病痛。 简单看顾几个时辰后采买了些东西他便返回,路上回到石牙境内时再次偶遇一场抢劫,二话不说铜镜照下,在灭了这群乱匪后,顺着周围找了找,果然找到一处山寨。一串崩山术打落,山头被夷平。 回到山上,放下了东西之后陈屿再次腾空离去,这一次的目的则是正儿八经找寻各路匪徒。 从青台山附近开始,由于见得局势确实一天不如一天,索性一路扩至整个石牙县,有乘风化虹术加持,除了法力耗损颇多外需要偶尔吐纳恢复,路程往返之间实际并未用去多少时间。 找到匪贼,投落崩山术,离去寻找下一波山匪,往复数次后便干净了许多。视野内的污秽之事顿时不见。 一连用了数日,将石牙县里里外外犁了一遍后,他自然也意识到自己这般作为带来的影响,不过有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劈下来的‘天雷’挂在头顶,短时间内应该能恫吓住不少心生歹意的人。 即便真被官衙地主逼至落草为寇也会在横刀杀向乡亲时多做些考量。 总而言之,匪患一时间仿佛根治,再难找到。 且不说聚在一起从一开始的忙忙碌碌出生入死除魔卫道变得越发悠闲无事的道士武人们,陈屿还关注到另一件事。 山下有人给立了长生牌位—— 却非他的,毕竟崩山术被视作道君洒下的雷罚,而西州内不信道君道祖的实在太少,家家户户都有供奉。 此刻,他饶有兴趣,因为立牌的两位名号一个比一个怪: [度危度难四耀灵瞳鹿真人] [大善大力三圣威武熊将军] 奇哉!怪哉! 陈屿咂吧着嘴,嘀咕了句这世道真个奇奇怪怪,馋嘴鹿这等憨物都能被录写至灵生牌上,得长生牌位供奉香火。 “真要再显圣几次,说不定今日道君抛落的天雷就成了鹿真人慈爱世人所为。” 直接与道门神人们平起平坐 扯开法力临摹了一幅,他打算带回去给小鹿看看——虽然对方大抵不会懂,不过留着做个纪念也不差。 就是不知道这些香火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有神异? 陈屿心思电转,决定回去后就瞅瞅馋嘴鹿的状况。 至于那头黑熊……其实找到对方踪迹并不难,不过一来未曾招惹他,二来多次暗中观察后发现大黑熊似乎与寻常黑瞎子有些不同之处,无论灵动还是个头,都有所超出。 …… 剿匪的事被他以雷霆扫穴之势提前暂告一段落,哪怕山下沸腾如旧,到处遍布寻宝求仙问道之人,陈屿稳坐山中不动。 安心种自己的田。 时间来到五月中旬。 铜镜地改造陷入僵局,节点与灵文刻录无法再添加,只能从材质入手,不过如何炼化,是否要以青炎术将之溶解,蛇蝎都还在考虑。 毕竟算他手中第一件法器,以及未来第二件灵器,中道崩殂的话未免太可惜。 另一边,小鹿安宁,并无多余变化出现,山下供奉的香火似乎真的只是一缕缕烟气,于馋嘴鹿半点儿好坏影响都无。 生肌桃花散的药力着实不差,没过几日梅花鹿就恢复,只在表皮处还有些许结痂没有脱落完全。 此时,恢复了活蹦乱跳后的它精力旺盛,骚扰黑鱼的时候又一次捣碎了缸。 被陈屿挂上了石柱——记吃不记打的憨货。 琐事一件件,真正的大头还在药田里待着——五月十八日,轻空草终于成熟。 也正是在这一日,名为玄感术的操控五感之术同样进一步完善,在被他更名为玄壤空感术的同时,化用而来的阵法取得了初步成效。 预想中的浮空田,稳了。 (本章完) 第两百十九章 捏土(单) 手上捏着灰白草植,不大的果核内有汁液滚动,陈屿拿起在眼前摇晃,拽着草根一头来回荡,听得见咕噜噜细微响动。 挤开小口,浆汁流淌而出,落在土壤上缓缓渗透入内。 不出意外,重量顿时减轻,原本握于手中的厚重土块隐隐有漂浮的趋势。 以灵种开始培育而出的轻空草似乎效果要比原本强化了些许,最初一两根草植的影响其实不显眼,但在此刻土块的变化却已经能被清晰感受。 他躬身将面前大片灰白灵草收起,一枚枚果核摘下放入篮中,至于根茎则捣碎后以法力研磨片刻,化作一捧粉末洒向田地——常言道化作春泥更护花,哪怕不是变异的关键部位,灵植其余部位对地力的养护也远非寻常草植可比。 虽说培育灵植其实用不上多少地力因素,真正起作用的还要落在灵机头上。 但施施肥不会有坏处,放在一边也只会凭白溢散了灵性,挥发浪费。 陈屿挂着菜篮,将轻空草摘采干净后来到院子里,一枚枚破开,取出其中的汁液装入陶罐中。 轻空草的汁液看上去似乎是液体,实则据他发现更像一种高密度的流体,很难挥发。 不过该有地封装依旧有必要,馋嘴鹿时而捣乱,还有飞鸟来往天空,贸然摆出在外面免不得会被糟践。 实际上,若非道观还要接待下一次不知何时才到来的善信,他恐怕早将整个观宇给笼罩阵法,从此深宅山中。 “遮蔽道观的法子动静太大,两侧皆有山林,稍稍远些,一眼就能望见中间一块的异样。” 直到近日,他将玄感术改良成玄壤空感术后,总算有了几分想法,或许能够替换风枢秘山阵,取而代之成为往后遮掩行迹的主要手段。 这道术法说来不难,改造自玄感术作用自然是牵引偏移五感为主,不过结合了五感图与在意识层面的收获与灵感,他将其中生发的效果以及触发机制稍加改变。 过程无需赘言,总之山上的灵石用掉不少,那张十九枚灵文构筑的五感图更是被翻来覆去钻研多次。 “多亏了精神增幅,提振了记忆与理解能力,脑袋灵活不少,演算推导能力得到强化。否则短时间内真难得出成果。” 想到这里,他一边收拾了身前的没了果核的灰白草茎,然后带着陶罐来到院墙一角。 此处堆积了一座人高的土山,周围散落不少半透明石块,石头里外渗着不规则灰沉条纹。 这些是灵石榨干后的景致,陈屿尝试将挖出的灵石用完后再埋入土地中,发现竟然若有若无恢复了一丝。 反复数次,确认在灵土中的复原效果最为明显。 而埋入灵石的灵土不仅没有消减滋养植株生长的作用,反而对灵植的养护多了些效果。 之后,他挪了不少灵石,同时收集灵土混合一起,在角落里堆叠出小山,试着以灵石蕴养,结果还算不差。 在用去近百枚或大或小的灵石后,灵土已经完全换了模样,不再色泽黯淡,表露出的玉色愈发明亮夺目,一粒粒土质纯净晶莹,状若非凡。 数日前移栽一株狗尾巴草,许是灵土效力远比灵机灵液温和,故而长势虽快却并未出现吸收不了而胀裂死去的现象。 半日便长成,收获的草籽比同类多四倍有余,且隐隐有向着灵植变异的苗头。 不过仔细翻看后,结合洞悉术与精神里探查,陈屿放弃了以灵土自然养化灵植的念头,比起灵机,灵土异化的速度实在太缓慢——假若将完整的异化进度比做一百,那么狗尾草直到最后也仅在零到一之间。 多次种植,灵土渐渐消耗,即便后续几次同样能够获得些许异化,但却始终无法突破上限。 轮番下来陈屿终于放下,不再多想。 要么灵土的效果尚需要提升,这方面灵石还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很小,蕴养至极限的灵土哪怕将灵石埋在内部都鲜少再发生变化。 “灵石埋入后能够补充灵土消耗,这是如今最直观的作用。” 此刻,他带来了轻空草汁液,想要看看这两者之间交融,会否有新变化。 草汁甩落,粘附在晶莹土粒表面。 下一刻,令陈屿一怔的场景发生:但见沾染了汁液的土粒纷纷浮起,同时似有一股薄薄浅淡的微光荡漾在上层。 再多添入一些后,土粒悬浮更多,渐渐汇聚成拳头大小,他探出双手去触碰。 轻——比之寻常土石更加轻盈! 除此外,更有一种莫名柔软与亲近。 很快,陈屿注意到如海绵般抚动在手掌两侧的微光,精神力漂浮而出,瞬间与之勾连结合。 骤然间自身竟生出一如灵土此刻呈现的轻盈感,飘飘欲飞! 他好奇之下刻写灵文,术法激发在身侧,道人腾飞在空中,上上下下,其间用上了许多平日难以做出的动作。 很灵活。 前提是捧着这块灵土,否则那种异样会迅速退散消逝。 陈屿惊讶,一边琢磨其中的道理,一边揽过一堆灵土,精挑细选了些颗粒晶莹圆润的,喷吐青炎在外部熔炼了一会儿后化成一团,吹散烟气,再滴落草汁。 刚才的轻盈漂浮感再度升起,他唇角含笑,看来往后自己的乘风化虹术又能快上一大步了。 在此之前实在没想到这点,他并非没有实验过,在身体上涂抹,乃至服用炼化了一小口,可惜效果全无。 倒是灵土意外给他了个小惊喜。 试验了这边,陈屿连忙止住发散开的念头,开始捏制心心念念的浮空田。 在这之前,先得将大部分草汁与灵土混合,然后用精神力法力穿梭其中,固化那些流逝的灵性并编织成网,拴在一处处微不可见的节点上,避免触之则溃。 院子里,青光涌动,灵文翻飞在道人周围,无形地术法托举他漂浮在天上,面前土山则不断有小巧灵土飞起,落在手中被揉捏。 草汁浇灌,一枚枚圆润土球如同展品般被陈列,上方,数道封灵术横亘,拦截下从浮空土壤中徐徐溢散开的灵性。 一时间,寸寸灵光浓郁至极,映照现世中,哪怕凡人肉眼都能模糊得见。 真有事,紧赶慢赶了一章,明天补剩下的。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章 欲远游(单) 灵土被捏制成一团团土球,浇灌了轻空草汁后徐徐漂浮在空中。 陈屿将手上的草汁全投入了三分之一的量,剩余则留待之后,如今眼前浮动的二十来枚土球足够他研究一段时间。 浮田是为了扩大种植面,同时兼顾隐蔽与方便看顾照料两点而建造,为此,以后不出意外将会作为灵植培育主阵地的浮田不仅需要漂浮在天,还得足够坚固、耐用,并且具备一定的防护能力。 最后一点陈屿有阵法到时候会篆刻在田地中,包括符牌也会有所布置。 风枢秘山阵、玄壤空感阵、辟水阵都在这段闲暇中置备了不少,到时可以直接拿出来用。除此外,还有从幻身术、敛息术等术法上改造化用的半成品,谈不上完整阵法,但稍加运用多少能在浮田中发挥些作用。 故而如今最为重要的反倒是浮田本身的条件能否满足他的要求,假若存在缺陷与瑕疵最好能在这次的尝试中先摸清,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浮土捏制完成,接下来就是试着拼合并令其稳固。” 陈屿去到道观内院,不多时搬来一只盖在干草的背篓,表面鼓鼓囊囊,看样子内里装得满当当。 他掀开,一股玉白光色出现视野内。 尽数是存下的灵石,一枚枚好似被打磨修剪过,原本不太规则的形状如今都成了巴掌大小的棱柱模样。 乍一看篓中仿佛一堆打磨后的水晶。 陈屿食指摇指,数枚灵石飞出,镶嵌并没入土球之中。 灵光绽放,法力刺激下宛如呼吸吐纳般吞吐四周灵性,虽然土质没能更上一层楼,但之前滋养狗尾草的消耗得到补充。 转眼间,土球光润了许多。 即便依然灰扑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令人难以无视的意韵,独特的微光缩入土质内,与包裹中央的灵石结合,竟是渐渐让整个土球悬停不动,不似不久前那般胡乱动弹的不稳定模样。 “轻空草汁与灵土、灵石的契合性似乎更加高,看来效果远超预期。” 捏着土球仔细把玩了会儿,陈屿心下松了口气,至少无需再操心几种素材间是否相抵触,此刻要想的,唯独浮土如何搭建拼合出他想要的田地——一块大概会飞在天上的田,既然是为了种植才开辟,该有的养料、水源等必不可少。 “催熟养护这方面有灵液在,届时多种一些元灵根即可。” 水源则有云雨术在,不过陈屿忽然想到雨水滴落,如何去引流灌溉与排出同样是个问题。 天上种田不比青台山,没有山石土木作为倚靠,大地离着脚下数十上百丈,总不可能直接从底部引出——那样的话从地面看去仿佛常年飘雨,怎么想都奇怪。 “最大的雨季在夏日时节,狂风骤雨连绵数日不绝,确实该想个法子解决,省得被一通乱风吹得四散飘摇。” 如此一想,除偏转五感隐藏外在的术法,防风、挡雨、避雷等都不能少,否则承受突发意外的能力会显得不足。 揉动太阳穴,陈屿一边将所有土球随自己的意拼接在一起,不时又拆开,实际上并没什么固定形态,只要模样不差心中预想得太多便行。 他真正考虑的还是漂浮在天后,对山上一带的种植影响,以及那些欲要达成相应效果的术法、法阵该如何弄。 揉捏隐隐酸胀的眉心,他取来了专门记录术法的竹简。 与《筑基法》等三本修行功诀以及《灵植录》类似,关于灵文、阵、术等方面,每次实验他都没有放过,在将庞杂的信息整理与筛选后,一些或有趣或未知的点将被记下。 翻开这本主要记录术阵的竹简,开篇是已经发现并成功推导演算出的六十八枚灵文,每一道都占据一定空间,下面撰写这关于这枚灵文的自身特性、外部特征乃至诸多术法构筑的条件,和组合术法时相配对的灵文都有哪些。 陈屿一边翻找,看着其中记录的各式术阵寻找用以庇护田地的灵感,一边以法力揉搓浮土。 十来枚土球结合一起,到最后被他拼凑成了一方长约五尺八寸、宽三尺二寸的模样,表面并不平整,半圆凸起拱得到处都是,一些灵石亦是裸露半角。 好在这个结构下足够稳定,他试着以手掌推动,不大的实验田漂浮空中,一股清晰的重感从掌心传来,但没能推走,依旧浮在原处,离地面约莫六尺。 并非不能继续往上飘,不过轻空草汁洒下没有全部洒下,托举出如今这一方灵土已然不容易,再向上飘去,要么减轻携带的土石,要么以稳定作为代价。 陈屿停了下来,试了几次,终归停在了这一环。 六尺的高度、五三开的大小,便是如今投入的轻空汁在坚固平衡稳定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 “想要达到百丈高度并承载数十倍于如今的灵土,所需的轻空草不在少数。” 不单如此,还要考虑到他自己,以及各种植株、催熟的灵液、用以浇灌的雨水等等,都需要托举在浮空田上。 “亏得还想着等天上建了田,牵在手中四处走走。” 这片天地很大,北有天山雪原、东有汪洋大海,西侧满是巍峨险峰,南边儿遍布毒瘴,幽邃无人烟。 与常人而言这些地方难以涉足,更无多少人会舍命出入其间。不过陈屿倒是挺想到处看看。 实际上这念头并非突发奇想,早在去岁刚刚苏醒后便生发出来,但那时候实力不济,修行才起步,许多事都要做。 如今,法力渐渐停下增长,精神亦是到了极限。餐霞数月,修行一途上愈发体现出几丝窘迫,陈屿也发现,自己似乎疏忽了许多东西,一些基础的尚且没有搞明白便踏上了这条路。 “一知半解、稀里糊涂……” 他摇头一叹,越修行,越知道这其中之广博。好在过去的无需太过在意,如今进无可进的情况下倒不失为一次机会,陈屿打算等浮田建起,略微经营一番后便驾驭着离开青台随处走走。 一则可以见识下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同时更能收集些青台一带难见的植株,以灵机培育尝试——道观附近的花草树木能用上的几乎都试了一圈,再想有新东西就需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寻找。 二则便是趁着这功夫好生盘算下过往迄今的种种。温故而知新这种事落到修行头上无疑显得十分贴切。 毕竟一年多时间从普通人一路冲上如今的地步,不可谓不快。过程中,为了追求所谓的进境,一些想法没能尝试,一些念头被深藏,还有部分猜测和疑惑没能验证,直至现今依旧束之高阁。 “往前一年有余,被各种发现逼着向前走,如今前方无路,终于能停下好好回头看上一看了。” 实际上之前有过几次梳理,几本竹简便由此而来,但其实大都浅尝辄止,并不算深入,或者仅限于某一方面,没能更加全面的统合一体。 这般想着,他目光投向身前样子实在谈不上多养眼的昏黄浮土,精神力凝聚如丝线,牵引出一截挂在浮土中央,另一端与手掌贴合。 陈屿拽了拽,浮土微微下沉,松开后又迅速上浮至原本位置。 “既然确实有效,先多种一些轻空草满足第一步所需。” 还有灵土的滋生——相比普通土壤无疑要更强许多,到时候搭建完成后,纵然移植时不投放灵机灵液,亦能让灵植生长得茁壮,如此一来将来收集的植株以及种子便能少花些心思在保存方面,直接扔浮田里即可。 如今灵土的量也不多,尤其被灵石强化过的灵土更是仅剩角落里这一堆,更多的话便需要主动去蕴养和制造。 …… 之后几日,陈屿便将精力分润在灵土与此同时轻空草上,包括对山田的改建方面,他再度削减了秋刀麦生长空间,明窍丹对如今的他而言用处已经不大,五感同样拔升至极致,没能破限。 从琢磨出玄壤空感术后,这种灵植的用处只剩下填饱肚子、补充气血这一项。 偏偏前者还有个辟谷丹占着,尤其辟谷豆的产量同样不小,占地还更少,故而如今的他渐渐有了不再耕种这种灵植作物的想法。 除非以后第三次灵机培育能长出些新效果来,否则便只能埋入盒子里与杂物间中诸多灵植灵种做伴吃灰。 几天下来,种植规模翻了数番的轻空草长势极佳,灵石同样如此,靠种的东西在他手上其实都不算问题。 唯独灵土上面遇了难题,这并非单纯多浇灌些灵液就能出产的,内里的缘由还有不少没能搞明白的地方,他尝试了几种法子,效果都谈不上好。 依然不温不火,偶尔才能新长成一片土壤来,再以灵石强化则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关注。 而在此期间,元神再度复原,不过与浮田而言无非试验阵法时更加得心应手乃至心分多用,进度快上了不少。 这边搞着浮空田,一边等候轻空草补充消耗,陈屿没有忘记天外天的小白,时隔半月,想来琼浆又该结出了才是。 补更失败_(:3」∠)_,食言而肥的蠢比作者困成狗了今天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一章 再临天外 天外天。 熟悉的伸手不见五指,袅绕的烟雾无时无刻不在波动,如水如风,却又始终无形无质,看不真切,好似披上一层厚重沾满油脂的膜,让人看得久了生出浓浓的恶心腻然。 相比空洞之下的未知之地,天外天其实并不能说真个空无一物。 金芒绽放,流转体表,再一次完整归来的元神身痊愈过来,此刻,手捏两道璀璨光团,碎裂的光点弥漫向四周上下,难能清理出一方区域。 黑雾被驱赶远离,落入视野内的景致总算清爽了些。 依循神魂之间若有若无的精神感应传递,陈屿未有过多停留,一对粗短的金色赤足下荡漾光辉,十数枚虚幻的灵文符号被模拟排列,下一刻身形顿时飞远。 不辨四方、难知前后,天外天中行进仅能依靠冥冥中的一缕牵引,很微弱,好在他之前多次经历,寻路之事于他而言已然不算困难。 另一方面,由于小白扎根的原石堆早早便与意识星辰勾连,两者虽同在天外天中不停游荡飘忽,但相互间的距离并没有隔太远。 不多时,约莫四五十息后,原本朦胧的感应愈发浓烈,很快,一缕微光凭空乍现眼前。 仿佛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兀自钻了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不远处。 陈屿放慢速度,看向前方离着已经很近的迷蒙区域,外侧的光孱弱无比,萦绕其上的黑色又略显浅淡,从而与周遭浓郁的漆黑色泽格格不入。 心下一动,他知道已经抵达。 在天外天赶路便是如此,无光自然无象,唯有受到精神辐射才能传来一定的反馈,而受到范围大小限制的他尚且做不到转瞬洞悉千里——在这里,精神释放越发的远,消耗便会成倍上升,得不偿失。 也仅有在探索天外边界的时候才会稍稍多拿出一些力量来投放,避免被突然出现的奇诡领域笼罩接触。 “说到底,不比内景之外霞光海的明亮堂皇,漆黑总是令人心悸,不得不小心谨慎许多。” 这也是为何他会想要多制造几个原石堆,乃至于寻找更多新的自我意识觉醒者的缘故。 分化出的元神分身若无这些立足点作为支撑,鲜少有能撑过三日的,哪怕他自己这道主身,也无法在天外天中横渡太久时间,需要时而停歇恢复。 只有立足点越来越多,未来才能够真正涉足远方。他确实可以带着意识星辰一起飘荡,可天外天广大无垠,没有标记点留存很难辩识清楚自己所在的方位、所行进的路线,甚至不久前走过哪些区域都无法认得。 视线回到眼前。 朦胧光晕惨淡,白生生中稀释着三五缕铂金光芒,看着很是驳杂,显然,此地的元神分身快要枯寂了。 陈屿对此不意外,上一次补充距今有些时日,记得那时候元神还在恢复重铸期间——嗯,重铸好后又裂了一次。 一边跨步上前,元神体挥手驱散上层漂浮的薄薄黑雾,他心头还在思量,以往想着要集中精神力量在一道元神之中,如此行动起来不用担心耗损,动辄力量枯竭耗尽。 但如今琼浆在手,还有小白在源源不断出产,回补精神力其实已经不难,大可以分出部分力量多捏几只,以作备用。 “原本精神力不多,只够捏制一个元神体,现在倒也不是不能多备几个,或许强度上会削弱一些,不过想来足够应付大部分事情。” 陈屿念头转动,觉得确实可行。分出的元神备胎不用太强,能穿梭天外和内景即可,顺带存留一部分精神力量,省得每次都碎得一干二净。 当然,之所以会生出这等想法,主要还是精神层面的精进已然微弱至极,他不觉得破境是短时间内能达成的,除非气运青睐,让田地里猛地蹦出一株仙药来。 呼—— 微弱的‘风’在流淌,令他不自主收回思绪,看向身前。 无数溢流在左右两方的黑雾被无形的力量搅碎,那是来源自小白——也即是玉琼天根。 最顶端如莲蓬般的托举物中,一枚枚晶莹之物镶嵌,散落如星子,此起彼伏绽放华彩在外,抵御着周围的黑雾侵蚀。 少有几许残余躲过,也会被似莲似荷的精神宝药下的元神小人以金银二色交织的光芒排挤出去。 安稳至今。 陈屿上前,缠绕在附近的金须微微颤动一番,没有多余动作。 显然,元神分身亦是他,已经被这株宝药熟悉,谈不上亲近却也不会再如当初那样戒备和抗拒。 “长势很好嘛。” 手中摇落大多银辉光云,注入至分身体内,令其干瘪的面容瞬间饱满,身形也不再形容枯槁,恢复了活力。 陈屿没再多看,而是注视向已经再度多长出一对硕大叶片的玉琼天根。 顶部莲蓬内的颗粒尚未成熟,内里依然有磅礴的生机在孕育,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受,当他将精神映照在上时,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勃发的意韵,时刻在向着更高层次成长。 他的目光落在了漏斗状叶子上,两侧的叶片漫布无数网状叶脉,中央处,各有两滴翠色水珠凝结。 个头最大的在右边,靠近边沿,约莫拇指头大小,精纯无比,散发出一股令元神体蠢蠢欲动的‘气息’。 陈屿试着将之取下,小白没有躁动和反抗,静静立在原处,根须深深扎入原石堆中汲取,让得外部堆叠着的黝黑石块都染上一层灰白,仿佛褪去了颜色。 他从体内掏出两枚天石,金须打了个激灵摇动起来,似乎有很是渴望。 将之扔给对方,连带另一边的琼浆也摘采下来,剩余两滴稍小一圈的还在叶片上,形态圆润地被从漏斗中氤氲而出的光华渲染,渐渐壮大。 收好琼浆放入元神中,瞬间升起难言的清爽,原本匆匆恢复的元神这一刻再度夯实,灵光微不可察雀跃在身周,短短十来息,便彻底回到了破碎之前的质地。 “可操控精神力的总量已经难以再拔升提高,即便琼浆这等精神宝物亦做不到这点。不过论及回补之效,哪怕天石也难以和琼浆相提并论。” 至于兰庭神果、灵液之类,现今更是只能沦落得如零嘴一般,单单用作满足口腹之欲。 原石堆上,取下了琼浆的陈屿没有立即离开,他打算再收集一些原石,替换脚下这一山,刚才精神力穿刺内外,发现莫看外部还黑黢黢一层,实际核心早就被玉琼天根吃干抹净,根茎盘曲成团,数量与长度都有了不小增长。 有小白在,他准备多存一些琼浆。 陈屿心里清楚,自己迟早要向更深处迈进,这一片区域已经被三巨头的意识星辰与小白落座的石堆点亮,想要探寻天外天的秘密,只能向遥远处进发。 与之前几次不同,这一回可能会用去很久,他需要将一些事落实,否则很容易出岔子。 “精神离体,虽然可以分化两半,维持日常活动,但随着距离的遥远,元神与肉身间的意识传输无疑会被阻碍延缓。” 所以想走得远,就必然要作出选择。 “肉身有元血为底,应该很能抗饿。” 陈屿寻思,若是不动,甚至施展封灵术沉寂自身,或许三年五载难成,但维持不吃不喝一两月大抵是可以的。 没试过,不过对这具肉身他很自信。 “何况还有体内的法力,到时候支撑数月想来都不是难事。” 当然,一些必要的手段他布置,自信归自信,假若元神远去,现世的肉身便是引动意识自我的锚点,万万不能出差错。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二章 四舍五入,这就是世界碎片 小白暂放一边,将体内的琼浆锁好。 陈屿又转头去了其余三处位置。馋嘴鹿等三者的意识星辰裹了厚厚一层翻腾的雾气,沉在黑暗中,若非布置有元神分身依托其上,作为这一路的指引,恐怕还真难以寻摸找到。 三道分身都干涸,与玉琼天根处一般无二。内里几近枯竭,只剩下浅淡的几许精神力艰难维持自身不溃散。 补充力量的途中,陈屿顺道看望了下三巨头的意识。由于天外天与现世相隔一方,哪怕无形无质的精神念力投入亦会被阻断,无法交互反馈,故而只得在外侧留驻片刻,期望发现些什么用以琢磨一二。 论及个头,馋嘴鹿等三只的意识星辰远不如他的那般庞大。 在陈屿的推测中,星辰具现的大小或许和意识强度有关,而意识又与精神紧密关联一起,有此情形不算意外。 视线落在三者内,相比较下无疑馋嘴鹿意识空间所化的星辰要大些。从浑厚坚实的程度来看更要比另两个强一筹,至于黑鱼和鸡兄之间的比较,则以前者稍显突出,却也不算多明显,半斤八两的水平。 以元神映照,试图穿透界壁向深处凝望,神光内一片漆黑,若说在星辰附近尚能模糊瞧看个大概轮廓,那绕开涌动的黑雾后所映入神光内的,便仅有深邃无比的黑暗。 无象无光,难以得见任何事物。 无奈之下放弃了这法子,收拢好光辉不再发散浪费。 意识星辰剥离开黑雾后变得无形无色无质,但这只是元神照耀下的反馈,实则在直觉之中他始终觉得这地方应该有一方事物存在——形态大抵是椭圆的、外壁坚硬,内里或许还附着一层薄薄柔软的膜。 并非无端臆想,而是陈屿自己的意识星辰即是如此。 可惜除了本人,他人精神再如何强大都无法映照出意识星辰的具体模样。 早在第一次进入天外天时他就利用黑雾的刺激看清了整个星辰。甚至目睹到内里不止有泥丸,更有疑似意识海的灵机空间显露其中。发现了三巨头的意识星辰同样位于天外天后,他作出过尝试,但即便可以借道出入,却一直未能洞悉对方真正外貌,仅能靠着围绕外部雾气与四周昏黑环境的细微差别以作区分。 “也许并非精神力数量不足,而是强度还不够。” 陈屿心下念叨了一阵,不再多想,意识星辰就在这里,有分身定位,跑不掉。 比之这个无处下口的问题,他更想借着这次来到天外的机会,多找几个小念世界看看,没准就能发现精神造物。 最好是新的种子,这样一来以后远行探索时便可以种更多如小白一样的精神宝药,与元神分身呼应并庇护,令其存续时间大幅度延长。 “其实意识星辰也有这个作用,无论是否属于自己,主要找到,便有法子依托对方与黑雾交触碰撞时溢散的意识力量,从而大大减缓耗损。” 不过陈屿自己也很清楚,小念世界很难遇到,精神宝药更不是每个小念世界都能诞出。而更多的意识星辰……且不说如今仅有的觉醒自我者都在山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纵使他将凝聚意识的法门传下山去,天晓得没有灵液灵植的情况下要多久才能觉醒成功。 至于将灵液等物提供山下人使用,陈屿未曾如此想过。 无他,自己都还过得紧巴巴。抛多了山上不够用,轻空草等灵植都等着,灵石也要灵液催化培育,还有刚刚提上日程的浮空田打造,预计需要大量的灵液灵石改造才能派上用场。 抛得少了则必然惹起纷争,争来争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走上正轨。 其实陈屿也不是全无办法。 不用面向所有人,而是挑几个灵性天生丰沛的,像馋嘴鹿和鸡兄一样投喂一段时间,单单养到觉醒自我的话用不了多少资源。 然而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目前阶段传法的念头。 倒也不是畏惧被后来者迎头赶上,更非杂七杂八的胡乱心思。 唯独觉得麻烦。 道观里的三巨头已经够他看管,时常折腾闹心,一个个包括黑鱼在内都被送上了石柱不止一次。 再多添几个能蹦能跳能说话的,想也知道会有多费事。 好歹馋嘴鹿几个智商不……咳咳,心灵纯净,没那么多驳杂念头。 不似旁人,即便是存道练心、经年真修的于启猛于老修行也难以做到真正的清净。 念动之际,陈屿想起之前在进入于启猛意识海时的所见,便也不去多做念想。 …… 天外,迷蒙之间。 一道流光飞逝,破开昏暗的世界,洒落星辉无数,却又转瞬被湮没殆尽。 陈屿不断前进,从最远的分身处离开以后便挑了个说不清是上是下的方向,直接一路疾驰。 元神金光耀眼,但放出的余韵大都被黑雾吞没,他没去多看,依旧释放大范围开来,将周遭区域笼罩。 顾不得一寸寸摸索,本着省时省力的想法,此刻只念着两件事——及时排除危险的奇诡险境,以及寻找小念世界。 若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蹦出来或是被从黑雾中挖出来,倒也会停驻一小会儿,判断有用无用,随后就再度化虹远去。 不知走了多久,这次他不打算离开太远,身上只有两滴琼浆,关键时候可以用作回补之用,不过身后的标记点渐渐远去不见,此时尚且同元神体存续有呼应,然而陈屿心中明了,一旦主体与分身超过了牵引范围,那么身处混沌天外的他就很容易陷入迷失之中。 “标记点太少了,坐标不足以支撑远距离探索,哪怕将四个分身连带依托之物一起挪动布置,卡在感知极限,也同样只能覆盖不大的一方区域。” 心思电转,身影如电,速度很快。他默默计算着,估摸着已经超过了上一次探索的边界,但元神如今依然有一定的感应余值,可以再往深处去一段距离。 这一点也能解释,或许和精神日渐强大有关,犹记得上回这般模样探索深处时他的元神无论强度还是底蕴都不如现今。 有些差别再正常不过。 脚下不停,身后早早便只有昏黑环绕包裹,欺压挤弄,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只渺小的虫子碾碎。 咦?! 对于天外天他如今没了最开始时面对未知的惘然,黑雾咆哮变幻的景象更是习以为常。 不过依然有一些东西能令陈屿驻足。 比如眼前,一方残破的‘云’从漆黑中莫名灌下,如水流一般淌在不远处,汇成一滩蓬松的云彩。 雪白、柔和,宛若一朵松软的棉。 形态与外界的云朵一致,陈屿好奇地看去,一缕精神缠绕指尖,旋即化作一枚丹丸大小的圆球,弹出对翅膀,哼哧哼哧飞了过去与之接触试探。 噗!无声无息,但就如同石子掉落死寂的潭水中,整片白云瞬间便躁动起来。 沸腾不止,无数的人面从云间挣扎探出,却始终挣脱不开,于是无声咆哮在空寂的天外天中。 良久,白云恢复了平静,他试着引动事先投落的精神球体。 似乎……没事? 手一勾,然后就见对方一如先前般扇动翅膀,不疾不徐飞回到掌中。 细细打量,内外都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多余变化,不过陈屿没有胆子大到直接复归原位,而是将其抛飞,任由涌来的黑雾将之掩盖。 他上前几步来到近前,白云再度狰狞数以千计的面孔咆哮,但这次很快就沉寂下去,因为陈屿释放出大量银光,化作一张巨大的画卷,封堵住整朵云彩。 内里一丝丝黑雾溢散而出,本能地冲向了拟化画卷的精神力量,然后被磨碎。 再看白云,此时才真正的无暇,白洁宛若一方天然的宝玉。 就是顶上还烂了一截,他托举着元神将溢流处聚集的黑雾排挤开,露出大片支离破碎的玻璃一样的事物。 一道歪扭、扁平,难以真切看清的曲面连接上下,顶端延伸至黑暗中。 隐约间,陈屿感知到了天幕的存在。 曲面带着说不清的错落感,好似包裹着碎片,又仿佛被这些‘玻璃’插满环绕。 元神多看几眼,发现碎片的内还部有更多的白云呈现,精神抚照之下,甚至倒映出一座座绵延山峦、清澈水域。 略显虚幻的景致在眼前显露,碎片内外比较,唯有不远处溢流而出的云朵多了几分真实感。见此陈屿神情微动。 无疑,这正是他要找寻的小念世界。 而且远比之前所遇见的几次还要更加庞大、完善,趋于真实。 不会景象到底还是假的,也不知是谁的执念汇聚所成,总之如今已经破碎,从天幕之上掉落。 “原来小念世界还能跌落……” 在此之前,他以为这些执念形成的虚幻世界宛若泡影,动辄便会变幻消失。为此陈屿还曾可惜过其中可能孕育却未能得到的精神造物。 如今往好处想,或许那些小念世界都掉下了天幕,而其中的东西说不定正躺在天外天的某处等候他的发掘? 真要如此便好了。 然而想到刚才黑雾一团团不断望白云内钻的场面,他顿时又对这个猜测不抱有多少幻想。 即便真有精神造物跌落,估计也早就被黑雾给侵蚀同化。真要还有剩,天外天如此广大,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 转念一想,等以后有了空闲并把周围区域都点亮之后,倒是可以时常关注这一带,若真有小念世界跌落,说不得能捡不少好东西。 视线回到眼下,陈屿看去,白云瘫软在混沌中不动弹,上首与天幕的关联也在迅速黯淡,似要消散。 察觉到眼前无数的碎片大概会随着这这道奇特曲面一起消失,元神踏出,他顾不得其它,赶忙驱动精神尝试渗透内里寻找,银芒颤动不停,瞬间分化出成百上千份,比起黑雾那死板的动作,陈屿钻入的速度要快上无数倍。 结果却不如人意。 最终,碎片彻底崩解,化作虚无。只在末尾又喷吐出一座山,从黑暗中挤了出来。 刚挤出一小半后方便消散一空,于是拦腰齐断,坍塌在外侧。 “没找到。” 或者没有。 陈屿对此不意外,精神造物和内景秘宝一样,不是每次都能遇到,何况这回时间太紧凑,很多碎片都没有细细探究。 身前,云与土石开始虚化。他打了一眼,算了,聊胜于无。于是元神飞至附近开始一层层剥离。 刚动手不一会儿,神光一颤。 只见精神环抱之下一抹迥异于白云与土石的事物露出一角。 这个是……小念世界的碎片? 陈屿惊奇,他以为都消散一空,没想到在竟然有一个保留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方执念世界的碎片。” 不过四舍五入也相当于世界碎片了。 还行。 拿在手上把玩了会儿,确认不会突兀消失后,他将之收入元神体内,与琼浆存放在一起,两者间隔了一些,省得出现问题。 而在收起了碎片后,白云和土石也都如之前一般消散,被黑雾席卷。 陈屿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直等到感应快要断开才停下,身前的黑暗依然幽邃无边,即便此刻精神足够,可哪怕再分化出几个分身,也没有依托的情况下也无法存续太久,至多帮着向前探索一小会儿。 一旦后方的分身被黑雾冲散,他便会陷入迷失的危险。 不得已,只好转身返回。 …… 青台山,云鹤观。 正值艳阳高照,陈屿已然回到了现世的道观,在投入天石给小白并略做探索得到一枚碎片后,他没有在天外天中过多滞留。 那地方昏黑一片,比不得现世花花绿绿,看得久了,连带元神都有些压抑。 摘了些灵果活络身心,陈屿取出那枚碎片——一如精神种子般,这东西来源小念世界中,同样可以出入现世。 不过和种子不一样,碎片已经破碎得无法复原,更不用说种植,做不到长出无数小念世界这种美事。 所以思索一番后,他打算将之用在奇景上试试。 同样都是精神幻化出的独特空间,没准会有奇效。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三章 闲得慌吧你们! 心念波澜,下一瞬便见一方旭光自身后徐徐绽放。 拢合在身畔荡漾,仿佛柔和月色。 陈屿神思凝合,只觉这一次展开奇景好似多了些东西,一呼一吸都夹杂明光在鼻口两处,吞吐之间宛若餐霞一般顿感轻盈,凡尘扫净,灵台高筑,有青光谪落九霄,悄然跃然于薄薄幻象之上。 元神踏出,步入奇景内。 入目所见令他讶异,身前,无论山峰抑或云海,都有着不小变化,如同重铸。 顶上渲染微红,浸泡在梅花似的斑纹内,酝酿着,投落一缕缕清辉,看似轻飘飘如鹅毛,然而等揉在山体之中后则显得莫名厚重,压实了土石,将青胧山最后一丝虚浮洗去。 “看来天石还是有些效果的。” 他缓缓飞上空中来回移动,原本,这地方应该被院墙阻隔,哪怕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奇景好似存在现世与内景的夹缝,倒映得不完全,又脱离得不彻底。 不过如今情况发生了改变。说不清到底为何,陈屿推测,许是与数月来不断填注的灵液灵石以及不久前投落的天石起了作用。 只是究竟哪个发挥的作用多些,还有待观察。 总之,[青胧山]已经有了脱离现世的趋势,隐隐变得独立起来,不再仅限与逼仄的院落一角。 “空间上的延展……” 念头起伏,旋即他将之否定,毕竟奇景依然仅能够出入意识,肉身难进半步。 “精神包裹肉身陷入奇景,过程倒是和入虚内景一样,然而两者终归有不同,故而身躯带不进来。” 低头看了看衣衫、乃至上面沾染的泥灰,一切都真实无虚,可惜出入过数次的他早已清楚,这些都不过是自我意识在不自觉中从现世临摹而来。 在这里撕扯衣布,去到外界依然会完好无损。 所以眼前空阔许多的景象并不是空间得到延伸扩充,而是意识在奇景内的拓展有了强化,这才造成了内外不一的错落。 与当初刚进入天外天时体会到的盗光阴有些相似。 另一边,陈屿驾驭元神游动,向着已经低矮了许多的山峦飞去。天空上云海悬挂得很低,一层层堆叠无数,顶着四周过于耀目的光色来到山巅时,只觉得脚下的土石都染上了一层浅青。 跺了跺脚。精神无法触及实物,但在并非现世的此地却有着坚实的反馈。 比起早前一段时间,青胧山变得更加真实。 这是最明显的变化,同时他也察觉到随着核心处的天石与地上摆放的灵石灵液被汲取吸收,眼前的山与云仍然在进一步凝聚累积,或许真有彻底具化至现世的那一天,就是不晓得还需要多久。 “各种资源管够自然很快,短则五六月长则一两年。不过天石难得,更有玉琼天根需要分去一部分,往后青胧山凝实的速度难免会有所下降。” 陈屿不去管这些,他这次进来的目的单纯为了验证小念世界碎片能否融入和影响到奇景。 碎片由虚化实,亦能由实化虚。青胧山薄薄的光雾并不能阻拦分毫,任由他在手中具现。 甫一出现,山体摇动数下,很快又停息平静,不过他发现手上的碎片开始变得滚烫,一抹赤红从内里喷涌,勃发的热意宛若捧着刚出火的烙铁。 元神略带新奇,翻看了一阵后将之抛飞向前。 落在地上,滋滋响动声不绝于耳。 山石好似被融化,一朵浑浊的雾气从土石上升腾,似乎是前者炙烤而成,带着此间特有的迷蒙虚幻之感。 嘭!彤红光色明灭不定,数息后终于一口气爆开,散开数十枚火星,跌落在周围四处,只一个刹那,星星之火顿时燎烧在山巅,并挟裹汹汹然气势一路蔓延,朝山下席卷而去。 陈屿腾飞而起,没有与山体一起置身火海,不过同时也没阻止,只定定看向被灼烧腐蚀的山峰。 他逐渐看出门道,这火并非真的火。 神光映照下,一簇簇火焰被剖析开来显露真身,赫然是之前在天外亲手扒拉过的白云。 不过云团此时已经褪去洁白,也许在奇景中受到刺激,换上了一身火红。但无论形态还是内里结构都一如他之前所见。 陈屿疑惑,为何白云会从碎片中突然爆出,要知道得到碎片后时间虽短,该有的探查却不少。 元神与法力双管齐下,最后也仅仅只收获了空无一物的结论。 这些云是从哪里来的? 他望向天空,说起云,奇景内云海无边无际,云团多不胜数,难道与之有关? 这头还在思索,青胧山已经整个被点着燃烧。 山峦荒芜,仅有土石,然而红云笼罩下所演化的烈焰无物不烧,侵蚀腐化的速度快的惊人。 短短几个眨眼,山体仿佛被刀削斧砍一般,坑坑洼洼,缩水了两成有余! 元神上下飞动,左右张望。 眼中神色流露出不解——感觉这座山好像真实程度又提升了! 焰火散去,一口不大不小的坑洞中碎片燃烧殆尽。而山体虽然坑洼不平,却像是突然扯开了盖在身上的粗糙纱布,变得真实可感! 先前不到如此程度,短暂片刻之后便有了迅猛拔升。 陈屿落回山头,注视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坑洞,如此看来,碎片对奇景有不小作用,能够辅助其成长。 青胧山无疑是个大胃口的,如今找到了小念世界碎片能有效凝实,对他而言算是个好消息。 一时间,感觉未来能节省下不小数目的灵液灵石的他心情好上不少,元神拟化的面庞上勾起明显开怀神色。 “还得再观察一阵,若真的没有副作用的话,以后大可以多多搜寻些碎片,投喂给奇景吸收。” 越过这一念头,思绪又不禁开始渐渐发散,想着小念世界与奇景的关联,以及内景地、天外天,乃至于早已碎裂不在的下丹田。 一个个想法接连浮现,灵光闪动,陈屿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良久,收起念想,他长吐口气。 猜测终归只是猜测,需要更多的碎片试验。毕竟在很早以前,这地方便有过被淬炼的事迹,说不得这回便是受了当时的影响,碎片只不过是个引子。 到底真相如何他尚不清楚,不过心中也是做下决定,假若真有需要,或许一个奇景已经不够用了。 “最好的观测和实验是从头到尾,复数的奇景存在更能比照对应。” 不过如何凝聚新奇景,这又是个令人头秃的问题。 “上一次是运气,加上意外破碎了下丹田才稀里糊涂搞出来,这回可没有下丹田来胡搞瞎搞。” 脑袋里倒是还有一个半虚半实的泥丸宫,可如今他还舍不得。 “车到山前自有路,往后看看再说。” 冥冥中,陈屿有所感应,奇景融入碎片的变化远不止凝实两三成这般简单。 或许,自己的破境之路就要着落在这上面了…… 大概? 且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现在双手空空,面上浮现无奈。就在刚刚才恍然想起,碎片既然能与奇景产生反应,那么本身就可以作为凝聚奇景的材料也说不定。 可惜没能事先尝试一二,直接给喂了青胧山。 …… 五月走过大半,日头渐渐散去了和煦温凉,变得多了几分火热。 风浪滚滚,咆哮山顶。 远边的山野中,一片片森林随风刮动荡漾,叶冠摇曳不停,连绵之下宛若有无数涟漪此起彼伏。 苍翠郁郁,林海状如澎湃波涛,广阔无垠,令人望之顿生豪迈。 陈屿攀至山头,回顾脚边山崖下。 “这地方还行。” 他迈步向山中走去,准备好生考察一遍,摸摸这座山的底细,省得往后布置了阵法再突然出些幺蛾子。 腰际,挂着不少布袋,里面装的却非符牌,而是临摹了玄壤空感术的浮空土。 那些被轻空草浸染的灵土在经过数日的研究后,陈屿从中弄清了不少东西,最主要是寻摸了一套关于改造后土质的测验方法,以及掌握到这些灵土的多项信息。 包括那些土质更佳,那些灵土更适合种植,最好一等的灵土需要多少灵石蕴养改变,最佳的浮空尺度下又得消耗多少轻空草汁,如何更有效结合以上几点等等。 过段时间待到更多灵草长成,便能直接照搬这些,从而依着最合适的规格培育改造。 避免走弯路与不必要的浪费。 浮空田造好前,一寸一丝的草汁都显得格外珍贵。 至于几经试验而灵性溢散、被改动得面目全非的灵土,本想着扔回药田里,但如今被他废物利用,借着布置巨大阵法的时机,作为粘合剂与核心融入其中,凭借改造后灵土对术阵的契合特性,进而提升阵法隐蔽性和维持时间。 而所谓的巨大阵法,却是来源于近几日中一个突发的奇想。 覆盖范围,便是脚下这座山。 …… 自五月中以来,石牙县各派各门联合剿匪的行动渐渐停下。一是因为如今的县内牛蛇混杂,不少外县外府乃至其余大州的武夫散人汇聚,各家都忙着维稳,实在没精力和人力再去和出入山林的匪徒捉迷藏。 另一个则是现在的石牙其实也没多少匪患了。 闹腾最凶的都在之前被剿了不少,加上‘道祖显神威怒劈恶徒’的说法近几日广为流传,许多匪贼打听,发现都是些罪孽深重的,雷霆之下只剩焦尸。于是心存畏惧的他们不说放下刀兵自缚双手去官衙自首,多少收敛了些作态,短时间内不敢再为祸乡里。 石牙武人与道门松了口气,地头上的百姓也跟着放下了堵在心口的石头。 甚至有人意外发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地主老财、达官显贵们,宅院中时常传来吟唱颂贺,一把接一把的香烛熏得是久久难以散去。 连带着这些人上人对底下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有不少大户都放出话来,说是今岁的佃租田租削减,更是连夜抹去了草料钱、河钱、赤脚捐、丁汉银等杂税。 至于令当地势力戒备不已的外来散人们,则同样没有过于闹腾。这些人虽然未曾亲眼目睹所谓道祖显灵的过程,但多少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同样很少与本地人结仇。 各种缘故交织下,局势依旧纷乱,但位于大梁偏僻一隅的石牙县,难得恢复了几分安宁。错过许多的春耕也有继续开垦的迹象。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象,实际上,对于传言中的道祖显灵的说法如今已经开始渐渐不得势,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添加了更多个人臆想的猜测——譬如此间山水有数百年前的道人隐居至今,终于得道,留下传承无数,有缘者自取。 又比如有好事者言之凿凿,称说自己得了仙人托梦,以及偶有猎户传出更加离谱的流言,说是山林中多了一头怪物,高逾数丈,动之则山崩地裂。 三人成虎,胡言乱语的人多了,一开始最接近真相的话反而没了人听。 于是乎,继道祖显灵之说后,石牙出现仙家福地的故事开始盛行。 陈屿也有所耳闻。 给奇景投喂了碎片后,又去到天外天寻摸了几日,但都一无所获。反而偶尔下山帮着青台石牙一带‘锄草’时留下的事迹越传越离谱,到了现在更是出现十数个不尽相同的版本。 偏生还有不少人信,一群人先是在县城附近翻来覆去找寻仙人来历。而后又去到被崩山术炸掉的几个地方,哼哧哼哧挖了几十个大坑,依然不放弃。 最近一次去查看,发现他们屁颠屁颠儿开始搜山检水! 已然快到青台一片。 简直闲得慌! 陈屿无语凝噎,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指不定过两天就挖到青台山上来。不对,在此之前估计蒋道士会带着一大帮子人先来踩踩点。 麻烦! 话说回来,那些外地来的对当地情况不熟便也还罢了,干脆混在里面一起热火朝天的石牙县人又是怎么回事? 都信了?看着一个个干劲十足!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找个法子分散下这群求道之心过于旺盛的家伙。 直接打杀自是要不得的,谣言传得太广也很难根除。思来想去后,陈屿灵机一动,既然想要一个福地,那干脆就给你们整一个出来。 不过到时候吃了苦头可别后悔。 ……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四章 天劫有望(单) 忙活半天,爬上爬下,时不时飞至到空中用手比划,目力用尽,俯瞰青峰。 陈屿将精神力运转到了极致,眼中有金银神光流转,思绪交触,不断演算推导着这道超大阵法的布置。 覆盖一座山,即便山体不高不险,在这一带远算不得奇山峻岭,然而范围却着实不小,相比之下,云鹤观边上几方田地则显得袖珍,百分之一大小都不到,两者的布阵难度宛若云泥,无法相提并论。 自从定下打算,这两日他已经飞遍了石牙,眼下这一座算是能够入眼的,体量虽大但也没有到高绝至极的地步,倒不至于看一眼就让人心生退意。 “山体倒扣,两侧凹凸,粗略看去仿佛一口面南朝北平躺的四足鼎。” 当然,这是从山坳口来看,至于飞在天上的陈屿眼中便没了那些浮想,山势太平、少了几分崎岖,自然所成的‘鼎’的四足更是歪歪扭扭,很不规则。 一道阵法定然是不够的,纵使作为引子和承载核心的灵土数量上满足,但真若想要一口气将整座山吞下,辅助阵法运转与维持的符牌必然超乎想象。 “十六万一千九百个节点……” 陈屿嘟囔一句,视线在拂过整个山头后心中略一盘算,这意味着整体维系阵法所需的符牌至少得四千四百枚。 这还是排除了一些可重叠节点后的大致数目,具体下来只多不少。 与此同时优势也很明显——完整。 布置起来顺畅,依照预想中的节点顺序一路埋符牌即可。 但问题同样显眼。 “太大了。” 如同浮起的水泡,越大,外侧能形成的连接就越是孱弱,稍不注意便会断裂。 不同的是气泡破开的缘故是重力与压强,而阵法则是因为符牌埋在地下,辐射而出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数十丈乃至数百丈空间。 越向外,力量越后继不足。 几千几万个符牌聚合在一起,也大概只能给山头披上件过于紧致且易碎的稀薄外衫。这与陈屿想要的有些不符。 “灵土可以浮在空中承载一些力量,勉强解决了后一个问题,但阵法不够稳固这点实在为难,不是几捧土就能搞定的。” 思及此,加上此地的地势、密林以及匍匐其间的野兽,这些无疑会对符牌的效力产生更多不可控的影响。为了留出容错空间,他退了一步,还是选择更为朴实的法子——用多个阵法拼接,再试着添加一些手段令其融为一个整体。 搭积木,和天外天挖洞、重铸元神一样,陈屿很拿手。算是继种田、做菜、钓鱼之后的新三板斧。 山体不规则,这次积木并不算好搭。 不过他没想过要去梳修缮理,哪怕有崩山咒一寸寸挖掘,所花的时间精力也过于超出。 这一回选择的山峰符合自己预期,有一定难度,但并不令人绝望。故而并未生出去石牙县以外另择他处的念头。 “巨大的阵法虽是第一次亲手操刀,不过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攒些经验,以后青台山道观乃至浮空田都能用到。” 不仅如此,手上的洞悉术一直在不断改动,想要向着预设的自助化方向前进。 进而分担一些没太大意义的重复性演算。然而从最初到如今,问题虽然解决了不少,但陆陆续续有新的难点冒出,始终没能真正完善。 “这次或许是个契机。” 涉及数以万计的节点运算以及复数阵法的拼接运转,假若洞悉术参与并无误的话,这道术法内部关于灵性、节点、术法的信息填充将更趋圆满。 洞悉能力得到提升是必然,每一份法力所能驱动的算力无形中也会增幅,就是不知道最终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无论怎样,经过这一次,到时候洞悉术应当真正具备了自助自动的基础。” 还差的,便剩下固化后的载体了。 过去数月中陈屿曾尝试过,但大都失败,寥寥几次运气极佳将术法固化,却发现承载的木牌石牌都不能满足这道已经面目全非的术法的要求。 施展出的效果与预期相差极大。 不过,他没有彻底放弃,最近剿匪的经历让陈屿在铜镜上多花了些心思,隐隐间生出了几分将二者糅合的念想。 借助节点构筑法,铜镜内部散布着数以百计的灵文节点,随时可以排列凝聚出术法。而当洞悉术算力足够的情况下,未必不能约束其它术法的打击方式,从速度到方位都可自行依据现实情况在极短时间内调试,自动索敌无外如是。 要说实际效用,于他而言可能不大。 但这种模式让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些新的想法。 “其实真要成了也不是全无用处。” 陈屿挑眉,多存一些法力,将铜镜当做中转核心的话,没准能凭借自由组合的灵性节点释放出更多演算效能。 唔,再加个自动版崩山术,分润一只元神分身配合与洞悉术双重锁定,挂上云梢自个儿就能在附近清理一些匪贼,效率上或许略有不如,但胜在清闲。 说起来,惩恶扬善,动辄一崩子劈下脑袋,这个组合这个模式总令他有种莫名既视感。 天劫? 可惜是打折之后又对折的残次品。 不对,残次品都算不上,应该说还在锅里,都没出炉。 散去诸多杂念,洞悉术能不能更进一步还有待验证,且铜镜和洞悉术之间的兼容性同样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成不成还是两码事,如今想太多想太远毫无意义。 实际上,铜镜本身刻录的节点中便包涵原版洞悉术的组成,可以随时排列。不过几月下来改动上千次的全新洞悉术似乎并不能很好的与铜镜契合。 若强行融入其中,或多或少会难以平衡。 “一旦处理不够妥当,要么洞悉术哑火无法释放,要么反客为主干扰甚至覆盖原有的节点。” 微风吹拂,带着缕缕温热。 身形浮动在空,看了一阵后陈屿定下神来,轻飘飘回落在地上。 怀中摸出了符牌,不多,即便是分划多个小阵最后再组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工的。 第一批只带了二十枚,和以往的符牌不同,这次才用了三夹层结构,中间以法力充当可调控的阻隔,上下各自刻录有两类不同的阵法。 简化了布置,提高了效率。 一番操作下来,不多时,陈屿便选定的一处缓坡位置,圈下约莫十步方圆大小范围,将所有符牌埋下。 为了尽量抬高辐射高度,符牌埋藏不算深,若真有人刻意挖掘,大抵用不了多久就能挖出。 不过陈屿并不担心这点。 埋入地下只是为了固定,省得风吹草动被挪移,破坏了阵法稳定。 至于被人发现、被野兽叼走……上下两层里一个是最为熟悉的风枢秘山阵,可以阻碍视野、交替光影、错接幻象、凝聚风力,喷吐风卷等等。从研求出来以后就一直时不时添加一些新的灵文结构,使得最后表现出的能力很多、很杂。 相比之下另一个则要单纯许多。乃是刚弄出没半月的玄壤空感阵。此阵自玄壤空感术改来,而后者又改良自玄感术。 挪移五感、偏转六识。 但据他实地测验与亲身体会,两道阵法的效果强度倒是正好相反。风枢秘山阵陈屿几乎很难受到影响,玄壤空感术却能带给他一定错乱感,不动用精神力量与法力的情况下,饶是一身气血磅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冲破阵法营造出的五感与六识的壁障。 “虽然存在一些漏洞和不足,但用在此地足够了。” 陈屿体验了会儿,微微颔首,确认这道布置能够发挥出他想要的效果。 接下来,就是将整座山包裹起来。再花力气拢合些霜雾,或者布置几处水雾拒针阵之类。 到时候无需多操心,自然而然会有寻仙觅宝之人到来。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五章 捕捉!(单) 一方漫布数里方圆的大阵,要求数十上百个小阵契合完全,终归不是三五日就能搞定。 陈屿元神九分,奈何触及不了现世造物,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飘在半空瞪大了小眼睛干看着。 “可惜分身术实在搞不明白,没能研究出来,否则效率能翻上数十倍。” 分身乏术,他只得来回奔波,在青台山与这座无名山峦间不停往返,好在那群寻仙觅道的散人还在石牙县腹地,虽有向青台靠拢的迹象,但这几日应当无碍。 两山挨靠得不近,大概有六七十里的路程,一左一右座落石牙县南部东西两角位置。 在陈屿想来,分散这些人过于旺盛的注意尚在其次。布置阵法途中不止可以辅助洞悉术的算量优化,更能圈出一方区域来满足他对心头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的求索,其实和道观前后一样,算是范围稍稍大了些的实验田。 …… 呼呼! 风中,一道常人难见的虹光摇曳。 拖着长长青白尾焰自云端坠入山中的道观,华光散尽,陈屿一边打理衣衫缓步踏出,一边凝眉思索。片刻后眉头渐渐舒缓平展,他恢复了淡然神色,向着院内走去。 大型阵法的布置到底是与常规小巧一流有极大不同。 灵文多寡尚且无所谓,如今描刻下的仅有两类阵法,故而左右都只需在那几十枚灵文中倒腾。 对于手头的灵文,乃至其中组构的大量节点,陈屿有着不低的熟练度,对此完全无需担心。 反而是排列出了不少问题。 好在无论灵文抑或节点,都算他从头到尾鼓捣出来的,涉足此间已久,所以难题时有解决,进度并未被拖慢。 一切井然有序,甚至他有闲心在布阵之余去了几次山外,反复清理按耐不住而冒尖的匪徒的同时,也顺道解决了一些看不过眼的人渣。 近段时日石牙县内的‘天雷’轰鸣出没频次不低,让得周遭寻摸仙迹的散人都稍缓了步伐,生怕自己等人过于闹腾惹恼了那位真君仙家。 不过却未真个停下来,寻仙求道的心思在道学盛行的此方水土上掀起一排排巨浪,短时间内难以止息。 莫说三五道崩山术,纵然真挑几个操行不佳的杀鸡儆猴,剩下的估计热情会更加高涨。 陈屿对此有所预料,于是没去多管他们,只等着阵法布成,到时候自然有个供其宣泄的场所——正好自己对意识精神和五感六识等方面也需要一些数据。 比起脑袋单纯、一门心思嬉戏打闹的馋嘴鹿,还是这些身怀武功的人容易反馈更多。 “人心多欲,不知所谓欲念又和精神意念之间有无转化。” 而且他也想趁此机会找找看,汇聚而来的人中有无和馋嘴鹿一般天生灵性强大的存在。 陈屿是练过武的,至今都未断下《云鹤功》的习练,护道技击之术同样没有落下,一身气血虽无法靠这些来提升,但活络活络身子骨总是好的。 正因练过武,他很清楚练武之人或许强弱参差,有人贪婪、有人良善,但无一例外都会具备不弱的坚韧意志。 哪怕一枚顽石经过数年十数年如一日的打磨熬炼也会变得与众不同。 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传功一说。 院子里,拿了一堆崭新木片的他花了些时间雕刻,先以节点分布再将灵文填入其中,如此一来之后触发时假若出了岔子无法激活灵文,这些节点亦能迅速解构灵文并重组。 陈屿花了些功夫,身前上百枚木片便篆刻完成,阳光下,灵光微微闪烁,赫然已经从再寻常不过的木片化作可以激发奇力的符牌。 掌臂轻抬将满地碎屑拢合在一团,青炎凭空乍现,将之付于一炬。 收拾妥当,符牌存放一旁,陈屿抬眼看向院墙顶上一角,隐约有一片果林若隐若现。 灵机异化的果树成熟了不少,不过这些都并非灵植,一如血樱桃般长成后摘采便会枯萎,而且大多果树异变出的效果并不突出,血樱桃至少还能研磨果核用作施肥滋养植株,其余的他之前看了一圈,实在是泛善可陈。 “这一批采收后再换一批,灵机异化出的方面千奇百怪,能派上用场的哪怕十种里有一种,便已经令人满意。” 陈屿暗暗想到,如今受限于院后的田地略显逼仄,许多果树灌木都无法搬移栽种,只能分化批次,这种情况等到以后浮空田造成功应该能有效解决。 收回心思,现在时值五月,不止后院的果树要长成,前院口两排桃树同样坠满了婴儿拳头大的小桃果。 桃花在摘采了部分后,没过多久便缩入树枝中,奇特方式下,等再次绽放时已经成了青涩果实。 没了飘香桃花引诱,馋嘴鹿在附近晃悠的时间变得少了许多,不过腾空路过后山森林时偶尔能听到几声咆哮,许是又去招惹那头黑熊了。 当时一鹿一熊在山下意外撞破一伙流匪作恶,在各自收获一尊长生牌位的同时也多少带了伤势,馋嘴鹿这边有陈屿药散丹丸管够,而那头黑熊则完全靠着自己隐隐超出正常同类的身体素质硬抗了过去。 好在伤口没有感染,属实是幸运。 念头在脑中转动,他走去里屋,取了一木盒,打开来,褐色粉饼清香扑鼻。 陈屿微微沉吟,初嗅之下已然有些轻灵空感意味,不禁感叹,以二次灵机培育出的杂熏草炼制出的熏神静境香效力的确远超之前。 近段时日引燃好几柱,每次都能成功踏入道境,论及效果提升了数成,不再像以往数次里才有一回成功。 不过纵然多次步入道境,对初光、大定更是熟稔在心,但最终呈现的成效反而不如过去。 “精神层面受影响太小,到了现在更是毫无波澜,一柱香下来,除了在道境中逛一逛外,精神既不增幅也未有淬炼。” 质与量双双停滞。 如今,熏神静境香已经被他从提升精神的诸多事物中剔除——虽说迄今还能苟且其中的本就不剩几件,无非琼浆、固神丹等寥寥两三样。 长袖挥动,蒲团飘然至身前。 他盘坐,捻起一柱香,目光注视,心脏中许久前内铭的灵文一阵闪烁,淡淡青光浮动在胸口,下一刻,火星蹿动,香柱无风自燃,点缀青辉,于骄阳照耀下摇曳明灭,显得分外斑驳。 心思未曾偏移,将心室内的灵文抚平恢复,陈屿沉念定神,徐徐香息伴随袅袅青烟衬托身畔,朦胧中平添几丝出尘。 事前,已经服用了固神丹。 同样由二次灵机培育灵植炼制,后者单以效用看比熏神静境香好不了多少,在牢固神魂、增幅精神方面尚且没有全部失去效果。 不过当二者合一的时候,又会出现某种难以言明的奇妙反应。 此时,陈屿闭目,神思飘转没入心海深处。 无波无澜,五感六识随风荡漾,精神力同样被封闭,或者说,在酝酿,只等某一刻到来就会骤然爆发。 一息、十息……足足四十息后,一股熟悉的感受从意识深处突兀飘升。 来了! 元神睁开眼眸,神光绽放,穿透肉身向外望去,但见一方世界在朦胧中显现。 ‘第三道境’。 这一次,与之前所遇又有不同,内里流云若海,自顶上垂落无数,宛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更白雪霭霭,遍及山川草木之上,银装素裹下参杂绿意,一派生机盎然模样。 陈屿却是平静,似乎见怪不怪。 自从熏神静境香与固神丹得到强化之后,第三道境的牵引便有不下十次,经过多次的观察乃至元神纵身涉足其中,最后发现这些被莫名引动降临现世的‘世界’确实与小念世界极为相似,不过二者略有不同,主要还是体现在真实感上。 若说小念世界由执念构筑,在保留意识清醒的元神体眼中已然算是虚幻,相比现世有太多漏洞。 但没想到,凡是被吸引而来的第三道境,风格独特,各有特色。在真实度上却是千篇一律的孱弱。 乍一看尚且勉强,细看下则能洞穿各种假象,只觉映入到眼帘中的是一团模糊泥浆。 探索了几次,陈屿已经有了安排,准备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试验。 如今布阵间隙,在这些事上打发些时间倒也不差,假若真有收获发现,说不定对进境有所增益。 这般想着,他驾驭元神转身,离开了泥丸宫,视线挪回至紧靠泥丸宫不远的迷蒙深处。 这里是意识的汇聚,之前几次隐约察觉当第三道境降临时,自己意识海有些波澜起伏,不过灵机悬挂的那片海洋实在无边无际,加上动辄浊浪排空,没有具体引导的情况下很难找寻到线索。 于是,这次趁着空闲,便想要再试试能否找到些什么。 实际上运气也不差,第一柱香便将第三道境引来,他能感受到,那片混沌迷蒙之内有些蠢蠢欲动。 元神洒下光辉,在此间宛若太阳。 靠拢过去,眉梢一挑。陈屿眸光流露惊奇,顺着视线看去,这次直直破开了层层迷雾,然后看见好似清水般的迷蒙不断荡漾——一角银白勾勒。 这是什么? 心随意动,念头起伏瞬间,精神已经缠绕而上,一股冰凉凉触感反馈。 他心头微动,旋即试着拖拽。 与此同时,外界的奇异世界变幻,光影流转不停歇,云海山涧中猛地颤动。 而在意识内,仿佛钓上了千钧山石一般,陈屿只觉精神消耗不小,元神内积蓄的力量按耐不住,欲要爆发。 另一边,伴随银白事物缓缓上浮,一寸一寸,他眼中的惊讶也越发浓郁。 咔嚓! 巨大而模糊的道境突兀坍缩,广阔的世界有如被蜷缩,覆盖白雪的山峦与倒悬垂挂的云海尽数扭曲于一处。 动静渐渐平息。 只剩一轮缝合了无数山云的圆月静立天空,绽放明光。 某一瞬间,磅礴精神激荡,一只无形的手抓掐而下,圆月消失无踪。 泥丸宫外,陈屿看着手中被生拉硬拽扯出的明黄大球,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六章 编辑世界(上) 明黄的圆球落在手中,被元神托举放到眼前细看,边沿模糊,萦绕一层不真切的朦胧雾色。 视线投注,精神覆盖表面一处处不甚规则的凹凸处,细看去,陈屿一愣,这些似有凸起的棱状事物竟有些与山脉相似。 元神映照,神光射入更深处将雾气驱散至一旁,这才真正看清,果然是大片山脉汇聚,甚至有森林树木映入眼中。 手中一枚圆球赫然是一方‘世界’。 只是不知为何被压缩,而且此刻他有些皱眉,黄灿灿圆球表面所呈现的景致好像有些熟悉。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屿神情微动之下迅速借由肉身看向现世—— 平静无波,之前还依稀清晰可见的第三重道境早已无踪无影。 “刚才一时沉浸在体内意识中,没有分化部分到肉身里关注外界,有些可惜。” 他看向元神怀里的圆球,怀疑和始终牵引不至的道境有关,但没能把握住刚才变化的瞬间。 “牵引道境到来……意识深处同步浮现出一枚圆球,或者说,这正是前者的某种具现?” 陈屿带着疑惑,返回到钓起圆球的区域,意识汹涌,漆黑一片。不过比天外天与空洞之下的黑暗要浅淡许多,少了明显的粘稠厚重感,多了几分飘渺。 心头跳动着猜测,这球体与道境关联不小,不过两者间谁真谁假尚说不清,不排除意识中的才是本体,外界那个庞然且虚幻的世界反而是倒影的可能。 陈屿目光炯炯,元神投落两缕明晃晃银光,照耀扫视,刺向深处,欲要找寻和发现。可惜最终无功而返,长叹一声的他略做停顿,圆乎乎小脸上没有气馁。 抱着圆球若有所思,紧接着探出一手在虚空处单手划弄,一道涟漪掀起,由小到大渐渐包裹元神,连带着明黄圆球一起吞没入内。 …… 青台山下,蒋勤安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山脚。 “守清道长,山上真有道观?” “自然,陈道友久居青台,学成自云鹤观青鹤道人门下,道学渊博,曾在九奇法会上与一众同辈论道,不输半分,实乃石牙道门后起之秀。” “青鹤道人……可是那位善使一手翩若惊鸿云鹤步的李老道长?” “正是,李道长当初名传广庸,闯荡数十载,或与我等师长平辈论交。” “若真是这位,贫道此次却是要好生与之论学一番,也许会有几分收获。” 一行人走走谈谈,几个道人开路,两旁还有持刀带弓的武人,当头两位甚至穿着大梁明令禁止的皮甲,不过都以衣衫遮掩了些,未有明晃晃外露,招惹麻烦。 显然不是一般武人,一个个龙行虎步大踏步向前,披荆斩棘,举手投足间有劲力流转,劈风裂木,尽数在通劲层次。 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很快来到山腰位置。 几人脚力不慢,且气息平稳,相互间有所畅谈,或是针砭时弊,或是议论最近兴起的道君仙家传承之事。 原来,这几位正是从石牙而来,为了探寻青台一片的情况。只是如今四周都有不少人寻摸,却一无所获,大量流言谣传风靡,难辨真假。 “几位道长,鄙人之前在荣县闯荡,未能及时回转,敢问这坊间相传道君显灵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一人开口,面相憨厚,身材谈不上魁梧,双腿格外有力紧实,显然常有操练。 他确如自己所言,最近时日多般言论传得五花八门,若非门中长辈笃信,他未必会参与,被派遣至各地寻找。 话落,旁侧几人都轻笑,不待蒋勤安等人回答,披挂皮甲的一位朗声道:“宋兄弟,别的且不说,唯独那雷劈盗匪之事千真万确!” 中年壮汉语气笃定,无他,当时那道凭空出现的旱雷就落在他身前丈许!噼啪炸裂的巨响令这位粗犷汉子都不由得吓了一抖擞。 夜里回去后辗转反侧,最后连着给各路道君以及道祖天尊们将香火奉满。 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果真?” “自然如此!” 披挂皮甲的男子回望,见得其余人也看过来似有好奇,心中一动,将这几日已经言说了不下百次的话再度掏出:“那日晴空万里,不见丝毫乌云,本来我等追剿着从外州流窜过来的[暴虎双刀],那贼子奸诈无比,佯装不敌,竟以腰间软刀偷袭临敌的几位道长和武人,结果就见一道惊天霹雳骤然落下,直将其劈成焦黑!” 众人闻言感叹,蒋勤安也面上勾勒出笑意,虽然听了很多次,不过毕竟是求道多年,如今再从旁人口中听着那满满敬畏道君道祖的话语,心头免不得洋溢了被认同的喜悦。 “道君显灵之说尚不知内里根源,不过我等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探寻此事,想来陈道友熟悉青台山一带,届时附近若真出现过什么异样,他或许更加清楚。” 听得此话,其余人纷纷点头应是,其实并不抱多少期望。若有仙迹呈现,那位道长真的会乐于与他们分享? 扪心自问,几人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过看蒋勤安话里话外对这位半隐居的道人如此推崇,众人还是陪着一起走上山来,想要看看这位海云观弟子的观人水准到底如何。 蒋勤安带路在前,环顾四方。念转不定,身后这群人来自石牙县内几家道观门派,有的香火旺盛,有的门徒甚众,或许比不得海云观一家独大,但都深耕石牙数十年,颇有几分根基。此番海云观牵头分派门人各自领队,师长让他协调这批人之中未必没有打好关系,结交一二的心思。 寻常安平年月道人们修道存真,不理世俗外物,可惜如今不比过往,一些准备总归要做起来。 而他将众人带上山来,自然也存着让陈道友借着这次机会一同与对方交好的念头。之前几次来看,云鹤观中的陈道友并非全然遁去凡尘的隐居者。偶尔也会下山采买,抵换银钱,与人打听山下局势。 气质出尘之余,饶有几分红尘气,没那么难以接近。 世道纷乱,哪怕居于山间亦难免纷扰牵连。在他看来,纵然是通劲武者,多些道友和相识相交之人也不失为利大于弊。 当然,他们此次确实算有求于人,对于打扰青台山清净一事蒋道士更是略感惭愧,故而来时特意收集了不少关于五脏内练方面的书册道经。 价值不低,一卷卷以油皮纸封装在包裹里,鼓囊囊一团,看着尤为显眼。 其中包括几本秘传,年头有些久,否则根本不会流出,但依然费了他不小功夫才到手。 蒋勤安记得,陈道友去岁曾提起过自己需要一些五脏内练之法参照修习,改进观中武学,如今送来应该不算太晚。 …… 陈屿此刻却是不在观中。 从天外天归来,手上的圆球已经被塞入泥丸宫,把玩于元神体掌上。 琼浆、天石、碧铜、蓝絮、黑金…… 一个个被小金人捏在手上往圆球靠拢接触,试探反应。 至于他自己则抱着新刻好的符牌飞去了布置阵法的山丘。 几日来雷打不动。 抛飞符牌,一座座阵法明亮,陆续运转激活,在挑出几个节点排列问题后,又马不停蹄将新出炉的灵土铺陈了些许在阵中——可惜轻空草还在生长,手头的存货都用在了第一批灵土上,改造出的浮空土球也用光,此刻的灵土不过是最常见最普通的,仅有些许催化滋养植株的效果,没法漂浮空中,更无异化灵植的能力。 “最近那颗地梨子有些古怪,吮吸灵液的速度隐隐超出预计,对周围土壤的影响也更加强烈。” 说起灵土,陈屿想到了药田里正茁壮的诸多灵植,而这其中最让他这段时间瞩目的便要属地梨子与青瓜。 前者对土质的辐射令他不自主想到了当初灵液浸润后缓缓孕育而出的灵土。 很相似,说不定制造灵土就是地梨子异化后的作用之一。 至于后者,已经开出了上百个窍,内外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宛若蜂窝,且深处仍在变化,并未停歇。 “青瓜似乎对人念有过滤作用,但效果很淡,尚不能确定。” 近段时间,他多次以元神映照,发现人念本就稀薄的药田一带如今几乎散去了最后一丝人念,纯净无比。仔细洞察后在青瓜上找寻到了蛛丝马迹。 人念的消散,连带着附近灵植的长势都有了微不可察的提升。 不过两种植株中,地梨子的变化更加明显,故而陈屿倾斜了更多关注。 如今这俩都还没能长成,距离真正显露效用还有一段距离。 符牌飘落,化作一抹微光坠入林间。 一口笼罩数十丈的半透明大罩子若隐若现,片刻后隐没不见。 陈屿看了几眼,感受着山间稀薄的人念气息,放弃了将青瓜移植过来的想法。 此地确实需要布置一番,至少要留下几株灵植。不过青瓜就算了,用处不大。 倒不是他要充场面,而是灵植的生长可以带动周围环境的改变,灵性会不自觉变得浓郁,某种意义上能对不算太稳固的阵法的存续起到不小作用。 没有思考太久,无论秋刀麦还是元灵根都好养活,且有丰富移种经验,没必要纠结其它植株。 又落下一座法阵,陈屿将怀中的符牌全数布置。 这时,眉心一阵鼓胀。 入神后去到泥丸宫内,却见一轮明晃晃皎月包裹数枚碧铜,冉冉升起在空。月上沟壑纵横,坑洼不平,隐隐间有剖开绽放的趋势。 见此,他眸光一闪。 碧铜么?倒是不意外。 圆月在天外天时便隐隐有所反应,但当时寻摸许久没能发现到底为何,又与何物呼应,最后只得一件件来试验。 而他所拥有的几件物品中,碧铜的作用摸索出的并不完整。 陈屿想到,据之前的发现,碧铜可以供给奇景,为其强化凝实提供能量,此时又同来历莫名的圆月相遇,或许意味着后者与奇景有某些关联之处…… 飞虹划过天际,落在院内。 不等他将圆月从泥丸内取出,山道口一阵交谈与脚步声随风传入耳畔。 五感已经超乎常人想象的陈屿瞬息辩识出了来者,不算意外。 果然来了。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七章 编辑世界(中) 事前已经更替了院落四周阵法,玄壤空感配合风枢秘山两道阵法加持,使得道观前后仿佛荡漾着一层稀薄微光,细看下又似乎空无一物,只是错觉。 院前,桃树上的桃果个头比之山下同类要饱满不少,品相上佳。 除此外倒也并无多少神异显露,符牌隐没在树枝叶丛中,嵌合扭曲五感六识的力量将个别长势太好以至于稍显异常的果实遮掩,站在树下难以有所发现。 “陈道友,贵观的山桃玉浸圆润,着实惹人垂涎,也不知是何等品种,又以如何法子浇灌照顾才能收获如此一树。” 蒋勤安率先抱拳,笑吟吟说到。他望看两排桃林,粗略瞧去只觉丰茂,一枚枚果实硕大,结在绿叶下显露粉白一角。 离得不远,五感被影响下他没能看穿虚实,只觉得这些桃果似乎比上次来时还要出色,口中的话不禁带上了几分真心的请教。 海云观中亦有桃果,樱树、黄橘同样不少种,多是门人闲情逸致,布置在道观周围充填景色。 要说多好不见得,结出的果实品相实难入口,不少都苦涩酸牙,味道比之嚼蜡都不如。 好在还记得此番山上的目的,蒋道士笑着与陈屿闲言两句,聊了聊山下最近的变化,以及之前所提议的剿匪一事进展。 以此为切入,引出了身后几人。 双方见面,面上笑意吟吟,有蒋道士在中间,气氛很是融洽。 陈屿打理了石桌,又搬来几只闲置的蒲团——院中早早收拾干净,此时看去与寻常的山野小观别无二样。 斟满山茶。由于果树都被培育成了灵植,加上来得巧合,故而这次只有两盘兰庭果摆在桌上充数。 不过众人对此也都不太在意,两个披着皮甲的汉子一边端起茶碗牛饮,一边悄摸摸打量。来时路上已经听蒋道士说起过眼前道人,乃同样迈入通劲层面。 只是如今看来又难以辩识,且不谈气质与体格,单斟茶时露出的掌臂与面肤便不怎么与武人相似。 再看了眼蒋勤安以及桌边同坐的几位道人,即便沉浸道学、钻研修道的他们或多或少有些痕迹存留面庞体肤。 不大像啊……无声对视一眼,两人并未多言,更没有贸然出声询问,那样太不会做人。况且对方武功如何其实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假若真能提供一些仙人显灵的线索的话,他们不介意多带几人一起探寻,届时所得多少就看各自造化。 一旁,另几位对这位云鹤观观主不太熟悉的也同样在若有若无注视,毕竟一路走来,蒋道士口中这位古道热肠、武艺高强、道学精通、为人淡泊……再多走几步恐怕会被直接冠以人中龙凤之称。 视线交错,众人少不得升起好奇。 对于扫来的视线,陈屿一清二楚,只是并未过多留意。 与蒋勤安说了几句,搞清楚对方带着一队人前来的目的,心下思量。 寻找仙人遗迹……如此的话应该是和自己搞出的动静有关。紧接着又想到尚未布置成功的阵法,渐渐有了主意。 只见他面色不变,与蒋道士等人谈天说地。自己虽久在山上,不过眼下闹得轰轰烈烈的石牙仙人本就出自他手,牵引话题之事实在简单。 交谈中,契合几人目的,但又不直接释放信息,从远隔千万里的大梁天变到近在咫尺的山桃培育之法,时不时间隔几句放出些旁人不甚清楚的‘仙人事迹’,便能将众人的目光牢牢栓住。 至于事迹来源——青台山覆盖数十上百里方圆,深处毗邻白岐山脉,采药人无数,假托意外听其说起即可。 不言真假、不说具体,模糊个大概镶嵌在话语中,让对方自己去寻摸品味,最后再梳理出一条自认为真实的‘线索’。 其实他透露的话却也不假。 这些线索指向的正是那座布满阵法的山峦。 三三两两、零散细碎的话语拼接起来需要不小时间,加上验错的花费,在他们找到山峰之前应当能彻底布置完成。 再者眼前几人还是太少,陈屿到时估计会直接闭门谢客,等到将门中长辈高人请来后,阵法估计早就已经强化完善。 “至多再有四日功夫,阵法主体即可完工,到时候基础的遮蔽效果将能体现。” 他目前还不愿赤果果将山峦暴露,所以只粗略提了几嘴。信息很少,以至于几人此时乍一听鲜少有在意。 唯独蒋勤安似乎敏锐注意到了些,不过太过零散的话头将思绪打断,再想去又全无所得。 陈屿带上和煦笑容,在吸收了于启猛老修行的数千卷道经书册后,底子深厚了数倍不止,此刻谈天说地亦不怵,自有东西娓娓道来。 加上自己的见解与上一世记忆所带来的独特视角,一番畅谈,众人眼中精光不停掠过,发现这位道长确实厉害。 几位道人神情已经渐渐带上了敬服。 两位武人虽学道不多,但粗略一听也能明白对方的话大多有些道理在,于是也都加入,言说一些趣事,分享习武经验。 这一聊,就来到了申时。 “时候不早了,诸位道友暂别。” 陈屿拱手,将一行人送至院口。 蒋勤安连连摆手,直言以后可以多聚聚。其余人也都附和,来时的矜持与距离感早已不见踪影。 “还要谢过陈道友招待,一番浅论已让贫道所获颇多。” “确实,陈道友,下回到了山下可定要来我白菘观,邀道友尝尝贫道观中的梅雪梨!软香可口,乃广庸一绝!” “没料想,《赤阳真书》中的‘玄钟明解’还有这等释意,今听道友一句,简直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 “哈哈哈,鄙人武夫,难懂道长们的所悟所想,但陈道长说的几种内外锤炼辅助之法倒是给了不小灵感,回去后倒是少不得带上师弟师妹们尝试一二,若有所成必有厚报!” 一番折腾,几人总算下了山道。 陈屿望着背影看了会儿,转身来到一旁的桃树下。探手抓了一把,青光闪烁间手掌好似穿过一层屏障,稳稳落在一枚符牌上。 捻取了下来,笼罩桃树的阵法顿时晃动着崩解开。 “效果还行,但没法遮掩太久。” 实际上,数个时辰的谈论中难免会有一些破绽漏出,好在暗地里接着烧水斟茶的功夫补充了法力并加以调试,并未真个暴露在外。 “浮空田势在必行,一直挂在山上总有被看破的一天。” 除非他能将阵法继续深挖下去,可惜这东西不是一两天说搞定就能搞定的。 送走了几人,顺带不知不觉提供了一些引导,陈屿回到观中,收敛心神,落在了意识泥丸内的皎月上。 不知不觉中,那轮明黄月亮已经裂成了四瓣。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八章 编辑世界(下) “第三道境……” 看着眼前裂开但藕断丝连的圆月,陈屿伸手,抓住了一瓣。 这东西从意识中钓起,来源于未凝实的区域,氤氲如雾,聚合不定,精神力便是从中蜕变而来。 一缕缕升腾而起,又汇集,被泥丸宫吸纳淬炼,过程中掌控程度渐渐提升。 元神体立定,荡漾的银光将四周衬托宛若心海。捧着残体的他细细打量,并非看不透,反而神光抚照而下,内外都被洞悉彻底。可惜,只能见到一寸寸由类似精神的事物缠绕凝炼,却无法贴切感受,亦没办法真正深入。 “能看能碰,可感知起来却好似镜花水月……怪哉。” 掂量数下,轻盈异常。全然没有半点儿重量,但又见其稳稳落下。 紧接着他看向另外三瓣大小不一的裂片。本质并未随着崩碎裂开而改变。 掰下一小截,试着以精神去揉搓,想要碾碎看看。不多时,一团浸染淡黄色泽的雾气缭绕在眼前。 陈屿目光注视这团雾气,发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融入整片泥丸宫与精神汪洋内。 调和、吸收、分解、重聚,一连串手段下来,并无一个能起效,圆月裂开以后正在不断崩解,而伴随将之捏碎成更小的碎片,这种消解速度还在进一步加快。 信手一招卷弄了存放在泥丸内的各式事物,接连尝试,但效果同样微弱,除了碧铜有些不明显的波动外其余物件对这些雾气与圆月碎片反应平平。 挑出几枚碧铜与明黄碎片贴靠,如潮似浪的精神海汹涌在身畔,陈屿凝神感受片刻,那股若隐若现的细微波动被他以强悍精神力量抓住了尾巴。 数次三番,眼中闪亮,逐渐摸到了几分规律。 “碎片本身与碧铜并不反应,不过溢散的气雾却如同一道道浪涛拍击在表面,每一次拍击力道不一,但间隔十分一致。” 频次很快,瞬息间动辄以百千计。一次次富有频率的触动中,这些雾气竟然离奇地撬动了碧铜的结构,令其一同消解。 陈屿自己也曾试着解构数种天石,包括碧铜、赤晶、黑金等在内,花了不小功夫却始终没能成功。 结构紧密是一回事,本质已经超脱精神造物,具备虚实转化特性的它们实际上仅靠他如今的精神层次实在难以剖析。 几次下来收获寥寥,便暂且搁置。 不料,今日有了意外发现呈现。陈屿提振,毕竟天石的构成他一直都在意,这东西用处太大太广,从回补元神到种植精神宝药,乃至养护奇景,似乎涉及精神领域时的方方面面都能发挥不小作用。 然而受限获取途经过于单一,如今只靠着凭运气的捕捉异光浸染原石,显然有很大缺口。 “能人造就好了。” 至少搞清楚构成,以后改善下配比的话,没准出产的效率能高一些。 来了兴致,陈屿此时再看这两者,相互之间仿若有无形连接牵引在一起。 两相交互,碧蓝与明黄犬牙交错。 很快又有了发现。两色交织在眼前不断碰撞,不大像预计中的融合,彼此间不但没有融洽之意,反而显得格外抵触。 仿佛巨鲸缠蛟龙,激斗在一起。 两边都想要撕裂对方,喷勃光色向着深处钻弄,却又被另一方死死咬在外围。 过了一阵,直到巴掌大碎片消耗殆尽之后,这场无声的战斗总算告一段落。 陈屿低头看去,手旁的碧铜赫然少了足足四枚,整个过程不断加料,期望能有所收获。 此刻一切止息。 在他面前,圆月碎片与碧铜的对抗停歇下来,两者都消散一空。神光涌动在这片区域,确认没有丝毫残余或者新的事物出现。 寻找了一阵后停下动作,他环顾一圈渐渐沉吟不语。莫名间,四周有了些不太明显的变化。 元神身全力挥发力量,搅弄着精神海洋澎湃起来,抵在泥丸宫内不断敲击、摸索,慢慢的真找到了几点不同之处。 “似乎,空间变得光滑紧致了些。” 说法可能不大准确,但此刻那片被研磨后的雾气所浸染的区域,带给他的感受确实是如此,与之前相比,如同原有的坑洼不知不觉中被填平。 银芒游动在其间,体会前后差距。 精神力量一寸寸摸过去,又覆盖了数个来回,他渐渐心头有数。 好比一条路,原本这里崎岖难行,现在被修整,驾驭精神力活动时的速度、灵活都要强上一筹。 只是细想之下又觉得有些不对,陈屿从银色海洋中掬了一捧,看着纯净的光在指尖流淌,淌过那片区域,留下一道略显扭曲的痕迹。 “说起来,至今为止还没仔细钻研过泥丸宫的构造。” 看着这一道迅速黯淡下去的痕迹,他低头俯瞰银海,片刻后,又将视线投落元神体内。 以往没注意,此时琢磨细看,恍然见到精神力流淌不绝时在泥丸宫内、在元神体中所留下的无数印痕。 宛若清晨沾湿露水的游蛇爬行,一道道一条条,缠绵作一团,随着银芒蹿动而不停消逝与新生。 紊乱、庞然、交错……层次感鲜明。 然而,这是错觉。 陈屿再度捏碎一枚明黄碎片,以碧铜与之糅合碰撞,将身前一小块区域磨平。 精神力倒灌注入,只留下一面好似被碰倒了墨汁,从而浸染出的毫无规律的驳杂画卷。 一瞬间,他想到许多。 或许,一直以为的泥丸宫其实并非真个芥子纳须弥的包罗广大。 带着疑惑与思绪,从泥丸退去,陈屿回到了现世。 道观内,空荡荡只他一人,也不必再遮掩,挥手抛洒一捧法力青光,指尖勾勒些许,化作十数枚灵文围成一圈。 玄壤空感阵落下,四周世界顿时错落起来,光影迷乱、感知颠倒,不过对陈屿却用处不算明显,视野内景致依然清晰。 好在布阵只是临时,哪怕仅有一丝作用也足够。 “且看看摒除精神层面影响后,引来的道境是否会出现变化。” 张开手心,圆月碎片浮现,他照着之前的做法将之粉碎,一旁摆着碧铜,不过暂未合拢。 点燃熏神香,烟气青霭,徐徐袅袅。 闭目,静神。 由于外界有阵法干扰,所以入定的时间要比过往几次稍久一些。 足足两刻钟后才等到若有若无的呼应传来,他立即将精神沉寂下去,力求将玄壤空感阵的效力发挥至最大。 这道阵法如今可以蒙蔽五感,但尚且没能做到作用于精神,营造的迷幻很容易被有过两次蜕变的他看破,动用元神的话更是弱不禁风一戳就破。 甚至平常时候即便他将雄浑精神彻底封存,远非常人可比的五感六识亦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排除影响,好在这回不求效果多强,有效即可。 院中,陈屿盘坐,一呼一吸之际有烟云笼罩,不断卷缩。 外界动静不小,内里则神光黯淡,泥丸已经被封闭,精神力沉寂在意识中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随着熏神静境香的作用不断刺激强化,以六识驾驭自我的陈屿依然唤来了‘第三道境’。 “又降临了。” 冥冥感知中,巨大的事物带着极强烈的压迫从上方天空凭空浮现,陈屿双目紧闭,但思维这一刻却非常活跃。 雀跃的心神险些冲破了熏神静境香带来的宁静加持。 阵法依旧发挥作用,虽微弱,但灵光封锁的他仍能勉强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冲突与矛盾感。 正是这股错乱感令之前被强大精神所铭刻的记忆得到了对冲,同时也让他得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试探所谓的‘道境’。 遵循呼应,沿着那方再度出现之地带给他的引导,陈屿试着仅靠六识与五感去描绘,临摹出对方的外相。 追寻片刻,在蠢蠢欲动的精神意识与错乱五感对碰中,终有一缕微光绽放。 一笔一划,世界呈现,在感知中从无形化作有形。却是与之前有了不小区别。 不同于肉眼与精神所见,此刻,头一次以感知去反馈的他瞬间陷入到了庞杂信息中,险些沉沦。 好在积累底蕴足够,陈屿稳住了阵脚没有沦陷。 数不尽的颜色在感知中乱窜,花了大力气才镇压住,勾勒的同时也在探索这方从虚无中引来的世界。 与精神力探查有所差异,五感与六识其实并不能太清晰,尤其当眼耳口鼻尽数依附肉身的时候,而这方世界显然是精神造物,感知起来远谈不上真切。 不过他需要的就是这种虚幻朦胧,精神力与道境实在太过于契合,以至于两者相遇后其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发现。 反倒放弃以元神探知后,陈屿在面对道境时多了几分不同于当初的别样收获。 嗡! 现世,元神走出。 且不管正勾勒世界外相的自我,小金人来到掌心处,此刻的‘陈屿’已经真正没了对外界的感知,五感六识全数被压在了道境中——它抬头,金灿灿目光洞若观火般注视向天空。 一方似虚似幻的世界显露。 “第三道境……” 是否是道境其实并不重要,本就只挑了个名头冠在对方头上,实际比起这个名字,陈屿觉得‘虚界’更合适些。 当然,猜测中虚界来自天外天,与小念世界大概率有关联。 名字如何暂不多管,心神沉入前分润了部分意识在元神中,一直等到现在感知中一切稳定后才复苏过来,接管元神体。 烘!小手一挑,肉身掌中的碎沫便与碧铜交触在一起,迸发刺目光色,明黄与碧青交织渲染,绚烂无比。 等待片刻,带着这团虚实变幻不定的光雾,元神一跃跳上了天空中隐隐浮现的世界之中。 赤色流转,这一次竟是带着屏障。下一刻海量的精神凝聚巨锤,猛然捶落。 仿佛咔嚓一声响起,伴随溢散崩飞的银雾,数以千百记的细密裂纹一同出现。 元神没有贸然进入,另一边的自己还在费心费力勾勒世界,天晓得会不会引动什么,这时候闯进去稍不注意就没了。 它摇动小脑袋,元神算不得金贵,但没必要的损耗确实可以避免。 将手中托举的光雾按入裂缝,看着其丝丝缕缕渗透入内,剧烈的光亮此起彼伏宛若奔雷,这团雾气凝聚了不少碎片与碧铜,此时渗透途中也不忘相互征伐。 元神心分多用,一边关注光雾变化与屏障裂口,一边看向世界深处,期待有异样发生。 同时打落一道匹练,演化薄纱披挂在肉身周围,尤其泥丸宫更是里里外外囤积了不少精神力,有备无患。 他有预感,这次动静不会小,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这具元神就又崩卒了。到时候若没有精神力庇护和存余,估计又得疼上许久,昏沉数日。 一片昏黑中,以无数飞舞的光斑变化无穷,鲜草、野花、飞蝶、游鱼、清泉种种皆旋起旋灭。 这里是感知的世界,中央,一块不规则的五色块状物显露形态。 以肉眼看的话或许有些丑陋,但在六识五感覆盖下,这一方由数不尽的反馈信息所构筑的事物就显得和蔼许多。 不似刚开始那样乱糟糟毫无头绪,感受久了甚至令他生出些许意识都要被影响而变得紊乱的错觉。 如今,怎么看都要更加顺眼。 还不能停下。陈屿继续动工,整个第三道境并未勾勒全貌。实际上试验之前也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这方虚假的世界竟然也能有如此多的信息反馈。 莫说构筑和理顺,便是要全部感知一番都难以承受,只得先截取部分,毕竟这回不是要完全弄清道境的所有底细,更多好似为了验证关于圆月碎片、泥丸宫、碧铜等之间的联系。 这时候,一股沸腾的色彩有如岩浆般从块状物内冲出,焚毁了一角,流淌在外时弥漫出大量新的信息,这些信息复杂程度太高,纵然是陈屿骤然间也难以理解到位,遑论去安抚。 元神动手了? 不惊不慌,五感全力以赴,躲避着飞射而来的流光,爆发开的岩浆在喷涌了数十息后终于停下,这给了陈屿机会,他迅速靠拢,顾不得梳理,直接将一部分勾勒的记忆消除。 缺了一角的块状物瞬间崩塌,此物本就依赖他的认知构建,此时被放弃,自然没有了存在的基础。 动作不停,既然现世已经点燃了碎片和碧铜,那么第三道境无疑会出现新的变化,先前陡然的爆发便是征兆。 果不其然,一阵紊乱后,再度感知下整片世界都开始变得清晰,认知与梳理的难度直线下降。 挑了一处感知反馈最平和的,陈屿猜测这里或许对应外界埋入交触后光雾的地方。 六识放开,捞取溢散的光色一寸寸编织,这一次得益于散发出的反馈比之前更清晰,故而成品也要规则许多。 一颗巨大的球体,表面坑洼,陈屿等待了会儿,最终还是又一次抹除掉,趁着现世光雾效力并未结束、玄壤空感阵仍在维持的机会,开始了新的勾勒。 时间流逝不断,随着一次次下来,虽然仍旧没有勾勒出完整的第三道境,但陈屿对这等介于虚实之间的世界构造却多了无数理解。 “这是不同于精神感知的观察方式。” 从结果来看,此处地一切都是虚妄不真的,他并非真正的在具化世界,但第三道境确实又散发出了大量可供他认知和感知的信息。 临近结束,眼前的世界轰然落成。五光十色中带着万物相连的顺序与规律。 “看来确实是这个用处,碧铜与碎片合一后产生的效果能对虚幻世界的本质进行梳理。” 仔细一想,与其说梳理,不如说是压缩,这让他想到了许久前见识过的从空洞中冲出的涟漪,同样是压缩一切的力量。 只是碎片与碧铜结合的效果与强度远不如前者那么庞大浩瀚、动人心魄。 既然弄清楚了,陈屿感受着已经开始模糊和淡化的世界,知道阵法效果开始后继乏力,便收束感知准备返回。 虚假的终归会破灭。 这方世界由感知构筑,最终也将随着认知更替而归于混沌, 这时,最后回望那方渐渐淹没不再的庞然大物,他突然生出一丝波澜——其实以后也不是没机会将之真正复刻出来。 只要保持认知固化,多用几次碎片与碧铜,便能重现今日的作为。 但在虚幻中构筑虚幻之物,对陈屿而言意义不大。比起这个,他不如多造几处浮空田来得实在。 至少经验有了,虽然是以单纯的感知去勾勒,显得尤为不真实。但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将今日所得用在奇景搭建上。 又或者,在天外天中堆砌更多锚点的时候能派上用途。 ……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九章 守阵待人 手上的事不少,一件件罗列,陈屿一时也顾不得在天外天实验,只得收了剩余碎片与碧铜到泥丸内存放,元神归位,意识重回身躯中。 清晰的五感盈满而上,眼耳口鼻触汇通六识将现世的斑斓多彩齐齐传递反馈。 “这便是真实。” 他感慨,即便感知捕捉再多的信息用以描绘勾勒,最终的成品依旧充斥着毫无意义的堆砌感,虚幻不真。 仰头瞧看了眼天穹上已经散去影踪的道境,陈屿遥望了会儿后收回目光,不再多想。 不久前以元神感应,此番引来的道境与先前那一方云山遍布的世界有明显的区别,难以推测是否是同一处。 假若道境真来源自天外天,那地方的小念世界可不少,有所区分很正常。不过就是不清楚到底是否与自己捞出的圆月有关联。 大概是有的。心中掠过浮想,转念又放在另一件事上。 刚才,元神将光雾融入到其中,这次自己没有再捞出一方圆月,故而无论两者有无相关,下一次很可能出现的道境内或许会存在这一次投落的光雾残余。 前提是没有受到外力影响而消逝。 嘎—— 苍空如洗,一队飞鸟结伴掠过,留下一地嘲哳啼鸣。 陈屿收回心神,念头在泥丸宫中盘亘一圈,数了数,这次碧铜耗费不少,算上一开始的几次尝试,以及与圆月碎片融合中的耗损,之前积攒下的存量已经用去大半,只剩下五枚。 碎片亦是同样,至于结果……虽说没有实质获取这么,但总体还能接受,不算打了水漂。 他起身,拾起蒲团拍打两下,伙着石桌前摆放的几个一起以法力送入屋内,省得风吹雨刮下变得沾湿脏污。 茶盅茶碗收拾一空,一口将最后一枚兰庭果咬下,汁水满溢唇舌间。 山下日子不好过,纷扰不绝,最近一段时日蒋道士等人还要沿着青台一带搜寻所谓的仙人遗迹、道君传承。 短时间内想必少有人会再来,不过稳妥起见陈屿还是在打理了院中事物后,将院前院后埋入的符牌调试一番,数量与法力存储度都增添了不少,这样一来阵法释放与维持都能提升一些,寻常武人哪怕抵拢了都不一定能看清内里。 强化了山上的庇护,总体而言,如今还不是彻底封山的恰当时候,他仍然觉得比起封山这样看似简单粗暴、实则操作难度极大的方式,浮田看起来要更妥帖些。 走到后院药田,轻空草茁壮,一片片仿佛抽芽青麦,一些植株地顶端已经开始结果,根茎正在变得灰白。 成熟之日渐渐接近。 这段时间里陈屿对浮空土球的研究同样没有落下,不过大部分精力被尚未完工的大阵牵扯,更细致的梳理和总结需要等阵法处理妥善后才能进行。 “灵石、灵土,与轻空草之间的反应实在奇妙,研究清楚了或许可以为玄壤空感阵提供更多灵感。” 如今的玄壤空感阵虽能引动五感、扭曲六识,但实际上仍需要一个立足基点的存在才能运转并发挥效力。 之前选择了土壤,紧连大地后无论挪移动还是补充法力都方便许多,阵法运行亦显得稳固,假若能将普通土壤替换成灵土,阵法效力不一定提升,但运行效率无疑会被拔高一大截。 如此一来,性能强化的同时将耗损降低,会节省下不少法力。 而关于接受了灵石蕴养后的崭新灵土方面,他也从承载力、稳定性、灵性亲和度、灵植催化幅度、灵机聚合效率等多个方面略有几次验证。 所得所获有着记录,不过受限于轻空草树木,样本实在不多,故而一些信息呈现出来显得零碎,需要更多的实验佐证。 “且先布阵,轻空草没熟之前自会有时间用在这些上面。” …… 一连三日,临近五月底,总算将阵法布置得差不多。 日头灼灼,陈屿脚踏虹光青云,来到山顶上空一角,挑目俯瞰。 下一刻,一道灵光自掌中打落,法力凝炼如柱,劈开云雾直直横插在山体上。 无声轰鸣中,第一道阵法被激活。 光华曲面凸起,阳光普照在其上分化出夺目的光色,徐徐流淌。一缕朦胧白烟悠悠生出,凭空从山林内酝酿。 甫一出现便大张怀抱,整个离散成数不尽的浓白薄雾,随着阵法运转不断,雾气同样沸腾不止,并迅速包裹整片区域。 天空上,一道道青光飞下,落入山间遍布各处的阵法核心位置。 无形的齿轮转动,一方又一方勾连在一起,短短十息,所有阵法激活,雾气在最初的浓郁之后开始变得稀薄,并非溢散不再,而是沉入到阵法笼罩下的山石土木之中隐匿起来。 终于,某一刻,所有阵法尽数合并。 叮! 眼中的光景彻底变化,随着最后的齿轮切合一体,耳畔仿佛响起清脆一声。 浓郁的光转瞬即逝,山体上化作整体的庞然阵法这时候已经彻底落成,覆盖偌大一座山峰的同时运转自如。 陈屿勾起笑意,一寸寸拼接起来的作品大功告成,难免浮现几许欣然。 直等到山体恢复正常,他面上的变化才随着阵法一同隐没不见。 恢复平常。 “大体足够了。” 元神露出半截身子,从身上扒拉了一小块,揉搓一阵后捏了个小小金人,朝山头扔去。 分身体验了会儿,陈屿颔首,觉得这道阵法剩下的无非再调适一些节点,维护修缮局部阵法,保证维持和运转即可。 问题无疑是有的,不少,但目前应对一群未曾觉醒自我的普通人已经够了。 “为了保障中央的阵法稳定,特意添加了多个复式结构,以多重链接灵土蔓延攀升了一定距离。” 如此一来就使得越靠近核心,所受到的阵法影响将越大。 毕竟将来到这里的人大都是武夫,飞檐走壁或许可行,但要飞天遁地可就太过于为难他们。 行走大地,玄壤空感阵效力将能发挥至最大。 三天一过,不过这座山如今还隐藏在深山密林中,未被旁人察觉发现。 陈屿打算找个机会让山头表现出现特异,又或者最近几日可以围绕在这一片区域施展崩山术。 频率一高,自然就有人来。 “蒋道士等人确实琢磨出了提示,不过还在沿着线索寻觅,已经数日过去仍然留亘在青台附近。” 有些慢了。 陈屿沉吟片刻,觉得没必要非得他们不可,刚开始确实不适合放入太多人,但如今石牙县周遭寻仙觅道的可不少,怎么都能到抽几个。 他想了想,挥手摇出数道霹雳,带着丝丝银芒,真个宛若雷霆般肆意,横扫打在空中,轰隆数声巨响,震动得四野鸟兽惊慌不已。 放出几道崩山术,陈屿停下动作,看向远边。这地方还是有些靠里了,位置处在深处,纵然晴空炸雷都难以传扬出外。 去外边儿放几发。 云腾雾拢,他驾驭虹光飞遁远去,留下身后已经展开却无形无质的巨大阵法将山林围合包裹。 事前已经埋入了近百枚灵石,加上聚灵阵辅助,足以支撑内部灵性的丰沛,不至于因为灵性溢散而坍塌。 可惜阵法真正的动力源是法力,这方面纵然精神力都难以替代,灵石数量的多寡亦是无用。 …… 轰隆隆! 山下,挖掘水渠的农夫拉高斗笠,抬头露出略显干黄的面孔,双目远望,带着几丝惶惶然。 这几日的天公是越发动静大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时不时传来炸响,连绵成片。 “李大,莫看了,听宋家沟的神婆说这是某位大神在显灵,再看下去冒犯了,指不定一雷劈你脑袋上!” “胡说!怎、怎个就冒犯了,这不是想着春耕时节,青天白日的雷声震耳,有些惊奇嘛,真要大神道君显威,也不至于跟我一个泥巴庄稼汉计较。” “嘿,就你李大理多!这位大神可不好惹,据说已经劈了几千号人,一个个焦黑发臭,凄惨得很哩!” 一阵侃大山,田间地头歇息的几人扛着锄离开田陇头回到田边水沟。 只剩李大一人望天。 许久,又一道雷声轰鸣在耳畔,让得他心头一颤,默默念了几句不知哪里听来的道经祷词,磕磕巴巴,只想着回去后赶忙让自家婆娘点些香火。 别让道君真的记恨才好。 …… 天上,陈屿飞驰,衣衫内显露铜镜一角,有灵光浮现汇聚,幻化灵文术法。 这段日子他忙着布置阵法,对命名为万法镜的铜镜关注不多,灵文方面进展亦是不大,于是镜中刻录的灵文依然还是那些,未曾增多。 不过节点多少扩充了些,之前想着要和洞悉术结合,但最终分身乏术,一边要接着大阵为洞悉术的完善添砖加瓦,一边铜镜内的排斥现象随着节点增多愈发强烈起来。 故而他预计这俩短时间内应当没了融合的可能。 好在铜镜并非没有提升,新的节点构筑法在这方面用处得到体现,节点扩充之后,一些从原版术法上删减而来的次版组合方式勉强能够实现。 譬如心脏中的青炎术就得到了完整复制,除此外还有幻身术、辟水术等,由于原本术法的灵文便不多,效果降幅不大。 如今,铜镜上幻化一道幻身术,加上自己给自己同样挂一道,两者叠加之下的效果……其实并没有本质提升。 毕竟术法没有所谓施术限制,只要体内法力和操控力度跟上,一心多用下哪怕没有铜镜,也可以同时附着多道法术。 万法镜的用处更多还是在储存术法以及极短时间内大规模爆法术时用得着。 “储备一些法力,甚至可以当做移动的法术库。” 或者说——炮台。 于陈屿而言,万法镜内能储备的术法自然越多越好,最好将阵法也凝聚,这样就能省下许多功夫,平常念头一转就能复合数道、十数道不同法术,相互交织之下能发挥出意料之外的作用。 飞在空中,随手扔下一发崩山术。 炸裂在半空,响动贯彻云霄。 阵法落成后,他已经如此行动好几天有余,结果嘛,只能说差强人意。 和预料的不一样,大部分人虽然嘴上说着要寻仙觅道,也来到了石牙县这个偏僻地方。但往日的听闻与传说终归太遥远了,真正自己面对时,又不免畏畏缩缩。 日益频繁的轰鸣中,不仅大着胆子前来探索的人少之又少,反而包括散人、本土武林等在内的很多人都对他现在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怀揣敬畏,鲜少有人敢前来。 正因此,此地的春耕竟没受到多少影响,比石牙县其余因流匪而动荡的村寨相比难得的宁和了许多。 “叶公好龙么……” 如今,随着一次次崩山术不加掩饰的劈落,石牙的神异全然揭露在世人面前。 再无人怀疑此地有道君仙家,然而在确认之后,更多人没有狂热地冲入山林摸索寻找,而是返身点了香火,日日祈祷颂念。 在真正的‘仙人’面前,没人敢放肆。 这一片俨然有朝着圣地的方向演化的趋势,不敢越雷池半步。 辛辛苦苦布置的阵法,眼瞅着就要付诸东流,陈屿自是不愿,他放缓了施术频率,之后又去到其余几个地方落了几道。 顺带灭了几窝藏在深山老林里正准备东山再起的匪贼。 不过许是变化刚出现,很多人还在观望中,陈屿也不可能自己冲下去跟他们说哪里哪里有仙家福地。 毕竟是假的,这样做就有些讨打了。 “福地是假,但好处还是有的。” 陈屿需要一批武人入阵,配合他以后的一些试验,这些大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完成,自己获得了好处,至于种在大阵中用以稳固灵性和阵法的灵植,留下亦无妨。 “秋刀麦、长芋草、山芒、杂熏草…” 细数一番,都是些强身健体的,或是增补气血、或是淬炼骨骼,服下后虽不能立地成仙,但多少能帮助武功精进。 正好,推算中这些灵植常人同样可以服用消化,但到底是如何的效果,作用到什么程度,就趁着这次的机会一同了解和记录好了。 陈屿算了算,不过是一些用处不大快要淘汰的一次灵机培育植株,抛出去于他于山下影响都不大。 至于二次异化的灵植他没有外放的打算。在效力上已经超出常人极限,除非天赋异禀的武者,或者一流顶尖级人物,否则根本承受不住。 逛了一圈,体内法力消耗不少,陈屿不再施展崩山术,也没有朝向道观返回。 “接下来就等着山下的阵法进人。” 而他现在则打算就着出山的机会到处跑跑,去人烟较多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内景之类。 之前获得的内景秘宝都用得干净,鎏金法衣早早消磨殆尽,碎片都投喂了灵性茧囊。盛放琼浆的石勺最近由于琼浆多了几滴,消耗大增,没多久就融化,与琼浆合为一体,增幅了大概一两成的效力。 不同的秘宝有不同用处,陈屿对内景秘宝兴趣不小,最近几次下山都在不断寻找,可惜收获远谈不上丰厚。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章 银锭(单) 围着石牙县转了转,其间还往左右临近的县城走了一趟,挑的是人声鼎沸的地界,或者古朴富有意韵的建筑所在。 现今,随着各色流言传出,石牙附近渐渐带上神秘面纱,旁人难以说清,又真有倒霉被劈成黑炭的匪徒榜样在前,故而从石牙向外辐射整个广庸府,都不自禁平静下来。 少了几分厮杀与惶恐,不少人按耐住心头为祸作恶的所思所想,短暂地安分守己起来。 局势缓和,好歹在春耕的尾巴上补了些粮种,不过可以预见的是,今岁的收成必然不会多好就是了。 天上,陈屿带着目的,想要探寻新的内景地和秘宝,因为内景大多由执念汇聚而成,故而他所找寻的地带多有针对。 只是收获寥寥,从头到尾奔波数百里之遥,仅发现新的内景一处——位置在距离青台山数十里外的一县,是座百年前建成的古观宇。 破落、调败,人念稀少。 或时光消磨了执念的缘故,那一方内景很是狭小逼仄,好在有一朵大耳朵花衍生出来,破碎后落下一枚描刻人眼图纹的漆黑银锭。陈屿得到后稍作尝试,用了些手段将作用大致摸索清楚。这银锭同样作用精神领域,但比不得石勺和鎏金法衣的效果,唯独能令精神力变得更活跃。 “不太好利用。” 他将银锭收起,精神活跃化能够令其处于更容易提升的状态,可惜自己的神魂方面早已升无可升,突然变的过于活跃反而会使得灵文刻画、术法构造时的掌控更加困难,对量的增幅与质的淬炼都谈不上多大用处。 “多少是件秘宝,再不济可以拿去投喂茧囊。” 灵性茧囊成型数月,时而膨胀,又缕缕在他注视下回缩复原,唯独内里会多出许多‘失去活性生机’的死灵,淤积在深处各个角落,陈屿暂未动弹,任由这些痕迹存在,等待着进一步变化出现。 手上诸多事物一一尝试,最后发现还是秘宝与琼浆对茧囊最有用处,能让其膨胀收缩的循环频次快上许多。 同样时间内茧囊中的死灵蔓延会变得极为快速。 迄今为止难以说清如此变化的好坏和利弊,陈屿倒也有底气,不止无惧甚至还想等到最后一睹结果如何。 灵性来源不明,不过大抵离不开精神意识、血肉气血,此二者那一切根源,哪怕灵机灵气等未出现时便已有灵性依附生灵万物体内外,恒古留存亿万年。 血肉早早圆满、精神底蕴深厚,只要补充更上,掌握元血和法力的他大可以‘割肉止血’,将病变死去的灵性剐下, “却要看看到底能生出怎样变故。” 将好奇心按耐,陈屿飞了一阵,确认方圆数百里很难再找到内景,秘宝之流更是别想,除非去到远边天地,譬如跨越大江川河——中原。 无论历史还是人口,中原与江南都远超如今他所在的这方边陲之地。 不过此刻未到时机,大江南北都是要去的,却得等到浮空田造出。他需要将山前山后的灵植搬迁至天空中,自己再驾驭一二田地飘游四方。 “可惜奇景一直未能化作真实,否则带入现世物品、停歇落脚,乃至耕种灵植都未尝不可。” 感叹一句,陈屿收起心思,奇景彻底具现还有一段时日,且瞧着最近慢慢在凝实过程中不断坍缩,过往的虚浮与不真被熔锻,哪怕没有其它小念世界碎片浇筑熊熊焰光,依然在灵石灵液与碧铜的作用下一日日缩小。 以后真要成了,估摸着大小也远不如浮空田来得宽敞。 话说回来,碧铜可是个好东西。 以往不觉得,最初时候这碧青色小玩意儿放在奇景内都难以吸收,数日才能消磨下一小部分。 不过随着奇景自身的壮大,消化能力大幅增长,胃口大开,碧铜的用处渐渐彰显,短短时日用去不少。 这也是陈屿在发现圆月可以与碧铜反应并涤荡泥丸宫、道境等精神世界后没有进一步实验的缘故之一。 停下搜寻内景的步子,陈屿打算去看看此地在天外天的位置。 念及碧铜等各色天石的存货属实不算太多,正好再去打个洞,搜罗一下。 随意选了处山涧,两侧青木窕窕,有缤纷落英点缀,春风拂面摇曳鲜草野花芬芳,称托得进口处愈发动人。 景致适宜,陈屿欣赏了片刻,寻了块攀附爬山藤的大石头盘膝蹲坐,意识沉入心海内,元神睁开双眸,踏步撕裂虚空。 …… 五月三十日。 接连七八天艳阳高照后,难得出现阴雨天,绵绵小雨落似牛毛,纷纷扬扬扎在地上土壤中,小雨润如酥,道旁的土石稳固如旧。 凉风荡漾耳畔,绕在面庞两颊,细微呼呼声交杂在雨落中,显得轻佻。树上的桃果沾染水露,逐渐长开来,多了几分饱满圆润,浸染樱粉,仿佛遮面娇羞的绝代佳人,香息扑面,惹人垂涎三尺。 叭嗒! 摘下一枚,与去岁一般无二,不过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啃了几口后,陈屿眼前一亮,许是灵石的滋润用处,又或者灵土? 总之,同样只是一次灵机培育下的变异桃果,味道却要比上一批要好上一筹。 三五口解决,唇舌留香。 没去动顶上的几枚,那里最是红润无比。寻常桃树且有差别,如今灵机培育后的桃果同样不例外,与顶上几枚相比,其余果子仅从色香二者来看便远有不如。 形神相差太多。 “不过比起这些一次变异的桃子,还是道观后面那棵更令人期待。” 树叶抽芽,一枚枚点缀些许金黄,叶尖日日流转光华,每隔数日便会粘附许多纯白胶质在叶面。 富含灵性,纯度不低。 当然,与变异桃果一样,对陈屿都无多少用处,他曾刮下一些品尝,干巴巴苦涩得紧,自那以后便只挂取下来放入土中让桃树自产自销。 从灵种开始培育的桃树不比眼前这两排树木,此地的大都中途浇灌灵机,长成后便会死去,而道观后那棵则能稳定出产可以种植的桃种。 二次培育的契机还要落在对方身上。 说到二次培育,陈屿想起了后院还有一批三次培育的元灵根,不过还很青涩尚未长成。 第三次异化的速度远超预期,本来第一次培育只需半月便可长成的元灵根如今少说也得三五月才有可能收获。 这还是考虑到种种手段促进提速,否则以最初的灵液来一瓢瓢浇灌,估计没个大半年都看不见变化。 摘了些桃果,陈屿带回道观准备支撑桃干,或者搅拌入之前晾晒的桃花,制成可以疗愈伤势的桃花膏。 效果与桃花散类似,应该要强一些。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一章 精神拔高!(单) 翻过五月天,山上的风都好似变得火热,一阵阵热浪旋动,吹拂得林木枝叶簌簌作响。 两日的阴雨过后又续接上了明媚,一轮金日高挂,普照大地。 从三千丈天穹返回,拨去衣衫上沾染的霜尘,适才他尝试了一番,以元神护佑肉身冲刺极高位置,但越过那条线后骤然降临的冰寒令神魂都宛若冻结,陈屿不得已停下来,回落了一段距离。 不止灵性会溢散,术法摇摇欲坠无以为继,连带精神、法力都在越过三千丈这条线后变得将散未散,似要崩解。 唯有气血还能支撑一二。 眺望顶上碧色苍穹,陈屿也不知到底为何会出现这等情况,倒是没有头疼,只觉得好奇,可惜一直未能找到头绪,试了许多办法都做不到安然跨越。 “元血诞自肉身,同样具备超凡,或许能在三千丈之上抵抗一时,却坚持不了一世,终有被肢解的一刻。” 高天之上到底有什么,他心中实在说不清,无法断言,不过元血气血相比法力精神更加稳固却是事实。 面上若有所思,元血最初是由胎息与内炁引动血液蜕变而成,一开始锁在胎膜内,后来被他释放,流转全身,等到换血之后才真正取代了原本血液。 要说作用,其实不大,很难与千变万化的法力已经虚实演化的精神相提并论。 直到现在,陈屿回过头来注视,发现肉身圆满后带来的变化似乎不单单只是反哺精神意识那么简单。 元血中也发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 “法力、元血、精神……看来,得找个时间好好理理这三种力量了。” 除此外,还有五感六识与精神层面的融合,在他纯粹凭借感知勾勒出第三道境后,两者间的间隔便没有以往那样泾渭分明,渐渐出现几分融汇感,或许合一的契机就在其中。 …… 无名山,形似大鼎。 距离大阵布置结束已有数日,由于消耗太多,布阵的陈屿不得不将大部分阵法都修改激活条件,最外围的始终运转,内里部分则适当停滞。 风枢秘山、玄壤空感,两阵是最为核心的部分,论及耗损,都不算小,所以自阵成开始,除了当天的实验,其余时候都没有全力激发,保持最低效率,堪堪维持着运转。 事实上,布阵很难,一座大阵更是让陈屿费了许多心思,而直到功成之后的维系摆在面前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一方庞然阵法需要多少消耗去维系。 “哪怕最低功效,一日的耗费也远超道观前后,体量相差太多。” 对于这点,目前几个或许能解决的想法都停留在预计上,未有落实的法子,思索之后大都行不通。 好在山峦半隐野外,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太多人前来。 陈屿之前一路催发崩山术,炸响声连连,但真正起到的效果却不大,进出此地的寻仙觅道者少之又少,尚未发现山峰与大阵。 这头没能开张,天外天里倒是有了些收获,几日来东奔西跑,他沿着漆黑世界摸索,陆陆续续找到几处若有若无的呼唤与引动,最终到手三五方新的小念世界。 可惜内部都空荡荡,只得到几枚半虚半实的种子,远不如小白。 虚幻的种子不好种植,需要花费的代价太大,得先将其填满夯实才能继续成长下去。不过用处并非全无,陈屿在将一枚精神之种尝试切割吸收后,发现沸腾了精神力的同时,竟令后者有一丝丝提升! 不可思议。 与那枚描刻漆黑眼眸的银锭秘宝不同的是,精神之种刺激强度更加显著,甚至有着剧烈的撕扯痛楚,一缕缕融入后仿佛毒虫钻心,饶是心智强大的他都险些难以忍耐。 也正是这一刻,秘宝的用处体现。银锭虽不能提升精神,但活跃之下却能降低吸收难度,痛楚有明显缓和。 再加上温凉的琼浆润泽,一番操作总算有惊无险。 如今,数日过去,最开始获得的虚幻精神种子已经被服食干净。陈屿盘算自己的精神力,约莫涨了半成水平。 足足半成! 感叹不已,他的底子太厚实,雷劈都不动,无数次凝炼强化下来使得每一寸的拔高都显得尤为可贵。 “二十枚……就能翻倍!” 那四十枚、一百枚……乃至更多又会如何? 这种提升应该是有极限的。压制住心头喜悦,陈屿敏锐意识到,如此强烈的拔升有些出乎意料,但细细回想,数十次下来并非每一次都相同。 一开始胡乱分割,后来觉察到了些许东西,便细化等份,可提升幅度依然有多有少,不一而足。 大概与自我的承受能力紧密相关。 心头浮现如此想法,他迅速在脑海中排列了每一次针对精神之种的吸收试验。 惊人的算力令他很快洞察了内里某些隐藏的关联,有所发现。 “承痛能力?忍受力?还是意志力?” 罗列了几个目标,他准备之后好好研究研究。除了自身因素,天外天其余的事物是否同样能发挥类似作用,只不过之前自己没能发现? 眉目开怀,这次疑惑不少,但神情很是舒畅。 关乎精神层面的进步,在本以为无路可进的地方硬生生凿出了一条小道,哪怕最后证明依旧是死胡同,陈屿也觉得十分值得了。 还是那句话,他的精神力积累太多太深,进无可进,偏偏在很多地方的作用又没能达到自己的预期,给人一种明明很强大却徒有其表的错落感。 如今,精神再度迈步前进,或许以往想到的手段将要成真。 “得快快找到更多精神之种,凝实与否都不重要,凝实可具现的兴许比半虚幻的种子效果还要好!” 一时间,天外天铺造锚点的计划都被他抛之脑后,短期内是没功夫搭理,除非精神之种的提升效果实在拉胯,三五枚下来就停滞不前。 “手上还留有两枚,可以先试试。” 是不是通天大道暂且不谈,陈屿此刻思绪翻腾,不禁想到——既然肉身强大能反哺精神,那么精神强大,能否作用肉身领域? 能吗?八成是能的。 他莫名觉得可能性很大,早前精神力第二次蜕变后,更精准的把控与锤炼令肉身迅速圆满,而血肉圆满之后又反过来增强了数倍于原先的精神力量,一瞬间让其水涨船高。 两者相辅相成,如今肉身与精神已经没了差距,而等到精神绕开极限得到一定提升,对久久停缓的肉身而言或许同样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作用?作用大小如何? 陈屿长呼一口气,这些都需要他去思考,去斗量。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二章 核心(单) 在半虚半实的精神之种外,陈屿还捞取到部分天石,不过类别大都是用作回补滋养之效的赤晶,投喂给了小白几枚,剩余的则被埋入到奇景内。 无名山峦暂无进展,估摸着被发现且有人探索还要一段时日,他并未闲下来空等,精神意外得到提升,心中顿时有了想法,出入天外的次数变多,次次都鼓足了干劲。 转眼间,六月走过小半。 夏日到来,山下闷热,气浪仿佛过了火般滚烫,百姓还在耕种,却是锄草挑水浇灌,背灼炎天光,汗流浃背尤未停下。 近前,石牙氛围愈发和缓。一来天上雷霆霹雳虽较之前稍有稀疏减少,但威势宛若在眼前,尚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其二便是又有一路人马继宋屠夫离去后转进西州,据称此人乃大梁厚封的一方大将,麾下兵马过万,治军严明,一路打杀剿灭了不少匪徒溃兵,如今坐镇泰定府内,隔着广庸不远。 过江的猛龙手握刀兵,强压众多地头蛇。一时间有人观望,有人合纵连横,私底下勾搭不绝,似要做些事情。 至于出离到外州,留下一地血腥的宋屠夫,则早早被西州子弟抛之脑后,从上到下、无论贫富权贵,尽数只期望这头择人而噬喜怒无常的野兽在外身中流失、呜呼崩殂于中道。 石牙县的消息已经传出广庸,在四周口耳相传,流言蜚语此起彼伏,不过比起附近几个县府多有将信将疑的态度,外州对此还是添作闲茶饭后谈资居多。 世人信与不信陈屿自是不在乎。 他正遨游天外,一身光辉笼罩如大日升起,浩瀚无比。 精神力再度强化,给了无穷动力,此时此刻,哪怕覆盖一山的大阵他都没怎么过多关注,且抓一头走下去,省得两船皆踏两两皆空。 关键在于陈屿这半月来确实找到了些法门,总结出一套关于小念世界的摸排手段,找了十几日,林林总总遇到五处。 “不少了,足可抵当之前数月效率。” 精神尽可能放大,元神支架一道道匹练绘制成图卷,中央处,似有一根长棍凸起,伴随金银二色璀璨的不断搅动。 每一次搅弄,都带动周遭溢散辐射的力量掀起浪涛,一道道一层层,却又在相互交触中偃旗息鼓。 最终,只有极少部分光辉像是交触之余被碰撞飞溅,遗落在外—— 陈屿心神一分为三,部分落在巨大棍棒上不断驱使搅动,部分则关注身前身后景致,注意有无奇诡险地突兀冒出。 剩余的精力全数紧跟在这些溢散的光辉上,任由其汇聚、散落、沉寂。 唯有在某一些光芒出现迥异与同类的变化时才会瞬间将之压制,收拢回流。 天外天不辩四边,一些小念世界投落的接引呼唤又实在孱弱,被黑雾阻隔后难以感知。 为此,陈屿特意研究了这种接引的现象,结合之前对小念世界的摸寻,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头顶这片不知边际的无垠天幕上。 既然难以察觉四方变化,而小念世界大多存在其上,投落下的接引会穿越天幕的产生扭曲。细细一想,他干脆转变了目标,将矛头对准天幕。 贴着走,感应混沌虚无很难,但天幕在精神映照下有实体,如此一来探知天幕上各个部位的区别就容易许多了。 至于可能已经跌落天幕之下的小念世界,陈屿姑且放在一旁不去理会,工程量太大,对现在的他而言死磕整个天外天是件得力不讨好的事。 “这个方向么……” 某一刻,一缕精纯的光辉骤然爆发出夺人眼目的光辉。陈屿驾驭元神靠拢,巨大的精舍光团笼罩而去。 片刻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幻影重重,顷刻间身影消失不见。 …… 蓝色的海洋中,一座孤岛耸立。 天云漂浮海上,洁白如雪,随着风淌动着,荡开涟漪。 噗! 金色小人从水中倒立而出,脑袋朝下脚朝上,愣愣地望向四周。 如梦如幻的景色映入眼帘,陈屿面露惊讶,这里和遇见的其它小念世界很不一样。 一边翻转念头,一边操控元神换了个身位。 回过身,不大不小的岛屿呈现。 目力极尽,他看见那里有山有水,甚至有同样洁白的鸟兽——并非活物。 小念世界中的光与影以难以想象的方式转化为另一种可处理的信息,带给他最直观的感受便是:真实。 远方的岛,昏黄的土,足下的水,冰凉凉荡漾指尖…… 分明能见到光色中的脱离错落,感受到水土林木鸟兽的虚幻,但种种离奇组合在一起,又莫名迎面扑来最为真挚的感触反馈。 陈屿越看,越是惊奇。 低头瞧着蔚蓝无际的大海,掀起的涟漪如同褶皱,整个看上去水面仿佛一张贴纸,云朵趴着,更像剪影。 再细环顾一番,他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也有失真的趋势,即将变得与周围浑然一体。 一种同化吗? 倒也不在意,体内存储了足够力量的他有底气应对大部分遭遇,再者经历了许多小念世界,这地方的同化现象说来千奇百怪,归根起来实则来回不过那么几类。 消除记忆、掩盖自我、模糊认知。 抬起脑袋左右打量,同时身躯一颤滚烫的精神力溢流如熔岩,自体内喷吐,烘烤在脚下。 视野中,元神恢复,不再如布娃娃。 褪去了那种古怪的可爱感,熟悉的体态重新出现。 “这一次同化不算严重。” 不再停留,陈屿纵身飞向岛屿,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就这座岛和四周飘荡的云朵有些古怪,而比起单薄如剪纸的白云,无疑岛屿更加显眼。 多次接触小念世界,对这种由同样有执念化成的意识世界陈屿已经有了不少认知,每一处看似不同,实际上都有各自的核心存在。 只要找到了,掌控了,便能最大程度的开发整个世界。 相比以往暴力破开要温柔太多。 成果也突出,否则手头也不会得到那么多精神之种——所谓的种子,正是小念世界汇聚大半力量才能凝聚。 在掌控核心后,主动作为之下能让种子的出现更为简单快速。不至于像破裂整个世界那样被动等待运气降临。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三章 反馈(单) 岛屿不大,百丈不到。 轻飘飘飞落地面,细碎沙砾铺陈,靠近了才发现,同样是雪白,不过表面笼罩有微光,不知何处来由,就这么聚集在细沙上,一片片汇集形成巨大的昏黄景象。 一脚踩下,如棉絮般软弹,踩踏行走时身子不断摇晃,显然柔和过了头。 银光缠绕在身下,拂过一寸寸沙砾,只瞧见似虚似幻的空洞,并非实态,然而正是这些虚假之物组合在一起,却堆积成了这片沙、这座岛。 向着昏黄土层深处钻弄,少顷后只听噗嗤一声,就见从细小洞口中涌出股迷蒙烟气,黄澄澄,看起来仿佛沙尘。 精神力继续透过表层,一路深入。 良久,一道无形屏障阻隔,难以前行的他将四周收入眼中,只有一成不变的昏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精神力下,一切放大、洞察入微。 旋即陈屿见到,这些沙砾只有一层薄薄的外衣,内里中空,而那外衣正是与黄色微光揉杂在一起,刚开始没太在意看漏了眼。 看到这里,他心神一动,迅速起身将投落数份力量,纷纷落在四面八方。 山、石、草、树……乃至于天上那明显不正常的扁平白鸽,以及流淌水面的白色云团。 闭目细细感受一阵,陈屿睁开眼,面上多出几许思索,沉吟片刻,他腾空来到高处俯瞰。 想了想,挥动拳头,大量精神顷刻间涌动咆哮,转瞬化作千百丈如山峦般撞了下去。 轰! 本着对精神的入微操控,陡然释放如此巨量的力量并未使操控能力下降,拳锋依旧细密,每一丝纹理都好似被编织。 巨拳砸下,岛屿半息不到便支离破碎。 陡然间爆发的动静不小,浪涛起伏澎湃,卷弄着云与沙奔流四溢,一粒粒晶莹剔透,不显多少磅礴,反而带着动人心魄的美轮美奂。 天空中,羽翼与血肉皆无的纯白鸟雀并未惊慌,无声无息中被浪涛吞没,丝毫不曾挣扎反抗。 原地,岛屿沉沦,就好像陷入沼泽的石块,整个过程平静异常, 默默看着这一切,他束手在前,双眼直勾勾看向浪涛中央若隐若现的漩涡。 每一次波涛汹涌,上下翻腾,但都会止步于此。 屏障?不,陈屿带上了笑意,这次小念世界的核心倒是有趣。 最初来到此地,还以为是某一片特殊的云?奇形怪状的造物?亦或者某个大个头的山包,一只染了别样颜色的鸟雀。 核心便是如此,总会与世界内的造物有所不同。 前几次在寻找上花了不少时间,若非自己精神存储足够,时刻抵御周遭侵蚀与同化,想要找到并迅速炼化恐怕并非一件易事。 陈屿有所准备,小念世界数量远没到遍地都是的程度,而越完整越趋于真实的世界更是可遇不可求,迄今为止他也仅在天幕下遇见一次,正是那回,得到了一枚世界碎片,投喂奇景后令其具现的进度大幅攀升。 效用极大,不过当时没有试着抽离碾碎再以元神打磨消化,否则精神的拔升还将提前不少时间。 “当然现在也不晚就是了。” 低头瞧看那口渐渐缩小的漩涡,最底部有半透明光幕显露,元神砸下一道流光匹练,砰然间撞出大朵白色,雾气似激绽开来,徐徐间又在莫名力量下化作他所熟悉的事物——山、云、鸟雀,尽皆白色。 某一刻,屏障如同张开太过,噗噗数次动静后露出数枚孔洞,然后陈屿看见大量昏黄光芒从其内腾出,钻过孔洞后被约束成一粒粒,成了踏上岛屿时所见的那些沙砾。 眼中有些好奇,他试着靠上前去,这一次的核心要比以往几次遇见的都要特殊得多,一来个头太大,仅是眼前显露的部分便有数十丈,二来则是透过薄薄屏障向下,是令人战栗的深邃黑暗。 那些涌动而出的昏黄光芒,让他想起了自己在空洞之下见到的‘星团’。 两者间体量相差太多,但确实有些类似,令他不由得多想了些。 进去看看? 这等核心如何炼化反倒成了难题,陈屿思忖,决定步入其中瞧上一番。 “这对面会是空洞背后……还是说一处类似的空间。” 此地乃小念世界,陈屿很清楚外边并非天外天。早在大半年前便借着破碎世界的机会瞄了一眼,那次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按照他关于这个世界的层级理论来看,小念世界之外将是比天外天还要深邃的地方,甚至不比空洞之下平静。 或者还要更加危险。 “空洞之下有些古怪,出入几次都被莫名其妙飞来的星云吞没,至今没能找出应对办法。” 一个都还没探明,他目前也没心思向着更深处进发的念头,故而对于小念世界的探索都显得克制。也就最近发现了精神之种的意外用处,这才提起几分心思,开始投注精力在这方面。 屏障外,陈屿依然是老办法,将元神一分为二。 如今的他财大气粗,天石捞不少,充足供养下小白叶片上的琼浆一滴滴不断结出,半月功夫,便又有了收获。 索性带着半滴,底气很足。 有琼浆傍身,等闲危机下亦能做到数次超限爆发,哪怕损伤了元神分身,亦能抓住机会传递回情报。 不似之前几次,要么悄无声息陨灭当场,要么挣扎痛楚过于惨烈,如此情况下反馈的信息紊乱不堪,有用的部分更是少之又少。 …… 分身进入,陈屿已经做好了元神再度大修的准备,不过令他有些意外,这次等待许久后迎回来的还是个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分身。 他挑动眉梢,眼中流露惊讶,此次运气如此之好? 一番检查,确认没有沾染什么奇奇古怪的东西后将分身融汇,两者合一后大量信息涌入脑海,本能的,精神力拟化灵文组成洞悉术,将之一一分离,不再一股脑冲荡神思。 精神虚化的术法效果微弱,但架不住分身精神力似乎并未用去多少,于是一口气凝聚数百道洞悉术,同时运转。 良久,陈屿松了口气。 同时心神波澜难以止住,因为虽然在屏障下反馈而来的情报大部分都无用,但其中有一些引起了他的在意。 却是与灵性本质有关,更准确些,与灵文的干系更大。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四章 创造?还是模仿?(单) 一直以来陈屿都有一个疑惑,为何天地间飘扬无数的灵性无法汇集,影响现世显现法力牵引作用下的种种威能。 默默无闻,恒古之间不断生发又溢散消逝,与现世隔着两界,互不干涉。 “法力的出现……不,应该说内炁,或者第一个洞悉察觉到灵性的精神力量的凝聚与驭使,才是灵性与现世交互作用的初始源头。” 为何?他蹙眉,心中萦绕不解,然而关于灵性的探究每每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停滞下来,他并未抱怨什么,归根结底还是自身实力不足,对这片世界的把握远未到预期地步,于是难以把控,稍稍跨越半步便会陷入窘境。 但到了此刻,一次意外探得的小念世界中好运的存在一枚核心,而核心之内更是让陈屿目睹到了一丝不得了的东西。 “灵性的本质,揭开这层帷幕面纱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 元神复归一体,陈屿目光落回到世界核心上,巨大的漩涡眼见着就要消散,一缕微光投掷,仿佛铁片插足齿轮内,径直卡在了最为精妙的部位,研磨扭转,折腾了许久,已经隐隐抓住这方小念世界内里的他轻易阻断了对方的消失。 嗡然一声,四周浮现无数涟漪,如同卷起的衣袖,转瞬又平息不见,仿佛错觉幻象。 陈屿未曾在意,他清楚这是自己的元神之力干扰了核心,从而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运转,片刻的波澜并没能掀起变故。 世界核心依旧,元神缓缓绕行飞动。 脑中浮现多多,暂时没有将其连根拔起收入怀中的打算。 不久前,陈屿分化部分元神出入到核心内部,为的是探明其中漂浮溢流而出的光晕与空洞之下所见的那些星团间的联系与区别。 事实上,进入不久便抓住了一团浮动到身畔的光团,精神接触下有着奇妙触感和反馈,而空洞下的星云他亦面对过,那是难以言喻的炽热与灼烈,仿佛置身油锅内烹炸,两者外表相似,表现出的特征却迥异。 之后他又多次试探,确认这些光团与星云或许存在一些不算紧密的关联,但实质截然不同。 也正是在研究两者对比的同时,陈屿回忆起了当初关于星云被他无意识间遗漏的一点——关于灵性。 捧着光团打量,思绪飞远到另一头。 从他踏入至今,天外天始终存在稀薄的灵性,而小念世界却完全干涸,半分半毫都无,真正的绝灵之地。 在这里,精神的消耗被放大,而随着不同世界中规则迥异的作用,元神出入时也无法做到肆意妄为,很多时候需要慎之又慎,直到琼浆出现,他行走天外与小念世界才大胆了许多。 说回天外天,那是一方无边无际的庞然地域,目前陈屿尚无法确定天外天的大小,精神之种收获不多,且要补足精神领域的变化,锚点的搭建和点亮只能一拖再拖。 “天外天有灵,虽然稀薄,但一直以来灵从何而来是个问题。” 而更大的问题是,这些不多不少常年累月汇聚而至的灵性,往何而去了。 要知道,大过滤效应在天外天可不强烈,否则精神架构的元神体很难做到行动自如,会被层层束缚,难以前行半寸。 溢散的不多,消逝过滤的更是少有。 那么灵性呢……以往陈屿面前摆着更多更杂的‘金山’,可随着对天外天探索的深入,以及小念世界一次次发现,尤其这一回更是进入核心内对其真实构造一览无遗,他心中渐渐生出猜测。 也许,灵性一直都在。 只是大部分自己‘看’不见、‘碰’不到。 至于在哪里,他看向眼前尚未熄灭依旧在运转的核心,沉沦在碧色海洋中的漩涡。 小念世界,真的是执念而成么…… 若猜测为真,那么精神之种的来由就显得令人在意,或许,自己未必没有可能靠一己之见手搓一枚出来。 前提是此时想到的东西是正确的,而非虚妄臆想。 屏障喷吐着无数流沙,晶莹无比,瀑布般升腾中飞出一只只鸟雀,形态体貌与先前被吞没的一般无二。 顶着屏幕下汇聚着的光团,一丝丝钻出屏障阻隔,缠绕在一起,内里变化瞬息千百万,最终化作各般事物。 创界?不,远没有那般高远,眼前呈现的一幕幕令他眸光闪动不止。融合、变化、衍生……陈屿想到了自己其为熟悉的灵文术法! 若是将创造剖析,根植与这片世界本身的虚妄,以及内里充斥着的古怪规则。 这等现象未尝不是一种交互,核心与小念世界的交互——灵文交互现世,从而能形成各种效果,化云雾、衍水火…… 并非全新造物,凭空无法得来,但在某种力量影响下,灵文确实达成了类似效果。 陈屿则想的更远,灵文本身由灵性与节点构筑,法力穿插其中充当承轴,担责相互交织下才绽放出伟力。 而如今,眼见一方虚幻世界的核心同样做到了这点,且内部的光团带有与灵性极为相似的特性,他一时间不免发散开来将一桩桩一件件串联。 天外天是否存在更深处世界暂且无法断定,空洞之下与其之间的关系到底为何如今也没有确切证据,一些猜测听了或许荒诞不羁,但未必不是事实。 更关键在于那些消失的灵性真的是沉入深处,还是被天幕上的小念世界吸收。 陈屿看得多了,越发趋向后者,或者说如今眼前就有一个例证,虽然不是那么准确。两者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光团和灵性相似却又有不同。 “聚集、凝化、变更,抛开灵性与否的话题,单单以其表现出的特质来看,这种交互方式与现世的灵性、灵文太像。” 通过比对和一番摸索,陈屿神情慢慢变化。 幻身、洞悉、崩山、乘风化虹……一门术法浮现脑海,灵文编织组合,形成各种排列从而迸发各种力量。这其中灵性的作用到底是存在哪里? 今时今日,他隐约看到了头绪。 “灵性节点构筑灵文,灵文排列组合后汇聚成术,两个过程中一直重视后者,其实前者发生时已经具备了某些不容忽视的特性。” 看了一阵,陈屿紧蹙的眉头舒缓。 编织创造?还是……模仿? 呢喃一句,转身撕裂小念世界,灵光喷涌不断,欲要回去现世尝试一些东西。 临走前探手捞起核心,一同隐没。 炼化的事不急,核心得带走,否则过段时间指不定就随着小念世界一起飘走。 再也找不到。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五章 青瓜(单) 核心个头不小,但被精神力包裹后却显得轻易,很快被带出了小念世界。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中,透过背后缓缓愈合的缝隙,能看到整片世界在失去核心后逐渐崩塌,过程不算很快,从剥离核心的位置开始龟裂出大量细碎裂纹。 漆黑色蔓延,侵吞向四面八方。 碧波海浪静默着平息,飞鸟不休止环绕天地飞旋,最终一头扎入漆黑中,再无半点儿动静。 万籁俱寂中,陈屿收回目光。 掌中,托举而起的核心被朦胧光辉笼罩覆盖,在银色光晕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在迅速流逝,速度远比身后小念世界的坍塌来得迅猛快速。 眼见着坚持不了多久,他不再耽搁时间,放开感知,不多时便找到自家远远跟在脚下的意识星辰,掀开一缕黑雾,元神大步前迈,跨入其中。 “离得那几处锚点有些远了,下次想要在虚无中重返此地不知还要多久。” 临返回前,一道怀揣着半滴琼浆的分身留在了原地。 身后天幕上,小念世界仍然在崩塌破碎,他留下分身不单是为了作为标记,更多还是在记录此处的变故,假若真如心中猜测那般,那么不久将来,小念世界或许会跌落部分碎片至这片区域内。 “跌落的碎片同样价值不菲,不比精神之种效果差。” 他想到,甚至仅从提升奇景方面来看碎片能发挥出更大作用。 如今精神虽然意外有了继续强化的方法,但奇景、灵植、灵文等方面依然不能停下,包括针对万法铜镜的改造,陈屿始终认为精神之种对精神领域提升刺激太过于强烈,这或许并非完全的好事。 所以眼下他更想要的,不止是寻找并服食精神之种,还得搞清楚这东西到底如何作用,为什么能破开已经多次确认证实的精神极限——这种提升又是否有害,能否以其它手段进行复制、无害化? 这些都需要考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路陈屿不去想,真喂在嘴里吃下肚中,别到时候最后出了岔子还不明不白。 …… 日升日落,又几日过去。 到了六月,山下关于仙家显灵的故事随着陈屿沉浸在灵性灵文研究中而渐渐止息了几分,天上时不时炸响的雷霆也少有劈在作恶之人身上,一些散人的胆子安分了没两天,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石牙县外,广庸府外,乃至再去到西州之外,这种安宁的景象愈发寡淡稀少。 本土的武人还在维持局面,豪绅官宦们也在打听那位愤世嫉俗的仙家消息,同时努力找回过往作威作福的日子。 这股不知因何人而起吹拂了一州之地近月的风气,总算到了消停的时候。 与此同时,大河两岸、大江南北,以及江南各府,如今都很不安生,聚众者无数,劫商道、袭杀官吏,更有凶人扯旗称王大肆掳掠。 大梁的半壁江山在章和元年尚未过半的眼下,已然岌岌可危起来。 而那位被衮衮诸公寄予厚望的大梁皇帝,据称此时仍在奔逃,麾下大军被杀得丢盔弃甲,连帝后公主都抛弃,整日里惶惶不安。 北方,自河间北撤的大齐尤在盘亘边关外,虎视眈眈。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位在偏远的西州等地,不少人亦感受到天下风云之变幻,只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青台山,一捧灵草点缀雨露,云雨术挂在五尺高的空中飘落柔白雨滴,内里灵石转动,雨水盎然着灵性。 照看轻空草并不简单,为了让这一批灵植长势更好,饶是陈屿也花了不小精力去尝试各种方法,从结果上看称得上有效的寥寥无几,但堆叠起来总归有些用处。 比起上一批,如今的轻空草品相无疑要更高,叶片饱满,果实圆润。 不过离收获仍有不断距离,他心下盘算一番,至少得等到七月中下旬才有成熟摘采的可能。 在此之前,浮空田只能先搁置,好在之前收获的汁液用了部分到灵土上,使得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已经起步,到时候只等草植成熟,榨汁便可使用。 “至多再两月,浮空田便能搭建。” 而根据他的预计,奇景的凝实具现同样在那附近,距离最终的成型也只有一两月的差距。 若是能好运多得一些世界碎片,估计奇景还能更快,十七八日就可以拿出手。 想到这,双掌插在身前,作排空状。 一道耀目的光辉拉扯开来,宛若门扉绽放在掌中。 精神渗透入内,白蒙蒙天地一片光洁清净,有云海翻腾,但柔和无比。脚下山峦比最初时显得低矮了许多,却散发浑厚光雾,夯实且坚硬。 元神显化,凝炼人身,在这方与精神领域紧密相关的地界,陈屿这一刻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念世界,而且是那种凝实之地,一切都不再虚妄。 头顶有朦胧阳光散落,令此地愈发的真实。 转了转,陈屿捻起一把黄土,细碎土壤在掌指中滚落流逝,摩挲着,竟让他真好似感受到了掌心被接触。 神光闪烁片刻,他定定看了阵,随后身形破碎开,从奇景中离去。 现世,门扉早已关闭,但肉身外覆盖的一层薄薄华彩却格外引人注目。 陈屿醒来,神思电转间眼眸愈发地闪亮,细细感知后不禁点头,奇景再度得到强化,对人念的排斥已经十分明显。 这时,奇景光域边缘出现的一丝抽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并非突兀出现,而是间隔某个时段掀起细微波澜,仿佛存在规律。 陈屿循着痕迹找去,目光幽幽落在药田内的一角——青瓜? 他走到近前,这枚已经长出百窍的拳头大小果子此刻挂在藤上,细藤攀附特意搭起的枝条,绿叶将果子半遮半掩。 细看端详,整根藤上的青瓜其实只有两三个,不多,但比一旁深埋地下仅有一枚的地梨子要多一些。 很早前他就察觉到这枚青瓜变异除了某种关于人念的特异,而如今结合奇景的感知细细查看,果然有所发现。 和奇景单纯的排斥不同,青瓜似乎在通过那一枚枚孔洞将人念吸纳、过滤。 甚至转化吸收! 嘿嘿,明天恢复更新……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六章 光顾(单) 吸收人念? 饶有兴致地看过去,陈屿蹲下身,拨弄着叶片,目光流转在大大小小孔洞上。 每一枚孔洞都相似,颜色与外貌大体一样,除了个头略有区分。 对于这枚果实的神异,低头注视了片刻再以精神触及,他渐渐有几分了解。人念,乃人心意识的溢散而汇聚,本质上与泥丸内的精神力有些类似。 虚幻不真、难以捉摸。 陈屿细细打量,尝试将一缕亮银色精神投注孔洞中,一头钻进入,在薄薄果皮下的剔透果肉内旋转游动,不多时又从另一端飞出。 只耗损了些,没有多余变化。 “人念到底和精神力不是同一物,在表现与构造上有不小差别。” 大抵相当于人与兽皆血肉搭建,但最终的成品却宛若云泥。 他将漂浮在空的精神力收束,缠绕指尖摇晃,旋即,又展开奇景,让朦胧幻光与之接壤——噗嗤!眨眼间,庞然的青胧山骤然浮现,银芒被消融殆尽。 摇了摇脑袋,将浮动的心神收回,奇景对这缕精神力的反应如旧,看来哪怕真有难以察觉的变化发生,也与奇景没有多大联系。 天色不早,昏黄暗淡。 陈屿按下将果实摘取研究的想法,等待三枚果实都成熟以后才能真正发挥变异青瓜的功效。 视线从异变尚未完成的青果上挪开到一旁,他又看了几眼边上冒出几朵厚实大叶、团成一簇的植株。 精神沉入土壤中,将地下果实的圆润轮廓勾勒,映在脑海中,一丝一毫都刻画仔细,栩栩如生。 “不知不觉,原本表皮光滑的地梨子长成了这样,外部的肉刺白森森。” 与青瓜不同,地梨子的长势要缓慢许多,同期下地播种,从二月份至今约莫四个月时间,前者即将长成,后者体内的酝酿仍在持续,外在变化不多,除去白色肉刺外便只剩对果实周围覆盖接壤的土层有了些许浸染。 一粒粒土石被肉刺扎入,日积月累下蜕去黄褐色,染上一层鲜白。 数次试探,他发现这些变异的土壤与灵土有些相似,但效果比之普通灵土又远有不如,更别提最近凭借天石养出来的那一批。 单对植株的滋养,两者相差十数倍。 哗啦啦! 灵文翩飞,云雨术倾斜角度,将最后一丝灵混杂灵液的雨水浇灌在田中,陈屿站起身来,双手翻动,法力化作镰刀,将地里几株刚刚探头的杂草清除。 …… 凹窝子山,低矮的山丘旁,一众五六人身着劲服,结伴行踏在散落茂盛野草的荒野上。 “再像前去十余里,大致便是那一日农人所见的‘仙境’所在。” 当首者发团高扎,双手绑缚布巾缠绕在肩臂上,胸口与肘膝几处都挂有坚韧皮甲以作防护。 “往前十日,此地附近天雷滚滚,鸟兽云散,频次远超石牙县其余地方。直到最近才舒缓下来。” 若非如此,他们一行人也不敢贸然行进其中,这片区域如今被江湖散人视作道君注视之处,此刻或许挪移了目光,但数日间不停歇的雷霆终究让不少人不敢逾越半步——除了一些胆大想要喝头汤之人。 不多,但也不少,最近几日附近区域出入的武人人不下七八十,他们只是其中之一,区别在于这支临时结成的队伍稍稍比其他人踏足的地方更深入一些。 “天雷停歇,石牙内长期以来未曾找到真正的仙家福地,部分人已经离去,此时正是我等机会,去‘幻境’查看真假,若真实不虚……此生富贵无忧,乃至于一步登天亦非难事!” 听这人如此说,其余几人眼中闪烁意动,倒是有粗持棍粗眉武人摇头:“那老太年岁不小,口中之言多有恍惚,所谓仙家幻境真与假且有两说,许是看岔眼了也犹未可知。” 另一人却是不在意,道:“山前的村庄多有人同样看见了一方迷蒙幻境,一人或许有作虚弄假,但村内村外都如此言说的话,那地方大概真有些古怪。” “我也打听到,前几日,深山中有一处弥漫开厚重霜雾,无论雨落抑或天晴皆挥之不去,煞是奇异。本地猎户采药人试着进入过,说是如同被沾水纱布捂住口鼻蒙在面庞,逼仄难以喘息,最后尽数落荒而逃。” “这点无需忧虑,你我皆习武,内练腑脏一口气,闭息些许时间都能做到。” 几人陆陆续续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将各自收集的情报掏出,几番印证后,最开始不以为真的粗眉武人不禁紧蹙眉头,哪怕他实在难以真个相信传闻里的仙人,但面色也愈发动摇。 当然,既然随队走到了这里,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否则也不会从外县一路追着所谓仙家道君显灵的传言奔波半月。 “且看上一看,到时候自会晓得究竟是一方云销雨霁后的蜃景,还是某位道君仙家馈赠遗留下的洞府宝地。” 领头之人发话,众人不再闲扯,继续埋头赶路。这片山林久有猎户出入,沾染了厚重人气,故而猛兽野物出没不多,一路行来除了漫山遍野的荆棘刺藤和地上略显隐藏的坑洞外,其余并不多少妨碍。 不多时,穿过密林,自凹窝子山翻越跨过,一座姿态奇特、仿佛倒置四足铜鼎的山峰映入所有人眼帘。 一同被注视到的,还有外侧那烟云袅绕似的薄薄霜雾,透着森寒雪白,令人望而生畏。 几人对视,不仅没有畏惧,反而面上都雀跃,眼里跳动,唇角止不住上扬。 这地方,仅凭这副模样便不简单,十有八九正是那口口相传的仙人福地。哪怕不是,如此天精地华中未必没有珍奇宝物诞生! …… 相隔数十近百里外的青台山,陈屿对有人光顾自己的大阵并未知晓,精神传递反馈在天外天好使,但落在现世却远没能跨越如此长远距离的能力。 此时的他刚刚从天外返回,元神干瘪无比,仿如缩水一大圈,只剩十之一二。 不过掌中却拖拽着什么,定睛看去才恍然,原来是一捧堆叠整齐、质地宛若金属的碧色石料。 这次深入了些,不止在天外天里扫荡黑雾,更洞开了内里,去空洞之下钓了不少异光,熔铸出包括碧铜在内数种天石。 产量颇丰,家底一下子殷实起来。 “接下来,就可以试试以奇景吞食小念世界核心,假若能成功,或许可以大举提前其凝实具现的进程。” 经过几日来对小念世界核心以及圆月碎片的研究,陈屿虽然没能完全摸索清楚两者所有秘密,但与奇景间的联系确实被他找到,且借此将核心作为后者一种新的投喂食材。 唯独在消化能力上有所欠缺,思索一番后,陈屿打算以燃烧碧铜催发奇景,适度刺激之下,以如今本就不算弱的奇景凝聚程度来说,完全能够吞下。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七章 熔镜 叮铛铛,一摞碧铜从泥丸宫内被掏了出来倾倒在眼前。 算上之前剩余的,合计十一枚。 陈屿整理了手边的各式天石,其中彤红赤晶用途最是广泛,碧铜紧随其后,而黑金与蓝絮则至今也没多少头绪搞清楚用处在哪一方面。 “黑金或许可以用来炼制器皿。” 虽说如此想法浮现,但他很快将之按耐下去,手头能用来试验的器具不多,普通金铁器物与之相融变化寥寥,真正值得在意的还要属长性灯与万法铜镜。 前者出产灵性,形成原理暂未清晰明了,加之乃是观中唯一的灵器,故而这项试验不用多想只有落在铜镜上。 不过陈屿不急一时,蓝絮黑金等天石存量并不多,相应的异光在空洞内很少能遇见,之前几次运气成分很大。 现如今依然以奇景与碧铜为主,赤晶算是获取难度最低的也能派上用场,而上述两者则还需冷藏一段时日。 待到奇景凝炼、浮空打造、大阵实验等事项一一理清完成,才有时间与精力腾出来。 院中,收拾妥当,陈屿抛飞一枚碧铜至半空,微微涟漪浮动,碧色石片凭空消失不见。 元神走出眉心,沉入到奇景内。 但见刚才投入的碧铜正漂浮天穹云海中不断被云雾敲打、研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吸收承受能力的确提高了太多。” 遥想当初刚凝聚时,奇景中甚至连吞下一桶灵液都得三五日,哪像现在这般胃口大增,生冷不忌。 四处逛了逛,精神力刺入深处,时而拍打击碎石土、拢合烟云,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然后长吁一声,转身离去。 凝实仍然在继续,表层的构造已经与现世差距不大,足以以假乱真。但内里依旧存在一些节点萦绕空虚气息,这些极少部分的山石土地显得虚假,一眼即可看穿的程度。 “现在只期望小念世界核心可以加快一些进度。” 回到现世,巨大的核心存在泥丸内取不出——与碧铜等天石不同,手中这枚核心在被挖出小念世界后便开始溢散,本质似乎在发生难以察觉的改变,无法虚实转化变幻,出入现世。 陈屿试过以自己从精神之种上摸索出的构造改造核心,最终却狼狈收尾,骤然变化的世界令核心本就不堪承载,一番捣腾下险些破碎湮灭。 好在,引入奇景能够做到,耗去了些许精神,总算将这颗散发朦胧雾气的巨大核心塞进了奇景内。 放置在前院,以前桃李二树之间。 奇景与现世有某种对应,但联系又不似内景那般深邃,随着不断凝实,前者隐隐有脱离的趋势,仿佛真要幻化一界。 以事先准备好的方式将核心挂在了高天上空,无数雾气 此刻,揉动掌心,大块的核心被他送入奇景中,只割下巴掌大小一截,元神盘膝跌坐把玩,陈屿念头转动想要再尝试一番。 掌指翻动,又一物从不远处飞来。 赫然是先前剩下的圆月碎片。 “碧铜、圆月、小念世界核心,三者间未必不会有反应,只是之前自己调配与触发的手段不对。” 他低头看去,三样物品安静躺着,皆与精神意识、奇景有关,虽始终没能试验出预期中的联系,但陈屿心中笃定其中必然有尚未发现的因素。 “继续尝试,一次两次不行太正常。” 目光在这三件与奇景间流转,隐约间他似乎把握住了什么,灵光转瞬即逝,显得格外不真切。 呼! 万变不离其宗,精神便是根本。 陈屿凝神定下心念,揉搓三者,开始调试匹配,以不同顺序、比例、组合方式试图将之所掩盖的挖掘出来。 转眼,便是五日过去。 嘭! 天空,碧蓝光华绽放,流彩满溢在天际四野。 所幸仅呈现山顶,位置偏远,野林内无人注视察觉。 陈屿飘摇白衫,手持铜镜——和过往比起起来,现今的镜子外表意外显得有些粗糙,棱角不再分明,各种花鸟云雀都模糊,仿佛被灼烧融化过一般。 若非其表面荡漾不息的青碧光辉,恐怕以这副半成品残次模样,随意放入边角都引不起他人在意。 事实上,铜镜确实已经被熔炼。 五日内反反复复不止一次,最开始是因为对奇景方面的研究陷入僵局,为了舒缓下心情,他掏出了黑金、蓝絮。 嘴上说着等以后再来,但真揣在怀里不用上一用却又如心如猫抓,难耐难忍。 只是他也没忘记这两类天石数量不多这点,故而使用是很节省,对铜镜下手亦是十分慎重,只融化重铸了握柄的部分。 出乎预料,主要精力投注的奇景变化不多,反而打发时间的熔炼器具验证出了些东西。 用作实验的两种天石中,蓝絮表现平平,的无法作用普通金铁事物的黑金却在添加之后发挥出不小作用。 陈屿猜测,或许是铜镜被灵性灵文温养太久的缘故,这才刺激并变化。 原本的铜体在黑金影响下变得更加紧致坚硬,同时韧性不减,更附带了几分抗击能力,寻常刀兵难以损坏。 单从效果来看有些类似洗剑术,不过洗剑术有上限,因材质不同洗炼的次数与效用成果也截然不同。 为了比较二者,陈屿将铜镜更多的部分也一齐熔炼,到了最后,手中的黑金消耗一空,而铜镜也彻底换了面容,变得坑坑洼洼、没了以往精致。 不过在辉光银霞衬托下,反倒多出几分古朴自然的意韵。 嗡——! 掌中,万法铜镜闪耀,一束水桶粗的光芒刺向远方,飞射百丈后堪堪维持不住爆裂开来,宛若一朵巨大的烟火绽放,轰鸣声如雷。 “气势不差。” 回想片刻,似有所思的他缓缓下落。 经过几次熔炼,铜镜并未诞生所谓的灵智、神通,依然是普普通通一镜片,连带原有的纹理都被消融一空。 不过数次施展能够看出铜镜内对于灵文、灵性节点等组合与适应有了更高的容纳,以往术法列成时候若有若无的阻碍消失不见,这才使得施术速度、威力等方面都有了强化。 “准确说,只是将之前受限于器具本身条件的压制的部分解放出来,并没有真正凭空加强。” 余光瞥过跟在身畔飞舞的铜镜,陈屿沉吟不语。当初想的是制造一方容纳诸多术法、解放双手、空余精力的器具,最终灵器没能搞出来,只有一柄绽放术法威力弱化数成的法器铜镜。 这便是极限了。 消解了内里阻碍,铜镜与内部的灵文算是真正融合在了一起,但想要更进一步以镜子催化强化术法依然很难做到。 “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他想到,若是铜镜在灵性与法力等力量蕴养不断积累底蕴,未必没有更上一层楼的那天。 到了那时候真心衍生灵华,或许便可以唤作与长性灯一般无二的灵器了。 …… 嘶—— 密林、阴湿草丛内。 一人匍匐屏息,野草丰茂,将他身形遮挡完全,却始终不敢有所妄动。 不远处的前方,脚步声传来,然而躺倒在地之人转头看向左侧——下一刻,有人影幢幢闪动,从直勾勾覆盖迷蒙雾气中的视野内走出。 一步一顿,光影迷乱。 腰背收紧,憋住一口气,伏在地上的人将贴靠腰间的右手按在匕首上攥紧。 眸光冰冷。 “去哪儿了人!” “小声点。” “怕什么,这地方无需担心这些。” “说不准的,假若他就藏在附近,依然可能听到咱们的交谈。” “可惜那家伙跑得太快,否则切几道口子在身上就好追多了。” “现在说无用,先排查这一片区域,看看有无[仙宝][灵药]才是要紧事。” 一高一矮两人从雾气中跨步而出,皆手持刀剑,一人挂着包裹,一人腰间系有鼓囊囊腰包。 腰包上沾染血迹,隐隐有微光在雾气中闪动。 两人嘴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幽幽飘过四周,观察每一处。 脚步轻盈,掌臂坚厚,气力行运时双额太阳穴鼓胀,显然有不弱功夫傍身。 此地古怪非常,高矮两人都没有放下戒心,尤其在有敌人环伺的情况下。但见他们缓步来到一棵树下,茂盛叶冠将阳光遮掩,稀疏光辉投落,又被雾气稀释,视线内略显昏暗。 一步、两步……渐渐近了。 就在即将靠拢,欲要暴起之时,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背抵在树边,长出一口浊气。另一人环顾一圈,换了方向走动后确认了周围无人,亦松了口气。 “十步内景象无干扰,看来这山里并不是每一处都那么诡异。” 高个子开口,摩挲刀背,刃口始终朝向外侧,余光并未收回。 闻言,矮个子附和道:“不似之前咱们遇到的那地方,光影仿佛被抽离,变幻莫测,离奇无比。” 感叹着,当时他们两兄弟还与其余几人结伴,本是萍水相逢,在骤然掉入其中后难免慌乱无措。 恰逢一位散人发现了一簇闪耀光华的饱满之物,看着像麦子,但气息与个头相差太多,靠近了嗅上一口都只觉浑身轻飘飘仿佛蜕去枷锁。 宝贝!灵药! 不止他俩如此认为,其余人同样报以觊觎之心,于是不算太牢固的队伍瞬间分崩离析。 他们并非第一个动手,事实上,两人想要的更多,这片笼罩雾气的山地已经传扬了出去,包括宝药灵物等,甚至有武人言说自己得到传承,故而再过不久估计来往出入的人将多不胜数。 高矮兄弟不愿放弃际遇,更想着劝和一下,毕竟山林里情况未知,刚开头就能有一簇宝药,里面必然只会更多。 与其现在就对立互斗,不如再前进一段距离,多找些后再来详细分配。 可惜,总有人不是那么理智,面对传说中的宝药,品相远超人参灵芝之类,仿佛天降横财,再如何都把握不住本心。 厮杀在所难免。 有人殒命当场,有人趁乱连土一起抢走大半,冲向来时的方向。 “方向、感知、视听,完全被干扰。” 高个子杵着刀,定定看向缭绕在周围的白色霜雾,谈不上浓稠,却难以驱散。 奔逃的那人后来被他们在路上找到。 眼睁睁看着对方围着一处空地来回打转绕圈,最后被一刀斩下。 既然动了手,两人都不是温良恭顺之辈,自然懂的斩草除根。 “也不知仙人留下的传承在何处。” 一番经历,已经让两人对仙家道君的存在再无一丝疑惑。若非仙家手段,如何能做到如此惊人。 说了两句,就要继续启程,山峰不大不小,与其在雾气中停留过久,不如寻摸出处的同时尽量多搜刮些宝贝。 当然,此刻的他们更期待遇见一些同样闯入此地的武人。 对自身自信,联手之下他们兄弟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在广庸乃至周围几府中颇有名气。 对付石牙县的武人确实手到擒来。 “哥,刚才那家伙怀里抱着一大团晶莹药草,看起来收获不小,可不能放过。” “这是自然。那人要么慌乱间逃入某个诡秘之境,要么……” 话语未落,高个子神情一狠,咧牙扯出狠辣笑容: “就在脚下!!” 长刀飞扬,劈开狂风,呜咽中化作电闪银芒般砸落向不远处的草簇。 …… 咦? 几日不来,阵中竟然已有如此多人? 四足巨鼎似的山峰上空,一道身影被光晕覆盖,变化间透光而过,身形隐没不见,肉眼贴近亦是无法发现。 陈屿低头,神光自眼中飞出,元神一手恰印,一手托举铜镜,借由万法镜中的灵文与事先储备的法力,瞬间激活。 数枚灵文瞬息出现,庞然笼罩上空。 超巨化洞悉术。 实际上效果一样,甚至在精度上略有削弱,但总算覆盖整片山林,一时间大量信息反馈,好在洞悉术数次改良,令他免遭了头痛。 很快,哪怕未落入阵中,陈屿依然掌握了内外情况。 “大阵整体完好,但局部阵法有些停止运转了,这部分中被破坏其实不多,几乎没有,主要还是能量不足,自动封闭。” 对此他也想不出多好的法子,毕竟天地间并无灵气自然生成,单纯的灵性更无法作为催动激活之力。 不过很快,陈屿想到了一物。 灵土。其中就包涵灵气,不过含量不多,且与灵液效果接近。真要以灵土作为阵基的话势必需要极多的数量。 现在的他可没那个时间去培育。 “其实地梨子浸染的那些土层真与灵土一般无二的话倒是件好事,以后布阵与维持都将轻松不少。”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八章 众人(单) 森林中,迷雾弥漫,杀意伴着铁锈血腥气起伏而沸腾。 陈屿悠悠下降在树顶,脚下正是战作一团的三人。 空中的阵法隐去,存储法力消耗大半的铜镜黯淡无光,跌跌撞撞化作一道流光在元神持拿驾驭下飞至手中,被他握住塞回到袖口里面。 灵文闪动,幻身术自始至终令他脱出旁人视野,哪怕不远几人皆锤炼有方,警惕性十足,亦无法察觉到此时此刻正有一人高高立在头顶,颇有兴趣地注视他们。 金铁交触声绽放林中,招招劲力震荡气浪,碰撞间发出砰然沉闷响动。 龙虎劲? 早已迈过关隘的陈屿自然不会对那收发随心的劲力爆发方式陌生。 眼下,乱战中的三人皆身成通透、劲力贯达上下,迈过了龙虎关,于江湖中算是二流,称得上一句高手。 尤其一高一矮狠意十足的那两人,高个子魁梧,动静中声势浩大,劲力炸裂之时更是隐隐有破体激射的征兆。 竟是触及顶尖的门槛。 个头稍矮一些的那位同样不简单,虽不及高个汉子,但也有二流水准。他看了眼后将目光投向与两人敌对的那人身上。 石牙县偏远,于广袤天下而言,广庸府乃至西州都算不得繁华,武人与修道不同,需要很多条件辅助,药材、武器、搭练、练法…… 而这些,除非出身名门大派有长辈提供,否则便要以银钱购置,所需花费实非一笔小数。 故而武人欲争,向往红尘,往往在繁华中才能拼出个名头,斗出一身功夫。 古往今来,真正武林大家云集者无外乎中原、江北两地,其次便是西域、江南等,至于西南大山重重中,甚少有高手走出。 顶尖寥寥无几,一流都少见,真正撑在这片地域中的顶梁之人,大都在二流水准。 今日却不料,大阵运转没多久便一下闯进两位一流武人,并与另一位大概二流层次的武人争斗厮杀。 “看来当初流传出去的消息还算有些用处。” 陈屿暗暗点头,一流二流在他看来大差不差,不过武功越高,抛开虚无缥缈的天赋之说,意味着锤炼的时间越久,投入的精力与熬炼越多。如此一来锻造出的意志必然不会太弱。 “足够了,再高一些反而不好。” 从二流到顶尖,正是一位武人气血最为磅礴、身躯最是巅峰的时候,意识、自我都比三流不入流要强的多,同时也不似常年累月积攒后跨入宗师,开宗立派固然可敬,然年岁过大、气血颓败,对之后的试验只会造成反作用。 眼下,这几人的层次刚刚好。 这时,他心念一动,转动视线,看向战场外的另一处,却是又有几人摸索着前进,即将抵达。 就在刚才,陈屿通过超巨化洞悉术大致收集了些信息,此时已经整理完毕,了解到整个大阵中在最近几日不断有人出入探索,目前还滞留其中的约摸十七位。 其中一二流武人有五位,脚下就占了大半。三流及以下则有四人,剩余多是被武人携裹而来的领路农夫,亦或者胆大搏命的猎户采药人。 论及武功或许不如其他人,可要说到在密林中寻路、隐蔽、布置陷阱等,这些人可就熟悉多了。 陈屿注意到,以山北活动痕迹最多。 大抵此地正朝向一片低洼地,不远外更有绵延山路,连接好几处村寨。算是一方入口。 “水雾拒针阵改造后效果不以杀伤为主,放大了抵拒之效,同时令雾气浓郁数筹,配合玄壤空感阵更添迷幻效果。” 两道阵法搭配出来的结果令人满意。 他漂浮空中,穿梭林间,打算去其它地方看看。 临走前,陈屿看见已经靠拢过来的那队人被阵法阻拦,他们脚下就有一块符牌散发微光,视线扭曲、光影颠倒,感知在一瞬被篡改。 好在并不严重,只让他们误以为自己闯入到了另一片山林,此刻正迷路般在原地打转。 至于底下这三位,他摇了摇头,旁人的厮杀攻伐其实并不令他在意。陈屿并非蒋道士那般悲天悯人,对这几位多少都沾染血腥气、一脸凶恶的武人着实升不起一丝共情来。 “罢了,活人总比死人有用,既入此阵中,且先发挥了作用后再言说其它。” 念头浮现,他挥手捻合一缕雾气在掌中,缠绕一左一右两树间,仿佛编织蛛网般眨眼间化作一面巨大屏障,阻碍三人。 嘭! 高个汉子正狞笑,抓住对手的破绽缩爪一拧,崩散对方劲力,就要一拳头轰下脑袋,一对儿虎目中仿佛已经瞧见了对方濒临死亡的畏惧慌乱—— 然后与一团白雾撞了个满怀。 劲力溃散反噬,闷哼一声后踉跄倒退数步堪堪停下。 好在突发状况的不止他,一开始伏击的那人与自家的兄弟也同样,都被莫名无形的力量震倒在地。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 “可惜了。” 一具尸体跌倒在地上,陈屿叹气,精神照耀一阵,能通过肌肉与内脏组织强度辩识出对方生前不弱,大概率是一位内练圆满、横渡龙虎关的二流高手。 人死去,意识空荡荡,他无奈地将精神从对方腐化的脑部脱离,在空中挥散。 “脑域呈现空洞,半点儿残余都没能见到。” 思忖片刻,陈屿拔升而起,向着下一处而去,同时在泥丸宫中,元神压榨着琼浆力量,将之提取出来不断揉捏,混合精神力渐渐形成一枚枚模样圆润的种子。 琥珀色凝结中,沉寂着一缕金芒。 很快,找到了下一队,拢共四人,尽数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背负长刀弓矢,怀里抱着一捧饱满植株。 是把秋刀麦当成了灵药? 好吧,其实确实也算就是了。 细细看去,他发现这几人间气氛不算紧张,似乎很熟稔和信任,即便身处所谓的‘仙境’,面对‘仙药’也并未发生内讧。 一队人各有包裹,显然收获不小。 感知放开,笼罩四方,迷雾阻隔不了陈屿,反而为其感知范围的扩大起到了一定作用。 旋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摇头轻笑。 这群人可真是堪称雁过拔毛…… 连土都不放过。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九章 实验(单) 一队四人,此时低伏身子,围聚在树丛角落歇息,其中一位半举长弯若月牙的长刀警惕四周。 雾蒙蒙中视野看不真切,加之山中仿佛有莫名力量影响,这些雾气白森森看着洁净如雪,实则驱不散、赶不走,迷蒙五感六识,稍不注意便天翻地覆。 之前便有队伍中人在摘采一株宝药时意外涉足其间,张皇无措中举起武器劈砍四周好一阵,险些将旁侧其余人打伤。 除了动辄陷入囹圄的迷幻境地,雾气更有遮蔽之效,薄薄一层笼罩,伸手试探下仅能将十步内看清,再远便模糊不清。 钻入茂盛林中,林荫摇落婆娑阳光。 如同置身纱罩内一般,上下四方都难以辩识清楚,行进之间唯有小心又小心。 “也不知传承在何处。” 咕噜噜,挑开木塞,面容方正的男子头戴护巾,一边仰头灌水解渴,一边感叹此地的莫测,行差踏错太容易,稍加松懈便难免遭难。 好在收获不少,怀中这些宝药灵材哪怕并非经年药医,也不难辩识出价值,绝对不低,若再冠以‘自仙家福地摘采’的名头去变卖,足够他们几人挥霍数辈子,子子孙孙不愁吃穿。 男子低头瞅了眼,晃着脑袋止住了言语。既然来了,深入所谓仙人福地中的他们必然没有就此返归的念头。 “仙家传承……”另一人同样感慨,这东西说不清真假,何况流传开的故事话本不少,谁也不知道造成这方奇妙境地的源头到底是何物、何人,又或者其它。 几人低声言语,倒是意气相投,都不觉得此时回转是个好主意。 再者,山林被迷雾遮掩,来时甚是容易,一步跨入毫无阻碍。可真要转头就会发现路已经不见——视听五感皆恍惚,一步步前行,即便最清醒的武人、最有经验的老道猎户也难以说清自己脚下到底位于何处。 “回去其实不难。”头巾男子开口,指向一旁的大树。这地方很玄奇,前后颠倒不过寻常事,但他们也曾出入山林,发现一些固有的手段同样可以利用。 譬如在树干上留下刻印痕迹,标记道路。说来也令人意外,双目视野有时都会被嫁接扭曲,偏偏这些树木很少受到此地的影响,标记仍然能看见。 哪怕雾气汇聚得过于浓厚,以手触碰亦能找到。 “这大概便是上仙给予我等的一丝生机吧,否则进入此间的人无论武功高低,都难有走出的机会。” 其余人点头附和,确实如头巾男子所言,在他们看来,如此明显的破绽只可能是那位未可知的仙家留下的余地。 当然,就在四人不远处忙来回晃荡忙活着的陈屿听得此话却是无奈,标刻印记在树木上的法子其实在大阵运转前便有所预料,但不将之消除的原因并非他万事留一线——此方大阵本就只为了尝试一些东西,同时也为将来浮空田的布置积累,预计中维持不了多久。 所有阵法都以迷幻为主,是他结合精神与五感方面研究的成果,不具有实质杀伤力。 而这段不长的时间中,山中有泉、有兽、有山果,干柴木叶遍地都是,也不用担心将人饿死,尤其这些能够远涉数十里山林进入此地的,无不适老练猎户、强健武人。 他低眉瞥了眼,但见几人腰包鼓鼓胀胀,不止药材,还有一些干粮和清水,显然准备齐全。 至于冒冒失失空手就来的,要么艺高人胆大,要么早早在半道被劝退,甚至都走不到大阵附近。 驱散杂念,陈屿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几人身上,他捧起一枚圆溜溜种子,元神未曾显化,但精神构造的种子从泥丸中漂浮而出,沿着脖颈、心脏、腹部、脑部四个位置,分别沉入体内。 元神之种,算是劣化版精神之种,乃他结合小念世界核心以及抽丝剥茧了数枚精神之种后勉强模仿而成。 依托已经二次蜕变的精神力,除了强度质地逊色一筹且没有虚实转化、影响现世的能力外,其余大差不差。 之所以耗费精神将之凝结出来并沉入旁人体内,陈屿主要有两个考量。其一是依据之前关于意识与精神间转化的种种所得以及猜测,收拢对方意念,试着在未觉醒自我的情况下,能否人为影响精神的凝聚。这一点的达成需要脑域与脖颈两处的元神之种配合完成。 假若能成,那么自己如今再度增幅提升的精神力或许就有了摸索方向,也许可以主动施加一些手段,而非现在这般始终被动等待,在一次次服食吸收种子过程中痛得死去活来。 陈屿观察几粒元神之种颤动着依附在几人体内不再动弹,总算没有被气血与意识排斥冲散。 实际上服食精神之种时的痛苦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这种提升始终无法让他放下心,直觉一直警醒,似乎这等过于刺激与暴力的拔升次数一旦多了后,会发生某些不利的结果。 陈屿仔细察看了自身,从里到外包括元神在内,最终发现泥丸宫中的精神力每次提升都会激荡,而之后又会显得过于平静……乃至给人一种怠惰感。 这是以往决然不会出现的情况,虽然不清楚这是否就是直觉预警的点,但他敏锐认识到不能再放肆大胆的吸收精神之种的力量,需要作出取舍。 “好在现今这种现象并不持久,不过等到十枚二十枚后,就说不定了。” 此刻,种子帮助下精神破开极限后的提升尚未感受到极致,所以陈屿并未直接放弃,而是选择了暂缓,将服食的间隔时间拉得更长。 嗡!林中,念转意动,埋没的元神之种微微颤抖,剥离出些许力量,化作浅淡银芒渗透入众人体内。 不止脑域,还有五脏六腑。 此次除了对精神方面的探究实验,他想要借着有现成武力高强之人的机会,尝试深入人体血肉,寻找气血奥妙,解决几个从很早前就有的疑惑。 胎息从何而来?内炁为何只以灵液便能诞生?元血与胎膜可否主动制造? 原本而言,这些问题哪怕解决了对如今的陈屿用处也不大,但最近先是五感勾勒第三道境,紧接着又在天外天收获一方小念世界核心,奇景开始凝实,元神在琼浆滋润下日益强大——肉身却自圆满达成后便原地踏步。 眼中神光隐现,好似看透了他们的皮肉血骨,随着一寸寸银芒流淌。 肉身的潜力真的止步于此?还是说有更高层次的蜕变却未曾发觉? 关于这点,陈屿考虑到自身一个人样本实在太少,且已经蜕变过一次,肉身与普通人在很多方面有所差别。不过自己也是从平凡身躯一步步走来,以这些武人作为最初的样本显然再合适不过。 当然,他动作很轻柔,入微级数的操控下,甚至里里外外已经被看了通透的几人至今尚未有任何不适,依然在谈笑,念及怀中宝药与深藏山中的传承,众人皆是露出笑意与向往。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章 闻所未闻(单) “石牙以西有仙家传承?” “应当不假。” 大堂中,几人高座,环合围拢,上首那人身着绸缎,虽未戴金穿银却于衣袍描摹飞鹿劲松,针线栩栩如生,做工精致。 只见他轻轻敲打椅子上的扶手,一番皱眉后疑惑浮上心头,问道:“往前近月时间,广庸府内诸多势力齐聚石牙,几乎翻地三尺也没能找到。如何今时今日又突兀有了风声? 消息从何而来?可有确信之人?” 右侧,有人接过话头:“这事在当地已有不少人知晓,甚至猎户、采药人深入那片雾蒙蒙山林,有幸运儿得到宝药灵材并带出,这些不止一人看见,做不得假。” “传言仙家福地位于一处名为凹窝子山外二十里左右的地方,从外部眺望有云雾袅绕,渺渺之状动人心神。西城的余家有一商行五日前于民间收采药材时路过,消息这才跟着传到了这边。” 余家……哒哒、手指叩动,坐在首位的锦袍男子闻言,心头的怀疑少了几分。 一城之隔,对方与他们来往颇多,对其消息灵通方面的本领他可谓知之甚深。 只是仍有些拿不准,毕竟数十上百里外的消息,真假难辨。 锦袍男子面上的神情浮动被右侧之人看在眼中,他对此早有预料。 “当然,既然在下敢请求李家主知会各位来此,自是拿到了确信之物。” 话落,这人拍手招呼,院外旋即响起一阵急促步调。 劲装护卫跨步入内,手中紧紧抱着一方楠木长盒。 包括上首之人在内,纷纷好奇看去。 只见那人面上挂笑,起身从怀中掏出钥匙,将木盒上的锁扣打开。 绿意盎然眼前,一股磬人心脾的清香盈满堂中。香气馥郁清爽,初时厚重,却不令人发腻,反而引动唇舌颤动,口齿生津不止,更有几人激动的当场站起,瞪大眼珠盯向木盒。 一株晶莹翠色植株,外表与田野中黍米有些相似,不过此刻没人会将两者相提并论,天差地别。 咕噜。 堂内,有富态中年狂咽口水,亦有手背青筋暴起者,死死扣在木椅上。 太诱人,近乎本能在雀跃,在呼唤! 仅注目的一刻,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怀疑都烟消云散,眼前之物绝然不是凡世能有! 啪! 立在木盒前的商人拍手惊醒众人,他没有在意刚才几人表露出的失态,自己拿到手时模样不比他们好多少。 余光飘动,落在植株边缘的一丝浅浅印痕——当时可是差点儿连根带叶直接生吞下口。 清了清嗓子,这位大出了风头的商户开始介绍,主要关于这株‘灵药’的由来。 其余人静静倾听,哪怕上首的李家主也没有打断半句。 他目光紧紧落在木盒内,植株青翠欲滴,惹人垂涎,好在数十年风风雨雨打磨过来,在最初的惊动后很快恢复,面色波澜不惊,唯有眼底时而跃动的精光在显示他的不平静。 灵药?不不不,一株尚未知晓效果的药材对李家主而言其实价值有限,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这株灵药背后的含义。 堂下,商户结束了侃侃而谈,眉目带笑地回到座位上,环顾其余人,最后看向自一开始就不动声色的锦袍男子。 呼! 在众人注视下,李家主开口,他眸光闪动,在植株上停驻片刻后飘忽至门外映入的天色。 一句感叹流露。 “数十载,闻所未闻!” 其余人默然,神色渐渐复杂,也都听懂了话中意思。 有灵药,意味着之前沸沸扬扬的仙人之说十有八九为真。 传了数百上千年的仙家神话,从未有那一次如这回一般狠狠砸落心头。天下风云变幻之际,再有此事,实在谈不上是好是坏。 “既然确定了,那么便派遣人手去福地看看,一则收集些宝药,无论自用还是充做家族底蕴都可。二则如果能侥幸得到传承,修仙问道……” 嘶! 堂中的气氛顿时火热了几分。 他瞧得这一幕,话语一顿,“只是话得先挑明,这位仙家到底如何性情尚且无人知晓,是慈怜世人,还是广漠太上,说不清,谈不得。” 锦袍男子低眉看去,提醒众人行动可以,切忌冲撞冒犯。 “人数不宜太多,依据刚才依云商会陈会长说的情况来看,似乎出入并无身份限制。但,道君仙家神通广大非我等可以想象,这点不得不考虑在内。各家底下都有农庄,佃户、猎户、农夫都抽一些,武人方面拜托王门主安排一二,贵门几位堂主另外贵春堂需要出几位大医随同,一应耗费与照应我李家承担。” “此番福地出现在了广庸,便是我等际遇,不可放纵逝去,想必其中关键各位都清晰,也不必李某在这里赘言。” 众人纷纷应和,又商讨了半刻钟,将条理梳理后,这才出了门外开始召集各自的门仆管家,吩咐相应诸事。 至于之后的收获与分配……默契没有多提,先合力一处占据优势再谈其他。 …… “精神力竟是如此形成?” 无名山峦,大阵内。 山外的诸多变化尚未波及此地,哪怕各方势力摩拳擦掌欲要来此,也注定不会在近日,一些准备必不可少,加之神秘渲染下免不得挑选黄道吉日以及请道门真修祈福。 等闲两三日到不了。 此时,陈屿自然管不到那些,他正摩挲下巴,双腿盘膝漂浮天空,在林中游荡着,同时一缕精神分心关注埋入阵中之人体内的元神之种。 除去两日前的四人,最近他再度找了七八位样本,有老有少,体质武功各不相同,比照之下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度。 把玩着一丝浅亮银芒,与寻常精神力有所不同,这一缕显得晦暗许多,银白之余更多是灰沉色泽,仿佛没有洗净,有些驳杂。 陈屿剖析内外,将这道精神分化又凝合,拆解了不下百次,直到黯淡消散殆尽才堪堪停下动作。 这道精神并非他所有,而出自一位进入阵中的普通人,武功大致在二流,于如今陷入大阵中的诸多人员来看不算突出。 但偏偏正是这位再平常不过的武人超越其余附着元神之种的人,率先在他有限的尝试下凝聚出了‘精神力’。 虽说,这个精神力甚至远不如自己当初刚凝结时的模样,但总归具备了些许奇特,能出入脑域,与元神之种呼应。 而陈屿也在紧密关切整个过程时,意外从普通人精神凝聚中发现了一些早前自己意识演化精神时未曾注意,或者说遗漏的点。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一章 灵感(单) 前后数日,零零散散又有十余人来到山前,大多徘徊阵法外,想要等待阵中之人走出打探一二,不过亦有艺高人胆大之辈或是结伴、或是孤身,毫无畏惧地迈步入阵,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陈屿对来人一视同仁,由于已经有了几个一流武人,故而剩下的有无武艺傍身在他眼中大差不差,都是样本。 对于这些人他不会去刻意杀戮,肉眼难以看见的血肉骨骼在元神映照下分毫毕现清晰无比,实在没有妄造杀伐的必要。 在精神演化与气血研究两方面,活体远比尸体有用的多。 只是阵法有范围、有大小,不可能来者不拒敞开了收,同时间覆盖人数过多会导致运转时的消耗急剧拔高。 布阵所需的天石手头不算拮据,不过能省即省,余出的部分大可以用去培育灵土,供养灵植。 何况人一多,元神之种分化出去,需要分出的心神便少不得,这些种子乃精神力构造,与陈屿关联,时刻都在反馈各种信息,数量上不得不有所把控限制。 故而在不久前,陈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披上幻身术,在大阵边缘洒下了一圈符牌,在几个频繁进出的口子上布置小一号的迷幻法阵,用以简单筛选。 关于进出之人他其实要求不多,老弱病残便算了,气血不说鼎沸旺盛,至少不能太过于颓败,连常人都比不了,这不利于实验。 肉身作为一切的根基,虚弱的气血往往会拖精神力后腿,影响后者的凝结。 几日来通过不同的个体进行依附,陈屿在成功得到了第一缕[灰扑扑]精神力量后,又紧接着在另一人身上凝聚出第二缕,色泽一般无二,甚至更要灰沉许多。 两道精神都显出不那么纯净,这让他不禁联想到当初自己通过熏神静境香蜕变出精神力时的场景。 色泽、纯度、强度、坚韧程度……全方位的落后,或许是意识的缘故,又或者凝聚手段出现偏差,使得崭新出炉的精神力成品品相要差不少。 不过这对陈屿倒也不算坏事,正是从这些迥异的精神力与自身凝炼出的力量作对比,他找到了意识凝化的关键。 “以前,一直觉得意识凝化出精神力在于压缩、在于纯度的提升,最终到达极值后再由灵性点缀,产生玄妙变化。” 山林中的一处,角落中,大朵云雾盘踞,与周围相比显得更加浓郁。 雾气内的陈屿正眉头紧锁,看向眼前漂浮不定的半透明光华。 这是他从已有的两个产生精神力的样本所积攒的精神力量中提取而出。过程并不难,无论意识强度还是精神质地,都远超对方,故而萃取很顺利,虽说反复洗涤中耗费了部分力量,但最后得到的却是两人滋生出的精神力中最为精粹的部分。 唯独因为过于驳杂,最后得到的不过原本十分之一。 陈屿目光来回打量,一团银光被元神从眉心抛出,与半透明光团并列。 意识化精神这一步从最初便伴随他修行一直到今日,可如今看来,往常认知中的凝化似乎有些遗漏。 “真正凝化的并非意识,或者说不单单只有意识,有更多东西参与。” 否则眼前普通人精神力的精粹不会是如此形态,而应该更加飘渺且难以追寻把握才对。 掌指触碰,温凉在掌心传递。 陈屿神情一动,与旁边出自他自己的精神力不同,普通人凝聚出的力量在驳杂混乱之余,似乎更富有实感,哪怕触及时的感受同样虚假,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确实要比更加纯净的银芒‘真实’许多。 虚与实乃精神领域绕不开的两面,当下发现普通人凝聚出的精神力反而具备更真实的特性,一时间让他有些意外。 于是这段时间几乎集中在上面,想要搞清楚到底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直以来,自己不断淬炼、提升质地的做法是否有误? 还是说,精神之种的凝实与精神力的凝实有本质区别,不可同一而论? 一边在处理精神力方面的变化,气血上同样没有松懈,借助元神之种依附在血肉中,哪怕不能直接干扰筋骨皮膜脏器等内外组织,但通过影响个体意识,辐射部分念头,适当迂回的处理,照样可以达成所想,不过成效上会有些延迟与削弱,比不上亲自操控。 陈屿对提线木偶不感兴趣,他如今更多还是在间接影响,想要试试看常人在自我意识被辐射放大的情况下,能否有一些奇特的变化。 与此同时,元神之种的依附,也为以后天外天锚点的建立有所帮助。由于包涵他的意识与一丝灵性,即便相隔两个世界亦能够给予微弱反馈。 这一点在之前他已经在青台山鸟雀身上做过试验,虽说这种关联会变得十分孱弱,不耗费力气捕捉的话很难察觉。 一如当初他在天外天中释放出精神海浪,聚合神魂似石杵般搅弄时候那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捕捉的对象从天幕之上的小念世界牵引之力,变为了元神分身间的羁绊。 “现世与天外天有所对应,等到他们离开大阵返回后,说不得那片漆黑界域内将明亮许多。” 实际上他也曾想过直接去山下抛洒一些分神,天下广袤,有着乘风化虹术的他毫无疑问有如此行事的底气。 只是思来其间所需时间与精力,山上的田地还得照料,奇景也即将具现,精神再度强化……一切都在进步,故而关于这点便暂且放下,准备瞪大了浮空田打造完成后再一齐施展。 到时候他自然是要带齐物件,去游历山河,路途中不会缺少样本。 话说回来,这段时日见过不少山下人进入阵中,原本布置的零散植株被误打误撞发现和摘采了不少,剩余不多,让得陈屿又从道观移植了部分,不过正如不久前那支四人小队一样,大部分人宛若蝗虫过境一般,灵土都被挖掘带走,让得他不得不将本就不多的灵土库存再度分出部分。 “一些人对灵植的感应较为突出,虽未凝聚精神、觉醒自我,但天生灵性似乎不弱。” 他想到,这些人里身份复杂,武功也高低参差不齐,不过灵性本就说不准,如馋嘴鹿,一头傻鹿野兽,厚重惊人。又如于启猛,数十年清野修持,甚至连座下男女道僮都比不过。 而这一次的数十人里,虽未见到有小鹿那般令人瞩目者,但尚且有几人小有天赋——只可惜灵性厚重与修行关联不大。 如今想来,陈屿自己的原初灵性也一般般,此时能够结茧化囊完全靠着之后不断提升。 在他看来灵性的多寡最为明确的影响仅有一个:对天地灵性的感知。 而天地间灵性怠惰无比,隔着无数世界层,难以触碰,常人可望而不可及。 “不过等到真正修行有成,这个天赋倒是可以辅助对道境的临摹。” 就像他不久前在面对第三道境时做的那样,天生灵感高的人,这方面或许会具备一些不太明显的优势。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二章 争仙缘(单) 想罢,挥散开思绪。 这些对于早已度过最初阶段的陈屿来说已经用处不大,至多为精神领域的研究添砖加瓦,对一些猜测作辅助佐证。 随手拍碎两枚光团,他驾着云雾拨开树丛,一路飞至空中,感知投落四周将大片区域笼罩,很快又转去其余地方。 一处处走过,例行找到携带元神之种的武人观察一番,顺带再试着调动内里力量予以刺激。 可惜直到现在也仅有两人成功在元神之种作用下凝聚精神力,哪怕驳杂,却同样具备神异,只是或许目前精神太弱小的缘故,两人都没能察觉到异样,自顾自行走探索在密林中,跋涉大阵内寻找传承。 “这地方可没那东西。” 关于传承一事陈屿也是在试验时从旁人口中听来,让得他都一愣,因为自己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布置。大阵预计不会存续太久时间,等到该研究的都收工后这道阵法自然没有留存下去的必要。 因此,阵中一开始空空如也,除了原有的树木山石外别无他物,后来他从山上道观移植了部分灵植,以秋刀麦、春黍等粮食作物为主。 至于元灵根则数量很少,且被种在了核心处,用以作为大阵的运转的节点。 如这般的植株都被各式阵法环盖包围守护,不仅仅外侧几种,包括一些尚未开发完善的攻伐法阵同样在内,等闲之辈难以闯入。 事实上直到今日那几处布置在核心节点处的灵植依旧完好,甚至无人发现。 倒是其它移种的灵植被摘采不少,为了保持吸引力,以及算是对各路人马配合自己实验的报酬,陈屿中途又补充了些。 这些灵植并无多少奇特效用,不过单是内里蕴含的灵性与药力便不可小觑,于常人而言食之或能通慧润体、增长功力。 这也是为何山中的众人趋之若鹜、不惜犯险的缘由。 “传承没有,灵植带回去也足够,想来大家都不亏。” 好极,好极。 陈屿对此感到满意,至于不幸殒命在阵中的那些人,他却是无能为力,遇见了做些手段阻隔一二大抵还行,可时刻关注数十人吃喝拉撒必然没那份闲心与精力。 不久前大阵外围填充新的阵法以作筛选,便有这方面的考虑。不仅从意识、气血等方面提纯样本到更符合实验要求,另一方面也在于劝退一部分不坚定的人。 迈入此间,生死由命。 “大阵迷幻,不具杀伤。身死之事更多还是厮杀而来。” 人心经不起考验,能远迈数十里山路至此的,包括山民猎户在内,手段如何暂且不去评价,至少果决方面都不差,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辣。 不过由于玄壤空感阵遮盖,有时两方前一刻还在争斗,下一瞬错步便相互瞧之不见,五感六识扭曲,胡乱挥打的手脚总在不经意间避开对方。 外人所见两方几乎贴靠在一起,然而当事之人却只会觉得面前突兀间变得空荡荡,敌人消失无踪。 故而数日下来死伤其实并不多,相遇都少有。 大部分死者实在运气不佳,被冰冷冷兵器打中——阵法嫁接五感,金铁器具等无意识之物自然不在作用范围内。 陈屿大致瞧了一圈,拢共四人埋土山林,其中两人在最初自己还没察觉到这边情况的时候便被劫杀,一人被林中野兽纠缠,丧命狼腹,还有一人行差踏错摔落山坡被石头砸中脑袋。 剩下倒是有不少带伤,但并不严重。 思绪飞回,他在空中悬停。 精神领域大致有些头绪,常人的精神凝炼与意识转化都有了进展,接下来就该将目光投向气血方面看看。 他旋即想到那对一高一矮的组合,高个男子的武功层次是近几日所见之人中最高的,几近顶尖,气血旺盛。 对方体内同样有元神之种依附,陈屿打算先去看看,精神力凝结的要点与收获能否在元血上面复刻。 念头刚落,身体一颤,周围空气微微晃动间整个人飞远,没入白雾内。 …… 六月中旬的石牙县比往年要炎热些。 官道上,蒋勤安没有披挂道袍,而是一手牵缰绳,一手提拿剑器,胯在马背上飞驰向前。 身侧,另有三五匹品相算不得上乘的鬃毛大马跟在一旁,几人扬鞭错落,呼喝声响彻。 虽然动作迅疾,蒋道士面色却显得平静,眼中无波无澜,凹窝子山外出现仙人福地的消息其实早早就传入到海云观等门派手中,他们的动作并不慢,或者说早早就在寻找相关之处的石牙各派第一时间便安排了人手,不过本着对仙家道君的尊崇与敬仰,第一批人进入之前花了些时间准备香案火烛贡品等,做了场法事。 结果倒是不差,第一批进入的人全须全尾走出,查验许久后确认没有问题,又等了半日,这才安排第二批人。 直到第四批人走出时,附近一些势力才堪堪派遣人手前来打探。 占据先机的石牙各派没有妄加阻拦他人进出仙家福地。但也默契地没有多加宣扬,不过纸包不住火,到了今时今日这道消息终于还是传遍了广庸,同时间随着被带出的灵药宝药一齐向着西州其余府县传扬,渐渐将本就喧嚣的氛围再度推上下一个顶峰。 据说,连远在中原的宋屠夫都知道自家后院出现了天降宝药,嚷嚷着要返归。 后来被梁廷以大代价挽留,继续与当地的各家义军交战,无暇回顾。 不过对于那些宝药石牙本地的势力念想反而不多。 他们收获不少,刚开始时陈屿尚未全力激活阵法,雾气不算浓郁,四批人手进入后几乎将整个山头薅下一层皮来,分配下来怎么着各派都能有一两件到手。 有了这些,自然没了太多迫切,转而对所谓的传承更加上心。 尤其最近听闻福地出入人员较多,雾气似有变化,仿佛多了一层阻碍,隔绝了不少想要混水摸鱼之人。 几个大派一商量,愈发觉得这像极了挑选门徒,都认为变故将要到来,要么重宝出世,要么传承现身。而他们祖辈皆在石牙,不得不争。 于是,以海云观为首的各派纷纷调回了遍布县内的门人,向着凹窝子山方向汇集。 蒋勤安不过是其中一队,他那位在外州历练的大师兄岳海平,听闻月前已经度过龙虎关,这次也将返回。 不止如此,甚至听闻门中长辈私下言谈,石牙乃至广庸境内一些久不经事、沉浸修行的江湖宿老亦会走出来,为这一次的争仙缘而出力。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三章 纯化(单) 大半个西州的风云汇聚在石牙。 各派势力摩拳擦掌,求玄的道门,肆意的江湖绿林,苟延残喘的世家,外州远道而来的散人……龙蛇混杂,搅弄一起烩在锅中杂乱不堪。 隘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众人皆防备彼此,气氛隐隐透着几许凝重,只差一丝火星便可点燃引爆。 山下烈火烹油,端居道观的陈屿却不觉不闻,依旧循着自己原本的计划按部就班,摸索精神与元血的同时,将部分精力分诸于药田中。 时间来到六月中下,青瓜日趋成熟圆满,体表绽放微光,清辉月色下尤为显眼夺目,相比之前逐渐多出几种未曾见过的神异。 他一一记录,《灵植录》内特意为这次的灵植留下一页,十七根打磨削平以法力蕴养的竹片,在一笔一划勾勒下将青瓜每一个阶段的状态与变化都临摹。 “光色与其余灵植变异时相近,多了点桃红,很浅的一丝余韵点缀其上……气息浮动,不似之前那般清爽,细嗅后能察觉到微弱的树脂味……” “咦?孔窍好像减少了几个,有一部分也变得细小,难不成植株成长中会使得孔窍数量‘先繁再简’?” 田地旁,陈屿半蹲身子。掌指翻动片刻后,手中的竹简上变得满满当当,收回至怀中放好,他继续翻看叶片与果实。 青瓜异化的方面在于对人念的过滤与吸收,但后者体现不多,过滤现象更加明显——通过精神力,可以在以果实为核心大概五寸范围内形成一种有别于其它区域的独特领域。 凡是飘荡至这片领域中的人念,都会被洗涤部分杂质,剔除的并不多,不过整体汇聚在一起纯度间明显的差距却又格外惹眼。 陈屿沉吟,思索着这一点是否能在其它领域有所利用。 提纯……他想到手中的轮转萃取术与血肉纯化术,只是这两道术法施展之间存在不少局限,前者尚且还能时而使用,在炼丹炼器上有所表现,后者则完全失去了用途,搬运行功千百遍对肉身亦无效益。 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声,血肉纯化术已经提升至极限,十二层全数修行,这之后的运转收益已然寥寥无几。 显然,这门术法到头了。 视线回到眼下。 “青瓜对于人念的提纯看起来与常理上的纯化、萃取有很大不同,杂质不是在压缩精炼下排出……” 最大的区别陈屿心中清楚,在于人念的特殊。人念来源意识,或许和自我与灵性有不小联系。 意识凝化后能够成为精神,而在此之前,单纯的积累、思考、消耗对意识的质变作用不大,反而随着人心思动,部分意识会主观的集合凝聚,在外表现出来便是对个体某一瞬思维的记录。 而整个过程中所积蓄并剥离的聚合意识体,便化作了人念,从体内飞出,溢散在天地中。 “人念的纯化方式与萃取迥异。” 伸手在身前划动,人念肉眼难见,手掌穿空而过。 相比于轮转萃取术那种压缩之后再抽离的方式,青瓜对于人念更像是将整个反转过来。 如同在一盆清水中滴入墨汁,反而意外地得到了纯度更高的墨水。 以稀释的法子反向提纯,这是陈屿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这种做法在之前的他看来几乎必然会导致纯化失败,但如今眼前就摆着现成例子,一时间矛盾感撕裂在心头,脑海中顿时生出无数思绪念头。 也许是果实释放出了其它物质,影响到了这种变化。 目光转动,最后落在一枚枚贴合果实内外的孔窍上,密密麻麻,裸露在剔透的果实表面,这或许便是青瓜能做到过滤人念的原因。 倏而他又想到,既然青瓜可以对人念如此,那么精神力呢?以往不行,会不会是自己的精神太过强大,现今正好有一批武人,两个样本只需些许推动都能产生不那么精纯的精神力,或许能够用上。 没有迟疑,陈屿挖了一批灵石,以及数十枚新篆刻的符牌,腾空去到大阵布置修缮一番后,没用多久便找到了仍然留滞阵中的两人。 其中一位似乎有离开的意愿,正在寻找出口,缓慢地向着大阵之外移动。 陈屿对此不太在乎,元神之种已经埋入体内,虽然没办法做到自给自足,但维持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不去刻意激活消耗的话,至少一两月内不会溃散消失。 收集了部分银灰精神力,团成一团抱在怀中返回,甫一落地,他便来到青瓜边上开始实验。 陈屿想过将这株特殊的灵植移植到大阵中,像元灵根那样,重重保护下不虑太多危险,能够安然无恙成长,平日取用也方便。 但想到大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拆除掉,仅靠移种的稀稀落落几株灵植与几十块消耗了部分力量的灵石,这片区域支撑不起接下来的供养,势必要再移回来。 往返之间变故太大,哪怕是他也无法保证移栽时万无一失,索性不再多想,大不了多飞几趟便是。 灵光闪烁,一缕精神力从怀中的光团内飞出,摇晃着落在青瓜表面,一开始刻意与孔窍间隔了些距离,发现没有太多变化后又将这道来自未曾修行与强化之人的精神力量引入孔窍中。 悠悠荡荡,每一枚孔窍似乎都连接果实内部,精神力蜉蝣一般蜷缩着,从一端漂流向另一端。 而变化也正在此刻显现。 当这缕精神游动了数息后,似有莫名压迫产生,将之震荡,飘摇间灵光溢散了许多,最终停下动作,止步整条孔窍通道的四分之一位置。 又一缕精神试探着入内。 陈屿面色一正,元神催动至极,无形的神光辐射,将果实牢牢包裹,欲要洞彻每一处细节。 第二缕银灰一如之前,止步在同样位置便消散一空。 这是当初以他自己精神力去尝试时没有发生的,那时候轻轻松松穿过,仅有不多的耗损。 他没有停下,有变化是好事,说明这个方向没找错。 同时陈屿察觉到,随着精神力的不断投入,消散的界限并非一层不变,有些许推进,可惜进度缓慢,仿佛面前是一堵望不见头的厚重石墙。 开路太过于艰难,以至于直到最后一缕灰沉精神力耗空,都未能抵达另一端的孔窍。 不过,在果实内陈屿发现了一些细碎的残余,乃是精神力燃烧将尽后遗留,仔细辩识,并不是什么惊人宝物,只静静堆积在青瓜内部,不知有何用处。 …… 石桌旁,陈屿定定望天,神思发散。 距离青瓜变化又过去几日,大阵那边来了不少新人,进进出出都有,根据最近这大半月的实际效果,他将玄壤空感阵进一步完善,原本胡乱拼凑的大阵此时也多了几分秩序,不再那么散乱。 聚力于一处,激活之后足以让灵感天赋高强之人也难以辩识感知,遮隐效果大幅度提升。 不过真正牵动心神的还有另一处。 “青瓜关于人念的过滤如今研究得七七八八,可惜至今没能搞清楚其提纯的根本原理。” 说是如此,精神强绝的他思维活跃无比,灵感蓬勃,哪怕没有搞懂这与自家的修行理念略微相悖的现象,但存在即有存在之理,陈屿还是将之临摹复刻了出来。 却不是在其它植株上,而是仅靠脑域泥丸宫中磅礴精纯的精神之力。 此刻,莫看他一副神光涣散模样,真正的意识早已驾临天外,正以元神为支柱挖掘百窍,尝试反向提纯。 青瓜太小,体量相差太大。但元神不同,无数次重铸与锻造令这尊金色小人早已今非昔比,前者做不到的事,在同样原理下,后者未必不行。 “前提是百窍构筑真如我所想,是反向纯化之法的关键。”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四章 坍缩(单) 天外,黑暗无光。 一片朦胧中有黑雾袅绕,在元神映照中缠绕出一抹弧度,仿佛莫名凸起一块。 雾气遮掩之下别有洞天。 小山耸立虚空,原石堆砌之下显得凹凸不平。小白,也即玉琼天根不知不觉又壮大生长了许多,此刻正摇曳七条纤细金丝,刺入四周虚无,如同吮吸汲取般在消磨黑雾的同时自行捕捞养分。 两侧有数片圆润硕大的叶片托举,时而挥动,荡漾无数斑斓涟漪,汇聚在一起撑起一湾庞然屏障,令雾气中蠢蠢欲动的黑虫无法越雷池半步。 金光跃动,元神拨开黑雾降临,立在三丈高的巨大宝药上低头俯瞰,目光在叶片间隙闪过。 正中央,一捧莲蓬上十二枚晶莹珠体流溢灿烂五光,药香渗透精神,引得陈屿都险些忍耐不住,生出摘采服食的欲望。 体内精神波动,斩去杂念,他驾驭着元神穿梭叶片间飞落在地。 环顾四周,随着小白的成长,这片区域倒是意外地有了许多变化。最明显的要数脚下原石褪去颜色,染上了一层灰白。 其次,则是宝药所辐射的区域扩大了不少,肉眼可见,要比之前几次到来时广阔。小山左右已经空余出部分区域,阴影婆娑,与外界的黑雾有着不同,没了那般深邃昏暗,更像夜幕笼罩下的普通模样。 他探出部分精神到边缘,摸索了一会儿后确认此地最近前的区域被玉琼天根改造,随着黑雾被彻底驱逐,似乎在空间层面有些许异样渐渐发生。 陈屿驻足长观,良久后回转身形行走在小山上,叶片硕大,间隙透露的纤细微光不甚明了,唯有金人自身绽放光辉与之交相辉映,才得以看清。 他眸光浮掠,对莲蓬中那些宝石般的玉珠很感兴趣。 许久前,早在琼浆出现之初便发现了对方存在,不过那时候个头太娇小,一粒粒如芝麻似遍布在莲蓬中,平平无奇,远不如此时所见。 “应当快要成熟了……” 元神伸手抵在粗壮根茎上,一缕缕力量渗入,自从投喂了数次,外加分化好几尊分神坐镇蕴养此地之后,小白对陈屿便没了刚开始时的抵触,哪怕正以精神游走枝干内外也无动于衷,自顾自钩取四野弥漫而来的黑雾。 拍击、穿插、吮吸,一套下来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迎面涌来的黑雾被打散,黑虫甚至都未能凝聚。 大小不一的原石如沙尘般掉落,未及跌落山顶,便被金须与圆叶裹了去。 想了想,从体内掏出一物,明晃晃两枚赤色晶石,十二角、七面。 前段时日聚焦大阵情况之余,陈屿没放下对天外天以及天幕之上小念世界精神之种的搜寻,服食种子的副作用如今体现不多,延长了间隔但没有彻底停下。 而这两枚棱角有致的石块便是那段时间抽空打磨,原料正是天石赤晶,原本的天石并不规则,数量少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如何,如今一次次探索后收获了不少,握在手中难免有些硌应。 没用多少精力,本来想着磨成圆球形状,结果赤晶有些脆,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有了眼下的成品。 看着还行,打磨之后顺带描刻了封灵术在其上,如此一来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时间,而且灵文闪烁之时,整整齐齐堆叠的晶石火红晶莹,仿佛一片腾跃焰光,灼灼明明,颇有几分美感,不再似之前那样乱糟糟。 赤晶抛落,被小白迫不及待地包下。 数根金须缠绕,没入叶片深处。 同时间一股微弱的亲近从地下通过手臂传递,陈屿一愣,眼中惊奇,以往来时亦曾投喂过天石,莫说赤晶,饶是碧铜蓝絮黑金都一股脑喂过,可从未有过今日的变化。 神光照耀,煌煌如大日,和煦明光将整个空间覆盖,此时他才真正注意到这棵宝药到底成长到了何等程度,竟是隐约有了诞生灵性的驱使。 不对,与其说灵性,即便小白能够虚实转化,本质依然是一团凝结程度极高的精神造物,并非真的物质存在。 真的会有灵性么? 还是说……一团没有灵性的精神,也能衍生智慧? 当然,如今的玉琼天根远远未到猜想中的程度,如果将诞生灵智的过程比做万里长途,那么它才仅仅踏出第一步,距离最终还有极为遥远的路程。 能否顺利长成都是个问题。 …… 天石投喂成功,未能找到对方意识核心的陈屿放下这层念头,猜测也许意识根本就还未凝结,先前的波动不过是近似本能的一种体现。 他长出口气,采集下叶片上一枚枚圆润琼浆,收束在体内保存,接下来将要试验自己的另一个猜测,事关精神,稍有差池这道元神就得步前辈后尘。 离开这片逐渐有了几分异象的空间。 回身望了眼,黑雾重新袅绕,将之整个掩盖不见。 “有些类似意识星辰的存在形式,不过后者是完全看不见,精神力用尽都无法找到所在,小白这边至少还能从外部看出微微凸起一块的异样。” 不过若是没有内部的元神分身作为锚点连接,恐怕同样不好寻找。 天外天实在广袤,漆黑中四方上下难以辩识。 定了定神,陈屿不再多待,闭目感应片刻,循着感应将自己的意识星辰从茫茫浩瀚的雾气中拖拽出来。 透过外部,视线越过最下层,只见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若隐若现,边缘一角则有斑驳光辉闪动,一粒粒连成片,汇聚若星河,璀璨夺目。 意识海……或者说,灵机海。 至今他都未能找到这地方到底在哪个区域,意识深层的水很深,探索起来估计不会比天外天容易。 到了今日,费了不小劲也才在借助现世引动第三道境的机会,堪堪从意识深层中捞取到一块圆月。 用处同样不明不白,能够收束泥丸宫空间,将紊乱精神痕迹变得平整。大致判断与奇景有关,作用后者可以令其在短时间内凝实程度大幅提升。 剩余的碎片如今被他抛去奇景,只余留了一小部分在泥丸宫中备用测试。 说回现在,陈屿已经站定,足下不远一枚巨大星辰无声转动,携带海量黑雾卷弄表面,交触、消融,与此同时则有无数黑石被抛洒。 他顾不得这些,心神下沉。 不多时,一道道精神从体内涌动咆哮着溢散,元神身躯一震,一枚枚刺目银光闪耀,赫然是百枚孔窍,以一种莫名的布局方式穿刺体表。 银霞吞吐,金芒跃动。 陈屿全力释放,每一处孔窍都仿佛呼吸一般,元神缓缓膨胀,最终身化浩瀚大阳,灼烧得黑雾奔逃。 势头很大,然而陷在巨化元神下的心神却震荡不止,大浪滔天,一寸寸裂缝蔓延,金银灿烂之下是惨淡灰白的斑点。 过量积聚下,精神痕迹此刻变得格外明显,成千上万,扭曲着、紊乱着。蚕食在巨大‘金阳’底部。 第一次反向提纯终究还是出了问题。 陈屿心下叹息,却并未慌张,一边压缩如开闸洪水倾泻似的力量,一边开始思考抑制突变的办法。 直到某一刻,宛若过载。 重重叠叠的无数精神痕迹齐齐绽放灼目的光,下一刻,天倾地陷,金银二色交织的大日瞬息坍缩融化。 留下一地残骸。 ……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五章 裂开(单) 金银翻腾数息后黯淡,携裹整颗大日化作橘红,其间浮现斑白灰痕,分明宏大骇人的震撼场面,却在这一刻莫名带上了几丝寂然。 少顷,余晖散尽不再。 入目所见残骸遍地,满是融化痕迹的碎片散落,黑雾于远处咆哮汹涌,然而似乎此地先前陡然的爆发仍有威能残留,令其一时间只得在外徘徊不前。 而在最大的一块破碎残缺的铁片似的余烬上,则有微光粘附,朦胧模糊,如风中残烛飘摇明灭。 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四周深邃黑暗吞没一空。 微光挣扎许久,摇摇晃晃,颤抖着探出羸弱触须向残骸附近浮动的无数细小光粒移动接触。 此次的爆发过于突然,从内部开始崩塌,琼浆没能回补及时,大部分剩余的浆液在精神大阳灼热炙烤与坍缩崩溃之下蒸发不见,仅有少量艰难余留下来。 可惜,元神破碎,能够在如此变故中保留一分精神力已是难能可贵,实在没有支撑动作的能力。 哪怕这些稀薄的光粒也无法捕捉和吸收,精神光辉愈发黯淡。 直到下方意识星辰一阵抖动,便见一抹金光从虚无中钻出,赫然是元神小金人模样。 “多亏这段时日精神加强,分出些许力量制作了一份备用,正好派上用场。” 备胎元神身体内精神力储备不多,不过满足基本的运转需求没有问题。他飞身来到主体崩溃的地方,开始收拢残余的余烬残骸,以及漂浮不定的琼浆光粒。 后者揉搓两下,剔除掉一些变故过程中反应出的杂质,剩下的被一巴掌拍入到体内,搬运片刻将之消化,这道元神个头顿时蹿高一截,有了主体三分之一大小。 与此同时那些粘附残骸上的些许微光亦被吸收,两者都是精神力捏制,同源同根不存在排斥。 “精神残余倒没出现异变,看来琼浆中的杂质估计是个意外。” 研究了会儿,确认无用后便抛在一旁不再多管,他抬手,右臂变得软弹绵长伸向远方,将一块块碎片收集。 银芒自体内飞出,幻化云霞,托举着被拖拽而来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残骸碎片。 这些东西是由元神燃烧后余留,诞生自一轮骄阳的破灭,虽然代价是近八成的精神力与一尊费了不少心思打造而成的元神体,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并非无所获。 指尖敲击,目光游动在残骸表面,大都泛有金芒,细看下又渗透出几丝银灰色泽,仿若金属。 揉捏搓磨,发现碎片似乎带上了之前所没有的独特质感,具备了一些特性,陈屿心头微动,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 呼—— 所有碎片集在一堆,他挥手间挂出虹光,编织成网,拉动着向意识星辰而去。 尝试了两次,找到微弱波澜的他撬动节点,掀开一缕缝隙,元神体绽放明亮银光,将裂缝拉扯更大。 总算整个塞了进去。 陈屿没有停留,这次的提纯实验从结果来看无疑失败了,但方向并未错误,只是方式似乎还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 回到青台山,现世中,既然确定从青瓜上仿照而来的方向有一定可行性,陈屿也不犹疑,开始着手对这种新灵植研究。 以及对到手的第一次试验所留下的残骸展开一系列验证与推导。 这期间,洞悉术被他利用上,因为猜测精神反向提纯不是简单的开百窍,更需要配合灵性方面的变化,而说到关于灵性的摸索,无疑灵文与术法上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点。 时至六月,他已经发现并掌握了八十枚灵文,繁复程度不一,但大都自带微弱特效,能够与自然交互,这其中的缘故也是陈屿一直在探究的。 洞悉术的介入更多在于对灵文、灵性节点、百窍构筑等方面的演算,大多带有重复性,难度不高,陈屿念头一转,之前在布置‘四足鼎山’大阵时洞悉术完善了不少,正好用上,试试效果。 事实上有了洞悉术配合,大大减轻了他的工作量,能腾出更多精力在思考与拟订试验方案上。成效确实不差,短短四日不到便在原本的百窍构筑上修改了几处。 泥丸宫中元神主体还在重铸,于是他以备胎试了试,发现承载上限得到了一定提升,若当时构筑的是这一套……大概能多撑两息。 聊胜于无罢。 这一边,陈屿等待青瓜彻底成熟,以期有更多收获,将精神力进一步提纯,乃至达到精神之种干涉现世的程度。 话分两头,大阵那边儿情况在最近同样发生了些许变化,随着远近不同势力的到来,以及阵中人员走出,口耳相传之下种种神异得到了确认。 更有灵材宝药陆续现世,异香弥漫数里,引得无数人为之争夺。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从脖颈上掉落,鲜血喷涌如泉,冰寒眸子直勾勾盯着四周,众人面带惧意,却又如眼冒绿光的豺狼,纵然面对狮虎亦始终不愿退去。 哼!不知死活! 长身而立的武人一身劲装,正要挥刀杀个痛快,让这群无志鼠辈尝尝好歹,却听山道相隔的不远处一阵剑鸣长吟,宛若游龙! 咦,这地界还有其它高手? 不待多想,终有人忍不住他怀中散发惹人气血沸腾药香的仙家宝药,嘶吼着鼓动周遭人群,奔杀袭来。 刀剑交错,带起一缕缕血痕,厮杀声并不少,一处处遍及山道内外,大阵雾蒙蒙之外,接连有喊杀响起。 伏击、追逃、背叛、缠斗…… 阵中的死伤不多,反而阵法之外乱作一团。 实际上这种状态在此地已经持续了有两日,自前些时候一位半百之岁的采药人从福地中摘取到一株结满了小果的宝药并被一富户以四百两雪花纹银收走后,此地就时不时围拢了一大群人,或是被阵法阻拦进不去、或是欲要捡漏,都将目光落在了出入之人的身上。 之后,又有武人传出福地中有宝药服之可增添十数年功力,关键在于不用遭受常年累月习练的寒暑,更不会积攒暗伤隐疾,消息一出气氛再度火热,数百上千的武人从各地赶来,想要找机会得到。 而此刻,随着进出阵中的人数越来越多,阵法运转,消耗一日高过一日,迷雾都稀薄了不少。 也正在此刻,一些人意外发现了元灵根等培育得更好、品相更上乘的灵植,你争我夺愈发激烈。 山外,一群人占据一方,几个青衣道袍的道士与武人立在当首,正是石牙县本地势力。 蒋勤安站在其中,正与一俊朗青年交谈,尚未说得几句,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看!白雾!白雾裂开了!” “福地要出世了吗?!” “仙人是否在内?” “……” 石牙诸强中,一位半百双鬓的老者背负双剑,挑目远望片刻,回身与周围各家掌门以及同样年岁不小的宿老们说道: “且不论仙灵宝药,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道君传承才是重中之重。” “我等需心中有数,莫要被迷惑。” 众人应是,伸长了脖子等待,看向迷雾方向。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六章 齐聚(单) 大阵开裂,实则只是局部的阵法在过度耗损下支撑不住,其余依旧完整,整个山体依旧被白雾笼罩。 但旁人不清,见得云腾雾聚,虹霞翻涌,最外围的霜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寂消散,一时间喧哗四起,山侧两道的喊杀都被压下,渐渐没了动静。 福地要大开了? 类似的想法浮现所有人心头。 身上沾染血迹的武人爬至土丘顶,眺望了会儿,面上多是犹豫,不过怀中的重量令他保持最后些许冷静,一咬牙,转身提纵远去。 纵使一身龙虎劲震甲裂石,却也双拳难敌四手,腰间所系大刀已然在之前的激斗中卷了刃口,饮下不知多少贪婪者的性命与鲜血。 而此时体态疲累、劲力散乱,周遭各方欲动,再不离去迟早被贪心吞噬,沦为先前那些人同等的下场。 埋骨荒山野岭地,白瞎了这一遭深入福地的辛苦。 放眼望去,大阵变故之际,一样选择此刻退去离开的人不在少数,大多都怀揣宝药,或是从尸身上摸索到了足够银钱。 三教九流汇聚一堂,宝药就那么几件且绝大多数都在福地内未曾带出,要不然便是被大门大派层层环卫无人敢动,一些别有居心之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在敢来这地方的多少有些家底,掏些银钱,也算是不虚此行。 嗡!哗然声此起彼伏,喧嚣沸腾。 “何方鼠辈!胆敢造次!” 就在众人向着大阵围拢的同时,一声断喝暴起,紧随其后,接二连三的怒骂与惨叫冲入耳廓。 外侧,最后一丝雾气散去,林荫不再被遮掩,下一刻便有人狂热奔去,亦有人举刀向左右,偷袭、刺杀,哪怕仅仅拖拽一把也好,尽皆想要占据先机。 …… 不远处,蒋勤安等人未曾动静,之前四批人员入内,他们已经采获足够多的宝药,此刻都送去后方的大本营中被各派钻研,翻着道经医书,比对效果。 如今,此地唯有最前方的斑白老者带有一盒,内里装着一株由某个小门派弟子摘采回的灵药。 为此,海云观与几家门派共同给予了对方近乎溢价的回报。 “进入福地似乎不须用灵药随身,不过等会儿传承一旦出世,或许这些产自福地的灵材能够用上。” 众人老神在在,皆点头应是。其实用不用得上大伙心里都没底,若非头上有个海云观压着,几个势力最大的门派又都心向道门,恐怕想要让这帮石牙武夫安安然然上交灵药将会难如登天。 好在,大家的基业都在石牙,随着外来散人、势力的增多,本地武人、道士自然而然地报团在一起,诸多门派之间有核心人物沟通,目前尚未出现太大的问题。 若是陈屿在此,见得如此和睦场面也许会感叹一句民风淳朴。 一行人仍在等待,同样在等着最先进入的那一批人为其试探内里情况。 另一方面,暂未进入的原因则是还有一些援手尚未到达。 “那于老道怎的还不来?说是紧赶慢赶策马一路,如何大半日都未到!” “孟云道长,元阳峰不近,纵是骑马也得一段时间,于修行大抵快了,再稍等些许,总之福地出现在我石牙境内,跑是跑不掉的。” “哈哈哈,李道友,听闻你家门人不久前与正元观的四代弟子论道,结果被人单枪匹马整个挑翻,可是气煞不过?” “胡言乱语!那…多少还算是势均力敌的,只是棋差一招,棋差一招…” 几个前辈老头老太调侃,大都曾经在这片州府闯荡,打了多年交道。渐渐开始互相揭短弄糗,这个年轻时怎样怎样,那个对某某某芳心暗许,而身后蒋勤安等‘小道士’‘小门徒’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四周乌压压人海,唯独这个山包平和清静得多。 良久,一白发老道驾马而来,众人回首却是一惊,尤其最开始那几位宿老,更是瞪大了眼。 “于、于老道!你这是……” 只见来人鹤发黑眸,精神矍铄,额上皮褶浅淡,下马跨步行走间吐息流转,面庞红润。 全然不似年上七十的古稀老人! 年轻一辈也震惊,眼前之人与他们印象中那位主持九奇广生法事的真修道人有不小差别,外貌尚且不说,单是浑身隐隐约约的气息,矫健的步伐,哪还有半点儿气血亏败的模样! 谈不上返老还童,可一和旁侧的各家宿老相比,差别就太明显。 “此事往后再说,正事要紧。” 于启猛笑道,眼眸再无浑浊黯淡,口中声气硬朗,一步迈下转瞬数尺之外,飘然若仙般。 显然,话里话外都是不用在意,但与好友久别重逢,还是难得如此齐全的情况下,难免有些意气抒怀。 “老道自有一番际遇,此间事了,或可与各位道友一叙。” 听闻此言,众人虽有万般不解,也只得压在心头,甚至有人暗想这于老道是不是偷摸吃了福地中带出的灵药,可转念一想又有几分不对,毕竟胆子大到生吞宝药的人并非没有,却无一有此变化。 难道说元阳峰也出了福地?似乎未有异象的传闻…… 各家心思纷乱,一位仿佛活出了第二春的道门真修到来,石牙众人总算有了主心骨——至于于启猛为何会应邀前来,原因却也简单,一则他自身便出身石牙,与各派掌事人以及宿老们相知数十载,二则也是听闻此地有仙家道君的故事流传,福地降临,据说成仙的传承便在其中。 于老道并未忘记,自己之所以能有如今的种种变化,都跟那片铭刻脑海中忘不掉的呼吸养身之法有关。 “正元观事先来了几人,不过听云真说起似乎福地内有变故,便未再派人进入其中探索。” 他口中的云真,正是正元观观主。 于启猛十多年前便半脱离正元观,虽然当代观主是他带出的,但在隐居元阳峰后,他很少会去关注道观事务,好也罢坏也罢,哪怕天时轮转下衰落了,书阁中亦有几处空位,凭他这张老脸庇护一二人不至于灭了传承应当无碍。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七章 尝试(单) 天外,经过两日的回补,精神恢复能力早已今非昔比的陈屿在多般宝物滋养下迅速填补重铸,元神再度打造完成。 琼浆流淌体内,一寸寸萦绕微光,结构与之前相仿,不过在百窍布置上按照不久前改善后的进行了新的调适。 此刻,他再度穿梭虚无,来到了天外天,金辉缠绕在四尺身躯周围,点亮漆黑一角,分身则依旧留在泥丸中以作备用。 “残骸无法吸收,带有类似精神之种的凝实效果,贸然消磨只会徒增浪费。” 背后,一枚巴掌大的碎片浮空,表面坑洼,布满了腐蚀熔铸的痕迹。 牵引至眼前,陈屿顿足片刻。精神力没能穿透分解那些余留的残缺碎片,也意味着没办法从精神领域解析——这是针对精神造物最直接的办法,研磨、吸收、分解,总能得到一些信息。 但这条路如今走不通,他只能再想其它办法。 好在虽然元神中途爆体,不过残骸的出现代表自己的方向大体没出错,从青瓜上得来的‘百窍法’确实可以纯化精神,乃至令其化作实态。 既如此,自不可能止步在这小小难关上,只是要继续走下去,首要的还是得约束元神,‘百窍法’反向提纯下所迸发的力量太恐怖,好似每一分每一毫精神都被撕裂、膨胀……最终承载不住唯有炸裂。 “改进的办法应该不止一条。” 陈屿将百窍激活,如同火烛燃起,瞬息间四周变得明亮。 这一刻,他没有将之贯通勾连,仅仅点亮,精神力酝酿其中,一个个孔窍不断四射出灿烂光束,遥遥映射至不知何处。 没有过多在意这些光束,不过是精神外放产生,本质与投影类似,没有多少特殊,甚至连黑雾都刺激吸引不来。 百窍改良,在原本的基础上修改之后承载能力略有提升,无疑这是个方法,若能完美还原甚至改良出符合自身情况的百窍法,那么反向提纯将不再困难。 除了百窍,陈屿也将目光放向到其它地方——灵性。 精神的基础是意识,而构筑的根本却是来源于自我的灵性。 此间万事万物,似乎都离不开这些溢散在各处的灵。 “既然是从元神中燃烧凝炼而来,那么必然与灵性有关,只要找到,引动,或许能绕开外部坚硬的躯壳,直达内里。” 而且,思及自己的灵性本身不具备隐藏之力,却贴近后一无所感。要么这些灵性在崩塌的过程中发生了性质变化,要么就是残骸形成时不自主融入了天外天本地的溢散灵性,两相交汇才变得超出掌控。 陈屿双掌合在碎片上,闭目感知了会儿后开始催发力量。 不久前,元神刚刚破碎,残骸被塞进泥丸宫时,他曾再度去药田里将青瓜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以备用元神采取了不少办法尝试,最终成效寥寥。 不过,残骸虽无法吸收,也不与天石琼浆等反应,但在奇景内却有异样表现。 “竟然会反向吸收奇景的力量……” 陈屿没有大胆试验,及时将碎片掏出来,奇景就这一处,且是机缘巧合下才凝聚而出,前前后后投入了不少资源。 看着没有多余变化的残骸,以及隐约变得虚幻了几分的奇景,他检查了下,短短数息,至少五日的投入都白费。 真要放开了吸,指不定这方青胧山还能不能存在。 陈屿定神,意念附着碎片上,丝丝缕缕的精神散开,轻盈如雾,拂过残骸留下一道道印痕。 天外天中五感尽失,无法视听,唯有精神高悬在天,将无数信息汇集脑海从而变得清晰。 闭目间,他将心念分出部分,沉至碎片内,驾驭着精神钻入。 逼仄、压抑、黯淡无光。 但这一次并非为了吸收分解,陈屿唯一做的便是深入,不断深入,顺道捕捉从碎片内部传来的反馈,丰富对此物结构层面的了解。 这枚碎片曾与奇景交融,纵使不知那时候到底从青胧山中吸收了何物,令后者变得虚幻,但仅从眼前的感知来看,碎片内部的确与最初凝聚时有所不同。 …… 章和元年六月二十一,闻州收复。 又七日,救世军诸王内斗,是夜西王东王携大军远遁一方,北王毒杀南王及其妻女,后官军突袭,丰庆仓移手,重回朝廷掌控。 至此,出了西州以来数月的宋义云率军一路东进,接连堪定邓州、平遥、诸阳等地,之后汇同各地军马剿匪平叛,一时间原本大有燎原之势的起义被迎头泼以冷水。 梁皇大喜,嘉奖之令接二连三。 不久后,魏水畔,最大的一股救世军被堵截剿灭,号称天狼星下凡的东王喋血沙场,尸首分离。 朝廷兵马不曾停歇,很快撕裂了残党与其余几家义军布置的防线,欲要围困建业,收复旧都迎回梁皇。 狼烟滚滚,大日昏黄。 百年城墙下,尖刺滚木、滚烫金汁一刻不停地抛落挥洒,身着布甲的兵卒在监军恫吓下持拿刀枪,咬牙攀附云梯。 喊杀,对撞,撕咬,恸哭…… 烽烟四起,最终随着一声震耳巨响贯彻战场,城门被撞开一角。 城内城外都仿佛凝滞了一瞬,下一刻便有嘶吼声轰然若雷。 杀!! 朝廷官兵血气翻腾上涌,人群如潮似浪,向着城内蜂拥而去。 就在此间战事愈发惨烈的同时,遥遥不知几千里外的西州边陲,一座被雾气遮盖的山峦下,同样爆发了血色。 大阵中白雾消散了许多,不少人冲入其中,发现原本阻隔在外犹如屏障似的障碍仿佛变得稀薄,全力一撞即可冲破。 见此,一众江湖武人再无法强自忍耐下去,即便平日里温和的采药人亦拿出了铁锄、豪放肆意的猎户举起长刀。 或是在人潮中艰难自保,或是迈步向里。而外侧一位位清修求玄的道人亦不例外,纷纷运气提纵,千般步法施展,只为福地中可能存在的传承。 石牙县的一行人不再等待,人既已到齐,自该合力一处,他们没有擅自分兵多路去争夺外围的灵药宝药,而是至始至终都奔跑向更深处。 嗤! 一人从旁侧稀薄白雾中冲出,月牙似的银刀悍然朝着边侧道人脖颈砍下,旁边同样随队进入的蒋勤安双目一凝,呼喊一声的同时正要出手,却见那青年突兀身形一颤,脚下接连踢踏数下,劲力回转之际腰身拧动,避开嘶嘶带风的大力长刀。 噗嗤! 一剑枭首! “……”蒋勤安无奈,自家这位师兄去了外州历练之后,不知为何原来宁静温润的气质消散得七七八八,唯有一手杀伐护道之术格外凛冽,动辄消人命数。 前方,有宿老以及门派前辈投来赞许目光,看起来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如此乱世,哪怕修道不嗜杀,却也不能畏惧。 大道贵生,可时境之下如何去做,并保持本心本性,这同样是修行之人应该修持的方面。 咚! 一对素拳收回,长袖撩在背后,于启猛平静面色,看也不看跌倒一旁失去气息的又一位袭击者。 “此雾有古怪,诸位切记围拢些,万万不能失散。” 众人点头,此间状况纷乱,白雾遮挡下一些人好似撕去了伪装,彻底放开心中欲念,肆意偷袭厮杀。 于启猛回望周遭,眉头紧蹙。 人太多了,哪怕此刻仍有不少人徘徊在外没有进入,又或者如他们一般将部分武功不突出的人员留作接应。 可眼下依旧是人多粥少的局面。 他心中念头纷杂,口鼻吐纳,不自禁运转起呼吸术来,想要尝试,在福地中能否感受到些许变化。 下一瞬,大阵内灵性荡漾波澜。 …… 天外天,陈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暂无感知,他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感悟残骸,引动灵性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也许其中有奇景的功效?总之这次没有意外发生,碎片化作灵性豪光彻底融化,在一片精神云霞中变幻不定。 探知着这些金色液态事物,大量的反馈随着探查被得到,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叹息连连。 又偶尔灵光闪动,连带小金人都亮闪闪,彰显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琼浆在不断探查中大都用作回补,即便如此都有些支撑不住,神思太疲惫,元神呆板的面孔上都不由显出几分倦意。 反而是眼前碎片所化液体依旧如故。 并未有所消耗。 不过,环绕在周围的精神力却格外雀跃,显然,此次收获不小。 忍耐不住心中某些猜想,陈屿驾驭一缕精神投注其中,以契合本质的方式搅动内里灵性,同时察觉到四周稀少的灵性正在汇聚,那是晦暗颜色,与现世所见有极大不同。 他来者不拒,统统吸附。 液体起伏,一滴滴水珠溅起又回落。 关键一步到来,陈屿汲取体内琼浆力量,投入更多精神力,在极短时间内掠过每一枚水珠,如同在挑拣,只将一些特别的捕捉。 到了后来,搅弄已经无法作用,只得硬扛着从液体中捞取,与水珠不同,液体内每一滴都重若千钧,耗损的精神翻了数倍之多! 直到某一刻,元神都快要崩裂。 终于,所有需要的水珠被捞出,而剩余的液体则像失去了支撑般迅速蒸发。 金色氤氲,与银芒交织,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在空中一滴滴卷裹大量精神力的水珠上。 缓缓的,在他刻意引导下,本应重新汇聚成液体的气雾,混同了灵性与精神力后竟凝滞当场。 金光朦胧覆盖一方,其内水珠若隐若现,绽放银辉,宛若星辰。黑雾涌来,却如遭遇小白时一般,被尽数阻隔在外。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八章 行进(单) 独特的领域,浮在虚空中,曦光和煦如暖阳般照抚,四面八方被寸步难进的黑雾围绕,沉浮不定。 元神身上前一步,试探着与之接触。 精神所化银芒融入其中,随同着起伏缭绕,并未有阻碍。 念头一动,紧接着动作大起来,整只手臂贴在蒙蒙霞光上按压下去,轻易的便陷入,这令他对心中的猜测更加确认,旋即不再犹豫,驾驭身躯跨过那层若隐若现的光亮。 身影消失在外,唯有一轮金银二色裹缚在空,宛若漆黑夜幕下绽放的皎月。 …… 无名山峦,世人所称福地。 镌刻了玄壤空感阵与风枢秘山阵两道法阵的符牌此刻正竭力释放,其余辅助用途的小型法阵同样亮起光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灵文纷飞,缠绕在林间、石下、清风中,天空与大地被环盖,白雾朦胧,扭曲着入阵之人所视所听所感的一切。 唯独在入山口一带,却有一方区域被破开,符牌法力耗尽,仅剩的一丝灵光只够遮掩自身所在,再难以维系阵法运转。 而随着涌入山林的人越来越多,一位位或健硕、或灵敏的身影每一次跃动,都将消耗一定的法力。 存储渐渐见底,附近已经有几处局部阵法开始熄灭,并影响着其余法阵,进而令整个大阵都出现不稳。 迷蒙梦幻的山中,一场场厮杀正在爆发,生离死别不止,喝骂呼嚎不绝。 “烈风斩!” “噗、赵兄……你?!” “哈哈哈!谁敢杀我?” “师妹……啊!贼子受死!” “云儿快逃!带着这株宝药去望中城找你师叔,他——” 林中一处,一行打扮驳杂、身份各异的石牙县武人穿梭不停,两旁雾气远比外围浓郁,同时也不似刚开始那般,时不时便有敌人冲出。 雾气腾腾,带着异样,到了这里还能肆意狂奔的人已然不多。 他们曾目睹一猎户背负工具,不断在刻下标记,神姿警惕无比,却始终围在树桩前打转。 更有几人倒地哀嚎,手舞足蹈对着空无一物的山野灌木满面恐惧。 对方张大了嘴哀嚎,涕泗横流,偏生众人听不得半点儿声响……诡异得紧。 一众十一人,默然无声地走过,远远避开。 “师兄,他们是……看不见我等?” 蒋勤安未曾进入过大阵,此时见得一幕幕,虽不至于畏惧,却也不禁多颂念了几遍清静心经。 他扯动身前步伐不停的青年,明明年岁不及自己,但蒋道士语气很是恭敬。 青袍道人未束发髻,一匹白巾随意将长发裹在脑后,姿态潇洒。宋海平侧头看了眼身后面相老成的师弟。 曾经意气风发的海云观道人,如今目光幽幽,面容下隐现悲戚,看起来全然不似而立,更如不惑乃至知天命的岁数。 叹了口气,心知蒋勤安个性的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无奈止住。 不是没有劝过,师尊耳提面命十多载都没能做到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想罢,他将注意集中在身前,视线挪动在林影间,说到:“应当是此地白雾的效果,不单单迷人眼目,似乎连听触嗅觉都能偏转,不过据早前几批门人探报,雾气散落在山外时并无如此异样。” “估摸着只约束在山中,此处大概真的有某物在作用,也许在深处,也许被迷雾遮盖,也许……就在脚下。” 闻言,蒋道士感慨一句,偏转五感这等手段从未听闻江湖上有出现,尤其同时间覆盖如此大范围、这么多人,只能说不愧是仙家福地,实在不凡。 “正是此理,涉足其中,哪怕师尊护道之术臻至二流都要小心谨慎。” 不过,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却齐齐看向队伍最前方,一行十余人皆是武功不差,最次如蒋勤安也在近前融汇一身筋骨,通劲大成。 但行走之际无不小心翼翼,唯恐踏错半步,落得所见之人那样状若疯癫模样。 然,最前方的老道却大步流星,动作自在自如。 后辈的敬仰没有窥心之能的于启猛自然无从得知,不过他自己此刻也意外,身前拂面而来雾气仿佛有灵,隐约显出几分亲近,他踏步向前,每每遇到一些特异之地脑中都会颤动,莫名间宛若感应到四处溢散开来的呼唤—— 错步而行,于旁人诡异难明的白雾在他面前却仿若无物,接连避开了许多深藏符牌法阵的地点,这才使得十余人走了一路始终没有掉队。 到底为何?于启猛也在思索,清明了许多的眼中精光掠过,举手投足间稳稳停留在一流层次的气血不仅不再亏败,反倒昂扬喷勃。 实际上一流、二流身躯血气方面差距不大,更看重交手与经验上,而在场众人中毫无意义最富有武学经验的便是他。 纵然石牙县其余几位同辈宿老,在这方面底蕴仍旧比他不过。 此刻,于启猛带队,心中默默几下路过的几个点位,感知到有些许不同,不过时间并不充裕,暂未停下细看。 又过去数刻,几人沿途遭遇的对手少之又少,大多能冲到这一片的要么在谨慎探索,要么被困在迷幻雾气内。 而石牙一众不仅安安稳稳走到极深位置,更是好运又发现了三处灵药扎根地。 此时摘采后正包裹着被一派掌门紧紧抱在怀中,其余人护卫左右。 于启猛却是不管这些,正元观作为广庸第一观,自然不会没有灵药,可惜这些常人看来神奇无比的宝药,在他眼中则略有逊色。 他回身看了眼其余人,哪怕早已得到不少灵药,此时依然宝贵得紧,面上多露出喜悦,对着灵药看重。 目光在人群中的道门人士身上停驻片刻,于启猛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摇头一叹,语气复杂: “四法四脉向来有差,太平贵生、真一唯我、清微清净、乾阳入世,然吾等既修道,当明己心。且问上一句,所求为何? 性命长生?治国安民?逍遥无束? 抑或本着求知而来。不解天地阴阳变化,不明四时轮转春秋,不知生死玄机奥妙……” 语尽于此,在场武夫尚且挠着脑袋摸不着意思,不过几位道人却齐齐涨红了脸皮,哪怕蒋勤安等人的师尊此刻亦是绷紧掌指,眉目低垂间步子悄然挪动,离得怀抱宝药之人稍稍远了些。 咳咳! “于老道,还是说说眼前有何异样,停下所为何事?前方可有变故发生?” 有宿老开口岔开话头,于启猛也不再多言什么,毕竟只念着乡土情分与同为道修,说多便过了。 且他也清楚人皆有欲念,加之身处这片迷蒙福地中,难免有所张扬。 心念微动,若贫道没有那番际遇,或许也会如他们一般,甚至更加不如……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九章 领域(单) 时至今日,那一篇无名呼吸法早已熟记心头,每个字眼都抠出细读详品,绞尽心思试图从道卷经文中找出更多释意,然而到了最后除去按部就班习练外,并无多余收获,仿佛的的确确仅是一篇再寻常不过的养身功诀。 不过效果确实惊人,于启猛曾多次惊叹,将这等妙法以如此浅显的文字谱写传授,详实易懂,通篇一览便可明了究竟。 大抵便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了罢。 “道君呐……” 心中感慨万千,比之旁人近月才恍有所悟,发觉仙人存在。于老道早在三月时就被托梦赐法,知晓世上有真仙。 在他看来,那一日所见所感确有诸多迷离梦幻,似虚无泡影,醒来后除去一篇真法铭记脑海以外,具体的印象飞速褪色稀薄,不多时便记忆不清。 于启猛有很多疑惑,也是为何亲身到来,跋涉数百里到这方偏远山野的缘故。 只求福地中真能有所解惑。 定了定神,收回思绪,他指向前方。 “前面白雾更加浓郁,凭添数成,近乎化作雨露,前行之时必然更加艰难。” 莫名的呼唤虽能令其及时发现并避免许多障碍,不至于涉险,但这种能力在愈发粘稠的白雾中渐渐不太灵敏。于老道只进了几步便感到一股重压落下,神思中若有若无的牵动沉寂下去,任凭如何运转呼吸法都无用,察觉到前后变化,他后退到边缘,止住了其余人跟进。 听得于真修如此说,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后商量了翻,最终一位宿老上前,个子精瘦,两截短棍插在腰间皮套,他并非道门中人,但也曾在广庸闯出诺大名头,一起上前的金刀门门主便是其徒。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抓持对方的衣袍一角,上前数步没入雾中。 “李老头善使步法,六识敏锐,其徒弟张门主刀法精湛,想来数十年默契配合之下,即便遭遇状况亦能全身而退。” 李姓老者的步法纵然在西州都拿得出手,当年广庸之内更是纵横来去、无人可比。不知年岁上去后还剩几分,但看之前一路的表现,提纵功夫似乎依然不差。 前方,雾气掀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与外部相比浓郁许多,明明只三四步远,两人转瞬就没了影踪。 剩下的人站在原地,一根长绳随着两人前进延伸出去。 于启猛则立在一旁,闭目运功,未曾气馁地继续呼吸吐纳,试着再次引动那种感应。 某一刻,怒吼传递而出,紊乱嘈杂且刺耳,不似人声。 绳索猛地绷直!外面诸人大惊,拖拽绳索的几人赶紧外拉,一身气力穷尽,却不料绳索突兀一松,数位武人齐齐踉跄。 几人面庞僵硬,神情凝滞。 断了? 唰!关键时刻于老道出手,循着先前二人所去方向,无名呼吸法全力运转,口呼鼻吸,吞吐若龙腾。 身形近乎化作残影,蹿入雾气中。 “于老道!” 有人疾呼,甚至想要跟上,被其余人拉扯拦下。此刻里面情况不明,冒然冲入只会适得其反。 一行人看向白雾方向,此次试探出了变故,众人心头一荡,只期望这位隐隐变得神秘了许多的道门真修能够救出两人。 …… 呼!总算成了! 青台山,一抹金光自空中钻出,下一刻落入额头眉心。 陈屿睁开眼,神光流转,仿佛穿透了两界,依稀能看见一方椭圆的金银光团漂浮天外天中,明亮无比。 而在薄薄辉光内,有数百枚晶莹珠体转动,宛若星辰般闪耀。 意识回归,元神遍体鳞伤。看着满是皲裂痕迹的元神体他神情无奈。此番尝试还算成功,将残骸真个利用起来,内里的灵性被引动后直接融化。 “虽说看起来同样可以阻挡黑雾,但依旧需要精神力作为支撑。” 与小白不同,玉琼天根能够借助金须从天外天中汲取力量,自行维系,哪怕吮吸数天都比不过一枚天石,但总归是能自给的,仅此一点便超过了许多。 陈屿有想法,光团由残骸解构重组而成,每一缕光都不同寻常,天然具备真实的性质,尤其那些捞取的水珠,更是糅合灵性、精神等诸多造物后的存在,沐浴光辉之下,有向精神之种蜕变的趋势。 这很不得了,几粒精神之种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其中表现出的凝实化却让他尤为在意。 有些期待,假若这团领域再扩大夯实一些,等到水滴彻底凝形,会否真能先奇景一步踏足真实领域,从天外天这片虚幻精神之界降临现世? 以往都只是一两件物品来回搬迁,如今这方领域的出现给了他不少畅想。 不过此行并非没有遗憾。 “提纯还是失败了。” 叹息着,意识入内,沉浸泥丸宫中。 元神盘膝中央,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四周涌来的精神银芒修缮自身,七八滴琼浆滴溜溜环绕上下,每一次颤动都会带起浪涛,令后者回补许多。 念头驾临,此地乃精神力的汪洋,每一寸都是他的眼目。 覆盖在元神体外,观察内部变化。 领域构筑后,他曾踏入其中,元神体吸收了一部分光雾,乃至水珠也服用过。 如今来看似乎用处不大,水珠吞服在体内纹丝不动,精神层面毫无异样,包括百窍在内亦是原模原样。 “纯度未有改变,质地和最初时一般无二,量上的多寡……这倒是不重要。” 减少很正常,毕竟一直在驭使消耗。 至于增多,这个不太现实。自从上回服食精神之种后发现精神力出现了不受控制的隐患,便停下来没再继续,直到如今仍在稳固。 百窍法不够完善,这一点陈屿心中有所预料,临摹自未成熟的青瓜,难免存在缺陷。 他现在思忖着其中关键,想要改进其实并非全无办法,只是需要时间,而恰好自己时间很多,不用着急 比起百窍法与精神提纯,目前更令陈屿感兴趣的还是这团意外诞出的领域,介于精神与现世之间,此刻更偏向前者,凝实的部分大多继承自残骸,故而虚幻得有些厉害。 但再如何虚幻终究与自身关联,当他分化一缕元神入内后,如同游鱼入海,很快适应。同时也发现位居其中时消耗会大幅度减少,即便需要供给领域的存续,然而综合下来同样的精神力量比在天外天时可以存在更久。 “耗损约莫减缓了五成。” 这个结果令他欣喜,几乎瞬间便想到了自己早前关于天外天探索的想法,眼前的领域正好是一方完美的锚点。 这下子精神之种也不用培育了,起码能大大减少需求,如小白一样凝实程度的精神之种太少,遇见的绝大多数都半虚半实,远达不到种植生根的要求。 如今却是不再念想这头,领域的构筑难点不少,不过好处也有,比如时间上很快捷,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搭建一个,而且这一次其实质量有些超出,若再削弱一些之后还能保持维系元神的功效,那才真正有了放开手搭建的底气。 削弱之后还能保持么? 陈屿指尖叩在桌面,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不仅构筑难度会极大地减弱,效率上甚至能再提升一些。 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顺利且稳定的得到残骸。 元神爆裂这种事后遗症不多,但每用一次都得稍待两日才能恢复,有些拖沓。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章 将熟(单) 陈屿念头转动,思绪潮起潮落。实际上,对于稳定出产残骸他并不急,精神领域刚刚落成,值得研究地方还有很多。 近期能找出更有效凝聚残骸的方法最好,实在所获无多,用间隔久一些的老办法也无妨。 元神爆裂便爆裂罢,左右他都已经快要习惯。重铸元神体的手法愈发娴熟,与这方面不无关联。 歇息了会儿摘几颗果子,夏日氛围渐浓,近期移种了不少果木到山后,沿着边缘土陇一排,大都在灵液浇灌下长出了果实,大小形状不一。 二次培育的灵液效果不差,在滋养方面能令植株更快生长。如今,他已经在期待药田中的元灵根,不知第三次投入灵机后又能长出如何效用来。 不多求旁的,单是在滋护催熟上有所突破便足以令陈屿心满意足。 “说来田间轻空草五月中种下,到现在约一月有余。” 他捧着果子路过药田,一口咬下甜润汁水满溢。轻空草从最初的育种、灵机培育到现在大规模栽种,占地远超之前。 青绿已然褪去,染上灰白,果核挂在草尖于风中摇曳。 目光扫过,心中估摸了番,如此数量的轻空草,成熟之后的草汁应当足够浮空田打造。 再等半月,至多七月中旬便可收获。 从六月至今,一直腾不出多少空闲和精力,前前后后忙活着天外天探索、精神增幅、提纯、大阵……田间地头的活难免有所闲置。 “大半个月下来移种不过十种,且多是果木,与之前的试验频次相比确实松懈了许多。” 不过正是因此,脑海中的灵机用的不多,久而久之存下不少。 心神飘忽片刻,恍惚中明暗一阵后足下浮现汪洋,天地倒悬不见,巨浪滔天波涛汹涌,仿佛有潮湿海风迎面而来。 难得再来到这片空间,比之天外天的漆黑如墨,疑似意识海的此地环境则显得空灵,又没有空洞之下那股混淆万物的极致压迫,出入之间感触反馈格外轻松。 灵机凝聚一隅,光耀四方。 念头起伏,拢合了水下浮起的雪白光点捏合成人身——这些光点来历莫名,似乎与意识有关。 搞不清跟脚,竭尽驱使也仅仅能做到眼下地步,再深再细便无法成功。 不过不明白的事太多,每一件都追根究底的话太累。 他踏浪而行,见得多了,脚下此起彼伏的动静反而不那么让人震撼。 靠近后,心念微澜,海浪震荡,意识如轻风拂过,抚平了灵机镶嵌处的波涛。 无形之力将水流挤压,很快,一面跃动灵光的巨大网罗编织在灵机之间,映入他眼中。 “一、二……一百零二!” 从未如此充足过,有如仓廪充实的老农一般露出笑意,犹记得上一次数灵机还是二月份,间隔四个月,数目翻了一倍。 陈屿一边感叹,一边抠下一粒,尘埃般的灵机脱落的刹那急剧颤动,眨眼间膨胀数圈如同一轮皎月。 白洁明亮,光色柔和。 不待他多看,转瞬又干瘪下去,短短数息便重新化作黄豆大小,拖曳光焰在掌指上下缓缓游动。 抬眼看去,犹如宝石的灵机被无数细密网痕穿插包裹,束缚在半空中。 “等到浮空田构建完成,游历山外,到时候就能派上用处。” 谈不上静极思动,单纯想要见识更多植株,试着能培育出怎样的特异。 目前来看灵机的效果没有极限,不同的植物在投放后依然有不同变化,而非趋同。 吃过午饭,去到云头餐饮灵霞,热乎的灵曦光华荡漾腹中,晕出微微暖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最近察觉到,四时交替之际,天地间的灵霞亦有不同风味,与过去迥异,甚至今岁和去岁相比都有细微不同,这点还是日夜不辍之下多次品尝才得出,否则难以发现。 不过口味的变化似乎只于餐霞感触上有所反馈,效用依然不变,未增未减。 休憩片刻,将刻录的竹简放下,这才恍然想起另一边的大阵。 “也不知这几日如何了。” 陈屿心中不甚担心,事前考虑到山体周围聚集的人群,特意存放了二十枚灵石在山中土地下,埋藏于阵法核心处,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觉得旁人能够破阵,至少现阶段的山下没这等高人。哪怕自我觉醒、凝聚精神,半只脚跨入非凡领域的存在也做不到。 唯独操心消耗问题,山下灵性怠惰无比,若非移植了部分灵植在阵中用以活化刺激,恐怕很难利用起来。 而灵石便是充当燃料的部分,若灵石都消耗一空,大阵便很难再维持下去。 “应当不至于,除非到来人数多到超乎预料。” 乘风化虹术施展,灵文翩飞若蝶,下一刻腾空而起,身化靛青虹光远去。 先去看看,正好弄出了精神领域,有几个想法准备搭配常人体内的元神之种尝试一番。 …… 无名山峦,阵中。 金刀门的两人最后还是被救下,于启猛拽着一老一中的背衫领口,两人双目紧闭面色红白参半。 一群人围拢,正在商讨。 听于老道讲述,进入身前这片更加浓郁的白雾后,的确变得难行,且时不时有左右颠倒、手足错乱的异样。 他言道,自己感觉冲入数步,其实甫一入内便停滞原地,身形被遮挡,期间几次天旋地转,偶尔皮下各处又会传来棍棒敲打般的痛楚。 到了后面更有针扎刀刺,不过都并非要害,虽然一切都无形,看不到,但痛苦是实打实的。 于老道没有停留,在勉强短暂脱离后便迅速找到了同样跌倒在近前位置的两人并将之带回。 “绳索应该是其中一人主动挣脱,看情况两人似乎交过手。” 这时,一位道门半百道人蹲下,把摸脉门后又翻转两人大腿、腰侧,轻轻敲打拍击,旋即看了于启猛一眼,说到:“肌骨用过猛力,显然在进去后两人几乎同时间爆发,强自提振气血,甚至超出了自身皮膜承受能力,刺激血肉过度,现在显得十分疲软滞胀。” 于老道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白雾,缓缓开口道,“这方白雾的异样看来远比外围要明显,如金刀门两位都迅速遭遇险境沦落至此,等闲人物恐怕寸步难行。” 他将目光投落在石牙诸强身上,石牙县到底偏远,武功臻至二流的只眼前这几位,至于一流……这个要打出来,如今面前十余人除了海云观那位其余皆差半筹。 海云观作为石牙第一观,这次进入有多人,观主和一位传功长老都在,后者筋骨齐健,大抵龙虎圆满水平。 另有两青年,约莫是后辈生,于启猛知晓不多,不过那负剑束发的小道士隐约所显露出的劲力不俗,倒是令他在入阵前多看了几眼。 却也仅限如此。 修道数十载,游历西州各府,出见中原真武,于启猛见过的天资聪颖之辈如过江之鲫,自家那于道法一途上略显愚笨的弟子都成了正元观观中,对这些他早已不放在心上。 “后辈便不要前进了。在周围等待,接应也好,防备意外也罢,或是搜寻灵药宝药,继续进入危险太大,得不偿失。” 于真修开口,加之有金刀门两位变故在前,故而其余人不敢托大,连忙应是。 最后,一同进入的只有四人,包括于启猛和海云观观主在内,以及另外两个擅长技击搏杀的武人。 四人踏入,剩下的人警惕四周,没有胡乱散开,等待他们归来…… …… 诶? 天空上,白云间。 陈屿神情一愣,低头看向裂开一角的大阵,白雾不算均匀,从高处看去很像一块切去一小片的糕点。 “竟然真的破了。” 叹了声,至于山外的厮杀喊叫实在无趣得紧,层次高的样本都去了阵中,外面没什么好看的。想罢,他径直入了山林。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一章 排斥(单) 大阵破裂一角,落在陈屿眼中很快便想到缘由,乘风来到阵法核心的同时卷弄起数道流光,打在山间各处。 于旁人不可见中关闭了部分,又将功率调试削弱,同时位于核心的他从怀中取出十余枚灵石,勉强填补了空缺。 “元神之种已经种下,此刻山中来往人员众多,再附着一批的话数量就足够。” 样本多是好事,可太多就会操持把控不过来,无法时时刻刻关注到,随着此间之人离开散去,难免出现纰漏。 故而陈屿简单估算,大致在五十左右的种子正当好,足以提供给他想要的信息反馈,再多就显得过犹不及。 到时便可拆了阵法,止住这个吞金的大口子。 最近正在为不久后轻空草的成熟做准备,届时灵石少不得,而眼下手下各事务中唯有此地最是消耗得多,隔几日就要补充许多,加之还要取出部分铺陈在药田用以滋养灵植,山上存下的灵石一直不多。 去了大阵,不消十天半月,等地里又一批‘萝卜’长成后,库存自然能够充盈。 “五十枚种子…上次挑了十七个,现在好像仍在阵中的只剩六个。” 不知是离去还是出现了意外。 陈屿对此早有意料,他不可能时刻护佑左右,元神之种依附在身,对方本身看不见摸不着,该遭还得遭,无法影响到什么。况且种子孱弱,只为了观察精神与气血变化而维持,也不存在多少力量去施加庇护。 感知放开,灵文术法加持下笼罩了大半座山,一道道若隐若现的跃动在心间陆陆续续浮现,拢合一算,他心头有了数。 确实离开了不少,但也有几个元神之种始终停留一处,相比其余的要气息羸弱很多,即将要消散,想来附着的对象情况不会太好。 想了想,他收回了感知,大范围释放后意识传来一股疲惫,好在不重,精神力荡漾一番予以安抚,很快便消褪恢复。 黯淡沉寂的种子不多,更多的还是离开了此地,这倒是契合他意。大阵营造出的福地传言势头说来不小,其实仍旧停留在西州一隅,再算上位置过于偏僻,山高路远、道阻且长,言传真假难辨,短短月余里能够准备盘缠启程前来之人,要么求玄问道之心坚定,要么便居于附近。 后者可能性更大。 “哪怕感知不到,但应该都离得不算太远,直到目前,探索此地的势力依旧以广庸诸派为主。” 间或有零星外府之人到来,也大都以散人身份,数量不多。 陈屿不会读心,也没有一眼望穿的本领,所以挑选时不太在意这些,但并非全无考虑。 “到时离得远了,现世里精神力可无法密切关联,还得靠灵机才能呼应一二。” 元神之种本身不包含灵机,但其中携裹着一团从灵植身上提炼出的灵性,虽说效果比不得前者,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微弱信号。 如今,间隔太远的情况下精神很难感知到,除非更进一步,直接在天外天中落下标记——然而普通人纵使武力再强,自我未曾觉醒的情况下意识星辰黯淡,莫说在天外天寻找不到,哪怕如馋嘴鹿等三巨头那般‘借道’意识光团都做不到。 标记之说只得暂罢,且等往后。 不过,并非所有样本都无法标记。 陈屿稳固了大阵,紧接着首先寻到了之前已经在他帮助之下被动刺激出一缕精神的那位。 总共两人,另一人元神之种枯竭,仍然活跃的只剩一个。 来到近前,此人状况不算太好,跌靠在树干下,以干草遮掩,屏气凝神,胸腹起伏之间显露出肋骨下方一道青紫印痕。 右臂瘫软,显然已经折断。 衣衫带有斑斓血纹,映衬在袅袅白雾中仿若梅花绽放。 陈屿打量了几眼,精神力里里外外看下来,确认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忧。 下一刻,就见对方从腰包里抖落两粒饱满籽实,米黄色、玉光莹莹。 仰头服下,也不嚼动,腹中咕噜噜搅动起来,动静不小,后者赶忙凝气搬运功诀,单臂叠在胸前,双腿前驱,艰难将身子半蹲。 不难看出此人并非散人,而有着传承在身。对方功法在陈屿眼中展露无遗,精神映照下每一处都看得真切,血肉皮膜仿佛剖开,经脉内腑对其大开门户。 加之元神之种配合,这一刻,他甚至比行气之人自身都要更清楚其体内状况。 “原来如此,灵植对普通人发挥效力还是第一次看见。” 意外得见此景,陈屿多描刻了两道幻身术,指尖跳动灵文,组合成玄壤空感遮掩身前。 旋即走到跟前,与对方间距不到一尺距离,偏生那人依然看不见、听不得、摸不到。 挥落动作的手脚每每靠近,都会不自禁绕开一截,差之毫厘地偏移。 “动作无意识的变形也不曾影响到吸收么……看来这套动作确实不够精细,很粗糙。” 没有过多评判对方的传承,陈屿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那明显是秋刀麦的灵植籽实于腹中所发生的变化上。 以往种出灵植并试验时,会带出一些给馋嘴鹿、黑鱼、鸡兄等试吃,但普通人主动服食还是头一次。 “与灵液不同,灵植并无那种强大的吸引,没有引动肉身与意识的潜在欲望。” 观察了会儿,记下几处要点,陈屿看够了新奇后便调转目标。 先看看他的精神力如何了。念头转动之际一股强悍的精神直插对方脑域。 迷蒙意识海、混沌斑斓,五光十色遍及视野,无数记忆碎片有如浪涛拍打汹涌而来。 而在上空,则有一捧浅淡的银灰,色泽相比陈屿贯入的要黯淡许多,却也远超旁侧纷杂繁芜的景致,显得鹤立鸡群。 “数量不多啊。” 感受着精神中所携带的对方的意识。 他掐下一缕,试着往自己泥丸宫中塞去——甫一进入便被碾压、破碎,到最后汇入磅礴银海中时,消磨得干干净净。 仅剩的一丝哪怕被纯化之后,也遭受到相当剧烈的排斥,若非陈屿强压,此刻他的泥丸宫中估计早就怒涛跌宕。 “看来吸收旁人精神这条路走不通。” 精神与意识有关,即便对方的精神力是在元神之种刺激下被动产生,亦是其自我意识的凝聚,强行吸收恐怕只会酿成不好后果,想罢,陈屿退了出去。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二章 差异(单) 观察,记录,分析,总结。 灵植作用普通人时会产生许多在他身上没有发生过的反应,寻常血肉与灵植交互影响,作用出的结果存在一些区别。 最明显的一处,秋刀麦所蕴含的增幅五感六识的效果在对方身上表现不多。 他最初怀疑灵植药力吸收和法力有无存在关联,但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测。自己当初尚未凝聚法力时同样服食了不少灵植灵果,乃至于‘三巨头’以凡俗牲畜之身亦能获得不小收获。 而眼前之人却不同,灵植籽实的服用确实影响到了肉身,对皮膜似有刺激,但也仅此而已。 应激之下新增的气血很快被无意识消耗掉,促成了伤口处的肉芽生长,阴差阳错和对方以灵药疗伤的想法撞在了一起。 然而陈屿心中明白,秋刀麦并无治愈之效,他迄今都未能种出除了桃花外的疗伤灵植。 “仅凭灵植作用肉身时所引发的气血本能变化,效果微弱,勉强止血的程度。” 他不禁摇头,说到底秋刀麦绝大部分精纯药力都流逝一空,并未被吸收。 肉身太弱,锁不住。 陈屿幽幽望了眼,看清了原因。假若此人能够自主掌控体内的精神力,或许还能有所作为从而封堵住药力,在与血肉不断拉锯中被动消化一部分,可惜现在只能不知不觉中消散,完全浪费掉。 树下,武人并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得不偿失,在感受到皮下伤口隐隐约约的酥麻酸痒时甚至勾起嘴角止不住露出笑意。 不知是对福地灵药抱有过度信心,抑或不愿多等,他运转功诀的同时又接连倒出七八粒麦籽,握在掌心灌入口中。 淡淡清甜浸润唇舌,对方顾不得回味灵药味美,赶忙提气凝神,为预想中即将到来的‘药力冲击’做足了准备。 “……” 陈屿转身走远,眼下来看灵植对普通人作用有限。服用后虽不会令身躯造成实质损伤,却也没办法把握真正的益处。 那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未遇见过类似问题,从来都是能吃即能吸收消化,种种特殊药力都可被肉身截留,鲜少有流失。 和灵机有关么……心中暗道,灵机埋藏意识海深处,并非简单如精神似的虚幻之物,更能影响肉身。 细细想了阵,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但灵光稍纵即逝,转瞬又沉寂下去。 呼!长舒一口气,陈屿提步踩在空中跃起,穿过林间枝叶来到上空,坐望山间白雾与翠色交织。 挽了一团云雾在身下,低头沉吟,神思渐渐发远。 自身有灵机在,或许是个特例,小鹿当初都能出现变化,偏偏落在其余人身上不行。 这便显得有些古怪了。 难不成真是血肉构造的区别? 或者说,与各自的灵性有关? …… 灵植是否存在适配性这一点,陈屿以前并未深入探知,直到眼前的例子告诉他灵植似乎对普通人用处不大时,才恍然发觉到,开始有意识的琢磨。 “灵植饱含灵性,而与个人间的灵性适配与否的确可能影响到效用的发挥。” 当然,这只是推论,陈屿很早前便知晓灵性本身具备不同特性,可若说与服食者间需要适配才能作用,这无疑需要大量样本与反馈才能确定。 他停下漫无边际的念头,这次来大阵中是为了埋下更多元神之种,而非在这等尚无多少信息全靠猜测的事情上花功夫。 收了收心,陈屿辩识方向,感知笼罩整座山体,很快找到了其余满足条件的武人。 林中某处,十来根春黍团簇在一起。 摇曳动人灵光,哪怕被雾气遮挡也未能止住四周几人眼中的火热。 如今,世人皆知福地中有宝药,却不晓得宝药用处为何,不是没有莽撞汉囫囵吞下,但大都隐而不发,少数几个心细玲珑的在发现没有多大效果后,也在仙家灵药这个名头下将信将疑地认为是自身存在问题。 巍峨大阵耸立,这是无论谁都否认不了的‘仙迹’。 正因有了这个最为有力的证明,前来寻摸宝药、祈求一朝登仙长生之人数不胜数。 每一株灵药、每一粒籽实都足以卖出惊人天价! 陈屿到来时所见到的,便是一行七八人围在春黍旁不断交手,或轻或重,都有意无意避让开灵植所在。 “这里的阵法也干涸了……难怪。” 身形落下,旁侧劲风阵阵,呼喝不绝于耳,飞沙走石。而他则闲庭信步般走到春黍边上,看着周围稀薄许多的雾气,目力下望,神光穿过土层映入符牌模样。 尽数干瘪,有几块布满了裂纹。 对此倒是没多少意外,陈屿很清楚一方笼罩山体的大阵想要维系是何等困难。 自己在核心处补充了灵石,但稍稍靠外围的部分区域依然由一道道小型法阵拱卫着,此刻已经油尽灯枯,尚未来得及在核心阵法加持下得到恢复。 散了便散了罢,左右都用不上了。 确认不是布阵手法以及符牌质地的问题后,陈屿回转身形,没有再添加灵石。 他看向交手几人中一位短发男子,披挂双刀,孔武有力。 举手投足间胸腹震动若晨钟,气息凶悍无比,劲力在体内流淌,每一次拍打劈砍都荡漾沛然巨力。 打得其余几人节节败退,莫敢争锋。 就是你了。陈屿一挥手,一缕清风拂过对方身体,在其尚未察觉之时便有元神分化,脱落出一缕饱满种子附着上去。 感知中,对方身上传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呼应。 元神之种再落一枚,他起身离开,临走前摇落大多云雾,白花花腾在场中将四下遮掩完全。 众人大惊无措,纷纷避让警惕。 而留有元神之种的男子却猛地发现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白雾徐徐散去,放入一条小道显露出来,与刚才为之争夺的宝药所在之地直直连通。 咕噜、骤然间的天降大运后,纵然一向自诩胆大,此刻男子亦不禁心惊。 难不成仙家一直在注视福地中人?可自己为何能入仙人法眼……想了半天,他一咬牙,跨步奔向宝药。 管它,道君老爷自有道理,咱还是先顾得眼前才最是实在!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三章 目的(单) 且不说旁人怎个猜测连连,陈屿一路寻觅,筛来选去最后看中了二十余人,算上之前一批附着种子后还停留阵中的,约莫三十人。 三十道感应弥漫在感知中,这是迥异于精神领域的感触,他没有沉浸太久,很快又去了元神之种沉寂黯淡的位置查验。 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咽气许久,没了意识活跃与气血迸发,元神之种只能依靠体内积存的些许精神力维持存在,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一空。 “借助主体溢散的意识念头用以转化的法子有很大局限性。” 看着眼前尸身,他默默想到,由于个体的不同,元神之种所蕴含的力量归属于自己,依附在他人身上时即便可以汲取部分意念化为己用,可效率太低,本身在不断的消耗中。 “而且精神力中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两两相遇会极度排斥,也即是说元神之种在寻常人体内吸收无意间抛落的念头尚且还好,可要落在已经觉醒自我、凝聚精神的人体内,恐怕莫说吸收,还会遭受对方的抵触与冲击。” 动静大了,难免有被发现的可能。 这办法从针对对象、触发条件、实际操作性等各方面来看都有不足之处。 不过毕竟只是对普通人的一次观察所需,气血与精神两个层面,若对方真如先前两人那般凝聚出了精神力,距离观察结束也就不远了。 “常人的精神看似驳杂,实则构造上和我的还有些不同,这其中再深挖,或许能对精神领域的了解更完善些。” 说不清最后能收获什么,不过陈屿觉得至少掌握了精神凝聚的过程,甚至人为凝聚精神力后,未必没有办法令其升华。 “距离二次蜕变过去很长时间,精神之种对精神力的提升有着不小风险,而且几次下来似乎同样存在上限。” 虽说远未触及,可极限实实在在横亘在高处。 届时,以虚实相间的精神之种都无法提升的精神力,陈屿不觉得还有如何方式可以将之继续拔高,前者已经是入眼所见精神造物里最为独特的一类。 核心、天石、精神宝药……这些要么无法吸收,服用后有如吞金,反而有着不小危害。要么就是尚未成熟,且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长成,长成后又能具备何等功效亦是说不准的。 思来想去,精神力想要跃升,从虚幻不真的层次继续拔高,唯有再一次升华蜕变。才有可能成为与精神之种一般足以影响现世的力量, 以核心融奇景、以天石养宝药,挖掘精神意识转换之谜,百窍提纯构筑精神领域,寻觅更多精神之种等等,这些都是他为了促成这一结果做出的准备。 不过在今日,看到了那武人服食灵植却把握不住药力后,陈屿突然想到,若自己也一如这武人,哪怕服下精神宝药乃至更强大更奇异的天石,是否也会出现类似情况? 这些造物或许真的有夺天造化的本领与功效,可精神层次不够的他,真的能截留并消化么……一时间,陈屿脑中的想法渐渐发生变化。 “看来,得做两手准备才行。” …… 新的种子洒下,沉入数十人体内静静等待,他无需这些元神之种破土而出,仅以内里蕴藏的力量去观测,必要时再予以部分引导。 精神与气血必然是长期的,短时间内很难摸得一清二楚,能有些边边角角的收获已然令人满意,谈不上奢求太多。 陈屿处理了这边,开始在林中寻摸阵法破损的位置进行修补,地方不少,一处处遍布大阵,内外围皆有,外部破损干涸的小型法阵数目最多。 占了近八成。 不过截至目前倒是没发现有被暴力冲击或强行破解的,想来阵法依旧牢固,唯一限制约束的便是灵性与法力储备。 前者有灵石补充,而后者则只能靠他一点一点去灌输,急不得。 最开始那一高一矮两人已经不见,陈屿找了会儿,感知中没了两人的元神之种波动,估计趁着间隙离开。 反而另一个隐约有些熟悉的反馈传入心神,他寻了过去,发现是本应在元阳峰上隐居的道门真修于启猛。 心头疑惑刚刚升起,视线一转看见周遭一行人,熟人蒋道士便立于其中。 与之结伴的还有位青年道人,姿态随性肆意,不如蒋勤安那般拘谨严肃,更无半分悲悯面色,只好奇环顾,时而打量白生生雾气,跃跃欲试。 “那位是……岳海平?” 记忆深处,前身留下的一丝余韵从意识海中荡漾而出,被他记起。 岳海平,海云观当代大弟子,无论道学还是护道武功,都要胜过蒋勤安一筹。 年纪轻轻便在石牙县诸派有了不小贤名,及冠之后名声更胜,远播其余府州。 老道士尚在时就说起过此人,前身也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在陈屿到来后的仅有几次下山中,却是听闻对方离开了广庸府,去到西州之外历练求道。 这是也被福地给吸引回来了? 陈屿挑眉,觉得大概恰逢其会,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真假难辨之事特意调转数百上千里,这种可能性不大。 估计近期本就折返了石牙,正好撞上了阵法完工,显露世人眼前。 年轻道人武功不弱,他瞟了几眼随手扔下一粒元神之种,飘落在对方脖颈处。 目光所及,此地人数不少。旁侧白雾遮掩的位置亦有几人被阵法困住,陈屿看见那几人正打着圈,手舞足蹈,一副癫狂模样。 实则无大碍,待到阵法散去,或者脱离了覆盖范围,这几人自然就能恢复。 “一二流武人皆有,看来阵中最后一批高手都在这儿了。石牙诸派么……倒是省了再到处挑拣寻找的功夫。” 眉心跃动,一团团光辉闪耀着蹦出。 种子埋藏众人体内,陈屿这才有闲心去看底下到底发生了何时,听着看着,渐渐目光古怪起来。 …… “李道友,敢问这雾中到底有何物?” 率先进入的两人缓缓醒来,调理了片刻后,功诀运转,吐纳之际将气息理顺。 众人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询问。 谁知一向以心魄胆大著称的金刀门二人皆面露后怕,饶是闯荡江湖数十年全身而退的李姓宿老也不禁满是余悸。 缓了许久,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再看向白雾时眼中多了几分敬畏。听得一众老友不断询问,这才压下心头悸动开口道: “……太诡异了……进入后,老夫如同身陷泥潭,引以为傲的步法在那里再无用武之地……” 一旁的张掌门补充到,“当时情况紧急得紧,只觉脑中泛起凉意,筋骨酥软,仿佛置身腊冬。” 两人断断续续言说,将自己的经历谈了个七七八八。 “那树活了……或者只是幻觉?对,应当是幻觉,老夫当时腰间一紧,随后就见到本应是绳索的地方缠住一根枝条,顶上生出獠牙巨口,端的是无比骇人。” “我却与师尊不同,见到的是冰凉滑腻的长虫,缠在腰腹,鳞甲光润细腻感受很是清晰,一时竟没能辨别出真假……” 两人都很肯定,那时候不止是视听的扭曲,感触亦真实不虚,否则不会主动斩断绳索,正是太真实了,以至于两人都陷入了进去。 老者甚至捞起衣衫,众人大惊,却是一道勒痕清晰显眼。 外侧,听得这些话,蒋勤安不禁对和于启猛一同深入其中的观主等人的安危多了几分担忧。 “莫要焦急,师尊尚且气定神闲,想必对其中情况早有所意料。” 前四批人中并非没有人深入,诸派也或多或少收到过一些情报,不过或许探索者实力太弱,回馈大都语焉不详。 前方,海云观的长老,也即蒋道士两人的师尊,此刻却远不如面上表现的那么淡然,不过他知道自己急躁亦是无用,故而始终关注着白雾边缘,等待师兄等人的返回。 空中不远处,陈屿自然比他们看得清楚得多,白雾对他而言等若无物,视野拉宽一些便可看见正有四人结伴,在离此地十余步外的一处空地上,朝着空气不停挥打武器。 显然,这几人同样中了招。 于启猛是其中唯一稍好些的,身陷干扰中的老道依然在艰难跋涉向前——虽说他前进的方向是一棵木桩,大抵是偏了。 “气血调理得不错,看来那篇呼吸法确实用了心去练习,没有荒废闲置。” 打量一眼,元神映照下将对方看得通透,血肉肌理都映入眼帘,精神意识也不例外,对他大开门户。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四章 愿望(单) 四人挣扎在白雾中,雾气比外围浓郁了不止一倍,粘稠沾附在身周,阻碍五感六识试探,无论身陷之人抑或外界旁人眼中,一切都迷蒙未知。 陈屿想了想,没有驱散白雾,而是投入一缕意念进到这位真修的意识海中,欲要再看看,对方在修持呼吸法后有如何的变化。 肉身层面维持着气血不败,筋肉皮膜不再松弛,不过这显然不够。当初他所留下的呼吸法篇虽非自己修行的那部,可也是从血肉纯化术、轮转术、萃取术等术法中精炼而出,考虑到对方并无内炁法力之类非凡力量,更是简化了许多地方,保留下的部分仅以吐纳呼吸便可运转,增添些许动作辅助,效果不会太差。 事实上眼前的老道确实符合他预期。 但肉身作为一切之根基,提升强大后必然反馈意识精神层面。 与先前那些武人不同,于启猛体内事先并无元神之种余留,自然外力刺激下滋生精神力的说法便无从谈起。 如此之下,同样作为普通人的于启猛精神意念内的情况,又和其余人之间存在怎样的区别,便成了他心中好奇的一点。 跨入其中,熟悉的斑驳绚烂。 凡俗生灵意识一般混乱,这与主观意愿无关,亦同是否灵慧通智没有联系。 意识自身过于驳杂,所以很难自行精纯至极限,凝炼精神、觉醒自我。 陈屿当初亦是在灵液加持下才得以迈过这一关,馋嘴鹿等更是无一例外。 未曾久留,一路向着深处探去,越发靠近心念的核心,意识汪洋开始沸腾,渐渐显露出几分排斥。 这倒是上次没有遭遇到的。 心中记下,猜测对方肉身方面的变化导致意识得到了些许凝合,相比过往坚实了不少,否则做不到这点。 当初,陈屿在随意试探他人意识海之后认知到精神领域力量的不可测性,真要动作的话旁人很难发现。 于是回去之后花了些功夫,检索脑域记忆中千册道卷经文,以及各般话本故事传说,不断汲取灵感,最后精神防御术法没能成功,倒是搞出了个小技巧。 此刻,只见念头浮动,畅游对方混乱如潮的意识汪洋中。 有纤细一缕缕分割而出,编织在外形成衣袍模样,而在衣袍下侧则有数十上百枚小巧‘甲片’。 甲片同样是精神力凝聚,不过结构更加紧凑,且密布晶痕,两者相合后贴紧在念头上,一瞬间多了几分稳固与安然。 甲衣裹附的刹那,汹涌的浪潮再难冲击到内里,被卸去许多。 就在这时,一朵浪花拍来,其中有氤氲闪烁微光,如同一粒埋没沙砾中的珍珠般,轻轻飘到了他眼前。 “这个是,意念碎片?” …… 外界,白雾中。 于启猛正艰难行进——向着他眼中的一座亭宇建筑而去。 云蒸雾绕中,山林不见。 视野内,有仙人划落虹光无数,仙光闪耀十方。亭台水榭悬浮于空,凰鸣龙啸神圣兽类嬉戏于野。 虚假的,他心中默念。 然而,随着脚步愈发靠近,眼前景致变得更加真实,甚至有仙音渺渺,一条大道倾注在脚下。 两侧灵药宝玉遍地,有玉女捧花,道僮高颂尊名。 咔嚓—— 真切的触感从脚下传来,确实踩了一株灵药,长着娇俏花果,果上有灵光幻化人形,遥遥摆手,嘟着面颊仿佛不满。 意识逐渐恍惚,脑中不断跃动的警醒这一刻也如同抵不住大势般被彻底掩盖。 “太真实了……” 仙息飘香,轻嗅之下体内气血汹涌不定,隐隐无数感悟在仙光照抚下生出,竟是有立地宗师的迹象! 道僮颂念的字音仿若有无穷玄妙,引着面容恍惚的于启猛大步向前,即将踏上那条大道—— “便是如此愿景么?” 某刻,一道风拂过,在这片扎根意念中的幻境内,荡漾许久后凝聚成人影。 赫然正是通过那道泡影进入此间的陈屿。 体态虚幻,体外只罩了一袭薄衣,光熙酝酿在足下,缓缓从天空中下落。 他环顾一圈,在对方眼中真实无比的世界顷刻间褶皱出无数雪花纹印,仿佛下一瞬便要扭曲破碎。 和当初在对方意识海中见到的真武山幻境有些类似。 不过两者依然有不同,当时的于启猛可没这个手段自己踏足其中,不过是被收束念头后由陈屿出手堪堪粘合起来,内里的人影只是倒映,仅能机械地重复设定。 不似眼前,除了景色一如那时候一般虚幻,其余部分却是有着不小差别。 “玄壤空感阵还有这番效果,倒是没有想到。” 感慨半句,或者说这里面也有于启猛意识过人的原因,加之位置处于大阵核心处,受到的牵引影响有些超出预期。 几方因素结合之下,才被动引出了对方的心念,并凝结成眼前的‘世界’。 求仙、问道。 如此四字大抵便是这位真修悟道半生所追求的。 不过对方认为的仙似乎和他所预计的有些不同。陈屿回首,顶上一圈无数仙神伫立,上首更有五位尤为熟悉,都在云鹤观供奉殿有牌位。 道尊道祖。 贴近了看,确实和自家供奉的大差不差,估计也是从潜意识中照搬的殿堂观宇之像。 唯有衣着不同,皆非道袍,更似教书育人一般,手持法尺,面容和善。 “求道的心更重么。” 看顾了会儿,见得于启猛仍停留在原地,难得这位保持着灵智,除去被迷幻了感知外,与外界别无二样。 陈屿升出些想法,关于那篇无名呼吸法,这位第一个修持的普通人有无什么看法。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修行这种事本就在于个人,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未曾注意的点也说不定。 …… “师尊,观主他们……” 蒋勤安持剑立在一旁,语态略显几分焦急,不过身侧的年长道士瞥了一眼,将法尺敲打在肩。 “莫急,年岁不小的人了,还如此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又看了眼自顾自四下张望的另一位徒弟岳海平,道人一时语噎,这位又显然过于放松,天晓得是自信观主与于真修等人能安然,还是纯粹不在乎……以道人对徒儿的了解,估计后者的可能更大。 看来走了外州一趟,性子依旧,不禁让他暗叹,为海云观未来操持忧心。 嗡! 猛然间,沉响传入耳中,还在等候的众人一怔,包括一行道门中人一起,齐齐赶忙看去白雾方向。 下一刻,在诸人惊奇目光下,阻拦各方不得寸进的雾气竟是徐徐洞开一片。 场中,四人仰躺。 白雾袅绕飞旋,仿佛在催促赶紧众人抬走离开。 变故突显,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啧……” 天空上,陈屿无奈,只得一挥手臂卷弄霜雾,法力投注,御物之法操控着几人落在众人身前。 这下眼睁睁看到四人浮空又飘下,惊呼声更是愈发响亮,此起彼伏!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五章 成熟(单) 幻境中一番游历,近乎剖开了对方思维,将意识掏出来放在眼下一览无遗。 对于于启猛如何想、如何去思量,他已经了然于胸。 “果真是个向道之人。” 由意识结合大阵幻化出的境界中,这位于真修的表现可称得上求道自在,一身所系皆为大道玉音,虽迷迷窃窃难以真个去理解洞悉,内里空洞,但总归是饱含对方关于‘道’之一字的渴求。 这亦是其不远数百里跋涉而来的缘故之一——接受了无名呼吸法的他明了真仙道君存在于世的‘事实’,至少在超乎常人认知的领域上有着更多接触与见识。 他不是为了质疑而来,亦非单纯贪生怕死求长生,陈屿能见到,那对稍显迷惘的眼目中并无多少对半身入黄土的畏惧。 知道了‘仙家’存在,又怎能放下数十年所求不闻不问,此行福地中,鬓发皆白的老道只为求玄。 何为玄? 疑惑、未知、困顿…… 玄之又玄,众玅之门。 此行,为求解。 然老道亦知自个儿是个趟了大半辈子的寻常凡夫俗子,没那般知解天地的雄心野望,全知非全福,无量即无度。 于启猛想要知道的很少,仅仅只是自己求道途中的积累,或是修行所悟、或是路途所见,乃至与旁人辩道留下的问题。 虽少,却尤为难解。 或者在不修道的人看来,这些问题便有些过于刁钻无趣,甚至有些空虚。 好在陈屿毕竟数月前翻阅过对方整个意识海,且带回了海量关于书册道卷的记忆,其中剥离了一些隐私部分,但或多或少存留下于老道对‘修道’一事的见解和疑惑。 大多谈不清,如‘道分几何?’,又譬如‘天地五行之说’,多是些朴素、粗浅却又蕴含了独特视角的观点。 众说纷纭,越深入越飘忽。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比起思量此等虚无缥缈的‘大道’,远不如自己亲手捏一条出来,那样才显得实在,不至于脚下难以落着实处。 不过,不可否认,对方的某些想法以及脑海中的道卷经册也的确给予了陈屿不少灵感,否则一人计短之下任凭灵机作用广大、自己脑洞全力以赴,也很难在短短一年多时间中走到如今这一步。 炼己筑基、食炁餐霞,加之各般术法阵器,于山下人眼中大抵与仙人亦无多少差别。 “既如此,那便送你一场造化罢。” 求道?他可不晓得这些个。 肚里的墨水半瓶不到,论论春秋古今大概不差,可真要讲道就为难陈屿了。 于是他临时起意,打算给这位老道士加点儿料,原本的元神之种不大够用,因为心中突然有更多想法生出。 刺激精神力、衍生气血、摸索灵植服食……嗯,最后这个得靠对方自己。 虽说看中了其向道之心坚定,好奇在超凡力量加持下老道士又能干出什么,但他不愿空耗时间时刻关注左右,开个头即可。 后面能走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了。 “顺带试试精神领域,以及给天外天加个锚点。” 看着于启猛与自己随手弄出的无名呼吸法很是适配,正巧,精神领域初搭建不久,关于如何利用刚刚有了苗头——他准备在领域中扩充一些节点,以其中数十上百枚悬浮闪耀的水珠作为支撑,加速人造精神之种的进程。 同时试试看能否将由残骸构筑的领域带到现世,至少先尝试将之像第三道境一般投影。 整场试验完成在于启猛的幻境内,这里被鲜明的意识缠绕,排斥他人,加上有玄壤空感阵助力,正是最方便的地方。 林中,一行人围上前来,试探四人鼻息,旋即发现几人呼吸平稳,尤其于启猛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半点儿不像在雾中挣扎前行过。 面面相觑好一阵,直等到白雾重新合抱归拢,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再顾不得探索深处核心,而是挑了几位力气足的武人搭手,背负在肩上合力向着福地之外快步行去。 不过来时有于启猛这位真修开道,一众人还不觉得什么,可走回去的路就显得艰难险阻了许多,弯弯绕绕,几经危险。 于是乎,看向武人背上闭目仿佛熟睡的老道士,众人神情恭谨,愈发佩服。 …… 山中大阵的事暂告一段落。 日子到了七月,在零星又去了两趟阵法中补充灵石并为新到来的武人道士们投放元神之种后,而随着附近能来的人都到了,来了又走,对大阵的探索日渐熟悉起来,阵中留滞的人逐渐变少。 当然,这其中也有陈屿不再增添灵植的缘故。 外围的秋刀麦、春黍等灵植都被摘采干净,那些人如过境蝗虫般连带土块一起打包带走。 核心的几处又闯不过去,元灵根等少数几株还算安然。 不过样本已经足够,连被动生出精神力的个体在不断催化刺激下,也增加到了五人之多。 可惜大都去了外县外府,陈屿只得抓紧在近处时的把控将反馈收集,等去了远方离开精神感知笼罩后便无能为力,仅可操控元神之种沉寂下去,减少消耗。 如此之下,自然去大阵的时候就渐渐少了。 他已经在想着过段时日便将这道耗费了不小功夫落成的阵法拆解熄灭。 左右自己的收获已经足够,无论关于精神意识转化之谜,还是元神之种附着样本身上,抑或洞悉术的完善改进,都取得了不小成果。 再者,山上可不少活,他虽修仙,却实在分身乏术。 眼见田间的青瓜变化一日不停,越是接近成熟,体内外百窍便愈发变得出乎预料,牵引了不少精力,饶是他见识与培育过许多灵植,这一刻也不禁对最后的成品生出几许期待在心头。 除了青瓜与地梨子,从山间野外移栽花草果木用以培育亦进行得如火如荼,不单单药田边贴靠山崖的两排果树纷纷落下花叶,显露果实,更有一片片芬芳绽放在院后,馥郁多变,每日一醒来只觉房舍都好似被浸染涂抹过一般。 芳馨阵阵。 值得庆幸,迄今为止除了一开始时少数几种植株外,其余倒是没有多少会吸引昆虫青睐。 这才让得山上道观保持一如既往的安宁与和谐。 时间便在研究与种植中缓缓流逝。 陈屿过得充实,也未放下修行,每日照例餐霞饮灵,可惜到了这一环体内灵性终于还是饱满,于氤胸腹之间肉眼不可见处氲成一团,再无法吸纳突破。 仅能任由其浇灌在四肢血肉、脏腑之中,目前却看不出多少作用,只当以后或许能有所表现罢。 转眼间小半月过去。 这一日,艳阳高照。 餐饮灵霞后陈屿早早从天上落下,放下手中各式活计,也顾不得去天外天照看精神领域的事,踏步来到药田中。 灰扑扑一片映入眼帘,果实饱满,入目所见令他面上不由得泛上一抹喜意。 轻空草,成熟了。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六章 卡住(单) 相比上一次轻空草种植培育,此轮草植的长势无疑要快上许多。 犹记得当初是五月中收获了第一批由灵种长成的灵植轻空草,然后再收取种子并种下,短短两月左右,便有成熟,到了摘采收获的时候。 “只是灵石囤得不多。” 体内,一个奇景每日都要吞食大量灵石灵液,体外,远隔数十里的山那边一道庞然大阵同样止不得投喂,常常需要补充灵石才能维持运转。 若非眼瞅着轻空草就要成熟,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将拆解阵法提上日程。 距离投放第一批元神之种过去快一个月,至今没有任何人主动掌控精神力,能看出想要诞生如馋嘴鹿这般的自我觉醒者仍然需要不短时间。 在这期间,维持一个没了大用的阵法实在没有多少必要。 “倒是可以将完好的符牌改一改,没准能用在青台山上。” 自打福地一出,石牙成为了附近数个州府眼中的火热之地,而福地所在的无名山峰则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哪怕仍有一些脑袋灵活的在寻觅石牙县其它可能存在的‘仙家福地’,也都将视线放在了名门大派或者有传承的古老观宇上。 青台山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纵使是蒋勤安等人也再未找寻过,估摸着正忙着收拾残局,毕竟从大阵中带回的灵植有不少,得趁着外界大势力尚未倾注目光的当下抓紧时间研究。 晚了,可就不好说。 …… 轻空草成熟,将陈屿的注意全数引了过去,再顾不得天外天中琐碎诸事,山中大阵更是被远远抛之脑后。 田间地头,青光有若浪涛荡漾。 捏合掌指,法力穿梭游离不断,往复于他与草植之间,这是洞悉术改进后的一种化用。浮光闪烁,灵性节点游动在光熙内部,自行排列构筑。 洞悉效果虽比全力施展有所不如,但胜在数量极多,可覆盖极大一方范围,且不似当初在大阵上空借助万法镜时那样大动干辄。 如此用法,灵动有余的同时又损耗极小,已然在之后几日里被他熟悉掌握。 “受限于土壤养分、光照雨水以及种子自身的差别,即便是同一种植株在生长的中途亦会不同。” 最后成熟时的出产更是参差不齐。 陈屿心中想着。 手中拨弄着一株轻空草,法力化作小刀,齐果实下方的凸起环节处切开,落在掌心细细端详。 即便育成灵种之后,有灵液浇灌滋养不愁养分,但灵植在生长过程中同样会因为各种因素而导致结果出现细微差距。 自己一个个挑是不大可能的,太浪费时间,好在有洞悉术,节省了大量精力。 灵光飞舞在空,浸染土壤,法力似青烟弥漫笼罩,陈屿垫着云气蹲坐在地,仿佛置身雾蒙蒙一片中。 良久后,法力悉数收回,一如预料之中有大量反馈陆续传入脑海。这时,一道光影投映而下,呈现身后,朦朦胧胧中似乎一方星辉境域开展出来。 正是那由核心熔铸后锻造而出的精神领域,此刻悬挂高空,半遮半掩,沐浴阳光中生出璀璨光辉。 片刻后陈屿将背后动静收敛,精神领域锻造成功尚无几日功夫,虽验证了不少猜测,可真正通途却依旧遮掩迷雾,看不真切。 不过近段时间沉浸天外天中也并非虚度,到底找到了几点方向,谈不上多大用处,乍看之下却一如洞悉术的化用一般有几分巧思蕴含。 其中之一便是此时所展现的这等。 “本就虚实相间,可以穿透现世与天外并非奇事。” 真正令陈屿在意的,反倒是精神领域投映于现世后的面貌以及表现出对思维意识的反哺作用。 未曾想到会有如此意外收获,他之前尝试了数次,确定了撬动领域时的力度从而影响投映强度,进而将反哺维持在较为平衡的水准——一旦强度超出,不太稳定的领域很可能出现溃散,这样一来无非是从天外天跌落,抑或消散一空都不是他想要的。 “天外天与现世近乎一双对面,若这方不完善的领域从前者跌落,能否在不作用外力的情况下自行穿透现世?” 思绪微微一荡,很快收拢起来。 手中灰白果实不算太圆润,但内里蕴含力量的重要性却不比精神领域小。 至少现阶段是如此,他还想着去外界多游历一番,而思量数月,总得带上些东西才方便。 两手空空腾挪天际说来潇洒,然而总归有太多不便,且陈屿心中有想法,此去不会太短,南北皆好奇想要一观。 西北大漠、北域雪山、无垠草原、江南秀水风光……至此间水土已有近两年时光,由于操心山上事物,始终没能走远。 至多只去了白岐山,连蟠云山脉都未有翻越,不过千里。 “世间瑰丽无数,植株更是数不尽,想来以灵机培育后必然比蜗居山头一隅的收获要来得多些。” 不过在远行之前,陈屿尚有几件事要一一做好准备。 “浮空田乃是必备。” 原因倒也简单,这世界可没有袖里乾坤神通,亦无芥子纳须弥的宝物。唯独能与之沾边的大概要属奇景了。 可惜,衍生自心脏内的奇景此时依然没能凝实具现,且以他近前的观察,纵使这座奇景[青胧山]能够脱离虚幻,与精神领域一般超然现世中,亦无法真个去存储外物。 抛飞一颗轻空草果,一边借助领域力量飞速过滤海量反馈,一边依据洞悉的结果采收那些品相较好的,至于剩下那些便再等待几日,看看是否能有所改善。 摘采着,法力旋在身畔,化作篮子与长刃,切割装盛又送回脚下。 手上动作不停,眼目余光则看向了心胸位置,旁人肉眼不可见的光景中,展现另一副模样。 小巧山峦裸露,土石灰黄,蒙蒙红雾从天空洒落,最顶上浸染青光,一丝丝银色如蛇蟒般飞蹿,有若闪电奔雷。 土质很紧密,石块也与日常所见别无二样,抛去顶上那一种种奇诡景象,这座山包和外界随处可见的小山坳几乎没什么不同。 “还是卡住了。” 暗自叹息,陈屿对此也无奈,最后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几乎用尽了办法,原先预料中的具现并未到来,如今灵石灵液依然在吸收,却不知到了哪里,无法做到真正的凝实。 他猜测这或许与自身精神强度存在关联,前者约束了后者进一步变化。 循出一缕精神穿入其中,置身于奇景内,抬眼向上看去——薄薄云雾后,昏沉与鲜红不再浓郁,仅剩一轮明黄圆月皎洁无比。 比之最初时候,这颗自小念世界得来的核心小了不止一圈。 却正好与缩小后的山丘搭配,山与月交相辉映,云蒸雾绕,朦胧又虚实不定。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七章 或是我家祖辈?(单) 圆月之下,云雾席卷。 丝丝缕缕沉浮不定,夹杂斑斓辉光星星点点,宛若吞吐呼吸一般。 陈屿站在山峦顶上抬头举目望去,视线转动在空中,精神意识化作目光不断上下打量。 最终定在明黄皎月表面。 “倒是镶嵌得紧致。” 能见到那些闪动灵光的雾气看似无形无质,实则环绕收束在左右,不停消磨圆月的同时也将之牢牢按在天空,不令其掉落在地。 随着粉末被打磨飘散,融入云海,圆月个头越来越小,而天际本就浑厚的云团愈发汹涌,唯独圆月周遭的雾气纤细若丝缕,好似锁链。 跺了跺脚,余光瞥在地上。 念头一动,无声无息中山峦大地开裂出一道口子,显露灰褐色的深处,一块块土石显得真实无比,另有数十颗拳头大小的灵光煞为耀眼,正是不久前才填埋下的灵石与碧铜等物。 此处根植胸腔内的心脏,然而实际所在更加琢磨不定。 自外界深入内景地后看去,如同钉在道观内。而若立在此间回望,又好似飘飞天外不知处。 灵光汇集一处,重重敲下,打得空中荡漾数息,涟漪滚落在地,携裹着几片土石齐齐碎裂。 动静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已经打不开了么……” 犹记得最初自己便从奇景内部径直打穿了屏障,借道奇景一步跨入内景地中。 正是如此才令他认为奇景真正座落在内景地附近,至少[层级]一致,甚至干脆便是某种独特变幻而成的内景。 只是伴随这片青胧山愈发凝实,早前关于化虚为实的猜测在近些日子逐渐有了实现迹象,奇景与内景间的不同日益明显起来。 无法再忽视,陈屿仔细比较后也不得不承认两者确实存在不同,至少内景无法自行凝实增强,大小也始终不变,唯一被见识过的变化则是崩塌。 那是一次偶然,他在之后又寻找了许多内景,且深入内景地中多次,却再也没能目睹到一样的景致。 “内景的出现亦是意外,道观外的桃林都已培育作灵植,变异桃果都已吃得七七八八,内景依然不见半点儿动静。” 内景的凝成有更加隐秘的规则,至少陈屿目前未能寻摸找到。 相比之下奇景摸索了这么久,大致有了几分猜想,真要动手未必不能复刻一两个新的,只不过在沉思考虑后他暂时放弃了打造新奇景的念头。 一个都还没弄明白,再来俩,恐怕只会徒然浪费精力。 再者轻空草成熟了,往后灵石的花销可不会少,现阶段他还无法做到同时供养多个耗材大户。 欣赏了会儿圆月,看不出所以然。自从得到这颗小念世界核心并融入奇景,他来此不下百次,最明显的,只觉这段时日对方的确被[青胧山]消化了不少。 变得娇小秀气了些。 低头,注意力回落身前。 山丘裂开呈现内里景象,他心头默数着灵石和碧铜数量,发现变化不大。 陈屿沉吟了会儿,对比圆月近些日子以来同样个头缩水幅度大降,估计和奇景止步于凝实之前有关。 想罢,纵身跳入到裂缝内。 山体不高,然而内部犬牙交错,精神幻化的身躯一路向下,透过薄薄幻象后便能看见一枚圆润银色光球静静悬浮脑部。 散发出银辉,支撑着身躯行动。 真身的元神作为依凭,源源不断补充消耗,故而无需担心其它。 很快到了底部,脚下并不坚实,踩上去显得很虚浮。 到底是精神感触,不比现世血肉身躯那般真切与复杂,仅反馈着寥寥几种,难以全面。 不多时终于适应了这方于外界所见迥异的光景。 眼前,混杂着无数色彩的世界缓缓呈现开来,陈屿环顾良久,抬首,上方仅在近处有微光,倒映青胧山裂崖两岸,而在更高处自己跳下的地方则早已弥漫不去神识精神,只剩一片迷蒙。 好在此地终归落在奇景中,并未有所超出,故而置身其间能感受到精神格外活跃,消耗也比外界少了数成。 就是光色过于斑斓,一层层一道道疯狂流淌,汇聚各般形态,转瞬又变幻。 神色不变,这等遭遇天外天经历得太多,唯一的差别大抵只是一个亮一个暗。 司空见惯的他熟练操作精神力,削弱了光色方面的感应和反馈,紧接着自顾自摸索前行——即便比起肉身有诸多不足之处,但精神化身在驾驭方面确实要方便灵活许多。 …… 广庸府,平城。 今日的正元观没了往时清净。 广庸第一观主殿内,十余人环坐,高矮胖瘦不一,衣衫样式各异,或编织金缕纹理,或穿刺银边鸟兽,却皆外作藏青法衣,头束道冠。 你一言我一语,早将平日里的得道高人模样抛之一旁,人人都在争,偏生言语又抑扬顿挫,条理清晰,却也不显嘈杂。 “诸位且先一静!” 上首方蒲团上,中年道士开口,语气虽平缓温和,却硬生生压下了这场此起彼伏的争论。 其余人眼见正主起了话头,索性闭口不言,各念一句福生无量后便齐齐看去等待对方继续。 “……”,中年道人无奈,手在怀中法袍轻拍,神色还算平静。在场的本就都是各家话事人,相互间也熟稔,此刻自是知道众人所想所思。 无外乎得自福地的灵材宝药,以及关于灵药的利用之法。 平城不止正元观,广庸也不只有道门一家,武人不弱,更甚有官家在上、世族居中,都想从福地所产中攥取一块喂到自家口中填腹。 而除了本土,外地势力亦不少,随着最近石牙县边缘那座福地白雾淡薄,愈发多的人闯入其中,以往有莫名力量阻拦在外,如今也消散一空,哪怕腿脚稀疏的平头百姓都能趁机溜进去碰碰运气。 当然,更多还是自持武力者,流血之事一日多过一日。 直到最近,白雾散去近八成,除去核心处尚无人能跨入,其余地方早已被挖地三尺,有些心狠的甚至连草木泥土都不放过,一并带走,期望能在这些里寻到所谓的仙家奇遇。 “若是没有猜错,原先福地之外笼罩的便是一道阵法,且为困阵,只是与我等所传承的阵术相比无疑要高深莫测得多,两者间宛若云泥。” 中年道士开场的话令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在座的都是各派掌门,且皆为道门中人,不同于不修道法的武夫,他们虽修持护道之术,但精力与时间更多还是花在了[求道]上。 当福地之说出现并流传,几家都派遣队伍前往试探,可惜被石牙本地的海云观拔了头筹,等他们去时大阵已经被完善并新加了一道法阵用以筛选。 众人当然不知,只以为运气不佳,或者有人意外触发福地某种机制,只得无奈接受现世。 后来听闻石牙各方从福地中得到不少好处,据小道消息传闻,当时灵材宝药堆积成山,被先行的石牙人一捆捆往外搬! 可是羡煞了许久! 不过灵药还在其次,他们更感好奇的是今日到此一聚的缘由。 难不成正元观已经弄清了灵药底细? 想到邀请信函中言辞模糊的内容,众人目光隐隐相接,饶是修持经年,每日诵经研道,道人们的心头亦不禁腾飞猜念无数,却又只能兀自端坐,静静等待。 半刻过去,道僮又来奉了茶水。 闲聊了几句,有人按耐不住,倒不是修持不足,实在关乎仙家传承和福地内因之事,容不得各派马虎。 他们进去的人手不多,了解粗浅,可正元观不一样,作为广庸第一观以及与那位与石牙各派关系很深的于真修,必然有更多消息。 值此之时将大家邀请来,很大可能便是因为此事。 众人期待,因为关乎求道修行,真仙临世可是从未有过,至少除去古籍外再无人真切看见,直到今时今日! 甚至有传承久远的几家,此刻回忆观宇中的泛黄古册,忍不住升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得是正元观等人在福地中发现了仙人踪迹,然后……或许与我派祖辈有关? 一开始还有诸多疑惑,可随着时间推移,反而越发陷了进去。 自家若真出了仙人道君,那将是何等荣幸喜事!诵经之声都能盖过之前数倍! “云真道友,敢问此番唤来我等可是为了福地一事?” 眼见自家师尊还没来,杨青云,亦即正元观当代观主云真不得不代为应对。 “自然。” 话不多说,毕竟他自己都摸不清楚究竟,还得稍等片刻,等那位来了才好说。 至于现在……念头起伏,云真作默然沉思状,少顷,开口道:“广庸一地道派之数逾六百,各家皆为一县一地执道门牛耳者,今时今日难能相邀一聚,于真修正在赶来的路上,恰逢其时,不如我等且先论论道? 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好歹修道数十年,都有几分定力,几家原显躁动的也静神,附和着应是。 “那贫道便……” 踏踏踏! 还未开口,喉中话语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诸派纷纷回头,却见一道骨仙风的老道走进,而本在护卫门庭的小道士则紧随其后,战战兢兢怀中抱着一物,乃是一方封漆木箱。 “让各位道友久等了。” 老道正是于启猛,抱拳致歉后随意挑了个边角坐下,不似旁人那般条理井然正襟危坐,却让众人眼亮,只觉随着对方走进的同时,迎面扑来一股仙气,氤氲间宛若在世仙人。 不对,很快,他们发现了老道背后的木箱子,那股‘仙气’竟真实不虚,正是从中散发! 这下子大家明了,木箱中所放之物也都能猜到,可正因此,心间关于正元观已经解出灵药奥妙的猜测越发落定。 一时间,十数对目光灼灼如烈火。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八章 准备(单) 啪啪两下拍掌,总算让殿内愈发沸腾的气氛稍稍冷却。 于启猛从小道士手中接过木箱,半人高的箱子在老道掌下显得轻盈无比,抬落之际尤为轻松写意。 木箱放置在前,众人围合过来。 于老道也不多做遮掩,大大方方将之打开。 灵光耀目,弥漫着夺人清辉。 道人们聚上前来,难耐激动地低头看去。自家从福地所获不多,如今一堆明显数量不少的灵药明晃晃摆在眼前,实在做不到毫无动容。 此刻,正有人欲探出手去,又转而收回在侧,却是岐络观的观主。 云真视线扫过,只见其双臂颤颤,中正的面庞止不住悸动,泛上了红润。都在广庸境内打了许久交道,他对这一位有不浅印象。 岐络观据传乃是自北地而来的高道落户霞络山后所建,依山傍水,旁侧便是静崖县,算是静崖一带的道门领头羊。不过比之广庸其余几家座道一县的大观,岐络观的名头并不响亮,甚至在静崖县都有不少声名不比其差多少的道门势力崛起。 只是无论从传承抑或底蕴,无疑还是前者更胜,后来者比之不上。 “玄妙无量天尊!” 那道人颂号,与其余人有所不同。 于启猛看了眼,目光在其衣袍与腰束上停驻少顷,旋即记了起来对方的来历。 岐络观,传承百年,虽同样供奉四脉道尊、至上道圣,但主次上同广庸乃至西州本土道派略有差异。 福生、度人、功德、玄妙四位,这家观宇奉的是玄妙无量,正是民间口中那位传下了《长风经》的明霞公。 神思里涌动着些有的没的,于启猛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木箱内。 此番事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 他唤了云真以正元观名义招呼各派而非以自己[真修]之名,正是有内中考量所在,某些东西要摊白了讲,却是绕不开这几家,更需要话事之人配合。 实际上,云真事前亦不算清楚老道究竟要干什么,面对这位便宜徒弟,于启猛没有过多流露意思,为的就是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实际上他却是小觑了自己的影响,如此一番波折下来,由正元观正式下帖,反倒令其余各家不敢大意,在猜测连连的同时紧赶慢赶来了平城。 众人明了,眼前这位真修自打隐居元阳峰修道后鲜少下山,唯有如九奇广生诸法行事那等斋醮之大事才会偶尔露面。 此番相邀,于老道最先下的口信,只说与福地和灵药有关,更是引起了诸人的好奇。 堂中静然无声,针落可闻。 润黄布巾从箱子内取出,一同的,还有几株泛起灵光的宝药。 “既然大家都来了,大概也从云观主口中得知了些东西。” 云真无奈,师尊正是这性子,从离开正元观后便不再插手事务,一应闲杂悉数交在他手中,连着今日这般的公开场合也不再唤以师徒之称。 摆明了撇清关系。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这干系摘不清,但老道钟意如此,实在也无可奈何。 “贫道此次招了各位道友前来,正是与福地有关,或者说是这些灵植……” 道脉是道脉,门派是门派,脱离了势力的于启猛很清楚,各派看似亲密,可灵药福地的出现必然会打破这种平衡。 修道修道……他们毕竟未曾炼达七窍玲珑,更未成就逍遥真仙。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群难脱红尘妄念的凡人,除了读过几十年道卷经义,知道几本古老经卷释义外,与普通武夫别无二样。 只是在他亲手捧起一株灵药,感受着其中若隐若现的神奇力量时,于启猛突然心间一动,旁的势力暂且无力,自己的面子卖不到那里去,可广庸境内的道门无疑有不少门路,或可安抚梳理一二。 至少,于这动荡年岁上再免去两成无妄灾祸,不知能救下多少人。 除此之外他也未尝没有自己的一份小心思,老道求道许久,最近才得闻仙家所在,可惜资质驽钝,不明脑海中篇章经文真意,只当了寻常养身法习练。 若能有更多向道之人同行……他不介意分享,更无惧觊觎,这也是在意外琢磨出灵药利用之法后第一时间召集各家一起的缘故之一。 “只期望如此做法能有所成效。” …… 青台山,一团土块凝聚,挂在空中。 对山下即将掀起的波澜一无所知的陈屿此时正端详眼前事物,却是融合了灵石灵土以及轻空草汁的土壤,被法力揉搓圆扁后化作了当下模样,只是看起来仍有些古怪,品相外貌与预想中的有些差距。 “不止形状,连着功用效力也有差。” 脚下腾风托举,身形一晃间来到浮空土壤旁边,他伸手戳了戳,掰下一小块落在掌中把玩。 元神端坐泥丸,眉心绽放璀璨神华。 肉眼不可见处则有一缕缕银辉钻出钻入,不断洞察分析。 灵文跳动在侧,一道洞悉术施展后化为光团浸入土块内,不多时晃了出来被他接在手心。 一阵汲取消化后,迅速弄清了浮空土壤内部的情况。 正如他所见,即便经过大阵数月的实验与改进,利用轻空草汁和灵土结合之下打造出的浮空土壤依然有着不少不足。 浮力微弱、不够坚实、灵性聚集程度较低、灵石灵土没能更好的融合……这些问题说来不大,但整个过程中不断冒出来干扰,实在无法继续推进下去,如此这般别说最后的浮空田,便是想要托举承载自己都得要不短时间去摸索。 不得不承认,陈屿有些低估了打造难度。好在时间充裕,加之大阵已经几近放手,能腾出更多时间精力在这方面,加上最近以洞悉术为基础鼓捣出的小玩意儿他在材料配比、相性演算等方面的进度将大幅提升。 想罢,掌指挑动连连,眨眼间数十枚灵文自虚空飞出,各自组合,又贴切在一团,形成镂空的圆润球体。 核心处则凝结自各个灵文组合投射下的力量余韵而形成,宛若一枚多棱水晶。 不算耀眼的光华流转晶体表面,折射无数光景。 “十六道洞悉术,配合特意创出的中转之法与之勾连,以及使灵性流淌配比的构筑法……” 还有雄浑的精神力用以驱使、完整的灵文架构支撑、数百次失败与总结……种种力量加持下,这才弄出眼前这一团稍显精密乃至于形态精致的事物。 长吸口气,陈屿抬起指尖点在表侧。 嗡—— 晶核激颤,发出嗡然响动,震动着空气不断掀起涟漪,下一刻,他眸光一变。 但见表面由光辉凝聚的各个灵文结构开始脱离、转动、镶嵌,反复之间好似依照某种独有的顺序和规律运行起来。 直到数息之后,晶核停歇,同时一捧纯净青云从光球内外喷涌而出,灵文齐齐大放光亮,汇在青云内,遮掩住本体。 “成功了……” 陈屿呢喃一句,又一次成功运转,这并非首回,但与一开始数十次才能稳定一次相比,当下一次便成功,无疑是极大的进步,同时也意味着脑海中自己那道想法得到验证,有了实现的契机。 当然,[全自动术法释放]这件事还太遥远,脱离了最初的阵纹架构以及木牌符刻后,单单虚空成形这一点从空想到落成便花去了近半载,不可谓不久。 如今,他对于这道全新[洞悉术]更多的还是运用在阵法推演、灵文开发以及浮空土打造上。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九章 成功 洞悉术被成功固化下来,算是在预计的道路上迈出不小一步,距离最终预期中的全能辅助又近了些。 陈屿想要借由洞悉术对外界事物的洞察反馈之效,进一步推导分化出诸如交互引导、灵文追溯、即时推演、收录检索等多项功能为一体的综合型术法。 或者依着术阵一体的道理,目标一旦实现,亦将成为一门包罗万象的复杂且精巧的阵法。 相比之下之前布置在无名山峰处的大阵更像是一次预演,同时为洞悉术的完善提供实验场所,一次次覆盖偌大一座山丘并不断维持数以千百计的大小阵法,无疑让他对术阵一道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掌握。 正因此,才在眼下化用收获,将初步的成果展现。 棱晶悬停在半空,一道道灵文幻化作弧线,如电芒般闪动在表面,穿插环绕之间蔓延成面,编织成一张光滑曲面。 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只是……” 沉吟少许,陈屿收回手段,任由光影离散在空化作泡沫似。 洞悉术改了许多地方,不单单先前铺陈大范围的用法技巧,甚至手中这团可以自行运转且适应外界释放不同反应的光球也不过是半成品,算不得全功。 呼—— 收拾好,挥手驱散云烟雾气。他将同样悬浮的玉白土壤裹入法力中,这般做法谈不上蕴养,却也能减缓灵性流逝。 天地间的大过滤在现世效果表现远不如内景、天外两处,但到底还是存在,不得不注意。 这一块灵土个头不大,却是用了不少轻空草汁,更在事前粉碎掉数枚灵石与之混合搅拌,复刻了一番早先的做法,令灵土焕然一新,与轻空草汁融合得更加紧密亲和。 不过目前来看灵土的配比显然需要改进,正是脱胎自洞悉术的光团发挥用途的时候。 未完善且不说,边尝试边修正也是无妨,路已经走到一半,便没有折身而返的道理。 陈屿没有急着给光团起名,哪怕成功架构出来,缺陷仍旧很多。只是未必不能发挥作用。此次他将半成品掏出来自然不是闲得没事。 只见放置好灵土后,又从怀中掏出枚铜镜,描绘云鸟,握柄边缘有融化重铸的痕迹——不久前,在搭建大阵的同时,陈屿试图以青炎熔铸铜镜,投入一些从天外天取来的特殊材料,如黑金、碧铜、蓝絮等,甚至一度将赤晶天石投了几粒边角碎屑,结果却不容乐观。 “虽说胡搞一通后内里结构同样没有改变成功,灵文也没能变得更契合。” 但至少这枚[万法镜]没有被损坏严重,依然能自如释放术法。 捏着铜镜,以法力青云托举漂浮,旋即再度寻摸先前手感,一点点构筑洞悉术并演化出棱晶与光团。 持拿光团,欲要揉进铜镜。 咔嚓咔嚓! 声响清脆,让陈屿不由得停下,低头看去发现镜面无碍,反倒是光团似乎过于抗拒,以至于自身崩出无数裂纹。 哗!破碎开来,一闪而过的洞悉术灵文结构飘忽眼前,顷刻后好似火焰燃起般腾飞数百枚灵文,散乱无比。 两者不能相融么…… 眉头轻蹙,他摩挲下巴沉思起来。 …… 山中的时日总是很快,不知不觉又七八日飞度不再,夏日炎炎,水气渐渐多了起来。 呼呼呼! 风声呜咽,大雨瓢泼。 沉浸在浮空灵土配比以及万法镜改造中的陈屿彻底忘记山那头还有一座大阵。 直到半月多后的某日才恍然记起,可等他再到时已经没了多少热闹,远不如当初大阵刚落成吸引到山下之人时。 人气暴跌。 对此他早有预料,最近一直专心致志在其它方面,连带精神气血上的一些研究都被迫放下,至于大阵……更是早就不在重点关注中。 至于山中人气渐消,陈屿亦知因由。 无非自己疏忽之下没有再添置灵植在阵中,而伴随大阵力量流逝,余韵仅能收束在符牌附近,一些符牌甚至都寂灭,玄壤空感术无法维持,导致被发现,镌刻着灵文的破损符牌落入出入山林探秘的众人手中自然又是掀起了一番争夺。 对此他全无所谓,只寻了个机会飞出青台山,依着元神之种与本体间的感应找寻了一圈,包括石牙以及附近几个不大的县府在内。 [样本]们的状况目前来看尚且处于观察之中,没有太多变故发生,被动产生精神力的存在太少,倒是于启猛老道士那边似乎在做些什么,不过自己时间宝贵,陈屿仅在飞及元阳峰时草草看了眼。 到底在做些什么以后真个下了山自然能够知晓。 “对方蕴含的灵性似乎壮大了些。” 服食了灵植么……还是改进了呼吸法篇后自然吞吐灵性? 罢了,没有深究,陈屿察觉到对方体内的元神之种过得意外的滋润,便也不再费神去多看。 那团灵性粗略看起来很炽热,关键与本人的灵性不大符合,估计很快就会消散一空,应当是汲取外部的灵性,至于如何汲取到的,又是否有下一步动作,他倒是没有过多探究。 逛了一圈山下,在发现元神之种附体的样本们依旧安然后,也察觉到不少种子枯竭,并非个体遭遇意外而死去,而是储存其中的力量消耗一空。 陈屿没有再补充,只默默记录,精神与意识方面的研究有了不小进展,在第一例被动产生精神力的样本被发现时,这方面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既定目标。 剩下的无非进一步探寻外部意识与自我意识对精神力产生的区别、精神力中自我印记的篡改与复制、精神与灵性的关联等等,这些并非一朝一日就能结束,必然需要大量时间与数据支撑。 而现在,他还有其它事需要分配精力操心,短期内顾不上也情有可原。 莫名的,又一次,心中升出了几许波澜——假若能多谢同道便好了。 有些东西他其实兴趣不大,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想要弄明白又绕不过这一关。 若能有旁人一起,或许能节省很多精力,并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所思所想便一定正确,精神的提升带动的是思维更加敏捷,而非想当然的‘智慧强化’。 即便层次不一样,但同行之人一旦数量上来了,或许就能从中收获一些奇思妙想引发灵感。 可惜,截至目前,在经历了九奇广生诸法行事以及无名山大阵两事后,在他有意无意筛选下,发现绝大多数人都不适合自己创出的这条路。 并非天资缘故,而是心性与性格。 即便青衣剑这等少年俊才,又或者蒋勤安般的修道之人,亦或岳海平一样天姿绰约之辈,略微观察一番后他判断,依旧放弃了赐法的念头。 道路不合适。 这是一种莫名的直觉,总之,选来选去到头来只有于启猛这位真修勉强符合。 仅给予了寻常养身法,不含半点儿超凡力量,直到意外进入对方的心灵幻境中后,发觉其向道之心纯粹无比,这才起了心思,多做了几分准备。 然而,却也只限于此了,真要走通这条路,还得看对方自己。 好在陈屿从不觉得自己草创的法便是无敌,反而更期待于真修能为之完善添砖加瓦。 …… 哗啦啦! 风雨不停,还剩下两口的水缸顽强坚挺雨幕中,靠在墙角。 黑鱼瘫着眼,面上浮现木然神情,呆呆望向天外,一旁,陈屿摆弄手中光洁的事物,白白净净,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正是配比多次变化后的灵土。 抛弃在空,灵光闪烁片刻后悠悠然上浮,来到八尺左右,又见他竖指遥呼,那土块飘然落下,滴溜溜转动数次绕着他飞旋不定。 “结构更稳定,更能以精神操控。” 当然,若是刻画阵法在其中的话,驾驭起来无疑会更容易些。 只是做到眼前这一步已经花去他太多心力,顺带着那枚未命名的光团都已经在粗糙的配合中不断优化,又一次改良。 “七月中了啊……” 青瓜和地梨子快熟了,之前后者还不温不火,不料青瓜最后这一步一拖就是小半月,反而让其后来居上,有了成熟的预兆。 陈屿对药田里的关心可不弱,包括院后那棵桃树,由变异桃果的种子培育灵种后生长而来,至今亦有人高,长满翠绿如玉的叶片,每逢雨后整棵树都散发异香。 神奇的不止这棵灵桃树,还有小坡上的茶树,种了数月,在灵液日日夜夜滋养下已经彻底舒展,新鲜灵茶指日可待。 水池里的鱼虾也白白胖胖,近段时间气血丹炼制的不多,故而墨灵鮍长势一般般,好在米虾只靠着水中灵石以及几株异化后的灵植散发出的余力影响,个头大了不少,而令人惋惜的是,当初水缸被黑鱼馋嘴鹿两个家伙弄破后,几只螃蟹移送到了水池,可惜最终没能适应新环境,至今一只不剩。 当然,要说最神奇的,还是墙上瓦罐里那株党参……种了快一年了,灵液灵石吃了不少,在经历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枯萎死去后,竟是又生发出来,还是老样子。 不像山后移栽而来的四十年山参,早早被摘采入了药。 比起这些,药田里地植株便要令人安心许多,大都是精心培育过,该摸索清楚的也都知晓,无需多费神去看顾。 说起来,这几日即便雨大,陈屿仍会每日去后院看看,走一走,三次灵机培育的几类灵植又了些新变化,算是好兆头。 只是当时五月才下种,依着第二次灵机培育远超第一次的时间跨度来看,等到真正成熟估计得九月十月,甚至翻过年去也不足为奇。 “不知道新的元灵根又能生出怎样效果来。” 第三次灵机培育仅选用了元灵根,主要地方不够,之前二次灵机培育仅有寥寥数种,但在看到最后的效果确实不错,于是一口气将手边能用上的植株悉数二次培育了一遍。 截止日前尚未有成熟。 再扩建的话就得找新的山头,直等到最近轻空草成熟收采,空余了一片地后这才有所缓解。 轻空草数量不少,足够这次使用,等真要再种的时候,估摸着浮空田已经打造完成——原本是没这么快的。但一则有洞悉术改进后的光团辅助,二则便是在不久前探索奇景时,深入底部的他找到了些东西,或许能利用上,对浮空田的构建有不小用处。 哗哗啦啦! 雨声喧嚣。 叮咚! 豆大雨滴砸落在水缸内,黑鱼沉下去不再动弹,缩在边缘休息。 没有阳光沐浴,整条鱼都咸了起来。 摆弄了会儿灵土,陈屿余光瞥了眼对方,精神笼罩,能清晰感应到那团氤氲昂扬的灵性,以及其中脑部位置闪烁不定的一丝呼应。 “自我意识强烈了不少,应当是夜里吐息月华的功用。” 黑鱼的来历很普通,山野间常见。但不寻常的是这家伙不知用什么法子让自己的一缕灵性格外活跃,最终通过吞食消化沾染灵液的蚯蚓得到了强化。 灵性的强大与智慧关系不大,但有时候确实会反哺些许,虽然十分微弱,却也足够令其从诸多浑浑噩噩的同类中脱颖而出。 而让陈屿都感兴趣的自然是对方无意识中使用的对月华的吮吸之法,只是后来他自己琢磨出了餐饮灵霞的办法,便没有再投注过多注意。 直到最近,这条吃了睡睡了吃,白日里不是沉在缸底睡大觉,就是仰着白肚皮晒太阳的黑鱼仿佛换了一身鳞甲,乌黑油亮,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让人难免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吃的太多终于要开始发生变化。 陈屿始终关注着,准备看看这等宛若话本故事中精怪般的生灵又是否真能蜕去凡胎。 和墨灵鮍不同,黑鱼乃是自行催动变化,在保持自我的同时必然只会更艰难。 …… 雨后,云淡风轻。 得益于材料管够,以及术法配合。 浮空灵土终于是打造完成,在承载能力、灵动性、操控程度等方面相比一开始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浮空田的计划可以真正提上日程。不过在大规模复制之前,除了轻空草汁外,还得提前准备足够的灵石、灵液、灵土。 同时关于浮空田到底布置何种阵法术法也需要考虑。 只是很快他便只得将这些放在一边。 因为[万法镜]那边同样有了进展。 哈哈哈,没想到吧,我竟然更新了!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章 万物观 万法镜的进度有些出乎意料,陈屿未曾想到这么快便能出结果。 单手抽在空中,划出一道灵光,青色法力腾转之际幻化灵文翩飞,徐徐将一枚棱角分明晶石构筑,编织光色网罗成一团朦胧光团。 然,此番在掌中沉浮的光团却并非核心所在,他注视过去,一面铜镜悠悠飞起在身前。 光团晃晃悠悠贴合在表面,与之前的直接融合不同,此刻他勾动铜镜内部灵文与之呼应,一枚枚灵性节点闪烁,两者的灵性皆由陈屿灌注,即便万法镜自身孕育出了一丝灵光,实际占据主导的依然是他所投注的那部分。 内部,早先埋入的法力开始雀跃,自发地牵引光团与铜镜融合,却也不再强行改变结构,而是单独编织出一套组合,契合在铜镜中,同原先搭建的灵性节点一齐运转。 “勉强嫁接上了。” 过程不算太难,主要铜镜只此一面现存,若一不留神破碎掉可没法修补,陈屿不得不小心翼翼,故而花了不少时间去验证和推导,以洞悉术演算了许久后确认没有太大问题,这才彻底将两者相合。 “万法镜本身只具备释放固有术法的效力,依赖事前刻录的那几百枚灵性节点以组合灵文序列,从而催动。” 节点构筑法至多令这种催发简化,不再那么繁琐,变得更加灵活、省力,却无法将其真正无视限制。 节点始终便那么多,如何组合也仅能局限于此种桎梏之下。 但融入洞悉光团后又有不同。陈屿握住镜子,视线投落,打量着。 若说浮空田是为了能更好遮掩山间灵植,同时给未来培育种植新植株腾地方的话,那么万法镜此刻的变化便是为了前者的实现提供真切可行的依靠。 说是依靠,实则还是在于术法。 在于洞悉术改良后对外界交互的自然反馈,这一点陈屿尤为看重,他准备将以后的灵文推演和大部分繁琐重复的演算之事都推给这道术法。 过往找不到办法将之固化,如今跨过第一关后,下一步的自行运转相比之下难度小了许多,陈屿没有多想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万法镜上。 灵石、天石固然富含灵性,可惜这些灵性并非自然生成,而是由外界汇聚在体内沉积而成,所以才会被消耗,从结构来看无法锁住灵性,抗衡不了天地间大过滤效应,不符合他对洞悉术的考量。 固化后,这门术法必然不同于其余法术,是需要自个儿在一边运行的,若是还要他去时刻关注填补法力灵性,那就失去了意义。 偶尔一两次还好,长此以往的话仍旧麻烦琐碎。 陈屿想来,镌刻在万法镜中正是契合适当,唯独铜镜的相性似乎不怎么好,需要调试一些时候。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今日,才堪堪将之完善下来,几乎可以说说一门崭新术法被熔铸至铜镜中,同时也令后者有了更多更自然的术法激发之效。 此事尚在其次。 陈屿抛飞铜镜,镜面反射光晕,念头一动,短短两三息之间一道流光自镜身中打出,直直落在两丈外。 下一刻,光辉猛然激绽,但见天空中的灵光瞬间化作一面笼罩十数丈方圆的繁复结构,赫然只一方遮掩身形气息的小型阵法。 完整无缺,正缓缓运转。 他抬眼看去,精神力加持下轻易判断出这道阵法的水平——一般般吧。 不过原本铜镜做不到这点,纵然法力催发也仅能释放有限的几道术法,想要化术为阵,需要拼接排列的节点已经不是机械地循规蹈矩便能弄出来。 关键他没有提前设置。 基地都不存在,以前的铜镜自然没有施展的能力。 如今确是出现了许多变化。 “现在已经算是一面成熟的法器了。” 比起刚开始在土里埋了几个月时候的灰头土脸,眼下的铜镜无疑要亮眼许多。 灵性流转,霞光氤氲,纹理衬托之下彰显古朴意蕴,任谁看去都只会觉得不似人世凡物。 不过,陈屿觉得直到现在这枚镜子依然称不上万法二字。 “还得在蕴养一段时间,等内部的洞悉光团在与镜面融合中进一步推导出更多契合的灵性节点并组合成灵文以及术法后才有几分面貌。” 至于如今,还差一些。 “话说,既然已经融合成功,那么给这个脱胎洞悉术的手段新定个名头亦是未尝不可。” 新术法看起来复杂,本质上依然是洞悉术那一套,想来只算作在某些地方强化了些,比如洞悉对象增多、反馈变得更加体系化、可自行依据现有数据推演等。 都是洞悉术,仅差在效果,目前最直观的区别还是洞悉范围的大小方面,有质的提升。 “既然如此,便叫[万物观]吧。” 万物观之术,洞悉术的改良版,陈屿咂摸了两下,感觉自己起名水平还行,凑合着听倒也无碍。 融入万物观后的铜镜,又在他手中仔细观察研究了一番,直等到日暮西山这才放开来。 “先小试一把!” 话落,一团青光携裹铜镜,咻然一声直冲云霄! [轰!] 无声浪涛中,肉眼不可见的百丈天空下的一处,大量灵光闪动,澎湃若浪涛般汹涌而出,铜镜转动,万物观发动,一同运转的还有另一道临时推演出的半成之术法。 风枢秘山术! 大雾起伏,丝丝缕缕自镜面中吞吐而出,初时徐徐渐进,越往后越发势大,直到某刻再也抑制不住瞬间将山头淹没! 雾气中,灵文隐现,却非寻常他所描绘那般灵动,而带上了几许暮气沉沉,僵硬编织在一齐,沉下宛若巨钟似的光华。 倒扣道观外。 风静止—— 山石草木无声,鸟雀走兽哑然。 刹那间万籁俱寂。 良久,雾气散去,山头如旧。外界看去桃林稀疏,道观掩映,一派偏远野外的景致。 然而在这道术法之内,陈屿饶有兴致观看着万法铜镜的表演。 与万物观同洞悉术的关系类似,风枢秘山术同样有着根底,脱胎自很早前便创出的风枢秘山阵。 基于灵文构造,术阵几乎一体。陈屿在改用化用方面显得得心应手,但此刻他深知,自己并未在铜镜中篆刻相应灵文。 没有灵文存在,即便节点构筑法可以令灵性节点自行排列,亦无法准确组合出这道术法来。 除非陈屿以精神引导其运转。 而此刻,万物观取代了这一环,在添加了少许念头作为驱使后,两者间的确发生了不小反应,很快结合已有的节点组合出了术法,虽说看着死气沉沉,效果上远有不如,却也算是一次不小进步。 同时也再次验证了他关于自行推演灵文的预期——不过这一回仍然借助了现有的节点,推导的也是已经发现的灵文,想要从无到有勾勒全新灵文,说不得要花些时间。 陈屿视线从天上收回,万法铜镜暂且算是告一段落,这段时日要做的便是先将自己手中已经掌握的术法悉数融入,主要得万物观有个记录,这样一来届时想要施展催发一个念头驱动即可,且效果远比此刻还要更强。 接下来他还得继续琢磨浮空灵土,配比方面已经成功,如何搭建又成了问题。 这一块擅长演算的万物观也无法提供帮助,得他自己一个个去尝试。 一刻钟过去,法力耗尽,万法铜镜从空中跌落,术法自然散去。陈屿将铜镜收好在怀,之后浮空田搭建成功,这枚镜子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浮空田上若不好布置阵法的话,利用铜镜来遮掩倒也不失为办法。” …… 之后几日,陈屿进一步开发万法铜镜的用处,这件法器时常挂在天空,各种术法阵法轮流。 如今,由于阵法的复杂程度以及万物观尚不能完全复刻,加之铜镜自身材质受限,故而阵法多以小型为主,风枢秘山阵与玄壤空感阵是最常用的,但真要说催发效果最为突出,还要属辟水、聚灵两道。 最近,结合万法镜的实际情况,陈屿正在开发一道新的小型阵法,打算完全将铜镜的特性利用上,发挥出万物观的最大效果。 以玄壤空感阵为基础,综合一些想法灵感,目前正在修改,距离镌刻阵中激活施展还有不短距离。 灵土方面有条不紊进行中,可惜药田不大,灵液灵石的出产一直有限,灵土也全靠灵植根系配合土壤自然蕴养凝结。 “不知地梨子改变的这些土质能否化作灵土……” 陈屿试着挖了些,结果还没出,需要等待几日才能看到。 另一头,山外方田里的秋刀麦再度成熟一批,采收后装了满仓,毕竟二次灵机培育后的灵液催熟增产效果得到了不小幅度提升,只是这些如今也仅能作用秋刀麦和元灵根等种植要求不高的灵植身上,像山芒、兰庭神果等便不太明显。 说到这里,陈屿想起来,不久前第二次灵机培育中兰庭神果也占了一个名额。 不知道这等作用精神的植株能否进一步成长起来,重新恢复对精神的增长淬炼之效。 对于这点,他并不抱多少希望,一如旁侧的杂熏草,二次灵机培育后制成的熏神静境香对第三道境的吸引确实提升了不少,可惜在精神层面的强化依然平淡。 迄今为止,除去小念世界产的精神之种外,他尚未找到第二件能够破开极限强化精神的宝物。 剩下能和精神沾边的,大概也就只有山芒、杂熏草等寥寥数样。 陈屿突然想起自家后院还有一物,许久没去照看,不知长成如何模样。 他将铜镜维持好,一次次运转不断中调试结构和记录灵文,然后来到院后药田边,走到一排青竹面前。 边上的果树已经换了一茬,毕竟中途灵机培育,接受灵机浸染后成熟即是枯萎之时,一如院前的桃林和道观中那一松一梨,后者早早就枯败,前者亦难逃,在摘采桃果后迅速死去,如今只剩一地平坦。 面前,山竹傲立。 青翠欲滴。 植株尚未长成,至于开花结籽更是许久之后了,他看了会儿,只好奇这些竹子是不是还能继续长出[银毫],那种能够给元神使用的独特之物。 以往不觉得,此时回忆起来,银毫分明不差,品质不低,介于虚实之间的事物一般都不算太差。 天石如此、精神之种亦如此,以前所获仅有天外天才出产,然而银毫却是从现世中长出,两者间的联系引起了陈屿几分在意,当然也有不少猜测,可惜需要瞪大了得到实物后才能验证。 转眼间,便在这般悠哉且充实的日子中,七月过去大半。 云间,一根竹竿自白洁软云中抛起落下,垂钓湖中。 陈屿悠闲,主要浮空田大体贯通,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剩下的无非等灵土以及灵石到位便可打造搭建。 至于万法铜镜如今亦得到了强化,他身上诸多术法阵法一应在镜中过了遍,往后便可激发而出。 “灵文的本质在于模拟,看似交互世间万物,实则只是截取了部分本应属于天地的力量归在自身。” 说简单些,灵文相当于中转器。 这些并非近日才有的感悟,陈屿早在月前探索小念世界并捕捉世界核心时便有了这等想法,那时候还不成熟,后来经过奇景深处的摸索、精神领域的打造,以及数以千百次日夜不断催发灵文术阵的经历和积累,总算摸到了一些头绪。 哗啦!一条巴掌大的银尾在湖面惊慌跃动,被陈屿拉起在天空,走到一半又突兀掉下。 他低头拨开云雾瞟了眼,倒是没有多做其它,只继续抛竿,鱼钩上挂着一粒气血丹,散发阵阵药香。 待到诱饵入水,脑中思绪继续发散。 灵文的效果至今摸索的差不多,即便有更多结构不同的灵文尚未发现,但本质应当大差不差,都具备共通之处。 而陈屿之所以一直在琢磨这方面,与其说研究灵文,不如说想要挖掘更多关于灵性的答案。 好在,随着灵文的不断更新,这其中蕴含的某些事物正在酝酿,似乎要荡漾而出,只等他掀开近在眼前的盖子便可一览无遗——至少也能揭开边角一隅的真相。 他很期待。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一章 熔炼黑金(单) 灵文很早前被他从阵纹中演化,两者一脉相承,对天地自然之力的运用近乎一致,都以拟化交互为特征,唯独在利用方式与转化效率上有所区别。 这方面,由灵性节点构筑排列的灵文所具备的可用性无疑要远超阵纹。 伴随着法力取代内炁,灵文自然而然也后来居上,替代了阵纹,将之扫进到边角里去,再无表现。 一直以来,陈屿想要弄清楚灵性这种力量的特征和由来,只是身在山中难以窥全貌,被无尽灵性包裹的世界内,灵性的很多性质都不明显,难以察觉。 直到小念世界的出现。 让始终沐浴灵性的他冲脱出去,来到了绝灵之间,事实上亦如所料,很快就有了崭新发现。 “灵文构筑依靠灵性节点,灵性节点来源自阵纹……或者说浸染了外部灵性而被改变的个体。” 话虽如此,实则他心中知晓,当初内炁浸染各种事物收罗阵纹,再以阵纹脱胎灵文,整套办法下来实际上不过是自己无法直接于虚空中捕捉游离灵性组合节点才不得已而为之。 聚灵阵亦是在这等情况下研发,虽说效果实在寥寥,但也确实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起到了一定辅助作用。 为他捕捉灵性、解构节点、排列寻找可正常运转灵文提供了不小助力。 想到这,陈屿目光挪至身前,云雾中荡漾瞬间,一粒光晕绽放,却是常人无法目睹到的灵性光辉。 在他注视下,无形精神遥遥抚动。 灵光勾勒变幻,迅速化作一簇由数十节点搭建的粗浅灵文结构。 “交互现世……一片存在无数游离灵性的世界。” 灵文没有进一步组合下去,而是伴着意念直接镶嵌在空中。 光芒激荡,被身下的云雾遮掩。 尝试了会儿,发现新编织的灵文确实在发挥效力,不时有夹杂异样力量的微风拂过面庞。 可惜,并未观察到预期中灵文截取自然从而激活交互的那一瞬,无法验证是否如自己所想那般。 “精神力幻化灵文同样能产生类似的效果,除去威力弱一些,特征一致。那么是否意味着现实中的规则依然适用在天外天内?亦或者……” 念及小念世界本身诞生自天外,陈屿一时无言,天外天与现世两者间到底哪一方是遭受影响,哪一方是主体,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一体两面,不,更准确说这世界应当是一体多面才对。他对此早早有猜测,假若关于灵性的猜想能被证实,那么以往许多疑惑就能解释,到时天幕之上、空洞之下以及那一方由草丹带去的独特内景地等等都将驱散一层迷雾。 …… 打造浮空田的途中,陈屿并未无所事事,至少垂钓不过忙里偷闲,真正闲暇的时间并不多——至少在洞悉术改良版万物观熟练掌握之前是这般模样。 “来看看,今日又推导了几枚灵文。” 灵文推演、灵土配比、术阵转化…… 总之,大部分繁琐重复的活都在一次次试验中渐渐移交到了万物观头上。 此刻,道观半空中一轮明晃晃耀目灵光璀璨灿烂,与骄阳争相辉映。细看去透过外部灵光,能见到万法镜悠悠转动。 铜镜如今便发挥了真正用处,被陈屿利用在诸多事情上,一件件罗列,让时刻激活万物观的万法镜梳理处置,自己则脱身,省出大量时间精力去干其它感兴趣的事情。 譬如修行,又比如炼丹,以及炼器。 修行,这是个大命题,在浮空田已经开工、药田里诸多灵植暂无能令他一步登天的当下,陈屿所能做的便是梳理整合往前几个境界的所修所感,一边大胆假设未来方向,小心求证。 这方面,由于他自个儿都不清楚路在何方,万物观哪怕再如何强大,亦做不到强自推演出来。 说到底,这道术法比洞悉术强,但依旧没能超出术法概念,无法越过陈屿的所思所行去诸多创造——新境界和新灵文不同,后者只需要在亦有的节点上设定一个方向走下去,经历海量重复运算后总有能得到的那天。 可新境界就无法这般,至少万物观不是百事百应的万能之术,哪怕他设定了往后境界的特征也无法达成。 纵然错误的方向都推演不出,只能靠他自己去满满尝试。 不过并非说万物观无用,至少等他确认了方向、修法、前路等大多因素后,一些细枝末节上或许就有万物观发挥的空间余地。 只是那显然还要等不知多久。 最近陈屿便在思考,从脑海记忆中找了几条脑洞,欲要一一试过去,能成则罢了,不能也无妨,权当积攒经验。 除去几无进展的修行,炼丹一道同样成果不多,几种丹药炼制都无问题,缺的是药材灵植,而手法上在吸收消化《风朴散丹》后,他自诩不算差,加之有精神力和法力操控配合,控火控温、冷凝、时机把握等事项便都不再是难题。 只是药材缺少这点有些苦恼,山下药铺药坊售卖的亦不多,主要如今手上能炼制的几种药丸大都以灵植为主,寻常药草用上的没有多少。 倒是那一口炉鼎,在青炎时常炙烤之下,不晓得是经历的灵植多了,还是触发了其余反应,如今似乎染上一丝奇妙意韵在体表,每每炼丹开炉之时都荡漾发散。 受其影响,炉内丹丸的成丹难度好像降了一成左右,然而灵丹的药力莫名流逝了几分,仿佛被丹鼎吸收。 “这鼎也能成精?” 陈屿抬头看了眼顶上滴溜溜转着圈的万法铜镜,愈发觉得以法力和精神蕴养器皿是个好方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养出件法器来。 可惜这过程不可控,随机性太大。 他将想法按耐住,没有刻意寻求法器的出现,毕竟术法在自己掌中的威力可还有胜之,不过少了几分便利罢了。 有则罢了,无亦不可。 丹鼎的问题暂且无法辨明好坏,陈屿便将之记下,在《灵植篇》之外又多蕴养了一卷竹简,刻写遇见的各式法器灵器。 当然,如今卷上之物寥寥无几,唯一镜、一灯盏而已。 …… 数日间悬挂天穹中不停歇的铜镜被取下,陈屿准备再次炼器。 靛青火焰升腾,一片碧色铜片似的事物被投入炎团内,袅袅青烟间有热浪如潮水拍打四周,渐渐将那铜片融化。 “碧铜对现世物质似乎没有多大强化功效。” 这般想着,融化后的粘稠滚烫汁液被放在铜镜表面,轻轻渡了一层后,他不禁摇头一叹,果然无效。 这般介于虚实之间的造物看来只对精神领域有奇用,至于现世中想要发挥类似效果很是困难,至少现阶段找不到方法。 念头落下,陈屿又从泥丸内拽出一团软绵絮状蓝色,丝绒状,表侧晶莹弥漫大海般色泽。 光色尤为动人。 蓝絮,这还是当初从天外天中捕捞的一批存货,自那以后再破开空洞,纵然异光攒射如流水,亦没能再得到第二份。 大都是碧铜与赤晶,间或有几块黑金落在边角被捡到。 如今他也总结了空洞之下溢流而出的诸多异光在同漆黑原石结合洗炼后所能凝结的天石种类。 由于始终没能发现新的天石,甚至一路跑了老远,耗尽了几次精神力之后,总算有了几分推断,大概这便是天石的所有类别了,只是用处尚不明确。 赤晶用途最为广泛,种田培育、耕地施肥、蕴养灵土……皆可用上一用。 碧铜亦不需多说,奇景能在短短时间内跨越至现今地步,半只脚迈入彻底凝实具现的境界,其中七成功劳便属碧铜。 以上两者多多少少都掌握了些,剩下的却是不好说。陈屿弹落一缕蓝絮,看似晶莹剔透如柳絮,实则依旧坚硬无可摧。 叮叮两声金铁交触声后,砸在了铜镜上,刚才涂抹的碧铜已经在青炎作用下灰飞烟灭,余烬被他收入至奇景中,喂了青胧山以及那轮明黄圆月。 眼前,他正尝试施展万物观后的万法镜在青炎作用下能否吸收蓝絮,但结果仍不然不如意,只见长絮甫一接触便被炙烤融化,倒是渗透了几分,可惜最终还是被灵光排斥。 陈屿无奈,只能拿起最后一件,正是那黑金,从天外天得来后一直没能派上用场,此时落在青炎中意外的坚固耐灼烧。 许久不见融化,他眸光轻动,火光渐渐加大了些。 终于,一些细小的颗粒从黑金表面缓慢析出,却与其余事物不同,并未直接融化,而是散作细微颗粒。 在陈屿注视下,这些颗粒被火焰不断翻腾炙烤,又过了一阵,法力消耗了数成之多,好在他餐饮灵霞也有数月,体内灵曦圆满,法力酝酿谈不上汪洋无垠,也勉强算是大河涛涛,不怵着些许耗损,还能坚持许久亦无碍。 再度等待了会儿,约莫两刻钟过去。 哪怕可以避免了灼烧铜镜,镜面在炽热火焰下依旧快要变形,好在变化正在此刻发生。 陈屿目光一动,见到那些宛若尘沙似的细小黑色颗粒纷纷粘附在铜镜上,并未深入许多,但为之附着一层后染上了深邃黑色,青黑二色交织,螺旋纹路盘踞镜面两端,于握柄处缔结出一团隆起。 想了想,他伸出手指,驱动青炎与法力在边沿的纹理上篆刻了一些基础的灵文符号,又将握柄上凸起的一小块削去,揉搓之后捏成圆环嵌在背面。 这样一来就像模像样了,只是不知道黑金融合后有如何效果,万法镜又会发生怎样变化。 这般想着,他吹拂一口气,化作清风洗去烟灼与热气,将镜子拿在手中翻看起来。 今天赶车有点儿累,明天补一章吧,晚安各位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二章 准备下锅 初入手时有些滚烫,包裹法力摩挲片刻后便不再热气腾腾,反而有内里晕散出一股温凉,煞是奇特。 漆黑如墨的握柄端在掌中,陈屿目光看去,一寸寸端详,最后落在外侧成环状扣住镜面的底托上,被他描刻了一些歪扭纹路,不过至少灵文变形,不存在节点与灵性,单单为了装饰用。 真正篆刻灵文的地方在铜镜握柄靠下端位置,食指能感受到一层深浅不一的刻痕,正是在熔铸之时勾勒。 不是太复杂的灵文,寥寥几枚,组合起来正是辟尘术的结构,用以时常清理镜面,省得风吹日晒弄得脏污。 看过外在,他驭使精神穿梭漆黑黑金之下,深入铜镜内部,想要看看还有无其余变化。 好一阵后,陈屿面色一震回过神来。 神思收拢,双手拍在万法铜镜上轻轻敲了敲,眼中若有所思。 黑金的效果似乎并不是多么突出,里里外外看下来,仅令铜镜变得坚韧同时附着一层外壳。 虽然外壳具有特质,能无惧金铁,水火难侵,在与镜身结合并连接万法镜内自然诞生的灵性后,纵然青炎再临一时半会儿亦无法破坏。 他试着以法力破坏,甩了两道崩山术直直砸落,却见弹飞的镜面上只出现少许裂口,且在乌黑光晕笼罩下迅速愈合。 “防御能力倒是不差,没料到黑金熔铸后能带来如此强大的防护。” 但也仅限于此了。 至于他期待的更入微的提升却是不存在,至多能拿出来说道的,也唯有那道纤细孱弱的灵性在铜镜融合黑金后似乎得到了更好的蕴养。 壮大速度微微加快了些。 只是……他将铜镜抛飞,染上一抹黝黑的镜身多了几分神秘,抛远至空中后内部万物观运转,片片云雾吞吐。 不消十数息光景,便又悬在了顶上悠悠绽放光亮,继续临摹术阵,一道道在镜中流转记录,同时以现有节点不断推导演算新的灵文。 看了眼,陈屿收回目光。万法镜诞生的灵性不仅微弱,更是驳杂,若按照早前他所划分的灵性层级来看,想要达到长性灯那般生生不息的层次还有很长一段路。 不过与长性灯不同,万法镜一旦能孕育出足够数量的精纯灵性的话,无论演算推导抑或术法释放都会得到大幅度强化。 预想中施法将变得更流畅灵活,一份法力甚至可以撬动三份力量,其动静间的威能比之如今翻上数番亦未尝没有可能。 “倒是现在,好只能做个挂件停在空中满满蕴养。” 实际上之前由于材质受限,万法镜推导亦有着极限。比如灵文推导方面,先前数日下来不断运转各般术法阵法,也仅仅发现了两枚疑似的结构。 其中一枚后来经过验证发现是多枚已有灵文的一部分交织后的产物,算是演算中模式过于固化所导致的错误。 不过黑金的加入令铜镜所能施展的万物观又增强一截,足以满足现阶段所需。 …… 午后,又敲了会儿灵土,如今面前飘着一方人头大小的土块,通体洁白,底部浸透有富有层次感的微黄纹理。 陈屿敲敲打打,动作不停,将灵土摆弄各种模样。 不远处,另有十余块同样大小的白色灵土,更甚者,有几块的色泽不仅更加通透,还夹杂青、红、蓝等不同异色,或是两两晕染,或是大杂烩般浇泼在一齐,阳光下不作分毫遮掩,宛若一枚枚耸立的宝石。 这些都是灵土,近段时间被他打造出来,用了许多灵石。 在熔铸万法铜镜有所获之后,又照猫画虎一同添加了些天石,红的蓝的黑的一股脑切碎了投进去,最后成品不出所料也五花八门。 陈屿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蓝絮数量确实不多,可左右都是要用的,现在验证出效用总比留在泥丸宫中吃灰要好。 至于耗空之后……既然能在天外天找到一次,怎么说也不至到了天上地下仅此一块的珍稀程度。 往后再多逛几次收集便是。 他此时盯着灵土,撑着下巴,一步步踏在空中,围着眼前这块不停绕圈。 “还是不对,这么捏的话灵土灵性会莫名溢散,造型更是奇丑,坑坑洼洼一大团飘在天上,到时候踩着都硌脚。” 审美还在其次,关键浮空田可不是简单拼接即可,还要考虑种植问题,泥丸无法移植现世物品,而奇景在远离这座道观后虽还能展开,却也不具备了放置物品的用处。 灵性大量流逝,意味着植株很难稳定培育成灵植,他不愿如此。 至少要保留足够灵性在土壤中,否则灵液都锁不住,浇灌亦是徒劳。 视线看向一角,精神映照下,一片细密网罗呈现,这是灵土的细致结构,微光浮动不息。 “浮空草汁会令土壤变得疏松,间隙扩大,从而托举飞空。” 但同时也会流逝灵性。 不过这种情况之前已经解决,靠着灵石与灵土将这种结构浸染改变。维系浮空之力的同时截留下了足够灵性。 面对再度出现的问题,陈屿第一时间想到是否间隙由于自己揉捏形态的动作过于频繁而又一次扩大,只是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能,网罗细密如旧,灵性荡漾在土层中并未漏下。 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原因。 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他竟想要驾驭元神飞入灵土之中,可惜也仅能想想,灵土的构造不同于其它事物,真要举例的话倒是和许久前进入的那片满是灵性的独特内景有些类似,狭小范围内灵性过量集中对于元神而言很容易迷失其中。 不得已,只能再另想他法。 …… 浮空田的打造需要时间,一些猜测想要验证亦得等待,于是闲暇之余,陈屿除了把玩铜镜外,便在天外天中寻摸,同时多次进入奇景深处,追寻上次的足迹继续探索。 偶尔也会进山几次,采些野果野菜带回道观移种,以灵机培育——意识海中沉寂的灵机可不在少数,如今财大气粗的他有底气将宝贵灵机投放在这些‘杂物’上。 说到底,药田里的几种蔬果已经吃了一年多,也想要缓缓口味,寻常而言一种野菜想要走入家家户户兴许得经历许多年的培育选种,但在陈屿这里却无需那么麻烦,灵机种几次,自然就成了。 加上野菜本就生长很快,所以不存在像果树山竹那样动辄等待数月的事。 自己的口腹之欲花了些心思,自然也不会忘了山头上的其它。 叮叮咚咚! 院后,一把抓起七八颗褐色丹丸,今日份的气血丹是苦瓜味——虽没能在此间水土找到这种作物,但搭配一些药草还是调配了出来。 纷纷扬扬落入水中,乌黑游鱼搅弄池水,争抢许久不见的美味丹丸。 看得它们吃得酣畅正欢,陈屿不禁颔首称赞:“个头真大,膘肥体壮。” 墨灵鮍对此一无所知,空有灵性滋养的它们阴差阳错之下没能诞生出真正的灵智,除了体态更加喜人且味美可口外,其余方面和寻常野鱼一般无二。 昨天的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三章 乱七八糟 滋啦滋啦! 油锅吹拂诱人香气,令人唇齿生津。 喷溅油花的金黄鱼皮裹着香酥鲜嫩肉块,摆在盘中吸引着近处三对视线。 陈屿瞧看了几眼,挥手驱赶开许久不见的馋嘴鹿,而今时值盛夏,鲜草缤纷烂漫于野,山林灌木浆果无数,这头傻鹿便少有来观中混吃喝。 尤其在他明确拒绝了投喂变异桃果之后,蠢鹿更是撅起屁股一蹦一跳离开,大半月不露面,不晓得跑了哪里去。 今日难得到来,刚巧遇见下了锅的墨灵鮍,灵鱼不愧灵鱼,烹炸煎煮样样都身居普通鱼类没有的香气,洒上几许野葱香草之类,更是诱人无比。 连着杂食的黑鱼都从水缸里好一阵探头探脑,循着烟火香气望向灶房方向。 馋嘴鹿自不会客气,大摇大摆迈开蹄子跨了进来,陈屿好奇,这小家伙一向吃的是素草山果,难不成也能吃下肉食? 事实证明此鹿确实非比寻常,生冷不忌得很,只是到底还有些不适应肉类,嗅了几口后很快就没了兴趣,想来又去了山前院外寻摸杂草去了。 不去多搭理,万法镜投落玄壤空感阵将整个道观笼罩,等闲闯入不了。 最近几日他正在琢磨施展过程简便些的新遮掩阵法,大体方向还是沿着已有阵术的基础,故而为了找寻灵感,一直保持着阵法笼罩而没有散去。 以蠢鹿的力量断然没有破开的可能。 挥手扬下一道辟尘术,将锅中油渍清理干净,混成一团拇指大小的污垢,随手扔在潲水桶内。 青光闪动,木桶摇摇晃晃飞出到屋外倾倒一空,不多时又飞回,稳稳落在墙根脚。 一手端起一盘菜肴,背后则飘着盆米饭,以及一碗荡漾翠色菜叶的鲜白鱼汤。 本来想要做些豆腐来一齐滚在灵鱼炖出的汤汁中,可惜当初苦粟只种了短短一季,留下的仅是普通种子,此刻再去培育也赶不上。 “罢了,好在玉虫衣还有一些,再添几颗兰庭果,微酸中略带甜意,搭配鱼汤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差不差。 …… 填了饱腹后,陈屿简单收拾碗筷,有术法利用,整个过程很是快速。 短暂休憩了会儿,掏出百看不厌的道经翻动两刻钟,又取来自己的竹简,一卷卷用麻布条束缚裹好,摊开后则能看见内里镌刻的各式图案以及搭配图案说明的蝇头小字。 当然,这需要精神映照,否则单以肉眼看去便只剩空白一片,眼前空荡荡。 以独特手法书写下的图文保密性大幅提升的同时,偶尔也会给他带来些麻烦。 比如此刻,想要修改一部分文字便需要抹除再重刻,可这样一来不似笔墨书写那边简易,要将错误部分完全剜掉,重新填入,且层次感难免出现错位。 而想要恢复‘原样’,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则更加的多。 其实文字还好说,真正不好改的是图画部分,本意是为了记录下一些应时的信息,仅靠文字有时会显得模糊。然而如此做法下使得修改便成了难事,改动细微一处即要整个图案都松解一遍,因为刻画之时每一处都连接在一起,早已化作了一个整体,否则呈现在精神力中就成了断断续续模样,严重失真。 陈屿此时正在修改,神情严肃,主要这回涉及的是关于杂熏草的部分,且还有一卷新开坑的《丹器篇》,熏神静境香被写了进去,同样要略做修正。 “种植手法需要改,最近万物观洞悉之下找到了之前几处不算多好的地方,再调整下,培育后的成品品质还能提升些。” 不止如此,关于引动第三道境一事也有几点得备注,过去刻写的部分太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随着最近空闲逐渐增多,陈屿也在不断尝试,想要继续牵引第三道境降临现世,再不济掀起些许波澜之际去意识层面捞几块‘圆月’也是好的——这东西绝对是个好东西,估计和小念世界核心有的比。 不久之前,他曾用碧铜和这东西混合在一块,然后发现似乎可以将褶皱的泥丸宫内壁变得平整,从而令精神力中的印痕更加清晰。 如此做法具体有何作用暂且不清,至少有变化存在,这才是他在意的。 第三道境一直被陈屿怀疑与小念世界有关,或者干脆就是被强大精神借由熏神静境香的功效从天幕之上拖拽下来。 只是不知精神强度不足还是香药药力存在缺陷,始终没能真个拉扯至现世,仅仅化作一方投影轮廓。 而与之关联密切的明黄月亮似的造物则是重中之重,至少想要搞清楚第三道境到底是个什么,无疑避不开这东西。 期间,陈屿尝试了数次,引来道境的时候不多,主要近段时日费心费力折腾阵法与万法镜以及浮空田,道经卷册都看得少了,心思难免有些浮躁。 定不下心,神思难宁,自然也需要更久才能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修改无字竹简亦有这方面考量,想要借助这个过程平心静气。 效果不错,很快他就沉浸进去,脑中翻涌着关乎熏神静境香的所有,过于敏捷的思维带动灵感不断涌现,此刻,陈屿鲜少地不再多想其它,心无旁骛投注心力关注一件事之上。 由内而外,整个人都静了下去,散去了些许燥意,顶上日光明媚灿烂,照抚在庭院内的青年道人身上,却仿若脱去了烦闷火热,更似披了一层月霜,宁静怡然。 …… 就这般,重拾起书册,每日里也不再去忙里忙慌,只按部就班照着一日之计徐徐开展,在万法镜的辅助下,一切有条不紊进行中。 练功、餐霞、游山寻植,偶尔挑着那杆亲手制成的鱼竿去山涧野湖里垂钓,有时也会放下野钓心思,跋涉浅溪石潭里寻摸虾蟹泥鳅。 吃还在其次,他更享受这种随性自然的作为,尤为惬意。 一日日过去,七月也不剩几天。 明明闲暇不少,比之前更加悠哉,陈屿却意外发现自己手上的各般事情不仅没有被限制,反而推进迅速。 首先,浮空田拼接方面的难题在一个雾气腾腾、山川迷蒙的上午被解决。 在尝试了诸多办法后,最终在变幻形态的同时成功锁住了灵性,如此一来剩下的便只需要遵循既有的想法一路拼凑下去即可,新的田地就在眼前,且可以预料的是,由灵土灵液灵石混杂搭建的田地所蕴含的养分地力绝对不会差,至少院后药田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浮空田最迟八月便能打造完成,而关于天外天中精神领域的研究亦有了不小成果——一直以来,开辟不久的领域深藏在一个连他都说不清的地方,如同他人的意识星辰般从外部隐秘不可见。 而等到坐镇其中的元神真正将精神触须触及每一处时,彻底掌握了这片领域后的他才恍然,原来精神领域就在自己意识星辰旁侧不远。 两者间似乎有极为紧密的联系,哪怕未掌握之前也始终倚靠在一起。 陈屿试着牵动之间的关联,这才发现有细微不可见的意识从星辰中飘出,被领域吸收,传输至那数百枚亮堂堂‘水珠’中后被不断淬炼,最后融入到领域之内,助其进一步凝实与扩张。 和一开始的预想猜测不同,水珠的作用并非‘核心’,也无法成长为精神之种。 这是领域的提纯方式,借助水珠将意识中的杂念剔除,精纯的则被领域本身吸收消化,至于水珠……根据观察,大抵是在最后要被抛弃的,等到杂念沉积过多时便会排出到天外天中。 陈屿很好奇这种现象会否发生,于是在掌控了领域后,直接主动抽取了部分意识灌输其中,供其吸收。到了后来更是只维持基础的元神所需,其余意识一股脑全部投入。 再往后,察觉到精神领域一再扩大膨胀,已然能消化比意识更凝实的精神力量的时候,事情则更加好办,元神常驻领域内,不断释放精神力投喂。 今时今日,领域已经膨胀到了一定限度,笼罩范围足足扩大了两倍有余,而拢共四百多枚水珠,也有第一颗变得彻底浑浊化的,即将被排出。 而在以上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个收获却是不在预期之中。 关于灵文交互的复刻似乎有了苗头。 准确说,是仅限于诸如水火风雷几项,在多次观测之后得到了不少反馈,沿着已有的推测实验下去,意外地顺利。 他成功将之复刻,在不利用固有的灵性约束亦即灵性节点与灵文的情况下,仅依靠自身的法力撬动自然灵性,使交互现象得到实现。 正如眼下,陈屿飞身到空中,脚下是悠悠苍云,山峦叠嶂。 弹指间一抹清辉涌动,下一瞬绽放出炽热火光,熊熊青炎奔腾。 看起来一如以往,对于内铭灵文,只需调动心脏挤压便可喷吐青炎的他而言似乎平添一份动作并无太大意义。 但实际上,前后之间最为显著的区别在于——他并未动用灵文。 低头看去,双掌中捧着一团火焰。 这是真切不虚的,炽热无比,若非法力包裹肉掌隔绝温度,哪怕圆满级数的血肉也撑不住,瞬息间就要被烤成焦炭。 陈屿心中起伏,思绪跌宕。 灵文算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修行手段的集大成,但如今在发掘出本质特征是模拟之后,一切都有了更深入的可能。 既然灵文可以撬动天地伟力,那么越过这道坎,他为何不能直接与之接触? 要说没有介质、没有依凭……法力同样由灵性蜕变而来,结合了内炁、精神乃至气血等诸多力量混杂而成,单论质地与强度比之些许灵性糅合的灵文只高不低。 如今,即便只在风雷水火寥寥几个术法上有所进展,比如辟水术、乘风化虹术以及青炎术等,更多的似幻身术、辟尘术之类撬动支点以精神力量为主的术法尚未能解构替换,但也足够他喜悦。 陈屿说不清以法力完全替换之前种种力量到底有何优势,实际上从消耗、便捷等方面来看,或许是熟练度问题,如今的操作略显生硬,远不如灵文驭使时那般轻松写意。 但这只是开始,他有预感,法力拟化出水火这一点很可能关系着灵文本质的更深处。 体内氤氲荡漾的朵朵青云也将在更多方面展现独特的作用。 至于灵文…… “灵性节点乃内炁浸染下自然形成,后来被发现,冠以此名,又组合一起,截取现世自然伟力,从而激发术法。” 陈屿回想,真正的核心在于节点,灵文不过是表现形式,他如今以万法铜镜催动万物观不断推导新灵文,正是想要找到更多不同的节点,灵性凝聚方式越多,所展现出的特性也就越复杂,这样才能看出更多的信息。 呼—— 一件件一桩桩,陈屿掰扯了半天,大部分都记录在册,说不上多么要紧,也都很有趣,充斥着未知,探索的趣味盎然横生,他倒是不觉枯燥,只恨不得再多分几个分身帮衬自己。 说起分身,前些时日还真搞了一个。 和往常元神随意切割不同,这次他做出的是正儿八经的分神。 意识二分那种。 不过却是借助了初成的精神领域,那枚即将脱出的水珠暂且不说,投喂了海量精神意识之后,领域膨胀至极,同时一些新的变化被他观察到。 随着个体的扩张,对天外天中游离的某种能量很是感兴趣,不断吮吸,和扎根原石山堆的小白一样,都能将之转化。 只是细看之下才发现又有不同,小白是来者不拒,胃口好到出奇。而这处尚且脆弱的领域则消化不了这许多,天外天本就稀奇古怪多不胜数,飘荡游离的物质更是举目皆是。 灵性、黑雾、原石、偶然诞生的奇诡造物等…… 运气好还能遇见小念世界跌落,碎片崩裂到处都是。更有空洞破裂,异光飞蹿而出熔铸出天石晃荡在左右。 飘的乱七八糟,遇见何物都有可能。 甚至一尊随波逐流、面无表情的元神分身。 而领域针对的则是其中的灵性,以及一些驳杂不堪的意识体。 和纯化度很高的元神不同,他抓取了部分,发觉这些意识体大都由混乱意识随意揉搓成团,从不知哪里飘荡而来,兴许是某个尚未觉醒的意识星辰也说不定。 可惜以此逆推方向与所在这件事没能成功,倒是借助这次所得,在精神领域中转了一圈被淬炼后,意外打造出了他的第二具元神体。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四章 远行目的(单) 第二元神,说来不简单,实则对陈屿而言却是见怪不怪,在元神方面他一向想法众多且不少都实操过,分神之说实在习以为常。 只是这次又有些不同,主要在于意识层面。 原本,‘陈屿’只此一个,精神捏合的元神再如何分化,自我意识入住的那一方便可称为主体,其余的便只能算作空有精神力堆砌的分身化身,至多坐镇一方,要么当做充能补给应对不时之需,要么牵引感应,为探索天外天指路从而避免迷失。 但眼前的分神却意外具备了有别于主体的新意识。 或者说,是结合了天外游离意识体与自我意识的产物,根源依旧是由陈屿在掌控,同时又彰显出几分独特。 “倒是新奇。” 视角挪移,此刻,一正一反两道精神念感交触,映照出的景致仿佛在照镜子一般,这种体验他曾在刚刚凝聚精神力并外放时有过,不过当时观察的对象是失去活跃的肉身,与眼前的体验有很大区别。 获得了意识入驻的分神不再死板,绿豆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灵动,与面前元神一样,眉头锁紧,似在沉思。 下一刻,为了尝试某些东西,陈屿放开对分神的控制,但见其目中的灵光黯淡了些,却始终存在。 紧接着元神开始动作,伸出小短手拧捏分神各个部位。 分神摇摇晃晃,面上浮现不适与无奈之情。他看去,心头愈发古怪,因为对面的神情与目光实在太过熟悉。 假若自己遭遇类似情况,必然也会如此罢。 揉弄了许久,直到分神麻木面庞,露出一副‘你玩够了没’的表情后,陈屿这才讪讪地停了下来。 主体意识再次接管了分神的掌控,很快便觉一股关于刚才的反馈从元神体中传递而来。 精神铸造的身躯很是柔韧,被接触时的的反应真切无比。故而被揉弄的感触也以极为直接的方式烙印在陈屿心中。 好似自个完完整整站在‘受害者’角度体会了全程。 元神分神皆是我……这一刻的他突然间有些明悟,念头一动,驾驭着分神同样探出手来扒拉着面前小金人的圆脸揉来搓去。 意识转动,跳跃在两者间,不断感受这种略显分裂却又融归一体的异样感。 不知是否错觉,又或者的确是分神的独特用处,每次跳转意识都隐约感受到一些往常未曾发觉的细节,对元神的掌控反而渐渐深入全面。 一时间,竟是忘了时间。 两尊元神,陈屿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 啪! 银芒蹿动,当令万灵生惧的煌煌天威绽放在指尖时,洗去了大哉无量,仅剩下肉眼可见的羸弱,如此雷霆,细看下不仅不觉得恐怖,反而多了些滑稽。 “啧,风雷水火……唯独雷有些不好控制。” 倚靠在一截松木上,身前是翘首向东舒展开的茂盛针叶,松果结在叶丛,被枝桠庇护紧实,鲜少有外露。 余光掠过,陈屿晃动着掌指,视线随同弥散的纤细银光游动穿行。 这松树可不小,得益于青台山一处时常溢流出的灵气,虽说无法吸收入体,温养其中的日子久了,总归得了些好处。 树干粗长,枝繁叶茂,甚至往常得九月十月才能成熟的松果,在这七月时节便已经剥落了青绿,染上几分熟黄。 不过身下这棵还是比不了当初灵机培育的松子,故而陈屿并未多在意,山头一带这几月来的变化谈不上明显,但也逃不过他的眼。 没必要费功夫处理。 仅凭那迅速就会溢散流逝的一星半点灵气,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能让道观周边的植株长势更盛,生机提升了,一些野花野草的生长期便能再延长十天半月。 往后寻找移植培育的植株却是会方便不少。 话归眼前,银光徐徐沉寂,陈屿盯着手看了几眼,有些无奈,在凝聚了第二元神后,他试着以新元神去复刻法力直接交互自然伟力,有些想当然,结果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在风水火三项就有些吃力,不如主体意识操控法力来得方便灵活,等到雷霆一道上时,更是有如脱缰野马不受掌控。 “没有相应灵文的缘故?” 还是说分神不足以承载驱动法力运转么…… 元神和法力调用并无必要关联,但当他刻意使用分神的时候,对法力运转确实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先将雷法弄出来,再看看效果到底如何。” 一边念想着,打定主意的陈屿从树上一跃而下。 脚下铺陈清风,法力缠绕身侧,推他扶摇直上十余丈后,飘然远去。 伴着乘风化虹术用上三五百次,熟能生巧之下对这门术法的掌握无疑要远超其余许多法术。 论及熟练,乃仅次于洞悉术的水平。 不过他飞行腾空途中抬头仰望向碧蓝天际,神色莫名。任凭乘风化虹术再如何提升与钻研,亦无法超脱那层界限,即没能越过三千丈天穹极限。 灵性大量溃散的问题始终困扰着,这与天地大过滤不同,更像是本应稳固的体系迈过界限后的一瞬间就从底层产生了崩溃,无法再维持。 莫说术法,数遍他一身力量,也仅有元血激发的气血能坚持少许时间,可惜灵性飞逝的情况下同样难以持久,很快就会萎靡亏败,停留稍长一些便会引得气血逆流发生,冲击腑脏肉身酿成伤势,乃至境界跌落。 陈屿数次改良腾空术法,然而灵性乃是构筑一切手段的基础,在仿佛规则的伟力面前难以强行扭曲。 无法抵抗。 如今,法力已经可以自行模拟灵文产生类似效果,交互自然,他当然没有放过这点,不久前再一次去尝试——三千丈之上寒风凛冽,最终停留了十息不到的功夫便跌落下来。 但这确实是一次进步,虽然相比上一次艰难忍耐的八息好不了多少就是。 尚不清楚是自己功力精进抑或真的寻摸到了破开难题的办法,总之,他准备在进一步熟练了新的施法手段后再去尝试一次,到时候自然能有所分辨。 远远的,透过林荫,道观露出一角。 而在顶上,一片长宽约莫四丈大小的玉白土田静静悬浮。 铜镜高高挂在天穹,青光涌动,洒落无数浑浊雾气,其间灵文隐现,一道道阵法遮蔽在四周,将不大的田地容纳在内。 完全遮蔽。 光影变幻间,五感六识皆蒙蔽,外人看去或许眼前依然灼灼烈日、山林茂盛。 陈屿目光波动,元神绽放光华,视线扫过山头,将内外都看得真切通透。 “看来借由万法镜搭建防护体系的办法似乎可行,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件法器能否支撑下完全打造后的浮空田。” 由于预想中这次下山游历有好几个目标要完成,一则寻找更多经文书册,不局限道书,便是释教经义、儒门手帐、黄老注释、话本传说…… 统而言之,是书就行。他也不求传言故事里的绝世宝卷,遇见了便临摹抄录一份,记在脑海中时常翻阅,以便随时汲取灵感。 常言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即便此间极可能并无修行真法,可博览百家后没准哪天就能升出些灵光来,为未来的路添砖加瓦。 其二,便是要在遍览群书的同时收罗天南海北各色植株,蔬果草木、花卉野植等,大漠、草原、雪山、原始古林、幽深海底,诸如此类,一直局限在青台山一带的他很早前就想离开道观出去逛逛。 只是距离远了,一些草植实在不好移植,灵液都吊不住,随时可能咽气。 如今有了浮空田却是无需担心,随地摘采,当场便可种下,甚至在回去之前说不定已经培育了数轮,早有收获。 “山头的空余空间已经不多,再移栽下去迟早会挤不下,浮空田同时也能分担一部分种植压力。” 脚踩轻风,身形很快靠近。 陈屿立在不远处打量浮空田,他不打算只打造一处,如今正在积蓄更多灵土和灵石,后者一茬茬收采,萝卜灵种早已培育了不少,此时全然能够满足所需。 面上思忖,心中比划盘算。到时候一块用来种元灵根和灵石萝卜,一块用来种移植的植株,专门试验灵机培育效果。 最后自己再带走一块,嗯,这一块大小得大些,最好上面能盖个小木屋之类用以遮风避雨——既然要远行,吃穿住行都得考虑到。 当然他不会忘记浮空田打造出来的主要目的是种植,所以木屋不会太大,免得喧宾夺主。 “其实还是麻烦。”叹息一声,若是奇景可以彻底凝实具现,大概率可以收放现世物品,耕种培育亦无妨,甚至由于一直被灵石灵液等浸润,青胧山才是真正的种田宝地,比眼前完全有灵土搭建的浮空田都不遑多让。 “可惜差一步,没能成功。” 奇景卡在最后,内部预计的能量已经不少,如核心所化的圆月高悬虚空,又如灵性蒸腾后而成的海量红雾。 无法踏出具现这一关,这些剩下的能量便始终不能消化。 摇了摇头收回心思,陈屿挥手散去身侧灵文,缓缓降下来走到院中,在沉寂了精神之光后,头顶的浮空田隐没不见,一如山后药田被阵法笼罩时一般。 明明只差九百字,但……突然就想打游戏了,那就明天补一章吧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五章 成熟(躺平了啊) 天外天,未知之处。 空寂无声。 某时某刻,一道稍显瘦削的小金人从虚空中钻出,身侧披着丝丝缕缕黑雾,飞旋着化作虫豸模样,旋即又被通体神光碾碎,变作原石碎渣散落一地。 四下环顾,探头探脑好一阵,分神与元神主体有明显区分,譬如体态方面相差甚大。这点倒是同内里所蕴藏积蓄的精神力量多寡有关。 再看去分神处,只见其豆大眼珠滴溜溜转动,灵光泛起。灿烂有若朝阳的金辉随着分神的动作洋洋洒洒泼洒在周围,漆黑在退却,良久,露出内里纠缠不断的一坨黑泥似的事物。 黑泥骤然暴露出来,被金光刺激得颤抖,如同冬雪遇春阳,眨眼间溶解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残喘在角落里挣扎不得。 见得此景,小金人面露失望,停歇下来打量了会儿,摇头晃脑无声叹息。驻足片刻发觉再无所获,便放过了黑泥,跃动着身形蹿入黑雾中继续远行寻觅。 …… 鉴于已经拥有了足以驭使精神的半独立意识体,陈屿思索一番后便将分神派遣了出去,体内包裹几滴琼浆以及五六枚打磨成六棱状的天石。 目的不清,一路飞下去就行,路上可以找找有无跌落的小念世界碎片,或者像当初的软膏那样隐藏黑雾中的补药。 实在没收获,当个标记也无大碍,届时元神主身前往时便能依据分神留下的锚点不断扩大可感知区域。 “这么一想,有个分神确实不差。” 陈屿想着,若有机会,大可以再多弄几个出来,毕竟分神的意识体都源于他自己,不存在反客为主的可能,可以放心操控。 只是眼前事情不少,姑且管顾不到这一处。 分神的寻宝还在继续,而被主体意识驾驭的元神,此刻同样不得清闲。 片刻不停奔波在一团朦胧的精神领域与现世之间,偶尔还得去趟小白所在,陈屿尝试,想要将这株逐渐长成的精神宝药移栽。 可惜连门都没能跨入——被外侧厚厚的光辉阻挡,寸步难进。 好在经过观察,发现并非两者间存在抗拒排斥,只是如今的精神领域相对于小白而言太脆弱,支撑不起。 本能之下,领域对小白关闭了大门。 虽然能够强开,但偌大一棵挪进去估计十有八九会崩裂开,好不容易搭建起来并蕴养到今日的领域到时候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此,他并不担心。 实际上,后者对于入住领域颇有些倾向,尤其是那几百枚幽幽散发明光的水珠更是令小白散乱了枝条,圆叶连连蜷缩又展开,显示出十足渴望。 上一次有类似情况还得追溯到刚种下的时候。他投落了第一枚天石,同时正是那次的波动,让陈屿从玉琼天根枝条上刮下了第一滴琼浆。 送不进去,搬不了家,小白只能继续待在原处。 寻了个离得稍远些的位置,他鼓荡精神撬开一口空洞,元神高擎双臂,腾腾燃起滔天烈焰。 引来无数黑雾。 熟练地消磨出大堆原石,将之一股脑累在空洞边缘等待。 动作未停,陈屿再次凝聚一缕精纯无比的精神之力,揉搓成丝线从指间投落。 随手从身上掐下团神光,化作圆乎乎巴掌大的小人,除去体型稍像人样,面庞模糊看不清,宛若一只做工粗糙的人偶, 持拿丝线一端穿在人偶身上。 再轻轻一抛,就见金色小人飞入到幽深不可见底的空洞中去。 一切作罢,另一端系在原石山堆上。 “不晓得这次能钓起什么来。” 略带好奇的张望了几下,空洞之下那远比天外天更加深邃的黑暗令视野都难以靠拢,元神映照下仅能笼罩最边缘一带。 呼—— 无形的风吹拂,一团团光亮凭空出现并陡然闪耀,顷刻间空洞下的景致靓丽了许多,然而下一刻,那一片片星云似的五彩斑斓之景纷纷黯淡、熄灭。 生灭轮转不息,谱写在无垠的漆黑之中形成一副足以令元神都紊乱崩溃的怪异图景。 陈屿神色未变,他的元神不弱,在法力增长陷入瓶颈后,修行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精神层面。 不久前自己尚且可以孤身一跃在空洞下行走探索,虽说最后被莫名引来的星云吞没,损失了整个元神体,但依然能看出他精神的强度其实是足够的,只是遭遇意外没能抵抗住罢了。 如今在精神之种的辅助下,突破原有上限再度拔高许多,精神力强大之后在应对空洞中的诸多情况时自然更加从容。 “试试看,能否钓起一团星云。” 陈屿暗自琢磨,对于星云他有一定推测,只是一直以来未能再见一次,自从那回目睹并体验了被完全吞噬之后,无论如何以精神作为诱饵垂钓也没能将之引出。 此时不过是突然想起这事,正好手头缺了些天石用,开个口子,等待星云的途中也能以逸待劳收获一批异光。 如今,在多次尝试下他对异光的生发激荡已经有了不少经验,察觉到异光的出没与空洞之下光色变幻有关,那一团团如同星云盘旋的事物旋起旋灭,每一次幻灭之际都有爆发异光的可能。 “不同颜色的星云或许就是不同异光的源头,如今这口空洞下的星云正是变化剧烈之时,异光触发的可能性很高。” 完善好准备,陈屿驾驭元神转身去了另一处,先给天外天中飘忽不定的三只元神分身补充能量——与具备一定程度自主意识的分神不同,这些单纯由精神力分化而来的分身十分木讷,几乎没有预设之外的其它动作。 在主动驱使之前一直遵循他离开时留下的要求守候在蠢鹿、黑鱼、鸡兄三巨头的意识星辰外充当锚点。 他并非没有重视,在发现精神力可以再度提升后,陈屿陆续壮大了三只元神分身的体量,还大气的每一位都配备了一滴琼浆,足够支撑许久而不消散。 后来,为了扩充锚点以及稳固元神分身的状态,并验证关于精神之种种植培育方面的一些推断,他又将分身坐镇的区域如小白扎根处一样堆砌了大量原石,以及铺成了数枚天石在其中,将手上收集来的最完整的三枚精神之种栽种下。 结果嘛…… 正想着,一方游离混沌中的事物被黑雾包裹着一头撞进了元神视野。 接近了,正是一处分身所在。 拨开黑雾踏入内部,同样是漆黑一片的光景,混乱的雾气缠绕外围,仿佛无数虫蛇在游走,远不如在小白那里所见。 高高的石山上,几枚赤晶天石黯淡。 中央,原本扎根生长的种子勉强抽发了嫩芽,却早已枯竭死去。陈屿多看了几眼后收回视线,实际上不止这一株,其余两处也都没能例外,尽数死去。 感受着内部沾染了死寂的气息,神光照耀下显露出一朵朵浑浑噩噩的灵光,那些是被种子自原石天石中抽离,却又未曾吸收消化的部分。 吸引黑雾到来的也同样是这些,正在被一点点吮吸,若没有顶上的元神分身横空悬立抵御侵入,恐怕早已消逝一空。 毫无疑问失败了,精神之种的种植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好在这次用去三枚种子验证了心中猜想,总得来说不亏。 毕竟随着对周围的不断发掘,精神之种偶有收获。且这东西使用起来副作用太大,纵然是他也得间隔许久并完全准备后才能继续服食,此消彼长之下手中的种子数量积累颇多。 不愁不够用。 “就是纯度和凝实程度不足,这点尚且没有办法解决。” 精神之种与精神力不同,虽说本质或许关系紧密,但两者内外表现与特征皆有不小差异,故而用在精神方面的提纯方法无法作用种子上,自然也没有可以将其从半虚半实的地步一路提升上去的法子。 陈屿逛了逛,之前已经来过一次的他确认了这地方终归不会再有变化,于是收拢原石,将尚未消耗彻底的天石挖出。 拖在身后向下一个地方赶去。 背后,元神分身力量得到补充,再度绽放光辉,不过这一次在他刻意压制下强度降低了些——自己的精神更加强大,对同源之力的感应也愈发突出,无需再如以往那般像个小太阳一样时刻不同挥洒灿烂光辉。 太浪费。 原石被他留下一部分假若遇到意外变故发生,真必要时分身大可以借助这些原石激发更强力量应对,结果虽然会以元神分身变得驳杂乃至破碎结束,但至少能撑久一些等他元神主体赶到。 至于其余,都要带回去扔给小白。节省一些总是好的,小白所在那一片区域不知是不是动荡次数太多,现在黑雾都鲜少光顾,要想找些原石还得跑远处去,不像以前那么轻易。 由于三处地点基本别无二样,所以在揽到一致的死寂场景后,陈屿便补充能量后将原石天石收起,旋即离开,没有滞留太久时间。 很快就转了一圈回到了小白所在。 三颗意识星辰的位置变幻不定,但总体的飞行耗时似乎一直不曾改变,这也和他始终刻意保持匀速有关,方便从中计算一些信息。 “看似在变化,其实星辰出现后…或者说被观测后便长久保持着动态的平衡。” 这种现象很有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星辰,然而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良久,收回目光。 比起其它的意识星辰,他的这一块确实不怎么自己动,始终随着陈屿的移动而移动,所以真正说起位置变幻莫测的应该非它莫属才是。 心思电转想了会儿,他不再无端臆想猜测,事情还多,得一件件来。 想罢,抛下原石天石一同喂了小白的陈屿飞纵身形扎入领域内。 向着外表最是真实且色泽最为晦暗的那一枚水珠靠拢过去。 天外天中即将成熟的可不知玉琼天根顶上那一簇莲蓬与莲子,还有眼前之物。 …… 八月将近,浮空田搭了个初具模样。 这一日,雾气蒙蒙时候,青年早早起来走到院后,法力流转喷涌,在人高空中自然汇聚成云雨。 灵光伴着雨露滴落,滋润在田间。 虽说在雷法上进展不大,但几经尝试后最终还是不借用灵文,仅靠法力便将云雨术复刻。 陈屿愈发觉得这条路值得一走,只是灵文亦未曾放弃,万法镜高悬,没入里都会推导或一或二枚‘灵文’,留待他辨别。 到底是胡乱勾勒的错误结构,还是的确能触发自然伟力的灵文符号。 截止日前,得益于万物观与万法镜的绝佳配合,灵文又一次增长了数枚,数量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九十一! 不比意识海中灵机少多少,相互间的组合排列更是暴涨一大截,转眼就又给他加了许多推算活计。 所幸有万法镜在,这些繁琐之事一概推远去,陈屿现在只需要偶尔关注下进程和留驻精神在其中用以约束推演方向,无需再过于操心这方面。 “灵文的组构还得上上心,重复的演算万法镜可以完成,但无中生有这种事还太远,现在连组合个已有的法术都磕磕绊绊算不得流畅,显然仍有不小进步空间。” 他一边浇灌田地,一边打量身前的一株灵植,正是青瓜。 一大两小三枚果实挂在枝头,藤蔓缠绕不久前搭起的支架上,叶片浑圆,晕染出一抹抹浅青颜色,将果实半遮半掩。 翡翠似的果子个头约莫在婴儿拳头大小,最大的一颗在他看来也小巧得很。 青光浮动掌心,隔着法力轻轻触碰果实表面,青瓜已经成熟,足以见到原先遍布表侧的数以百计的孔窍此刻弥合了七成以上,却仍旧有近百枚剩余。 灵性汇集,人念退避。 朦胧微光泛滥在果实表面,一层层包裹下,由内而外晕开来,仿佛月色倒映清潭时候,任何轻触都能荡漾无数光漪。 “模样倒是好看。” 嘀咕了句,他也不客气,直接挑了最大的那颗轻柔摘下,打算拿回院中好生看看。 嗅着喷涌入鼻的香甜,清新无比,脚下一顿一挫,一时间意识坚定如陈屿,脑中竟也不自主神思雀跃,悠悠出神于外。 昨天口口声声的补更没能码成功……于是,欠章数来到一百二十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_→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六章 入神三日(单) 杂念丛生,好似遇了春雨的嫩草,遍地开拔,从意识的四处转出来,扰动陈屿心神。 持续了数个刹那他才缓和过来,直勾勾盯瞧向手中果实,捧至眼前上下打量。 厉害啊。 眉梢挑动,有些惊诧,以自己的精神强度都险些维持不住,无意间被这股飘渺香气勾动了神思,惹出无数妄念,搅和得心海中不复往常宁静。 陈屿愈发好奇这果实的用处,药力竟比预想中还要胜出不少,想来最后使用的效果将会出乎他意料。 只是……怎么用,又成了摆在面前的问题,谈不上困扰,有万物观在旁时刻洞察果子内外结构,把握细微处,多多少少能抓住些线索,寻摸到用法是迟早的事。 不过他不愿枯等,万物观毕竟是一门术法,大多时候对一些实用功效的验证还不如他自己上手,两相配合的话能加快不少进度。 念头落下,将果实陷入到一团浓郁精神力中,接着向泥丸放去——止步在外。 “即便功用跟精神与人念有关亦无法收纳入泥丸内,看来这其中的必要便是虚实间转化,没有这项能力或特质,外物绝难放入泥丸。” 放不进泥丸宫,自然也就谈不上带去天外天做精神方面的试验,于是只得拿到手边,一同摘采了剩下的两枚后,转身回到院子内。 身后,由于乃是从种子阶段开始培育的植株,没了青瓜果实的长藤不存在迅速枯萎死去的征兆,依然挺立,只是色泽上染了一层灰扑,原本翡翠似的根茎也如同褪色一般黯淡了几分。 回望一眼,将近成熟的灵植不止青瓜一类,还有埋在地下的地梨子以及几种一同批次种下的。 犹记得二月中下旬时下的种,转眼已五月有余,许是灵种培育缓慢的缘故,植株长成花了不少时间。 当然,也可能和青瓜本身的特殊性有关,如豆角、兰庭果、玉虫衣、青菜之类的,即便同样从种子开始培育,也花不了这么长,左右两三月便可摘采。 “对了,之前收获的豆角还剩了几斤在屋里,得抽空炼成丹丸。” 灵机培育成灵种后,植株则无惧冷暖时节,一年到头都可播种,不过原本药田一片空余不多,各类灵植都占据一方,加之又要全力种植灵石萝卜供给浮空田,故而早在半月多以前,豆角便不再下种。 最后一批采收后,个头饱满圆润的被他挑出来混着稀粥熬煮服食,还余下一些品相不佳,打算炼成辟谷丹。 由豆角培育而来的辟谷豆实则不易保存,尤其当下酷热,哪怕山上清风缭绕温凉如旧,坚持了十余二十日也到头了,再不开炉炼丹,早晚得放坏。 灵植鲜少发霉腐败,但长时间闲置会导致灵性流逝,从而令药力大幅下降。 最重要的是,口感将完全不如以前。 “辟谷豆水煮后的味道还是不差的,尤为脆嫩,可惜放不长,保存时限远不如其它灵植。” 就像他手中的青瓜,若细细封上层封灵术以及布置一道小型聚灵阵,估计能放到明年去。 不远处,一株舒张数枚硕大长叶的植株矮紧身子,低缩在地面。 地梨子大抵也快了。 念叨着,他将注意重新放在了青瓜上面,自从借助百窍与过滤人念的方式上获取灵感,推衍出效果远胜过往法门的精神提纯之法,虽说实测的结果出了意外不算尽善尽美,但也在元神崩溃后留下了大量凝实程度极高的残骸,为领域的打造奠定了基础。 这一回,完全成熟后的果实又能带给他如何思考,怎样去化用,便要看陈屿能从中挖掘出多少东西了。 …… 青瓜表面稳定下来的孔窍还剩九十四枚,在细细数过一遍并不断以精神触手穿透游动在孔窍内部,发觉莫名作用的提纯之效依然存在,只是比起结在草藤上时稍显削弱。 至于结构不出意外,的确同之前所见有了不小区别,陈屿一一记录,一边在手边复刻,青光翻腾不息,拢合了四周海量灵性在身前涌动。 灵文编织穿梭,恍若游鱼,又似飞鸟般灵动,一道道一枚枚不断结合,时刻都在缔结不同构造的术阵雏形。 百窍纯化法被他利用起来,可惜自己草草琢磨的法子和这等由灵机培育演化而出的自然之法间相差巨大,刚开始时两者不仅不能互补相合,更隐隐在不少地方出现矛盾与排斥。 好在精神强大,思维运转如电,灵感闪动脑域就像喷涌清泉,算上始终全力激活辅助在旁的万物观之术,总算将这等变故强压了下来,继续深入内里,一层层抽丝剥茧,欲要把青瓜所蕴含的精髓与原理挖个干净。 一日过去,未曾闭眼。 这是他难得一次没有正常作息,即便这具身躯早已无需早睡早起,餐饮灵霞后亦勉强可做到辟谷,然本着随心随性,秉持本心的陈屿往日一直按照原有的习惯生活,看顾药田,弄弄花草、菜肴,闲暇时候还能入山寻药采菇、垂钓寒潭。 唯有在全神贯注于某一件事时,真正做到心无外物的他才会如眼前这般沉浸。 “这地方构造不对,要再下勾一些,唔不行么,容易牵一发动全身,那添加一处节点看看?” “咦!青瓜下端尾部的果肉里还藏着一个孔窍,中空的……囊?这层膜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屏蔽感知,呃,好像是一种模糊化,并非屏蔽,更像类似扭曲。” “和五感六识有关的组织部分,百窍提纯法用不上,或许能在玄壤空感阵上发挥出效果来。” “……这里得加个节点,否则提纯效果太差,还有这、这边,以及这里,有的要删,有的要增……呼,东拼西凑结果弄了个灵文出来,属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 日升日落,朝夕无常。 八月初二。 鸟雀啼鸣在树梢,叽叽喳喳嘈杂声不绝于耳,几片碎叶被风吹拂,旋起又低伏沉下,累在院子角落。 呦,呆头呆脑的梅花鹿比去年时长大了几分,却是不太显眼看不出来,只让旁人觉得一身皮毛松软,光亮柔顺。 馋嘴鹿从院外晃晃悠悠走来,跨入门庭前先迈开蹄子去了桃树所在,结果面对一地平整荒芜,嗅着空中仅剩些许的桃果余香,小鹿乌黑大眼波动片刻,流露失望神色,本应木讷的鹿脸也不禁耷拉,一对儿尖尖俏俏本就不长的白绒绒细耳无神垂在两侧。 入院后,驾轻就熟来到水缸,但见黑鱼默默隐在底部,半截尾巴拖在外面,剩下半截全然埋入泥沙中去,仿佛在休憩。 这几日来黑鱼的状况便一如今日,正如陈屿所猜测那样,这条觉醒了自我的黑鱼确实在积蓄,等待蜕变。 可惜它自己也不清楚所谓蜕变到底是什么,于是只能选择本能,将脑袋埋入沙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它那模糊的意识中,大概这种莫名激动在睡一觉后就会变好了。 小鹿见唤不醒玩伴,踢踏着向院中正兀自靠坐石桌前的青年走去。 看不懂对方时不时挥手在干嘛,对旁边那一团庞然的灵光很是疑惑。小鹿稍稍侧了个方向,一对儿眼珠里满满新奇。 呦,轻轻唤了声,小鹿歪着脑袋瞟了眼青年,见得毫无反应,依然自顾自做着奇怪动作后,便放心大胆靠拢过去。 噗嗤! 就在这时,抬起的右手动作突然间一滞,一抹青光消散,下一瞬银雷电闪,仿佛触动了连锁反应,整朵光团都摇曳喷涌起来,晕染漆黑与银白,一时间如同疾风骤雨前的暴雷天云! 罪魁祸首小鹿早已撒开蹄子逃远,只敢在院门前偷偷瞧看。 唔—— 像是刚刚回过神,剧烈的不适从饥渴的肉身体内泛起。陈屿面皮发麻,头中隐约有些晕眩。 这是……什么时辰了? 本能遮掩眼目,抬眼望天看了看天色后他神情一怔,似乎还是早晨。 然而身旁散落一地的枯叶以及石桌周围因灵性长时间凝聚中的些许溢散,导致不少嫩草从石板缝隙中挣扎钻出。 又不幸在刚才被路过的馋嘴鹿啃食大半,仅剩下一地坑洼狼藉。 “看来这次入神的时间不会太短。” 稍加推算,在结合自己体内在不知不觉中耗去近九成的法力,陈屿不难想到这回确实沉浸在青瓜研究中很长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有几日。 “且罢,这些都无关痛痒,还是看看这次地收获!” 至于那头惊扰了自己的小鹿,他没有去责怪,事实上蠢鹿这次也算是误打误撞难得干了件好事——研究青瓜时可实在不断使用法力与精神力进行临摹与实验,后者还好,泥丸宫内储备了大量可以滋补的资源,但肉身可就不好说了。 法力耗空的影响很早前就体验过,若不加控制,将会进一步萃取血肉精华支撑法力运转,一丝一毫尚且不说,法力的纯度和质地远超气血、胎息、内炁之流,故而在转化上便需要更多的精粹才能化作一份法力。 本来,恢复的过程可以借由服用灵液汲取灵石,以及长性灯灯芯、天地自然灵霞等诸多方式替代,但选择肉身无疑是本能意识最直接的办法。 “给!” 摆了摆手,对打断了入神,及时阻止伤及血肉根基的馋嘴鹿,陈屿倒是没有吝啬,从屋里取来一只画满了封灵术符号的木桶。 打开来,灵光如云似雾。 一颗颗桃果晶莹如旧,仿佛刚刚被摘取下来。 “早晓得你这厮喜欢吃食,特意给留了些,过来吧。” ——此乃谎言。 陈屿看向小鹿,眉头掀了掀。有些好奇馋嘴鹿的变化,十余天不见,似乎和黑鱼一样在身躯内蕴养着什么,而比起后者小鹿的血肉甚至都散发出微光,寻常肉眼难见,但在元神映照下踪影彰显。 可惜这家伙意识觉醒,想像以前那样抱在怀里随意研究已是不再容易。 且眼下法力几近枯竭,再随意动用少不得影响到肉身。 好在,自个儿还存了些变异桃果在观中,本想着闲来无事当个零嘴,却不想此时有了诱饵的用处。 然而大概他刚醒转过来,头脑晕乎乎忘了眼前这头鹿有着[读心]之能,尤其在元神大敞、精神未曾收束的情况下。 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_(:3」∠)_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七章 分身乏术(单) [坏东西!] 留下一句传入脑海的略带愤懑话音后馋嘴鹿抵住了粉红桃果诱惑,目光虽在桃果上流转连连,但最后还是一蹦一跳转身跑远,没能给陈屿下手机会。 很快他也记起了对方的独特能力,一时恍然,旋即将发散的念头收束了些。同时泥丸宫里原本端坐的元神挥动小手,搅动四周银色雾海。 浪涛澎湃,雾海汹涌起伏。 银光流淌旋动的过程中,有无数印痕凸显出来,细看下就会发现,这些精神印痕并不似一开始那样盘曲杂乱,在靠近元神的地方,精神力汇聚最为磅礴的一片区域中,印痕更是显得有序,仿佛被刻意勾勒排列,烙印在虚空中自成一方。 印痕映衬于元神光辉下,如同一面屏障般将小金人护佑在内。 只是多看两眼就会察觉到这屏障过于薄弱,一些边角更是明灭若烛火,好像精神之息吹拂下立刻就要熄灭。 依然存在缺口,未曾填补完善。 元神环顾四方,视线在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上停驻,良久后,站起身来飘向其中一个。 如今精神意识防备确实疏忽,连蠢鹿都能借着半生不熟的能力看透猜透,实在说不过去。 上一回在给自我紊乱的鸡兄做精神方面干涉切除的时候,陈屿便已经意识到了精神层面防御的必要性。 不过说来容易,其间大半年断断续续尝试了几次,现有手段的效果都未能到达预期。 直到他发现了精神力流动时拖曳在泥丸宫虚空中的痕迹,这些极具规律性与可塑性的印痕。 不同于存在煌煌雷霆中的雷痕,精神印痕与其说是精神力量的固化,更像是泥丸宫自身对于精神力活动的反馈。 如同石子掉落平静湖面激荡起的无数涟漪,很快就会沉寂平复,但落下的一瞬又真真切切地存在。 精神印痕便是如此。 而他要做的则是将这些印痕留滞下来不让其迅速消散。 涟漪虽微弱,可若一刻不停汇聚,总有一日可以汇成滔天大浪,足以将外力入侵抵御。 凭空变化自是做不到,精神力很难与它物反应。但依托泥丸将印痕具象化出来却有不小可能。目前,依据陈屿对相关方面的多次研求,有所把握的推测不多,然而或多或少都与泥丸宫的本质有关。 足下此间乃是一方虚幻世界。 他从未忘记泥丸宫的来源,那时候自己破开障碍、凝聚精神,在得见世界真实的最初便浮现。 寻觅九宫未有果,却是将眉心的泥丸挖掘了出来。只是现在回想,这其中许多原本觉得好运与巧合的地方缓缓褪去了神秘,变得易懂。 无非一方类似小念世界的造物。 精神凝聚刹那撬动了天幕,许是意识星辰的作用,又或者意识海中灵机发挥了奇效。 他心中暗道,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这方精神世界始终存在,只是常人未能得见触发,至于所在为何……大抵是意识深处一类的地方。 但陈屿曾穿梭了三巨头的意识区域探索,亦在于启猛老修行的脑域深处驻足长观,更借助大阵引来数百上千精神活跃的武林人士,其中最是突出的一批都被探查过意识,皆浑浑噩噩一片懵懂无状。 杂念、妄念、欲念,纷乱多彩,缤纷若染缸,却至始至终没能够寻觅到足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 渐渐的,陈屿推断,很可能泥丸宫并非每个人都有——即便对方同样觉醒自我并主动凝聚精神力量,然而除非脑袋里真巧合的藏着一块精神世界,想要与天外天沟通引动实在困难,非大气运者只会被那无垠浑厚的天外大势与无处着摸的天幕阻挡在外。 即便硬抗挺过,想要找到与自己适配的小念世界也极为不易。当然,更多可能是干脆会对此一无所知,迷迷糊糊就趟过去了这一遭,不知不觉中错失掉。 想到自己,他觉得当初能够成功开辟泥丸确实有运气成分,不过更多还是凝聚出的精神足够强悍,质与量皆远超常人。 摇了摇头将思绪拉扯回来,多想这些无益,毕竟如今仅他一位修行者。 比起将精力浪费在胡思乱想章,不如多多填补,及早将预想中的[精神防御]手段完善。 届时莫说蠢鹿那点儿能力,纵然真遭遇强悍外力冲击,只要印痕足够坚挺,甚至可以融入泥丸内。 泥丸不毁,精神不灭,正是如此。 念头想得远大,但一切还得从脚下一步步跨出。 金光蓬勃绽放,照在缺口处,元神从身侧引来一缕缕精神雾气,将孔洞塞得满满当当。 激活、催发、剧烈燃烧…… 在注视下,随着精神之力消耗,刺激泥丸宫壁的同时,一寸细微的印痕在底部显现。 填补的进度很是缓慢,这一点只能慢慢水磨。 …… 精神印痕的事放在一边,元神自己去做便好,那一片区域已经构筑的银色痕迹可都是一日日积累下来,固化后没有半途遭遇冲荡的话不会骤然消散。 足以支撑到最后的完成。 陈屿意识分出一些,盘亘在元神体内依从设定的程序按部就班的进行。另一边则继续关注摘采的青瓜上。 一连三日不吃不喝沉浸其中,腹内空空荡荡,法力几近枯竭,肉身也感到几分发自骨髓的疲倦。 不过对于百窍法的改良,他又有了很多想法,从青瓜中拔出了神念,心有所思的情况下顾不得生火做饭,以乘风化虹之术腾飞蔚蓝天空,随便选定一团无瑕白云后就着云气与朝霞,吐纳吮吸。 霞光飞浮,光影掠动。 片刻后,回到院子里的他面色明显好了许多,自从体内法力圆满、无法再通过餐饮灵霞增长后,他发现对吐纳法的提升并未就此停下。 灵性的吐纳速度与广度都得到了一定强化,这也算个好处,至少每次消耗一空后的恢复都能更快更及时。 挑了几枚硕大红彤彤桃果,喷香汁水溢出在口中,香甜爽脆。 吃着桃,陈屿想到馋嘴鹿,他刚才也不算说谎,确实愿意用桃果来投喂,变异果子口感上佳,论及药力对自己却是毫无用处了,而对方正在长身体,多吃一些自然无碍。 下一刻又嘀咕,馋嘴鹿即将蜕变,肉身绽放灵光,和黑鱼表现出的不一样,没见过的陈屿难免心生好奇,想要拎着对方后脖颈好好研究一番。 “可惜,这回没摸到,也不知下次这好玩闹的小家伙又得什么时候才回来……” 渐渐不再多言,感觉语调语气愈发有些趋向留守山中渴望子女的孤独长辈,陈屿及时收止,摇头驱散杂念,将注意力放回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上。 既然有了灵感,那么百窍法的改良刻不容缓,得赶紧上手试试,省得一会儿又被其他事耽误了去。 正当他默念了一边百窍提纯的重点打算动手的时候,泥丸宫中勤勤恳恳给防御网打补丁的元神猛地一愣,下一刻,一段信息反馈到陈屿脑海中。 精神领域里的水珠,终于瓜熟蒂落。 …… 七月是个收获的季节,看样子八月亦不例外。 短短四五日功夫,药田里的灵植成熟了好几种,包括一些移植过来半道开始培育的植株,以及两排果树灌木,基本都成熟长成,挂满了散发蒙蒙灵光的果实。 风枢秘山阵与玄壤空感阵叠加一齐阻拦在外,倒是不滤有鸟雀意外闯入破坏。 而除了以上,地梨子亦紧跟青瓜之后迅速成熟,被他从地下拔出。 只是现在还顾不得,分身乏术的陈屿大部分精力都在百窍法和青瓜上,剩下的也分出大半给了漂浮天外天的精神领域。 还有浮空田、术阵研究、雷法等等。 最近几日他将如新阵法推演、精神气血关联、天外天探索、空洞垂钓、内景地寻找等诸多暂不重要且琐碎的事都闲置在了一旁,顾之不上。 至于山下更是早早抛之脑后,入了八月后,阵法都再未去修缮一次,取了符牌的那刻开始,这道大阵便算是废弃,至多维持十天半月便将彻底散去。 数据都手机完毕,万法镜一刻不停运转着,悬挂天空,若非这面镜子也有诸多意外才诞生,恐怕陈屿都想去城中采买十七八个带回来一股脑全部炼制成法器。 “万法镜容度太差,多个术法同时运转的效率很低,即便只激活万物观,同样比不上手动施法。” 所谓法器,除了在自动性、持久度上有所表现,其余都不如他双手一搓释放的术法来得强大。 但…… 容度与材质有关,要想在这方面下手就得找到更多具备灵性的材料,如今手上真正称得上的仅有数种,譬如蓝絮、碧铜等,单对单都尝试过,只有黑金有效。 “或许组合之下能有变化?” 一如灵土,尚且因为配比的多寡而出现多变的形态性质,各般效用相差巨大。 然而想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必然需要集中不少心力,短期内应该顾不上。 陈屿按耐住求知之心,驾驭元神再度出入泥丸,熟练的撬开‘波澜’来到天外。 已然扩张了很多的精神领域正像一枚雕琢精美的巨大雨花石,浮在不远处。 穿透金光,看向中央那一具岿然不动的盘膝小金人,元神分身枯坐,周身抽离出一缕缕光芒,与领域融合,催动其膨胀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将之掌控。 与上次来有所不同的是,此刻的小巧分身双手环抱,一枚有它脑袋大小的深邃珠体闪动金属般的光泽。 靠近了,他仿佛嗅到一股深入神魂的恶臭,如同混杂了诸多秽物,令人不禁生出恶心之感。 元神颤动,好在很快稳定下来。 而就在这道极具强烈的臭味中,陈屿亦精准的把握到了一丝不同,那是迥异于臭气熏天的馨香,宛若冰火两重堆叠在元神眼前,一时竟辨不清是否错觉。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八章 用途(单) 怀抱珠体的元神分身不动声色,对身前扑打来的腥臭气息视若无睹,没有多余意识驾驭的情况下本本分分维持固有的姿态,将珠体牢牢箍在手中。 陈屿跨入领域,拨开浓浓金色雾气走到近前,能察觉到周围时而涌来的压迫之感,这是领域自发的反应,对外物入侵时候会有体现,若非他从头到尾参与并渗透了领域各处,这种隐隐约约的排斥将会更加强烈。 至于像小白那等完完全全的外来事物遭遇时,更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好在陈屿进出轻松,分身立于领域已有不短时间,哪怕无法彻底掌控,亦足够他将这片区域化为同源,两相之间的抵触大为削弱。 取了珠体,他试着将之带出,过程意外的顺利,不似想象中那般,领域中无波无澜,半点阻拦都没有。 看来确实是‘成熟’了。 只不过这是在他眼中,而若换做领域自身,或许只是一粒已经吸收了太多杂质进而不得不排出的‘无用之物’。 陈屿对外侧那层由无数紊乱念头纠缠一起紧紧包裹的部位不感兴趣,虽也曾研求过一段时日,然而最后只收获一堆冲荡心神的杂念,实打实的无用。 他抬起手,右臂灵光闪乱,化作一柄利刃模样削在珠体表面。 一层层打落,碎屑没有随地乱扔,陈屿分化精神将这些散落的‘念头’全数包裹起来,打算开了瓢后再一同找个偏远地方销毁干净。 这一层黑黢黢的念头夯得紧实,质地更是不差,几乎能比拟一些精神之种,可惜本质依然是纷杂妄念,乃天外天游离意识体以及自己供给那部分意识精神中最为冗杂的部分。 自然没有吸收消化的必要。 缓缓剥离开,露出内里,这时,正如他所感受的那般,就如同一刀在万花筒上一般,近乎实质的黑色液体汩汩流淌,腥臭更甚,斑驳如油渍似的气泡从黑液中咕噜噜飘出,被一片金芒打散,驱离了开。 “这味道可真冲!” 精神无有五感六识,却自有一套独特的感知之能,否则也无法用作洞察外物。 这一刻,随着黝黑珠体被剖开,一股冲天臭味直入神魂,搅弄得他意识都恍惚了阵,精神颤动不止。 难以形容,元神状态的他做不到屏息憋气,但也给自己多套了一层防护,有银光荧荧覆盖在体外,将一切勉力隔绝。 终于,珠体被完全打开,这时候之前他感知到的清新香气意外浓郁了起来,馥郁无比,喷勃不息,竟是将袅绕不去的臭味都压制了下去。 定睛看去,却是一块不规则的玉石。 扎根在黑色珠体内部,被厚厚冗杂之物包裹,此刻挖掘出来才算见了天日。 轻轻挑出在掌中,玉石个头不大,不过指甲盖大小,再看向珠体其余部位,由于珠子主体为冗杂念头沉积,精神力在其中不仅难以探明,消耗同样不低。 所以一开始倒是没有照看个透彻,此时幽邃发现后,他终于注意到了这点,再细细一看,果不其然又在其余四处发现存在同样材质的玉石,只是更加微小,最小的一颗还不如麦粒。 将这几颗悉数抠下,外部的壳则被裹在精神力变幻的手掌中放在一旁。 低头琢磨了会儿,元神状态下陈屿尝试了几个法子,结果用处不大,这些玉石颗粒并不能如天石那样汲取吸收,内里似乎不存在多余能量,质地很柔软,以精神接触后有种树胶的质感。 元神与肉身的体会介质截然不同,两者反馈的体会亦相差极大,他没有完全依赖精神力去感知,更想要在现实中试着触碰。 “先带回去,能否穿梭天外与现世还有待商榷,不过这确实是一种新的素材,说不得在性质方面与天石有所相似。” 他如此想到,天石类别有差,不同的天石用途各有不一,眼前的玉白石子既然是从领域中诞生,便也属于精神造物。 哪怕自己吸收不了,未曾发现特殊能量蕴含体内,但手头类似的物件不少,随着对诸多精神造物的利用,对这一类他已经渐渐总结出了一套用法,包括针对天外天中未知之物的验证流程。 目前来看这套办法谈不上完美,不过满足眼前的需求已经足矣,且无疑会伴随往后的不断探索和收获各式各样的新奇事物而日趋完善。 打扫身前,看着不远处重新回补了能量的分身光芒明亮了几分,炼化整个领域指日可待。 至于身侧这些漆黑杂念……就这般丢弃自是不行,毕竟这地方离领域太近,黑雾动辄掀起些动静来就足以将之推拢。 好不容易排出的冗杂陈屿可不愿再接触,那样的话会令日渐纯净的领域再度混杂紊乱。 想到这,他身形跃动,化作金雷疾驰向小白所在方位的同时,以精神力凝聚出一只手掌,将冗杂念头包裹掌心,大手猛地朝向偏远的一处抛飞远去——带动周遭动荡,巨掌后是无数黑雾弥漫,好似被挑衅一般汹涌,紧紧撕咬在后。 [轰隆隆!] 无声无息,但在手掌超出感知并沉入漆黑天地后不久,一轮骤然明亮的余光让他知晓自己的做法还算可行。 做完这一切陈屿马不停蹄赶路,至于遥远处的海量黑虫如何饕餮般吞噬那些杂乱念头便武馆他的事。 黑雾无神无智,乃天外天中某种自然现象,看似有许多神异,但长久打交道后陈屿敏锐发觉,这些黑雾即便可以凝聚黑虫乃至更庞然巍峨的恐怖大物,但依然如死物一般。 冗杂的念头再如何纷乱都污染不了这层力量,同样,黑雾亦做不到将这股意识化为己用。 只会在剧烈的碰撞中消磨吞噬,最终彻底耗空。 为了加一把火,陈屿扔出去时用了不少力气,想来现在那团黑黢黢杂质已经完全消散,毋需担心会遗留下来。 …… 现世。 他从天外天返回,领域水珠所孕育的玉石一道被带了出来,但和其余精神造物幽邃不同的是,这一次带出的玉石显得格外虚幻,不知是穿梭过程发生了变故还是其它,总之在短短半个时辰中,最小的那一粒承受不住天地间的过滤,消逝一空。 又过去小半日,个头大若指甲盖的玉石一同步了后尘。 陈屿将之记下,时间与变化都刻录在竹简上——相比布匹,竹简刻字与绘图无疑要困难许多,只是前者原材易得,加上用的多了熟能生巧,到底还是一直用到仙子没有更替。 他一边书写,主要在于玉石与现世诸多事物的相互反应,精神造物来源天外天中,那里是与现世完全不同的世界,两者间的产物如若没有差别那才真的奇怪。 关于玉石的所得不多,样本太少,仅仅一枚珠体发掘的素材,一圈折腾下来甚至还未真个服用体验就已经蒸发,陈屿无奈,只得梳理总结之余继续等待,下一枚的‘成熟’。 “目前来看,这些玉石似乎用途主要有两个——其一,融入器物内,可以增幅对精神的适应度,如此一来操控驾驭的难度再次降低。” 关于这点,他并未直接在万法镜上做实验,后者承担着如今近半的推演演算。 一旦损坏陈屿就得又回到往日那种繁琐程序中,不得闲暇。 随意挑了副金铁器皿,事实上效用一致,显露出的对精神力的亲和程度有了极大提升。 而在炼器一道之外,玉石还有另一用处,便是将精神外封。不过限于时间不足以及素材稀少,故而在这方面的研究尚有些疑惑没能解答。 还得等待下次再仔细探求。 玉石耗尽,陈屿又一次回到了往常模样,青瓜、浮空田、精神领域三点一线。 百窍法在得到完全解析了成熟后青瓜的信息反馈支撑下,总算更进一步,不再那么生疏,已经有了成文体系,而非完全经验与推测臆想构成。 而基于精神百窍的构筑,陈屿如今又打起了肉身百窍的想法。 然而肉身穴窍远不止百枚,哪怕按照青瓜那样两两成对,区区两三百枚孔窍也完全不能涵盖整副身躯。 从一堆竹简中翻出一卷,他摊开来在一面图卷上停下目光。 《食炁法》 这是当初自己打发时间胡乱编纂的一篇,之前还有卷《筑基法》,算是对一开始那段时光的记录。 炼己筑基、食炁餐霞。 仍在寻路向前的他此刻拿出过往的修法竹卷却不是单纯为了怀念,说来很久远的样子,实则不过年余,说长也不长。 只是其中一些记录依然值得回味,譬如眼下,这卷图文上描刻的种种。 “记得是原本记载一页小册上,后来法力凝聚,这才誊抄了过来。” 至于图卷内容,正是关于人体穴窍方面——犹记得那时候自己引炁入体、炼化炁窍,在身躯内折腾不断,想要找到上下丹田之外的中丹田,结果丹田未有发现却意外将大大小小穴窍打通,填入内炁。为后来的蜕变圆满打下了坚实基础。 默默数了遍,竹简上的穴窍不止数目明确,还有一些隐秘穴窍的位置标识。 四万一千九百处。 感叹一声,这要是完全用百窍法的话估计能覆盖百分之一都是不易的。想要构筑血肉百窍进而提纯这具已然圆满级数的肉身,想来不会太轻松。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九章 再次捕捉(单) 肉身穴窍与百窍法间的调试尚且需要些功夫,不过陈屿并不担心做不到,法门毕竟由他亲手推演而来,细节把控与理解毋庸置疑,加上有完全成熟的青瓜和凝炼内炁阶段对肉身的打磨锤炼,改良其实谈不上难。 不过总归耗费时间精力,眼前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有些抽不出空闲,再等几日光景,待到浮空田打造完成便能腾出大量精力投入相应研究当中。 定下主意,他收敛了心思,将切碎开的青瓜放在盘中,下一瞬右手拂过光晕荡漾,一道封灵术贴附在表面,将灵性封锁牢实。 如今,精神愈发强大之下,借由万物观的功效,他已然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自己的观察与过往数据的对比,迅速判断出对新培育灵植某些方面的效果。 灵性多寡、结构如何、每一处组织的构造与用处,以及灵植整体的药力展现方向……种种如此,便也不需要再继续将鸡兄、馋嘴鹿几个拿来做先锋,以血肉之躯试吃。 而且随着他对之前种出的多数灵植回顾和探查,发现有一部分的药力效果判断出现了差错,或是作用幅度、或是耐药程度,又或者一些忽视的细微效果,算不得多重要,却也不能当做旁枝末节全然不放在心上。 “往常的试药方法确实有缺陷。” 这一点陈屿心下清楚。 灵植的用途涉及很多方面,不止服用一道,淬炼药力成分入丹也好,汲取组织汁液炼器也罢,很多时候吃是吃不出的。 而且,有几类灵植药力发挥的缓慢程度有些超出预料,仅靠三巨头即时的反馈或许存在不准,虽说以往他都或多或少为每一次试药留足了时间,但相隔至多不过一月,不排除部分灵植尚未发挥出效果。 正因从种植到服用,灵植涉及相关的地方实在不少,方方面面都需要记录,故而几部竹简中撰写最快的便是这卷《灵植录》,快要书写满,他现今已经在蕴养下一批竹片。 “主要还是移栽了不少草植花果,然而成品实用性堪忧,可有可无。” 青台附近山上野外的众多植株被他取了样,在灵机支撑下无需多担心成长,最后收获不少灵植,可惜真正能堪一用的寥寥无几。 即便少有几种也在飞速拔升的精神与肉体面前很快没了效果,到了后来只得与那些鸡肋灵植一同将灵种封存在木盒中束之高阁。 往后若有机会或许还能在二次、三次灵机培育中有所展现。 不过这机会如今很渺茫便是了,陈屿意识海里的灵机数目说多不多,一百出头的量看似能用很久,然而接下来驾驭浮空田游历南北,万万里疆域内尚且有无数植株作物等待投放,细细一想便可知灵机必然要省着用才行。 “可惜元灵根出产的灵液无法达到灵机这般,即便配合灵石,两种灵气互补之下蕴养许久,于诱发异变并引导良性变化方面的功效也远不如灵机来得直接有效。” 他曾将元灵根内部酝酿的灵气唤作一号,有催熟之力,而萝卜种子培育出的灵石所蕴含的灵气则不同,更加倾向潜力方面的提升,成熟后品质要突出许多。 只是哪怕到了二次灵机培育,两种灵气仅仅在原有的效果上有所强化,想要的质变并未出现。 陈屿想起药田中第三次投放了灵机的元灵根,只期望这一次能有所进展,否则往后关于灵植培育的计划将不得不作出改变,会受限许多。 八月初,墨灵鮍陆续被舀了七八条送上案板,都是池中最为肥硕修长的,墨色鱼鳞在阳光下熠熠,折在眼前呈现一团团灿烂的光。 鱼肉鲜美滑嫩,刺亦光滑白净有如玉石,牙口早已非常人的他三五下咬碎咀嚼吞咽,意外发现对自身的气血有些许提振之效。 几次尝试后,确认搭配长芋草炼制丹丸恰是合适。 于是特意剔剩下些鱼骨,洗净研磨成粉后浸泡灵液,随后浇筑在炉鼎中与药草混合淬炼。 将洗髓净体丹的药力提升了近五成。 毕竟是灵鱼,除去鱼骨,鱼皮亦能编织成囊,稍加处理便有极佳坚韧,而鱼肉与内脏同样各有各的妙用。 纵然是鱼血,拿来浇灌都能比拟灵液几分,只是血液数量不多,被他拿去做了血豆腐,香弹脆嫩,尤其加了未成熟时兰庭果的果汁后,些许酸涩反而令口感更上一层楼。 实际上说来这般多样,花里胡哨一大堆功用,其实墨灵鮍在陈屿手中大多时候都只煎炸烹煮,了不得收集些鱼血作为素材,其余的很少会去涉及。 洗髓净体丹对他无用,肉身许久前便在那场大蜕变中圆满,剩下的纵使他自己想要再发掘都没有多少头绪。 仅凭几粒丹丸自然没跨出的可能。 故而,这些统统当做了间歇时候舒缓心神的玩耍事,除了对墨灵鮍的繁殖培育做了点计划外,几乎没太放在心上。 时间悠悠,伴着孱孱溪水淌过眼前。 轰隆隆! 这一日,阴云遍布,雷鸣电闪之际有旁人难以察觉的虹光穿梭云中。 雷池炸裂连连,刺目银光交织成细密丝网,笼罩一方天地。 引雷术! 未去在意炸响耳畔的奔雷,更无视了洪流一样冲撞而来的炽热银色海洋,陈屿单臂推出,掌中十六枚灵文如穿花蝴蝶般飞出来,迅速编织在一起。 去! 陡然间,就在奔雷袭来的刹那,不逊色滔滔银海多少的磅礴青光浮现,交相辉映半边天际,他身形闪动,杂眼就躲避开来到了雷暴边缘,同时持拿术法的右掌狠狠在雷光中一剜! 割下一片薄薄雷霆! 灵文紧扣,灵光流转,雷电四射乱蹿奔袭,最后被他带了下去。 比起数月前第一次捕捉天雷时的灰头土脸,陈屿现在不可谓不轻松。回到院子里拍打长衫,他收拢了由青光编成的小巧囚笼,这一回也不再需要繁琐布阵,只随意掏出十来枚符牌,朝天一扔,下一刻符牌飞动,浮于空中形成一面阻挡隔绝冲击的屏障——并非术法,不过是法力的一种应用,看似玄妙,实则不过压缩符牌间的空气以及法力充填其中作为介质缓冲,小手段罢了。 院内与药田不过一墙之隔,此间天雷又有击穿灵性的力量,所以每每试验陈屿都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操控不当泄露殃及院墙后的药田。 外围环绕布置的阵法被损坏尚且没有大碍,然而脆弱的灵植可扛不住波及。 做好准备,陈屿迅速沉入心神,将注意集中在眼前的囚雷牢笼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蕴养灵土以及打造浮空田之余的他主要在处理精神领域的一些问题。 不过在研究过程中他偶然找到了领域形成时在灵性方面的变化。 领域中并非没有灵性,只是一如外界看见的那些般失去了某些特质,同时在不知不觉中以极为缓慢却坚定的趋势向着一个未知方向流逝。 顺藤摸瓜,他在天外天中挖了数日功夫,最终同样发现了类似现象,以往只觉得这地方的灵性数目不多且略显古怪,如今又出现新的变化。 陈屿想要继续探寻,然而一路摸索下去后被愈发混乱的灵性纠集产物阻碍,那是一层紊乱无比的灵,躁动且对外力极富攻击性。 他推测,这些混乱之灵的根源,或许就和天外天中灵性的特性有关,说不得那股能够影响领域诞生的独特性质也出自其中。 更甚者,陈屿这一刻想起了小念世界无灵的特点,是否也和这层混乱之灵掩盖的背后有关? 为了应对并闯过这一关,他开始寻找办法,用了不少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直到之后在一场雷雨中回忆起当初目睹的雷霆洞穿灵性的场面。 混乱之灵难以分解梳理,需要大量时间精力,而且这层阻拦时刻都在恢复,以他的估算,即便以超过恢复速度的暴力手段冲击,也需要一寸寸消磨数年才能真正进入。 这是阻挡他最重要的一点。 而此方世界的天雷则能直接洞穿,不管多么混乱、驳杂、难以驯服,天威之下悉数灭却。 当然,引雷入体便算了,真要一道闪雷劈下,不说身躯内的法力灵性会受到如何影响,泥丸必然是保不住的。 强行灌注的话只会令后者破碎。 或者在雷霆之下化作齑粉。 于是,他重拾起关于雷电的研究,引雷术被再度改造,收束能力大幅加强,保存时限也得到了延长,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短短半刻就消逝一空。 掌中囚牢小巧玲珑,外部灵光汹涌澎湃,而内里更是激荡不绝,雷霆对灵性有天然压制,法力亦包涵极大占比的灵性力量,否则也不会止步于三千丈高空。 此时,他以海量灵性法力去消磨试探囚牢中的雷光,虽然会令损耗增多,不过陈屿抬眼看了下—— 阴雨连绵、奔雷滚滚,这场大雨短时间内应当停不了,手上捕捉来的用尽了亦无妨,再捉便是。 念头起伏,他很快驱动元神,以远超当初的质地迈步挺入雷光。 噼里啪啦! 强忍着刺痛与酥麻,陈屿维持着破破烂烂的元神体一路向内。 剧烈的痛楚浮现,难以保持宁静,他咧牙一笑,心态很好。因为元神并未迅速化作飞灰,说明强度确实有所提升,已经能抵抗更长时间。 为他关于雷霆与灵性间关联的摸索提供了机会,亦让心头临摹雷法的想法愈发清晰明确。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章 浮空田成(单) 明晃晃光的海洋中,陈屿遨游,元神身披最坚厚的外衣,精神分刻不停向外涌动喷勃,艰难抵御着外在打击。 引雷术对雷霆的禁锢某方面更将其中蕴结的力量积蓄稳固下来,每一次深入都会遭受持续不断的冲荡。 雷鸣咆哮耳畔,将精神力震荡得支离破碎,灵性在飞速溢散,同样,元神体内的琼浆亦不断涌出更多养分,被汲取后迅速转化为支撑,与雷霆抗衡。 探索天雷不是易事,他并未觉得两三次便能挖掘完全,但天外天中混乱之灵背后隐藏的存在又的确让人在意,无法做到忽视,陈屿想要解析天雷对灵性如此克制的原因,如此一来即便无法引雷借道泥丸灌入天外,亦能化用一二,未必无法将雷电以精神模拟,从而剥离剔除掉那一层厚厚的混乱灵性。 “混乱之灵更像是整个天外天灵性物质的沉积,与污垢类似,一如领域中水珠吸收大量杂质后所表现出的那般。” 除去没有多少恶臭弥漫,都一样的紊乱,难以清理。 借法雷霆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心中有数,灵性的解析是迟早的事,悍然洞穿那层障碍未必是好事,但有手段不用和无手段可用是两码事。 陈屿本身也在寻摸多倾斜些时间在雷法方面。他需要一门真正攻伐的术法为之后的游历护道,崩山术虽说威能不弱,可惜动静太大,动辄惊扰一方。 除此之外,便是为了不久前开始试验和熟练的法力自然构筑术法——在基础的风雷水火四道上前进了些后,进度开始放缓,其中由于雷法一直没能成就,在诸多术法中进展最是缓慢。 不借助灵文,仅靠精神与法力架构术法,无疑要困难许多,不过陈屿没有放弃这一道,他想到自己关于五感六识与精神的融合,两者有差别,但亦有互通。假若能在前者上走通一些,对五感同精神的研究将起到不小作用。 “五感六识与意识干系深厚,早前以此勾勒一方虚幻世界,虽说借助了第三道境的力量,不过总归具有神异,甚至能映照现世中,值得深挖潜力。” 越过灵文构筑术法只是跳板,陈屿真正想要做的不止如此,他更想验证精神与法力是否可以进一步融合。体内蕴积的青色法力乃是由内炁、精神力、气血熔铸一体而来。 但这种相融在内炁耗尽、胎息绝迹之后便无法再继续,精神力量同法力彻底区分开来。 气血则沉寂身躯各处,恢复了原本的平淡模样,鲜少刺激与躁动。 “气血、精神、法力,三者或许本就一体,最终是能够汇成法力的。” 真正的法力,而非如今这种像是残缺了灵的半成品,数月之间,陈屿已经发觉自身凝聚的法力有所缺陷,融合了气血却失去气血的磅礴,更无法从体内孕育,仅能餐饮灵霞回补,乍一看吐纳灵性一事似乎合乎情理,然而法力本就在气血根基上搭建起来,如何会像完全的外物一般与肉身毫无关联? 精神亦同样,在法力中表现不多。 他怀疑内炁或者胎息的绝迹才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本,若是当初内炁足够,将所有精神、气血悉数融合一空……好吧,真要这样他估计活不过当场。 陈屿摇头,即便一切真如预想,法力并不完整,可真要在那时候熔铸所有,干涸气血的血肉是否会崩溃?失去精神力的意识能否继续支撑?犹未可知。 “缓缓也好,至少肉身保住了。” 这一次探索雷霆远比第一次来德容易不少,他甚至有闲暇胡乱思想,念头一颗颗冒出,转瞬又被雷光劈灭,剿成虚无。 再次深入一段距离,元神残破更甚。 几丝印痕出现,相比当初捕捉的那一朵所蕴含的雷痕,这次雷痕数量与复杂程度都有所下降。 半刻钟过去,院子里,荧光灼灼,明灭数下后猛然蹿高四五尺,那团银亮光辉则在骤然闪烁后迅速熄灭。 一道元神飘出,只剩淡淡一缕,孱弱非常,和进入时的模样比起判若两人。 好在收获已经到手,重回泥丸的陈屿不再多想,肉身睁开眼目后将漂浮在空的符牌收起。 这次整个过程都有惊无险,除了耗损大半具元神体外,其它并无损失,雷霆没能泄露冲撞屏障,符牌中的法力还有一大半,足以在下次中派上用场。 呼—— 长处一口气,拍打两下面皮,陈屿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疲软,精神耗损实在不少,足足五成都覆没在雷光中。 旋即又止不住感慨,这仅仅只是区区一缕微弱天雷,真不知全然沐浴雷暴之间又是何等感受。 可惜自己没那份受虐爱好,他很快整理心思,将默记下的印痕与之前掌握的对比,欲要从中梳理出击穿灵性的依据,以及足以形成灵文乃至术法的片段。 “这可不是个轻松活,估计很难在出发前成功……” …… 眨眼间,又五日过去。 铛! 一口四方铜鼎重重落下,院子里边角处还放着只丹炉,瞧看那表面袅袅青烟也腾转热气,想来才从火堆里抬离不久。 青炎喷吐在鼎下,绕在四周不断舔舐火舌,熊熊燃烧。 鼎中,一柄锄头翻滚,铁铸的表侧裹上一层铜黄,又在灼热高温中染上些许纹理,浸染着灰白颜色,将整个锄头映衬的很有层次感。 啪嗒!某刻,释放青炎的陈屿像颠勺一样将铜鼎颠动,只听一声脆响后,鼎中锄头便裂出数条细纹,再数息,彻底断裂成两截。 唉,他摇头一叹,停下动作,挥手将铁锄从鼎中拿出扔到一旁。 “玉腥石看来还是炼丹靠谱些,火候把握与用量都容易掌控,不似炼器时投入些许这样极易损坏和失败。” 这样想着,陈屿怀中又将所有玉腥石用尽,便没有再多做实验。 玉腥石,正是指他从领域出产的黑色水珠中挖出的那些玉白石子,不仅洁净非常,且有诱人无比的馥郁芬芳。 只是包裹在外部的部分过于恶臭,便去了这个名称。 研究雷法的同时陈屿并未忘记手中的此物,只是在耗去所有存货后,无非将早前几个推测验证确认,新的作用并未开发出来。 雷法亦推进不足,涉及的难点很是不少,需要一一解决。 最为困难的,是在把握雷霆针对灵性的基础上成功以灵文构筑出相应效果。 截取复制也好,拟化也罢,灵文对于这等交互自然的力量转化起来很轻松,可惜雷霆与其它术法力量不同,试验途中没有之前那么顺利。 几日下来,术法与素材的琢磨成果收获不多,倒是浮空田已经彻底打造成功。 只见他抬头,顶上空无一物,连原先悬立的万法铜镜也不见踪影,大半月下来一直笼罩四周的阵法同样消散。 去看看也好。 念头微动,脚下一踏,但见一团云雾缭绕升起,乘风化虹术施展,青光浮动在身侧,将他带向高天。 背手而立,陈屿显得淡然,如今以他对相应术法的熟稔程度,腾云驾雾已是等闲,很早前便无需搅弄庞然风力,无声中腾飞天穹,动作与心态都从容了太多。 天上,五百丈位置。 此地极少有鸟雀飞掠,哪怕偶有一两只路过,也无法察觉旁侧空荡荡的角落里存在一方造物。 踱步上前,肉眼望去只觉光影如旧。 靠近了,未停下脚步,术法继续催动将身形推动—— 视野晃动、目光所及之处阳光微不可察的抖了抖,仿佛失真瞬间又很快恢复。 抬眼望,身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浮现视线中的是一方约莫二十丈方圆的土地,并不多么规则,静静悬停。 陈屿缓缓落下,脚踩在土地上,能看见土块并非寻常可见的昏黄,而浸染了纯净雪白,一块块散落各处的碎石似的灵石碎片更是显露此地的不同寻常。 银光在眼中荡漾,注视去,大朵大朵灵性光辉汇聚,肆意蒸腾漂浮,而在最上方那枚铜镜的封锁下,灵性比之山上要溢散得缓慢些。 看到这里,他不禁面带笑意,果然用万法镜代替中枢的想法很正确,至少不用再寻地方单独布置法阵,节省下了不少空间,同时改换阵法也变得容易许多。 只是……还是太小了。 二十丈方圆,比山后的药田都大,但对陈屿而言远远不够,这一方田可不是全部都要带走——出游时敲下一部分便足够使用,剩下的还要留在山上,用以分匀青台山那拥挤的灵植,否则再成长下去迟早有些灵植得挤作一团。 陈屿看向浮空田,沉吟着,正在思考如何分割这块田,主要刚刚搭建的时候考虑到完整性,便没有第一时间分割,如今既然稳稳运转且没有出现太多问题,那么分割成多份正合适。 “罢了,雷法还未完成,元神分神那边似乎也有收获,药田里的灵植也要再收割一茬……便多等两日。” 他暗中自语,另外离开前青台山这边的阵法同样马虎不得,需要加固。而且灵液灵石灵气等都未存储足够数目,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浮空田上可没有这些,刚刚下种至少得等上许久。 即便浮空田的地力胜过药田,这个时间也不会太短。 “干脆先真气浮空田上种一批,等收拾了手头首尾后再出发也不迟。” 如此想到,他又下去了道观,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出不少灵种,一粒粒散发微弱灵光。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一章 出游之前(单) 离去之前,他在为之准备。 灵石灵液,一些灵植灵种,纷纷囤积在田亩中,垒作高高一摞,又有种子播撒在田,受到丰沛养分滋补之下很快顶开土壤钻出嫩芽,愈发茁壮。 “此遭去往何方?”,陈屿偶尔也想过一些地点,前身记忆中留有印象,如北方传闻中倒映天境的孤胡海,又似蟠云以外的千奇百怪莽莽山林,再者像遥隔万里出没鲲鹏、飞鱼的滨海。 种种如此,还有诸如真武山、正阳观等当世道派顶尖者,亦在往年不知多少次闻说中向往憧憬。 陈屿亦好奇,之前只在于启猛老修行记忆中惊鸿一瞥,见识不多,却也从那时便知晓真武一脉的底蕴非凡,经卷道藏堆积如山。 他的确想去看上一看,若能翻阅一二最好,多读几本旁人关于天地自然的朴素道理,不求甚解也好、浅尝辄止也罢,再不济也能为时有勃发的灵感充作底蕴。 不过仔细想想,这次出游真个抽剥到底的目的却还是见识一番此间水土,并采集更多灵植,中途或许可以寻一些如于启猛一般的有志之人点下种子,静待往后发芽成长。 同时,他也准备好生找上一找,是否还有像馋嘴鹿这样初觉醒便能激发大量灵性的“天资卓越”之辈。 研究下灵性与个体间的关联。 故而,细数一遍要去的地方,一时南北东西皆有分立,故而也实在不好刻意安排,索性不问地点、不寻人烟,只随心而为、乘风而动,驾驭漂浮天空的田土一同远行,停停歇歇,到了哪里便是哪里。 朝游北海暮苍梧……陈屿念叨着,洒下最后一粒灵种,将土填整的同时也平抚心神,专注眼下。如今种子刚种,浮空田尚未分割,距离出游还有一段时日。 多想无益,纷杂念头繁芜若杂草,一片片生发心间,又转瞬被破碎掩埋。 就这般,一晃半月过去。 时间来到八月中旬,道观上空漂浮的田土已然在十余日的小心分割中化作了整齐三分,大小约莫一致,边角些许差异并不明显。 此刻,两块浮于空中,就在头顶上四五百丈方位,有阵法阻隔,幻化踪迹的同时亦是凝风汇气,将环境改造得与山上大体相似。 一株株各色嫩苗生长,陈屿虚立空中一角,低头看去,规则的田土被人为分做大大小小几十处区域,比之院后药田都要细化,但杂而不乱,每一处都种上灵种在其中,对照下来,他手上几乎每一种灵植都在此地留有一席之地。 至此,试验培育的环节终于是从药田里腾出来挪移到了浮空田中,大大缓解院后那片区域的种植压力。 环顾了会儿,留下一道云雨术的他飞身来到另一方田地。 和刚才所见不同,这一块地完全用作了灵石与灵液的培育出产——眼前是绿油油大块大块元灵根与灵石萝卜,扎根在田地土壤间,将整块田一分为二,各自占据半边江山。 他早有规划,两方浮空田的用处已经定下,只等离开前再采收一批,存储足够量的所需之物后便可离开。 “走之前收割眼前这些灵植,届时再将二次灵机培育的出的灵植种子种下,便无需再担心中间植株成熟而无法返回。” 陈屿暗想,实际上留下第三次灵机配以植株的种子最好,看元灵根等灵植便可晓得培育次数一旦提升上去,成熟所需的时间亦将暴涨。 可惜目前三次灵机培育的植株尚未长成,且至少还要几个月才有成效,而想要育成灵种更要在此之上翻上数倍。 实在太久,所以最后选择以二次灵机培育的诸多灵植进行种植,填补自己不在山上的空窗期——至于几块田一起带上就不要胡想了,浮空田看似不大,但驱动需要靠法力与精神,一块便正好,多了的话带在身后难以迅速移动。 半月来,不止将灵种播种,还有几株小巧灌木,以及院子边的青翠山竹。 后者已经有了一些隐蔽变化,看起来似乎快要成熟,想来结出竹果就在最近不远了。 正好随身带着的田土如今并未多做干扰,除了几株娇小果树外空余地方很多。 “往后这块田跟在身旁,留出一隅来种植元灵根和灵石萝卜满足日常所需,其余的大可全部拿去移栽和培育路上收集到的种种植株。” 他心头预感自己此行必然少不得要花些灵机来异变植株,哪怕大部分草植在确认无用后便会封存不再播种,但山川之广非三言两语可说清,此方大地上还有很多新奇植物,甚至这一路走去,说不得还要对田土稍加扩充些。 不过这些还远,至少等游历一段时日后才能有所判断。 嗡嗡——! 正走着,天空上一捧白云随风穿入阵中,再被道道灵文激颤一阵后消融不见。 万法镜高悬,却不再某一方田土,而是挂在三者中央,蒙蒙青光将三方土地全数覆盖了进去。 “之前炼器,本欲再出一两件类似铜镜的法器,还用上了那些玉白石粒,可惜结果不如人意没能功成。” 抬眼望,法器仅此一件,必然是要随身携带的,只是道观以及上方两块浮空田也不能弃置不顾,得布置一番,否则等出游远去后难免会出现意外。 青台山并非全无人烟,说来云鹤观香火冷清,可几月下来多少还是有几次香主善士来往,不得不防。 当然,真正令他防范的却不是那些普通人,有玄壤空感阵布置在外,即便最低频率运行亦能轻松阻碍在外,令对方不知不觉陷入幻境中,又自觉满足的离去。 这道阵法在经过无名山大阵实践检验之后又作了多次修改,细节更加清晰,足以做到以上的事。 他所疑虑的,是那头脑袋憨憨的头铁蠢鹿。 一个能主动探头到水雾拒针阵中、与风枢秘山阵玩得不亦乐乎的家伙,没心没肺神经大条,自我觉醒后依旧不见改变。 “这几日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想到小鹿,陈屿回忆上次所见时对方体内外的情况,已然到了厚积薄发的关键当口,这时候凭着那家伙的性子,无论有无危险应当都会来到道观中逛上一逛。 之后几日里他便一边等小鹿上门,一边继续钻研雷法,同时对精神领域也没有放松,不断输送精神力浇灌,渐渐将之推到了极限,同等力量灌输之下扩张的幅度开始减弱。 其中悬挂着的水珠则又有两粒沉积出如墨黑色,应当是即将脱落排出,而他想多收集一些的玉白石粒便凝结在其中。 落霞岩,破旧石亭处。 陈屿正在试验雷法,在捕捉并深入了数次天雷后,终究还是没能将雷痕完全弄明白,更别提复刻其克制灵性的一面,只在最近才将少许雷痕真正熟悉掌握,勉强化用在其余术法上尝试。 眼下看来原本以为的雷法大抵是没了希望,至少短期内无法做到,除非能整个吃透雷痕的结构、作用、原理,否则匆匆化用也只能弄出面前这些残次半成品。 他摊开五指朝向石崖外的空荡,有三五星光闪耀,似虚似幻明灭点缀,下一刻一抹璀璨绽放,但听见嗤然一声宛若吐气的动静,好像有一物攒射远去。 平平淡淡,没有震天动地的声势,更无轰鸣欲裂的爆炸。 只是陈屿目力与感知远超常人,自然能看见、能感受到那一道纤细疾光飞射出后留下的痕迹。 洞穿了空中,以无物可挡的气势钉在远处——他眸光微动,精神抚照身前一片区域,灵性无处不在,溢散漂流,唯独有一道笔直的线贯穿很长一段距离,最后在另一端炸出了巴掌大的空腔,内里灵性极为稀薄,仿佛被不久前被暴力摧残过般。 灵性铺陈的路径无法被无视,陈屿点了点头,还行,虽说没弄懂为何可以克制灵性,但临摹添加了雷痕后,这道崩山术威力有所降低,对自然灵性的威慑却直线拔高。 可惜想要更进一步时,雷雨已经散了干净,之后天公不作美,连着数日皆是艳阳高照,他无奈,只能在其它地方想想办法,利用掌握的有限的雷痕继续强化崩山术,完完整整的雷法很难搞,不过皆由已有的攻伐之术改良变幻这种事他手上很有经验,可没少做。 …… 炼器、炼丹、在头顶田土上日日浇灌种植的灵植。 日子便在这之中溜走,往复不断的试错下他对器具炼制多少收获了些心得,只是法器依旧没有踪影,最接近的一次是投放黑金与一种灵植果肉,混合铜铁后炼出了崭新金属。 太脆弱,被不小心折断,后来勉强修补好后在以洗剑术洗炼的时候承受不住术法彻底崩毁。 他未放弃,但也收了收心,不再以法器为目标,至少不去对标像万法镜那等意外产物。转而开始炼制一些能够长久封存阵法、临时维系庇护的器具。 有点儿像加强版符牌,不过两者间的差别还是不小的,这些器具只需激活便能自主释放完整术法,持续很长时间。 “勉强能当做阵法中枢,就是有个缺陷受限于材质和炼法没能解决。” 把玩着尚有余温的小器具,他略做沉吟,这东西无法自主调解释放威能,也即是说蕴含法阵越庞大,消耗越多,对器具的损耗越大。 唔,他看了眼四周,要想笼罩整个院子以及天上浮田,估计是只能用一次,得多炼制一些留备。 另外顺便修改下触发机制,一旦第一批阵法维持不住,第二批需要及时运行起来,在他出游无法施加干涉的情况下。 不对,陈屿摩挲下巴,突然想到,此地有大量标记,无论从天外天还是内景地两处,只要元神撑得住,即便身在远方不可及之地,亦能穿梭回过。 “如此一来,也不是不能干涉……”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二章 乘风去(上)(唉) 虽然法力无法经由内景与天外传递来往,但介于虚实之间的精神力却可以。 实际上在之前多次施展中,他未尝没有试验以法力洞穿天外的想法,可惜没能做到,任凭掌中青光如何升腾,绽放出怎样磅礴的力量,始终触摸不到天外所在。 仅能局限现世中。 这一点上精神力无疑要玄奇许多,变幻莫测,踪影五常,若非这股力量由意识转化从而被他掌控,恐怕纵然五感六识再如何提升亦很难将之代替,难以像现今这样轻易横渡两界。 天外天所在大抵是一处虚幻之境,至于浮于意识上下何方却是不好言说,此刻未曾真正锁定过,无法下断言。 “天外天内不分上下四方,寰宇皆混沌昏暗,穿行中行差踏错半步便可能差之千里,假若真要依托此地走出一条连接青台山位置的小径……难度不会太低。” 他低头思忖一阵,暗暗想到,真要如此的话,锚点必不可少,指引方向与沿途标记使用,否则走出多远就要迷失。 陈屿飘游于外的精神同意识星辰紧密相连,后者自始至终都在不远处,随着他的行动而行动,毋需担心遗落不见,也正因此才哟哟胆气踏足天外,一旦有什么不对之处,只需驾驭精神逃入意识星辰便可重回现世,再不济崩碎了元神这等身外之物,将意识及时传递反馈回来亦是一件不小意义的事。 只是说到锚点,他一时感到为难。 倒不是难以构筑——所谓锚点,说白了便是与精神相呼应的存在,或是原石堆砌山体、或是一株投喂过意识的宝药,亦或者一方漂浮黑雾中仿佛除开世界般的崭新领域,包括那一尊尊元神分身,都可以作为锚点存在。 在早前对天幕、天外黑雾的追寻研究中,陈屿已经发现贴近天幕的区域黑雾活性较低,黑虫等造物的出现频率与阀值都与其余地方有所不同。 相比之下确实是个很好赶路的区域。 而借由天幕附近的稀薄地带,用以架构锚点则是他思考后的结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过度消耗,毕竟往后自己要打造的显然并非一两座,纵然说不上夸张地遍及天外天这等大话,范围却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陈屿给浮空田上的灵植浇过灵液后,便以泥丸为跳板去到天外天中搅弄黑雾,迎来海量黑虫又不断磨灭,收集原石为之后准备。 一口不大的空洞悬挂遥远处,有元神分身抬着鱼竿垂钓,钓的却非鱼类,而是空洞之下一团团不知相隔多远的巨大星云体。 他知道这些洞虚对精神产物尤为上心和热衷,不久前陈屿曾钓起过一团,可惜个头不大,且不知是否多做了何事,结果引得对方疯狂挣扎——胀缩不停,颜色无光十色溢流而出,险些被乱传的异光波及到,最后躲在原石下硬生生与之对耗。 然而最终还是被对方挣脱,不过与其说挣扎,不如说是那层空洞的缘故,似乎天然限制了星云们的逾越。 “星云有智慧么……”,仔细想想后他摇头,果然还是判断不出来,只能从已有的信息中推导,存在灵智的可能性很小。 混沌未明的天地间。 无声轰然阵阵爆开,迸发骇人浪潮席卷四面八方,而在天外天这方独特世界里一切又宁静,万籁俱寂。 纵然面前异光咆哮若奔雷,撕裂了黑暗、绞灭黑雾,洞穿出一条条宽长空腔。 最终又在无声无息中沉寂下去。 陈屿收好了天石,近些时日打了好几处洞,但真正引来异光的屈指可数,至于钓起星云这种事更是从未经历,最接近的那次也止步在空洞前。 收罗天石的过程很平静简单,就在周围找寻一些地点,离意识星辰与小白、未完成的精神领域等间隔稍远,然后挖个洞埋些黑黢黢原石静静等待便可。 无论天外天与空洞之下,像当初遭遇的诡异且浩瀚无边的收束力量都是极小概率的事,平常时候无需过多担心,尤其现在根本没能弄清那股力量源头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得益于精神之种的服食,相隔远了几日后再抽离吸收,时间上虽说需要间隔久一些,但前后多次积累下,在原本基础上精神力增强了不少,于是搜刮天石更加得心应手,几日间跑了数趟,大大小小的空洞都挖过,有些地方黑雾反扑得厉害,洞口打得过大的话,稍不注意就会被宠幸抚平填埋不见,所以一时间,他已经将周遭都挖了个遍。 “天石也差不多够了。” 陈屿对天石的需求不小,但在他的推测中去往山外后,未必不能继续跨入天外天中,若是能,届时自然采挖天石不成问题。可若是天外天与灵性、人念等稀奇古怪的结合,那些未曾被灵机滋润过的区域真要不能跨入天外,那么手上这一批事先备好的天石同样能用上很久,不至于缺少了,耽误了其它。 采集天石没用多久,另一边灵石灵液亦源源不断从田地中长出——道观上的浮空田中种植的那部分还未成熟,就算空中田土由多般天材地宝堆砌而成,在二次灵机培育的植株面前依然要乖乖等待不短的时间。 几经考量,他没有再等植株成熟,而是选择将已经种在药田里的元灵根、灵石等摘采挖出,一时间院中叠了不少,看样子够用一段日子了。 吃穿用度、秋冬衣物,乃至原先计划的遮风避雨所需的小木屋,也都一一按部就班准备着。 木屋搭在田土中央,四周圈了大约五尺的区域,他准备拿来种些葱香蒜之类的调味,再看了几只木架竹片,搭在地上做了个简易的‘上下床’。 如此一来,空间就大大增加,一些长势很快、占地不多的植株正是要放在这些木架上。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浮空田,大体有了些模样,山竹搬迁,立在堪堪人高的小木屋边上,又转身搬来小床、炉鼎、一些符牌——浮空田终归还是承载住了,不忘他费尽心思多用了不少精力去琢磨如何改进灵土浮空之效。 这头大致处理完,雷法管顾不上,如今仅能与原有的雷痕一齐附着勾勒在其它术法上,锦上添花,真正的完整法术想要实现至少还得三五月。 拍了拍手,如今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便只有等待最后一批灵植采收,然后种下第二次灵机培育的灵种,便可出发。 而再次期间,他正好看看最近收获的地梨子,瞧瞧这个和青瓜一同异变的灵植是否真具备着如想象中那样的效果。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三章 乘风去(下) 熟透后的地梨子个体圆润,表面长有一层厚厚带有磨砂触感的皮质,皮外探出许多细小根须。 此刻,挖出土来,将沾染在根须上的土壤剥下,摊在掌中细细打量,能够嗅到些许弥散的澹澹腥甜,略微刺鼻。 目光转动片刻,再看向土层,只见和果实本身淡黄色泽不同,受到影响的土壤大体呈白色,只是内里漂了几许深褐,如同铁锈腐蚀,那股萦绕不去的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这些土壤比起刚开始要混杂许多,颜色远不似想象中那般纯净,不知是种植途中出了问题还是正常便如此。” 地梨子的用途无需赘言,从种下到现在的挖采,数月来陈屿观摩不下百次,同青瓜一起扎根在药田一角,日日灵液浇灌不辍,对其用途早已猜了七八。 依照他的看法,据其观察,地梨子没有青瓜那样吮吸人念化为己用的能力,果肉内部更无灵源灵气孕育,而四周散落的根须细短孱弱,本质和寻常草植根茎别无二样,并无奇异效用。 但要说这一果实完全无用却也未必。 掂量着,心中暗暗估算,手上此物块头着实不小,约莫一斤有余,比以往种植的灵植要重上很多。 收拢了脚边土壤,整个都挖出,普通土质与这些变异的土层有极大差别,轻易就采集干净。 另一方面,此番只种下一株,影响到的土壤不多,范围局限在地梨子周边半步大小。 并非他不愿多种,和青瓜一样,当初从山下买来的一批种子数量不少,不过考虑到灵机存量有限,做不到大手大脚,再者从种子开始种养所需时间更久,故而只各一类选了一两粒种子培育,至少等验证了真切效用后再谈是否广种的事。 带着地梨子和变异土壤返回,陈屿也没去取下铜镜,直接以灵文构筑了洞悉术的上位改良术法[万物观],比起万法镜依靠存储法力与既有灵文临时推导组合的方式,手动施展在现今无疑要强上一分。 不过他毕竟精力有限,很多时候顾不上其余事务,万法镜便能很好替代发挥用处来,不至于一直耽搁下去。 此刻,术法腾转在身侧,万物观乃洞悉术改良版本,作用方法与前者大致相差无几,唯有洞察入微层面与掌控难度上有所完善。 很快,结合长久来的观察,他迅速将面前两者摆弄清晰,灵光收回,术法散去一空。放置在石桌上的淡黄果实和白褐土壤的用途被推测得七七八八。 呼!长出一口气,像如今这样,远比当初一根玉虫衣都要琢磨半天,再辅以小鹿等生灵试验来得方便。 陈屿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浮想,同时将眼前的土壤收好,相比地梨子果实,这些变异土壤的结构和用处才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和寻常土壤以及正常情况下的灵土都有不同,无论肥力、滋养能力,乃至于土壤本身蕴含一丝奇妙的生命力。 这并非意味着变异土壤脱离了死物化作生灵存在,而是其间的生命活性得到了极大提升,若有植株此刻种植下去,想来成长速度必然能够大幅加快,甚至品质同样不会太低。 快速生长说来有用,但之所以惹得他在意,却是另一项能力——土壤对种植的植株具有某种特质诱导。 换句话说,从变异土壤中长出的植株将更容易异变,即使没有灵机投入,亦有一定可能突破原有的自然限制。 “这倒是和调配后的灵土有些类似。” 但也有区分,据他推测上述效果的发生很可能会使得植株变异出的能力更趋向地梨子自身的效力,莫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以丧失各自独特性换取来的变化。 而灵土则不一样。 变异土壤说到底是来自地梨子对周遭土层的辐射,算作灵植的产物之一,残余果实的影响和特征并不奇怪。 相比之下灵土更加纯粹,无论是否以灵石灵液调配过,改造前后的灵土都不至于那么多花里胡哨,仅仅在蕴养滋补植株生长上有所突出。 “变异土壤与灵土不同,并非单纯的灵性沉积浸染,但在效用上确实相似。” 对于此他早有预料,而关于如何去利用这些变异土壤,陈屿注视白褐相间的土壤一阵后,渐渐有了注意。 …… 药田里,又一批元灵根成熟,白白嫩嫩的长果从地里拔出来,剥去叶片,洗净泥土,以法力挨个扎下口子将其中的灵源汲取出来。 一口木桶很快被装满,灵文闪耀,封灵术描刻其上将灵性流逝的缺口堵住。 木桶不大,乃是陈屿在最近才作出的物件,木板内镌刻有灵文,底部垫了数枚存储有法力的符牌供给封灵术法的运转。 实际上,比起木桶,皮囊与竹料要更容易锁住灵性一些,当然察觉不大,在考虑到获取难易后,他还是选择了木制。 有术法在,灵性封存和灵液漏出都不是问题。 伐木取材,拢共做了五只,其中两只填满从田间收上来的灵液,满满当当,超过了五十斤。 剩下三只则被用去装灵石,灵石都是打磨好的,两寸长的六棱晶模样,如此一来看着整齐也更方便塞入桶中。 残余的边角粉末全数倒给了浮空田中的灵土,灵性盎然一时,险些冲破了阵法封锁。 除了五只木桶,包括灵种、衣物、碗筷等所需也都带上——顶上那口田地中央已经搭起了一间小巧木屋。 不大,一床、一桌、一凳,距离田土的承载上限还有一定空间,足够他再种不少植株,不过这些得等往后,现在手上的灵植有田地种植,无需占用此地。 “二次灵机培育的灵植种下,下次回来应该能赶上成熟。” 这其中就有青瓜和地梨子。 也没有给这两个改名,主要好记且熟悉,便没了多余心思去费神。陈屿期望青瓜二次灵机培育后能够带来惊喜,百窍法与汲取人念,这两个无论哪个有所进步都不差。 “纯化人念……此去一番,少不得要出入人世间,小城小县还则罢了,真要去到府治、州城这样的繁华之所,恐怕妄驳念头更盛,沸反盈天都不止!” 出入游历其实无妨,只是人念过于鼎盛的结果必然干扰精神方面。 元神出游将尤为苦难。 一想到那时景致,大抵会犹如在烈火烹油的铁锅里打个滚模样,陈屿不禁又多带了几粒从青瓜中取来的种子——与地梨子一样,都由种子培育而来的它们种子天然是灵种,可以播种,无需担心其它。 只希望青瓜能多多汲取人念,纯化其驳杂一面,防备一二。 可惜他自己很清楚仅靠种在土里的灵植很难做到时刻护佑,置身人世红尘难免被人念汹涌洗礼,必然需要从青瓜的作用入手多做研究,最好能弄出些术法来,如此才能有效抵御人念。 “而在找到有用的手段之前,青瓜继续种植,庇护浮空田,避免人念冲击。” 阵法能遮风挡雨、能阻碍鸟雀,遮掩不能人视,然而面对无序无端、浪潮一般的人念,却是半点儿用都无。 过于沸腾浓郁的人念在冲荡灵性的同时也会妨碍灵植生长,对此,除了种植青瓜予以对抗外,便暂且只能飞高一些,离了淤积人心念头的范围后才能拜托些许影响。 “奇景倒是更能遮挡,一旦展开来纵使再强烈的人念波涛都能被挡住。” 然而这只能想想,在奇景尚未凝实的当下,贸然降临现世中与人念对抗,会大量消耗其中积存的力量,长期一来费心费力灌输注入的能量将腰斩不说,想要庇护浮空田这般范围,奇景至少要展开大半面积,如此一来所需的精神耗损堪称海量。 即便是他亦支撑不了多久,一时三刻尚且能行,欲要维持十天半月则断然没有可能。 于是,青瓜被种下,在浮空田上,按照东南西北各方都种了一些,从三枚成熟青瓜果肉中取出的种子播撒得不剩多少。 其余还要留着在山上二次灵机培育。 浮空田完全由灵土构建,混合清空草汁后更是几经调配改良,地力肥沃比之院后药田还要更胜一筹。 为了青瓜能够及时长成,陈屿又在确认地梨子辐射出的变异土壤功用后,以灵液冲刷稀释,法力蕴养之下洗去了部分地梨子的印记,只留下了催化成长方面的效用,洒在青瓜种子附近,不多,但应该足够让得这一批种子更快长成。 “原本,青瓜需要五个月才能成熟,而浮空田灵石灵土灵液不缺,地力充足,加之有变异白褐土壤辅助,至多三月便能有所出产,能够在人念席卷中派上用场。” 日子提前近半,变异土壤的效果实在不差,陈屿想了想后,到底还是没有大肆使用,毕竟关联了一种明确的灵植,使用过多会使得其它植株失去特异,变得趋同起来。 目前阶段,除了在地梨子本身的培育上可以放心投放,其它灵植需要尽可能节制使用。 不过以后若能找到其干扰性状表现方面的根源,并削弱一些的话,这些土壤未必不能发挥更大效用。 故而陈屿也没有彻底抛之不用,正如此次,偶尔拿出少量应急亦是可行的。 时间一晃而过。 浮空田上的青瓜已经发芽破土,而元灵根等二次灵机培育的灵植亦栽种。 需要移植和准备的事情基本都完成。 山上,陈屿正在炼丹,火焰熊熊,青色映照面庞,将院落照得亮堂堂。 他这是在给墨灵鮍存放一批食物,正好也将近日来从山里摘采的药草悉数熬炼成丹丸。 喔喔喔! 屋后,鸡兄高高啼鸣,片刻后带着一群大小鸡们耀武扬威从院门口走过——考虑到自己此去至少一两月是回不来的,故而索性给鸡兄放开了门,不再豢养,有鸡兄这只膘肥体壮、战力十足的大公鸡在旁侧,寻常虫豸很难下手。 “鸡兄这头不用操心,山前院后的草籽和虫子管够。” 不够就去林子里,凭着那对儿连他看了都啧啧称奇的黑亮利爪与尖锐前喙不愁没有吃的,至于其余的鸡,跟在鸡兄后面捡漏就成。 又想到黑鱼,炼制完气血丹后,陈屿扔了一粒在缸中,结果沉睡在水底的黑鱼动也不动。 精神贴近,感知着体内汹涌澎湃的气血,血肉仿佛在重塑,一层鱼鳞蜕去,换上了更加黝黑坚固的鳞甲。 整个过程尚未结束,灵性不断汇聚在鱼体身上,目中银光泛起,只觉眼前宛若一道细小的旋风连接天地,抽离了四周游离灵性灌注在最下方的薄薄灵性茧子上。 陈屿拿出两枚灵石扔入水中,或许是种植了太多灵植的缘故,道观里的灵性要比外界更加纯净,不过纯度还是太低,若他来吸收必然是不会这般莽撞的,但黑鱼没那么多选择,连这一次的变化都是突兀间到来。 水缸边,已经有不少灵石散落,都空空如也,显然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投放。 “这种变化到底是灵性积攒的自然现象还是说,和灵植服食有关?” 为了验证这一点,就需要黑鱼渡过去才行继续观察,否则一条死鱼可就失去了价值,没多少可试验的。左右自己付出的不过十来枚灵石,浮空田打造成功后,无名山那边大阵也崩解,两个吞灵大户都不再,自然不心疼。 再次看了几眼,丹丸难以融入水,估计等心来也能继续吃。收好炉鼎后他放回到天上去,然后将剩下的一把气血丹抛洒水池内——墨灵鮍吃一粒就要消化一段时间,而虾蟹就更不用说了,一粒丹丸足够它们吃半月的。 这一批气血丹被他加了料,于水中融化需要很长时间,灵鱼们可以慢慢吃。 安排好这头,陈屿腾转云雾飘身去到山脚,在林间山道上布置了一圈阵法,不求遮掩多久,只迷幻些霜雾在前,如此一来配合人尽皆知的山道险阻便足以令大多数人知难而退。 山侧确实敞开,他也没有多余功夫去一寸寸布置,好在云鹤观偏远,名头在这十几年里不声不响,前来拜山敬献的人几月才有一个。 山脚上布置阵法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万法镜他需要随身带走,而道观这边自然也不会全无防备,后院的阵法又强化一番,天上另外两处浮空田同样埋入符牌运转法阵用以遮掩。 “风雷汇聚时或许有些危险……” 念动间,再次推高了些。 傍晚,陈屿好好做了一桌菜肴。不耐保存的灵植都上了桌。 吃完收拾后,吐纳了半个时辰,照常看了会书,又练了练拳脚和术法。 一夜过去,次日天明,一阵风吹拂过青台山上下,无声无息中,仿佛一切都未变,但细看下又好似少了什么。 风轻云淡。 林荫婆娑,悠悠荡荡。 良久,一头梅花鹿从草木中钻出,来到院前张望,正呦呦唤了两声不见动静。 一只昂扬脑袋的大公鸡从屋后转出。 喔喔喔!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混乱。 (本章完) 第一章 安度晚年 垫了层青嫩草皮的土地上,道人坐在边缘,双腿垂下在空中,放神远眺。时而迎面拂过清风,冰凉凉携裹云气水雾,带着山间难有的空灵气息。 身后,木屋座落,田间绿意勃发。 一枚铜镜挂在高处,银青二色搅弄编织之际荡漾无数光影散落,宛若星辉般斑斓,自空中晕开来,洋洋洒洒落向四周。 隐隐化作巨大的屏障,庇护着。 视角抬拉,向下俯瞰去方才能看清道人身下全貌——赫然是一方庞然山土,凭空飘浮,撞开软白云海一路向远方飞去。 离着地面约莫千丈高低,而在云海之下,一座小城缓缓从远处露出,掩映山体间,借由目力甚至能看见一队队如同蚂蚁的行人穿行不绝,如织如流。 …… 石牙县城,陈屿又一次到来,不过这回只是路过,拜访下海云观的蒋道长,他拍了拍手中包裹,里面鼓鼓囊囊,装有对方上次上山时送来的五脏相关经卷书册。 一则看望,二则便是还书,顺带再打听下些消息,毕竟要出游天下,不可能一直飘在天上不下来。 此番下山除了修行有关外,他还念叨着尝尝各地佳肴美食。 虽说辟谷已成无需通过饭食饱腹,然他之修行本就不求绝人欲,口腹的满足也不会产生妨碍。 至于口口相传中食五谷者污秽自身的说法,他不知真假,或许真有那么一种修法会注重饮食,不过陈屿显然不在其中。 凭借蜕变后的五脏六腑,莫说杂粮粗食入腹,便是一口泥土含下去都能挤出二两营养来,余留的杂质沉渣少之又少,且都在一次次呼吸吐纳中通过毛孔排出到体外,未曾残余。 念及美食,可惜前身脑袋里对这方面所知甚少,空空如也。自己全然不清楚各地特色美味有哪些,故而先从蒋勤安处了解一二最好不过。 踏步来到道观外,着青灰麻衣的仆童在门庭处迎来送往。 海云观与云鹤观不同,此地香火旺盛许多,从城东过来一路上都有献香奉银的居士善士。 此间道门对香火并非胡来,有所划分与要求。如眼前这些普通百姓为主的寻常敬奉,一般会由观中提供长制契合规矩的香烛,再配以木碟,在道士的颂念祝福中奉送上自己的[德望]——也即银钱。 这里的规格与奉献金银多寡无关,至少在西州境内,统一都以此等规制,一文如此,千金亦如此。 除非敬献者有官身,又或者乃斋醮威仪时,否则一律同视之。 当然,这些做法大抵都在有所传承的观宇中才能得见,如云鹤观这等早已偏出正统的山野小观鲜少会遵循。 陈屿自己敬献香火时就不会去过于在意规制,但要说不上心那也不至于,毕竟他用的熏神静境香可是正儿八经的非凡之物。 入了门内,一股醇厚的香火气扑面而来,嗅来颇为醒神。他倒没闲逛,径直告诉了仆童自己的来意。 “蒋师兄?” 不知是哪一代弟子的小道士闻言摇了摇头,知晓了眼前这位气质出尘之人与自家师兄有所交际后,一张朝气蓬勃的脸蛋上多出几分正经,却又模仿不到位,显得故作矜持似的稚嫩。 “师兄他已经随岳师兄去了外州,此刻许是出了允州地界,离着此地得有千里之遥远。” 离开了么,陈屿闻言,见得对方端正的姿态,面上带笑同样回以礼节,稽首作礼后将包裹交递给小道士,“此中有书本经卷共计六册,乃蒋道友于数月前借阅与贫道,关乎五脏内府,大多为药理经脉之说,且麻烦小道友代为存放一段时日,若蒋道友返归,便言说云鹤观陈屿已将书卷返还,有劳了。” “没事没事,这…咳咳,道友的话我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传达。” 交了包袱,陈屿在小道士指引下去到殿内奉了柱香,袅袅青烟恬淡清雅,汇通大殿内呢喃四起的轻吟浅诵声,渐渐拂去人心中的尘垢妄念,不自禁有些出神。 很快转回神思,他拜别了小道长,没有再久留此地,转身离去。 望着那洒脱背影,扎着歪扭方冠的小道摸了摸额头,抱着包袱站定了会儿。 与蒋师兄相熟……应该也是一位很厉害的道长吧。 心中好奇,记下云鹤观三字,小道士忍耐不住,一路小跑着去询问师门长辈。 身后事与陈屿无关,送还书册后,一时没能打听到附近几个县府有名且出彩的佳肴美食,想罢,他迈步去了老地方,打算在茶馆酒肆里坐上一坐。 正好,如此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想来消息是不会少的。 …… 半日后,一道青光在旁人不可见的角落里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云端。 落回到浮空田中,等到脚下重新变得坚实后,陈屿解开幻身术,但见灵文飘飞涣散成光辉,没入到四周阵法中。 腰间,比起入城时多出两只锦囊。 他将其中一只明黄色绣有牡丹的解下来,倒提一角敞开,抖搂两下后就飘出四五个小巧的油皮纸封。 芯子鼓胀,打开后却是一堆种子。 “灵七子、麻生、当陈青、肉龟……” 这些是先前城中采买的,每一种都很是新鲜,加上陈屿特意挑选,他这双眼睛下生机活力如何一目了然。 不存在死种死胎,个个皆饱满。 而手上四类药种也各有特色,效用十分鲜明。比起在青台山时随采随种,药田里一有空余便去山林里翻找些没种过的草植移栽培育,陈屿如今更愿意换个种法。 “脚下只有三分之一的浮空田,比大小逊色于院后的药田,空间有限,需要好生利用才是。” 胡乱种植培育定然不可取,他依照药草原有的药力效果将之分化途经,疗伤的归疗伤,壮气培元归壮气培元。 诸如此类,以药力方向代替以往见一个种一个的方式,力求培育出符合预期的灵植。 只是这里面有个问题,灵机投放后对植株的异化有时并不会完全依照既有路径发展,而是拦腰半截插出崭新效果。 关于这点他也有考量,到时候会做一些尝试,若能适当引导变异方向,无疑将对整个培育流程产生极大影响。 “得取舍一番,好在由于空间问题,种植方面的困难和遭遇早有预料。” 元灵根、灵石萝卜、山竹等更是提前占了一批位置,真正能用来培育新植株的地方其实很少。 陈屿将四种药种带回,其实他更想要未成熟的幼苗,这样一来培育时间将大大缩短,而不用从灵种阶段开始。 但寻遍了石牙县城也少有几株,要么品类不符合,要么干枯,活性全无——即便灵液都就不回来的程度。 无奈,只得在种子里挑选。 走在田土上,他正想着如何给这块飘在天上的田做好规划,如今看起来确实稍显杂乱。另一头,脑海中浮现药坊里听得的关于带回药草的相关。 灵七子是一种花,种植条件不难,长成后有四瓣点缀白斑的花瓣,素白可人。 用处则是能止血化淤,对外用伤势时有不错的生肌愈合之效。这一点倒是同他培育的扁鱼桃花有些像,只是桃树从种子培育时间太久,院后那棵灵桃果树至今都未开花结果。 而普通桃花想要变异,一来灵机消耗太多,二来始终不太方便,大半年才能有一批收获,长成即死去,再有多少桃树也撑不住如此折腾。 于是哪怕生肌桃花散效用不差,但鉴于以上原因,他还是首先挑选了能疗伤的药草进行培育。 “青台山上一直没能成功,希望浮空田能转转运。” 接下来大半日功夫,他便待在田中规划,取了一片区域留给几种药种,一旁便是山竹,苍翠摇曳,映出道道纤细长影。 因为没有刻意推动,浮空田飘动得不快,速度适中,晚霞金黄,云海之间拖曳出一排排浪花。 前行了百里左右,天色突变,阵阵狂风呼啸刮过,在天边炸出喯然巨响。很快就有雨落下,阵法闪动着,将瓢泼雨水卸至两旁,内部未曾潮湿半分。 打了眼外界天色,漆黑黯淡,估摸着是到了一方雷云区,他想了想,驾驭浮空田再度拔高了些。 法阵加固,同时给万法镜灌注法力与精神,直等到整座空岛似的庞然巨物挣脱了狂风雷云,去到更上方后才安稳下来。 “看来天气对浮空田的运行有不小影响啊,本以为借着阵法能够抵御一二,但强度似乎有些不够,略微低估了天地自然迸发出的伟力。” 陈屿琢磨着再叠加两套阵法,一套约束风力,一套承载冲击,如此或许能更稳妥些。 想法浮动在脑海中,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出办法,山上带来的符牌大都已经被埋入田土里去,早早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想要增添防护,指望手上剩余的十几枚符牌远远不够,得找个地方补充。” 好在符牌制作简易,木料竹料皆可。 只需花费些法力蕴养一二。 继续前进,虽说没能见到蒋勤安,但在茶馆酒肆里带了近两个时辰的他大致对现今山下局势有了些了解。 石牙一带由于之前本地各派汇集一起搞了个‘剿匪除魔’的事,里三层外三层荡了一通,匪患少了许多。 加上福地降临,导致大量外来武人闯入,一好阵纷乱后,不少为非作歹之辈因为冲撞了外地强人而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再有陈屿早前弄出的道君仙人为民除害的动静,一时间石牙境内意外的平和。 这一点浪迹酒馆的力夫汉子们感觉不明显,但那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却是深有体会,坐于茶楼时常有提及与感慨。 他对此兴趣不大,主要还是向一些见闻不浅的人打听了下,譬如各地有无神异传说,又或者特产植株,乃至一些旁的地界品尝不到的饕餮珍馐。 后者才是重点。 偏远之地亦有偏远之地的性情,在付出了几碗清茶酒水后,收集到不少信息。 其中大部分都限于西州之内,州外如何便少有人知道。 “外州打得不可开交,现今连那群脑袋装浆糊的野道邪人都一个劲儿往四周偏远州府奔逃,唯恐避之不及,商路断绝,一停就是十天本月……” 有商贩唉声叹气,石牙一带物产尤为丰富,药植山货颇多,往年此时早就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往来行商数不胜数,甚至远销中原、江南等地。哪像如今,只剩他们大猫小猫三两只,也仅能围在附近几个县跑腿。 稍稍去远一些就可能遭遇匪徒强人袭击,亦或者乱民冲撞,更有些倒霉的,这边货刚进城,半刻不到县太爷就陪着几家大户一起带人将之查封。 理由?哪还需要,面皮都扯了干净! 要说商户们没想过走动、反抗那也不至于,可惜眼瞅着天时崩乱,大梁一日挨不过一日,这等事一开始还好,后来渐渐多了便自顾不暇。 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旁人瓦上霜。 “……” 陈屿坐在木墩上,看着两侧风云,以及浮田下方汹涌奔流的漆黑,电闪雷鸣中宛若银蛇蹿动,声势不小。 他回想一阵,眼前似乎还飘忽着那些人的哀哀怨怨,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一趟隔壁县看望一番刘师伯。 近来局势动荡,信件往来不多,只在月前有听闻老人家身子骨越发不好,遇了冷雨疾风时候就会浑身酸麻疼痛,肩膝两处更是无力瘫软。 此行去看一看,以往他手头拮据,没有培育出多少可用的灵植药物,但如今不同,陈屿离开道观时特意带了几副调配好的药散。 若论组合手法或不如经年老医师那般老道精妙,但胜在药力经过法力温养、萃取术提炼,数轮下来药力精华无比,纵然再虚弱的体质亦能有效吸收,且效果温和不伤身。 “调养体质,安度晚年罢。” 陈屿多的也做不了,只希望这位师伯不要像其余武人晚年时那样病痛缠身,在主家安安妥妥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本章完) 第二章 寻仙踪(单) 清晨,牛大从床上醒来,头昏沉沉好像挂了块石头在脖颈,难受得紧,眼皮低垂挣扎着,脑袋左摇右晃险些磕在床沿。 嘶——喝酒伤身! 前半辈子不是没碰过酒水,不想这烧刀子如此烈人,喉管现在都好似还铺着层火,辣辣的,颇为刺挠。 咚咚咚!老旧木屋外传来敲门声,不待他张开干涸嘴唇,半遮半漏的木门被推开来——昨夜许是刘二、虎子送回屋,他们几个喝的尽兴,送他回来后连门栓都忘了挂上。 摇了摇脑袋,揉动着酸胀额头,牛大勉强抖擞精神看过去,果不其然,一张同样面皮粗糙的宽眉男子从门帘处钻出,大步跨进屋里来。 “石头哥,还没起呢!” 咋咋呼呼,终归是年轻,精神头比他要好不少。 牛大笑骂了声,不过听得这个自幼跟着自己的名字,一时又无奈。 “得亏虎子你还记得,都多少年前的名字了,同村的人就没几个这么叫的。” ‘虎子’爽朗一笑,边拍打手中端着的一盅解酒汤,一边大大咧咧回道,“哪能忘了啊,当初可是石头哥你带着我们一起去上山下水,掏鸟窝、捉泥鳅、抓鱼蟹米虾……交情在这,照那群掉书袋的说法,咱们可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青…青梅竹马?” 挠了挠头,牛大总觉得不大对,不过到底是打小的玩伴,又难得从县城回来一趟,他不读书,方圆十里几个村寨里也就虎子几个脑袋灵光的会认字,否则也去不到县城闯荡。 “哈哈哈,不说这些,昨天的酒可真烈,还得是你带回的,之前隔壁村孙二媳妇过门,结果那李家贼是抠搜,占了几十上百亩水田,结果就给几家亲近的吃了一桌清水!” “那酒……嘿,听他们说,寡淡得比咱这石头井里打出的都要清!” 两人摆谈了阵,旧友重聚,若非自个年岁确实上去了,这些年又风吹日晒埋头田陇,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牛大非得拉着对方再整几碗。 “石头哥你先喝了汤休息会儿,弟弟先去山上打些草鹿、毛兔、山鸡,今晚再继续!” 牛大自然应下,这时候屋外一妇人踏着草靴、沾染泥灰走进来,先是朝着虎子打了声招呼,然后一手挎篮子,一手赶在牛大身上摸索。 “别!你这婆娘干甚!” 妇人不管不顾,又拍又打,好一阵后扯下对方腰间的布袋这才转身离去,临走前又跟虎子说了几句。 大抵是莫要贯着某人,田间地头活计不少,如今村子外乱糟糟,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这夯货出力,酒这东西还是少喝为好。 “喝个劳什子酒,那般值钱的物件能当多少白面,全成了马尿灌他嘴里!” “虎子,你家哥就这德行,占着便宜还耍酒疯,听嫂子一句,别白花了那钱!多存点儿以后还得找媳妇哩!” “诶诶,说得是,嫂子。” 牛大看着气势汹汹走出去的妇人,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合上,现在脑袋清醒了不少,昨晚的记忆零星浮现。 “呃……虎子,你嫂子平常都挺听哥哥我的,只是吧……嗯……咳咳。” 虎子不以为意,只道两人真的亲近非常,令旁人羡煞。 “不用羡慕,要我说,你嫂子有句话确实不差,虎子,你年岁也不小了,村里的二狗他们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娃娃都满地乱跑了!” 虎子默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正要再劝几句,屋外传来几声呼唤。 虎子浅浅应了声,然后便掀开帘子离去。 牛大望着远去的身影,一时有些错乱起来,许久后低头嘟囔了句,“真是,这性子简直和当初赵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样。” …… 午后的大柳村有孩童奔跑,声声笑笑洋溢,亦有鸡犬相闻、田连阡陌。 位在山脚的这处村落地处偏远,氛围幽然恬淡,即便数十里外的静崖县已经掀起了一股关于求道修玄的热潮、两河之隔的望东寨被自西北而来的败军洗劫,以及紧靠的邻府又一次在白莲、五斗、圣阳等邪派搅风弄雨中动荡不安。 此地依然平静。 风悠悠,阳光正好。 一家马车缓缓驶过,官道在身后数里位置就断绝,一路坎坷黄土走来,硌得车架中几人筋骨欲断。 “梁师,仙家踪迹真在此地?” 卷帘轻轻拉起,一张俊气面庞向外投落审视目光,幽幽掠过田埂。 时值九月,山民种植的陆谷遍布田野中,黄灿灿带着几点绿尖,颗粒干瘪,哪怕年轻人不事农桑亦能看出这一方田地的作物实在谈不上多好。 月余后的收成估计足以令人痛心。 车马前,一中年身着朴素衣衫,不过内衬的服饰紧致收束,显然是劲装,再看其扬鞭驾马的双手粗大有力,眉目刚毅有神,一眼观之就晓得是个练家子。 面对自家公子的询问,中年人头也不回,“消息是从一户猎人口中传出,皮货铺子采买时听来,说是在山南一带对方得见腾云之人,高呼数声后朝着山林深处飞去。” 说罢,中年不再言语,只心中暗暗想到,那人传出的消息实在晦涩不全,虽说在给予了十两银子后砸出不少信息,但真个有用的却不多。 “不知道这次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这位不知名的仙家又是否有留下如广庸府石牙县那般的福地传承。” 年轻人还在感慨,数月前,邻府的石牙县出现了一处白雾笼罩的福地,家中也早早有听闻,之后安排了几队人手。 至于结果,他了解不多,只知道在不久后家族中的供奉多了好些,陌生的武人也招揽了不少。 许是有收获,否则家里那些老顽固可舍不得银钱安排那么多武夫守护。 可惜,即便之后他们家对求玄问道一事更加热切,收拢了许多残本典籍,可看样子似乎进度不多,成果甚至都没到分至身为嫡系的他头上的地步。 甚至有没有成果都还两说。 家族从福地中到底带出了什么年轻人不得而知,不过听闻坊间流传那一处,福地中存在不少仙家宝药,灵气盎然,呼吸一口都能返老还童,仙药若能尝一尝更是能半只脚踏入飞仙境界。 “天晓得真假……只是,宝药之说应当有些依据。” 他再次看向天边的山峦,以及山峦下隐现的村落,心中隐隐雀跃,若是真能借由这条线索找到一方崭新福地的话…… (本章完) 第三章 大老爷(单) 一辆马车徐徐从道上走了来,让附近的田间农夫好奇张望,几个总角幼童追鸡赶鸭跑闹,到了车马跟前也停下,当头的拧去挂在鼻下的鼻涕,滋溜一声,手中长棍一扔,中气十足地吆喝了句: “大官人来啦!” 蜂拥着,屁股后其余几个半大娃娃紧紧跟上,扯开参差话音嘹亮在田野上空。 “大老爷哦!” “好高好高的车……” “真气派!” 嘈杂打闹了阵,各家的男男女女提溜着棍棒荆条上场,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后总算渐渐清静。 几位老者上前,最是佝偻的那位在村民搀扶下走到近处,撑着木杖微微躬身问道:“敢问可是云玲坊主事?” “快快请起!老丈可是折煞我等了。” 中年男子下马扶起躬身的老者,然后看向身后,之前记挂仙迹,为寻仙而来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踱步走下。 面带笑意,语气温和。 “老丈这边坐。” 从车马上搬下一块扎着软垫的墩子放在身前,几人搀扶老者坐下。 然后继续开口道: “我等正是云玲坊之人,此次前来目的应当已经有人提前告知过,那么小子也不多说其它,唯望老丈能够指明那位猎户所在,有些情况还需要了解一二。” 话到这里,年轻人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巧布袋递上前。只瞧那袋子鼓囊囊掂在手中,浸染罗紫,勾勒花鸟,靠得近了的村民甚至能看清上面不知名鸟雀的每一根翎羽。 就在众人为这布袋做工之精湛而啧啧称奇的时候,年轻人将之送到老者手中。 “此乃定金,添为最近烦扰老丈的赔礼,另外,若事后那人所供消息为真,什郑宋家定当厚报!” 老丈咽了咽口水,原本只道城里贵人好事,却不料为了一个毛头小子不把口风的话就跋山涉水前来亲自接触。 还送上报以重金。 粗糙的指尖不经意间摩挲,细滑布料下的棱角分明令老者浑浊双目闪动,慈祥面孔上更多几分亲和。 “既是约好的,大柳村的人自然不会食言,小公子还请进村详叙,胡老二!赶快去把牛大叫过来。” 话落,一精瘦男子从围观村民中站出吱了声,“村老,牛大哥带着虎子和二狗他们进山了,说是最近有大老爷要来所以想打些野味。” 老者闻言顿神,旋即朝向年轻人和中年男子笑道,“既如此,两位先到老儿家中歇息片刻吧。 牛家几人今早去了山里打猎,估计也快回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自无不可。当初传出消息的是一位杨姓青年,不过听梁师从坊中截获的消息来看,这人现在就暂住在老者口中的牛大家里。 正好,可以借此和此地的其余人多打听些,兴许不止一人知晓仙人踪迹! 几人陆续进了村寨,马车驱至一户破旧的土屋中,放了些干草,他们不打算久留,马匹的精细口粮并未随身携带,暂且将就。 “梁师,早知如此,便该再带一二仆役在身侧,遇事也好帮衬。” 两人跟在老者身后半步,运转劲力技巧,以只二人可闻的细糜轻声不断交互。 “无妨,我等武夫席风沐雨,区区驾车喂马之事多少都熟悉,此番公子所求之物乃一缕仙缘,人多眼杂,再者杂役手脚粗笨不说,心思也不够细腻,容易将之张扬出去。” 听到这,年轻人不着痕迹颔首应是。 相比起那些不怎么着调的呆愣仆从杂役以及并非一条心的供奉们,唯有自幼相伴教导自己、亲眼看着他长大的梁师能够信任,否则也不会大胆去截留消息,避开主家。 想到这,年轻人不禁回头,越过高矮不一的村民后眺望山峦外,微微怅然—— 家族此刻应当也反应过来了,不,或者说早在他决定带上梁师循着线索寻觅仙迹时那些人就已然知晓。 只是都无视罢了,乐观其成。 云玲坊虽挂在他名下,但终归是宋家旗下一支,怎么都不可能摆脱和无视。 “公子,消息真假难辨,主家许是不会在意的。” “倒不是担心这个。”,他叹息声,“族中如今求玄问道者不在少数,状若疯癫更是常有,相比之下我等为了此行,提前支取的两百两纹银根本算不得什么。 且人称铁公鸡的总管账房,事前落了把柄在手上,遮掩一二不成问题。” 被唤作梁师的中年人脚下一顿,眉头一紧,似想到了什么,然后点头道,“若是他们掺和进来,哪怕这消息是假的,也能闹得风风雨雨!” “对啊,关键在于旁家,这群吃不饱的豺狼可不得不防!” “……” 旁侧,其余村民尚且面带惊奇,望向从高大马车上走下的这位俊俏后生,以及他身旁的高大武人。 城里有大老爷要来,这消息早在几日前就传来,不止大柳村,周边四五个村寨都晓得。 只是关于缘由的说法千奇百怪,有说看上了此间肥沃水田欲要收购,也有说是打听到大柳村某个未出嫁的小娘子白净喜人,被大户看上,更有甚者,传出此地天冒虹光,金云朵朵,出了位文曲星,城里的大人物正是看中,打算收为义子带回去培养,供其进京考状元! 然而,真等这位大人物到来,心思多样的村民却发现和想象中有些不同,不是大腹便便的富态老爷,一时间很多联想都变得不合逻辑。 面面相觑,紧跟在村老几人身后,连农活都顾不得,兴冲冲靠在周围打转。 对于村人的动作,村老驱赶一二后不得效果,便也放任,索性不管。 而宋家两人更是不在乎,他们已经先其他人一步抵达,消息即便泄露,又或者真有旁家之人跟在身后,此刻阻拦一群不知根底凑热闹的村民,只会适得其反。 不如让他们听到一些东西,再遮掩一些,一知半解下,反而更容易引导出许多信息,同时假若有他人打探,也会被迷惑一段时日。 想罢,几人去到村老家中歇憩,又过了会儿,有人来报,牛大带着那位杨姓猎户,也即‘虎子’,一同返回,还带了一头青面獠牙的黑鬣(野猪)! …… 哗啦啦! 云端,某处,赤阳照耀。 云朵化作松软状,飘忽在身前,随着一双掌指轻敲,洒落瓢泼雨露,灵光汇入雨水中浇灌而下,将泥土浸湿。 陈屿看着眼前这十来根凝着细密霜雾的植株,唇角带笑,不枉他又是爬山又是入崖,更坠入峡谷百丈,涉足蜿蜒山涧。 到头来还是找到了当人口中吞云吐雾的‘云灵芝’! 说是灵植,实则更似山菇,上首肥圆下身纤细,两侧吊着片细叶,上有细密绒毛软刺。 染着青色。 他一开始也以为是某种山菇,生长在偏僻野外,旁人难以寻觅,了解不足的同时多加上一些夸大,久而久之就变得神话起来。 什么吞云吐雾、什么凝珠玉露,大抵都是以讹传讹。 直到真个握在手上,细看下才发现这东西的确不是虚妄之物,真切存在,且并非原本以为的山菇,而是一种独特草植。 “形似菌菇,名为灵芝,偏生本身和这两者根本不搭边。” 云灵芝到手,算是陈屿这一路走来时不时摘采当地独有、别处难以寻觅植株的缩写,只是结果却不往往都能如愿。 正像他说的,之前打听来的很多消息里真假参半,多有夸大,或是将一地的普通药草野花错认在另一地成别的植物,冠以响亮名头,到头来找不到还好,找到了发现平平无奇,和名声描述天差地别。 “细数一番,似乎也真就只有云灵芝还算得上没差。” 蹲下身,拨弄着顶端,软软嫩嫩,轻轻挤压下最上方的纤细口子还会溢流出浅浅一层汁液。 冰凉凉,对普通人而言的确神奇。 第三卷第四卷本来想写点儿剧情,奈何笔力实在不足……不愧是我,九十万字写下来还退步了(真厉害啊(3[▓▓]) (本章完) 第四章 无处寻 云灵芝寻找到数支,都在偏远山野以及幽深水涧中,常年积雾。 此物的习性偏阴凉,喜潮湿,往往更倾向那种数月难见一日晴朗阳光的地方。 移栽在浮田后陈屿多做了准备,特地雕篆十来枚木符,描刻聚云舒雾灵文,化用当初的水雾拒针阵将之布置在周边。 丝丝缕缕的水雾浮现,薄薄一层不算厚重粘稠,有灵光浮动内里,那是聚灵阵在发挥效果。 一团团沾染灵性的水露沉入土壤,混着着灵土养分被根须吸收。 “如今仅云灵芝可堪培育,先以灵机投入成株,静待其中变化。” 念头起落,他从意识海中抠下一枚净白光粒,抛飞至植株体表,转眼间迅速融入不见。 一日半来,陈屿短暂停留,将这片当地人唤作南山的山峦寻摸了个遍,途中又采到几种模样独特的植株与山果,以万物观照过后发觉不太如人意,遂弃之。 比较而言,还是云灵芝分泌的水液更令他感兴趣。 这是一种质地特别的汁液,精神照耀下能够看见其中蕴含着无数细密晶粒,当暴露外界时,这些晶粒会迅速气化,同时吸附大量热量,整体温度在极短瞬间便可与常温形成近倍的温差。 这也无外乎他在以手触之的时候会感觉到凉意。 而在水雾丰足的地界则会形成更加神奇的景致,一株株云灵芝堆积,晶粒遍布宛若河沙,携裹霜雾中随风荡漾。 故而此地的猎户采药人等便为其冠以云灵之称。 陈屿倒是对这种能够迅速气化降温的晶粒感到好奇,灵机融入植株体内后,他不断以元神观察,所有变化都记录下来未曾遗漏。 由于灵植的异变很难控制,其实他也无法确定最后脱胎而出的灵植一定在相应方面有所展现,不过依照他长久来的培育经验,对于本身自然具备有某种特点的植株而言,其特性在灵机诱变下发生异变的可能性会更大。 十次里能有四五次。虽说概率并非百分百,但总比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纯粹碰运气更值得投入,至少在同样收获的可能性下,这种做法消耗的灵机、时间精力都要少上很多。 埋种之后陈屿照例凝聚云雨,给水雾浇洒得愈发浓郁。停下动作,再找了个空处盘膝坐下,搬运功诀。 沉入神思,吐纳契合,自高天之上引动游离的灵性曦光飘来,旋即吞没入腹。 明华流转,豪光微扬,体内消耗去的法力正在吞吐过程中逐渐填补如初。 …… 山中,几人正在寻找,至于到底要找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跟在后方的汉子结队,个个穿着皮甲手持猎刀、刺棍,防护左右,余光瞄过周围草簇林木,时刻谨慎。 都是出入山林多年的山民,对林中野兽可谓了解颇深。 宋姓公子带着那位梁师,两人与其余人一同前进,而在最前方,则是名为虎子的青年,以及名为牛大的猎户。 一行人于密林穿梭,约莫两刻时辰过去,这才到了一处石地缓坡停下,各自休憩,这时候虎子站在石丘上寻找片刻,又挑了颗最是粗长的树木三五下手脚灵敏地攀爬上去,远望一圈。 待到再下来时面色稍显黯然,显然未能有发现,走到年轻人身边,对着他和梁师讲了几句,两人神色还算平静。低头商量后很快作出决定,不多时,几人再度跋涉,这次换了个方向继续深入。 “那一日我入山时就见得天空中有一人飞过,仙云飘飘,托雾呈霞,难以看清面容,不过那等脱俗非凡之人,必然是避世山中修行的真仙家。” “或许吧,若杨兄弟所说不差,那这位仙人确实应是隐修山野不露人前。” 三人言谈不断,其余人则脑袋迷迷糊糊听不大懂,都是田间山林的汉子,字都不识半个,哪懂的这些。 只道他们说的仙神之类,估摸着又是个心思飘过头的求玄大少爷,这等事自小便在乡下多有传闻,各种话本故事更是从县中流传出来,甚是多样。 不过这回的少爷公子舍得花费大价钱集合众人,他们自然不会多说其它,只看向几人的目光隐隐有些同情。 仙人?农夫猎人们祖辈都在大柳村从田间地头刨食,天灾人祸泛滥时也未尝没有奔逃入山林,但三人口中的仙家……从未有所闻。 小公子模样倒是俊俏,可惜是个偏执败家的。 心里暗搓搓翻转着思绪,唯有牛大这位面相憨厚的老实人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虎子并非没有跟他说起过自己在山中的见闻,不过当晚他沉浸在旧友重逢的喜悦中喝得酣畅,后面又紧跟着对方去了山里抓野兔,直等到县城中的大老爷到了村寨中后,他才真正有时间去询问,去细想其中关键。 虎子是他玩伴,等闲不会欺骗,既然他说遇见了仙人,那么十有八九跑不掉。 “难道真的有仙?” 抬头看向顶上,穿过林荫密叶能望见稀疏云彩,点缀苍青天际,衬托得格外旷远无垠。 行走逼仄林间,这种错落愈发的弥漫心头,一时间牛大有些恍惚。视线内,一只飞鸟横掠,羽翼震颤,好似时隐时现。 这时注意到,周围并无云朵遮蔽。 咦?! 他揉了揉眼,再看去却发现那大鸟只远远留下一个黑点背影。 其他人唤了声,牛大赶忙回过神,大步前迈,同时未去多想,很快将脑中杂念抛飞——大概是刚刚被阳光迷了眼,看错了罢。 毕竟一只鸟怎么可能隐去身形? …… 山上,数百丈处,陈屿没去在意底下的人如何渴求与他们期待中的仙人再次相遇。他现在正漂浮着身子,低垂目光打量整座浮田。 得扩大些,同时底部的过滤层、集水层、转化层都要搭建改善。 这三者是他为浮田特意打造,在调配打造浮空田土时,陈屿除去以轻空草汁混合灵土作为基底,更在内部梳理出数张隔层似的结构,一开始是为了强化灵土对植株残余下的根茎、草叶等的分解能力,但后来发现不止这点,包括浇灌、地力转化以及灵性吸附等地方同样要多加考虑。 如今他多通过小云雨术将灵液泼洒浇灌,比起灵石灵土,灵液的效果无疑有所重复,但与此同时也存在一些催熟方面的独到之处。 故而始终没有淘汰,一直使用至今。 而在吸收灵液后,部分水分会被排出植株体外,如何处理这些满是杂质的液体便成了问题。 陈屿想过直接汇聚在浮田最底部,只是如此一来,每回浇灌完后,浮空田对应的区域就得飘一场雨。 灵植异化过程中排出的杂质对生灵谈不上友好,虽无多少坏处,不过沾染沐浴多了仍旧会有几分谈不上良性的影响。 “与其约束,不如直接蒸发!” 于是,在吸收转化层之下,一面由青炎构筑的大网徐徐展开,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掉落,只要他愿意,都能轻易焚尽。 青炎温度乍一看不高,不过作为由法力催发攻伐之术,对高温奈何不了的事物同样能从内里结构上进行瓦解。 高效且迅速。 关键在于这道术法他早已铭刻入心脏中,施展起来尤为得心应手。 如今,只需在浮田底部挂一层收集用的结构,隔段时间用青炎清理一次即可。 一个问题解决,他又投入另一个中。 浮空田的问题其实不少,说到底不过是刚刚搭建起的草台子,想要真正完善下去还要投入不短时间。 而就在陈屿专注与改进浮田暴露出的各种问题时,大柳村中的那几人也终于坚持不住——钱花了几百两还是小事,可惜一直没能真正找到踪迹,跟在虎子身后也仅仅偶然见到几处有过摘采痕迹的山涧。 “会不会是虎子你看错了?” 这一日,牛大悄悄拉过对方到一旁。 “山雾迷蒙,加之天光未明,不小心将上山摘药草的采药人错看成仙人……至于浮空……或许是擎着长绳攀岩时的腾空身影?” 杨虎默然,纵然是他,现如今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否花了眼。 真要说起来,在县城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他更加清楚如今城中对求玄问道的气氛和狂热。 那时候偶然间的惊鸿一瞥,令他一连追寻了多日,后来实在没法,这才报了云玲坊,将消息卖给了宋家公子。 真耶?假耶? 杨虎认真想了想,在没有真个切实的证据前这话实在说不清。面对好大哥的疑惑只得稍作几句敷衍。 他带着宋家公子给予的银钱,一路来到对方暂时的住处。 既然没能找到,耿直的青年不打算心安理得接下这笔钱,该还回去才是。甚至若非自家也不算充裕,连酒水都是从做事的工坊中省下来的,恐怕他还得为了耽误对方时间精力作出补偿才会心安。 好在宋公子没有收回。 “杨兄弟真性情,不过这钱既然已经送出了,手下便是。” 看得青年支支吾吾有些惭愧,如此憨厚纯朴之人,令宋公子同梁师这种出入世家的人一时也难得忍俊不禁,几日来翻山边野无所获的烦闷稍加舒畅。 只听俊俏公子笑着开口道:“敢问杨兄可曾欺骗云玲坊?” 杨虎闻言连连摆手。 “那可曾在见闻仙人一事上作假?” 青年再次否定,他是真的看见,可惜随着时间流逝,记忆模糊,那一幕到底是何缘由出现却越发的难以说清。 “杨兄既然没有欺瞒、亦未弄虚,且随同在下与梁师一同入山,指路引导,也的确找到了些许痕迹……既如此,我等收回报酬之事的理由便无从说起了。” “那、那先这样,等想明白更多细节再告知于你,或者又见到了那人,我第一个肯定只将消息报你!” “好!一言为定!” 一番其乐融融,却是不知正在此时此刻,陈屿又一次下了浮田,来到山林里准备搜刮最后一回,稍候就要离开。 村寨口,两人乘坐马车将离去。 牛大也带上虎子送上了不少山货,两人心中都只觉这位城里的大老爷可比故事中要好得多,村子中其他人也类似,都觉得这位开工钱给得足够大方! 咕噜噜——马车远去,宋公子掀开车帘回望,目光中的失望再也掩不住。 “白来了啊……” “……”,梁师没开口,自顾自驾着车马向前,行驶在坎坷土路上。 车厢中的年轻人叹了口气,终究不再多说,换个角度想想,至少自己这次摸清了家族对于寻仙问道一事的容忍度。 嗯,以后借着这个由头干些事来或许也不差——前提是能在适当时机拿出足以吸引那群老顽固的与仙有关的事物。 “多遇几次,兴许就能碰到。” 当然,更有可能是这辈子都遇不到。 同时间,正在年轻人将视线侧过,帘子耷拉下的瞬间,缓缓踏上返程的车马上空无人可见的一片天云中,同样有一方巨大田土漂浮同行…… (本章完) 第五章 失望而归(单) 离开了什郑,一路去往马舒县方向。 两地各属一府,马舒即刘师伯寄居的旁亲一脉所在。 中途隔着一县,名曰静崖,陈屿欲要去一趟,他曾听闻此间有道观,传承颇为古老,可追溯至数朝之前,逾越三百载! “如此年份,比之当世绝大多数道门都要悠久,也仅有中原以及北地几支或可与之比较。” 脚下这方世界道门兴起不过千年,沉浮如潮,浪涛席卷磨灭了不知多少传承。 能续接数百年而未亡熄,必然有独到处,且陈屿亦是在乎其派中积存的道藏经卷,如若三百年为真而非故意夸大,那六十代时光交替下,怎么都能攒下好东西。 “拜望师伯之前,且先去观览一二。” 驾驭浮田荡漾云天,两侧法阵吞吐气机,卷弄风力助推其前行,速度不慢。 纵然未有全力施展,不到一个时辰便也抵达了静崖县境内。 遮掩了浮田后,陈屿运转术法足下升云,幻身术笼罩身形,飘然落下在一方僻静小巷中。 一刻钟后,他走出城池,手上提溜着一包黄油鲜炸的某种草果,表皮裹了些像是麦麸的东西,滚在油锅里一过卷成团团疙瘩,喂到嘴中酥酥麻麻,虽带着些许涩口感,但吃得新奇,在此之前他可不知道这种果子能如此做来当吃食。 三五下没入口中,腹内五脏六腑轻微震动,下一刻只觉又恢复了轻盈,再吃个两包亦不成问题。 满足口腹后陈屿回想记忆,很快就辩识出城中之人指明的方向,那传闻中的古道派所在并非城内,而在一处山岭。 “远离县城,难不成有乾阳一道的真修隐修于此?” 心下跳动,他奔跃而起,几个腾挪后直入天云。 …… 有了大致方位,岐络观不难发现。 陈屿不多时就找到了这方观宇,定睛远观,只见其乃是依山搭建,上下接连数条小道,更有栈道盘曲山侧,缠在陡峭石壁一路蜿蜒。 亭台楼阁不缺,粗略望去约莫十一二栋矗立,各有稀奇造型的古兽或是悬挂或是倚靠,青绿二色混着斑斑乌墨渲染,虽不似雕梁画栋,却也别具一格。 行踏在观落中,他张目细看,与此同时元神飞出,好在此地人念繁杂程度仍在承受之内,乍看去,银芒涌流覆盖。 藏书室的位置显眼,就在山背一角。 被前人挖掉半截山芯再以土木填埋构建,最后成了眼前的模样——一口倒扣地面的碗状。 两扇石门紧紧匝落,陈屿没有遁地穿墙的本领,更不愿大动干辄破坏了门户。 好在没等多久,几位道人结伴,一路交谈着走近,石门外侧触有机关,以铜匙插入便能将之牵动拉开。 “结构倒是机巧。” 眸光隐亮,将锁芯与整套机关都摸了清楚,旋即咂了咂嘴,看这石门与石室的构造,只能说当初的岐络观必然不比海云逊色,甚至几百年前说不得也是此间有数的大派,否则哪来余力如此折腾。 纵然正元观也不过安排人手看护,犯不着费大力气如此建筑。 一时间陈屿更加好奇,岐络观这般作为,将一个藏书室建的格外严密,里面收藏的书卷应当价值不菲。 罩着光影迷幻,他紧跟在几人身后走了进去。 半响后他默然走出,微沉吟少许,似有些不敢相信,接着唤来云光飞遁向其余楼栋,一路走过各处,连带道观中几间闭关室、炼丹坊都去看过。 最后微微摇头,神情失望地离去。 …… “偌大一个石室,竟有六成空置!” 侧卧在空中,一手探出,搅和在云团内,将一滴滴雨洒落。 陈屿叹气连连,实在没想到所谓的三百载传承仅仅如此,倒也不是怀疑传承年份作假,岐络观中有不少久经风雨的痕迹残存,包括藏书石室中,他去了后找到几册竹简以及石板刻篆。 上书岐络之名,皆为古朴之物,年份不短。由此可知这家道派确实传承已久。 可惜保养不得法,所用竹片亦未被法力蕴养过,早已腐蚀残缺。 石板还好些,然而刻录的东西实在常见,估计是某卷道书的原本,上面的经义许久前便被道门中人誊抄下来。 记忆中那份更加完善,显然被修改过多次,算不得新东西。 至于沾染灰尘的石板则于他无用。 寻觅一趟,结果真正被记下的道卷还不到二十本,其中大部分是岐络观前人留下的游记,外界少有流传。 “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陈屿百无聊奈,揉动眉心,自己曾经在于启猛意识汪洋里畅游,取了不少关于道门经卷的记忆,而这其中就与此番所见有诸多重复,看来这位真修也曾来过岐络观中遍览群书,并深刻记下。 对此他唯有无奈,如此看来再想要翻阅未有见识的书册,便要去广庸以外才能有所获,或者再找找府内有无更加隐蔽古老的道派? 陈屿做出决定,选了后者,继续滞留广庸府算不得多好,能抱有旁家不存的经卷的道派,要么已经沉沦历史中,要么足够低调,无论如何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找寻得到,与其如此,不如直接离去。 “待到过了马舒县后,就尽快向更远方去吧。” 不过在驭使浮田走出广庸之前,他突然想起许久前在元阳峰处看见的关于于启猛的一幕。 也不知如今对方如何。 数月前,他为观察依附于诸多武人的元神之种而下山,意外察觉到这位年逾半百的老道士体内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灵植服食之法? 关于这个陈屿是知道的,当时大阵笼罩,两人接触,他洞悉了对方心念意识中的执着,以及对被世人唤作灵药的灵植的一些用法尝试。 也不知事后进展如何,精神感应放开来,他隐约察觉到有几道元神之种的呼应似乎比几月前强了一丝。 陈屿多了几分期待,对于启猛这种求道之心真挚且才智不俗的人他向来不觉得当机会放在面前时会一无事成。 有他赠予的脱胎自血肉纯化术的呼吸法篇,以及正元观与石牙县送上的灵植。 有无成效,就看对方把握得如何了。 …… (本章完) 第六章 于启猛创法(单) 九月初四,清风消退炎热,渐显几分阴凉爽身。 城中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往来不绝。 值此世道艰辛之时难能有这般景致。 有人观之怅然,好似回去了数十年前的安康年岁,然而下一刻便有阵阵喧嚣吵闹撞来,火热中隐隐交织的迫切与慌乱将眼前的繁盛场面活生生剖开,显露出最内里的混乱与调败。 烈火烹油,回光乍现罢了。 米粮、肉食、布匹、油盐,此类种种一路高涨,宛若决堤而起的汹涌潮水,令人望而生畏。 众人在哄抢,不能不抢。 亦有人乘势哄抬。 一时间拥挤在各处都有彰显,平民、世家、门派,凡有人居之处无有例外。在维持了近一年的安稳后,位在西州偏远的广庸府也终究还是没能逃掉,一步步滑入到大势洪流中去,再不复往日艰难支撑的安定。 平城作为府治所在,俨然有了乱景流露。 城外数里,元阳峰。 星夜高悬,老道士面容平静,自脱出正元观后,山下一应凡俗琐事便与之无关无碍,话虽如此,然今时今日所见之乱象依旧不免令其泛起些许波澜在心头,不过官衙依旧在,武林道派之事亦有正元观扫尾,总归局势远未到动用他一个糟老头子的险恶地步。 再者,真要下山又能如何? “分分合合,天下大势,修道修心,唯有把持自我念头,贯一至终,否则有朝一日总有清算。” 这便是沾染红尘,脑中思绪万千,于启猛身披长袍,拢起双手定定往山外的空净天穹眺望。 年轻时,他曾出游西州以外,中原诸派、北地道门、南疆巫蛊、东洲岐黄。与左道大师共进,亦同兵戈儒墨诸家传人促膝长谈,更有穿着奇模怪样自言袈裟的释教门徒前来询论,同样未拒绝。 见闻不少,经历颇多。 若非博览众家之长短,又岂能熔铸出一身道学,敢称人世真修。 于老道所学极杂,从始至终没有多少门户之见。道门四脉皆有涉猎,早已超脱了正元观传承。 正是如此一位见多识广者,哪里又看不出兴衰更迭就在眼下。 少有出山,却未必不知天下大势。 大河涛涛,以南常年烽烟弥漫,百姓十不存一;大河以北,北齐虎视眈眈,日夜逡巡只为啃下这块秀丽山川大地。 偏生那高座之上的,是个不学无术的昏聩君王,满朝诸公亦差不了多少。他们的心里估计从未有过权财以外的分毫。 “元氏时日无多,回天乏术啰。” 揣着手,老道士淡淡吐出一句,随着凉风远去,散在山野中。 犹记得上次进入福地前,石牙县海云观的那位老友还与他论说,屠夫出西州后挥斥方遒,领大军追亡逐北堪定动乱无以计数,中原一时风平浪静。 他说只是暂时,天下分合有数,利害二者的关键不在上,而在下。 至于一群修道之人掺和进这趟浑水中去,于启猛并不看好如此作为的下场。 太平道已经足够折腾了,闹得风风火火,本来求的是一个舍命搏太平,结果到头来里外不是人,现在如同过街老鼠被各方追杀剿灭。 无趣无趣,看了会儿夜色风光,老道转身向住处走去,广庸道门应对将至的乱世应当如何,不是他该操心的。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不如多琢磨琢磨修法的问题。 这几天翻看了不少书卷,已经搬进了藏书楼阁中吃住,白日时正有个想法,合该再尝试下。 这般想着,心头愈发跃动,本就不多的困意更加减少,于启猛推开楼阁木门走入其中,拿了一枚萤石照出迷蒙微光,勉强驱散黑暗。 坐下后,取来一卷画满了各式图文的草纸,若细细看去便可发现,图像似人体形态,勾勒着大大小小近两百处点位,尽数为穴窍所在。 他长吸一口气,腑脏舒缓,冥想了片刻无名呼吸法后,开始进一步按着自己的想法预计尝试。 “呼吸法的核心在于以呼吸调动肉身体各处,淬炼体魄尚在其次,腑脏器官间的协调与共鸣更加关键。” 老道士嘀咕着,元阳峰上仅他与男女道僮三人,此刻星云遮蔽,月色皎洁,两小只早早做了晚课便睡去,自不必担心会有干扰。 褪去外衣,道袍放在一旁,将青衫微微拉起一角,露出阴交、气海、石门、关元、中极等穴位,轻轻按动,同时呼吸不断调试,拇指拧动起伏,节奏逐渐与之配合在一起。 某刻,他双目陡然瞪大,牙根往上一咧,狠狠嘶了声。 “出岔子了!” 还好,这些年关于肉体养练方面并未落下,多少摸索出些平复肌理损伤的小法门,很快就调节缓和。 揉动伤处,待到痛感散去后他这才喟然一叹,停顿片刻,似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振作精神。 再度埋头尝试,这次换了办法,不再以下腹穴位为主,此处外系经络,内连五脏,动辄容易损伤太大。想罢,他转而从肘臂开始,试着用尺泽、少海等穴窍演练自己的想法。 这回反省到位,上手后也不再急急躁躁,凝神静气之间迅速抓住了节奏,同时调和体内气息,动以筋骨。 呼—— 指尖按下,左旋半寸以轻缓力道按下些许。 吸—— 掌指用力,气力贯穿血肉,霎时间青筋暴起,然被另一手的手指按压的位置却平缓如初。 调息、反复,于启猛年岁不小,脑中关于无名呼吸法的修改虽有心,但真正做起来则体会到何谓困难。 好在他还有一物可用。 如此往复十次,左臂几乎青红,不过老道士不在意,练武之人不至于这点情况都大惊小怪承受不住。 也唯有关乎内脏的紧密脆弱之处才会过于在意。 只见老道从边上挪了枚巴掌大小盒。 打开后露出内里的药草,散发朦胧光晕,与萤石的玉明光辉交织,洋洋洒洒动人心魄。 “功成与否,毕此一役!” 话落,取出摘采自福地的灵药……一枚叶片,约莫指甲盖大小。 虽然在山下时过他手的灵药不下七八十,然而那些终归是别家的,如石牙海云诸派,又如平城中以正元观为首各家。 好友同道送了一批,弟子后辈孝敬了一批,他自己也曾收集了些,然而林林总总加起来依然有数,远未到大手大脚肆意使用的地步。 如今,其他人还在琢磨用法,或是炼丹入药,或是移栽,也有人径直吞服,至于效果却都不甚清晰。 不久前,于启猛在消耗掉十数株灵药后,发现记忆中的无名呼吸法篇在一独特方式运转时能与之共鸣。 为此他又去了一趟正元观,甚至动用老脸借自家那位徒儿的手将大伙召集。 结果嘛……皆大欢喜。 广庸道派高层都晓得自己这一方有位真修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而正元观也增添几分州府道门魁首的气度。 而老道士则连夜带着募集而来的几十株灵药返回山上,一刻不停开始尝试。 直到今日再度用去大量存货后终于有了征兆,似乎将要有所成效。 “一开始即便呼吸法篇全力运转,共鸣存在但无法利用,反而反噬肉身。” 于启猛眼中精芒闪动。 经历了最初的失败,他迅速意识到体魄是基础,故而之后大半月都在蕴以呼吸法养肉身,抱着灵药,力图沾染些许,令身躯更上一层楼。 可惜年岁不低,气血维持不颓败已经堪称奇迹,乃是呼吸法发挥超常,令各个老友都瞠目结舌。 到头来,又花了不短时间才终于等到最后一丝薄弱被填上。 很艰难,他甚至主动服食了两株,虽然不清楚吸收了多少,但那几日吐纳确实多了几分清爽。 不过于启猛知道这种用法太浪费,若非福地现世,灵药根本不存,哪怕现今有了一些流传在外,总数亦是不多。 此刻计算着元阳峰上的储备,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用的小心翼翼,节省无比。 揪下一小截喂在嘴中,没有吞服。 含在舌下。 呼吸法运转,指尖同样按动,一阵阵酥麻泛起,仿佛穴窍一同在轻轻共振。 气血燃起,渐渐雄浑。 这时,一股清凉之气从口舌中悠悠升起,大部分溢散开来难以留驻,但仍有一些混着津液润在喉舌,一路入腹。 叮咚! 好似久旱遇甘霖,又如春潮破寒冰。 一瞬间,于启猛五感空灵,只觉天地都焕然一新—— 感受着那孱弱的一缕气流,流淌了两息不到便熄灭黯淡。 但老道士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喜不自胜。他能察觉到,手臂上的几处穴窍内正氤氲着一丝残韵,随着呼吸法吐纳一次又一次,气息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壮大! 路,走通了! (本章完) 第八章 不同的路(单) 走通了,但没完全走通。 等到陈屿告别了刘师伯一路找来,元阳峰上的于老道已经枯坐了半夜,数个时辰没合眼,面上疲倦好似要溢出,眼眶泛红微肿,一副神思牵挂模样。 到底为什么……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在长风、玉旋、尺泽等穴窍内凝炼出了气息,那绝对是超越凡俗的力量,然而等老道士回过神来再想去依照预期中那样徐徐图之,以呼吸法引动穴窍共振、气血和鸣之下汲取灵药所蕴含物质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体内的残韵似乎残得过于厉害。 无论如何都调动不了……奈何不得。 于启猛用尽办法,无名呼吸法篇全力运转,双臂都险些掐断,依然没能真正将那股气息唤起复苏。 “《玉华洞庭妙录》有言,北穴解离离、解阴溃,气玄妙华升方圆……穴内灌注气息的法子便是从中取的灵感,只是缘何最后一步未尽全功?” 于启猛回想记忆中数以千计的道经宗卷,有前辈修行奥妙,有散修悟道天地遗留,有大派高人馈赠,有少游南北自自己撰写明悟……思绪火花碰撞,各般真经妙法横出,交织作一团难分难解。 如何越过这一关? 老道士冥思苦想,童子抱了书册到身畔诵读早课西欧唯有知觉。 没有沉沦过久,他重新斟酌前后,梳理昨夜整个过程,取了图文回顾并不断删改,又掏出数张符纸描画勾勒,笔走龙蛇之际裹上一小片灵药草叶,吞入口中。 古有《万符龙壤法》,乃太平道的真传法门,于启猛亦知晓一二,今日正巧用出,哪怕在其余清微道士眼中的旁门左道他同样不忌讳,一番尝试,却是呸呸几声吐出来。 紧皱眉头看向湿答答包裹在灵药外的玄黄符纸——毫无效果,或者说,比直接含服还要无用,纸张的沙粒感混合朱砂勾勒下的刺激气味,难能他还做到了闭目宁神,然而最后连一缕灵辉都未能提炼出来。 难不成是没有以血浸之的缘故? 念头一起,于启猛很快摇头否定,莫看现如今山下沸沸扬扬的太平道法制符结草、玩风弄水,将山符法派发扬光大,但真正的太平道却是不讲究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之所以看着神神叨叨,便在于传世之后为了更多更广的信徒所做。 个中缘由于启猛心下明白,只是回落在眼前,符纸似乎派不上用场,他正在沉吟,要不要再试试丹鼎法派的汞丹之术。 合煞、山符、丹鼎、净明。 太平道、清微道、乾阳道、真一道。 四法四脉作为当世显盛,他皆略知一二。 然而手中灵药却如同顽石,任凭他操弄,水火难浸,除去已无名呼吸法牵引一缕气息之外,再无动静,仿佛死去。 正当老道士苦苦纠结、两旁男女道僮好奇张望时,一道青光自远天飞遁而来。 肉眼难见,唯有突兀见分拨两侧的白云留下些许痕迹。 却是无人在意。 陈屿到来,时间上稍晚——多耽搁了大半日功夫,他别下浮田独自去了广庸各处看顾一圈,化虹飞遁,主要瞅一眼自己投落的元神之种现状如何。 顺道的,发现有一部分门派势力似乎收集了不少灵植,虽说无论保养还是利用方面都不得其法,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各方本能地参照古籍记载那般,只一个劲选些所谓桃木、檀木、玉石之类的物件盛装灵植,然而未曾封存法术的盒子不管如何材质,在天地大过滤的效应面前实难存留多少灵性。 短短月余,据他观察已经有近两成的灵植出现枯萎迹象。 剩下的同样状况不大妙,腐败枯朽迟早的事。 “看来当初在大阵中存放的灵植还是有些过多,浪费了不少。” 实际上,陈屿对这些收获了灵植的势力本抱有期待,毕竟是一种崭新植株出现在眼前,有着全新未知的药力,结果一个个奉若瑰宝,要么舍不得动用恨不能作为传世之物子子孙孙流传千百世,要么便是胡乱使用。 东拼西凑一大堆所谓的“仙材”“天地大药”“仙根灵根”……总之,大锅烩后得到的只剩一团黏糊糊不堪入目的残渣。 “山下人念丰沛,与青瓜不同,他们获得的灵植多以春黍、秋刀麦为主,夹杂几种异变不大的灌木野果灵植,这些灵植难以抵御人念,在磅礴汪洋冲击下灵性驳杂得更快,迅速就会溃散掉。” 凡尘俗世不适合灵植生长,亦不适合修行。 至少陈屿这一套修法在红尘中练不出大名堂,此间人念过于雄浑,破关觉醒第一日就得被涛涛人念洪流冲垮磨灭一切。 他庆幸自己是在山上琢磨出的道路。 否则就得面临更多掣肘。 正如眼前的于启猛。 …… 对方还在沉思,道僮们离去,陈屿从结伴的两人边上走过,听得他们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无外乎这段时间自家师尊有些沉溺于前路探索,一时间都松绑了修课与管教,让男女道僮很是惊奇。 两人未看见陈屿,而他也暂未去管神游八方、思如涌泉的老道士。 径直朝着那栋四层楼阁走去。 犹记得当初在这里有一道内景,钻入其中后收获了一只书怪,打碎从中捞取到一柄法尺,后来被他用掉,喂了元神。 “几个月没来,不知有没有新添书册典籍。” 进入楼中,余光扫过一角,有几枚萤石散落,蒲团跌靠在阴影中。 这短时间对方就一直在这?陈屿不免摇头,为于启猛的废寝忘食感叹,确实不愧是求道心切的人。 和他所想一样,是个肯下功夫的。 “古往今来,求道修玄者无外乎有三:生老病死、久居人下、动荡离乱。” 求长生、求权势、求僻静。 但还有一类,如于启猛这种求玄只为解惑的,用对方的话说便是未知天地奥妙无穷,人有穷尽也。 其实在有些时候老道士和陈屿颇有几分相似,两人都追寻着那一份未知,对天地万物的好奇推动他们向前。 只不过又有区别,陈屿心中其实很怕麻烦,是个实实在在的懒鬼,而于启猛则不同,他之所以甚少下山,只是因为很清楚自己斤两。 一个半百老朽,气血亏败,再无能力混迹江湖,干脆隐居修道养护心神。 于道门如此,于天下亦如此。 “这是个不甘寂寞的,求道有成后必然会做出些事来。” 实际上陈屿不知道,即便还未真个练出名堂,老道士也尝试着联络各方,靠着老脸借了一大笔账来帮助自己钻研。 楼阁中,他仔细翻看,新进的书卷不多,只是有几张草纸落在地上,陈屿捡起后大致瞄了眼。 咦? 看着上面细密的图文,他神色缓缓变幻,眼中渐渐多出几分兴趣。 刚才倒是未细看,于修行已经摸索到这一步了么,而且最近的记录,似乎成功了一半? 他走出楼阁,视线看向盘坐草蒲上的白发老道,一时间兴致勃勃。 陈屿有预感,这趟或许没白来! (本章完) 第九章 不同的法 老道士并未凝聚精神觉醒自我,无法察觉体内所有变化,仅能靠着些许体感模糊感应,仿如隔着一层厚厚墙壁。 陈屿走到对方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正元观走出的真修。 虽说于启猛记忆中的道经典藏被他临摹了一份,不过论及理解、感悟,仅为寻求灵感的他在这方面并未深入,自然比不过面前之人。 于老道正举起右臂端详,手指时不时掐按几处穴位,偶尔侧过视线扫在膝上摊开的《经络脉生图》,陈屿瞧看过去,记得这是一方名为‘西云山’的势力编纂,后送予了几份给正阳、真武,于启猛当年去真武历练时抄录过。 一直存放在楼阁中充实底蕴,直到近日才拿出再度细品。 西云山并非道门出身,世代专精巫医蛊毒,处于南疆,祖上传承不小,论及年代不会比岐络观短。 如此势力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惜年月所作出的经络图录价值不菲。 只是陈屿知道于老道手中的《经络脉生图》已非原版,早年对方游历诸派,或多或少得了些类似的经络图集,两相印证下终归找出不少偏差。 删改之后,图录共计记载大穴两百九十七、小窍一千四。 比原版多出二十余处。 汲取过书册经卷记忆的他对这副图录同样不陌生,不过此刻看来即便老道士修改后的图录,在经脉穴窍的定位与功用辨识上依然存在差漏。 他肉身经历蜕变,血肉潜力挖掘了许久,对其中穴窍掌握远非常人可比,实际上人体的穴窍数目在此之上要翻十倍都不止,大大小小如星辰错落,镶嵌体内。 “穴位充斥血肉经络连接身躯各处,类同骨骼关节。看似繁多如河沙,实则并不杂乱无序,有着布局规律。” 若能掌握一定数量,辅以对身躯的精细把控,只消花上一些时间便能将所有穴窍一一定位出来。 于启猛现在差的即是那一份对肉身的掌控,陈屿看得清楚,对方虽日夜不辍地习练呼吸法,维持气血不败,但依旧停留在知法可用、却不明白为何可用的程度。 或许和未能自我觉醒也有关系。 他赠予对方的无名呼吸法脱胎自血肉纯化术,对血肉身躯的理解算是所有术法中最高的一门,哪怕删减了许多,剩余的那些也足够对方触类旁通才是。 事实上确也如此。 陈屿洞悉了老道士双臂与下腹,在后者的表皮位置发现几处微小撕裂,穴位被拉伤,再看右臂,经络间流转着黯淡的灵性光辉。 真被于启猛抓住了。 眉梢挑动,他身形跃动数步,起落间来到老道近前细看,目光灼灼,视野内神光绽放,此刻,论及对现状的了解他远比其本人更要清晰。 化用穴窍封存,借助呼吸法共振的刹那滞留一丝灵性……不对,这大概不是灵性,纯度太低。且意外混合了气血,刺激之下催发出一种新的能量。 念头起伏,他思索,一系列名词从脑袋里蹦出来。 胎息?不大像,仅仅靠的是气血,并未涉及丹田。 内炁?也有不同,对方没能觉醒,精神依旧混沌未明,内炁的凝炼自然无从谈起。 法力便更不用说,强度、结构、变化等方面都有巨大差距。 “新的力量么……”,然而认真看了又看,陈屿始终觉得这股力量有些眼熟。 更像是气血的变种。 可惜凝炼程度过低,内部的结构杂乱到纵然是他一时半会儿都分析不出。 调转视线回到于启猛身上,这老道士倒是真不差,照着一篇删改了大半的呼吸法都能找到跨越向前的路。 即便这条路刚铺了个头,依照这能量的强度来看未来必然坎坷无比。 但仅仅走出这半步,便已然不与现世无数人相同。 陈屿对老道士凝聚的力量感兴趣,他立在旁边打量,等待对方再次凝聚。 然而这位真修忙活了半天,将手臂折腾得满是暗伤,一时不察运功出岔,气血都险些维持不住销折一截。 他暗中出手,帮扶着将错乱的气劲与血气安抚平复,否则这位刚刚有了点苗头的‘修行者’恐怕就直接折陨山中。 又等了半个时辰,陈屿眼看日头都要下山,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决定出手帮一下——不然照这样子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复刻。 “对方应当是昨夜尝试途中意外成功了一次,但精神未凝,无法掌控入微,加上年岁颇大精力有限,便很难重现夜间的一遭。” 那股力量封存在穴窍之中,已经消散了九成。他觉得和当初自己的引炁入窍极为神似,只不过两者内里区分不小。 由于构成不同,内炁之中气血占比不多,对肉身的滋补养护之效有限,冲刷穴窍时更多是滞留存储所用。 那时候勾连体内各方大窍,他将之视为内炁储备,用以不时之需。 而眼前这股力量虽然强度纯度上皆有逊色,但更倾向气血,与身躯同源,依据万物观反馈的些许信息来看,对体魄的加持反而更加出色。 陈屿试图模拟,但若隐若现,一时半会儿实在把握不到本质。 “太弱了。” 弱得他想在自己体内尝试都没办法。 只能等对方重新展现整个凝聚过程再来看看,否则自己一点点从头摸索虽然未必不能将之找出来,但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却是没必要。 及此,他探出手,一股青光打落。 罩在于启猛身上。 同时对方体内的元神之种也激活,原本若是一直没出成果,他也就任由这枚种子自然沉寂消散,但今日有了必要,索性发挥出最后一丝作用,帮着眼前的宿主铲平一些绊脚石。 恍惚间,无形无质的光团从脖颈下侧脱出,旋即破裂开,化作最为精纯的精神力量涌入对方脑域。 因为并未凝结精神,故而面对庞然力量涌来,混沌迷蒙的意识本能将之排斥在外,仅有一小部分渗透进入。 四层木楼前,依托山石处。 老道士于启猛骤然一愣,只觉脑袋猛然一清,好似酷暑炎炎下泼了一瓢山泉。 浑身倦意消散一空,意识从未有此刻这般清醒通透! 而就在这时,灵光与脑中迸发,鬼使神差的,他挽起袖袍伸出手将右臂按住。 旋动、挤按、呼吸、颤动…… 嗡—— 无声中,一股酥麻油然而生,当这股异样达至巅峰时,于启猛按耐住喜色,他不清楚具体为何自己会突然爆发灵感,但关键在手中动作,最是艰难的一环即将到来。 莫名的力量在汇聚,却颤颤巍巍,始终不能凝聚,就在他咬牙想要一鼓作气强自凝实时,体内似乎有劲力生发,搅动着肌肉经络,触发了穴位再次颤动。 那是迥异于已有节奏的一下,却意外贴合当前,令这股力量终于脱离了虚幻降临现世中。 下一瞬,便有淡淡清凉在手臂中流淌游动。 于启猛喜不自胜,眉眼开怀,再一次成功证明自己的法门似乎方向没错,只是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若非童儿们就在近处,他都要压抑不住半日来难题迎刃而解的喜悦放声大笑。 他看不见的身畔,陈屿也在笑。 只见其掌指弹动,皮肉微颤数下,灵光浮动体外,顷刻间便有一丝混杂着猩红气血的力量从掌中溢流而出。 比之于启猛而言,已然越过凡俗的他无疑要自然轻松许多。 看过一次过程,便直接模仿出来。 “原来是这种结构……” 与预想的不同,并非单纯气血混合灵性,穴窍的震动与共鸣起到很大作用。将气血化为一种容易结合灵性的形态。 他啧啧称奇,自己往日却是漏过了这一条,对肉身的掌控虽强,只是在用法上有所疏忽。 这不意外,陈屿要做的事不少,一桩桩一件件排列开来,肉身方面的应用直到最近百窍法出来后才展开。 且灵感有时也很重要。 至于这一道力量强弱与否他倒是并不在乎,更看重对方凝聚出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为何能凝聚、如何去凝聚、对自创的已有体系是否有帮助,能否化用到百窍法中,甚至反其道而行之有无可能令气血形态性质变化从而进一步蜕变…… 此刻,老道士手臂中的能量再次沉寂溢散,对方正摸着长须思量怎样去更稳定凝炼,而陈屿这边已经开始牵动体内各处穴位,四万一千九百处齐齐共鸣。 血肉经络共颤、呼吸吐纳如风似雷。 法力流转护持,光芒照耀四方! 动静不小,好在转瞬即逝,他体会着其中些许变化,渐渐琢磨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眸光深邃,一缕缕猩红雾气氤氲荡漾出体外,一对视野穿过了外部,一路探至深处。 外界,山头突然狂风大作。 而于启猛与两位道僮则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对此全无察觉。 陈屿未再继续,平静下来后挥手撤去几人身上的灵文,改自阵法的玄壤空感术如今并不全面,不过在单体应用上倒是有着奇效。 五感六识遮掩完全,加上精神变幻万千,仿佛编织了一处小世界给对方,纵然外界动荡惊天,却始终不知不觉。 “这道术法颇有前景,可以好生开发一二。” 如今,他手中的阵术大都相互转化。 风枢秘山与玄壤空感算是最为复杂的两道,至今未能彻底化用,即便有万物观不断推演,仍旧需要一定时间。 “还有新的幻术,上次说要研究一道可以结合五感与精神的术法,但始终没有头绪,要想达到预期效果,还差几枚相应的灵文去推导组合。” 术法的事暂且放一边,不止上面这几种,另有几门同样还在推演中,攻杀、遁术,以及尝试着加深肉身掌控后才能做到的身躯变幻。 “道门记载的术法奇奇古怪的不少,可惜精力有限,否则还真能去尝试着以法力重现一二。” 想到这,他看向于启猛,不知这位以后踏足非凡领域,会否在护道手段上以道门传承的诸多术法为灵感有所创造。 “就是灵性天赋差了些,还是等先觉醒自我有了精神力之后再说吧。” 摇头不语,此刻再看去,于启猛的灵性依然比不上两个道僮,甚至在他观察的多人中都谈不上高。 更别提和馋嘴鹿、黑鱼相提并论。 说起来,灵性天然的高低对觉醒的影响有点儿大啊,刚才那么大一股精神力量滋润对方,都未能冲淡混沌、明悟自我。 又或者……这位于真修念头过于驳杂的缘故? 嗯,也正常,毕竟六十多的人,几十年风风雨雨积攒下来怎么会没点儿杂念。 没有灵机点化,想要清净消除估计得耗费不小精力。 停留了会儿,日头西落。陈屿看见对方不再死磕,转而起身带着俩童子为晚食做准备,他也不再多待,此番已经收获不菲,关于那股衍生自气血的崭新能量,他心下有不少想法,最适合的,当然是百窍法一道。 “或许四万一千穴窍共连一体的消耗与难度会降低许多。” 这一次,自肉身圆满后,他第一回看见了前方的新路。 虽然未曾明晰是否通畅,但走上一走无疑没有大碍,而且说不得,气血的变化可不简单关乎肉身。 “法力也来源于一部分气血,熔铸了精神、内炁才得以成就,而如今气血发生变故,也许法力也将迎来新机!” 带着收获,陈屿拍碎一枚灵石,散入二号灵气进入须发皆白的老者体内。 与元灵根出产的一号灵气不同,二号灵气更加温和,虽没了催熟之效,但胜在固本培元增幅潜力,同时可以作用血肉生灵之上,不至于引发过量的欲动与刺激。(注1) 直白点,普通人亦可用。 于修行悟性不俗。虽说对方自己不知道究竟,不过既然得了好处,陈屿多少给些回补报酬——将体内的沉珂旧伤消除大半,顺带增添几分潜力底蕴 至于精神自我层面便得靠他自个了。 太过于驳杂混乱,纵然陈屿下手也得耗费不短时间才能梳理和清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一跃拔地起,化作青虹远遁而去。 于启猛的路和陈屿不同,穴窍中的能量于他而言只是一种添头,无法作为法力的替换,不过对方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走出迥异于自己的法,将这股力量演化更深更强,他对此报以期待。 至于陈屿本人则有他的路要走。 “肉身将强化,所能承载的速度可以再提升一些,如此一来乘风化虹术有些跟不上了,遁法还是得提上日程,不能继续往后拖了。” 这般想着,远天一角,云雾缭绕中不可见的浮空田土缓缓映入精神感应中。 虹光穿梭,一个猛子扎入不见。 注1——该说法出自第二卷第一百六十四章:灵石与二号灵气。 怕你们忘了ㄟ(▔,▔)ㄏ(我贴心叭) (本章完) 第十章 开一口血窍 肉眼难见的高空,一方浮田拨开无形气浪,依托云海飞驰向前。 云雾缭绕,有阵阵青光隐现。 光辉流转间舒张缓急皆有规律,好似将云霞吞吐,每一次都带出无穷风力,推动着田地向更远处飘去。 遥遥不可及处,一轮金红大日沉沦一角,铺陈璀璨,挥洒明光如同鎏金滚烫浇筑在云端,动人心魄。 透过一层薄薄法阵,铜镜高悬。 几朵小巧白云慢悠悠飞动,摇曳着黄豆大小雨露,粒粒都晶莹,富含灵气。 一号二号两种灵气交错混合,即能增幅潜力,同时也不失催熟之效。陈屿将眼前这方田亩浇灌了个通透,雨水沉入土壤内,滋润大地生发出数以千百计的花草。 挣扎着冒出头来,然后舒展开三五叶片,呼吸浮田内那些被万法镜约束从而溢出不得、四散游离的自然灵性。 若仔细感受下便能发现,眼前花草实际并非灵植。不过从灵土中长出多少沾染些许神异,变化远不如灵机育养变异出的成品,却也渐渐脱离了路边野草这一级数,植株之内酝酿一丝非凡药力。 对此,陈屿当然很难看上,寻常灵植对他都已无用,如云灵芝之类真正值得关注的植株现今少之又少,显然这些花草并不在此列。 他从地上山岭中挑选了些容易生长、鲜绿美观的草植,细软叶朵铺陈在浮田各处,遍地都种了些,用以充填田土。 花草所需养分不多,又时不时有云雨术滋润,干扰不到四周的灵植。 正如眼下,一片绿意盎然,混着斑斑桃粉黄菊点缀,总算冲淡了刚开始时的荒芜枯寂。 生机勃发! “再有几座山丘、一湾溪流,这方水土才算真个尽善尽美。” 凭虚御风,来到高处俯瞰,陈屿只觉还是缺了些东西,不过浮田毕竟不是心中那块奇景,没有‘生息轮转、自成洞天’的本事,虽以阵法相隔,但仍需仰仗外界现世的供给交互,同时田土承载亦有极限。 再小的山丘若落在浮田上也会造成极致重压,届时莫说起伏飞天,搞不好会瞬间垮塌崩陷。 如今正好维持平衡,余容不多。 想要达成预期中那样一方浮岛山河具在的景致,需得再将浮田的块头翻上数番才行,而这就得将灵土再改良,都非一时片刻能够做成。 想罢,五指摊开,一捧草籽洋洋洒洒飘飞。其间一些籽实个头饱满圆润,且流溢微弱灵光——花草中最接近灵植的一批被他取了种子,此刻再度播撒,打算以灵土蕴养成长,说不得最后还能更进一步。 堪比灵植自不必多想,不过与人世间百年大药媲美却有可能。 只是依着脚下灵土的效果,想要成功培育出来估计要花上不少时间,即使特意挑出的花草生长不慢,催熟之下十几日功夫便能采收一批,但继续药力、选育栽培的迭代是个长期过程,缩减不得。 “事前以万物观洞悉,这一批花草培养到最后,大部分都倾向气血滋补方面,到时候可以替换现有的配方,炼出不弱于以往的气血丹丸。” 如此一来,回去青台山时便不至于再单独寻觅药草炼制,有现成的丹药投喂。 种花种草并非闲来无事,除去装点浮田外,也有平替药草的打算。 浮田不大,药草培育周期长,与此同时效果只能说马马虎虎,于自身的作用寥寥无几,比起占据大半田地种植一批批收获不多的药草,不如换了野草野花,只是这样一来又需要仔细甄别挑选。 “灵机不多,这一路下去准备培育的植株不少,必然有诸多消耗,此刻能腾出来用在野草野花上的不多。” 好在,他在青台山上时就有过类似培育经验,大多数常见草植的培育效果心中有数,一一排除下,便有了脚下扎根田地努力生长的几类花草。 盯了一阵,直到种子纷纷没入灵土后才收回,花草的事急不得,平替药草目前也仅在有限的几种丹药可以做到,剩下的如拔毒七宝丹、洗髓净体丹,以及明窍丹等涉及独特灵植的丹药,陈屿尚未有更改的意向——太费时间,推导都无法,因为没有数据信息,需要不断培育尝试,无法以万物观走捷径。 想来耗费太大,便不再深入,只气血丹等几种层次较低且常用的丹药即可。 放下身形,他回到木屋中招来竹简悬浮眼前,继续未完成的雕篆。 …… 九月,陈屿出青台,先后去到附近几个县,看望亲友,拜别刘师伯,同时未忘收集书册典籍,自岐络观之行后又往其余几家颇负盛名的势力走了遭。 传承道门、武林帮派、书香世家,有化虹术法傍身,一路探寻下来并未耗去多久功夫,可惜所获寥寥,不尽如人意。 直到在元阳峰上,目睹了于启猛老修行以血肉穴窍封锁灵性、令气血交触变化的法门后,总算不虚此行,有了第一桩值得称道的收获。 比之于启猛,陈屿在道学算不得多么精深,记忆中的书册虽多,也都不甚精湛明了,通读个大概,多以寻觅灵感为主。 故而在完整复刻了对方凝聚‘异样气血’的法子后,他并未循规蹈矩完全照搬对方,而是将这条路揉碎、将这股力量重新以灵性、气血乃至内炁、胎息等定位。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要依照于启猛的路走下去,这股力量虽然新奇,不过到底还是要落在肉身气血与灵性上,而这两方面陈屿的经验就要丰厚得多了。 一番比较与分析,确有不少发现。 此时,木屋中,陈屿半曲双腿、身子抵在墙面,蹲坐于地。 风雷涌动,却是呼吸吞吐间动静,远比无名呼吸法更完善、更强效的呼吸法被他使出来,浑身气血沸腾,然而又死死压抑在皮肉之下。 彤红血雾缭绕,不过瞬间,好似鲸吞般掠起一口细小龙卷,沉闷呼啸中将四周血气吮吸一空。 咚! 咚! 气息吐出,薄薄灰雾荡漾。 呼吸法再度运转,血肉震颤,筋骨咔嚓咔嚓仿佛齐鸣,很快,又有一圈血雾艰难从皮质中渗透溢出,甚是浓郁。 再次呼入、擂鼓似的震动又一次响起耳畔。 咚!咚! 数次三番,直到伴随功诀搬运渗透出的血气粘稠如浆液时,吸入后的动静总算有了变化—— 轰! 一次轰鸣,左臂猛地颤抖,肘臂扭曲弯折,鲜血如注! 呼!吐息奔腾,宛若滚滚雷霆炸响。 顷刻间即将炸裂的左臂缠绕上一股猩红力量,血浆倒流、筋肉重生,短短数息时间皮肉恢复如初,光洁如玉。 唯独肘臂内侧,气流翻腾,每每流经都被旋扭数分,仿佛有一口无形漩涡。 平息片刻,陈屿缓缓睁眼。 没有多看染血的衣衫,他起身舒展数下,一道辟尘术后便洁净如初。 收拾了左右近前,将污秽清理,又引来清风涤荡异味,一番动作停歇后,他这才抬举双臂,来回打量。 肉眼难见区分,看似一致无二。 精神银芒跳动在眼中,穿刺表象直达内里—— 左臂中泉穴位置,血雾氤氤,剥离些许后则能以精神力望见更深处,一口血泉矗立,好似干涸,但在中央处正源源不断喷涌泉水,尽皆血色。 亲自开辟的陈屿自然不会陌生,那口血泉正是穴窍具化,其间泉水与血雾则为气血凝型,不过和普通气血不同,这些气血结合了体内元血的特性,故而更加澎湃与深厚,大致比较,等到这一口血泉彻底稳固,约莫能凝聚出相当于如今这副身躯一半的元血力量。 同时,由于他肉身早已圆满,故而才在甫一开辟的时候便涌流不断。 “还行。” 对新开的暂定名为‘血窍’的事物,陈屿的评价并不高。 虽然看似一枚血窍即相当于半具肉身的元血积蓄,等到四万一千九百穴窍尽数化作血窍,这一身气血力量将恐怖至极。 然而他甚至在开辟的半道就看穿了这一血窍之法的弊端,或者说依赖。 肉身。 消耗多寡且放一旁,肉身的强度才是支撑这条路走下去的关键。 “即使以我的肉身,都隐约察觉到桎梏存在,八枚?或者十枚?” 这便是极限。 灵植辅助、法力灵霞滋补后近乎超脱凡俗的圆满级肉身的极限。 被遑论其余人,估计能够凝聚的血窍不会超过三枚。 实际上依照过去陈屿对其他武人的观察,纵然身成一流的横练大师,对比气血体魄,恐怕一枚都够呛。 抛开旁人如何,他自己凝聚血窍的用处便只剩一个,那便是借助这些融入灵性并变异后的猩红气血提升体魄。 “可惜论及纯度,这些气血还不如原有的元血,即便开辟途中多次转化,血窍的依然无法凝聚出堪比元血的气血。” 体内流淌的是元血,本就压缩精纯至极,而血窍的出现反而将之变得驳杂,如此才具备效力。 刚才,他欲推陈出新,将变异气血的纯度拔升一层,结果便是手臂折断,若非筋骨相连,加之这种气血确实有神异,否则想要恢复怎么也要费些功夫。 最后,陈屿释放血窍力量,细看了会儿后作出总结。 借助于启猛的穴位锁灵之法推演出的开窍法门能用。然而凝聚出的气血纯度不及元血,纯度降低的结果便是操控起来无法再如有臂使。 表现在外则彰显出这种力量格外的暴力躁动。 除此外,这种转化不可逆,以元血为代价化作血泉积蓄血窍中后,血泉血雾做不到反逆。 “而且……”,陈屿皱眉,“若是用的多了,一旦失衡还会影响血肉纯度。” 血肉关联,人体精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假若气血元血出了问题,腑脏、经络乃至脑域精神都将被撼动。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至多调合一些血泉出来用作研究,真要对敌的话无论精神还是法力都更加熟练,手段也更多。 再者,有血肉纯化术在,他对这点倒是不太担心。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要不要继续开辟下去。 “血窍和血泉是两个东西,血泉作为气血的变异,需要通过穴窍才能凝聚,虽然无法做到反逆,不过中途若有变故暂停转化并无难度。” 而血窍的作用……精神抚照这方如真似幻的区域,陈屿眼中若有所思。 血窍构筑算不得简单,不过搭建在穴位内无疑要更稳定,他选择了左臂的中泉穴便是因此。 而此时此刻,他所想的,却是到了另一处。 血窍依托穴位凝聚,而当初那一方似虚似实的下丹田,有无可能与之相近? 同样依托穴位,同样关乎肉身,后者养出的胎息在之后也证明确实是从气血中演化而出。 “定然是不同的,不过近似处不少。” 陈屿清楚,两者本质必然有差,下丹田在他的推测中很可能是某一处自然孕育且贴合人体的小念世界。 只是血窍的出现让他不由得将目光放回到某个同样与下丹田紧密关联的事物。 这一刻,青炎袅绕,绽放的青光中心室悄然打开,背后一副画卷徐徐舒展在木屋中。 虚幻世界若隐若现。 奇景.青胧山 屋中,神色变幻,再次看向血窍的陈屿沉吟,又转头瞧向始终没能踏出最后一步、化虚为实的青胧山。 下丹田到底是不是小念世界尚未有定论,假定这一切他推测错误,那么便只能是脱胎穴窍诞生。 血窍与之类似,而下丹田碎片与心室融合后缔造出了奇景,血窍又能否发挥类似效果? 从很久前,他不是没有试过捕捉其它小念世界与奇景融合,但令人失望的是即便是小念世界碎片都无法再融入其中。 奇景内的能量已经饱和,甚至要满溢出来。 念头闪过,陈屿不再多想,抬手将二者相合。 尝试一二,成则皆大欢喜,出错亦不过一枚血窍罢了,纵使阴差阳错反噬了气血、穴窍,之后他同样有办法回补。 这两天抽去打疫苗了,一直两头跑,为本就不稳定的更新雪上加霜,晚上回来只想洗洗睡,抱歉。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动静(单) 气血狂涌,澎湃在身侧,尤其左臂抬举动作间仿佛巨兽潜渊,血窍大开、泉涌不绝,近乎实质的气血搅动得空中泛起呜呜呼啸。 陈屿定住心神,不为外物所动,气血流淌体内,元神高居上首眉心端望,驱散了遮掩,显露心室中一角,有着细密不可见铭文的角落。 奇景展开,内铭的灵文此刻再度焕发生机,不断闪烁,如同骤然触碰火折的干草絮,转瞬燃起一团无形焰火。 时间缓缓流逝,血窍正在移动——这并不惊奇,血窍说到底依托穴位构建,后者乃血肉,但前者却为气血灵性糅合凝制而成,虚实变幻不定,没有死死扎根一处的道理。 他凭借着对元血、肉身的掌控,轻易便掀起层层浅浪,一道道波澜拍击,接连斩断其与穴窍间脆弱的联系。 推动着将之迅速向心室方向送去。 之所以不直接把这枚刚开辟的血窍挪至体外与洞开一隅的奇景勾连。并非陈屿不想,而是不能。 做不到。 变异气血与元血在很多方面都有极大不同,但在外放方面的表现却格外一致。 虚弱无比。 甚至比起元血激发后好歹还能直冲霄汉的浩大,离开肉身后的血窍在持续与稳固性上更显羸弱。 十息间,迅速失去力量,十五息后即变得干涸。气血凝化的血色泉水将在半刻钟内蒸发殆尽,只剩一湾彻底枯竭的荒土沙地。 即便这方‘沙地’,根据他的演算,在两刻之内亦将崩溃泯灭。 “说到底,这股力量远不如元血来得稳当,结构上确实有些粗糙。” 或者说颇为原始,陈屿在开辟血窍的时候便有所察觉,不过他本就不需多么完善,只要能验证推测,以及为自身现有的体系添砖加瓦便足够。 肉身过于强大的他早已迈过了需要这股力量滋养强化的时期,同样,也已经失去了日积月累下相互契合的条件。 “就这般罢。”他想到,推陈出新、发扬光大的活还是交给走出此路的于修行好了,说不得那位现在还箍在元阳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夜不辍奋发钻研。 事实也正如陈屿所意料那样。 于启猛在复刻出昨夜晚间第一次的成功后,知晓了自己这套办法的可行性,于是草草解决餐食紧接着便又全身心投入其中。 定穴、锁脉、共鸣、化入一缕微弱灵光! 接连八九日,直到双臂、双腿、腰腹数十穴窍都寸寸青紫、痛楚袭扰难忍的时候,他才在两童子担忧目光与劝说下不情不愿地歇息了一段时日。 毕竟肉身未曾蜕变,五脏亦未像陈屿一般被内炁蕴养,体魄更是与半百老朽无异,无名呼吸法篇仅仅在保持气血以及灵性的感知上起到了些微作用。 如此情形下若再不停止,这位半只脚跨出去的老道长恐怕只会将体内淤积的伤势越累越重,未必还能有见到变异气血修法完善的那天。 只是于启猛闲不住,迥异于故老相传各式修法的法门就摆在眼前,如同散发芬芳的鱼儿,诱惑着他这位馋猫。 在养伤恢复、调理身躯的半月里,他实在无法停下,受限伤势而未能继续开窍锁灵的于启猛埋头楼阁书海,梳理琢磨经验,结合对灵植的观察和试用不断总结。 最后竟是渐渐摸索几分心得,越发对修法的成功有了信心。 啪! 这一日,四层小楼中书架下,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眼冒精光,似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把扫过周围满地的纸张、书册、竹简。 只见老头法冠歪斜,道袍凌乱,神态倒是喜悦非常。张扬双手情不自禁胡乱挥舞,毫无形象。 “哈哈哈!” “化穴冲脉、养元壮血!” “吾道将成!吾道将成!” …… 元阳峰上的一切像一枚刚刚落地的种子,春风中,抽芽舒发,却还需雨露天光滋养,更要许久的等待才能参天而立。 既然决定了给将来以悬念,陈屿自然不会过多干涉,在收获了气血熔炼的粗糙法门后,他迅速意识到以此凝炼出的变异气血对于现有体系的意义。 此时,天穹上面朝大日的一端,一道人影扶风屹立,足下有庞然大物冲撞云海中游动。 陈屿面色严肃,下一刻,身侧似有流光浮现,转瞬即逝。不多时,四周袅绕的天云隐隐间变得虚幻,仿佛罩上一层柔滑薄纱,朦胧而神秘。 青光沸腾! 奇景展开后有山峦显露,光暗交织下映入现世一角。 “幸好刚才没有全力以赴,否则……” 说罢,他低头看去,目光如同穿透法阵将浮田中一切收入眼底。 就见斑斑点点的焦黑散落,土层灰黄仿佛被炙烤,沿着痕迹向中央打量,便能见到一间已经垮塌半边的木屋。 满是焦痕,如同被火烧。 更有孔洞无数,大大小小遍布,好似在某个刹那内部突然同时暴起数以百计的锐利器皿,将木屋墙面包括顶部在内反复扎刺。 但实际上天空中的陈屿很清楚这些痕迹的由来。 “若是刚才没收住,兴许整座浮田都没了。” 对此他也感到无奈,实在没有想到一处未能凝实的虚幻奇景加上一方才开辟不搭理三个时辰的血窍。 血窍中蕴含积蓄的力量仅是开辟时候搬运各式功诀导致一定量的元血被转化而成,实际无论质与量都不强。 然而正是这两者,在推测中或许能够互补结合的事物,在接触碰撞的刹那,便迸发出强悍的爆发! 陈屿自身问题不大,左右只在意外中被毁去了一件外衣青衫。不过另一边的损失可就令他心疼了。 一则便是小木屋被烧毁,其二则是本就不大的浮田又因这次意外焦化了约定十分之一大小的区域。 木屋前后种下的几棵即将变异成熟的果树、以及不少从青台山离开后播种的灵植都被损害。 气浪化作熊熊烈焰,猩红中吞没了方圆数步的一切,纵然灵土亦被焚烧掉大半养分,灵性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溢散,想要补充回来估计得花费些功夫了。 因此,简单处理了下狼藉的浮田,他来到外界,想要真切弄清血窍能否互补奇景,便不得不找个能放开手的地方。 陈屿环顾一圈,又抬头仰望片刻。 摩挲下巴,作沉吟状。 再上去些,此地还是太低,到时候动静太大的话估计会被许多人注意到,不过在千丈往上的区域,哪怕真威势滔天,对普通人而言大抵也就相当于几道旱雷。 (本章完) 第十二章 直娘贼!(单) 轰鸣阵阵,接连滚动在天际,惹得下方田野村镇中众人纷纷抬头好奇张望。 陈屿融合碰撞血窍与奇景,二者间迸发剧烈动荡,好在被术法遮掩,未曾泄露至云海下被他人看去。 一连数日,轰鸣时而响起,或短促或浩荡,听得多了久不见雨水飘落,忧愁于秋收时节的农夫总算放下心来,长长出一口气。 天云上方,浮空田内。 一切动静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郑重了颜色,眉目严肃地看着眼前一抹光晕。 青红交错中翻涌光点,流光溢彩宛若仙雾灵霞拢聚。 此番实验遇到了些问题,在外界碰了几次,刻意压制之下血窍险些被抽干,至于结果只能说好坏参半。 陈屿指尖绕动一缕微光,凉意不断浮动渗透,其间又似夹杂几分如波涛般时不时荡漾起伏的灼热。 冷热轮番触动,这股在变异气血与奇景光辉中短暂绽放的力量令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者确能融合。” 他想到,这无疑利于对奇景的进一步挖掘,后者自从小念世界核心放置入内后便鲜少有动静,直到此时才终于又一次显露些许。 血窍的力量有助于将奇景推向更加凝实的地步,甚至作为淬炼出最后一丝真实的柴薪。 “奇景需要的并非血泉,或者说单纯的血泉不过是元血的劣化,对跨出这一步效用不多,真正起作用的在于血窍本身。” 凝实就在眼前,但问题亦有。 陈屿揉动眉心,元神洒落银芒,飘忽中化作飞云,透过那一缕扭曲变幻的力量钻入奇景内。 山峦映入眼中,大量裂痕散落。 尽数深邃无比,精神映照下能见到更里处自己当初寻摸探索的地域——已经将核心近乎暴露,有丝丝缕缕青雾流逝,显然奇景受损不轻。 如果他不插手的话想来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仅靠奇景自身的愈合能力,一时半会儿伤痕绝难被抚平。 有没有办法减弱血窍同奇景接触的对抗排斥……他思索着方法,剧烈的动静不仅影响反噬到奇景中,同时对血窍的消耗也不在小数。 陈屿想要找出一种折中法,缓解融合两者过程中的冲突。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再开两枚,依着近日几次试验来看,单单靠一枚血窍已经不足以完全填补奇景。 臂弯内侧,气流旋动,视线穿透虚妄映入深处,有一轮猩红界域显现。只见缭绕烟云的血窍眼下十分虚幻,远不如之前的夯实真切。 “对撞中,血窍蕴含的奇异物质被奇景汲取,化作养分吸收,再多几次估计这枚刚开辟不久的血窍就得塌陷崩溃。” 纵然有元血不断滋养转化血泉亦支撑不住频繁对碰。 “借此机会,正好将体内四万一千九百窍全数探查一遍,变异气血的搬运对百窍法有些作用,两者或能呼应一二。” 想罢,他收起心诸多思,沉凝片刻后浸入心神至空明中,吐纳间,转瞬入定。 口鼻吞吐气息,随着功诀运转,一股股浪涛澎湃声凭空响起,自体内泛出,却是气血涌动,渐渐,一粒小巧血光闪耀。 仿佛烛火,翩翩摇曳时令身躯内蕴养出一道接一道异化的气血,从头至脚流淌数轮,浪涛滚滚,血气如龙。 第一枚穴窍被锁定,紧随其后便有成千上万穴窍纷纷点亮。 不多时,汹涌的气血汇聚一点,涛涛不绝中有一方崭新血窍伴着震动与轰然激荡而出! …… 九月中旬,天日散去炽热,仅剩的余热在随风清爽中吹拂殆尽。 西州多山,川陆交邻,此间水土算不得丰沛,故而农人多种陆谷,值此时节这等作物已然临近成熟,片片金黄点缀,交相映于山林草木外,被田陇分割开来错落在屋舍前后、乡间小道左右。 山旁的杜家庄便是如此,去岁静崖县多雨水,冬日更是难得飞了场白毛雪,于是开春后庄子今年多种的是陆谷,取浸湿软细土壤,不仅可以少挑几扁担水,收成也估计能比往季多几斛。 仅少有几户挑了些下田布置桑田、罗莄,都只不过巴掌大几块。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今年的陆谷长势极佳,早早就泛黄,颗粒饱满,一株株坠着许多籽实,任谁看了都要笑开怀。 可惜,田间地头杵着锄头的几人却面容愁苦。 匪贼一日多过一日,几月前才听了附近几个村寨被洗劫,那群从外府流蹿来的家伙一个个好似豺狼化身,席卷后只剩一地狼藉。 杜家庄不小,数百户人家座落在山坳内外,更有云杜、羊杜两支大户。 仅以大户的护卫加上手持棍棒的乡民合以护卫,亦能组织起百人规模来。 在半月前就曾挡住一伙匪徒。 然而,他们忧心依旧。 只见其中一人卷起半截麻衣,将短袖夹在胳膊肘下。蒿草编的草帽在手中轻轻挥动。 “匪徒来过两次,虽说次次都只在外围盘旋,喝骂一阵就离开,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啊,过不久就要收成,总不能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蹲在家里割采吧!” “又能如何?乡里的大伙连棍棒都用的不利索,匪徒凶悍,听闻一路破村杀了不少人。如今能保住庄子不被冲进来都是幸事。至于寄托那两家……呵!” “云杜、羊杜……一群狗东西!” 说到这,满面汗珠的糙脸汉子忍不住啐了口,一对儿眼珠子再看向脚边即将收成的作物,面皮一抽又恨恨地骂咧了句。 “石老四!嘘,可不能给那群吸血蚂虫听了去。” 边上有人回头张望,他们聚在田地边缘,待看到左右无旁人后这才跟对方一起附和着嘟囔几声。 另一人不以为意,直言道:“整个庄子谁不晓得,那群闻着血腥味聚过来的狗娘养的玩意儿可不都是他们养………” 云、羊两家同为杜姓,不过一个由商户盘买田地而起,另一个则是从外县迁移而来。 之所以有云、羊之称,据传这两家都曾改头换面,背上有债,不得不如此。 一代代传下,日子渐久,便也彻底在此间安了家。 可惜本地人依然不待见他们,或者说颇为抵触,众人虽大多同为杜姓,但两家对杜家庄的其余人可远谈不上和善。 时有敲骨吸髓之举。 这一次匪徒流窜,多次盘亘不去,偏生又止步于一群愣头青面前不愿前进,明显别有目的。 加上近前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云羊两家打算安排更多家族人手组织庄子的护卫队伍——同时在往年官府抽缴的基础上再多征半成的护命钱、一成的守粮银、半成的宿夜餐食钱,以及为可能出现的意外而设置的一成‘抚恤银’。 合计三成,皆可凭粮食、布匹抵换。 或田地、或娃子。 当家的云杜老爷曾公开说起:童叟无欺,缴了这笔银钱就能安心被保护,匪徒绝对不会伤害带一分一毫! “直娘贼!” 啪!一坨泥块被汉子抛打在地,溅起泥尘。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无言叹息。 地里拢共才多少,官老爷已经杂七杂八收去泰半,这头再来个三成,还叫不叫人活了! 这时,最开始抱怨的农夫越想脸色越惨淡,自家田地不多,家里还有一大三小四张口,老二半年前才饿咽了气,再不收成粮食的话迟早一家都得跟着去。 那明晃晃的威胁犹在眼前。 农夫面色变幻,咬牙切齿,黄草在手中掐来掐去,沾着几许泥黄的面颊侧过半边回望,视线投向远处那两栋大院。 几经茫然与挣扎,最后一缕狠意浮现眼底。 _(:3」∠)_ (本章完) 第十三章 惩奸除恶! 日上三竿,又是一个艳阳天。 连日来的滚雷到底还是没有洒下半滴雨水,只吹拂清风过山岗,为临近尾巴的燥热节气带来几分舒缓。 庄子里的氛围却凝重。 那伙匪贼又来了! 不久前还在田间地头闲扯的众人赶忙回到庄子。村老招呼各家各户,将老幼与值钱物件躲避隐藏。 待到匆匆安排结束,躁动不断酝酿。 一群人围堵在村口,由木架简单搭起的拒马和护栏防卫着背后村落,在前,有十余人持拿棍棒叉耙结伴站定。 或神色紧促,或双股战战,但都未退去半步,几家猎户站了出来,目光紧盯向前,套绳、螺钉、猎刀、打石……各式器具掏出来放在手边,半蹲身形死死贴靠木桩上,将尖锐的长矛朝向外面。 与之对峙的不远处,另有一伙人,气氛却截然不同,远不如那么严阵以待,反而显得悠哉,仿佛闲逛。 细看去,未配马匹,只一头老驴、一匹骡子牵在后头,两边各有几个矮瘦小喽啰握着细长竹竿,上面用麻绳紧绑着一面描摹了些不知何意的图案。 花花绿绿迎风招展。 “嘿!那老辈!” 一人走出,昂起脑袋鼻孔朝天,腰际披挂的长刀好似给了他无穷胆气。 人模狗样摆弄了翻,高呼一声后这人又前行几步,直到跨过了土沟,嗖然一声破空,但见嗡嗡弹动的箭羽扎在脚前两寸地方。 咕噜,咽了咽口水,那人抬头,瞧得庄子边木架上正架着把枣红木弓。 抹了把额头虚汗后他不再向前。右手抚在长刀来回摩挲一阵,总算驱散了刚才的胆寒。 呛啷拔出铁刀来,朝空挥动两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只见他神满意足后将长刀杵在地上继续吆喝起来。 “各位不要自误!我元依山有绿林好汉八百,有骆英雄能劈砖断木、有张仙师口吐水火,人莫能挡!” “大当首不愿为难各位,所求不过钱粮二字,不值当打生打死!” 正呼喊没几声,又一支箭矢插来。 吓得那人连连后退数步,再不复先前的模样,喝骂叫嚷。 “娘希匹!再不交粮交钱,老子一刀活劈了你们!一群给脸不要的泥腿子!” 咔吱—— 人群被挤开,一人从庄子里走出来。 叫骂声止息,瞧见是个身着灰衣的大肚腩走出,矮瘦匪贼一愣,似呼认得,又转头看向身后群匪,片刻后才再度扬刀呼喝。 “好汉稍待。”,来人拱手,面上笑呵呵一副和善样,“适才老夫听闻各位好汉远道而来,念及庄中正巧有余粮,从地窖中取来花了些时候,还望海涵。” “杜七!” “诶诶,老爷,在呢!让开让开!还不赶紧抬上来给这些爷送去!” 庄子口围堵的村民再一次被推开,却是七八个魁梧汉子,肩挑背扛,送来二十余口满当当的麻袋。 “云老爷,你这……” 二十袋,几千斤粮食! 众人讶异于云羊两家难不成真改了性子,这回竟能放血救援庄子?然而很快有人看出了这些粮食的来历,赫然是不久前云、羊两家以护卫存在为名从家家户户里搜刮而来! “我们家也交过,说是护卫庄子用,结果……这!” “我家被收了两大口袋,本来不多的余粮没了大半。” “本以为庇护村庄,哪怕给云羊两家吃了都比喂匪徒强,到头来竟还是……” 人群义愤填膺,村老杵着木杖走到趾高气扬的仆役面前,正要询问一二,只听又一声惊呼乍起,掀起声浪:“这是我家的粮袋!” 嘶!众人转目,即便前面一直持拿棍棒矛叉的猎户们都转过头来。 “去去去,什么你家我家,现在都是庄子的!” 一群仆役上前,将冲上来扒拉的村人驱赶走。 其余人迅速反应过来。 “直娘贼!你们这群丧天良的刚刚趁着大伙不在,破门入户去了?!” 村老气的须发皆张、怒目横指,纵然是他也不曾想到面前的人竟胆大如斯,放往日这简直是在自绝乡里! 被唤作云老爷的大肚男不在乎,一旁搬运粮食的仆役更是不在意。 他们本就不是本地人,被两家从外地买来,至于云羊两家……值此乱世,怎会没有半点儿准备。 “这不是还差一些嘛,两千斤,仅靠之前那点儿可不够。” 大肚男口口声声这般那般,但此刻村人可顾不得粮食,担忧家人,纷纷质问。 “你们……你们还拿自己当杜庄的人嘛啊!!” 啪,一巴掌将拍打而来的木杖击落。 大肚男不以为意,“哼,杜庄人?尔等可曾视我云氏为同乡?” 有猎户气急,直欲上前打杀这畜牲,但一想到自家的亲人,一咬牙,又只得带着武器往家中赶去。 大肚男负手,神情淡漠地自顾自向匪贼走去,不再管身后的动静。 任凭他们如何,一群泥腿子,如今山中匪徒如约到来,想必清扫附近山头的事已经功成,是时候将杜庄真正拿下。 “杜庄?嘿嘿,不晓得到了明天,还在不在。” 他们两家几十年前从外县流落,如今也该重现祖宗之名,恢复原本了。 大肚男暗想,待到解决了这边,羊家那头应该也联系好县城中人。届时正合时机,几十年的积蓄以及掘地三尺搜刮来的粮钱足够他们布局城中。 从此海阔凭鱼跃,不再局限此间一处逼仄的村寨。 “这世道,不安稳呐。” 不入城,在山野中迟早被吞得渣都不剩,此时离开,以后局势稳当了说不得还能在一片狼藉中盘下更多基业。 念头转动,大肚男心中甚喜,他对杀人兴趣不大,假若足够安分,到时候匪徒们未必不会放过他们一命。 “那几个娃子倒是可以卖给人牙子,还有村头几家的女子,面黄皮糙,不过总有懒汉吃得下。” 不差,不差。 正如他所说,从始至终,两家的庄园与庄子之间就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两边从未交融,数十年间甚至多次冲突流血,只是后来两家站稳了,加上一些仇家寻觅,这才低调下来。 如今接到确切消息,那祁阳的仇家被灭了满门,再无余力施展。 两家便动了心思,恰巧山间的山贼匪徒再次有了苗头,于是一拍即合入了伙。 矮瘦匪徒确实与之相识,也正如庄子里众人一直猜测的那样,这股聚义在元依山的匪徒和云羊两家有不浅联系。 但身份上略微有差,真正主导的并非两家,而是站在田间观看这场闹剧、满脸戏谑的对方。 实际上,方圆数十里十余村寨,凡有点儿底蕴的大户,要么奔逃远去,要么便与这等匪贼合力一处。 大家都在积攒财物,以待天时。 至于受损的嘛,不过是割了一茬又有一茬的平头百姓罢了。 “云老爷,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咳咳,三当家有心了,老夫无碍,还得恭贺元依山各位好汉英雄攻下了好几处山头,气势大涨!” “哈哈哈,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大肚男上前,指了指不远处乱作一团的杜庄,笑着说道:“拢共两千斤,老夫谨代云羊两家为三当家奉上!” “还望当莫要掀起。” “当然不嫌弃,云老爷高义!只是那些粮食会不会……” 大肚男闻言捻须一笑,“三当家且放宽心就是,除了从临近几家抓的粮食外,九成都还存放在地窖中。那村老在庄子里有些人望,几家猎户功夫傍身,不弄些事来实在不好与当家的配合。” 听到这,挂着简陋皮甲的高个男子同样露出笑容,杜庄算是几十里内最大的一处庄子,数百户,以往几次来都没有落得好处,只能在外望望。 现在有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一群匪徒上前,满目绿光的怪叫着朝门户大开的庄子奔去。 村人混乱,村老被推搡倒地,仆役们与前来夺回粮食的人斗作一团,拒马与木架都被掀开。 这时,有人拖拽一袋米粮,却发现破洞中漏出的竟是黄澄澄沙土,根本不是粮食! “大家住手!别抢了!那群噗!” 来不及高呼,匪徒已然入内,手起刀落血涌如注。 一时间,往日平静的村庄顿时呼嚎哀鸣不绝。 …… “广庸府又乱起来了……” 喊杀求饶此起彼伏,云端的陈屿刚刚从一处山野返归,望见有烟火升腾,到近前一看才晓得,又是一伙土匪作孽。 是他们么?他目力用尽,迅速锁定了一群人,约莫五六个,其余匪徒都闯入村寨中劫掠。 “这个庄子倒是挺大的。” 念动之间,朵朵灵云飘落,有灵文符号闪烁,下一瞬,雷霆普降! 轰隆隆! 三当家抬头,正要瞧看,却见一抹刺目金光打落,在未曾反应时便直直劈落。 一当头,白雾黑烟袅绕,这位化作焦尸倒地。 雷霆不止一发,陈屿囚雷多次,钻研雷痕许久,对崩山术的改造也得心应手。 如今,原本仅以灵光冲击为主的崩山之术已然夹杂金色,这是雷痕勾勒显化的结果,交触之际,威能虽提升不多,但力量地却如自然雷霆一般风驰电掣,集中一点鲜少有外溢。 速度快、穿透强,莫说一张皮甲,纵使钢甲临身,在此时的崩山术面前也不过一页薄纸。 轰轰轰! 放开精神与五感,一丝丝莫名意韵在空中旋动,陈屿感受着,每当有旋动急促的一点出现,就会驱使术法轰击。 这些意韵便是人念,或者说,是一种脱胎人念的恶念。 人念并非固定不动,溢散在现世各处的它们会时不时粘附在其他人身上,前提是与散发人念的主体有所交际。 人之喜恶皆有挑动人念的可能。 对常人而言并未利害,但陈屿却依托青瓜以及精神捕捉,对人念加以利用,眼下所使用的便是其中一种手法。 人念出自人心意识,是一种不自发难自控的力量,寄托于他人,一般都会有莫大干系。 在实际观察中,他寻摸到了限度,限度量之下的念头,产生的可能有很多:欢喜、友好、仇怨、嫉妒、厌恶…… 而限度以上的,基本都是大仇才能积蓄,且非一人之仇,而是汇集了几十上百人之怨。 到了这时,或可称之为恶念。 人念驳杂,凝聚后的恶念质地反而超出前者一些。 不过恶念对常人亦无危害,两者宛若平行,互不干涉。不过正因纯度不同,恶念更加好分辨。 陈屿借此开发出一套甄别的手段,经过验证后确认效果,之后再遇到类似的不平事的时候,便可以直接出手,专挑恶念之人,无需再多顾忌。 配合崩山术天崩地裂一击,惩奸除恶宛若天罚! 正好,此时此地合该用上一用。 他释放术法,一道道奔雷滚落天际捶打在地上,将众多匪徒打得哭嚎连连。 “仙人显灵了!” “雷劈恶人的石牙仙人来啦!” “呜呜……石牙仙人!天杀的云羊两家,你们的报应到了!” 陈屿没有去区分所谓云羊两家的人到底有那些,只以眼目观之,人念凝化为恶念的,通通赏了一发金灿灿崩山术。 至于剩下那些,就交给村寨的人去处理便是。 他落下云头,因为刚才大肆观照时捕捉到一缕念头,似乎涉及了些东西,有些熟悉。 来到一具焦尸旁,正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大肚男,可惜中道崩殂。 身畔的几个小喽啰早已胆战心惊四散奔逃,而眼前尸身的意念也散尽,他以元神约束,尝试回光返照出先前那一缕念头来,解读一二。 嘣,念头彻底凋落,本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好在他已经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这位的身份,既然有谋划,那么同伙十之八九也知晓一些。 去到庄子里,来到乱糟糟一片的羊家大院,仆役护卫对他视而不见,再如何警惕都没能发觉半点儿,任由陈屿跨入。 很快就找到了羊家的主事人,并未过多废话,一眼望去,人念同样转化为恶念缠绕在身,不过刚才没能洞悉,险些漏过了这人。 一边以精神力冲击意识海,探查思维意念,他一边暗自复盘,将这门刚琢磨出不久的观人念法门细细抽剥,发觉到有几处问题尚存。 等到肥头大耳的羊家家主跌倒昏迷之后,陈屿收回心神,打算回去再仔细研究一番,关于人念,这个与灵性一般弥漫天地间各处的力量,他同样有着不小好奇。 另一边,万物观已经梳理了收集来的信息,他粗略一看,眉头渐渐紧锁。 原来,云、羊两家曾得罪过另一个势力,之间的嫌隙与仇怨颇大,甚至到了分生死的地步,后来两家逃离,从允州来到西州,定居在静崖县的杜家庄,一转就是数代人。 由于仇怨不小,他们一直没有冒失地返回,因为说不清对方还会不会施以雷霆一击,尤其近些年,听闻势力又有扩张。 两家愈发低调。 直到不久前,有消息传来,说是他们的对头仇家不知招惹了谁,一夜之间被屠灭一空,这才生出重新起事的念头。 而那个惨被灭门的仇家,陈屿却是不陌生。 允州,沅阳门。 正是青衣剑钱玄钟的出身! (本章完) 第一十四章 传法 上次同青衣剑相别,还是在那场名为九奇广生诸法行事的地方法会上,同蒋勤安道长结伴一起,几人畅聊了许久,互相之间算是熟悉。 在陈屿看来这两人都算可交之人,一个侠肝义胆、一个清静悯人。 可惜蒋道士随同自家师兄去了外州历练,据传已经出了西南,越过大江险阻于繁华中原身入红尘,以求磨砺心境增长见闻。 至于钱玄钟,早前几月他埋头山上折腾头顶半亩浮田,来不及打探,后来几次下山一人偶有听闻,只知其在配合官衙清扫了石牙境内的白莲教后离去,一路追踪至旁县,闯下义薄云天的名号。 再往后的消息行踪则少有。 “沅阳门出问题了么……”,陈屿分出一股精神扫过院落中的所有人,动作并不大,以这些人的意识强度,拨开迷雾后浅浅一照即可洞察入微,里里外外都了然于心。 果然,确实有沅阳门被灭门的消息。 他寻看去,却是一长须之人,老态龙钟模样,看样子在这处家族中辈分地位不低,难怪所知不比话事之人少。 只是此刻华贵不再,跌倒在地,翻着白眼时不时抽搐两下。 注意到还有进出气,大概死不了,陈屿不再多看对方,暗自琢磨得到的诸多关于数百里外允州的沅阳灭门之事。 无视了云羊两家的恩怨情仇以及各种野望计划。 他转身往外走,临离开前一道金光自掌中飞射打出,将封闭地窖的锁链崩碎。 陈屿踏云远去,心中思虑。 具体的消息这两家其实并不清楚,他们也仅仅只打探了个大概,刚刚得知沅阳被灭是在半月前,等到云羊两家反应并接连派出人手去验证,又用去十余天。 其中缘由根底众说纷纭,只晓得对方所座落的祁阳县城都被焚烧。 “据他们打探到地消息,有说是乱匪反贼攻陷后所为。能培养出钱玄钟这等急公好义的武人,沅阳门自是有气节。传闻中他们不愿归降反贼暴徒,为护持百姓与之发生冲突,随后举门覆灭,鸡犬不留!” 不过也有人传言,沅阳门并非被反贼打杀,而是惹了旁门觊觎,怀璧之罪。 “……灵药?”,看到这,陈屿愣住少顷,没想到栽种无名山头的灵植已经流传到其余几州去。 而且在市井坊间口中,正是这些灵植引来灾祸。 “应该不是。”,他摇头,别人不清楚灵药来历,只当仙人赠予赏赐,或奇遇所得,认为天地间自有灵药隐蔽山野不为人知处等待发掘,觉得沅阳门便是幸运儿之一,但陈屿心中明了,所谓灵药在他布置山头大阵、移种灵植之前根本不存于外。 莫说山间沟壑,纵然毒瘴深渊、耸云天山,他人眼中再如何神秘难知的地方也不可能有灵药存在。 “消息手半月前传来,但两家探子也回报过,真正变故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至少三个月。” 大致在四五月时候便遭劫。 那时候大阵才刚刚起步,哪里来的灵药给沅阳门带回。 “或者,是对家故意放出的消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陈屿思前想后好一阵,实在把不准到底是哪个动的手。 罢了,离了西州后,转道去祁阳看上一看好了,雁过留痕,再怎样都不至于凭空消失。 只期望数月时间不会将所有都掩盖。 “钱兄是个好运的,希望不会有事。” 假若沅阳门遭难真在四五月,略做推算,那时候的钱玄钟应当才刚刚从石牙离开不久,还在其余几县晃荡,不至于一头撞上去。 提气上浮,跨入天云中。 下方的村人如何去对待已经昏迷过去的云羊两家之人他不再多管,交由他们去罢。 陈屿心中有念,想要尽快去到祁阳一观,钱玄钟算是山下少有几个与之结交的人物,突遭此劫难,若能帮上一帮他自然不会吝啬。 “银钱我虽说仅于三五十两,不过气血丹还剩一些,生肌桃花散也有几副。疗伤培元两不误。” 真有必要,他未尝不能冠以‘仙人’之名惩恶。 浮想着,他暗道可惜,手上并无推衍天机之法,这种在故事里仙家修士必备的手段陈屿一直没有刻意钻研。 事很多,以往顾不得。 不过从此之后倒是有必要倾注一二精力在其中,他欲要行走人世,有一门如此本事的话的确方便行事。 除此外,其余手段也需要增添,飞天遁地穿墙分身……诸如此类,如今法力圆满难进,境界陷入瓶颈,前路未明,正当是利用空闲将各种手段提升上来。 “好在这方面有于修行,他的道路很适合化用道门传承的各式术法,即便后者真假难辨,但在对方手中想来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色。” 陈屿对于启猛的能力颇有信心,一个能仅凭半篇残缺养生法以及人体无法吸收的几株灵植自行走出一条道路的存在,怎么也不至于被小小的道术困住。 到时候自己大可去汲取几分灵感,用不了多久便能推导至灵文术法上。 “一个还不够,这次入世,是该多找一些品行端正、悟性不俗且耐得住寂寞对修行有兴趣和毅力的人。” 要求不低,但世间之人千千万,他有足够时间去挑,去筛选。 传法——不得不慎重。 这是许久前陈屿便认真想过的事,如今有了契机。 只不过他自创的修法是否具备普适性还有待验证,毕竟…… “此法要修成,第一步便是凝聚精神觉醒自我。于启猛老道长卡了几月,吞下十数株灵植都没能做到,反倒硬生生卡出另一条路。” 而如果连精神力都无法成就,更别提去闯下一关蕴养胎息。 精神不存,便无法与肉身结合熔炼出本源胎息,即使他们也有一方下丹田漂浮在腹部。 “有也无用,丹田飘忽,仅可以精神力定住,否则绝难发现。” “元神之种刺激下的精神演化倒也不是不行,然而不受掌控,要定位丹田估计得花上许久时间打磨熬炼,不比一步步凝聚自我来得便捷。” 他思忖片刻,纵然有人天生意识精纯且强大,跨过第一关,再得天独厚有了丹田锁定,胎息养练而出。 但,普通人的肉身真正能养出的胎息实在不多,比不上被灵液滋补的他。 胎息不足,限制内炁衍生,如此一来一步步走下去,不多远大道便要堵塞,彻底没了前进可能。 至于同样吞服灵液……陈屿不禁无奈一叹。两种灵气中,一号融合灵液,可滋补肉身、提升强化血肉,而二号虽能培元养气,增幅潜力,但无法对胎息的出产造成有利倾向。 “偏生一号灵气合成的灵液带有极强的欲望挑动,等闲生灵决计对抗不了,只会融了意识自我、沦为欲望的行尸走兽。” 难!难!难! 一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误打误撞走出的道路过于坎坷,能走到今天可真是种种万般共铸,缺一不可。 “至少在普适性上,我的道路远不如于修行。” 然而对方的道路刚刚起头,除了一套锁灵定窍的法子,再无其它。 这就尴尬了。 “罢了,大不了寻到好苗子,便与于启猛道长一样,将无名呼吸法篇传下。” 除了呼吸法,他还有筑基篇、餐霞篇等,删删改改,剔除内炁、剔除法力、剔除灵性、剔除天石秘宝等,总还有剩。 总而言之,他相信未来选中的人能从这些‘残羹冷炙’中悟出自己的路来。 哪怕百中无一、千里挑一,只消有人成功,便足矣。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如此的话也符合陈屿的愿景,众人拾柴火焰高,在自身道路难以大面积传承的情况下,汲取旁人之路亦能触类旁通。 …… 静崖县往北,翻过两座百丈山峦,再绕开一条清澈浅河,走不到五十里地便到了泰定府。 亦是西州最北的一地。 跨越百里,有一城,正是陶阳。 陈屿路过此地,停下对血窍与奇景的融合,再一次下到城中。 “沅阳?略有耳闻,好似是北边儿允州的一派,势力不差,有武师坐镇。前段时日有人传言说被覆灭。” “……难说啊,这年头,世道崩乱,到处是流匪、盗贼、山刀子,占山为王、聚义起兵,种种事可比往年多了不少,真遭了灾劫虽然同情,但也正常。隔壁县的几家大户不同样被冲撞,甚至有一伙人闯入云中观中,劫杀了不少道长!” “我听说,之前这门派得了宝贝,在城外百里的玉泉山中发掘仙人至宝,霞光漫天,阵仗大得很嘞……呃,谁说的?我二舅的弟弟的朋友,就在允州跑商,他可实诚,话不能假!” “……” 一路问去,和云羊两家所得的信息大差不差,个别地方甚至有所不如。 真正深入坊间,他才知晓这消息传得有多乱,不过到底是几百上千里外的陌生门派,知道和在意的人不多。 转而,陈屿又打听起钱玄钟踪迹。 结果一无所获,仿佛彻底蒸发。 “不知道钱兄到底去了何处,还是说与敌手遭遇?” 消息全无,他只得放弃,尽快赶往祁阳一探究竟。 …… 离了陶阳,继续往北。 路上,偶有匪徒出没,都被晴天霹雳砸下,有人竖起牌位敬奉,也有人高呼石牙仙人下凡大肆鼓吹。 后来自觉动静太大,陈屿便换了个法子,以半成品的玄壤空感之术迷幻,令对方将互相当做敌人,自个儿将匪徒清理一空。 术法凝滞在身,足以持续一刻钟而不消散。 如此一来他只需施展了术法,便能离开远去,比起大开大合的崩山术,这等做法无疑省时省力,且还能积累相应经验。 出泰定,至允州。 边界有莽莽山林,这条山脉卧在大地上匍匐多年,将两侧相隔,直到近两百年才通了山道,往前说,都需要转路去另一府县借道,凭白多了百里路。 天堑转过,视野顿时开阔。 云头的陈屿压抑住体内猛然爆开的轰鸣,青红二色被卷起,一把薅进奇景,炸得轰隆隆声音巨大。 他吐出一口浊气,血气奔涌,但见四枚大窍凝在左右两臂、胸口、背脊,前后左右拢共四处,各有一方朦胧血泉。 转动至极洋溢出庞然气血,自欲沸腾似海、凝化成蛟龙一般。 咔嚓! 一枚血窍被打散,碎片仿佛化作实质拿捏掌心,被他扔进奇景,如同投喂。 有青烟飘出,陈屿感知了会儿停下投喂动作,知道今日的蕴养融合结束,奇景已经吃得撑住。 血窍消散,气血平静无波。 大窍凝聚自元血,而他肉身圆满,旁的不多,独独气血如渊似海,不愁用。 虽然一次性十几二十几枚血窍全力运转的话会对元血产生不小副作用,但现今在他的刻意控制下,即便寻找到了可以凝聚开窍的四十六处穴位,但真正开辟的仅仅四处。 其中左臂位置已经不止一次,包括之前第一次开辟的在内,总共已有两回凝聚的血窍被他破碎掉,喂给奇景。 “消耗不小,一口血窍,真正能融入到奇景并发挥效用的,不足两成。” 其余要么溢散,要么被拿去填补冲撞造成的反噬——此刻的青胧山中遍地都是裂痕,原本悬挂的‘圆月’,在短暂的饱和后又一次被汲取,已经彻底消化,只剩一捧细碎星沙。 奇景中淤积的能量在一次次对撞里不断融入深处,此时同样消耗得七七八八。 于是血窍中多余的部分便被挪用,多少能填补一些。 念头转动间,将血窍隐没,澎湃的气血不再躁动,恢复平时模样,陈屿起身伸展筋骨,旋即纵身一跃跳出阵法范围。 “好生平坦开阔!” 比起在西州所见,多是丘陵,此刻呈现眼下的允州大地要平整许多,越过一道天堑后便没了山川阻隔,十分宽阔。 不过很快,他眉头一皱,察觉到一丝异样,此时位在空中,俯瞰之下目力所及不下十几里,结果半点儿人烟都无。 “底下有田地开垦的痕迹,却被荒芜闲置,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感叹,看来西州的情况或许已经算是西南几州中不差的一个。旋即又想到其它,连允州这等偏远之地都如此,中原以及江南又该是何等的饿殍遍野。 没有久留,一路人烟稀少,大大小小的村寨都飘荡着压抑气氛,分明是即将收获的季节,然而路上却不见多少人影。 走过几处城镇,情况同样不妙,此刻他也终于从旁人口中打听到此地变化如此的因由。 (本章完) 第一十五章 复仇之人 元平二年既不平,也不安。 几桩大事接连发生在南梁大地上,眼见着隔河相望的半壁江山即将不稳,四方野寇起势如火,燎原于大江南北。 自三月起,局势再变,西州的混乱将现未现,陶阳、朱泉接连起义,在被宋义云戡定后,又有砣方、黎渠两州土族作乱不服王化,朝廷授大将军位着其召集兵马速速剿灭。 南边儿打得火热,流民四逃,允州也难免不安生,同样有强人乘机拉起一群贼寇,霍乱乡里。 待到八月,宋屠夫受命出西南,临走前将七州境内大小山头悉数打了一通,镇压了气焰,且整合兵马搜刮钱粮,匪贼受损无数,一时靖平。 然而这情况持续不久,翻过年,待到章和元年,从一月到四月变故不断,丰庆失守、梁皇南逃、建业沦陷,以往令人流连往返、号称人间仙境的富庶江南被打了个稀巴烂。 算上同样糜烂的河间地,如今大梁最重要的几处要地中只剩江北一带还能维持仅有的安稳。 东边儿的大事化作飓风,同样掀飞到西南,得见救世军、太平军的势大,本地贼人好似受了鼓舞,越发觉得大梁日子不久,于是本来偃旗息鼓的匪徒再度躁动。 有山脉天堑相隔,加之西州境内仍然驻有宋屠夫的一支兵马,故而作乱允州的反贼一时半会儿并未泛滥向西,而是转头与其余州府的贼人一同,作下无数罪孽。 “允州上承崇州、峡州,东街金江与宜宁、骊州,这几处除了崇州有一位节度坐镇外,其余几地都只留驻当地民兵,武备松弛,常常龟缩城内,城外的各处都被暗中放弃,舍给了反贼们。” 陈屿走出西南,这才知道天下局势到底动荡到了何等地步,钱玄钟出身的沅阳门并非个例,在面对那些有兵马把守的重镇大城无计可施之下,疯狂的匪徒将目光调转其它,譬如老幼居多的村寨,又或者人口较少的小城小县。 “反贼作乱,其中势大的甚至穷尽手段不知从哪儿抢了西域大马,披甲挂枪纵横一方……” 当打听到这的时候他简直为这个所谓的大梁感到悲哀,要知道当今天下马匹可是个精贵物件,寻常总将都带不起一支百人骑队,而眼下肆虐方圆千里、数州之地的几伙大匪大盗,却能养出数百骑兵! 纵然甲衣武器再如何劣质,骑兵终归在一马平川的地界能发挥出极大优势。 “难怪,一眼望去人烟几近绝迹,原来要么逃去城池躲避,要么已经被劫掠或砍杀殆尽。” 将浮田放在身后安置妥善,以铜镜罩下阵法护持——他化虹远遁,迅速朝着祁阳而去。 比起自己单独上路,浮田太缓慢,陈屿以精神牵引,任由其徐徐向前,自己则提前一步,不再耽搁。 …… 祁阳县城,比之大半年前的景象,此时的城内冷清不少。 “当初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将渡山寇给带了进来,城卫四散逃离,县老爷被从床榻上揪起,连着自家儿孙共十一二口悉数在菜市口断了脑袋,剩下的女子则被掳掠上山,不知道还活着几个。” 一家茶铺前,陈屿同顶戴斗笠的农家老汉闲聊,这城池的气氛凝滞,数月前的变故直到眼下依旧没能洗清。 “敢问老丈,那沅阳门可是遭了老丈口中渡山寇的毒手?” 他问道,谁知老汉摇了摇头,端起清淡茶水灌了口:“小道长,那些渡山寇是去年八月左右来的,而沅阳门……在五月就没了!” 说到这,对方又长叹一声,“沅阳门的钱门主是个好汉子,一身正气,平日里门中的小年青们也都帮衬着城中各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老头子以前还跟他们一起栽种过陆谷,都是憨厚老实的好小伙。” 可惜。 老汉愤愤然,道:“可惜人都没了,本来在长鲸帮动手后,沅阳门还剩一些人逃过一劫,结果等到长鲸帮离开,本想着重聚山门,结果又来了一伙贼人,一夜之间毒杀了个干净。” 他重重拍在木桌上,似为其不幸而感到同情,“那群没了心的,连两岁娃娃都不放过,毒了不算,一个个还都刺上窟窿眼儿,全尸都留不得一具!” 陈屿静静听着,时而问上一句,老汉则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最后,他获得到想要的信息,又送了一碗茶水便转身离去。 路上,行人寥寥,诺大一座城,结果从入门至今所见多是关门闭户,三三五五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穿着朴素。 据老汉讲,那长鲸帮是北边儿来的帮派,对方不知抱着什么目的,总之和沅阳门对峙了小半年,最后冲突爆发,酿成流血之事。 具体因由老汉不知,只听闻其余人说和宝贝有关,也有传闻,说是长鲸帮的帮主看上了沅阳门在祁阳县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甚至有传言,两派的斗争导火索是沅阳门门主钱云焦的小女儿。 总之各种说法千奇百怪,莫衷一是。 不过和在千百里外的西州打听到的信息相比,身处城中的他的收获自然不小。 钱玄钟确实回到过城内,不会等他赶回祁阳时,已经过了几个月,渡山寇都已经劫掠离开。 “那时候钱兄还在广庸附近,千里之隔的遥远,大抵令其与沅阳门间的联系变得格外困难。” 没能赶上的青衣剑悲痛欲绝,城中有小贩告诉陈屿,他曾眼见这位少年青俊跪在院中恸哭。 踏踏踏! 一截破碎倾倒的门户呈现,在转角的另一侧,陈屿来到了沅阳门旧址,这是一处比起周围其余门户更加残破的地方。 跨入进去,能看见一处处血迹,已然化作黑红,更显几分幽邃。 尸体是被城里的邻居抬出去的,沅阳门在城内颇有名望,第一次被长鲸帮攻打时还有人帮衬助威,不过第二次实在太意外,一伙人闯入城内,潜伏暗夜,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剩余的沅阳门人毒杀。 “什么仇什么怨……” 没有去翻找,到处都凌乱,即便有线索也早早在风吹日晒中飘散抹去。 银芒闪动,空中涟漪荡漾。 一道元神高举右掌,浑身金银浮光掠影涌动不息地自眉心踏步而出。 “没有、这里也没有——难不成真半点儿残留都无?” 一一照耀,陈屿与元神配合,万物观夹杂磅礴精神力,将整个院落都渲染得宛若海洋。 咦! 有所发现的他上前,将一缕粘附在残垣断壁上的念头取下。 就在这时,门口有路人走过,见得道人在残破小院中寻摸,一阵皱眉后正要开口,却被转过身的陈屿率先问住:“这位善士,叨扰一二,敢问此地今月可曾有陌生人出没?” 旁人看不见的念头正飘旋在掌中,那漆黑中弥漫淡淡恶意的模样,近段时间沉浸人念中的他再熟悉不过。 有人来过,带着极强烈的恶念,保底都是个杀人放火的惯犯,以如此恶念的纯度来看无疑罪大恶极,且来到此处的时间最迟不超过一旬! 然而对方的回答令他意外。 “没有的,往前几月还多些,最近已经没人来了,尤其长鲸帮和渡山寇相继被灭之后。” “……” 他讶异,这两个才听到耳里的势力转过头就有人说已经被人连灰一起扬了。 “可知是谁做的?” 隐隐间,陈屿有所猜测,果然路人并未遮掩,直直说道,正是那位在外历练许久、闯下诺大名号的青衣剑。 “那是个可怜人,孤零零,大约九天天回了一次,好像提着些什么,血淋淋的一坨,当时我正好开了店铺,正当头就看见对方。” 说到这里路人不禁叹气连连,直说钱玄钟一副心死模样。 “后来就走了,再后来就有长鲸帮与渡山寇覆灭的消息传来。” 按对方的说法,这两个消息刚刚传起不久,就这两天的事,他由于经营着一家店铺,算是城中少有还未逃离的商户,故而迎来送往之间听到的事比旁人多些。 “多谢。” 说吧,将一缕精神抽回,指尖跃动的玄壤空感术灵文熄灭,对方挠了挠脑袋一头问号,只觉自己在门前发呆了片刻。 诱导吐露、模糊印象,由于是在城中且对方只是个路人,身负恶念不多,陈屿便未直接索查记忆,用了点小手段,顺带给那位路人搅了搅脑袋,估计此刻正烦闷尽去、心灵澄净,早就不在意地离开。 而他,则消化着对方的话。 手中仅有的一缕恶念散开,陈屿面色郑重,因为他想到假若此间只有钱玄钟返回的话,那么就意味着这股恶念出产自对方身上。 “恶念、人念……心灵执念……” 呼!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关于恶念的侦查以及应对方式得好好改一改了。 不难猜测,回到祁阳的钱兄应该同样知晓了真正的仇家是谁,于是在复仇,而这个过程中被浸染的恶念实在不少。 “人念不以善恶划分,好事坏事无论哪种,只要触动人心,就会生出一丝念头并飘向目标。” 之前确实是考虑差了,遗漏掉眼下这种情况。 很快他又想到,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也有? 元神盘膝,悬空挥洒大量精神银芒。 果然,不出意外,在体外缠绕着一层薄薄念头,漆黑扭曲,不过被蒙蒙青光抵御在外,且以不慢的速度抵消散去。 “正说呢,法力怎么一直都在消耗。” 原来是这个缘故。 陈屿将法力爆发,化作两朵庆云搓洗了上下,最后将恶念磨得一点都不剩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法力搓动,与恶念对抗,竟让意识更加清明通透,仿佛洗去尘埃。 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有点意思。 …… 最后,陈屿还是回到了浮田中,仅凭一缕念头想要追踪对方显然不可能,至少以他如今的手段还差得远。 不过此行不是没有收获,多少确认了钱玄钟还存活,没有殒命,而是作为一位复仇之人在寻觅仇家。至于大仇得报之后去了哪里,祁阳之人也少有知晓。 离开冷清的县城后,他去了趟所谓的渡山寇所在,土寨空荡荡,一股浅淡腥臭飘在空中,能见到几具已经腐败的尸体。 九月的天,已经实在看不出人样。 再去到长鲸帮原驻地,一个不大的镇子里,结果也人去楼空,听闻很早前就有一部分帮众离开,剩下的也在青衣剑的报复中殒命。 “真狠呐。” 打听到这两家势力已经被覆灭一空后陈屿感叹,难以想象,如今大开杀伐、堪称侩子手的人,会是那位谦逊有礼、义气有加的侠客。 虽然不好劝解放下,但往后真要能遇到,略施援手相助一二倒也并无不可。 元神一照,心神重定,再多的妄念都清扫干净。 至于出手沅阳门的几家势力,若有机会挖出来,自然不会放过。 “肆意打杀、下毒、破城劫掠……” 这几家不是好东西,只是他不解于那家下毒到底为了什么,说来沅阳门不过和海云观一般,居于一县罢了,真有宝物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他没想过是灵药,毕竟五月的时候灵植未出现在山下。 不过从祁阳城中已经被他里里外翻了个遍,打听不到多少消息,想了想后陈屿便回去浮田,打算依着钱兄最后的踪迹方向再走一走。 “瓶山……宜宁方向么?倒是正好。” 早就听闻那里有一处峡谷,生长有独特的药草,且宜宁一带门派道观不少,陈屿本就打算去看看,此刻却是顺了路。 宜宁是个富庶的,至少几年前要远超西南七州,势力颇多,底蕴大都不浅。 届时走走看看,想来道卷经书、内景地、秘宝等等或许都能有所获。 如今,奇景与血窍的融合开展得如火如荼,术法也在琢磨,他正是想找些新奇事给自己做。 “浮田里的空地已经打理好了,就等新的植株下土,孤零零就一个云灵芝,有些看不过眼。” (本章完) 第一十六章 入宜宁 是夜,月朗星稀。 身披皎洁星辉的陈屿走出浮田,仰头眺望,旋即道道清风卷弄身侧,带着他扶摇直上数千丈,直到构筑术法的灵文变得不稳好似有崩解趋势才停下。 “三千丈……”,他举目远望,足下云海广阔无垠,呈铅灰色,而头顶不远处的硕大圆月,则洒落斑驳月光,宛如流水淌下,浇灌在云头, 明黄的月亮高悬,寒风冷冽,扯动衣衫猎猎作响,陈屿定睛看了阵后手中盘旋一道青光,化作复杂纹理。 夜风呼啸中,有嗡鸣响起,但见一口接一口血色泉眼由虚化实,从胸背臂膀各处显现,最后喷涌出粘稠气血汇入掌中的光团。 扑通!扑通! 蓬勃的生机孕育其中,仿佛心脏一般轻微跳动。 去! 纹路旋转,大量灵文隐现,结成一块实心的球体被他抛飞上去—— 灵光颤栗不断,高度渐渐上升,下一刻他见到外侧的灵文只维持一息不到便崩溃,露出内里结构,海量的法力、精神以及气血统统漏出来。 泄露的几种力量并未比灵文坚持更久时间,约莫两三息后便步了后尘。 唯有最核心处将复数力量夯实至极的部分还在苦苦支撑。 嘭! 光球彻底炸开,碎成十数片,再一转眼又接连碎裂,碎片炸开来,化作无数如尘埃般的细微。 风吹过,仅剩月光皎洁如旧。 陈屿已经收回视线,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哪怕离开青台山近千里,同一片星空下,试验的结果大体一致。 法力、精神力、气血三种力量之中以气血支撑的时间最长。而他注意到,这一次一同携带的大量变异气血甚至比不上法力,在灵文崩碎后紧接着就一齐溶解。 “看样子,气血的结构更加稳定,其次是精神力,法力与变异气血或许是都经历过改造融合的缘故,灵性逃逸时,最先崩溃的就是这俩。” 变异气血脱胎自元血,其中又混杂了一定外部灵性,显得杂乱,会过早的消解掉并不意外。 至于法力,虽然质地上不比精神、气血差,但由胎息、内炁、灵霞、精神融合而来的力量,在面对三千丈高处的灵性逃逸现象时同样难以为继。 心中翻转诸多想法,这时,随着溢散的灵性彻底化开,渲染头顶大片空域,正要收回元神的陈屿突然动作一滞。 绯红余韵闪烁,转瞬即逝在漆黑夜幕下,如同上一世的极光,短暂而璀璨。 “刚刚那个是?” 他双眼瞪大,想要追寻绯红光晕的痕迹,但却无功,只能模糊感应到这道突然到来又突然消失的光晕,或许跟高空灵性溢散时的过量挥发有关。 说不准是极光那样的自然规律,还是某种被他的灵性引出的未知之物,陈屿欲要再次尝试,无奈体内法力用去大半,剩下的想要营造类似的高灵环境有些难。 想罢,他飘落一段距离,离开了最高处位置,那地方太靠近临界点,自身的灵性同样蠢蠢欲动,术法施展都有些不稳。 挥一挥衣袖,聚合一方云台,他端坐云中闭目调息,眉心泥丸中的精神力亦如法力消耗过多。 搬运气血、吞吐夜间灵霞。 薄薄的光明罩在体外,一丝丝肉眼难见的气流随吐纳而胀缩,潮起潮落,陈屿面庞红润,灵光蹿动,气息渐渐恢复。 …… 宜宁离允州有一段距离,假使浮田以如今的速度前往,至少也得两日功夫。 何况中间隔着一道名为瓶山的隘口。 陈屿在瓶山留滞了半日,新奇药植没有发现,不过好运的在一堆枯木败叶底下找到一株九曲长莹,能化瘀止痛,可惜已经长成,再以灵机培育也无法诱变出太多变化。 于是被他拿去混着种在田间以平替药材的花草,勉强炼出一炉褐色丹丸,效果的话与山下的活血散、生肌方等类似。 聊胜于无,真用不上之后大可以去寻个药坊药铺抵换银钱,充作盘缠。 陈屿偶尔也要用钱,譬如买吃食,以及采买种子等。 除了九曲长莹,他在瓶山还捡到了一物,乌漆麻黑,沾染黄土,有点儿像煤炭但很坚硬,应当是一种不认得的矿料。 虽然不认得,但价值不会太高,并非什么值得争抢的宝贝,否则也不会落在山崖下无人问津。 与荒郊野外不同,瓶山周边可有不少人迹。 他捧着大概率是某种矿料的石头,心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记得当初在山上,自己曾种下过一批玉石金铁器具,其中有几件在灵液浇灌下发生了异变,长性灯、万法镜便都是其中之一。 他此刻便在想,既然灵液配合灵机可以滋润成型的器皿变异,那么对于原料而言是否同样能有效果? 这一点尚需要验证,不过陈屿很好奇到底是以变异矿料淬炼出的矿物所炼制的器具强大,还是直接诱变异化的器具本身更厉害。 所以在得到这一块矿料后,他又在山上翻找,最后从不多的矿料中精挑细选后余下十斤,带到浮空田内划出一片来埋藏地下,并投放了一粒灵机。 抛飞最后剩余的一枚矿料,他准备去宜宁后找个铺子问问,这矿石是什么,若有机会再买入一些淬炼熔铸成型后的成品器具,两相对比。 在忙活种矿料的同时,陈屿并未虚度光阴,借助从于启猛处得来的收获,他再一次梳理过往,将炼己筑基一境进一步完善,反哺全身,结果便是基础越来越惊人的他竟又一次采下一缕灵霞,却是封存在血窍内,而非转化法力汇入腹部。 可惜血窍毕竟未有开拓,上限几乎肉眼可见,封锁的灵霞在气血浸染下被不断污化,质地不复从前。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在锁灵期间血窍内的血泉同样在被灵霞强化,沾染了一丝灵韵,对肉身体魄的反哺更上一层楼,四枚血窍全力搬运开启后,已然能让身躯圆满的他都感觉到些许提升。 虽然细微,却真实不虚。 为此,陈屿一口气开辟了十枚,大大小小的血色泉眼浮动身后,似虚似实中喷勃海量气血,袅绕若腾龙般甚是骇人。 正如预估中那般,至多再有两窍这具肉身便达到极限,剩下被锁定的三十余处可开辟穴窍只得搁置。 “余下的穴窍将来能够在血窍消耗后用以补充。” 陈屿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开辟血窍的目的在于蕴养奇景,通过血窍内变异蕴出的神异物质,将虚幻的青胧山彻底拉入到现世中来! “届时,浮田大可以挪入其中,行动也会便利不少。” 即便青胧山在凝实过程中被压缩得只剩刚凝聚时的十之一二,但论大小面积依旧远超脚下浮田。 关键奇景随时随地可打开,有灵光遮掩亦不会惹人眼目。 此刻,盘坐木屋中,殷红如雾,陈屿身畔略显杂乱,有焦灼痕迹。 在看背后,背脊天柱处的血窍显得虚幻,大量裂痕遍布,似要下一刻就溃散。 刚刚进行了一次融合的他顾不得梳理血窍气血,愈合裂痕。正静心凝神行功掐诀将溢散开的炽热血气吞入腹中,灼烧经脉血肉,不断催化变异气血刺激体魄。 这些被元血转化而出的气血在日常流动中可以滋养肉身,增幅体魄,但那种温和有余效用不佳,陈屿便从自己看过的一些武学中摘抄删改,弄了份沸血的法子。 尽可能将变异气血效果催发更多。 实际上,穴位与穴位间存在不同,各自化出的血窍对肉身增幅的方面亦有相应差异。 譬如腹部轮海、天门等几处穴位所蕴育的变异气血更多倾向五脏六腑,而臂膀腿脚各处,又能略微提升灵敏。 据他这些日子的接连尝试,不同穴位间带来的效果差距对普通武人或许会较为明显,而在陈屿身上则被缩小至极,基本可以忽视。 另一方面,同一穴位的血窍短时间内可以连续开辟三次,他猜测这一点大抵和肉身强度有关,身躯底蕴越强,血窍开辟次数也就越多。 待到三次之后,就需要长时间的蕴养恢复,至于几次之后再无法开辟,陈屿不清楚,不过这个限度必然是存在的。 变异气血的产生依托血窍构成中某种奇异物质,他尝试抓取,可惜没能成功。 一旦这种物质干涸,那么血窍的开辟自然无从谈起。 陈屿对奇异物质感兴趣,不过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根底,加之体内可供开辟的穴位还有不少,以最大值的四十六枚大窍来看,怎么说也有一百三十八次! 感受着奇景传来的反馈,预计在满足奇景凝实需求后还能有剩。 再者,血窍中的奇异物质本质上并未失去,只是换了个地方罢了,真需要研究的话到时候在奇景中薅取也无碍。 脑中闪过种种,陈屿继续搬运气血熔铸身躯,片刻后,起身打了一套《筑基法》中的桩功拳术,再以吐纳导引作为收尾,平静沸腾躁动的气力。 《筑基》《食炁》《餐霞》,此三篇乃他根据过往修行所著,整合梳理,直到今日依然在不断完善改进。 用术语的话,算得上陈屿的根本法。 其中《筑基法》以筑基炼己为核心目的,围绕这一点构筑出包涵内外练法、外丹服食、灵植化药、气血锤锻、五脏秘养等诸多方面在内的体系,堪称包罗万象。 缺陷自然存在,陈屿并未无视。 眼下,变异气血以及血窍开辟一道则在多日尝试后,被他装入这个体系中,正是要补足原本炼己层面的不足。 “其实以呼吸精要来调动穴窍的办法有些片面,可以再大胆些,将精神与气血相合,再行牵动之事!” 早前,在蜕变出元血并肉身养练圆满后,气血同精神间的隔阂便缩小了许多。 相互已经能够结合,并有触及现世外物的能力。 可惜气血依托肉身,无法离开身体太远,而精神力一旦超出气血覆盖,便如同脱水的鱼儿,难以为继。 加之承载力量太小,持拿两三斤重的事物便需消耗大半,实际操作局限太大。 相比之下法力无疑更具优势,故而精神与气血的融合被他暂放在一边。 一直到了现在,由于要作用体内,他再一次想起这点,准备利用两者间的结合特效,辅助变异气血运转淬炼体魄,甚至脱离局限将百窍法融入其中,真正做到勾连四万一千窍、混元一体! 呼!先将奇景凝实再做其它。 念罢,双手摊开,自眼前展开一缕蒙蒙青色,有山峦映入眼中,倒映青红绚烂天色,神异无比。 …… 离开瓶山,再走六十里,即是宜宁。 宜宁共有六县,陈屿不知晓钱玄钟到底去了那处,又途经何地,便挑了近处的易君县。 一番折腾,青衣剑的消息不多,只打听到不久前有人打听南方允州的事,跟沅阳门有关。 听描述,那人应当就是钱玄钟,不过似乎沅阳门还有幸存?对方在得到这条模糊的消息后,便再次没了影踪。 这次对方停留太短,残留的人念不说稀薄与否,估计早就沉沦在弥漫城中的人念汪洋里,难以寻觅。 无奈,陈屿只得先转移注意,询问本地独有的药草药种,以及一些丹方、经卷以及书册的获取。 包括哪里人多,哪家门派底蕴深厚传承悠久等,至于钱兄……遇上了再说吧。 至少如今来看对方并未丧失理智。 而在调转方向后,陈屿也从城中几家商铺、药坊中收到不少消息,另有大小包裹十来件,都是青台山难见的药草种子。 带回去种种。 除此外,他还打听到宜宁本地的势力最近有一场升仙会,由一个叫光华门的帮派牵头。 光华门势力实力不强,中下层次,门中仅有一位大成通劲武夫,余下大猫小猫三两只,也不知如何能筹办如此盛会。 “宜宁本地的武林本就高手寥寥,六县之中能称得上二流的武人都屈指可数。” 实际上,宜宁六县并不困顿,至少比石牙等西南边陲县城要好得多,尤其百里外的守军县乃宜宁府治所在,比平城都要繁华数筹——至少在一年前是如此。 如今,随着战乱不休,起义聚事之徒如飞蛾,扑之不尽,到处都乱糟糟。 此间过于靠拢允州,北边还救世军残余肆掠,宜宁本土几家稍有底蕴的门派大半年前便迁移远走,裹挟细软金银去了涪州、锦州等更显安宁之地,再开门庭。 “唉,都在跑,又哪里跑得掉。” 告知他消息的药铺掌柜喟然长叹,面上多是对未来不定的忧愁。 离开药铺,陈屿循着对方给的路,先在城内寻摸,找到一处名为东拳门的势力所留下的堂口。 主家已经离去,此时只剩三三两两的杂役和学徒。 指尖轻掐,灵文跃动,幻身术遮掩身形,玄壤空感掩盖动静踪迹。 他踏步入内。 无视了稍显落魄的环境,陈屿感应着其中一位学徒的意识思感,找到藏书阁翻看了会儿。 所余不多,只剩几本粗浅外功以及野游杂记。 好在他也已有其它发现,定定看向天空,下一刻,银芒闪耀瞬间,在清扫的仆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已经入虚不见。 (本章完) 第十七章 暂留 从被草丹带着踏入内景开始,那是第一次,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正是那时候,陈屿心中明白此方水土的不同,这是迥异前世的所有,有超乎寻常的景致存在,只待去发掘。 正如此刻,他以精神拉扯身躯,一阵混乱漆黑后,灰扑扑天光绽放在眼前。 澄净的天穹与青台山几处内景地中所见又有异样,虽说同样有一口空洞挂在高处,却并非黝黑深邃令人望之体寒,不知是否错觉,总感觉此方天地更要柔和些。 神情一动,陈屿身侧精神灵光闪动数下,有蝶飞出,幻化为鸟雀振翅,扑腾间去到元神笼罩区域之外尝试探索。 看着银白飞鸟渐行渐远,他体会若有若无的联系与反馈,摩挲下巴若有所思。 宜宁城有内景这件事并不意外,陈屿在入城前就发现城内人念汇聚不少,加上东拳门这等传承数代的门派曾扎根于此。 蕴养出内景谈不上离奇。 不过脚下的内景地与往常所见确有不少差异,他体会片刻,仅仅这少许时候就已经发现在环境呈现、精神消耗、灵性活跃程度以及大过滤效应等方面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 青台山地处山野,少有人烟,唯一的势力云鹤观则衰落十数年,内景地其实格外脆弱。 这一点从桃树依附的内景崩溃陷落便能看出,实际上,哪怕那棵桃树不接受灵机诱变、成熟并枯萎,依附其上的内景地同样支撑不了太久。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总有崩塌归墟的一日。 这是陈屿在之后探索内景时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推出的猜测。 如今山头上本有的内景地,连带落霞岩一起算作四处,再加上卧蚕峡悬浮半空的一处,这五处内景地中除了道观之下的内景依旧完好,其余的都在一次次试验中被日渐消瘦,到最后撑不住一一崩塌。 “太经不起折腾,至少平城成玉院那一处就要耐用许多。” 陈屿进出对内景而言负担不大,但为了验证一些想法,他并不是每一次都安安静静地探索,偶尔会按照计划做出一些试探的举动。 总之,在多撑了半月左右后,成玉院上的内景地同样逃不脱崩塌的命运。 至于在广庸府其它地方偶然发现的内景则因间隔太远逃过一劫——几百里地来回跑,纵然是他也要花上不小精力在赶路上。 于是等到无名山开始布置大阵,恰逢精神领域有了新成果,这方面的研究便被短暂搁置,只偶尔闲暇或路过会去到里面走走,观察内景的变化。 更多时候只在道观中入虚,以及将精力倾注在草丹上。 这种灵植很独特,在蕴含温和灵性蕴养精神的同时还可以作为媒介将他送往一方迷幻的内景地中。 位置极为深邃,而在那处内景地的最边缘,有一片如线虫般肆虐的猩红汪洋诡异非常,始终让人无法忽视。 在最初的目睹后,陈屿一直循序渐进展开着对猩红色线条海洋的探查。 然而进度有限。 期间,并非没有在其余内景地中寻找尝试,却自始至终不曾找到,寻常内景的边缘只有一幢四色烟霞,越过后便是勾连各方内景、堪称咫尺天涯的绯色霞光海。 猩红的怪异仿佛只存在于那一地。 沉沦在极深不可知处。 对此陈屿一时半会儿亦只能通过草丹不断出入那片独特内景地,试着引导捕捉部分线条。 结果自然没能成果,猩红之物同化能力极为强大,尤其对精神有着出乎意料的侵蚀速度。 对此,他几经失败后无奈停下,不再做无用功。暂且能做到便是尽力观察。 由于相隔两方世界,考虑到在这方独特内景中精神传输效果被极大削弱,仅仅靠一朵元神化身的话,内部发生的动静很难及时传递出来。 于是为了保持观测,他将天外天精神领域中培养出的第二批水珠破开,挖出内里蕴藏的玉色石粒,通过汲取天外游历意识体,再度铸造出一具有一定自主意识的元神分神。 于之前那一尊被放出去探索天外天不同,这一次他将之放在了内景地中,以琼浆补充消耗,与猩红遥望。时刻关注,一旦出现变故便可燃烧琼浆与精神力径直撕裂内景,穿梭回现世将消息反馈! 好在已经数月过去,那片猩红依然如原样,好似恒古不变。 视线回到眼前。 空中,淡淡灰色之余尚有几丝异色悬浮,陈屿注意到这点,细看后发觉是灵性的一种凝结体。 看似漂浮悬挂在天穹,低垂千丈,实则沉浸于另一层世间,难以触及。 飞鸟化作荧光融回体内。暗自估算了下其间消耗,对比如今的精神强度后他不再停留,提纵身形迅速远去! …… 一转四日过去。 这四日,陈屿找寻过周边,没能打听到钱玄钟更多消息,于是暂时留在了宜宁一片。 这地方地处南北要道,六县之地中有不少古迹,有的过于败落,已经沉入时光岁月了无痕迹,有的则还挣扎着残留,向世人述说往昔。 他一路拜访,大多的势力都离去。而不同于在岐络观时毫无收获,宜宁六县的门派家族余留蕴养出的内景地不在少数。 区区一府养出五处,比之前西州、允州两地加起来所遇都要多。 只可惜大都久远,景致破落,其中像东拳门内景那般底蕴不浅、还能存在许久的内景地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与当初所见的‘顶上漆黑、四周迷蒙’类似,如今随着踏足的内景地愈发的数目躲起来,陈屿渐渐回过味,虽然无法探知得更准确,但仅从环境的变化上多少也能察觉到几分线索。 若将内景的崩塌、陷落视作结束,那么内景地或许也存在‘寿数’之说。 而吞没灵性的空洞化作漆黑,大概便是这种进程的体现。 四周弥散的昏暗灰沉亦如此,可能在内景刚刚诞生降临时,这片世界一如现世般明亮也说不定。 初生的内景地陈屿没能遇见,不过不妨碍他依据已有的信息作出推测。 城中,某处楼阁。 院前匾额正在更换,不知下一家又是谁盘了下来。 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世界,一道人影正漫步在他们身畔。 正是步入内景地中的陈屿。 身形跃动在静谧大地上,不似山峦中那般崎岖难行,城内的内景地有仿佛拓印了另一面,铺陈在视线内,失去活力与生机的同时又孕育出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大步流星向前,四下转悠,如今宜宁的五处内景地都走遍,这是最后一处。 四下张望,走走停停,将几处内景间的细微差别记在心中。 说起来,这一地的消耗比青台山上要高一些,和其余四地相差仿佛,估计都是沉浸在城池中的缘故,外界有人念汹涌激荡,虽然未能破入内景地中,但穿行之时的阻力并不小。 好在陈屿精神圆融饱满,入虚之前更吞服有琼浆,即便事前分出过几道化身与分神在外弱化了元神,此刻行动亦不受多少影响。 “没有衍生出内景原材么。”,看了一阵,陈屿略显失望,五处内景地中大小皆有,小者如古井,大者则覆盖数条巷道。 他时而蹲下触及土石墙体,尽量避免碰到街道上的行人。 冰冷光滑的触感传递指尖,他清楚眼前一切并非虚妄,不过包括行人、房舍等所有在内,都只是现世的倒映。 能触及,但又和寻常意义上的触碰有所不同,更像贴着一张滑腻坚韧的膜,看得见摸得着,触感却令人与现世中对照的事物关联一起。 又过了片刻,来到一片蒙蒙霞雾前。 止步,肉身到此的他无法再破开屏障闯入霞光海溜达,那地方对血肉显得极为抗拒,动辄腐蚀穿骨。真要没入眼前亮晃晃翻腾不止的雾海,只消十来息,这具养练圆满的肉身就得渣都不剩。 陈屿在此地没能找到原材,更别提秘宝。宜宁六县的内景地不少,但秘宝实在不多,五处拢共只才出产一件,是一朵并蒂莲,被他留下,欲要以秘宝试着炼丹。 这头,他正分出一道元神试着拨开霞光,淌着噼里啪啦腐蚀之力走入后,很快又转回。 他能感知到两处若有若无的呼唤,若猜得不差,应该是青台山和浮空田,两地都有灵植存在。 位置不一,有一个很远,远到感知都模糊不清,勉强辨识出方向——估摸着是漂浮在天空中的浮田。 “浮田就在五十里外,现世中的距离远远短于青台山,然而霞光海里的感应却是以后者更加清晰。” 他思索了会儿,推测霞光海和天外天大差不差,至少在距离上显得同样神奇。 并不全是依照现世来投映。 陈屿揣摩这点,但暂时没有头绪。 实际上不止这两处,还有十好几个地点不断传来呼应,似有似无,有时强烈有时又薄弱至极。 这些点位不出意外应当是从大阵中带出的灵植,世人所称灵药,不过考虑到灵植的保存问题,想必再过不久霞光海内原本闪烁不定的呼应便会削去九成! 回到现世中,匾额还在更换,隐隐看见一个‘杨’字,还有签印,落款‘常林’。 常林公,他记忆里有这位,从几家势力拓印来的游记杂书上有记载,似乎是位笔力高超?堪称入木三分的笔道大家。 摇摇头,不再管匾额,陈屿回去暂住的客栈,摇了两碗‘米肠’‘珠光鸭丝’,吩咐小二送到二楼的客房。 放下一粒银豆,在小二点头谄媚的迎来送往中上了楼。 宜宁有珍宝,世人称三丝四畜。 三丝为罗鳞绸、广云布,以及珠光鸭丝。顾名思义,前两为衣料,最后者则是一道菜,一道名气不小的佳肴。 陈屿听人说起,这道菜取了贵人老爷们不喜的鸡鸭下水,熬炖后剥开肠衣,再切做纤细丝条,以酱子混着米羹蒸熟后再装入盘中,拌上油水。 醇厚中带有脆意,且有米羹酱子的些许甜意,掩盖下水腥味,颇是惹人馋。 往前一段时日,走过了西州允州,但真正停留的时间不多,这几日趁着在宜宁的机会,他正好寻到各家小吃,一路尝了个遍。 “五感灵敏也有一点不好,如若不是刻意封闭,大部分菜肴都显得不适,要么寡淡,要么过于刺激。” 好在对五感六识他早已不陌生,已然能够做到有限的控制,令自己的口腹之旅没那么无趣。 四日间,就这样在探索内景、品尝美食、琢磨修行中度过,偶尔会去到城外找一些匪贼试验关于人念的想法。 他想要改造出一个更便于甄别善恶的法门,如今还有没多少收获,只对人念的理解略显加深。 而在以上诸事之外,由于奇景与血窍融合按部就班并未出意外,故而部分精力得到解放,陈屿再一次撕裂天外天,进入其中为蹲守在各处锚点的元神分身补充精神力。 城中人念如潮似海,不适合元神出入行动,于是每每如此时,都要去到天上高处,这样才能躲避一二。 多亏了之前对天外天中游离意识的研究,让他在分神一道上有所精进,意识分作两份,驭使法力青光托举成云团,以免失去元神的肉身跌落下去。 陈屿忙活着对精神领域的开发,以及小白的养成。而在不知多远处,一道金色默默划过黑暗世界中,留下转瞬即逝的明亮尾焰。 天外天。 一号元神分神,自凝聚后,它已经流浪了数月之久。 临走时陈屿塞进体内的两滴琼浆已经耗尽,而在难辨上下四方的天外天中,它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何处。 只晓得最近一个锚点是在流浪开始后的第四日越过,自那时起,分神一头扎进了尚未探查过的区域。 一晃两月多,结果不如人意,分神凝结有意识自我,虽然残缺,但毕竟是陈屿元神的底子,显得灵动,对眼下的境遇与处境再清楚不过。 它停下,抬头望了眼,绿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旋即低垂小脑袋,摇来晃去作叹息状。 这一路行来若非中途好运找到几处玄奇密地,被黑雾包裹,驱散后得到一堆‘玉髓’‘软膏’,恐怕还真难以走到这一步。 得回去了。 不过分神不打算原路返航,来时已经用去太多精神力。如今再制作一枚小巧些的锚点,体内的能量便临近干涸,估计走不了多远就得消散。 唯一可惜的是周围并无意识星辰用以锚定。 隔了很久,不多的意识只能支撑几个单薄念头起伏,它开始制作锚点,至于锚定的凭借——此地别无二物,自然只有分神自己上了。 陈屿一开始就考虑到这种情况,故而在融合游离意识体时特地保留下部分意识结构,以此为依托,借助精神力渲染,这道分神将像一枚钉子一样钉在这里许久。 指引以后探寻而来的陈屿。 (本章完) 第一十八章 途中 一号分神早已不知到了何处。 天外天不分东南西北,无有日月,远近距离在此地没有太大意义,只能应着心中的刻度来估算时间,再结合飞遁速度进行有限的预估。 只知道如今原路返回已事不可为。 打定主意要以自身作为锚点,它停下不再前行,体内的力量则继续燃烧。银灿灿如电芒闪动,精神力溢出在外久久不散去,最后交织成弧面罩下,严丝合缝后将金色身躯罩在内里。 灵光飞旋在银色球体表面,能见到其个头正不断缩水,很快就从人头大小化作不及巴掌大。 与此同时,激烈变幻的精神波动引来黑雾,从天外天虚空中渗透而出,汹涌在畔,一只只黑虫凝聚,撕咬中与银光球体对碰。 良久,外部的灵光稳定下来,精神力徐徐收束回屏障下。 黑雾散去。 而光球则模仿意识星辰的做派,时而释放一缕精神力作为诱饵,引来数目不多的黑雾,消磨殆尽后又收拢残余的原石回补自身。 勉强做到自足。 不过黑色原石驳杂,他有所预料,分神在没有旁的资源滋补的情况下一直滞留在此地,无法长久维持下去,迟早会有溃散的一日,好在那时候陈屿大概已经抽出闲暇,能分出部分精力寻找过来。 “一处锚点,便相当于一颗钉子,当锚点足够多、布局足够广的时候,天外天将被摸清与掌握,再没有不可去的地方。” 分神闭目静默,蜷缩在银光球体中静静等待。 身处虚空,或有乱流吹拂,能将意识星辰移位,外层的屏障将有效抵御,唯独顾虑的是会否被挪移它处。 “乱流的到来不可预知,甚至存在与否都不能断定。” 意识星辰的移位或许为本身活动所导致,乱流即使存在也不大可能是推动星辰的主因。 念头渐渐散去,意识封闭,分神在维持光球的同时尽量节省力量,不再活跃。 天外天中变故太多,黑雾每次升腾席卷都仿佛将天地重塑,走过的路都变得陌生莫测。 秘地、旋涡、乱流不过寻常,更有空洞破碎、异光穿刺、世界跌落等景象被它在飞驰探索的途中以精神映照目睹……很多都无法防备,充满了意外性。 区区如它,只是一尊消耗大半的分神而已,将锚点钉好即可,其余的想再多都无用,体量有限,有心也无力。 …… 宜宁府,陈屿并未待太久,五处内景地被搜刮一通只得到一件秘宝。由于出产自内景中,秘宝并蒂花难以通过借道现世的办法带走。 无奈之下只能在临走前以法力幻化熔炉,精神作柴薪点燃,将这朵婴儿拳头大的黑色绿纹花朵型秘宝分解熔炼。 最后除了得到一锅灵光闪闪却无大用的药渣外,只剩两粒淬炼出精华揉捏而成的小巧丹丸。 米黄色,捧在掌心宛若豆子。 有白气萦绕,浮动光雾,低头嗅去只觉清新气息扑鼻,引得精神欲动。 刚出炉刹那他捻起一粒喂入口中,淡淡甜意过后神色略做变化,眉头锁紧又平复,良久后才一口浊气吐出,作叹息状。 并蒂花与其它内景秘宝一样,都具备一定不俗的特殊之处,譬如当初入手的石勺、翡翠根茎等,或是作用精神、或是增幅气血筋骨,于层次尚低时更能辅助积蓄灵性,为自身灵性蜕变打下基础。 可惜这些只在低层次有效,此时再服用却仅剩下回补恢复的用处,于他而言效果大幅缩水。 收起剩下一粒,陈屿嘀咕着,毕竟是一份内景秘宝,好不容易找到,结果炼出的东西显得不堪。论回补,他手中可不缺类似资源。 如灵石灵液,以及长性灯、天石等物品,足以在灵性、法力、精神、气血各方面填补日常所需。 效果大差不差不说,每一样的获得难度还都远低于秘宝。 “真要‘饿’极了,纵然是灵土也未必不能添作食材。” 甚至外界离散漂浮的无数灵性,他如今能做到通过一些手段接引采下来,只是太驳杂混乱才没有这般。 将内景秘宝作为恢复途经去使用,实在有些浪费,陈屿沉吟,真正要紧的在于各处的秘宝难以互通,除非跨越四色霞雾走霞光海——宜宁与青台相隔遥远,这条路同样不好走。 霞光海中各色霞光充斥四方,不止跨入的元神会被侵蚀,秘宝同样不能例外。 这样一来就需要额外付出一份力量去庇护,大大加大了负载。 说起来,能不能通过奇景沟通两地? 他不由得回忆起奇景刚开时,自己曾走动在奇景与道观内景地之间,奇景的存在在他看来很大可能是一方虚幻的、挂载在现世背面的一方空间,或者干脆就处在内景与现世的夹缝中。 不过随着奇景日渐凝实,逐渐脱离了往日的朦胧,变得真切可触碰,他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还能否借道走一遭。 云海荡漾,一座青胧山从背后挣脱出虚无,烟笼雾聚,山面沾染露水,表面湿漉,由青石堆砌而成的山体仿佛实质。 陈屿回头望,能看见有一团团薄薄火色气息缭绕,缠练在山上,将山石进一步凝炼压缩。 自从琢磨出血窍对奇景有用处后,他几乎每日都会开辟一方融给奇景。一开始还想着考虑办法优化融合,约束碰撞中崩散的气血,后来发现自身可开辟的血窍远远超过奇景所需,索性不再费那些心神。 搬血、开窍、蕴体。 待到强化体魄差不多后便径直抡圆了砸给奇景就好,省力又方便。 进度大大加快,一日一窍,将奇景喂得白白胖胖,距离真正的化虚为实已经越来越近,最后的差距肉眼可见。 陈屿转身走入,穿过月色般朦胧的一层白雾后,脚步一滞,眼前的世界彻底展开呈现。 之前从意识深处捞起的明黄残月随着一次次碰撞,被消奇景化一空,天空中空荡荡只剩浑厚云层,泛着些许靛青与赤色揉杂。 已经很熟悉环境的他未去多看,快步来到山脚处,这里有一方庭院,状态模糊不清,大致只搭起两面墙壁、一架石桌。 这是他仿着云鹤观搭建而成,虽说眼前只有一个雏形,不过本就是陈屿用来练习驾驭掌控奇景的手段,建筑好看与否并不重要。 他抬手上扬,一圈土石轰隆隆升腾拔起,最后落在一旁,错落有致。 随着脚下世界一点点变得真实,陈屿察觉到其中一些变化正在发生,奇景与精神层面联系紧密,然而脱离虚幻的同时却意外将这种关联愈发加深。 两者近乎捆绑在一起,他念头一动即可操控大量土石,乃至整座青胧山! 在这片空间中,如今的他可谓逐月拿星、翻手云雨,真正当得起仙人二字。 不过如此操控只是个大开大合,一些精细层面尚有较大困难,不知是否与未完全凝实有关。 陈屿之所以想到通过奇景勾连内景地从而转移只能在内景中存在、现世触及不到的秘宝,正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奇景的变化或许能让他找到些机会。 “内景秘宝只存在于出产秘宝的内景地中,无法挪移它处去。”,他暗道,一直以来经历的所有内景地中都如此,这并不奇怪,在陈屿想来不同的内景地看似都由现世之物投映而成,但实际也许并非在同一层级。 这是个千层饼的世界,一层套一层。 各种奇特空间结构到处都是。 出入过天外、闯进过意识的陈屿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且试一试,若能将秘宝借由奇景转移出来,以后再碰到内景地时就能够从容许多,不用再担心秘宝无法带走。” 只是手中的秘宝被炼成丹丸,吃了一粒还剩下一粒。一时半会儿再去找新的也得花费时间。 他想了想,先挑几块灵石放进去,结果自然无用,灵石穿透了薄薄光影,掉在浮田上。 陈屿眼波微动。 自从四个月前奇景在多方资源的投喂下陷入瓶颈,大量能量物质淤积内部,于是他便停下了灵石灵液的供给。 如今,再一次投入灵石,却没能留在奇景中,这一点倒是不出意外,毕竟没有真正凝实,陈屿能够接受。 不过另一方面来看,灵石虽然没有被奇景锁入山中,但同样也不曾跌落到更深层的迷幻虚无中——在最初时候,奇景绽放自心室、依托青胧山搭建而成。 一应物资出入都仅仅相当于遮盖一层脆弱的虚幻掩盖,实际石头还是石头,依然放在院落中,只是不再和云鹤观同一个层面,跌入到深层。 陈屿曾尝试过,在离开一段距离后从奇景中取出放入的盛装灵石灵液的桶,结果是一阵模糊,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全然触摸不到。 那时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投放,但凡不小心就会将放入的事物遗落到不知何处去,且再难取出! 这使得他之后除了定期投喂的灵石灵液外,再未存放任何事物到其中。 “看来奇景与青台山真的快要脱钩。” 至于下一步……实体物质不行,不意味着秘宝不能,不过他得先再找到一处蕴结有秘宝原材的内景地才能尝试验证。 …… 一阵小雨过后,陈屿驾驭着浮田一路向宜宁以东的黄山山脉而去。 升仙会他并未去掺和,当地不愿离开的小门小派搭在一起,大体上与当初广庸府的法会类似,宜宁本地的升仙会同样有道门势力,名气都不大,底蕴甚至比不上久居石牙的海云观。 陈屿离开,未能找到钱玄钟去向的当下,他将心思更多放在了奇景上。内景地的探索告一段落,与之相关的数项试验有待更多验证,如今他需要的反而是好生结合已掌握的信息,对一些往日推导出的结论进行复盘,因为可能存在错漏。 天云悠悠,转瞬数日。 途经邕州,他并未过多停留,只与宜宁时候一样采买了些药种,寻了当地的上三教与下九流打听周遭大小事宜,可惜依然没有钱玄钟以及沅阳门消息,只当他们银针落海,短时间内再是难以寻到。 于是一如既往,点了家客栈暂歇,花去一日到附近几家道观门派中翻阅拓印各家的书册经卷。 间或查看有无内景地蕴养。 若是收获足够,或者着到手了一本颇有价值的书卷的话,古籍残典也好、野游杂录也罢,他都不吝留下一些诸如养气培元丹药、壮血去疾散方之类的报酬给予对方。 “内景两处,秘宝为零。” 摇着头从这个‘贫瘠’的地方离去,陈屿不禁怀疑自己对内景地的诞生的推测是否有误,分明邕州人户之数远超西南各州府,武林与道门皆传承已久,虽比不上锦州,但也比宜宁府胜出许多。 不料扑了空,几家势力并未搬迁,然而真正蕴养出内景的就一处,另一方内景还是在州城绥阳的一座高塔上发现,那是几百年前的建筑,无门派盘踞。 “人文汇聚么……亦或者人念还有其它未曾判明的地方?” 陈屿对内景地的发掘愈发深入,慢慢发现以往的很多猜测都有局限,又或者说不同的内景地所表现的‘特征’各有差异。 并非表面上环境、氛围、光色等方面的区分,而是更深处,关乎内景存亡规则的体现。 “大概真是不同层级。”回忆自己在绥阳城中看见的那处内景,与往前几处都有明显差别,再仔细回想,许多内景间也或多或少存在不同。 譬如灵性的变化。 平常并未关注,之前涉足的内景其实不算多,故而也少有在意,如今陈屿才恍然察觉到,每一处的内景地中的灵性变化都不一样,差异或大或小,体现方面也各有特点,若再以这些为基础细细区分则会发现,部分内景间存在相似却不相同的灵性变化特征。 将这些特征切分来看,大致就能看出一些东西。 “青台山道观下倒映出的内景地与绥阳高塔的内景很相似,灵性的流动、升腾乃至被过滤时的溢散速度、涨跌幅度,都有类似表现。” 而与之相比,已经溃散的桃树内景和落霞岩内景、宜宁几处内景,显现出的相应特征又有差异。 若是将这些差异比做线条、标注成点与面,再看去就会发现,一条明显的如潮水起伏似的涨缩分界映入他眼中。 “还不够!还要更多内景作为依凭!” 陈屿还算平静,这世界本就是个千层饼样的构造,他早有预料,不过如此明显的层级划分被内景赤果果表现出来,依然令他怔神了片刻。 旋即收拢了心思,不再浮想,他觉得想要彻底摸清现世与内景的关联、世界的构造,这些还太远,一处两处内景,乃至十七八处都不够。 天晓得这地方有多少层!要知道他当初可是随着变异桃树倒映出的内景崩溃而一同跌落下去,在那片充斥填满了纯净灵性的苍白之海中挣扎逃出。 那或许才是天地的底层,而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类似经历,如今掌握的所有内景地大概都只是表层。 而现世,兴许就是包裹千层饼的那层厚厚的皮。 一晃六日,又走过四百里,这是从天空飞去,若摊再地上蜿蜒山路恐怕千里都止不住。 邕州之后是禹州,值得称道的收获不多,由于早些时候救世军曾有人马流窜此地,兵戈如火,虽比宜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论内景的形成缘故是在于人文典故、抑或底蕴历史,找人多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错。 他期待的,还是不久后即将到达的锦州,那是居于雍山地界的世外桃源,山水环绕、与世隔绝,近乎数百年不见刀兵。 “若是沅阳门真个没有灭尽,必然也是要逃去锦州的。” 北边不用想,已经打成一锅粥,更东方的几州同样纷乱无比,建业收复不到半年,商贾囤积居奇、世家连横兼并,朝堂上诸公业已开始新一轮狗斗。 上下齐心往一处,势要将大梁的半壁江山折腾完。 而河间地,则被平定江南后借道宿州的宋大将军打去。如今中原一带除了腹地有重兵把守鲜少被战火波及,其余地方与旁的州府没有多少差别。 他能想到这些,背负灭门之仇的钱玄钟不可能想不到,估计也得找去,往好处想,此刻已经团聚了也说不准。 正当陈屿准备动身直接赶往锦州,再多捡些内景与秘宝来研究的时候,突然活跃的意识掀起剧烈波动,打断了计划。 在去锦州之前,他不得不停两日,在通州待上一会儿。 对此,陈屿不忧反喜。这几日脑中灵光不断,心脏血流奔腾悸动,正是奇景凝实的预兆! 放下手中诸事的他不敢在浮田掏出青胧山,万一化虚为实落下来,纵有万法镜庇护,整个田土都得垮塌粉碎! 好在周围有个去处。 正是那天下八山之一,此方水土道门传说里那位玉应元寿真君的成道地——黄望山。 (本章完) 第一十九章 未必不如! 应玉元寿真君,真名唤作李京唐。乃三百年前大周始建时候人物,传说此人幼有不凡,落地不哭不闹、顶戴宝光。 弱冠之时便可日啖百斤瘦羊肉,一身力气惊天动地,嫉恶如仇,一对儿金玉锤重逾千钧,戎马一生,为大周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来得封黄伯公、世人颂扬其名。 李京唐在通州一带的名望不低,这片土地上曾有一场[玄驹关之战],关乎大周国本的一战,加之其本人出生于此,故而本地供奉其长生牌位的不在少数。 至于得道飞仙之说却是近几十年才传出,陈屿收集的书卷野史有涉及。前赵将亡时天下动荡,龙蛇起陆,正巧故老相传里李京唐是个能征善战的,百姓便指望着这位多多庇护乡梓。 有用无用暂且不晓,总之大赵之后的宋、梁二朝时局不见宁和,四野离乱是时有之事,几年下来又仿佛回到百年前那般模样。 于是越发的神化这位,渐渐在本地有了个‘元平真神人’的名号,直到三十年前梁皇立国封禅,将拱卫中原的黄望山定为天下八山之一,而李京唐,也得以被封为黄望道君,落册在籍,在建业宫廷中立下一道真君牌位。 食万户香火。 应玉元寿真君的传闻且说到这,陈屿此刻顾不得其它,只在粗略回忆了一番便抛飞至脑后。 身形化虹遁入山岭内,庞然躁动的精神瞬间覆盖,方圆数里被洞彻,巨细皆映入眼中。同一刻,无数野兽只觉心中升起浓浓畏惧,如同被狰狞獠牙的猎豹狮虎团团围住。 呜咽成片,被无形压制的它们遵循着本能,或匍匐哀鸣、或惊惶奔逃。 他未去在意,奇景正在颤动。一圈圈薄光流转溢出,气血仿若大锤敲击,轰鸣不止,撞击得前者将开未开,要撕裂那层脆弱薄膜。 元神适时走出,高高照下,陈屿勉力压制体内传出的激荡。 下一瞬,光影纷乱,现实与内景的夹缝再也撑不住逐渐超脱虚幻的青胧山,一道细微裂痕咔嚓裂开。 咆哮的能量从奇景中喷涌,在身外扭曲出浪潮般的波涛——山石、青云、大地一一凝现。 天云搅动得破碎,奇景中的云海则倒灌而出,幻化作银河缠绕在体外,一口口血窍自肉身上隐现,沉浮其中,化作大河滔滔的一角,一同共鸣起来。 这一切动静不小,面对略微超出预想的变故陈屿神情不变平静,没有慌乱。 奇景凝实的时机有些提前,或许是近些日子以来对血窍利用率的提升,以及数十次碰撞融合下的厚积薄发,事情已经发生,如今关头便没必要再去思虑这些。 关于奇景凝实如何约束控制,他并非没有对策。 只见分润出部分意识掌控元神,双掌开阖中飘飞七八枚旋动的银色涡流悬挂身后两侧,吞吐间云海被汲取卷入,沛然的力道下将之强行挤压,限其制肆意奔流。 另一头,精纯无比的元血爆发,百窍法运转,昂扬无穷生机的力量从元血中喷涌出来,转眼间便将原本动荡躁动的血窍与驳杂的变异气血横扫、镇压! 法力居中,幻化一面承载,硬扛着裂缝漏下的滚滚冲击弥补缝合。 “得找个清静的地,省得被打扰。” 几项手段都谈不上成熟,虽说深思熟虑将能利用上的都派了上去,但无法坚持长久,再者奇景凝实本就难得,他期待还来不及怎会舍得打断。 时不我待! 此时来不及慢吞吞布置阵法,于是陈屿坠入山中,精神扫荡来回,找了个堪堪能用的低洼处。 拨开泛滥的枯草藤蔓,他快步走到中央,再挥手打下数十枚提前绘制、本想着有备无患的符牌。 嗡然一阵后灵光弥散四周,笼罩在这片小小凹地中,雾气自土中袅袅吐出,盘旋在林荫中久久不散。 背后的青胧山已经露出山尖,他指尖连连点动空中,很快勾勒出一副由复数聚灵阵构筑的图纹——同样是这段时间为奇景凝实做的准备,不过进程提前,以至于大型聚灵阵尚未完善,只得先凑合着用。 激活点亮后一掌叩在地上,阵纹不似符牌那样可以长久存在,需要融入土壤大地,再以另外手段将之维持。 十数息后,见得周遭灵性徐徐从各处汇集而来,他长舒一口气,扔下七八枚灵石添做补充,以免自己沉浸奇景一时忘了外界。 做完这一切,不再顾其它,陈屿并合双指弹在地上,辟尘术卷开尘土,再以御物之术引来落叶枯枝,短短刹那编织出一只简陋蒲团垫在身下。 撩起衣袍,他盘膝坐于地。 …… 轰隆隆! 临近十月,徐家寨比以往少了些轻快平和,多了几分寒意。 雷声猎猎,云霞晦暗。 “当家的,要不,咱就让三丫去吧。” 啪! 逼仄屋檐下,男人猛地蹿起来,扯过一对欲要喷发的彤红双目瞪向身旁。 良久,他拽回头去,幽幽闭目长长一叹,又是一拳头砸黄土墙壁上。 女人凝噎着不再说话,微微低头,目光看向几间潦草茅屋中的一处,几个孩子乖巧地嬉闹,她满是蜡黄的面颊上浮现笑意,眼中却遍布哀愁。 她不想,她不愿,但……有些事由不得这个家,由不得他们。 嘀嗒! 抹了把湿润眼眶,女人手上不停,继续穿插编织着竹篾、竹笼,以及一些小巧玩意儿,这些都是家计。依往常若再染上些草汁涂抹颜色散发清香,足以在城里的小娘子中引起一时追捧。 也维持着这个家的生计。 然而这种情况从去年开始就不再,村寨中原本有八成户都在农忙间隙赚些小手艺钱,不止县城,附近几个村庄偶尔也会有生意。 可惜到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再度拿起已经吃灰多年的猎刀与斧头,看着他一瘸一拐冒雨离开院门走远,一时间心头好似打翻了装满担忧的瓶罐,酿出了喉,却只剩呜咽。 哗啦啦! 风吹过屋子,透过薄薄麻衣洒下阵阵刺骨凉意。 “不能!我赵游的女儿岂能给那等腌臜作小!” 男人扛起弯刀披挂斗笠蓑衣,顶着瓢泼大雨如是说到。 “当家的,那、那要不我再去刘二哥家问问,还有张婶子他们,还有四叔,实在不行……” 铛! 打断了女人的话,只有一道沉沉声音混着雨落传来:“照顾好仨孩子。” 女人默然,她知道寨子里的大家都不好过,才平平静静没两年,匪祸起了,大老爷说要分银上供,于是地税就像六七月的雨水样疯涨。 两人无言。 没再说话,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 咵哒、咵哒! 一行人牵着头驽马,马背挂着鞍乘。 吆五喝六,个个都鼻孔朝天,一副天老大我老二姿态。 “这雨贼是让人不爽!” 嬉笑间,有人低骂了句,引来阵阵附和,旋即又被雨声掩盖,但大雨都掩不住他们的火热目光以及对昨前两日的回味。 尖嘴猴腮、长着吊眉的矮瘦男拍打腰际镶了铜钉的狼牙棒,一口黄牙还沾着昨夜吃剩的绿菜。 夹了浓浓口臭喷吐不绝,边说得兴高采烈,还一边手舞足蹈比划连连。 “嘿!刘哥,你是不知道,昨天的小娘皮嘿,那叫一个白,比湖里翻出的芋絮都白,还滑溜得紧嘞!” “去去,滚一边,好你个三狗,吃得好货不记着刘哥就算了,还来显摆?再叫叫腿都打折!” “诶,刘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弟弟我之前可是把小娘子的娘亲让了的!” “哼,那老妪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老大看着兄弟们去晚了,临砍前放了几个丫鬟给兄弟们,恐怕连汤水都喝不到。” 说到这,一群人满面淫光,纷纷期待地看向最前面的高大汉子,期待下一次。 一身腱子肉的头领咧牙一笑,眼中闪过嗜血。 “前面就是四家坳,四个村庄,这次咱们抢个够!” 哗然间,众人高呼,口哨与怪叫连绵起伏,回荡在雨中。 汉子转身向前,本来他是不愿这么早就动手的,作为农夫出身的他倒不是还挂记着乡邻情谊,只是之前抢过几家,猎户也好农人也罢,扒皮割草都没二两油水。 但就在前两日,这场大雨降下前。他东拼西凑的十来个青皮和一家大户的仆役发生了矛盾,本是要大而化小,结果冲突升级,这伙人早就不是单纯横行乡里的乡土流氓,利刃在手,杀意自生! 在意外打杀了一个仆役后,没见过这阵仗的汉子头脑晕眩,哪还顾得上多想其它,周围几个混混也都无措,最后几人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了大户,再躲去山林,或者远走高飞! 最后自然是他们赢了,乡里的大户至多安排了些仆役,棍棒之类的武器他们同样不缺,凭着一股子悍匪劲,硬是打散了仆从,将迷迷糊糊中的大老爷抓了起来。 在劫掠对方并肆意发泄一番后,众人意外发现这些肥头大耳的大户真个是财货满满! 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多的钱财宝物,甚至在主间内还埋藏有几根黄澄澄金条! “呸!这群狗东西,民脂民膏刮了一层又一层,可真不是个好玩意儿!” 他们这可是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放古时候都得上话本里写上七八回! 就这样,丢弃所有良心的一行人将远远出乎意料的财宝收下。他们其实也想象不到,同样是一个庄子的,前几日还抢了几个山民猎户结果一无所获,老鼠都得饿死米缸里。结果相隔不到两里的大户手中却又如此多的存粮、银钱。 汉子回头,看向队伍最后的两架慢悠悠牛车,同样是从大户家里牵来,包括这匹驽马在内。而单从深深陷入泥土中的车辙印就能想象对方家里搜刮出的值钱货何等之多。 “四家坳不是有油水的,原先还想着听城里的张哥的话,收些保护费来,结果如今看来还是直接动手来得便利!” 在得到银钱后,有百姓上前阻止,已经放出心中饿狼的他们哪里还会留手,一通殴打下便多出几个残废。 这时,队伍中间,事先一直嚷嚷个不停的贼眉鼠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额头一路小跑到汉子面前,一脸谄媚说道: “老大,记得四家坳里咱们之前去的那家吧,就徐家寨的赵胡子,一会儿要是动手的话,他家有个闺女……” 汉子佯装踢了脚,避开对方凑过来的猥琐丑脸,看向迷蒙水雾中的远方。 “小子,你可真是个贪色的,昨天也是你动作最狠。对了,记得当时还邀了几个人一起上门去提亲?就带了只蛤蟆,还是冒绿汁的?” 贼眉鼠眼搓搓手,讪笑道,“这不是不晓得嘛,只听刘哥说城里人都这样,叫什么结彩、礼进?左右当时都没得其它的物件,就随手抓了只蛤蟆。” 说到这,对方仿佛想起了那天,一时间眼目下吊,龇牙咧嘴,整个一副舒畅至极的模样。 汉子没再多搭理,知道这人兴许和那赵胡子有恩怨,罢了,只要好好干,到时候别说一个丫头,就是两个三个,都不是问题。 他现在想的和这些‘同伴’已经渐渐有了不同,在劫掠了一家大户并搜刮整个庄子后,见血的汉子已经不再和以往一样。 心中生出些许念头,救世军、白莲贼的名头他都听过,虽然没有接触,但想来也威风凛凛。 又回想起昨日,大腹便便的老爷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张皇惊恐的扒拉着他的裤腿,要将家中‘浮财’双手送上,子女妻妾亦通通送出。 “原来,往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也会哭,哭起来的模样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没什么差别。” 甚至更丑。 皱巴巴一坨,惹人厌恶……可不知为何,汉子在想到大户的模样时反而不觉反感,而是洋溢出一抹隐隐的欢愉。 那是地位错落的反差所导致,同时也好似击碎了长久以来心中根深蒂固的某些东西。 回身望,众人还在热议,更多也在期待四家坳,以及搜刮四家坳后的日子。 汉子微微抿唇,心口咚咚跳动。 某一刻,宛若有长蛇孵化钻出,悄然舔舐,弥漫起一股名为贪婪的欲望。 我们,未必不能像救世军那样,亦或者更强! (本章完) 第二十章 死不足惜 赵游终究还是进了山,在滂沱泥泞中跋涉,越过蒿草与荆木,手持利斧弯刀背着竹篓。 寨子里的同乡多是和自家一样,没多少积蓄。不久前面对那伙前来闹事的青皮时,大家也都帮衬着,没有退让。 如今再不好把他们拉扯进这动辄要家破人亡的泥潭。 赵胡子性情直爽,干不出这等事。 “也不知地痞们给蒋扒皮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他们站台!” 一群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流氓混子,依着赵游往年性子可半点儿不虚,都是欺软怕硬的货,可架不住有大老爷发话,而那位又恰好是寨子六成土地的主家,寨子里近半的人户都托庇其羽翼下求存,实在没有他法去反抗。 “十两银,或者三丫……” 他几乎不用多想就选了前者,可十两银子不是小数,赵游认识那一伙青皮里有个贼眉鼠眼的,与他有怨,否则对方不会纠缠上门,特地开出这个寻常农户拿不出的价码! 咚!一斧头劈下,将拦在身前的树枝敲断,发泄着气力的精瘦男人有些愤然。 他不后悔当初遇见对方调戏村西一户女子时痛扁了一顿,只后悔没狠下心下死手! 却无奈只得忍下,青皮人多势众,赵游一家抵挡不过。 即便寨子一齐阻止了对方动手,暂时保下了三丫,但该给的钱少不得。 这是大老爷的话,莫说他家,整个寨子都找不出几句敢反驳的。 呱!呱! 草丛中,有辨不清是青蛙还是蛤蟆的动物在叫嚷,混着水声流入耳内,赵游皱眉,好似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心中越发憋闷难忍。 呼,胸腔起伏,吞吐着雨幕中氤氲的寒雾,他快步绕开,打算去一处隘口寻找一番,那地方藏的隐蔽,位置靠在黄望山边缘,野兽出没不多。 拍了拍裤腿上的泥星,他眼中多少带上了期盼,上次去还是四年前,当时找到了一些药草,后来本打算再多跑两趟,结果腿脚出了问题没能去成。 如今再往,希望能有所获。 “黄望公保佑!” 嘴中嘀咕了阵,将蓑衣提了提,他一步步深入林中。 …… 半日后,有村人持拿锄头跑过,直言道山中发了大水,将边缘的树木与田地都冲垮,落下好大一片狼藉。 赵家人慌了神。 又半日,雨渐渐小了,却久久不见赵游返归。 女人坐不住,忙跑去到隔壁的婶子家求助,找了几个热心肠的成丁准备去山林外围好生找上一圈,村里人听说后大都猜到了事情头尾,也知道赵胡子一人急匆匆冒雨入山的缘由,于是纷纷应和,放下手边的活计跟着一起出力。 一日、两日,山里头又发了两次山水泥陷,不远处一座丘陵都垮下半截,露出泛红的昏黄土壤。 雨过天晴,转眼四日过去。 赵家关上了门,村里人帮着想了不少办法,但赵游始终没能回来,有人突然记起了那个约定,赶紧让一大三小四人收拾细软离开。 “你们先在外面找个地方躲上两日,等那群天杀的走了再回来。” 其余人也附和,毕竟女人是有手艺傍身的,赵胡子真若出了事,再不济也能靠着这份手艺找个好去处。 得到提醒的女人顾不得在悲伤,慌张地收拾细软,将家中不多的钱两衣物裹在包袱里,在村正的介绍下带着几个孩子打算去离四家坳二十里外的一个叫做萍乡的地方躲避,那里是村正妻子的娘家,有人能提供些许帮助。 一大三小带着村人东拼西凑的几包干粮走了,临行前女人泪眼婆娑,恳求大家如果发现了赵游的踪迹千万要告知,她不准备在外待过久时间,不知是出于对丈夫的信任还是心中不愿相信其它,总之她依然抱着期望,渴求着道君神仙们能赐下怜悯。 之后几日,村人并没有完全放弃,不过山林幽深茂密,久而久之找寻不到,便也有赵胡子埋骨山水的传言流传。 就在众人还在考虑是否要将赵家几人唤回来,立个衣冠冢之类的时候,一行青皮耀武扬威靠拢到近前。 村正长舒一口气,好在是将她们及时送了出去,否则这些人指不定能干出什么糟践事来! 他带上了几个青壮,打算去好言说上一番,赵胡子和青皮间的恩怨村正事后打听了些,既然人已经没了,一时也找不到赵家媳妇和仨孩子,想必能开解一二。 其余村人亦作此念,可惜,这一回来的青皮早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有心无胆,杀气重重的他们挥舞棍棒刀剑,推攘开念念叨叨的老人,又趁着青壮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连下手。 将之打倒在地。 惊呼声骤起,一些还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疑惑抬头,才看见村口乱糟糟的一幕…… …… 四家坳,骤雨后的今日,突兀间燃起大火。 人们奔逃,有人狂啸挥刀,有人肆意为恶,领头的汉子穿上了从大户家中搜刮的‘鱼鳞铁甲’,手持百锻尖刀,踢开了那位蒋大官人的院门。 四家坳称得上世家的并没有,这里虽靠拢县城,但通州如今匪祸不绝,难以镇压,大族世家们都收缩了布置,城外的田地除去上田外,中下的田亩早在近年内便转给了旁人。 之前劫掠的几个大户便是接手的,眼前畏畏缩缩、眼里止不住惊惶的中年男子亦如是。 “听闻蒋老爷曾经还是个签官?” 签官,大赵时期的称谓,实质上谈不上官身,不过到底是在官衙做事,有筹算通答之职责,时常出入地方,在平头百姓眼里确实与官无二。 前宋建国后承袭前代体系,并将之发扬光大,将卖官鬻爵扩张到了大小辅官与各个吏职上,把这些本来算是官员为家族为亲友牟取的好东西变得系统且开放。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一时间天下‘称官’者无数,作威作福更是比比皆是。 曾有童言无忌:一城八百官,官官皆八百。 许威不知这些,只从几个狗腿子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此刻问出话来多少带有些戏谑嘲弄。 蒋姓中年面上不动声色,但隐隐哆嗦着牙,他想呵斥,却怎么都做不到如往常一般底气十足——眼睛在对方手中提拿的长刀与身着铁甲上不断游离,最后喟然散了精神,彻底瘫软在地。 他知道,自己纵容养出的这条狗终归还是反噬了,现在正在朝着原本的主人龇牙,绿光氤氤,仿佛要活剥生吞。 “许挫……好汉,看着往日里在下为好汉们提供了许多庇护与钱粮的面上,可否高抬贵手?” 许威不为所动,冷冷注视。 “难不成蒋老爷还不知道水沟子村和东坡那边几个庄子的事?” 似笑非笑,他显然不信,这时候有小弟跑来,裸露上身,沾着血迹。 只见对方嬉笑着上前,跟在许威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只道这老狗早早就察觉不对,不过又不觉得他们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或者是对周围的护院们自信? 总之,对方只暗中转移了一批不算多的银钱,自己则舍不下手中经营几十年的蒋家。 “既然舍不得,那就抱着宅子一起下去吧!” 颤抖着,中年男子瞪大眼,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许威不再看他,当着小弟的面一刀对准脖颈劈落! 噗嗤—— 血流如注! 狗腿两股战战,抬眼在老大与倒地的尸身上回转,咕噜咽下口水,只觉这位以前一起鬼混的老大最近确实有点儿不同。 愈发的狠辣可怕了。 “去,把所有钱粮集中,不要藏私,等会儿咱们按功论赏!” 虽然不觉得这白费一遭有何必要,但经历了刚才那一幕的小弟脖颈泛起一阵寒凉,赶忙点头应是,落荒而逃似的飞奔出大堂。 混乱过后,村寨中大部分人被控制起来,和之前不同,这一回作为首领的许威没有大肆杀伐,只在人群里挑了几个女的赏给众匪,其余人他还有用。 从青皮流氓蜕变的匪徒人多势众欺负下乡下百姓还罢了,真指望他们去攻城拔寨便是笑话。 许威没有起过事,不过自小听闻的故事不下十种,他清楚一个普遍的道理:人多打人少总是不差的。 暂无名号的团体人数太少,他打算吸收一些,强迫也好、利诱也罢,只要愿意就行,先拉到一条船上总有归顺的一天。 今天先平了四家坳,再取周围十里八乡,最后纠集人马兵强马壮,一鼓作气打下县城,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将村人全数押在空地上,脑中正浮想往后好日子的他踱步缓缓上前,提气,开口说到:“各位乡邻!我们” 噗! 破空如裂帛,随后点点猩红落下。 村人抬头,或是怒气冲冲,或是目眦欲裂,更多的则在沉闷一声响起后略感疑惑,等回过神再看去,却见这位不久前狠毒暴虐的凶人,已经右侧太阳穴洞开,血如泉涌倒栽在地。 许威死不瞑目,逐渐晦暗的眼眸中仿佛还萦绕着不久后带着兄弟纵横四方独称一霸的美梦,一同沉沦下去。 “啊!老大!” 青皮们惊骇,纷纷喧闹起来,一部分人连爬带滚到了许威面前,另一些则四处张望,寻找敌人。 而还有少数人,则在这一刻升起作为地痞流氓的本能,习惯了恃强凌弱的他们只瞅见自家老大瞬间被打杀,连敌人在何方都不知道,入个不恐怖,于是下意识开始退缩,朝着团伙堆积银钱的方向。 “好胆恶贼!” 一声怒啸,打断了众人,将目光吸引在一处。 只见两道人驾马奔来,其中一位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足下仿若腾挪云雾一般,三五个起落,连越数丈! 最外侧的两只贼人被这气势震怖,踉跄后退,却有清鸣洞穿耳畔,再回头看去只见同伴已喉管爆裂,露出长长豁口。 啊啊啊! 咚!一掌罩在面上,惊惧不已的青皮来不及挥打棍棒便被弹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 淡淡的红白之物从脑后溢出,道人四下张望,见到房屋焚毁,尸体林林,面色愈发愠怒,唇舌开阖间再绽春雷! “受死!” 劲力叠贯,啪啪两拳打出,筋骨齐鸣的同时灌注沛然巨力,直将围上来的青皮锤飞在空。 “师弟,师兄助你!” 呛!光寒夺目,一剑飞霜。 又几人噗通倒下。 这一刻,莫说被当做鸡仔般屠戮的青皮流氓,就是场中跪地的村民都忍不住心中颤栗生寒,妇人们赶忙捂住童子双眼——这俩道士好生猛! 杀性大得惊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杀的好! …… 蒋勤安实在忍不住,若非自身修持十数年清静道学,加之这一路见闻不少,恐怕早就一刀接一刀将对方戮尸! “师弟,定心!妄念!” 呼哧!呼哧——,几轮吐息,胸腹起伏数次,在岳海平的劝说下总算强压下心中酝酿的杀意。 “唉,你这性子……”,岳海平摇头不语,简直和他们的师尊如出一辙。从石牙走出后,本念着借大势离乱锤炼一番,结果是越锤越狠,完全和他这个师兄不像。 蒋道士没说话,而是绕开了一地尸体来到一处屋檐下,有男女抱在一起,哭天抢地。 一大一小两孩子倒在他们怀里,一个四肢俱断,一个血肉淋漓,不知生前遭了什么罪。 另一处,村正也闭上了眼,被村人用草席抬到屋中去,打算整理仪容后下葬。 许威此番只为召集人手,故而对青壮成丁‘网开一面’,集合在一处打算威逼利诱一番,至于老幼则不在招揽之中,自然放任手下发泄。 “饶命啊!道爷,道爷绕了我吧!”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那狗日的许挫子逼的啊道爷!” “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我……” 仅剩的几人还在苟延残喘,不断求饶讨命,只求两人看在道门贵生、苍天有好生之德上饶他们一条狗命。 “他们该死。” 蒋勤安解下布包,撕开一截,轻轻盖在孩童尸身上。 “你这脾气,得收收了,否则何日才能体悟天地自然?我海云观虽主修合煞之道,可体己祛念亦不能忘。” 岳海平如是说。 蒋勤安没有听这位年轻师兄的话,而是转身拔剑。 却是一愣。 只见身后的道人一边摇头,絮絮叨叨数落面前的大龄师弟,一边擦拭长剑,抹去刃口上一寸殷红。 而原本呜呜渣渣求饶不断的声响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 岳海平这时候才点着头,似在对他说的头两句作出回答。 “不过他们确实死不足惜。”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劫后余生 赵游醒了过来,艰难地睁开眼,视野迷迷糊糊好似云飘在眼前。 手臂瘫软难以动弹,用尽力气也仅弹动指头,呼吸气若游丝,唇瓣干裂。 好在没有生命垂危,仍旧吊着命。 “你醒了?” 年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中不失空灵,令人不由得感到几分宁静。 模糊的视野透过洒落在满是泥浆灰尘面颊上的天光,渐渐有人影靠近,恍惚间褪去阻隔渐渐清晰。 却是一扎着发髻、身披青袍的青年。 面容看不真切,只觉随着对方的走近四周弥漫的水汽都仿佛变得温和。 “谢……谢……” “你遭了山洪,福大命大逃出生天,且先喝点水歇歇,不要动作太大,省得牵扯腑脏内被土石挤压出的伤势。” 青年说到,不知从哪里去了竹筒,一端抵在赵游口前微微倾斜。 他用力张开喉舌——僵直的唇瓣勉强裂开一道缝,让甘甜清泉灌入,滋润着如火烧似的干涸胃底。 “谢过……小兄弟!” 在地上躺了会儿,赵游发觉体内不再虚脱,缓缓恢复力量,他试着半坐起身结果撑在地上的肘臂在湿漉草皮上一滑,险些再次栽倒。 青年将他辅助,赵游惨白中刚刚浮现一丝红晕的面庞扯出干巴巴笑意,语气羸弱却诚恳的道了句谢。 …… 陈屿看着眼前虚弱至极的男子,在对方见不到的角落,有精神所化的银芒穿梭其体内,将各处组织器官映照,包括筋骨皮肉在内同样没有遗漏。 伤势不轻,好在遇到了他,灵液虽不能贸然使用,但浮田中有大把可以用来炼制疗伤药散的药草,何况还有气血丹。 后者再如何不如人意,总归是灵丹级数的丹药,对普通人而言有妙用。 于是在发现对方还残存一口气后,他赶紧施展法力,以精神牵引导向,辅以气血丹消化后涌出的庞然气血,不断修补男子身体中的伤势。 治愈的同时也在收集数据,想看看法力搭配气血的极限。 最终这位并没能逼出他的极限。 五脏六腑、肝肠筋骨、眼耳口鼻…纵然各处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势,累积在一起甚至严重到直要人命。 但等到气血丹用去三枚并将法力耗用过半后,眼前之人身躯内外的伤痕已经愈合如初,在气血刺激血肉缝补下不再有溃烂恶化风险。 到了这步,他才算被陈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先歇息会儿,这有刚刚打的浆果可以填腹。” 陈屿从怀中抖落几枚果实,红的黄的皆有,个头不大,大都有鸟雀啄食痕迹。 虽说他不在乎有毒无毒,但没有类似体质的落难男子显然没这个能力,当看淡浆果上的虫啃鸟啄的缺口后,对方反而松了口气,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 一丝酸涩在齿颊隐现,好在男子心中同样清楚身体的现状,并未矫情,三五下就将陈屿递过去的果实全数吞下。 能回补多少暂且不谈,至少原先还空空如也的腹中此刻已经多了些满足,男子起身,半坐在地,面朝青年抱拳,再次报以谢意。 “小兄……恩公在上,万谢!” 赵游曾在私塾偷学过两月,可惜学的不到家,支支吾吾半天没能吐出半句,拱手做礼也动作别扭古怪。 索性陈屿不在意这些,他只看过去询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山林里,还被洪水冲到这一带,大半身子掩埋泥土中,蓬头垢面,若非自己采药路过这里,察觉到还有生息,恐怕只当是罹难之人。 实际上,对方的出现确实意外,陈屿本在据此不远的一处洼地修行,淬炼奇景使之脱离虚幻驾临现世,结果一场瓢泼大雨落下险些打乱了计划。 山水爆发,不得已挪了方位,去到山腰处寻摸了一个少有林木、土石坚固的开阔地继续。 等到雨后放晴,走陈屿下山来,刚离开没多远就发现了对方,正奄奄一息埋在黄土里。 “唉,此事说来话长……” 许是面前青年气质出尘,令他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和,加上刚刚才将自己从土里挖出解救了这条命,堪称再造恩人,故而赵游并未隐瞒,将此番上山的因由以及遭遇一一吐露。 越听,陈屿渐渐面色古怪,他盯着眼前还在为此次进山一无所获而垂头丧气的男子,一时不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原来,对方心中有把握,所以冒雨进山不是纯粹找死。可惜天不遂人愿,等他去到那片隐蔽的山崖后才恍然发现,几年间已经有其他人捷足先登,将岩壁、缝隙乃至草藤中生长的药草悉数摘取。 如今只剩几根幼苗,实在难以下手。 赵游并未气馁,旋即换了个方向,他曾在黄望山进出不下百次,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数的猎户,对山林里的状况不说洞悉完全,却也知根知底,哪里有值钱药草哪里出没凶恶野兽,都在他预料中。 他选了一条捷径,向着另一处大概率有经年药植的方位走去。 为了避免滑坡泥石流,特意挑选,绕了一大圈。 赵游对山上确实熟悉,可惜陈屿临时打出的阵法不在认知之中。 好运的他在穿过狭窄小道后,于目的地摘采到数株药草,根根都药力非凡,粗略估计若拿去县城中至少也能值当八九两银子! 不低了,不低了,要知道当年自己意外狩猎的绸缎似的白狐皮到手也才五两! 然而不等他感叹自己时来运转,为家里的‘欠银’放下一口巨石的同时,一股山水从山上喷出,混着泥石一同倾斜。 而赵游,则倒霉地被冲了个正面,背篓中的药草也跟着背篓一起遗失,自己还差点儿落个身死境地。 “其实一开始我是能绕开的,那一处垮塌地带很久前就有了迹象,没想到正巧这次被我碰上。” 当然,赵游还有一句没说,在山崖上没能收获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要去另一处继续采药,或者试试制作一些陷阱捕猎。 但大雨中,走着走着,林子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白雾,驱散不开,古怪得很。 不愿招惹山中神鬼的他只得避让,最后选择了遭难的那一处。 …… “如今药草也丢了,身子还受了伤,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赵游叹了声,就要起身去周围寻找看看,能否将背篓失而复得,亦或者再去记忆中几处地点查看,想要再找几株填补空缺,否则一下子要拿出十两银子对他家而言实在难以做到。 “药草么……贫道这里倒是有些。” 话落,对方惊觉这位身份,于是连连道长恩公称呼。紧接着又婉拒言谢。 陈屿摆手不在意,直说自己此番入山本为修行,采药不过顺手为之,用途其实不大。 说了句相遇便是有缘,他伸出右手对着背后轻抓数下,赵游转头看去,却见对方背后不知何时背上了一只竹篓,不大不小,与自家的很像。 心头隐隐一跳,他来时背着背篓吗? 有些不解,下一刻思绪被无形力量抚平,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对了,道长恩人一直都背着竹篓在身上,只是自己被伤势所累注意涣散而导致没有注意到……大概。 另一边陈屿伸手抓摸数下后重新递到眼前,掌中赫然多出四五株药草。 “何首乌、当归、黄莲子、云青……” 都是常见的药植,药龄不长,赵游虽然受了伤,但眼力劲还在。一眼瞄过便看出这些沾染水气与泥土的草植不超过十年生。 然而纵使如此,十年份的何首乌与云青依然价值不菲,黄望山深处有豺狼野豹出没,外围的药草早在几十年间不断摘采中变得少见。 他记得的那几处地点哪怕真有药植残存,估计也就这个水平。 带出去自会有人收购,价钱不低。 “恩人道长,这、这实在是……” 能看出男子嘴笨,实在说不出多少好听话,感激涕零之下只一个劲恩人恩人的喊,甚至挣扎着要起身叩拜。 “且慢,这些药草赠予你,却也并非白送,还需为贫道办一件事。” 由于伤势带动情绪波动较大,念头飞转,借着宛若云泥之别的精神差距,陈屿很容易就捕捉到对方的一些思念意识。 断断续续,但也能够推出之前没有说到的因素,整个遇险的过程在他看来除去这位男子先前确实犯了太岁,颇为倒霉以外,他所布置的阵法同样有一定影响。 权当不算弥补的弥补吧。 陈屿不在乎手中药草,说在山下县城中可以卖出高价,但在浮田中种植了太多太多,从凝实了奇景后他便在梳理浮田与奇景关系,尝试将二者合一。 暂且尚未成功,不过浮田的规划却是变了变,部分药草被清理,足以平替灵植的则拿去炼丹,而价值较低的,比如手中这些便随意处置。 他本是打算收集后一股脑扔去奇景之中,化作春泥养护青胧大地。 而眼下既然遇见了对方,正如陈屿自己所说的,相逢即是缘,送予一些等待腐败枯萎的植株给对方,实在谈不上大事。 对面,气色渐渐好起来的赵游愈发的提振,闻言后神情一喜,连道豁出命去也要回报。 陈屿笑着说:“当然无需这般,只是贫道一路远行,途经黄望山见天苍地阔而有感,故而遁入其中避世修行了几日。 如今对附近之地不算多了解,如今山洪爆发,山路冲毁,下山已成了难题。若是可以的话,还望能带贫道下山,” 话里话外都说着借助对方经年老猎人的经验,这话让赵游受用不已,同时也暗暗发誓,定要找个路平好走的,看恩人道长面庞俊逸,但身形不似壮硕,袍子下估计没个几两肉,崎岖逼仄的山道定然不好行走,不注意就要遭难。 念头转动,他赶忙应下,直说自己立刻就能动身,带道长一起去徐家寨,还言道有这般神乎其技的医术,道长必然能在本地扬名。 陈屿摇头轻笑,对其口中的扬名之事不感兴趣。 他和钱玄钟不同,名气大小与他无用且无必要。 说出带路的请求不过是给个台阶免得一直推辞拒绝,耽搁时间。 “那行,这就启程吧。” 诶?! 赵游一愣,本想着还要再歇歇,毕竟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上,腹中又渴又饥,待会儿还要走好几里山路,显然是个花力气的活,不歇够的话很难……咦! 正想着,他怔然愣住,只觉体内力气已经恢复,身上各处原本刚醒时的酥麻刺痛也不再,余下一阵阵温凉,腹中有热意荡漾,驱散了前几日雨露渗透下的阴寒。 他百思不得解,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见已经走远的青年道人。 难道…… 嘶——这医术也太神了! “恩人道长!等等我,等等我!” 不再多想,他赶忙起身,此刻终于确定自己这一身伤势已经无大碍,能跑能跳能喊,不知不觉中几乎要痊愈。 嗯?恩人道长的背后,好像没有背竹篓?或许是看错了吧。 …… 陈屿自然是没有竹篓的,那不过是玄壤空感术的化用,将对方五感扭曲了一小部分,重新组构出竹篓的模样随意贴在背后——真正探手后伸去的地方,是奇景。 几株药草也都是从青胧山拿出。 “总算可以存放东西在里面了,如今奇景凝实,确实要方便太多。” 他想到,青胧山刚刚凝实不久,脱离了虚幻后跌落现世,好在那场大雨没有打断或造成干扰,让陈屿安安稳稳将整座山峦稳住,死死按在了奇景内没有突兀蹦跳弹出来,否则当天爆发的可就不止一星半点的山洪,至少黄望山得缺个口子! 事实上若非奇景凝实后本身同样具备更强大的承载与约束力量,只靠他这点儿力气与法力根本支撑不住。 好在一切都结束,青胧山被牢牢固定在奇景中,云海翻腾,凝化成湖,如今已经散去浓郁了大半年的阴云,自高天上散落蒙蒙白光。 奇景凝实的好处自不用多说,而且他还发现原本不太重视的青胧山土地似乎有些神异,在肥力上不及浮田灵土,在诱导变异上不如青台山药田。 但蕴含的养分不少,同时也具备一定诱发变异之力,虽然样样都不精通,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些土壤似乎取之不竭! 挖去一块,只消再以云海填充,灵液灵石浇灌,不多时就能重新长出。 更甚者,元神踏足后,土质在精神力照耀下亦有些许变化趋势,变得更特殊。 发现这些以后陈屿并未第一时间去尝试验证,而是将部分草药移栽,想要试着借由这片新生的‘小天地’种植。 此间无日月,无春秋轮转,也不知是否能长成……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化虚为实 陈屿无需旁人指引,不过赵游赶着走到前面带路下山,他自无不可。 灵文闪动,甚至不用术法便摇下一幢幻影来,虚浮不真的人像挂上温和淡然神色紧紧飘在对方身后,而他自己则纵身腾跃在空,将心思沉浸在心脏——不,更准确点是整个内府之中。 穿过坚韧血肉便可看见,一抹青色包裹在内脏外,法力与精神源源不断浇筑洗炼在上,将青光烘托得愈发明亮精纯。 数日前,恰逢山雨连绵,陈屿在抓住奇景凝实的契机后一举跨越了最为关键的一步,使得青胧山映入现世。 “来!” 玄壤空感术笼罩四方,他人目不可见景、耳不能闻声。 术法内,道人全力施展,欲要搬山飞天,将山峦从虚无中抬出。 然而只落了十分之一不到,他就迅速停下了动作。 云蒸雾绕在身侧,自空中裂缝喷吐下的青云被无形的精神力约束在周围,气明明不定,恍若仙人。 再看显露出的一角。 每一寸土石、每一分云气,双手触碰下都与外界一样真实不虚。 说来的确神奇,陈屿都惊叹,事实上连他在凝实之前都未曾想到会达到如此程度,几乎与现世的山石土木一般无二! 借假修真?凭空造物? 他笑了声,虽然很想眼前的景致一如这等伟力存在,可惜都不是。 念动之间思绪起伏,伸手从地面招来一块石子,又自青胧山中掰下一截土石。 两者摆放在一起,乍一看确实没有任何差别,但等到元神走出眉心,从眼中投落金辉映照在左右时,就能见到取自青胧山的那一块土石正时而溢散出一缕缕无形无质的力量。 透明状,轻盈无比,随风飞落。 这股力量来源奇景,乃是各种资源结合下通过他长时间的蕴养、打造以及构筑后的产物,正因这股力量的存在才使得土石表现出和现世物质一样。 不过这股被唤作奇景之力的透明力量总有消散一空的一天,等到那时,手中的土石亦会像泡影一般被戳破。 “奇景之力的存在,让内部的事物具备了与外界现世一致的特质。” 从某方面来看,这确实就是夺天地造化、化无为有的神仙手段,但陈屿只刚开始时为奇景之力的出现惊诧了一下,随后便转移了视线。 在短暂的摸索后,陈屿基本弄清了青胧山中变化的源头。 说来说去还是同精神力有关。 奇景脱胎自精神与灵性的结合,本身只漂浮在现世和内景之间的一处幻境。 不断填充灵物,不断打磨淬炼,以各种宝物炼化在内,如此才造就而成。 “本质上,青胧山如今就像一颗大号的精神之种,尚未完全凝结的那种。” 他许久前曾在天外天小念世界中收集过一批精神种子,虽算是宝物,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其中最上等的便要属最初那一颗,后来种出了玉琼天根小白。 自身灵蕴非凡不说,更是不断吐露凝聚出同样一等一宝物的琼浆,至于莲蓬与荷叶,乃至那十二枚璀璨若晶石的莲子则未及成熟,想来不会太差。 而精神种子里的中下之流,他也得到过不少,一部分用去做了试验,种植在天外天中结果毫无所获,一部分则依照抽剥之法汲取养分,促成了精神力的破限级成长。 不同种子间最为明显的区别在于质地的差距,上等之种已经蜕去虚妄,全然化作真实,触之有物,能交击金属而不损。 次等的种子却没这份能力,只外壳薄薄一层具备类似特征,深处依然虚幻,这或许也是其种植不出精神宝药的缘故。 空中,山峦半遮半掩,无数光滑透明的褶皱在虚空内如涟漪掀动。而显露出的部分山体则像是脱出海面的一角冰山,尤为坚挺。 陈屿将视线投向更深处,雾气腾腾中遮挡不住目力,将一切收入眼底。 确如他所料,不需要抵达最深,只迈过眼前这几丈厚度的土石,剩下的便依旧处于之前的临界点状态。 “需要继续填充,以精神与灵物不断供给才能完全转化过来。” 他暗自判断道,好在此番质变已经开了头,有奇景之力作为撬动点,接下来不过是水磨功夫,蕴养出更多奇景之力予以夯实即可,再没有多少难关去渡。 整座青山取出降临现世的一日,不会太久远。 另一方面,青胧山内所表现出的精神固化现象无疑让他想到了许多,特别是关于一直以来无法勘破的第三次精神质变。 精神之种将元神上限拔高,但终究有着极限,而这个极限在如今已经渐渐被他触摸到。 眼下,数次三番提升增强,陈屿的精神力不可谓不强悍,却始终不能如意。 “不求能做到上等精神之种那样虚实转化自如、坚比金铁,至少也要再上一层楼才行,而今的强度已经无法支撑很多想法去尝试,有些束手束脚。” 无论是天外天中的精神领域,还是天幕之上、空洞之下的探索,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已然无力深挖,那些区域动辄有迷乱之景、干扰能力太强,有些区域甚至元神出入无法、寸步难行。 “精神的容量取决与意识,质地和精纯与否需要不断淬炼,而强度,则关乎元神可调用的力量。” 陈屿引动一缕奇景之力,透明如胶质的浅淡光芒如游蛇般活动在掌心,在没有依凭事物的情况下很快就散去。 青袍绽放光辉,体内沸腾的元血被缓缓收起部分,他轻缓动作,将裸露在外的一角山体提起又沉下,眉头愈发紧锁。 下一瞬,血气爆裂,莽莽崩雷似的巨响震颤在山间林道。 陈屿一手撑起巍峨山峦,将插入现世的一角重新抵了回去,再双掌抚平,空中的裂缝弥合如初。 此次奇景中的变化远未结束,所幸在开辟血窍后将最大的关隘突破,剩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 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载,奇景青胧山将彻底化作一方真实天地。 “洞天……没想到当初的戏言却是成真了,还真给鼓捣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困扰自己多时的大道前路,因为仅仅一方随身小世界对自己而言用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倒是能够有限度进行操控的奇景之力更加值得琢磨,这是意外之喜,出乎意料的收获。 盘踞云头,他视线沿着逼仄山道一路眺望山头,跨过那座低矮山丘后哪怕林荫茂盛如旧,遮蔽天光,然而复行数十步便可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 徐家寨,火气升腾。 黑烟滚滚如浪,伴着焦糊臭气熏人眼鼻,浓浓血腥味伴着肉脂灼烧后的油腻香气,靠得近了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恶心。 这里正在焚烧尸体。 “陆谷前后本就多雨水,间或有赤阳曝晒,将如此多的尸首暴露在外,恐怕会引发疫病,又或者沿雨水污染村寨水源。” 蒋勤安劝说村人们将遇难的人以及匪贼尸身火葬,如此也好避免对即将采收的陆谷造成影响——采收陆谷后需要浆水脱壳,这些尸体不可能不处理。 至于一股脑挖个坑全部埋下去这种事村民们做不出来,一来土地就那么几处能入眼的,其余地方要么有田地,要么有房舍,又或者跑更远处去埋人,一来一回所需的石料、土木、人工都不是小数。 “银钱好说,这些狗东西带了几车正放在村口,但木头石头一时半会儿无法采到足够数目,尤其这次人数较多。” 等到徐家寨的众人在蒋、岳两道士帮助下勉强收拾好残局后,才听闻隔壁几个村庄寨子同样遭了劫,不止四家坳,更远处的几个地方也没能幸免。 消息来得太晚,贼人来得太快。 如此一来,想要找其它村子的乡邻帮忙搭把手都没办法,村中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两位道长的意见,火葬。 通州本地是没有这个习俗的,不过在距离通州不远,大约二三百里外的一众山岭里,生活着一群土民,他们有火葬去世长辈的习惯,本地也多有听闻。 往年时候,若大灾大荒频发,白骨皑皑埋没路边,活人尚且不易,哪又有精力去折腾死者,且为了亲人长辈不被某些丧失人性家伙的糟蹋,四家坳乃至周围都不乏有效仿的事。 火化在这里并非行不通。 最后,村人与匪贼分开,各自投入一圈熊熊烈火中,木材噼啪作响的动静下是数十位掩面哭泣的村民。 后者被烈火炙烤留下的干瘪残尸甚至引得怒火冲冲的村人一抢而空,有的去喂了猪狗,有的投了粪坑。 蒋勤安与岳海在徐家寨带了两日,帮衬着将诸多事情处理。 以许威为首的青皮劫掠来的财物装盛有四辆驴车,其中属于徐家寨的部分被认领回去,有两位武功高强的道人坐镇,加之刚刚遭逢大难,村人格外配合。 剩下的他俩也未带走,一部分安排人手送回到原本的几个寨子里,至于大户地主的银钱和粮食,道人们没有私扣,而是全部分发给了村民,尤其那些在变故中遭难,有亲人乃至顶梁柱去世的家庭。 其它的一些杂物由于村人用不上,留下只会徒惹觊觎和祸事,便由他们带走处理。 “这件鱼鳞甲倒是精良,看封料样式应当是军中制式。” 掂量着,岳海平剑眉中隐约唏嘘,没想到连军中装备都流落民间,还被一伙明显地痞流氓为主的贼人掌握。 可想通州一带也不安稳。 “大梁肃中律有言:凡私藏、铸、支出采进金甲、盔者,视同谋反罪,受煢肉之刑、黜官,流三千里!” “重者,斩无赦!” 年轻道人摇头晃脑,将这一段背诵出来,口中郎朗,引得一旁正收拾东西的蒋勤安侧过头无奈地多看了几眼。 他虽不如行走南北、历练数载的师兄对刑统之说有那么深了解,却也知道甲胄在任何时期、朝代都是不容私藏的。 铸匠都会被迁往别地,严密看守。 如今眼前出现这么一件做工中上水平的甲衣,寓意不算那么友好。或是内外勾结私相授受,要不然便是许威此人曾投效大梁官军,并乘机逃了出来。 几乎不用多想,两人基本确认是第一条可能。 “就许威的模样半点儿不像士卒。” 看来通州的情况要比想象中还严重几分,连军需都敢伸手。 “走吧!此间事了,咱们也该去下一个地方。” 岳海平提起长剑系在腰际,以苍青腰带束缚,伸了个懒腰,双臂背负站在大院门前,等待了会。 蒋勤安再次确认了携带的物件,然后才与之一同走出。 告别了村寨众人,两人走在田埂上慢慢远去,背影拖曳得长长,罩在田间。 “两位小道长都是好人呐!” 新选出的村正带着人送别,献上了纯朴祝福,“希望老天爷有灵,能保佑两位道长平安。” 另一边,已经走远的蒋勤安和岳海平正胯马向前,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接下来去哪个地方。 他们这次本来是要直接借道通州去更南方的锦州,结果路上遇到了这事,略有耽搁,好在并未停留太久。 “师兄,十方法会何时开始?” “应当在十月下旬,赶得上,师弟且放宽心便是。” 两师兄弟说着话,其实口中的十方法会并非道门举办,而是锦州诸多势力一起合力办成的盛事,涉及很广,覆盖一州之地,非一家一姓可以做到。 不过既然是法会,自然少不了道门中人参与,不单单如此,这次的法会听闻还有不少如他们一样外州的人不远千里跋涉而来。 “本来说的是去参加宜宁府的升仙大会,顺道还能回一趟西州,但比起一群二三流武林门派的升仙大会,聚集了整个锦州势力的法会显然更值得期待。” 岳海平对蒋勤安如此说到,准备带这位面相老成的师弟好好长长见识,这可不是广庸府弄的那场小醮,规模大了数倍!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前路 下了山,赵游极力邀请,带着陈屿一同去到徐家寨。 一入眼狼藉满地,村人大都面色发白疲惫疲惫,目光扫过一圈更是发现许多相熟的人都不再。 赵游心头咯噔一下,一时间顾不得将陈屿介绍给父老乡亲,快步跑入村寨里向着自家土屋方向奔去。 “咦!赵胡子!你这是……回来了?” 有人惊奇,连连呼唤来其他人,围着赵游打听这段时日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何在山中久久不归,害的他们都以为遭了山水虎豹,倾覆身骨于荒山内。 “有高人相救,先不说这个,李叔、二伯,寨子到底是怎么了?徐爷子和刘家几口呢?” 话语落下,气氛陡然一沉。 看着大伙缄默的样子,他哪里还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来不及仔细询问,赵游一把钻出人群,来到家门前却发现门户紧闭。 霎时间,脑袋嗡嗡然。 脑中浮现进村后所见,自家媳妇和仨孩子也与寨子里很多人一样不见踪影。 难不成……不,不会的! “放心吧,你媳妇带着三丫她们去了萍乡,就东边儿二十里外那个,刚才徐四公已经让人去知会了,估计再过会儿就能回来,至于徐爷子他们……唉,胡子,记得等会儿给老爷子上柱香……” “……” 陈屿已经从天上下来,收起幻影。 见得赵游不知该表现出巨石落地的喜悦,还是为村寨陡然遭难的悲愤,心中复杂无比,神色变幻一阵后只得同样沉默不语。 他走近几步,足下一顿。 这个是……陈屿一步十丈,很快来到一截坍塌的土墙边,而在旁侧不远位置的一处屋檐下,他感知到了一股浓郁且剧烈变化的念头。 这股念头如今正躁动不安,仿佛下一瞬就要爆裂开。 精神触及,滔天的怒火好似火山喷发般炸裂而出,被陈屿以银芒包裹后扔得远远,只听噗嗤一声后在极度的愤怒中燃烧殆尽,不多时便消散一空。 “火气不小。” 有些惊叹,这可是他捕捉到最为暴躁的一份念头,无时无刻不再燃烧,论变化频次比恶念都要厉害。 可惜是以念头本身作为代价,瞬间燃尽。 不过他从这份念头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很微弱,有些拿不准。 这时,得知了家人只是离开避难,恰巧躲过了匪贼的赵游终于平复下来,不再大呼小叫,记起自己还带回了一人。 “这是陈屿道长,道长医术高超,正是他将只剩一口气的我从山土里挖出,不至于埋骨荒郊野外。” 随着赵游的一番介绍,村里人纷纷热情起来,甚至隐约有些过头,一度让赵游都搞不清原因。 后来还是那位二伯开口,将村寨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缓缓道来,如此才解惑。 “原来是他们。”虽然两人并未留下名号,但陈屿依然能判断出身份。 从村民口中的装扮与特征,猜的八九不离十。如果是他们倒是不意外了,这两人遇见为非作歹之事定会出手,他对此能够确认。 岳海平这位海云观当代大弟子接触不多,可从石牙境内流传的消息来看也是个热心肠的,至于蒋勤安便更不需说,本就悲天悯人之人。 “贫道却与这二位道友认识,敢问这位老伯,他们最后可是沿着这条土路向南而去?” 得知眼前救下赵游的年青道人竟与村寨的救命恩人认识,一时间热情更甚。 闲聊了会儿,对周围身处之地以及风土人情略有了解后,赵游邀请陈屿进村一叙,他婉拒,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如今已经送到了,那么也合该离去。 不过在走之前,他放开神光精神,元神飞出,落座村寨上空一处。 此地或许遭逢了变故的缘故,此刻在意识感知下存在大量恶念,虽说人念对普通人并无影响,但既然遇上了自然不会任由存在,左右只是动动手的事。 元神小人村人肉眼难见,它双臂平举胸前,面颊微鼓,腹部凸起,内里流转金光灿烂,旋即一口开阖,有无数光点斑斑的风气自口中喷吐,席卷村寨内,又一路去到十数里外其余几处听闻一并遭难的村庄,恶念尽去,天地间顿时风清。 各地的村人抬头,只觉天地中仿佛突然又轻松了些,如同肩上的些许重物被褪下,又好似心头蒙尘被吹拂。 “那贫道便告辞了。” 徐家寨大劫初过,还有不少繁琐事务等着村民们处理,陈屿不停留,绕开一段路后身遁青虹远去。 据徐家寨的人说,蒋勤安和岳海平的确向南方而去,大概是冲着锦州,与他顺路。 不过短时间内他不打算追上去,体内的奇景端的是神奇,还有不少地方需要研究琢磨。 至于这二人,等到抵达锦州时在小聚几次即可,正好看看他们体内的元神之种如今状况如何。 “模糊感知中,相隔七八里外的一处传来反馈——唔,确实没有觉醒自我。” 摇头一叹,看来这一关实在难了些。 先是于启猛,再是海云观当代资质最是上佳的二人,都没能觉醒自我、凝聚出属于自己的精神秘力。 纵然有元神之种辅助都相差甚远。 “元神之种强行凝聚出的精神不属于他们本身,无法做到圆满动用,心与意难以合一……” 心意不一,意识流动凝滞,无法凝聚胎息,进而开发种种特殊力量。 正因此,和元阳峰上于启猛一样,想要修行他这门法的话,这两人估摸着是没有多少机会了。 …… 浮田,略显空荡。 在奇景突破后他抽空回来了趟,将部分果树、发芽的灵种都移植到了奇景中。 事实证明青胧山的环境比外界更加适合灵植生长,虽然如今能够移栽种植的区域很小很逼仄,甚至只和身前不远的木屋相差仿佛。 但陈屿不在乎,浮田本就是为了奇景未凝实时的过渡,如今有了一方更好耕种开发的小天地,他当然不会放着不用。 不过奇景凝实并未结束亦是事实,于是他在移栽移种的同时,剩余了一部分灵植仍然留在浮田上没有搬走。 担心那一日青胧山突然崩开,毕竟这事不是没有可能。 “接下来还要大量倾注灵石灵性,各种资源都要投入,青胧山自身目前并无生发灵性的效果,更没有遍地灵植的壮景。” 只有当小天地中有了足够的灵植,这方奇景世界才算真正立足下来,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只有进看不见出。 回到浮田后的陈屿没有立刻将奇景托举出来,太沉重,哪怕只一角也不是如今的浮空田能承载住的,他换了个法子,试着肉身反向穿梭入内。 结果证实此法可行。 就是对面此刻仅仅立锥之地完全化作真实,有些不太好下脚。 多跨半步就会体验到一半虚一半实的怪异感触,青胧山中奇景之力的翻涌似乎在倒过来侵蚀肉身,着实新奇。 陈屿不担心肉身沉沦虚幻,他的血肉仅靠这么点奇景之力可远远奈何不得。 不过经过这么一遭,他早前就升起的些许念头再次蓬勃,有些按耐不住,想要试上一试。 “肉身圆满之后,气血磅礴,滔滔如江河般沸腾,催发之际动静惊人。” 虽然强大,但陈屿始终觉得身躯血肉中蕴含的秘力远不止如此,怎奈何一直没能找到前路。 事到如今,气血、精神、法力,三者皆陷入瓶颈,甚至可以说死路,完全找不到提升的方法。 百窍法或许有用,然而勾勒百窍至少需要数年,而短期内能够凝聚出的血窍则在短短时间中就被他汲取干净,抽扒所有精华,一部分投入奇景用以凝实,一部分温养体魄。 后者也到了极限,在断断续续提升了约一两成肉身强度后,开辟再多的血窍都无法再起到作用。 精神亦是如此,犹记得开辟精神领域时脑域中的精神力还小涨一截,结果在那以后即便精神之种都无法将之拔高,仿佛沉铁一般,一缕缕闪动晶莹光晕,璀璨若宝石。 显然,代表他境界的三者已经进无可进,触及真正的天花板。 陈屿低头回想,这种艰难提升、到最后寸步未进的情况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约在半年前就有了迹象。 后来若非精神之种以及其它几类大大小小的发现,恐怕他这一身境界早就停滞不前。 他想着,思索片刻,神情微动。 境界停滞,食炁餐霞走到尽头,但不意味着所有都无可用,都要一齐停下。 百窍法要继续,四万一千九百窍漫布一体后,借此或许能在气血一道上走出惊人一步。 除此外,血窍法同样不能停。血窍对肉身体魄益处衰弱,但他怀疑血泉中蕴含的那股神奇物质与奇景之力有关,许是诱发的源头之一,又或者干脆就是奇景之力本身。不断以血窍冲刷洗炼奇景,能大幅提前完全凝实的时间。 配合资源足够的话,他预计能将耗费缩短一半以上! 至于精神方面原本只能靠种植灵植去硬熬。由于意识上限的缘故,他所能凝炼的精神并非无限,同时间承载的力量有一定数目,纵然在山上时开辟了一道精神领域,但更多只相当于剪短了生灵根源的些许钳制,可以积蓄更多精神力量。 然而存储在精神领域中的力量无法被同时间掌控,除非耗去浴泥丸宫中的一部分才可调用。 他脑中的水池满了,精神领域的存在不过相当于新建了一处水塘,可惜两者无法同时开启,一个开闸放水时另一个不得不关闭,否则意识支撑不住将受到反噬。 不过这是以前,陈屿看向手中裂开的一道青色裂缝,一团小巧透明光雾滴落。 奇景之力。 “凝合固化精神,未必不是一条路。” 开辟洞天?非他所愿,真正的重点仍然在这股由奇景中诞生的独特力量上。 先试试吧! 心思转动,他沉神屏息,手中的透明光雾随呼吸一点点吮吸入体,却并非经五脏六腑融入奇景中去,而是汇入脑海,直冲眉心泥丸! …… 天外天,永恒枯寂。 骤然间,一道闻所未闻的刺目之光在昏黑世界内爆发。 陈屿元神钻出,身躯摇晃,细密裂纹遍布躯干,精神之光黯淡,显得狼狈。 咳咳、这会有些失算了。 他只觉这具刚凝聚不久的元神又一次临近崩溃边缘,伴随每一步动作,再如何轻微,都引动勒伤势,使其在碎裂的红线上左右横跳试探。 大有一言不合就碎满地的意思。 牵引神光,足下生出一抹虚幻的金色大道驱散黑雾,直通远方。 他沿着大道飞行,很快来到一方不大的椭圆光球面前。 浓郁的金辉洒在虚空中,陈屿没有犹豫,主动将这具元神溃散,溢散的元神力量被大金球吸引,内部数百颗闪烁明灭的小小‘星辰’热切地吞吐着。 与此同时,他也引动金球光辉,迅速重新凝聚出一具元神体。 一路走来,重铸太多次,陈屿早已驾轻就熟,对捏小人这件事再熟悉不过,各种难点在他手中都算不得什么,新捏的元神体与先前一样,只在细微处有些许难以分见的差别。 这是他特意改变的部分,也是刚才一次试验的收获之一。 想罢,小金人掌心漂浮一缕力量,融入到大金球深处,那里有一本由元神之力打造的书册。 前半部分悉数是在现世中摸索推导出的灵文以及各式术法、法篇,而后半部分则是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 如今,这本在大半年前第一次元神重铸时打造的书册,又迎来了新的力量以及新的字符。 小金人投落的光辉落入书册,扭动着勾勒成型—— 101。 第一百零一号元神体。 “试验机已经跨过一百了么。”陈屿意识中微微感叹,自发觉奇景之力对精神固化或许有奇效后,他一连在天外天中尝试了数十次,又去到天幕之上、空洞之下等地方,包括现世的内景中,总之一切能去的都走了一遭。 不止如此,更是将每一具元神体的潜力挖掘彻底,甚至过程中有感,开发出了一门燃烧元神以极致爆发的法门。 至于代价,大概就是书册上那一长串法符号,以及越发厚重的元神之书。 蕴含着一百位元神体燃烧后的余烬。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重铸 元神重铸,以精神领域中的力量作为基础打造出崭新的身躯。 陈屿适应了片刻后徐徐飞至远处,去到一方格外空寂的区域。 先前百次失败,在此遗留大量精神力溢散,漂浮周围,或是沉入未知处,或是同黑雾中和,在没了他的操控后迅速黯淡消逝。 回想先前多次经历,陈屿渐渐把握住几处要点,总结得失,捋出一条线。 又半刻过去,一切完备,新的一次试验正式开始。 百窍运转,元神体内模拟的大窍纷纷亮起来,浓郁的光与雾自身躯中吞吐而出浮动在周围。 光粒闪动,彷徨如汪洋,卷动起浪涛拍打身侧,却是难以撼动金光灿烂的身躯半分。 下一刻,奇景展开,朦朦胧胧中一座庞然山体半遮半掩,从虚妄中以推金山倒玉柱之势冲撞出。 丝丝缕缕透明质感的奇景之力被抓取在掌中,揉成一枚枚小巧丸子挂在雾中等待下一步。 他动作不停,紧接着闭目张开双臂将体内积蓄的海量精神力一点点放出,约束在身畔,只留下一具空壳。 当第一枚丸子投落,百窍激发的光亮激荡颤动,恍若火焰,在刻意驱使下奇景之力融入大窍中,游动元神躯壳各处,勾勒出痕迹,蕴含玄妙。 第一枚之后,陈屿掐着时间投入第二枚,随后再次引动大窍,待到腹下已经出现玉白色晶化结痂时,眼中一顿,这才投入第三、第四枚。 这是第六次实验时的收获,若不等待晶化开始,元神体的凝固就无法进行,而且晶化的位置同样重要,不能是四肢,必然要在头部或腹部选其一。 头部暂居意识,故而最后选了腹部。 他一开始尝试的其它部位,最后都未能支撑之后的凝固,为此付出了轮番的元神寂灭后果。 轰! 某一刻,在陈屿循序渐进、条理清晰的步骤下,洁白焰光终于燃烧,好似琉璃净火焚在心头,又如玉清宝光洗涤念头神魂,一时间诸念伏倒,万般皆通。 元神由意识驾驭,这一刻熊熊燃起的白色光焰烧尽了杂念,在本源上淬炼他的意识自我,正变得坚韧。 很难得,自修行以来从未有哪种力量可以直接作用意识,哪怕凝聚自我时吞服灵液,后者更多还是提升身躯血肉以及脑域的活性,间接削弱觉醒的难度。 陈屿默默感受了片刻,继续下一步。 他在第六十三次时已经走到同样的一环,沐浴光焰下,涤荡污秽,元神与意识双双通透。 不过这并非结束,奇景之力的妙处远不止这点,焚烧残念、洗净意识仅仅只是附带,真正的用途仍旧在于元神固化上。 “开!” 等到这具元神从光焰中走出,浑身通透晶莹,陈屿颔首,旋即底喝一声,双掌错开,一手抵在下巴,一手扒在晶化的腹部位置——撕拉! 刹那间用力,精神汹涌,破碎三分! 元神裂开后疯狂荡漾的力量则汇聚在晶化的部分,将其包裹。 此刻,光雾开始溃散,剩余的丸子一粒粒脱落跌粘附在晶化部分上。正如他预料中那样,奇景之力接触晶化物后意外表现出十足的亲近,比刚才和元神体的结合更加紧密。 由于元神破碎,精神力与奇景之力在晶化物上的纠缠愈发紧密,最后弥散周遭的意识开始作用,借由提前释放出的精神力量再度点燃支离破碎元神躯壳上那一枚枚大窍,火光又一次燃起,却是比先前更加炽烈。 不远处,一只虚幻小人盘膝,意识入主这具临时捏制的元神分身体内,平淡无波的看向天外天虚空中涌动变化不断的破碎残躯。 “仿造熔炼出元神残骸的过程将元神焚烧,再辅以奇景之力融入,如此方可彻底洗去精神力中‘虚’的一面。” 上一次,也即第一百次尝试中他已经走到这一关,不过最后终止了熔炼,强行愈合了元神体。 当时他在崩裂元神体后并未点燃残余的大窍,熔铸出了差错,奇景之力不断淤积沉淀至穴窍内,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无非将大窍固化,这非他所愿。 奇景之力有限,耗尽后需要提取。否则将干扰奇景的自身的凝实。 元神固化的过程除去前期耗费,大头都在最后一环上,所需数量颇多。熔铸时若放在大窍中,最终再去推倒重来便显得得不偿失。 索性一次性全部燃烧干净! 百次的验证还遭遇过不少问题,不过总算跃了过去,如今只需要等待奇景之力依托晶化部分浸染整个躯体。待到环绕四周的精神力燃尽后,纠缠的两者亦会停止动静,届时自然就能得到一具固化后的元神身躯。 至于固化元神有何妙用,他其实也只有一些推测,还要体验后才知道。 虚空中,烈火烹煮,裂开的身躯已经逐渐融化,出现了记忆中元神残骸的实化现象——陈屿对此不陌生,精神领域便是依靠一份残骸铸造而成,然而这种实化与奇景之力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多相当于从气化作水,而后者却是石、是铁。 不过水能载物,比起虚无缥缈的精神力,加入残骸以及晶化物后的元神总算可以将奇景之力容纳至体系中,不再排斥。 看着元神变化,陈屿转头,只见四方上下涌来淡淡黑雾,他站起身来跨步上前去,嘭!这具身躯也崩裂,散做一股银色飓风席卷四周,将黑雾驱散。 之前百次中,黑雾不断被吸引,只是随着一次次抵御消磨,附近的黑雾一时半会儿填补不多。 另一边,奇景之力重铸还需要不少时间,非两三刻能成。而为了最后的成品能符合预期,他意念牵动,从精神领域中引出一道细长管道。 源源不断输入燃料。 由于意识限制,陈屿同时间能够调用和凝聚的精神力有限,假若只依靠泥丸中那些力量,时时刻刻闭关提炼都不一定能够,不过好在有精神领域这个大水库,足以满足新元神的洗炼固化。 做完这一切后再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大问题可以自行维持,他放心的来到意识星辰处,撬动涟漪,钻入其中离去不见。 …… 现世,时间悠悠,在他发掘奇景之力并试着熔铸新元神时,外界已然不知不觉来到十月下旬。 锦州,到了。 “素包子!三文一个!个大皮薄!” “山药,山药,一钱只要两百文!” “诚邀高强好汉护卫,需走滂云涧,有意者可至城东落云坊!必有厚报!” “新鲜米皮!一碗十文!” 洛城乃是锦州最为繁华的一地,陈屿到来时走入城中,一股在其它地域已然少有见到的喧闹迎面扑来。 锦州位于大梁中原边缘,论富庶,与河间地相比远远不如,亦无法同建业相提并论,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在历朝历代都算不得前列的州府,却于如今时局下意外多了几分安宁,引得各方来投。 于此的百姓面上终于不再菜色,路边也没有遍布哀声讨食的乞儿,虽然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在一路从西州走来的陈屿眼中,如此已然难得。 “不过看样子锦州也并非完全超然物外不受影响。” 他想到,看见了一家米行,粮食价钱不低,但又没有到民怨沸腾的地步。还有一些商贩同样叫卖着高价,路旁的食馆小吃亦不例外,物价比他在通州所见要攀升不少。 “秩序仍存在,物价的攀高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没有放任。” 陈屿走访几处询问后得知,果然是当地官府出手,早早告知了各家商行万不能囤积居奇。 走在路上,有一队队兵甲士卒不断巡逻各处,粗略看去甲衣坚厚、刀剑锋锐,质地尤为精良。 这地方的官衙力量倒是不差。 按大梁官制,文武分立,兵马戎事归统于五军大都督衙下,政事庶务则由六卿三相分别主掌。 一州之地主管兵马者名为都尉,有招拥甲士之权,巡护城邑之责。一般来讲当地的父母官也即州主,无论从立场还是保身方面看都鲜少人会有逾越雷池,擅自结交都尉。 此乃官场大忌。 再者天下离乱在即,各方都意识到了武力才是根本,大梁十余州,各州都在招兵买马,坐镇一方的指挥使成了最大的头目,俨然一副割据模样。 听调不听宣是常态,文武割裂在其余府州愈发严重。陈屿看过不少,从西州到通州,从西南到中原,大多如此。 如今,眼前却是依然平和,兵卒安分守己,听闻锦州多次剿匪,比起它处匪患少之又少。 能安抚兵马、能清剿贼寇,更能将物价勉强平抑,且令掌军都尉安稳尽职,可见这位锦州州主手段不小。 “一位文官,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后来他才从城中众人口中打听到,如今锦州的掌事人姓作何,号东仁,官至卿大夫,曾事从立国大业,于梁武宗麾下立功,骑射精湛,并非寻常文官。 知晓了这些,陈屿恍然道了声原来如此。 之后又在城中闲逛,找了一家客栈留宿,听闻锦州将有一场盛大法会举办,涉及各方,应者景从。 不难猜测,背后或有那位州主大人支持,否则难以如此大规模,城中处处都在议论,热情高涨,要么谈论这家高人飞檐走壁,要么分说某派道学精妙深奥。 吹牛侃大山者亦不在少数。 这般氛围,于章和元年这个变动年月很少见到。 “传闻这次有隐世门派出山,曾走出猛人,可隔山打虎!” “吹吧你就!还打虎,那吊眼大虫可是人能力及的?恫者悚然,纵使结军阵都不一定能降伏。” “呵,竖子孤陋寡闻!且不闻上古时道门仙家吞云采露,足涉江河,那等道君人物何其厉害!近前亦有通州黄望公搬山救母,伟哉非凡!” “……许是话本野纪看多了,你这人癔症严重,那些事怎能当真。” “什么癔症?!你这……” “诶诶,两位莫要伤了和气。此番十方法会广邀十方,无论道门或武林都有人来,在下曾在书中看见,说是法会上有一流程名曰小论道,正是以武会友,或许能得见一二,到时真假自知。” “哼,届时真道出手定要将不敬道君之人惊得屁滚尿流!” “那鄙人且先等着,看看如何个真道厉害。” 一间茶铺,陈屿坐在角落。手中端着盘黄汁糯米糍,区区六枚酒杯大的软糯糕点就花去一百四十七文,好在淡淡香气惹人垂涎,倒是不枉他询问许久后才在小巷边角找到那家店铺。 除此外,还买了不少吃食,他也暗中观察了一些美味的制作,准备回去拿灵植食材试试。 各种吃食都以荷叶、油皮纸包裹放在奇景中,此时此刻他体验到了随身储物的妙处,着实方便。 对面,谈说间愈发火药味的两人已经摩拳擦掌,各自面红耳赤,瞪大眼,好似要在法会之前先上演一番全武行。 有好事者叫好连连,还有人鼓动,甚至抛飞几枚铜子,如同打赏,不断催促。 口哨声齐飞,同桌的另一人估计认识双方,正一头大汗劝阻,毕竟这要打起来实在不雅,若是打斗缘故流传出去,旁人一听竟是为了争论所谓仙神真假,只怕更是羞煞。 仙人道君说说而已,怎可能是真。 “歇歇气,歇歇气,两位兄台亦莫动怒。” 陈屿吃着糕点,在几对艳羡目光中一口一个,品尝这道纯手工制作出的风味。 在脑海中琢磨如何才能作出同样的糯米糍,毕竟灵植和普通用料不同,性质特征相差极大。 哗啦! 碟碗摔落,木桌跌倒。 “打!掏他下路!” “抓眼睛干甚!伱这鸟厮会不会?!” “好汉!好汉!别砸碗啊!我的碗!” 正想着,边上已经打了起来,那位同伴终究还是没能劝住,衣着蓝色的高个子率先动手,一通拳打脚踢,伴着周遭好事者阵阵喧嚣,场面愈发火热。 陈屿倒是没阻拦,只在暗中曲指,弹出两缕旁人看不见的法力,将落地的碟碗与跌倒的木桌护持住,免得殃及池鱼酿成店家损失。 至于打架的两人……动作软绵、招式稀烂,出不得多大伤势。他抚摸肚皮,难得的,身为餐霞境修士的自己看着看着竟有些发饿。 实在是下饭。 “店家!来碗油泼面,二两!” ……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相遇 一队甲士到来,见得那明晃晃兵器举在眼前,众人一哄而散。 缠斗作一团的两人起身,哼声挥袖互甩脸色,另一人对着甲士拱手赔笑,又掏出一把铜子来交给店家赔礼。 “不用如此,碗碟桌椅都无碍,几位想来也收着力。” 那人闻言一愣,再看去周围发现果然如店家所言,之前碰撞的木桌以及扯下摔落的碗筷都完整无缺。 倒是幸运。 他再次告罪,旋即带着两人远去。 一场好戏结束,等到甲士离开茶铺后此间很快恢复热闹,不过陈屿已经起身走远,不再关注。 洛城占地不小,东西南北四方城区各有用途,譬如北边儿以商贾大户为主,而秀水桥往东则是一栋栋宽敞宅院,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除去东与北,另两处中的西边靠近秀水河口,滔滔水流汇入洺江中去,几十年前建了港口,有货船往来,不过最近两年船只数目少了许多,比不得往年繁荣。 如今为几家河帮共同把持,出入多是寻常渔家。 南城往外有三处小镇,四通八达,故而多有外来游人,或旅居,或避祸,都从南称来,亦在南城住。 他定的住处便在南城中,一处僻静的院落,略显破落老旧,好在打扫一二仍旧无伤大雅,于日常起居无碍。 离开茶铺的陈屿并未立刻返回,而是一路寻摸游览,继续在城中闲逛。 曾听闻,锦州有一流觞花会,各城各府皆会举行,届时曲水流觞、游人如织盛大至极。 可惜如今见不到,还得等数月,且以现在的动荡局势大概很难再复刻传闻里的盛况景象。 他且行且看,不多时手中抓了一串黄圆,模样和上一世的糖葫芦类似,不过口感要差些,糖汁也略涩,不过里面捣碎了些干果仁,倒是意外中和掉了酸涩,多了些醇厚与香甜。 一口咬下,上端圆润,酥软绵粘,待到再一口后又变得脆爽,他眼中一亮,大手一掏便多拿了几串。 “公孙家六十年前就扬名一州,如今更是声威鼎盛。”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大院外。在两口巨大石狮子面前顿足片刻。 边上有一旁的白须老汉精神矍铄,撑起一面挂布,上书定风水命程几字,面前摆着几只白碗,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着陈屿捻须慨叹。 “值此乱世,小友可要好生寻个靠山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否则动荡起时兵器无眼。” 话语中满满是规劝,透着善意。见他不答,老汉以为心动,于是靠近了悄摸摸继续言说。 “可世家中不养闲人,等闲之辈若没些真本事不可能拜入门下。” 然后便是大世如何动荡,未来如何晦暗无光,以及天灾人祸不绝,最后一口一个印堂发黑、血光高照。 “老夫传承久远,师从真武山梁玉真大修行,乃真武四代弟子,如今游历人间红尘,见小友面善,定是与我真武有缘!” 话语一顿,老汉侧头张望几下,缓缓透露出目的: “真武山有捉风定水、堪离命程的手段,若小兄弟愿意,只需些许银耗,百二十文钱即可得授老夫一身风水本事,保证能拜入公孙大家做个客卿当当。 陈屿面色古怪,那老汉还在兀自推销自己的风水术,一本本拿出来,在他口中各个都是不传之秘、绝世之宝。 他险些笑出声,虽然自己年青,可再怎样也不像三岁稚童,对方未免过于糊弄了。 心中腹诽几句,摇头婉拒老汉从怀中掏出的风水妙术,这些单薄的册子明显做了些手段,外面乍一看倒是古朴,可惜精神一扫便知内里分明崭新无比。 “诶诶!小友莫走!这里还有北齐灵玄宫的折梅七十二手、玉琼观的悬云纵,再不济看看欲止大师的《云中梅》如何?房中术老夫亦精通!” “……” 陈屿快步走远,那老汉是个胡乱掰扯的,对方身上所有的‘秘籍’早被他洞悉了一遍,可惜无一真品,不过看样子估计还是骗到了不少人,否则不会一直留在这附近等待下一位上门。 “真武山的风水术……啧,除非于启猛老修行当初去的是个假真武。” 心下愈发觉得好笑,要知道真武山修合煞,近几十年才兴起一脉丹鼎,至于山符法,那更是从无涉猎。 逛了一圈,两个时辰过去,四城区都走遍,陈屿并非完全闲游,他同时也在关注一些风闻趣事,包括钱玄钟及沅阳门的相关,以及从茶馆酒楼中传出的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 而在打听之余,他亦注意着洛城之中可能存在内景地的地方。 找寻了几个时辰,最后才在一方古朴石桥处感知到,施展术法遮蔽身形,入虚跨入其中,却是一方天水颠倒的世界。 “离奇!与之前所有内景都不同!” 这是陈屿从未见过的内景地,不知是否与水流有关,秀水倒映的景象在内景中颠倒,流淌天空中,而足下却是那熟悉的漆黑空洞。 四野灰扑扑,连头顶的河水都黯淡无比,静谧世界中有灵光溢散,自高处沉下后被漆黑空洞吞没入内。 显然,这是一处即将寂灭破碎的内景地。与在青台山时见到的那些相似。 倒是和宜宁、通州等地的内景地有极大差别。 “天地颠倒,河流飞空,这些特殊表现或许也和内景将要沉沦有关,一些深处的本质在改变、扭曲,故而倒映出的景致令人惊奇。” 陈屿试着触碰,结果河水坚固,一如内景地中其余事物一样无法活动,十足的死物。 他环顾四周,沉吟少许后退了出去。 “新元神还在重铸,此刻能调用的精神有限,无法保证在内景地中活动自如。” 左右内景跑不掉,陈屿心中不急,将这一处的位置记下后,继续在城中寻找。 内景地的形成有很多因素,据他一直以来的观察,大致可以和人念丰厚与否以及历史是否悠久挂钩。 不过并非多有悠久传承地都能遇到内景地,更不是每一处内景地中都能得到秘宝。 “说起来身躯的灵性当初结茧化做一口囊,许久未去关注,不知如今怎样了。” 他曾在那一处由草丹带去的特殊内景地中看见包裹体外的灵性囊茧,外侧有枯寂痕迹,内部则在酝酿,也不知能孕育出什么来。 过程中陈屿投入过不少东西,后来发现研磨后的秘宝粉末对囊茧的成长作用最为明显,不过由于手头的秘宝实在有限所以久而久之便少有在意。 此时记起来,他想去看看,但进入那里需要草丹作为依凭,而且对精神的负担很大,少许活动都会消耗大量力量,一时实在没有余力。 扶额一叹,草丹这东西在青台山上种了不少,然而随着各式灵植的陆续培育成长,倒是被闲置了许久。 之后也鲜少有再次培育,反倒是杂熏草、山芒等灵植已经培育到了第二次,元灵根更是在不久前第三次投入灵机。 “好在离开前带上了种子,可以种一些在奇景中……算了,还是先种在浮田上比较好,奇景还在填充剩下八成区域,期间未必不会继续变化,种植灵植可能会有所影响。” 绕城走过后又在另外两个地点凭借敏锐感知发现两处内景地,陈屿同样记下位置暂时放弃探索,等待新元神熔铸成功。 而在寻找内景之余,他在去到东城区域的路上‘意外’与刚入城不久的蒋勤安以及岳海平相遇。 二人衣着质朴,外边儿简单罩着一身青灰长衫,内里夹着软甲,看质地似乎不差,也不知从哪里淘来的。 龙行虎步,两道人都有武功傍身,陈屿先趁着交谈时查看了当初在无名山大阵中投入他们体内的元神之种,结果已经枯寂,应该是间隔太久,足足数月没有得到补充故而自行寂灭消散。 两人也未能凝聚精神、觉醒自我,不过看他们周身筋骨通达、皮膜坚韧,尤其岳海平步踏之间足下与腰臂仿佛呼应,体内五脏六腑亦有劲力时刻交颤锤炼。 俨然后者在龙虎交互一道上又走出一大截,功夫愈发精深。 至于蒋道士同样未曾虚度,数月不见竟一举越过了通劲大成,只差半步即可与师兄一样踏足二流龙虎境界。 “恭贺道兄,一身护道之术已然炉火纯青,比之平城法会时候要精进许多。” “哪里哪里,陈道友天元饱满,筋骨强健,才是石牙后起之秀。” 没营养的互捧两句,三人都直爽,于是结伴就近寻了间酒楼,开下房间后叫上一桌茶水斋菜,斟酌之间聊起了近况。 蒋勤安与陈屿接触过几次,还曾送书至青台山云鹤观,不久前还曾邀请下山除匪患,算是熟知这位年青道人的性子。 “道友此番会从青台山走下,越过数千里来到锦州洛城,倒是出乎意料。” 蒋道士端着茶碗呷了口,他乡遇故知让得这位面上的阴郁散去不少,难得勾勒出几分笑意。 岳海平也微笑着附和,一路上,他时常听自家大龄师弟提起,在石牙县的青台山有一传承不短的道观,观主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后辈,护道之术精湛,且论道之理亦不逊色旁人。 和煦有礼,多是自甘清冷独居山间清修。 “贫道此番下山不过静极思动,一路走来心头感触颇多,本欲去中原真武、正阳等大脉道派一观,途中正巧听闻锦州有十方法会,自知不可错过,这才辗转到来此地。” 陈屿随意说到,他确实静极思动,不过十方法会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收获不会太多,之所以在此等待法会召开,更多是想要挑选一些好苗子,若有天生灵性强大的、或者根骨气血天资卓越者,或许能传下一些法篇,让修行之道在这片大地上绽放。 也为前路的摸索搭建做一些铺垫。 如今,随着血窍开辟、奇景凝实,以及元神的重铸固化,他关于自创之法的前方道路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不再像过去那样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只是想要从万般头绪中找出真正能走通走远的宽阔大道,仍然很难,除非能有更多的于启猛,共同开辟。 对面两人对陈屿所思所想自然不甚清楚,不过十方法会的名头他们也知晓,传闻盛大非常,两道人同样为此而来。 只听蒋勤安讲到:“从入了锦州一路到洛城,都在议论此事,听闻有大派参与组织,真武、正阳的行走都可能下场。” “还有五丰山,说是也会来人。” 岳海平补充到。 五丰山,同样位在南梁境内,为天下五大道派之一,修持采气化煞的合煞法以及捉风弄水的山符法。 奉持真一道。 陈屿略做回忆,记忆里,所谓的五大道派主要为世人公认的道门执牛耳者,包括南梁的真武、正阳、五丰,以及位在北齐的玉琼、灵玄。 不久前那老汉便是顶着后两者的名号招摇撞骗,打定了旁人难以验证,毕竟北齐如今与大梁对峙,相隔又上万里,一般人还真不好分辨,再配上对方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稀里糊涂就着了道。 五大道派奉持的道脉、法派各有异同差别,太平、真一、清微、乾阳四大道脉中唯有太平道只在中下层遍地开花,五派道人鲜少涉及。 至于四大法派,则分得不那么清晰明确,譬如真武山,虽说奉持以净明法为主的清微道,但真正修的却是合煞法,净明也有,但论兴盛甚至还比不上在山内单独开辟一峰的丹鼎法派。 说起来,他出身的云鹤观真要追溯的话和北齐的灵玄宫还有一丝渊源存在。 当今道门中的氛围便是合煞为主,净明渐渐沉寂,丹鼎方兴未艾,山符有如烈火烹油——而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平道便是浇在锅中的那一捧油星。 听闻此番大梁境内三大道派都有人手要来参会,陈屿一时好奇,这次的法会有何不同之处不成? 问了面前两人,蒋勤安摇头,表示自己等人也不清楚,大都道听途说。岳海平倒是推出了些许猜测,只是有些拿不准所以没有多说。 几人谈天说地,从南到北,这几月来蒋勤安跟着师兄穿山越岭、涉水过江,见闻不可谓不多。 以至于在桌上面对故知时忍不住愤愤不平,或是对于庙堂百官恨其不争,抑或对于下面的百姓哀其不幸。 “……师兄与我去了东平,同船家一起走的水道,道友可知那条往年通畅发达的水路如今如何?堵了!浮尸垒高丈许!” “走望桥,过南林府,结果农户十不存一,田野荒芜,眼珠冒绿的豺狗横行。” “夺月关更是久未修缮,当地驻军里外都烂透,竟是将重镇关隘拱手让与一群山贼匪寇!” “天灾不绝、人祸不断,易子而食不再只附于书册,真真切切落在眼前。” “太多,太乱!这还仅是西边几州,踏足中原后本以为能好一些,结果允州、通州同样不堪,一群混不吝的青皮都敢提刀行凶!横行乡里为非作歹!” 陈屿倾听,对此同样有体会,这一路走来他遇到的事也不少,有些顺手便处理了,有些却去得迟了些,贼人只留下一地残垣断壁混着血迹,令人怒火中烧。 匪贼其实还在其次,如锦州这般作为的官衙已经少之又少,论及政事体系,不说整个大梁,至少七成以上的地方都悄然濒临崩溃。 官不为官,民不作民,人亦不被当做人,于是所有都乱了起来。 之所以还艰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一切皆因建业在不久前收回,反贼义军被平定剿灭了几支。 东风渐起,有人还如旧。怕就怕这场风力吹拂的不止旧日美梦,还有烧不尽的野火,只待一点火星燃起,或许将彻底引爆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想到这,他抬眼望向窗外,透过雕花木窗透出的空中好似看见了遥远处那座饱受刀枪箭矢洗礼的皇城。 以及城中沉溺争权夺利梦中的人。 莫名的,陈屿觉得那一天不会太久。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等待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纷乱。 同蒋勤安不一样,身为师兄的岳海平对大梁未来如何堪忧并不感兴趣,他自幼便是武痴,后来入了海云观修持道法,再出山门游历南北,所见所闻远超前者,自然也练就了一副淡然心态。 “师弟,且莫说这些恼人的,多说他们也听不得、做不到、改不了,朝堂上的昏聩非积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等在边角叨叨几句毫无意义,反而平添了淤积赌气在心头。” 比起谈论天下局势,岳海平更想聊聊护道武学、道门经义,再不济谈说些游侠野史或各州府逸闻趣事,都比这些来得实在和爽快。 “素问云鹤观有高人飞云渡鹤,一手提纵步法精妙绝伦,可惜此间逼仄,否则定要与道友讨教一二。” 蒋勤安与陈屿对望,前者面露无奈神色,显然对这位师兄的性情早已习惯。 “师兄热衷武学,精研道功,在观中便是一等一痴迷,后去了西州之外历练了数年,不见减缓却是再高涨几分。” “师弟说笑了,既修净明法,本就图个清净随心,修武修道正该要至真至诚于其中才是。” “是是是,师兄高见。” 看着蒋道士一边摆手一边露出一副你说的都对的神情,岳海平暗自叹息,这一路走来他未尝没试过开解师弟,天下大势分分合合难以凭人力螳臂当车,然而成果寥寥,每每遇见不平事时这位还是会怒发冲冠,一言不合就拔剑除恶。 他倒也不反对惩奸,有时下手比对方还要果断,但师弟这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实在无法令人放心,蒋勤安素来悲悯,见识越多后心中忧愁淤积甚重,不过而立就早生华发。 一时间,岳海平竟生出自己不该带师弟出山游历的念头。 目光在师兄弟身上转了转,等到两人再次静下来陈屿才端起茶水喝了口,笑着说到:“步法轻功实非擅长,当初师尊教授时在下心猿意马、学艺不精,恐怕要让道兄失望了。” 闻言,岳海平表示无妨,只当眼前道友确如师弟所言那般谦逊。 看了眼对方神色,陈屿大概能知道岳海平想的什么。 其实他刚才的话不假,云鹤功上记载的云鹤步法他的确很少习练,只在最初习武时翻看过几次。 后来就束之高阁——毕竟有了乘风化虹之术,可身遁青光、转瞬数里。 相比之下轻功的优势实在不多。 酒楼内,店小二上了楼走入房间。三人相聚,一直聊到晌午,于是岳海平提出点些菜填填肚。 这几日从通州风餐露宿一路赶来,紧赶慢赶才在法会开始前到了锦州洛城,路上顿顿都是干粮,道人感叹,直说自己牙梆子都咬得红肿。 “听闻洛城美食无数,店家,且说说都有哪些?” 闻言,小二笑意吟吟,说道:“好叫道爷知晓,我大梁菜系素来分南北海陆,各地有不同,唯有洛城一地占了完全。各家的大厨都云集于此,更有蜀中、莽南、越邬等地的特色,纵然建业亦比不上,保管让道爷流连忘返!” “哦?说来如此,那此间酒楼又能做出多少?” 听得店小二的话,不止岳海平,连着陈屿都看过来,蒋勤安也从忧心世事中挣脱,眼中流露些许好奇。 “自然谈不上应有尽有,不过……” 个子瘦削,一身灰衣的小二摇头叹气作耍宝状,见得几人都注视过来,心头一定,知道时机已到,于是拿捏着语气将话头一转。 “虽不说包罗万象,但南北各地、一十七州海陆佳肴,乃至北齐名菜,本家名轩楼都有几道,绝对原汁原味! 看各位道爷面生,许是为了十方法会远道而来,那这五色羹必然不能错过,还有这道真武大雪盘,传闻是千年道派真武山一位真修传下的名菜……” 滔滔不绝介绍着各色菜肴,三人面面相觑一阵,面前这位显然提前做过不少准备,语句清晰,也不知先前已经跟多少人说过类似的话。 旋即皆抚掌大笑,只听岳海平爽朗开口,打断了对方继续报菜名。 “索性,这几日都在附近暂居,今日且就先挑几个吧,听店家安排。” 虽说修道之人避出红尘,但出行千里怀中多少有些银钱,何况这一路岳海平与蒋道士打下的匪徒贼人不在少数,哪怕九成九都返归了受害者,剩下的少许也足够一段时间内花销。 “不怕多,贫道几人都修持护道术,寻常六七人食量都塞得下,只管上就是。” 一旁,听得此话先小二颜笑展露,眉眼开怀之际连连应是,小跑出去,估摸着是少有的大单。 房门关闭,畅谈声再度响起。 …… 午后,几人结伴共同逛了逛,先打听了十方法会的举办地,然后提前踩点,在周边寻了个住处,陈屿将原先在南城的住处退掉,重新租住了一方小巧院落。 约定好法会开始时再聚的三人在傍晚时分别,他回到新住的院落将衣物用品收拾好,随即打落十来道灵文,一阵微光荡漾后落成术法屏障,隐没空中。 这道结构乃是改造自玄壤空感术,不过删减了大部分,又添了几个新灵文镶嵌其中,组合后在屏蔽声响方面的作用被放大,遮掩光影层面则略做削弱。 算是对现有术法的另类化用。 类似的用法还有不少,下山之后的月余时间中,陈屿并未深入研求更多新的术法,万法镜每时每刻都在推演灵文,但如今术法勉强满足所需,故而日常若有不足的话都只会在已有术法的基础上稍作修改增删。 术法效用并无本质变化,但灵活性确实大幅提高,开发成本更是低廉无比。 走入门户中,随手再扔出几道化用的术法,将整个院子围的严严实实,从外界看或许一如既往,但真个进了里面就会发现内有乾坤。 “十方法会还有三日,这几天就不去别地,暂且先停留在此。” 住处布置完善,陈屿本想再去看看城中发现的三处内景地,不过转念一想元神尚未重铸完成,不如先去天外天查看一番进度。 念动之间,眉心浮光掠影片刻,转瞬间意识飞遁不可知处,去到一方混沌空蒙的漆黑世界——天外天。 再次到来,时隔不久,他飞身前往新元神所在位置,远远就感知到一团炽热的神光映照,内里翻腾焰光,有一具玲珑身影沉浮。 “看样子至多两日就能炼成。” 比划大小,乍一看除去头部、腰间两处还有些裂纹缺口,在源源不断的精神力汇入中被修补完善外,其余部位已经融为一体,体表泛着一层鎏金色泽,仿若金铁一般。 陈屿试着平抑脚踝处的烈焰,然后分出不多的精神刺入其中,很快感受到阵阵反馈,欣喜溢于言表。 融合度不差,对精神力量的适应和协调更是远超之前,一分能发挥一分半的力量,前后效率天壤之别,不可谓不强大。 “新元神熔铸算是走对了。” 不过陈屿并未满足于此,元神固化熔炼仅仅是第一步,之后还将借助这具崭新的元神体,以此为中转将全部精神力都熔炼一次,甚至……意识未必不能投入! “精神产自意识,假若意识自我都被奇景之力固化,那么衍生出的精神力必然也将彻彻底底发生质变。” 一次不逊色与先前两回的蜕变,或者将更加剧烈,他心头盘算,愈发觉得这法子可行,只是得等到元神重铸后,到时候有新元神依靠,再怎样也相当于有了一层庇护,不至于在最初的熬炼中将意识过度折损消磨,损伤根基。 奇景之力固化并不简单,也谈不上多么容易,单单一个四尺高的元神就反复折腾百次,耗去的精神力无以计数。 不比精神可以源源不断回补,意识的损伤更加难以观测和治愈抚平,于是只能多加谨慎些,避免不必要的损耗。 在熊熊火焰旁呆了会儿,注意到伴随元神渐渐成型,大量精神力耗空,可调取的力量又有了余容,于是调整了金色精神领域与之的通道,将输入量提高了些,用以满足日益增幅的需求。 再看那一团朦胧金雾弥漫的巨大椭圆领域,里面溢散着海量力量,银芒沉浮如同海洋,大朵大朵的浪涛拍打,掀起无声波浪卷弄在领域中。 一道元神分身端坐,小巧无比,只有巴掌大,并未被他融入新元神中。 不止眼前,另外包括馋嘴鹿等意识星辰以及精神宝药小白那里都有元神分身坐镇,如今还需要它们充当锚点,便没有化作一体,打算等新元神熔铸后再花费些精力将其转化,否则中间这段时间就会留出空荡,没有锚点的话在无迹可寻的天外天中很容易失去方位辨识。 此刻,小小的分身正盘膝端坐在数倍于己身的巨大书册上,一串串符号镌刻在页面中,随着精神海浪席卷熠熠生辉。 “领域中存储的精神力也不多了。” 看似有如汪洋,实则在过去几日里的消耗已经达到四成之多,原本整个领域都被精神力填满,银色纯净,宛若一枚巨大填充充实的水球。 现在逐渐露出干瘪之状,好在支撑接下来元神的熔铸问题不大。 “若非精神领域储备力量,恐怕很难在但时间内做到这一步。” 抛开领域,仅仅依靠自身回复的速度来看,哪怕算上各种资源灵植回补,也得耗费极多时间。 以月为单位的去打磨,且断断续续无法似当下这般一气呵成。 如此一来势必会对熔铸产生影响。 “这还是自己,要是放在普通人走这条路,百八十年都止不住,从总角稚童一路磕磕绊绊到了身埋黄土依然难以功成!” 这样一来他愈发觉得自创的法恐怕很难普适传下,因为太耗时、太耗力、太过于依赖灵植等资源。 至于最后强不强……难说。 盯着面前即将浴火重生的元神,陈屿莫名觉得固化精神的想法没错,但似乎有什么关键处被他忽视掉,否则不至于如今这样艰难,按理来说修行越到后面接触越多,可行的方式只会更多,这条路本应该走得更快、更通畅才是。 唉,摇头长舒口气,他散去杂念。想这些没用处,毕竟好走与否得走过才能知晓,总不可能停在此地止步不前。 不再多想,陈屿眺望漆黑深邃远方。 若有若无的细微感应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他意识波澜,因为这股感应十分混乱,位置不定,仿佛一叶扁舟被飓风浪潮携裹着四处跌宕漂泊。 心中清楚,这是那道由虚空游离意识淬炼出的分神传递的感应,虽然由于天外天阻隔相互间传递不太及时,但依照在出发前自己的设定,有着一缕意识驾驭的分神此刻应当已然沉寂,以自身为锚点等待他循迹而去。 “一切都在新元神后。” 如今力有未逮,他只能看看,不难想象对方如今的处境,不过只要没有陷入到某些游荡虚空中能将精神力都破灭粉碎的绝地、死境,他就有机会将之捕捞回来。 分神很难得,体内蕴含的精神力量尚在其次,那股意识才是核心,值得被回收再利用。 陈屿有个念想,或许可以用游离意识作为一个支柱,撑起精神领域的架构,从而再灌注奇景之力于内,一口气将整个领域点燃重铸! 败则皆空,成则能得到一方真实不虚的精神洞天,一如奇景那样能带出到现世中的小天地。 且真要成功了,留在天外天实在过于浪费,不如填入泥丸——亦或者驾驭其探入意识深处! 他对那地方可是早早就好奇得很了。 “意识深处太过于奇诡,越往下越远离现世,甚至逻辑都可能错乱,估计也只有固化后的造物才能深入其中去探索。” 实际上不止意识深处,但凡涉及虚妄的区域据他推测都可以凭借固化后的元神出入,比如空洞之下、又比如小念世界之外! 而一想到这两处区域的奇异表现,他便觉得单是一尊元神恐怕不怎么够,若有一方洞天随身将更有底气。 当然,以上如今还只是想想,仅停留在脑海中,陈屿连第一步都没走完,重铸精神领域的消耗可不比元神,只多不少。 何况在最近关于修行前路补完的思考中,陈屿也并非只关注精神层面。 血肉体魄、法力餐霞,这俩也得齐头并进,他近期有了些想法,正要准备,打算在法会后就去尝试。 而在此之前且先回到了现世,重新睁开眼的陈屿从奇景中取出一堆符牌,依照记忆里的样子摆放。 催动法力灌注,很快,一道人头大小的圆球浮现掌中,外侧银光勾勒屏障,内里则闪耀着苍白雷电。 鸣动声凄厉。 借由阵法放大后的囚雷术映入眼帘。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诸事 精神力可以借助元神的重铸不断积累与奇景之力的适应经验,作为随用随扔的一次性物品,有足够的试错空间,等到元神熔铸完成后还能依靠其反哺精神意识的固化质变。 相比之下,肉身及法力就显得略有脱节,已经很久没有长进。 血窍或许算一个,但不涉及本质,仅仅增幅些许体魄,聊胜于无罢了。曾经寄托希望的百窍法如今看来最后的结果也不容乐观。 他的肉身太浑厚,随着血窍开辟,对身躯的掌控日益深入,陈屿渐渐意识到以如此根基去牵引周身四万一千九百窍,纵然成功,未必就能推动血肉蜕变。 当然,进步肯定不少,或许是洗髓伐脉、或许是气血倍增,都不差,可他想要的破境质变却是希望渺茫。 除非在行功前逆行血窍法,将体内精纯元血自污散去。 他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根基的事。 “虽说不刻意追求所谓的三宝合一,但精气神三者若不能协调,恐怕会对以后的路产生阻碍。” 远的不说,当初精神第一次蜕变时凝聚了一颗固态大丹塞在泥丸中,由于肉身跟不上,脑袋时常胀痛,那段时间稍微引动力量就会导致失衡,头重脚轻,操控水平近乎腰斩。 “肉身相当于土壤,法力等同于扎根于此的大树,而精神则好似树上果实。” 如今树木繁茂,果实硕大圆润。大地却逐渐有了干裂沙化风险,若再不提升必然会制约后者的成长。 可如何去提升……像精神力那样与奇景之力交融? 他不知道可行与否。 肉身实实在在,不比精神力那般虚无缥缈,而法力同样扎根现世,两者似乎不存在需要奇景之力填补固化的地方。 陈屿觉得既然发掘出了奇景之力,就不能浪费,自当试一试看看成效。 而想要将这股力量揉入体内,仅通过血气或法力自发吸纳定然行不通,还得有足够强大的外力施以重压。 不过关于外力的选定又是个问题。以何种方式、需要做到哪等程度,这些都要一一考量,条件限制越多,差错越少。 身边用得上的外物不少。 数遍各种,他从灵植到天石、从血窍到元神,挑挑拣拣许久,终究没能推演出稳妥的办法,最后不得已将目光放在了曾经目睹过的天雷上面。 “雷霆……” 这个世界的雷电不比上一世,虽在成因、构成等方面相差不多,但却有着破除灵性的神异作用。遥想当初为了弄清楚雷痕用途,接二连三尝试囚雷,甚至直面滚滚天威。 “捕捉雷电危险不低,好在有术法作为依靠,小心一些的话成功率有所保障。” 抬眼望,碧空如洗,一丝乌云都看不见,陈屿默默思索,心中打着算盘。 捉雷是个手艺活,不能多,多了困不住,改进后的囚雷术也不行。一旦电芒汇聚的量超过限度,对术法中灵文的冲击将大幅增强,极短时间内就能让囚雷术崩解溃散。 另一方面雷霆数量少了,他用来尝试的次数必然也得堆高,陈屿不打算一上来就引雷入体——他在青台山时试过,当时险些劈成焦炭。 “将气血和奇景之力相融合,用雷电劈之,若是不成,就渡气血入雷霆,击散内部灵性结构,再以奇景之力接触……” 法力暂时放一边,陈屿看着眼前缠绕飘旋的青色光丝,目光涌动。 体内法力的灵性比重相对气血而言要高很多,不勾勒灵文的话碰上雷电估计会一触即溃。 “先从简单的入手,在气血上试验,失败亦无妨。” 念头落下,陈屿遁身远去,骤然掠过一线青虹在天空,准备找找方圆百里有无雷云汇聚。 …… 望江楼,春月馆。 “爷,这是李堂的赵大家。” 铺陈绸缎的华贵卧床上,一袒露半胸的男子侧身躺倒,有青衣女子以素白柔荑支撑面额与上身,轻缓揉捏,另有三三两两出入眼前,或是捧盘、或是奉茶。 啪嗒啪嗒,前后各有几人轻锤腰背及腕足,皆二八年华妙龄少女,雕花玉簪扎发髻,一袭羽衫半遮半掩,轻薄无比。 男子微闭双目,鼻尖随着女侍的动作时而轻哼呻吟,听得弓腰上前的仆从话语后稍待数息,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如何?” “小的私以为,一品!” “哦?难得。” 厢房中,不知何种花卉精炼的香息馥郁盈满,两侧仕女怀抱琵琶古筝徐徐拨弄弹奏,交响出靡靡之音。 面上闪过一丝好奇,男子抓拿一把紫色水果,一边挑动右手,对这位久闻大名的奇女子语气平平地说道: “且抬起头来。” 面前不远,一位双十左右的女子静静站在角落,闻言,听话地将脑袋抬起。 柳眉杏眼,丹目清艳。 一对儿晶莹白珠添作头饰随如瀑青丝一齐飘下,衣衫不甚单薄,却素雅,贴切腰际勾勒婀娜。 肤如凝脂玉、悠然奇兰香。 纵使阅女无数见多识广,男子亦不由得眼前一亮。 尤其一点朱砂描在眉心,格外妖异。 “螓首蛾眉,青黛失色……不愧是一堂百女之首的赵大家,素闻芳名无双,果真如传闻一般艳绝人世。” “贵人过誉。” 清脆似黄鹂,又如落盘玉珠,更惹得男子心头猫抓般火热。 “好,好!” 从床榻上长身而起,男子伸手,周围少女上前为其穿戴衣物服饰。 顾不得头发散乱依旧,他快步来到女子身前,定定打量,目中多是欣赏,流转那曼妙身姿、如玉肌肤,心头竟一时难控渐渐燃起欲念。 不过很快想起了什么,有如冷水倾盆泼下将心火浇灭,只是目光游离在女子娇躯上,那股子邪火却是旺盛难止。 够妖!够美! 送予那位的话正当合适! 愈是看她,哪怕只婷婷玉立在眼前,以男子的阅历都不禁生出浓浓觊觎来,火焰好似又有喷发征兆。 “丁全!” “爷!明芳堂春兰秋竹两位已经候在天字四号间了。” 底喝声未落,一直候在边上的仆从便赶忙上前,不等男子继续开口吩咐,依旧如同对方肚里蛔虫般将心思猜透,赶紧递上回应。 “嗯——” 长长哼了一句,男子满意的颔首,强忍着心中龌蹉,再看去已经抓起女子的腻白玉手,轻缓揉动着。 目光一凝,看着白净的手掌,他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带着几分不舍,他放下了上等暖玉似的小手,转头淡淡嘱咐道:“这几日天干物燥,尘土飞扬,再带赵大家去后堂净净身子。” 仆役抬起眉梢盯瞧了面前一动不动的玉人几眼,视线落在那只被男子拍打过的手掌上,心头一动,明了对方的意思。 点头应是。 “小的晓得,这就安排。” 话落,他弓着身子侧向门外,“赵大家这边请,叨扰些许,稍候再烦请与我家主上一叙。” “自无不可。” 女子的声线依旧清冷,听在屋内众人耳内又莫名带上几分媚意。 两人离去,男子望看向对方背影,咂吧着嘴,良久后才悠悠一叹,夺步而出向着天字四号走去。 …… “望江楼?得去城北,那儿可是大官人们的住处,有护卫守在入口,仿佛城中城一般,寻常人出入不得。” 打听了许久,两个外罩白衫,内束劲服的男子告别这位被拦下的路人,继续向着城北而去。 “师弟真的去了那个望江楼?” “应该不差,毕竟那里是整个洛城最大的风月之地,哪怕在锦州之外也有名号传扬。人称销金魔窟。以沐白的性子如何都不会放过的。” “唉……师傅曾说,门中天资最上乘者便数师兄你以及这位李师弟,结果入门六年,师兄已经圆融内劲,只差以刚化柔龙虎交济便可登临二流境界,可师弟他迄今为止还停留堪堪立劲层次,通劲都只迈入了半步……” “好了,沐白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没有当初那些事的话,必然落不到现在这般田地,总之,先把他带回去吧,法会即将开始,三教九流集聚在此,浪迹风月之地最是容易争风吃醋,恐要徒惹麻烦!” “哼哼,不过说起来李师弟女人缘却是极好,听闻门中几位师妹师姐都有属意于他……” 谈论间,两人逐渐没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一边拦下路人询问,步调飞快地朝着望江楼靠拢过去。 路过西城,一对视线注视他们,旋即又收回。 “又是来问人的……” 这两天生面孔好多,找人的更多。 破碗摆在面前,一身褴褛的乞儿蜷缩墙根,西城是整个洛城唯一可能遇见乞儿的地方——其余四个城区有专门的捕人抓拿他们,被抓的乞丐不知去了何方,或许老爷们心善扔出城外,也许霉运触头直接被沉江,从历来的传闻看,后者可能性可能更高一些。 转动着思绪,片刻后就停下来,思考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面颊漆黑的乞儿身上满是污垢,右腿跛了,一蹬一蹬缩成一团,等待某个良心泛滥的好人投下铜子。 只是心里更想要白花花的馒头,如今的铜子不太值当。一枚枚砸在碗里倒是清脆悦耳,可惜一人扔出两三枚到顶,却连个大白馒头都买不到。 千里外的动荡乞儿不知道,但面前渐渐吃不起的馒头则令人忽视不得。 个子瘦削的乞儿不再看那两人,这几日城里应该是有大事将要发生,不过到底何时又不清楚。以前传消息的头儿被张牙舞爪的捕人抓了,之后再未见过。 莫看城中乞丐似乎不多,实际盘踞西城的数目依然不少,有些是人牙子带来后扔弃的,有些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也有身残后被家人遗弃,就和自己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仿佛地沟老鼠似的乞丐们亦不例外。 只是头儿被抓走后,听不到对方吹牛侃大山,自然知道的也就越发的少。 “唔,好饿……睡吧,先睡一觉。” 梦中,乞儿似乎趴在一张巨大的土黄色碗里,她认出来,这是自己吃饭讨饭的那一只,上面的缺货还是以前争夺陶碗时不小心磕碎的。 而此刻,碗里面装满了香软可口的大白馒头! “唔、唔……吃……” …… 嘎吱—— 门轻轻打开,钱胜走出来,身旁是他的结发妻子,如今两人结伴,见得街上人流如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祁阳的平静日子。 然而略显陌生的方言口音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们,这里不再是祁阳,亦不再是沅阳门了。 “相公,先去港口看看吧,买两斤黄鱼和金刺骨回来,晚上炖碗汤,好给杨姐姐补补身子。” “好,左右银钱充裕,不如再买些增补气血的药材吧,听闻这次法会有不少势力门派前来,锦州附近数州都被覆盖,说不定还能淘到宝丹,能给玄钟用上。” “依你的,咱们走吧。” 两人将院门紧闭,然后往西城的港口而去。 门后,一老妇双鬓斑白,慈爱地看向院中正举剑练武的年轻人。 “玄钟,累了就先歇会儿吧,待会儿让舒雅丫头去泡些清茶,缓缓口渴。” 青年默然收剑,风拂过,发丝轻轻飘扬。赫然正是陈屿曾寻找过的钱玄钟。 只是此刻的他再不复当年初见时青衣剑的意气风发,一身黑衣裹体,腰际锁着长链,面色郁郁,眉头始终难解。 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右肩下的长袖,随风荡漾,空无一物。 钱玄钟想继续练习,那一夜,瓢泼雨幕中他失去的不止右手,还有往前十几年的所有武艺。 如今左手剑难练,数月下来才堪堪摸到一些头绪,自然不愿耽误。 但在望见妇人唯一尚好的眼眸中一丝怜爱后,钱玄钟心头一震,面色消缓了冰霜,艰难扯出一道笑容。 “娘,孩儿不渴,《千元剑法》是难得的左手剑诀,得来不易,需再抓紧些习练才是。” 妇人不依,巍巍颤颤站起身,正走了几步就一阵咳嗽,胸腹起伏间仿佛破旧风箱般发出呼哧呼哧声响。 瞧得妇人模样的钱玄钟眼目一颤,满心泛凉,涌出苦涩,他扔掉长剑赶忙上前将妇人扶住,连连安抚。 “孩儿渴了,孩儿这就歇息。” 咕噜噜!端起桌上茶碗,一饮而尽。 妇人这才舒心,拉着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看过来,伸出手轻轻摩挲在钱玄钟的面庞上,眉眼如旧,仿佛那人。 最后来到那只剩长袖的右臂处。 独目幽幽,怅然一叹。 虽然后面还有戏份,但赵大家不是女主哦,别想多了。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美玉 “这次法会可要参与?” 妇人拉过青年的手掌轻拍着,缓缓问道。 钱玄钟闻言摇头,十方法会的名头的确不小,数月以来不断有人议论谈起,从春日播种到秋风瑟瑟,盛会终于将要展露在人前,但他不愿去涉足——家中亲近之人所剩不多,寥寥几位,其中尤以面前的妇人最是让他放心不下。 法会在即,三教九流各方云集,若非城外尚无一方安稳境地,又恐舟车劳顿伤及妇人身体,他恐怕早就带着几人离去。 杨嬛玉何尝不如此,看向钱玄钟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来洛城已经两月有余,一路奔波,浴血逃窜。 叔伯、丈夫、公婆、妯娌……有些在千里外的祁阳就没了,有些则是倒在了出逃的路上。 妇人心中悲痛,在外历练未归的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如今两人团聚,一人失了眼,一人只余独臂。 看得出钱玄钟眼底的恨意,那是血亲之仇,但她不希望青年像自己一样,她老了,再悲伤也不过三五春秋,纵然日日夜夜辗转难眠,只等大岁一过便撒手人寰。 而钱玄钟不一样,他还年轻,才二十出头,大好年华本应鹏程万里,哪怕现如今失去了一臂,底子也还在。 “去看看?记得小时候你可喜欢舞刀弄枪,一整日都围着仲向,爬上爬下,稍稍大了些后又痴迷刀剑,更豪言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斩尽不平事。” “娘,别说了,都过去了,孩儿现在只想保护好你们。” 钱玄钟止住了妇人的话语,同时自己也咽下了后半截没有吐出——还有那群屠戮沅阳门的元凶,穷尽碧落黄泉都不会放过半人! 长鲸帮、渡山寇……这些只是开始! 安抚了杨嬛玉后他招来一女子,面容姣好,头饰做妇人打扮。 “雅儿,先带娘去水榭散散步,晚些时候再熬些鸡骨参汤。” 被唤作雅儿的新妇点头,浅笑滢滢来到杨嬛玉身畔,一手拿过根拐杖,同时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缓步去到后院。 院子不小,位在东城,来时花了不少银钱,甚至动用了些其它手段才拿下,好在住着舒适,徒遭大变,已经没有多少顾忌的钱玄钟对所做之事很是满意。 不过他并未给娘亲以及新嫁自己的舒雅透底,包括一同逃出幸存的旁脉之人钱胜以及他的妻子。 这两人在他尚未赶来前一直相互扶持不弃,否则老妇人的羸弱身子恐怕支撑不到抵达洛城。 钱玄钟很感激,故而一齐接进了院子里住下,权当陪着杨嬛玉闲时聊聊天,开解下心头淤积的哀痛。 看着两人离去,又想到先前与对方的谈话,他神色变幻,最后晦暗下来。 对于十方法会钱玄钟自然想去,可惜自己已经没了那份能力,且院中几人又无武力傍身,甚至比不得失去右臂的他,连寻常青皮流氓都能欺侮到头上。 “雅儿与我一样,都是家破人亡,前前后后十九年从未习武。” 之前数月里他日夜追踪沅阳门众人痕迹,在一处小城发现了她,两人的相遇谈不上美好,更非突遭劫难前年轻男女原本预想中那样动人。 只剩下狼狈与不堪,一人自污秽物苟且躲藏,一人杀心四起暴虐疯癫。 都将最为恶劣和丑陋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后来阴差阳错走在一起,又一同找到了仅存的杨嬛玉等人并来到洛城定居。 半月前,伤势渐渐好转,在杨嬛玉的见证下,互生情愫的两人便成了亲。 没有繁冗礼节,钱胜本来还想热热闹闹一番,被新婚夫妇否决,只草草订做了套飞凤红袍嫁衣,然后就送入了洞房。 “再练一遍!” 回忆止住,钱玄钟走到边上捡起跌落的长剑,左手持拿攥紧后开始舞动。 他知道有了家室便有所牵挂,杨嬛玉正是看出了儿子渐渐执拗的恨意,又加之两人的确经历风雨,这才主动撮合婚事。 但钱玄钟放不下,这份恨意难忘,大江冲不去、大河洗不净! 练剑!练剑!练剑! 咻咻咻——咬牙撕裂一道道空气,扯出裂帛般的尖锐声响,迅疾且狠辣。 筋骨在哀鸣,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仿佛想要一直练下去,直到可以一剑刺死所有仇人…… …… “好剑!” 魏华池盯着眼前美人,一举一动勾人心魄,那双赤足一步一错轻巧灵动地踱在楠木地板上,好似跳在心尖儿一样,让得他双目绿光荧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面前这位赵大家吞吃入腹。 同样的迷醉,丝竹管弦奏鸣在耳畔。 房中人满,却从头到尾无几人真个有心思去听去看,纵然舞剑之人乃艳名远播的赵洺霜,花号祈霜仙子,也引不动众人半点儿心思。 一应人等汇聚屋中,除去堂上正首这位看得津津有味,怀中一抱一搂两女被其上下其手逗弄得巧笑倩兮,嫣然娇羞。 “哈哈哈!宋平举有心了,竟是舍得将祈霜仙子送来,估计在望江楼那里出了大价钱吧!” 右下位置,昨日还同样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男子此刻已经换了常服,梳理仪表,乍看去倒也模样周正,一对眉眼肃然中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起身朝着上首之人躬身应到:“为都尉大人贺,前些日子卑职去往周边巡查,路经一溪流,见得水中潺潺有玉光抛飞,更有音希妙语回荡耳畔。” “得见如此奇遇,又知锦州安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间百姓皆怡然。远非旁侧其余州府可比。是然,此玉此景定是苍山仙翁、素琼仙子等仙家闻得锦州实为人世仙天,故而赐下祥瑞。” 话落,这位宋平举再次以抑扬顿挫的声调高高颂扬道,“锦州之安离不得都尉之劳,恰逢有此机会,卑职自不敢忘大人辛苦,于是与望江楼相商,共同装裱了这份美玉送上。” 说罢,也不提赵大家的事,他自顾自招呼了下人,送上木盘。 魏华池眸光闪动,很快重新挂上了一层笑意,然后一边说着客气,各家齐心协力共勉国事,一边掀开上方的锦缎。 一截冰色显露,映入众人眼帘。 浸芯的和润晕染在玉身,仿佛枝桠伸展,靛青冰色之外更有丝丝红蕴如同血丝缠绕,晶莹剔透的玉石内青红交织,宛若一株擎天古树。 玉树天成,青、红双色浑然一体,光晕流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目光。 即便中央正伴着花瓣起舞翩翩,一双短剑挥动尽显灵动媚幻的赵大家,也不禁停滞了数息,定定看向奉在盘中的玉石。 嘶——! 众人并未在意她停下,反而在短暂寂静后,议论声渐渐起伏。他们眼力可都不差,很快就看出这枚玉石绝非出自人手。 一大块原玉! 这无疑令其价值再度拔高数层。 上首位置,魏华池面露惊叹,纵然已经料到对方定会送上一份足以令人满意的玉石,以符合先前那番说辞,但连他都没想到这位区区平举之职的宋大竟人能拿出此等宝物。 宝玉,绝对的宝贝! 价值连城且无处寻的瑰宝! 刹那间,他手尚未动作,心头却已有了盘算,定下了宝玉的归属。 这不是他能昧下的,仅仅看上两眼就有种不配拥有的感觉,说来好笑,想他堂堂淮阴魏家出身,坐拥一州兵马,虽说现在头顶上还有个州牧大人,但在锦州这一片怎么着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在此刻对怀揣这块宝玉生出愧疚之意。 见识还是少了。 同样,目光幽幽看去,宋平举正戴着与他一样的假笑,貌似恭谨实则深邃。 原来如此,是要借我之手么。可真是难为他们了,魏华池思绪电转,一些早有发觉的蛛丝马迹捻作一根,就在真相豁然开朗之际,诸多念头抛飞散去不再发散。 管他们如何,魏华池心想,哪怕那位州牧大人明天就被剥了皮挂在墙头上,也殃及不到自己。 淮阴魏家,或者说,淮阴卫氏。 单单一个卫字说来寻常不起眼,这个淮阴卫亦不例外,几百多年无甚名声,直到五十年前从这家走出一位宋温虎。 那位扯了大赵王旗改作自家门庭的宋武宗。 凭着历经朝代兴衰更替而岿然不动的底蕴,哪怕元氏代宋,鼎立大梁,亦未曾或者说未能对卫氏下手。 甚至有传闻,当初元氏之所以能坐稳江山,背后就有以卫氏为首的一批人支持的缘故。 后来为了给新王脸面,卫改魏,却依旧高居世家豪族之巅。不仅如此,想来往后几十年、几百年,他魏家依然能牢牢占据鳌头。 魏华池想到,纵是天下再如何变幻风云,即便环聚一批虎豹豺狼,身为魏家嫡脉子弟的他依然相信这些人不敢拿自己动手,正如眼前,虽说被借力打力,盘中美玉留不得,这东西烫手,但好歹也收获了另一份‘美玉’。 这便是他们付出的孝敬。 魏华池还算满意,自己就安心当个看客,管它如何改换,再多的旗帜都改变不了的是:这天下总归属于他们世家。 这是几百年来颠簸不破的道理! “既如此,美玉鄙人便收下了。” 他咬字清晰,微微在美玉二字上落了重音,随后轻轻挥手,让侍从带着玉石退下候在旁边。 在场所有人望去,自然也听懂了这句话里的含义。 一时间有人长舒了口气,有人凝眉不解,还有一些则面色愈发沉重。 几人在角落里暗暗对视,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也不知州牧大人是否猜到,但这大概不可能,因为无论堂中翩若仙子的美娘,还是盘中那块鬼斧神工的玉石,都已经超出了事先预料。 他们悄声交流,言语间略显忧心。 “这群家伙对都尉的把握可真准,知晓其好这口……只是望江楼如何会将赵大家奉上来?这可是切实的摇钱树!” 闻言,有人摇头。 “摇钱树又如何?大乱将至,这些不过红粉骷髅,届时再美的皮囊也抵不上一袋粮、一杆枪,再过几日扔路边都少有人过问,担心给自家多找一张口,还不如趁着现在将其分送到各家去,搏一个人情。” “关键还是那份玉石……美轮美奂!” “听他说,似乎是在流水中发现?” 话一落,旁边低头交流的人险些笑出声来,“荒谬,洛城周围可有玉矿?如何能从河水中流淌到对方眼跟前?” “河水……呵呵,我看是康河水吧!” 众人默然,康河,穿过锦州境内,比不得北边的大江却也宽阔,而在河畔则有一处名满锦州的世家。 正是这位宋平举出身的宋家。 “他们果真要动手?!怎么敢!” 有人气急,甚至压抑不住低吼出来。 屋中其余人看过来,曾同朝为官,故而多是认得的,结合刚才都尉的话,注视而来的视线愈发的微妙。 渐渐的,一人挺腰昂首,正气凛然地挥动衣袍,好似要划清界限般迈步走出角落阴影,避若蛇蝎的远远躲开。 一个个一位位,最后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位巍颤颤指着走远的几人,目眦欲裂欲语还休,到底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们手中同样捧着锦盒,但很显然在那位宋家之人奉上玉石的时候,这些盒子已经没有了打开的必要。 最后,几人宛若败犬般掩面遁逃,狼狈离去。 等到他们走远,祈霜仙子继续挥动长袖,舞艺超群。 房中气氛亦是陡然一松,此时此刻大家面上的笑意多少真了几分。 ……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的另一层楼中某间厢房内,一桩好戏正上演。 “好贱!” 熟悉的话从耳畔传来,随之一同的还有些微痛楚,仿佛耳朵被揪住,有人使劲儿拧了拧。 “谁啊!大清早的还睡不……嘶!” 痛痛痛! 李沐白一个猛子蹦起来,然后又摔在床上,弹了两下。却见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绑住在身上,挣脱不开。 少年郎的黝黑眼睛滴溜溜转,原本正要爆发的起床气顷刻间消失无踪,视线一转却见一高一矮平平无奇的二人出现在屋中,坐在圆桌边,好整以待看向自己。 高个那位他认识,是自己的师兄,此刻端着茶自顾自饮下。 另一位个子稍矮的同样是师兄,不过武功一般,为人倒是还行。 唯独对方的目光有些刺眼,戏谑之意流露,唇角勾勒一丝看好戏似的嘲弄。 “还知道醒?!” 清脆声音传来,淡雅香气飘来,熟悉的拧动再度出现,疼痛驱散了脑中积蓄的昏沉睡意,连带着昨夜操劳的疲倦在此刻都全然不见。 他已经知道了房间中第四人是谁。 讪笑着转过头,立即求饶道:“月儿师妹来了也不跟师兄说说,咳,那个啥,能不能先帮师兄解开下?” 鹅黄衣裙的少女黛眉微皱,娇俏的脸蛋粉扑扑,此时听闻少年的话后,铮然一声将银剑拔出,怒极反笑。 “还是找你的桃红妹妹、灵儿姐姐帮伱解吧!” “……”,李沐白一愣,顶着那双欲要喷火的视线转过头,看向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位。 她怎么知道的?! 一阵挤眉弄眼。 高个师兄摇头一笑,矮个子师兄则嘲弄更甚,做了口型: 梦话。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捕雷 好一阵讨饶,又对着面前少女许诺下无数好话,李沐白终于从床被里钻出。 没好气地对两位师兄翻翻白眼,他提拉衣衫,整备好物件后将入鞘长剑背负。 白衣飘飘,收起玩闹与鬼脸的少年剑眉星目,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仿佛映着豪光,俊朗非凡。 轻抿红唇,裙装少女盯瞧两眼不禁微微侧过头,手指撩起一缕乌黑发丝缠绕挽动,露出泛起浅浅红晕的耳尖。 又一想到昨夜对方的荒唐,一时心头生出无名火气,银牙啐了口,俏脸摆出一副鄙弃模样: “臭美个什么劲!笑起来贱兮兮,走了!师傅吩咐的事可一件都没办,就顾着来找你!” 气氛骤然一垮,脑中忆起那位魁梧中年的手段,李沐白打了个寒颤,再也显摆不起来,面对少女赶忙赔笑两声。 “好好好,这就走,咱们一起赶紧将任务弄完,然后接着……咳咳,然后就可以好好在城里逛逛。” 坐在桌前的高矮两人相视一笑,高个的师兄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显然对自家小师弟的性子早有预料,就一记吃不记打的货。 弈剑门里唯有作为掌门的师傅能弹压一二,整个一无法无天的主。 “走吧,先去西城港口一趟,奉洪帮的人快要到了,按着师傅留下的话,对方此番带队的是那位‘伏虎钢拳’,乃师傅的旧友,我们得把东西安稳送到,方可不堕弈剑门的名号。” 师兄发话,在场几人正经了面色,不再嬉闹。 下楼中,步子踩在扶梯上,走在后面还在不停哄师妹的李沐白身子一颤,只觉被人撞了肩膀,一时不察险些踩空。 好在他此刻已经醒了瞌睡,起床气已经在师妹的拧耳朵下散的干干净净,于是只故作面色一沉,板着脸回头看去。 刚要好声好气说两句,却见那几人背影慌张的夺路而去。 其中有两位更是失魂落魄,一副无神呆愣样子,仿佛刚才一撞反而是他们被撞出了魂。 “这些人怎么了?” 既然对方似乎不像刻意惹事,且动作中慌张失措如同受惊小兔般奔逃,李沐白回头望了眼,楼阁中一间间厢房紧闭,落在那几人眼里却宛若择人而噬的魔窟。 有那么可怕么……分明望江楼的姑娘可是他这十几年里遇见手艺最是醉人的。 难不成,他们不大行? 一旁,少女本来紧蹙眉梢一脸不愿久待半分半刻的神情,直到身旁的白衣少年靠拢过来附在耳畔,温吞热气泼在耳根上仿佛灼热火苗燃起,咿呀一声差点儿拔剑横斩。 好不容易按耐下心头四处乱撞的惊脱小鹿,少女咳嗽两声,再看过去,结果正迎上李沐白思绪发散深远,一脸嘿嘿荡笑的场景。 “……” 默默转过身不去搭理对方,权当自己没听见吧。 倒是前面不远处身为同门师兄的两人似有发现,高个男子眸光一凝,直勾勾看着对方远去时衣袍腰带间掩映露出的半枚明黄玉符。 “有这群天天逛青楼的虫豸,怎么可能治理的好泱泱大梁!” 手边的矮个嘟囔了几句,他出身一富户,幼时常向往金榜题名,学得文武艺报效帝王家,后来发生了很多,去到弈剑门中当了学徒,投身江湖中,一与当初的念想背道而驰。 此刻,同样看出了几人身份的他露出一丝愤然,不过很快就散去,毕竟大梁什么样子,他们这些闯荡武林的人见识到的可不少,对那群披着人皮的狼心狗肺之徒可是再清楚不过。 “走吧,莫要惹事端。” 高个师兄余光一瞥身后,未曾过多言语,只在心中渐渐记着此事,从玉符看去那几人官位不高,但能腰系玉符出行本身就是一种身份彰显。 而他们怀抱着的几只锦盒,没看错的话仅是上面一层上等绸缎就价比黄金。 如今却都慌张四散,好几次都失手将盒子摔落,十足的神思不再。 显然在那间屋子里见到了什么。倒是不用多猜,他能想到大概又是蝇营狗苟的腌臜事,或许与狗斗有关。 只是其中牵扯官府,作为江湖武人的他们最好不要去接触,尤其这个当口,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刚走出望江楼,视野顿时豁然。 “好多人!” 李沐白的注意从逃远的官员身上收回到面前,只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揽客吆喝此起彼伏,比起不久前四人刚来时还要热闹。 “小心些,如今法会在即,周遭又日益混乱,来到锦州寻机会的武人有很多。” 滑落,他看向相距不远的两人,一身青黑道袍,发丝轻拢,似乎是道士,只是两人步子都有力,衣袍下那并略显清瘦的身体好似隐藏着惊人力量。 龙虎交汇一级的高手! 瞳孔一缩,纵然高个师兄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二流级数的武人出没,且对方身边跟着的那个面相稍老成的道人武力亦不弱,不比自己差多少。 心头思绪万千,而身后三人听得领队的高个师兄发话,自然也不会反对。现在的洛城就像几年前的万灯节一样,人潮汹涌,三教九流都盘踞于此。而除了那些身怀武艺动辄打杀的凶人,出没频繁的扒手同样需要他们警惕对待。 四人面色皆肃然,手掌摩挲剑器,快步走向西城港口。 “师兄,刚才那四人似乎是一个门派出身。” 同时间的另一方,蒋勤安同样发现了对方,在循着注视感看去时,见得一行四人衣着相差仿佛,略有惊讶。 这还是他进城以来看见的第一批武林势力,而且并非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也不像他俩这样外出历练随缘而来,那几人明显有安排,有目的,在短暂视线交汇后又错开,四人远去。 “福生无量天尊!师弟,无需去多管他们,我们且先在城中逛逛,昨日同那位陈道友虽聊得欢畅,但一些地方反而在路上耽搁而没能去到,今日可得补上。” 一边说,岳海平一边掰着手指头数念自己刚才从当地人口中打听而来的一些值得一观的地方。 “羽灵阁、月蓉三眼池、九重楼、平山书院……” 他都感兴趣,听闻这几处收录了锦州九成的道书,岳海平想去看看,瞧瞧这两千里外的书卷是否与在海云观里不同。 触类旁通,届时回去了也好跟观里的后辈们讲讲,说一下他们的大师兄当年如何遍览群书,悟出绝妙道学奥义。 “对了,可要再唤上陈道友一起?” 蒋勤安回过神来,想了想后点头,两人一路去到事先被陈屿告知的住处,但可惜门上挂锁,人去楼空。 于是两道人只得放弃邀请。 轰隆隆—— 恰逢沉闷雷声滚滚,岳海平赶紧拉着蒋道士去到既定的楼阁里,趁着雨水未落下时候进了去。 天际,遥远处。 一道银蛇盘旋,猛然炸裂无数雷光! 道人们没能找到的陈屿此刻身形狼狈地从乌云中退出,双手连连弹动,激发云霞护卫左右,将劈来的银雷抵挡击散。 “还是小觑了天雷。” 腰臂位置落了伤,衣袖焦糊,被雷电顷刻间打穿,皮肉原本同样皮开肉绽血沫横飞,不过他反应过来迅速以元血催发出海量活性物质,将伤口填补缝合。 内部的伤势并未痊愈,只是维持并不再恶化罢了,元血妙用诸多,不过在疗伤方面只能说聊有成效,远远称不上效果拔群。 还得等空下来才有心思再去认真调理伤口。 “可惜没带两包生肌桃花散上,否则这种伤势用不着十息就能复原。” 陈屿以肉身抗雷,体验两方世界中雷霆的不同——虽说上辈子自己并没有真个去挨上一发,但一些常识还是熟知,配合今生的体验,两相对比下总能有所收获。 见得伤势无大碍,他再度仰头眺望,眼前翻腾的乌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不如雷暴那般狂虐,也不似和风细雨那样柔弱,于他而言正正好。 囚雷! 体验之后就该干正事,只见他掌指抚动空中,一捧灵光在银色苍穹下泛起毫不逊色的一抹灿烂光辉,青光氤氲,瞬间跳跃出数十枚灵动符文。 灵文组构,术法成型。 一方人头大小的囚笼呈现在掌中。 去!轻喝一声,陈屿将囚雷术抛飞向空中,这一带距离三千丈限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故而无需担心飞至中途灵性流逝溃散,导致灵文崩灭。 他抬头,目中掠动光晕,仿若华彩般映照在天,与肆掠的雷霆各自笼罩一方。 神光铺照,浑厚底蕴下径直穿透了雷霆阻碍,纵然睥睨灵性的特性在此刻都被悍然压制,直视之下于眼前浮现囚雷术飘飞中捕捉雷霆的画面。 咵嚓! 一道天雷砸落,被青蓝色光球不缓不慢地吸收,紧接着又有数十上百的雷霆肆意泼下,结果全数被吞没。 “差不多了。” 收纳的雷霆太多对术法会产生极大的负担,本质上术法对天雷并无多少抵抗能力,但他改造出灵文,使之提升到勉强能约束雷光的地步。 此刻,陈屿五感六识悉数放出,绽放的精神力在已经沦为雷霆汪洋的环境中大受限制,能穿透乌云将术法锁定并时刻反馈信息情报,这已是难得,再强撑也无法做到其它事,故而进一步观察则需要另一种力量——五感。 五感同精神的合一之前提起过,不过长期操作下来发现难度很高,甚至在他看来这件事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肉身及法力蜕变。 比起重塑精神各方齐备,五感同化能够找到的方向少之又少,若非当初意外从意识深处捕捞了一块小念世界种子,后来放入奇景中吸收殆尽,又结合熏神静境香引来第三道境,在其中肆意勾勒一番。 那一次他得到不少感悟,否则恐怕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脑。 这边,五感六识放开后,试探着向雷霆中蔓延去,一股灼热呈现在感知中,那是雷霆不断咆哮留下的痕迹,陈屿约束好感知,集中一处,靠近了囚雷术后想要一鼓作气刺入其中,再将之停止。 这时候光球猛地一颤,内部开始被暴虐的雷电劈得噼里啪啦,隐隐出先裂纹。 五感与精神不同,此刻的陈屿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囚雷光球,又不可能放过其中如此一团难得的雷光。 于是这一刻他运转精神,不是涌入雷云中去,而是盘旋身侧,不断激发血气和法力,将感知反馈而来的种种异样消除。 所谓五感便是眼耳口鼻触,而五感探入雷云的结果便是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劈得落花流水,一个劲儿地猛颤,直到法力精神齐上阵后才有所好转。 捕捉天雷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成,这一次雷霆乃是他精挑细选后才确认,威力虽然未达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却依然要比之前几次还厉害。 陈屿看着渐渐飘旋而来的囚雷术,到了一定距离后他直接拿起光球,倒是不急着直接破开尝试,以雷霆洗炼气血,这种事只在故事中存在,他打算先养精蓄锐等待新元神重铸成功后再作验证。 轰! 等他落下,在一处丘陵遥看,才恍然发觉天地已经浑然如混沌,朦朦胧胧中格外压抑,下一刻,雷声短促,紧接着就有大雨瓢泼,一滴滴黄豆大小滚落地面。 法力凝聚屏障挡在身前与头顶。 哗啦啦! “玄壤空感术对死物果然没用,必须得活物,越能思考成功概率越高。” 陈屿愈发觉得开发一门护身术法的必要性,哪怕平日用不上,有时候亦能发挥作用,正如眼前,若他能有一道遮风避雨的术法,便不用枯守在此地等待狂风骤雨停息下来。 “曾听闻,古有先天神人,刀枪难以伤害,水火不侵,不知何时才能在现世中将这等手段复刻。” 雨幕中,他念头疯涨,心湖涟漪荡漾不断。风声、雨声,呼呼绵绵,悠长不定吹拂耳畔,留下湿漉漉冰凉凉感触。 陈屿坐在大石头上,心神渐渐宁静下来,并沉浸在适才那一丝莫名涌起脑海之中、稍纵即逝的感悟里。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一步到位? 州衙,后堂。 皂衣小吏低伏前身快步疾行,路过面容庄肃的护卫衙役后穿过衙门口,不多时来到了闭紧房门前。 “老爷,平山书院的张儒正到了。” 稍顿了顿,屋内这才传来应声,沉沉入耳,仿佛久眠困顿尚未醒转。 小吏低头恭敬待命,不敢置喙多言。 良久,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后,中气十足的话语从屋中递出:“既然来了,且迎往里堂伺候,莫要轻慢了。” “喏!” 皂衣小吏挥动橙红长袖拜稽,旋即躬身退去。 嘎吱—— 门房打开,朴素的座桌椅背后,一副山清秀水图挂在墙上,只见一老者黄发骀背,却是目光炯炯不显浑浊,全然没有老态龙钟模样。 他提起袖子,自顾自走到院中石井边绞起一桶清水,蘸了些在掌上,贴切眉心与双额轻巧揉动。 两鬓沾上了水渍,神情却是提振了不少,醒神之后,老者草草打理了番,便踩着草靴趟出院门向里堂走去。 …… 青光灵云散开,陈屿踏步落下。 院子里阵法完好如初,运转流畅。如今城中窃贼很是不少,已经有许多传闻在坊间流传,亦有不少梁上君子落了个五花大绑被送去府衙候审。 好在这处院子并不显眼,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也并无好事者光顾。 否则莫说银钱,少不得要被阵法颠倒五感六识好生捉弄一番。 来到院内,一丝涟漪在掌心泛起。 下一刻凭空跌落一颗硕大光球,淡蓝光晕中约束的正是先前从雷云下捕捉而来的天雷。 捕雷之地不在近处,寻觅了各地,直到飞遁至远离洛城千里之外才找到一处合意的,来回两趟着实花了些时间。 此刻再抬眼望去,锦州洛城的天空却是空明如镜,一碧万里,丝毫没有风雨起势征兆。 惠风和畅,悠然而静谧。 喧哗的吵闹离着院落稍远,再隔了一层法阵后便少有传入,这方住处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庭院,有不少护卫出入,间接拉高了整个区域的安全性。 他去到院中寻了个空地,院子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水榭亭台都有零星几处,虽说极少打理沾了积尘,但他想要的清静却是能够满足。 “奔雷迅疾,又兼有灼烧炽热,触之则皮开肉绽,浑身麻痹。” 打量手中术法,光球中的雷霆已经在返回路上弱化了几分,不过正好,如此力道气血承受起来压力骤减。 与之相对的问题便是这股雷光估计存续不了太久,哪怕有囚雷术封锁,顶多半日功夫就会溃散一空。 伸出手,食指直接探入光球内,只听噼啪一声炸响,手指上浮现一片彤红。 提前在皮肉中铺垫了法力、气血,加上雷霆力量远有不足,故而没有像不久前那样被天雷滚滚打得血肉横飞。 试着牵引出一缕,雷光乍现,法力崩溃掉,而那一丝溢出的银雷则在空中转瞬消散不见。 “……” 陈屿神情一滞,旋即长叹,倒是忘了这点。 雷霆并非超然能量,在这片世界中依然在云中绽放迸发,成因与上一世所知大差不差,更不会因为被捕捉就改变特质。 法力对其无用,反而会被击穿灵性结构导致崩灭。 另一方面雷电本质上又非实体,直接上手依靠体魄硬抗抓拿也无成效。 若非之前借助术法取了巧,利用灵文将能量封锁在内,仅靠肉身想要去捕捉雷光的难度实在无法想象。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去用雷电充作动力压迫奇景之力重塑气血,而是怎么将能看见、能触摸、能感知到的雷霆从光球中‘取出’,再‘放入’气血中。 “雷电如流水,双手浸泡其中会被劈被击打,能有明显的接触感受,可一旦将手掌紧捏成拳,掌中的水便会流逝不见。” 他沉吟许久,要么增加体内法力的厚度,要么改变雷霆的‘密度’,但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妥当。 前者意义不大,除非本质蜕变,否则叠再多的法力都扛不住一道雷劈。而后者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只在脑中想想即放弃。 最终,陈屿将目光落在掌心闪动的灵文之上。 既然单纯以法力无法抓起,那么编织成灵文以后呢?陈屿看向光球,囚雷术可以说是现成的范例。 这是个原理和结构都挺简单的术,灵感来自封灵术。 后来接连捕捉雷霆,化用雷痕入内后大幅提升了对雷电的适应与亲和,能够更好封锁这股力量。 再往后,节点构筑法的出现让他手中所有灵文术法乃至阵法都得到了优化,自然也包括囚雷术,这才渐渐演化成如今的模样,可以自动汲取雷电、封存有效性得到长足进步。 他改变方向,从灵文入手,打算着重解决‘天雷亲和度’以及‘封锁性’两点。 “这样的话,感觉似乎没必要单独重铸气血……直接用肉身作为容器,届时一旦达成条件,大可连着法力、精神、气血三者一同熔炼重铸。” 嗯,前提是有那么多的可控天雷,且自身包括奇景之力在内的所有力量的储备都需要足以支撑整个变化过程。 但凡中断一项,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所有力量的崩溃:血气亏败枯萎、元神皲裂湮灭、法力疯狂溢散,到时候大概连给他力挽狂澜的机会都不会有。 陈屿能够预料到,这将是重铸路上最大也是最后的难关。 风险很大,好处亦不少,譬如节省了海量时间,避免了一步步下来的空耗。且能摸索着将各种力量熔为一道,甚至引入奇景的话还有可能借助熔炼时的浩瀚力量与磅礴奇景之力将之化为内天地。 总之好处多多,超凡入圣就在眼前。 只是…… 念头一顿,陈屿摇头轻笑,好处乍看确实多,诱人得很。 但何必去冒这个险? 仔细想想,其中能落着的好事在他看来又未必就好。 从种出第一株灵植至今,自己的修行之路才开启不到两年,太短了,很多东西都没能顾及到,比如肉身、又比如体内酝酿的各种力量,都还有发掘空间。 说是要找寻前路,但就这么匆匆忙忙丢三落四地跳过去,实非他所愿。 况且这一步只是看起来美好罢了,天雷确实有奇效,但能否真的将各种力量合一还有待商榷,奇景之力与雷霆的结合又会否出现排斥,同样得验证。 不单如此,在陈屿看来,体内重铸最大的问题不是能量多寡,而在于肉身,在于被熔铸的几种力量本身。 “重铸需要稳定,如同天外天中新元神一样,稍有动静就会产生干扰。” 正因此,他才会将最后一丝可主动操控的精神力分润在四周,布置下一道勉强遮挡黑雾的屏障。 避免重铸被影响。 但肉身为容器,他便无法做其它,冒然进行的话必然被如渊似海的各式力量交织所牵扯,没有精力匀出,甚至连行走吃喝都顾不得。 “倒是与传闻里的闭死关类似……” 陈屿不愿如此,只得先收起心念,准备将刚才提到的两点解决,同时与雷电相关的灵文也要进一步开发,至于其它的且之后再说。 虽然不打算在体内一股脑乱炖,但肉身为容器的想法的确不错,气血无形,可以先在有形有质的血肉上试试。 而且气血根植肉身,假若血肉真能与雷霆相合,那么气血必然也会变化。 “不过亲和度该如何增加?” 放下诸多杂念的他挠了挠头,灵文尚可以删减增添,不适合的大不了减去就是了,可气血没这个功能,血肉筋骨更是削减不得。 那么就只有加东西一个办法了。 加什么?当然是雷痕。 “唉,看来又得走上内铭的老路啰。” 略微有些微妙,似乎走来走去还是回到了起点。 话虽如此,但陈屿心头清楚两者间的不同,不管内炁铭刻还是法力内铭,都只带有试验性质,尝试不多,最后作用有限并不意外。而此次对肉身施展内铭则作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基础,涉及很广,遍及血肉各处,再者雷痕不同于阵纹与灵文两者,至少在表现上既不侵蚀,也没有过于固化。 说动就动,趁着雷光未彻底散尽,他开始在右手食指上选了一截,默然间,以法力包裹,开始试着镌刻雷痕。 “重点在于浸染,血肉浑厚,气血澎湃有力,若像以往那单纯刻录很容易被冲刷不见,与其如此,不如先在皮肉与骨骼上留下印记,在潜移默化影响血液。” 他只选了很小一片,在刻意封闭了食指周围劲力并堵上气血后,浸染速度大幅提升。 即便如此,刚开始动作的陈屿依然遇到了困难,铭刻的雷痕在溶解,却并非被血肉吸收。 灵性、法力、精神轮番上阵,各种手段齐出,最后雷痕的溶解才在血肉纯化术的作用下止住。 “没想到此术还有这样的用法。” 术法运转,血肉震颤,陈屿目光一闪把握住霎那间的变化,短时间内或许无法将血肉纯化术限制雷痕溶解的缘由分析得透彻,但模仿乃至改进却是不难。 速度再次拔高。 然而纵使已经比预想中快得多,也直到傍晚时候才堪堪将小小一截指头铭刻成功,再有数寸灵光浮过,大功告成! 他舒了口气,将食指按下,深入在已经快要熄灭的黯淡光球中。 噼啪! 光球破碎,雷光散落无数,顷刻间化作光尘不见。 唯有陈屿目中闪亮,满意地看向右手食指上那一丝羸弱到几近不可见的淡淡银色,由亮到暗,比周围的雷霆多持续了足足十息! …… 夜幕下,城内灯火通明。 听闻在几十年前的锦州尚且有宵禁之说,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松缓,如今花灯高挂房檐,彤红与明黄交织,洒落在城中。 蒋勤安与岳海平两人从楼阁中一脸疲倦的走出,今日看了许多书册,翻找在书山汪洋中,徜徉了番,心身皆疲。 “师兄,今日收获足够了罢。” 来到锦州这段时间蒋道士多少看到了一丝平和,与外界不同,这里简直宛若世外桃源般,故而心境渐渐平复,慢慢恢复到原本清修道人模样。 一旁听闻对方话语的岳海平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收获确实不少,许多未曾见过的道书经卷在此地俯拾即是。 不止几处书楼,包括东城的平山书院他们也进去了趟,找当地的皓长借了面身份符牌,描刻文字符号,借此才进的藏书大殿。 后来他们才知道,在书院中颇为地位的皓长年轻时也曾仗剑走天涯,去到南北东西各地,其中就包括了西南,西州乃至广庸他都去过,不过没有走入石牙,对这处偏远小县仅仅只有一丝浅淡印象。 见得两道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皓长大人忆起自己当初,这才给予符牌并安排了童侍一起带着寻书阅览。 翻完了大殿中所有藏书,实实在在表达了感谢后,两人又去到下一处。 就这样一路下来拜访了许多家,不过大都没有细看,真有感兴趣的书册也都只记着位置与所属,等待之后再来细观。 “可惜还有不少门派世家去不得,不然他们那里必然有更多好东西,说不定会有古籍孤本保留。” “有也罢,无也罢,那些人怎会让两个闲散道士入内放肆翻看经卷。” 蒋勤安的话回荡耳中,岳海平长长叹了声,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两人边走边低声议论,却不是针对最近的城中诸事,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过鸡毛蒜皮,今日谁谁被偷窃,明日谁谁又脸红脖子粗地动手。 话语交流中更多的是关于道经,两道士出山来,本就有行千里观世事念头,而这些石牙县没有的书卷道经则能让他们品味出一些旁脉的经义,两相佐证,或许可以让道学修持大为长进。 当然,于岳海平而言他倒是没那么多理由,仅仅喜欢翻看道经罢了。 两人交流所得,互相间各自剖析自己关于同样一本经文的理解与获得,或在真修道长看来这些想法有的空洞、有的浮于表面,甚至存在错漏,但对他们而言却是进步的好时机。 就这样穿过人群,伴着时而激烈昂扬好似争论的话语,两人在灯火阑珊中渐渐不见踪影。 (本章完) 第三十章 谣言四起 一日过去,无波无澜。 除去头上天空不知为何时不时炸响的旱雷外,城内人们热情不减,愈发激烈地议论起即将开始的法会。 锦州相比附近的州府的确很像一处避世桃源,战火鲜少有波及,故而此地的传承不在少数,武林江湖亦比西州等地繁荣许多。 此刻走在路上,随处遇见一人可能都会几下把式,更甚者通劲层次也不少,而伴随十方法会的临近,作为周围数千里地近期最大的盛世,各方云集,往后出没的武人只会更多。 不久前,就又有几支人马陆陆续续到了城中,由贯通龙虎的二流高手带队,住进了西城。 锦州当地颇有声名的‘飞雪刀’‘惊鸿大侠’等一流武人亦正在赶来。 甚至有传闻,离着洛城四百里外的光文山上,有顶尖高人走下,一些几十上百年的大派世家里也走出不少老辈人物,任意拿出一个当初都响当当一州之地! 人一多,住处自然吃紧。 现如今不止各城区中的客栈,就连闲置的院落也被占尽,没了空处后往后来者便只得暂且将目光从洛城移出,投向四周近处的村寨乡镇。 只是城外到底比不得城中,即便在锦州也并非没有匪徒贼寇存在,不过如今汇聚而来的大都身怀武艺,倒是不怵那些落草为寇的乌合之众。 人流如织,叫卖声一日高过一日,路旁的各式茶铺、酒肆赚的盆满钵满,乃至小摊小贩同样笑得合不拢嘴。 多久都没能像这几日一样赶早就能卖得干干净净。一些对外地来人而言稍显新奇的小玩意儿尤为好卖,往往刚搬出来不久就被扫光。 “好几年没见到这等景象。” 城中,百姓已经渐渐体会到与往日的不同,他们对于所谓法会或许懂得不算太多,对其中意义更是不甚明了,但热闹总是做不得假,混乱局势导致的冷淡气氛慢慢回暖起来,仿佛回到数年前的灯火节日上,喧嚣吵闹搅和一起酿作一团令人舒心的烟火气飘扬在洛城上空,不少人都暗暗感慨,不知是缅怀忆起过往,还是叹息以后能否再见到如此景象。 时间来到十月二十六。 最早张罗十方法会的几家势力开始走出到人前,先是拜访了已经抵达城中的一些名头不弱的门派,为其送上烫金请帖诚邀参会。然后广发告示,在城中搭建了比武台、论道台,其中之一某一家更是拿出黄金百两作为头名的彩头。 氛围进一步被炒热,消息传出,短短半日就被不少独行侠听闻,同时一些隐世避祸的门派也忍不住跨出山门。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黄金百两足值寻常农户三五辈子不愁吃喝,而无论对于仗剑天涯的独行侠客,抑或十几人几十人的武林门派而言,这笔钱同样足以满足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的习武开销。 穷文富武,养练劲力打熬身体大都需要药草、丹丸配合,伤药亦是常备,花费实在不低。 实际上,百两黄金尚在其次,就在昨日又有几家同时站出,拿了三件宝物,其中有传自六百年前西南古国一位铸造大师的作品,乃是一柄鱼肠短剑,时隔数百年依然锋锐,寒芒毕露。 另一物来自东海之滨的月明宝珠,披着璀璨玉华光彩,个头足足拳头大,实乃世所罕见。 而真正让那些隐世之人都心动的摩拳擦掌的还要属第三件宝物——一株流转微微碧光的灵药。 真正的不同凡物! 陈屿是在当日傍晚得知此事,他在面馆时从一旁食客口中听来,心头好奇,不知是否噱头之类,结果等他去到放置三件宝物的地方看了眼,发现那株药草果真有一股灵性蕴含! 哦,自家种的,那没事了。 “难为他们能从西州一路运过来,不知费了多大力气。” 一眼飘过,确认出自灵机培育,药草通体碧绿,或许脱土太久使得根茎与叶片染上了些许绛紫色泽,灵性不断溢散,搅动四周空中扭曲出阵阵光晕。 旁人只当这些碧光是灵药的神奇,但陈屿清楚药草已经油尽灯枯,等到碧光黯淡时便意味着彻底失去灵性,届时应当会化作死木样的颜色,不再有任何用处。 若有人研磨服用,甚至会适得其反引起胃部粘膜破损、腹胀、偏头痛等。 神色略显遗憾,他倒是期望锦州之人真能发现一株陌生灵药。 结果眼前这灵药自己不仅认识,而且快要失去疗补之效化作毒药。 他人不识得,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从西州当地势力手中得到这株灵植,只当‘仙人福地’中所产皆是宝药,而宝药在他们的臆想中动辄千年万年不朽,哪里还想得到有‘保质期’这种事。 另一方面,关于灵植的效果也是传得玄乎,动辄任督大开神功大成,或者延年益寿、立地飞升。 但陈屿记得这株从土蚚子培养来的植株并无多余作用,成株粗长,蕴含的灵光较多,但除去能够回补气血、滋补血肉脏器活性外,唯一的特点就是使得养护颈部腺体,对一些病状有不低的抗性。 换句话说,服用此灵植后得大脖子病的概率将大大降低,即便已经得了,也能在短时间内通过冲服灵植进行医治。 “总之服药可得长生只是谣传。” 迄今为止种了数十上百中灵植,能达到灵药传闻中作用的几乎不存在,即便二次灵机培育后的几类植株亦如此。 更多还是像土蚚子这样食之无味的鸡肋,当时他考虑到这种灵植多少还能治疗大脖子病,算不得无用,这才稍加培育留了一些种子。 种在无名山上被大阵覆盖的灵植都有灵种留下,否则留存不到现在,在成熟时便会枯萎死去。 见到了灵药根底,陈屿失去兴趣,回到住处继续琢磨内铭雷痕。 而在外界,洛城中出现一株灵药的消息却是长了翅膀一样飞满天。 据传闻,这次的灵药来自几千里外的西南,乃是一处仙家福地所出! 被本地的世族拿到,一路颠簸数月才辗转送来,看其光泽愈发内蕴,有辨识药理的老翁贤者惊呼连连,言道这是一副大药,堪称人世祥瑞。 灵药在西州也少见,多被大势力把持在手研究,而流落到外州的少之又少,往常数月里关于灵药只有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此刻真个得见并证实,顿时沸腾。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 “当地的人据说也得到不少灵药,不过都比不上这一株,看个头就知道差距……” 不知有意无意,类似的话在坊间不断相传,越来越多,有的甚至自相矛盾,带上了浓郁的神话色彩。 之后就有人带上了几十上百的力夫在靠近南城区一块区域上大兴土木。又建起几桩看台,兴许之前低估了到来人数,如今发觉三件宝物吸引而来的人太多,赶紧找补多搭了些。 “人多,更显热闹了……” 啪嗒,关上大门,陈屿不再顾着外界琐事,每日里除了夜市时去到周围买些零嘴与地方特色满足口腹,其余时候都待在院中,自顾自将一道道雷痕铭刻,从指头到半根手指,再到大半手掌,进步肉眼可见。 …… 等待着法会开始的途中,一件事突兀发生——一支船队越过沧江、淮川,在向洛城赶来行至康河交界时遭了水匪,那伙自好万年泊的匪贼将船队劫掠一空,本来这等消息在隔三差五就会爆出一些动静的城内难以掀起多少风浪,但随后流言从一些知情者口中吐露,原来那队船只中有位贵人本是要一路南下去越州定居,听闻十方法会盛名后才转道而来。 船上装有贵人数十年积累的家底,绫罗绸缎成捆,珠宝成箱,金银堆积如山价比万两! 消息一出顿时人心蠢蠢欲动,此时此刻洛城附近聚集了太多人,鱼龙混杂,一些专为法会而来,有些却是在别地找不到机遇,来此只为发财扬名。 “哈哈哈!时来运转,马家财宝合该俺虎头刀所有,洒家且先去了,此间法会的头名便留给尔等耍耍!” 第一个喊出口的叫做张晋,一口三环长刀斩了不少下九流之徒,浑身散着嗜血气息,惹人不敢近前。 有了当先者,很快城中就空出了不少位置,成百上千的无人去往康河上游,打算将有命拿没命享的万年泊拿下,好生逼问出船队留下的财宝。 “呵,这等事也有人信?天上可曾掉下过馅饼!” 在一部分人跃跃欲试的同时,也有人不为所动,他们不相信康河上发生了这等变故,洛城距离船队遇事的地方不过百五十里,不少人都去过,哪里有什么万年泊水匪,在他们看来这个消息太假,全篇都是谎话! 午后,继续有消息传递,说是锦州边上的冬鼓山出现数株宝药,与城中拿来当彩头的那株极其相似。 此话引来哄笑,没几人相信。 灵药何其难得,迄今除了西南大山里那一处有产出的消息,其余地方说再多都被证伪。 然而是夜,四大城区十余家药坊接连关闭,其余药坊同样蒙在鼓里,不知底细因由。一时间流言四起,好事者言之凿凿透露药坊背后的大家世族暗中联手已经安排大量人手前往冬鼓山,与西南那次的仙人福地不同,这回锦州的大家族联合,欲要完全封锁,不遗漏一株。 “要去的赶紧啊,晚了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依然有人不解,“若要采药,安排人手就安排人手,为何要关闭药坊?” “大概只是一部分世家联合,人手上有所不足。没看吗,其余的药坊还一脸懵的样子,应该是都被瞒过去了。” 消息真真假假,混乱无比,很快,各种传言在城中泛滥,隔上一时半刻就有一条摆上茶馆酒肆,供人议论。 “半月前,龙亭湖底下冒了金光,昨天有村民做梦梦见了龙王爷,说有妖魔降世行乱,如今附近县府的衙役和军府兵马都去了……” “……不止锦州,南边的越州有一山崩塌,露出内里,竟是一尊巍峨大佛!” “佛?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这…我也不知,只听他们说似乎是北边伪齐的一个门派供奉的神,大概是一位不知名的道君罢。” “还有还有,刚才从走商的帮工那里听来的,西南的仙人福地又降临了!里面仙药无数,更有服下一粒即能成仙的长生金丹!” “嘶!消息可真?” “当然,李兄,鄙人可曾骗过你?可惜这消息太迟,福地出世已经是大半月前的事,现在去估计见不到金丹了。” “这倒是不一定,我听说当初仙人福地出现时,前前后后一个多月都还有灵药被不断带出,若是此时前去,不说成仙金丹,凭你我武艺淘一二灵药不在话下。” “那法会如何?” “嘿嘿,张兄,你可知此地如今有多少高手?虽说宗师不出,但气劲凌虚的顶尖大人物可有好几位!几件宝物都有数,伱争得过他们?” “……可太远了,容我想想……” …… 东城,一处比陈屿的院子大几分的院落中。 蒋勤安快步走来,找到正在翻阅书册的岳海平,只见对方一手持剑平举在前不断比划,一手轻巧翻页,看得津津有味。 “师兄!最近洛城不大对劲!” “如何个不对劲法?” “消息很多,各种都有,乱糟糟让人辨不清真假。” 岳海平停下剑,合上书,看了眼不知何时再度失了分寸的师弟,对方一副着急忙慌模样,不禁起身,将其按在座椅上坐好。 咕噜噜,到了一盅白水,将茶碗递给了蒋道士。 岳海平这才不换不忙地开口道:“确实有些过了,寻常消息三五日都不一定能过百里,但最近不止洛城周边,就连几百上千里外的事都传来,还在一两天内传的沸沸扬扬。” 他曾游历过很多地方,几年中见识积累远非蒋勤安可比,即便面前的师弟论年纪可能还要大上许多。 “必然是有人在推动,至于最终的目的却是不知。” 话落,他瞥了眼手中书与剑,继续说到,“目前来看行此事者大致以两点为出发。其一,散布谣言,其二,引动此地武人离去。” “谣言能够理解,无外乎趁着人多眼杂搞些乱子出来,真假不重要,短时间内释放足够多的消息即可。” 闻言,蒋勤安将自己在街上大致搜罗到的消息说出,细数之下竟然已经有三十多条! “如此多?!” 中年道人自己在外听时还不觉,只晓得纷乱无序,此刻细细一捋才恍然其中大多有规律。 多是各地出现的宝物,引人心动。这么一看正符合自家师兄说的第二点,似乎背后之人想要将武人吸引出去。 “可……为何?” 是啊,武人多的话不应该更容易酿成混乱吗?真要一口气引出去,城中就恢复到以前模样,此地有官兵弹压,不像其它地方那样,洛城的官府力量很雄厚,等闲之辈根本掀不起半点儿乱子来。 反贼?匪徒?大盗? 假若这次风波真有推手,蒋道士想不到何人要多此一举,作出矛盾的手法。 “要么人多势众……要么艺高人胆大不惧兵卒,但为了什么?灵药,这东西真有那么珍贵?” “……”,看了眼眉头紧锁的蒋道士一眼,岳海平扶额,灵药的稀有根本无需多言,这是当世有数的宝物,也就海云观位在石牙县,配合其余门派占了先机收获不少灵药,否则哪说得出这种话。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的确有大盗为盗取宝物大肆制造谣言的可能。” 不等对方开口,他话锋一转,“但也有一种可能,释放流言的不止一方……” 毕竟造成矛盾的最合理原因,就是两方对家不谋而合采取了相似手段,但内容和方向却大相径庭。 “罢了,我们暂且待在院子里,待会儿买些米粮回来备着,等风波过去再说。” 轰隆! 话音刚落,一声巨大雷响在高穹炸裂爆开,抬首仰望,却不见半点儿云雨。 眼中浮现一缕不解,岳海平暗道这两日的旱雷似乎过于多了,难不成锦州境内真有宝物出世? “对了,师兄,他们在传仙人福地又在西南出现,这个消息也是假的?” “……” 岳海平默默站起,拍了拍蒋勤安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一叹。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那边自有师门长辈主持,更有于老修行照顾。再者如今相隔几千里,难不成我们现在还能连夜飞遁回去?” 打发了师弟去外面采买米粮,他继续挥动长剑,这几日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希望不会干扰到法会吧。 他颇为期待与各方势力论道一番,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互相印证,这样才能在修道与练武上走得更远。 说起来,若背后推手不蠢的话,这次十方法会的举办极可能也是其中一环,如此来看想要不被影响估摸很难了…… “好在洛城的官衙没有烂掉,大概还能帮着维持秩序。” 嗯?官衙……岳海平心头一跳,似是明悟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直直望向院外天空。 那个方向,正是州衙座落所在。 写不来……智商不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摆。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假道士 十月走到尾声,酝酿了小半年的十方法会如期举行,并未因近日的流言而选择延后。 南城中的一处,旌旗连绵,数百成千插在周遭,一些木楼客栈上亦被挂上了旗帜,迎风招展之际颇有些气势。 宽敞的看台上,人群汇聚而来,短短一两时辰就达到上千人,密密麻麻,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人一多,好似油锅泼水,噼啪作响吵得不停。 对头之间碰面看不过眼,气急之下舞刀弄枪大打出手的更是大有人在,也有好事者叫嚣鼓动,扬言挑战群雄。 撺掇、叫骂、呼喝,声势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卷弄在场上。几十名常班衙役汗流浃背险些跑断了腿,实在管顾不过,只得去州衙请下一纸文书送往军府,然后便见几位游山将军带了两百兵卒来到场地中维持秩序。 披甲执锐,煞气咄咄。 明晃晃大刀举在头顶,一对对寒意十足的目光扫过会场中,盯瞧着暗处趁机作乱的蟊贼,凡有动静很快就被抓走,至于是押入大牢择日定罪还是当堂审讯,外人不得而知。 随着府兵到来,在场武人暗暗收敛了些,喧闹依旧,却是没有多少敢顶着这群明显从战场上杀下来的百战老卒吆五喝六趾高气扬。 看不过眼的至多推攘两下,再像刚才那样棍棒齐出则没了胆气。 为了一时意气折了官衙门面,若真得罪府兵,依着州衙与军府的关系恐怕以后在锦州这一亩三分地都将寸步难行。 到场的武人不少都有老有小,家业也在锦州,如今此地算是大梁境内少有的安稳一隅,犯不着为自己找事。 台上,发起法会的几家势力还未派出人来,倒是有道士在周围寻找同道,相互道出底细后,也不顾旁人,就在边上选了个角落开始交流。 “这群牛鼻子今天估计能好好露下头脸了。” 有人开口,认为这次的法会说到底大半都需要论道、辨学,这无疑落在道门头上,场下其余人论武功手段自认为不输多少,可道学经义那玩意儿莫说看了,对很多人而言仅听着就如同魔音贯耳,且喋喋不休,想想就头大, 也有武人摇头,对法会有不同看法。 “说是如此,可这场十方法会若只像寻常道门斋醮那样,这些世家可不至于放出许多宝物,更不消说如今弥漫城中的混乱无比的各色消息,他们可不止想办个法会那样简单……” 其余人闻言不禁点头,心中隐隐认同对方所言,几日里洛城的变化他们看在眼里,都不是蠢人,多少有些察觉。 流言蜚语多到不正常,宛若洪流决堤一般,真真假假难以辩识,将人淹没其中恍惚中感到窒息。 如今,还停留在城中的人多是选择了静观其变,亦或者好奇一切发生的背后缘由。当然,不排除部分想要混水摸鱼的宵小之徒出没,同样没有被消息吸引离去。 “嘿,各派人马齐至,老子可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武人数目高涨,要不是被各种消息引走一批的话说不定已经破了三千大关!” 人群中,一壮汉体态魁梧,抱着膀子虎目四望,聚来的人愈发多了,昨日才扩建过的看台又要装不下,此刻正赶紧拆除了外围的木墙,索性放空,任由出进。 壮汉身旁,个头稍底两寸、同样高大的男子肌肉虬结,手持一对儿弯月银刀挺直腰腿,仿佛松竹屹立雪中,面色淡漠。 只听他说道:“法会不是关键,以武会友才是重头,原本只当十数年一遇的斋醮盛事,结果谁曾想他们放出三宝,将本不愿舟车劳顿的家伙也引出,纵使山高路远都舍不得一株灵药。” “尤其那些老梆子们。” 闻言,壮汉咧牙,皮笑肉不笑扯出一丝狰狞,“就那些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踢打得动不成?” 他语气透出不屑,“一群老头老太,气血颓败筋骨松软,量他们十成力都打不出五成来。” 持刀男子睨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他们的确打不动,不过自有门人子弟为其效劳,替自家长辈夺这一份灵药。” “据我所知,有几派的嫡传功夫不比你我差多少,不要大意。” 说到这里,男子又注视向空无一物的擂台上,眸光烁烁。 说到底一株灵药其实算不得什么。 流言对那些人的影响不大。 “能猜出老家伙们的想法。此次争的不是一株灵药,药材本身作用有限,纵使西州一地坐拥数十上百灵药尚且无人说出个大概,想来一株两株落在手里即便吞服了想来也就那样。” 壮汉挠了挠下巴,也渐渐回过味来。 “你是说,这次几家世族放出的其实是一份……仙缘?” 持刀男子点头肯定,正是仙缘,一株灵药再如何珍贵也仅仅是药,至于吃了能不能长生飞升,那些得到过药草的人再清楚不过。 可此时距离福地现世过去数月,依然没有动静,估计是不成的。 如今城中放出的消息不外乎引来那些重视仙家传承的人,更多是面向锦州以东以北两地,这些地方在福地出世时半点收获都没捞到。 将灵药作为彩头,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不止他们的后辈,或许老梆子们本身也被人盯上。 “仙药……” 持刀男子心下思忖,越想越是觉得这东西出现的过于随意……仿佛被随手扔下的无用废物。 摇了摇头,或许是他想太多,又或者这些灵药真的关乎未来仙人传承大事,无论是吞服过药草,还是中途执掌过一段时间,很可能成为以后某些机遇的条件。 事实上有这种想法不止他一人,西州当地可有成千上万,不过广庸府有一位与真武山等大派道观有所牵连的真修存世庇护,加上当地势力在福地消逝后第一时间就将近百株灵药分送出去。 如此一来纵然外地过江龙想要强逼索取,也得考量下有无面对整个西州武林的底气。 “能舍得送出如此多的灵药,推动决定的人想来非等闲之辈。” 念头纷乱,很快收回心底,前方起了呼声,持刀男子与壮汉一齐看去,原来是一位中年站上了擂台。 不远处,有斋醮仪科所需器具被布置在侧,只是相对前方广阔的擂台而言显得简单小巧许多。仿佛已经告诉在场众人这场法会与平常所知的斋醮有别,重点从来不是所谓的论道与举斋吟诵。 “顶着斋醮名头,办的比武大会,洛城这几家可真想的出来!” 虽早有预料,但真当掀开一切赤果果呈现眼前时,附近为斋醮法会而来的道门众人仍旧心中升起不满。 要比武直接弄个比武大会就是,何必像如今这样。 “哼!如此斋醮,简直是有辱十方诸圣道君!” 所谓十方,指在洛城一开始的传扬中包括在内的本地数十位供奉道君,不过此刻再看那科仪法台,法器寥寥无几,显然对此谈不上重视。 蒋勤安与岳海平好似一滴水滴落在人海中,躲在一边默默看着。 他们本来不打算出来,不过最后架不住对十方法会的好奇,同时也想要找些道友论论道,故而还是找了过来。 “不知陈道友在哪儿。” “这等盛事,他应该不会错过,估计就在眼前人山人海中与我等一样等候着。” 岳海平回了句,继续张望,很快眼前一亮,发现一群穿着不同样式道袍的道人聚在远处建筑下。 “这可不一定,陈道友是个喜好清净自在的,此地人多眼杂、嘈杂吵闹,说不定在看到最近的乱象后他直接就不来了。” 蒋勤安还在为陈屿那一身恬淡出尘气质艳羡,只道是久居山野、餐风饮露修持而出,却不想手边一阵力气传来,被师兄拉着向边上走去。 “想那么多做甚,看,那些应该是锦州附近的道门人物,现在法会还没开始,先去打听下本地道门情况,顺带还能聊聊道学经义。” 顺着岳海平指去的方向,被打断思绪的蒋勤安看见男男女女十一二人,坤道在西南可不多见,许是习俗与风气关系,女子少有出家拜入道门的,海云观数代下来走出的坤道甚至不足双手之数。 眼前却是五六位,且其中三人衣着服饰相近,道袍素白清雅,边缘绘了青竹与云雀,衬托得仙姿飘渺。 两人走到近前,只听到几人正说到此次的法会诸事,言辞间隐约显露些许对于洛城几大家族顶着斋醮名头大搞比武的怨念。 见得蒋勤安两人走近,十几对目光在他们身上的青黑道袍上流转,注视衣袂边角一朵海中云月图绘时稍作停留,旋即收回了视线。 “各位道友,贫道海云观守正。这是我师弟守清,我二人从外州来,游历至锦州本地,途中听闻十方法会之事这才赶来共襄盛举,听听高道们的指教。” 带着蒋勤安见过礼后,岳海平先自然而然将两人的来历身份道出,再引出锦州几方较为出名的道派,适当表露一些敬仰与憧憬,最后化用道听途说的故事将话头打开,等面前几位道人面色平缓放下戒备后,这才开始攀谈。 蒋道士在一旁看着自家师兄长袖善舞模样,倒不觉惊讶,在路上对方早有这方面的表现,两人虽师出同门,但个性却天差地别。 “原来守正道友竟是从西州而来?” “可曾听闻仙人灵药,似乎就是从西州流传出的。” “敢问守正道友,那仙家福地之说是真是假?” 不一会儿,始终挂着淡淡温和笑意的岳海平就与几人相谈甚欢,一如当初刚见到陈屿时一样,从这位年轻道士口中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偏生还都是天南地北引人生趣,难以视若无睹的。 同时蒋勤安也在默默看着,心头记下了这群道人透露出的消息。 不得不说两人运气不差,找到的十几人都来自锦州大派,香火鼎盛的道观,海云观放其中都显得逊色。 素明观、琅琊宫、元清观……从入了锦州开始,名头都有耳闻,不比平城的正元观差。 从他们口中,岳海平两人逐渐听到许多少有流传的事,却多是与眼前的法会相关。 “原先师尊是不愿来的,如今各州动荡不断,担心路上出意外。不过有人特地从洛城赶来观中,送上请帖并告知有仙药出世,师尊与观中长辈好奇所谓仙药到底是何物,这才安排了贫道前来。” 说话的是一位乾道,年岁不小,约莫而立左右。 岳海平打了眼对方手脚,长跨遮掩下的腿部似乎极为有力,由于不曾亲眼见识对方施展护道之术,故而难以判断武功高低,不过至少也在通劲层面,且从太阳穴微微鼓胀来看,兴许也是一位龙虎交汇的二流高手。 其余几人也纷纷开口,言说观派中同样有人送来请帖,言辞恳切,直言有仙药奉上。 话落,一位凤目柳眉的中年坤道说出了门中高道的推测,洛城背后的势力可能得到了不止一株灵药。 “当时的说法似乎是道观只要来人,就可以得到一份,至少也能到手细细参详一二。” 若只靠摆出来的那一份的话显然远远不够。 同时也正是通过这群本地道士,蒋勤安与岳海平才晓得了举办法会的到底有哪些。 “锦州六大家里刘、李、赵、何四家都有参与,至于瑜林公孙家、长风白家则没有听到消息。” “除此外,多有子弟根植府兵的康河宋家亦有手笔。” 听到这,岳海平好奇,那当今州牧对此如何看待? 不料几人纷纷摇头,作叹息状。 “孙大人不是本地出身,虽然河间孙家不差于宋家,但鞭长莫及,想插手也没多少办法。” 再者河间已经在之前半年里被打得稀烂,孙家现在纵然真有意愿,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无用,对锦州影响不大。 果然,他们是要对这位州牧下手。或者再狠辣点儿,说不得这座城、这锦州都要改姓。 呢喃一句世道多艰,可惜岳海平不打算掺和这些破事,转过话头,率先分享自己关于某篇广为流传的道经的理解。 几人被吸引,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在这方场地边缘处开始了论道。 …… 又三刻过去,一尊铜钟拉至摆放法器的法台,有穿着花哨作道人装扮的男子上前,呜呜渣渣一阵,举着长剑吆喝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噗! 一口酒水喷下,又端来三牲奉上。 继续大叫。 “……” 蒋勤安瞪大了眼,僵硬地转过脖颈看向其他道人,“这是锦州的……法事?” 不曾想本地出身的几人同样不解,前方那人动作怪异,举止不像道门正统。也不知世家从哪里找来的。 场下喧哗不绝,武人中有不少都参加过各地的斋醮法会,岂不知这玩意儿简直像是民间野道坑蒙拐骗,仿佛被糊弄了一般,叫骂声哗然。 法台前,假道士还在跳大神,念着东拼西凑的祷文,本来上台前背记了几篇在脑海,但背后声浪阵阵,让他两股战战惊悸不已,好似上百道冰冷视线扎在身上一样,胡乱编了些,只想赶紧搞定。 “呃、啊、哦哦……” 正叫着,噗嗤一声响起。 假道士只觉手臂一凉,定睛看去直让得神魂都惊颤,却是一柄寒芒铁剑插在身前不远,肩臂上掠出一丝浅浅血线。 “还不滚!!” 如雷贯耳,有高人出手,赫然是一位中年道士,扎着道髻,身披青袍的他双目怒视,寒霜满面。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虎头蛇尾 法会的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底下的人鼓噪起来,台上的假道士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尺的长剑,一时再也顾不得其它,匆匆念完了词,慌张逃离。 这时候锦州六大家之一的李家再次派人上场,笑着安抚了几句,轻描淡写将这事带了过去,开始下一步。 “接下来还请锦州各道派真人上台,为我等凡夫俗人明晰天地之道。” 所谓的各派真人,也不过是一些小道小观,由于发生了之前的事,看得出整场法会似乎糊弄的意味过于浓重。 “既然已经发帖广邀群雄,为何在这些事上显得如此……如此令人失望!” 对这次的十方法会场下众人不可谓不期待,包括道门在内,不提几家坐拥一府的大派大观,就是山野隐道、游方道士们也都期望着能真正见到一些道门高人。 锦州并非没有真修,可惜他们似乎并未被邀请来。 “每个大观都送了贴,却又处处透露出不甚在意的味道,这场法会实在别扭。” 台上,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道士扯得天南地北,他们并非假冒,只是底蕴实在不足以充当法会门面,故而还是引得嘲笑连连,一些关于道经的辩解和说法甚至比不上在台下与几位同道随意闲聊的岳海平等人。 第二步也匆匆结束。 紧接着,本应作为祭奉道君的金玉礼器也没能及时送来,等到有人询问匆忙跑远的世家仆役时才晓得,原来存放礼器的何家遭了贼,凌晨轻点还在,此时再去提拿就没了影踪,库房内空空如也。 众人面色古怪,真是贼?还是说根本就没准备?要知道十方法会号称奉祭十方三十八座道君,和普通的立张牌位就算点了香火不同,法会的奉祭每一位道君都需要大量礼器,玉石、金银、明珠…… 数目很大,真要认真准备即便是世家大族也得伤筋动骨一番。 如今看来,确实在敷衍了事,在场众人怀疑所谓的库房从头到尾都是空的! 无凭无据的猜测做不了真,好在没有等太久,作为世家代表的中年便再次跨步登台,大手一挥就将这一环删去,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诚邀各路好手上台论武。 “这群鸟人!合着真就只办了个武林大会?!” 虽说聚集数千武人的以武会友同样场面盛大,但到底是挂羊头卖狗肉,引得很多人不满。 台上中年望了眼,看见无数怒目圆睁的视线,眼角直抽,只得速度退了下去不再出现。 要不?试试手? 有人心动,论道不论道暂且不说,他们本就为比武交手而来,求的是名扬四海纵横一方,现在有了台子,心头再是不痛快也难耐手痒。 很快,第一位上台着出现。 紧接着是第二位,两人抱拳,自顾自介绍了身份,其中一位有所出身,顺带给自家门派抬了两句,将名头抛出在场中。 “请指教!” “不敢不敢!” 眼瞅着没人主持,又有了两位武人上台比斗,各家气氛再度热切起来,将先前被糊弄的不快抛之脑后。 十方法会汇集了锦州、通州、邕州等数州的强人,若能斗出个一二三来,扬名立万几乎板上钉钉。 渐渐的,场上缠斗得激烈,场下氛围同样火热,众人疾呼吆喝,纷纷为台上交手的二人助威。 一旁角落里的岳海平、蒋勤安等道人被引去目光,事已至此,这场法会办的虎头蛇尾已是既定,再多抱怨亦无济于事。 “锦州的武学却是刚直为最,重以大开大合,不似吴侬水乡那般缠柔,也同西州的狠辣阴毒有明显区别。” 岳海平看得真切,他曾历练各地,去过江南,闯过塞北,甚至逛了趟北齐。 即便年岁稍小,可见识不低,一眼就品出了本地武功的特点。 道人们面露讶然,显然他说的不差。 …… 六百里外,一处矮山上,此刻雷云密布、墨泼似的云团欺压在地,一道人长身而起,凌虚数步横踏,来到乌云底部。 咵嚓! 骤然亮起的银雷照耀四野,宛若大浪拍下的轰鸣巨响紧随其后,呼啸过耳边。 陈屿浑然不觉周遭闪乱的骇人雷霆有何危险,他只身一跃脚踩蓬蓬光晕穿入云海中去。 电芒打得噼啪作响,一簇簇火花爆裂在体外,片刻不到衣衫变得褴褛,法力庇护不得,被雷电穿透,劈得四分五散,寥寥少许还艰难遮盖在私处,未曾赤果。 再往上,雷海咆哮不停,银龙愈发粗壮,有如千百鼓锤敲打在耳中,若非早早封闭五感,恐怕仅靠近些许就得被山呼海啸的声浪冲爆了脑袋。 一息、两息……十息后,一道纤细身影带了烟云一步跨出在外,脚下乌云层层叠叠混沌未明,头顶则金阳高耸,一片灿烂明媚。 身躯上缠绕丝丝缕缕电芒,抖动两下后法力爆发,生生将其磨灭。 “硬顶着雷电果然不好受。” 摇头叹道,神色复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深入雷云,却如何都做不到面临漫天雷光泰然处之。 一道雷不算难,三五道亦能靠肉身承载抗衡,然而沐浴雷霆海洋里可不是什么易事,有时周围空空如也,除去粘稠厚重雨云再无其它,然而也可能在某个不知觉间突然爆出数千上万的天雷。 以身犯险的过程中,纵使有圆满肉身作为依凭,甚至激发血窍催动海量气血与雷霆消磨对撞。 依旧被震伤,腑脏都累及,一日半前找到一方雷云,孤身入内,他的腰部被活活劈裂开,深可见骨。 从捕雷第一天开始,陆陆续续游荡了整个锦州,耐住附近其余七八个州府同样涉足,自持虹光遁身速度奇快,故而一连两日大力搜寻下攻共计找到八处雷雨。 伤势不轻,五脏六腑或是被雷光炙烤焦黑、或是裸露出肉身寸寸割裂,双腿双臂每次入雷云都得皮开肉绽,包括背脊在内亦被击穿,唯独脑部与心脏一直护持重视,没有遭受重创。 “直面雷霆还是欠缺考虑。”他环顾四周上下,此地离着云海不远,白雾缭绕间叆叇旖旎,脚边云气铺陈金辉。 比起在底下从不知何时爆发的大量雷霆中一道道筛选甄别,不如直接到上方云天来,位在高远,俯瞰下云卷云舒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哪里有雷霆绽放都能瞧见。 “而且平和悠然,没那么躁动,不用担心再被突如其来的雷暴躁劈打。” 陈屿低伏身子探出右手——一丝微光浮现,大半手掌好似被点燃,血肉中涌现一股股玉色,细看下却能发现那是无数细密纹理,勾勒镶嵌,绘成一枚枚烙印编织在掌中,浸透皮肉血与骨,这些雷痕在不断浸染下同掌指几近化作一体。 此刻激活,法力掠动青光,道道虹色漂浮,雷电沉积在下方云团中,倒是给了他足够时间去酝和酿驾驭。 足足缠绕了十余层法力包裹手臂,预估中大概能勉力抗住二十息左右,庇护关键的手掌部位不受影响。 想了想,一轮血色自臂膀处脱出,氤氲的血红渲染了大片区域,将四周云霞衬托得宛若晚夕暮时。 肉眼可见的猩红力量从血窍中流淌灌注入掌中,化作臂铠一般构造,与法力互相融合,更添几分抗性。 “和法力相比,气血承受雷电的能力要强上许多,两者结合下应该可以支撑三四十息不灭。” 不过气血的参与不单单是为了提供遮掩和屏蔽雷电干扰,同时也为了在之前的实验上更进一步,他要展开对气血的解构与雷电冲击下的观察。 “很考验操控能力,往前几日手掌并未被初步改造,雷痕不够完整,那时候必然做不到这点。” 何况想要在不断雷劈气血的同时约束雷电和气血不发生过度接触,导致抵消。 他无法在身处雷霆肆掠的云海中去尝试,分心多用也做不到。而现在来到雷云上端的平稳处,正是合适。 念动间,一缕透明力量从虚空垂落。 奇景之力融入身躯后,仅剩不多的精神悉数运转起来,一点点粘合血肉骨骼各处,将伤势愈合。 长舒口气,面色好转不少,接下来就可以继续了。 身渡雷海并不简单,十息左右的跋涉却遭受至少七十道雷霆砸落。 有的被护体法力消磨,有的被狂暴气血抵消去,但电光太快,如此处境下的他完全躲闪不开,仍然吃了几发。 奇景之力实际上并无疗伤功效。 再察觉到这股力量可以将虚无缥缈的精神力转化为肉眼可见、双手可触的实在物质后,虽然本质并未改变依旧是精神构造,奇景之力消耗一空就会复归原样,但其中妙用不少,借着万法镜与灵光翻涌的脑海,短短几日他便以此特性开发出几种独特用途。 譬如眼下,借奇景之力揉搓精神,以精神力映照虚实万千的细致,勾勒出血肉来,再填充至伤口中。 包括当初腰腹的破口、脊背的裂痕都如此,先将伤势稳下来后,再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与寻找治愈的机会。 而肉身本就有不俗的恢复能力,加之元血加持骨骼与体魄,基本等不到奇景之力溢散就能将伤口真正愈合。 “这也算变相的伤治妙法了。” 他一直都希望种出一份在伤势治愈上有奇效的灵植,可惜除去变异桃花稍稍涉及一些效果外,其余始终无有收获。 如今有了奇景之力,倒是能将就应应急。 不过奇景之力毕竟不同于正统的伤治之法,没有滋生血肉、愈合骨裂的本事。 本质还是填充,只是这种填充在精神力的引导下所发挥的功能与原样血肉物质大差不差罢了。 “一旦血肉大量缺失,比如断肢,这种情况下要么将奇景之力永久固化,否则始终无法重新长出。” 然而奇景之力终归是有限的,血窍可开辟数目就那么多,虽然他猜测等奇景彻底填充凝实后未必不能自行孕育出来,但眼下这股力量并非无穷无尽。 “血窍中的大部分需要填充奇景,剩余的十几口可撑不住这样凭空消耗。” 凝聚在体内体外的奇景之力在一段时间后自然溢散在空中,与灵性一样被过滤不见,不会回转去奇景之中。 除非他一直将奇景打开,时刻保持吮吸状态,而这样一来所消耗的就是奇景自身的力量,反而酿成更多浪费,不管如何都谈不上划算。 至于体内这四十多处血窍一一开辟之后还能否继续在其余小窍上凿出来,陈屿对此保持怀疑,因为据他推测,肉身能承载的变异气血有上限,更多就会对元血造成不可逆的污染,且人体蕴含的奇景之力大概率也并非无限,莫看他准备一口气开辟四十多处,实际上再多任意一处都会出现涸泽而渔的状况。 脑中转动,他沉下心念,端端看向贴靠近雷云的手掌。 银灿灿中夹杂血纹的力量庇护手臂外侧,陈屿目光幽幽,某刻,灵觉一颤,下方云气摇动,似有迸发征兆—— 五指穿刺,直直压下! …… 轰隆隆! “又起雷了!” 洛城,被唤作观武台的场地中,几千人聚在一起,兵卒游弋在旁,虎视眈眈。 蒋勤安不在意,他抬头,只听远边不知何处传来滚滚雷声,悠长回响,吟动在天穹上,声势摄人,好似连雪白云气都畏惧着退散。 “这几日确实多了很多旱雷,日日夜夜都在响,时而从东来,时而从北来,四方各处好像都遇了雷暴般。” 古怪得紧。 岳海平点头,他也觉得自从几日前开始,整个锦州上空宛如飘着无穷无尽的雷霆,平日看不见,稍不注意就连绵不绝劈得震天响。 “往年可不似这样情况,今年的确有些奇怪。” “许是天公示警?听闻锦州以外又有反贼闹腾,建业那边刚停歇没两天,就有起了战事。” “不过有宋将军在,想必不多时就能还京都一个朗朗乾坤。” 身旁其余道人接连附和,都对最近的雷声感到不解,同时也提到外界变化,有几个中年道士认为或许和烽烟四起的局势有关,死的人太多,这才引来道君震怒。 年青一些的道人对此不置可否,虽说仙人福地已经证实,但道君毕竟没有出现人前,所有还有些不信。 蒋勤安与岳海平同样不信,不过他们不是不信世上无道君——当初在石牙境内剿匪时,那些雷光可不止劈死一两个为非作歹者。 他们忍住不笑的,是对方后半句关于那位宋将军的评价。 宋将军他们自然是识得的,一路走来听到过一些消息,据传在建业混的风生水起,又兼掌重兵,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只是以宋屠夫的为人,恐怕真说不得战火与他之间哪个更好些。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雷意蕴血 疾风怒号,狂雷奔涌。 云天上的某处,陈屿气定神闲看向已经直插雷云中的手臂。 掌中,玉色的雷痕悄然无声中融汇在五指指腹,化作囚笼扣在云雨内,配合囚雷术,任由闪雷如何嚣张也挣脱不开。 无数雷光劈凿,被雷痕压制甚至吸收掉一些,见作用不大,雷电张牙舞爪如同发泄般蔓延向上,好似要撅断整个臂膀! 噼里啪啦!一道道银白攒射飞动,法力青光被劈出细微裂纹,殷红气血渗透而出,竭力分担了部分冲击。 与此同时,掌心向下溢流出数滴深邃红色的血液,剔透耀目,仿佛红宝石。 元血自皮肉中流出,落在激烈对碰的雷痕与电芒中间,他控制着雷痕催发,同时激荡出更多法力。 朵朵靛青云霞飞出体内,幻化各般形态直扑同肆掠的雷光,甫一接触便骤起一团刺目白光,待到光华散尽,法力青云已然不见,而四周涌来的雷电同样沉寂,连墨色雨云都浅淡了几分。 短暂压制下来后,陈屿动作不停,继续将注意力放至掌心处几滴元血的变化。 “雷,煌煌天威,着实厉害。” 目光注视,不知何时,手中的元血已经被蒸发殆尽,哪怕是精纯无比的元血精粹也抵挡不了。 对此早有预料的他面色不变,余光瞥见手臂上的法力臂铠还在坚持,源源不断将本应猛烈冲击手掌部位的雷电引动。 还能再有十息。 想罢,于是又滴落几滴混在手中,这次他没有直接让元血与雷光接触,而是选择通过掌中内铭了大半的雷痕作为中转站率先汲取一丝雷电,再将其剥离、弱化继而投入元血中。 这一次,注入一缕微弱银芒的元血没有在眨眼间蒸发消失,而是短暂沸腾后堪堪稳定下来。 不过还不够,需要持续适应,血滴中的雷光薄弱无比,且元血不似封灵术一样有封闭之效,陈屿便看见其中刚刚注入的力量正飞速流逝。 不间断用雷光刺激才勉强维持住。 见得此情此景,陈屿神色一正,相对于身躯而言一滴两滴的差距实在太大,回流入体后估计瞬间就会被稀释同化,倒退回最初的状态。 他的目标是改造全身内外,亲和雷霆这点至关重要,关乎之后的一些想法能否达成。 而如何去亲和雷霆,一开始想到的办法是先内铭雷痕,再通过雷痕潜移默化影响身躯,同时还可以凭借雷痕对天雷的弱化与吸收,不断借助雷电熬炼,加快整个进程。 从几日来不断沐浴雷光后躯干各处所发生的细微变化来看,这一步的选择似乎并未走错。 皮膜在一次次皲裂焦灼后重生,狂暴雷击下法力亦是渗透血与骨,腑脏恍若焕发生机,荧荧光辉引而不发。一切的一切又进一步推动了体魄增长,连带着多次开辟血窍带来的些微负担感都散去一些。 如今随着接触天雷的次数增加,陈屿心头又有了新想法。纵观接连几日下来的做法,看似危险,实则有法力庇护,哪怕没能完全抗下,也足以让他在雷霆下性命无忧,而所做这一切无论是提升亲和还是自如取用雷电,都只为了利用奇景之力催化法力、气血的蜕变。 “虽说躯体为烘炉、熔铸一切的做法不可取,但大可以通过海量的元血作为根基去辐射肉身。” 元血源源不断、奔流不息,坐立行走乃至吃喝睡眠都自行在搬运,天然与体内各部位结合在一起。 “元血冲刷……和去年引炁入窍时颇为相似,只不过一个用的内炁洗炼穴窍养出了元血,而如今要做的则是用元血去滋养反哺身躯各处。” 辅以雷痕汲取雷电充做接口和能量供应,如此一来哪怕没有云雨的日子,坐立行走间只要元血搬运不止,便可持续推动血肉与雷电契合,比不断冒着雷劈风险一点点改造来得快很多。 省时且省力。 唯独需要在最开始的元血上多下些功夫,仅凭眼下程度,距离预期效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十息转瞬即逝,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酥麻炽热,隐隐有痛楚泛起,他将手臂从云中拔出来,只见原本光净的表皮已然黢黑,大团大团的枯皮翘起,血肉模糊,一些关键处萦绕些许青红光晕,那是尚未完全磨去的法力与气血。 打量了几眼,取出几缕奇景之力填在伤势最重的部位,下一刻血窍洞开,海量气血浇灌冲洗,彤红血气中,皮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复原。 不多时他便再度挥动臂膀,舞得虎虎生风,一副全然无恙的样子。 “继续,再过不久这处雷云估计就得散去了。” 摊开右手手掌,一点刺目的红斑落在一片玉色雷痕中,格外明显。 细看去会发现血斑中好似流动,有淡淡银色飞旋。 陈屿没有多看,时间有限,脚下这方雷云可是寻遍了方圆千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地,雷霆算不得狂暴,却又不比其余小风小雨那样微弱。 正是合适用来淬炼元血。 适应了会儿,将绷紧的神经放松后他再次凝聚法力与气血,这回选了个稍稍远些的位置,一朵乌云中雷电正不断生出。 …… 半个时辰后,云销雨霁,金阳拨开厚重雨云,将初晴的光辉铺照洒下,映在湿漉漉大地与鲜草上,落下一捧七彩虹色。 陈屿早早离开,在乌云散去之前就已然没了电光,他调息了片刻便一路疾驰飞遁,回到浮田处。 天穹,浮空田。 木屋中,道人换了衣衫,先前的那件已经破损,大部分化作焦灰随风不见,好在不是第一次如此,他提早备了几套。 来到空地处,探出手来细细端详。 入目所见与半个时辰前大有不同,他的右手表皮仿佛粘附了一层胶质,看着甚是别扭古怪。 不过这并不重要,陈屿不在意,如此情况是由于奇景之力不断填充导致。至少每次都间隔二三十息便以血气冲刷蕴养一遍,否则半个臂膀都得废弃,届时再多的奇景之力都无用。 等血肉在身躯恢复力作用下自行弥合后,奇景之力形成的薄薄胶质自然就能褪下,平日不会妨碍行动。 他眼睛直勾勾看向另一处,却是手掌上一团一寸大小的红色血斑。 能看见,有无数星辉似的银点散落遍布其中,血斑边缘则汇聚了数以万计的纤细丝缕,宛若毫毛般插入血斑中,一端连接着掌指间的雷痕。 半个时辰下来,除开中途停歇回复法力的耽搁,陈屿前后拢共淬炼了一百七十滴添加雷光的元血。 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 一百七十滴,聚在一起只有薄薄一寸大小,连半只手掌都填不满。 但他本就不打算依靠水磨功夫去一点一滴积攒,手中这些就是第一批,陈屿准备先以雷痕尝试能否如推测中那样配合。 一旦成功,便直接封存至心脏中,作为浸染全身的源头与种子。 “雷霆之意……” 嘀咕了声,他手掌翻动两下,灵文闪烁中将血斑遮掩,连带手臂上的异样也覆盖下去。 衣袖捋下,外人便看不出其它。 “这是个大工程。” 有了第一批蕴含雷霆之意的元血,接下来他要做的不是直接开始辐射体内各处血肉,而是先要将右手掌的雷痕扩大,至少在心室、背脊、脖颈、脑域,以及四肢关节等重要位置内铭刻画,如此一来到时候浸染雷霆之意便能减轻不小阻力,同时在最近几次尝试中他也发现雷痕确实可以储存雷电,虽然微弱至极,整只手掌堆在云团中半个时辰都仅仅汲取到少量。 约莫能为掌心血斑填充雷霆之意大概四次。 但能储存就意味着好的开始,以后只需要在这方面继续改良完善,拔高优势弥补短处即可,总有一天能满足全身的雷意消耗。 这些事并非一蹴而就,陈屿不止要在雷痕上下功夫,同时他也没放弃囚雷术的改造,想要将雷痕汲取与弱化雷霆的效果化入囚雷术中。 现今的囚雷术本身铭刻了部分雷痕在其中,但并未体现出类似效果,陈屿觉得若能做到这点的话,将来囚雷时的难度将会降低,而封锁囚雷的数量也必然能提升不少。 “说起来,如果真将囚雷术改造成这样的话,是否可以抛飞打出?” 像崩山术一样。 又或者借由对雷光的吸引,直接挂在高天云海中,自然凝聚雷霆出来,比现在这样到处去找要方便太多。 至于没有云气……他有化云吐雾的术法,且不止一门,只要法力足够莫说一些厚重乌云,纵然浩瀚云海都能造出来。 心下思绪万千,旋即他眸光一定,不再胡想东想,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雷痕提升上去,空闲时再研究下囚雷术——不止这一门术法,其余相似的雷法也得提上日程才行。 “雷霆炼体是个方向……法力气血不断与其碰撞下能对平常触及不到的细微处产生明显锤炼效果。” 哪怕他肉身已经圆满,但在这方面依然有可供挖掘的余地。 紧接着,又想到雷霆炼神,不过精神力在雷光电芒中的表现比法力都不如,后者凭着浑厚底蕴至少还能坚持十几息,而精神力一旦没入雷光中,瞬息便会寂灭。 仿佛炙热烙铁烫在了雪地上,只听得滋啦啦一阵响,刺痛都来不及感受就都泯灭一空。 他沐浴雷光时都需要以肉身为依托才能施展些许手段,到了云端上后方才放下了顾忌。 “洛城那边法会大概开始了,不知这次能聚集多少人杰。”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十方法会对陈屿而言用处有限。不像第一次参加的九奇广生诸法行事那样给予了他论道的平台,那时候听取了不少道人关于大道、人文、自然等各方面的理解,说法万千,与自己的认知碰撞后激发了许多灵感。 如今的他已经走上了修行路,除非同为修行之辈,一路前行者,否则听再多也只当个闲谈,收获寥寥。 比起听别人说,陈屿更喜欢自己去翻看书册经卷,不限于道书,各种书卷都能读得津津有味。 “不过十方法会也不是全无用处。” 陈屿本就要趁着这次的法会,从聚集而来的各家各派中挑选一些人传下修行之法。 却不是《筑基》《食炁》《餐霞》三法篇,而是如腑脏脱胎术、唤神术这样的基础功法,对养练脏器内府、驾驭精神意识有莫大帮助。 只是这两篇都还在改,里面涉及到一些内炁、胎息方面的要求,需要删减替换后才可被常人习练。 而在这之前,若是对象确实优秀到令他瞩目,那么未必不可以先将改自于启猛于修行处的《血窍呼吸法》传下,这门功法里原本有呼吸、搬血、行气等部,以及锁灵定窍的法子。 包括几张养气培元、固体生血的简单药方,和一些开窍护脉、应对血气反逆的手段措施等。 林林总总算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完整传承——然后他就将其删删改改只留下了一小半。 是的,虽然《血窍呼吸法》带着血窍两字,且涵盖了各方面,罗列多部功诀,但最终放出去的却不再包涵开辟血窍相关内容。 陈屿特意如此,为的就是尽量不培养出第二个于启猛来。 否则到时候千篇一律的血窍修士冒出来,对自己并无益处,他从于启猛那里已经发掘了足够的气血方面灵感。 现在要的是每个人走出独属于自己的路,至少不应丧失各自的特点。 “这几篇功法都可以传下去,还有从三大法篇里改来的几门呼吸法,虽然不剩多少神异,但没准就能遇到合适之人。” 一如于启猛,仅靠一篇残缺的呼吸法以及几根灵植就悟出了血窍修法。 这几篇兴许也能养出一些类似的开道者来。 陈屿心头期待,于是从浮田踏步一跃遁入天际,向着洛城而去,转瞬留下一抹灿烂青光后不见了身影。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熟人们 回到洛城上空,陈屿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十方法会已然拉开帷幕,如今台上正比拼得火热,四周叫喊声有如潮水。 陈屿停滞身形,粗略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向自己住处的小院落去。 新元神正在熔铸,可调用的精神力并不充裕。而若要在汇聚来的人海中寻找辨识出适合的人,仅靠肉眼定然无法,需要以精神捕捉对方念头思绪,把握心中真切想法,至少他不愿选出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恶徒来。 况且人念恶念的把握也都元神出手去映照才能看出底细,此刻的五感六识在这方面的表现尚有不足。 为了不影响新元神重铸,又不愿放过法会这样难得能将各方聚集在眼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陈屿只得先削弱通道,将精神领域运输至元神光焰中的力量减弱了几分,空余一定的力量来施展其它手段。 天外天中,元神躯壳晶莹,通体流转宝光,仿若天成。 百色焰光锻造在上下,焚烧内里,将最细微的杂质也熬炼掉,排出至躯壳外的虚空中吹拂散去。 某一刻,一股独属于陈屿的意念从虚空中钻出,似风一般拂过金灿灿精神领域表面,但见那根由精神幻化而出、连接两者的通道蓦然缩窄。 元神颤动,光焰明灭数下,在依稀还剩余了些的精神力浇灌下,总算平抚安定下来,没有再躁动。 意识回归,陈屿默念唤神术,在泥丸内将一道道意识凝炼转化为精神力,随着他动作,迷蒙的银色重新出现在这片依然干涸了许久的田地,迅速弥漫。 一丝一缕,忽而成雨,滴落作涓涓细流汇入一口小塘。 双目睁开,眼底精芒转瞬即逝。 感受着泥丸中酝酿荡漾的力量,他眉头稍稍紧蹙,旋即又舒展开,恢复平淡。 “仍有不足,新元神对精神力的需求占比太重,如今能空余出的力量有限。” 好在人群大都集中在城区中,并未散乱遍布,如此一来想要凭借现有的精神力量覆盖并非做不到。 思考了会儿其中难点,大致都能轻松解决,何况他还有万法镜在手,大可以之作为媒介,仿照当初在无名山峦布置大阵是一样,借由法镜内现有的灵文与节点再次施展巨大规模的万物观之术! 辨识人心、区分人念。 “可惜针对恶念的几种手段尚在实用中存在缺陷,否则这次倒是可以用上。” 人念不同于精神,辨识区分的难度要低很多,只要精神力粘附在对方体表就能得到反馈。 这之前他在途中曾凭此法分辨善恶之属,但后来钱玄钟留下的极强烈恶念又让他不得不思索这种办法的漏洞。 盖因世上能生出恶念的可不止被杀的普通人,还有恶人、仇人,虽说这些人或许抛弃了良知人性,但意识深处念头的滋生却不看这些。 不单单普通人在被生死折磨之刻能够生出极致恶意。当路见不平的侠士拔刀除恶时,恶人也会痛恨、会咒骂、会满心怨怼,恶念由此而生并粘附在杀人者身上。 故而背负恶念的不仅仅有广泛意义上的坏人恶人,惩恶扬善与报仇雪恨同样会令酿成杀伐者身负大量恶念。 陈屿过去想依靠恶念多寡来厘清人心善恶,初时或许还能观其行、听其言进而佐证,可往后惩戒的人多了难免会酿成差错。 “既然这样做法不够准确,那就再加上精神捕捉思念之力,他人所想如鸣在我耳畔,心中之念最是质朴,这是如何都掩盖作假不了的。” 面上神情不变,他抬眼眺望,院中陡然升起一股亮光。 想要以精神洞悉人心,可不是些许力量就可以闯入的,何况此刻城中人群数以千计,各个都身怀武艺、意志大都坚定。 万法镜的用处便体现出来。陈屿手掌一物抛飞,铜镜翻转着来到半空。 但见银光一闪将之衔住,却是精神力自眉心奔涌而出,同时一股气血自背后血窍中澎湃交织,两相融合下幻化长龙飞腾舞动,有了影响现世事物之能的银龙吞下铜镜后将之镶嵌头部位置,下一刻向着法会与擂台方向奔去! 陈屿缓缓起身,飘升至院落上空。 没有万法镜的话仅靠截流下的这点儿精神力量必然做不到洞悉千人,可有了铜镜则大为不同,可行性有了保障。 “先将擂台一处照一遍。”他准备不知不觉中映照,如此才好洞悉最真实的心念波动,从而挑选‘修行预备役’。 嗖! 银龙早已不见踪影,他也不停留,只回补了两口灵液便再度拔身远去! …… 场中,已是到了午后。 十月的日头算不得酷热,但火辣的风却在擂台上下刮动,呼嚎不绝于耳,一声声一道道拍打在场下数千人耳中。 时而有叫好,时而有谩骂。 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不远位置,一栋楼阁二层靠窗处,岳海平静静看向擂台,一胖一瘦两男子正挥舞兵器,金铁交触间打得乒乓作响。 火花四溅。 屋内,澹澹药液气息扑鼻,年轻道士又抻长脑袋紧瞧几眼,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 目光转动,来到房间中。 就见本来完好的蒋勤安此刻已经半躺在木椅上,左臂负伤,腰腹上包扎许多涂抹药汁的布巾。 对方正闭目养神,额头虚汗阵阵,面色隐隐间有些发白。 岳海平皱了皱眉,若非听那请来的医师说自家师弟已经没了大碍,恐怕真要被这副模样吓住。 许是感觉到注视,蒋勤安勉力散去困意将眼皮撑起,咧牙扯出一道不怎么轻松的笑容:“师兄莫要担忧,楚医师乃洛城闻名的圣手,岂会连这种外伤都治不住。” 他笑着说道,自己的情况比刚受伤时要好太多,就是身子疲软无力,按着医师所言这是正常的,再静养几日就能痊愈。 但愿吧。 岳海平起身拿了一卷洗净的湿布擦拭中年道人额头与面颊,将汗渍抹去,又倒了盅温水,冲泡了些止痛草药。 他曾历练外州,知晓几种颇为有效的偏方。 果然,服用后蒋勤安的面色泛上一丝红晕,伤口处与药汁接触刺激到的痛楚减轻不少,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多多休息,晚时我让店家多弄些肉粥来,或者添些补血之物补养一番。” 话落,作为师兄的他又不禁批评对方不久前贸然上台论武的莽撞。 “师弟省得了,这回是见猎心起,那人用的招式和海云剑诀颇为相似,本以为是散落在外的旁脉,结果……唉。” 一旁,岳海平不留情面的补到。 “结果是个趁着前辈师兄在外历练时偷袭劫杀的凶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这事确实意想不到,要知道在三十多年前开始,海云观走出山门历练的道人便不会再携带任何护道秘籍。 就是防得歹人惦记。 这天下武学多如河沙,但海云观到底是一方传承五纪(六十年)的道派,哪怕位在偏僻之地,也不是一般三教九流之徒可比,其间的传承功诀不说精妙如何,至少比坊间流传那些要精细与完整得多。 否则刚才台上那贼子又如何能在没有师门指点下只凭一本秘籍就练成海云剑。 “兴许是那位不幸遭难的师兄提前准备在路上习练,不想被贼子夺去。” 房中传出两声叹息,不过很快两人又恢复,开始谈论这次法会。 夺取了自家功诀其实不是大事,海云观的核心在于一整套道门采气法,乃合煞法派传承,和寻常武林江湖之人不同,护道之术在大多数道门道人看来并不多么重要。 但袭杀观中门徒,这点却是万万不能饶恕的。 任何道门走出的[行走]在知晓后都决计不会放过,故而才有了一场拼杀。 岳海平也下手,两人一个龙虎交汇一个通劲大成,对方反抗不久便被一剑刺入心脏,殒命当场。 不过毕竟不是青皮流氓,对手绝死之意剧烈,毙命前拼出数招,将武功稍逊一筹的蒋勤安打成重伤。 告诉了同行的几人后,他们便来到这间房中暂时落脚歇息。 “血止住了的话,就先回院子养伤。” 当时情况紧急,岳海平便没有折腾血淋淋的蒋勤安,只在其余道人帮助下找来圣手楚医师,将伤势稳住。 屋内,蒋勤安没有拒绝,他知道师兄放心不下,那人说不得还有同伙,师兄自是无惧,但他留在附近实在有些危险。 而就在两人推开房门离开时,一股无形波动穿墙而来,将两人里里外外照了个通透,这一刻,皮膜、血肉、骨骼,乃至精神意识在内的所有都好似暴露。 蒋勤安尚不知觉,旁侧搀扶他的岳海平却是打了个激灵。 眸光一凝,左右看去不见痕迹,一时也不知是否感知错误。 晃了晃脑袋,道人不再多想,兴许真是被刚才于擂台上厮杀的事惊扰了心神。 一惊一乍,这可不是修持净明法应该有的状态。 “看来回去得多练几遍剑诀,同时几本心经也得重拾,不能荒废。” …… “打他下三路!” “拔头发!扯他胯!扯他胯啊!” “玛德!你特么会不会打拳!” “娘希匹!打得真臭!” “……” 一朵云霞悠悠飘过,大喊大叫的众人看不见的高处,一道人静静盘膝而坐。 一面人头大的铜镜滴溜溜转动。 光明抚照,灵文跃动。却尽数被镜子收束在周围六寸之间,没有半分外溢。 陈屿顾不得去细听云朵下声嘶力竭的呼号,也没心思多看台上正激烈比斗的两人。 他注视眼前万法镜,引导着一股力量从中流出,这是刚才释放又被收回的精神之力,只是相比一开始的精纯银色,此刻的精神力沾染了些许灰尘般,略显驳杂。 陈屿不在意,翻手覆盖,铜镜绽放出光束照耀在精神力量上,法力霞光从镜中飞射而出,将斑斓的杂质从精神内排去。 同时万物观之术再次发动,与不久前才施展的巨型术法规模不同,这一次的对象仅仅只有眼前这一团。 精神力在燃烧,法力不断消耗。 很快,一缕缕反馈化作透明色,随他掌指勾动浮于体表,在没入眉间不见。 潮水般的信息涌来,陈屿牢固意识自我死死钉在原处,任由浪涛拍击,岿然不动。 不多时在一次次冲击中,他将这些已经被万物观分析过一次、提炼过一次并又清洗过一次的信息悉数吸收消化。 过程不算难,片刻后就结束。至此他也总算是弄清了脚下这片区域众人的情况如何。 陈屿回过神,面色有些古怪。 “没想到熟人还不少。” 蒋勤安、岳海平自不用说,这两人在城中与他结伴游玩过一日,他们会参与十方法会并不意外。 只是…… “蒋道士受伤了?谁这么下狠手?” 方才洞悉时,他并未完全剖析人心意识,仅在捕捉了些发散的念头,这些是最直接且最不经意间的想法,足以表明一些本性。 不过也正因此,他未能知晓到底何人对蒋勤安下的手,除非再深入对方意识海中寻找那段记忆。 只是如此一来所非波折就过多,陈屿也不愿去刻意窥探什么。 故而未曾这般作为。 “罢了,等会儿去看望下就能知道。” 就刚才通过万物观所知,对方的伤势并不严重,且已经被止住恶化,想来岳海平为这位师弟找了个好医师。 除开这两人,城中还有两位熟人却是陈屿没想到的。 钱玄钟。 这位的状态可不比蒋勤安,仅是无意识间飘散的念头都充斥着恨意,浑身恶念更是犹如烈火,时刻焚烧着他。 “似乎还有几人与他同住,或许是幸存下来的沅阳门人。” 不过据他看来,这几位的状况有一个算一个也都不怎么好。 须得去瞧瞧,几人大都在气血上有亏败迹象,有一位更是风中残烛般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虽未细看,但暗疾应当不在少数。 若说蒋勤安是意料之中,钱玄钟算是出乎意料,洞悉之下显露的最后一位熟人则让他心头微微讶异。 目光俯瞰,幽幽注视远处一栋小楼。 茶馆三层,有木窗间隔,而透过那薄薄纱窗却能察觉一位曼妙婀娜之人。 白纱遮面,不见容颜。 手腕处,一朵莲花洁白无瑕,丹青勾勒栩栩如生,静谧绽放在如雪肌肤上。 “莲花圣女……他竟然还活着。” 初见还是广庸府时,陈屿可记得白莲教在西州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教中更是早在半年前就有了白莲公与莲花圣女的争斗,险些四分五裂。 如今瞧见对方,不仅没被自家人打杀反而在数千里外的洛城混得风生水起,实在是个能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人是为了钱玄钟等人而来,曾经身为青衣剑的钱兄可没少绞杀石牙乃至广庸一片的白莲教众,结下不小仇怨。 但在找到先前捕捉的对方念头后,他已然知晓其目的,却非为了钱兄。 而是另有其人! “这洛城,可真够热闹的!”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简单粗暴 精神之风吹过洛城,魑魅魍魉、众生百态,尽皆映入心中。 陈屿端坐云天沉吟不语,分析着脑海中翻腾的诸多信息,此时城中汇集的武人数目很多,粗略一算四千五都打不住。 其中身怀恶念者同样不在少数,占了近三成。而且考虑到粘附在身的恶念会随时间不断流逝消散,实际上在近期杀过人的只会更多。 若单单以此为依据去揣测好坏,身下这四千五百人估计没几个身家干净的。 不过在捕捉了心中念头后两相印证之下,真正怀有恶意的人便被迅速筛出。 漏下的那些他无法断定是否作恶,但眼下标记上的五百九十四位,却是实打实的恶人、贼子。 个个都背负血光,恶念红彤彤,淤积流淌在体外,心头飘忽的意识也散发出十足恶意。 陈屿重点看了几眼立在木楼窗后的白莲教莲花圣女,这位女装大佬体外的恶念并不多,但很是坚韧,死死扎根在体表不散去,旁的人念都不断被过滤,唯有它们一直拉扯莲花圣女,带着无穷恨意仿若要将其吞噬。 也不知这位到底做了什么,才引出如此的怨恨。 可惜,人念到底是和精神有不同,无法作用人身,更触及改变不了什么,任凭再如何坚韧,也始终有被这方大天地过滤掉的一日。 而他从对方心头捕捉到的一些念头则更加令人在意。 莲花圣女这次并非独身前来,带了数十名教众,为了配合城中几大世族的计划他们似乎还在城外有所布置。 显然,白莲教想搞事,并且要搞大事的人不止一家,城内的世族也参与其中。 不过具体如何去做,目的为何,以及内里有无隐秘等陈屿并未感知清晰。 毕竟只是间歇飘忽的念头,散乱而不成体系,能将其捋直已经不容易。 唔……摩挲下巴,他眉梢一挑,虽说自己不主张窥探别人,但这些明摆着想要搞乱洛城、酿成霍乱的家伙动作不小,不能置之不理。 想罢,收束了剩余力量,一股银芒从眉心跃出,飞过数百丈,穿透纱窗与血肉后直达对方意识深处。 将脑海看了个透彻。 他和白莲教的关系可谈不上好,当初下山时还遇上了被白莲教怂恿鼓动的几名匪徒,有梁子结下,此刻动手顺理成章。 相隔遥远,但翻看着对方记忆依然轻松,看着看着,陈屿若有所思。 从莲花圣女的记忆来看自己好像想得有些差,这次对方前来洛城并非主动,而是城中的几大家族与之串联,想要借白莲教的手给那位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数年的州牧找点麻烦。 “抬出灵药、散播流言,如此一来武人流蹿动乱,接着便可引出军卒。” 城中他们不在意,甚至要维稳,故而特地将各种流言所指都放在了洛城之外。 如此看来,大抵就在陈屿离开寻雷那几日前后,这潭水便渐渐被搅混。 至于引出军卒后需要如何动作,白莲圣女也不甚清楚,只被告知去州衙打杀一通,且被叮嘱万不能伤及州牧性命,之后再冲撞几处青楼酒肆以及商行,最后还需焚烧靠近在江边的平允仓——此粮仓为州牧所主张建起,立在洛城附近为的就是赈济各地奔逃而来的灾民。 如今,平允仓里所剩不多,但仍储有粗粮一万两千石。按世家所言,这些便是给予白莲教的报酬。 相比金银,实打实的粮食无疑更吸引这群反逆之徒的目光,故而一拍即合,在白莲圣女的带领下打算做这一票。 “一万两千石……不小的数字,原来已经提前运走了一批,剩下八千石被世家封锁在粮仓中,要见着行动才做交付。” 陈屿看了又看,将注意落在一处。 十一月一日,寅时前后发动。 约莫凌晨三点左右。 今日是十月三十日,离着还有一整日功夫,想来该有的布置都完成,只剩下最后的起事。 不过从莲花圣女这头能看出的信息就这些了。 陈屿没有再翻看,而是打算等精神恢复一些后再找到参与的几个世家。一如眼下这样,普通人的意识海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阻拦,探查一遍便可全知因由。 白莲教的行动大抵有两方面,其一袭击州衙,这点显然针对州牧,而另一方面则是要求去冲撞酒肆青楼。 从方才收拢的海量信息来看,这些置业似乎也是世家所有,但锦州的大家族可不止区区三五个。 “世家必然有谋算,但无论是将白莲教当刀子,还是存着别的心思,这两方都谈不上好人。” 将粮食拱手奉给反贼,送不出去的就放火烧粮仓欲要付之一炬,这种事都能干出来的他们,私底下盘算再惊世骇俗都不足为奇了。 而白莲教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万两千石粮食,这群人已经疯癫,只想弄出更多乱子来,要将偌大的洛城陷入混乱,单单烧一座粮仓可不够。 白莲圣女的记忆里有着更多关于这方面的打算。 陈屿一边寻找符合条件,也即肉身天赋、心性性格都不差的人,一边思索着如何去应对,这些人谋算来谋算去,到头来折腾的都是普通人。 白莲教与世家不在乎,好比路旁踩死的蚂蚁,多看一眼都欠奉。 “先看看都有哪些人,顺带将如今城中汇聚的恶人筛选出来。” 至于挑出来以后……干脆将白莲教以及躲在深宅大院里蝇营狗苟的鼠辈混作一齐,劈了算逑! 陈屿神情认真,此刻实实在在打着这主意,同一群沉溺了十几年、几十年狗斗经验之人去较量阴谋诡算,他显然没这个心思,与其劳神费力,不如一道崩山术打在脑袋上,任凭如何狡猾奸诈,如何富可敌国,都逃不脱焦尸一具的下场。 解决问题不一定就得入局,跳出窠臼后方能识得当下境地。 一群恶人欲要作乱。 简单明了,矛盾的主体再清楚不过。 既如此自然是将弄出这问题的恶人们提前扼杀在摇篮里最是省心力。 办法虽简单粗暴,但有用就行。 转念,陈屿开始估算崩山术在万法镜加持下最大覆盖范围。 算了几次下来发现不及整个洛城,且体内法力也不足以支撑同时间三百道以上的消耗。 “这样的话,就得东西南北四城区挨个挨个来。” 如此作为他正好有了更多空余去多做些考量和准备,将本来粗糙的好坏之分进一步确认。否则劈岔了,将好人或者罪不至死的人劈死就不美了。 于是心中定下,明日再筛选一遍。这次稍稍深入一些,截取意识海外围更多念头来佐以判断。 “唉,若是万法铜镜能够自行识别好坏就方便了。” 想到这里陈屿摇头,想法很美好,可惜连他自己想要做到这点都得一步步精细操作,万法铜镜现在只能机械运转铭刻的阵法以及推导灵文,其余方面仍有不小缺陷亟待解决。 另一边,山意阁。 刚刚将视线从法会上收回的白莲圣女关上纱窗,走出房间,去到一处宽敞大堂内,已经有几人候在此地,正谈笑,气氛融洽。 几人皆男子,有人面庞富态,有人身形精瘦,从装扮来看非富即贵,一身衣饰便足当寻常人家数十年不吃不喝。 “圣女来了。” “多日不见,莲花圣女风姿依旧,绝伦于世,比坊间传闻的祈霜仙子还要绰约动人。” “哈哈,仙子仙颜惊世,此番还要仰仗白莲,事成之后必有重礼相谢。” “李家也是此意,望圣女多多费心。” 面对几人有意无意的吹捧和谄媚,白莲圣女心中不为所动,任凭许诺再多、好话说一山都不抵粮仓中一万两千石米粮。 或者说,若非有他们,教众以及自己想要做些布置可不容易。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如今的洛城就好似堆得高高满满的火药,只差一点火星就会凶猛爆裂! 而他们白莲教,正是被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选来充当火星的导火索……以及诱饵。 白莲圣女毫不在意,各取所需罢了。 自从修持了教中秘法后,不止姿态举止,就是心态都愈发靠拢女子,心头纵然思绪电转如潮,面上常常一副清冷模样。 偏生无数龌蹉男人总是好这口。 呵,若是让他们知晓自个底下那二两货甚至比不得他有本钱,恐怕会找个地缝钻进去罢…… 待到所有空洞的恭迎奉承说完,白莲圣女这才薄唇轻启,开口说道: “自然,无空老母有令,此间罪恶必将洗净。” 罪恶二字上隐隐落了重音,不过面前众人未察觉不对。 另一边,白莲圣女边念念有词,边将纤细白嫩的葱指从羽衣薄纱下徐徐伸出掐了个指诀。 旁人不知何意,也有模有样照着比划两下,倒是其中几位目光幽幽扫过这位圣女上下,婀娜身姿映入眼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渐渐涌起一丝火热。 好在众人都知晓还有正事商谈,便不再废话,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们接下来商谈了什么对天上的陈屿而言已经不重要。 既然打定主意要来一番清洗,他便下了云头,先去了趟浮田取来大量灵石灵液存入奇景一角,今夜需要在铜镜中编织许多节点,到时候得有法力支撑,否则明日很难坚持下来。 顺道,他掌出青炎,放入杂七杂八各种药草,熬炼一通后又削下一截二号灵气凝结的灵石。 二号灵气可以被人体吸收,有固本培元、滋补气血之效,更能夯实根基增幅一定潜力。 不过论及对肉身乃至精神方面的提升和强化比不得一号灵气。 陈屿这副药按着通州当地的《养心五伯丹》炼制,剔除了金石,加入了一些灵植在其中,药效更胜数筹。 “所谓养心,实则壮气。” 这里的气并非内炁、法力,而是此世医家对人体内各种有益因素的总称。 气壮则血生、则目明耳聪,腑脏百窍皆通,脑疾不复。 他炼制的养心丹效果更上一层楼,尤其对老人有效,可祛暗疾。 也就是临行前已经特地为刘师伯调理过一次,否则他都要将这丹药持拿手中飞遁一趟送回去。 虽非灵丹,但效果确实拔群。 青炎未曾熄灭,继续燃烧在眼前。 陈屿不止炼了养心丹,还有几种调养丹丸,以及补血的药散。 “明目草、罗生果、普陀阳……” 烘! 焰光沸腾,又一团药液熔炼出来。他手上翻转,只见火焰意随心动,将所有药力都封锁在内,没有半点遗漏。 青炎炼丹就这点好,能够最大程度利用药草中所有药力。 但也不是没有问题,成丹率与出丹率都比丹鼎炼丹要逊色。 翠绿药液分化,转瞬凝固成丸状。 呼呼!甩了甩手,将焰光隐去,四粒圆溜溜温热丹药落在手中。 收好所有丹药,陈屿起身舒展了,随后吐纳了会儿,将法力多少回补一些后便飞出阵法往洛城而去。 浮田不在洛城上空,如今万法镜随身携带,没了铜镜驱动,浮田此刻正停留在一处野外,法阵遮掩下漂浮千丈高空。 …… 一手提起从药坊开来的伤药,岳海平带着蒋勤安回到住处,将门窗紧闭,好在昨日还曾安排买了不少粮食囤在院中,此时养活他们几日不成问题。 “师兄,我不碍事的。” 看着岳海平忙前忙后,不断出入房间布置床榻,在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草絮,又不知哪里找来几匹土布垫在床上。 “好好修养,如果我们之前所料不差,法会之后的几日城里估计会不大安生,” 岳海平搀扶着蒋勤安到床上半躺,他则去烧水做饭。 没有多余菜肴,故而只能先用干菜勉强应付一下。据此最近的一家餐馆面铺都离了不短距离,现如今放蒋勤安一人在院子里他放心不下,带上一起又说不准是否有人盯上他们。只好坚持一日等对方身体好转些再说出去的事。 咚咚咚!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从院外传入。 岳海平一愣,难道是袭杀门中师兄之人的同伙真个寻仇杀来了? 正想着要不要施展轻功跃上房檐瞧看一眼,一道呼唤传来。 “岳道友、蒋道友,可在院中?” 呼—— 熟悉的声音让岳海平松了口气,原来是陈道友。 他快步上前将大门打开,一愣。 只见陈屿两手满满,各提溜了一摞荷叶包裹的吃食。 这时听得这位笑着说道:“之前在洛城寻了许久,找到不少值得一试的佳肴,独自一人实在孤零,想着想着就到了两位这里,道友可要一起?” 说罢,举了举手中荷叶中美食,香气四溢扑鼻。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肆意妄为 入了院门,放下吃食在一旁。 陈屿和岳海平交谈两句,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了蒋勤安身上。 “师弟莽撞,论武之际与一散人发生冲突,腿脚比不得人家,便负了些伤势在身上,此时正在屋内修养。” 具体因由岳海平并未详说,替道观师兄报仇这种事说出来也无甚意思,大家都是修道的,求清静,没必要扰了陈道友。 陈屿也未打探,与面对白莲教这般恶人不同,他还没有下着到去窥探相熟友人记忆意识的地步。 既然别人不说,那便没了深究必要。 不过负伤已是事实,屋子里弥漫着的浅淡药味做不得假,故而岳海平没有隐瞒的想法。 “不知蒋道兄伤势如何?贫道久居深山里,虫蛇横行,观中有金创秘药传下,若是契合病理未必不可一用。” 这话一出,岳海平心动了,海云观中当然也有类似药方,不过这东西他们平日少有钻研,若非自己曾在外历练数年见闻了几种偏方,与城中圣手楚医师配合,恐怕蒋师弟的伤情远不止如今这样和缓。 假若可以再减轻一些自是极好。 “承蒙道友记着,那不如去看看罢,正巧自打我等同游后分别的这几日里师弟一直在念叨道友,想再次相聚共酌。” 两人入内,一股比院中更甚几分的闷苦味道迎面扑来。 床榻上,面色发白的蒋勤安状态看起来还行,见得陈屿进来,就要起身打稽首作礼,陈屿赶忙扶起,将其重新按下在床上躺好。 “陈道友……” 岳海平望过来。 他上前摸寻蒋勤安手臂,又在伤痕最显的腰腹位置轻点几下,在两人未曾察觉的地方,有微微青光涌入其体内,游动在伤口中。 良久,陈屿收回双手停下动作,好似松了口气般,面上露出笑意。 仿佛被感染到,岳海平见此心头的石头也不禁落下一些。 果然,就听这位陈道友说道:“蒋道友的伤势不轻,好在处理及时,手法与用药俱是巧妙精湛,如今已经止住恶化,正在徐徐好转。” 然后陈屿顿了顿,补充到,“养伤愈合之事想来处理时的药师应当已经交代过一番,贫道这里正好有一方回春散,可活络通经、滋补气血,加快调养恢复速度。” 说罢,一边在怀里掏动两下,实则一丝内景缝隙展开,随后从中摸出事先备好的纸条。 摊开来,字迹显露。 岳海平靠近几步细看,发现确实只一些调和阳气、固本培元之物,其中用药类别、多寡都有详尽说明。 将药方交给两人后,陈屿起身,同时背负的双手轻掐——两枚丹丸落出,一者彤红,一者深褐。 养心丹、气血丹。 无声无息中化作细微粉末,在法力包裹下浸入蒋勤安体内。 并未立即催发,对方不止在腰腹落了伤口,腑脏同样有移位和损伤,贸然刺激下只会适得其反。 “回春散乃贫道从邕州一悬壶高人手中得来,效用不凡。只是贫道到底不是钻研医道,真个要用的话岳道兄不妨过两日待到蒋道友可以下地了,先拿去与那位医师看上一看,若他说没问题,再弄一些服用便是。” “合该此理,倒是劳烦陈道友将如此妙方送予我等。” “陈道友有心了。” 陈屿摆手表示不在意,这方子确实是他才编出不久,从一则名为回春灵灵丹的方子上改来,药用方面与自己所述大差不差,而根据刚才的探查,依照药方炼制出的药散并不会与蒋勤安现有的药物服用产生冲突。 当然,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在他先前研磨的两枚丹药上。 “道友且安心修养,这几日岳道兄若是不便出入,不如贫道去惠光楼订两日餐食每日按时送来。” 至于有没有这个业务并不重要,钱只要给够,酒楼的掌柜应当不会拒绝。 岳海平闻言一愣,这点却是之前没能想到,于是又连番拱手道谢,并取出一袋银钱递在身前,说是付给酒楼的定金。 “我等皆出自石牙,行走数千里外的陌生地域,自该相互帮衬。” 陈屿将钱袋收下,又同两人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出了院门,解开荷叶将食物拿出,与岳海平两人分享。 酒足饭饱,他也不久留叨扰,出了院门后就向着那家惠光酒楼快步走去。 院门口,岳海平望着道人背影,感叹着呢喃。 “陈道友待人诚挚,为人处事亦赤子一般,师弟能与之交好实乃一件幸事。” 另一边。 交待了相应事宜,酒楼掌柜确如预期中一样没有拒绝,收下定金后拍着胸口直言必会将院子里的两位照顾周全。 陈屿点头应是,接着抬眼,视线越过街巷楼栋,瞧看向另一片城区。 “这个就不好去拜访了,钱兄不知在躲避还是追寻仇家,径直上前有些不妥,不若当做偶遇吧。” 可惜,一连整个下午,乃至到了第二日清晨,那处院门始终紧闭,除了一男一女偶有进出,钱玄钟一直没有动静。 不过陈屿不急,他同时也正在筛选着城内的众人,法会还有一日才结束,昨日里又有几家门派势力上场,将氛围推向更高,擂台上下热闹非常。 陈屿将所有武人筛选,又放宽到整座洛城,粗略挑拣后找到一批勉强符合条件的,之所以说勉强,这次的筛选由于范围太大故而没有深入意识窥探每一个人的记忆,对真正的心性、品格把握仅靠恶念多寡以及时而流露出来被捕捉到的溢散念头作为判断,很多都不甚准确。 当然也不会有大错,选不出至德良善的圣人,但都不是暴虐嗜杀之人。 “当做种子吧,至于能否成长全看他们自己了。” 而在天赋方面,纵览所有人后,灵性霞光能看的上眼的不多,百来人罢了,至于媲美馋嘴鹿那等先天天资非凡者更是一个都无。 不过这百来人的灵性都比于启猛要浓郁,对方是他目前看过少有的稀薄灵性之人。 届时精神凝聚、自我觉醒的门槛想来会有所降低。 但也仅此而已了。 “天赋为先天而生,对觉醒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更多还是要看基础。” 他心下盘算,肉身、气血必然要足够浑厚,另外还得有一点灵光加持——陈屿当时靠的是灵液不间断滋养,最后跨入道境从而一步登天。 其它人没这个条件,要么日积月累勘破道境,要么磨练出过人的五感六识。 随着陈屿越加发掘五感六识,认识到这种力量的奇妙,觉得强大后或许真的可以帮助普通人锚定那一丝飘渺灵光,进而淬炼意识蜕变出真正的精神之力。 如今,在看过所有人后,他有些怀疑这些人里是否真能走出媲美于启猛的开道先行之人。 他们的肉身虽谈不上孱弱,可思维方面差得太多,换句话说,灵性厚重却死气沉沉,远不如于修行那样活跃。 在他看来,无论修什么道路,想要在走得远些,心念一定得要纯净,可惜如今擂台上下到处都是求名求利之客,没有几人符合。 “罢了,既如此便再谨慎些,几百人还是太多,还要继续筛选一部分下去。” 对于传法,陈屿不容大意,超凡之力超脱凡俗,一旦落入心怀恶念之人手中必将掀起罪孽。 同样,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人性这东西经不起考验,自己设下的种种限制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犹未可知。 说不得就有人此刻看着良善,等获得了力量便贪欲膨胀,肆意放浪。 这样对方走不远,且没有约束地胡乱施以力量者必将遭受反噬,于陈屿而言更是失败,对他的修行路起不到半点儿借鉴作用。 “得弄个制约出来。” 修行法还未传下,他已经开始思索如何去限制未来的修行者们。 约束他们不要胡作非为,动辄骑到普通人头上作威作福。 思来想去,目光落在掌心,玉色雷痕隐现,一丝纤细银雷蹿动。 噼啪! 掏出万法镜,陈屿心头灵光泉涌。 古往今来皆有天意莫测、雷霆专劈坏人的说法。 寻常人在面临无法抵抗的敌人时,总会咆哮怒吼,将希望寄托老天爷开眼,降下雷电将罪行罄竹难书之人劈杀。 然而这一切终归是虚妄,雷霆的形成来源自然伟力,不受人的意识为转移,更别提甄别善恶、惩恶扬善。 但他可以! 陈屿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既然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操控雷电的方法,伴随雷痕内铭全身,未必不能举手投足尽是电光霹雳。 很快,他又摇头,不愿将自己完全陷入到与无穷人心恶念的斗争中去。 陈屿精力有限,还需要分配到其它诸多事情上,相比之下万法镜无疑更加适合作为施展‘雷罚’的核心。 “如今的难点是如何去让一枚铜镜操控雷电。” 雷痕铭刻不是万能,他有肉身作为依凭和基础,有法力支撑消耗,有气血元血补充血磨损,更能取用奇景之力不断弥合雷霆过载后留下的伤痕。 但铜镜可无法自行产出这些力量。 纵然铜镜每一寸都临摹上雷痕,最后能否引动天雷也是个问题。 除此外,善恶甄别之法依然要继续改进并刻入铜镜中。如何减少乃至于避免修行者作恶是他首要考虑的一点。 “人无完人、金无赤足,强求所有人都为善显然不大可能。” 这点上还要细细考量,不能定论。 另一方面覆盖范围同样难以解决,若照着他的预想,这道观测术法不求多么入微,但精确是必需的,且很可能要覆盖整个天下! 非一州一府,亦不止南北两国。 想到这,陈屿皱眉。 辽阔大地似乎没必要完全封禁,这种事目前几乎不可能完成。况且强制压下所有超凡的话,修行者的发展又会被阻碍。 这与他想要的结果不符。 要不划出一片地来,可以任由他们施展法术。战斗也好,研究也罢,在这片区域中都能自在畅怀的行动。 而区域所在……他想到了西州以西那广袤的无人地,山河重重,数以万里计。 甚至不止人迹之外的无人区,还有超脱凡尘的天外天也未必不能拿来利用。 似乎,能选的地方不少。 呼—— 天罚一事关系不小,主要涉及的各种都不完善,许多地方须得从长计议。未必就真得划分出区域,又或者他传下的法能不能养出那么多个修行者都不一定 一切都只是猜想,还是要落在脚下一步步走下去才行。 陈屿吐出一口浊气,念及当初一个洞悉术自主化改造就用了小半年,估摸着要将整个天罚系统弄出来少不得三五年。 如此‘漫长’的时间打消了那一丝雀跃的心神,纷乱繁芜的思绪渐渐平复。 …… 在筛选修行种子并思量如何构建一套有效约束未来修行者的天罚系统的同时。 陈屿并未放弃对城中白莲教以及各大世家的关注,正巧自己有想法,大可拿这些人来试上一试。 “这就是肆意妄为。” 端详掌中酝酿盘踞的青光法力,澎湃出骇人力量。他对自己此刻行为的认知很清晰。 动辄劈杀他人,窥探记忆,无论匪徒还是恶人,实际上都是仰仗力量全凭喜恶行事。 “人世有人世的规矩。” 莫名的,陈屿感慨,对于修行与超凡的警惕更加深重。 好在他心中有底线,所追求的也不过是求索探寻大道,不会为了常人渴求的财色权势动容,更不会为了银钱去千方百计牟取利益。 但约束自己容易,约束别人可没那么简单。 发散着发散着,他猛地升起一个念头来,干脆将人世封锁好了,不止是无法对人行恶事——毕竟一个行为的好坏其实很难去判断界定。 既如此,不若全部禁止! 人世之内,不得动用超凡。 只是想要做到这点实在太难,他现在连天罚系统都仅仅开了个头,离这一步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多想无益。 陈屿手中挥动,一捧灵光宛若冬雪纷纷扬扬,落在城区内,扫视过一座座宅院中的人。 反馈涌入脑海,深入记忆后将这些人的行径完全暴露,一件件一桩桩,记忆呈现宛若身临其境。 兼并土地、摊派重税、逼良为娼、强抢民女、随意打杀百姓、与匪徒勾结搜刮劫掠…… 低眉垂看,眸光闪动寒芒。 肆意妄为……那就再肆意一次。 都该劈死!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看望 又半日过去,临近法会尾声,仍有大量武人未离去,一日多的时间里不断与平日难得一遇的其余武林人物交手切磋,多少都有几分收获。 反而是道门中人,不少已经起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世族事先拿出的灵药高高吊着,这才没有愤然离场。 陈屿也终于等到了钱玄钟出门,却是搀扶着一银霜华发的妇人,旁侧跟着另一女子,三人结伴去了趟药堂。 老妇人似有眼疾,体内生机亦如风中残烛欲要消散一空,钱玄钟显然不会不知道老母亲的情况,心中已经不抱有多少治愈希望,只望在最后这段时日里能一家人团团聚聚,安稳宁静的度过。 为此,他日夜练习左手剑,但鲜少走出院墙去奔波寻觅仇家。 陪伴在老妇人身侧孝敬,心中哀然翻涌,神色晦暗阴沉,越发的沉默寡言。 “钱兄?!” 陈屿适时出现,从里堂里走出,面色作恍然状,发现了他。 钱玄钟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呼喊自己,他转过身去,见一年轻道人身材颀长,容貌俊雅,有云鹤图案勾勒青衫外袍,手中提着两捆药包。 仿佛刚刚开了药。 熟悉的话音与面孔引动死寂心湖中些许波澜,钱玄钟回忆起来,却见得对方如今出尘依旧,而自己空荡荡一臂,莫名地生出几多复杂流淌眼中,喉头滚动,唇间开阖欲言又止。 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道长。” 陈屿当然不在意这些,他和善一笑。 先是跟钱玄钟打了招呼,然后又同老妇人以及另一女子问候。 虽说不认识,但从钱玄钟的姿态以及几人间表现出的亲昵不难猜出关系。 三五句话下来,杨嬛玉也欣喜于自家儿子还能与友人相遇,期望这份他乡遇故知的情谊或许能触动融化一些心中冰冷。 名为舒雅的新妇同样表现出几许好奇神色,她与钱玄钟相知时两人都已身处囹圄困境,遭逢大难,对丈夫的过往也仅从面前的婆婆以及院中同行的钱胜夫妇处听说而来,知道的不多。 “钱兄可是帮过贫道大忙,当初我俩一起阻止了一群匪徒侵扰村寨,钱兄还多次行侠仗义,青衣剑在广庸府一带可谓家喻户晓。” 此话不假,那时候钱玄钟自沅阳门走出,来到广庸,借着手中三尺青锋屡破匪徒、大寇,乃至与白莲教多次交手也不落半点儿下风,短短时间就闯出了青衣剑这等响亮名号。 一旁的钱玄钟本人则抿唇,神情一阵怅然,又好似想起什么,眉眼泛上阴翳。 陈屿余光瞥见后笑着转过话头,心中暗道,看来这其中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似乎触动了对方心境。 “你们先忙,贫道还有些小事,稍候再与钱兄相聚一叙。” 他问了几人住处,说要准备些水果礼物再去好好拜望。 当日下午,陈屿就提溜着数斤彤红山果来到了对方暂居的院门外。 钱胜将他迎入门中,唤来练剑的钱选中一同接待。 “钱兄,上次一聚又有半年多,你是不知,蒋道友对你这位行侠仗义、心怀肝胆的青衣剑可是念叨得紧。” 跟对方讲了一些如今石牙县发生的趣事,又说到蒋勤安,直言对方也为十方法会而来,此刻正在洛城中。 随着话题渐进,钱玄钟回忆起在石牙的那段日子,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另一头的记忆梦幻般美好,却如同过去千百年一样开始变得模糊不真。 一旁的舒雅听着两人谈论过去,对那片位在西州的石牙县很是好奇。 “我……这半年也经历了许多。” 又聊了会儿,钱玄钟开始叙述起近来的事。 略显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闭目沉吟,良久,这才借着与旧人相遇的机会将其吐露,同时也在宣泄,一字一句都好似带着血迹斑斑,恨意昭昭。 两人交谈,舒雅送来茶点,他们虽说一路奔逃暂居于此,但手上的银钱却是充裕,否则也无法支撑老妇人的治病所需。 另一边,从对方口中渐渐听来,陈屿大致晓得了半年来这位青衣剑的遭遇,不可谓不惨。 “我回去以后,花了许多功夫寻找,这才将那些匪人、洗劫沅阳门的贼人一一清理掉。” 据钱玄钟所言,沅阳门之所以会出事其中因由复杂,不单单是几家觊觎的门派以及山匪就能完成。 “那时候我打听到有邪人教众参与,如白莲、五斗、散君子等,都有可能涉及推动沅阳灭门之事。” 至于他们如此作为的原因钱玄钟也说不清,后来回想探究,却由于这群人本就是疯狂之辈,做出一些事来有时很难找到逻辑。 实际上,不止这些教派,他还怀疑过当地官衙,只可惜等自己回去时那位祁阳县太爷已经升去了建业,听闻离开前带上有七八车珠宝财物。 不知是往前十数年的搜刮,还是与这次的沅阳门灭门有关。 钱玄钟不放过任何信息,沿着这条线索追寻过一段时间,最后离得太远,又遇见了母亲并成婚,这才暂时放下。 说起成婚一事,陈屿并未多打听新妇的来历,只在祝福之余送了几样东西添作礼物。 “这里有一份秘籍,原是贫道在云游中从宜宁所得,算不得深奥玄妙,但与钱兄如今的状况很契合。” 他掏出一本蓝封书册,薄薄十来页并不厚重,看着崭新,似乎翻阅不多。 事实上这本秘籍是昨日他在探知到钱玄钟断臂并苦练左手剑后,从《云鹤功》的剑诀里推演而出——《云鹤功》所传剑诀前身习练不多,自己到来后又苦于没有趁手兵器便一直束之高阁。 依着他如今的精神计算之能,从一本凡俗武学照猫画虎改出另一本凡俗武学并无多难。 而为了真正适合对方,陈屿细细观察了钱玄钟的状况,又添加了劲力运转、气力熬炼、筋骨强韧等特性,通过万法镜中已经累积数千上万的节点,共鸣之下用去数个时辰将之初步完善。 说不得神功秘法,但想来比他现在练的那本不知哪里淘来的左手剑诀好一些。 他看过,对方的左手剑生涩,关键在于剑诀有着先天不足,与自身不是那么相契合。 一旁的钱玄钟初时不在意,毕竟自己经历许多,也从西州走出,一路找来听闻耳内的左手剑实在有数,寥寥几本,且大部分都只涉及皮毛。 唯独现今习练的《千元剑法》有几分妙用,可以活络左臂气血,从而加快对剑诀掌握。 他接过书册,粗略看去,旋即面色一凝,神色肃然不少。 “这是……” 翻动着手中秘籍,一页一页,钱玄钟越看越入迷,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见他长出一口气后语气惊叹地说道:“实在不可思议,竟然能从劲力入手,以气血养护皮膜经脉,不仅消弥了行功之际的损伤,还将其化作养分反哺剑诀,令其可以被迅速掌握。” 旋即,他再度感叹,这等功法哪怕放在沅阳门都可当做不传之秘,乃江湖中一等一的上乘剑诀。 仿佛看出了他将要说什么,陈屿笑着开口:“这秘籍对贫道无用,钱兄也应知道,贫道素来对剑法不甚擅长,平日里参详采气合煞之道、研习经义,至于护道之术多以拳脚为主。” 听得此话,钱玄钟不由得想起许久前在广庸府那场法会上所见,记得这位于武场中大发神威,凭借三流通劲之身,以一套前所未见的‘剑法’击平了不少武人。 那套剑法打得行云流水,招招都出其不意。 就是模样滑稽,颇有些状似横冲直撞的暴躁大鹅。 对于陈屿所言自己不擅剑术的说法他是信的,再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且这本秘籍草草翻看几页确实喜爱,便也不推辞。 转过头将内人舒雅唤来,让其将房中留下的十几本道书取来。 “这些是近期母亲从一些道观中搜罗而来的养心道学,其中有几门锦州当地的道家秘传,或许不甚珍贵,不过作为回礼倒也合适。” 钱玄钟语气愈发的轻缓正常,神色也不复刚开始时的冰冷,无论是过去记忆的泛起还是其它缘故,心灵中不再死寂。 舒雅看在眼中,对年轻道人的到来更加感激,这几日随着婆婆杨嬛玉的身子骨渐渐不适,他将所有都淤积心中,若非此时释放一角,往后或许会埋下隐患。 另一边,陈屿同样收下了道经,至于所谓的秘传……想必是杨嬛玉为了让钱玄钟多读读,宁静心神、祛除杂念。 只是如今看来这些秘法的效果实在谈不上多好。 而得到新剑诀的钱玄钟则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上手练习,却被陈屿阻止。 “贫道于望闻之道有些经验,看钱兄此时模样,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还是先调养一段时间,届时神满意足,自然也能事半功倍。” 他已经暗中用法力与气血丹为钱玄钟疏导了一些部位,消去了隐疾,但暗伤还需要调理修养缓慢愈合。 与此同时目光隐隐扫过空荡荡长袖。 断臂其实并非全然无救,只是现阶段陈屿能做到的也不过是以奇景之力捏出一只臂膀,十天半月就会散去,用处不大。 真正想要断肢复生、血肉重铸,他想到了灵植和灵丹,只是如今还差了些,得再等等。 陈屿在钱玄钟这里待了约莫两个时辰上下,婉拒了晚食,他回到自家小院。 法会明日就要结束,而世家与白莲教这头也到了处理的关头,他已经将四个城区中尽数筛选了第二次,找出一批看起来应当是谋划主导的人,准备再确认无误后就动手,任他千谋万算,全部劈了,一个不漏。 “世家方面,刘、李、赵、何中李与赵两家以及康河宋家都有参与。” 倒也不是所有世族之人都涉及,但据他看来其它几大家族同样有所布局,而非全然不知被蒙蔽。 前两日四起的谣言中就有不少是另外一些势力趁乱放出,乃至于那位孙州牧也安排了一些谋划,显然有所察觉,不愿坐以待毙。 而最令他意外的,是在不久前第二次探查筛选时,从白莲教一些高层记忆中捕捉到,这位孙州牧也在与他们接触。 “孙州牧出身河间,背后的家族对锦州力有不及,无法帮衬太多。所以选择同已经涉足进来的白莲教合作……可惜没能谈妥,那位莲花圣女有拒绝之意。” 白莲教、世家、州衙,三方各有谋算在心,甚至世家之间又有嫌隙,州衙里也并非都是州牧一人执掌,府兵方面更多落在那位都尉手下。 根据记忆,近些日子里几方势力都在拉拢对方,最后被财大气粗的世家得手。 “康河宋不局限一州之地,更想借助魏家作为跳板,以献玉为名打通建业方向的门槛,联系到了一位亲王,欲要让家族更上一层楼。” 乱糟糟,陈屿翻动这些记忆,实在谈不上多感兴趣。 在他眼中此刻无关势力,只有一个区别——即将被劈,或者不会被劈。 而无论是那位出身康河宋氏的宋镰呈宋大人,还是魏华池,身上都缠满了浓烈恶念,红得发紫,紫中带黑。 进入意识海,更是见到了远比寻常豪门世族更丧心病狂的作为。 总之是逃不脱挨一发的下场,陈屿便没再去追究这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边,他正在积蓄法力,同时一抹光辉从院中飞起,来到洛城上空,丝丝缕缕的余韵散开,玄妙的灵文于无形中渗透天地,一旦结成,将覆盖整座城池。 另一边,随着晚霞渐渐散去,夜幕沉下天际。 擂台再次空荡荡,这几日武人们被许多消息吸引,在各处引起纷乱,又有白莲教适时搅弄风雨,让府兵顾不得城中,不得不分出一批人手去到外面。 夜色渐深,武人还在回味今日的论武收获,而当大部分都入睡后。一些人醒转过来,开始蠢蠢欲动。 哗啦啦—— 某处,仓房内。 一对数十人汇集,此刻尽数缄默不言直直看向身前,有人从仓房内拖出一件件鱼鳞甲,银光泛泛,在月色星空下彰显出一抹寒意。 鱼鳞甲乃军中用品,依大梁律,凡甲胄者不得私藏,无论贵贱,但有发现一律以造反之罪处死。 众人默然,将甲胄披挂,又分发到手精铁兵器。 上首,有黑衣人开口。 “甲字队,守在平允仓,凡有官衙府兵来者悉数阻拦在外。” “乙字队,刘家宅院,杀!” “丁字队,何家宅院,杀!” “丙字队,围住州衙,不许进出!” 与此同时,其余一些早有预谋的势力同样在布置,这是一次大洗牌,将彻底改变洛城,乃至锦州的局面。 山意阁中,白莲教亦不例外,有教众出没城中,暗中避开了合作的世家,将守城护卫威胁、替换了一批。 山雨欲来,将发未发。 小院中,蒋勤安已经睡去,岳海平则不知为何,心中警兆凭生,拿着长剑来门外仰望,不知何时天际上灿烂星河已经朦胧不可见,有无形光晕散乱,却被黑云遮蔽,看不真切。 轰隆! 十一月一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雷打破了寂静。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雷潮! 夜色幽邃,寅时将至。 州衙大院。 老者端坐高堂,面色安然。 衣袍为绫罗,宽松罩体,袖口镶了金丝银文,描绘有形色五雀、鸾鸟,模样灵动,栩栩如生。 绸丝蓝带挎紧了腰际,抬手动作间有一对无瑕玉符摇晃碰撞,叮铃清脆响动。 这时候,院门外伴着一阵急促步调传来,只见小厮慌张走进低身便拜,语气颇为焦急地说道:“老、老爷!赵家动了!” “嗯。” 微微点头,老者不为所动,仿佛比起手中这道茶水,小厮口中的人与事全然不值一提。 见他拾起一旁红砂茶盅,刮去杯中一层浮沫,轻轻呷了一口,咂着嘴露出舒畅神情。 “清雅恬淡,还是山茶喝着可口。” 老者缓声细语评价了句,方才一口饮下只觉薄薄一丝荡漾口中,喉间泛起微微清甜。 论香息馥郁山茶比不得大红袍,亦不似御前龙井那等回返舌牙、流芳唇齿,独独多了些润喉之效,让他尤为喜爱。 老者也即孙广策,年逾半百,虽好品茶,却素来不喜茶品之说。 听闻江南有十品贡茶,然而在他眼中无论贡茶与否,到底只是淡口之物,好与坏本就尝过才知,各自有各自感受,又何谈定品,非要划出个上下优劣。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引人追捧,好从中攫取利益罢了。 故而比之那些从种下到摘采各方面都精雕细琢的工匠之作,孙广策更喜好一些来自山野的清淡粗茶。 在他看来山茶可比贡茶好喝。 “这茶啊,一如人。” 摆手挥退了小厮,他放下茶盅,起身将官袍褶皱的边角打理平整。 “总有些人过分苛刻与追求,为了私欲而不顾苍生百姓。纵然当下看似智者千虑谋算无遗,到终了也难免留下纰漏。” 老者来到州衙院门前,负手远望,听着寂静夜幕下渐渐汹涌的暗潮,白须之下的唇角勾勒出一丝嘲讽。 若果真这般容易趁了你们心意,老夫几十年地方官就真当到狗身上去了。 他转身,就要为悄然热闹的洛城再添一把火——轰! “?!” 骤然闪动的夺目光芒在夜间璀璨得骇人,光辉闪耀瞬间,未及黯淡便炸开剧烈暴鸣! 穿金裂石,令正要安排部署的孙广策足下一颤,险些摔倒在地。 周围仆役与护卫同样被震动,好在迅速回过神来,没有忘了搀扶。 顾不得其它,老者赶忙挑目看去,却只余一抹残白悠悠晕开在天际。 平地生雷? 几日来洛城确实日日都有雷声轰鸣在天空中,虽不见风雨降下,但在场众人包括孙广策在内都不陌生。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刚刚那个是……” 明晃晃雷电劈落,威势浩浩荡荡无可匹敌。孙广策回忆刚下转瞬即逝的刺目白光,心中一颤,又看向光芒极盛的位置。 赫然是赵家所在。 这是犯了天怒不成?他暗道,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洛城近日的变化他看在眼中,暗中也收集到部分关于赵家的罪证,堪称天怒人怨的典范,正等着收网之后再与之清算。 “最好,直接劈在那赵家家主赵永泗头上,省了老夫再去定罪收押的功夫。” 实际上孙广策拿不准自己到底能对这几大家族做到何等地步,那些证据虽然已经封装在州衙中,但四大家族不止在洛城有庞然势力,更与康河宋氏暗中勾结,在朝廷中自有一派庇护。 他出身的河间孙氏已经势颓,难以管顾得及。 “劈得好,劈得妙,再多来几下就更好了!” 可惜,这雷应当只是恰逢其时,孙广策不会真的将希望寄托在‘天老爷’上,于是重新挺直了腰背,继续按照计划安排人手,将要对作乱之人收网。 另一边,包括白莲教、世家等在内的所有势力,乃至于被堂皇霹雳贯穿了天空的赵家,也只当是难能一遇的偶然。 然而他们不晓得的是,此时此刻,一面铜镜已经完全激活,高悬天穹,经过几次简单调试后,见得崩山术与雷霆的结合确能发挥效果。 陈屿不再留手,将体内法力悉数灌注入万法镜之中。 银芒奔腾,无数雷光酝酿,狂涌而去扑向事前筛选好的恶人们。 轰隆隆! …… “师兄?” 一处客栈,李沐白看着师兄披着外袍站在窗边。 亮光乍现,时而将他的面庞映衬上淡淡银色。 耳畔,有轰鸣雷声起伏,跌宕不止。 宛若潮水一样不断澎湃冲撞心神。 又唤了声,被雷声吵醒的他见到对方一直愣愣望向楼外,不知在看什么,同时也好奇今日的动静属实有些大,不知外面是何等光景。 估计正在暴雨吧,不过白日还是天朗气清,洛城的天气变幻有这么快? 李沐白来到师兄身边,同样探头探脑张望向外。 咵嚓! 一抹银色照耀。 他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好似要凸出。 这……这…… 屋外,天色蒙蒙。 一道雷光劈落云端,自天穹上蜿蜒攒射砸下,直直扑向不远处的建筑。 光芒隐去,云气震荡的轰鸣才缓缓传递过来。 一道、两道……数以千百计的雷光疯狂打下,银芒交织,好似一片倾覆在地的无垠汪洋,噼啪炸响、天威煌煌,令仰望者无不窒息凛然。 嗤!嗤!嗤! 电光银蛇游动,盘踞四方上下! 宛若置身一方雷霆霹雳的囚笼,无法挣脱,亦不敢动弹。 无数的雷电竖起在城中,接天连地蔓延。远远的,李沐白望见有流火燃起,旋即又被咆哮喷吐的霹雳击打得四散,很快熄灭不见。 如此震人心魄的场面,乍然望去的李沐白呆若木鸡,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身旁的师兄拍了拍肩,将他从那等震撼中唤醒过来。 他指着外面,看向师兄,腮帮子止不住地颤抖,两股战战,连李沐白这般习武之人都如此,遑论城中的普通人。 其余武人更是早早有所见,大多关门闭户,有些想要奔逃出离,以为天灾袭来洛城,然而外界狂雷一浪高过一浪,空气中飘着浓郁焦糊气息,置身其中心神惶惶寸步难行。 面对李沐白的惊骇,师兄也摇头,无奈眺望,心中的惊悸不比他少。 这景象太恐怖,炽热的光与电迸发出银色风暴,席卷覆盖诺大一座城,而位于城中的他们则好似蚁虫一般无力,只能默然承受。 “先看看吧,或许是天灾,又或许真是某位道君仙神发怒……” 咕噜,喉头滚动,李沐白自认没师兄那等大心脏,泄气似的嘀咕两句后就回到了床榻上——除开先到城中的四人,门中后来又来了两人,四男两女,分作三间门房暂住。 他与师兄分在一起,此刻想沉下心思睡去,一闭眼却全是漫天银雷,携裹着不可阻挡之势奔袭向自己。 这一夜,洛城无眠。 …… 次日,清晨,足足劈了两个时辰的天雷总算消弥不见,天光重回清明,一阵秋风吹拂将飘散在城中的焦糊气息吹尽。 “什么!王总管被雷劈死了?!” 州衙中,身为州牧的孙广策穿着一袭官袍,目光幽幽注视向前方,这是位于州衙后的一处别苑,两年前被他送予了一位副官,领总管职,可谓锦州之内除他以外的官身最大者。 如今,却是被一行四人从倒塌半边的屋舍中捡出来,东拼西凑拖在木架上,已然浑身焦黑,辨不清原样。 孙广策眼底闪烁疑惑,一旁,有仆役不断前来将打听到的消息汇报。 不止眼前的一州总管,他昨夜念叨的那位赵家家主赵永泗同样步了后尘,在雷光下没能躲过,睡梦中被劈个正着,连人带那张香檀木床一起化作焦炭。 还有李家的几位宿老,今早被发现皮开肉绽横尸于家中,何家一些纨绔子辈下场一样凄惨。 “赵、李二家暗中掀起动荡,欲要达成一些目的,大抵是针对老夫,但何家并未参与却也遭了难……” 若说这些人是罪有应得,或许自身犯了恶事触怒天公,对此孙广策不意外,不过王总管与他乃故知,为人清廉有加,慈爱乡民的名声在锦州传扬甚广,为何也被波及? “老爷,城中出现大量焦尸,经仵作查验,确认都是昨夜雷击的结果。” 有人上前,轻声颂报。 老者颔首,吩咐其继续探听,尤其城中各家情况如何,包括之前收到消息的几家欲要掺和此事的门派、教派,都不能放过。 很快,那人去而复返,带回一个让他惊讶的消息。 “事前盯梢的赵家、李家掌控下的酒楼遭到了袭击,那些手持兵刃身披甲胄的死士只有小半遭劫,其余人无碍。” “哦?他们安然无事?” 孙广策目光一动,在听到对方点头肯定后,他心中隐约抓住了什么。 “通通收押入牢中,加紧审问!” “诺!” 庭院中,他静静立定。神思渐渐发散开来。这些被天雷劈杀的人,是否真个如自己所想都有劣迹,甚至包括王总管在内的一些平日看起来和善亲近之人。 查!为了确认心中所想,他立马唤来人手,决意对城中所有遭难的尸体悉数辨认,然后展开全面排查! 还有平允仓。 由于位置在城外,应该没有被雷暴覆盖。不过里面的粮食早早就被他暗中转移到别处,那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安排一队人去察看粮仓有无变故,之后孙广策回到了州衙,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呼—— 吹拂浮沫,在边缘抿了一口。 此刻,他神色变幻,格外复杂。 作为大梁的官,能平步青云主政一州之广大,纵然是出身河间孙家作为依靠也难逃被钳制、被腐蚀的下场。 这天底下或许有清正廉洁之官,但绝对不包括孙广策。 财之一字他同样陷入一足。 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结党营私…… 这一件件一桩桩在过去十几年里可没少做,审视自己,放大梁律里甚至足以被判处绞刑。 若非如此将人脉经营起来,孙广策何来的底气安抚各方,镇压不满,去与四大家中的两家暗中对碰角力。 但假使这次猜测为真,那么自己并未在天雷滚滚中被清算,要么是天老爷遗漏了,要么就是他孙州牧的罪远不如被劈死的那些人。 “罪不容诛么……” 堂中,静默片刻后突然哂笑一声。 王总管啊王总管,老夫现在真有些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连他这般恶人都放过的老天爷看不下眼,怒而劈杀。 总归能查清的。 孙广策闭目思量,城中世家方面实力大损,那些妄图制造混乱的教众估计也没几个活着。 府兵……不知那位宋大人和魏大人情况怎样,若是幸运的话,他或许可以真正将兵马也收归手下。 沉吟少许,老者睁开眼,重新提振精神后仰头灌下清茶,站起身大步迈出。 暂且不管其它,如今没了阻碍,洛城算是彻彻底底落在自己手中,那么以往一些被推阻、难以执行的事,接下来大可多做些尝试。 心头沉寂多年的血液仿佛跃动,多出几分平日难见的热意。 天下离乱,他孙广策不过区区一半百老朽,为身前身后事难免有私心,却总归不是丧尽天良之徒,若有机会并不介意向着安邦定国治天下的方向尽力。 也许,这便是老天爷没有顺手将自己一路带走的缘故。 …… 洛城发生的事在短短半日内便发酵到极致,传扬大半个锦州! “反贼欲屠城,仙人震怒!” “十方法会混入了几百个采花大盗,祸害了城里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老天爷看不过眼,一口气全劈了!” “嘿!那晚我就在洛城边,跟你们说道说道,那响声哟噼里啪啦大得震天!” 关于天雷的起因引发了大量议论,却莫衷一是,各人说服不得旁人,都抱以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言之凿凿。 而在被劈杀之人身上,百姓哪怕不似孙广策那样老谋深算,也自有一套朴素逻辑,难得统一了意见。 “被劈的都是丧天良的恶人!” “自然,否则这天雷怎么不劈我?” “听洛城里的一些人说,那些人都告罪了老天爷,犯下惊天恶事后触怒天公,这才招致灾厄。” 出奇的,短短时间里人们就将遭雷击杀的人从单纯的倒霉鬼变作一个个罪行罄竹难书的大恶人。 毕竟几万人十几万人中,独独这几百人被挑出来,很难说无缘无故。 尤其在第二日,又有不少关于惨死之人的事迹被曝光,一开始还只在洛城中传扬,确实都是些恶事,摊开来血淋淋,令人胆寒。 等到传播至周围县府后,恶人之名更加紧实,仿佛一个个都青面獠牙,恨不能每日要吃三五个童男童女。 与此同时,洛城中的其余人在度过惊心动魄的一夜后,大多都迅速离开。 或是心虚,自己的行事心头清楚,这次没着雷,下次可保不齐。 一时间连几大世家承诺奉上的灵药都顾不得,一队队人马出城奔逃不见。 有大盗想窃取,但思前想后,回忆起那滔天雷霆霹雳以及目睹的一幕幕焦黑惨死之状,终究胆战心惊地放下恶念,遁身远去不再滞留。 哪怕如今城中世族的力量大为受损也无人去招惹。 往日好惹是生非、以武犯禁的江湖游侠们同样安静了下来,默默离开,仅少数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还停留在城中。 至于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屿,此刻却是在腾飞天际,不断将一枚枚包裹法力的种子埋入事前选中之人的意识海中。 城中大变,如今不适合直接传法,他打算且等这些人稍稍分散一些后再化开法力封层,将法诀传给他们。 骤然聚集一起同时获得‘仙人法’,并且是在如今这样的特殊时候,难免有一些人会引得旁人惦记。 城中不好作为,总有离开一日,届时再动手未必不行。 在‘仙人法’的诱惑下,陈屿无法断定所有人都能被雷霆威慑,这种威慑终会消逝,人心最是猜测不透,连他都只能捕捉念头用以参考,做不到对人心人性分毫不差的把握。 废物作者。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离去 洛城的风波还在扩散,各派势力对此噤若寒蝉,挡不住底层百姓作以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断流传向外界远方,甚至一度入了数州之外建业城中,被一位御史风闻奏言抬了出来,称说此乃朝堂有奸佞,不尊四时不履仁德。 天意煌煌动怒,表以警示。 “哼!林御史此言何其可笑?且不说那雷殛之事真假未有定论,朝堂之上自有梁公高乞,更有白相掌持戍务,何来奸佞隐藏,至于不履仁德更是胡言,天下谁人不晓梁公舍身救母之大德!” 有人站出来,义正言辞,论说之际挥袍猎猎作响,话音铮铮然。 其余官员交头接耳附和连连。 “是啊是啊,本朝难能有白相与梁公二位大人,加之三卿廉洁清正主持大局,可谓政通人和,事事顺畅相宜。” “梁公大义,曾舍身救母,一身德行高逾古今,正气昭昭下岂有奸人敢当面?纵是宵小恶劣之徒面对梁公时亦只有俯首羞愧悔悟。” “众正盈朝,我大梁蒸蒸日上啊!” 御史们满面怒气,接连走出,另一列官员寸步不让,两方争执激烈势同水火。 眼见着有人开始挽袖,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迹象,金銮宝座上的皇帝终于看够了闹剧,缓缓开口阻止。 下一刻所有人低头伏身,默契地返回到队列。 眼观鼻鼻观心,御史们盯着地砖,一块块来回数着。其他官员则老神在在,神思空惘。各自都淡然,仿佛先前火气滔天的不是他们一般。 殿中一时哑然。 对眼前这一幕不可谓不熟悉的皇帝垂眼瞧去,淡漠目光扫视,面色下隐现几分怒意,渐渐平息,显露一丝嘲讽。 好似在戏谑他们尽心尽力的表演,又如同自嘲无力改变。 染上几多白发的他已不复当年刚即位时候,心思沉寂,不愿再浪费精力与这群蠹虫牵扯。 比起一日日反复不断的争执吵闹,一两银、一匹布都能引来攻讦,动辄便将朝堂化作菜市。 比起这里,皇帝更愿意回到后宫去尽情玩乐享受,起码在温柔乡中可以忘却数月前的仓皇奔逃,可以无视四面八方的动乱起义。 更不用见到那群令人恶心的惺惺作态之辈。 众正盈朝?廉洁清正?蒸蒸日上? 呵,从建业逃出又被迎回的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梁已经日薄西山,而底下的他们就不知道吗?心里门儿清! 但该捞钱的在继续捞,该斗的人依然在斗,在这群人看来哪怕往后城头旗帜变幻,当家做主的换了旁人,他们也能在背后家族的扶持下全身而退,甚至于新朝更进一步! 皇帝看去的视线愈发冰冷。 “让[广督司]去查看,是否与洛城当地官员说法有出入,此事的处理且等回报之后再议。” 有人出列欲言,被他按下。 “好了,朕累了,再有它事交由上卿们做主,退朝。” 伴着大太监清凉尖锐的呼声。 底下齐齐称喏。 皇帝转身离开,大臣们也从殿门鱼贯而出,陆续退去。 …… 遥远外的事对锦州影响不大,除了孙广策预料到朝廷必然会派遣钦差探查,为此做了一些准备外,锦州其余人依然过着和往日无甚差别的日子。 一天天过去,转眼来到十一月六日。 数日下来,洛城的风波不仅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愈发热烈。伴随孙广策颁布对遭雷劈杀者同行之人收押审问的命令,整个洛城再度鸡飞狗跳。 “州衙有令!凡遭天罚者,必为罪行滔天之辈,同行之人亦要接受盘问,厘清罪行方可离开。” 此令一处引起一片哗然,议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有人难以相信官衙给出的说法,认为对方就是要迫害武林江湖,于是连夜遁逃远去。 “逃就逃吧。” 州衙大院中,孙广策正整理案卷,手中厚厚一叠全是关于在数日前被雷轰击致死之人的底细。 人去风吹散,再如何经营势力、东躲西藏,人死之后一切都暴露阳光下,只落得土崩瓦解的下场。往日里难以推进半点的调查在这时候进度神速。 在他们死后,一个个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再无任何遮掩。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确实正确,百姓也猜的不错,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按照大梁律例最轻的一个都该腰斩弃市。 大多数甚至连个夷三族都捞不到,起步就是凌迟! 相比之下孙广策自己虽同样犯了一些事,但恶劣程度确有不如。 “一城之地,竟有百人罪大恶极!” 经统计,这一夜死于雷霆下共有一百零四人,多是世家之辈,而零星散人的罪孽更令人惊怒不已。 其中,有一老者年逾古稀,暗中食人肉,曾生啖膝下一双子女。另有则十六少年,乃是一臭名昭著的采花淫贼。此人在多地犯案,专以年岁幼小者下手并残杀。 “死不足惜……倒是便宜了他们。” 摇头轻叹,纵是孙广策见闻众多,也难料世上竟有这般恶人,如此类似的更有不少,案卷上任何一个挑破了罪行都足以震动一方。 这次也是借了十方法会才将这群恶人汇聚,雷霆咆哮下一网打尽。 不过城中到底不是所有劣迹之人都被劈杀干净,譬如州牧自己,故而为了还洛城一个清净,顺带多在功绩上添一笔,孙广策立刻下令审问各方。 期间,他也派人去了城外的平允仓中查看,结果发现为了掩人耳目的几百斤米粮丢失不见。 当初偷梁换柱,粮仓中数万石粮食都被暗中转移,只留下十几袋垫在外围迷惑图谋不轨者。 如今见到粮食全数不见,显然确如孙广策所料,那些世家并未停歇,又或者他们联络勾结的势力见事不可为,为了止损强闯将米粮搬走。 “好事,好事!” 带队前来的心腹险些笑出声,他知孙广策计划,早早按照吩咐在余留的粮草中投放药物,虽不致命却有软骨肚痛之效。 若是发散给平民百姓,则能通过哪里出现类似症状及时抓住手脚,若贼人自己吃了的话……更是妙哉! “搜!去骆平、元度,贼人必定没有离远,封锁四方,各城都严守,迟早能逼得他们出来!” 至于躲藏着不出来,那就只能吃手头的粮食度过难关,正中州牧大人下怀。 对于这伙疑似白莲教的人马,孙广策不愿轻易放过,数月前锦州边地曾爆发过几次动荡叛乱,正是他们掀起! 城中沸沸扬扬搜捕各家各派,清理犯罪之人。期间,大量势力悄然离开,包括原本属于洛城的家族和帮派同样忍受不了孙广策的作为,都向着外面搬迁,留驻城中的武林门派只剩下一小部分。 两日前,李沐白跟着师兄妹一起,几人早早就选择回到弈剑门,没有久留。 而在更早前,蒋勤安在气血丹的滋补下便好得七七八八,能够挥剑练武,除了伤口还有些酥麻发痒外再无异样,这一幕不仅让岳海平诧异,连亲手处理过对方伤势的那位楚医师都惊得一把拽了几根胡须下来。 “这、这……才两三日功夫,那么长的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就愈合好了?!” 老先生很不解,论道理来看纵然是武艺高超也绝不至此,按他的预计至少两日能止血、三日化瘀消肿、六日可换药重新包扎,再八至十日方可痊愈。 一边嘀咕着不可思议,一边拉了蒋勤安望闻问切十来遍,到头来也没能找出个究竟如何。 伤好之后,两人欲离开,邀请陈屿到一家酒楼中相聚,畅饮甚欢,随后两相再次分别,他们要沿着锦州向东去,打算看看江南水乡,有机会的话再到顶尖道派真武山一观。 “莫送,陈道友暂且别过!” “往后在聚!” “哈哈哈,承道友吉言,待返回石牙后定要去青台,与道友不醉不归!” 三人分道扬镳,陈屿还要在城中等待两日,留驻到所有选中的人都带着法力种子离开后,才会将之激活并传下法篇,然后就要继续自己的旅程。 和蒋勤安与岳海平不同,他没有目的地,四散行走,飘忽于天,到处走走到处看看,每到一处新奇地方都算收获。 “接下来,就要侧重挑人了。” 谈不上布武天下,但埋下种子的他期待枝繁叶茂的那一天。 何况不止挑人传法,那一夜的巨大化崩山术结合雷痕施法同样让他对雷霆之意有了更多理解,收获匪浅,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些雷法的奥妙。 崭新法术就在眼前。 不过真正值得注意的却不是这个,另有一物让他看重。 “雷痕的转化涉及到法力变化,竟然可以调解,强弱随心,只是需要大量算力作为支撑,平常没有在意有所疏忽,这次通过万法镜全力施为才终将其挖掘而出。” 这道特性很独特,之后几日里陈屿尝试了多次,渐渐掌握了其中因由,原来法力之所以能够调解雷痕且过程需要大量算力,全在于雷痕本身为外来铭刻所成,法力根源在体内,两相结合下,要不断去对接调试,从数以百万计的可能中寻找契合的规律,从而使雷痕呼应法力,贸然碰撞只会酝酿出剧烈冲突。 在发现雷痕转化效率可调控后,他首先在右手腕处尝试,以法力扩大雷痕汲取范围并提高转化效率。 在之前,汲取范围的扩大会导致雷痕吸收过量雷电,对体内气血、皮膜、血肉等的浸染改造并不算多好,反而有损伤刺激的可能。 而现在,当转化效率提升,汲取的雷电被彻底驯化,随元血涌入各处,流淌在身躯之中,如物细无声地将肉身一点点改造得适应与亲和雷霆之意。 于此,他在内铭的道路上又迈过一道阻拦,大步向前,强化速度暴涨! 之后几日,即将离去的陈屿一如往日一般大多时候待在院子里,偶尔走出,去到城中的内景地探索,只是元神尚未重铸完全,截留下的精神力虽质地比往常强悍许多,但数量有所不足,故而无法做到随意行走其间。 内景地中大过滤效应甚是强烈,他缓缓探寻,可惜一株秘宝也未能获得。 正像之前那样,陈屿给几处内景地中表现出‘生机’最是活跃、出入时所见的光色最为鲜亮的那一处留下一丝烙印。 他抬眼向西望去:浪涛似的灵性源源不断从天上地下汇聚,自更深层世界被吸引和渗透而来,融入一隅被吞没不见。 烙印留在了这片散发轻微蒙蒙光的地面,很浅淡,蜷缩在角落。 “若有机会,或许能一睹内景秘宝的形成……” 眼前的变故他看的真切,心中有所猜测,很可能是这处内景地正在孕育一株秘宝,只是从面前的景象来看,注入其中的可不止天地溢散的灵性。 还有一些人念,就在他眼前就正有一缕不知何时何人抛飞的念头从现世浸入此间,落入地下。 “秘宝的形成不知要多久,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短。” 陈屿惋惜,自己的精神力量不足,元神也无法分出更多分神、化身,如果能有一个按在此地,或许可以收集更多。 如今只能留下一丝烙印,起不到多少作用,在往后等他腾出手来,元神新铸成功的话,也许可以借道四色霞雾背后的绯色霞光海,走其它内景之中寻觅到此。 并非不可能,唯独要注意行走霞光海时的消耗,不过想来在固化了实质的新元神加持下,走过这段路不算难。 城中,感知着最后一个锚点从洛城中离去,陈屿睁开眼,足踏云霞飘忽落下。 “可以了,大部分人都离开,跑得最快的那位已经快要超出感知范围,去到了百里外。” 他正在摸索五感六识与法力、精神力的有限融合,手中还有一份五感图,那是第一次构筑灵文时勾勒而出。 长久研究下取得了一定成果,不过结合的不够紧密,很容易被某一方过量的力量打破平衡。 正如眼下,陈屿结合了五感与精神也仅仅能放宽到百里左右,且超出四十里范围就极为模糊,最清晰还要在十里内。 “再不激活就触碰不到,到时候法力种子只会自然消散浪费掉。” 他从洛城的四千武人中多次筛选,一次次下来,最后选定的不到百人。 仅有八十六位。 也不知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踏入道途,走上修行路。 将心中杂念按耐,陈屿定神,驱动五感意识覆盖,一方轮廓显现在感知中,上有八十六处小点,有的静静不动,有的则正在向覆盖范围外奔去。 念头一动,所有种子破壳发芽,一股气韵从这八十多人体内升腾,脑域仿佛清风拂过,恍如茅塞顿开,霎时间感受到阵阵明朗! …… 次日,小院退回,道人将身形遮掩迷幻,随后化虹远去! (本章完) 第四十章 星汉草与灵七子 清风拂面,巨大的山土从云气中冲出来,激起无数霞雾。 驾驭浮空田,陈屿已经离开了洛城。 两日后,他乘云远去跨过康河,很快锦州便被甩在了身后。 锦州往东乃是同州,同州不大,共两府十五县,比河间地的宿州都要小,可谓大梁境内除西南砣方州外最窄小的一州。 同州西北靠近通州,西南则与锦州接壤,三州互为犄角屹立在大梁南境,再去北边儿些,就是所谓中原。 中原广大辽阔,内有十数州府,不过大多被北齐占了去,大梁所拥仅遂州、宿州、武州等寥寥几地。 陈屿随风前行,无有目的,无论河间抑或江南,甚至南疆、北漠、东海等等都可去得。 至于所谓齐、梁之分,在他眼中并不重要,南北皆往才不负来此人间一游。 “说起来,锦州虽安宁,但论富庶繁华却比不得江南,更有多个菜系与千百佳肴流传大江南北,不可不尝。” 他呼声轻吐,搅动出猛烈风气震荡于四周,天云荡漾被无形风力划分两侧,令巍峨庞然的浮空田行进速度骤然拔高一大截,飞驰向远方。 “怪哉!” 浮田上端坐,陈屿看着眼前被法阵折映出薄薄明光的屏障,以及屏障外悄然分拨数十丈宽的云海沟壑,一时心中古怪。 运转《餐霞法》,体内法力青云汇聚旋动,再细看下,似乎与平日并无区别。 可自从离开了洛城,翱翔天海,无需再做多余遮掩的他尽情挥洒了几日,直到最近才发现体内的法力隐约提升了几分。 这种提升非指数量,亦不是强度质地之类,而是另一种独特的感触。 “法力对外界的呼应更强了。” 他感叹,天地间无时无刻不游离着海量的灵性、人念,在三千丈高空这个限度之下汹涌于无形之中。 法力的变化并不能产生催动调集自然灵性、人念的能力,但经过陈屿认真摸索后确认,两者间的排斥的确出现了一些趋向弱化的情况。 这使得同样一份法力在外催发时的耗损有所降低,幅度不大,可现象的出现必然有着深层的根源,对此他还在探究,冥冥中有所感悟,这次的发现或许与不久前对雷痕转化效率调试有关。 “雷痕、天雷、法力……” 一切落在灵性上,陈屿察觉到法力的灵性占比并未改变,但受雷痕影响仿佛出现了一些莫名的性质变化,初始不多,一丝一毫积攒之下才导致眼前一口清气拂云裂光数百丈的惊人场面。 关于深层的因由尚在探索,对灵性的研究无疑是件长久之事。 但就眼下而言,他却是已经得到了这项钻研的第一份收获。 “法力的变化似乎并无不妥,至少术法消耗降低,同样比例的投入可以发挥出比原先强大四成左右的效果。” 增幅不单单体现在破坏力,还有操控难度的降低。这点很难得,法力一直以来都以精神作为约束予以驾驭,自从精神力二次突破后就再没能增强,如今得到了提升,虽然不多,却是个好的象征。 “既然与雷痕有关,等到雷痕内铭全身上下,想必届时法力的操控还能再前进一大步!” …… 再次启程,陈屿将心思从洛城诸事上收起,先前放下的几十枚法力种子已经全数破碎,在蕴养对象的身躯的同时,也会活跃其意识,在合适时机‘领悟’到他所传下的法篇。 以改自血肉纯化术的呼吸法为主,这是当初传授给于启猛的一门养身之术,不过被他再次改动,完善了修持的缺陷,只要勤加习练、吐纳搬运,便可沸腾血气与筋骨,有一丝撬动超凡的可能。 无需如于启猛一样以数十载感悟积累为底蕴,亦不用灵植为外服药用从而催化激发肉身。 改善后的呼吸法篇对悟性与机缘的要求稍有降低,但门槛依然不低,寻常人很难脱凡入门。 这也是陈屿的要求,毕竟现阶段他不需要太多修行者,与其简单复刻自己或者于启猛的道路,不如拿着根本法走出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唯愿往后能多几位同道之人。” 除了接连筛选后符合条件的那些,蒋勤安、岳海平、钱玄钟等熟人也被他同样放入一粒法力之种,至于能否走成还得看他们自己。 陈屿没有过多干涉他们的选择,或许有人身怀法种结果一生浑浑噩噩,又或许有人眷念亲友,不愿超脱红尘,总之一切随缘,定数无定,方才是世间真道。 又一日,星月颠倒,大日横空。 “总算成熟了。” 浮空田中,结束了清晨采灵吐纳的陈屿正踏步在田间,足下身侧各有流云绽放天光,五光十色,仿若谪仙临尘。 不过很快他踩在松软土壤上,云气光晕沉入不见,显露一身朴素以上,穿着短打农装的他再无半分出尘,返璞归真于自然中,举手投足间风轻云淡。 陈屿低身伏腰,小心翼翼将一株药草齐根掐断。 咔嚓! 一根又一根,直到面前的田地上所有灵植都采收后这才停下动作。 捻起一株嗅了嗅,只觉灵光纷纷扑涌入鼻,好一阵神清气爽。 “没想到麻生培育之后酝酿散发出气息倒是好闻。” 原本被唤作麻生的药草色泽黯淡,成株带有淡淡酸涩,食之过多会牙肿。但现在灵机诱变后所长成的灵植则完全不似先前模样,不仅个头小巧精致,银灰外衣上铺了星辉似的点缀,一朵朵叶片摊开,宛若倒映有玲珑袖珍的银河星汉。 尤其气息清雅幽然,令人精神不禁变得宁静恬淡,长久待在此间簇拥之下,说不得能减少一些心中妄念,有效排斥外界人念的干扰。 “好东西。” 如今,真正能引起陈屿注意的拢共那么几种,人念分属其中之一,陈屿看重灵机培育后的麻生草,觉得这种灵植与青瓜一样,都有不小潜力能够继续开发。 而等到他略做几次实验,竟是发现麻生草变异后不单单外表仿佛倒映星河,自身更是能在夜间与星辉交相辉映! “黑鱼能够牵引月华,从而餐食灵性壮大己身,难不成这种灵植也能做到?” 星光中有无精纯灵性所化灵曦并不重要,实际上陈屿虽未能飞越三千丈这道难关,但对天地间某些规律的把握并不少。 所谓灵曦在他往日数以千百次的餐食中早已摸透,本质上不依托月光、星光等事物,自然浮动在极高处,或许就在那片阻绝一切的空域之上,就有无数纯净到极点的灵性充盈遍布。 每当他搬运功诀,以自身法力催动灵性变化,和鸣于高穹时,就会降下朵朵灵曦流光。 “所以这株灵植中的某些因素变动了其灵性波动,由内及外,引动了灵曦。” 而之所以每每引动多是星辉灿烂,据他观察大概是这种共振和鸣并非每时每刻都能达成,在无意识操控下,这株灵植一日里唯有晚间可以稍稍引下微弱豪光。 陈屿对此很感兴趣,往前数月,尚未下山时,他便在黑鱼身上做了不少尝试和推测,可惜自己的《餐霞法》勾勒的波动覆盖面极广,几番实验后,发现早早就将黑鱼身体中的呼应之道包容在内。 他从一开始就能昼夜不分的餐饮灵霞之力,日月都在内,尽可汲取。 不过眼前这株被改名唤作‘星汉草’的灵植又有不同,能明显感知到其蕴含的牵引波动并未被《餐霞法》囊括。 至少还有一小部分未被掌握。 陈屿好奇,不止因为星汉草中那尚未琢磨透彻的牵引灵曦之力,更多还是关于牵引这件事本身。 “《餐霞法》走到了尽头,将星汉草中的牵引波动融入,增幅对自然灵曦的吸纳汲取强度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这种补完能否推动功诀的进步——破除现有极限?” 想来会很难,因为不知道这种补完到底需要补充多少,仅仅一株星汉草肯定不够,还得继续挖掘培育更多类似植株。 而且哪怕真正圆满了《餐霞法》,真的就能让法力更进一步?陈屿对此报以怀疑,不过这不妨碍他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一段距离,试探下方向。 “总之,这种事正好契合了不断培育灵植的道路,只要灵机足够,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一边思量将来,一边收拢了手中的星汉草,既然已经确定有用,怀中这些中途造就的灵植便只需再进行最后的药效验证一步,至于往后需要培育的星汉草还得重新从灵种开始培育。 星汉草(麻生)这边采收结束,陈屿动作不停,一跃后直上十余丈,风扶飘游悠悠然落在远处另一方田块上。 九月的时候陈屿在浮空田陆续种下了云灵芝、灵七子、当陈青、麻生、肉龟等药草,其中云灵芝药力孱弱,更多是看重其冷凝冰晶的独特。 剩下的多是在沿途城镇中添置,种在了田中各处,此时经过两月的滋补与生长同样成熟。 陈屿一一看去,洞悉术纷飞,光团落在田地上空不断游动,最后回到他掌心沉入血肉,反馈大量信息。 “几种里,当陈青变化最大,效果倒也不错,能固本培元,甚至若所想不差的话还能增幅血肉气力,从而养护胎息。” 可惜自己早早就过了胎息这关,对他而言已然无用。 另外便是灵七子,这一味药原本就有止血化淤之效,在灵机诱变后不仅没有像大多数植株那样面目全非,反而只多出两片细长叶子,底部托举红白纹印,交缠编织仿佛有玄妙蕴理。 最是值得称道的则是在这副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孕育出的效力正是陈屿心心念念了快两年的‘治伤疗愈’。 “哈哈哈!终于种出来了!” 难得的,他抚掌大笑。并未掩饰心中泛起的喜悦,唇角上扬,笑意几乎要溢出面庞。 治愈之灵植,这可是除变异桃花后第一株,而且在山门外的两排桃树纷纷被灵机浸染中途培育,导致最后成熟即死去。 自那以后,用桃果种子新培育的植株才刚刚冒尖,舒展嫩叶,纵使有灵液灵石灵土等宝物催化,距离最终的长成也很有一段时间。 这期间,手头能用的就只有生肌桃花散一味药散,且存量不多。 灵七子来的正是时候。 陈屿摘下一朵,再次施以术法洞察内里细微之处,每一寸都不放过。 最后长舒一口气,面上笑容愈发浓郁起来。 这株灵植效果不仅不差,甚至远超他预料,而在治愈方向上,更是针对血肉骨骼的再生有极强疗效。 “这下才真正是生肌复骨!” 唯一可惜的是只能对新出现不久的伤势起作用,也即是说,断臂残肢都可血肉重生!而一旦超过时效,伤口凝固结痂的话,没有及时使用的灵七子所能发挥的作用将大为降低,近乎腰斩,仅仅比寻常活络通经、回补气血的药物相差仿佛。 哪怕经过他以萃取术、轮转术等术法对灵七子反复炼制提炼,分析其中药力成分,通过混合各种灵植配比中和,成品依然被限制,对老旧伤口效果微弱。 陈屿甚至突发奇想,将已经凝结地伤口再次撕碎,但灵七子只能恢复至撕裂前的样子。 “看来钱兄的断臂还得再等等了,这一味灵植药力虽强悍,可断肢重生,然而对老旧伤势无用,复原不了他的臂膀。”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一种对血肉骨骼作用如此强大的灵植,即便有许多限制和不足,陈屿也没有将之放弃,不谈远的战斗之类,就近前而言,自己还得捕捉不少雷霆蕴养体内的雷痕,加速元血改造,这期间受伤是难免的,到时候若能有一味灵七子炼成的丹丸服用,便无需再耗费奇景之力填入伤痕、弥合伤势。 灵七子也得种,且相对于星汉草这等尚未完全摸清作用、更多是作为实验用的灵植不同,灵七子的种植必然会占据许多地方,规模不能小。 否则一炉丹丸的耗费都不够。 好在奇景中已经凝实了近四成大小的区域,比脚下的浮空田小不了多少,且奇景中灵性更丰沛、土壤都由灵土日夜堆叠而来,肥力惊人,将需要种植的灵植移栽一部分过去很是合适。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途中 定了主意,陈屿右手拂过身前,一捧明灿灿焰光膨胀,从中裂出一道缝隙来。 青炎汹汹燃起,张牙舞爪。 背后,一湾山石隐现映入眼帘,视线微抬,便见得空蒙裂隙后的天空裹上厚重赤红,云海翻腾,夹杂锈黄斑点,宛若一层层铁锈。与外界四周的一碧如洗之景天差地别。 天地展开,好似戳破了胀大气泡,从露出一角的青胧山袅袅飞旋出气焰,自裂口处轻拢慢涌,袅绕沉浮于身侧。 霎时浮空田上红雾弥漫,如堕烟海。 陈屿迈步走入,身影闪烁数下便消散无踪。 奇景内,山土嶙峋。 精神力笼罩下可以看到脚下的部分已经与外界土石一般无二,无论外在触感还是内里结构,哪怕拿出去,所能发生的性质反应都与寻常土石一致。 可以说,这里与浮空田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光秃秃一片,呈现眼中显得荒芜。 其实不久前曾移栽过部分药植,然而他低估了奇景的不稳固程度。 环境中灵性变化十分剧烈,落差起伏极大,往往巴掌大小的区域能同时出现数个不同的灵性幅度。 若将外界比做田亩,那么种在浮空田上的药草就好比落在了平坦大道,生长舒展都能无忧。 而先前栽种此间的的灵植则仿佛被塞进了崎岖山路,四面八方坎坷不平,且时常有狂风如刀吹刮,动辄寒热交替。 移栽的部分灵植药材在如此灵性环境影响下,长势不佳,甚至出现了死亡。 好在此刻看顾了一圈,陈屿点头,确认这片区域已经稳定,旋即将目光投向青胧山深处——红褐云海倒灌倾注,风雷呼啸奔腾,天倾之下疯狂洗礼着山峦。 山体边缘处,靠近脚下这方区域,一座大阵环绕,数百枚符牌若隐若现悬停空中释放力量,借由天际牵引的银青光辉将沸腾的侵袭与冲击尽数遮挡。 脚下这方区域只占据青胧山的四成左右,更深处的大半都还浸泡在无数奇景之力狂啸席卷中。 狂风携裹苍云的每一次咆哮,砸落在大地上,都让山体夯实一分。 奇景愈发凝实,天地宛若冲撞的骇人场面下,是无数灵性粒子被喷吐,反哺这片世界。 不同于灵机、灵气,这些粒子更类似灵石中的成分,对生灵血肉十分温和。 一次又一次,奇景之力从四面八方滋生而出,汇聚风云,再灌注至大地内。循环往复,整片山峦都在洗礼中逐渐变得同脚下一样坚实。 “有大阵庇护,这四成区域算是安定下来,可以种植了。” 周围的灵性不再激烈跌宕,环境恢复了平和,残余的一丝波澜不仅不会对灵植生长有所阻碍,反而能让最后的成株比现世外界更优异。 陈屿来到一边,附近堆积着从外面代入的各种物品,有路途中捡到的矿石云母水晶,也有一些晒干药草。 分门别类后放置在一处,将空间腾干净后,他以法力化作钉耙,嵌在地上来回翻土开垦,很快将一方田地整理出来。 奇景中种植不比浮空田,此地的土质比外界要松软许多,更加没有破碎的灵石如碎渣一样遍布。 一株株药草被种下,灵七子与星汉草各占了一部分。 不久后,整座田地分作两半,一方移栽了现有的植株,需要作为之后一段时间研究此两类灵植所用的素材样本,至于另一方则种下原本的麻生草和灵七子,等待成熟后收取种子,再以灵机培育灵种。 实际上陈屿看着眼前的灵植,有些意动,想要再试试二次灵机的效果,但考虑到手中这些不过是中途培育的半成品,便放弃了这打算。 倒不是舍不得灵机,以如此灵植去培育,最后的成品很可能同从种子阶段开始诱变有所区别,而往后自己要使用的肯定都是灵种栽种出的灵植,故而如此做法稍显多余。 他左手叩在眉心,轻敲两下后飘出一粒灿烂银白光粒。 小太阳似的光辉猛然绽放,引得四周生机都活跃了数成。 自下山这段时间来,陈屿意识海中累积的灵机光粒不在少数,加之大多术药草都栽种在了浮空田,通过浮田中蕴含的力量自行蜕变。 虽过程缓慢,兴许要数代十数代才能有所成,但到底是节省下许许多多灵机攒了下来,平日消耗极少。 如今,找到了颇具价值的植株,他并未抠搜,准备在种子收获后便洒下一些。 结合奇景内本就积蓄深厚的灵性与养分,想来到时候植株蜕变的速度会比在外界培育出的眼前这一批快上许多。 新开了一方田,挂在奇景内,陈屿打量成果的同时神色显得满意。此刻才刚刚种下不久,已然能看见移栽的植株精神饱满,叶片鲜嫩,恍惚间好似未受到半点儿损伤影响。 他看向远处汇聚的风暴,心头忍不住畅想,奇景中奇景之力浓郁,阵法只阻拦了动荡余波,没有限制各种力量流淌充盈田地上空。也不知这种环境下由灵机诱变长出的灵植又能呈现如何结果。 “奇景之力在于化虚为实,凝假物作真物,很神奇的一种力量,而灵植的培育诱变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放大局部效果,两者结合,也许能让植株异变得更彻底!” 不过还得等进一步验证推测,他却是不急,只满满等候便是。 收拾了首尾,回到现世中。 浮空田,一道身影从空中跃出,陈屿环顾几眼,确认浮田的行进没有问题,于是不再关注,而是选择去到木屋中,开始今日的内铭雷痕。 呼呼呼—— 淡淡风声从屋舍内传出,有细微噼啪炸响,从外部看去能在窗口及门缝处瞧见时而高涨显露的玉色光华。 …… 十一月十二日,同州,郴山府。 翻山越岭,康河都已不可见,陈屿又来到新的地界。 郴山府内辖四县,以柳南县最是威名于外,皆因此地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枫林。 每每如今时节都可目睹一座座山丘被披挂火红,层层渐进的赤色浸染着斑驳昏褐,恍若浮云荡漾在大地上。 风起时,红枫之海起伏浪涛,瞩目之际让无数人都为之惊叹。 陈屿在次停留了足足八日,因为发现了两方内景,对此展开探索。 到后来则为枫林美景流连忘返,驻足长观,旁人只得站在山顶、石栈、亭台上观览,而他却驾驭青云来到上空,坐看山林变幻。 诸般事项循序渐进。 偶尔,见了山亭里几人对饮相酌,兴起之下也会混入其中,放下修行心思,他纯粹以寻常旅者的身份加入。凭借博览而得来的底蕴发挥作用,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机巧百工,乃至农桑商旅、文章骈韵都可说上一二句。 久而久之,柳南县晚枫亭来了个大才子的故事在山下城中流传。 陈屿对此不甚在意,随心顺意的他此时念头通达,平常时时刻刻念叨的各种再短暂放缓后反而有所推进。 元神重铸走过大半,精神可截留的部分更充沛,正因此,他步行于内景中的速度大幅加快,不多时就将两方内景摸索完全,并意外得到一件不规则石料模样的内景秘宝。 经过测验,这件秘宝并无奇特,仅仅可也作为回补精神的用处。 陈屿倒是不嫌弃,将之收入怀中。 一者现在元神正在重铸,等新元神出炉后,必然是要展开对天外天的探索,到时这块石头就能派上用场。 二者,这几日他服用了一枚草丹,虽然离开了道观没能进入那片深层内景,但依然可以回望见身躯外由自我灵性缠绕成的一层厚厚囊茧。 陈屿观察到这颗茧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即将破茧,至于之后是化蝶飞舞还是胎死腹中,他无法断定。 不过秘宝可以研磨粉碎后投入囊茧用以增幅其中积蓄的力量。 为之后破茧做准备。 他自身的灵性已经达到极限,至于如何增幅灵性,这点至今都没有好办法。除非能破开餐霞境,肉身精神都齐齐迈入下一阶段。 好在秘宝不受限制,哪怕对自身灵性没了强化,但用在投喂茧囊上依然有不弱功效。 一件秘宝到手,陈屿并未转身离开。 而是又待在柳南县了几日,去拜访了当地几家门派,以及有名的、古老的道门传承。 这次没有凭借术法堂而皇之偷入,他选择正大光明上门,以论道辩言、游历天下的名头开道,稍稍施以一两手‘劲气凌虚外放’的手段,剩下的扔给他们想象。 正如他所料,不出意外,在‘江湖武林顶尖高人’上门拜访的气氛中,宾主尽欢。 纸上得来终觉浅,比起一卷卷死沉沉书册,如今的他想知道这些人对武功、对道法自然的看法,对谈者老少皆有,或是经验老道,或是天马行空,偶尔能从中取得不少灵感。 同时陈屿也未吝惜,同样将自己关于劲力圆融、五脏打磨、练体采气的心得大方拿出来,互相探讨。 与武人论武,同道人论道,走过山野村寨见了老农都要多问两句此地天时节气如何。 陈屿在柳南如此,八日后,在留下一个个新奇传闻的同时,他去到其余几县亦如这般作为。 …… 风苍岭,又名床坳口。 乃是郴山府有数的高山峰岭。 上有密林茂盛,毒虫漫山遍野,下有沼泽覆盖,粘稠厚重的水雾阻挡了所有想要跨入其中的采药人与猎户。 此刻,一处低洼潮湿的沼泽水池上空不远,一截探出两丈左右的树枝上,道人悠然垂膝,双臂掐捏,五感精神外放,寻觅那些埋藏在林深幽静中的药草。 身前,一根青翠欲滴的晶莹长竿翘在枝头,钓线细不可见,一头从长竿顶端拉伸而出,一头则扎入漂浮绿萍与芦苇的水池中。 细看去,长竿由法力构筑,编织得细密紧致,坚固非常,钓线亦如此,包括垂在水底空无一物的鱼钩。 这头,寻觅了许久,陈屿感叹这片雾气深重的林地确实长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大部分都用不上,一眼能望到头的药力效果没有培育价值。 不过还是有一些值得收入囊中,他睁开眼,双手合十,再摊开来,却有一枚圆润珠体表面流转深邃光泽,徐徐旋动。 去! 轻轻抛动,珠体飞远,好似有灵一般猛地电射而出,划过一寸青芒在空,转瞬便没入雾气中不见踪影。 “五感为依凭,精神做锚点,法力施以动力和操控……这道还不完善的定景囊采术勉强可用。” 二十一枚灵文构筑成的术法,在最近作出成品,陈屿在柳南县时从一位道观门徒处得的灵感,结合灵性茧囊而开发。 可以外放至多十里,接触精神标记之物时,法力编织的囊珠会膨胀,将之采收入内,这种收取有不少限制,比如不能超过四百斤,也无法收纳两丈往上事物。 不是收入不了,而是收纳了这般庞大之物后,返程飞行会极为不便。 同时,一些坚固且联接紧密的物体也不宜收纳,这样会大量消耗储存在囊中的法力。 不过寻常此术多用于一些小物件,譬如眼下,陈屿构筑此术的目的正是在此。 念动间,已经又有十五六枚珠体滴溜溜飞远,它们将以极快速度飞掠至先前被精神力与感知标标记的点位,将那些值得培育的药草悉数摘采。 有灵液灵石在,他无需操心定景囊采术是否会损伤植株,届时都可复原。 哗啦! 正心中盘算,身前法力长竿倏地颤动两下! 陈屿收回心思,一把将之拉起。 三尺长的黑背翘嘴从水中脱出,这是本地的特色鱼种,喜爱潮湿与泥沙,肉质一言难尽。 他将鱼取下。鳞甲上缠绕了一条条纤细长丝。 之所以空钩也能挂上,便是陈屿心分多用之下借助鱼钩为跳板,将法力捏成细微丝线,在水中捕捉。 他的位置在高处,又刻意压制了精神力并未覆盖眼前水池,仅仅通过纤细长竿与钓线,靠着对法力的驾驭做到这一点。 这也是一种修行。 对法力的修行。随着雷痕铭刻数量日益增多,法力受到的影响渐渐突显。 而眼前这种方式则能让他迅速掌握提升过快的法力灵活程度。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亦真亦假 雨落,水雾朦胧。 一边翻山越岭,看过许多常人眼中险地绝境,间或能遇到几株经年老药,他挑来选去只摘采了旁处没见过的,好奇这些药草的药理如何。 翻越风苍岭,陈屿眼前又有一幢高耸入云山峦。 云深雾密,林木繁盛。 郴山府本就多山,据路人介绍,再往东去还有两座名山,不算高挺险峻,只是于他而言都不差。 到了今时今日,除去必要的赶路以外陈屿鲜少会动用乘风化虹之术,一双脚一步步丈量大地,他张望四面八方,山水石木尽收眼底。 一步步走来,心境仿佛沉淀,修行之道寄托言行举止,餐饮灵霞是修行,坐立行动亦是修行,包括野钓、攀山、采药炼药等都如是。 不再功利与刻意,只以肉眼看顾脚下这方水土以及大地之上的新奇世界。 每一只未见过的动物野兽,每一根陌生植株,都能让他喜悦。 冥冥不可触摸的心灵渐渐圆满,一丝自然意韵流淌身外,欢悦着萦绕在侧。 …… 野外,杜谷啼鸣不绝。 傍晚将临的此刻,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幕打断了陈家两父子的脚程,眼瞅着天色愈发的如墨,两人各自提拿好物件,都是些吃饭家伙——犒山石、红打绳、压案黄胆……统统用布包系紧,挎在腰间。 “咦!爹你看,前面有火光!” 夕阳西下,山色空蒙,陈父挑眉,只道自家憨厚老实的儿看错,这块地他已经跑了不知多少趟,附近哪里有山神庙、哪里有土地祠一清二楚。 而脚下这一片显然是个三不理,荒芜枯寂,平常日子除了两三只豺狼野犬外连个能动的都少见,只有一棵棵大树枝繁叶茂扎根于此,投下大朵大朵阴影。 然而等他循声望去却是大惊,只见山野林荫中,一处昏沉黯淡的视野内,有火光灼灼,在将黑天幕下再显眼不过。 可是流民?陈父担忧,最近一段时间四面各处来的离难之人日益增多,有些老实的,在村人们的帮衬下已经开垦了荒地住下,同时也有不少游手好闲者,让得附近十几家村寨不得安生。 只是这地方山高路远,几乎不会有人烟,而且靠近高山,野兽时有出没,不知这些流民聚集在此干甚。 咕噜,一旁年轻人则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父亲已经在想着如何应对这批很可能是流民的家伙,他思绪活跃,加之少时与村中玩伴最是喜好那些乡野之说,又尤以神神鬼鬼最是引人。 “爹……爹,这荒郊野外、深山老林里的,哪里冒出一堆火来?别不是……” 啪!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肩上,让后者打了个激灵。见此陈父神情无奈,他们这行又被称为‘玉徒’,出入山林河畔是常有之事,规矩虽多,敬神鬼但远之,胆子太小可不行。 自家这小子脑袋灵学东西快,手脚也麻利,否则不会被早早带上山来寻玉,但胆气有些不足,陈父心头一动,想着找些机会让其历练历练。 殊不知身旁的父亲因为一句话而给自己多加了许多事。 “走,去看看,另外把定山香拿两寸出来点上。” 走了没两步,看着手忙脚乱一阵后吹燃两柱紫香的年轻人,陈父想了想,看向远处在密林中隐隐绰绰、拉扯出好似鬼魅般影子的火光,不禁再度浮现自家儿子刚才的话,一愣,寒风吹拂后身子犯冷。 “算了,这地方确实偏僻,流民都不一定能会来,没吃没喝豺狼还多……” 心思百转千回后,陈父在布包中摸索了会儿,掏出两枚系了红绳的秀绿岫玉。 打磨成虎状,鬃毛都看得清晰,很是精细,当初费了陈父的阿耶许多财力才请动一位玉工大家特地打成。 “拿着,绑在手腕!” 将岫玉递给年轻人,陈父看着他那张渐渐慌张的脸,方正刚毅,和自己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都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于是语气缓和地安抚了几句,毕竟神神鬼鬼的事他入行这么多年,哪怕一些先辈再怎么传说,反正山神他是一次没见。 嘱咐了几句,将红绳向外、食指按压玉虎尾部,威风凛凛的虎头张开血盆大口朝向身前。 在脑袋里过了遍自己的爹传授他的各种偏门,陈父定下心神,带着年轻人小心翼翼向着火光方向趋近。 轰隆! 雷声滚滚,乌云层层叠叠,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瓢泼大雨,两人不敢耽搁,此地离着家所在村寨还有几十里山路,真被雨淋湿衣衫、惹了热病,这后面一段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于是步子加快了些,此时也顾不得是否真有山魈鬼魅存在了。 绕过林木,跨过杂草,穿行在山石中的两人亦步亦趋,很快豁然开朗。 呼—— 暖风迎面,温和爽人。 这是……陈父脚步一顿,身后的年轻人更是早就瞪大了眼,瞠目结舌。 但见二人前方,一座精巧的木屋静静座落,旁侧有木桌,再远几步更看见花圃繁盛,阵阵芬芳弥漫鼻翼,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外面看到的火光正是从石桌边不远的位置绽放,陈父定睛瞧去,只见到有木块搭建的篝火,噼里啪啦,火舌舔舐,时不时腾起一捧,又转瞬散去,留下和煦如阳光似的暖意。 “两位?” 温和的询问声传来,让两人回过神。 陈父顾不得思量这偏僻之地为何会突然多出一座木屋,看模样似乎有人定居在此,他视线悠悠,仿佛在木屋背后又看见两亩左右的田地,上面栽种着不认识的绿色作物。 是错觉么……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好像看见那些苍翠绿油油的作物在发光一般。 “两位可是有事?” 询问声再次传来,这时候两人才发现身边已经站了一人。 好俊俏的后生辈! 一入眼,心中齐齐赞叹,看得对方那张莫名亲切的脸庞,陈父与其子心头绷紧的弦不知不觉中变得松缓。 咔哒! 一枚雕琢虎头的剔透秀绿玉石从松开的掌中掉落,陈父低头看去,一愣,神思恍惚,仿佛有什么模糊了一瞬。 片刻后,低腰捡起,摇头一笑,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揣好在怀中,他再次看向亲切无比的青袍俊后生,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带笑意,拱手问好。 “我们是山下寻玉挖采的玉徒,祖辈都在此地,这次到一处河畔淘玉,瞧见林子里有火光,以为流民,为了躲雨这才上前一探。” 丝毫不觉自己的说法有何不对的陈父继续说到,“倒是第一次见道长,还有这处空旷地,竟是悄然中多出了一处木屋与田地,村寨里时常入山的猎户都不知。” 另一边,道人闻言摆手,为二人奉上清水,然后解释了自己的来历。这时两人也知道这位不是之前猜测中那样,而是一位云游的道士。 “哈哈,好叫道长知道,我这傻小子一开始还以为这地方有山精鬼魅,吓得一动不敢动!” 道人点头:“幽静偏僻的山林里突兀多出一方空地,又有木屋田亩,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旋即又柔和笑着补充到,“不过世上无诡怪,天地间启灵太难,川泽间灵性稀薄无比,除非大机遇傍身,否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通灵之物自然孕育。” 面前两人面面相觑,听不大懂道人的话,不过陈父也不多想,毕竟神神叨叨的人多了去,再者眼前道人一看就是得道高人一辈,估计说的都是高深道学,他个乡野粗鄙之人不懂也寻常。 看了眼同样憨憨呆呆的傻儿子,陈父突然生出一股让他去城里读私塾的念头。 家里浮财有余,寻玉并非每次都有收获,但只消一两月里能开张一次,所得银钱就可让一家五口衣食无忧大半年。 年轻人此刻正跟这位让他心生亲近好感的道人交谈,话里话外多是近几年跟随他爹入山采玉的见闻,以及村寨里的家长里短,亦或者哪家姑娘长得俊,让他心有好感。 啪! “好你个混账!竟还惦记王伯家的小玉儿,往日我都不知。” 村里的小玉儿早有婚约,如今都快要嫁为人妇。 陈父敲打,年轻人狡辩这只是少年慕艾,却被吓得赶忙躲避。 道人笑吟吟,看着两人互动,年轻人抱着脑袋一副委屈模样,陈父则叨叨絮絮说个不断,时而数落各种毛燥,时而又夸赞其心思灵敏,上进好学。还说要赶紧给他说门亲事,有了牵挂才能变得稳重。 从年轻人的阿耶去世后,两人许久都没有如此交流过,此刻将背地里偷鸡摸狗的小事一口气抖搂出来,一时间父子间气氛‘和睦’。 时间悠悠,道人又问了些此地的风土人情,大多时候都是两人在说,天南地北各般都有,乃至于陈父已经将自家的寻玉采玉之法都告知,其中一些在玉徒行当里口耳相传的故事让道人颇为感兴趣。 “陈居士的采玉之法着实玄妙,十二字金诀很有几分风水秘术之感,想来祖辈有些传承。” “哪里哪里。”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道人将两人送出到外,天光明媚,两人看向四周光景才恍然发现已经日上三竿,自己等人竟是坐在木桌前畅谈了一夜! 半点儿疲惫都无! “道长,你这地方可真好,鸟语花香的看着就舒心,还有那清水,感觉一杯下肚浑身都充盈力量,好似还能再挖几十斤山玉一般。” 说到这,陈父晃着脑袋再度感叹。 “要不是道长伱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世上根本就没鬼魅,恐怕我都要以为……以为……” “爹,咋了?怎么不走了?” 陈父不问不顾,只猛地侧过脑袋,双目一瞪—— 山林阴翳如旧,林荫婆娑,地上湿漉漉,四野腾转迷蒙水雾。 没有空地! 没有木屋、没有花圃、没有田地! 也没有道人。 灌木树林充斥了视野,更是半点儿篝火痕迹都不存。 分明昨夜他可是亲手给那团火投了几根木头的,虽然那木头看着绿莹莹、摸着滑腻,仿佛玉质,但多年采玉的他可以断定那不是玉石。 再说,玉石怎么可能点燃。 细细回想,陈父这才忆起一点,那团火好像不是彤红,而是靛青。 嘶!! “爹!爹你别吓我!咋脸还一时白一时红的,这都一夜了,再不回去依照娘那脾气可少不得说道。” 看着跟前还一个劲儿嘀咕着如何面对母上大人怒火的憨厚儿子,陈父竟游学无语凝噎。 莫名的,心头的慌张散去不少,好歹两人完完整整出来了,想必那位也是个心善的。 “往好处想,至少没有淋雨。” 说不得这位就是为了让他们多余呢? 摇头轻笑,陈父自己都不信,不过到底如何不重要了,他带着年轻人继续踏上返家的山路,正走着,怀中一物掉出。 正是被收起的玉虎。 “神通广大啊……” 他可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把这东西收起来的,至于祖辈们言说的辟邪作用,反正这次是没有瞧见。 瘪了瘪嘴,陈父觉得要不再拿一块上等暖玉去重新雕琢,比起老虎,果然还是道门真君更有用吧。 …… 背后,一股清风被送出,让二人从滑腻山道上顺利走下,且在路上意外收获了几株老药,两人喜滋滋。临下山前,陈父更是在年轻人不解目光中回身拱手行礼。 “爹,您到底咋了?怎么感觉咱们在树洞里躲了一夜雨后就变得古里古怪的。” 年轻人说道,还感叹之前自己的运气真挺好,竟然找到那么一处温暖宽敞的树洞。 “嗯,回去吧。” 陈父瞥了眼儿子,见得对方一副喜形于色模样,说了一夜掏心窝子话的他哪里还不知道儿子的想法。 于是开口道:“虎儿,你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才是。” “啊?” 如遭惊雷,年轻人愣在原地。 另一边,陈父转念一想,经过一夜思索后,他心中某个念头愈发深种,“不这么早成亲生子也行,去城里找个私塾,读拜一位先生读几年书。” “爹!我又不考状元!” “读书明理,不能让咱老陈家一直都是个靠天吃饭的命,好了,就这么定了。” 走过两步,他一顿,继续说道,“听说拜师要送东西,好像叫束脩,这笔花销从你这次的收获里扣。” “……爹,孩儿哪里惹您了?” 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陈父一巴掌拍在对方脑袋上,“叫你偷惦记!” 满脸不解的年轻人抱头鼠窜。 …… 天上,云中。 陈屿看了几眼渐渐远去的两人,转身回到浮田。 若是他们能上到此间,便能发现这里的景致除了竟是与昨夜一般无二。 来到木屋后,一片朦胧光景中是种满药植的灵田。他打量了会儿,神色无奈。 “看来玄壤空感术配合奇景,酿造出的‘映射现世’之道还有些缺陷。” 实际上,旁人看来虚假的景象皆为奇景中所有,与真实无异。但真假界限太模糊,正如此时隐去并闭合奇景后,一切又化归泡影。 亦真亦假,难言虚实。 念罢,挥手间,万象皆破碎。只剩一座木屋孤零零立在浮田上。 这一瞬,望着眼前骤然空旷的景致,陈屿对虚实变幻的隐约间又多了几分明悟。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西北反 将奇景投映至现世,在幻化出相应环境的同时,收放将更加自如,无需撕裂虚空露出青胧山山体,从而能减少一些力量外溢的发生。 好处不止如此,陈屿在尝试中,发现这种投映与内景的构造存在一定相似,同样累积了庞大数目的灵性,外人入内时更是与他行走内景地中一般,对周遭外物可远观而不可触碰挪移。 除非作为奇景之主的他放开控制,一如陈父昨夜拾拿起投入青炎火团中的玉质木头——实际上那些木块有奇景之力混合精神力而成,与青炎触碰瞬息间便会被融化掉。 山丘一座座,林木、草泽、田野纷纷穿梭于足下。又接连趟过几条小河,地势渐渐变得平坦,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不再有大的起伏。 陈屿行至万成府,已经到了郴山的东边临界,再走远百里即是涛涛大江,翻过宽阔江面,山水温婉的江南便撞入眼中。 …… 遂州,安亭府,古台县。 不大的县城依傍江河而建,平日里由于紧挨武州临江府,可谓车水马龙,城池内外人潮拥挤。 如今却冷清,往来不多。 “洛宋节度使反了!” 陈屿进城后打听到,原来近些时日有消息传来,说坐镇西北的洛宋节度使刘叔武不知在何人蛊惑下生了异心,赫然举起反旗,将瑶山以西封锁,现今正在攻城掠地大有割据西北、再转道东进的架势。 他曾在西南时便听得这位名号,传闻帐下有一队威武兵骑,于大梁定国时的开武年间大败过侵袭南地的齐军。 由此得封节度,掌管洛宋一州军政诸要事。 “刘反贼锁了瑶山,兵马横渡下,首当其冲就是瑶州,等其并没了瑶州,大抵昌州、崇州也都凶多吉少。” 陈屿心头默默摆弄大梁地图,西北以瑶山为界,有四州,其中洛宋最小,然有军卒驻扎,边军数万。 其下则是崇、昌、瑶三州,又以瑶州最是富饶,算得上西北唯一的明珠,一旦沦陷,那么大梁几乎就断绝了对四州之土的军政财三权的掌握,将彻底被那位刘节度拿捏吞下。 相隔上万里,但西北的局势动荡得太突然,而且是一位节度使悍然反叛,这在以往从未有过,上一次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叛国造反的,还要追溯至前朝,也正是那一次使得元梁代宋,元氏荣登大宝! 朝堂不得不紧张,一时间圣旨皇令漫天纷飞,欲要征集各路人马平叛。 而盘亘河间,刚刚击败了五斗道反贼的宋义云理所应当得到了旨意,一同赐予的还有加封吴国公的头衔。 大梁第一位外姓国公! 可谓权倾朝野,风光一时无两! 宋屠夫出征,点齐四万兵,上陈言说要合民夫力士共计十六万,向西北行进。 “大军开拔,要粮、要钱、要人,如今天下纷乱,唯有江南、锦州与西南七州稍稍好些,最后层层摊派下来,还得落到临江府周边百姓头上。” 闻言,陈屿知晓了面前这位老人家的意思,实际上这批人员物资更应该从西南征调,那里挨着西北,耗损会小很多。 然而宋屠夫出身西南,自然不会放任朝廷借由征调的事将手插进去,西南七州是他的根本,尤其在铲灭了地方土族与世家后已经被经营得水泼不进,即便自己离开了,也无人敢乱掺和。 至于锦州,与西南一样,朝堂上的诸公心里头明白这地方汇聚了大量世族,其中未必没有他们背后的势力。 每一份出调的财款、民夫都被视作各家禁脔,要从自己身上割肉,衮衮诸公们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只能苦一苦江南了。 河间地大乱,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而江南有武州,有遂州,半年前盘踞于此的救世军更多时候都在经营与传教,想要掀起贯通大江南北的大起义。 不过事败垂成,救世军被剿灭,只是到了最后清算时,官员们惊讶发现这地方的财货反而比往常大梁统治下更多,大多百姓难得有了余财。 他们惊喜,又可以被剥削一遍。 “江南地富民安,值此危难之时,更应该同舟共济,为天下安康贡献一份力。” 左右二相难得在一件事上合力,皇帝也少有管事,于是乎从江南征调民力成了定论,各家都下场,想要从这次的‘奉天予国’中抽剥出属于自己的利益。 “万里征调,何其可笑!” 蹲坐在土槛前,老人家无神张望凌乱又冷戚的街巷,掩面盖住悲色。 “官吏如虎豺,剥皮吮血,仿佛要食人骨肉一样,依着圣旨,寻了由头就将无数田地收归己有。” “地主们也纷纷效仿,囤积居奇,粮价一日高涨过一日,不少人都因买不到米粮而不得不卖掉家中的田。” “一亩田,就值一块馒头!” “他们不止要田啊,还想整个将人都吞吃下去!” 陈屿默然,也不知能安慰什么,他有力量镇压古台县中的不平事,扫除那些贪婪的恶鬼。 但这仅仅只是一城,还有临江府、还有偌大的江南地。 甚至大梁境内哪一州不是如此,他一路见闻,已经目睹了太多离愁悲戚。 大梁从根子就烂了。 心潮汹涌片刻,陈屿将老人家从土坎上扶起来,说道:“老天爷看着,这些人胡作非为不了太久的。” 老人看向面前的后生,摇头一叹,显然并未听进心去。 陈屿见此也未多做解释,虽说管不了天下间千千万万的恶事恶人,但眼前所见所感,凡有遭遇,却不能不闻不顾,这与他的本心不符。 无心定乾坤,然,除恶务尽! …… 轰隆隆! 漫漫雷声滚动,不管此刻的古台县众人如何为白日炸雷而惊奇,也未去多听闻寻常百姓发现欺压自己的地主意外被雷劈杀后的阵阵欢呼。 “老天爷显灵了!!” “呜呜呜,我的儿,你看见了吗?那该死的李老爷被雷劈成了两截!” “苍天有眼呐!苍天有眼!” 与此同时,陈屿已经离去,一路上见闻,深入到江南,从安亭府到临江府,再到思明府,一步一步,身后远远缀着奔涌的雷光。 留下许多传说轶闻。 …… 通州,淮阳府。 淮阳一地古往今来都以剑士闻名,素有天下剑客一石,淮阳独占八斗的说法。 而在遍布淮阳府大大小小的各色剑馆门派中,弈剑门又属于一等一的势大,此二字却非指人多势众,恰恰相反,比起周遭其余剑派势力,弈剑门门徒数目向来不超过二十人,这还是数代同堂,同代之内一般仅一二人行走在外。 即便如此,这个规模不大的门派仍然被淮阳乃至通州所有武林门派称敬,视作通州江湖首屈一指的势力。 淮阳府治,乐林城。 一片庭院卧坐城中东侧,门前无有石像之类装点,院门也仅是寻常木料,一对儿铜首锈迹斑斑,挂在中央仿佛许久未有更换。 推开院门走进,不似其余门派一般喧哗吵闹,练武踢打的动静震天响,弈剑门所在的院落显得清冷,难能见到人踪。 李沐白急匆匆从院外奔来,他一手握剑,一手抚在胸前,面色变幻不定,夹杂许多惊奇,时而又流露难以掩盖的慌乱与无措。 这到底是什么?气劲? 他一边奔向师傅所在的屋舍后院,一边回想方才发生之事,体内有莫名力量流淌蹿动,霎时间心头激荡,情绪跌宕起伏实在按耐不住。 “师傅!师傅!出大事了!” 门房被推开,一股药草气息扑面,有中年跨步而出,剑目瞪向毛毛躁躁跑来的李沐白,双手兜转翻覆,一掌掀起清风将其阻挡身前,又一掌不知不觉中搭在后肩位置。 掌指一捏,轻提之下将之整个人挑至空中。 仿佛被捉了当场的胡闹小猫一样,李沐白两脚突然踩空,然后便觉自己被提溜飞起,再看见抵近了的面孔,那对冷然剑目中酝酿的一丝愠怒。 “方才一炉先元剑丹被你呜呜渣渣吵得心烦意乱,导致泄了火候,如今丹废不说药材尽数化作乌黑废料。”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饶是修持剑道几十年的心境都忍不住被这小混蛋荡得起伏如潮。 “说说你的事,为何在门中吵闹,若非不晓得后院乃噤声之地?” 不等李沐白辩解,中年自顾自低眉垂目呢喃了句:“假若说不出个一三五,干脆就陪着为师炼丹吧,先炼个七八年,再别想踏出院门半步!” “乖徒儿,如何?” 怒极反笑的面孔虽好似刀削般棱角分明,然而在李沐白眼中却有若狰狞凶兽。 咕噜…… 喉头止不住滚动,他好像想到了自己被禁足在院子里十年如一日的炼药,与丹鼎做伴,外面的花花世界再也与自己没了关系,一时间心头猛颤,赶忙就低声讨好了几句,等到从魔爪中脱落重新及地后这才将原委道出。 “事情就是这样,师傅,您游历天下见多识广,可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真的是劲力?还是说像传闻中顶尖高人能凌虚外渡的气劲不成?” 讪笑着挠了挠脑袋,李沐白很快就被自己体内出现的事物吸引,忍不住问道。 一旁,中年男子则眉头紧锁,他首先否定了眼前这位向来不着调的小弟子最后的猜测。 “放屁!就伱这绣花针、软懦绵似的气力,哪点有顶尖人物的姿态?” 他摇头之余给弟子泼了盆冷水,让其不要白日做梦。 “虽然这股猩红之物为所未闻,但既然徒儿你说是在对敌地痞时突兀生出,或许来源自血肉,亦或者其它,总之不会超出你的身躯。” 他点出,武人练武,这股力量依托于此,那么便会受限于基础。 说白了,以李沐白的水平,决然不会是玄妙气劲之流。 “倒是有点儿像岐黄之术里有所记载的血气,可这东西不是肉眼不可感,人体不可触么,怎么会……” 作为弈剑门当代门主,中年男子在习练剑道上的天赋甚是上佳,不比眼前的李沐白弱,几十年下来,门中秘传的诸多剑术早已被钻研透彻,最后为了探索更强更高的剑法道路,他找来了不少旁门左道。 符阵风水定煞皆有,岐黄炼丹自然不例外。 可惜自身并非出自道门,对四大法派几大道脉只知皮毛,丹法停滞于浅层,如今见得弟子双手一摊、蕴出一股赤红色的奇异力量,如烟如瘴,饶是他也说不准到底为何。 “这股力量可有体会?” 中年男子问到,李沐白老老实实将滋生出的赤红烟瘴操控着融入体内各处,然后一五一十将感触说出。 “融入手臂后筋骨血肉更灵活?劲力调转更自如?” 他沉吟片刻后,越发觉得这东西和曾经在某本医书上看过的气血之力相似。 “再说说你是如何练出的,具体点。” 中年男子想尝试,然而试了几次后发现并不能做到,很多时候同样的动作在李沐白身上就会让他脑袋凉滋滋、好似体内源源不断升腾起水汽。 而他却毫无所感。 中年男子放弃,习剑多年,论及肢体灵活与对肉身的掌控,早早就龙虎交汇的他无疑要超过通劲层面的李沐白,至于为何依然出现这种情况,他心中也渐渐回味过来,大概便是这个吊儿郎当的徒弟本身具备一些他没有的特质。 中年男子倒是不觉其它,更没有所谓的妒贤嫉能,甚至心中生出一丝欣喜,老天爷还是睁了眼,让这孩子未来的路不再艰难。 当年一场变故,让天赋绝伦的李沐白不仅一蹶不振,性情更是大变,从此对待练武几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鲜少有所坚持,不过中年男子清楚,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故而一直以来也都放纵了些,不止是他如此,门中上上下下大都对这个身世与遭遇不幸的少年郎很是亲近和善。 气血么……或许能让你在武道上走远一些吧。 摇头不再多想,中年男子先是叮嘱了李沐白暂时不要大张旗鼓暴露在外,然后两人一起研究,想要从整个滋生的过程中摸索一定规律。 有一位精深于剑道的经验丰富之人一同,加之李沐白心思跳跃脑洞大开,竟在短短半日间真被他们抓住了一丝线索。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只是外乡人 就在师徒二人沉浸于猩红如气血的奇异力量上时,远在乐林城七百里外的临江府已经被莫名到来的咆哮奔雷搅了个天翻地覆。 雷潮澎湃,倾天一般席卷而来,将人世间种种污秽洗涤。 置身人念汪洋中,难以将任一角落都照看仔细,但向来没有犹疑的他在此刻挥洒法力,手中崩山术法愈发精巧,腾飞云间弥漫四野,辅以感知之力,让得周身方圆数百里的阴暗角落里蝇营狗苟之事都少了大半。 “恶人盈野,杀之不尽。”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太粗暴,治标不治本,这世道养出了无数为恶之人,仅靠打杀治得了一时止不住一世。 宛若药草,根子出了问题,纵然将枝叶修剪打理得再美好,过不了多久也终会死去。 路途中陈屿力所能及救下不少人,有失去土地的流民农夫,有被恶霸欺压的百姓,也有遭了天灾兵祸、家破人亡后麻木偷生之人。 面对一张张枯黄瘦削面庞,那死寂无神的双目,让他心中触动。 审视内心,自己所作所为不过是求得心安罢了,救了一个两个,但更多却力有未逮,明明法力滔天、明明术法玄妙,明明善念未失……可为何不能去试着给以这些于灾厄中苦痛之人以太平? 他记起上一世的话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 “不是不能,实则不愿罢了。” 昏黄古道旁,歪曲柳树下,陈屿依傍树桩仰头眺望,林荫稀疏了霞光,一串串棱形影斑随风飘荡在脸上,倒映眼中。 见得越多,仿佛有事物被动摇,他偶尔也会生出恨不能直奔建业,将一个个冠冕堂皇、狼狈为奸的贼子劈死皇庭大殿。 可这又能如何?不过泄愤罢了。 他没那份重开天地、再造乾坤的政治能力,玩不来勾心斗角,也不喜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花费心思。 至于伟力镇压,陈屿确实想过,然而人心不可控,他如今的能力也远未到将每一个人都能操控压制欲念的地步。 何况天下间不缺见识浅薄偏生又狂自尊大者,一想到自己未来要打了这个又来另一个,沉沦在无穷无穷的狗斗和打脸海洋中,他打了个寒颤。 无趣至极。 金銮殿上那些人杀来容易,但一时率性而为的后果便是将这艰难维系的秩序彻底推倒,待到天下势力逐鹿群雄,万民苍生又会走去何方,过程中会殒命多少?结果是好是坏?统统都难以预料。 再者说,以上其实也不过是借口。 发掘心中隐念,陈屿渐渐明悟,原来自己根本就与这世界有着浓浓隔阂,一直将自己当做‘旁人’。 并非高高在上,也不存在所谓修行导致无情冷漠,他确认自己会同情苦弱、会憎恶仇寇、会与人交流结识,同蒋道士等人相聚时也由衷感到愉快。 然而到底心中没有旁人,一切都止于浮萍般,君子之交淡如水。真实的他始终还是隔着一层纱窗看待这世界。 宛若一个外乡人。 “听着好生自私……哈哈哈!” 望向天边仍旧响动个不停、银光飞舞的雷霆。他面色微动。 “所以啊,才想要待在山上。” 山下浑浊,逃避也好,怯懦也罢,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些事打交道。 “罢了罢了,管好眼前就是,往后如何自有此方水土的人去操心。” 到最后,陈屿并未强行将自己融入这片天地,有隔阂便有吧,左右他自始至终都只是‘陈屿’,而非前身。 保持这份亲近中又略带疏离的感觉在他看来挺好的。 “反正这地方也不存在所谓天道。” 他嘟囔着,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右手探出,对准了雷云。 不多时一团明亮的灵文光团包裹万法铜镜回到手中——雷潮便是由铜镜加持才能在离体如此远的天空肆意施展。 “多做多错,以后得约束下自己了。” 这一刻,陈屿看向先前被雷光覆盖的小镇,惊呼不绝,抑或恸哭连连。 几家伤悲几家欢,他油然生出更多感悟,或许自己之前的作为有些过了。扩散数百里,将未曾‘目睹’的事也一并清算。 这不是不行,如洛城那样有针对、有筛查的去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甄别,再限制于一定范围内进行,利大于弊。然此时此刻的作为则远超出限度。 隐隐有些失控。 “心态不大对,开始凌驾常人之上,生死予夺在乎一心,过于居高临下。” 陈屿审视一遍,他虽然自愿游离在世界之外当个外乡人,但不意味着将人命的低价看得有如路旁野草。 以万物为刍狗的境界他未曾达到,毕竟不是圣贤,更不会去向这个方向靠拢。 他有意识克制,非凡的力量不一定要肩负更多责任,但如今看来至少须比平常人多些制约才可。 否则这天下只会向着崩溃的深渊彻底滑落——无论这份力量是来自于他,还是未来其余修行者。 捏动掌指,将铜镜收起,陈屿飘散的心神终于转回,不再去矫情地纠结局内局外天下苍生。而是若有所思想到自己之前有过计划的天罚系统。 “惩罚?不,与其简单粗暴的将超凡隔绝,不若依着世俗道德作为准绳,将处于内部的修行者约束,甚至不止修行者,常人也应被制约?尤其位高权重者……” 他想到了上一世中的神道皇庭之流,以香火神力作为诱饵,既是对有功之士的奖赏,也可约束惩戒为恶之人。 但这东西几乎不可能在这方世界搞出来,陈屿清楚知道脚下这片大地可不存在所谓香火之力,除非…… “人念么?只是常人几乎不会受到半点儿影响,而在修行者身上,人念无关善恶对错皆会极为排斥。” 陈屿试着释放一缕精神力,瞬间涌来大量无形无质的力量,从精神视角看去整片大地都被人念覆盖,只有人烟罕见的深山老林才显得清净。 轰!轰! 他的精神经过数次蜕变,早已今非昔比,故而虽只有一缕,却如同蛟龙般挣扎在人念海洋中,足足半刻钟才被冲刷消磨一空。 “以我的精神尚且支撑不久,后来者若匆匆踏上修途,直面这股人念浪潮的话恐怕只会更加不堪。” 他得找寻办法将之梳理,最好能在尽量降低对冲与损耗的情况下展开利用,以人念构筑出约束修行者的领域,笼罩整个人世间。 至于对普通人的监管,陈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麻烦,主要人念与信仰、香火等相差太大,后两者也仅在记忆里,从未实地入手查验过,故而一时半会儿实在不能说将之转化互通。 “所以还是要靠世人自己,雷劈得了恶人,却烧不尽恶事,只有规矩章法立起来才能真正使得天下太平。” 想罢,他打算再写一些东西,仅仅只是修行之外,上一世多少有些见闻,积累有理论,自己虽然做不到也不愿去做,但落在笔下,分享给世人,让有心有志者从中获益,也许可以产生意外的反应。 …… 收束了崩山术,将万法镜重新放置在浮空田上,陈屿之后放下了杂念,便只在遇见时偶有出手,且动作也变得隐蔽,不再像之前样动辄天崩地裂。 于此之间竟是摸索出了几套手段巧妙的戏法,些许法力便可施展,无需灵文构筑拼装,直接作用外界。 无灵文释放的成果让他进一步将法力开发,灵文本就通过临摹复制,交互现世产生效力,如今在法力中同样有了部分类似特征,虽说受限于熟练度,可施展的术法并不多。 第一门被融入法力中的术法出乎他意料并非乘风化虹,而是血肉纯化术。 或许由于接连开辟血窍、化用编纂相应法篇的缘故,哪怕用在自己身上的次数不算多,可陈屿对血肉纯化术的理解其实很高,甚至超过了经常使用的辟尘术、乘风化虹术等。 不过融入后的结果显得不佳,法力催发出的仅相当于弱化版的劣化,不仅操控起来难如登天,效果也十不存一,陈屿又琢磨了几日后才勉强找了个办法,那就是让精神力先临摹一边,以奇景之力结合精神构造出‘法力’,通过复数次的试验与优化,硬生生以经验将融合后的缺陷弥补了部分。 可惜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这一日,陈屿正走在官道,背后隐隐青光弥漫,奇景正在被凝实,每一次激荡都引得四周人念汹涌。 飞溅的光辉如同流火,四射迸裂。 好在有术法遮掩,旁人无法见到。陈屿不在意,奇景已经渐渐到了关尾,有六成都被凝实,若非布置隔绝大阵颇为费神且种植区域足够,他现在大抵已将所有凝实固化的地方全数收入阵中封闭,让活跃的灵性沉淀,丰沛地力。 此刻,他心底更多在思索有无其余办法推进法力[复制]现世、越过灵文这一环直接交互,甚至干脆一步到位模拟出相应效果的具现。 风! 掌中,青色流淌如水,又好比月霞般皎洁,伴随他活动手指,光色流转,荡漾出无数斑斓。 当一抹碧蓝从青光中遁出,映照在掌外数寸空中。 呼—— 气流被推动,风力生发,他脚下步子不停,手中同样继续催动,法力灌注如那片被碧光笼罩的区域,风力急促,很快变得猛烈,但始终被束缚掌心上空一尺范围之间。 直到他神情微动将之比划了个向右前方抛去的举动。 唳! 骤然撕裂的天野伴随尖锐刺耳的炸响声,在远处发出沉闷一声响,如同被巨锤敲打鼙鼓,落得周遭回荡连连。 陈屿默默收起了动作,方才看似动静很大,实则这股风力甚至比不上他在之前以内炁布置的风枢秘山阵所喷吐的风力迅疾,威能孱弱,这便是直接以法力催发驱使的结果。 不过好处不是没有,那便是这般境况下,只要法力跟上他就能慢慢将威力提升起来,何况陈屿看中的始终不是威能,而是伴随法力变化,其对应施展出的效果也在变动。 比之固化下来的灵文术法,这种方式无疑要灵活太多。 仿佛法力自身有了灵一般。 正想着何时再在雷法、火法以及水法等方面钻研深入些,不远处突然有人影跑来,再望远些,便见人烟袅袅升起,于是他收起心思,也没了当场试验的意思,省得平添麻烦。 最近已经有数次险些被人发觉自己施展法术,虽然日常都有玄壤空感术与幻身术遮掩,任凭靠近了都无法察觉,但这些术法显然不会时刻维持,而偶尔灵感一到他就忍不住动手尝试。 有时还能记得遮掩,有时也会去到天穹高处施展,但有些时候则险之又险被人撞见。 真要说见着便见着,陈屿倒是不担心这些,主要大梁道学浓厚,供奉道君神灵者众多,加之最近自己沿途搞出的大动静让不少人都生出对虚无缥缈的神仙的敬仰与狂热,陈屿应付不来,一旦被见到必然又是一通麻烦,凭白坏了心情。 绕开了小村庄,他继续向前,江南不愧水乡之称,常常几步十几步外就有溪流涓涓,隔不远便能见到川河湖泊。 此地水匪也多,不过临江府靠近大江的一处湾口养有一支水师,时常围剿那些纵横湖岛沙洲、劫掠过往船只的水贼。 临江往北去,名为思明府,陈屿听闻那里的水贼更多几倍,似乎还有个周姓的大寇,纠集了大批人马打算举事,结果当头就碰上救世军,再往后好不容易救世军四分五裂,又来了个宋阎王,在数月前被平了个彻彻底底,一家老小连着山湖八十八将悉数斩首。 江南为之一振。 陈屿没有再去思明,而是就在临江逛了起来,临江有天下第一大湖,辽阔近百里,湖波荡漾、风光迤逦,以湖为界分江东江左,江左便是靠近古台县一带,连年战乱,动荡不安,此时已经被他用雷潮犁过一边,消息早早传入江东,被当地人敬畏若神明,家家都添了个‘雷君’牌位供奉在祠堂。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知我、非我、故我在 大江畔,华阴县。 数日来,有人畏惧惶恐,有人期待盼望,然远处的雷光终究熄灭,在陈屿止住了扩散后化作微风吹远,带着乌云雨露一起不见踪影。 悄然入了县城,他见得周围的人或多或少还在言谈此事,有几人将远在锦州洛城发生的雷殛之事掏出来,添油加醋一番夸大其词,将周围其余人唬的一愣一愣。 不由得真对那人口中的主掌善罚雷霆道君有了几分将信将疑。 走过几地,陈屿遇山过山、遇水翻水花了不少时间,流连一处处天然秋景以及散落山林的药草植株上,故而等他来到临江府中,远方的消息已经四散,传入了千里外的坊间。 配合最近弄出的事来,谈论的气氛俨然火热一时。 与之一同的还有各地掀起的崇拜雷公的狂热,地主大户们在被雷劈地威胁下也难得稍稍收敛。 对此他不觉得意外,显然在以万法镜施展术法时已经预料到,后来收止,想必这种威慑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恍如一柄利剑悬挂在头顶,尤其在被雷潮席卷过的区域。 只是动作太粗暴,有所明悟的陈屿没有继续如此作为,大肆行动虽然快意,没有约束的施展却只会放纵内心。 他在这短路途中并非仅仅感悟山水美好,更是在剖析自我,一段时间下来反复祛除杂念,保持净明,精神力虽看不出增长变化,但灵台却光明许多,一言一行流畅自然,法力精神乃至气血都微微变得圆融了些。 这是好事,陈屿在道经书册中看见过关于心境的描述,只是很模糊,他自觉自己也可以向类似方向靠拢,日日洗涤灵台意识,清扫心中尘埃。 “修道,我求大自在,顺心意。” 既然没有匡扶天下的愿景,再多纠结亦无必要。 他非修无情道,然而对重立一朝同样是没有半点兴趣。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扶,一如一年前刚刚下山时那样,遇见了不平便出手,却不会放纵,不去波及过多。 动作也更隐蔽,鲜少被人察觉。 渐渐的,陈屿愈发轻松,没了几日前的别扭与烦闷,他知道自己找对了路,有所了悟。 天下大势,浪涛滚滚,自有其方向。 他能做的或许就是在一些地方适当给予引导,至于能达到如何地步、最终成效怎样,这就要看此方水土之人自己的努力了。 一家客栈内,陈屿孤坐角落。 望向华阴县城内显得空荡的街道,听小二说最近时候朝廷已经连征四次役,马上又有消息传来好像第五次也快了,所以许多人外逃它处,江南已经留不住,一座座村寨中大都只剩孤寡稚童。 他点了两盘素菜,又斟一壶米酒,原本陈屿是不喜酒水的,比起刺鼻刺猴的酒液,更喜欢醇厚香甜的果浆。 并非不能喝,单纯不喜那股味道。 但米酒是个例外。 口味清淡,酒槽以陆谷酿成,飘扬的气息中带有田野草木芬芳,清润咽喉且不过于刺激。 实际上他纵是想喝果浆都无处去,浮空田中果树不多,培育出的果浆果更是一棵都没有移栽,全留在了青台山上。 本想着山下怎么也有足够的素材去挑选和培育,结果到现在也没养出口味适合自己的,要么汁水稀少,要么过于酸涩。 路上相遇行人有好酒水的,便给他推荐了米酒,初尝之下眼前一亮,回味悠长浓郁,别有一番风味。 思绪从清酒上回到眼下,华阴他并不陌生,早在去年,一次下山时就与一位大医相遇,那位赠予了《风朴散丹》的尤可为给他留下不浅印象。 “未曾想,一年后,自己已经来到了华阴,这处尤医师的家乡。” 尤可为身负不俗武功,当时他便发现这位体魄超越常人,乃是一位一流层次的武人,如此高手莫说一县一府,便是整个武林都不见得有多少。 医术高超,武艺强劲,难怪可以从江南华阴一路去到西南广庸,从东到西横跨半个大梁。 尤可为如今去了何处他不知,当初听对方讲为了研究药理,编纂著书,估摸着现在应当出没于南疆,那里多山川,草木药植众多,不少都没有被外界熟知。 不过也可能会去西北,听闻雪原、大漠等地形中生长有独特药物,好奇之下尤可为或许会前往。 填了肚,陈屿暂时去了房间休憩。 从奇景中取出一卷纸张,七八页,用细绳缠绕成筒状。 这上面即是几日来他刻意约束自我后分出精力誊抄而成。 一开始时以上一世的部分见闻中为主要,但很快他察觉这种做法不妥,两方世界从文化到制度,从人口到地理有许多不同,照搬只会适得其反。 世界有所差异,真理亦会变谬误,当然更大可能是这些东西不基于一定背景大抵无人能懂。 于是改变了内容,删去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改为以实用为主。 现在来看,如何挽救黎民百姓这个命题太过于宏大,也与陈屿的出发点有些区别,他并非想挽救谁,更多是见不得普通人无法吃饱穿暖、路有冻死骨罢了。 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从一些切实的方面为这个世界作出引导。 “犹记得第一次下山时,见得山下田野中的陆谷在旱日灼烤下收成稀薄,那时候还想着要培育出一种高产作物。” 只是这念头已经有些远了,后来更多是沉浸在对未知的探索中去。 他回忆片刻,然后提笔写下几种灵机诱发培育过程中出现的次品,虽然只是次品,不含特殊之处,但这些植株优势在于可以被推广——至少西南一带不成问题。 除去种植相关的经验,手卷上还有一些简单的药方,比如治暑气、腹胀泄以及一些手足关节病等,这些同样是他在摸索术法与鼓捣丹药时摸清,许多药草之间搭配中和后就能够发挥出的效果。 “唔,果树的栽种……这个就没必要写上,前后栽种的都是灵植,普通果树如何改良接种还有待研究。” 实际上他手上还有不少足以带来更多改变的作物,平日未曾细想,如今略做整理才恍然,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弄出这么多东西来。 大都对自己无用,灵植都谈不上,不过比山下栽种的作物要或多或少具备一定优势。 考虑到自己的初衷,陈屿只挑了几种改良自春黍、秋刀麦等粮食的作物,可以带来丰产,他将之记录在手卷上,同时于奇景中催熟了一片。 现如今,百来斤的粮食堆积成小山落在边角。 陈屿想了想,将手卷翻看一遍后又收起,按耐住现在就抛出的打算,准备再多看看大梁各地。新作物的耕种不可能遍及天下,不同区域有不同的条件,地力气候不一,作物自然需要区分。 现在他手上的这些西南西北很适合种植,但放到江南水乡就不行了。 还得再看看,能否从本地的作物里培育改良出一些来。 “况且给谁、怎么给这也是个值得仔细考虑思量的问题。” 不止粮食方面,陈屿现在对一些往常忽视的地方同样上了心,比如百工。 某刻,正思索着,专心于其上。 当确定了如何去做时,冥冥中扬起一股空灵意韵,宛若烛火飘扬。 陈屿一愣,就在刚才那一瞬似乎自己的灵性倏然拔升了一丝,十分微弱,但感知并未出错。 他很快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 “这也是一种修行?” 眼眉微抬,露出笑意。 到底是灵性活跃下的关系,还是说这确实是修持自我的某种方式,陈屿一时也说不清,不过总之是件好事。 “曾听闻心灵境界有三,知我、非我、故我在。” 他现在应该处于知我的境界,前提是真的有这个境界存在。 陈屿细细回味,总结方才稍纵即逝的灵光与感触,逐渐有了些想法。 “灵性根源在于自我,自我迷蒙昏聩则灵性浑浊、微弱,自我清晰觉醒则灵性浑厚洁净。” 如同他看见过的笼罩自己的那一层厚厚囊茧,便由灵性凝结成。 “精神力的出现可以看作灵性生发蜕变的起点,那是自我觉醒刹那所迸发的光与力所导致,只是后面能蜕变到何种地步就需要看自我觉醒的如何。” 他审视自己,内观身躯与脑海。 知我、非我、故我在,陈屿判断,或许觉醒自我便开始踏上‘知我’之路,至于后面是否是‘非我’境界,这一点还仅仅作为推测,有待商榷。 或许知我就是灵性修持的全部,这并非没有可能。深挖自我根源,最后证得真我,这未必不是一条路。 他依据刚才的灵性变化作出猜想,自我觉醒只是第一步,然后需要结合心灵方面的体悟,知晓根本所求,从而反馈至灵性上,获得增强。 “求所得、论行知,就能强大自我。” 格物致知? 陈屿怔然片刻,不再多想其它。 …… 章和元年十一月中,一股寒意突然从北方袭来,紧接着就在河间百姓尚未从陡然变冷的天气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道道烽烟从楼台上升起。 遮天蔽日,诉说着紧急! 两日后,朝廷接到八百里加急:时隔七月,北方伪齐再举犯边。 建业,明和殿。 “诸位,前线接报,两日前伪齐发兵八万,陈于边界,吴国公西去平叛,边军人马不足,河间又多次有反贼动乱,粮备稀缺。” “议一议吧,该如何应敌?” 宝座上,梁皇端坐,面上难得提振了几分精神。 一双眼眸扫过下侧列座的官卿,只听得窸窸窣窣议论不断,却无一人站出来陈表上言。 许久,一位穿戴明光甲胄的魁梧将军这才站出来,抱拳躬身,语气铿锵,但言辞却闪烁:“禀圣上,是否下旨急调吴国公转回?北地艰难,边军疲软,恐怕实难抵挡伪齐兵锋。” 此话刚落,又有一红袍文官出列。 “罗将军此话有理,吴国公乃大梁国之支柱,若能有他领军,伪齐必破!” “此言差矣!” 另一人站出,不咸不淡批驳了句,接着面朝梁皇伏低身段说道,“吴国公固然兵家大才,然西北凶寇气势汹汹,若再不处置,恐尾大不掉,届时纵然有国公及各路兵马齐心,想要平定下来亦非易事。” “再者领军西进之事已十日有余,人吃马嚼耗费颇多,此刻再将十数万人一口气调转,糜耗甚巨!” 仿佛见得有人开了头,朝堂上气氛顿时热闹,又隐约回到之前的状态,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我大梁兵多将广,吴国公不再,亦有各路节度、四方将军、左右元帅,何愁不能平定区区伪齐!” “胡言!节度使何以妄动,且不论坐镇州府内难以调用,不久前才安抚住,此刻再让其自行出入守地,恐生大乱!” “哼!看是马大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 “你……贼子佞臣!包藏祸心!” “祸心?微臣拳拳报国之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反倒尔等巧言奸滑之徒,简直枉居庙堂!” 大殿之上,见得熟悉的场面,当听到其中不少人竟然支持将节度调出时,梁皇神色愈发愠怒,只是最后余光落在百官当首的两人身上。 一者德高望重,一者位极人臣。 此刻却都不见动静。 “好了!” 摆了摆手,一旁的太监赶忙高呼,制止了殿中喧哗。 沉吟少许,梁皇平淡地说到,“节度们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这番战事便不劳用他们了。” “西北同样不能纵容,吴国公需得及时令其止戈。” 此话一出,官吏们迅速转变,不再说宋义云该不该回来,节度二字更是全然消失不见。转而开始商讨起以哪一位将军为主路,又该从何方出发,其中资粮消耗如何筹集等。 吵吵闹闹又一阵,有了结论。 镇南将军北上,行进中的耗费则由沿途的州府提供。 这时,枯坐一整场的百官之首的两人终于醒转,将行进的方向稍作改变后,这才上呈梁皇。 对方看了眼,神色莫名,旋即让人写了圣旨: “封镇南将军为万都侯,加食千户,即刻起北上河间,领右将军位。军马一应所需由沿途各州府出备,另诏扬州水师、太湖水师,至大湾口设防,不容伪齐南渡大河劫掠!”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书信(单) 月已深,屋中烛火通明。 离雀山,位于真武二十八山最东,毗邻灵丹峰。 身为三位座师之一,同时也是离雀山掌山道人的尹文念,此刻披着青袍,盘坐蒲团上就着烛火细细翻阅手中信纸。 “玄诚道友,福生无量天尊。” “禹江一别已过十载,苍青成黄,碧绦作瑕,不知道友精进如何?想来于真武大道又有许多研求所得。” “贫道今次叨扰,却是为了一事……” 良久,已经不知第几遍翻看,一次次逐字逐句读来,人称玄诚子的尹文念眉头紧蹙,似有疑窦。 合上信纸,玄诚道人先是止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看岔了什么,又摊开再次瞧了几眼确认。 “灵药?定窍冲穴之法……” 默默回想,愈发惊异。不是故有道经功诀上玄之又玄的描述,而甚是精细,各处细微都有提到,如同对方已经体验过一般,字字句句,紧密相嵌。 到了最后,他目光落在纸封上面,有[守檀]二字勾勒。 守字辈乃真武山对外来游方道人求学历练时所赠授,而守檀,正是于启猛在真武山中游学时所冠。 玄诚若有所思,十数年前的记忆渐渐浮现,于启猛不是信口雌黄之人,此人与他结交,过去在真武山时常论道辩经,情谊颇深,两者间称得上好友。 后来于启猛返回到西南,两人依然保持书信往来,他知道对方离开了出身的道观,于一方名为元阳峰的山峰上半隐,整日里钻研道学,除去如斋醮之类的大事外鲜少会下山活动。 青山秀水,与一二童子相守。 “真真假假,且等七日后下一封书信寄过来自见分晓。” 按着玄诚对于启猛的了解,不至于编造些虚妄话语来哄骗自己,但信中所言又属实难以让人相信。 灵药他听闻过,不过消息不多,两地相隔万里,途中又有各地烽火起伏,动荡不安,一些发生在偏远西南的事断断续续传来,真假难辨。 “信中言语,灵药出自福地,或有仙家临尘……效果亦不似坊间所说可生死人肉白骨,寻常吞服并无益处……” 于启猛在信里说到,邀请他前往西南广庸一聚,同时相邀的还有灵丹峰上几位座师道士,乃至真武山中擅长丹鼎之术的道人都在受邀之列——对方深知论人脉比不得深耕真武数十年的玄诚,毕竟一山之主,莫说真武山中,就是其余道派观宇也有不少相熟。 于启猛相邀,盖因西南一地的道人多修合煞、净明,对丹鼎法少有涉及。 “灵药不易运送,且日益消脱意韵,形神皆衰,玉石封存无效,唯回春生木可滞留保存几分活力。” 回春生木,玄诚不陌生,在道门说法里是指在原本茁壮枝干的根部发芽新生的另一株树木,道经中记载其蕴有生机,可作药物混合配药冲服,止痢疾。 于启猛直言他手上有大量灵药,保存艰难,回春生木在西南不少见,然保存的效果却聊胜于无。每日都在变得衰落。一人计短,他需更多熟悉药理之人参与。 为了佐证自己所言,信中最后还表露会很快将已有的成果整理,包括制干后的灵药,欲要送一份过来。 玄诚思索少许,心底已经信了七七八八,不过仅他自己相信无用,还得让真武山中其他座师道人也信服。 “这封书信由一月前投出,中途因战事滞留许久,若于道友再次寄送信件,送达的时间应当不会太久。” 前宋之时驿站已遍布天下,如今虽暗潮涌动,但一些联络却仍能维持。 玄诚双目一凝,吐出一口浊气来。 且等等,再等等。 若一切真如于启猛所言,那背后代表的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足以颠覆道门,乃至整个天下。 “是武学……还是长生法?!” …… 通州,近来伴随一道圣旨,言称让南疆驻守的镇南将军北调,欲要发往北地河间对敌。 所需一应皆由沿途提供,旨意传达州府,顿时如同落了石块的水塘,噗通一声响,激起浪华无数。 征粮、征税、抓壮丁…… 比之前更苛刻更高压的命令从府州衙门中传来,即便一直以安居一隅闻名的锦州也受到波及,原本压下不久的粮价再度高涨,短短两日功夫就超过了十方法会期间的价格。 有百姓不堪重负,四散逃离,亦有落草为寇者,劫掠各处。 水泼油锅,局势隐隐欲烈。 嘎吱—— 院门被推开,穆宇跨步走进,一入目就见得师傅与小师弟两人半坐院子里,聚精会神地商讨着,两人虽一脸疲色,小师弟武艺不精,眼袋都染了黢黑一圈,但都双目炯炯有神,不思外物一样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师弟师妹们的好奇张望下,他将这些人安置好,然后来到两人身侧,招人买了吃食送来,又倒了些茶水在碗中,用木盘托举,口中呼唤两人回神。 “师傅,小师弟,歇息会儿吧。” 拍了拍两人肩,李沐白与钟山锦这才回过神思,灵光散去,腹内有浓浓饿意席卷,冲荡在脑海,李沐白捂着额头只觉一片浑浑噩噩,险些跌倒。 嘶! 一旁的钟山锦同样不好受,好在习武多年身体强健,比自家弟子要撑得久些。 一阵龇牙咧嘴,调息运功,待到自觉稍稍舒缓些后,一边拿起木筷草草夹了几柱填入口腹,一边看向穆宇。这是他的大弟子,习了真传,不过对弈剑门中的剑术并不擅长,反倒前几年在外历练时得了一门凌厉剑法练得有模有样,如今也踏入了二流层次,算是门中除他以外第三高手。 至于第二,则要属钟山锦的师弟,也是门派唯一的长老。 “师叔他老人家晨时见得师傅在院中表现呆…沉迷练功,所以提点了几句后就去了外面,说是有了瓶颈要采风。” 听到钟山锦问及,穆宇生性本就憨厚老实,自然知无不言,另一旁的李沐白与那位老顽童似的师叔关系不错,不过现在他更想好好躺倒床榻上美美睡一觉。 可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只得先填饱才行。 “我们在这待了有多久?” 解决了餐食,钟山锦问道,饱腹后困意浓郁的李沐白也略微提振,有些好奇。 说到这,饶是穆宇都不禁惊叹。 “两日一夜,足足十六个时辰!” 尤其滴水未进、寸饭未食。也不知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他之前靠拢侧耳听了几句,却迷糊不懂。 如今师傅问起,性子耿直的穆宇显然在意。 整理中……抱歉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云灵芝 当通州李沐白、钟山锦等人正为了所谓气血之力存在与否、如何利用而探讨争论时,镇南将军已经得到旨意,从南疆拔营起寨,沿途路经锦、邕、涪等州,一路北行,狼烟滚滚、兵过如篦,留下满地的狼藉与混乱。 而远隔一方的陈屿早早出了客栈,离开了县城。 回到浮田。 如今的浮空田上还种有一层薄薄嫩绿草叶,寻常药草占了大半,扎根灵土中日夜受到灵液滋养,哪怕他最近精力多放在其余方向,对浮田少有照料,这些药草依然长势茁壮,十天半月便长成一茬。 数日前才采收一次,此刻从空中降落下来,又见得郁郁葱葱,险些无处落脚。 摘采后的药草七成被陈屿用作平替气血丹配药,以青炎炼制,花费了几日陆陆续续都变做了丹丸。 剩余三成不到的药草因各种各样的因素,到最后平替的效果达不到预期,于是一部分拿出抵换银钱,资以他在人世凡俗的需要,一部分则被剖析,加深对药理的熟悉和掌握。 这方面过去的他其实不太重视,很少刻意去追求,不过随着对灵植培育的进度渐渐加快,种下的植株与收获的新植株将在奇景彻底夯实后得到井喷,故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陈屿打算提前准备,多积累一些药草、灵植方面的知识。 有精神力和[术法-万物观],他的进展不算慢,收获颇多。 至于研究后剩下的残渣,研磨、晾晒了后用作一些普通药方的调配,随手配了几副药散,都散在了路上,给了那些急需的人。 陈屿在田间走过,两旁药草伸展出细长绿意的叶片,他来到一块土地上,伏身看去,有长长细细的白菇肥硕个大,顶端捧着一圈灰质,中央有十字裂口。 四边各有六七枚符牌,描刻灵文,此时正源源不断喷吐水雾云气,营造出适合白菇生长的环境——虽说有灵机在,如何都不至于种死,但环境越适配,对最终成品亦能起到一定增益作用。 探出指头轻轻拨弄顶部,伞盖似的菇朵不似看起来那样粗糙,反而软弹滑嫩。 动作稍重些,灰白的汁液便从裂口处缓缓渗出,落在指腹位置。他能够感觉到有无数细小的晶粒正伴随液体流淌而不断凝聚,裸露在外界的晶粒开始升华。 感知敏锐的陈屿不多时便察觉到周围气温正在降低,连带蒸腾的水汽都滞缓凝结,化作一层稀薄冰晶,铺撒在地面上。 “没有超凡显现,仅仅靠特殊的生理机制构造出奇特现象。” 这些正是数月前种下的云灵芝,经过灵机培育,依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神奇力量,那种独特晶粒的制造仍旧依赖菇朵自身,由某种菌子结合后产出,在菇朵的最顶端有一圈腔室结构,里面堆积了大量类似的菌子,一旦受到挤压、破坏等过于剧烈的刺激,就会‘吐出’饱含晶粒的液体来,散发冰凉,惊退捕食者。 云灵芝并非血肉生灵,故而这种机制仅仅是常年累月下形成,而且需要配合一种寄生的菌子才能释放。 云灵芝体内有许多种菌类,相互间形成循环,宛若一个小小的世界。 离开了什郑县南山这片天然地,陈屿以符牌构筑相似环境,加之灵机强悍的效果,这才让云灵芝原模原样将独特之处复刻出来。 他看了会儿,眼前这些都已成熟,到了摘采的时候。 陈屿凝聚去法力之手,插入土中,连根带朵把整株灵植挖出。 当初找到的云灵芝拢共种了八支,一半用了灵机,另一半留种,留种的部分后来移栽到了奇景中。 此刻,灵机培育的四支从土中取出。 他从白菇表面撕下一寸菇肉,露出内里,下一刻洞悉术运转,将精神力泼洒出去覆盖在体表,迅速将信息收集反馈。 “结构变得紧凑了些,伞盖部位的腔室缩小,但内侧粘膜更坚韧,同时对菌子提供的养分更多,同时刻可以喷嚏的晶粒数量增幅两倍以上……” 这些都是表面,陈屿一直在观察云灵芝生长,从晶粒中尝试推导出凝冰之法。 只是这层变化似乎不涉及超凡,所以一时想要模仿反而不易。 再向深处探去,他找到了云灵芝在灵机诱发下异变的核心,那是一条条经脉似的菇肉组织,像是纤维,从下至上贯通连接白菇各处。 有流光涌动,随同菌子的游弋而化作一股股喷流,如同血液般流转在菇肉中。 当一缕流光经过无数脉络后灌入到顶部腔室时,陈屿眼中一闪,目睹了其中那种特殊菌子的异变。 在膨胀,转瞬又收缩,却分裂成数块部分,渐渐在流光包裹下消融,化入其余菌子体内。 吸收了同伴的菌子所能溢流的晶粒要强大许多,表现在外,便是持续冷凝的时间长了大概五息。 看似很短,但这仅仅只是一缕流光的作用,陈屿试着引导更多流光向顶部汇聚而去,云灵芝自然生成的经络在他眼中显得简陋,短短几个眨眼就以法力切入关键处,迅速优化重构。 “这些流光似乎才是异变的本质……” 一直等到消耗了六成流光后,腔室中的菌子再无法强化,其内里的构造太细密微弱,陈屿亦无法触及。 勉强感知到的信息被分析,意识到如今的特殊菌子已经远超之前,无论是凝聚晶粒的速度、质量,亦或者本身活力、寿命等,几乎翻倍,近似被改造成新种。 可以极速降温、制造冰石的晶粒却到了极限,他轻触感受,摇头,这些冰的强度很有限,且依然没有脱离普通冰块的范畴,灵性稀薄可怜,不含超凡。 陈没再多管晶粒他已经在万物观的洞悉下搞清了这东西的构造,眼下更吸引他的还是云灵芝内部那些微弱闪耀的流光。 “乍一看增幅后依旧孱弱,但与一开始对比就能发现这种强化十分可观,而且一番变化后生命力、寿命明显提升,这不得不说有些神奇。” 越是抓取研究,他心头愈发惊奇,这光晕甚是古怪,本身不具备任何特异,要知道哪怕路旁野草在灵机培育下都能异化出一些独到之处。 这种变化大都沿着原本植株蕴含的方向发展,被灵机打破了上限,蜕变而出。 这也是他在欲要种出含有治愈之力灵植时,为何会重点关注那些本就有愈合伤势效力药草的缘故。 但眼前的云灵芝不同,灵植中唯一值得称道的特殊便是生成晶粒让四周极速降温,水汽浓郁下可以凝结薄冰。 然而其中道理很简单,再普通不过的升华罢了。也即是说灵机真正诱变出的是这一缕缕流光。 陈屿将之抽离出白菇,却在极短时间内消散,直到用法力压缩成近乎液态再外附一层封灵术后才堪堪止住。 一缕、两缕……最后他从四支云灵芝中捞取到两百七十多缕,刚开始时还有几十缕因操作不当溢散不见。 当然,云灵芝并未完全榨干,有一支他剩余了十几缕,想要看看这种力量到底是每一支都有数,还是说只要条件符合便能源源不断产出。 “多方位的强化,不止对菌子、晶粒喷吐方面,这更多是由于存在于云灵芝时所带来的影响,若放到其它植株上,自然能出现更多可能。” 初步的几次试验让陈屿大致掌握了这种奇异流光的独特,近乎弱化版灵气。 还是一号二号结合的那种。 意识到这股力量用途广泛,他为其取了个响亮名号:帝流浆。 只是现今的帝流浆数目太少,而且仅在周围几种植株上做了验证,体现不多。 若要确认其潜力和发掘方向,以及是否能用在血肉生灵身上,包括发挥出的效果能达到何种程度等等,都须得在往后日子里不断摸索。 眼前,唯一余留些许帝流浆的一支云灵芝重新栽种回了土里,不过放在奇景中去而非浮田。 待到奇景夯实,这处浮空田也差不多完成它的使命,陈屿仰望环顾,或许到时候就要将之一同融入到青胧山中去。 “填入现世山土,还是灵性浓郁无比的灵土,应该能让奇景之力与青胧山间关联的更加深刻紧密。” 他暗道,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中,再不久就要年末,距离离开青台山出游也快有三个月,恍惚还在昨日。 不知山后的药田如何了,顶上那一片浮田又是否依旧完好。 数月前离开时,陈屿将灵土汇聚的浮田一分为三,自己带走了一份,剩余两份都在青台山上飘着,由于没有万法镜,只得花费大力气布置阵法,顺带封了通往云鹤观的山间小路,避免被闯入。 田中有不少东西,比如二次培育的各种灵植,以及三次培育的元灵根,后者记得是在五月下的土,离现在少说都得有六个月,再缓慢也趋近成熟。 “这个倒是无所谓,都是从灵种开始培育,哪怕长成了后随时间慢慢失去药力枯萎败落,留下的种子也能继续在田地里进一步生发。” 田里的灵植都可以自行生长,错过这一批大不了再等三五月,真正让他在意的还得是屋后的二者。 “茶树、桃树……” 他转念想到这俩,都是食灵大户,且养成不易,灵液灵石花了不少,长势一直不温不火,若是一朝错过,得再等一年半载。 实际上茶树尚且还好,根据他离开时的估算,一年一生发,等陈屿回去总有吃上这天地第一杯灵茶的时候。 可桃树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本就是多年生树木,再从灵种培育,过程实在太过于缓慢。陈屿心头嘀咕,这还只是第一次,若像元灵根那样培育个三次下来,天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五年?十年?还是更久? 不过他倒也不是全无办法,灵性越是浓郁的环境就越能加快灵植成长,何况还有元灵根,其中孕育的灵液催熟之效在每次培育后都会得到长足的强化,想来二次培育的灵液不行,就三次、四次,左右元灵根的生长速度远超桃树,甚至可以说是他手中成长最快的一类。 …… 将纯度极低的两百多缕帝流浆揉成一小团,合作一起也不过才黄豆大小,他甚至都没有多少提炼萃取的心思,只甩了一道轮转术在上面,眼瞅着本就小小的琥珀色液态小豆瞬间削去大半,灵文流转,三五息后只剩肉眼微不可察的一缕,有如发丝。 收拾了这边,陈屿扯出奇景。这次不是操控玄壤空感术后投映出的半真半假幻影,而是来到天际,一步踏出,身后青炎熊熊燃烧,咆哮中化作火环,一座峰峦从中心处飞出。 宛若付出水面的冰山,庞然巍然。 一边将奇景展开,他速度奇快,法力开发逾久,所得所获大都零散,虽不能跳过灵文施展乘风化虹术,但加持之下术法所能发挥出的效力却超过之前。 全力施展下,倘若法力供应充足,半个白日便足够他于此地同青台山之间折返来回! 当然陈屿现在还支撑不了如此长时间的飞行,等新元神重铸完好后,驾驭法力时的耗损将进一步降低,届时或许可以尝试一二。 此刻,他正去往高空,三千丈的极限很快就抵达。 背后的山体若隐若现,一角已经显露在外,流淌着光焰,靛青光色映照,衬托得天地都变了颜色。 “奇景之力出现后,还没有和这地方比较过,不知这种能化虚为实的力量能否抵御住那层莫测界限。” 他曾试验过,无论法力、精神、血气还是其它,乃至穴窍开辟逆转元血所变异出的气血之力,都无法穿过,超越界限的瞬息便肢解,至多气血能坚持少顷,终究逃不脱破碎消弥的结果。 如今,青胧山已经夯实了七成,剩余部分所需要的奇景之力他也大致清楚,拿出一部分来尝试并不会影响到奇景,而且陈屿不止想用奇景之力来试探,奇景本身也将试着去触碰这片天之极。 “且看看,是否真个无法横渡!”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凝实(单) 天之极,乃是陈屿对顶上三千丈这一临界的称谓,目前位置,他始终没能突破这道极限,各般力量都被压制,稍有超出便动摇根基、一切随风飘散。 此刻,青胧山挣扎着脱出,两侧携裹无数赤红云气,晕染斑斑紫意,仿如上乘丝带缠绕。 山石从云海中撞出,在操控下,一角向着上方冲去,眨眼间接近。 无声无息间露出去巴掌大一截,巍峨山体骤然停止动作,他投去视线,精神力无法触及临界之上,故而眼下陈屿仅通过感知与目力去关注,盯住了裸露于高天上的一角。 咔嚓! 眉梢挑动,目光一凝。 只见在山体上出现裂纹,细密如蛛丝蔓延伸展开来,一寸寸攀附,直到临界处才停下。 心头默念时刻,同时记录着变化,他仔细瞧看,不放过任何细微,终于,在十四息后,一声炸响从山体内部传出。 嘭!紧接着就看见露出的一截碎裂成一块块,又转瞬化作更微小的粉末,最后蕴含的灵性力量被吮吸干净,残余下的部分吹拂掉落。 陈屿探出手将飘散至临界下的粉末收拢,法力变作球状包裹在内,他观察了少许时候,随后才托举着山体回落到奇景内部,仅仅留下最顶端仿佛被利刃截去一段的部位。 映入眼中,他思索着。 “青胧山看来也无法避免破碎,与精神力、法力等一样,都在越过界限的刹那如同步入到一片‘过滤效应’陡然放大十倍百倍的区域,灵性被瞬间抽离,底层的架构就好像拔掉地基的建筑,顷刻间倒塌。” 对此陈屿并不意外,甚至有些讶异于青胧山竟能在这种环境下支撑十数息。 很不得了,要知道之前所有试验,从结果上来说只有气血稍显稳固,其余力量在抽离灵性时崩溃得十分迅速。 “奇景之力的作用么……” 嘀咕了句,他扫视几眼裂口,青胧山顶部的切口散落在些许粉末,吹散后可以看见其上光滑如镜。 精神力渗入其中,表面没有丝毫褶皱与凹凸,平整无比的断口的形成在于露出的那一截被完全破碎,与单纯斩断敲碎不同,这种断裂从最基础的构造上彻底抹去了存在,自然显得整齐。 将截留下的粉末与青胧山一同塞回到奇景中,陈屿凝聚出一缕稀薄光辉,正是奇景之力,他屈指一弹将其弹飞至临界。 一跃而过! 蜷缩成团的光辉飘动在天空,如同具备实质一样悠悠随风荡漾,又很快像是凭虚无物,悬停云端若隐若现。 陈屿未多在意奇景之力的变化,他只盯紧了临界上方,感知中那里仿佛一座混沌空域,一切都未明。 偏生一缕微光波澜起伏,看似如烛火般将熄未熄,实则出奇的坚挺,直到一刻钟后才自然作用下徐徐消散! 同一时刻,陈屿面上涌现出喜色,哪怕最后奇景之力同样被过滤效应过滤,没能一直长存,但比起其余几种力量显然优势极为明显,简直天壤之别! 自己的猜测有几条在这一刻被排除或推翻,但同时也有许多新的收获,以及一些新推测涌现脑海。 从已有的线索可知,临界之上的针对并不仅仅限于‘富含灵性’的事物,奇景之力中灵性稀少,构成玄妙,在飞跃临界时依然受到了影响。 虽然被影响的幅度不大,消散的速度相对而言很缓慢,但能看出临界上的过滤效应包罗的对象很广泛。 他之前从地上捡了石子向上抛飞,最后石子在飞驰近千米后安然下落,说明这种限制与过滤仅针对‘超凡’。 缘何会如此陈屿尚不能断定,不过高天上时而隐现的绯红霞光却是让他有了许多想法。 上一次见到这般色泽纯粹的光霞还是在内景地中,面对那片无垠广阔的线条世界时。 这两者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隔甚远,然而之间到底有无关联却说不准。 陈屿将诸多念头收束,暂时按下,今次的目的已经达成,验证了奇景之力对临界上方的抗性,至于剩下的还是等理清了眼下,将收获梳理后再说。 “接下来,先全力将奇景夯实,省得到时候在探索时耗费过多。” 纵然已经有了估算,对临界的实验不会影响到奇景,但陈屿仍然选择将奇景夯实后再进行前者。 毕竟三千丈上方的领域还是一片空白与陌生,对奇景之力的消耗多寡是否各处空域都一致也说不定。 这地方消耗少,一缕就能坚持半刻钟不散去,但下一处可就没准了。 于是之后几日,陈屿一直窝在浮田上不断吐纳,时而飞上云端采食灵曦,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奇景中。 原本奇景的夯实都由奇景之力自然而然完成,过程中很多需要改动的地方得他亲自动手引导,在一片咆哮汹涌的气浪汪洋中一点点勾勒山体形态,这事所花去的精力也不少。 转眼,五日过去。 奇景在日夜加持下终于填充完毕,这几日里血窍一枚枚被开辟,又接连碾碎了投入到青胧山中,使得本就赤红的云气愈发殷红,仿佛染了血。 至于强行破碎十数枚血窍的代价,饶是他体魄强健、肉身圆满,依然亏损了许多,元血颓败,调理了两日才恢复。 “餐霞法在这方面倒是比单纯的搬运气血来得便捷,一点灵曦入腹,转瞬即可生化出大量元血,滋补血肉肌骨。” 奇景夯实,并未呈现多余异象,平平淡淡中达成,陈屿踏足其间,一如行走在现世大地上——这一刻他能够清晰察觉到自己对这方山土的掌控,念头一动即可将之带出去,不再如以往那般费力,过程中每一缕奇景之力都被青胧山化入四周空间内,使其牢牢稳固,少有溢散。 “这下可真是洞天福地了。” 飞身远遁,来到高处,徜徉浪涛似的云海中,奇景内囊括覆盖的区域足足十里直径,比浮空田要大百倍! 虽说大头都被山体占去,但空余下来的地方林林总总也有不少。 天云厚重,远超外界。 他飞在四周张望,还是奇景之力灌注此间后第一次游历,景致新颖,同时心中好奇,这方空间几乎是他一手开辟,由虚化实,古往今来故事里这等区域多少带有神异,不知自家的奇景是否同样。 随风飘,由着蒙蒙天光催促,徐徐看顾这小巧世界。 这几天心气散了,正在调整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不愁没地种 被奇景之力洗炼后,山丘峰峦变得坚实许多,光影投著,留下痕迹。 陈屿闲逛着,双目不断打量,将周遭所有都收纳入眼底。 云雾厚重,山丘上渲染些许浅青,有气息涌动勃发,他向上飞去,手中左右划拨动作,天云翻腾分隔,露出顶上蔚蓝中夹杂丝丝阴翳晦暗的天穹。 又上浮了一段距离,旋即感受到一股逼仄压迫,他并未停下,而是选择继续向上,两侧风力愈发难以撬动,压迫感变得剧烈且沉重,如同肩头扛有大山。 直到举步维艰举再难前行,陈屿这才目眺望了片刻,止住动作。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奇景的上限。 低头俯瞰,山峦变得更加玲珑,袖珍地座落一角,四面八方被云海托举,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云气也在逐渐淡薄,天空上泛滥的赤色被稀释,很快就要褪净。 驻足停留少许,飘然下落去,他到其余地方,发现不止上端,左右四方都有极限,被一面看不见的屏障包裹隔绝。 陈屿试图冲出此地,法力激荡,如波涛掀起拍打,层层衰弱,不多时便化作涓涓细流,最后沉寂下来。 又以精神渗透,结果穿过凝滞的厚重地带后遇到了堪比金铁的‘墙体’,那是由奇景之力浇筑而成,靠近的精神力眨眼就被吞没。 虽没能突破出去,看一看外界是如何情况,好奇会否与之前未凝实时一样处于现世与内景的夹缝间隙。 但陈屿心中并无气馁,反而生出几分兴趣,饶有趣味地盯瞧着这层无形壁垒。 无色无质、阻挡分割内外。 伸出手插入,越往里越是粘稠滞缓。 “这层结构以奇景之力为主,其中包含有精神、法力,乃至血窍崩裂后残余的大量气血……” 他曾想过将以上所有融合无间,然而事实上多次试验都以失败告终,陈屿虽然没有放弃,但暂时将之搁置,选择了亲和度最高的精神与法力两者,在雷痕内铭的作用下有所推进。 如今,眼前呈现的无形屏障却仿佛给出了答案,哪怕这道答案于此刻的他而言仍旧晦涩难懂,不过有了方向,以后或许能少走不少弯路。 手掌在凝滞空域中搅动,数息后收回到身前,陈屿尝试用法力去剖析、剥离一些下来,不过入目所见宛若真空,更无半点破绽缝隙存在,多次之下都无处下手。 “奇景之力作用,几种力量结合得十分紧密,以现有的精神强度看来连接触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受到约束影响。” 各处都看了遍,陈屿心头对奇景有了大概,青胧山无疑不大,纵使他站在山前显得渺小,但与现世中一路所见的名山大川比起来还是要低一筹,算上四周延伸而出的平整土地也才十里左右,实在略显袖珍。 “山体深处可达地下一百八十丈,上方空余区域则有七百丈出头,算上百丈的山峰,这方奇景的上下极限在千丈内。” 大致摸清了高低,陈屿眉心膨胀出精神力笼罩,并未覆盖完全,却也勉强在心中勾勒出[奇景—青胧山]的图像光景。 顷刻后,他嘴角带笑,广大与否其实不重要,上下千丈、左右十里的空间足以满足所需。 “至少浮空田完全可以包囊在内。” 不过这得等到这方天地中波动剧烈的灵性风暴沉积,以及奇景之力平静下来才行。 好在有阵法,届时他只需将布置在种植区的大阵花些功夫扩大个七八……百倍的样子,约莫着用不到十日就能将地表以及山峦各处都梳理。 至于被他唤作天壁的顶部,以及土石最深邃的位置,这些区域只有留待往后再去打理,现在得把山间地面腾出来。 “这下可有的地方种田了!” 摇头轻笑,陈屿离开了奇景,准备去山林里寻些竹木,制作成符牌——否则仅靠一枚枚灵文外加封灵术维持,所需的时间将大大增加,符牌则要轻巧许多,虽说普通竹木并非灵植,亦没有经过灵性养护阶段,故而质地不如何,但量大易得,在山野中随处可见。 “不过灵性竹木也要开始培育了。” 他想到,其实青台山那些就正好,无论茶树、桃树,亦或者栽种成排的青竹。 后者预计最近也要成熟,可惜这一批竹米银毫……说起来,要不回去一趟? 陈屿认真思索,觉得自无不可,毕竟等浮空田放置入奇景后,他在现世便没了累赘,白日随处可去,旁时想要休憩也大可撕裂缝隙去到青胧山,那里已经完全化作实质,灵性充裕。 与现世相比,或许隔了一层世界的缘故,天地大过滤效应在青胧山显得轻微几分,哪怕灵性粒子同样在流逝溢散,然而如同被天壁阻隔一般,此间的流逝状况只相当于现世四分之一左右。 一团灵性,在现世一日就散去,到了奇景中,可能两三日都还保存完好,这也是为何即便青胧山种植区的田土比不得浮空田,前者种下的灵植生长依然迅猛。 “想当初,浮空田的打造耗费颇多。” 灵石、灵液、灵土……种种诸般,陈屿投入不可谓不多,为了让其漂浮在空更是种出了浮空草,没想到忙活了许久,没隔数月就已经开始拖后腿,比起青胧山不再占有优势。 念罢,他从田间飞起,来到万法镜所在处,到时候有这面法镜,想必梳理奇景的过程更加容易,至于他自己更是能从中脱身出来,将精力用在解构天壁之事上。 青虹飞掠,飘忽入山。 陈屿不再多想其它,早一日将青胧山梳理,便可早一日多得千亩良田! 奇景占地十里,除去山体所在,仅仅四周边缘缓和的平地,只要能开垦出来便相当于二十余顷! 一顷地合计百亩田,如此一来只消灵性充裕,不愁自己没得地方种! “之前还说太小,现在来看有些多了才是,再加上山上一些区域也可以种植,稍加打理就能坐拥百顷田地。” 一时间,他反而对要不要把所有地方都种上灵植有些犹豫,青胧山灵性并非无限,自现世中汲取的速度很缓慢,只有他不断提供灵石灵液才能满足,可到时候一整座山的灵田,得要多少资源? “看来得好生规划一番,手中的灵植不能乱种,挑几处灵性丰沛的即可。” 至于其它区域则可以用寻常植株、果木等填充点缀,扎根于奇景中,生长极为快速,更迭数代后说不得也会自然而然地蜕变,而在此期间亦耗费不了多少地力与灵性。 …… 李沐白到底不是个坐的住的,他性子如此,受不得枯燥,若非有师长压在面前督促,恐怕早已出去浪荡。 虽心中有念,然数年养成的性情一时半会儿实难调转过来,还需要更多敲打才能警醒。 “师傅!既然已经弄出了法门,是不是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这都半个月没出过院门了!” 钟山锦瞥了眼,淡淡道:“觉得不耐烦了?” 李沐白赶紧摇头,他是想多研究研究这股力量,可架不住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弟子倒是不觉得多枯燥,可要把您身子骨熬坏了,这可就……哎哟!” 头上挨了一巴掌,敲醒了瞌睡,也将少年郎未吐出的话打断,见得钟山锦一副早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神情,李沐白知趣地不再多说。 一旁,穆宇不知何时又过了来,除去给师傅师弟送食盒,魁梧汉子也对两人口中的法门感兴趣。 将餐食放下,招呼了师弟,又拿出一瓶清酒递到钟山锦面前。 自从多日前他带着师弟师妹们从山上下来,本打算在馆中带他们一段时间好打打基础,却撞见了师傅和李师弟,对这个忠心耿耿、如同亲子的大弟子,考虑到其为人老实,钟山锦并未过多隐瞒,在叮嘱了一二后就将事情前后一并告知。 “师弟,如何?” “好吃,这家比上次的要味美,米饭也不似陈粮,尤其这鲈鱼,软烂嫩滑!” “哈哈哈,师弟喜欢就好。” 吃了几口,就连钟山锦也不禁赞叹了句味道,询问是从何处买来,往后大可以定在那里。 “主菜是西巷的一家,师弟口中的鲈鱼则是弟子晨时从鱼市买来,交由一酒楼特地订做。” “嗯,有心了。” 穆宇摆手,对着李沐白笑到,“前两日师弟不是说日日干肉吃得口干嘛,正巧这段时间鱼市大开,便买了些。” “嘿嘿,还是大师兄您好,不像咱们师傅,就一个劲儿折腾……” 啪! “食不言寝不语!” 钟山锦拿了戒尺,一敲一个准,就盯着少年肩头位置,一左一右,轮着来。 李沐白刨了两口饭,龇牙咧嘴,不过表情依旧笑嘻嘻,浑然不在意。 一餐结束,收拾了碗筷后,三人坐在一起。 “既然你师兄来了,沐白,便按着方才我们探讨的方法,试试成效。” “啊?” “嗯?!” 咽了咽口水,李沐白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没怎么学会的话说出,缩头缩脑一阵后,硬着头皮开始尝试。 一股氤氲猩红在掌中波澜,随着他涨红面颊,两人注视下快要憋断气,终于是与这一缕气息多了些许联系,没有去试着驾驭,之前两人在这上面失败多次,似乎想要操控这股类似“气血”的力量还差了一些必要之物。 此刻,李沐白要做的却不是其它,正将这股气息重新复归体内,再提炼出至原位,又反复,三次、十次……足足二十九次后,才一副脱力模样地停下。 “看好了,接下来就是关键。” 钟山锦提点穆宇,这段时间后者也参与了不少,虽然大多时候都在带弟子,同时应酬都是这位大弟子操持,算为他分担了不少事务,否则作为一派之主又如何得来半月光景全心全意封闭在内院,投入在李沐白身上。 听得师傅的话,已经是二流层次武人的穆宇不敢大意,赶紧看过去—— 李沐白对他眨了眨眼。 ?? 不等他明白,只听噗嗤一声响,酝酿在掌中已经变得彤红无比的气焰仿佛被戳破一般,很快消散一口。 “……” 穆宇又看向钟山锦,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变化发生?这一刻,他对自己的目力和领悟突然多出几分怀疑。 却是不见一旁的李沐白讪讪,以及同样惊愕,旋即燃起怒火的钟山锦—— “莫说你上午一直没听。” “呃,师傅,听了,真的弟子听了!” “那如何不往后继续?劲力通贯呢!定气搬血呢!” “那是啥?” “……” 铮! 宝剑出鞘,钟山锦难得有了清理门户的想法。 李沐白则顾左言右,别过脑袋,嘟囔着说道:“这不是太久没出去,就多想了些其它事,然后正好把您老说的关键步骤方法给漏了么。” 啪!长剑就要落下。 好在穆宇及时拉着师尊,院子里呜呜喳喳好一阵喧闹。 …… 通州的事陈屿不知晓,更不清楚自己一枚法力种子已经破碎,宿主在法力影响下,混合了各种因素,竟在修习法篇之前就凝聚出一缕气血。 他此刻正砍了树木,找寻山竹,但凡看上眼的,悉数移栽在浮空田上。 奇景还在梳理,估计得几天,现在先留在浮空田上,等以后田土开垦后再一股脑全部挪到青胧山去。 这一次,他步入山林,发现各地的竹木各有不同,而灵土栽培后哪怕没有了相应环境,也能最大限度保留下之前的一些特性。 这点让陈屿很满意,从种属来说许多植株都大差不差,淮南桔淮北枳,有些品类需要外部因素才能长出。 “只是这种保留并非长久,想要完全固化下来还是要灵机才行。” 不过暂且便足够,他移栽了一批深山老林里的竹木,在外界其余地方很难种植成功,唯有浮空田里可以保住性命,并继续生长。 另一边,陈屿也没有放下体内的雷痕内铭,进度颇快,最近他同样在研究雷法相关,欲要以术法引动自然,化生出磅礴雷霆,从而汲取养护自身。 法力的开发已经到了深处,又有几门术法可以不借用灵文施展,不过这些都是小头,真正让他关注的在于法力独自复刻后所表现出的本质。 “这意味着法力灵性的挖掘,可以开展下一步了。” 许久前就有了相应计划,但正当他打算进一步深挖法力中灵性与自我灵性的关联,并将之推广到精神、气血中,想要在灵性层面统合三者的时候,意识深处突兀跳动,似乎有变故发生。 一处山野,草木繁盛。 陈屿捂着额头停下脚步。 视野中,天地间浮现无数雪花,同时噼啪细碎的响动萦绕脑海,一圈圈扭曲褶皱旋动在眼前。 肉眼中,自然游离的灵性似乎绽放出光芒,一朵朵一片片,连成无垠无边的光的海洋! 脚下一松——再回首时才发现,山峦如潮水跌宕、树木舞动枝桠,鲜草裂开一张张口牙高歌,有鸟雀飞来,戴着人面述说无法听清的话。 幻觉? 陈屿惊讶,不过并无多少慌张,自我觉醒后,‘我’已经如同锚点,哪怕面前咆哮而来的浪潮如何恐怖,五感六识混乱颠倒,脚下却仍然不动如山。 他静静看去,回顾之前,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外界干扰,如此便只有身体内部的缘故。 又想到意识深处的波澜,陈屿似乎把握住了根由。 “自我灵性的变故……那只囊茧?” 正想着,某时某刻,视线猛地昏暗。 再有一抹天光亮起时,一只洁白无瑕的玉色囊茧呈现在混沌漆黑中。 陈屿暗道果然,想遍周身,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自己,并蒙蔽精神、错乱五感,大抵只有灵性方面的变故能做到。 而体内一切与灵性有关的力量都在他掌握中,唯有眼前这只囊茧,一直在发生变化,却难以观测内里。 成熟了么,他猜测,八九不离十。不过虽然不清楚到底变成了什么情况,但心中依然镇定自若。 陈屿有底气应对,早在刚刚发现囊茧与灵性紧密关系时便做好了对策。 否则他可不会放任其成长。 不过此刻还是先去看看,本能的,他没有感觉到危机,反倒是心中莫名生出几丝渴望…… (本章完) 第五十章 灵性蜕变 灵性茧囊破碎,不知是否破茧成蝶。 福祸未明,不过此刻陈屿意识飘忽下沉,向着那团招摇在迷蒙中的光亮飞拢过去,距离越发的近,隐隐感受到四周荡漾无数涟漪,散发温和气息,有光粒一颗颗播撒,柔和光晕中抽芽,又转瞬化作虚无不见。 他并未察觉到危险,于是再靠近一段距离,随后仿佛被触动,光华陡然绽放出无量无尽的明光,意识被席卷,一阵热意升腾起来,如同被灼烧! 却是无有痛楚,反而浑身意识都变得轻盈,由眼前光辉照耀,在更深不可知处发生着什么,让他一时忍不住沉溺这难以言喻的舒畅中去。 …… 现世,山野中,一处树冠下,陈屿猛地睁开双目,一寸银芒游蹿虚空。 呼! 醒过来,没了之前的混乱,天地恢复清明,身侧景致如故如旧,仿佛方才经历的一切如同幻觉。 不过他显然不这么觉得。 抬起头来,视野内,树木青翠,苍绿的枝叶纹理分毫毕现,有蚁虫爬行在十数丈外,叶片遮蔽,却依旧被他听了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 花香、草木气息,泥土腥味,混着某些昆虫动物肢体分泌之物,以及耳畔回荡的动静,几乎不曾细想,如此诸多便一股脑汇入一团,转瞬间谱写出一副精细的画面,描绘那树木后的一切,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 仿佛真切见到一般。 陈屿转过脑袋,视线随同游离,扫过四周各处,任凭枝叶繁茂、光阴斑驳也阻拦不了,一切都摊开来,抽剥成无数细碎信息,又被‘目睹’。 他试着闭目,思绪中由纷乱碎片汇聚的图像虽模糊了几分,却仍然存在。 咔哒!陈屿从树上跳下,行走在林间灌木丛中,一条条荆棘穿刺,树木也低垂下枝条,尽数被闭目的他躲开,闲庭信步踏足土石上,时而跃动身形,如何嶙峋难行都如履平地,更显自在轻松。 实验了会儿,他停下动作,大致清楚了这番变化到来的影响。 “灵性茧囊沉沦至意识深处,已经破碎开,化作的碎沫重新灌入自身灵性,令其丰厚了数倍!” 灵性比以往更加磅礴,不过这并非眼下展现出的关键,真正使得他可以不依赖视线洞察外物的,还是茧囊内里孕育的事物。 他抬起右手,袖口中飞出一缕清浅光辉,盘踞掌心,旋动了片刻后,化作一轮迷蒙皎月。 ‘月光’皎洁,清辉洁净,洒落四周后竟引得芳草摇曳,一旁树木也晃动,沙沙作响一片,从高处看去,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宛若一圈荡起水浪,波澜起伏。 哪怕不用洞悉术,这一刻陈屿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纯至极的灵光。 呼!呼! 无形的风在呼啸,浪潮向此地蜂拥而来,这道灵性太过于精纯,乍现世间,让得数十丈范围内的自然灵性都开始不自主向他掌心方向归拢。 同样的,陈屿能真切感受到掌中皎月正在挣扎,激发出沉闷大力,欲要崩裂开来汇入无边无垠的天地去。 “纯度相差太多。” 没有滞留外界太久,避免这道灵性被外界污染,他将之重新吸入体内,沉入身躯中,埋藏在自我意识的底部。 所谓清辉,同样是他的灵性,与此刻体外弥漫的薄薄白光并无本质差异,不过经由囊茧孕育一遭,内里诞生的清辉数量虽只有一缕,精纯程度却远超。 囊茧破碎后,外侧尚且回流入身躯灵性中去,而作为精华部分的清辉,则显得格格不入——他现有的灵性承载不住,强行融入只能将之同化稀释。 “灵性也能蜕变,不过这蜕变后的灵性更像一枚种子。” 陈屿不由得想到,囊茧破碎时产生的动静在外界看来或许平淡无波,但从他视角看去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这其中既有灵性暴增下对五感、意识等方面的冲击,以及法力、精神层面的动荡,也有过于精纯灵性对现有灵性的剧烈撬动。 好在一切平息,蜕变后的灵性被他当做种子压在意识中,不再大动干辄去影响现有灵性,而是选择了潜移默化。 如今只少少的一缕,于汪洋似的其余灵性而言实在微不足道,还需要继续壮大才行。 “将现有灵性当做食材投入,以清辉作为熔炼中转,淬炼出相同亦或者相近品质的灵性……” 要做到这点不难,当初在精神力提升淬炼时他便凝聚了不少星旋,对萃取一道早有经验。 心中暗自估算,所需的时间不会太短暂,不过灵性不似精神力,淬炼途中没有那么多限制,法力、精神、气血等力量依旧可以使用,或者说由于灵性的暴涨,这些力量接下来同样会迎来一些增幅。 哪怕现在,他已经体会到了五感六识被极度强化后的效果,近乎无时无刻不在动用万物观之术。 方圆百丈,毫厘皆清。 “如此感知,不知配合精神力后又能做到哪一步。” 他将二者搭配,眉心放出银光,感知全力覆盖出去,瞬息间便笼罩了十数里! 眼底掠动丝丝微光,川泽山野、飞禽走兽,整座山林都仿如纳入囊中。 他念头一动,掌指作虚握。 七里外一处小石潭中,流水汩汩,刚刚冒出头来吐了个水泡的游鱼正与同伴嬉戏,搅弄水波,噗通! 跃出水面,却是有灵光飞速汇聚,将之包裹在内,下一瞬便化作虹光。 百息后,陈屿看着眼前还一愣一愣瞪大了一对儿鱼目的游鱼,嘴巴一张一张扑腾了两下,活力十足。 “如此,定景囊采术方可算功成!” 眼中带上一丝喜意,这门术法在创出后便一直受限于感知以及对法力操控两方面缘故难以真正施为,仅能在周围几十丈中用出,几乎被打入御物之术中去。 直到此刻,灵性加持下,五感与精神覆盖范围扩大许多,法力也追着研究发掘而不断得心应手,十里内的取用将变得轻而易举。 念动之间,山川相隔亦无惧,探囊取物耳! 这才有了几分术法玄妙! 不过这术法倒是越来越向着妙手空空那方向去了,陈屿感叹了句,打算再接再厉,将取物的速度提升起来。 他可不会穿梭空间之法,故而想要做到这点就得在法力上面下功夫,亦或者等哪天精神力彻底凝实,变得可以接触现世之物时,这些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精神力进一步蜕变遥遥无期,只能等新元神重铸后,看看奇景之力浇灌下能否带来变化了。” 他的精神早已经历了两次蜕变,距离凝结实质还差一筹,虽说如今靠着奇景之力有了念想,但在预想中,若是能将精神力量推至第三次蜕变,或许也能达成! 陈屿想到了那枚好运种出小白的精神之种,质地坚实,可穿梭天外与现世间。 …… 蜕变了灵性,养出一缕质地精纯的灵性后,陈屿未改变自己的计划,只在移栽竹木、梳理奇景的同时多加了两条,便是去寻找更多内景地,以及内景秘宝。 他已经尝试过,一缕清辉作为种子来锤炼自身灵性完全行得通,不过这一缕还是太少,长期之下难免被消耗殆尽,可囊茧也破碎,一时间又无法弄出个新的来。 再者哪怕真弄了个新囊茧,能否养出灵性蜕变以及何时能养出都是问题,故而他换了个方向,用手中的各种资源去投喂精纯灵性,为其补足消耗。 经过一番验证,内景秘宝的效果最是突出,两者间没有半分排斥,更无污染的迹象,消化转化的效率更是其它诸如天石之类的四倍有余! “照这个淬炼速度,若不存在后继乏力的话,少说得有个十五六件秘宝才行。” 饶是陈屿有入虚的手段,五感六识强大后更能辅助探查内景地,也不禁对这个数目感到咋舌。 太多了。 要知道迄今为止,从青台山一路走来开了不少内景地,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不及这个数字。 “看来接下来得多去一些大城、古朴传承所在探寻才是。” 他定下主意,只是现今还不急,灵性淬炼并非被动,由他克制着,一时半会儿无需在这上面过于急迫。 先将手上的奇景打理好,布置阵法梳理之后,将一切都弄得妥帖。有奇景作为支撑,纵然人念如潮,自可抵挡。 往后行走天下各地也将从容许多。 于是之后几日,陈屿一边移栽看上眼的竹木,一边削了符牌,勾勒灵文,一把一把抓在手中,从奇景中高空抛洒,仍有其跌落,旋即再引动法力,耦合成阵! 栽种的竹木品质寻常,比不得他在云鹤观时培养的那些,只是量多,随处可取得,哪怕种植出了岔子也能得到填补。 当初离开青台山时陈屿并非没有移栽灵竹,但种在浮空田的那几株后来没能开花、长出竹实。 只一日日消逝了苍翠,变得昏黄,最终枯萎败落。 陈屿也是第一次知道,灵竹并非每一株都能开花结果,这其中不知是灵机诱发产生的变化,还是本来就如此。 他更倾向前者。 两日过去,青胧山周围大致被符牌布置环绕,陈屿绘制了近九百枚符牌,法力都耗空了数次,才堪堪将整个大阵运转。 万法铜镜动弹不得,已经被作为核心放置在山巅,坐镇中央勾连诺大阵法。 大阵功成,咆哮的风力阻隔在外,游离在侧的朦胧云气聚散不定,那些大都是尚未沉积稳定下来的奇景之力,以及浓郁至极而氤氲升腾的灵性粒子。 汇成一捧捧五光十色云团,挂在山腰以上,漂浮在天穹下。 当阵法开始运转时,这些灵性淤积的云气会不断被吮吸吞入,融入土壤中,肥沃地力。 抬眼望去,天壁之下的赤色已然不知不觉中褪去,只剩迷蒙灰白挂在顶部,铺陈于云海上肉眼难见的深处。 陈屿盯着瞧了会儿,与天壁一样,这些从天外映照而来的光辉同样不知来历。 原本会缤纷多彩,各色光晕纷乱,但在奇景彻底夯实以后,不仅内里分出如外界一般的白昼黑夜之别,日与夜之间的光色也出现区分。 白日里多是清淡的白,不似烈阳那样灼眼,却照耀着青胧山,哪怕天上并无任何可以称作太阳的事物。 到了晚间,光辉散去,天壁深处会投下如星辉一样的光芒,成百上千,凝成一团团如同火烛燃烧在天壁之中,有的黯淡无比,有的明亮皎洁。 与外界相差仿佛。 而能够引动星月光辉的星汉草,在此中同样能发挥效果,牵引了不少光芒。 陈屿一时都有些怀疑,这许多的光辉是否来自某片不知名星空,却找不到依据来源,只得作为猜测埋藏。 另一边,布置大阵,地力的梳理、灵性的调试以及环境的优化都需要时间,他还停不下来,种植区依然仅限于原有的一小片,青胧山周遭区域仍旧存在剧烈的灵性起伏,在平复之前不适合扩大种植。 好在这种事用不了多久,时间精力的投入不多,约莫两三天就能完成,到时候大阵不会拆除,转而强化一些辅助方面的能力,譬如汲取灵性定时降下灵雨、调和不同植株种植地区的灵性浓度等。 这些只要花些力气改良,眼前的大阵都可以做到。 经过几个月的强化,万法铜镜中已经储备了已有的全部灵性节点,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构筑组合任意类型的术法。 结合大阵,陈屿只需开个头,然后偶尔来看顾几眼,其余的大可以交出去,自己则等待几月后一批批灵植的采收即可。 “单纯如此,仅仅一道阵法外加万法铜镜似乎够了,不过若想要将这几十顷田土开垦打理好,种出的灵植都在水准之上的话,还得一些手段保障才行。” 比如分神之法,青胧山中总归得有主持照顾者,一道分神便不错。 只是陈屿细想下还是放弃,等到新元神重铸完成,他不仅短期内不会再分出意识精神,甚至在此前要将已经分出的部分收归回来。 奇景凝实以及灵性蜕变,接连出现的事件让他对精神方面的把握又有几分新的领悟,欲要在新元神上多下功夫尝试。 此刻不宜再分润力量出去。 “到时候分神悉数收回,元神分身也不能留下,要么带回来,要么就地散去。” 原本,他还想试着将精神领域如奇景一样灌注入奇景之力,一口气熔铸。但现在看来这一步实在没必要。 精神领域玄妙,却并非不可或缺,他的新元神如今只是一个空壳,需要内核作为依凭,而几近凝实的领域则正好符合。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灵性天赋者(单) 时间在布置阵法的当口流逝,一日日过去,青胧山中渐渐有了模样,变得适宜了不少,已经可以扩大栽种区域。 二十余顷土地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全数开垦完全,便先挑了几处灵性沉积最是浓郁的地方,圈划出来,翻土耕种。 山前山后皆有分布,零星分散在山体左右。 陈屿将元灵根、灵石萝卜、青瓜、地梨子等事前带在身畔的灵植栽种下来,一同种植田中的还有灵七子、星汉草等,原本浮空田上的灵植药草被他陆续分批转移到奇景内。 轰鸣中,法力澎湃,撬动核心后将灵土击碎,一块块碎片落入奇景,与大地交融如一。 自此,两者合并作一体,不分彼此。 除此外,陈屿将寻来的山竹、果木一并种下,尤其那些尚未开垦的区域,也多少埋了些树苗,点缀青胧山各处。 花草自不用多说,无需费力照看,随意抛洒在山上,此刻灵性粒子吹拂,短短两三日就长得花团锦簇、绿草如茵。 空气中多出几许芬芳,眼前也不再枯寂,生机勃发。 陈屿在挑选的几处田地仔细耕耘,同时如星汉草、灵七子这类药植则与花草一齐抛飞了种子,随意扎根在外。 “还差了点东西……” 离地两尺,入目所见绿意盎然,他转头思索,很快想到了什么,来到百丈高的山顶,左顾右盼一阵,挥手打出一道灵光去到天空。 轰隆隆!沉闷响动中,搅弄云气。 法力汇聚,灵文编织,云雨术被施展出来——陈屿继续动作,只见他沟通了极高处的万法镜,与这道术法关联,于是哪怕撤回了法力后,天上依旧漂浮着一朵朵由灵文幻化的云团。 他尝试着控制,念头波动,一捧雨露泼洒云头,撒在山石上,湿漉漉一片。 点了点头,陈屿又去到山脚下,双掌翻覆,大片土层纷飞,不多时就有一口深坑出现眼前。 “有山自然得有水。” 他引动术法,天穹上宛如破了口子一般,大朵水浪瓢泼浇灌而下,冲刷山石,汇流入土坑中。 渐渐化作一湾环绕山脚的小湖。 打量着,陈屿取来灵石,抛入上百枚在水中,接着法力催化,便见一处处朦胧光辉在湖水中荡漾,碧波粼粼,好似沉沦了星河在其中。 移来果木布置湖畔,从现世搬迁十数枚巨大青石装点周围,一阵忙活,总算神满意足。 “品相不差。” 术法停歇,天空中云气静谧下来,不再落雨,陈屿悬停半空欣赏自己的作品。 淡淡雾气迷蒙,聚散如烟,袅袅袭弄在水面,水中灵光氤氲,映照内外,一派烟波浩渺之景。 但见他信手一指,天上飞来一座简陋木屋,正是从浮空田中搬来,如今安在了山腰,两侧各有苍翠灵竹婆娑摇曳。 布置好了奇景,打理下该种植的各种灵植作物后,陈屿从青胧山离开,回到现世中来。 灵性蜕变,想要将所有灵性悉数转化淬炼便不得不找寻更多内景秘宝,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将元神稳固下来,新元神重铸功成就在近日。 这事马虎不得,关乎对奇景之力改造精神的探索,无论结果如何,都将让他对精神层面的掌握以及关于奇景之力的利用更上一层楼。 陈屿找了一处古朴水乡,休憩的同时调理心神,为此事做着准备。 又两日过去,时间来到十一月下旬。 奇景再无错漏差池,种植其中的植株长势良好,在寄托万法镜照料一事上他也摸索出几许经验心得,有了收获。 不过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这两日里陈屿抽空找遍了方圆两百里的所有城镇县城,想要发现更多内景地存在。 可惜运气不佳,只在一处供奉地母娘娘的地祠庙宇中找到一处,其余无论武林山门、道派观宇以及古老遗迹,都没能发现内景地。 倒是在一个名叫永县的小地方意外遇见一家渔夫,其家中第四子的灵性天生超过常人,这算是他第一例在现世人间找到的灵性天赋者,可惜家境朴素,年岁不大便开始忙于生计。 “气血亏败,亦未曾明智。” 明智其实不难,多读书,多思考,若是能在这期间熬炼打磨一番体魄,养足气血神思,自然而然就能生发‘本我’之念。 这是觉醒自我的前提。 然而这些对于一位生长于乡野渔家的少年太过苛求,陈屿并未去打扰,更未传授法篇。 智慧不明、气血颓圮,意识本我浑浑噩噩,纵使灵性天赋绝佳也无济于事。 更甚者少年体内已经由于常年累月捕鱼入水积攒下许多隐伤,其兄、其父无有例外,都拖着一副孱弱干瘦的身子。 不过相逢即是缘分,见得一家数口虽生活艰苦却和睦安然,他不介意磨碎两枚气血丹丸,稍稍填补了这一家子空虚亏败的身体,为他们勉强续了几年。 至于想要根治,陈屿同样无法。 “灵性天赋者……难得一遇。” 其实对于灵性天生丰沛者到底能有何种奇特,陈屿一时也说不清,目前来看除了在觉醒自我上有几分优势外,其余似乎与常人一般无二。 不过灵性这东西后天不是不能改,但先天强盛的灵性想来用处不会只这么点。 “那头蠢鹿也是个灵性天赋者,论先天灵性更是远超眼前这位少年。” 然而陈屿始终没能从对方身上找到如何特殊。 这方面还得等往后遇见更多灵性天赋者才能细细展开研求。 渔家少年的事只是小插曲,陈屿依然在寻找内景地,好在从地母娘娘的祠庙那一处中找到了一株秘宝,短期内灵性淬炼的空缺有了填补。 那是一株青色莲花,莲蓬上长得却非莲子,而是大小形态不一的鹅卵石,陈屿看过,确认是灵性淤积凝结下的产物,并无用处,杂质极多。 反而是莲蓬有汇聚自然灵性的效果。 然后就被他打碎研磨,时不时投喂给体内的灵性种子,用以淬炼其余灵性。 随着秘宝粉末投入,那一轮清辉在逐渐壮大,吞吐呼吸间,仿佛鲸吸一般将无数自身灵性吸入,等到吐出时那些灵性则变得醇厚、坚韧,如同被升华! “还不够,一株完全不够。” 不过很快陈屿不得不停下寻找,一方面这附近都翻遍,大致没有其余内景,想要秘宝就得继续去其它地方。 另一方面,盘踞在天外天中,一直燃烧着精神气焰的元神,也终于到了重铸成型之日。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新元神 数百里范围仅得到一株内景秘宝,这让陈屿对秘宝的稀缺有了更直观的感触。 关于何时能筹齐足够数目的秘宝令所有灵性升华蜕变,他也拿不准,只能说需要不短的时间去寻找。 在此间,他也没有放弃培育,灵机的效果非凡,未必不能诱变出适合灵性升华的灵植,只是同样无法一蹴而就,现今尚无它法,只能在一次次尝试中碰运气。 好在灵机储量足够,前前后后更是种了不少植株,这些都可以排除,范围缩小了一大圈。 另一方面,灵性暴涨,使得法力等力量都受到了不同幅度的影响。 不过与其它力量不同,灵性来自于自身,几乎可以视为一身非凡之力的根源。 故而并无驾驭上的难度,没用几日便将这一身灵性圆融于一,在法力、精神等层面的发掘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自此,所有的变化停歇下来,只剩置于天外天中的元神躯壳,仍然埋身烈焰中不断烹煮熔炼,等待最后几处的重铸。 陈屿并未等待多久,就在新得的那株莲蓬秘宝研磨成粉,洒入灵性之后,不到两日功夫,正在一片湖泊中泛舟垂钓的他便灵觉触动,眉目舒展。 神念一动,身形安然不动,双目却是悄然间紧闭。意识飞遁,已然去到另一方昏黑天地中。 天外天,精神领域不远处。 熊熊烈火焚烧,金银二色交织,焰光滔天,恍如一派可怖景象。 陈屿意识到来此地,从领域中掠出三五缕细薄力量,浅淡的银芒揉在一起,承载着他的意念。 薄弱的意识无法身临那片被精神之炎覆盖的区域,元神躯壳熬炼在其中,已经经过了数月,日日夜夜都接受洗炼。 再回头看去,连领域都淡薄了大半。 原本金辉流转的圆润领域,如今变得干瘪,灿若星辰的水滴珠石也黯然,无形中被汲取,削去数成。 元神分身坐镇中央,同样形神枯槁。 “哪怕截流,总归能调用的上限就在那里,无法跨越,便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陈屿对此也无奈,做不了其它,实际上能在重铸元神的同时维持日常精神力的取用已是不易,需要平衡,因为眼前的烈焰无时无刻不在吞没精神之力,化为柴薪燃烧锤炼。 他来到另一处,并未隔远,就这样静静看向火中躯壳,等待最后一步完成。 意识深处,若有若无的波动愈发明显起来,奇景之力汇入元神,如此一次固化下来所产生的影响正在体现,哪怕还没有彻底凝聚,依然引得四周飘散的银色翻腾鼓荡。 涟漪起伏,周遭的动静有些大了。 光焰开始颤动,似要熄灭,化作银雾溃散开来,又被无形力量牵引在侧,逃离不得。 身后,领域激起一波波浪涛,泛滥在内里,水滴被震落,破碎开,露出一枚枚玉色石子。元神分身乏力,浑身笼罩的光辉明暗不定,好似下一刻就要寂灭。 呼—— 某刻,如有风吹度,光焰平息、雾气消散,一具四尺长的人身从散去的火焰中显露,伴随而来的还有极为明亮的光。 陈屿一直在边上看着,直到光色黯然于天地,等到浪潮也安宁、领域恢复平静之后,他才试着靠近。 若有若无的呼应从身前传来,那是意识本源的亲和,他未有迟疑,夹裹着些许精神银芒,飞入这具元神躯壳。 温凉、舒适。 心头浮现难以言说的惬意,这是精神之源在欢欣,灵性之根在雀跃。 让陈屿有些意外,焕然一新的元神不如之前几次破碎后重铸那般还需要适应,这一具或许是奇景之力的参与,只在融入的刹那就心神合一,再无阻隔。 他放开束缚,脱去枷锁,此刻元神内迸发无量的银光,笼罩向四面八方—— 下一刻,陈屿看见了天外天,看见了藏于天外的丝丝缕缕黑雾,以及黑雾中夹杂的极为细微的力量,那是原石的来源。 向上,继续向上! 就在升至极限的一瞬,煌煌然有汪洋浮现眼前,虚无缥缈,却又真实无比,那海洋悬浮在未知处,四面八方阵列无数棱镜似的构造,内里闪烁星云。 大海无尽,一朵朵浪涛拍打,时而安平无波,时而浊浪排空。 数不尽的漩涡与涟漪搅弄,氤氲着五颜六色的光。 再看去,海面溢散有黑黢黢雾气,充盈整片空间,分不清到底来源于何,只知一部分沉入海中,一部分流淌向棱镜。 “这个是……天幕?!” 莫名的,他突然生出一丝感悟,眼前的大海就是所谓天幕,一席横在虚空中的大幕。 可天幕有这么厚?陈屿曾出入过天幕上下,知晓天幕之上乃是一个个执念所化的小念世界。 或许这些漩涡便连接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光辉正是小念世界中透出。 真若如此,那四方上下的棱镜又作何解释?他正要细看,却只觉这副浩瀚广大的景象在元神视野中突兀闪动,似在变得不稳,将要破碎。 咔嚓!镜子崩裂的声响传来,视角陡然下坠,如同从高绝山巅堕下,一阵阵失重感混着无数光怪陆离之景穿梭眼前,最终等他镇定下来时,已经回到了天外天。 四周是熟悉的黑暗深邃,没有波澜壮阔的无垠大洋,也没有高耸不知处的庞然棱镜,只剩一片寂静。 陈屿定了定神,这才恍然发觉元神中积攒的精神力不知不觉耗尽,临近干涸。 他调息片刻,凭借着崭新元神强大的恢复能力以及从精神领域中再次抽取部分力量,很快就圆满如初。 又一次尝试,光亮大放,感知之能通天彻地,却在十数息后无功而返。 “看来刚才那一幕的遇见或许有些运气成分,又或者还有哪些地方尚未完备,需要将新元神进一步开发后才能下定论。” 他不认为方才所见是幻影与巧合,元神感知到的一切必然与这片天外天有着极深联系,陈屿紧了紧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感知着这具躯壳,毫无疑问,其中流淌的力量无比精纯,精神力灌注入内,时刻都在被元神中的超凡物质固化、凝实。 在某种程度上这亦是一种升华,不过程度比不得灵性,只让精神力量显得厚重了许多,更多几分变幻。 右掌探出,粗短的小手摊开,五指中有光涌动,片刻后,仿佛听得撕裂声音响在耳畔,就见掌心前方落下一片黑色。 银芒席卷,转瞬化作一捧细碎的原石颗粒。 紧接着,他再度激发出一团焰光,燃烧在掌心,精神力注入其中,待到焰光盛大之刻将之抛飞在身前不远,任由其发散光明。 黑雾被精神波动吸引来,尚未触碰便又好似被固化后的元神火焰压制,将要四散奔逃,却在牵引下徒劳挣扎,最终源源不断没入焰光之内。 于是就有一粒粒原石从火焰中跳出! 噼里啪啦!每每火焰将要势弱时就有十来粒原石粉碎,内里能量挥发,令火焰再度爆发。 “固化后的元神驾驭精神之力,可以发挥出十二分力量,黑雾再也干扰不得,反而被视作食粮与柴薪。” 不过眼下他还做不到让眼前的火焰永动下去,毕竟原石中能量驳杂,纵使现在萃取吸收的能力大幅提升,多少还是有些耗损,据陈屿估算,这一团拳头大小的元神光焰以体内四十分之一的精神力作为基础点燃,只要原石不绝,可以一直存在三个月左右,百日上下。 想到这里,他也不着急收起火焰,而是继续摸索新元神其余变化。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融入在让陈屿感受到水乳交融的同时,隐约间也存在某种深层次的绑定,似乎这具躯壳已经与精神源头关联,以后若出了损伤,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随用随换。 “这点倒是不好,元神毕竟只是外在之物,作为一时依凭、探索时的工具尚且罢了,过于深处的紧密稍显掣肘。” 不过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刚刚出炉不到一刻钟,距离破损毁坏还有很远……大概。 感受体内的力量,他不再多想,精神意识层面玄乎的事不少,那种意外的绑定在他看来不算明显,估计破损后的反噬也不至于太强。 陈屿回转心念,双臂一震,化作金虹飞遁在漆黑空中。 “速度很快,常速下提升了九成!” 奇景之力固化的效果十分明显,他体验着这份速度,虽说天外天并无风力吹拂面颊,但感知出众的他依然能估算出其中变化。 再试试术法临摹—— 陈屿念动,精神力瞬间覆盖体外,化作数个大小漩涡,下一刻有灵文显现,比重铸之前清晰太多,一笔一划都宛若法力勾勒而出,铭刻身躯上,激发之后释放出强悍力量! 乘风化虹! 金光闪过天际,黑雾被惊动,落在身后张牙舞爪,任凭如何无声咆哮都未能追赶上。 精神临摹的术法在天外天威能大为削弱,然而元神的加持下,综合出的效果竟不比现世差多少! 天外天可没有人念冲击消融,故而精神力运转极为流畅,飞行了会儿,金光在空中电闪十来次,终于停下。 光焰散去,陈屿踏步而出。 “身形亦得到稳固,强度几乎翻倍,坚韧无双!” 飞遁途中,陈屿试着与一排涌来的黑雾相撞,想要试试元神的坚固程度,结果令他惊喜,比预期的表现更佳。 他感叹,饶是当初以百窍法熔炼元神百窍,在身上开了几十个口子,将自己炸掉数次才堪堪稳定下来的状态,都比不得这一刻,着实厉害。 霎时间,心中升起畅快之意,黑雾狂涌而来时不动如钟,任凭冲刷,他自顾自盘膝坐下,看向精神领域。 元神! 这才是真正的元神! 哪怕他未曾主动,体外流转着的薄薄金红光焰亦在不断焚烧,磨灭了侵袭而来的黑雾,一时间四周落下无数原石,大小不一,飘忽在身侧。 陈屿却在想着其它。 新元神着实不差,不过目前也不是十全十美,仍有几处可以强化些。 其一,便是体内酝酿的精神力,还是太少,纵使这次重铸并未破开极限,自我意识可同时间调用的精神力如旧,但元神本身可承载的力量要比之前大太多。 他细细思索,完全可以在在其中填入更多精神力量,哪怕不能操控,仅靠被动约束也能将之留在体内。 到时候何时使用就由得自己再选择。 好比他现在一次只能吃一瓢水,而重铸后的元神则相当于一只木桶,可以同时间装入几十瓢,他不求一次就饮尽,但先将桶装满,至于何时用瓢、如何用瓢这些自然不再需要苦恼。 陈屿将目光投向褪去了几分金色的椭圆状领域,其中的元神分身已经在重铸完成的一刻被他抽离出来,融入本身。 正如之前所说,他要融合所有,或是将暂时无法复归的元神力量消散掉。 新元神彻底圆融,他将要借此做一些试探,关于天幕之上,也关于精神本身。 说回眼下,陈屿想要填满整个元神躯壳,无疑眼前就有现成,只消将这里面剩余的精神力全数吸纳,便也大差不差了。 “当初在其中装了那么多精神力,现在也耗得七七八八,索性一次清空。” 这批力量说回来还得经过元神蕴养转化,同化为相同品质的力量,虽不至于太久,却也需要一两日才行。 “正好,到时候内景秘宝大概也全部投入下去,灵性升华也会暂且停下,直到下一份秘宝到手。” 其实陈屿尝试过以奇景之力去推动灵性变化,但效果平平,而在精神层面,本就由其固化而来的新元神更是不再与之发生任何反应,想要继续触发出变化,只能寻找更多方向。 “精神、灵性、法力、气血……” 气血方面有血窍之法,虽说这玩意儿对他用处不大,但好歹还是在开辟之中增幅了些体魄,且往后还有百窍法尝试,不愁没有方向。 灵性则只需要足够多的秘宝就能持续升华下去,反哺自身。 唯有精神与法力,前者伴随着新元神的重铸,短时间内已经无路可走,而后者更是早早就山穷水尽,只能在技法操控上下功夫。 “前路啊……” 他想到了雷痕内铭,但这条路还只开了头,尚未知晓往后的变化,是否通途。 陈屿沉吟片刻,还是打算将破境的希望放在自己最擅长的‘拼积木’上——将气血、精神、法力尝试合一。 而在这之前,精神法力间的融合暂时陷入僵局,不过灵性大增、精神强化,现在的他倒是可以在五感六识的开发上多走几步。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狼狈\’为奸 五感六识的开发由来已久,早在刚接触灵文时,就有五感图录被绘制,只是受限于当时的认知,没能将之探究清晰。 直到后来,精神力接连蜕变,以及从第三道境的降临中捕捉到一丝感悟,以五感绘制‘斑斓世界’,进而才真正掌握住这股独特力量,在许多方面都能发挥出不俗效果,与千变万化、缥缈莫测的精神力相比各有所长。 陈屿如今想要继续深挖感知潜力,有灵性、元神作为依靠,并非没有可能,不过仍需要一些准备,他得好生思量才行。 …… 崇山县,五渡口。 毗邻慎江的镜泊湖占地约二十里,左右各有嶙峋山崖,密林葱郁,湖水碧色连天,波光动人。 陈屿驾船,乘着水浪来到渡口岸边。 “小先生回来了?” 有渔夫笑着打招呼,询问他这次的收获如何。 “不多,十来条银嘴儿,倒是中了一钩大白鲤,两斤上下。” “嚯!那还不差,大白鲤在近水处可不多见,想来小先生也是运气足够好的。” 两人谈说,又有旁侧一位撑着钓竿的中年拖曳短袍,走到近前朗声道:“老伯所言有理,不过在鄙人看来,银嘴儿才是老餮的心头好,轻火一炙,再这么过油一炒,最后闷在锅中烹上三五十息,香脆弹口、外焦里嫩,煞是让人垂涎回味。” 三人交谈了会儿,各自离去,短袍中年掏出十来个铜子,同另外三人叫了个船家,说是要去镜泊湖中垂钓。 陈屿则提溜着自己的鱼篓,里面噼啪传来跳动声,他缓步出了渡口,向着镇外一处农家院落走去。 来到崇山县有七八日功夫,十一月快要走尽,本意是直去建业,看看这座传闻中大梁第一城的地方如何了不得,然后去趟真武山、正阳观,遍览道经,最后再出海,或者北上。 此间,秘宝已经投入的七七八八,用得只剩少许,一粒粒粉末投喂,灵性时刻转化升华着,丰沛自身。 如今再去餐食灵霞,竟飘飘然若有飞仙之感,那是远超等闲刺激的快然与愉悦之情,令他险些沉醉。 灵性充盈自会如此,陈屿对此持以乐观态度,眼看着灵性提升带动所有力量一同有了或多或少的有益变化,他现在只等全身灵性悉数升华,届时或许久未精进的法力也能得到突破。 另一方面,数日中,大部分的精力还是花在了新元神上,不断摸索,搞清楚了不少疑惑,同时也对元神重铸、奇景之力与精神力结合等相关有了许多把握。 基于此,原本就被几近挖空的精神领域终于走到尽头,被陈屿汲取掉最后一丝精神力量,其中的水滴跌落,全数破碎。 玉白的石子从中挣脱出来,然后就收拢放在一旁——这些石子中有着可以让精神力融合意识体时变得更平和的效果。 正因此,他之前才弄出了几只分神。 现在用不上,分神都要收回,不过不意味着玉白石子无用,往后假若重铸的新元神真个被意外破损,想要修补时这些石子能够派上不小用处。 “本来想去建业,见了这片湖,倒是走不动道,多待了几日。” 推开门,他心中感叹道,一边将鱼篓放下,土黄墙边有一口石缸,不大,但放几条小鱼不在话下。 这段时间里陈屿也不是完全寄情于山水,元神新铸,外加灵性升华,带来的影响除了那些客观实在的,还有心境情绪上的波动。 驻留在这片湖泊旁,便是有为了安抚这种变化的目的。 短短几日,放下了刻意,仅仅当了一个游学于外、垂钓湖畔、驾舟遨游的普通人,陈屿心思安宁下来。 过程中,渔夫、钓客、船家、游子都与他相谈,人生百态舒展于眼前,一丝烟火气弥漫心梢。 当然,追寻安宁并非全部,镜泊湖素有临江第一湖的名号,红霞栖碧湖,天水并一线,站在渡口远望,景致瑰丽无双。 于是,此地亦有了‘栖霜天’的雅称。 名头远大,人流众多,若非近十几年世道纷乱,江畔的亭子几乎能连绵十余里而不绝。 陈屿到此的另外一个目的,自然是在寻找内景,结果也没让他失望,崇山县设立于几百年前,古迹有不少,长年的传承势力同样存在几家。 而最令他意外的,还是在镜泊湖畔湖附近,那些亭台水榭的旧址上,竟找到了两处内景,虽小,却都生长有秘宝! 湖泊中央,一处沙洲之上同样有一方内景残存,不过年岁太古老,内里灵性流逝严重,在大过滤的伟力下即将破碎。 有新元神穿梭寻找,他没用多久便找遍了这一处内景,最后一无所获。 陈屿并未气馁,湖畔的两株秘宝已经能满足一段时间所需,反倒是沙洲中这处正在归于虚无中的内景,让他在意,延缓了离去的日期。 想要看看内景破碎的场面,是否与当初在青台山上目睹的桃树所孕育的内景地一般无二。 还是说会因为地址不同的缘故,出现其它变化。 对此他不得而知,只是怀有期待。 …… 西州,广庸府,元阳峰。 这日清晨,伴着凉风习习,宋越照例起了个大早,天色蒙蒙亮,他就从床榻上爬起,取下小木床床头上的灯纱,将油灯点燃。 换好衣衫、外罩道袍,将架子上的四方小帽箍在头顶。紧接着提起灯向着房间外走去。 宋越今年不过十岁,三年前与五岁的妹妹一同,被现在的师傅,也即于启猛从白州带回到元阳峰山照料。 小道童虽然觉得一本本书册看得让人眼酸,但对现在的日子却是喜爱,山上清冷,不过有鸟雀做伴,自家妹妹也乖巧懂事,互为玩伴,故而不算无聊。 楼阁里有许多的书,还有一些师尊从别地带回的物件,有人高的石像、细长的木雕,一些机关造物更是精巧喜人。 宋越不喜欢读书,但藏书的楼阁他去得频繁。 “这几日师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日没夜,要是不早起操持,朝食都没有,只能饿一上午。” 十岁的小道童提灯去了厨房,将袍子褪下,然后抱着木柴去院中劈成数瓣,搂了些干草绒,塞在背篓中,一齐背到灶头前。 灶台高出半个身子,他摇头晃脑,抬了木凳垫在脚下,然后取来火折子将火星抛入草绒中。 呼——呼! 吹拂着,鼓胀了面颊,彤红的小脸映衬在灶口,良久,一丝火气升腾,滚滚浓烟从中飞出。 抹了把汗,宋越颠着步子小跑到案台边上,伸直了腰,小手晃来晃去,总算摸到一柄菜刀。 师尊沉浸于事,他不忍打扰,也做不得其它,只能仿照记忆里于启猛弄的一些朝食来制作。 “唔——,今天就绿菜拌青瓜吧!” 绿菜,他叫不出名字,只记得是一种野菜,好在事前几日师尊去山后摘采了些回来,还剩余不少,宋越翻了翻,觉得哪怕吃完了也能去后山找找,不难辨识。 咔嚓! 一刀切下,道童小心翼翼,纤细手臂上袖口挽得高高,一对儿虎气的眼睛黑溜溜瞧看去,手指离得刀刃稍稍有些远。 一番操作,青瓜厚薄不一,不过宋越也顾不得太多,相比自家师尊不会在意。 “就这米糊,还是挺好吃的。” 这些不是凉菜,他认不得案台上哪些是调味,只能一股脑将菜肴送到锅中混同烹煮,别说,这样弄出的米糊真不差。 哪怕有些口淡,至少在他妹妹宋瑶的评价颇高。 正是有了这番肯定,宋越才拍着胸脯将每日晨时的朝食揽下来,足足比往日早起了大半个时辰。 哈欠!睡眼惺忪拍了拍嘴,揉动眼睛提神,小道童蹲坐在木凳上,一把一把将捆好的木柴送入灶中。 火焰彤红,印在他面上,些微有些发烫了。 后院,空地上。 于启猛对厨房中的事并无所闻,他这几日确实彻底沉浸到了修行中,钻研着自己摸索出的开窍秘法。 配合手边灵药,能感受到一丝丝温凉气蕴旋动在一处处大窍中。 不过,在初时的激动后,他止住了更进一步将这些气息引出穴窍、埋入体内。 虽然与气血共鸣,仿佛能融合出某些特殊的能量,但他并未如此,每每想要这般时,愈发灵敏的直觉就会泛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警示。 那并非心悸与恐怖,而是一种莫名的提示一般,让他不敢继续。 好似只要走出这一步,气血或许可以大为精进,然而自己将失去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于启猛几经思虑,还是停下,倒不是轻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而是考虑对相关方面的了解太少,无论穴窍、气血,亦或者灵药本身,这些事物都显得陌生。 “锁灵开窍打开的,与其说是穴窍,更想一种深埋体内的秘藏,往日不被人发掘发现,现在则被灵药引动,这才破开。” 揉动眉心,舒缓脑中酸痛。 想要真正挖掘出这方面的秘密,还得从岐黄之术入手。 然而于启猛被唤作真修,自诩也诵读过数以万计的书册经卷,但对岐黄之术却并无多少了解,或者说没有深入,只限于几副药剂、土方,一些寻常病理罢了。 “老道不修丹鼎法,医家所识更是少有几位,看来需要请动一些老友同道,方才不至于桎梏于此。” 看了眼一旁的灵药,已经干枯,现有的灵药都来自石牙县的福地,其余地方尚无发现,如今,哪怕找了些办法将灵药封存,滞缓药力流逝,然而灵药光泽的褪去与黯淡仍旧不可逆。 “不能再等了!” 于启猛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站起来后持笔书写,准备给前面数十年结交的道友们去一封信件,众人计长,想来能赶在灵药彻底枯寂之前挖掘出更多线索。 “还有这份奇异的力量……” 他感受着流淌穴窍中的气息,刚劲且有力,远比劲力强上数筹,更有滋养血肉之效,可止住年迈者气血颓圮。 唰唰!笔力苍劲,寥寥百字迅速出现在纸面上。 而就在老道士奋笔疾书时。 相隔两百余里外的青台山上,一只棕黄梅花鹿又一次出现在道观前。 黝黑眼眸中灵动非常,身形矫健。 唯有身上沾着草屑与苍耳,不知又是去了哪里玩闹,还有几丝血迹染在小腿外侧,浸润了皮毛,不过并不严重,没有影响到它行动。 看着依旧紧闭的院门,馋嘴鹿带着伤势自顾自靠坐在墙边,旋即昂扬脑袋,仿佛和熟人打招呼般,轻轻唤了两声。 呦呦! 一片静谧。 下一刻,一缕微光从院中飞出! 却是一捧清水,斑斓光色在水中转动不绝,抚照着阳光,绽放出虹色。 哗啦啦!荡漾光华的水流浇在馋嘴鹿脑袋上,小鹿甩了甩,将毛发上的泥垢与苍耳洗去。 水流不断,三指粗细,飞过了院墙一路洒下来,涓涓流淌。 泼洒在伤口上,缓缓间,竟是瞧得那些血迹消退,一同不见的还有皮毛下一些伤口,迅速结痂,又转瞬血痂脱落。 呦!馋嘴鹿踢踏着蹄子站起来,语气中透着欢欣,这一声唤出,然后院墙内飞出的水流便骤然停下。 紧接着,小鹿熟练地来到院墙后的一角,左顾右盼,最后在原本围栏的位置停下来这里入目所见只有一片空荡,但小鹿聪慧,自然知晓这里面的古怪。 低头拱了拱,涟漪荡漾,一圈圈鼓荡着膨胀。 瞬间,它跳着躲开,但见一股风力从空中喷吐,炸开在前方。 呦呦!仿佛在笑,小鹿喜滋滋继续。 轰!轰!轰! 一次次,一遍遍,直到一处边缘出现些微卡顿,却是被这头觉醒了自我的鹿抓住机会,于是浑身散发青白光色,高高扬起前蹄—— 呦! 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半刻钟后。 院墙边,小鹿屁颠屁颠蹦哒着返回。 嘴边残留着青翠,口中更是咬着几株鲜嫩花草。 氤氲灵光! 站在原地,仰头抛飞,三朵灵植从墙外飞入墙内,但听一缕入水声,咕噜噜搅动了片刻,一道光晕更甚的水团飞出,砸在鹿身上,将被阵法磕磕绊绊的伤势悉数治愈,紧接着便没了动静。 呦! 又叫了一阵,小鹿对这次的配合很满意,吃饱喝足后惬意地转身离去。 后院,恢复平静的大阵下,药田里遍布蹄印,好在不知是巧合还是馋嘴鹿自知吃下也不得消化,故而只有两三块区域被啃咬,其余如灵竹、果树、元灵根等大多数灵性丰沛的植株则幸免于难。 至于更深处的桃树、茶树等更是完好无损,此刻正闪动浓郁光华,枝叶舒展在阳光下。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闲暇(单) 万里之外的事如何发生,陈屿自然不会知晓,若还在西州境内,依如今的精神强度与感知之能,他或许还能察觉到自己所布置的阵法被钻了空子,但临江府离得太远,莫说只缺了一角,纵使整座大阵都被撬开,他也无从知晓。 哗啦啦! 水声清脆,有游鱼被钓起,拖曳着一粒粒水珠晶莹圆润,落在船中,跳动着。 “总算开张了,哈哈哈!四指宽的大板鲫,不差不差!” 同船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另有几人齐齐聚上前,或是笑谈或是艳羡,船外有蒙蒙细雨,天色青空,最是垂钓的好时候,偏生众人始终没能捞个开门红。 陈屿也一样,他倒是不至于借着法力之便去做些什么,与其余钓客一起,就这般窝在船头,披挂蓑衣。 一竿青竹,一段麻线,几人悠悠哉哉高谈阔论,他偶尔也浅笑着加入其中,言说两句。 天南地北,一船人并非都崇山本地的人户,有来自河间逃难的,也有从江北迁徙而来者。 “三山罩月,镜湖浮日……想来旁处难以见得如此美景。” “这可说不准,璃山的月霞、东台的大浪、京州的白毛风,哪个不惊心,比之镜泊湖之美亦不失颜色。” “如是哉!我大梁地大物博,否则伪齐何来觊觎之心?可惜可恨……” “是啊,那满堂诸公皆豺狼,磨牙吮血窥人间,但凡他们有点用,也不至于天下离殇,路有遗骨!” “好了,几位莫要掉书袋了,天下如何由不得我等平头百姓去操心,安稳过好当下才是要紧。来来来,不如再看看鄙人这一竿,必中!” 船上吵吵嚷嚷,船外细雨绵绵。 湖水悠悠,泛起一丝郁色,好似沉入了碧玉,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惹得湖面水雾袅袅然。 曾有镜泊龙王之说广泛传于崇山,乃至于大半个临江府都有所耳闻,在普通人看来,凡是负有盛名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神仙出没,留下些奇闻异事。 镜泊湖亦不例外。 陈屿好奇,此刻眼底流转波光,比湖水更清澈,却透着丝丝缕缕银色光泽。 入目,眺望,概览四方上下。 湖水挡不住,泥泽悉数穿透,鱼虾河蟹、草茎湖藤,一路望看了十几息,将百里湖泊看得干干净。 平平无奇,除了一堆污泥、鱼骨等事物,并无所谓的龙王爷,更无话本故事里铺天盖地的十万虾兵虾将、水晶龙宫。 果然,神话里都是骗人的。 他暗自摇头,脚下的大地一如既往不存在任何非凡俗之物,这不意外,陈屿从下山开始就一直在探寻此间世界的全貌。 一路见来,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正在这时,浮子抖动,下一刻猛地沉入水中! 起!右臂抬竿,一条肥硕的大鱼从水中跃起,往回提拉片刻后,大鱼落在脚跟前,连连扑腾。 “小兄弟厉害,这钓法老道啊!” 几人围拢过来,一人一句,陈屿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何精巧钓法,纯纯是用了力气与劲力。 不觉肥重,提溜着鱼,他心情也跟着多了些欢快,众人继续谈天论地,很快从话题就从他手中的大鱼上转走。 午后,沙洲外,游舟缓缓停驻。 雨已然停歇,湖面的远处还飘着些许水雾,却不显浓郁。 下了船,陈屿将钓来的四条鱼一齐送去了小岛上最有名的酒楼,这里时常接待游人钓客,一些达官贵胄、富户豪商也喜爱在此聚饮,故而若有好运者钓上了他们看得入眼的鱼种,就会当场掏钱买下。 周遭有不少人以此为生,渔夫小舟泛滥湖上,四面都堆着各式船舶,大都拖挂有渔网渔具。 他手中的鱼谈不上珍稀,肉质更是中乘品质,不过多少是自己钓起的,便也拿去酒楼,掏出几粒碎银角交给伙计,让其处理了烹煮。 接着自顾自找了个座位,今日有雨落下,不过此刻酒楼内的人气依然旺盛,座位满当当,空置的多是一些厢房、独座之类,若要按下,花费则要高些。 陈屿在途中拿摘采的草药抵换了些银钱,外加一些为非作歹之辈的奉送,如今并不缺少盘缠。 他坐下,有小厮腿脚麻利勤快,不多时就送来茶水、果盘、点心,都是酒楼附赠,无需另外花销。 正是这番周到服务,让酒楼从沙洲中的各家脱颖而出,在最初的争抢客源中立住脚跟。 当然,后来其它酒肆店家陆续模仿跟上,不过第一只螃蟹已经被吃掉,后来效仿者所取得的效果泛善可陈。 “哪里都不缺会心思机灵的。” 一边感叹,一边用木箸夹起糕点,软糯香甜,与他在旁的州府所遇稍有不同。 唤来小厮,点了一份[百香酥],这亦是一道糕点,名头不小,他早在遂州同州等地就有耳闻。 酒楼中央,环形看阑下,一家彩练搭起来,有名满临江的戏曲名家登台,迎来一阵阵如潮喝彩。 就着乐器和鸣,陈屿融入周遭,从这方景致中仿佛看到盛世康泰,然而不止是他,即便台上台下百十人,都清楚这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但这般靡靡之音仍旧引得众人沉溺其中,不忍自拔。 …… 十一月翻过,来到年岁之末。 他探索天外,驾驭元神飞遁无数里遥远,因为速度比过往快了许多,故而只花去不到两日功夫就到了元神分神止步、蜷缩成光球的地方。 感应之能提升后,没用多久便将之找到,从黑雾隐没中挖出,黯淡的光球此刻好似下一瞬就要熄灭,陈屿看见其中的分神已经临近寂灭,一丝混杂了天外天意识体的意念线团变得紊乱,仅剩些许力量还在艰难维持。 收纳在体内,元神身一颤,再度圆融一分,然后他也不多看顾,天外天太广博无尽,以前的法子太死板,受限于种种因素显得不是那么便利,如今新元神造就功成,便有了想法再改变下方向,借助复数锚点的办法来扩大[已感知区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此一时非彼一时,需要在细节上作出调整,配合新元神,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陈屿折身返回,又去了小白所在的那一处,投入几枚天石,看着对方欢快地吮吸其中能量,个头再次上蹿一截。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无处不在! 宽大的叶片抖动,五滴琼浆自叶尖上滑落,被他收起在怀。 顶上,又翻了近倍数目的金丝触须摇晃摆弄,抓取着天外天中某种物质,不断汲取反哺给这株精神宝药。 陈屿来到高处,看了又看,估摸着莲蓬成熟的时刻,上面还剩下的十二枚圆润玉珠,镶嵌在软白质地中静静散发光亮。 精神笼罩,可以看见珍珠似的珠子里仿佛沉积一缕浮絮,又宛若胚胎,在发育成长,将有破壳而出的一日。 他细数一遍,十二粒玉珠过半都生出了胚芽,浸泡在极度馥郁的浆液中。 “九枚嫩芽,不知届时生发出来的能有多少。” 手臂挥洒,又是七八枚天石抛落,转瞬被金须绞住,变得干白,内里的能量一股股吸收传递,让得莲蓬中更涌上一分淡淡润色。 距离成熟不会太远了。 他暗暗点头,没有再投入,按照以往的经验,如今的玉琼天根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能量,需要等待其消化后方可继续。 过犹不及,一如养花浇水,水沛丰饶反而容易养死。 陈屿对这一株独有的精神宝药不可谓不重视,很好奇最后能长出何等效果的植株来。 视野囊括上下,不似外界的漆黑,此地有玉琼天根扎根在山巅,不时吐出萤火似的星点,飘散空中装点景致。 足下,以原石堆叠成山,乍一看小巧低矮,实则往复更换有十来次,若集在一齐兴许能累高百丈开外,前前后后收集来投放其中的原石不下十万斤! 这可不是小数目,险些将周围一片挖采干涸,也就是天外天中无时无刻不再游离着黑雾,一角被消磨,其余方向总会汇流回补,否则这一株宝药想要长成只得不断漂流,更换一处处位置去汲取。 “玉琼天根……瞧这模样,至多不过半年就可长成。” 摩挲下巴,元神端坐高空,上下打量着粗长高耸的宝药。 这还是按部就班的情况下,期间如果能掐住时刻,每次消化后都及时投入足量天石,为其补足能量,如药田种植那般无微不至地照料的话,时间还能前推不少。 两月足矣! 不过很快他又摇头,每日抛却其它就守着这一株显然不大可能,再者自己存下的天石不多了,近段时间一直忙活其它事务,空洞都鲜少破开,眼下积存的这批还是离开青台山前搜寻而来。 “一时半会儿想填补空缺难以做到。” 索性顺其自然,左右半年就成,手上有不少事去消磨的他也不是太着急。 念罢,陈屿再次环绕小白费了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从这团掩藏在黑雾迷蒙内的空间遁身一跃,再度返回至天外天中。 抬头,深邃黑色下,难以望见其它。 不过陈屿清楚那上面有一层庞大的或许覆盖了整个天外天的大幕,原本他以为天幕的存在也许有人为因素,毕竟这方世界有灵性游离万物中,满溢天地间,哪怕此时此刻此地,亦有沾染了阴暗色彩的灵性粒子漂浮。 虽稀薄无比,却切实存在。 现世中并未找到任何超凡痕迹,但这一卷天幕让他很长时间里都怀疑是否会存在一方陌生的文明,掌握着远超当下的超凡之力,耸立了天幕。 不过新元神重铸后感知所见的一幕以及长期以来关于天外天的探索,种种相加之下,使得这个猜想中存在所谓的上一纪文明,最近被他自己推翻掉——天幕这东西,大概率就是自然形成的。 与天外天一样,处处都体现出纯天然的模样,毫无人工痕迹。 正想着,他右臂一锤,在身侧开了个大口子,黑雾涌动,自虚无中浮现,如流水似的汩汩流淌,顾不得面前这位,它们一丝不苟、前赴后继地去弥合空洞。 然后就被陈屿旋成了一枚枚原石,用精神力搓了条亮银色细绳,串起来挂在洞口两侧。 哪怕他磨灭得再多,这些黑雾依然会源源不断涌来,这时候陈屿的元神体站起身来,双目绽放金辉,仿如一柄利剑般直插幽邃深处! 感知全开! 可惜还是没能捕捉到那一幕,更未触及那片无形海洋,只在以强大感知靠近天幕时隐约有‘听到’一阵涛声。 而黑雾流动的景致却是一览无遗,确实来源自天幕,或者说,天幕之上! “大海无量,一处处漩涡泛滥,每一处漩涡下都勾连着一方小念世界……而漩涡或许就是牵引之力的体现。” 天幕隔绝两地,却又并非完全阻隔。 金虹射入高穹,巨大的天幕隐隐约约撞入眼帘,下一刻,他径直闯了过去,如今的天幕对他并无多少阻碍。 不过正如他所想,没有找对‘漩涡’想要硬闯,只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海洋中。 好在他提前留下了一缕元神之力标记在天外天,这才放心大胆的进入其中。 天幕,不仅仅只是薄薄一张屏障。 其中有世界,无垠无量。 海水弥漫,看似可触,实则虚妄,陈屿钻入其中,很快察觉这是‘空’的具现。 一种概念化的存在。 正当他意外于此地的空寂时,天地间白茫茫泛起,仿佛在呼应所想所念,元神之光接触那无边无际的白光,只觉冰冷且死寂。 元神打了个冷颤,他面色古怪,这地方竟能让精神力感受到‘冷’,着实神奇。 想要向上,飞了许久,四周白茫茫无穷尽。 这时候他停下脚步,神色渐渐肃然。 “元神中的力量……没有消耗?” 不对劲,哪怕在天外天中也不会,同样空无一物,天外天与空洞之下的行动都会消耗精神力量,何况元神躯壳的支撑本身就需要一定量精神作为代价。 此念一起,体内磅礴的精神力竟徐徐流淌起来,减少了一丝! 元神体并无异样,周围也依旧白光盛大,和前一刻相比,好似突然多出了‘精神力使用就会被消耗’这条设定一般。 见此,陈屿愈发好奇。 心念合一?心想事成? 他曾在一处小念世界中有所遭遇,除去灵性外万千事物都可以凭空捏造。不过那时候一切都需要主动催动,而不似眼下这般不知不觉就触发。 思虑了一会儿,他继续向上,渐渐感受到了不同,似有呼唤在极高处。 陈屿面上不动声色,眼眸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继续寻找,飞遁了许久却不见,四方都空白一片,光色千篇一律。 最后,他开始向着推测中存在界限的上方飞去。 这次很幸运,不多时就有一片弥漫着薄薄灰雾的空域呈现在眼前,不断的赶路让元神内的力量有所消耗,好在好存余许多,足够使用。 试探着分出一缕元神光辉,探入到灰雾中去,只觉凝滞无比,举步维艰。 “这里就是天幕的上层?穿过后会是什么?小念世界?” 无数念头飞过,陈屿饶有兴致地扎入其中。 正如所料那样,这次没有用去多久时间,甚至不存在迷路与否,很快就感应到一层薄膜似的构造,虽然坚韧,却也被他闯了过去,元神之力再度耗去两成。 嘶! 一进入,陈屿就惊叹,眼前的是一片看不着边际的星海,一朵朵光团盘旋成星云,徐徐游动。 回望身后,大幕遮天闭目,有如一面薄薄白色的蛋壳裹在世界一侧。 一前一后,天差地别。 星光灿烂,银河如匹练挂在眼前,他感知到一些熟悉的事物,正是从那一处处星云中散发出,与当初遇见的小念世界一般无二。 如此瑰丽景致映入他眼中,陈屿顿足片刻,这才感慨道:“真像啊。” 可惜,假的有点儿过于直白。 思绪落下,天地陡然旋动,如同一张刷子刷动在面前,星河、云团、世界悉数被搅弄抹去,下一刻再看去,却是一阵熟悉的白光——他依然停驻在原地。 陈屿没有慌乱,只觉得有趣,这次深入到天幕,不借助接引之力强闯,却是找不到多少头绪,反而身陷在这片看样子会不断临摹心思念想的空间内。 “说不得,所谓天幕其实也是一个小念世界,而且还是最底层、最大、最基础的那一个……又或者,天外天也是?” 这些无端的臆想没有必要,他颇为好奇这地方能做到的极限在哪里,刚才那一幢宇宙星河美轮美奂,不过已经深入过几次天幕之上、甚至破坏了不少小念世界并挖出带回一只世界核心的他,对此却再熟悉不过,临摹的只是心中念,有时候人心所记忆的事物其实很容易与实际接触的相区分。 记忆里真切无比,但真化作实物摆在面前,一眼就能对比之前感觉出差异。 尤其他这等感知极为强大者,更是漏洞百出。 何况陈屿在察觉到这一片空间所带有的独特之处后,刻意向着天幕之上去引导对方,结果构筑出了熟悉的星河,每一个小念世界变作星云沉浮…… “果然,空洞之下的景象和天幕之上有些不搭啊。” 而且他曾经破开小念世界后对外部有过一瞥,那里奇诡非常,意识精神入内转瞬就要被侵蚀吞没,绝对不是什么安稳和善的地。 “说起来,既然能如此逼真,那是否还能临摹出其它的?” 想到这,陈屿闭目,这时候体内的精神力不再消耗,他已经把握住了此间的线索,所谓飞行并不存在,他在天外天中始终没有动弹,驾临此间的不过是一缕意念罢了。 不知不觉,好似迷梦中醒来,陈屿睁开眼眸,映入眼中的是张牙舞爪盘亘身侧的漆黑雾气,加油一些绕开了他悄摸摸去了空洞位置,继续持之以恒的填补。 他未去管,只身化金虹电闪数次,紧接着右掌凝出一只巨大的虚幻手掌,分毫毕现,一巴掌拍入空洞中——下一刻,不知好运还是倒霉,一朵灿烂的星团游离飞扑而来,直径百丈的手掌在对方面前宛若沙砾,偏生扑咬的动静极大,霎时间数十上百束异光激射而出! 光亮炸开之前陈屿便远遁,空洞外喷涌出剧烈的异光,一团团宛若天火。 “嗯,这下确认了,确实回到了天外天里。” 那一下消耗不小,体内的精神里只剩小半,关键是在这里他能感知到稀薄的灵性,那是任何空想界域都无法幻化出来的事物。 细细品味,对比刚才两地身处时的不同,陈屿旋即发现,自己的念头这一刻并不活跃。 毕竟只是部分意识,主体仍在现世的肉身中,实际上这才合理,那方空间里变得极为活跃反而不太正常。 “大概是环境的因素,让得念头在那地方更加突显,这下被捕捉,从而勾勒出种种不同的幻象。” “不过天幕中竟然有这等存在,倒是值得研究研究。” 他一时也说不清该如何去利用,不过至少是对天幕的了解又深入了一些,多少有些收获。 咦?陈屿正要停下今日的探索回去现世,却陡然发现眼前似乎闪烁着什么。 触碰下,如水荡起涟漪,徐徐消散。 那个是?他转头望去,这些微弱的光如同只存在身前近处。 感知放开,精神扫荡数百丈! 一粒粒星光被找出,陈屿触碰,隐隐陷入一种恍惚之境,一如方才在天幕中感触那样,只是微弱了许多。 良久,他停下动作。 “天幕……无处不在。” 直到这时陈屿才陡然清晰,一切都理顺,天幕一直存在于天外天中各处,而顶上那一面,正是他寻找的边界——天外天本身,就是那片无垠大海! 而那些漩涡、棱镜…… 猛地,他看向脚下,穿透迷蒙雾气阻拦,一颗庞然星辰闪耀。 眸光亮起:一粒、两粒……千百万! 这一刻,无数星光汇聚,与他在元神重铸后所见的漩涡何等相似! 陈屿缓缓转头,元神已经笼罩了极大的区域,天外天中少有人念,故而一度覆盖了百里之巨! “七百一十九!” 元神体绽放光辉,他呢喃低语。 足足七百多的类似星旋,就盘旋在这片天外天中,就在他脚下! 无一例外,这些也都是意识星辰。 ……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真武(单) 呼—— 一夜寒风渡,天地凭然多了冷意。 十二月已入秋冬交替之时,路上行人也不由多披挂了衣衫麻袍,护着身子骨以免着了风寒,那些小门小户的顶梁柱尤甚重视,这时日若被染上寒疾,恐十天半月都好不利索,会影响到自家出工,一家人都不一定能过个好冬日。 镜泊湖一角,湖水碧蓝,陈屿驾一叶孤舟泛于水面,不远处就是崇山,一座像极了挥爪橘猫的山峰,圆润山巅上一簇簇石林耸立,远望去有如毛发。 风蚀山洞掩映林间,嶙峋山道巧挂旁侧,好似俩大眼,懒散俯瞰这山河湖泊。 模样倒是讨喜。 无外乎此地环绕湖水数十山丘,唯有这一座名气最盛,乃至于挪了去用作县府之名。 他身前架着钓竿,不过此番却不是为了垂钓,而仅仅只沉浸山水,不假外物。 最近体内种种变化接连,一个跟一个地冒出来,精力难免分散,个个都让他好奇不已,不过分身乏术,总归需要一些时间来梳理,排出一个前后来。 灵性方面暂且不多言,这个大可等到筹齐了内景秘宝将所有灵性升华再去琢磨其它,反而是元神与天外天两地,各有一番变故,让得陈屿不好安排。 “天外天先放一边吧,意识星辰的出现意味着那片空间似乎对意识有某种说不清的作用,目前看不出结果,再等待一段时日最好。” 去了一趟天幕,结果发现天幕不单单只是上首的一面巨大帷幕,更环绕包裹了整个天外,且意外进入其中后,他寄托在元神上的意念出现莫名变化,连带着感知都异动,‘看到’了以往从未发现的意识星辰。 涉及意识,不得不慎重些,陈屿决意将这方面先搁置,等待对变化的后续观察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不过期间并非完全不去搭理,他其实也好奇这些突然出现的意识星辰,哪怕不挖掘变化本身的隐秘,只着落在星辰的探索之上,也足够他分润不小精力和时间。 一如眼下,借着梳理的空荡,仰躺船只内的陈屿已经神游于外,沉入心湖中不见影踪,一道道涟漪波澜起伏,念头低伏下去,只剩一片空寂安宁。 天外天,一颗星辰被元神体触碰。 下一刻,遥远不知何处的一处小村庄中,刚刚给自家田土翻了一遍的老农手脚一抖,猛地打了个激灵。 “老头子?咋了!” 一旁,老太赶忙上前搀扶,两人缓步走到墙根边歇息,却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刚才的遭遇,老农也只当是操劳过度,身躯疲软导致。 另一边,陈屿则在试探,他在很早以前,就从三巨头以及自己的意识星辰中推敲出一些东西,关于星辰的形成作出了两个推测:其一,没有觉醒自我的存在无法做到意识的凝聚,也即是说,按照这种可能,此间的意识星辰只会有他们仨,这也是陈屿基于一直以来都未能发现其它意识星辰的猜测。 不过眼下来看,这种说法不一定就全错,但大部分还是不符合实际,意识星辰的凝聚或许与自我有关,但觉醒与否并非其凝聚的先决条件,否则这地方就不会一口气出现七百多个。 “第二种可能么……” 他当时还作出了第二种推测,意识星辰每一个生灵都有,野兽意识混乱,人的意识则过于驳杂,两者所映照出的星辰如何都不至于达到三巨头觉醒后的模样,大抵是被黑雾遮掩,或者被其它因素限制在另一个层面,无法观测。 如今,这个猜想几乎得到证实,因为眼前的意识星辰数量确实不少,瞬间找到数百颗,这还是他只进入了一次天幕空间 的结果,陈屿有所预感,假若再有几次同样经历,或许能找到更多隐藏在如今景象下的意识星辰——甚至其它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说不准。 毕竟天外天广大难测,他进入此间时间太短,又时常待在小白与精神领域这一片区域,鲜少有对其余地方的探索。 “这些星辰……毫无疑问是生灵之意识所凝。” 往常未能发现,他推测这其中有自己尚未达成某种条件的缘故,譬如意识或者精神强度等,另外便是这些星辰所包涵的意识体实在太脆弱,仿佛浮萍,孱弱的根纤细无比,一吹就要飘走。 星辰不够强大,一颗颗看过去,几乎都黯淡,微微亮的豪光附着表面,聊胜于无照耀在漆黑中。 莫说与自己,便是和馋嘴鹿等三巨头比起来都宛若云泥。 陈屿估量了下,大致上一百颗夯实压紧凑后才勉强能与三巨头里最弱的鸡兄相媲美。 “馋嘴鹿它们的意识星辰寻找起来不难,只是往日里看不见,却能通过精神感应到附近散发的剧烈波动,而眼前这些哪怕入目亮堂堂,感知中依旧稀薄。” 考虑到现世中所见所闻,寻常生灵的意识强度,他甚至怀疑这些星辰可能已经是矮个子拔高个,相比那些至今都未能找到的,这些恐怕都称得上‘强大’。 “说起来,那些游离天外天的意识体是否也与意识星辰有关?未能凝成星辰所产生?还是说星辰破碎后的产物?” 意识星辰会破碎吗?陈屿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人死如灯灭,意识也并非永恒。 而弱小的意识可能在觉醒之前就已经飘散寂灭掉。 不过意识本就玄之又玄,看似动辄数百倍差距,实则未来变化不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所际遇,能迎来一番造化。 他没有过多干扰,这些星辰莫看靠近了自己,实则在现世中的位置却不定。届时若弄出了岔子,将旁人意识给崩溃,想要找补都来不及。 “天外天无有远近,哪怕强自分作南北上下,实际上依然混沌一片,好比靠前着一颗星辰,现世中所属之人或许就就在天涯海角,而最远处那一颗的主人或许反而就在崇山县内。” 当然,这片区域中的七百一十九颗意识星辰到底有多少是在现世的近前,他其实也拿不定,只能说或许有,或许一个都没。 一边摸索着星辰,一边试着将那些星光引导,与精神契合。 白云悠悠,湖上的轻舟缓缓远去。 …… 冬日渐近,镜泊湖上的钓客比前些时日少了许多,或许也有江北战事的缘故。 陈屿这几日一直留在崇山,直到今日吃过一餐‘油云醋鱼’后才启程离开。 向着真武山方向而去。 真武山名扬天下,乃道门魁首,一手合煞法可谓数一数二,兼修丹鼎法派,传闻上奉金丹老祖[杜老真仙],内有四堂八殿二十八山之说。 “杜老真仙……”,官道上,一队商户前行,有车马三辆,拢共三十余人,陈屿混在其中随同,伴着一起去越州的方向搭个便车。 道士气质温和出尘,言行举止都非小门小派能供养得出,似有道高人,故而纵使年岁看着年轻,却没轻视挑衅的不爽利之事发生。 与同行之人谈论,说到越州现状,难免跳不过真武山。 这是一座高山,不止巍峨矗立在道门各派头上,同样也耸入了越州的天。 “传闻里,杜老真仙乃是天上长眉大仙下凡,在几百年前落了人间,传下真武一脉传承,又有几代高人陆续走出,这才经营出一方庞然大物。” 那人兴致勃勃,从长眉大仙的故事一路说来,又牵扯到道门那位功德无量天尊身上。 最近几年天下局势不稳,北边释教愈发势大,道门各派在结盟联合共渡难关之余,无论大小都在给自己找跟脚,冠以正统之名。 真武山自然不虞于此,他们早早就自诩为真武荡魔真君真传,天下也都认可。 之所以会出现所谓杜老真仙,却是和最近新开不到二十年的丹鼎峰有关联。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阴九流 “四堂六殿二十八山……听闻纵是最偏远的玉桥峰,都有数位真道坐镇,百余位道门清修客,亭宇连绵、飞檐翩翩。” 路上,马车骨碌碌,车轮碾在坑洼的地面,坎坷起伏地向着蜿蜒入山的方向徐徐行去。 陈屿侧倚木辕旁,手边的几人交头接耳说个不停,侃大山,谈吐所显多是沿途趣事,大半与真武有关。 “还有那新开的丹鼎峰,得了长眉大仙的宝丹传承,自真武山下独出一脉来,采云母、掘金汞,熬炼成丹,传闻吞服之后可生死人肉白骨,更能交济龙虎,是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自此我命不由天!” “此话倒是不差,真武山中灵丹妙药无数,听说就龙虎大丹最是养人,用来破境实属落了下乘,真正渴求至极的还得是那些病危垂死之辈,只要得了在手,就能夺天寿,多活好多年嘞!” “这可是盗天机的大造化!” 一句接一句,渐渐几人开始言说那真武山如何势大,龙虎大丹如何玄妙,口中所说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一般。 可惜终归只是吹嘘,当不得真。年岁稍长的中年抚着长须,喟然一叹: “龙虎大丹啊,名头太大,当初还有一些药坊药阁试图仿制,结果炼出一锅剧毒之物……真丹难得,几年前河间刘氏为了一粒金丹,甚至家主亲自拜山,数次之后才求得一粒,价值连城!” 陈屿听在耳内,对散碎的信息略做梳理便晓得了一些外地少有听说的事。 其中就有敬奉道君仙神上的不同。 同为真武山一派,丹鼎峰与其余诸峰最大的差异在于案台上的主像乃是长眉而非真武荡魔真君。 长眉大仙是杜老真仙的化身,不过论及名头,还是前者更盛,在民间不弱于真武荡魔真君,颇有声势。 而之所以丹鼎峰拿了这位做主像,这其中或有修持法派不一的缘故,不过关于真武山的传承,本就有多个版本,其中真武荡魔真君转世真武掌教以及杜老真仙游离真武山是最广为人知的两种,前者早在两百年的大赵年间,就被编入道经,算是官方认可的源头。 如今丹鼎峰将其抬出,以长眉大仙化用,既是区别,又不过多显得疏离。 实际上陈屿对这方面的了解基本来源各种道书经册上的叙述,现今存世的各家各派论及源头,自个儿都不一定能说清。 真武山几百年里历经朝代更迭,人心更易,连根本道经都改了又改,案台上的香火陶像难免跟着陆续添置。 厚古薄今乃人之天性,一代代传承的过程中少不得有先辈在时光流逝间被神化成各般模样。 比起真武山各个山头的经义之争,他显然对其余人口中的龙虎大丹生出更多兴趣,交济龙虎的功用陈屿知晓,前身记忆里就有相关,据说一粒丹丸可以凭空造出一位二流武人,不知真假。 至于所谓增寿之说,他只当闲言,这种事陈屿是不怎么信的,寿数天定,或者说根源在于人体之中,想要凭借一枚铅汞丹丸就将之破除抹消,显然有些痴妄,更何况在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说法。 盗天机、夺天寿……若真如此容易的话,真武山恐怕早已一跃翻过正阳观等大派大教,成为举世第一。 要么,就是被各方觊觎,围而攻之。 哪里有现在这等安宁。想来也只是平常人的牵强附会,再以讹传讹罢了。 说是如此,对于未曾亲临之事,陈屿向来抱着足够的好奇,鲜少会在确定之前就下结论。 “看一看却是无妨。” “说到底天下能人辈出,这种事虽说不大可能,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就断言之。” 再者,他对真武山数百年的积累也着实不愿放过,典籍经义必然不会少。 正想着,马车一阵颤动,有呼喊在队伍前方高亢扬起。 陈屿思绪被打断,神色一正,就见得其余几人也停下话头,纷纷张望。 “怎么停下了?” “可是马匹腿脚跛了?还是车架……” “不会是山匪吧,现在到处都乱。” 几人正犹疑,后方两侧又有人驾马奔跑,七八人,孔武有力,个个持拿刀剑棍棒,身上穿挂皮甲,都以外衣罩住。 陈屿目光随同着远去,扬尘中,视线已经交汇,即便不动用精神与感知,仅靠目力也足以让百丈外的景象清晰可见。 他换了个姿势,面上不急不躁。 果然,不多时,当队伍的其他人还在惊呼与疑惑时,消息终于传来,确是一伙山边苟且的蟊贼,十来人,想要铤而走险劫掠他们这支队伍。 还不等马车上众人继续张望,先前跑远的那几位持刀护卫又回转,神情多是放松,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显然,这次的突发已经被处理,而且很轻松。 车队在最初的停滞后,甚至来不及混乱,就恢复了前行,缓缓的,两侧青山远去,秀水潺潺流淌在眼前。 三十八九的人数不算少,拧成一股行走在大道上,加之那些磨刀霍霍的劲装护卫们,等闲匪寇断然招惹不起。 小插曲过后,车架上几人的谈资又不知不觉变换,主角改作了同行的商队。但瞧见那长须中年袖口嵌着儒巾,巍巍颤颤掏出来抹了抹额头,他衣衫整齐,姿态和缓,一边看向四周,一边感叹道:“文昇商会还是有底蕴的,人脉颇广,看那些武人,龙行虎步,寻常人物估计走不过两三招,这次算是承了情了。” 陈屿瞥了眼,确实不差,队伍里八名护卫都是练家子,另外在当首的马车里还瞧见一位劲力练透的男子,身形精悍,一对儿眼眸凛冽如刀。 不止如此,他还在随行的杂役火头里发现了两个同样练出劲力的,隐在暗处不动声色,时刻在警惕。 四个通劲,一个龙虎。 摇头暗叹,临江府不愧是江南第一大府,敢在这时节来往州府之间做生意的多少有些底气。 陈屿收回目光,车队里显然有个重要人物,或许是商队的话事人?他对此兴趣不大,之所以搭乘同行,主要还得想着多在地上看看。 如今浮田已经被碎入青胧山中,凝实的奇景有万般好处,唯独不能自主前行。 至少目前还无法脱离了他,故而若去到空中飞遁,于奇景中歇息之时只会停留在远处。 受限于此,他如今更多选择行走在人世中,倾心于旅途,更能体会芸芸大众的悲喜,隐隐间,他虽没有感受到意识精神上的蜕变,但心灵确实沉稳许多。 马车行过,三五人正抬着尸体,就地挖了坑后将之掩埋。 血迹沾染在车轮上,绵延出很长。 这些蟊贼面皮饥黄,骨瘦如柴,眼目凹凸如死鱼,直直瞪大在外,显得灰扑暗沉,毫无光色。 车上众人没有多看,兴许已经见得太多太多,早已不再触动。 仅仅那位疑似儒生的长须中年轻轻摇首,无言叹息。 一路安平,此去越州,有真武山坐镇州府,故而少有绿林聚啸,跨过一条长长澎湃的大河,那是問江,传说许久前有一头生出灵慧的龟仙,背负山河图。 后被真武山的真人收走,那副山河图如今就放在真武山入山之处,供世人瞻仰观望。 故而该河又被当地人唤作龟仙江,沿岸多有神话流传。 越是靠近真武山一带,各色道门的野史趣闻便层出不穷,往往怪谈离奇,引得第一次到此的陈屿尤为兴起。 当初在于启猛老道长的记忆中,他只取了经书道卷的内容,关于游历、关于真武山上一段求道求学的记忆并未涉及。 此刻自己听在耳内,愈发觉得有趣。 唏律律! 马车终于在一处小镇外停下,众人下了车驾,陈屿一跃而下,张望四周。这里依旧偏僻,比不得越州富庶繁华之地,但人声依旧鼎沸,嘈杂闹耳得紧。 儒生与那几人结伴,打算逛一逛,至于商队则要去进一批山货,于是便分离。 陈屿自然也在道谢之后离去,他留下了几粒银豆,哪怕对方大概看不上,但搭乘自己一路,他不愿凭白落了人情。 几人分别,对这位年岁不大的道长颇多好感,知进退、言辞也明晰,跟谁都能谈上两句来。那儒生甚至交谈甚欢,相约往后再聚。 离开了车队,他没有停留太久,先在镇中扫视一圈,精神力笼罩,并未发现内景地存在的迹象,于是闲逛了两刻钟,挑了些特产,譬如美食佳肴,以及本地出产的一些药草,或者独有的草植作物。 临近山野,小镇中有不少专为皮草山货设置的坊阁,通过这些地方收集起来并不困难,不多时就拢了一大包。 随手拿出两株灵液浇灌催熟的药草。 翠绿欲滴、根叶饱满,似乎还沾着些许水露,散发浓郁药香。 简简单单便让荷包再度鼓胀起来,他从未担忧过银钱,解决了采购后,将这些收获悉数放在奇景内,然后就继续向北。 越州共有四府,真武山离这里不远。 …… 滨江县。 此地位在真武山脚,城中虽无道观遍布,却高筑亭台十二,各有八层。 高逾十丈,登楼俯瞰,可览二十八山秀丽,以及山河错落之壮景。 于是此城又有重楼之称。 是夜,重楼城中,星河高悬。 一人夺步飞奔,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咻咻咻! 破空声传来,那人脚步一顿,身形转瞬扭作古怪模样,左右各一步,脚步踢踏数下,只听砰砰两声,砖瓦齐裂,而他也躲开了飞镖暗器,衣袂挥动如风,身遁黑夜中隐去踪迹。 唰唰!不多时,两声接连响起,但见夜空下那人消失的屋檐上又多出两道高瘦身影。 “哼!跑得倒是挺快!” 左边,一人开口,锦衣澜缎、秀袍红翎,一对儿金翅挂在腰间。 他正拿着一只飞锤,嗡嗡甩动,搅弄得空中风声呼啸。 “该死的阴九流!下次见了,必定要先打上一锤!管它背后如何!” “好了。” 这时另一人抬手打断了对方叨叨絮絮的发狠,“我等只管追捕与审问,至于如何判罚是朝廷和皇爷的事,干系不到我们身上。” 话落,他转过头来,视线冷然地划过对方:“阴九流如今日益势大,需要继续围追打击,一个土夫子不算什么,但贸然打杀,线索一旦断了,这个责任你可担得起?!” 另一人闻言只得沉默,似愤愤然,却也无奈徒然。 阴九流中绝大多数都是如人牙子、娼妓、禁婆之类,包括今日盗取了越王祖坟的一伙土夫子在内,无所不有,眼线遍布整个重楼城,甚至越州内外都被蔓延。 想要扫灭如此一个势力,仅凭他们大猫小猫三两只的岐甲司队伍,显然力有未逮。 纵使有时已经奋力搜寻了线索消息提前部署,依然难以功成,正如眼前,否则他也不会愤然想要不顾律令,直接下次遇到就要将之打杀! 实在是被牵着鼻子走了太久,仿佛一直在被戏弄。 神情冷漠的岐甲卫并未多言其它,坡上这一身衣袍,总归需要经历一些东西才行,如今的局势下,哪怕他们这等皇权特许的存在,能做的也不过是依附在本州豪强羽翼下,苟延残喘,添为驱使。 拳头捏紧,又徐徐松开,他眸光泛着寒意,气力提振,十来步便跃动着上了一处楼阁,阁中横七竖八仰躺着不少文士。 他依稀长袍大氅,挺立栏杆处,在野风中猎猎作响。 阴九流……一伙全由三教九流汇聚而成的势力,由东边的几个县府兴起,并迅速弥漫在越州内,势头难挡。 数月间,偷盗、掳掠、采花、劫杀等等诸如此般,在越州陆续发生,这里到底是有真武山坐镇,寻常凶人都会顾忌把柄真武剑的锋锐,偏生这群人仿佛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缕缕犯案。 动静太大,真武山中有荡魔峰门人下山,有神武峰行走仗剑除恶,乃至二十八山过半都派出道门高人,以护道之术护持一州之地……然而,类似的恶事却依旧此起彼伏,惩处不尽,难以断绝。 官衙早早就行动,却不见效果,甚至比起真武山,那些肥头大耳的班衙们更加不堪,连下九流之辈都挡不过,多次被看破布局,借机生事。 原本而言,作为吃皇家饭,安排在越王府一带部署的岐甲司不会掺和这些事。 但就在最近,这伙人又干了一件惊天大事——他们将上一代越王爷,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四叔,给掘坟了! 先王与先王妃双双被曝尸荒野! 朝堂大怒,哪怕如今被北地与西北的战事牵神,依旧连连派下圣旨申饬。 然后他们便被调动,誓要严惩这批胆大包天之辈!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重楼(单) 墙角夹缝,阴影中。 余明贾伏低身子,四肢胸骨用了巧劲儿,让得浑身都软烂如泥贴靠在墙根,屏息无声。 头上屋檐,岐甲司的二人似乎并未发现他们追踪的目标就在自己脚下,两方相隔不到一丈。 两人交谈,话音低微轻缓,不过依然落在他耳中,眼中转动,扑了驱味药粉的黑黢黢尖瘦脸颊上浮现思索神色。不知不觉过了半刻,微风动,咵哒的轻响接连响起,他眼珠子凸了凸,就见不远处的夜幕下,两人身形如雀,掠过屋舍庭院远去。 一阵沉寂,夜凉如水。 寒虫鸣叫着,嘈杂喧闹。 又过去足足一刻,确认不再返回,更不是鹰犬们的欲擒故纵,他这才松缓了口气,腹腔涨缩,软瘫在地上蜷缩顾不得舒展活动,只一个劲儿贪婪呼吸吞吐。 “娘的!这法子确实妙,搭配着药散使用,足以将气息、心跳完全遮掩,连通劲大成的岐甲卫队长都被瞒了过去。” “就是太遭罪,简直像是埋入土石里一般,稍稍久些就得内腑挫伤!” 余明贾劲力运转,浑身噼啪响动,下一刻就直挺挺立起,打了个踉跄,胸腹一阵刺痛。 想到刚才,他眉头渐渐紧锁:“说起来这群狗东西的鼻子可真够灵,怎就突然嗅到了万芳苑去的,那可是周家的产业,背靠王氏!” 越州王氏,首屈一指的大族,数十年里上下其手,使得越州四府之中近六成的官吏都出自其门下,其余四成也或多或少与之有关,毫无疑问的土霸王。 这片土地上哪怕官家都管顾不得,任由其作威作福! 唯一能与之相媲美的,大概也只有掌握一支煞羽卫的越王爷了。 难不成越王怀疑到了王氏头上? 由不得再细想,此间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他左右张望一眼,准备找机会将消息传给其他人。 阴九流确如那甲士所言,势力大到超乎想象,然而多是如他这般的三教九流之辈,消息传动虽快,但真正身怀武力的高手却少有。 这事还得由上头来处理。 想罢,他提劲一跃翻身出了院墙,三五步脱下黑色外衣,扯了两把野草在脸上搓了搓。 于他而言,变换形貌这等小事信手拈来,稍作打理就换了模样。 …… “小小一城,池浅王八多。” 陈屿照例选了一处客栈,离得城中不远,此地最近没有法会举行,真武山大开山门广招门徒也早在大半年前就结束,下一次估计得好几年后,所以空房不少,没多久就入住。 软塌上,收拾了屋子,他来到重楼城中转悠。城中还算热闹,一些江北江南的美食传到此地,陈屿一一买了来品尝。 冬日临近,夜色来得早些,不多时就染上星辉,好在城巷中高挂灯烛,一排排横布罗列,游人漫步其间。 据说往前百年,天下施行宵禁,直到前宋才被废弃,晚间的人气不比白日弱。 他闲逛,来回打量,眼前景色不比在江南水乡的蜿蜒灯河那样温婉,也不似锦州以西灯会那般粗犷喧哗。 自有几分安宁,行人鲜少吵闹,伴着雕琢成宝莲、飞鹤、荷蓬等多般样式的灯火缓步游观,三五人群做伴邀约,浅笑婉转。 陈屿看了会儿,精神弥漫,只觉同样漫步于人念的汪洋中,他一边捧着当地小吃,一边靠近了十二重楼,想要找找看城中有无内景存在。 途中,时刻萦绕在身周百丈的感知被触动,循着痕迹望去,却是正巧瞧见了余明贾从偏僻一角的漆黑小巷中钻出。 对方自顾自走过,哪怕神思警惕,依然没有对身前的道人有所戒备,仿佛自然而然无视掉,走上前,心头莫名平和了几分,竟是连方才遭遇带来的急迫焦躁都消散按耐。 扯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与陈屿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然后便没入人群里不见踪影。 阴九流? 身后,陈屿并未停下脚步,只是食指在空中勾了勾,好似从空无一物的空气里捻出一缕什么。 “念头有点儿多啊这位。” 这意味着对方先前不久刚经历了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想到刚刚自己粗略探查到的一幕,再结合那两位高来高去的官门中人的举动,心中有了推测。 兴许是被堵住,九死一生下才逃出。 他再细细碾碎了缠绕指尖的人念,口中轻吐气息,如风吹散。 “庙小妖风大,就因挨着真武山,这地方三教九流似乎还真不少。” 道门重清修,真武二十八山甚少涉足红尘人世,修持丹鼎法的整日窝在山头上琢磨铅汞丹法,而养练采煞的则寻雾吞云求的是白日飞升,平日里对山下之事少有顾及。 正因此,为了真武山这个名头汇聚而来的各色人物盘踞城中,又勾连各家世族与绿林武人,一年又一年,原本只是一小镇,后有扩展为滨江县,如今则有了重楼城之名。 陈屿对乱七八糟的纷争不太在意,也无心涉足,阴九流、岐甲司这些事一听就麻烦,惹在身上白白浪费精力。 从锦州后,明悟自个儿本性的他也不似刚开始那般任由自我出挑,很少大肆放手去作为。 除非遇上了,实在看不过眼,等闲时候很少再出手。 天下事何其之多,他就是真去管,一件件数遍下来,不吃不喝几十年都谈不上理清。 扫了眼,不再搭理。 陈屿转头落回视线到手中的点心,咬下一口。 嗯,松软适度,就是有点儿干。 想到这,法力酝酿,下一刻一口甘泉自舌下涌出,裹着点心的丝丝甜意一同滑下味蕾,润喉无比。 正吃着,脚下悠悠前行,心思已经飞到十二重楼上面,念叨着可能存在的内景宝地。 十二重楼由几十年前某一代的真武门人出力搭建,后来出置给了越州几个大的世家与商人,如今多是改建,依托楼体建了酒肆、茶馆、客栈、酒楼等。十二楼里城中央有四座,也是整个滨江县城最热闹的区域。 陈屿到来这里,在楼中转了转,城里人念如海,大肆动用精神力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消耗。 毕竟十二重楼就在那里,不会跑,正好自己也想着瞧瞧,看一下当地人口中登楼远望的瑰丽之景。 所以都是靠近了才以精神去撬动,尝试寻找。 可惜,许是运道不佳,十二栋高楼翻找后竟一处都无,他摇头一叹,内景地可遇不可求,虽说已经发觉了一些规律,但内景的生成各有因由,外部因素的干扰性不小,有时候符合了条件,却最终没能出现内景也并不让人意外。 陈屿凭栏远望,停驻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寻声留影(单) 十二重楼处没能找到内景地,陈屿略显失望。 此时夜色深重,他想了想,打算次日再去真武山看看,二十八山传承已久,最差也比重楼城的底蕴强,虽说人念浓度可能不够,但内景的造就过程中人念起到的作用并不多。 回到住处,店家还未休息,听小厮说最近城里起了一伙凶人,正是他刚才遇见的阴九流之众,无恶不作,与官衙、各派争斗,闹得城里不怎么太平。 “店老爷花了不少银钱,去西苑的白家武馆请来好几位武师,拳脚了得嘞。” 说着,粗布灰衣的小厮挑了挑下巴向客栈门前点去。 陈屿来时就注意到了,四人围聚,腿脚利落不说,眼神也锋利,衣衫下体格坚硕精悍。 “有了这几位爷,哪怕平时多加几双筷子添些酒菜,里里外也都安心不少。” 小厮还在感叹,城里有几家住店已经被盯上,被洗劫一空,住户都吓跑了。自家客栈的老爷舍得花钱,不然真安定不到现在。 陈屿上了楼,那四人听得动静转过视线,瞥了眼后又撤回。 一个道士,一个小厮,前者白日里才来过,身形在旁人看来适中,但在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眼中就显得瘦削,脚步轻浮手无缚鸡之力。 “许是周边哪家小道观出来游历的。” 离得远的他们不作多想,路途太远以对方的小胳膊小腿根本走不远,大概就是一府之内,听闻真武名号后慕名而来。 几人转回脑袋,继续闲聊,这活其实挺轻松,普通人眼里凶名赫赫的阴九流在他们看来也就一群报团取暖的,官衙闹腾的挺大,实际在针对背后之人,那等任人物又哪里会看得起路边一家小破漏客栈。 “再待两三日,按着契书上写的,咱们守个五日就足够了。” “有酒有肉,也不用费心费力为了练武操心,还有钱拿,这日子还是不错的。” “正是此理。” “……” 楼上,陈屿已经推开了屋门。 一步迈入,目光幽幽扫视。 再望向楼下门槛外歪七八斜的几位护卫们,不禁摇头。 “倒也是,一群大开大合的武夫,估计瞧不上这些下九流也正常。” 然而正是这种轻视,才真正对阴九流之人大开门户。 这群人可不会跟你一对一正对正,撬门溜户、偷鸡摸狗才是拿手好戏。 显然,他这里已经被光顾过。 “遭窃的应该不止我这一处,只是现在还没露出来,再过一会儿估计就有的他们烦啰。” 陈屿走进房间,将门窗关闭。 呼—— 袖袍一挥,白生生雾气从掌中探出。 缭绕屋子里。 渐渐,一道人影于门边悄然汇聚,徐徐升腾。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视线跟着白雾人影在屋中动作。 从门外走入,蹑手蹑脚,一丝气雾聚在对方手中,化作一杆长棍模样事物,被持拿着东敲敲西碰碰。 虽是气雾,当棍棒落下时,却真发出了沉闷细微的声响。 [寻声留影],陈屿不至于在临时租住的房屋中布置下数十上百灵文的大阵,但一些小手段还是要有的,譬如眼下。 便是脱胎自玄壤空感术的一种全新应用,算不得术法,在作用对象上改变,将原本干扰他人五感六识的效果,变作对术中人一切行为的临摹,然后再作用于自己身上,通过修改己身的五感来进行复盘与重现。 而声音、动作乃至气息等都在可感范围,于是顺理成章便复刻出来。 这种操作需要对五感六识以及精神等各方面的操控更强,故而在灵性蜕变以及元神重铸后,他才在停留镜泊湖时创出。 事实上只要他想,甚至可以一比一完全重现,毛发、皮质、衣衫、神情……任何小细节都不会放过,只是这样一来消耗会很大,没那个必要。 一个普普通通,且倒霉走空的不入流小偷罢了。 施展寻声留影只有自己能察觉,旁人眼中依然空荡如旧,而他关闭门窗,自然不是为了这个。 身前,视野内,白雾人影仍旧不断动作,翻找了许久,似乎什么也没找到,最后跺了跺脚仿佛气急,模糊一片的面孔上一道口子开阖,发出生动的低骂: “穷酸鬼!一个铜子都没有!” “呸!浪费大爷时间!” 说罢,那人影返回门边,做推门的状态,下一刻身形闪动,化作虚无。 陈屿看了看,入户的贼子身上已经被他的灵性气息标记,在重楼城中简直像个明亮火把,他不着急出手,以后遇上了自然有时间去炮制对方。 将翻得乱糟糟的床榻整理好,指尖灵文闪烁,辟尘术挂落屋内,来回扫了扫。 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 “明天去真武山看看,希望能多收获些秘宝吧。” 次日,清晨。 客栈中的住户有的还未起早,有的已经发现一夜间自家被贼人光顾,于是纷纷找到店家吵闹。 陈屿醒来,不为外界纷乱所扰,推开木窗眺望了几眼天色,灰蒙蒙,天光尚为清明。 走了! 烟云起伏,瞬息间身子化作青光飞出客栈,直入天际后稍作停顿,辨识了方向向着真武山所在远去。 …… 茂远业背着包,从山上墓地群跑了下来,一身灰扑扑,面上也沾着泥草。 前些日子他在同行的引导下加入了一伙自称阴九流的势力。 里面多是像他这般,勾栏女妓、偷摸扒手、乞儿禁婆等,做的也都是不见光的事,不受旁人待见。 乃至于听闻还有几个损阴德的家伙也参与其中,如掘墓倒斗的土夫子、采生折割的人牙子。 茂远业对这些人平日所做所为不怎么感兴趣,只晓得介绍自己加入的那位有言在先,说是大家抱团取暖,共同谋生。 说白了,这里面有不少门道可以做成生意,堪称是财源滚滚。 他加入不久,依着自己门伢的活计已经抛了十来条消息。门伢,越州土话,此地有习俗,贯以病死者下葬后以活人看守百日,只值午夜,常言道他们才是送走对方最后一人。 正因此,他常年接触,打听到许多丧葬之事,包括一些大墓所在,机关精巧之处等,转手卖给了团伙中不少土夫子。 有的还能再见,多了门路与钱财,有的没了踪影,不知是得手跑路还是折在了墓穴中。 至于阴德、报应……他可不信释教那一套,对天人感应更是嗤之以鼻,活了这么大,半点儿神神鬼鬼都不见。这人呐一旦没了畏惧,便再无底线可言。 茂远业原本是不赚死人钱的,他依着活人来薅羊毛,主要还是定风堪水,瞎扯着杂七杂八,唬人一套套。 现在好了,自打见识到了阴九流这群人,不少往日里没有用处的消息都被抢着买。 “嘿嘿,这次又有好货,出了手就可以爽快几天了。” 最近疫情起伏,大家做好自我保护哈。不说了,发物资去了。 (本章完) 第六十章 无处可逃 提着大包小包,里面乒乒乓乓,走在蜿蜒土路上发出清脆碰撞声。 “康老爷就是豪气,给老人家下葬那是半点儿都不省。” 感叹着,一对眼睛仿佛削尖,滴溜溜转来转去,时不时盯着手中的包裹,搓搓手,哈着气,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蓝色粗布随着动作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大大小小样式各异的瓷器、铜器,铸造而出多是肃穆悲戚,剩下的则庄严威武。 几乎无需多辨认就能看出这些都是冥器,还沾着润湿的泥垢,像是出土不久。 茂远业是守墓人,常言中的门伢,给死人守门。行有行规,他可从来没有偷摸拿过任何一件冥器——不过二十年里过手的墓穴不在少数,守墓守了一辈子,他也得为将来做些打算,不可能真就跟一座座枯坟了却余生。 于是每每遇见大富大贵之人的入葬坟墓,都会借旁人的手,三七分成,甚至二八开,将之转卖出去。 他一开始在临江,后来到了越州,发现这里是个好地方,毕竟有真武山这个道门数一数二的大派坐镇,不少慕道的老辈人都会在此修建陵墓,作为假墓。 说是假墓,其实除了不埋人,规格以及陪葬品之类都半点儿不差,最是让茂远业以及一众土夫子钟意。 越州的土夫子很多,甚至一些道门中人为了发掘前代的遗迹,也会出钱请某些作风勉强正派的摸金大师出手。 倒斗掘墓,一时间在四府之中蔚然成风。 直到大梁建国,越王封食邑于此,实在看不过眼了陆续进行多次清剿,这才逐渐消停。 茂远业不打算放弃这行当,虽然没多少底线,但他自诩不是忘本的人,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依旧在他手中发光发热。 更关键是他今年四十有七,腿脚依然利索,估摸着还能再待两三年,最近加入了阴九流,结识了不少人,有倒斗的,有销赃的,总之让他看见了往后余生富贵可期的希望。 “嘿嘿,刘老三挖来的东西,转手卖给陈黑麻子,怎么也能有个几十两赚头!” 人不嫌钱少,纵然卖了不少消息、冥器给阴九流里的人,且个个都当得上人傻钱多的典范,但接触了不少富贵人家的茂远业清楚,自己这点儿家底可远不够。 算了,今天加把劲儿,将这批货出手,拿到钱就去欢快欢快! 门伢是个辛苦活,做的晚班,每天都阴阳翻转,日月颠倒。 纵使他胆大如牛,偶尔也觉得疲累。 正巧有了入账,几十两银子罢了又不能留着生崽,不如好生在元春阁点几个小娘子美美过一夜。 “听说万芳苑里有越州最好的姑娘,可惜那群人觉得咱阴祟,瞧不看上,有钱都买不到欢畅。” 呸,一群皮倡鬼,都是下九流,装什么清高! 茂远业撇嘴,他想寻欢,可不愿吃人冷脸,更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嗜好。于是一边去更亲民、来者不拒的元春阁,一边心头掂量,想着新到手几个墓洞位置该编个什么由头,卖给谁,又该寻思个怎样的价码才合适。 编故事,他擅长。 给死人守墓、赚活人钱,这里面的门道早在前二十年就被摸清,遇了人简直张口就来,不愁编不出来。 而且茂远业编故事,但凡涉及墓葬总能找到话头。 “走啰!今天是点春菊姑娘呢,还是点夏兰?哎呀呀,干脆都点了吧,咱今个儿也享受享受齐人之福!” 沉浸在美梦中,背了包裹大摇大摆向着山下走去。 而在茂远业看不着的背后,一片阴影中,树叶婆娑,碎光粼粼。 “六爷,这门伢怎么处理?” “等。” “等?” “等周家补上尾款,等余大胆引开鹰犬目光,等万芳苑的消息确认,再挖几个背景深厚的,添把火。” “那……要真成了?” “首尾弄干净些。” “得嘞!” …… 一栋偏僻屋舍,余明贾瘫在榻上,一手拿过盘茶果递到嘴边,一手伸到后脑不断抓挠。 正对面的另一人则正襟危坐,默默看着这位在他们之中名气颇大的家伙。 视线如针,不断扫视,余明贾哼哧哼哧对付点心果实,好一阵后僵持不住,又挠了挠头,笑着直起身来。 “东西也给你们了,真假也辨认,难不成咱还漏了什么?” 昨天夜里的经历他已经全部都掏出来说清楚,剩下的自然干不到自己的事。 完全可以脱身。 不过面前这人的态度却有些微妙,他心中思量,自己并未涉足对方的谋划太过深入,一些安排也不过是通过阴九流这个势力发派到头上,从而承接下来。 如此的话实在没必要行灭口之事,尤其他现在还顶着‘盗取越王墓’的恶名,吸引了许多注意,此时动手,对方犯不着给已有的谋划添麻烦。 讨价还价?还是不想给了? 背后的那人曾通过阴九流一位上层之人传话,许诺了件东西,本身算不得多珍贵,却是他这一门的秘传,于余明贾有着大用。 不知还则罢了,现在知晓了在此人一方的手里,不拿到手,他实在心里痒痒。 就此放过的话实在有些可惜了。 眼底闪过一丝纠结,片刻后,余明贾还是按耐不住悸动,再次开口,然而这回却是刚吐出半个字就被打断。 “金银?珠宝?宅院?美人?余老哥需要什么,大可说出来,我们必然倾尽心血去满足……” 余明贾一愣,甚至分不清这张笑眯眯的面庞到底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不知道。 他要的是这些吗? 他余明贾,缠山宗五代单传,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信手拈来,随便去城外花上半个时辰翻个坟头就能到手! “好了!” 余明贾脸色有些难看,他算是看出来了,阴九流里确实不该报以期待,自己都能随便加入的货色,显然在敲骨吸髓上有着独到经验。 “咱也莫说这些空话,我就一句,那东西怎么才能给我!” “这…余老哥,你……” 啪!果盘被重重放下,余明贾定定看去,不复最初的混不吝与方才的踟蹰犹疑,眼中酝酿斑斑猩红杀意。 倒斗摸坟,走南闯北,手头怎可能没两条人命。 余明贾一向信奉给多少钱办多少事,可如今有人似乎想要吃霸王餐,他帮着对方挖了越王墓不说,还深入虎穴,硬生生靠着一手偷窃的本事从灯下黑的王府里带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现在,这群人想反悔——他心头止不住的升起怒气,为何啊?那玩意儿虽然是秘法,看着奥妙,但你们又不摸金,学也学不会,要着又何用? 难道对的手里其实并没有,只是在骗自己?余明贾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对方前中后三篇都截取了一部分给他,对照宗门传承来看做不得假。 这就奇了怪了! 他愈发的想不通,甚至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在耍弄自己。 当初那个引自己加入阴九流的混账东西,别让伱余爷爷再遇见,必活拔了你皮不可! 这时候,看着余明贾神色来回变幻阴晴不定,对面的人却是安然端了茶杯饮下一口清茶,品鉴了一番,这才徐徐开口。 “东西我们自然是有的,也不至于坑骗语老哥你,况且老哥的本事最近我们已经看在眼里,实在厉害,办事也尽心。” 话顿,他抬头,皮笑肉不笑地补充了句:“只是既然咱们合作这么愉快,为何不继续,要知道上面那位的本事你也略知一二才是,通着天,只要办好了,不愁没东西。” “……” 余明贾打了一眼,屋子里渐渐静谧下来,只剩下屋舍外行人的脚步与商贩的叫卖,衬得更加寂然。 “先把秘籍给我!” 咬了咬牙,清楚自己与对方之间差距的他终究还是退让了步,“上中两册!” 那人笑而不语。 “上册!外加百两黄金!” 对方呷了口茶,嘟囔着水太凉。 “不要欺人太甚!” 余明贾愤然,然而那人依旧安坐,不为所动。 咬牙切齿中,余明贾举起右手,粗浅的劲力在其上浮动,筋肉鼓胀。 下一刻面上浮现一丝颓然,身子陡然瘫软,失去力气一般摔在床榻上。 “阴九流……呵呵……” 就此退却?凭白为人前驱! “上册!只要上册!否则就别谈了!” 余明贾提出了最后的要求,他知道自己已经涉足进去,根本不是原本所想那样还能抽身离去。 水已经漫上来,脚下满是泥泞,无路可逃。 “好!余老哥爽快!” 那人站起,终是同意,至少在口头上两人达成了进一步合作的约定。 然后,在余明贾瞪大的眼中,对方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张、一包亮闪闪黄金、几件精美玉器珠宝。 唯独纸卷放下,其余全数被他喜滋滋收入囊中。 就在余明贾失神的刹那。 那人又明晃晃从手抄秘本的最下面抽走了一部份。 剩余的则递给了呆滞的余明贾。 “余老哥,收好。” “……” 此刻的余大胆,早已神情恍惚,心中翻涌无数念头,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这人给耍了! 可报复回去……他不敢,如今越是细想,阴九流背后的水越深,真要招惹了对方,到时候恐怕生死都不由己…… 这时候对方来到近前,唤了两声,靠在他耳畔将接下来的事情述说—— 嘶! 余明贾面色一白,一个猛子跳起,指着对方,恨不能生啖其肉! 这事他能做?他敢做? 目光在对方鼓囔囔怀中瞄过。 他心头滴血。 贪!余明贾!叫你贪! …… 轰! 一道长虹飞落,咆哮在天际,屹立于亭台上首时又转瞬破碎。 法力笼罩,气浪掀起击绽出的巨大暴鸣被遮掩,掌中灵文流转,幻身术骤然覆盖数百丈,前前后后四方上下将一切都淹没在云海间。 真武山,到了。 头顶,天云滚动,如锦缎顺滑,一团团云朵柔顺无比,点缀蔚蓝天空中。 足下有山峦林立,数十上百,越州境内多平广开阔地,山岭多是集中在眼下一片区域,约合三百里范围,粗略看去不下四十座。 “四堂六殿二十八山,以真武镇魔峰为当代魁首、主脉,其余二十七山环绕。” 陈屿四下扫视,迅速判断出镇魔峰的位置所在。 二十八山亭台楼阁不多,大都是石木结构的建筑,依山而建、掘开岩壁开凿而出,一橦橦半遮半荫。 鸾飞凤舞,异兽飞檐描刻,龟蛇石像遍及 山体间也各有不同,除去建筑风格各异外,还有面阳阴翳者,云蒸雾绕;有高耸孤立者,险峻陡峭;三山环抱者,犄角而立。各山各出各有景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他目力远超常人,见得一处山体上有溪水潺潺,人影绰绰,比之其余山峰都要热闹许多,应当就是主峰。 想罢,精神驾驭法力拢在周身,随手一扯,从不远处空中撕下一片残云垫在脚下,轻飘飘飞落降低。 途中,他也在回想。 重楼城中一番闲逛,虽未能找到内景地,但对真武山的情况多少听了些,通过这些陈屿逐渐捋清了些。 真武二十八山,每十年一次轮转,以论道的方式决出当代的主脉,而脉主则自然而然成为真武掌教。 好比一场小型的斋醮,而且真武山内部的论道往往会广邀天下道门,以及各路心向道门的豪杰散人,十年一遇,论规模不比前些时候的十方法会差多少。 “当代真武主脉为镇魔峰,也是近百年里第六次承担主脉之责,掌教玉鸿真人更是天下有数的高手。” 真武有顶尖武人,不过更出名的还是他们的剑阵,分北踏七星剑阵与五行南斗明离剑阵,陈屿这次倒是有些想见识一下这两道传得神乎其技的对敌手段。 远远落下,平齐在山腰,能看见山高数百丈,林荫密布,花草缤纷。顶上,有一方开阔武场,其上稀疏站了二十来人。 或是踢腿打拳,或是盘膝吐纳,也有持拿未开刃长剑舞弄的,打出银光寒芒如云。 正中央,一座楼阁矗立,六层高,木制结构,看其面上光净非常,木质强韧有余,乃是一等一好料。 门匾横挂,上书三个方正大字。 “麓云阁。” 注意防疫,身体最重要,保护好自己。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书山书海(单) 陈屿曾听闻,四堂六殿中的四堂座落于无为峰上,传闻此峰最是独特,不在二十八山之列。 至于六殿则分布在不同山峰上,为各山身为主脉时所建,其间亦有其余山头陆续修缮了大殿堂宇,不过因由各种各样的缘故,没能传承下来,后来许是见得耗资过于糜费,修筑之事便渐渐消停终止。 如今的四堂六殿,更多是作为年岁悠久的见证,用以缅怀。 他远远望了眼,香火缭绕,没有去做客这些殿堂,而是径直来到了镇魔峰。 比起纪念意义大于实用的四堂六殿之类,他更感兴趣于眼前的楼阁。 麓云阁,与净明阁、定真阁齐名,皆属真武山藏经之地。 于民间有诺大名头,‘大小十万书,本本皆真传’,引得不少好事者投来觊觎的目光,妄想盗取一两本至山下,闯出大名。 真武二十八山中,镇魔、荡魔、清正三山各有一座藏经阁楼,每一处所藏之书又有区分,不过陈屿其中底细到底如何并不清楚,但也不妨碍他进去观览一番,无论何种藏书,依着六层高楼来看不说十万册,三五万应当是不差的,能满足他近段时间的所需。 身外罩着氤氲青光,大步向前,两旁时而有道人进出,对从天而降的陈屿视若无睹,自顾自交谈。 不似静崖县的岐络观,真武山更加大气,藏书万卷的楼阁并未有石门金锁,只在入内六步的宽敞地有个草草搭建的小台子,背后坐着一位道长,顶戴玉冠,黑发束在脑后,正捧着蓝封书卷翻阅,读得津津有味。 他跟在两人身后进到里面,视线掠过对方,转瞬又收回。 不是什么隐世高人,劲力流转稍显凝滞,估摸着通劲小成左右。 “见过越钟师兄。” 中年道人回过神,点了点头应和。 俩道人拜首,然后窸窸窣窣拿出一张小巧木椟,递给了对方。 陈屿瞥了眼,却是写着书名,林林总总十来行。他不再多看,越过小台子与三人向里而去。 另一边,两人的木椟查验完毕也被放了进去,临走前那位越钟师兄照例叮嘱两句,关于还书的时间以及书卷原本不得损坏云云。 与此同时,陈屿已经开始一一浏览楼阁内的情况。 一面面书架罗列,不下二十支,宽达五丈、高逾两丈,书架上的栅格里满当当堆积书卷,厚薄不一,恍如一座座高低起伏的书山。 天窗打开,照得内里堂皇明亮。 眉眼一跳,目光由外及里,依次掠过外侧的书架,去到最里处,见到一些坚实的木匣封存在上,放置于栅格中。 精神渗透其里,一卷枯黄褶皱、残缺了边角的书本呈现脑海中。 古籍?原本? 无需过多分析,封皮上已经被岁月侵蚀模糊的字样不断抖动着,下一刻仿佛被重新勾勒书写,反馈于意识中的书卷渐渐蜕去陈旧,变得崭新。 精神力与感知的加持下,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残余痕迹,也能被他捕捉、弥合并本能地去完善和还原。 此刻再看去,书名已经知晓: 《金夔六针法》 陈屿目光闪烁,这是一本他听过的医书,听说里面记载了行针刺穴之法。如今看来还不止如此,更有穴位图,记载了足足两千处穴位,虽然其中不少穴位标注在他看来有所差误,但也非寻常岐黄之书可比,何况书卷中还有辨明穴位的方法、养体养穴的药方等。 不由得感慨,当初若于启猛老道士能识得这本医书,或许他的道路能走得更通畅些。 当然,也可能对方在求学游历于真武山时就见过这只木匣,只不过里面的书册损坏严重,除非有陈屿这等能力,否则想要还原恐怕得耗费数月之功。 一边感叹,一边眉心神光一照,将之临摹记录下来。 紧接着青云浮现掌中,他抽出几缕缠绕指尖搅动两下,扔至木匣内,旋动的法力如刀一般锋锐,将纸张与木料间的蠹虫清理一空。 纸卷得到滋养,勉强又能撑过几年。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向前,视线翻飞在楼中,不断打量其余书册。 三阁中的麓云阁以藏书旁门为主,代表清微道统的净明法经卷多在净明阁,而定真阁则藏有不少护道武学。 之后几日,陈屿便住在了麓云阁,楼阁六层里下两层多是左道旁门中较为浅显的,他也不嫌弃,一一翻阅,有新铸元神作为依托,无论记忆还是理解都已经超出常人百倍。 一本佶屈聱牙几千字的书本,数息便印在脑海,且记得清晰、理解亦通透。 陈屿凝了团云床,以幻身术与玄壤空感术布置左右,就这样沉浸在书海中去。 …… 当! 当! 当!! 金顶上,嘹亮三声过后,一道道人影奔跃在山间,有法冠歪斜的布衣老者,有衣衫清俊的秀美坤道,亦有成群结伴神情难掩激动的年轻道人。 真武除去四堂六殿二十八山以及十年一度的真武大比为人津津乐道外,还有一事也牵扯着山中众多道人的心思,那便是归属于山内各脉之间的小比。 清微道奉持无为,净明法体己祛念。 故而真武山小比并不频繁,往往两至三年才有这么一回。且动手脚的时候很少很少,多以论道为主,探讨道学经义、求教修持正法。 饶是如此,山中清修苦闷,道人也是人,未曾修得正果仙神,所以小比大比便成了少有的可以引发全山门共举的乐事。 纵然修了半辈子的老道们,也都会恰逢其时地从山顶上走下来几个,与后辈弟子一起其乐融融共论道学。 “小比?” 陈屿一愣,觉得自己来得倒是刚巧。 从麓云阁走出后,环顾一圈后,他朝着周围步履匆匆、满面喜意的道人伸出手作抓取状。 一捧肉眼难见的新鲜人念从道人们体外落下,被他揉在掌心。 术法.万物观—— ‘又到了各脉小比,这次不知玉华师叔会不会走下金顶,届时可得好好请教下护道之术的修习。’ ‘小比!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道经研读不通,关键在于此,师傅他们都下山历练去了,这次正好劳烦其它各山的师长解惑一二。’ ‘好累!才一年,怎么又要小比,罢了罢了,希望越山师弟不要像去年那样一直追着我讨教武学……’ ‘一年了啊,不知明月峰的海静师妹是否回山,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繁芜庞杂的念想涌入脑海,好在与他的承载相比,这些许的人念宛若滴水入江河,转瞬便消化完成。 陈屿沉吟片刻,之后短短续续又在下山去往本次小比的擎南峰途中抓取了不少念头,得益于此他对这场小比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才一年就开始新的小比? 一处平整铺就的广场上,陈屿静静坐在空中,云团软绵,于场中尤为夺目,然而周遭旁人却看他不见。 他此时却是想着关于这场稍显突然的小比之事,因为从刚刚台上那位明显是真武山师长的念头中,他捕捉到了一些小比召开下,隐藏的含义。 ‘天下将乱,道人修持道法,绝不可陌生于护道之术,这次小比将以论武作为大头,也算是提醒各山门人。’ ‘师兄言说山下弟子众多,话里话外不愿封山,唉,真的还能继续等下去么?’ 小比以论武为主?真武要封山? 陈屿惊奇,往前数十次小比都未有改变,这回突然换了内容,甚至迫使一部分真武山人欲要封山,局势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上山才不到五天功夫。不过之前吃住都在麓云阁,沉浸在书山书海中,对外界的变化知道不多。 不过真正让他在意的,却是另一缕念头,从站在首位的老道头顶飞出。 ‘正阳观不愿引颈就戮,将要发事,也不知真武何去何从……’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隔应 广场上,零散站了百来人,都是各山的门徒,如今汇聚于此,为小比而来。 陈屿则悠然浮动,乘云气在空中来回飘,时不时抓取那些从人体意识中弥漫出的溢散念头,简要分析后将其中信息梳理消化。 人心躁然,难能安宁,纵使当前者都是有名有数的真武山道士,不少都修持净明法到了精深地步,然而万般念头缠绕浮沉不定,难以自抑。 人有千般模样,念有万种头绪。 眼下,仿佛面前所有人头顶都挂着一个个亮堂堂问号,等着他去触碰。陈屿挨个点过去,看着一道又一道念头不断被触及,各种思绪从虚无中流淌入脑海。 人念的产生极为奇妙,与心灵或有关系,这其中灵性的作用最是大,灵性强悍者更易觉醒自我,从而约束自身念头,不过在此之前则比旁人更为容易飘散。 陈屿一路走来,途中难得发现先天灵性丰沛之人,如今继不久前的渔夫少年之后竟是一连看见数人,老少男女皆有,在感知范围内如同星光闪耀般点缀。 一次出现四位灵性天赋之人,饶是他也未曾想到真武山中有如此多。 不过转念一想又合乎情理,真武山毕竟乃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道门大派,四堂六殿二十八山,诺大三百里山门中,堪堪五百门徒,这些人无疑是百里挑一。 虽说真武山并不知晓灵性该如何去甄别,但就他观察,有所长处之人的灵性总归是比平庸者要高些的。 老道士于启猛是个例外。 场中的道人们聚在一起谈说,陈屿先取了各自念头,捋了捋如今的局面,不过大部分道士埋首自家山头,对越州以外的变动所知甚少,唯有台上几人,一派仙风道骨、鹤骨松姿之貌,心中所念也远比其他人要多上许多。 “梁皇病危?左相上奏,要正阳观献上化生万解仙妙玉露?” 他神色古怪,甚至忍不住分出一缕精神入到当首的老道意识中,研磨分割了妄念杂念,这才将其中关节要点打理清晰。 原来之前太平军李成菘打下建业,让得梁皇南逃魏水河畔,风餐露宿,纵有随行侍从百般护持,总归比不得宫廷大内的安妥,加之担惊受怕与酒色掏空身体,于是不出意外地染了寒疾。 后来太平军被现在的吴国公、镇西大将军宋义云剿灭,梁皇得胜还朝,在御医的照料下勉强恢复了些。 然而最近据传这位沉溺欢愉,在宫中建了飞仙台,一副酒池肉林模样,最后身子一虚、天日将寒,衰痛隐疾复发。 且这一次比上一回更严重,将其折磨得不轻,一连大半月都未登朝临政。 大梁各地喜气洋洋翘首以盼,朝中则人心惶惶,几家王公更是蓄势待发。 诸部公卿还少都上书乞骸骨,有人已经开始寻找后路。 而正在这种潜流涌动的当下,当朝左相不知出于何等缘由,或许是被底下的同僚推攘得烦躁,又不愿轻易站队,所以官袍一挥,上奏向国教请仙药。这位左相老神在在,言说仙药一到、万病皆祛,甚至皇帝还能脱离了这苦海飞升仙界,总之是将这扰人的麻烦给踢了出去。 翻动记忆,陈屿一怔,正阳观竟是大梁的国教? 往常却是不曾注意这点,只觉这家道派确实势大,名头远扬,哪怕在西南边陲都如雷贯耳。 随后从这几位德高望重、身居高位的老道士记忆里找到其中因由,他才恍然。 实际上大梁并无国教之称,真要如此言说,也仅有道门或可担此之名。 但正阳观的地位确实要远超境内其余诸道派,哪怕雄据越州三百里的真武山于大梁一朝也比之不得。 至于其中缘故,陈屿也从记忆中得知一二。数十年前天下战火不绝,恰逢正阳观开山入世。 其中有一位道士,机缘巧合下帮扶了身陷险境的元家子元奕,那位大梁开国之主。 之后两人相处了数年,私交甚笃,乃至正阳观亦有同门经道人介绍,帮衬着元奕维持武林江湖的稳定,挡了不少风波。 再往后元奕建立大梁,投桃报李之下欲要设立国师之位,以示恩宠。 可惜那道人在一次纷乱中殒命,旁人又无这般经历和道门身份,故而变了法子封敕数位道君神名给正阳观的先辈祖师。 以一国之力为其扬名,一时间正阳观风头无两,虽无国教之名,却在朝堂乃至各家门派中有了国教之实。 至于那位左相口中的仙药,也即是化生万解仙妙玉露,陈屿在真武山这位应当是荡魔峰山主的老道士记忆中,知道这东西只是个养体药汤。 真武山曾经从正阳观采买过一些,用以给门中老道士们活络通经。 要说滋补效果,的确不差,可用来治疗病入膏肓的梁皇,虚不受补之下只恐会让其更早一步蹬腿殡天。 局面一下子僵持住。 朝堂诸公或是站队、或是攻讦,唯独都对这个超然于外,偏生又有颇多影响的正阳观看不顺眼。 大家都知道他们大概率拿不出左相所说的仙药,因为梁皇已经药石无用,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哪怕正阳观真拿出仙药来了……在列位公卿明辨之下,也决然不会让其挥水摸鱼糊弄过去。 正阳观不是没想过挣扎,早在这一代梁皇之前,他们已经渐渐退出了朝堂,毕竟大家说到底都是修道的,真要钻了权势与钱眼里,估计得刻在道门耻辱柱上,被隔壁的真武山以及天下道门一起耻笑。 然而事到临头实在挣脱不得,已经涉入,便如泥沙倒卷,正阳观如今再与达官显贵接触,剖心剖腹的同时,还不忘尽心医治梁皇——可惜,这一步却是惹得暗地里更多人不满。 你救他做甚?! 许是唯恐这位真被救回来,各家齐齐发力,纵然你是天下第一的道派,在这些人看来也仅此而已。 正阳观?值当几品官?多少兵马? 明捧暗贬之势愈闹愈大,正阳观显然也看出来其中玄机,只是这种事已经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好个由头,化生万解仙妙玉露拿不拿出来这些人都有说法,正阳观现在被当做靶子,除非封山闭户——不对,哪怕封山都止不住局势。” 陈屿轻叹,虽同修合煞,但正阳观奉持乾阳道脉,与奉持清微道脉的真武山有所不同,从上到下性子都更显直爽,现如今要这群人去绞尽脑汁想什么破局办法实属过于为难。 所以才仿佛一只快要爆裂的桶子,只差一丝火星。 好在还有真武在旁侧安抚,唇亡齿寒的道理真武道士们不会不明白,从几位老道身上抓取的念头来看,真武山中如今分作两派意见,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诺大一个正阳观被朝廷肢解、镇压。 落得伐山破庙、传承断绝的局面。 …… 武场上,小比已经开始,各家山头的主事人站出来,在抛砖引玉提出自己关于某本道经的研求与论说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带着疑惑不解的道人上场求教。 四堂六殿的道人不多,本就不是数代积蓄下来的传承,至多三五人,聚在角落里侧耳倾听,而二十八山则要火旺一些。 一人接一人,哪怕在主持之人刻意简略以及数个山峰的山主一改往常作风,跨过了初时的辩经主动为弟子门人解惑,这般情况下依然用去不短时间,日头逐渐西落才堪堪收了尾。 陈屿却是元神分化数十位,去到各个道学深厚着记忆海洋中,将未曾见闻的书册经义临摹下来。 麓云阁亦非无所不有,这段时日待在阁中不断翻看,他找到不少笔墨较新的经文,想来应当是道人们在山下时收获。 他约束自己,没有去涉足其余,哪怕经文方面也不细看,略做甄别后只将文字刻录,至于对方的理解与感悟却是未曾去触碰。 一粒粒灵光飞落,陈屿摊开手来,一抹白光闪烁,洒下清亮的雨雾。 这是灵石中的二号灵气,有着增幅潜力、滋养血肉的效果,算作是他不告而取的赔礼。 看不见的光雾轻飘飘落在众人头上。 小辈们尚且不自知,仍在为接下来的武比摩拳擦掌,而台上一众四旬往上年岁的道人隐约感到身子好似乘风御水,轻盈飘然,仿佛被青云摩挲,通透体泰。 正兀自讶异,面面相觑之际,陈屿已经带着满满收获离开,足踏云华远去。 除了麓云阁,真武山上还有另外两处藏经阁楼,包括其余二十五山或多或少也都有自家的藏书之地,他可不会错过。 不止如此,收集书册经文不过是为了汲取精妙之点填充底蕴,顺带慰籍往后远游时的闲暇。 此番他来真武山中,更想多找几个内景地与秘宝,将灵性升华尽快完成。 陈屿心中有所预感,灵性的升华似乎关联着许多方面,或许不仅仅只是术法施展以及精神法力等地方的些微提升。 白云苍狗悠然远逝,道人接下来将其余两处藏经阁也走过,这一回更是不求甚解囹圄吞枣一般,故而所花时间比在麓云阁时还要少,拢共三日,就将数万册书卷记忆下来。 和麓云阁不同,此两阁中多是功诀妙法,涉及道门修行之理,陈屿虽未细看琢磨,但刻录了如此多数目,只觉自己有多出不少灵感,对往前的修行路有了许多新看法,这条路并不完善,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想到,将这些隐蔽的缺陷与漏洞填补完善,或许无法让自己一步登天跨入新境界,至少基础再次强化,弥漫遮盖在前路的迷雾已经如冰雪般消融。 噼啪! 收了海量书卷,陈屿端坐云头。 眉眼低垂,右手食指与拇指捻动,一寸寸银白覆盖,有青蓝色在血肉中涌动浮现,下一刻,一丝莹光乍现,空中爆发出宛若雷鸣的炸响。 “雷痕内铭,之前的手段太粗糙,真武山中有道门秘法,可借食补之效锤炼五脏六腑,其中关键更有诸多手段去保障,在养练速度提升的同时不会损伤血肉。” 肉身圆满的他自然不需要再去熬炼内府,不过这法子中的一些想法让他有了触动,且几种保护手段也颇有妙用,可以化用一二。 真武山藏书太多,三百年间,万万人的天下,其间武林江湖少不得天骄人杰辈出,各式妙法玄奇武功层出不穷,虽说受限于凡胎肉身与天地环境,无法练出法力气血等非凡力量,但在细微处的各种用途之精巧却尤为让人赞叹。 收手后的陈屿沉浸在刻录的书海汪洋中,已经数百次感叹,甚至佩服于那些前辈的奇思妙想。 “穴位原来还可以如此,将骨骼关节也视为穴窍?嗯,神经相连,这说法倒也不算错……” “……将四肢视作内腑外延,借由独特动作让劲力从四方伴随血液一齐挤压,从而在反复冲击中锤炼内脏,唔,这办法过于冒险,不过这套动作可以借鉴,似乎触摸到了气血的皮毛。” “还有这些关于道境的感悟…初光大定坐忘,甚至有道人写下了关于惊蝉的只言片语。” 陈屿不得不感慨,真武山这趟可真是来对了。 短短两三日功夫,仔细查看的书卷不到整体的十分之一,却已经产生太多的想法,从肉身到精神,从内及外,先辈前贤的修行看似简陋,其中描绘更是显得天马行空,但正是这份数百年间的积攒,让他在前行道路上节省了许多,也获得了足够的启发。 陈屿正在改进雷痕内铭,以呼吸法作为主导,血肉纯化术作为地基,依托圆满肉身与重铸后的精神,尝试复现道门中时刻都能达成内呼吸状态的‘常自识’,书中记载此乃胎息妙法的完满之境,迄今为止只有几位已经登临仙位、被供奉在案台上的传说之人修成过。 真假尚且不论,方向有了就行,于他而言,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去试错。 而若此法功成,不仅内铭的进度会大幅加快,甚至往日畅想过的法力、精神以及气血三者合而为一也未必不可能。 “只是三合一到底是否正确?” 陈屿挠头,最近看得书太多,他对下一个境界已经有了几分苗头,但和自己过去所想发生了些许变化,随着灵感迸发而出,以及灵性的蓬勃升华,似乎有另一条康庄大道隐隐照耀在前方。 “肉身、精神……强自追求圆满,是否真能走到最后?” 元神的重铸让他看到了精神意识深厚的潜力与广阔未来,而奇景的造就、奇景之力与精神力的完美融合、意识深处的无垠浩瀚,以及天外天无处不突显意识的重要性,他有些迷惘,仅仅能滞留现世的肉身,哪怕去到内景都需要精神力护佑的血肉之躯,到底值得继续走下去么? 他曾以为,肉身如土,精神若土中枝桠,大地土壤若贫瘠,则树木亦无法生长存活,然而元神重铸后,陈屿竟感受到其中对外界念头意识的捕捉之能,虽然消磨的数目更多,转化的部分完全跟不上耗损速度,但这无疑是个预兆。 精神力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确实可以脱离肉身长久存在,而有了奇景之力的加持、重铸后的元神躯壳抵挡人念,精神之力将更加自如。 反观肉身,却是渐渐陷入泥泞中。 “万般武功,练到最后,至多不过化作一捧驳杂的气血。” 陈屿思量自己的道路,从胎息、内炁以及元血,一路走来,肉身似乎始终只作为了一个承载,一个放置着各般事物的摆件。 精神、法力、意识、灵性,诸如此般种种,反倒要受限于肉身这个托盘,假若他彻底摆脱这副枷锁会如何? 陈屿凝神,尝试去推导,然后惊讶地发现后果竟然令人惊喜,精神力将飞速暴涨,不再有血肉制约,意识虽会短暂的不稳,但只要奇景之力足够,或者干脆待在青胧山中数年十数年,就可以将意识彻底与奇景熔炼一齐,届时甚至能利用天外天意识星辰的力量,让两者共鸣,将奇景整个搬去天外。 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无处不可去! 只不过,这样的话……陈屿掏出万法铜镜在膝上,运转其中无数节点,感知投落在上,不断向着更接下来的方向发散。 精神无有约束,可凝化风雷,不再假借灵文,呼风唤雨翻手之间! 法力圆融入体,肉身大可作为柴薪点燃,灵性将踏出升华最后一步,意识凝炼如金铁,他期待已久的‘精神之种’的境界将达成,感触天地、造化世间万物! 精神意识实在玄妙,仅仅他现在推导出的可能,就已经足以让人渴望。意识不灭精神永存,拓印青胧山并将之抛飞天外天后,只要天地间人念不干涸、奇景不被击破,就不存在身死道消一说。 与日月同辉! 但…… 陈屿眸光闪动,瞬息后沉寂,神色恢复了往常模样。 “意识如浮沙,精神似浮萍,只能扎根天外天,一切都寄托给奇景。” 这大抵就是某种身合天地,可惜几乎不用多想,他便将之抛弃,如此修法实在过于虚浮,意识来源肉身,脱离后哪怕能长存于世,可以不断汲取外界灵性与念头碎片,但研磨的再干净也不是自己的,终归会在一日日中失去本我。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久,千年万载,而且未必没有其它方法去锚定,但陈屿还是不愿,心里莫名有个小疙瘩,有些隔应。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无奈 话虽如此,该修法亦有它的独到处。 陈屿曾经仅仅通过于启猛定穴开窍的几步,就推导出血窍洗炼,并将其进一步开发化用,提炼出适配自身的力量,从而养练出一方奇景来。 如今,脚下出现岔路,另一端看似通畅,他没理由弃之不顾。陈屿继续钻研在书海中,无数感触生发,旋起旋灭在意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碰撞、触动,一丝丝灵感从中得来。 渐渐的,这套被他命名为‘虚神’的修持之法有了雏形,但未有深入,而是调转过来尝试将其中部分有益地方复刻在自身道路上。 日头轮转,星月飞奔。 此非一日之功,更何况陈屿想借着真武山十万册道经书卷的底蕴,一口气梳理过往,填补缺陷的同时将己身拥有的各种修法融汇一炉,好生烹煮熬炼一番,取精华去糟粕,让脚下的路更宽敞通畅些。 转眼,就是六日过去。 这一日,陈屿还窝在真武山二十八山内,不断往返各山,将三大藏经阁之外的藏书之地翻遍,乃至于到了后来更是挥手揽尽了山中数百道人的记忆,抛去各种隐私之外,凡有所闻所见的经义,都被摘抄复制,投入意识中,化作一捧捧柴薪点燃火焰,猛烈炙烤着那一寸由万千所思凝成的模糊灵光。 小比过后半月,真武山上恢复往日平静,热闹与喧嚣被风吹起,然而在小道士们兴高采烈热议本次的收获时,各山话事人已经被唤去了主脉,当他们再从大殿金顶中走出时,一丝阴翳挂在眼底,仿佛巨石压在心头。 “师尊,难道非如此不可?” 发梢插着竹簪,老道士闻言转过头,看向了快步跟来的中年道人。 对方满面焦色,手中捻摸,金丝绿袖不知不觉中揉搓出褶皱。 “玄明,莫要慌乱。” 老道士摇了摇手中法尺,抚须回望。 “你师叔自有考量,或许你觉得现今境地不至于此,大不了封山便是,然而你们站的位置不同,所思所念当有差异。” “况且,如今的局势早已不如当初所预想,不是一封了之就可以渡过。” 老道士抬步走下天阶,步履缓慢却从容,“正阳观处境艰险,真武亦尴尬,这是难免的,师兄作为真武掌教,自然要从二十八山、八百弟子、两千门徒,以及依附于我真武的数万人思量。” 说罢,老道士回身看了眼依然有些闷闷然的中年道人,对方无奈一叹:“师尊所言徒儿自然清楚,然时不我待,山下局面一日恶过一日,正阳观自身尚且难保能维系一缕香火已是不容易。” 中年道人眉头紧锁,继续说道:“此刻封山,既是对门人子弟的庇护,也不至于彻底割裂了朝廷,若再提前引渡一只正阳门徒入内,续其传承,如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这等落井下石之事我真武之人做不出。” “师尊!这岂是落井下石?!弟子也未曾如此想过。只是往前十数年正阳观与梁廷纠缠太深,现在不过是反噬罢了,道有轮转、昭昭不解其故,一饮一啄自有……” 啪! “老道让伱看些释门的书触类旁通,你就看进去个定数成章?!” 一巴掌甩在肩头,瞧得老道士怒意满满,仿佛下一刻就要清理门户的姿态,中年道人嗫嚅一番,总归没有再继续,只是偷瞄几眼等到老道气劲儿消了,仍然忍不住劝道:“弟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真要按掌教以及荡魔峰、华阳峰等山主那般想法,只恐将来不仅开罪了朝廷,更难以保住正阳观香火,甚至殃及自身!” 老道士闻言沉沉看了眼,最后转身挥袖,扬长而去。 “这些事就不要来烦扰老道了,好生听你师叔的话,去休去休!” 中年道士来不及追赶,四周陆续走出更多道人,年岁不一,都算不得年轻。 众人点头招呼,或是相谈一二,将一些未在金顶大殿中诉说的想法抛出,以供参详。 中年道士也加入,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不过支持者不多,他无奈,自己确实为了真武着想,引渡正阳观也好、封山闭门也罢,都不存在任何私心。 “罢了罢了,既然迟早对上梁廷,晚些时候再去主脉与掌教商量,如此之下哪怕不封山,一些必要的准备也不能缺少,以防梁廷丧心病狂干出祸事来。” 他曾在山下游历,对朝廷的观感实在谈不上良好,知晓那些披冠带玉、锦帽貂裘的权势之人是何等的没有底线。 真武山太大,三百里河川,几乎占据小半个越州,势力庞大,又身居道门执牛耳者地位,武林与人望皆不浅,仅次于正阳观。 若非如此,身为当今梁皇亲叔的越王何至于封在此地。 重兵把守、皇亲国戚,兼以一支武装归于麾下,这般近乎土皇帝的存在就离得真武山不过两百里,可不是朝廷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没事找事。 “希望他们能考虑到吧,否则真要有祸事发生了。” 中年道士拜别了其它山主,一边走在路上,他一边思索何时以何种方式再去建言。作为真武山玉华真人弟子,中年道士比不得自家师兄那样惊才艳艳,亦不如是师弟师妹们通晓人情世故,虽靠着资历与寥寥悟性坐了凉月峰山主,然在山中的人脉却不多,二十八山里仅有七八座有些许交际,真正谈得上道友的,堪堪两三位。 “唉,玄诚道友与玄空山主不久前都去了西南,如今出了这事,想有个商量的都没个人。” 玄诚道友思虑向来纯熟,相识结交之人遍及真武,若能将此间之事相商,或许能有不少改变。 然而月余前,一封来自西南的书信让这位师弟神思不在,整日里都在念叨着穴窍气血灵药之类,他关切过,对方告知了一些东西,听在耳中却是云里雾里。 半月前,玄诚道友迫不及待,不仅带走了离雀山另外两位座师,更将二十八山有名的丹鼎大师都请走,听闻到了山下对方又去往正阳观、静心阁、万妙丹门等道门乃至江湖势力,广邀各路深谙岐黄炼药之道的人物。 一同去了西南。 中年道士玄明暗道,当初动静闹得可不小,几乎将整个灵丹峰都搬空,几位座师和山主都跟随不说,诺大一座山门,自上而下除去半大的道僮外,但凡能动的都被玄诚带走。 那时候他正对一本新得的道书有了领悟,沉浸其中,倒是没怎么去打听。 只晓得似乎与西南传说中的仙人灵药有所关联。 摇了摇头,他不再想这些,如今更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当下的艰难局势,几位丹道大师的有无影响其实不大。 这应当也是掌教师叔会放任对方离去的缘故。 玄明道人快步向着凉月峰走去,他所坐镇的山门在真武西北,很是僻静。 …… 官道上,扬尘四起。 刚刚从一伙胆大包天的匪寇手中救下来的车队正加快了速度,想要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独臂的钱玄钟带着女眷一同,看向了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奉承得面色喜意浓郁、眉梢荡漾的少年郎。 “嘿嘿,这招可不是黑虎掏心,那是咱弈剑门绝学,五指断骨爪,一等一的武功妙法!” “啊?如何能将人打出丈许?这个嘛可就涉及师门秘传,不过看大家也都是值当信任的,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就是” 咳咳! 身形魁梧的青年发话,站在队伍前方不远,对方回头一瞥已经喜形于色、得意忘形的师弟,脑门青筋一震,转而又念想起这位的秉性,只得将到了口边的说教收回去,瞪了少年一眼,让其好生反省,旋即自己上前来,不动声色荡开了围在周围呜呜喳喳个不停的众人,让队伍重新变得清净。 这是个高手。 钱玄钟暗暗思忖,自己如今独臂,左手剑习练不过数月,比不得曾经。但好在陈道友赠予的左手剑诀威力非凡,一招一式都远超过往,如此一增一减实力上并不比寻常通劲层次弱小多少。 只是对面这位可能不单单只是通劲那么简单……他隐隐瞧了眼,不着痕迹将目光落向另一人,那位少年郎,若说前者筋骨皮肉都能被久经养练的他识得,判断出实力不低,那这意味则有些古怪。 方才有盗匪袭击,就在他本意要出手之际,这两人从队伍后面驾马赶来,丰神俊朗的少年似乎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拔出长剑就与敌人战作一团。 钱玄钟看得清楚,此人劲力不多,筋肉松弛,兴许堪堪通劲不过百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一剑劈断了流匪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木盾,那盾厚实,足足一指! 天生神力?功法爆发? 从之后游刃有余的动作来看,并非以上缘故,钱玄钟心头好奇,但也没有耿直到直接去询问,他现在隐在人群中,只为护持自家亲友家眷。 不想多去招惹是非。 另一边,少年还在嘟囔,跟在魁梧青年的背后,同样骑跨马匹。 “呃,师兄别告诉师傅啊,刚刚那是情不自禁嘛,人有时就会这样。” 嬉皮笑脸,不断赔笑,看得魁梧青年满脸黑线。 他斜睨了眼身后,驱马到了近处,低侧着轻声道:“气血秘法初成,不应大肆招展!方才你的作为若是师尊当面,早就一巴掌扇地上,更何况之后还两三句白话就捧得不知天高地厚,险些暴露!” 然而少年也即是李沐白却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听他摇头晃脑,不以为意。 “师兄此言差矣,气血玄奇,然而现今除了咱以外,连师尊和穆师兄都练不出来半点,哪怕叫旁人听了有如何?天下武学万万千,标榜飞天遁地者亦有,他人只消没有目睹那猩红雾气,再如何都联想不到超凡之力上面去。” 魁梧青年闻言一滞,竟是忍不住生出几许赞同来,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混账小子,又险些把自己给带沟里! “什么混账话!师尊的意思就是能不用最好不用,收起那副臭显摆的性子,省得一会儿入了城,被师尊吊房梁上抽!” “……” 眼见得青年一副你敢不听话我就立刻上报的表情,李沐白终于还是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表现心,只一手不断捏合,在众人看不见的细微处,有一丝丝殷红如血的力量悄然酝酿。 魁梧中年看见这一幕,不禁感慨,不愧是师尊传下的妙法,不知哪里得来,配合师弟的体质竟能练出这等奇异之力。 他心头可惜,自己的体质不怎么适合这种法子,单看师尊摆出的各种练法,就让人不寒而栗,也就是小师弟这没心没肺的底子才能抗过来了。 身旁的师兄如何思量,李沐白不怎么清楚,若是知晓了估计会大笑连连,什么师尊妙法,师尊自个都琢磨不透,还得他来手把手教! 甚至比不得穆师兄有悟性,起码人家还从这些被三人称作气血之力的猩红力量中感悟到了一些东西,真的打磨出一套内练武功,足以让穆师兄在龙虎交济的路上再走出一大段距离。 身后不远,车队中,钱玄钟刚刚安抚了妻子和母亲,取了些膏药涂抹在两人眉心与脖颈处,舒缓舟车劳顿的疲累。 此刻,他正定定望向高大骏马上的李沐白两人,尤其对方的时而捏动的右手。 …… 轰隆隆! 又是一日清晨,乌云密布。 急行的军马停滞下来,随同的监军朝天眺望去,只觉黑云压顶,偏生在之前二十里外又艳阳高照。 实在古怪! 大雨瓢泼,顾不得再跋涉,众将士选了个坡地,就地安营扎寨,暂待且休憩。 天空中,千丈之上。 轰隆隆! 雷光霹雳闪乱,宛若怒龙咆哮。 下一瞬一道明亮的银光从云海中飞逝闪过,骤然明灭,引得天云再度汹涌。 轰!雷光大放,打得山口接连回响起震耳轰鸣,山石都颤动,有军卒看见这一幕,赶紧上报,旋即数千人又忍着脚下泥泞难行后撤数里地,这才将将安稳。 半个时辰后,云销雨霁。 天光大亮,这时众人抬眼望去,却是恍惚见到一朵巨大的金阳,在云天之间缓缓升起。 很快就散去,有人惊呼,然而更多人未曾瞧见,于是只当是雨云翻腾后的蜃楼之景。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造化(单) 地上众人如何惊奇连连,都扰不到身处高天的陈屿,他刚刚沐浴雷雨,在确认自己的猜想只有几处需要小小修改的地方后,便打出法力,将雷暴云团驱散。 由囚雷术改化而来的引雷术着实有不小实用功效,无风云处亦能牵引雷光,虽然因为他对雷法的掌控不足,导致整个过程发生生长得略微野蛮,一捧雷云有时两三刻钟都长不出,有时三五息就能涨大至数百丈。 但总归不需要再去为了寻找雷霆泛滥之地而奔波折腾,仅一道术法,如同种植一般埋在云海中,就可以在头顶徐徐生发出来,缔结出无边雷光,供其所需。 而陈屿唯一要注意的无非找个稍加偏僻地,不至于被雷暴云雨毁去庄稼田亩。 此刻,他披光掠霞,从天边飞骆。 心情却是极佳,因为就在方才,半个臂膀都在沐浴天雷时得到淬炼,雷痕蜿蜒攀附开来,不再局限手掌方寸之地。 单单这一次,他就将内铭雷痕的进度推高了近一成! 如若保持这个速度,意味着至多再来九次,就可让雷痕遍及全身,届时法力与气血的相融、奇景之力与法力的结合,都将有了基础。 “奇景之力……产出自奇景,不过现在奇景已经化作洞天,悬挂在不可知的虚空间隙中,依附己身,除去灵性外,内部已经有了一定自我循环,可以视作现世之外的小世界。” 他的思绪从雷痕发散,想到这段时间不断巩固与梳理过往,结合十万藏书将脚下道路再次推导。 奇景自然是其中重要一环,不过一个随身携带的小世界,在功用上或许有足够实用性,但对修行以及开拓前路而言反而显得鸡肋。 洞天能做什么?他对此不得不去发掘细想,一方自行运转的世界,只要时不时投入相应数量的灵性资源,就可以让其长久存在,甚至在他推导的‘虚神’一道中更可以作为元神的假托,长存不灭。 然而既然不愿走这条路,陈屿就需要找出更有效的办法去利用,否则花了辛辛苦苦打造出的青胧山就只能沦为种植与储藏使用,谈不上多亏,只是觉得这等神奇的存在应该还有其它用途才是。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奇景之力上。 这是青胧山成型的关键,也是自己设想中三合一的凭借之一,在自然天雷这样的庞然外力下,使身躯各方面熔炼合一。 从而一举踏破气血、法力乃至精神等各方面的桎梏。 “此时再唤奇景之力有些不合时宜,这种力量在青胧山造就后,与之契合,内核同样有了一定变化。” 他能感受到青胧山中沸腾的灵性,以及种植下的作物在喷勃而出的奇景之力作用下,茁壮生长。 呼!陈屿吐出一口浊气,脚下踏在厚实大地上,回想奇景一步步凝实的过程。 这股神奇力量蕴含的奥妙远非之前所想,读书越多,想的也越多,他在万千书卷中隐约摸索前路,对奇景之力有着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称呼有些不合时宜,下一步既然要三合一,要借雷霆生造化,不若改称其为造化之力,更加贴切。” 化虚为实、育化万物、生养伟力…… 这便是造化,对他而言,能纳天雷为己用、破除前路阻碍,亦是一番造化。 “造化……” 他摇头不语,如今陈屿对食炁餐霞之后的路已经不再迷惘,少许的迷雾遮掩不住康庄大道,只是下一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未曾经历又实在难以说定。 不过,念及最近的所闻所感,他心头灵光微动,下一步的关键,说不得要落在造化俩字上! “生养、孕育……自然、包容……” 道有造化,名曰万物。 是为万物主。 …… 时间来到十二月中,一日日过去,自突遭雷暴后,锦州的局势经过最初的懵然不解,各方再度发力,从遭劫的各家势力身上撕咬下一块块血淋淋美肉。 原本欲要染指洛城的白莲教,在白莲圣女失踪,以及数十位机要人物悉数葬没雷暴天灾中,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从锦州将仅剩的人手撤出。 不过临行前却是不愿这么灰头土脸就离开,仍旧在不少地方闹出事端,牵扯了官衙不少人力物力,让得孙广策一时疲于应对,险些未能压制住躁动的世族们。 洛城渐渐乱起来,武人死了太多,各方势力汇聚,有人进出探究,寻找仇敌下落,也有一些鬼神消息传出,莫名与灾厄发生前的流言蜚语结合起来,引得更多人讳莫如深,仿佛这座城中真有什么古怪。 钱玄钟不在意这些变故,但那一晚的雷霆之势实在庞大骇人,让院子里的杨嬛玉和舒雅畏惧了一整夜。 两人未有合眼,次日神色疲惫。 见得城中愈发纷乱,他便顺从老人的意思,在周边细细挑选,从洛城搬迁。 实际上这段时日不止他们在离开,不少世家门派都拖家带口迁走,听闻旁人曾感慨,甚至青妓、戏团等亦不再久留于城内,于是往日喧嚣繁华的望江楼也变得清冷许多。 “洛城局势开始混乱了,那位州牧大人或许能强压下来,但底下的人却落不了多少好处,这段时日再留在城中必是要吃些苦头的。” 同行的几支人马都如此认为,不仅仅洛城,整个锦州都不复先前的平和,仿佛压制太久,躁动与乱斗如今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现在不少人就盯着大户,使得他们偷跑都得小心翼翼,不敢彰显富贵在外。” “通州那边也乱,去不得,老夫打算带儿子儿媳到北边儿的并州去,打仗?那地方确实四州要道,但亭名县不一样,是个山疙瘩,偏僻得很,老夫有个侄子一直在那儿做工讨生活,这次去投奔。” “朝廷要打西北和北关,打完不知这天下还能怎么着,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个十一二年,没准就太平了呢!” 钱玄钟带着家眷则是一路向东,往东向着越州、池州,乃至海州而去。 “娘亲,前数历代,战火少有波及东南沿海,这次我们前往避祸,若是可以,或许会长住许久。” 他这么说道,心头的仇恨并未彻底放下来,但杨嬛玉数日来眉梢眼目中的忧愁与惊惧让钱玄钟更加心痛,看向一旁自己少有亲近的结发妻子舒雅亦有愧疚。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最近感到一阵阵轻盈,连带着淤结在心中的阴霾更是随着左手剑诀的习练仿佛被打通,不知不觉间消融了许多。 若是陈屿在此,大概能看出对方体内残留的气血丹药力已经随同习练剑诀而缓缓化开,开始滋养这副满是暗疾的身躯。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四件秘宝(单) 远迈千里,跨越数个州府,一路翻山越岭赶往越州、池州等地,其中艰险自不用多言,不过同样作出这决定的人家不止钱玄钟一户,世家亦是如此,譬如同行的车队中便有几支,其中以郑姓世族的队伍人数最是多。 他听旁人闲聊时说起,这是一支稍远的偏房,主家在通州,早年在本地落入窘迫境地,选择去了越州等地经营,现如今各地的偏房察觉到局势不对,所以也在收缩,齐齐赶往越州与主家汇合。 由南到北、由中发散至东西,当下时节整个天下都不外如是,各家都在找寻躲避纷乱的安稳去处。 身旁,几人还在为未来伤忧,愁绪溢满了马车,钱玄钟却是搀扶着老母亲与妻子,趁着停歇的片刻舒展活络身体。 他对将来有自己的考虑,突遭劫难后既不再天真,不会以为去到海州等东南一隅就能真的安享太平,大势汤汤如江河奔涌入海,这天底下到底是要乱起来,需要多做准备。 正想着去到海州后的布置,以及如何立足,独臂青年这时望向队伍前列,只见前列的白衣少年背负长剑,意气风发,手中牵着马匹,倚靠在一架车厢旁,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朝车厢内述说, 俊逸的面庞迎着阳光,洒落薄薄碎金似的熠熠光辉,少年露出爽朗笑意。 时不时虚拔长剑,对着空中比弄,又间或低头侧耳,轻声埋汰自家师兄,被魁梧青年听在耳内,揪起衣领好一顿训。 车厢内,浅浅笑声随风飘出,好似银铃般清脆,悦耳如黄鹂。 少年不识愁滋味,又是几多风月。 钱玄钟静静看去,那背影缓缓与另一道重合,飒然快意、仗剑天涯。 渐行渐远,却是愈发清晰,宛若烙印在心尖,难以忘却! “青衣剑……” 轻抿唇角,默然不语。良久后,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舒雅与杨嬛玉两人身上时渐渐变得柔和,眼底的苦意悄然散去。 …… 当许多人奔着真武山的名头,从各地陆续迁往越州,盼望往后日子能安稳的时候,陈屿已经离开,乘云远去,一同带走的还有十万藏书的记忆,以及一捧秘宝! 足足四件! 云端,他喜意流露,不加掩饰。 挥手打在身前,云天变幻,一座洁白柔和的云桌浮现,随同一齐还有大小不一的四样内景秘宝。 光色各有差异,或是银白如月,或是碧蓝似玉。 形状亦不同,陈屿拿起一件,思及在真武山中的收获,不禁感叹,还得是这等底蕴深厚的门派,只一家就超过了之前途经的好几个州府! 直到这时他发觉,若其它几处大的道门传承势力也有同样的积累,或许自己的灵性升华就稳了,几乎无需再四处翻找内景秘宝。 除了真武,还有接下来的正阳观,以及位于北边大齐境内的玉琼观、灵玄宫。 再算上如五丰山、洞月派、矛派等同样屹立上百年之久的势力,他可以料想自己接下来在这些地方的收获不会太少。 “有了这四件秘宝,灵性升华的进度可以推进一大截,这对之后的雷痕内铭同样有所帮助。” 陈屿目光闪动片刻,就将其中关联的方方面面都思及,灵性作为一身力量的根本,其提升后的影响会蔓延各处,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四件秘宝,分别从位于二十八山中的清秋峰、离雀峰、荡魔峰以及天心峰中寻找到,事实上陈屿在真武山内发现的内景地不止这四处,可惜镇魔与无妄两峰的内景已经干涸,于临江府镜泊湖时在湖中沙洲所见的那处相差仿佛,步入了崩离溃散的边缘。 灵丹峰上有两个内景,但都新生,逼仄小巧,尚未能凝结出秘宝来。 “短则一两年,长着七八载,镇魔与无妄上的两处内景地都将要崩解掉,若是期间两处山峰发生变故,一些节点性质的建筑被拆毁,或者道人门徒流逝严重将之荒废,恐怕时间还要提前。” 他估量着,打算等临近的时候回到此地,届时既可以再度观览一番内景崩塌的景象,或许能增添新感悟,同时也能看看是否会如同镜泊湖中的内景地一般,崩裂之刻涌现出一些奇异造物。 陈屿在镜泊湖偶遇一方正在崩溃中的内景地,很小,曾特意等待了半月,为的就是观察其中变化。 最后看完整个过程的他对内景的构造变得清晰许多,更是在彻底瓦解的那一刻从激烈喷涌的灵性浪潮中捞取到一块巴掌大小的晶石——透明的外衣下翻涌着滚烫的热流,但等到冷凝后,又浮现出十足的死寂意味,灰沉沉,拿在手中毫不起眼。 他察觉到晶石中的死寂之意是由灵性散发,或者说这股力量与曾经在灵性囊茧中所见颇为相似,都如同灵性死去后留下的痕迹,只不过一整个内景地的死亡所积攒的灭却意韵过于强烈,哪怕持拿在手中都仿佛能感受到身体内自我灵性的颤栗。 陈屿将之称为寂灭灵核。 而当他细细勘查后,在灵核被死寂包裹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丝残缺的生机,蛰伏着,不知何时能苏醒。 “极死而蕴生,只是能否生发还要打个问号。” 到了现在,他基本也能推断出内景的产生根源,其一大抵是人念与灵性的结合从而凝聚出一块小型的空间,粘附在现世内侧,缓缓生长。其二,就像他手中这枚寂灭灵核一样,通过一次次破碎,化作灵核随同灵性潮涌奔流远去,冲荡在无边的虚幻里界之中,直到某一刻,或许是现世的呼应,或许是其它什么因素影响,再度生根发芽长出来。 只不过到时候长出来的内景地应该也不再一层不变,而是与现世对应,化作另一方事物的投映。 “人念、灵性……” 前者催生出内景地、小念世界等诸多奇幻玄妙的存在,而后者,更像一种能量以前者为模具,不断去创造。 这种变化能否借鉴?他沉吟,自己的灵性足够庞大且精纯,唯独人念,陈屿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又有多少,是否可以起到引动的作用。 “这等涉及世界生灭的变化,所需的人心念头可不是小数,单单以我的如今的情况来看也许还存在差距。” 人心难免欲望,意识中游离出念头实在正常,然而自己的心思虽谈不上纯如赤子,却也并不驳杂,大概是难以达成的。 摆弄了一会儿秘宝,又思量着关于人念内景之事,陈屿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一一尝试,先确认其特异之处。 内景秘宝不单可以用来作为灵性升华的材料,早在这一步之前,他就已经发现秘宝有时会自带一些古怪的用途。 譬如当初的石勺,可以增幅琼浆;又比如那一件鎏金法衣,更是让元神初成的他畅游在人念汪洋中,任凭波涛起伏,如履平地般轻松。 不过这些妙用并不常见,更多的秘宝都只有活化或者增幅精神的作用,十分单一,对他而言效果几近于无。 好在这一次一口气得了四件,总归是有一两件独特的。 呼,松了口气了。 明天咱睡醒了争取多写点儿,尽量。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修道之人不要打打杀杀 四件秘宝摆在眼前,他一一甄别。 刚到手时已经探查过一番,如今再次确认,将里里外看遍,未有遗漏。 眼光目力之后,洞悉术与万物观纷纷出手,一层薄薄微光如毫毛,分别在四样物品表面延展开来,汩汩流淌,好似在渗透向其中。 某一刻,他收回法力,将术法也驱散撤下,看向四件秘宝的神情多了些思索。 内景秘宝诞生内景地中,或与人念纠集有关,成型后的状态千奇百怪,正如放在眼前这几件,有如半只人耳的,也有一株花朵,模样寻常,仿佛路边随处可见。 四件秘宝的作用他已经清晰,在消化了万物观反馈的信息后迅速将之梳理出头绪来。 正如所料那样,秘宝中并非所有都具备独特功用,面前四件也仅有半只耳和一尊人像形态的秘宝在细节上呈现不同,从灵光上看与另外两件不无差别,然而在精神牵引时,还是被他发现了一些异样。 “半只耳状的秘宝对耳部有效果,可以增幅听微之能。” 把玩着,玉色的耳朵在掌中摩挲,他取下一小部分吸收,静静体会,不一会儿睁开眼来,与此同时在双耳的内侧有淡淡绿意浮动,转瞬即逝,陈屿感受到自己五感中的听识之力得到提升,只是幅度似乎不大,转念一想又或许是自身五感本就不弱的缘故。 “对普通人以及低层次修行者而言倒是件好东西。” 将之下方,又拿起另一件,那尊巴掌大人像,外表如铜铸,泛起金属光泽。 表面光滑,他试着敲下一截,法力运转将之沉入体内,很快,陈屿身躯一震。 一股清灵之气从肉身百窍中激发,席卷而出化作风浪,吹拂云海。 他再看去手中人像,面上的期待已经落空,摇头一叹,这两件秘宝确有独特之处,然而根基与境界远非当初可比,用在身上的体现实在泛善可陈。 “一件淬体之宝,若研磨粉碎,混合洗髓净体丹等药物服用,能养出无垢体。” 可惜,于己无用。 他心想,假若再早个半年…一年左右光景,自己能得到这件秘宝的话,肉身圆满的养练将能省下不小功夫。 现在却是用不上了,自身躯蜕变的那一刻起,已经不染尘埃,通体无瑕无垢。 陈屿按耐住隐隐间的失望,比起作用自身的秘宝,他更想要能用在各种灵性造物、灵植灵果等上面。 念头落下,只得将这四件收起,既然无甚用处,便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将其一一分解,投入灵性中,助力升华。 收拾好眼前物件,陈屿浮出一缕朦胧青光,钻入其中不见。 奇景,青胧山。 蒙蒙白光从天空洒落,这里日月皆为幻象,如同现世星月的倒映,随之一齐颠倒轮转,此刻,光影变幻一阵后他踏步从空中走出,正是明晃晃白日。 不远处,一座山峦耸立,四周各有良田开垦而出,种满了各色植株。 “去看看月前种下的那些。” 一路上,凡有城池聚落途经,陈屿都会前往采购,将当地的一些适合的药草种子选来播种,尤其在青胧山凝实、凭空多出数十顷土地时,更是放开了限制,时至今日,陆陆续续播种的植株不下千种! 这些植株大都已经长了一批,被采收入手,仔细挑选后又择优选取,余下少部分以灵机培育。 如今,青胧山四周开辟出的数十处田地,灵性淤积,论品质或许与完全灵土打造的浮空田相比稍差,但种植这些灵植决然没有问题,足以供给。 何况还有他时不时飞在空中,为整个青胧山施术,降下绵绵灵雨。 山脚下,一湾镜面似的湖泊安然,水中有月华星光浮动,如绵长柳絮摇曳,散落斑斑光辉。 正是陈屿在奇景凝实时挖出的星湖。 如今有浮舟漂在水面,涟漪轻荡,细瞧去,可见一两条游鱼在水畔嬉戏。 他走近,游鱼倏然远离,没入水深处不见踪影。 哗啦!靠近山石的位置,又有几条长着红翅的飞鱼从水下蹦出,鱼口吞吐,仿佛餐食着天地间灵性。 红翅膀,他在不久前从临江府中一条小河捞起,培养了几日,这种鱼意外的与灵性契合,足以在平稳的灵性环境中快速生长,眸光扫过远处几条游鱼,模样与外界所见已经有了不小区分,单单那一对如蒲扇似的浸染赤红如血的翅膀,就显示出这种灵鱼的不凡。 这是他自墨灵鮍培育而出的第二种灵鱼,也是除开三巨头外,于灵性环境中自然变化,产生了‘变异’的第四种生灵。 和墨灵鮍不同,红翅灵鱼的诞生他并未主动去改造和引导,更未破坏其孱弱的鱼体,只仍了十来斤在灵湖中,任由其自然繁衍。 半月有余,眼前这一批已经是第三代鱼苗,最开始的那一批生长太快,灵性催化下一天一个样,随后迅速老去,结束了寿命。 直到第三批,也即眼前这些红翅灵鱼的诞生,这种过度催化的现象才得以止住了些许,只是陈屿很清楚如今的红翅膀还比不上墨灵鮍,后者包括有他插手,变化在短时间内就得到稳固,眼下这些游鱼还需要再繁衍数代才能将体内沐浴灵性环境出现的各种异变传承下去,形成真正一支灵鱼。 星湖边,他依稀见到另外几种鱼类在水中游弋,还有个头不小的螃蟹顶了两只大钳子,逡巡在石缝间。 比起刚刚落成时后的模样,眼前的星湖无疑要生机勃勃许多。 岸边生长有一簇簇杂草,沾染灵性后虽未化作灵植,却也翠绿欲滴,偶尔飘落些许叶片,垂在水中引来游鱼欢聚争抢。 “等之后回去了道观,山后那一池子的墨灵鮍也得放进来,以后闲暇了也可在星湖中垂钓。” 唯一的缺憾大抵就是这里面的游鱼仿佛不知世间险恶,莫说灵物,纵然是蚯蚓草根,哪怕空钩直钩下水,都能钓起几条好奇心重的。 陈屿无奈,有时这等唾手可得的情况便显得垂钓一事了无趣味。 漫步在山中,行踏湖畔,又走过田埂地头,他来到一处植株泛黄、点缀果实的田间。 早前种下的花草在近两月的滋养下总算有了结果,陈屿利索地将之收起,除去之前重点关注的三耳、白首松膏还差几分火候外,其余大多都成熟。 浮空田碎入到奇景中,木屋则选择落在一处平缓的地方,靠近山腰,两侧已经被种上了果树、竹木,等待长成。 走进来,几只藤蔓攀附,挂在门梁各处,垂下如丝,舒展开指甲大小的苍翠绿叶。 并未清除,就这般趟过藤蔓散发的阵阵舒缓静神的草木气息,短短几步,仿佛身心都空灵。 到了屋子里搬出一只木桌,将身后一直被法力包裹漂浮空中的灵植与灵果悉数放下,摊开来。 比秘宝的甄别更简单,万物观毕竟一开始就是针对灵植的择选而创出,故而在灵植上所能发挥的效果更加突出与全面。 不多时,一百一十七支植株与果实便鉴定完成,大量信息灌入脑海,被抽丝剥茧细细汲取。 陈屿从中挑选,找出了几种单看造型就足够引人瞩目的,略做回想,方才术法所洞悉的内容浮现。 “这果子里面的果液遇到压力会变得活跃……” 他拿起来,看向和葡萄有些相似的一串紫色果实,一根长茎上结了七八十颗黄豆大小的圆果,掐下一粒喂在口中,尚未咬下,只舌头略做挤压便感觉到一股涨意从果实内发出,下一刻膨胀开来—— 噗!微微一声在舌尖绽放,陈屿体会口中感触,眼中稍稍一亮。 有意思。 再次摘下几粒,齐齐扔入口。 咕噜噜滚动舌间,又在口腔内如浪一样来回荡,舌齿碰撞,便听得噗噗噗噗不断爆裂。 骤然爆开的酸甜味满溢口腔,他饶有兴致地一粒粒摘下来,不断去尝试,或是抿动,或是咀嚼,又或者像嚼黄豆一样嘎吱嘎吱响,总之仿佛含了满口的气泡,一咬就爆。 果实本身带有足够的清甜香气,加上这种爆裂并不剧烈,故而在他看来这既是一种解渴消遣的零嘴,同时也具备了不小趣味性。 “要是混在果汁里,多般口味一齐爆发的话,想必还要更佳。” 将紫色的爆爆果实放在一旁,以后可以种一些在灵田里,时不时摘一些。 接着又伸手向另一株。 时间悠悠,端坐在木屋前的陈屿不断区分眼前灵植的用途,辨识之后,将所有灵植分作三部分摆在面前。 一部分是有用有潜力的,需要继续以灵机培育;另外用处不大但有意思的,可以在青胧山周边选几块田种植看看,至于那些实在鸡肋又无趣的灵植,便只能被放弃,没有培育的必要。 一种又一种,自八月下山以来陆续在浮空田中种下了不少,后来又移栽到青胧山,现在这百来种灵植一番挑选后真正堪用的却是少之又少。 寥寥无几。 陈屿挥手,将桌上堆积如山的灵植悉数用法力吹拂,飘飘然奔远百丈外,落在星湖中,灵光斑斑点点,一尾尾红翅隐现水中,争相游动。 木桌另一旁,剩下可继续种植的灵植不过七八种,包括爆爆果实在内绝大部分都只占了有趣这一点,植株的特性或者果实的性质让他关注,但对修行、对法力气血等用途不多。 “真正能看上眼的也就这两个了。” 一个是能在日月环境下生出不同果实的日月草,月果有着增强脑力、提振神经的作用,日果则可以临时提升一成的气血量,同时在沸腾中促成搬血效果,一定程度进行洗炼,纯化肉身。 当然,一次灵机培育下的果实对他不能说没有半点儿用,也只能说半点儿用都没有。 之所以留下并准备继续培育,是打算试着看看二次、三次乃至更多次数的灵机诱变后,能否将效果进一步放大。 好歹是拥有独特效果的灵植,花费了十多粒灵机,得来不易,没道理放弃。 从数百野植中选了来培育,最后有成的只两种,可见想要通过灵机培育出期待的灵植不止需要时间精力,还得有一定运气成分。 同样的,另一种被留下的灵植现阶段用途亦微弱,只是其表现出的解毒之效让他在意,这是一种灌木果树上的果子,形状如梨,当地人称作冬青果,培育之后可解除大部分常见毒素。 以后大可以炼入拔毒七宝丹中,借以提升解毒能力,同时拓展覆盖范围。 收起念头,陈屿站起身来,挥袖卷起日月草与冬青果两种灵植,飞身在天。 光霞疾驰,他先去了趟栽种两者的田地将大部分灵植都收采,其余的基本没用处,只将会留下的收纳,剩余则全部当做杂草处理,投入星湖喂鱼。 至于灵鱼与虾蟹们会否在进食这些灵植时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对此陈屿反而是期待的。 一捧捧灵植飞出,落在湖中。 其中灵性浓郁非常,鱼蟹虽争抢,却也短时内消化不完,于是不一会儿就见得一只只大螃蟹悠然趴在湖畔石子上,撑到一动也懒得动。 红翅灵鱼和其余几种鱼类亦然,都不再活跃,躲去了僻静地方慢慢吸收。 另一边,陈屿采收了田地,循着这几类灵植的原本植株,栽种在地,然后唤来云朵,泼洒灵曦雨露。 一粒灵机从眉心飞出,埋入到不大的田间去。不比最初的广撒网式一口气栽培百来种,那时候需要大量灵机提供诱变的能量。此刻由于此番种植为的是培育出灵种,数量不用多,故而灵机耗费也就不会那么恐怖。等到将灵种收获,再栽种时就无需灵机投入,仅仅灵液就可满足生长。 陈屿打理好身前事,休息了会儿,将秘宝掏出来,纷纷粉碎掉,体外灵光涌动片刻,透露出隐隐渴望。 秘宝被抛入,体内深处那一轮由精纯灵性所化的宝光颤动数下,得到柴薪的补足后,转化升华的速度陡然上涨! “真武山这边没有其它收获,接下来该去正阳观看看了。” 藏书被他收罗一空,尽数记下,且让自己的道路变得格外清晰,驱散了前途的部分迷雾,陈屿想要趁着脑中灵感依旧喷涌的如今,继续去下一地,尽快将修行之路填补完善。 “法与术,雷痕内铭之后的道路已经有了诸多想法,但这些都只能算作术,关于法的方面还有缺失。” 现如今,陈屿对补足修行法依然没有把握,和之前的筑基炼己、食炁餐霞两境不同,沿途摸索、走一步看一步的办法在更高层次很可能走不通。 低层次时尚且能回转弥补,然而到了更高境界,一旦理念错了,那将导致整条道路的崩塌。 他需要一篇法,不说设计好往后所有关键,至少在最初的两三步上,错漏越少越好。 而这,就需要极多的积累去堆砌,以及稍纵即逝的灵感来点燃。 陈屿自觉自己算不得多么高深,一人计短,于是想到的办法便是遍览天下前贤的遗章,通过他们那些或是天马行空、或是根植传统的想法,一点点拼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经过真武一行,他确认这种办法十分适合自己,多看多听多试,总有收获。 …… 重楼城往东,有六县,山峦低矮,河湖遍野。 陈屿驾云,自离开镜泊湖后就鲜少有机会再入山寻药,入目所见一座座丘陵零星分布,平坦广袤,田连阡陌。 行了几百里,再往北去,又一次进入到武州临江府内。 区区一县,夹在河间与越州之间,这是一块飞地,却无人敢小觑。 正因此间有观,观名正阳。 而就在正阳观相隔不远的入海口,一座三朝古都屹立大地上,坐望南北,俯瞰迤逦山河。 陈屿并未直去建业,虽然知晓这地方必然有无数岁月残留,或许内景地的数量还要比真武山多,但他依旧去了正阳。 大梁朝堂不重文事,翰书台早在十数年前便废止,现今有藏书的大抵只余下皇家宝库一地,他虽然清楚其中有不少古本孤本,但其实比起那些常人眼中珍贵无比的儒门书卷,陈屿更期待一些奇思妙想的记载,比如在道门以及武人中流传的经义与秘籍。 更能触类旁通,激发灵感。 当然,儒门经典并非无用,他海纳百川来者不拒,只是这其间有个先后罢了。 …… 时间来到十二月底,陈屿没有着急赶路,时不时下了云端来地上入世体会,主要还是临江富庶,包括越州在内,各地美食都有汇集,他品尝得不亦乐乎。 此间人亦在谈论战事,只是太遥远仿佛天边,流民也多被逼在城外,城内依然安然自在,朱门豪户自持身份,虎伥作态如旧。 “小娘皮!给脸不要脸!” “知不知道这位是谁?冲撞了公子,让你赔礼两日那都是你的福份!还不乖乖过来!”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众狗腿将三口之家团团围住,尖嘴猴腮的瘦杆洋洋得意作势要将那躲在爹娘背后瑟瑟发抖的女子拖拽出来。 中年夫妇衣着绸缎,可以看出家资不浅,但在面对这群人时却小心翼翼,显然认出了对方口中的张公子,一时心头肝胆颤颤,妇人更是忙地抓紧了自家小女儿的手,掌心渗出汗液。 “这位公子。” 中年男人咬牙站出来,以年长之辈作揖,满脸惶恐,“在下河东马嵬,家父曾在京畿为官,素与吏部的魏尚书来往,还望看在魏尚书的面子上放过小女,些许时日必登门奉上……哎呦!” 啪! 话未说完,那小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长鞭,狠狠劈落。 “老东西,哪里有你拒绝的地儿!” 一众狗腿更是嘲笑连连。 这时,那位一直被众星捧月般奉在后边的张公子前走两步,面容阴鸷,一对钩眼显得寒冷。 “魏尚书?” 张公子呵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画扇后挑眉,微抬下巴,眼中满是戏谑。 “他魏启东都自身难保了,焉能救得了伱们!” “抽!人先别打死。” 说罢,他不再关注中年男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女,从头到脚如刀般滑过两人,最后落在那两张相似的面孔上。 眉眼上眺,舔了舔舌头,涂抹粉脂的面皮下泛起些许红晕。 “果然如李兄所言,不愧是江南水乡女子,肤白如玉、面容秀美姣好,且身段婀娜,就是不知床榻功夫如何……” 与此同时,他余光扫过已经被打倒在地的中年男子,摇头一笑,看得对方似乎还想求饶,又像在挣扎。 唾了一口。 他指着狗腿中的一人,要其将男子绑起来,待会儿给他看场大戏! “河东马家?算什么东西!” 半蹲下来,扯着中年男人的头发,披头散发中对视,眸光阴冷。 拍着满是灰尘的脸,他附耳上前轻声细语:“听李兄说你们曾经可是给了那个魏老匹夫不少银钱帮助?” 瞳孔一缩,中年男子终于想起了什么开始支吾着想要解释,却被一巴掌扇飞了牙齿! 取出手帕擦拭,张公子站起身。 “往事如烟,咱也不是不讲理的。只是吧,魏匹夫给本公子家里吃得挂落可不在少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匹夫已经日暮西山,那这债,总得有人来背才是。” 话落,他看向三人。 “这些年本公子别的会的不多,倒是对付女人颇有手段,看你不信,那待会儿可得好好开开眼!” “哈哈哈,走,这两人也带上!” 一阵凄然哀鸣中,三人被绑缚,这位张公子负手前行,正一步跨出,想着晚间的美事,却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谁!” “公子!公子没事吧!” “哪个娘希匹下阴招暗害公子!” 嗖! 众多狗腿不及上前,一声锐物破空如裂帛的响动骤然炸裂,下一刻,还在围聚保护张公子的仆役中一人身子一僵,直愣愣扑倒在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三柱!” 嗖!嗖! 破空声接连,护卫与杂役一个接一个跌倒,不止狗腿们惊骇,他们至今都未发现是谁在下暗手,就连先前围拢在周围愤懑却不敢阻止的行人也惊奇,都找不到这些暗器的来源。 啪嗒,一粒石子跌落,正是先前叫嚣最厉害、手持鞭器的狗腿,左肩处却是沾染着红腥,已然是将外衣都打穿,听得他哀嚎连连,仿佛方才中年男子附体。 “保护公子!快走!有高手!” 几人扯开嗓子,也不管倒地的几人如何,直接抱起阴鸷青年狂奔而去。 一路上,有看不过眼的某路人横插一脚,将几个人绊得踉跄,他们抱起的张公子则又摔了个四仰八叉,门牙都磕掉。 鲜红一片。 滑稽无比。 几人奔逃,生怕走晚了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石子打掉肩膀,又或者公子出事,到时候他们几人都得陪葬! 一想到那场景,狗腿们不寒而栗,恨不能多长两条腿,至于张公子,慌乱中已经没人顾得及其它,只想着将人保护,一时有仆役慌张下抬错了地方,倒抓着双腿奔跑。故而就能在江城中就能看见诡异的一幕:一众仆从飞奔,而他们的主子,往日里横行霸道的张公子如破棉絮一样被荡来荡去,鞋子衣服散乱,血流满面,仿佛死人。 “张祸害出事了!” “张狗死了!” “张家绝后了!” 流言不知不觉中传遍了城中,越发的夸张,惹得那位张大人气急败坏,竟是生生厥过去了两日! 这都是后事,此刻,长街上,马家三人劫后余生,再不敢多留,只对着不知谁人的空中虚拜,高呼恩人情谊没齿难忘。 他们要离开了,实在没想到朝堂狗斗的如此厉害,魏尚书已经出事,得赶紧告诉家中,并且整个马家都要逃远些,江城已经不安全。 角落里,刚刚收回了脚的陈屿目光从慌张离开的三人身上收回,又紧接着投向远处。 咔嚓! 糖葫芦在口中崩成渣,糖汁与山楂的甜意让人幸福感满满。 他一边吃,一边挤开仍在热议不断的众人,向着城中走去。 不远处一栋木楼内,一位女子同样在关注马家三人,见得他们离开,这才长出一口气,关上了窗。 陈屿走在路上,耳畔听着百姓议论纷纷,言说刚才的情况,有人说是路过的武林高手仗义出手,也有人说是被张公子得罪的仇家上门寻仇,还有人说是暗地里马家的护卫在保护。 他神情不变,只是又买了几个酥饼。 “唉,真不知这位英豪是谁,若能得见一面该多好。” “对啊,还有那张祸害,要我说,就该直接打死喂狗!” “是极是极,着实可惜!” 打死喂狗?路过的陈屿觉得有些残忍了,哪怕这位张大公子身上的恶念浓郁到令人发指,几乎不用去探查记忆都晓得是个什么贵物。 但如今的他还是不愿擅动杀伐,书读多了,修身养气的功夫渐渐配得上一身境界。 嗯,修道之人没必要打打杀杀。 至多让其半身不遂就好。 有法力在,剜心刺骨,想来那位的后半生会非常愉悦。 至于那些石子倒不是他放的,暗器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力道不大,从一旁楼阁中飞出一段距离,劲力散了不少。 女侠么……他回想方才惊鸿一瞥,摇头不去多想,专注于手中刚出炉的喷香酥饼。 …… 远江酒楼,房间内。 一行四人坐在一起,仍旧气不平。 “师姐,刚才那恶人实在气人!” “就该一剑枭首,断了那厮鸟命!” 左侧,束发逮冠的坤道一身修长青袍遮体,姿容绰约,正饮清茶,对面前三位师妹教导道:“无量贵生!我等修道之人理当修持心境,莫要忘了师门教诲,被凡尘俗世扰乱。” “至于那人,吃个教训就是,修道之人没必要整日里打打杀杀。” “……” 年轻的少男少女闻言一愣,看向女道的神情变得古怪:刚才您可不是这样! 他们还记得,就在不久前,见到了张公子行恶的一幕后,这位师姐可是气得恨不能生吞了对方,咬牙切齿,玉面上满是银霜,剪水秋眸仿佛要喷出怒火。 三人微微调转目光,瞄了眼窗边凭栏处,两道掌形碎裂痕迹清晰可见,正是这位忍耐怒气时硬生生按出来的。 他们更是亲眼目睹了师姐是如何一颗石子接一颗石子的抛飞,颗颗都朝着对方以及狗腿们的要害处打。 可惜相隔数十丈,准头和力道都差了一些,当然这也很厉害了,至少他们三人是从未见过可以隔着几十丈将人打晕过去的暗器手法。 师姐不愧是龙虎交汇的高手…… 几人暗暗对视,一时仰慕更甚。 对面,越金漱哪能不知道三人在想些什么,但那等事遇上了,不管可不行,她修道至今,求的不是大道长生,也非自在逍遥,唯独通达二字绝对铭刻心头。 不过该教导还是要教导,免得几人像自己这样,气头过后,她其实也回过神来清醒了些,庆幸刚才没有真的气急之下打杀了对方,否则以张家的势力,难免查到她们头上来。 “到时候真要给真武山添麻烦,师尊的胡子又得抓掉一大把。” “还好,还好。”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可劲儿霍霍 江城中一游,内景半处都不见。 到底只是座小城,也唯有琳琅满目的小吃才能聊以慰藉。 陈屿品尝一圈后早早离开,出城时未再动用术法飞遁,只依靠着双腿前行,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比之旁人却是迅捷。 遇了人群缓慢脚步,闲谈一二,言说如今的事态,又论及周遭名胜,他这家传承几许,那家声望如何,时而探听,时而顺道去摸索一番。 一路上真个如闲游一样在去往正阳观的路上四处溜达。 不过借着脚力,仍然赶在了翻年之前抵达目的地。 正阳观座落城中,与震天响名头不相符的是这家道观本身并不宏伟壮观,更无观宇千百林立之景。 他看去,虽人声鼎沸、穿行如织,但三三两两的小屋堆叠,错落有致倚靠在城池东南角,若无视了潮水似的来往香客的话,几乎看不出这就是那名冠大梁的道门第一观。 陈屿面露惊讶,至少同真武二十八山比起来,正阳观的规模与气派无疑要不如许多。 来到门外,朱红描刻勾勒在房檐,有造型奇特的飞禽与狮类猛兽,皆身下雕刻浮云,乃此间传说中的异兽,可明辨是非道理,其中那头貌状麒麟、体似狮虎的凶猛之物与上一世的獬豸颇为相似。 陈屿打量两眼,他在真武山也见得这俩,行了几千里,多数道门观宇前都矗立有石兽,里面有些说法,他曾在道经里有所听闻。 整理了青衣,来时已经将云鹤观那件飞天云鹤道袍披挂在身,此刻双指不着痕迹点在身侧,灵文一闪而过,辟尘术涤荡一清。 “福生无量天尊!” 轻呼一声,前方迎门童子正将一名香客送入观中,转身便听到,这才好奇望过来,下一刻便眼前一亮。 “敢问哪家真传当面?” 正阳观往来的道人不在少数,平日里童子送迎所见更是不下百八十,可当前之人却不同,气息悠然,空灵出尘,举手投足都仿佛带着令人动容的意韵。 比之他过往远远望见的一些得到真修都犹有过之。 当值的童子不敢怠慢,心下好奇来历之余,只道最差也是哪家大派真传入世行走,前来拜会。 哪知眼前道人淡然,笑着解释道:“贫道云鹤观陈屿,游历天下,此番前来却是久仰正阳观之名,特来拜会。” 童子一怔,云鹤观?附近有这么个道观吗?又或者,这位好看的道长是来自某个隐世门派? 想到这,童子不禁更加兴奋,连日来当值接引的烦闷都消散去几分。 另一边陈屿瞧了眼小童亮闪闪的乌黑大眼,哪还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摇头解释了句。 “云鹤观在西南,并非大派传承。” 结果小童反而认定了什么,值守都顾不得,就要拉着他一起去内堂。 两人七拐八拐,入了门堂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虽从外面看来只一些小巧屋舍殿堂,然而走到其中,玲珑布局别具匠心,各般都不差,与真武那等大开大合之风又各具特色。 路上,小童子好奇得紧,边走边扯着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脑袋一颠一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屿无奈,他真的不是什么隐世门派高人,不过小童却不如此认为,对方旁敲侧击,本是好奇道人口中的西南,以及隐世门派的情况。 结果童子抛出的问题对陈屿而言实在简单,不提他才吸收了部分真武道藏,一路上各家传承都搜罗不少,加上见闻与经历,不仅解答了疑惑,更为小道童拉开了一幅大江南北图。 从西南到江北,从山野到田间,从药理岐黄到占卜筹算,自然也少不了道门经义,一切都那么通透,揉碎了一般摆在童子面前。 这幅图太过于栩栩如生,仿佛身临其境,以至于童子好几次都听得出神,彤红小脸上满是畅想。 而这也让得小道童生出敬服的同时更加确认,这位就是某个隐世大派的传人! 知道的太多了,简直比师兄和师尊都要厉害! 很快,一条廊道过后,有挂着迎松殿的门户出现眼前,两人停下来,小道童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自觉不能打扰这位高人的事,于是恭恭敬敬又略显稚气的行了个稽首道礼,朗声说道: “道长稍待,这就去告诉师长。” 然后小跑远去。 等下原地的陈屿打量大殿,周围并无其他门徒,桌上有茶水,他坐到椅子上自己斟了杯。 嗯,尝不出好坏味。 陈屿这才记起自己不善品茶,比起种类繁多的茶叶以及酒水,果然还是果汁更适合自己。 说起来,不知青台山上的灵茶摘采下来,味道是否会有几许不同。 若真和旁的茶水相差仿佛,那大抵也就没有继续种的必要了。 最好就山茶粗茶那种,滚着水当解渴用就行,味道没必要太复杂,纵然千回百转他也吃不出来。 思绪发散了些,瞧得左右无人,被引动馋虫的陈屿手掌一翻,一只竹筒飘然出现在前。 拿在手中晃荡,果汁荡起柔和青色。 丝丝缕缕的清香扑鼻来,淡雅醉人。 透过孔盖,还能看见汁水中一粒粒紫豆沉浮不定,正是不久前从灵田里采收的爆爆果。 咕噜噜饮下一口,噗噗噗! 这时,正一脸满足的陈屿突然耳朵微动,然后不着痕迹地将竹筒收起,挥动袖袍,面前卷起一股微风将醇香散去。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之前的小道童去而复返。 此刻有些讷讷,抱拳拱手。 “烦请道长再等候片刻,师长们正在通元殿商议要事。” 话落,小道童挠了挠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脚下就要离开,但眼睛却一直直勾勾盯着陈屿。 他轻轻一笑:“待会儿贫道拜会了贵观真道后,再去寻小道友,说说那西南的趣事。” 得到许诺,童子喜上眉梢,高高应了一声后步调轻快地继续去当值。 陈屿则在这间内堂中默默调息,静静等候……当然不可能! 眉心闪烁,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轰隆!人念如潮,正阳观位居城中且人流如织,人念之海的冲击非比寻常。 好在重铸后的元神也今非昔比,面对浪涛般排打来的人念,岿然不动。 元神四下瞧看,劈开了人念汪洋,下一瞬飞身遁出,向着藏经之地而去。 意识并未全数远离,陈屿闭目,趁着这段时间继续品读消化脑中的书卷,待会儿估计又得增加许多。 …… 就在陈屿收集正阳观所藏道经时,方才还在念叨的西南也有一事发生,此刻尚不显,却是将未来拨向了另一未知之路。 广庸府,元阳峰。 一直清冷的山峰上,久违迎来了今冬第二批客人。 十二月二十八日,从万里外的越州真武山启程,在玄诚道人尹文念带队下,一行十六人终于跋山涉水,紧赶慢赶在不到两月的时间里来到了广庸。 地方偏远,沿途战乱不休,然而众人却兴致高昂,甚至包括尹文念在内,大多年岁不小的道人都挽起袖子,道袍褪下只披上薄衫,毫无形象。 在正元观引路下,最先一批的十六人上了山。 “玄诚道兄!” “守檀,别来无恙啊!” 于启猛起身相迎,而在他身畔,则是广庸境内各大门派、道观,武林与道门齐聚一堂,就等眼前这些‘高人’到来。 他们是元阳峰第一批客人,早七八日就上了山,在于启猛收到尹文念回送的书信言说自己一行人已经启程,他推算了日期,左右差不离,便将涉及的势力一齐喊了上来。 而这些人到来自然不比尹文念带队众人,他们一则是送上了更多的灵药,也是广庸府各家收集的最后一批,同时也能在接下来的共研中旁听参与。 于启猛会将自己琢磨出的定窍之法传授公布,并且邀来尹文念以及众多岐黄高人,为的是更进一步,完善出真正的修行之法。 至于届时身旁势力能收获多少,这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于启猛上前,先是为远道而来的十六人接风洗尘,安排了一桌斋菜,然后又介绍了身后众人。 “海云观清一,见过各位道兄。” “砣岩山方宗尤……” “正元观云真……” “奉云门刘浪飞……” 尹文念一一回礼,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的念头不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于是于启猛也不多等,等十六人草草填了肚后就带着他们去到山后一地空旷处。 正有青石堆砌,其中摆了十余只沾湿的木盒,尹文念神色一正,望向于启猛轻声问道,“守檀道友,这就是道友信中提到的那种独特木料?” “正是。”于启猛点头,然后亲自取下一枚,捧在手中。尹文念低头看去,上面有刻印,却是一朵如浪云朵。 于启猛似乎看到了对方的目光,解释道:“这本是海云观的,此次为了一举成事,便拿了出来。” 说罢,他又指向其余人,“广庸之内大大小小几十家,但凡获得仙家灵药的都不敢独私。” “各位有心了,无量天尊!” 听到这里,饶是尹文念也不禁为广庸府的各家器量有所动容,身后的其余人更是点头连连,看向各派的目光都和善了不少。 这时候于启猛倒是笑道:“可莫高看了我们,这些灵药太难处理,药力又莫名会流逝,放在手里几月下来也得枯寂,不如就此一搏。” 话虽如此,尹文念却是摇头,若是中原门派势力获得如此多数目的灵药,无论可否利用,都决然不会拿出来。 君不见洛城之中单单两株干枯灵药就能引得各方云集,贪婪觊觎。 他们不知道灵药难以使用?不,都清楚,可人总是侥幸的,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万一能获得仙人传承呢? 这一刻,尹文念看向于启猛的视线终于定下来,他心头感叹了声,这位果然还是没有变。 正是有了于启猛,广庸道门乃至武林江湖才拧成了一根绳,不似旁的地方那样乱糟糟。 “西南于真修……哈哈,守檀之名如今真武亦有流传,不少后辈门人都仰慕!往后若有机会,可要来山中一叙。” 两人闲聊几句,于启猛止住话头,自家人知自家事,能邀请来眼前这些人一路跋涉到西南,自然不是为了叙旧,更非壮大名声。 眼下此刻,还是将要干涸枯寂的灵药更重要。 “灵药玄妙,许多用处不清不楚。” 于启猛率先开口,一边取下木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的药植,一边引来了旁边一位劲装武人。 “铁拳门张嵩,劲力已大成,在生食灵药后血溢体表,足足两日才停下。” 说到这,那魁梧汉子张嵩方正的面庞上满是余悸,说道:“各位道长,那时候的感觉简直吓死人,就觉得整个人都置身火炉,偏偏最后一点儿气力都不见涨!” 看到精通岐黄药理的几人低头若有所思,于启猛接过话头继续补充,“还有阳剑门的李老弟,他则不同,服下灵药后不仅没有出血,反而平平安安渡过,最后劲力交汇,点破了关隘,自成龙虎!” “同样是武人,气力相差无几,偏生结果大相径庭,如此例子还有不少。” 于启猛一一举例,包括自己后来带着灵药窝在山上试验的一段段经历。 其余人也相继开口,所言大多类似。 而面前以尹文念为首的十几人则渐渐愣住,他们实在没想到,这帮人得到灵药后竟然能有这么多的神奇想法。 生吃不过瘾,有人烹煮,有人切丝凉拌,还有人混着一些山珍爆炒。 有丹鼎道人企图炼丹,拿了灵药与铅汞玉石,结果莫名其妙炸了炉。 还有人移栽在自家田里去,然后不到三五日就枯萎,药力流逝的速度比干巴巴拿在手上都要快。 尤其于启猛,为了研究,加上后来鼓捣出定窍法后,一发不可收拾,隔几天就用一批灵药,山下各家的灵药近半都填了元阳峰这个无底窟窿。 一时间,尹文念身形微颤,竟是不知如何去说。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眼前这十来只木盒里都有灵药,这是何等庞大的数目,闻所未闻,然而现在只觉得这些太少,天晓得这帮人在这段时间里到底浪费了多少! 十几株,大概不够这群人几天祸祸。 确实得搏一搏了,再不搏就没了。 难怪远隔千山万水也要请了他们来。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跨越 之后几日,尹文念带着同行的人没有急匆匆开始琢磨灵药,而是跟在于启猛身后不断听其将数月下来积累的一些经验。 “灵药从石牙福地中得来,最初时有各色光晕缭绕,后来光华黯淡下去,我们这才察觉到药力的流逝。” 于启猛说到,在一开始,广庸府包括外州府前来的势力或多或少都到手了几件灵药,但前期并未挖掘出效用,千奇百怪手段用尽,到头了才发现灵药在枯寂,不似想象中那样长存不灭。 “许是那石牙福地的缘故?” 尹文念把握到话语中的要点,一旁的于启猛也点头,“确有这个推断,灵药生长在福地内,虽不知存在了多久,但在摘取的头几日并无类似现象。” “后续察觉到时,灵药已经被带出了福地,而福地本身亦离奇散去,化作漫天烟云白雾,随风不见。” 石牙县的几家势力适时地站出来,他们在后来不是没有去发现福地的附近一片搜寻,甚至扩大了范围,整个石牙,乃至广庸境内,但凡有仙人传说、或者地势地形奇诡的区域都安排了人手。 全无所获。 就这样,于启猛先将前面自己与广庸众人的研究全盘托出,包括过程在内,再邀请尹文念等人参与,一同研求,弄清楚灵药的用途、以及设想中的修法。 说起修法,这位西南真修在众人的好奇之下感慨连连,“老道精力有限,对大窍关节不甚熟悉,耗费灵药数十,结果也仅仅推演出一份定窍手段。” 尹文念捻须问道:“守檀之前的书信中曾言,大窍有数,所感所知之窍亦涌动有奇异力量,酝酿其中?” 旁侧,无论从中原赶来的岐黄高人还是广庸各派,此刻都瞪直了眼,耳朵连忙竖起,哪怕他们到现在也不敢断定眼前这位真修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或者所谓的大窍与非凡力量只是修行时的某种臆想? 这并非没可能,道门过往中,宣称自己练出了金丹、举霞飞升者亦不在少数。 事实证明这些人都偏执,又或是将脑袋修出了毛病。 然而种种念想在于启猛抬起手掌,一抹红色莹光浮现时,全数破碎掉。 咵嚓嚓,众人瞪大了眼,直勾勾看着这只与寻常古稀老人没多少区别的手掌。 止不住地咽口水。 尹文念早已知晓,加上信中于启猛知无不言,他提前晓得了面前之人所具有的手段。 纵使如此,他也忍不住心神摇曳。 片刻后回过神来,不去管其他人面上愈发浓郁的热切,尹文念转而提到了另一个问题。 “据信中所言,此时道友施展的这一寸猩红应当不是定窍后最初的模样吧。” “的确如此。” 挥手摇动,光色黯淡,掌心恢复原本模样。于启猛接过话,沉吟着,好似在整理说辞,难得眉间浮现一丝纠结。 良久,他叹了口气,“定窍后的力量更轻柔,但难以把握,当这股力量沉入血肉后就会生出各位先前看见的猩红。” 说吧,他再次提振右掌,红润之色一闪而逝,啪!手掌拍在一旁脑袋大的坚硬青石上。 一丝丝裂纹浮现。 众人面面相觑,掌断青石这点在场有不少人都能做到,甚至动静还能更加的骇人,不过有几位眼力劲高超的,自然看出了这位真修刚才那掌的不一样。 “没有劲力,单单血肉掌指,一劈之下就能做到如此地步……敢问于真修,这便是那猩红之力的用途?” 于启猛闻言点头,说到:“猩红力量平时沉寂在体内,一开始难以操控,但通过不断尝试依然能将之掌握。” 话落,他转向尹文念。 “实际上这种力量看似强大,但老道总隐隐觉得有不对,这才没有继续下去,转而在定窍开窍上投入了更多功夫。” 这便是他在信中所言的问题,也是定窍后的一个不解之处。 “好坏且不说。” 尹文念拿起一只木盒,再瞧去于启猛身上,不断打量,目光灼灼。 “世有阴阳,祸兮福所倚,道友此番发现后及时停下,自是老成持重,然其中道理究竟如何,还要多加验证。 说罢,他转了身子,向着一旁的众人笑到,“这便是贫道以及众位道友前来的意义所在。” 闻言,于启猛与广庸府各家不由得点头,虽说在灵药上他们接触更多,但岐黄之术西南远不如中原。 甚至于启猛广邀之人出身真武山一类的大派,传承悠久,门中典藏无数,或许就有灵药与福地相关的记载! 入了元阳峰,尹文念很快就投入到了其中,于启猛自然一起,两人道学经义广博非常,见识也颇多,时常探讨,或者争论,偶有面红耳赤、撸袖比划,但最终又会及时对坐冷静下来,将视线落在面前的难题上。 至于其余人,如一同邀来的十五人研究着灵药药性,如何保存,如何服食调配才能更有效,不断罗列各种古方偏门,又一次次否决。 而广庸府的众人则一时间只能打打下手,正元观安排了不少门中道人,为山上准备吃食。 好在元阳峰上楼阁中有足够住处,不用露宿山野。 一晃,就是大半月过去。 一朝醒来,昨夜抱着入眠的问题仍然困扰这于启猛,尹文念的到来确实解决了不少难点,然而更多时候两人之间又存在分歧,正如昨夜,双方谁也辩不过谁,只能各种削下一截灵药自行试验。 起了个大早,远远的就听到喧嚣。 有道人已经盘坐院中,同其他人嚷嚷着,手中拿着一沓黄纸,上面书写着不少药草,显然是一味方剂。 两方争辩,一旁长凳上则坐着两只小小童子,双手捧着脑袋,圆乎乎小脸上是满满好奇,目光在两端来回荡。 小巧拳头暗自舞动,仿佛在助力,又好似期待着更有趣的发展。 于启猛没好气地走上前,拎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两童子去到楼阁后,安排了清扫任务。 站在山前,眺望远方,寒风凛冽。 一月十九,深冬临近。 点点白雪飘飞落下,一夜间,山川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章和二年啰!” 尹文念同样起早,来到老道士身畔。 对方点头,神思恍惚。 “是啊,章和二年……瑞雪兆丰年。” 他看了眼于启猛,似想起了什么,吞吐着,最后只摇摇头,“但愿吧。” …… 云天间,阳光灿烂。 这是两千八百丈的高处,再往上去一段,便能触碰天之极尽,那是灵性的极尽界限,任何力量都无法跨越。 陈屿端坐云头,正餐饮灵曦,一道道五光十色的斑斓辉光从天之极上方渗透落下,明明灵性无法跨越,却宛若有一口见不着底的大海挂在头顶,无时无刻从中飘逸出极为精纯的灵性精华。 他抬头看去,顶上天穹中的骄阳铺撒金辉,灵曦交织其中,染上了一丝别样味道——字面意义,晌午的灵曦有时会过于鲜辣,仿佛生吞山椒,让他回忆起上一世某些不好的记忆。 餐霞之后,体内圆满的陈屿飞动在此间,双臂遥展,银芒从衣衫下绽放,隐约可见一寸寸鳞甲似的构造,细看去,就能发现那其实是无数细密符号编织,正是内铭的雷痕。 从皮肉到血与骨,渗透神经,每一处都被雷痕充斥! 双臂已经完全亮起,这一刻他注视过去,细细感受,其中并无过多能量,雷痕与灵文不同,催发时仅仅只作为一种次要的填充,埋藏在手臂内,陈屿无需这些纹路去激发如何强大的爆发,更多是将其当做某一环的前置。 法力与气血的合一,这是他构想中至关重要的一步,需要外力来触发,而陈屿选定的外力正是自然天雷。 承载雷霆不是易事,他曾尝试,从发丝似的雷光到水桶粗的暴虐电芒。 事实证明哪怕肉身圆满,在不动用力量去主动抵挡的情况下,依然不可能承受住那种摧枯拉朽似的毁灭。 好在他也无需靠肉身硬抗,灵性虽然在天雷下会被击穿、磨灭,但和天之极那种宛若规则似的境况不同,雷霆下的灵性会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正是这段消散中的时间,给了他将体内两种力量融合归一的机会。 “雷痕内铭后,理论上可以大幅度减弱直面雷光时的爆裂,同样,存储吸收的雷光在一段时间内能够淬炼提升气血与法力对雷霆的适应。” 种种之下,他如今已经有了六成把握在全身内铭完成后,一举容纳两者。 视自身为炉,引天雷熔铸! 呼、他长出一口气,又抬起手臂,激发其中储备的微弱雷光,细微孱弱到几乎不可见。紧接着陈屿飘然来到天之极。 蒙蒙绯红闪过,他未去多管,最初还曾在意,然而见得多了,搞不清缘由,加上浮动如极光的景象呈现在更高处,去也去不得,徒增奈何。 陈屿到了极限,体内的法力已经开始不稳,一片片灵光仿佛碎裂,从体外剥离掉落,化作光点。 他探出手臂,试探着伸向了极限…… 雷痕闪耀,两寸、一寸……终于抵在了最近处,气血同样在涌动咆哮,身躯内的自我灵性都开始躁动不安。 陈屿并未停下,他眸光镇定,神色平淡,仿佛早有预料,只将满是雷痕的双臂越过了那到界限。 一刹那,实则没有太多感触,就这样轻飘飘迈过去。 更上方同样是空荡荡,不存在预想中的凝滞阻隔,就这样五指张开,握拳,又渐渐舒缓。 陈屿眉梢一挑,唇角勾起笑意。 然而下一刻雷痕便熄灭,紧随其后便是皮肉鼓胀出一个个肉瘤,挂满了裂痕与血浆,血肉疯狂崩裂,指骨仿佛被风化一样陡然变得脆弱。 好在他已经及时收了回来,降下一段距离,等到不再有那种向外拉扯、收束不住这具身躯的感触时他停下来。 端详手臂,一眼看去血淋淋,将里外的变化之处记在心头,陈屿涌出灵光,冲刷了数次,溃烂的肉块脱落掉。 被更名为造化之力的力量从虚空中浮现,来源奇景,一点点地灌注入手臂,将血肉填补。 “骨骼也损坏了,还好只是手骨,主要几处指骨,其余骨头倒是问题不大。” 造化之力填充,这种原名为奇景之力的力量现在被他拿来充当临时的缝合,将伤势止住,然后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掏出一瓶红褐丹丸。 正是气血丹。 喂了一把在口中,青炎袅绕喉头,瞬息融入体内,转化作气血滚滚流向双臂。 圆满级数的肉身已经不是气血丹能够增幅提升的,但回补气血、用来加快伤口愈合却也不成问题。 这也是他在未有真正意义上疗伤丹药时取巧的办法,只是这法子的消耗不低。 通过无穷无尽的气血去冲刷洗礼,如此做法下近乎十不存一,丹药的药力被完全浪费不说,过量的冲击还会导致筋骨被刺激,反而对伤势治疗有碍。 不过对陈屿而言无妨,气血丹他有不少,且炼制也简单。至于筋骨损伤,以他的肉身,只要大伤口尽快弥合,其余的暗伤小疾用不了多久就能自愈。 视线回转这头,陈屿一边疗伤,一边回想方才的试验,毫无疑问,这一次他切实迈过了极限,靠着内铭的雷痕。 又或者说,是激活雷痕后,那种宛若整条手臂都同化一体,快要变作雷光的作用。 “这种状态能有效锁住灵性,甚至短时间内达到了猜想中法力、气血合一的奇妙境界,故而才能抵抗住那种针对灵性、遍及最深层的无形斥力。” 心中念头万千,电转间,他想到既然已经验证了效果,那么等到真正达成三合一之后,也许三千丈就不再是所谓的天之极尽了。 陈屿仰头眺望,目力穷尽,只余一片蔚蓝。 实际上早在刚刚来到这方世界时,他就有个疑惑,这方天空之上,那些闪亮的星辰所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景象。 “等越过这道极限,倒是可以尝试去上面看看。” 他早已构建出内呼吸,加之法力运转体内,待到三合一,已然无惧众多恶劣环境,哪怕真是无垠深空,陈屿亦不畏惧。 就是不知道,从上面看,这片大地又该是怎样一番风景……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雷法(单) 章和二年,一月二十日。 远在临江的陈屿正埋头琢磨着如何让内铭的雷痕更快一些,同时在验证了力量合一后可以锁住灵性,他放下心来,更为专注地投入到这之中。 不过气血与法力的融合仍有许多疑点存在,非一时之功,哪怕已经迈出去一大步,剩下的也得按部就班,水磨功夫才能有所成。 西南飞瑞雪,银白铺陈山林。 而在临江,冬日的冷风同样吹刮如刀刃,干燥的空气中泛起凛冽寒意,倒灌在路上行人的脖颈与袖口,从衣衫缝隙中穿梭进去,如同泼了冰凉凉冷水,人们打着哆嗦,快步匆匆。 陈屿在正阳观并未久留,道观的规模不大,纵然有人念环绕,在浩瀚喷涌的精神之力面前亦轻易就将整个观宇群纳入感知内。 在以云游道人的身份同正阳观的道长拜访一番后,两日不到,就搬空了观中两处藏书地,各有七八千册。 比不得真武,但大大小小一众屋舍殿堂中亦找到不少书卷经文。 令他意外的是,这些经卷包罗万象不拘泥道门一脉。 武学技击、岐黄术、旁门经诀、鬼神傩书、释门心法…… 数量上虽不如之前,但收获亦是丰厚非常,陈屿心中满意,挥手间给正阳观的道人们悉数打了一缕青灵之光,混着红褐药力。 在他看来简单无比的事,却是让不少习练护道武艺的道人门徒宛若拂去尘垢一般,体泰身轻。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武艺精进,又多少人蒙蒙中勘破桎梏,捧着道经心生感悟。 之后几日,众道人还在啧啧称奇,言称或为正阳真君显灵,最近时日因由朝堂上的诸多变故而压在道人们心头沉甸甸的巨石仿佛都不知不觉轻松了几分。 而此时的陈屿,带着许多经义铭刻于脑海记忆,于事毕之后即乘风扶云,飘然远去。 离开时,他面上带笑,除了经卷书册之外,正阳观最大的收获还要属内景地和秘宝。 枯寂破败的内景不好遇到,此次在正阳观一带发现的五处内景都很正常,既不是刚新生那样迷蒙泛白,也非濒临破碎时的混乱昏沉。 如此之下,秘宝自然少不了。 他总计找到五件,最是惊喜的,便是在一处内景中发现了一朵并蒂莲,高逾两丈,碧玉色泽的叶子掩映下,莲蓬足有水缸大! 核心有两处,一个是莲子,一个是根茎底部的芯子。 一方内景诞生了两份秘宝,还是头一次遇到,陈屿也惊奇,等到看见这两份秘宝的个头似乎要比正常秘宝小上一圈后才平静下来。 右手在空中没入,一掏,再拿出时多了两件金灿灿的圆球。 正是同生一株莲蓬中的秘宝。 此刻,身侧有涟漪荡漾,他的视线穿透了间隔,从现世没入到秘宝所处的一层空间中。 那是内景演化的区域,与现世相隔。 故而哪怕他拿着秘宝放在旁人眼前都无人可以看见,遑论触碰。 唯有精神与法力,可以做到这点。 摆弄了会儿,这次一口气收获五件秘宝,胜过真武二十八山。只可惜其中并无特殊效果者,所有秘宝都平平无奇,只能充当灵性升华的柴薪。 将秘宝收回奇景中,乍现的裂缝背后能看见,有青光浮动,汇聚在秘宝上,将本应无形无质的它们衬托出形体,真切的落在了地上。 奇景,本身就浮游于现世同内景的夹缝,以往未曾凝实尚且无法承载那份精纯的异样灵性,如今已经被造化之力重塑完全,山石湖泊一应俱全,自然能够具现出秘宝并将之收纳。 陈屿收回目光,伸了个懒腰,这几日一直在正阳观收集经文、寻觅秘宝,几无闲暇,而接下来再去一趟建业,然后就可以一路往北,去大齐、去雪山大漠看看。 从西州行至临江,一路走了万里,所见所闻不可违不多,他对北地传闻中各般风光又是一番期待。 …… 去往建业的途中,陈屿继续钻研,不止雷痕内铭与三合一,包括术法在内的部分也被提上日程。 当首的,便是雷法。随着对雷霆的感悟日益加深,他利用雷痕的同时,也不断加强着对相应术法的开发。 雷电之力的特性十分明显,譬如极速与爆裂,关于前者,他试着将之化用到乘风化虹术中,收效甚微,因为乘风术的核心在于化风助力,以风力作为推动。而雷电更多是本身构成因素的缘故,他不可能将自己变作雷电,纵使雷痕完全内铭也现远做不到。 陈屿便换了想法,欲要通过雷电流淌身躯中时的爆发以及对法力的刺激,促使灵文输出功率提升。 有了方向,他开始尝试,先试着将雷痕铭刻在术法中,也即与灵文融合,结果不如人意,雷光闪动的瞬息就击穿了灵性节点,将构筑的灵文打成了碎片。 陈屿并未放弃,又转而将目光放在了肉身上,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做到每一寸血肉都刻上雷痕,但之前开辟血窍,此刻却是可以利用一二,将雷痕镌刻在一处处大窍中,这些穴窍乃是身躯关键,仿佛支点一般,一旦撬动起来可以爆发足够强大的力量——只是几乎不用多想,他就能看出这办法的弊端。对穴窍造成不小损伤,长时间过度爆发,甚至会彻底撕裂大窍。 “还好,能开的血窍都开了一遍,全数融了青胧山,现在大窍内空悠悠,算上这副肉身的体魄强度,外加还有各种回补气血的丹丸药散,哪怕所有穴窍一齐崩裂都无伤大雅。” 话虽如此,但不必要的损伤他也不愿去莽撞尝试,故而在去往建业的途中,又将一堆摞在山边角的药草全部炼制成丹。 这些药草大多是月余前他从气血丹等丹药的配药中选出,装点在青胧山以及数十顷土地上,地方太大,一时半会儿还未精耕细种,只能以这些药草填充。 由于并非灵机诱变而成的灵植,于是不到一月,便长得漫山遍野都是。 他将其采收后存放在角落,品相最佳的作为第一批炼丹所需,而如今这些则是稍稍次了一等,不过有灵性滋养、灵雨灵液浇灌,根根都茁壮,放在外界也都算难得的精品。 此时,为了应对之后的试验,他便将所有药草都炼制,青炎炽热,燃烧在鼎炉之中,不多时滚出一粒粒圆润饱满、散着蒙蒙热息与药香的丹丸。 炼了丹,他马不停蹄又去搅和了多次雷暴,飞至高天,以引雷术激发,不断汲取雷霆之意储存在已经蔓延了三分之一具身躯的雷痕中。 随后,陈屿开始了对雷痕主动爆发的试验。与此同时,关于雷法在威能上的利用也在齐头并进,比起同乘风化虹术之间的化用与反应,在单纯强调速度、穿刺和爆炸的崩山术上,雷法的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短短时间,就在之前的经验积累中摸索出了一条理论可行的法子,甚至结合了万法镜中推演出的全新灵文。 种种加持下,在抵达建业的前夕,新的攻杀雷术就在他眼前诞生。 多亏中午写了一点,临时接通知,下午和晚上又要全员核酸,啊啊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分光(单) 夜幕下,流光飞来。 却是一朵云团似的,浮动在地上,蓬松着霜雾般的构造,外侧有纤细银芒流淌不绝,每一次荡漾都激起周遭空气的噪动与不安。 滋! 气雾淌在地面,稀疏的野草率先与之接触,然后就见得叶尖迅速干黄,下一刻变得焦黑,在柔和若水一样的雾中摇曳数下,化作一捧漆黑碎沫散落。 一切的发生只在瞬息,气雾覆盖的一带此时都有类似声响,短促的动静过后便是一圈仿佛火烧般的景象。 风一吹,连根都化作灰烬的野草全然不见,只留下空荡荡、满是焦黄土壤的土地。 呼—— 呼吸声从星辉闪烁的气雾中传来,澎湃的雾气骤然间变得干瘪,一丝丝一缕缕被吮吸,最后显露出站定中央的身影。 陈屿感受了片刻,有些不太满意。 旋即,他再次抬起手臂,右手对着不远处的空中一拍,灵光酝酿掌心,猛地飞出去,一如当初的崩山术,只是眼下这道术法飞了百二十丈不到就爆裂开来,光影重重,生出一团闪乱雷光的雾气,与方才萦绕周身的那些一般无二。 噼里啪啦! 光雾发出更细碎刺耳的暴鸣,连绵了十数息,直到雷光沉寂、法力耗尽。 再看去,那片百丈外的区域,离地十丈之内都被覆盖,此刻正散发出空气被强电肆掠后留下的焦糊臭气。 “威力还行,主要比起崩山术集中于一点的用法,新术范围更大,全力施展甚至能凭空捏出一片雷潮。” 千丈直径、无数狂暴雷霆咆哮汇聚的海洋,横压下来时的威能可想而知。 并且此术不止能外放,更能像刚才那样聚散在体外,仿佛云气托举。 他尝试过,以御物手段从外部投落锋锐兵器、巨大石块,都能被环绕的雷光雾气阻挡滞缓,相当于一面无死角的巨盾。 至于其它术法更是不堪,有浮光掠影的雷光抵御在外,灵性本能会被驱散,哪怕他的雷光几经转化后,已经与自然天雷有不小差别,在这方面同样占据了许多优势,术法接触后的表现被削弱。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简单,譬如干扰五感六识的玄壤空感术就不受太大影响,并且融入了雷霆意韵、由崩山术直接化用而来的金击术,凝聚出的光束同样能击穿雷雾。 不过好歹是攻防一体的术法,哪怕强度上少有不足,陈屿还是一鼓作气将之推导了出来,动用万法镜,取出新推演的灵文调配其中,找到了最合适的结构。 这门术法被他唤作分光术,盖因施展时光雾流光溢彩,内里宛若蕴藏星辰,光色撩人。 陈屿试着灌注更多精神力,最后发现只要不超出施术范围,都可以让造就的雷潮变得细腻,分化出多道雷电,虽然如此一来威力将会削去大半,但对于寻常人而言依然令人生畏。 徒步走在原野中,他思索,想着手中的术法,雷法的开发需要过程,尤其雷霆本就有驱散灵性的特质,若非雷痕将其转化数次,恐怕想要构建出引导雷电的灵文不知还要多久。 “整体上,转化后的灵文所引导凝聚的雷电要比自然中那些弱小许多,远不如煌煌天威般无可抵挡。” 灵性消耗要大一些,好在已经可以调配一起,从而激发出非凡伟力。 陈屿此时则在沉吟另一件事。同样关于雷法,只不过这次不是单纯利用雷痕与灵性间的拼接,而在更深层次寻找、乃至于自行构筑出可以真正容纳雷霆的灵性节点。 “天雷可有灵?” 他抬头仰望,世间万物有灵,山川草木、落石花果、飞禽走兽……哪怕拂面微风、飘然冰雪,也未必没有灵性。 视线穿透,仿佛去到了世界深层,那是空蒙的境地,无数灵性游离飞舞,汇聚成一团团光源,徐徐升去天空中的巨大空洞。 摇了摇头,视野内的一切如同泡影般转瞬即逝,他却是知道这并非幻觉。 方才所见正是服食草丹后才能瞧见的一方独特内景。 “内景万千,沉浮在现世之外。” 大小不一、深浅错落。 陈屿原本是看不见的,即便精神经历二次蜕变、可以肉眼洞穿游离身外的无数灵性光点,但所视所见依然局限在浅层。 最大的区别便是,天顶的模样。深层内景中顶部是一圈无边黑洞,而浅层的内景地顶部与现世一样悬挂骄阳,只是充斥着滞缓之感,仿佛时光都变慢。 除此外,两者之间还有一个不同,陈屿想起来,自己曾在道观投映的内景地中得到几件秘宝,摆放院中石桌上,然而从草丹带去的深层内景中看,便空无一物。 如今,他已经离开了青台山,相隔万余里,却是仍然在野外随意一地,就见得了深层之景。 “自我灵性的强化么……” 灵性正在升华,过程温和,并无多余变化,亦不似凝聚的时候那样天翻地覆。 他想到,既然灵性的升华带动了自己对天地灵性的观感,那么未必不能用在雷法之上。 “天地自然雷霆堂皇正大,哪怕真有一丝灵性残余,也是特例,需要寻找并研究许久或许才能有所获。” 眼下更应该将精力放在雷痕转化蕴藏的雷光上。 “齐头并进吧,对自然雷霆的研究必然也能带动雷痕的发展,兴许可以让内铭速度提快。” 掌心盘曲着光雾,闪动银芒。 很快,分光术收敛。 对陈屿而言,这门新术法的出现至多算是证明了雷电可以和灵性结合,同样可以开拓对雷法的应用,从而以之为基础继续深挖,反哺雷痕内铭一道。 最终的目的,是提升雷霆的利用,为三合一服务。 “单以威能而言,分光术比崩山术来说强得有限,射程近了些,范围扩大。不过这方面不难,既然有了样本,到时候结合金击术、分光术、崩山术等术法,大可以再推演出一门专注攻杀的雷法。” 甚至之前想到的速度、爆发,两方面尾部不能统合,术法从来都不拘泥,灵文变幻百般,随着万法铜镜每日每夜的将他投入的灵感拿去推导,现有的灵文图录不断放大,无数触须似的连接导引延伸,在越来越多的位置勾勒出一枚枚节点。 纵然这些节点最后能组合成功的崭新灵文百不存一,堪称海量的堆砌下,依旧得到了不少。 现如今,他手中的灵文早早破了一百大关,越到后面,灵文之间所铺陈的节点关联越紧密,可供发散的方向越多。 新灵文的出产也就越快。 当然,灵文并非无穷尽,推导受限三者,其一为铜镜的能力,其二则需要他给出引导,否则只会收获大量杂乱无序的灵性线团,毫无用处。 最后,便是灵性本身的极限。 灵文由灵性节点构成,而灵性节点为灵性游离时发自本质的一种特性,只不过被他认为诱导,组合成了纹路。 天地亦有高低,特性自然不可能真个无穷无尽。 不过眼前而言这种事还太早,他推导出的灵文才一百七十五枚,远远未触及世界的极限。 何况手中的灵文已经够他去琢磨。要知道迄今为止,术阵两道中最能中和、调取灵文的便是风枢秘山大阵,也才堪堪三十九种罢了。 连他掌握灵文的半数都不到。 思考着接下来的方向,无论雷法还是雷痕,包括青胧山中种田,在陈屿看来都是修行,到了他这一步,外界的灵性再如何精纯其实都无异,因为无法增幅,仅能消耗时补充和恢复。 不过每日六次的餐霞他并未停下,依然要去到天云上,漫步云海,鲸吞璀璨灵曦入腹。 偶尔还会搜刮一批灌入奇景中,不过青胧山的灵性已经能自给自足,与外界现世的灵性相差不大,甚至因为造化之力的存在和影响,内里的灵性更带有一股奇特意韵,恢复效果更佳。 正想着,远远的,人流渐渐多起来。 道路眼见变得宽敞平整,路旁的尸骨与干瘦流民也增多,成群结队,大都面色苍白凄苦、衣衫褴褛,如同行尸走肉。 此景却是在临江府以南少有看见。 陈屿一路走来,又行了十里,有军账立下关隘拒马,明黄罩衣的兵卒手持长戟刀枪,往来巡查。 目光在周围或是蹒跚或是倒地,呜呼哀求的流民身上停驻片刻。 面前的守卒不为所动,面上同样是麻木与冰冷,当首的领队则横眉冷眼,手中持拿画纸,似乎在比对寻人。 “吵吵吵!再多说半句,都给剁啰!” 众人噤声,关隘前的人群越来越多不见减少。 哪怕带着大队人马的商贾衣着体面走到对方前来,袖口中掏动,挤眉弄眼想要求些通融,也被狠狠剐了眼,不仅抢了本要孝敬的银钱,还被喝骂一通,只得乖乖到后面等候。 “挨个来!朝廷通缉大盗!敢有违逆包藏者,夷三族!” 两侧各有兵卒吆喝,维持着关隘口处的秩序,至于更外围他们半眼都懒看,死活都无关。 陈屿见了会儿,看到对方手中的那张通缉令,是个面目狰狞的刀疤脸,模样粗犷,人群中必然显眼。 而在通缉令最下方,写着“燕苍”。 还有一行蝇头小字: 缉拿凶徒者,荫百户、金千两! 收工,但很累,没能一口气写完,就这样吧。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入建业 大殿金碧辉煌,旌旗翻飞。 “宣南阳节度、东山节度觐见!” 宽阔石碾路上,骏马飞扬,有令兵传扬旨意。 人声窃窃,红袍绿绶的官员抱手站在两侧,百阶高台上,两老人脚下虚浮,巍巍颤颤地在内侍带领下拾级而上。 不多时,来到大殿口,得见一束冠长发披肩,面容矍铄的老者,对方衣着显得朴素,然身下却有楠木软凳垫着,于此朝臣皆低伏躬身的地界老神在在,可见恩宠之意。 “左…左相。” “平德见过左相。” 老者双目未睁,无有动作。任由身畔的一众内侍扇风侍奉。 对面前两人则看也不看。 “走吧,两位大人,皇爷还在殿上等着呢!” 领头的大太监掐着嗓子阴阴说了句。 明明身为节度,却在此刻面色煞白如霜,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两股战战,若非身旁之人及时搀扶,花白头发的老人都要跌倒在地。 “哎哟!老大人,可得小心点儿!您要摔了在这,指不定得多少人掉脑袋!” “皇爷现在关注得紧嘞!” 听得这话,老人自是分的清对方所指为何。抿唇咳嗽两声,再不敢多说,只能强撑身子。 另一边,顶着灿烂骄阳,大太监还在喋喋不休,仿佛半点儿也不觉热,更是对体虚多病的二人额头细密的汗珠与沾湿散乱的头发视而不见。 “这地砖也缺着,多少年了都,已经碎了一角还垫在台阶上,容易磕着别人,太不应该。” 话落,瞥了眼一边的左相,大太监眼中闪过阴翳,继而又作愤愤然,好似为两位节度打抱不平。 “来人啊,把地砖换了!” “另外今儿个打整御前殿的,好生查验下,是不是和外面的狗东西有勾结,贪墨了银钱,这才缺斤少两的办不好事!” 就在大太监还要说两句,左相闭着眼目轻飘飘吐出话来:“冬日多瑞雪,倒是今日寒风不再,又出了些蚊虫,嗡嗡闹在耳畔,等过两日寒风冷冽时,自然就见不着踪影了。” “相爷说的是。” 后边的内侍跟上话头,侍奉得更加尽心尽力。 左相这时终于睁开了眼,笑着跟大太监打招呼。 “哦,原来是安公公当前,老朽老目眼花,神思松懈,刚才冒犯了。” “……那左相可得注意休憩,这两日风寒,难免伤了腿脚。咱家先带两位老大人面见皇爷。” “嗯,公公慢去。” 两人别过,安公公带着颤抖连连的两位节度没入殿堂,阴影黯淡,身影渐渐不见。 殿外的左相抚须,望向御前殿的眸中毫无浑浊。 “寒冬腊月,怎也灭不尽这群臭虫!” …… “燕苍是何人?” “敢问官爷,这位可是犯了大事?” “官太爷,咱这还有老母卧病,求求您高抬贵手……” 建业城外十里,临时隘口。 持拿通缉的官兵不管其它,任凭如何去贿赂都无法行得通融。 哪怕有人搬出了朝中官吏的后台,反被对方劈头一棍打在地上哀嚎。 “奉劝一句,此人罪大恶极,皇上下令捉拿,如今岐甲司已经出动,京畿各地的卫兵同样横掠如火!” 话到这,此人又作沉吟,补了句: “天下有闻,朝堂上的大老爷都是一等一的忠义清正之人,怎可为了尔等私心私利冒犯天颜!若是放走了混在你们中的贼人,无可饶恕!” 人群哄闹不断,一个个查验实在太缓慢,陈屿看在眼中,力所能及为其中的流民补充了些许气血,足以让他们坚持过最寒冷的几日。 望了眼天色,骄阳高照,然而寒意已经在穹顶生发,过不久就要降下。 又盯着勘验查找的兵卒,外侧等待的人确实不少,如此速度下纵然到了晚间都不一定能清查完毕,届时建业城门估计早已紧闭。 一夜过去,即便有他赠予的一份气血外力,也大概要冻死不少人。 陈屿想了想后暗中激发法力,落在对方体内。 单单百来人,一道分光雷法便可攻杀干净,但一来这些人善恶其实并无明显偏向,哪怕最当首的那位体外纠缠的恶念也不多。其二,此刻闹出大动静,哪怕将这些人能闯过这道关隘,也无法进城,反而结果只会更差。 如此一来,倒也无需其它动作,他将法力与精神释放出,元神无形无质,外人难以看见,然后覆盖在兵卒顶上。 下一刻,持令的官爷莫名一愣,然后就不再言语,只是手中动作更快,再不恫吓与废话。 手下如同光影,一个个摸过去,查过去,身后的其余兵卒亦是如此,按部就班将每一人都看清,确认并非通缉者。 不止这些人,外围那些被堵住的百姓和流民亦不知不觉排起了长列,所有人都静默无声。 顶上数丈,元神端坐,双臂闪动金辉光芒,落出数以千百的微芒,底下众人则如同提线木偶般,迅速走过流程。 “这样一来不比暴力手段冲撞那样动静奇大,也不似直接迷幻后篡改记忆一样费神费力。” 他只需要以法力驱动旁人,在以些许精神引诱,所有人自然而然就变得温文尔雅通情达理。 哪怕只是暂时。 不过有陈屿在,等这些人搜查之后也不会出现问题。 官吏兵卒眼中自己尽职尽责,百姓眼中自己竭力配合。 想罢,他看向人群,这里确实没有那位燕苍,隘口的设置只许进不需出,防的其实是通缉者的同伙,拿着一份通缉令到处传扬,也只为了引出罢了。 陈屿望了眼,少有几个练家子,也都不到通劲大成,是一些商队大户培养招募的护卫,念头一览,与燕苍并无关联。 在他的引导下,井然有序的临时隘口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所有人查验了一遍。 等到人群散去,一些古怪之处才渐渐显露,不过很快又在残留法力的作用下被主动忽视,抛之脑后。 …… 建业,一座数朝古都,最初时作为大周朝的陪都,历经周、赵、宋、梁四朝而不毁。 繁盛依旧。 一月二十五日,陈屿来到了这座古朴且底蕴深厚的雄伟之城。 远远的,早在城门口,强悍的灵觉与感知就在告诉他,这里面有内景存在的痕迹,十分明显。 陈屿眸光一闪,喜意遮掩不住,仅仅刹那,在临近的百丈范围内,他就察觉到了一处内景地散发的波动!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吴国公要反 清晨,寒风滚滚,落在屋上瓦片,带起啪啪细微响动。 费余从家门中跨步而出,肩上披戴紫翎,腰系玉带,平静地整理了衣冠。再告别了家人亲朋,就这样大步流星向着城中那高耸宽阔的宫殿走去。 背后,老太嗫嚅,新妇凝噎。 回想方才,三人于屋中争执,甚至两人话语多显哀求。 “儿啊,可能不去?” 老太悲痛,一直引以为傲的儿辈如今要去奉身公义,催催老朽的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唯我最合适。” 费余低头,不敢去看老太浑浊眼目中的光景,然而另一道幽怨与凄苦的目光却是如刀一样直插他身。 眉眼抬起,落在那张曾花前月下、共诉衷肠的娇俏面庞上。 “此去皇上不容,左相亦不喜,满堂公卿皆豺犬,夫君走此一遭,几无生矣!” 有些凄凉的声音从新妇口中吐出,一字字化作沉重石块,压在他心头。 良久,费余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又在脑海里浮现不久前看见的信中内容。 “呼——” “一月前,西北渝关一战,人人言说边线三州反贼肆掠,却不知上瞒下欺,宋义云持兵自重,分明大败洛宋反贼,然而缕缕报忧,又添与朝堂诸臣互为狼狈,攫取国朝钱粮。” “拥兵逾十万、坐镇西北、西南八州之地,几近我大梁半壁!而殿前各家还在争执如何修建宫廷殿宇、如何加税开科,资以海量军械,让其肆无忌惮侵吞西北!” 他抬起头来,好似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年岁,眸眼中涌动神异光彩,一股昂扬之意在心间酝酿蓬勃。 “吴国公狼子野心,早有割据之意,乃是下一个洛宋节度。值此国朝艰难时,碌碌公卿无一堪用!” 他愤愤然,“左右二相争斗、六部朝官攻讦、御史谏言空谈,更有大太监登朝临堂,主政一方!” “何其昏聩!” 费余想要去做一些事,一些能提醒堂上各人时局艰险的事,他心底也不知能不能有所作用,但食君之禄、忧君之事,他不得不去。 此情此景映入新妇眼帘,让得她面色愈发凄然,低眉掩口,发出被抛弃幼兽似的呜咽。 怒斥满朝奸佞的费余回神顿了顿,终是伸出手揽住新妇肩膀,附耳呢喃,宽声劝慰。 “莫愁伤,此番亦有生机,只要劝回了皇上,不仅无过,更有大功。” 这话他自己信吗?费余不知道,屋中的三人都晓得金銮宝座上那位的性子。 “何况人之一世熟能无死?贱若尘土轻如鸿毛,此非为夫所愿。” 见劝不住他,两妇人只得黯然神伤。 “今日一别,还请娘亲与怜儿回去瑶中县,带上家眷细软,往南、往海州去,惟愿家中安泰,不被不孝子牵连。” 长身一拜,背影远去。 这时候,有仆人上前来,按着费余离去前的吩咐,去到街口一家丧事店铺,采买了白绫、纸人、花圈以及各种葬品。 天光大亮,邻里路人惊奇,不知何时原本费家宅院所在处,有了一支殡葬队伍穿行,有人询问,却是无人知晓到底事主是费家的哪位。 人们正猜测,或许是老太,又或者是一些旁支亲眷,至于那位费大人,却是没人觉得会出事。 “昨些天咱才遇见他嘞,人好好的。” 而就在巷弄众人议论纷纷时,一行家眷包括费老太与新妇在内,悄然向着城外离去。 又两时辰后,唢呐震天响,忽的有马蹄声传来。 众人惊呼,原是兵卒,身披甲束,煞气冲冲奔了过来,直驱费家。 “岐甲司?” “怎个惊动了这些煞星?看着那刀明晃晃的,也不似来哀悼吊唁。” “难道费大人犯事了?” 不及他们交头接耳,围观者便被铛铛作响的刀剑驱赶散开,有甲士上前,开口之际寒冷的如同腊九天一样。 “兵部职方侍郎、武选从待费余,殿前忤逆!袭杀朝廷命官,吾皇震怒,令传缴费家人等,悉数投入大狱,夷三族!” …… 陈屿走入城中,熙熙攘攘,进出之人往来不绝如川流。 “听说渝关打得焦灼,没想到这西北洛宋的人马竟能挡住吴国公!” “已经僵持了一月有余,北边进展反而要好许多,现在大家可就指望赶紧将西北平定下去。” “是啊,前些日子又有税官说,为了支持西北战事,要再多加两条税目。” “什么?!再加?” “唉,不知何时能结束,否则以后这税啊,那些官老爷嘴一张,指不定得多出多少苛捐杂税!” 茶楼酒肆,人们议论,陈屿稍作闲逛在周围走了遍,对这些权且听在耳,找了找,径直来到方才感知到的一处角落。 “后生辈!可是要报读芳青院?” 老旧门户前,老态龙钟的白发老者杵杖走出,手边挎着篮子,刚巧和他打了对面,上下一打量,眼中亮起。 “老夫背后这芳青院可不简单,传闻从前朝就建起,出过不少大官!” 许是见得陈屿年轻,一身打扮又并非豪富贵奢之人,仿佛求学仕子。老者一时兴起跟在他眼前,开始摆弄这家书院的根底,细数多久多久走出了那位青天老爷。 又何时得到皇爷丞相的赐名与荣誉。 “要老头子说,数遍建业百十书院,咱这芳青院在亦是其中数一数二,也就最近几年时运不佳,被北城的舒蒋书院抢了名头去。” 老者还在向他介绍背后书院早些年名头何等大,如何炙手可热,一个名额都可换来豪门富户追捧。 “现在机会正好,若后生入门,连束脩都不用多少,书院里虽说已经走了不少师傅,但还有几位,年轻时学问都不差。” 咕咕叨叨,老者一直言说。 而陈屿,此时却已迈步走入,回望背后有幻影朦胧,做人像,眉目浅笑,时而对老者的话颔首示意。 他看在眼中,摇了摇头,来此的路上已经从街上抓取不少游散人念,对这地方所谓的芳青院不算一无所知。 书院以前确实有名,后来出了事,听闻上上任院主的学生站错了队,将身家压在了大宋身上,结果元梁代宋,改天换日一夜间,出身于此的所有门人都难免受到牵连,一年年过去,境况愈下。 好在他本就不是为了求学而来,踏步走近后,直接探手抹在身前,一股银芒包裹在外,瞬息间明确脚下果真有一处内景地存在,亦不等待,遁身入虚其中。 …… 建业,望江总楼。 作为天下有数的狎妓之地,哪怕时局动荡不稳,仍然少不得人气,或者说,不安涌动之下的望江春水,火热更甚从前。 “姐…姐,天寒了,嬷嬷让侍从来加些炭火。” “嗯,放那儿吧。” 灯火阑珊的楼阁上,烟火燎燎,靡靡丝竹之音回荡江上,伴着鼓声阵阵,觥筹交错人声喧嚣,比不得淮河畔江南女子的温婉如水,却也独有一分铿锵抑扬。 恰似现在,女子默默站定窗前,眺目远望。 江面船只穿行,两岸亭台水榭连绵。 更远处则有莲灯高高挂起,一幢殷红色勾勒在水云间,蜿蜒徐徐于这座千年古都内。 “真热闹。” 赵铭霜面容清冷,目中宛若倒映清辉月光,静静看去,却又颠倒了人间,于红飞翠舞中衬出一抹幽然。 踏踏踏! 屋外,有人前来,恭敬敲门。 “姐姐,梁公子说与嬷嬷,要邀您前去饮江望月,嬷嬷的意思是您舟车劳顿,便婉拒了对方。” 赵铭霜没有动作,只淡淡嗯了声。 “谢过嬷嬷维护,回去吧,妾身再歇息两日就无大碍了。” 侍从退下,她也再无远观的心思,拿过衣衫囊在娇弱身躯上,轻轻靠在桌前。 取了笔墨,略做研磨后提笔书画。 渐渐,一副江山灯火呈现,赫然先前所见,却被她临摹而下。 盯着瞧看几眼后,赵铭霜摇头,将名贵的[良南纸]撕去,随手扔在一旁。 手中不定,笔触落在纸面,心神则遥遥飘远。 “闺中人,房中客,终究囚笼鸟。” 怅然一叹,双眸波光潋滟,渐渐平静下来。 “小姐!” 咔吱!正感伤愁绪间,房门被猛地推开,她回身望,却是一短发少女,面容蜡黄,显得瘦削,身形亦抽条一般。 腿脚似乎不利索,走入门房后左右两边一顿一伏。 “夭夭,何事这么惊慌?” 赵铭霜看去,这位刚刚打齐她肩头的少女,正是自己在前来建业途中捡到的侍女,原本一乞儿,据对方说是在那场雷潮后,本想着去遭劫的大户家里顺些吃食出来,结果被同行抓住,打了一顿后扔在小巷里任由自生自灭。 少女修养了两日,艰难熬过来。然后趁着那人高兴于搜刮的财富,并在洛城望江楼大肆欢快醉醺醺后,摸黑将其打趴。 自己也在缠斗中受伤,然后被路过的赵铭霜捡回。 那时候洛城动荡,各家都在争夺遭雷劈的大户们留下的地产、行当、店铺。 哪怕官衙弹压,一时也难以恢复原本模样。 而赵铭霜,本来要被那位魏都尉送去到某位大贵人处,其中的谋划单单作为礼物的她不甚清楚,结果一遭天雷滚滚,劈杀了不少人。 将她从建业带去洛城的宋镰呈以及接受了美玉的魏都尉都在其中。 对旁人而言,洛城的雷暴或许说不清好坏,但赵铭霜则心中感激。望江楼背后的那位不愿得罪康河宋氏以及魏家,更想取信大贵人,可惜经此一遭,又逢朝堂大变,短时间内大概无人顾得上区区一名清妓的去向。 脱离掣肘的她离开了洛城,带着捡来的跛脚乞儿,梳洗疗养后,见得懂事,便收在手下做事。 “小姐,要不咱们跑吧!” 被取名夭夭的少女如此说,在途中不止一次劝她。夭夭不在乎自己侍奉的是什么身份,她只为报答救命之恩,于是一直唤了小姐的称呼,将自己摆的很低。 如今瞧见将要离开洛城时的赵铭霜日日苦楚,便心有念想。 夭夭分不清红妓与清妓,甚至觉得当妓女也不差,至少吃饱穿暖比流落街头不知何时横死的乞儿强。 但如果赵铭霜不愿,她们俩人总有去处。 谁知,赵铭霜却说:“去哪儿呢?” 是啊,天下之大,仅凭她们两人孱弱之身,以及她的容貌,又能去哪里? 何处又能安宁? 于是两人还是回到了建业,回到了望江楼中。 “小姐!刚刚好多官兵在外面!说是要抓人!” 思绪回转,视线回到楼中房内,夭夭气喘吁吁,干黄的面上满是细密汗珠。 一路上与赵铭霜接触,她已经真心认了这位小姐,此时外面出现变故,第一时间就前来报信。 “先不要急,来,喝些茶水。” 赵铭霜却是不疾不徐,自然地将茶杯斟茶,她的茶艺不差,在楼中十数位有名的清妓中也称得上数。 眼见得小姐的面容神情不似慌乱,从小流离失所,遇了官兵就失神无措的夭夭这才缓缓安定下来。 然后一问一答,在赵铭霜轻声柔语中将其中细节述说。 “追捕逃犯?” 女子咂摸,燕苍……这个名字她们并未听闻多少次,有些陌生。 赵铭霜二人与洛城望江楼的队伍一起回来,距今不过五日,都在楼中闭门谢客不见出入。 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公子文士再得知了望江仙子返回,心中痒似猫抓,却怎么都见不到,一时哀叹。 两人闭门,自然不知外界事。 “小姐,听说这燕苍生得一对儿招风大耳,双臂垂膝,膀大腰粗,高约九尺!” “面黑如碳,还有满口獠牙,凶神恶煞非比寻常,甚至、甚至好吃人肉!听那厨房的小翠兰说,这人最是喜好细皮嫩肉的女子,就像小姐你这样的!” 赵铭霜没有在意夭夭的话,混迹风尘中,见惯了离奇人与离奇事的她,并不怎么相信这些道听途说。 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官衙追捕的原因?” 夭夭摇头,表示不知。至于对望江楼的影响,大概变数此地贵人太多,护卫一时间又翻了几倍。 “不过还比不上当初洛城法会,那一个个护卫看起来也一般,连甲胄都没有。” 赵铭霜轻笑,仿若芙蓉盛放。 “你这妮子,洛城天高皇帝远,皮甲外穿也少有人说道,可此地是建业,大梁命令不需身着甲衣。” “他们又怎敢大庭广众穿出来。” 两人言笑间,时辰一点点过去。 外边儿的动静小了许多,夭夭去打听了一番,官衙还是没能抓到,又让那犯人奔逃不见。 “今夜早早睡,明后几日看样子嬷嬷不会再强求接客了。” 说到这,赵铭霜倒觉得自己还要感谢一番那位素未谋面的逃犯,否则过几日又要想些办法去搪塞,她现在还没有做好与望江楼撕破脸的准备。 嘎吱—— 门房关闭,女子来到床前将绫罗衣衫一件件褪去,玉背横呈。 这时,一阵瓦砾碎裂声传来。 她惊醒,不及其它,只将衣物重新挂在身躯上,就见一道身影从窗外翻梁跃了进来。 唰! 寒芒闪过,一柄利刃抵在玉白脖颈。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干巴巴(单) “师姐,建业可真热闹。” “看,那花灯好像一只丸子!” “这个好吃,杨师弟来点儿?” …… 一行五人,走在华灯初上的河畔,身侧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盛。 越金簌带着师弟师妹,几人都是初次来到建业,好奇之下张望四周,见了什么都感到新奇,一惊一乍全然没了修道之人的静养修为。 她倒也未去喝止苛责,少年心性,憋闷在真武山上餐风饮露,下了山后难免稍显跳脱。 一静一动,释放释放也好。 几人随行的马儿被放养在客栈,有店家照料,她今晚出来其实也对这座古都颇为好奇。素听闻建业之景如锦簇牡丹,绽放于江口,百闻不如一见,今遭却是觉得名副其实。 在路边小摊买了几只糖人,人手一只分下后,她拿过到面前,试着咬了口。 薄红桃唇抿动,眼中眸光一亮。 “甜意适中,比之重楼城更显脆感。” 用料的不同么……越金漱只一口就凭借熟稔的经验,对这份甜食有了判断。 然后不再多想,只觉味道不差的坤道缓步前行,口中三五下将手里的糖人咬得细碎,咽下后玉白面庞上升起一丝满足。 旋即在师弟师妹的注视下,折身返回到那正浇筑糖人的摊贩旁,从腰际摸索出一枚银角。 片刻后,等她回返时候手中已多出七八只形态各异、龙飞凤舞的糖人,游龙盘曲、鸾鸟振翅,纤细木签上糖水将故事神话中的存在描绘得栩栩如生,细看去又萌发几分娇憨,横生趣味。 看向后辈们。 视线一对,她微微一顿,然后挪了挪步子,将糖人遮挡,自顾自走在前面,一边欣赏周遭景致,一边不紧不慢地品尝。 “……”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只道师姐果然还是对甜食情有独钟。 …… 唏律律! “各位,就此别过!” 车队前,李沐白与师兄抱拳,与同行了数百里的队伍分别。 “李公子!” 就在两人驾马欲要从城中取道去往另一处地方,与师门汇合时,就见一粉装绿衣,头插穗珠发饰的少女从马车上走下。 “李公子。” 少女二八年华,正是惹人怜,身段窈窕、面容姣姣,此刻则目光闪烁,与丫鬟侍女交代了两句后,径直来到两人面前。 黄鹂似的清脆声传入李沐白耳中,秀口吐露,明眸皓齿。 “还要谢过两位一路护持,几次山匪流民冲撞劫掠都仰仗李公子武艺高强,小女子思来,有一物欲报予公子。” 面前少女盈盈做礼,让李沐白讪笑着挠了挠头,对这位路途中遇见的郑家二小姐倒也不陌生,两人同龄,还算聊得来。 一路上谈天说地,彼此已经熟悉。 听到这,他自然婉拒道:“郑小姐无需如此,同行一路,虽有些许护持,然途中车队亦提供不少吃食,有来有往,无需这般客气。” 话落,眼见少女又要开口,李沐白爽朗一笑,“记得郑小姐是要去越州?那往后可能咱们还会相见,今时今日就当交个朋友,师傅曾说行走江湖,朋友多多才是正道。” “朋友之间的话一些小忙不用在意。” 郑珺看着这张少年意气风发的俊朗面孔,心中无奈,不过笑意更甚,愈发觉得对方是个爽直之人。 于是亦不扭捏,只喊了丫鬟抱着一件木盒来到前面。 “既然是朋友,那李公子可就更不能拒绝小女子了,友人相别,总得有些赠礼好去怀念才是。” “呃……”,李沐白一愣,旁边的师兄已经接过了丫鬟递来的木盒。 打开一看,原是一柄宝剑。 剑鞘古朴,既没有镶金带银,亦无宝石点缀,通体唯有几寸花纹铭刻,显得格外朴素的同时又独有几分意韵。 郑珺笑意盈盈,葱白柔荑拔出长剑。 一抹寒芒闪入众人眼帘。 “剑名非克,乃锦州铸剑大家公孙大师的作品。” 说到这,少女眼见少年又要摆手作拒绝状,又补充道,“这只是公孙大师早年未成名前的一剑,算不得珍重。左右家中少有人习武,当初有长辈送来,一直蒙尘在侧,不若交由李公子,好使宝剑重现光彩。” 说到最后,少女语气坚决,仿佛不收也得收,送出便不会再拿回。 无奈,在师兄看好戏的目光下,只得收下。 这时,见得少年抱着剑,郑珺眼眸一喜,又大大方方做礼,与途中相遇结识的两人告别。 骨碌碌…… 车队缓缓前行,两方分别。 “师兄?一直看我干嘛?” 身旁的男子望了望入城后渐渐不见踪影的车队,又看了看面前拔剑合剑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年。 显然这人确实很钟意这柄宝剑。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什么?师兄可能分享师弟一二?” 听得这话,作为师兄的男子驾马在前不疾不徐,头也不回的答道,“这宝剑质地不差,那小女娃送了你,嘿,到时候可要好生跟门中师兄弟说说,估计会引来一片羡慕。” 李沐白侧耳倾听,知道这事后还兀自不觉其它,拍着胸脯保证随便拿去看。 然后就是什么行侠仗义、好人有好报之类,以及那郑家小姐大气、值得结交云云。 看着喜形于色的师弟,对这家伙在门中情况早有耳闻的师兄同样笑开怀。 本就在某些方面人缘莫名极好的小师弟,在经过师傅调教走出阴霾后,愈发的开朗,由此,最近的桃花却是更厉害了。 就是不知本人有无察觉。 “是啊,那女娃端庄有礼,处事不骄不躁,的确颇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门中的几位师姐师妹是否也如此想了。” “……” 李沐白愕然,而一旁的师兄则畅快一笑,驾马先行。 …… “原来你就是艳名远播的赵大家?” “感觉……还行?” “就是有点儿瘦,干巴巴的,难不成那些达官贵胄现在都好这口?” “……” 银牙轻咬,面色愠怒。若不是面前这人神出鬼没突然来了屋中,以及不远摆着的泛起寒光的短剑,赵铭霜恐怕早已唤了楼阁护卫前来,将这登徒浪子拿下。 “呼!”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暂借贵地稍事小憩,还望赵大家海涵。” 虽有此问,却自顾自坐下,将此地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不等她开口,这人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火冒三丈的语气,肆意打量房中布置。 点评到,“色彩太清冷了,说起来,赵大家你这胭脂水粉选的有些差,闻着有点儿呛人啊。” “而且蓝菊气味拧人鼻头,还是春兰的味道好些。” 说罢,他单手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 清新淡雅的香气萦绕。 “就这味,怎样,是不是很好闻?嘿嘿,这里面可是加了不少药材,还有提神宁静的效果。” “……” 赵铭霜不言不语,对这个莫名其妙跑到自家屋子里的人毫无好感。 好在对方虽然口花花,没个正形,但没有动手动脚,又或者确如其所言,她这种高挑纤细地身段不为所喜? 总之,此人短时间内没有表现出伤人之意。 隐约间,她瞥到对方腹部衣衫内渗透出的些许猩红。 一股血腥气飘荡,转瞬又被馥郁的香息压下。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皆至 望江楼前,一队队岐甲司人马将楼船截留、高阁围堵。 楼中的权贵们手下亦有护卫,许是得了命令,此刻半步不让,扬刀立在楼门前与岐甲卫对峙。 武云岭走出来,虎背熊腰,双臂虬结如老腾,一对寒目扫过,众人如面腊九寒风,森冷之意打脊背蔓延开,逼得前方数十私家护卫连连退步,不敢动弹。 咔! 手按刀柄,一截粗糙圆环铸在握柄一端,被他拨弄,碰撞出清脆响动。 “退去,岐甲司办案,阻挠者……” “杀无赦!” 语落,旁侧围聚的其余卫士纷纷附和高呼,铿锵有力。 “杀!杀!” 咕噜……护卫们何曾遇过此事,眼瞅着这群鹰犬似乎真个要动手,有人耐不住惧意,朝内里的管事递眼神。 对方也紧张无比,拨开失措慌乱的各色女子,赶忙去了楼上。 楼外,武云岭横眉冷视,望看向楼阁中莺莺燕燕、灯火通明之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管事再次下来,这回换作一脸谄媚来到他面前,哆嗦着两股,咬牙言说楼中今夜有贵人,冲撞的后果谁也担不起! 武云岭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旋即抬手唤了声。 “李平!带队搜查!” “喏!” 黑衣大氅于风中猎猎作响,一对甲士迅疾冲入楼中,而管事面上涨红愤怒,心头却松了口气,还好,这武家莽夫总算知事,退了一步只让一队人手出入。 至于那些护卫则被推攘到一旁,踉跄着险些栽倒,但无人敢动作,在主家已经发话的情况下,面对这群冷面的鹰犬,他们也唯有忍耐。 等待时,场中噤若寒蝉。 楼上则分外热闹。 “混账!滚出去!” “何人如此放肆!来人!拿下打杀!” “岐甲卫?让何丛来与老夫说话!” “……” 月色皎洁,江河波光粼粼。 望江楼内不时荡起一些动静,或是中气十足,或是怒然威胁,偶尔亦有女子娇媚惊呼,此起彼伏。 惹得楼外的护卫与管事额头一阵冷汗直冒,生怕有哪位大人被冲撞。 良久后,动静沉寂下来。 “头,人不在。” 不多时,那位名叫李平的甲士从楼内跑出,披坚执锐,语气沉然。 武云岭看了眼,见得对方面上神色阴郁便知晓内里情况如何。又盯看了几眼后朝他点了点头,不作多言。 下一刻转身跨步,八尺高的壮硕身躯上厚重鳞甲咵咵作响,每一步迈出都气势汹汹,却不显来时的悍然猛烈。 “收队!” 李平见此,转头高呼一声,岐甲卫队纷纷集结,跟在不远处那尊高大人影背后如潮水般退去。 …… “他们走了。” 楼上,清妓们居住的地方。 赵铭霜名声在外,又有音艺高绝与花容月貌维持身价,自然有着独居之权。 房中,女子平静坐在桌前,直等到楼下动静散去才开口。 绸丝蚕被中,鼓鼓胀胀,此刻听了后钻出一人,正是方才闯入那位。 噼里啪啦!仿佛缩骨的男人转瞬抽动手脚,吐纳呼吸,重新化作之前那副高瘦模样。 “嘿,岐甲卫的鼻子可真灵,差点儿就将本大爷抓住!” 另一边,无视了对方嚷嚷个不停的唠叨嘴脸,赵铭霜收起被子、床单,随意扔去了墙脚,打算等会再让夭夭换一床来。 至于这些,烧了最好。 “可满意?” 回转过来,她看向对方。 刚才岐甲卫到来,若非她遮掩,恐怕这人还真不好逃脱。 当然,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躲在此地,想来未必没有其他手段。 “这位公子,若还有需要妾身的地方烦请言说。” “……” 男子看了又看,目光在女子波澜不惊的面庞上划过。 “想来赵大家也发现,我现在可是受了伤,你不反抗?要知道刚才岐甲卫在场时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此话一落,赵铭霜红唇微抿,眉眼勾出摄人心魄的冷艳,神色却戏谑—— “实非妾身不愿,而是公子谨慎。” “缩在床榻,一明一暗,小女子又哪里能断定呼救之时,公子的短剑是刺向更远处无所防备却有甲胄的卫士,还是捣入通风报信、只着薄衣的妾身?” “何况。” “妾身虽久居红尘中为人玩物,然常习书籍,对岐黄药理不算陌生。公子那只香囊在手,遮蔽血气的同时更有奇效,妾身又何来反抗之力?” “惟愿公子能看在妾身顺从的份上,饶小女子一命。” 从床上站起的男子闻言,朗声笑道。 “哈哈哈,不愧是李堂赵大家,仅仅这份胆气与细腻,就远比旁人厉害。如此佳人,在下又如何会舍得辣手摧花?” 说罢,他掏出香囊,将之解开。又拿出一只药瓶,倒了白嫩嫩黄豆大的丹丸在掌心。 “不过些许迷幻药物,无需担忧,实在放心不下,这粒丹丸服用就可全解。” 赵铭霜也笑了。 “公子莫要再逗弄妾身。” “那丹丸可是泠翠草炼成?服下确实可令人舒缓,然配合香囊内的菘季花,则会化作一等一的剧毒。” “……”,男子面上的笑意收敛,来到她面前,从桌上拿了短剑,探在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刀刃冰冷,一如对方的目光。 “你就真不怕?” 赵铭霜答道:“当然是怕的。” 她自顾自斟茶,给男子也倒了一杯。 “不过公子想来也不会在这时候,在望江楼中对一个弱女子强下杀手。” 那双星眸转动,好似看透了面前这人的底细。 男子比划了两下,不知是想起了外面还未走远的岐甲司,还是考虑到拼着伤势再杀掉一位名头不小的清妓所招致更多的风险,最后喟然长叹道:“罢了,对女人下手为我所不取。” “这次就当与赵大家闲谈一夜,来日有缘再会!” 说完,对方夺步而出,双臂一撑一跳就跃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远远的,有传音入密。 “赵大家海涵,那香囊确实只有迷幻用处,今夜之事希望不会外传……” 赵铭霜定定望了会儿,确认那人远去不见,这才起身将窗户紧闭,拉下木栓。 “夭夭!” 唤了声,跛脚少女从门外跑来。 但见自家小姐面色隐隐发白,她赶忙上前,流露焦急。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去楼下嬷嬷那儿,就说我磕着腿脚了,皮没破,淤肿两处,让她找人到药坊买些干蚚、角玉、白兰,记着,份量多点。” “嗯嗯!” 少女连连点头,然后飞奔远去。 “迷幻?呵!” “燕苍……卑鄙小人!” 灌下七八口茶水,赵铭霜感到一丝饱腹之意,于是走出屋子,来到茅房,探出手指抠动喉头。 …… “杨大人。” “武指挥,难能来一次,哈哈,老夫这陋舍可谓蓬荜生辉啊!” “大人说笑了。” 清瘦老者带着武云岭走入院中,两人结伴,后者稍稍错开半步。 老者开口,询问来由。他们两人有故交,不过更多是老辈交情,他与对方的父亲相知,曾同朝为官,亦为同乡。 “是为燕姓贼人之事?” 老者当然知晓武云岭如今正在着手的事,关乎皇家颜面,具体内里因由他不甚清楚,但也从同僚那里有所听闻,似乎那贼人胆大包天,不止祸乱宫闱,还与北边的大齐有染。 深挖其中,更是牵扯出一桩旧案。 “皇上震怒,下令岐甲司十日内侦破抓捕其人,眼下已过四日,不知情况发展如何了?” 说到这,武云岭顿足,抬起虎目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前的老者,徐徐开口: “已经找到踪迹,将其打伤,追回了对方盗走的宫廷珠宝,但昨夜遁入望江楼后有人阻拦,至于那旧案……” 这个高大汉子摇头,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显然,仅仅这些还不足以平息皇爷的怒火,更无法抹消对方重重扇在梁皇面上的那一巴掌。 但再往下,就不是一个小小鹰犬岐甲司能动的了。 “可有通齐之证据?” “确与外朝有干系?还是说……” 见到武云岭微不可察的点头,老者一丝精芒闪过眼中,似有猜测,又仿佛出乎意料。 涉及国本之争啊…… 下一刻老者长叹,道:“没想到,他们真的敢下手。” “是啊。” 廊道上,两人凭栏远望,假山流水兰庭楼台,冬日的寒风愈发隆盛,春日却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到来。 神思发散片刻,老者感慨:“到底是后生辈,耐不住性子,站出来的太早了。” 武云岭亦赞同,语气莫名。 “太早了。” 早到很多人其实还没有最好准备。 …… 风,起时狂躁呼啸,渐渐平复,却有如刀刮,落在房前屋后冰冷渗骨。 天日蒙蒙亮,文颂起了个大早。 打水、做饭、收柴、清扫…… 一圈忙活下来天光已是大亮。他挑着水桶左摇右晃来到厨房,将水缸灌满后又收拾好碗筷,正巧在这时候,后院中几位同样年岁不大的青年走出,队伍里还有三五只童子,面皮萎靡,睡眼惺忪。 “张兄早!” “李兄今日起色真好,看来昨日必有所获!” “刘弟,快去洗漱,饭菜已经好了。” 其余人也一一回应,多是笑着与其打招呼。 众人还在清晨的光亮中谈笑,又一人走出后院。 “陈伯!” 来人五旬上下,头发花白,驼腰弓背身形精瘦,而下巴留了长须,步调沉稳有力,看着反而不显老态。 “文颂啊,今个儿也起得挺早的。” “哪里,书院的老师教导解惑,学生身无长物,也仅能在这些琐碎杂事上回报一二,还要多多感激书院长辈收留才是。” “哈哈哈,芳青院可没到挑三拣四的程度,甚至我等老朽,巴不得指望着你们这些后生能多一些,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再让芳青之名传扬一方。” 陈伯走近的时候,陆续有六七位年岁颇大的先生从院中走来。 文颂看在眼里,无比感谢这些芳青院的师辈,若非他们,恐怕远道而来求学的自己早就被堵在城外,饥寒交迫、身无半点儿盘缠,此刻已经被流民携裹,或是埋骨路旁,或是落草为寇。 真要做了后者,他宁死,也不愿玷污文家祖辈声名。 文家虽不是豪门,却也出过几代为官一方者,算是书香门第,哪怕到了他这一代已经势微,落魄得与平头百姓无异,然而文颂心中依然有一颗报效家国的心。 “天下局势堪忧,朝堂上虽有贤相公卿主事,圣主贤明,然奸佞亦存,占据高位尸位素餐。” 苛捐杂税、征兵劳役,层层盘剥下闹得人户绝灭! 文颂自幼聪慧,体会到百姓之苦,自觉不能放任,更应投身其中,正如书中圣贤所言,养浩然正气、祛除邪魅鬼祟! 而当今天下之患细数无数,真正根源却在朝堂上,就在那些佞臣身上,他要读书,要考科,要一步一步踏上去,还天下一个朗朗清天! 为此,文颂离开了老家,远迈数千里后来到建业,懵懵懂懂一人闯入到这片繁华、纷乱、暗流涌动地世界。 吃过饭食,洗刷碗筷后,已经不知不觉又到了一日晨读之时。 破旧的书院中,大大小小十余人,在先生们的带领下,开始诵读先贤文章。 …… 与此同时,建业城外,弈剑门的一行人亦到了此地。 陈屿刚从内景地中走出,精神力散开在身周,扭曲了旁人感知,令其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动作。 正巧这时,李沐白跟在一鹅黄裙装的少女身后,一个劲儿解释着什么。 咦? 他看过去,神思精神中一角隐约被触动,引得一丝注意。 气血么……看到对方体内酝酿的些微孱弱力量,陈屿再看对方面庞,记起这位是自己曾在洛城留下‘传法种子’的对象之一,好像还是某个门派的青俊。 当时还是个只会两三招花拳绣腿、刚刚明悟劲力的花架子,现在看来不仅勘破了种子,还借机凝聚出属于自己的气血之力,更引动筋骨气力,一举迈入到通劲大成境界。 而且气血流转间并无多少凝滞,显然有所针对的开发,甚至在他眼中还看见了几种不同于‘血窍法’的练法痕迹。 传法种子破开后,传下的只是最初的幼苗,至于这株幼苗能长成何样,又需要多少时间,全都依靠对方培养。 如今来看至少眼前这位少年走的很谨慎,步子不大,却十分稳妥,一点点在挖掘这股力量的潜力。 就是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他自己,还是旁人同门的功劳。 或许都有吧。 陈屿不再多看,视线从渐行渐远的一行人上收回,重新落在自己的手中。 一枚镂空的流光果实静静握在掌心。 正是他从内景中找到的秘宝。 捏碎,化作细腻白光,滑入体内蓬勃的灵光中。 微微闭目,很快又睁开。 “还差九件!”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风雨欲来(单) 建业城中本就有不少内景地,若翻找遍,他估摸哪怕填不上这窟窿想来也差不了太多,届时再去往周边一些古迹名胜之地寻觅一番,应当能有收获。 一时间,不久前还想着何时能将十七八件秘宝找来,如今已经快要完成,灵性升华就在眼前。 “灵性升华后,自我灵性将质变,超脱以往,意识层面的波澜少不得,法力精神两者同样会衍生许多变化。” 最大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他到时候可以配合雷痕内铭,通过灵性这一本源力量的蜕变摸索三合一的道路。 “需得找个雷雨天。” 他想到,雷痕内铭还差腰腹以下,不过三分之一区域,依着现在各方面长进后带动的速度,达成之日就在最近。 抬眼望天,到时雷海肆虐、灵性狂暴翻涌,体内法力亦会躁动,如此一来建业必然不是个好去处,要一处偏远僻静地。 视线转动,陈屿眺望城墙,目光仿佛越过了楼阁宅院,越过了田亩丘陵,最后远迈大江入海,直入青冥浩荡。 “近海有浮岛,偏僻荒芜无人烟,倒是不差。” 陈屿定下念头,脚下加快,继续去到下一处内景地,感知之能覆盖城内,厚重的人念虽有阻碍,但依稀能辨识出近处千丈内的内景波动。 “雷霆蕴体……三法合一……倘若以无穷变化的造化之力为基底,是知能否撬动后路那扇紧闭的门户,勘破下境。” …… 建业城中,针对小盗谭有的搜捕还在继续,陆陆续续抓了是多人,少是一些客栈店家,大道流传,那些人少是与何丛背前的势力无牵连,为其提供躲藏与情报。 岐甲司横行霸道,惹得城中各小世家敢怒是敢言,近日来,随着梁皇窄限的时日即将临近,都指挥使与七位指挥使可谓绞尽脑汁,直要将此人挖出,哪怕掘地八尺亦在所是惜! 啪! “好胆!” 哗啦啦!桌下的琳琅珍宝被推上,扫落在地,玉珠滚落叮铃是绝,瓷器碰撞碎裂,发出悲鸣。 谭有挺着肚腩,目眦欲裂。 彤红的眼眸高看去,朝向面后伏地跪倒的甲士渗出森寒杀意。 “该死的李钟道!还无梁靖!都是混账玩意儿!就该上了小狱扒皮抽筋!” 燕苍气缓,连连踱步,又拍打桌面响起砰砰重音。 今日早朝,那两狗辈竟带着御史台撕破了面皮般攀咬,从行事到吃穿,从为官到做人,后后前前数落百余条,更甚者弹劾我私通内里,险些扣下叛国的罪名! 若非皇爷护持,恐怕我现在已经躺在小狱外生是如死。 体态宛若狮虎的都指挥使小人此刻气缓败坏,满心火焰滔天沸腾席卷,却有处发泄。右邻左近寻摸一圈,抓了木椅扔在甲士身下。 咚!椅子跌倒,撞的对方面皮渗出血迹。 前者巍巍颤颤,是敢抬头。 良久,气性平复了些许,恰逢此时无人来报,武指挥后来。 “武云岭?是是让我去追查东城几家里地富户和何丛的关系,怎个来了那!难是成已经无收获?” 燕苍长吐几口粗气,让门边哆哆嗦嗦的侍男奉茶,自己先喝了几口,又稍待半刻,那才施施然走出。 武云岭是岐甲司中一柄利刃,然而那利器却是完全属于我那个都指挥使,偶尔是听调用。 里界传闻我与武云岭争权,互相看是过眼,甚至少无斗争。此事是假。 区区一个浪荡儿,幸得这位八殿上看重其身手和老实,否则哪外又入得了岐甲司! 那外本就是皇爷交代给我,从头到脚外外里里都是我燕苍的! “呵,一介武夫,白身是过的俗人罢了,仰仗殿上的器重肆意伸手,若非老夫心量海涵,早就吃着挂落,哪外来回哪外去了。” 燕苍与武云岭名为下上级,实际下鲜多配合,也就那一次出了小问题,皇下震怒,才是得已聚在一起商量了几次。 急步向里,我心上琢磨,且去看看再说,若能将这狗贼抓住,小家皆小气愤。 如若久有成果,说是得要先想些法子推脱一七,至于代罪之人…… 眼睛微沉,闪过一丝算计。 八殿上如今已经无是多人支持,旁人看是含糊,掌握了岐甲司的我却晓得,明面下是显山是露水的这位,实则比崭露头角的太子殿上、七殿上等人更无城府。 得罪那样一位,我大大一个都指挥使可承受是起。 “嘿,却也未必会得罪死。” 武云岭得对方看重,甚至作为一枚闲棋落在岐甲,虽是知其中因由和布置,但既然那人可以,我燕苍为何是行? 将罪名扔给武莽夫,八殿上或许会保上,或许是会,有论如何,我都可以带着岐甲司整个投效。 又或者,岐甲司是岐甲司,谭有可是一定得是都指挥使。 “皇爷难道就是知道那位的伸手?” 转念一想,燕苍心头一颤,渐渐捋出一些东西,愈发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涉足在漩涡中,虽危机七伏,然只要能大心一些借力打力,说是得趁此机会能脱去那一血垢满身的皮,于官场下更退一步。 越是想着,燕苍面下是露声色,心头越是悸动,建业城内波云诡谲,我若是愿就此被当做垫脚石,就得搏险! 可惜人算是如天算,接上来事态的发展远超燕苍乃至众少人的预料。 就在武云岭将在搜捕过程中‘意里’得到的部分涉及朝中某些官吏贪污受贿、私通商户贩卖军械的事下报燕苍前,短短两日,就在一个天光未明的晨时,西城经营绸缎生意的刘家小院突然走水,待到众人灭火之前,院中的刘老太爷一家十八口人已经悉数化作焦尸。 岐甲司下门,谭有勇与燕苍面色难看至极。 而在民间,起初,建业城中只少了些茶余饭前的闲谈,算作是对岐甲司小肆搜捕的调剂。 然而之前八日,又无陈府、骆家、兰跃商行等纷纷出事,或是主事人被车马撞击,或是被混入城中流民作乱波及,更无几位世家中的当壮之年的家主,莫名暴毙于自家宅院。 那些人背景是一,无人为官,无人通商,更无陈府,背前听闻乃是宫中小宦! 一时间城中风气小变,喧嚣沸腾,是安在涌动,很慢,无消息流传,一如当初的洛城能到杂乱,好似在掩人耳目,又仿佛火下浇油。 无商户请愿缉拿真凶还建业一片朗朗乾坤,无豪门奔走私上招募更少护院。隐有在那一派整齐中的,反而各家官吏闭门谢客,有论低高官位,都是愿表露出串联的景象,任由里界风云变幻。 第八日,无凶徒袭击右相官邸。事前查明那些人乃是当初被右相查处的官吏家眷,所作所为仅为报复。 第一日,兵部尚书被弹劾,同日,兵部之上军器事务司七位事务官自杀,其前追查的一队岐甲卫莫名失踪。 第四日,礼部从官赵琅身披白袍麻衣入宫觐见,旋即宫中噤声半日,前无传闻流出,七殿上的生母祺妃被禁足。 第四日,丑时,玄华门躁动。 当晚,陷阵营入了城。 …… “京都就是是一样。” 李沐白抱着馒头,一口塞入嘴。 一旁,穆宇低低挺立,当初一起去望江楼的陈锦以及一路同行的这位师兄也都在,边下还无几位师妹师姐。 “师尊去拜访旧友,打通关节,你等先将所需的东西采买完,之前就尽慢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穆宇开口,眉头紧锁,看着茶铺里步履匆匆的行人,以及时是时穿行的甲衣卫队。 我心头阴翳绵绵,无些是安。 其余人纷纷附和,那情况,哪怕李沐白都能看出一些是对头,何况其余人。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无留行(单) 章和二年二月,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言称梁皇病重,或与那位燕苍有关。 有人视之为刺客,言之凿凿,将不知何处得来的证据上陈,似有似无指向了争斗正酣的三位殿下,于是引得朝中又起一番风波。 谏言无数,言官攀咬,你方唱罢我登场,浑然一副不死不休作态,偏生各家都摆出铮铮铁骨、为国为民的模样,立场又显得不明。 水被搅混,哪怕高高在上、始终稳坐的左右二相也被牵连当中,当梁皇垂危的消息真个流传了整个宫廷后,再无人能端居干岸上,纷纷被拉下水来,不得不扑腾挣扎。 就在朝堂狗斗激烈时,建业城中的凶案命案半点儿未少,接连发生数起。 二月初一,六部之一的兵部再度被拿来开刀,御史台、谏郑院,连连上奏请治无能、怠权之责。 各衙门不合,二相出手,非但唯有弥合反而使得嫌隙愈发得大。 次日,岐甲司何丛上表,大盗奸滑狡诈,兼有朝中佞臣狼狈为奸,恳求再予岐甲司多宽限些时日,必将追捕查明。 为此,这位大腹便便的都指挥使放下官帽,褪去官袍,自缚双手将自己押入大狱之中,言称若届时仍无法查清究竟,他自甘一死了谢天恩。 当日就有消息传出,岐甲司另外几位指挥使的宅院中接连发出怒吼,咒骂着某人不知耻! 这是体恤下属?这是以己作抵? 分明是在逃避,以退为进! 哪怕性子耿直的武云岭亦愤然,对这位上级临危之时抛弃众人,自个去了狱中躲清静之事难以平静。 “虽无耻,却是好用。” 坐在堂中,身形魁梧的披甲汉子面色愠怒,届时真要没能完成皇命,整个岐甲司谁都可能会死,唯独已经自陈罪责、显出一副忠肝义胆的何丛不会。 因为他已经干了‘他能干的’,为属下们争取了时间,于内于外都无可批驳。 由此,之后若出现问题,自然与大狱之中‘受苦’的前都指挥使大人无关。 谁都能看出其中头头道道,然而牺牲官身换得忠义之名的他已经性命无虑。 “真如殿下所说,好一个卑劣小人。” 武云岭灌了一口茶水,沉吟,转念想到最近的案子。 岐甲司现如今不止大盗燕苍一件,还有建业城内几桩纵火、刺杀之事。 这背后有朝堂狗斗的因素,但就他了解,结合现有的情报来看,三位殿下其实十分克制。 唯一在外人看来有些出格的,大抵就是不久前玄华门外的变故,不过也被那位四殿下提早安排的手段化解。 甚至引入陷阵营,让本就浑浊不堪的水池更闯入一头大物,不过细细想来,却也正是这头大物,让得即将燃爆的柴堆宛若泼了凉水般稍显冷静。 无人敢无视,亦无人敢擅动。 “这些人……” 桌前,一卷卷案情摆在眼中。 他翻动,不难看出其中涉及商行的那几回动作里,有上面插手,而其余几次波及官员的,尤其在兵部事发的同时就下手针对兵部事务司的几桩。 显然有旁的力量在混水摸鱼。 “燕苍……无留行!” 武云岭呢喃,仿佛想起什么,神色愈发的狠戾。 …… 无留行,一个在寻常人听来有些绕口的词,却是暗地里势力不弱的一只刺客势力。 燕苍就出身于此,这一次前来建业并闯入皇宫大内、两相府邸,也是为得一些外界不知真假的情报。 同时燕苍还做了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盗走情报的同时,顺手刺杀狗皇帝。 可惜没能功成。 城中,一处偏僻小巷,最内处的瓦房内,几人聚坐在一起。 “燕兄弟,你真下了手?” 面前的三五人看过来,眼目中尽皆是惊奇与叹服。 反倒燕苍自己不觉其它。 “好叫各位兄弟知晓,在下潜入的那一夜,狗皇帝根本不在皇后处,后来还是在一个叫祺妃的妃子寝宫里找到。” “狗贼正要行事,被在下一吓,本事顿时没了七七八,当时在下谨记各位兄弟出发前的提点,未下死手,只想给他个教训吃吃,结果殿外护卫众多,惊扰之后只得仰赖轻功远遁。” 说到这,燕苍摇头作叹息状,“之后刚出宫门就遇见了武云岭,打了几招,在下右腿险些被卸掉!” “好在还是及时逃掉。” 其余人闻言难辨话中真假,不过燕苍的与他们相交不短,自认清楚其为人,想必不会虚言。 “那这次狗皇帝的重伤从何而来?” 几人百思不解,最后还是其中一人给出了推测,“去岁时,狗皇帝就佯装大病想要诱使各地节度返回建业京都,结果除了宋屠夫外无人搭理,之后不了了之。” “这回兴许又是故技重演罢了。” 燕苍等人闻言点头,这个可能确实存在,而且依照梁皇往日的表现与性情,作出此事的概率不低。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刺客组织无留行,背地里自然有金主支撑,或者说他们汇聚一齐,缕缕针对梁廷作出祸事侵扰,便有自己的目的在。 只听一人开口,压低了声音:“王爷现在坐镇河间,主持大局,上面几位都分散于通、越、锦三州之地,抽不出人手来此处,建业虽重,然梁廷气数未尽,尚有回光返照之刻,待此时过后,王爷当会齐聚各方一举将建业拿下!” 那人看了又看,最后落在燕苍身上。 “还望狐尊使多多劳力,分匀牵扯些注意,我们现在只需尽全力将水搅混。” “梁廷满朝蠹虫,狼豺窃居高位,值此情形下必然有所动作,到时且看其癫狂至如何地步,再做定夺。” 燕苍颔首应是,对此并无异议。 几人商谈了会儿,又定下接下来该如何动手,搅浑水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重点在于不暴露自己等人行踪。 “这处庭院就先闲置,我们各自按计划行事,挑一些背叛大宋的势力下手,或者铁杆支持梁廷者,都要好生教训一番。” 众人商议之后陆续离去,燕苍卷了桌上面饼草草填了肚,翻身双腿连蹬,一跃上去墙头,两三个起伏便不见踪影。 “不愧是我无留行五尊使之一,燕狐尊使功夫高强,傍身之下能半成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事。” 其余几人回转,告别珍重。 “巍巍大宋,不屈!” “就此别过!” 转瞬间,阴暗小巷里的瓦房便沉静下来,又半日过去,一队执刃甲士推攘开路旁行人,直将这一片包围…… …… “无留行……一群老鼠!” 武云岭看着手前的情报,脑海中浮现关于这个刺客组织的消息——无留行内有大量被通缉之人,出行所为皆针对大梁朝廷,或是刺杀官僚,或是洗劫响银。 往前十数年犯下大罪若干,可谓罄竹难书。 这支势力的背后他也有所耳闻,人称王爷,然武云岭知晓其并非大梁现有的那几位皇亲,而是前宋的余孽。 靖中王。 大梁建国,朝中思虑前朝优待的人物不在少数,甚至当今右相便曾在前宋为政一方。 正因此,思慕前朝之辈有如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一茬一茬冒出来,近些年岐甲司与各地官衙镇压了不少,可始终没能杀尽杀绝。 “躲躲藏藏的鼠辈,不足为虑。” 不过武云岭对这群人并不担心。 如今的风波看似由这些人推起,实则关键在朝中,只要金銮宝座上的那位定下来,哪怕只一句旨意偏示些许,都可以让包括岐甲司在内的朝廷力量少许多掣肘。 届时区区一个三流组织,说好听点叫刺客,实则唯利是图,无需多少耗费便可分而化之、擒拿剿灭。 可惜正因朝中波澜跌宕,迷雾重重不知根底,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朝臣如此,武云岭亦如此,便是建业城中的那些住户也不例外。 最近时日,他已经听闻到有大户商贾举家迁离,却又留下宅院未曾变卖。 居京师大不易,一栋宅院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来,更代表着人脉势力,故而许多人不愿轻易放弃。 “再等等,无留行出手,针对之人多是当初背弃前宋的家族。” 而这些人,并不在三殿下的拉拢范畴之内。甚至可以借此对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敲打,并分辨出当下局面熟为友熟为敌。 所以适当的牺牲是值得的,武云岭虽皆称莽夫,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只是平常少有去思量,如今来到岔路口,难免比平日多了几分复杂心思。 事实上,比起无留行,他更好奇那位大盗燕苍到底从大内宫廷与两相府邸中带出了什么东西。 做了什么事。 竟让得举朝都为其瞩目。 刺杀皇爷?武云岭知道,这事里面颇有玄妙,单看三殿下现在依旧隐而不发未曾安排给他任何多余的事就能看出一些门道来。 还有四殿下,那位素以智谋出众闻名众多皇子皇孙,最近竟是传出其袭击玄华门,行忤逆之事。 武云岭刚听得此消息时险些笑出声。 不再多想,他饮了口茶,将脑中杂念抛飞,静静等候。 “头!” 不多时,有人从外跑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卷纸张。 摊开来看了两眼,他咧牙一笑,虎目中绽放寒芒,口鼻轻吐,冷风肆虐。 咵擦咵擦鳞甲碰撞响动,站起身来。 “传令!平章阁蒋招待私通伪齐!各甲士,随本指挥使前往拿人!” 一步一字,气如龙虎。 待到行至院外,一位位甲衣披挂身躯的岐甲卫士扬刀立马,呼喝不绝。 二月初二,岁寒。 建业大雪。 岐甲司伐户破门,百官胆寒。 今天再耍一天,嘿嘿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约束 “茶分十品,品品不同。” “即如这往来出进,有人绫罗绸缎,有人走足贩夫,美娇娘高矮清腴,地痞儿瘦骨嶙峋,各有差分,落在旁人口里、吐出牙关,细说念嚷间就有了喜恶,便也存下高低良劣。” 坊市内,气氛谈不上热闹,不过还有十七八人在,闲谈碎嘴。 说书人站在台上,云青长袍、雕花顶戴,一对儿廊簪子插在发梢,旁人看了不伦不类,却是贴合氛围,质地寻常的玉珠打磨却精致,碰得叮当响,随同他一言一词,竹木折扇哗哗开阖,引得周围奔来跑去的小厮总算多卖了几份茶果点心。 喧哗、吵闹,说书人不在意,甚至想着更折腾些才好,眼前过于冷清,之后许是与掌柜老爷不好交差。 念头起伏,嘴上功夫不减,转身三步折去,眉眼暗挑,堂下旋即传来一句装模作样的笑骂。 “吊人胃口,那你这茶楼戏坊的茶水又是几品?比旁家如何?” 此话一出,三三两两分坐的看客大都附和,其间还有几人打着口哨声,嚷嚷着浑言浑语,要说书人评判下京中哪家红坊的姑娘最上品。 亦有叫嚣的,说此家的茶水比不得别家,又或者哪哪的茶水最是难喝。 楼中渐渐火热了些,他稍顿片刻,当听到有贬低茶坊的声音时,紧接着就扯出一抹殷红,作态浮夸,左右支绌,活脱脱一副欲遮半掩、被戳破难堪的模样。 又引得众人哄笑。 说书人自己反倒心头微微沉定,见了此景,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继续接着那位托的话头继续向下。 “列位说笑了。” “楼中茶水当然算不得多好,但坊中的高掌柜可从不拿不入品的山野苦茶去鱼目混珠。” 说罢,他故作惋惜。 “这方面,在下可是好些次都给掌柜的说过,一碗茶水才多少钱?一钱茶叶又能兑多少碗?少些就少些吧,大不了价钱上再降点,如此各位也都能实惠,毕竟入品与否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而言,实在差别不大,左右都是一碗水罢了!” “又哪能知道高掌柜是个固执的,不愿堕了名声。” 然后便是挤眉弄眼,戏谑着同行。 “若不然,岂能让北春楼、凉月阁独美自专的道理!” 此话一出,让得台下嗡嗡然,百口不一,几十人聚在一起为哪家茶好、哪家以次充好争论不休。 见得终于多了几分往日的热闹,说书人这才笑着继续,来到台上小方桌旁,挽起袖口,神态变幻数次,终是在看客都禁不住提气振神的时候,惊堂木落。 啪! “说茶,亦是说人。” “人有三五六。” “茶水尚且能入口品味好坏,人心却是隔肚皮,任凭他人风言风语,又能知晓多少真切?” “嘿,看官老爷先别急,咱们今儿个就正要以茶喻人,讲一讲这天南地北的几位人物,许是闲言碎语、民间轶闻,各位且当个风儿入耳,听听就好。” …… 这几日里,陈屿便一直在城中闲逛。 偶尔去茶楼酒肆坐坐,又或者去坊间码头看看,四下的小巷都寻摸了遍,找到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吃食。 药铺粮店也未放过,到手了一些在他看来值得试着培育的种子。 如今青胧山内的灵性已经在大阵的梳理平复下不再躁动紊乱,山上山脚都种上了灵植,一座座城池内,他得到的种子都抛洒在上,哪怕没有用上灵机催化也能长势极佳,破土抽芽以及成熟的时间被丰沛的灵性物质压缩至很短。 往往十天左右就能长成,然后在一道道风力吹拂中日益枯败,比初始更饱满的种子跌落,沉入泥土中,在根茎花果的滋养下等待下一次生发。 一次次一遍遍,到了现在,最早那一批投放在青胧山中的寻常草药植株已经有了天翻地覆般的惊人变化。 无论外貌品相抑或药力效果,在数次十数次的积攒中,蜕变得远超之前。 虽然比起灵机诱变来得缓慢,且成果有限,并未有超出极限的变化,但依然让他很满意,于是在之后的一路途中一人没有放下不断搜寻药植投放的事。 而比起漫山遍野成熟了不知多少茬的普通药草,特意开垦出的几十片灵田中所栽种的灵植则更要花些心力。 精细的培育加上灵机的诱变,这些灵植长势同样喜人,陈屿粗略看去,约莫再过半月就能收获部分。 其余的如星汉草、白首松膏、云灵芝等也不会等太久,摘采之日就在近期。 从茶坊走出,日头已近晌午。 昨前两日建业才飞雪,一夜过去又明晃晃挂上了骄阳,好在冬日里的阳光没那么刺目焦人,罩在身上和煦,仿佛流淌着温润流水。 陈屿心头还在思索,整日里混迹坊间各处,倒也不全是无所事事,听得那说书人侃大山,其间再从左右前后的看客口中听来不少建业之外的事,还算有所获。 不过大抵都是些朝堂政事、各地匪患治乱,最让他在意的,还是河间地的一则消息,不久前大梁才纠集重兵,借道锦州与通州等地,一路北上与北齐对峙。 数月间,大战不多,小战不断。 而等不到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是让所有焦灼于此的将士都傻了眼。 “腊冬寒月,建业飞雪不说,连河间都开始暴雨,天公如此,说不得是大难临头之兆!” 暂不去说那套天人感应之论,朝廷内外已经最近几月里各地州府的频频天灾人祸感到麻木,甚至不愿在这上面花半点儿闲心,有这功夫去攀咬几个六部重臣、把脚下的站位站稳些,岂不更美? 民间如何疾苦对上面的老爷们可不放在眼中。 不过陈屿还是记在了心上,准备抽时间去一趟河间,一则可以看看是否有雷暴聚集,再不济乌云密布下引雷术也能发挥更好,聚来天威更甚的雷光霹雳——最近一段时间随着雷痕内铭的加快,他已经感受到自己对雷光的承载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可以直面手臂粗的霹雳。 自己引来的雷到底由术法填补,很难控制且容易消散,往往吸不了多久便飘然一空。 有自然雷霆在旁辅助,便宛如多了一口蓄满了雷光的水池,随取随用,维持数个时辰不散,这般效果无疑会更佳。 与此同时,如若到时候力所能及,也可驱散那些凌驾田亩、城池、聚落上空的暴雨云团,或者将之御往郊野。 具体如何去做他尚未定下,只在实地看过后才能拿主意。 正走着,一队甲士急冲冲跑来,与他擦肩而过。 寻声望去背影,有血迹沾染甲衣,视野内,一丝丝念头缠绕,那乌黑浑浊的恶念狰狞,却又在极短时间内飘散去小半。 恶念的存在并非指这一队六人都是极恶不赦之人,陈屿看得清楚明白,那些不过是临终之人无意识散落的执念。 真正的恶意却抛向了其他人,并不在这些甲士中。 换句话说,他们大概只是抓人、并且近期参与了一次行刑,侩子手才是恶念云集之人。 暗自摇头,单以恶念论好坏,这不为他所取,陈屿已经知道了这种法子的弊端和缺陷,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去将世界看作黑白分明。 人心复杂,诞生其中的人念亦如是。 “比起恶念,果然还是秘宝更加让人在意和欢喜。” 内景地的形成与人念有不小关联,其中的秘宝则是完全脱胎于念头混集,在内景地的伟力作用下自然精炼而成。 恶念无法利用,除去甄别,甚至也会在辨识上出现错漏。 而秘宝不一样,不止可以直接用作精神回补的秘药,本身也可能具备异力。何况研磨破碎后投入灵性,可令后者飞速升华,用处很广,堪称万金油。 当然,话虽如此,对于恶念的研究陈屿也没有完全停下。 难得建业这样一座数朝古都,其中不知诞生许多内景地,更有人念如渊似海。 是个琢磨人心念头的好地方。 他出入城中各地,亦有这方面的心思在,想要从常人身上得些灵感来。 结果则有些让人无奈,针对恶念的研究进展不多,唯独在开发念头聚合、与术法触发等几个方面上有了些许推进。 拢而统之,算是让他预想中的‘雷罚系统’向前挪了小半步。 不多,前路还很长很长。 “辨明除恶……” 前者现阶段已经能做到,反而是后者有些难定。陈屿现在正犹豫,是否要将这套雷罚系统推而广之,相比之下他更想将其局限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修士’身上。 “凡俗归凡俗,超凡自然归超凡。” 不得不承认,一旦他传下的法种被那些人勘破,一如那位李沐白一样,即便只收获了最粗浅的皮毛,也能获得不小的武力提升。 而若是往后再深入,未必不会有一人敌军的存在出现。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财、名、功、权……人之所求无非这些东西,不能指望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道德君子——哪怕他选择传法时已经针对心性品格筛选了数次。 但人心思变,何况以后未必不会有人将自己琢磨出的法门外传。 练不练得成是一回事,外传本身就意味着不可控。 虽说陈屿本身也没想过去操控,更多还是为了养出参天大树,与修行路上的开道者们一同前行。 而陷入争斗混乱这一可能无疑与他的初衷相违背。 “雷罚应运而生,不过似乎确实不应扩大至普通人身上。” 他从各个方面考量,实际上想要扩大至普通人范围也很难做到,陈屿自己曾估算过,若要覆盖每一人,纵使将万法镜作为核心、已海量灵石灵液驱动、辅以天地灵性、辟除人念干扰,最初始时撬动这一套系统运转时所需要投入的精神力量、法力也是一笔不小数字。 别说一个他,再一齐放一百个陈屿炼成灰,都不一定凑的够。 最后,他放弃了如此直接撬动天地截取伟力的做法,而是选择以人念为引导与线索,通过洞悉术、引雷术等术法配合产生效果。 “修行,无论如何一种力量,都会有灵性的参与,而灵性的波动其实很明显。” 别看他现在动辄挥手成术,乘风来去自如,实际在精神视角下,自己周身颤动汹涌的灵性可不弱,每一次举动都如同跋涉川流,浪涛滚滚。 尤其在城池内,人群聚集使得人念过于浓郁,正如脚下的江河也变得粘稠,举步维艰。 “跳过区分每一种能量,不管对方修出的是气血、内炁、还是法力,通过锁定灵性的方式锚定本人,决然无法逃脱。” 至于接下来,自然可以再去甄别善恶如何,不过这套系统真要落在修士身上的话,陈屿倒是觉得没必要再纠结善恶。 一刀切,没烦恼。 但凡人世间,都不得擅动超凡手段! 只是这样一来又有许多问题,仅仅念头一起,脑海中灵光涌动的他就能想到上百个漏洞存在,譬如提前预备、规避、借刀杀人等。 他沉吟,手中灵光闪动。 以雷殛的方式似乎过于粗暴,或许可以更温和些,既然一刀切,那么干脆就换个方向,没必要将重点落在惩戒上。 滋啦! 一丝银芒蹿动,掌中灵光顿时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生生弱了三分。 “天雷自可涤荡游离灵性,也许,可以将修士的超凡手段约束在一定范围内。” 超过这个范围就会被雷光干扰变得无效溃散,甚至直接湮没,波及自身。 “这样的话,雷罚系统覆盖的区域就不能太小,得囊括南北两朝。但也不能压迫太过,需要在天下山川里给那些奉行修持与求道坚定者一些空间。”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传法。 不给这些人施展的机会,如何让他们将修法发扬,从而开辟各种道路来反哺? 于是在一边搜寻内景秘宝的同时,陈屿也在思索,该如何去把握这个度。 即便现在雷罚系统还只开了个头,但他不觉得自己做不出来,并且传法之后确实需要一套约束,免得后来者为非作歹。 更主要是去引导他们走上陈屿期望的修行路,去求道,而不是沉溺人世间的争斗中去。 明天恢复更新,这几天耍开心了ヽ(○^^)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后路 转眼两日,城中剩余的内景地也都被他一一找出,中途去了趟河间地,不过却没能找到适合引雷的地点。 倒是路遇一场暴雨,被他驱散,免得地上万亩田地遭了淹没。 一来一去事干的不多,不过沿途有古建筑、门派势力被他看上,摸索一番后秘宝到手了几件。 算上在建业城中的收获,很可观,足以满足接下来灵性升华的需求。 停歇下来,河间暴雨被驱散,陈屿也待在城中不再动弹。 推演雷罚系统的同时,加快构筑雷痕内铭的进度,将其一寸寸填满勾勒在身躯内外,包括腑脏、骨骼,都有纹路描刻。 接下来的雷霆灌体可不比过往,势必声威会大上不少,威能强悍,若不把各处细节都做到,但凡有所遗漏都会牵一发动全身,轻则反噬肉身体魄,重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伤及根基、毁了前路。 与此同时,陈屿做了双手准备,不止在雷痕上下功夫,三合一毕竟只是推导中最适合的一条,如内景洞天、如寄托元神于天外,这些在他看来有不小缺陷的道路也拿了出来,并未弃若敝履。 元神无法此刻就寄托天外,一则方式还没有想好,二则雷霆入体后三合一时需要精神力量参与,重铸的元神将作为除气血、法力之外第三处柴薪而点燃,当下分润力量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适当去推算,找到可以在危急时假托天外天的办法却也是必要的,可以在狂澜既倒时保全神魂精神,哪怕只能余留一丝自我,只要没有陨灭当场,他就还有机会继续走下去。 同样的,青胧山中布置大量阵法,这段时日里他穿梭云天,往来山湖中,灵田中的植株都看顾得少了,常常为烙印一处处节点而忙活。 精神之力玄妙莫测,即可以寄托在天外天中,自然在完全掌控的内景地里也能做到类似。 两者都算他给自己找的后路,以防万一罢了。 这次借着升华灵性后的时机,接引滚滚天雷洗炼,冲击三合一,陈屿心中虽有一定把握,但该有的准备不会缺。 凡事行,未料胜而预其败,方可更显从容几分。 时间悠悠,两日里能做的不少,他动作不紧不慢,赶在了第二场大雪停歇前将一切完善妥当。 掌臂一震,虚空中青胧山若隐若现。 此刻看去却是能发现,内里的境况与之前全然不同,差别极大。大量的灵性被人为富集,形成数以千计的节点,外显在奇景之中。 上下四方,以山丘为坐镇,荡漾的光柱贯穿天与地,蒙蒙青银色如雨露气雾般游散四野,等待被唤醒激活。 “只差一缕自我之念。” 他心中默念,如若真遇到不可逆之灾厄,天雷下无存身机会,陈屿将带着升华后的灵性,粘合气血、法力、精神三者作为种子,融入这片真实无虚的小世界。 届时,他将依靠沸腾的灵性海洋与磅礴造化之力重铸一道肉身。 再凭借阵法、节点之效,尽可能让肉身向原本模样靠齐,无论本质还是境界。 然而这样做法无疑有隐患,直至目前他也没能将造化之力推演至脱离奇景自由存在的地步,也即是说走到这一步后,他将无法长久离开青胧山。 两者算是合为一体。 这座天地本就有陈屿的各种力量融汇其中,于是如此也堪称勉强达成了别类的诸法合一。 相比之下,寄托天外后以纯粹元神存活于世,自在程度更高,不过同样需要保护自己的烙印,不谈现在还无所踪影的旁人干扰,仅仅游离在天外天的黑雾以及偶尔攒射的异光,就会对烙印产生十足的威胁。 预想中,这条路真正该走的应该是将意识星辰作锚点,再选择一件或多件外在承载物,这些承载物将承担其遮掩烙印踪迹、防护天外异象攻击、蕴养意识等种种用途。 只是现在已经没了那么多闲时去盘算如何利用意识星辰,这个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出来的,需要大量时间推算与试错。 甚至涉及意识,还不能动静太大,否则阴差阳错来一遭,之后的愈合养伤也是个费神事。 被陈屿唤作[虚神]的修行目前自己推演中便有这两条,路都狭窄,但与三合一一样都具备可行性。 一者开内景、化肉身精华融洞天。 一者舍凡躯、养浩瀚元神寄天外。 比较而言,在难度上其实比他将要走的这条路还低缓一些,毕竟无需考虑肉身这一关,前者法力足够就行,后者精神强大亦可。 当然,简单也只是相对来说,纵使陈屿这般意识光耀、灵光临近升华的修行者去推导演算,想要将其开辟到可以传承有序的境地,其间所耗费的精力时间亦不可想象。 陈屿自然不会三心二意,[虚神]一路只作涉及,反正法已经传下,天下人才济济,总归会有人能踏上这条路。 有他适时引导,或许这个时间还能缩短不少。 视线回到眼下。 就在陈屿一件一件将到手的秘宝磨碎投喂灵性的时候,建业城中的氛围日益沉凝肃然。 章和二年二月九日,岐甲司指挥使冯长山被拿下,传闻犯了渎职受贿,被捉入大狱与其顶头上司何丛做伴。 二月十日,位列公卿的六部尚书中终于有人坐奈不住,却不是市井推测的那位兵部尚书,而是礼部大官。 上书乞骸骨,反被留中,人人皆言梁皇病重,已不能行政事,就连寻常里的奏折都需要内侍太监从旁服侍帮忙。 此话真假难辨,世人皆知这坊间流言最是不可信,偏生这次传得有鼻子有眼。 大内宫廷进不去,于是许多有心人将之放了心上。 又一日,城中传来厮杀、喝骂,之后迅速平静,有岐甲司卫队与皇城军卒前往处理,后有消息流传,说是抓到了之前犯下多次袭杀大案的凶徒。 “听说啊,这人眉眼横宽,吊睛白眼端的是无比吓人,虎背熊腰、身高九尺!” “一对儿霸王锤打得是虎虎生风,昨夜直把官衙的人打杀了十好几个,哪怕他们百来人围上去,凶徒也毫不畏惧,反而愈战愈勇!” 几人旁边,穆宇眉头愈发靠紧。 这城里是待不得了! 弈剑门此番到建业本只为接应他们的师傅,大齐犯边,大梁调镇南将军北上河间,皇令下达,所耗辎重借由沿途数州供给,通州便在其中。 几乎不用多想,钟山锦对本地的官吏太清楚,这等事落下来,第一个遭殃的既不是苦哈哈泥腿子——他们身上挤不出二两油,也并非富户、大贵权势,因为官爷招惹不起,甚至背地里的关系一捋,说不定就要同流合污、一齐上下其手。 所以面对军队开拔后的耗费,层层盘剥下,首当其冲就是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武林人。 既没背景,又无贵人,且身份比泥腿子好不了多少,偏偏仗武行事,家底多少都有余钱。 不愿与兵卒直面的钟山锦干脆散了手中财物,又分化门派,遣散弟子。 好在弈剑门门人子弟数量不多,且多是尊师重道者,安置了各家亲眷后,他们便一股脑逃离了通州,打算去外面躲一段时间,等这场风波过去再说。 临行前,钟山锦识趣的将两个装满了金银古董的包裹分别放在了县老爷以及县尉军头的案桌上。 表意自己小门小户,带着弟子门人外出历练,还望对家人多照料些。 为了让两位老爷记下这件事,他特地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让两人面色煞白地捂着脖颈来回抚摸完好头颅的同时没有生出多余恶念来。 弈剑门没有将事闹大,刺杀两只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很简单,只是这样一来整个门派都要沦为通缉令上常客,归根究底他们为的不过是外出躲避行军征财,没必要折腾太过。 事实上,在他们离开后,不止通州被各地官吏搅了个天翻地覆,其余几州在不做人这件事上也不遑多让。 各种盘剥手法可谓令人大开眼界,这些官吏若论造福一方或许没那个能力,但论及攫取利益的本事则大无边。 大军行进,十成利能让他们硬生生从中对折出来,一半喂了自己,一半肥了口袋,从上到下大小官员尽吃得满嘴流油。 一时间,聚义凶闹之事不绝,镇南将军行经的数州再难平稳。 弈剑门逃了出来,一路辗转,直到最近才定下注意,钟山锦准备带着门人去投奔自己的一位好友,对方在临江府南,是个偏僻小城。 正适合落足一段时间。 不过在途经建业时,一行人在补足干粮休整的同时,钟山锦去拜会了几位熟识之人,弟子中,李沐白莫名多出一股类似气血的力量,他正为此思虑,此番拜会也有求教一二的意思。 论剑法,钟山锦自诩这几人加起来都不够给自己提鞋,但在药理、武功等方面的钻研他又差了对方许多。 这一拜会,就是足足五日。 直到后一步出发的李沐白两人与大队伍汇合,他仍在好友家中做客。 恰逢此时岐甲司大肆抓人,兼有暗处势力搞风搞雨,大弟子穆宇上门来,将好在沉浸某些启发中的钟山锦请了回去。 “师傅,该走了!” 穆宇将最近的事说出,走了不少地方的他到手许多流言,拢合一番,即便九假一真,也不难发现一些古怪之处。 建业城中确有大变在即。 “城内多事之秋,我们还是尽快离去较好。” 钟山锦不痴愚,听了向来脚踏实地的大弟子中肯直言后,渐渐回过神,面色肃然,点头同意了弟子的话。 “那就宇儿安排下去,今日就离开!” “是,师傅。” 弈剑门人在收拾行礼,短暂的京都之行对队伍里多数人都是新奇的,李沐白也不例外,不过师尊回来后自然不会再让他放任在外,悠闲心思被打散,耳提面命下继续回到对那股气血力量的研究中。 整日都被挂在钟山锦身畔,亦步亦趋紧跟着,连着给师妹师姐们解释误会的机会都少了。 “我跟郑姑娘真的只是相熟,勉强谈得上友人二字,关系哪里比得了师妹/师姐你呢!” 于是,以上这段在过去几日不断重复在众人耳畔嗡嗡如蚊音的话,总算停歇了下来,不再叨扰烦人。 …… “察觉到危机了么……” 城门近处,陈屿刚从河间回来,又驱散两团雨云。身形飞落在地,幻身术撤下去,稍稍干扰了周围行人的感知,让他的出现没那么突兀。 而正当面,就瞧见弈剑门一行人从城中驾着马车走出,二十来人,在熙熙攘攘法京都城门口算不得多大规模。 一番检查,风平浪静,对方离去。 城中风雨欲来,此刻离去确实是个好选择。 他的目光在那位白衣负剑的少年身上稍作停顿,旋即收回。 对方体内的气血与他在于启猛老道士那里得来的血窍之法开辟的气血有一些差别,似乎融合了血肉,又越过了开窍这一环,不知是好是坏。 随意打量了下,如此修法的潜力如何还得看对方未来自己去走。 “法力、精神、气血,修法无非从这三方面入手,只不过刚开始的选择不同,往后能走的方向也不一样。” 正如他当初在胎息至内炁一关上的做法,其实走了许多弯路,不过这些弯路对旁人而言又或许契合,能走出通天大道也说不定。 一切皆有缘法。 陈屿回身向城内走去,现如今只剩下皇城一处,他打算将这地方探索,然后就离开建业,去河间等待灵性完全升华以及雷痕全数铭刻。 建业城中的是是非非与他武馆,且不是个适合破关三合一的好地方,不止人烟鼎沸,动静太大或会殃及,更是因为此地人念过于浓郁,一举一动都要耗费大量精神之力,这对之后的行动会有影响。 比较之下,还是去选个偏远僻静的地方最合适,河间地近几年被打烂,百里无人户、千里无鸡鸣,加之最近暴雨连绵不断,正是取用雷霆的好时机。 定下主意,他挑了方向快步走去。 远远的,有建筑高耸宽阔,金碧辉煌若隐若现。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入宫(单) 皇宫中,护卫不少,把守在各处关口殿门,唯有深处换了内侍,外人不得进入半步。 陈屿身披流光,视线扫动,精神感知中有几栋殿宇显得朦胧,那是灵性规律性扭曲的痕迹,意味着这附近有一方内景。 内景的构造仿佛镶嵌现世外壳的半个小世界,又与青胧山不同,更沉入到下方里层,使得现世流散游离的自然灵性在大过滤之下汇聚于此,随后又不断下沉。 动静间,有灵潮澎湃,一如漩涡四周激荡的水流,依据内景地所覆盖的大小范围,以及其间结构的稳定与否,从而使得这些灵性波动有不小差异。 体现在外,落入笼罩四方感知中的就如同一盏明亮灯火,明灭可见。 陈屿提身一跃,足下风力腾挪,飘飘然到了十余丈外,越过三五暗哨、七八辗转,当着十余御前侍卫的面去到一处宫廷中,推门而入。 未锁,入内时的动静则在玄壤空感术化解下没入风中,殿前两位甲衣侍从全然不闻。 殿中氲着暖意,丝丝缕缕,有彤红光色从旁侧花扇后的玉壁中传来,镂空的纹理美轮美奂,顶上流苏精巧,结着一粒粒珠光宝玉,各色玛瑙宝石点缀殿堂,一面软塌铺成,似乎是数百张上等毛皮缝合。 甫一进入,就有香息扑鼻。 陈屿定睛看去,就见那暖玉后的火光却是一口硕大铜鼎,描刻异兽,底下火焰腾腾汹然,舔舐鼎身。 七八个小童子散在左右,面色显得紧张,上首几位方士也未曾送缓多少,神情同样肃穆,时不时下了指使命令,童子仆从赶紧照着吩咐添土加水。 火光灼灼,一派忙碌景象。 陈屿眼中新奇,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得旁人炼丹。 原来,此地并非后宫妃嫔住处,名为玉亭殿,实则是那位梁皇搜罗各地丹方与方士后,特意建起的炼丹熬药之处。 “皇爷有令!这化生万解仙妙玉露的料材得来不易,各位可得好生参悟丹方,早日为陛下,为大梁炼出绝世仙丹。届时赏赐丰厚,钱财官位自可许予各位!” 捏着公鸭嗓的内侍还在传达旨意,晨时应天殿的大公公才来提点,让他盯着玉亭殿里的方士,督促他们尽快炼成。 几日来皇爷的脾气愈发大了,因为一些小事打杀的宫人也不在少数。 内侍可不想去像丧家之犬一样拖去婌苑台,杖毙石阶上。于是来了殿中,对着面前方士们再次催促。 方士也有苦难言,手中丹方褶皱,显然在之前已经被翻动了不下千百次,然而所谓的仙丹妙药他们根本看不出半点儿! 几人身着靛青羽衣,渺渺烟气中风吹衣袂,凌凌若仙,可惜心头惴惴,面面相觑下满是不安。 丹方据传是从正阳观拿出,却并非后者亲手奉上——直到现在,朝廷的圣旨还摆在正阳观中,那群道士自个儿估计也都懵了脸,不晓得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方子。 偏偏皇爷信了! 正阳观慌了,拿不出是一回事,拿出个假的又是一回事!如若这丹方再出些问题……霎时间,这座数百年古刹顿时惊慌起来,不比之前他们的谋算,还要倚靠国教之名以及国师情谊去旁敲侧击,试图挽回些许。 一旦皇帝吃了有问题的丹药,正阳观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将陷入比预想中还要危急的局面。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得正阳观主这位五旬老道,都开始不禁想起了退路。 传承不能绝。 或许真的要行那一步险棋了…… 与此同时,同样一脸苦色,吞了黄莲般的还有眼下殿中的方士,以往权贵皇亲求个养生丹、多子药,本就与丹鼎法派有不小牵连的他们当然能拿出来,还算有几分本事,否则也吃不上皇粮。 可惜这一次却是遭重。 莫说书册丹经上没讲过仙丹要怎个炼法,就是从偏僻吃灰角落翻出的残本里记载了,他们也未必敢如实炼制。 铅汞丹法,本就极易弄出些剧毒之物来,在场的方士们对此再熟悉不过。 炼不出仙丹,他们至多被押入岐甲司大狱吃两天苦头,到时乖乖认个错,承认丹法浅薄,花些银钱或许还能尽早出来。 可要是弄出个毒丹,给皇爷试药之人试出来了,他们估摸难逃一个欺君之罪。 没试出来?底下那几位大概会欣喜若狂地将弑君名头安在他们头上。 这可是夷九族的大罪! 方士们入了朝,不过求碗饭吃,真要精研丹药的话,要么去了真武灵丹峰,要么遁出尘世,找个偏僻乡野自个琢磨。 唉—— 暗自长叹,这丹不能不炼,但几人都清楚,决然不能炼出剧毒。 而另一个让他们惊疑的,便是手中丹方看起来似乎并无毒性,真要按着上面的配药炼出来,应当还有滋阴补阳、调和元气之效。 此为何意?方士们不傻,只是想不通为何如此,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张据传是前端时日名头甚大的化生万解仙妙玉露真丹的丹方,难道说……不是想借他们的手去行忤逆之事? 关联太少,朝堂中的暗流对几人而言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时想不通。 这头,内侍面白身虚,忍了会儿滚滚热意后,两鬓流下汗液,又叮嘱两句后转身去了殿外,想了想,决定先去大公公那里说情一二。 活在深宫,不难看出这事古怪,不过里面的门道弯弯绕绕就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撑住的。 虽然不知哪家在算计,但自己不求其它,就图保全小命,为此哪怕将另一位干爹的某些事抖搂出来,作投名状也无妨。 “宫里的日子是越来越难挺了。” 内侍快步离去,忧心忡忡。 …… 而目睹这一切的陈屿已经走过那口大鼎,神思一卷,拂过鼎中药液。 眉头微皱,旋即略显失望。 “这不就是一口药汤,看起来花里胡哨各种药材投入其中,实则就凭借火候去死命熬炼……” 这在《风朴散丹》这本丹法书册上他曾看到过,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炼法,甚至可以说是丹道未入门才会如此。 眼前只进行到第四步,名为抛琼浆。 之后还有好些环节,单单中和毒素的就要七八回。 此法最是费力,因为只有在面对完全不懂的药材配比时才会如此,大多时候只出现在修持丹鼎法的道人开炉琢磨新丹方的时候。 不过从几人吩咐下去的时机看,又有几分门道,不似懵懂陌生。 陈屿好奇张望,去到殿中角落,面前堆着大量木箱,里面堪称玲琅满目,大量没见过的物件堆放。 “这个是……云母?” “唔,应该是某种兽皮,这个干巴巴的则有点儿像天牛。” “蜈蚣、蟾蜍……” “长春藤、雪茸、人参……” 陈屿一眼看下来,摇头不语,难怪要用笨办法炼丹,几口箱子里的药材看似都无毒,但相互间的配比又是个大问题。 这几人信不过那张丹方,正趁着还有时间在鼎中鼓捣,想要尽可能弄一锅香甜可口、无毒无害的丹药。 化生万解仙妙玉露,他嘀咕,这东西怎么看都是假的,不大可能炼出来。 除非陈屿亲自上手,或许凭着手中灵植药草还有一些机会。 恢复失败,明天继续恢复 (本章完) 第八十章 递刀 逛了逛,陈屿收回目光。 精神所化的银色如雾气升腾,氤氲在身畔,下一刻,身形晃动间入虚不见。 再等他抬眼时面前已然换了天地。 巨大的昏黄天空如蒙尘罩子一样扣在顶部,四野都灰蒙蒙,现世的紫檀罗幛倒映于此,于一团团灵性中变得枯黄,入目所见显得雕敝破败。 这是一方即将走到尽头的内景地。 陈屿心下了然,明白了脚下大地的状态,看其模样,比真武山中遇见的那几处迟暮内景还要濒临破碎,只差三五月,或者现世中微微触及根基。 内景由现世倒映而来,如影,自然会受到现世事物的影响。 譬如说眼下,只要他施展术法,卷弄狂风雷暴,将那亭宇殿堂推倒下去,整个内景就会迎来寂灭破碎。 当然,正常的内景并非如此,刚形成时与枯寂时候的内景地同现世的联系最为紧密,其它阶段的内景地则如茂盛大树一样坚韧,难得从外力予以破坏。 见得多了,陈屿将内景地笼统分为三个阶段,初生、茁壮、迟暮,一如为人的一生。前后两端最是孱弱。 至少目前的他还做不到摧毁一方演化青冥、正值‘壮年’的内景地。 视线游离,曳动在上下四方。 一缕缕银芒从身外飞出,化作百般形态,或如鸟雀、蝴蝶、飞禽,翩然间远去各处,借着万物观之术,任一细微都无所遁形,如此一来,探查速度可比原本一步步去寻摸要来得快。 内景地中的天地大抵真是虚假的。 但凡存在其中,周身力量就无时无刻不再被过滤,法力怠惰难调取,气血更是完全不容,唯有精神之力,在此间穿游若鱼蛇,只是消耗同样不小。 而假若他再以肉身跋涉丈量,这种消耗还会暴涨数倍,得不偿失。 地上,灰色充盈视野。 陈屿在探查,元神已经飞出,金灿灿小人翻动三五下,模样顿时变幻,化作巴掌大的小巧形态。 跨步间灵动非常,仿佛没有凝滞。 眼前的内景并不大,它很快在一处停下,面前有一口巨大的鼎倒挂天空,镶嵌在灰色中,残余半边,周围流淌着金红色如岩浆似的事物。 元神眼中流露新奇,第一次见到这般状态的秘宝。 往常所遇的秘宝大多缔结在草植一类的植株上,如果实一般,扎根大地;抑或隐摸在树木土石投映的影像中,随手俯拾即可。 这次的景象实在少见,一口巨大鼎炉凹陷虚空,岩浆如瀑布,彤红火热。 靠前两步,有热浪袭来。 未曾多余动作,元神顿足片刻,只口中轻呼吐息,便见银芒席卷,化作数丈宽的匹练,如潮水样扑打向巨大鼎身。 嗤! 巨鼎震颤,岩浆消融。 内景地当然无声,但映入眼中,见了大鼎被银色风浪吹拂得摇晃,却好似将若有若无的哀鸣听得清晰。 咔嚓! 巨鼎皲裂,岩浆迅速干涸,变作灰黑颜色,只剩下煤灰样的污垢杂质。 热气同样不复存在,陈屿驾驭着元神飞到近前,一巴掌掀开顶上缺了一角的盖子,露出内里。 三粒圆滚滚丹丸呈现。 玉白色,染着金红丝缕,在丹衣上勾勒出四道纹理。 精神力涌入,将之擒拿取出捧起双手上。细细看去,说是丹丸,实则个头半点儿不小,足足拳头大,只相对于巨鼎而言宛若沙砾。 有清香扑鼻,热腾腾,嗅之自觉浑身轻盈,暖意流淌。 元神身面上多出一抹意外,要知道自己这副身躯可是以造化之力重铸,底子深厚无匹,寻常灵植练造的药散都少有一丝作用,至于秘宝,他之前也吞服过,可惜收效寥寥。 眼下三粒丹丸则让他惊讶,元神目睹着,精神在跃动,意识深处传来渴望,好似服用的话可以变得更强大。 他压下这一丝悸动,将丹丸收在身后以精神托举。 再看向巨鼎,见得后者依旧没有破碎溶解,思量着这是否也是一味秘宝? 事实证明一切并未皆如所愿,在研究了少顷后,陈屿确认面前这一截不是期望中的秘宝,仅仅其中凝结的灵性淤积得过于紧凑,溃散时比其它内景原材缓慢了许多。 半刻钟,眼前的巨鼎还是散落,化作斑斑光流淌入地下,渗透在浑厚灰蒙中不见踪影。 陈屿转身离去,这片内景地只有这么一处,秘宝便是三粒丹丸,现在还不确定丹丸每一粒都能否发挥一件秘宝的功用。 如若确实,那鼎中相当于一次性收获了三件秘宝。 在并蒂莲时候同时得到两件秘宝,故而这并非没有可能。 现世,宫殿内,火光依旧彤红。 烛火映华盖、弥罗彩幛摇动,拖出一条条细长影子,烁烁其中。他刚出来就见得几位方士不住地抹擦额头汗水,唇齿咬在一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气氛压抑,旁侧的药仆侍奉都大气不敢喘地跪地伏到,两股战战,哆嗦身子。 显然,这一轮的‘仙丹’又出了岔子。 陈屿瞥了眼,两口铜鼎内各有一勺漆黑焦糊的事物,想来是他们之前投入的药草,此刻却成了这模样,估摸着因为紧张或者其它,将火候控制出了错。 这很正常,毕竟一副刚刚到手的丹方就要炼制丹丸,任谁都没这个能力一帆风顺炼出来。 他寻思,看向方士那一张张犹疑不定的神情,哪怕不去摘取对方念头都能猜出一二心思,无外乎偷梁换柱。 所谓妙药仙丹无人见过,而他们又决然不能弄出毒丹,与其死磕这来历莫名的药方,不如按着上面的药材,自行调配。 适当删减一些,确保有一定调养功效的话,料想旁人也吃不出差异。 对视一眼,几人心头了然,当下事急从权,头上的方巾、腰间象征官身的玉佩且不去先论,将项上脑袋保住才是要命紧急之事。 “诸友,方才想来是仆从不知事慌了手脚,接下来就由我等把控每个步骤,务必炼出让陛下满意的仙丹!”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众人齐齐称是。 …… 出了玉亭殿,继续向下一处内景波动的方位行去。 宫廷内风光别致于外界,不似百姓闲话所想那样到处都铺陈金砖银树,其实只在糊墙的料子颜色上有些不同,看起来倒是精致。 走了几座大殿,又区分于其余豪门世家院中布置,没那么多亭台水榭,或者此间并非耍息游玩的地方,听闻梁皇曾在建业以南一座小山上围了百亩地,修建了偌大的避暑之地。 相比之下,面前所见就空旷死寂了许多,除了两旁时不时低头小跑而过的宫女内侍,便只有鹰目虎顾巡视不间的高大甲士。 沉闷氛围比起方才的玉亭殿也未好上多少。 陈屿这头还在宫殿中一处处寻摸,并将在内景地中搜寻到的秘宝投入灵性,另一端的建业城,高耸皇城外,却已经渐渐乱了起来。 …… 半日前,一处客店,两人身着宽松大衣,在寒冬腊月满眼厚重的当下,显得颇为怪异,但好在几人脖颈以及腿足外还缠着一圈布巾,这才使其没那么格格不入。 “季前兄!梁之兄!” “快快进来!” 店门推开,仿佛老友相见,出来的一人抱拳问候,余光扫过四周确认无碍后这才朗声将几人引入。 “热茶早已奉好,两位只为送上家母的书信远道而来,辛苦了。” 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让店小二去热些饭菜,给一间添了炭火的房间。 “来来来,咱三兄弟可是许久没见过了啊,今朝有酒,不醉不归!” 两人面颊冻的青白,却是连连应是。 前方那人转头又叮嘱店家,之后他们兄弟相聚,莫要让外人打扰。 吩咐完事情后,扔下两粒银角,在店家谄媚的笑容恭迎下,三人快步来到了房中,房门随之紧闭。 过道上,有小二徘徊,为其奉上了酒水,离去时只听得从内传来一阵阵爽朗大笑,摇头不再关注。 房中,一人贴靠门户,神情凝重。 待到屋外脚步声渐远,又十来息后才松了口气,长长呼了声。 转过头,看着他口中‘远道而来’只为送信的两人,已经脱下了外衣,露出内里皮革毛绒,解下后,面上露出振奋之色。 “有了这些,大事可成矣!” 那两人同样,一路行来不仅要警惕各方摸排查,还得忍受寒风,身子上只罩了一件内衫、一件外衣,四处都漏风,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坚持下来,如此艰辛为的就是不久后的大事! 哗啦! 轻轻抚摸从身上解下来的物件,原本被编织在一起,在怀中裹了许久。 三人齐齐看去,目光落在那一件件做工精细的弩箭上,眉目间的喜色更深。 “现在,就差尊使那边动手了,一旦有动静……” 说着,显然是领头的那人来到窗边悄然打开,视野很是开阔。这里是店家最高的一层,选了许久才找到的位置。 “皇城入口的敬宣门在东,有四条街巷连通,不过按律周围的屋舍一律不得高过两丈,且有岐甲司把守巡查,很难入手其中布置。” 话语一顿,这人转身笑到,“不过咱们也不求那些,狗皇帝在深宫,哪怕王爷与尊使们弄除了惊天动静,那狗贼也不会出皇城半步。” 另两人也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中悄然一松。 “届时有动荡,那狗皇帝的几个儿子决对会前来试探,这地方连着那位三殿下的府邸,咱们要等的就是他!” 狗皇帝难杀,其他人可不一样,没那么多准备,突袭之下,借弓弩强劲,他们三人未必不能做到。 实际上哪怕真到时没能功成,只要将弩箭射出去,插在途经此地的那位皇子殿下面前,他们的任务便算达成! 想到这,领头那人视线低下,注视着几副弓弩的握柄处,一个小巧的痕迹烙印在隐蔽处。 [汪寒] 这是制作弓弩的工匠,来自军器司。 到时候只需要将这些弓弩留在此地就可以祸水东引——看似粗陋的计划,一次不成功的袭击,几把出自与某位殿下关联深重的军器司的弓弩。任谁都看得出其中不对劲。 但他并不担心对方不相信。 或者说,这是阳谋。 “三殿下啊……你喜欢隐忍,但你手下那些幕僚、盟友又能忍到何时?当变故发生,已经站队的他们还能继续等待?” 刀递上了,若不向前,便会伤己! 嘿!他冷冷笑着,说不定那位三殿下劫后余生时,见到这几件弓弩还会怀疑到自家人身上,觉得有人迫不及待在逼宫。 咬吧,狗咬狗! 当然,能射死一个最好,毕竟其余几家之中也都有布置,牵一发动全身,今夜过后,大梁的天合该变上一变了! …… 岐甲司,武府。 “疑似无留行之人入城?” 武云岭把玩着铜珠,捻起手下递上来的画像,摩挲沉吟。 “葛元鸣、陈康、杜宋经……燕苍!” “这般来说,算上在扬州抓到的李晨岳的话,无留行五座尊使都齐了么。” 呵,一群鼠辈! 纸张被扔下,魁梧汉子站起来,持拿自家的短枪、寒铁利刃。 “既然不躲了,也正好给卫士们找些事做。前些日子的责被何指挥担了,这次拿些老鼠,省得朝堂里那些闲不住嘴的御史们整天叨叨,言说我等渎职无能。也好让牢里的都指挥大人少受些苦楚,早日回返衙门主持事务。” 说是如此,当初圣旨下来要求的时限早已逾期,武云岭背后有三殿下,运作庇护之下以及何指挥果断自担罪责,这才大事化小。 此番又得燕苍的踪迹,自然要将之抓捕归案。 “此人身上有些东西让殿下感兴趣。” 拿下后,或许能钳制朝中某些派系。 想到燕苍被通缉的缘由,武云岭心中渐渐定下注意,这次其余五尊使哪怕全数放过,也要将这人打下来! 朝堂上,几位殿下间的角斗愈发激烈起来,这时候如果能上奉对方身上的情报的话,相必可以起到大用! “通敌叛国……呵,如此筹码在手,于殿下而言将如虎添翼。” 第八十一章 斩首 噗嗤! 短剑入手,一阵温凉。 扯了衣角,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去。 出了门坎将房门轻掩,左右打量,没有惊扰护卫。 啪啪!两步抬起踢踏院墙,细微轻响转瞬即逝,人已经提纵上了屋檐。 燕苍起伏前行,心中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以及将要丧命剑下的人。 “还有两处,礼部郎官刘年穗,以及南山商行的掌柜姚钱。” 默念着名单,他望了眼暮霭天色,天风清淡,吹散了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 …… 无留行动手了,狡兔惊脱,好比砸落静谧幽潭的石子,陡然间激动起局势,炸出不少暗地里谋算之辈,所有人都被牵引视线,目光投向过来。 一夜间,六家商行、四户豪奢之家以及礼部、工部的两位郎官、一位从侍,尽数喋血家中。 无声无息丢了性命。 大案屡发,尤其在建业城京畿首善之地,一时间人心惶惶,满朝哗然。 比较先前数日的走水、侵扰不同,眼下这些人却是真个泯灭了良心,全然不管不顾犯下血淋淋事迹,骇得京府的府治老爷面如金纸,连夜去了左相府邸请罪。 夜色渐沉,街头巷尾便被官衙士卒以及岐甲司卫盈满,来往穿梭,搜查抓捕。 城中不见静,喧嚣不绝于耳。 “无留行好胆!” 一处院舍,两人对坐,各有三五仆人垂头跟在左右。 一方棋盘摆放面前。 两人对弈,时而作评,既是针对当今的时局,也涉及最近多次闹出大动静的刺客组织无留行。 随着一桩桩大案的落下,无留行之名从隐处暴露,官衙刻意将其名号披于外界中,更甚者从岐甲司大狱中抬了几个还留着一口气的同伙,欲要在南城菜市口行光大之刑,引蛇出洞。 “前宋还是有些底子的,那位靖中王鄙人有幸见过,有所野望,做出如此大事搅乱风云,不足为奇。” 对面,另一人咔哒一声扣下白子。 轻笑道,“张兄说笑了,积年累月东躲西藏,哪还有当初南朝宋太祖卫临公定鼎中原、虎吞八荒的气魄,不过承了祖辈余荫的落魄辈罢了。” “哈哈哈,安老弟还是如此,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看来眼下此局应是有破解之法了。” “微末小道,当不得张兄称赞。” 两人对视一笑,言语中对如今闹得沸反盈天的无留行乃至其背后的前宋余孽看似并不在意。 哒! 又一子落下。 “比起一群藏头露尾不成事的刺客,果然还是西北的那位更让人在意。” “三山五岳?”,对面的张姓男子拧眉思虑,露出几分沉凝。 “的确,当初宋屠夫暗中勾结刘叔武的部将,于霍乱军营时行骑兵突袭,如今已经经略三州,瑶山以西八成都归了他。” “几月过去,有朝中资粮,洛宋手上的三山五岳估计已经收于麾下,不知现在打整得如何,或者说……已经与我辈一般潜入了城中?” 说到这,张伯文不禁感到好笑,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西北大胜,传令九关,偏生过了六州一十八府后到建业城,却成了他人口中的僵持不下,这南朝的官看样子敲骨吸髓的本事比北边那些也不遑多让呐。” 另一人摇头,对此不予置评。 “任他如何,且先将手上的事吩咐下去才是要紧,得趁着这次难得机会,好好给他们吃个教训。” “是极,是极,待建业乱起来,四子夺嫡的戏码上演,镇守河间北关的那位估摸着不得不动。” 安庆附声道,笑意浓郁。 “那位镇南将军本就临危受命,又受南梁猜忌,安了个小黄门去督军,这般作态对待,怎可能没想法。” “合该如此,届时对方领兵勤王,北关空虚,高将军领天兵直扑破关,于纷乱之时汇同早前安插的细作,莫说河间地,这次大可以兵临建业,甚至城中有我等,大事亦可期!” 张伯文闻言抚须,两颊彤红,仿佛已经畅想到将来不久的光景。 “若一切顺利,此番便不虚此行了!” 踏踏踏! 这时,一个仆从从外快步跑来,到了两人五步开外就被拦下。 张伯文抬眼,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听那人抱拳开口:“岐甲司的卫队将临鸾巷围了起来,气势汹汹,少公,您看我们是……” 张伯文看了眼安庆,后者沉吟,然后不缓不慢地说道:“莫慌乱,先退下,去黑水司看看,是否有旁的情况发生。” 他看向张伯文,摇了摇头,“黑冰台与黑水司各司其职,如今黑水司的暗线尚未禀报异常,很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 说吧,这人又补充到,“最近两日无留行闹得严重,看样子前宋那些人快要忍耐不住,他们有不少把柄握在南朝的岐甲司手中,或许眼下便是一次搂草!” 几句话下来,张伯文心头安稳,于是接着对方的口安排人手去黑水司埋藏建业中的暗线,打听如何一个情况。 …… “尊使!豺狗来了!” 燕苍兀自定神,闭目不动。 另一旁,同为五尊使的陈康面色倏然怒红,双拳握紧,青筋暴起。 “是谁?!” “是谁走漏了消息!” 众人噤然,不发一声。 呼!呼!陈康按耐心头汹涌,强自镇定下来,毕竟是久经事故,初始的骤然慌乱后很快恢复了几分。 顾不得再多想,甚至来不及去追溯何人背叛,或者消息从哪一方泄露,他们此地十六七人的无留行成员尚且不重要,哪怕他这位尊使也能立折头颅。 唯有一人,不能在当下出意外。 “燕兄,此次只能……” 哗!短剑握在手,燕苍睁开双眼,目光如雷似电。 “陈兄,在下省得,如今的情况实难有其它选择,罢了,此番别过,望日后相见小弟再邀陈兄一醉!” 陈康回以抱拳,再环顾其余人等时已然变了神色,尤为冰冷,眼底却又闪过一丝动容。 良久,口齿一颤,语气断然。 “巍巍大宋,不屈!” 没有其余话语,众人已经明了。 有人嗫嚅,有人面白,但当他们看向燕苍时,看向已经决绝于身后的陈康时。 再无多余心思。 “不屈!” …… 嘭! “有贼子冲出来!” “上,岐甲司办案,速度退离!违者杀无赦!” “狗贼,纳命来!” 铛铛! “盾步前!放箭!” 噗!血流满地。 不远处,武云岭吃着茶,风轻云淡。 他其实对这东西喜好不大,相比之下更欢欣于楼栋间的厮杀与哀嚎。 “头儿,这次可是逮着大鱼了!” 黑衣黑甲的李平上前,语气恭维的说道,“据那人所说,楼里面这次有无留行的两个尊使,其中应当就有贼子燕苍。” 哪知武云岭听了这话,轻轻摇头。 李平一愣,这都称不上?五尊使可是无留行的高层,尤其这里面还有个滑不溜秋的燕苍,让多少世家官宦吃了亏,一举拿下怎么也能换个上上评功,这都不是大鱼,头儿口中的大鱼得有多大? 总不成是那个从不露面的靖中王? “也逮不到啊!” 人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武云岭瞥了眼,不去解释,他眼中无论燕苍还是其他所谓尊使,纵使真个将无留行一网打尽,其实也寻常,不值得多倾半分心血。 他举起茶杯,越过茶盏幽幽望看远处的皇城。 不急,大鱼快上钩了。 …… 又打起来了。 越金漱关了门窗,看了圈屋子里百无聊奈闲谈着的师弟师妹们。 觉得是时候抽个时间将几人送走。 这次的历练走了千多里,也算面见了人世艰辛,各般都入眼,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不再如刚出山门时候那般懵懂。 该回去了。 时局动荡,饶是她也想不到,来到建业不久就遇到这事。 “人人都艳羡京城繁华,又岂知其中辛酸苦痛。” 朱门香幛暖,皑皑白骨霜。 越金漱一路走来,救得了陷于匪贼刀兵的行人,拦得住作恶多端的纨绔,却知晓自己化不开这片地上的霜冻。 “明日就离开,天下将不宁,我等也该回去给师尊报个平安了。” 师弟师妹纷纷应是,窗门外的动乱显然给他们留下了不浅印象,实难想象如今的天下第一城竟然能满地尸骸! 坤道沉吟着之后的安排,耳尖微微一动,仿佛听到某些动静,不过很快就将按在剑柄上地手收回。 罢了,今日早睡。 屋上,燕苍脚踩瓦片,捂着手臂口喘粗气,自然不清楚下方有一对凤目凝望又挪开,已经顾不了太多的他转身跃下,却是身子一松劲力溃散,脚下滑开,摔在地上吃痛不已。 披头散发,也不收拾痕迹,径直提纵最后一丝余力奔行远去,穿过暗沉小道来到一处院墙,摸索了几下,听到外边儿越来越近的呼喝声,他快步走到角落,眼前是他们视线备好的暗道之一。 念动间,撕扯下一截染血碎布,扔在洞口,又作匍匐模样在洞边拱了拱。 伤势越加的严重,他看了眼狼藉一片的暗道,转头跑远几步,翻过围墙到了一家住户中。 不多时,一队甲士围拢过来,有人惊呼,发现了暗道以及上面的血迹。 李平带队前来,将四周搜查。 而在巷子对面,燕苍混在人群中驻足观看,强忍臂膀被巨力一拳打折的伤痛。 “武云岭……第二次了!” 有甲士上前驱散,他不再多看,顺水推舟在哄闹中被驱赶离开。 朝着无留行既定的几处暗点的相反方向,没入人潮中渐行渐远。 岐甲司,李平跪地,汗水沾湿衣襟。 武云岭倒是没有责怪,毕竟该抓的都抓住了。 “周明光那边传来消息,其余几个都已经落网,区区燕苍罢了,逃就逃吧。” 他摩挲着右掌,武功倒是不差。两次下来武云岭大抵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并无多大威胁。 想罢,他开口道,“放出消息,二月十九日,无留行刺客一伙人,包括五位尊使在内,将悉数问斩!” 李平霍然抬头。 看见那双淡漠双眼后,又不禁低下。 心思翻涌,他知晓这或许有老大的一丝护佑之意,但更多还是算计……念想掀起波澜,不多时就相通了些。 是了,所有尊使都已经落网! 至于燕苍,现在估计还在躲藏养伤之中,无力劫狱,无力反抗,哪怕想要传递消息,也要通过无留行的暗点——可惜经过今日这一遭,对方必不可能再信任可能被策反的据点。 如此一来想要透露自己还存活,不说花费多少精力时间,单单靖中王那边同样收到了有人反叛,又怎敢去轻易相信所谓的狐尊使是真是假! 武云岭看着李平脸色变幻,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不过不重要,就像无留行一样,抓多抓少都不重要。 或者说,燕苍逃走才是最好的。 之前的计划自己细想后,发现燕苍手中情报再如何关键,都不能被他这个众所周知的三殿下麾下之人得手。 或者说,要让一部分人觉得自己得手了,如此形成威慑,进而拉拢。 但事实上并未,这个消息也要通过一些途经释放,才不会过激地引起另外两位殿下的反扑。 弯弯绕绕太多,若非同样站队三殿下的杨大人提点,他恐怕想不透彻。 “在此之前,燕苍不能露头。” 想到那位心思城府极深的杨大人之前所言,武云岭只有让燕苍去‘死一死’了。 白驹过隙,转眼数日。 这几日里岐甲司动静未曾减弱,一直在搜捕,甚至波及到一些不曾暴露的暗里势力,譬如张伯文等人就在连死数人后隐忍起来,好在没有多暴露出什么。 连带着地痞青皮也消停。 而五尊使被抓,也使得无留行不得不蛰伏起来,不过他们并未放弃,只稍稍改动了计划,继续为动乱梁廷做着准备。 章和二年二月十九,日头温和,天朗气清。 正是个斩头杀人的好日子。 望江楼,已经取下虬髯、抹去刀疤恢复年轻容貌的燕苍,正咬着药草根,面色苍白,视线远远望向楼下喧哗处。 菜市口,离这里还有很远,却依旧能听得吵闹动静。 一声声震天响。 “啧,看样子我已经被问斩了。” “动作真快啊。” 第八十二章 就绪 一整日,陈屿都待在宫中,甚至有闲心去到明和殿看了场朝会,见得一位位言官争相谏言、官卿侃侃而谈。 百官正气凛然,声声诘问劝勉顿挫有序,朗人耳目。 若非那如潮水铺在面前的黑色恶念实在醒目,他恐怕都要以为大梁蒸蒸日上。 尤其金銮宝座下的那位内侍,低眉躬身一副顺服模样,恶念却是快要满溢,缠绕咆哮在对方身畔,卷起怒涛连连。 可惜念头总归是念头,随着时间向前终归要散去,这位内侍估计终其一生都毫无察觉与影响。 陈屿无心多做其他,满朝文武乃至宝座上那位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去菜市口一齐喂铡刀,或许有冤枉,但隔一个抽一双却决然不会有差,甚至还得漏两个恶贯满盈的。 “恶念来源人心,这些人或许并未真个亲手为非作歹,然而满天下死伤的百姓可有不少都将恨意抛向朝廷。” 如今,莫说明和殿内,饶是诺大的皇廷都被恶念淹没,四处都沾染,一缕缕一道道放入柳絮,无孔不入。 而眼前正是最淤积之地。 没心思去帮这些人消除清理,人念过于浓郁,对普通人而言无碍,却是能影响到他这等灵觉强悍的,好在法力青光跃动在体表,精神银芒化作一团团漩涡,将侵扰来袭的恶念击碎磨灭。 看也看过,满足了好奇,他转身去了其余地方,继续寻摸内景秘宝。 见微知著,如此朝堂被恶念充盈,天下的局势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这般情况下他反而不好出手。 挑几个罪恶滔天的打杀了,可满朝官僚真没几个清白,对其余同样应赴黄泉的人而言又显得不公。 他望了眼富丽堂皇的的大殿,承重之处于他来说格外薄弱,稍稍施些手段眼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出。 然而大梁的症结不在人,至少除掉面前几十上百人后,天下该受苦的照样还是会受苦,甚至没了约束后变本加厉。 陈屿没有出手,看着不断淤积、汇聚而来的速度远超溢散过滤,如浪一样澎湃打来,又沉寂在他身外璀璨灵光照抚下。 一点灵光散下,没入百官体内。 将所有人标记,以如今临近升华的灵性强度,借由精神牵引,他足以在千里外感知到印记所在之人的情况。 主要在于对方自我灵性的变化。 “人头产由于人,真的对人心意念无所作用么?” 他想到了栽种在青胧山灵田里的一批青瓜——这是一种难得能与人念发生反应的灵植,数月前还借助临摹其中的孔窍变化,推演了一部《百窍纯化法》,以蕴养周身四万一千九百窍,同时逆运后熔炼出了精神残骸。 后者作为新元神的依托承载,在造化之力冲刷洗炼中发挥了不小作用。 “算算时间,自下山后,青瓜也埋土生长了五月有余,前些日子破碎浮空田转移其上灵植时便趋近成熟,此刻应当大差不差,快要长成。” 青瓜的用处在于吸收人念,虽然只是很少一丝,却意味不小。 人心意念归于玄奇,纵然他行踏天外天、出游泥丸外,也未有把握拿捏一寸意念,惟有寄托在人念上,将这种虚虚实实不定真形的玩意儿弄明白。 眼下,就有一群好心人送上门。 “旁的地界可找不到如此丰沛的恶念汇聚,且沾染人身,与个体的灵性意念会否发生反应,也是值得留意的变化。” 除此外,以印记粘附,他也想看看这些被恶念几乎包裹成粽子的人,到底最后的下场会是如何。 念头如墨,黑光酝酿滔天。 他不会算卜,但此情此景怎么都不像能千秋万代的,说不得明天一早大梁就崩了…… …… “棋胜一招!” 武云岭站得挺拔,面前则是不久前指点过他的那位杨大人。 老者抚须感叹,笑意遮掩不住。 膝前,方桌上摆放贡茶,香气袅袅如烟,扑鼻清雅。 他对面,安然坐于武云岭前方的年轻人却是紧锁眉头,剑眉星目、模样俊朗的他此刻颇有些凝重,神色隐晦,幽邃的眸子中仿佛盘曲着两道星光,随着思索时而闪动。 “三殿下?可是还有担忧?” 杨大人看出了年轻人面容下那一丝郁郁,以为是对方仍在犹疑。 心中一泄,却是又多出几分诚挚,毕竟没有谁会死心塌地跟随一位连兄长弟妹都可随手屠戮的薄情寡义之人。 于是宽慰着开口,说到:“殿下无需担忧,四殿下此番手足虽败,被那无留行贼子以弩箭穿刺,然多亏了殿下与岐甲司及时赶到,从凶人手中将之救下,既守护了华宣门,也令得四殿下性命无恙,亲亲之谊彰显。今日朝会上百官多有夸赞!” 谁知,眼前的三殿下全然没有听顾到杨大人如何说,反倒是定定看向茶盅。 神思悠然发散。 良久,年轻人扬起头,眉眼间迸发一缕精芒,若有所思:“杨公,礼部今日朝会可有表奏?” 嗯?礼部? 杨大人一愣,武云岭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微微思量,前者念头转动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猛地抬首,双目一颤。 “殿下是说,这次被袭,是四殿下故意为之?” 年轻人摇了摇头,礼部这个衙口有些复杂,里面的关系涉及许多派系,哪怕老谋深算的杨公在未滤清之前,骤然间也难免想岔。 只听他说到:“礼部尚书早前已经乞骸骨,如今还有四位侍郎、两位左郎官、一位右从侍,此以下两司五衙,都分别被侍郎与郎官把持。” “而据本宫所知,四位侍郎中,有三人已经投效了泉烨宫那位。” 杨大人神色一变,很快转过头绪。 “难道是太子殿下借由我等去……不不不,无留行那几人只有五尊使事前知晓布置,刚押入大牢时未曾拷问出来,若非武贤侄出手,四殿下恐真就殒命当场了!” “太子殿下竟敢如此冒大不韪?” 年轻人品了口茶,语气沉凝,缓缓说到:“本宫的长兄在礼部根植了许久,却不为旁人知晓,偏偏礼部向来被四弟视为禁脔,若说四弟一无所知,本宫可要好生取笑一番。” 说是取笑,神情却无半点儿笑意。 “而论及对本宫的了解,众兄弟里也唯他最甚,自然能断定本宫不会放过这次清退一人的机会。” 另一边,杨大人已经捋清了其中一些关节,脑海中回忆,果然记得礼部今日朝会上对四殿下偏护颇多,几位郎官接连上奏言说,为其哀然嗟叹——当时情况下各家都觉得并无不对,一位手脚半残的皇子殿下,几乎没了大势。 而为了拉拢其麾下原本站队的那些人马,各家也都心知肚明,默契的没有抵触和抗拒礼部的要求。 甚至有不少人将对方的作为当成了那位四殿下在为往后留余地,主动提起,奉上自己的底蕴与众人分瓜,只求一条活路存留。 “原来……竟然和太子一起……” 闻言,年轻人无波无澜地叹了声。 引蛇出洞、以退为进、驱狼吞虎…… 他摇头,老四和太子间的关系已经不重要了,算计也好,结盟也罢,最后这把手足相残的刀终究还是逃不过,递在了本宫手上…… 空气寂然了片刻,年轻人霍然起身。 朱红长袍凛然一震。 “也罢!” 他蓦而转过头,看向天空高高飞掠的惊鸟,羽翼舒展。 咻!暗处,一支细箭将之穿透。 血飘于空,鸟雀跌落,很快被暗哨拖出到一旁检查,有无信件夹带。 眸光闪动,年轻人眯眼一笑。 “隐忍太久了,骨头好似都要生锈,既然他们都逼着本宫动一动,那便不妨做个出头之人。” “就是不知,面对本宫这个出头鸟,何人又会当这挑枪的刺尖儿!” 武云岭默然,杨大人仍在叹息。 实在没想到那位太子竟然能谋算到这等地步,只是他有些不清楚,为何对方能知晓华宣门外的埋伏。 无留行的贼人可不管你什么身份,当时三位殿下都可能前往,太子怎个就晓得了消息,提前避免并加以利用? 想到这,他看了眼武云岭。 对方同样瞪着他,显然看出了老者眼底的怀疑。 然而武云岭也不解,难不成无留行里有人与太子有所暗通款曲,如果是,又会是谁? …… “反正不是我。” 望江楼,燕苍翘着腿,一派大爷姿态靠在香幛软榻上。 一口咬着水果,一边叨叨不绝。 “朝廷通缉的燕苍已经死了,就刚才菜市口,好些人叫好嘞!我?我就一无名无姓的小贼。” 话落,燕苍贼眉鼠眼、故作色令智昏的畏缩样子,上下打量姿容端庄、恬淡清丽的赵铭霜。 “一个只为偷香窃玉、床上功夫极好的小贼!如何,赵姑娘可要……啪!” 沾染汗水,些微腥臭的花鞋直直拍在了燕苍面上,让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孔多了一个更能让人记忆的通红鞋印。 “你这丫鬟很烈啊,赵姑娘,不若在下替你调教……啪!” 第二只鞋甩在脸上。 由于身上带伤,又或者夭夭手法过于高超熟练,这两下都没能躲开。 燕苍抹了把印子,揉了揉,心下有些架不住,面皮上多了几分讪笑,再看那气鼓鼓,恨不能再找两双鞋扔自己脸上的跛脚小丫头,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鬼!这丫头哪里练得手法,鞋子当暗器使,这么厉害。 一旁,赵铭霜从始至终未有一句。 燕苍死了么?本人都这么说的话那就当死了吧。 就这样静静坐在窗前,只余光扫过对方身下的床榻,琼白鼻翼耸动,柳眉轻轻皱起,倏而又松缓,恢复了平淡面容。 再换一遍就好了。 “公子既来,妾身自当扫榻相迎。不过还望公子莫要与小丫鬟动怒,她没多少见识,亦未曾通晓人事,懂不得公子口中的欢快。” 说罢,赵铭霜继续看向窗外,如同一株静谧夜间的出水芙蓉。 清风摇曳乌发,饶是燕苍也不得不感慨这女人的美貌,可惜,就是太冷了,人冷嘴也冷,一两句明里暗里如针一样。 换了旁人怎么也受不得这气。 怪不得整日都清闲,开不了张。 嘟囔了几句,燕苍乐得如此,没有人来打扰,就这样继续心安理得待在一家清妓的屋子里,噌吃噌喝。 闲来无事,逗逗那动不动就气鼓鼓的小丫头,拿着赵铭霜来逗她,保准一逗一个准,就是绣花鞋不好躲,硬生生多吃了几次。 转眼,数日过去。 …… “衙门有令!” “巳时、未时开放进出,凡此以外者许进不许出,过掌灯后,进出皆不得!” “城中宵禁三日!” 人群堆在城门口,争相从这座繁华的四朝古都中逃出。 有人传言,说是前几日城中动荡,波及了皇亲贵胄大贵人,让得朝廷震怒,审饬了好些衙口,让得岐甲司日夜不辍地抓人逮捕,羁押入狱。 也有人称说,建业城内即将爆发巨大变故,梁皇病重、药石无治,此番或有大事,天日将新! 越金漱带着师弟师妹们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他们本是要在几日前就出发离开,结果临时一位师弟腹痛,医师判断吃了些不干净的,于是又养护了两日。 “师姐,实在抱歉……” 越金漱等人倒是不在意,她想着要将几人全须全尾带回真武山。 走出城外,高耸的铅灰墙体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股惨淡的风从凄然空旷的荒芜田野中吹拂而来。 “老爷们要么去了江南,要么往北逃去滨海,或者一头扎进建业不再出来,如今田里的种子都被挖出来,当做了税钱交给那些骑着高大马匹的官爷。” “北方在打仗,说是共体国艰,要我们出钱,除了北征钱,还有定河间银、重建钱、将军税……” “唉……” 马车骨碌碌向着南,听到一路来干黄枯瘦百姓的话语,越金漱面色不算好看。 身后的年轻道人们也都差不多,愤世嫉俗的他们还远未到麻木时候,见得虽然多了,却仍然升腾怒火在心头。 这时,一缕灵光看不见,悄然飘飞在坤道头顶,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缓缓化作一粒小巧透明的法种,埋入体内。 高天处,离开了皇城的陈屿低眉看了眼,女子是个难得的先天灵性浑厚者。 同时筋骨皮肉也都看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气血旺盛,足以滋养法种,未来未必没有走上道途的一日。 “心思也醇厚净明,不差。” 投落种子,接下来便不再去管,他飞身向天,去往河间。 自己早前时候在河间地可是准备了几个适合引雷的好去处,此番在皇城中收获不浅,秘宝已经筹齐,接下来就只需要找个稳妥僻静的地方消化即可。 所以他打算先去河间,试试雷霆推动雷痕内铭最后一关度过,然后便在青胧山中种一段时间田地,打理灵田。 直到一切准备就绪,灵性升华! 第八十三章 道法可不是憋出来的(单) 文颂垂头丧气,披头散发,毫无读书人模样,显得落魄,伴着一阵阵喝骂,时而脚下打颤,被推攘拖拽前行。 一同的,还有十七八人。大部分都面如枯槁、蜡黄脸色,多是脚踩草靴盘跚在崎岖山道,少有几个看似壮硕浑圆,实则体胖气虚,一身绫罗绸缎连带鞋袜都被扒扯干净,只赤足跟在队伍中,神情恍惚仿佛失了魂。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冬日的温阳却带不来半点儿暖意,每一步落在细碎石子以及坑洼土道上,都让人心头哆哆嗦嗦。 前方两旁,有人疾呼,传入耳中却是污言秽语地喝骂恫吓,间或有麻绳编成的草鞭甩下,噼啪作响,打在人身更是皮开肉绽生疼不已。 走到林荫葱郁的地方,一个约莫四十的男子猛地推开众人,用尽全力拔腿向着人群外围跑去,想要扑入草丛灌木,借森林逃出生天。 然而,不用二十息,便如死猪一样被拖了回来,面上血淋淋,皮肉没一块完好处,身边的匪徒还在比划武器,发泄似地扎刺在对方四肢上。 每一次拔起,都带出声嘶力竭的哀嚎求饶。 啪啪! 混乱的人群在挨了几下鞭子后,总算恢复之前模样,原本有意动想要随同一起奔逃的人在见到如此下场后,神光顿时黯淡下去,没了动静。 算上看守带路拢共二十余人的队伍渐渐没入林间,向着山上行去,隐约可见两栋瞭望寨塔隐蔽在树木山石后。 这是一方山寨,看左右布置,文颂入目见到守卫林立,不少衣衫褴褛与他们相似的人被拷压,或是搬运石具,或是扛着沙袋木柴,来往无声,时而有人无力身软跌倒,随后就在众人注视下被山匪擒住腿脚,直接拖去了一处看起来如同地牢的建筑。 紧接着便有惨叫声传来,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临江府……何时多了这么一处土匪山寨? 本是在书院师长推荐下去拜会一位儒林中德高望重者的文颂,此刻满心悲戚。 见得四周磨牙吮血、手持棍棒利刃凶恶非常的山匪,又瞥见干瘦如柴被吊起来抽打、裸露出皮包骨似身形的他人,一时间只觉自己的将来晦暗、再无光明。 铛铛铛! 正心伤忧愁,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旁侧传来,文颂等人抬头,然后就见方才还押着他们的山匪同样慌张,顾不得手边劫掠来的俘虏,连连张望向寨子里的中央,最为高耸的楼栋。 很快,一群人从中大步跨出,多是膀大腰粗,面容肃然。 “发生了何事?!” 走在首位的山匪头子满嘴油腥,手里还抓拿一只腿骨。 “首领!东公山的那伙人打上来了!” 山匪奔来上报,语气慌张。 围聚在首领身边的众人也窸窸窣窣发出议论,文颂懂不得此间局势,却模糊听得几字,似乎是另一座山头的匪寇。 呜呼!他掩面悲叹,被掳掠入山寨已然是凄惨,现在又莫名卷进匪徒争斗,刀枪无眼,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混乱之下性命危矣。 再次哀伤于大梁江山的动乱,匪祸盈野。思绪尚未落下,又听得首领出言安抚众人。 “我道何事,原是这群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东公山?那个叫过江青的厮崩有几方人手?” 说着,文颂见到其人狠狠咬了口手中腿骨,咔嚓咔嚓连骨带肉悉数咀嚼咽下。 然后咧出一口黄黑牙齿,狰狞笑道。 “走!咱们会会那些混账!竟敢扰了大爷餐食,定要将其押去炭火上过一回!” 众匪徒高呼,如山海呼啸。 其余人立在首领身后,一时也觉自己等人想差了,依着黑风寨的人马,纵使让过江青再多十倍,也是被碾死的下场! 于是他们纷纷附和叫好,张口便要让首领烹煮后分润众人一些,好让他们也尝尝人肉鲜美。 混话落在俘虏耳中,让人寒意遍体。 择人而噬……放在这群人身上却是如此贴切。 被掳来的十几人缩在角落,生怕动静大了引得山匪注意。 文颂裹挟在其中,一时无有他法。 铖! 首领拔出镶环大刀,气势汹汹带着匪徒们叫嚣着冲出寨门。 …… 河间,樊石矶。 原本是一处采石地,夹在两座低矮山丘中间,后来石料开采得七七八八,周围的人聚合时留下一座小城,便以此地名号设立。 陈屿驾云而来时当地正天缺了口似的倒灌下瓢泼大雨。 黑云厚密,层层叠叠,他去到天穹上穿过云海,来到一片霞光迷蒙中,就着红霞洒落三五灵文,施展引雷术,眨眼间聚合出一团明亮雷光,纠缠着数十上百条锁链似的细长霹雳,化作团人头大小的雷光浮在云端上。 囚雷术、引雷术,两道术法同源,在日益熟悉了雷法的陈屿手中轻易拿捏住这团雷霆,然后便将其抽丝剥茧般拔出一缕缕雷电。 体表灵光闪烁,代表内铭成功的雷痕纹理一闪而逝。 雷痕已经溶于血肉,在长久的法力与精神交触洗炼下,早已变得温顺,不再难以控制。 很快,大片如雾气似的雷电被引入体内各处,雷痕跃动浮光,仿若呼吸吐纳。 天云之下,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而其上,一人立在雷光中,浑身激绽出如雾如潮的银光浪花。 吞吐不定。 阳光从高天洒落,流光溢彩,诸般光色交织一齐,显得非凡无比。 …… 就在陈屿于樊石矶沉浸在汲取雷霆之力,蕴养身躯与雷痕,并以此推导之后道路可行性的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南另一群人同样在开拓刀落上有了收获。 广庸府,平城。 淮明子带着徒弟,走到了一家药坊中去,与掌柜说了两句无量天尊,之后从怀中掏出把银豆,转身走出时空空如也的双手已经被药包装得满当当。 “师傅,咱们要炼药么?” 小徒儿十三四岁,眼中好奇,自从跋山涉水从邕州赶来西南,距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小道士心性不定,对未曾见过的都新奇,故而赶路虽累,到了这边却很快适应了过来。 此刻,见到以往炼药少说要忙活七八日、还得贡香、行法事的师傅,此刻只随意抓取了药草就要急匆匆开炉,一时间觉得意外。 淮明子则微微笑道:“乖徒儿,为师这次要炼制的可不是一般丹药,而是真正的灵丹!” “灵丹?书上那些吗?” 听到徒弟的话,已经年迈四旬的道士抚须,信心十足,眉眼开怀:“自然!” “于真修与玄诚道长已经验证了此法的可行,如今为师可是元阳峰上有数的几位明悟气感之人,加之本就修持了几十年的丹鼎法,这番炼丹合该贫道来出主力!” “乖徒儿且看着,师傅这回定能炼出一炉妙药灵丹来!” 小道士连连点头,看样子对自家师傅的本事有所坚信。 两人快步走远,不多时到了城外一处山峰脚下,已经有人等候,见得他们赶忙上前接过药材,言说还有一些辅药,以及灵药,后者安排了人去广庸各家收集,就等淮明子开炉了。 几人上山,于启猛与玄诚道人尹文念正激烈的争辩,淮明子见怪不怪,周围人也习以为常。 正辩论着,但见于启猛面色涨红,须发皆张,猛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上手。 却道那尹文念也不示弱,反而好整以待平抚掌心,下一瞬,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一抹虚无缥缈的流光自他口中喷吐。 [吐气如剑]! 噗嗤! 白润的光风迎在于启猛身前,尚未触及时便不稳,砰然化作风力席卷,吹得衣衫猎猎,老道士到底有功夫在身,连连后退了几步便停下,只是瞪大了眼看向对方一动不动。 默然一阵后,他两手掐印,学着对方双颊鼓缩,反复几次。 “……” 尹文念见到老道面皮都要憋红,忍俊不禁说道:“哈哈哈,守檀道友,快莫要憋了,不会就是不会,道法可不是憋出来的。” 八十四章 元阳峰上的气 山上的日子要比往年热闹很多。 见到淮明子后,于启猛与尹文念平复下来,前者轻咳几声转过身,一边打理被风力吹乱的衣衫,一边与尹文念一同看向提着大包小包满满药草的淮明子。 “于真修,玄诚道长。”见得两人注视,淮明子半举手中药草,又点了点同样怀里满抱的自家徒儿,开口道,“有这些的话应当就足够了,药材便照着昨个时候写出的方子抓取,一些配量按着贫道的想法略做了增减。” 于启猛点头,这次的丹方虽说涉及全新的炼法与配药,但已经在场道人手中通力合作下有了十余次的删改,大体上看不出缺陷,依照推论,成功出丹的几率并不低。 不过依照前几日里众人出手炼制的效果来看,连一些深究丹法、岐黄之术的老道前辈都折戟,元阳峰上真个能掌炉的人其实不多。 眼前的淮明子便是之一。 于启猛心下想起对方跟脚,乃是邕州一家颇有盛名的丹鼎法派道门出身,有二十余年操持炼丹的经验,铅汞、水炼,以及丹道八艺皆精通,这一点上哪怕同样明悟气感的玄梁道友都略有不及。 后者纵然出身真武灵丹峰,然开炉炼丹的时候并不多,常埋首书山经海,以求成为丹鼎法派的集大成者。在开炉一事上除去数年一次的龙虎大丹外,大多都分派给了峰中门徒,自己出手不多。 故而此番炼丹由淮明子主事,这点饶是尹文念以及玄梁本人都没有意见。 毕竟不久前他才在真武同门的看顾下开了一炉,最后只余留残渣,半株快要枯萎的灵药彻底浪费。 虽说那时丹方尚未完善,但失败之后短期内又要再强压旁人去开炉,玄梁道人还做不出如此事来。 另一边,淮明子将手里的药草递给了身旁一人,白白净净,三旬左右,右手袖口扎着某种临摹形体的花草。 衣著青布,身形高瘦。虽是道门出身却更似闲游散人,自白州来,有不浅的医术在身,对药理极为熟悉。 “张道友,烦请按着丹方分斛。” “无妨,小道久居白山黑水,对药草向来熟知,值此机会,能献上微末力气已是幸事一件!” 淮明子又与另几位同样事前安排好的同道商量了些炼药事宜,然后看向于启猛与尹文念,二者乃山上话事者。 两人未有多余动作,点头应是后便率先向预先备好的地方走去,其余道人不落半步,神色振奋的跟在身后。 “这次应当不差了。” “是啊,之前第七次和第十二次的尝试已经将药散炼出,如今又修改了缺漏,想必有淮明子主持,成功的可能很大。” “却也无需全压在几位道兄身上,哪怕这次依然失败,我等手中的灵药还有些许存留,只是时间上可能有些急迫罢了。” “灵药枯败,几乎无法避免,即便明悟气感的几位也找不到解决之途,只期望能在一月内将大药炼出,否则往后可就难了啊……” 前方,于启猛领着众道人,耳畔传来细微议论,听得分明。 余光落在身侧的尹文念身上,不知是否错觉,对方原本老态龙钟的面貌最近好似焕发生机,颇有几分童颜鹤发的出尘飘渺之感。 他心里清楚,这或许和对方感悟的所谓[玉元之气]有关。 自于启猛送上信件,广邀天下各派高人齐聚元阳峰,又得尹文念揽了真武山大量道人齐齐赶来,众人在这座小山上已经苦苦研求了数月。 冬雪落下又消融。 如今到了章和二年,临近三月,他们对灵药的研究依然存在局限,许多朦胧未知的地方无法解释。 但好在并非全无所获,有老道抛出分享的定窍之法,以及对气血、灵药的初期摸索感悟,一众人在某些方面的进度其实并不慢。 譬如当下,他们就依托定窍法门以及灵药的神奇弄出了五花八门的各种炼窍秘术——说是秘术,实则还是未脱离气血一道,甚至刚开始反馈太少,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无法分清所谓穴窍的养练到底是真是假,又进行到了何种地步。 那段时间他们预料到了灵药必将彻底干枯死寂,所以敞开了供应,广庸府之下各县都有道人上门,甚至于启猛这位在西南有着偌大名头的真修同真武二十八山山主之一的尹文念亲自登门,付出了不小代价将更多的灵药从他人手上收来。 未曾强取豪夺,关键经过一段时间的验证后,包括各家势力在内的众人已经确认常人应用灵药,无论口腹或是外敷,效用都极为低微,仿佛一个漏勺里放入一团天材地宝,再有神异,也全然滤了出去。 大伙儿都精明,与其拿着一份迟早要干枯、做不得传家宝的灵药,不若与道门之人换些人情与好处。 西南一地,道学之风可不比中原弱。 就这样,元阳峰上用去了不知多少灵药,见得太多,如流水般耗用,让得尹文念等远道而来之人都觉得麻木恍惚。 炼窍、养体……道人们绞尽脑汁,甚至将目光放在了一些偏门残卷上,想要从中找出通天道途。 可惜收获寥寥,那些自称炼窍的炼了月余也没能感觉出变化,养体服药的倒是圆润了许多。 至于专研偏门残卷之人,哪怕有于启猛与尹文念一直看护,最后也有三人行功差错,筋肉抽搐,好在山上旁的不多,岐黄医家有不少,很快就止住了伤势,没有落下病根。 众人愁眉苦展。 直到一位年轻道士不知怎地,稀里糊涂照着师长给下的养练法子,捧着快要干枯的灵药打磨熬炼。 真个练出一缕猩红! 这一丝奇异之力孱弱无比,若陈屿在此就能发现,却与远在建业的李沐白身上那股力量几乎一致。 而在之后,几经尝试,确认了这股猩红力量可以随着吞服灵药壮大、更好发挥滋补肉身作用。 这一步的达成仿佛打开了某个关节。 众人有了真实无虚的参照,一时间关于灵药的利用以及研究顿时上了一层! 于启猛也才从获取灵感,一如当初自己打磨出定窍之法后,果断停下了更深入融合穴窍力量与肉身的道路,他始终觉得这办法不适合自己。 每每试图如此做,都能感受到身躯仿佛背上了一层重重负担。 后来定窍与养练之法被陈屿拿去,结合胎息与奇景演变,琢磨出血窍开辟,涸泽而渔一般将血窍中的造化之力汲取抽离投喂了青胧山。 于启猛自然不晓得这些,他只看着年轻道人身上隐隐可见的猩红流光,陷入到自身的状况中去。 然而之后的事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老道士尚未扫清前路迷雾,一直同样困顿于脚下的尹文念第一个跨了出去。 他在一次以灵药炼丹的过程中出了一炉废丹,意外发现一些析出的颗粒有着让人心神清明的作用。 细细钻研,花了不小功夫,终于从中得到了迥异于年轻道人身上力量的另一种独特事物。 尹文念之后又不以灵药作材料,只靠着普通药草,虽失败了多次,但依然在最后得到了同样的析出物。 他虽不解于之前依照此丹方的人炼药时为何没有发现,但还是由此判断,这大抵是某种徘徊在天地自然间的力量。 出身道门的他自然想到了经卷描述中再熟悉不过的一物——气。 “天生万物,万物自强不息。” 不息者,气也。 尹文念没有藏私,将发现告知了于启猛以及其他人。 然而这个说法却被老道批驳。 “天地或有气,然绝非此物。”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之前自己等人不是没有炼制过丹药,炉底都翻遍了也根本没有这东西。 后来其余道人去尝试,发现哪怕自己炼出了析出物,也难以看见,若非尹文念笃定真有此物,旁人恐怕难以相信。 于启猛也看不见,但他没有质疑老友的话,更不认为对方会信口雌黄,只是不觉得这东西是所谓的‘气’。 飘忽天地,存于宇内。 两人为此争辩了不知多少次。 最后以尹文念服用析出物,凝炼出第一缕清和之气在体内作为收尾。 当玄诚道人双手擒拿,轻而易举将于老道举至离地三寸时,老道终于不得不看着对方那瘦削身形承认想的有些偏颇了。 这的确是一种神异的力量。 但他还是不认为那就是[气]。 在于启猛看来,气很玄妙,衍自罗天无有,化生万物,孕于人身。这力量或许存在,却出产外界,且莫名而来,不符合道经关于气的定义。 在旁人看来有些古板的话,同样深熟道书的尹文念却理解,于是在这股力量的前面又缀了几字。 玉元之气。 以玉为色,元妙而生。 尹文念拥有玉元之气,之后再次尝试炼药,惊奇发现自己能看见更多,尤其将气附着双目,能洞彻到许多肉眼难见的景致。 “守檀道友,或许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道书里包罗万象的气。” 他呢喃,看见了四周漂浮的无数光丝线条,一缕缕,一团团,有的很快散去寂灭,有的艰难维系。 尹文念走了一圈,才惊觉这些正是这些力量从灵药中发散,飘忽元阳峰上,被他炼药时不知为何吸引了来。 然而一旦离开范围,就会如同湖水干涸,空空如也。 他又去到那位年轻道人身旁,目睹了对方熬炼之时确有光晕从四周酝酿,被手中灵药撬动,波澜之际极少数得以吸纳入体。 “原来如此。” 尹文念的发现让山上道人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知道自己往常的做法似乎偏离了方向,于是齐齐调转,开始将注意重新着落在灵药与肉身的关联上。 不再追求空洞的‘修法’。 而借着尹文念的玉元之气,对剖析灵药也有不小帮助,一阵忙活后总算又有几人明悟气感,只是似乎那些飘逸的力量在外界过于散乱,众人想要抓拿却总也不得其法。 直到如今,也仅有两人在尹文念之后收获到属于自己的气。 一者唤作青木之气,一者唤作清灵。 实际上都与玉元之气类似,只在尝试后察觉到有些许不同,或与各自的肉身有关,又或者,涉及到传说中的灵魂。 人有三魂,这是流传甚广的说法,众人不清楚到底真假如何,不过有不少人在见识到三人的[气]之后对此多了几分相信。 值得注意的是,那两人里有一位道人并非从炼药中得来气感,而是在依循尹文念所称的山中诸般事物皆有[无名之气]依附的说法,于草木中感悟。 很玄乎的说法,哪怕陈屿都想不到还有这种法子踏上修行之路。 走在去往炼药房路上,于启猛还在感慨,思忖着为何自己无法感悟到气,那种东西到底是何? 他看向山与天,从迷蒙中接触到那位不知名讳的道君仙人后,自己对天地间确实有一种莫名的感知,正是这种感知,让他在当初的大阵中得以收获颇丰,摘采了不少灵药。 如今,那种玄之又玄、仿佛涟漪微澜的感觉却怎么也不想尹文念口中的气。 老道颇为不解。 再看那寰宇下,到底还有多少未知? 远远的,一栋山楼出现,众人齐齐停下。 于启猛回过神来,组织各道人以及前来帮忙顺带看上一看所谓灵丹妙药炼制的山下势力一起,将一些等会儿会用上的布置安排妥当。 不多时,去山下带着最后一批灵药的道人已经返回,一同带来的还有不少平城少见的药材,不久后会用作配药。 “可以开始了。” 在一旁调息许久的淮明子起身,接过被打磨细碎、分装有序的药散。 走入房中,清洗过的鼎炉立在中央。 烘! 炭火已燃,火气缭绕,澎湃于青灰色炉鼎下,卷起一圈圈热浪直扑在山间寒风里,将冷意化去。 道僮们惊呼,明亮眼珠好奇张望。 众人未去在意,于启猛也只招呼几个半大孩子退远了些。 这两月来,随着元阳峰上来人愈发的多,本是清静的地界顿时喧闹许多,两小只不过十岁,正是活泼。 后来跟着师门长辈一起上来的多了几个半大小子,道僮们挨在一起叽叽喳喳。 他们都注视向炉中,看着走上前去开始动作的淮明子。 对方胸腹鼓胀,双臂一震! 呼—— 清风荡漾,微光散落。 一捧捧药散仿佛多了些生机,盎然出一股活意。 这便是青木之气,也是如今元阳峰上仅有的三种被人感悟的气之一。 第八十五章 大循环 灵丹,山上道人们其实未曾见闻。 古人传说,采霞凝液、化汞作浆。 食之百病不生、后返先天。 故事里各般仙丹妙药多有记载,他们的传承中也绘声绘色留下痕迹。如某某年月时候,某位先贤如何机缘巧合,于怎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交济出一粒丹丸。 灵光涛涛,列仙下凡、赐福恭贺。 然而如于启猛、尹文念等大多精研道门经义的人却清楚,寻常人传得神乎其神的灵丹其实并不存乎于世,多是杜撰。 哪怕真有丹方遗世,凡通晓药理,或多或少能看出其中充斥着太多臆想,种种药材多以陌生而拗口的新名冠之,且药性甚至自相矛盾。 前些时候,尹文念从山门同道那里得到消息,言说有人拿出一副古方,依照其上配药可将正阳观传闻里的独门仙药化生万解仙妙玉露炼出。 对此他默然不语,旁人不晓得,与正阳观有所来往的尹文念心中清楚,那所谓的仙药,便是正阳观自己都弄不明白。 已经快百年没出过炉,自称是丹方者更是千奇百怪,莫衷一是。 何况真有此药,是否能如传闻里那样解百病、延长寿,尹文念亦不抱希望。 君不见百年来,真武山以铅汞之法熬炼出的龙虎大丹一直强压对方一头,可想而知其实那所谓的仙妙雨露效用并不大。 想要以一则不知哪里来的真假难辨的药方炼出灵丹,则过于想当然。 比起期待建业那边,尹文念反倒更看好眼前这处小山上,目光落在屋中,那道身披道袍不断走动、维持火候、捣药投入的身影。 以及周围驻足的众人。 灵药的出现以及气感的明悟让他们看见了那扇紧闭大门被推开一丝缝隙,流露微光,却格外明亮,指引着他们。 说不得,这世上第一炉灵丹,要在常人不甚看重的西南边陲、在道人们的眼底下横空出世了。 “且先出去吧,人多堵在门口,也烦扰了淮明子道友。” 见到炼丹房中已经开炉生火,温热感扑面,于启猛开口,带着众人退出去,将空间留给对方发挥。 “杨道友、李兄,两位精通丹鼎,还要麻烦在此帮衬淮明子一二,协力完成此次丹药的炼制。” 看也看过,虽说依照推算,他们以灵药炼制的灵丹并不会出现动辄数十日才能成丹的情况,但两日功夫却是少不得。 不可能所有人都待在此地,于是临走前于启猛拜托了另外两位出身丹鼎法派的道人,以及一位山下医药辨析之术高超的药师,尹文念则吩咐了真武山中带来的灵丹峰众人在边上给他们打打下手。 其余人便离去,毕竟手上还有修行方面的摸索要继续,灵药即将彻底枯萎,须得抓住最后这段时间尽快推演出适合道门未来、适合众人的修行之法。 尹文念的感气法门过于简陋,且有极大运气成份,仿佛看天意来决定谁能明悟气感,众人虽艳羡,却不会推崇。 大家聚集在此,多少有些为众生开道的心思。 之后,道人们又一次投入到繁复的推演中去,有人欲求长生,借助明悟气感者洞悉外物,钻研血肉变化;有人将注意放在了山上自然中那丝丝缕缕疑似气之源头的力量,不断尝试利用;还有道人重拾起对气血方面的研究,以之前稀里糊涂练出一丝猩红之力的年轻道士为基础,试图将这种力量深挖。 尹文念未停下,他继续走在感悟天地之气的路上。 道经有言:上下浮游六气,正、清、云、烨、霜、黄。 儒士亦有六气之说,不过他们的六气同道门六气差异颇大。于道门而言,六气包罗万象,如人身、如天地、如流云,都有各种气。 所谓[六],实则万般造化,存乎一变。 “御六气,可凭虚乎?” 尹文念认识到自己琢磨出的玉元之气或许只是天地诸多气力中的一种,而且局限在元阳峰上,他需要越出这道藩篱才能得见外界自然。 可如何越出,如何从空洞枯寂的山外之地收获[气],这又成了头等问题。 “采气于天地……” 呢喃一句,他有些不解当下的各般问题,却又畅想着往后。传说中食气者神明不死,自己这般采食天地之气,是否也能到达仙神道君般的境界? 或许吧。 摇了摇头,当前还是先将何谓六气确定下来,感悟一种玉元之气已是侥幸,饶是他也无法断定自己能一路走下去。 另一边,于启猛同样陷入沉思,难得没有去与其他道人辩经论道,而是待在了静室中,呼吸绵长,胸腹起伏。 细眼看去就能发现,一道道微光跃动在左臂上方,却转瞬而逝,难以把握。 良久,他吐出气来,睁开眼。 神色泛起疑惑。 “为何……还是难以捕捉到气感。” “难道老道真个没这份天赋?” 猜想了片刻,老道士活动筋骨,再度盘膝坐下。 既然玄诚道友的气感一道走不了,那或许可以试试之前定窍之后衍生出的那些飘忽如雾的力量。 将其作为一种气去感悟,而非强自从外界体会,亦不会影响血肉,触发神思之间莫名的警示。 也许可行。 元阳峰上,众人沉浸,哪怕不修道的武人们,也一个个赶到尹文念等明悟气感的道人面前,求教其洞察自身。 借此调整武学,甚至有人从中悟出新的外养内练之法,可作传承,一时间修行氛围更甚! …… 寒风的尾巴打扫在天南地北,不等人们加紧衣物,便悄然离去。 又几日,温阳和煦,虽干燥,却没了往常彻骨般的冰冻寒意。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 建业的皇宫内再度传出梁皇病危的消息,这次比之前则要严谨些,御医虽未透露,内侍也闭口不言,但用药、起居等细微之事却莫名流出。 朝堂不安,民间亦动荡。 二月二十三,雷云鼓噪,咆哮于河间数府上空,绵延数百里,大雨眼看就要倾倒,恰逢大梁一将军与北齐对峙,势败之际竟是悍然掘开河道,使得洪水滔天,流民遍野。 此为人祸,陈屿也预料不及,没几人能料想到其人如此丧心病狂。 最后他御空去到天海之上,施展乘风术,狂风汇作蜿蜒苍青风龙,席卷在云海几处厚重之地,将隐隐欲要爆发的雷暴吹散,阻止了这场可能给河间雪上加霜的天灾发生。 天灾亦躲,人祸难防。 去岁时齐梁交锋于此,打得百姓十不存一、千里无鸡鸣。 如今消停不到半年,双方再次陈兵。 且随着建业波澜,那位镇南将军蠢蠢欲动,手下军士愈发肆无忌惮。 陈屿驱散了雷雨,让云气化作一团团小巧的,雨露飘忽,伴着凉风,对山河村户影响降到最小。 途中汲取雷霆,将雷痕推至只余下头部一角,剩下的需要小心翼翼,纵然有经验也不敢大意。 为此,他控制着引雷幅度,在把控住自然雷电作为源泉的同时,一点点将雷痕蔓延开来,浸入血肉内里。 随着雷痕内铭的加快,储存转化后的雷电也水涨船高,可以开始初步的外力作用,击凿法力、精神,试着平衡二者间。 许久前,陈屿便想过跳跃灵文,直接以法力施展术法,后来发现这是个水磨功夫,需要大量时间去试错和积累,再次之前若能让法力变得更加可控、便于操纵的话或许能提振开发的速度。 法力的构成来源于精神、内炁,以及外界精纯的灵曦。 预想中,他原本是要提高法力中精神力量的比重,强化意识凌驾其余二者,然而事实却艰难,三者耦合,任一部分的撬动都将影响另外两方。 多次尝试都失败。 陈屿转回思绪,不再纠结这点,而是开始为之后的全新‘三合一’做铺垫。 既然现有的法力很难分离,分开后也做不到强行融合,那么便跳过这步,直接在原有基础上加入更强的精神力量。 同时添入造化之力、气血力量,以此构成新的大循环。 “法力作主干,元血作枝桠,灵性则点缀繁茂树叶,而粘合这一切的便是可塑性极强的造化之力。” 这一次的三合一与之前不同,不再苛求将多种力量融贯为一物,事实上法力的增长早早出现了瓶颈,陈屿一开始觉得是肉身、精神方面的限制,后来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灵性上。 但现在看来,或许当时催成法力的时机过早了些,揠苗助长,提前融合并且不留余地的将多种力量拢在一起,生生给自己弄出了上限。 当然,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这一步其实走得不差,法力的壮大也确实反哺了自身许多,并在术法与阵法上大有用途。 只是万物皆向前,陈屿不可能停在原地,自大半年前开始,体内的法力便呈现圆满状态,每日餐饮灵霞仅仅能作为回复之用,任凭耗去再多的灵药、灵材、秘宝等都无法增长哪怕一丝。 受其影响,精神力也在很早前迈入到一定境界后便不再提升。 纵使他花了不小功夫,出入天外、捞取小念世界碎片、精神之种等,甚至重铸了不下百次元神。 收获多是在技法方面,更加灵活,却没有质的变化。 肉身方面更不用提起,元血始终沉寂在体内,只在不久前开辟血窍时动用了部分逆转气血。 “现在看来,灵性是一切根本,升华之后这几种力量将受其带动。” 实际上,依照陈屿预估,如若仍旧维持现状,灵性升华后自身依然能在多个方面齐头并进,法力、精神、元血等等都会跨入下一层次。 精神强度或许能比拟精神之种,哪怕不依赖气血也可以做到干涉现世的地步。 法力破开瓶颈,翻腾数倍于今日,积蓄更多。 元血滋补肉身,血肉再次蜕变或许近在眼前,甚至气血化真形,养出传说中的神通也不在话下。 然而,这一切都有尽头。 万法镜闪烁掌中,光辉夺目。 万物观之术洞悉下,结合对自身的掌控,陈屿能确信自己跨出这一步后将真正踏入非人地步,出入人世真个算得上仙神之流。 可这并非他所欲。 “这是一次机会,灵性跃动升华,极致的变化,一切的根源在质变。” 此番变化的本质远超之前,陈屿若不利用这次际遇,任由其溜走,那么之后可以预想的仍然会在高歌猛进的短暂后,陷入到类似于当前进无可进的困境。 而且那时候,灵性还能否进一步蜕变谁也说不清。 陈屿想要重构大循环,以更灵活的方式将体内的种种搭配起来。 呼! 几日来,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如今心下定念,认为这条路至少比起肉眼可见尽头的随意跨入要来的宽敞些。 “还有[虚神]一道中几种推演出的后路之法,如果强行走万法归一,那这些后路只会分散力量,做不到圆满。” 好在放弃了将所有力量熔炼成一种新的力量后,他更在意是否能将法力、精神以及气血、造化之力等等纳入到一条体系中去,如此一来容错的可能大了不少。 嘭! 一座裸露土石的石山上,陈屿张开右掌,一捧青光燃起。 “如今的法力可以看作是小循环,不过内部没有缝隙、没有回转余地,上限被圈定,难以破开。” 念头落下,掌臂银芒闪过,电光蹿动着,缭绕在法力青光旁,一同的还有眉心中飞舞出的精神之力。 三者靠拢,无声无息,却还是狂风呼啸、大浪滔天,掌心传来巨大的不稳,排斥过于明显,震颤着虚空,阵阵流光飞舞击打,恍如长鞭劈落。 背后,山湖隐现。 一缕玉白从中袅袅而出。 造化之力看似飘渺清虚,实则宛若万钧之重,压盖在青光中,霎时间电芒变得温和、精神不再躁动、法力亦柔顺。 万籁俱寂。 陈屿目不转睛,看了足足半刻,眼底有灵文闪过,诸般汇聚下,哪怕万物观之术也难以洞彻,只能一点点深入、收集。 良久,一切归于沉寂,造化之力耗尽前的一刹,掌中欲要裂开的光团被他扔入了青胧山的边缘,那片空蒙之地。 仿佛屏障一般的空荡荡区域在这一瞬迎来了巨大的暴鸣,青炎滚烫,夹杂气浪冲击,汹涌了数息才平复。 他瞥了眼,天壁似的区域如旧,半点儿损坏都无。 摇着头,看来仅仅这种程度的力量还不足以触动此地。 奇景的边缘如何去扩大,这点倒是不急一时,陈屿返回到石山上,沉吟着向住处飞去,心中则思量着方才,构筑体系不是简单的事,一个包涵诸多力量的大循环想要保证潜力并维持融洽、乃至相互间做到更多互补,这点尤为困难。 好在,这段时间下来,不知找了多少办法的他也不算全无所获。 途中,抬眼看了下天色,眉心悄然闪光,面上与后脑处都萦绕攀附一道道细致勾勒的纹理。 只差最后几处未能覆盖。 “过几日,雷痕应当就能完全内铭。” 他倒是不急,这之前还得先去天外做些准备,寄托元神这种事,陈屿也是第一次,推演得再完善,作为后路之一,都得试过才有底。 第八十六章 天外诸事 最后一部份雷痕铭刻之前,他来到天外天,眼前是久违的昏暗与空寂。 与往日不同,现在沉下心神感知,能发现无数或大或小如星辉似的意识体悬浮空中。 充盈着视野内。 陈屿明了这些便是现世生灵投映在天外的意识所汇聚,一如他脚下遮掩在迷蒙黑雾中的星辰般。 只不过自己的意识星辰个头与光辉都要远超其它,两者恍如烛火比较日月,差距宛若云泥。 自从出入了一次天幕,深入那方空白之地后,重新回到天外天的他似乎与此方界域产生了不浅的关联,能洞悉感知到许多以往很难注意和观察到的存在。 意识星辰正是其一,原本纵然陈屿意念强大、精神数次蜕变,更是与此间重铸元神,璀璨金辉照耀如大日,隐没的黑雾亦无所遁形。 然而如意识星辰这等意念汇聚之物却始终不再观测范围内,直到那一次,他真切看见,甚至以自身的精神去触碰—— 接触的孱弱意识体不知彷徨在此间多久,状若云烟,聚散不定。 被触及后,哪怕只一刹那,陈屿敏锐察觉到对方似乎作出了某种反应,散乱在外侧的意念在回拢,却有仿佛有无穷阻力隔绝,慢若龟爬,最后在他注视下颤动着平息放弃。 对意识体的了解太少,陈屿无法知晓那短短一瞬中到底产生了何种影响,这种波动究竟局限天外,亦或者传递出了现世中去? 不比馋嘴鹿三巨头,那时接触的意识体实在过于脆弱,乃至于他分出一丝精神借道入内,更仔细的探查都做不到。 不止周围所见,之后他不断在天外天中寻找,却无法找到可以承载自己一缕念头的意识体。 绝大多数都懵懂游离,甚至本就残破不堪,似乎与现世失去联系,不久就要消散寂灭,融解在黑雾中。 虽然没能弄清楚心中所有疑问,但经过那段时间的寻觅、摸索,陈屿勉强对意识体——或者说意识星辰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意识星辰,如他脚下,乃是目前为止在天外天中可观测区域内找到的唯一一颗足够强大的,可以说,已经脱离了单纯的意识意念,而达到另一种层次,甚至他试着短暂屏蔽主体意念与其间的联系,星辰虽颤抖多下,却仍旧无大碍,依然无恙地飘浮在黑雾中,不断喷涌流转在外部的晦暗光色将袭来的黑雾消磨,留下大量细碎原石。 不过陈屿也发现,这种状态并不能够持久,自行运转的星辰似乎消耗的是其内积攒的力量,持续对外的境况下,若没有主体与之补充,很快就会干涸力竭,届时想来下场不会太妙。 他收集信息,对这个过程作出演算。 约莫四个月就会被黑雾攻破,席卷。 当然,陈屿不可能真将现世主体与意识星辰切割数月,这两者间的关联乃是本能,为现世投映在天外天中的现象。 可以视为外界的风雨雷电般,自然而然就会发生。贸然阻止只会吃力不讨好。 不过这也验证了意识星辰仿佛存在独立于个体之外的可能性。陈屿当时还不觉得其它,现在推演了[寄神天外]这一退路后,顿时发现,若有朝一日现世中肉身出了问题,乃至陨灭,那么天外天中的意识星辰几乎是现成的承载之物——承载那份属于自我的意念。 “这其实相当于一只天然的锚点。” 甚至如果本事足,未必不能借助四周其他生灵的意识体,只是如此一来将会酿成如何后果,陈屿一时也难以料定。 此刻,他思忖少许,觉得有这么一处现成锚点倒也不差,至少无需再挖空心思考虑在天外天里从头捏一个。 金光飞舞在眼前,驾驭元神的陈屿随手在不远处打出一口空洞。 灰蒙蒙,边沿精神力量残余,散发蒙蒙金银二色。 在此之前,他曾想过该怎样去走出寄神天外的第一步,眼前的空洞便是方案之一,只是眼下看来又显得多余。 空洞之下依然莫测,那些星云变幻万千,更时不时有挤压一切的力量奔涌,实在不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哪怕作为退路之一,只将元神当挂件一样挂在角落,空洞之下也过于危险。 “比起打洞,还是意识星辰更合适。” 呢喃一句,实际上他心中还有一个选择,只见陈屿抬头,圆润的金灿灿小脑袋上面容潦草,只一对眼睛显得有神。 金辉绽放,穿刺如枪,携裹着磅礴感知深深扎入上层,抵近那片幽然天幕。 天幕,这道封闭在天外天中的近乎无垠无边的屏障,便是他原本想到的寄神承载之一。 “可惜,天幕看似屏障,实则内里另有洞天,苍茫白洁,幻人心境。” 那地方不比空洞之下诡异,甚至初见时莫名模拟出了无穷世界的幻想,且动辄勾动心念,化作一层层幻想堆叠一起,纵然是他也不愿长久留驻其中,或会被影响同化,更甚者不知不觉中沉沦在虚构出的另一方‘天外天’之中。 “变幻莫测……假若真寄托了神魂在天外,虽不能直接没入天幕里面,却可将承载之物抛入其中,再以天幕那近乎无法分辨的幻象用作遮掩痕迹。” 即使现在还没有真正开始,但陈屿已经结合推演中[寄神于外]的缺陷作出了调整和准备。 既然外物容易被干扰破坏,那干脆投入天幕,总之其中并无空洞之下那样的恐怖冲击,每一个接触进入的存在所能见到的也只有无穷幻象。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这份寄托承载之物是要如何放入,固定还是漂流,需不需要加深与自我的关联,避免寻找不到。 陈屿想了很多,[虚神]一道他不会去修行,如今不过是为了留下退路,到时候构筑大循环时便可放心大胆的去尝试,无需畏首畏尾。 为此,他当然得尽可能让这法子变得可行,而非灵光乍现,满是漏洞。 …… 天外天中逛了几日。 到了他这般精神境界,以前还感触颇深的‘盗时光’也不再玄奇,反而随着一次次提升而消磨不见。 现世内外,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的光阴流逝都约束,从天外、现世,到内景,无一例外。 “当初曾想,若精神力足够强大,包裹肉身入虚内景地中,便可长生久视。” 蹲在内景当个宅,内景千百年,外界不过十载。 可惜这种想法已经破灭,现在的他再入虚其中,虽然行动自如了许多,却全然没有那种时光错乱之感。 陈屿对此不意外,精神的拔升,连带着五感六识一齐增强,两相作用之下出现这般情况实在正常。 正想着,他突然暗笑,假若往后的修道之人得缘入到这两地,会否产生和自己那时一般无二的想法? 应当会的,精神之力越是弱小,本质越是孱弱,两地相对于现世的时光落差感就越明显。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希望不会有人误以为是误入了仙界天界。” 也不对,他轻笑,真说起来应该是天上一年人间一日。 “这样的话,岂非人世才是传说故事里的仙境?” 摇头散去这些不着调的,陈屿并未闲下,他正在给小白‘浇水’。 但见挥手间,一道漆黑瀑布垂落,无声中气势却磅礴,好似接天连地。 [哗哗哗!] 近眼打瞧,则是无数大小不一的原石被他收拢,如今全灌给了这株玉琼天根。 荷叶舒展,莲蓬摇曳。 金须徜徉着,好似在表达喜意与欢欣雀跃,不停插入原石中缠绕起一捧又一捧塞到根须底部。 吞吐动静不小,每一次都震颤着整座由灰白干涸原石堆砌的小岛。 “开花了么……” 陈屿定睛看去,原来在莲蓬中,早先的十二枚珠圆玉润的白玉宝珠,此刻已经化作两种,一黑一红,泾渭分明。 黑色的依旧是珠子状,底部与莲蓬接触的部位已经裂开,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脱出来。这些黑色的珠子占了小半。 另外七颗,则化作红润的花朵,向天摊开花瓣,露出内部。 一股股奇异的香味直冲而来,元神在悸动,丝丝缕缕的渴望伴随花香从精神深处蔓延。 冥冥中,感知反馈,吃下这些花朵后他停滞许久的精神力量将出现变化。 这种诱惑过于强烈,纵然重铸后的元神也抵挡不住,他不得不远离了些。 直到再感受不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诱惑冲动后,陈屿摩挲下巴思索,小白到底长出了个什么? 以及,精神的变化果然不知灵性升华这一条路。 精神之种栽种出的宝药也能辅助冲破那道看似天堑的鸿沟。 不过是不是每一颗精神之种都能如小白一样还有待验证,他不觉得其余种子能如此,这面里或许跟眼前这株宝药的种子本就十分凝实有关。 要知道,当初这一枚种子甚至可以带出现世,硬度堪比精铁,能与精神、法力等反应,与外界自然的种子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以虚化实,哪怕掌握造化之力的他也做不到,那等从构造、生发、机理,以及完美契合天外天与现世两方世界的造物。 造化之力自然可以捏出万物,可无法长久,本质上只是他力量的外延罢了,做不到独立存在。 更别提现在这样一粒种子就长出一株宝药! “说起来,之前收集来的精神之种除去一部分抽剥后服食,用以增幅精神,其余的好像都栽种下去了。” 不知现在这些种子情况如何。 陈屿投喂了玉琼天根,然后想到了这点,由于当时的自己觉得这些种子大部分都凝实程度不足,与小白的种子相差过于巨大,所以并不看重。 转眼过了快小半年,便一直放在天外天中少有关注。 上一次还是发现了灵性即将升华,于是在收回馋嘴鹿等意识星辰外的元神分身融汇一体的途中,顺道看了几处。 “记得好像原石搭建的浮岛都被黑雾侵蚀了许多,有几个已经半残塌陷。” 陈屿记起来,这次花了些时间特地到栽种精神之种的地方查看,发现大部分未能生发,内核中的力量耗空,已经枯死。 仅剩三五个还在苟延残喘,却也没能破壳发芽,长出精神宝药。 “或许是照管不够。” 他仔细查验,发现这些种子的生长环境的确无法和小白相比,几乎被放养,能长成才是奇迹。 可惜,一圈看下来,并无奇迹发生。 “全军覆灭了啊。” 倒是不意外,陈屿收拾了这些地方的残留,主要一些原石留存了下来,数月时间里尚未被黑雾吞没,吹了口气,银光磨去了纠缠其上的雾气,让黑色石头重新落入手中,待会儿拿去开个洞,放边上试试能不能好运的碰见异光——这做法他已经熟练,毕竟不熟每一次进入天外天都能遇见异光,更别提出产天石。 如今,莫说黑金、碧铜以及蓝絮这等有独特作用的天石,便是最寻常、每次出产数目极为可观的赤晶都没见着两回。 手上已经快要耗尽,若非小白这边即将成熟,些许天石起到的作用不比海量原石更强,他现在恐怕得进到空洞之下去探索寻找,不知还要遇着些什么。 挑选了个地方,附近并无空洞出没的痕迹,这种情况就意味着陈屿之前没有在这地方打过洞。 如此一来,空洞出现,异光蜂拥而至的可能将要高一些——这条规律其实没有多少一句,但他确如此相信,就好比钓鱼打窝,人迹少的地方,鱼儿总归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容易上钩。 金光打出,空洞出现。 一堆原石揉搓成一颗巨大球体,然后陈屿从掌心分润些许精神力量,这是极为精纯的元神之力。 而对那些沉于空洞中的稀奇古怪存在而言,这或许也是最鲜美、最为醉人的诱饵。 他倒是不指望将无名的星云整个钓出来,但这些云团每每闪烁之际,都意味着异光可能会出现。 诱饵正是为此而来。 这个饵不求钓鱼,只为鱼儿争强饵料时搅动的涟漪。 第八十七章 开始 垂钓空洞,消耗掉的元神力量会得到补充,不会影响到灵性升华。 和之前不同,元神分化分身时需要时刻保持稳定,尤其位于天外虚空、内景地等相隔较远的区域,兼管多处,不可避免使得力量出现分润。 这也是他在灵性升华后很快就将各地的分身收回,要么归复主体,要么切割任由其溢散耗尽,不再维系。 多待了会儿,陈屿略做思量,又飞身去到天幕,这一次没有激荡元神接触那片苍白之地,而是顺着一缕微弱的接引径直穿透了大幕,去到上方。 一处小念世界,无形的灰色如尘土飞扬在眼前,那是外壁侵蚀的结果,此处世界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四处充斥着或粗或细的裂痕,萦绕五光十色,看似梦幻且平和,然而直视之下却引得元神一阵心悸。 小念世界之外,他不知是何处,也不知为何等情况,第一次进入此地挖出了小白的精神之种,然后也正是在那时,透过世界碎裂的痕迹试探着投入了一道精神到其中,极短的一瞬便被侵蚀。 以那时的他完全无法察觉这道精神力是如何脱离掌控,太短暂,整个过程好似春秋交替、日月轮转一样自然,仿佛离开了此间世界后,精神背离自我就是本应如此的事。 猜测很多,终究没有实证。 哪怕元神重铸后的现在,陈屿感知对比,发现自己仍旧看不透那层朦胧绚烂的光色。 无法洞悉裂缝背后。 不过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莽撞跑到外壁去冒险,而是借助此间心想事成的能力,尝试摹拟一次大循环构建。 “小念世界的灵性被核心吞没,过滤到意识深层不知所踪,这里一片空寂,想要推演的话必然要排除灵性这一环。” 陈屿想了想,灵性确实关键,除开这一点后许多步骤都无法复刻得真实,好在他这次本就不苛求尽善尽美。 来到空域中,张开双臂在眼前,十来枚灵文跃动,翩飞如蝶。 然而细看就能瞧见其上模糊,散乱着褶皱似的虚化痕迹——陈屿对灵文极为熟悉,然而抛开纹理勾勒,最深处的灵性到底怎样个情况却不甚清晰。 这或许也是此间无法模仿出灵性的缘故,当然更可能本来就做不到,无论他熟知与否,再透彻的掌握到了小念世界中也达不到完全重现。 身前,灵文组构,术法依旧无用,唤不来雷霆。 他挥手摇散虚假的符号,心湖荡漾涟漪。 下一刻,滔天的雷云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聚作山峦、云海,银蛇电舞,苍莽黑光铺天盖地。 雷霆不含灵性,抛除了术法以外,风云雨电的成因他不算陌生。 此刻临摹复刻,狂风骤雨、龙蛇咆哮的景象倒是有模有样,颇具气势。 打量几眼,觉得是时候了。 他跨步上前,径直没入雷光中。 …… 二月二十三,细雨蒙蒙。 奇景,青胧山内。 山势平缓,约莫百丈,袅袅云气如薄纱拢挂,顶上,一轮不知何时升起的浅白圆日静静高悬。 山下有湖,湖中映日,鱼蟹游动之间泛起粼粼青光。一簇簇花草芬芳绽放,果树伸展弯曲,枝桠低垂,各色的果实累累结成,飘逸喷香。 踩着布靴,一袭白衫的陈屿行踏于灵田。左侧绕云,右侧飞雨,一捧捧灵光耀耀的水露浸润田野,溢流在山石土木间。 虽说法力运转自如,操使聚散不显半分凝滞,但许是青台山上留下的习惯,偶尔他见得田里空档,也会撸起袖子亲自下地,权当是活动筋骨。 眼下,陈屿眼见将灵田灌溉得七七八八,便开始度量田地,不疾不徐,为不久前收获的青瓜种子寻找种植的区域。 好在青胧山别的不多,灵土铺就、灵性丰沛的灵田最是不缺。 未及多久,他觅到一处好位置,临近湖水,灵土累得高高的。 法力流转,变作一柄光灿灿的锄头握在手中,很快就挖出十来个坑窝。 旋即他招手,遥遥二十余丈外的木屋内悠悠飞来一捧光团。 吹散青光,掂量在手,可以看见里面显露出十粒靛青色饱满种子。 圆润光净,浸透如玉色泽。 陈屿确认了这些青瓜种子的状况依旧如刚摘采时,于是对着土窝分别种下,夯土后犹不满足,又浇下一注灵雨让得土层松软发泡才罢休。 半载前,在验证了第一批蜕变成灵植的青瓜效用后,他便于浮空田上种下一批普通种子,灵机投入将其培育成灵种,到了现在又移栽至青胧山内,终于在前两日瓜熟蒂落。 青瓜的用处不必多言,单就对人念有用这点就值得深入挖掘。 陈屿手头还留存着几个青瓜待用。 “和兰庭神果一样,青瓜也出现了同一作物在灵机栽培下异变方向的差异。” 他回想起木屋里那些一根藤上长出的形态不甚一致的青瓜,心中微动。 由寻常蔬菜兰庭果培育而来的兰庭神果有三种模样,体现在大小、粗细、色泽三方面。 效果则相差仿佛。 相比之下,青瓜的变异分歧更加明显与彻底——同一株藤上结出的瓜分了两类出来,一类只有些许滋补,倾向血肉上的提升强化,可令筋肉坚韧。而对他来说这一类的最大独特便是其内蕴含的灵性足够精纯,比照当初的划分,几乎可以与灵液中灵性相提并论,只比每日餐饮的灵曦逊色一筹。更为关键的在于,这份灵性并非依附在青瓜自身上,也即是说可以被剥离出来吸收,且不会污染吸收者的灵性。 这一点与灵曦、灵液等类似。 另一类则继承了最初发现时的人念纯化作用,果皮果肉乃至果核都对肉身无甚益处,比不了前者。孔窍固定在成熟时的一百枚,无增无减。经过他的验证,纯化人念的速度与吸附影响范围比之最初那一批都有了一定幅度的提升。 “一个灵性精纯丰足,一个可以吸收驳杂的人念。” 用处不能说没有,这几日陈屿已经想到几个可行的利用办法,只是限于素材不多才无以施为。 于是将二者都留下,分别种了五粒种子在灵田,打算先收一些熟果,之后试验的素材不缺了再进行第二次灵机培育。 这两款青瓜中前者对他用益不多,但料想不差的话,二次培育后其内蕴藏的灵性还能继续提升,甚至三次、四次……他其实也好奇这种简单粗暴的特性效果最终能变异成如何模样。 不过这无疑需要很长时间去等待。 二次灵机培育的时间是第一次的数倍以上,若非有同样二次蜕变的灵液灵石作为支撑,催熟效果更强,恐怕他想要展望更多次数的培育将愈发困难。 收拾好青瓜种植,陈屿在田里随意逛了逛,足下腾云,乘雾荡风去到湖边。 天空上的圆日不比现世的刺目,映照在水面一如皎月倾泻银白,柔和地泼洒在湖水中。 陈屿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这轮‘太阳’是他从那一处小念世界中捞取的世界核心——当时力气一不留神使得大了些,崩碎成两瓣,好在揉巴揉巴还能用——看起来个头不大,挂在天上洒下的光却是充裕。 青胧山蜕虚化实,已经无需汲取核心中的力量来维持自身。不过考虑到山上天空过于空荡,索性还是留下,溢散的光华能给一些灵植提供滋补。 如星汉草、日月草等灵植便在光芒照耀下生长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他一边取了鱼竿,穿一粒气血丹后抛飞水中,一边回想几日来在天外天时的收获。小念世界里尝试了许多,得益于雷霆复刻得足够生动真实,无论降临元神时的厉害、还是与自行捏制的血肉之躯的碰撞反应,都让他对整个过程的了解驱散掉一些迷雾,不再那么难以琢磨。 “和现世的肉身不同,临摹出的血肉十分粗漏,甚至比不上造化之力打造,只能算个壳子。” 不过正是这个脆弱的壳子,让他有了一次排除灵性、法力、元血等因素后最直观的目睹。 雷电灌注入体,肢体僵直,内里的血肉瞬息间被破坏得支离破碎。 这是以往未有过的景象,过去以身试雷的时候有法力庇护肉身,有元神躯壳保护精神,求生本能下陈屿不会毫无准备接触雷光,那是自寻死路。 “原来,没有种种手段后,会这么简单地就死去。” 这还是他未曾捏出大脑,否则只会死得更加干脆利落。 事实上哪怕有法力术法等手段,陈屿面对有破法之效的雷霆时依旧常常处于劣势,无法无视其带来的危险。 沐浴雷霆,直面天威,可不会像话本故事里的主角那般破而后立、劫后余生。 这一次见识到了最为惨烈的后果。 陈屿并未停下,他甚至不断捏制出一具具临时身躯,乃至于分润部分精神力将其布置成与常人无二的模样,顶着自己的面皮去脸接天雷。 一道道雷光劈落,被他调整威能,从中分析血肉之躯在雷电下的极限,同时依照手中已有的手段,层层加码,尝试摸索出最有利的组合方式。 无法直接模拟出灵性,便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去试、去推算。 到了最后,或许是动用力量的次数过于频繁,好比当初在那片小念世界中不停耕种一样,这方世界同样被消耗过多,濒临破碎边缘。 这一次,由于并非他本人的执念汇聚而成,故而这方小念世界未能出现精神之种,好在核心不难找,破灭之前被他从世界中捞取出来。 不是每一处小念世界都能有核心,而且核心的大小也有大有小,就如眼前这一块,完整的核心堪堪两丈大,裂开后被他捕捉到手的便只有一丈出头。 挂在本就袖珍的奇景天地中倒是恰到好处的契合。 …… 一片山林。 陈屿从奇景走出,回到现世。 刚刚立定,体内传来金铁碰撞般的清鸣,并带起阵阵雷光闪烁,于周身起伏呼啸如风。 眼底闪过一丝银色。 这一刻,雷痕彻底内铭完成。他细细感受体内的变化,不局限外部的雷电噼啪炸响,在收束之后陈屿沉浸心神,感知掠过身躯每一处。 雷痕内铭本身直接效用不大,就如同眼前呈现的一切,筋骨血肉皮膜无一有异样,除去泛动着微微光亮,包括内府脏器在内都一般无二,雷痕镌刻极为细致,却没能让身躯产生质的变化。 但这本就在预料中,陈屿挺胸呼吸。 呼呼似风雷,灌入口鼻。 衣衫下瞧看不见的胸腹内,有雷痕亮起,下一刻噼啪声再度回响耳畔,仔细瞧去就能发现皮肉下仿佛流转着一道道深银色浮光,不显于外,然而每每流淌过一处都让得血肉更加亲和自然雷霆。 甚至光辉变得明亮,隐隐有数十上百道纤细电光凭空产生,与体内交相呼应下猛然迸发出来,游动在身周。 “仅仅依靠雷痕激发血肉,本能运转下即可催发雷电。” 虽然这些电光确实微弱,不过陈屿从中看到了不小潜力,尤其在之后不久的大循环构建中,直面雷霆时这些雷痕无疑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面对雷电,与血肉铭刻一起的铭文痕迹可以削弱分化,并吸收一部分存储为己所用。” 而扩展到其它方面,雷痕完全凝于身躯肉体之中后,想要再施展雷法将变得简单,动辄之际催生术法的威能亦将有不小的拔升。 想到便做,陈屿双掌合十,一轮青光缠绕,紧接着飞散作数枚灵文,飘然间挂在离他数步外的空中。 光华灿烂,轮转之际自灵文相交的头顶虚空处,攒射出一道手臂粗的细耀目金辉——这是他在数月前改自崩山术,并尝试向雷法靠拢,最后弄出的半成品。 金击术。 嗤! 并未打在山林中,光束以胜于崩山术的凶猛劲破开空中,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响声,瞬息后便直直飞跃百余丈,最终在天际留下一抹璀璨金色尾焰。 “速度与穿透力大概提升了一成。” 略做计算,他起身立在半空,又双手前推,砰砰砰沉闷响动由远及近,徐徐间有霜雾从掌心奔流。 分光术——与金击术不同,这道术法是正儿八经的雷法,朦胧的雾气尽皆为雷电化作,霹雳惊人。 浅浅试了手,他收回动作。 “唔……比金击术提升多些,约莫在两成半,同时消耗稍稍降低了半成。” 之后,陈屿将手上正在琢磨的成品或半成品雷法统统拿了出来,甚至包括乘风化虹等不相干的法术也进行比较。 术法方面试了个够,同时体内完整铭刻的雷痕终于在一次次催发中得到适应。 他看了看天,接下来就该做些准备为之后的‘冲关’铺平道路。 “一处自然雷云……不可太大,否则难以承受,亦不能太小,否则后继无力。” “一面汇聚雷霆且同时能分担雷霆压力的阵法,这个可以用引雷术和囚雷术搭配组合……或者磨个引雷针,适当时候也许有奇效?” “寄神于外,以意识星辰作为后路的话最好将小白搬过去,对方生长至今沾染了自己不少意念精神,可以作为意识的锚点之一。” “奇景……这个的话先留存部分血肉埋在山顶,旁侧再去挖个装满造化之力的池子,若有变故,可凭此复苏。” “雷痕需要继续适应,最好等到彻底掌控后再开始下一步。” “灵性还差一些,或许接下来能在周围的城市找找有无秘宝……” 一桩桩事情闪过脑海,无有大小,哪里最为琐碎的小事,关乎未来与前路,乃至涉及生死,到了这一步的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世上没有万全法,但陈屿还是尽可能为将来排除一些隐患,想的越多,准备得月充足,成功的几率便越高。 …… 转眼,五日过去。 雷痕隐没,与血肉融为一体再不分内外。与此同时灵性跃动至最后,体表泛起奶白光辉,浑身狂涌灵曦。 气机旋动,万耐俱寂。 这一刻,他睁开双目,任由体内灵光不随着蜕变升华而断涌出。 驾驭浮云来到事前选定的雷云之下。 脚踏布置的阵法上。 深汲一口气,凉丝丝沁人心脾。 轰隆! 冲关,开始。 第八十八章 渡 苍白的光,黢黑的云。 雷霆如剑锋切刺,铺天盖地,接二连三划开滚烫焦灼的空气,留下的痕迹编织一齐,犹如一棵又一棵庞然树木从高天低垂枝条,每一片叶子都灿烂银白,转瞬即逝间于风力嘶吼中咆哮绽放。 雷鸣轰然。 雨落下,噼啪嘀嗒! 小念世界中经历了太多次,陈屿心头明晓头顶满满天雷的力量,故而暂时避之锋铓,只见他周身法力如流水包裹,每每有霹雳砸落都被举轻若重地卸了出去,在旁侧的云雨中轰然炸响。 穿过天云,先行飞到云海上端。元神高居灵台若隐若现,引雷术施展,灵动的浮光好比无形无质的大手抓拿四周,将桀骜难驯的狂雷在脚下揉聚作一团。 雷光团巨大,长约三丈,内里涌动的雷电近乎液化,银白充盈视野。 然而与身下无垠无边的庞然雷海相比又显得娇小,过于玲珑秀气。 陈屿定定看着,神色平静。这一团比不得天地伟力,何况雷电能击穿灵性,过量的电光聚在身畔近处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布置和行动。 再者,相比之前为内铭雷痕时所抓取聚合的那些雷团,如今这一枚的动静已然大了不知几倍。 暂时够用了。 他暗道,融入肉身的雷痕能汲取转化雷霆,让其更加温和且易于驾驭。 预期中,构筑大循环时需要外力不断冲击,这股驯化后的电光无疑比狂躁、间断无法持续的的自然雷电更适合过渡。 不止如此,陈屿张望环顾,成百上千的雷光咆哮着耸入云天,时而炸开一朵朵刺目的白浪,靠近前看去,那是足以令人胆肝俱裂的场景。 雷光团毕竟只是开始,一切顺利,法力、精神以及体内各种力量将在不久后依循构筑于一体,不复如今的纷乱驳杂。 不过强压这些力量所需的,绝非一两道法术牵引的孱弱雷电能够满足。 只有眼前这狂虐的雷海才符合所求。 “到了最后,将整片雷云化作熔炉,借伟力熬炼己身。” 他念叨着,为此做了不少准备。 思绪翻涌散去,这些事得等到循环初步构成才可细想,届时三法归一、诸般融汇,与灵性一同在极尽中升华,躁动的力量必然不够稳固,如此才会放开雷痕的束缚,真正去迎接漫漫天雷浇筑,以此劫为锤,破开缭绕身躯精神许久的桎梏。 吐气如龙,风力啸鸣。 此刻,挥手间,百余枚灵文飞出: 以云气作线,绘成聚灵阵,接引天上灵曦;轮转术、血肉纯化术依附骨骼经络默默搬运,增幅每一缕气血;龟息术存留内息,若婴儿吐纳,于雷霆撕裂中截下微弱生机……百窍法、唤神术、呼吸法等一一在此时用出。 这一刻,他的状态已达极致! 然后法力沉寂,元神洒落一层蒙蒙金黄,旋即也隐没眉心,它离开了泥丸选择沉入意识深处,隔绝一切。 另一边,雷痕自主运转,雷光团上攒射出十来条锁链,插入肉身。 噗通!电芒劈打血肉,没了精神压制的元血开始沸腾。 心跳一顿。他适时地沉下那具散去光华、封锁法力的身躯,仰面倒在银汞似荡漾的雷团中。 轰! 早早在体内布下的封灵术破开,封灵之力不再,顿时浑身的灵光猛然爆裂。 按照计划,他放任,静谧了心神,于空寂之间等待。 元血蒸腾澎湃,其间孕育五色,纠缠如水露。浮动云头,与白雷一同搅弄。就在这迷蒙不可见中,雷光团混着红润元血崩解开来,雾气腾挪升起。 恍惚间聚灵阵催发,蓬松的灵曦从三千丈外的天之极穿梭远道而来。 与混沌未明的雾气结合,渐渐拱起化作一扇玉白门户。 ——门户打开,星辉飘渺,升华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陈屿也陷入到无我无他的境地中。 而在外界,正如他所料,元血榨取每一寸血与骨,皮肉枯竭、筋肉萎靡,意识也逐渐空蒙,混沌般的风暴席卷脑域,泥丸被撼动,最终沿着尚未补足的裂缝彻底破碎! 一切的一切化作养分,同时兼具气血与精神之妙,齐齐浇筑在玉色门户中。 精纯的灵曦从中飞奔涌出,点点滴滴汇聚,化作涛涛江川一泄如注,又似天河决堤,灵霞交织的浪头打高百丈,推金山倒玉柱一样跌靠在云天。 咚!! 响彻山海!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刻,灵曦无穷无尽蜂拥而出,以无所披靡的气势击碎玉门,打穿了雷海。 嗡然一声,但见一捧灿烂虹光自云巅照耀,拨开弥漫黑云直插大地。 光辉斑斓中,一轮大日染上灵霞,金辉格外夺目。 樊石矶有县志记载这一日:天光,煌煌烈焰,油泼墨云皆涌浑,但听雷响,望之若天崩,状貌骇人,无端无由。 …… 海州。 大梁东南角,这是一方常常无多少人了解的地界,钱玄钟带着妻母亲眷,一行五人从锦州来到了此间。 微醺的风气带着悠悠海腥。 仿佛浪涛卷弄在身前,如临沧海。 海州有三湖,尽数与东海相连,传闻中海里有恶龙,每逢下弦月,也即二十三四日时候,都要沿海各地送上七七四十九个生辰八字阴阳相济的童男童女,否则就会呼风唤雨,冲起滔天波涛袭击。 海民苦不堪言,官衙怯懦,州府上层与恶龙沆瀣一气,从民间搜刮孩童,同时还掘地三尺抢走了银钱粮布等,直到武赵时,一位文士手持儒门书,只身入海。 恰时雷云滚滚,暴雨倾盆,翻江倒海十余日,之后文士再也没走出,但恶龙也销声匿迹,沿海重回到安宁平和。 “只听靖爷慢条斯理,手中纸卷划开海天,露出底下各色珠宝玉珊瑚,而那恶龙就盘踞在一颗人头大的珍珠上,全身被金银填满。” 酒馆内,看客不多,但远不如其它州府那样压抑凝重,零零散散七八人跟在说书人的顿挫话语不断哄声笑谈,气氛很是活跃。 啪! “财宝万千,价比连城,然在靖爷眼中却如浮云,甚至比不得家中娇妻的绣花手绢……当是时,他忽而瞪目,须发皆张勃然变色。各位好要晓得,靖爷从那恶龙身下瞧着什么?” 啪嗒!一枚铜子扔上了台,有看客戏谑调笑:“吕老儿莫卖关子,这故事都听了多少回,赶紧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吕姓老汉也不气,就着对方话头顺下去,笑着将铜子捡起在兜里,说道:“那恶龙好食人肉,尤钟意幼童的心头血。” “靖爷就是打了眼,便被满满一山的白骨晃得满目彤红,那幼儿娇小,骨架白如雪,本该躺在父母怀中咿呀学语,眼下统统遭了恶龙吞入腹。” 说书人谈说间手舞足蹈,一字一句调动氛围,他讲了这段不知多少次,知晓何等语气与措辞更能调动情绪。 于是愈发情真意切,昂首顿足,仰天长叹似的为那些孩童诉说,仿佛真个亲眼目睹,一座白骨大山横呈面前。 宛若秋风吹拂,悲戚之意弥漫,隐隐间竟是有人共情深厚,忍不住掩面垂泪。 “靖爷大怒,挥舞着书卷,斥声恶龙罪孽种种,舌绽春雷,化作宝光打得恶龙呜呼哀嚎!” 老汉见得差不多,于是话头一转,又开始接着独斗恶龙的桥段往下,那张巧口直说得让人热血沸腾。 “好!” “打的好!” “靖爷好样的!” 钱玄钟坐在角落,边上则是一同跟着来到海州的同族之人钱胜,在他找到母亲之前,一路正是钱胜夫妻在照顾杨嬛玉。 后来几人相遇,也一直在为他办事。 “故事讲得挺好的,少…” 钱胜说了句,哪怕行足万里,见闻多广,方才也不由得陷了进去,被这说书人引动情绪,沉浸在那位沈靖斗恶龙的画面中去。 然而话刚出口,他猛地一顿,看向桌对面的独臂青年,神色一晦。 犹记得还在祁阳时,山门依旧,老门主带着大家闯下偌大基业,转眼间遭了灾劫人祸,被覆灭一空。 少爷再也不是当初的少爷,如今流浪万里至海州的他们也远远称不上一句沅阳门人。 另一边,钱玄钟却是不在意,他早早就不是所谓的沅阳门门主之子,也并非钱家少爷,只是一个怀揣着仇恨,以及敬养老母余生的卑微小民。 “雅儿最近如何了?” 他问起了妻子的近况,之前始终在奔波,从锦州离去后,在中途才得知对方有了身孕,然后就直奔海州而来,而不是原本计划中的建业。 钱玄钟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或许逃离到这片偏远地方的理由中,除去为母亲养病做考虑外,也有妻子及其肚子里的孩子的原因。 血脉相连,他恍惚了半日。 没有告诉钱胜,也未与亲眷细说,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日夜里,钱玄钟独自去到外面买了酒水,从断臂之后便再没碰过酒水的他,那一晚醉得很踏实。 这时钱胜回话,舒雅无碍,胎儿也健康。 实际上舒雅这一路可被钱玄钟保护得极好,哪怕本人依旧冰冷冷少有言谈,可几人都看得出,尤其舒雅,更是自成婚后难得每日都与他腻在一起。 “成家立业……有了家,小钟就不会乱来了。” 钱胜脑海里浮现出当初杨嬛玉的话。 那时候他们刚刚在风雨漂泊中初定锦州,老人家便力主二人成婚,如今看来这其中并非没有道理。 摇了摇头,这些和他没关系,钱胜经历大变,不比少爷的心思复杂,他现在只想照顾好这一家人,包括自己的婆娘,以及老太太三人。 哦,还有未来的小少爷。 或者小小姐? 人安定了,难免就浮想联翩。 海州到底不比它处,从外而来的钱玄钟等人能清晰感觉到此地的平和,一如海风般轻柔。 旁边,听得回话的钱玄钟则默然。 台上的说书人还在开口,在耳熟能详的桥段里加了不少新货,活跃了气氛,激起一阵阵哄笑。 他看过去,此时已经到了晌午,店内人气火旺,落座了不少人。 目光幽然,右臂空荡荡,一如钱玄钟那蒙上阴翳的心,明明热闹的景致却如此陌生与遥远,好似触不可及。 这时,脑海中一道巧笑嫣然的娇俏面容浮现,每日里的温婉,时常的关心,都如同暖流灌入心底。 某些东西在融化,鼎沸的人声向他扑了过来。 抿了抿唇,悠悠一叹,终是闭上了那双眼,只无言听着台上人夸张的表演。 …… 文颂最近很倒霉。 出城带着长辈的书信推举去拜师,深造学问,却不想在京师首善之地不远的地方就被放到,连着同行的七八人全都掳掠去了土匪寨中。 然后寨子还没看清,连何方土匪头子将自己劫回来都不晓得,一伙人就打了上来,然后这家寨子便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他从无眼刀剑下苟活了下来。 而不幸的,则是这群新入主的匪徒似乎比之前那群更要猖獗嗜血——这位瘦弱的书生亲眼看见,对方不讲文章道理,一到山寨就大杀特杀,不久前还对他们耀武扬威、凶神恶煞的匪徒转眼跌倒在地,嚎哭哀求,旋即被砍去了脑袋,挂在木桩上风干。 “各位!鄙人陈庆忠,道上的人奉重于我,有个过江青的浑号!” 新山匪的头子是个凶恶的中年,文颂鸵鸟似地埋头缩在人群中,既不敢抬头直视凶神恶煞的对方,更害怕抬眼就能见到的那具血淋淋无头尸体。 至于过江青讲了什么,他是半句也未能听进耳去,只当是一些威胁之语,左右这群匪徒狗嘴里崩不出好话,无非要让他们再做苦力,在这片山林里生生熬死。 圣贤在上,弟子拳拳报国之心,半道崩殂于此,可悲可叹…… 石阶上,特意收拾了面容,自觉已经足够‘和蔼可亲’的陈庆忠咂吧嘴,难得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倒是新奇体验。 嗯?那人怎个一直摇头? 略做回想此地土匪的作风,他心下暗叹,看来又是个被黑风寨折磨得不似人样的可怜人。 如此想来,刚才那黑厮就该千刀万剐才对,平平砍了去显得便宜对方。陈庆忠抬头,看见顶上木桩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这个倒是不差,落得这般下场,想必那位在底下被弄成偏头疯的年轻人应该也能消气了才是。 他越想越如此,说不定对方现在心头正喜悦。这般念叨,自己也多了些除恶惩奸的快然,于是在文颂惊悚的注视下,面前的土匪头子竟一口气让底下人将所有匪徒全数挂上竹竿木桩! 活的死的一个挨一个,多是脱了层皮没得好受,呻吟痛哭不绝于耳。 嘶—— 这土匪!好生暴虐! 哆哆嗦嗦,他更低下头,不敢冒尖。 第八十九章 功成 河间宿州,三府二十一县。今岁一来日子实为难熬。远的不说,单单寒气侵人且雨水甚重,远比往年有超。 三日一雨,旦夕蒙霜。水糜泛泛,河湖翻决于野,冲毁不知多少农田村寨。 好在过了二月后的十来天却显得祥和不少,暖阳每日升起,时有阴云汇聚也不知为何离散飘远,百姓不知根底,只道是春日将近的风力吹拂所致。 农人忙着收拾粮种,富户趁机打理田庄,而远驻关隘的兵甲士卒则日益提心吊胆,枕戈待旦——因为日头好了,道路不再泥泞,就意味着短兵相接的场面会更多的出现,战事将变得直接、惨烈。 河间,齐梁边界共设大关四口,散关十一座——身居镇南大将军却被调来北地御敌的严崇岳难得离开了靠近宿州腹地的光同关,在近两月的雨水后,于一朝金阳下驾马领兵来到了马尾崖。 这是一湾干涸的河床,两岸盘曲凸凹的岩壁,交错宛若犬牙,上首更耸立一高一矮两座小山,山体陡峭,怪石嶙峋,而从竖在顶端的营帐中则可将大半个山谷映入眼帘,一览无遗。 两山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好地方。” 披挂甲胄,铛铛作响。 握着软鞭的粗糙大手向周围挥动,仿佛怀抱山河,已经五旬有余的严崇岳难得不复之前久避营中的憋闷,话中带着几分畅快的语气。 一旁,督军太监老神在在,自顾自不曾言语,挽着青袍独立人群外。 眉眼阴柔,目光幽幽时而扫过聚在严崇岳身边的众将士,神色莫名。 众人少有去答理这位,毕竟是个残缺之人,又来自深宫,奉的皇命到边关。其中心思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不愿挑破。 总之,同自己这等武人而言实在没多少话语,硬去奉承也只会言不投机,甚至在将军以及同僚那里落得个投献之名。 故而还是跟在大将军身后来得自在。 副官便上前顺着话头继续,“大将军所言极是,马尾崖横亘十里,两侧难渡,一者山石嶙峋,一者河水潺潺,想要途经便只得从此过。” 副官不止一位,自将军之下的武将更有不少,并非酒囊饭袋的他们多少能看出严大将军心情不错,故而一一献言。 “是极是极,杨副官说得好,那山地陡峭难行,比之脚下的马山和尾山也不差多少,老猎户都得万全准备才敢涉足。旁人轻易之下翻越,说不得要损兵折将。” “那小春江更不用说,有李夔一将军镇守,不惧伪齐不来,来了便迎头痛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有大将军亲临,纵使伪齐百般诡计也难渡半步,不敢越此雷池。 严崇岳摆手,对这些话不置可否。 北齐出名的武将不多,但独独一个高弘言,就压得南边满朝文武不敢开口。 不过话虽如此,京师中的文武们也不全是怯懦无能之人,严崇岳以半百之年领镇南将军之位,出兵御敌,只能说那位大齐主帅之能已经超出了朝廷应对,甚至不惜舍离南疆,也要让他来此。 历经赵、宋、梁三朝,对敌无数,严崇岳深知沙场上的厮杀远不止排军布阵那么简单。 朝堂政事远在万里外,却遥遥影响着这片旌旗下数万人的将来。 “伪齐高虎,此人韬略深远,谋算亦无双,不容小觑。小春江的李将军以及望风坡的魏将军,仍需慎重对待。” 他如此说,心底却是不指望这两人能够真个将敌方驱离在外。 李夔一还好,出身将门,祖父曾在前宋大将江广文手下,文韬武略皆不差。 而另一位魏将军……虽说魏氏论及家世远非李家可比,然而这位本事不大,若非家中走动,哪里能当得起一位偏将军。 即便如此,也被他找了个由头扔去望风坡,这个十一散关里靠后的位置,离了前线,省得误大事。同时有军监官,又不至于留出对后勤辎重上下其手的机会。 “世家之人,呵。” 魏氏……淮阴卫氏!严崇岳如何不晓得,这群虫豸被安插在军营内,为的无非银钱军资,好在手下的武官大多由他一手提拔起来,故而多数时候都能看住,不至于延误军机酿成大祸。 不再说这两人,严崇岳心想,之后他们能在临阵之时牵扯一二,为主营分担部分压力便心满意足。 “走吧,去两渡口看看,然后沿途安排斥候,封锁大风口,转道去玉明关。” 玉明、光同、九峰、大山,便是河间这一带的四大关,前两者位于大梁境内。 九峰也曾为大梁所有,可惜去岁春时左风塞被破,使得北关洞开,河间原本三十余县大半沦陷,哪怕之后逐一收复,由于各种因素影响也未能竞得全功。 九峰关便于那时同左风塞一齐落入敌人之手。 “若左风尚在,玉明、光同分列左右依托,加以九峰为辅,千里绵延烽火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何愁北敌犯边!” 严崇岳知晓,左风塞很难夺回了。北齐不会允许,那位高弘言也不会蠢到让这处重地有失。 “行军有二,其一守土,次则为固。” 他脑海中浮现这一句不知在何处看过的兵书,然后掌指轻抚腰际宝剑。 “守土之责……” 没想到,老夫半百之年,终归还是失了年轻时的血性。 当然,这并非他畏敌,严崇岳向南而望,与那座锦绣华城山河相隔。 余光掠过那位督军,眸光闪动,恍惚中仿佛见了金銮宝座上的那位。 很年轻,二十出头。 那还是八年前的游园会见过一次,已经许久未见了。 “便如此罢,做的多,错的多。” 念头沉下,他率先起队,带着身后众将从狭窄的栈道向山下走去。 …… 河间的风云影响不到陈屿,他正在渡劫,顾名思义,天雷滔滔,连绵不绝拍打在他身上。 此刻,灵曦已经平复,不再沸腾,但染上一丝殷红,流淌空中弥漫出一股股灼灼热息。 蒸腾着云华水雾,让这方雷云上的区域顿时云蒸雾霭宛若仙境。 陈屿仍旧沉浸在无知无感中,仅留下微弱灵觉,与外界变化勾连,不至于令蜕变升华彻底失控。 光在缭绕,升华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问题,譬如无知五感境地下,雷霆肆掠影响了对术法的操控,又比如灵性过于活跃使得升华的变化很难精细。 加之元血足够,关键时候他化去小半肉身,事先攫取自青胧山中的造化之力填补血肉,再以元血投入灵曦,让灵性之中本就孕育的自我愈发壮大,这才勉力压制下躁动。 一路磕磕绊绊,总算熬了过来。 不过这只是第一阶段,让元血与灵性调和匹配,两者并未相融,但在雷霆的冲击下被迫对抗,故而不再排斥。 正如此,不多时,血肉融化,一团掩藏在五脏六腑间的力量破开了封灵术,从中奔涌而出。 法力青光盈满天际,砰然化作一朵云霞,与血红灵光交织,映照一方。 轰! 雷云翻涌,迸发出更为剧烈的白光! 空蒙中,陈屿的意识随着法力流逝苏醒了些,略做停顿,便知晓如今的境况。 “元血之后是法力,更准确说,法力作为这一次大循环构筑的基础,必然要在一次次的结合中适应其余力量。” 不止这一轮,之后法力融汇,他将再度沉寂,并祭出元神,以元神之躯浇灌元血之力,两者间同样要适应。 寻常时候这些力量泾渭分明,哪怕触碰也互不干涉,但如今不同,在雷霆的冲击下法力、元血、精神力最根本的灵性被撼动,甚至有崩解的征兆。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的让诸多力量交融,正如他之前所言,不求万法归一,以如今的境界很难做到,但只要融于一体自成体系,往后自然有办法在此之上摸索。 如今,重要的是踏上那个台阶,迈出从无到有的第一步! 嗡—— 无感无知,偏生现世动静太大,乃至于扰动沉于意识深处的元神,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在唤醒他。 陈屿不为所动,至于元神那边想来也不会有问题。眼前的情况他不曾预料,但趁着苏醒的刹那,他多少想到了些。 法力毕竟是自己一步步凝炼出来,包涵胎息、内炁、精神、气血等,乃至于其内的灵性更是集中力量中最为丰沛的。 如今大肆与雷霆交击,灵光被打得支离破碎,纷乱洒落各处。 肉身皲裂,血流如注,血肉骨骼皆发出哀鸣。法力亦不堪承受,被撕裂。 这是其中灵光蕴含的‘自我’在求救。 陈屿不去多管,任由灵性被击破,然后又在雷光隐现后聚合,往复多次。主体意识仍在沉寂,纠缠在灵性中的自我破碎也无伤大雅。 他继续等待,直到法力中同样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殷红色泽后,散落在外的灵觉传来反馈,陈屿这才将挣扎着放开一部分意念,驾驭法力退回到破破烂烂的体内。 下一刻,意识汹涌,金灿灿小人从中直飞而出,在泥丸溶解的当下,它浑身绽放辉光,一轮小太阳般照耀在黑黢黢的意识空间中。 破开阻碍,意念抽出八成,只余些许在元神身躯内操控,驭使着小人划开四周迷雾,从眉心穿出。 矗立在现世中。 元神的出现引来了比法力、元血时更澎湃、激烈的雷光,就着计划,它不仅没有抵挡,反而越过云端上稀薄的雷雾,径直跳入苍茫云海中。 白光灿烂,霹雳疯狂蹿动! 这一刻,与自己关联最深、最为脆弱的精神力毅然面对天雷,不似血肉、不比法力,元神外毫无防护。 百窍法自行运转,一口口孔窍在小人身上闪动,抚照出细长光柱,切入雷云。 咵嚓! 电闪雷鸣,孔窍仿佛连同无底洞,这一刻不断吮吸外界雷光。 金色的体魄在融化,下一瞬又被内里冲出的精神力弥漫填充。两者以元神为战场不断拉锯,崩裂出无数金焰。 地上,有穿行山林的猎户抬头,看着愈发变幻的天色,赶紧带着同伴转身出山返回。 “这天不知咋回事,头顶上轰隆隆响个不停,就跟敲鼓似的,那云也黑,估计就在樊石矶一带,最近会有大雨。” 猎户与同伴如此说,脸上带着担忧。 雨日入林最是恼人,稍有不慎就容易出事,尤其翻山越野,他们这些猎户多是在明媚时候入山,趁着傍晚落日前回转。 当然,更让猎户忧心的是家中一老三小几张口,指望几亩被暴雨冲毁的田地显然不大可能,这几日难得有了天朗气清好日子,本想入山找找,没准能到手一些药材皮草,补贴家用。 旁侧,同伴也无奈。 “前些日子许老爷说要修缮土路,实则大家都清楚是要修他家被雨冲垮的那栋大宅子,于是又加了租,再耽搁下去不知还会被怎样催促。” 两人相顾无言,长叹连连。 …… 顶上,云中雷光爆裂,实则猎户忧心的雨水并未降下,这片空域看似被乌云密布,内里的水汽却不断被归拢,在中央那一团巨大的光雾外聚散。 被牵引流淌,无法化作水滴落下。 足足一个时辰,这团光晕才黯淡。 万物渐渐平静,风雷不再呼啸。陈屿业已从无知无感中挣脱醒来,霞光中的肉身早造化之力作用下完好无缺,有玉色若隐若现于体外。 起身,身前纠缠一起的磅礴力量猛然约束,仿如鲸吞一般席卷了风雨雷电,将一方空域都好似饕餮入腹。 只见万千云雾化作一捧青紫光色落入体内。 他面色平静,似乎细细在品味,下一刻眼底若有所思,张口打了个嗝,吐出一道微芒来。 光芒落下,并不明亮显眼,普普通通的白色。然而映在陈屿眼中则是另一番令人惊奇的景致——细密的纹理编织,头发丝细的微光中,以他的目力与感知竟一时半会儿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这远比灵文复杂,甚至让他以为洞悉了灵性本质。 “总算结束了。” 陈屿站起身,立定在空中。计划中包括元血熔炼、法力调和、元神没入雷海等步骤一环扣一环都已完成,且最后也借助猛烈的天雷初步构筑出三法相生的体内大循环。 不过到底如何效果,有待验证。 这边,他尝试成果。吐纳呼吸,霞雾流转,念随心动,自然而然汇聚成风,托举在脚下。 没有灵文飞舞,没有法力涌出。 术法就这般呈现。 他面上不变,咳嗽了声,一丝丝银色从七窍中飘散出来。若能穿过肉身看向意识空间,就能发现元神满是残破的横躺在虚空内。 时而轻轻颤动,最深处似乎封锁着什么,一边竭尽自身供养,一边强自不让其躁动。 外界,陈屿却是不管其它,只一个劲继续试验。 崩山术、乘风化虹术、分光术…… 术法、阵法…… 这一刻,他全然摆脱了灵文,仅靠念动便可施展相应的术法。 尝试了会儿,陈屿越发清明,目中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脸上多出一些跃跃欲试。 第九十章 法象、造化 法力为基,构筑三法相生。 从结果看他这次的确成功,依照预计的路线一步步走下来,甚至没有用上寄神于天外以及身融青胧山这两条事前备好的退路。 不过元神已经燃烧,被雷霆击穿了不知多少次,勉力粘合也如同皲裂瓷器一碰就碎,现在封存在意识中不敢随意动弹。 血肉更是祭出多次,中途造化之力都险些弥补不及,元血自不用说,现在体内已经没有半点儿,全数在最初时便拿去沸腾蒸发,渲染法力。 加上不断与雷霆交错冲击,一次次轰碎了灵性忍耐着自我意识的撕裂,让得他此刻脑袋都隐隐发痛,若非一直以来意识足够强韧,恐怕功成之前就被压倒。 陈屿感叹,得亏自己提前一步将主体意念抽离,只在元神内投入半成不到,否则三五道天雷劈下来直插脑门,摧枯拉朽之下他的意念很难抵挡。 意念一旦受损,不比精神损耗,会直接影响到灵智,落得痴癫疯傻的下场。 呼—— 他收拾心神,吐了口气来,将身侧最后一抹墨色吹散。 云销雨霁,天阳明媚。 试试吧。 陈屿心想,于是开始尝试方才生出的想法。 只见一团青紫从掌中散出,然后朦胧转动,囊括在体外。 外界一动不动,体内五脏已经发生惊人变化。腹腔,这一处早已在雷霆下被洞穿,现在弥漫着浓郁的造化之力,此时此刻,与正常血肉不同的晶莹肉块在青紫光晕的覆盖下逐渐变得松软。 然后同化。 融作同样的光,泛起紫意。 咳咳,陈屿遮了遮口鼻,一捧氤氲灵霞从指缝间溢散,但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动作,让一道道青紫光辉奔涌在体内。 缓缓的,腹腔被消融一空,五脏六腑这些在雷劫中保持完好的血肉脏器同样化作紫光。 筋肉、骨骼……霞雾中,原本仙气飘渺的陈屿此时没了人样,人头以下只有张皮囊挂在风中。 他自然知晓自己的状态,其实看似骇人,但并无多少不适。 空中,一副人皮展颜露笑,多少有些诡异,好在此处也无旁人能见。 下一瞬,皮膜逃不过溶解。再等了会儿就甚么也不剩,只余下一团青紫色霞光映在天上,以及几件飘然落下的衣物。 光雾跃动,自如地跃动在空中。 速度极快,肉眼难辨。 十息,雾气骤然一颤,十五息,一缕发丝从中跌落,直直撑到了三十息,雾气内传出一声悠悠长叹。 光影斑驳,没入白衫内,紧接着宛若逆转了时光般,陈屿从紧缩的霞光内缓缓长出,血肉、皮膜、脑袋……一如三十息前的模样,半分不损。 穿戴完好,他悬空而立,身后拖曳着朦胧青紫,萦绕不绝。 咳咳!再次咳出声,身体无碍,只不过溢散的灵光有些多了。 陈屿挽起袖口,衣衫下,有结痂似的痕迹蔓延,内里显露出的却并非血液与脏器,而是猩红如血的雾,以及交织一齐的霹雳似的银芒。 “返灵还虚……不对么?” 灵性,万物之根。 法力,融汇之基。 粘合了造化后,合该有这等玄妙。按着设想,构筑出元血、法力、精神三法相生后,将能在三者间自如转化,精神化法力、法力转元血,三者虽非合一,却能在短时间内极度拔高其中一项,从而有着不小妙用。 正如术法由法力施展,而法力化作元血与精神时,自然搬血运气即可催发。他还发现,这时候灵文同样可以凝聚,只是更隐蔽、催发得迅如闪电。 比之往先快了数倍。 如此手段被他唤作[融法于身]。 数月前就想过将之练成,可当时还琢磨着法力与精神间的鸿沟隔阂,万般艰难才堪堪熟练了几门寻常术法,好比乘风化虹术、定景囊采术等稍微复杂一些的就实难驾驭,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做到。 现在随着三法相生功成,预先推算中的[融法于身]也能做到,他自然想到了另一个能力——返灵还虚,或者说[融身于灵]。 融身于灵,假灵而生! 陈屿沉吟不语,眉头紧锁,过程应当无错,有问题的话三法根本无法合一。但确有地方不太契合,使得这一次的尝试出现了岔子。 融身于灵,顾名思义,他将自身融入灵性中,虽说不是十成十,仍旧有部分外显于现世,表露而出便是那蓬蓬的雾气霞光,否则单单灵性的话,肉眼无法看见。 “不对,还差了什么!” 再次看向痕迹,青紫光泽内的猩红与银芒依旧。他越过这狰狞的两者,感知向着更深处望去。 眼下痕迹中倒映出的这些便是元血与精神力历经雷电淬炼到底后残余的部分。 三法相生并不稳定,这一点他心中清楚,不过这两者的纠缠冲击不应该影响到融身于灵才对。 很快视线停下,印痕最深邃的位置弥漫一团透明胶质的事物。 不断蠕动着。 他看了又看,愈发觉得对方呈现出一种似乎后继无力的感觉。 不知这直觉是否准确,陈屿回头捋了遍整个过程。法力充足,元血也足够,精神力则有元神燃烧,近乎燃尽。那会否是灵性的问题? 他转念想到,当时榨取出身躯每一处的灵性后,借助升华的契机所迸发出的灵霞灵曦用以磅礴,堪称海量。 “缺了点什么……” 沉思良久,一道灵光乍现脑海。 将变……未变……有心无力…… “可能不是灵性不足,而是自然灵曦以及自身的灵性本就存在缺陷!” 缺陷?他内视周身,扫过各处,暂未有发现,直到目光挪至灰蒙蒙黑黢黢的意识空间中,此地泥丸崩解,元神残破,一切都空寂。 然而,在冥冥中,他来到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汪洋。 四周光点摇曳,浮动在水中。 抬眼望,一粒粒光辉如星辰般镶嵌在角落,照耀一方。 灵机! 心头疑惑顿时消散。 念头百转,这其中或许还有一些不解尚未弄清,不过在看到灵机刹那他情不自禁生出念想,也许这便是缺失的那一块。 尝试将灵机抠下一粒。 在此之前他从未在自身上动用此物。 灵机蕴含庞然力量,足以引动万物的异化,过于猛烈,纵然是肉身圆满的他也不愿去亲身体会。 直到此刻,灵机光粒悠悠然被送入到那团三法相生、融汇一体的胶质中——却并非在体内,这里包括痕迹在内,乃至于猩红血雾与银芒等,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一缕光影,真正循环相生而成的本体由于尚未稳固,被他以残破的元神封锁,镇压在意识深层。 灵机一跃而入,同时奇景若隐若现在背后,山湖倒映,一道模糊人影盘坐在山巅,那是他事前放入的血肉,有备无患。 另一边,与灵机结合的胶质如同浇水油锅,瞬间沸腾起来。 陈屿入神看去,其上掀起波澜,一阵阵拍打,将原本气势汹汹的血雾与银芒尽数欺压在侧。 渐渐一刻过去,晶莹的胶质泛起一缕灰色,弥漫间又迅速变得如雪样白净。 到最后,形态也不再混混沌沌、缠作一团,而是拧着螺旋变成一轮中心空洞的白色环状。质地剔透,表面细腻如玉,朦朦微光袅绕其上。 那光轮兀自不动,陈屿惊奇,本以为灵机投入会如何如何,然而自身却从始至终近乎无感。 等他再凝神观望时,三法相生凝聚的胶质已演化光轮,彻底换了状貌! 陈屿倒是不担心自身的境界,再不济从头再走一次便好,如今三法融汇有了经验,加之一直在梳理之前走过的路,他自行下次能走得更顺畅,纵使舍弃了这一身修为,不用半载大概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还是仔细瞧看光轮,他眼中带着好奇,神光穿透元神,将本体的变化一一反馈。 陈屿很快露出惊叹,有些出乎意料。 原来,光轮近看是轮,实则模样不定莫测,如风轻盈、似山厚重,细听下宛若溪水潺潺,涓涓细流,转念又好似怒河涛涛,澎湃悍然。 仅从身上青紫印痕中的投影看去,都能见得有数不尽的纹理交汇其中。 而在元神内,那封锁之中,更是孕育着道不明、说不清的诸般变化。 对于光轮的出现陈屿实在意外。哪怕是他一时也想不透为何灵机加上三法相生便成了这般情况。 若说形态,不久前沐浴雷云,他本来想驱使胶质打个塔状,或者比照青胧山木屋里的鼎炉来塑形,但很难,那胶质完全无法动用,被他整个以元神包住草堪堪移走。最终只得顺其自然,由得三种力量在雷霆下自行构筑。 眼下不想一粒灵机竟轻易让本以为坚固非常的胶质,如黄泥一样任由揉搓。 再看向外围一圈圈鼓荡的猩红,此刻已经畏畏缩缩躲在了边缘,朦胧微光自光轮上绽放,每每洒下,都好似曝晒春日下的冰雪,转瞬融化,丝丝缕缕的精华被汲取吸收。 自保都成问题,更别提像之前那肆无忌惮地冲击侵蚀。 对此陈屿不甚在意,些许残留,也就是元神残破无法净化,否则他自己就能动手清空。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杂质的存在似乎并非全无用处。 此番借雷霆一用的过程看似繁复,其实说到底还是借力打力、大力出奇迹那一套,简单粗暴,如此糅合一通,除了最后灵机的加入让结果发生意外,化作初生成型、不知根底的光轮。 其它方面仍有不小缺陷。譬如这具肉身就格外孱弱——相比之前,如果剔除了造化之力,他估计得当场殒命。 当然这也是目前,等到之后掌握了返灵还虚,他便再不怕身躯受创。 道书有一传说,言称肉身蕴百神,说是每一处穴窍脏腑都有神灵。 陈屿如今关联肉身的元血、干系意识的精神以及融汇二者的法力、造化之力等悉数相生共通,只要愿意,也可将精神打如血肉中,与筋骨合一,甚至远超传说那般,做到血肉即精神! 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到达类似境界,故而哪怕拦腰截断、头颅砍下,只要诸多力量中一者未绝灭,便可从中复苏归来! 放民间世俗,这便是不折不扣的不死之身! 陈屿不觉其它,只想到这样的做法消耗不是小数,估计来一遭至少要恢复个把月才行。 说回当下,残渣在一旁存在正好当做一次试探,可以借此去探寻这一只神秘的光轮。它们能释放的力量不强,不断消耗下,视情况他还要适当灌注一些力量,维持不溃散。 …… 缺陷归缺陷,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走了出去,接下来就该继续摸索,探寻向上的道路了。 他飘在空中,衣衫浮动在风里。 难以形容现在的感受,暖意流淌,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浸润在肉身每一处。 摊开手掌,光轮颤动,一抹青紫在上跃动。 很亲近,陈屿从这股力量中感受到比之前更为契合的反馈,破破烂烂的身躯没原先那种压迫与硬撑感。这点让他心下松了口气,至少如此看来投入灵机演化出光轮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胶质刚刚凝成,没来及搞清楚,就又在灵机诱发下换了模样。” 他无奈,只能说阴差阳错,好在不用白费功夫去考虑研究之前那团胶质了。 回忆起光轮上繁多了数倍、十数倍的变化,看似无端无序,又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规则。 错乱与有序、无穷演变中孕育静态的矛盾之处,让他久久不得解,却也深深沉迷其中。 遥想当初,他从内炁纹理解析出灵性节点,通过节点构筑法搭出一枚枚灵文。 如今又一片等待发掘的海洋摆在他面前,实在不知能从中找到什么。 不过两者间的变化程度相差了不止一个量级,陈屿怀疑自己拿着万法镜日夜不停的去推导演算,想要理出头绪都还不知要多久! 推演的事只得持之以恒。 另一边,他试验了个大概后停下了动作,觉得一口一个光轮叫着不顺,又念及其兼具万般变幻,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 “既如此,便唤你作[法象]吧。” 而现今的他无疑破关成功,即便从眼下种种情况分析,至少也算勘破了桎梏。 三法相生,前路再无上限。 全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 “身躯要恢复,元神便舍弃吧,炼了去喂法象,或者干脆抛至天外,再试试之前想过的那个,能否在天外天这等精神相关的界域开辟一方如奇景似的洞天!” 落下云天,御风而行。陈屿思量着之后要做的事。 同时,眼下他不再局限过往,待到完全恢复后想必各方面还有提升一些,除此外灵性并未完全升华——这是个持久的过程,最凶猛的爆发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徐徐渐进,很是温和。 而这同样会影响到自身,就是不知法象这等搞不懂的事物会否出现变化。 陈屿对此不抱期待,融入灵机后,法象给他的感觉便始终处于极致的变化中。 而这种变化过多、多到难以想象的情况映入如今境界的他的眼中时,又异样的呈现出莫名的寂静,仿佛一切的尽头。 这种矛盾让他不由得想到身上那枚得自内景地的寂灭灵核。 不过两者有着本质区别,却是不好去直接比较。 “接下来,引雷不能停,之前被劈了千百次,让得融汇的法象都似乎染上一丝银白雷光。” 这意味着法象本身似乎不惧雷霆对灵性的击破之效,他想要搞清楚其中关键。 雷痕还是有不足,转化后的电光不止孱弱,破除灵性的效果也削弱大半。 陈屿思忖,能否借助法象推导出一种手段——用以无效化敌对术法。 俗称万法不沾。 身具法象的他有这个底气去尝试。 “说起来,境界又高了一步,之后再渡过几次天雷,待到足够稳固后,内外诸般都将引来一次大蜕变。” 他意识到,那将是在灵性真正结束升华时候,也是自己彻底脱离食炁餐霞这一境界的时候。 那么,下一个境界该叫啥? 看了看奇景青胧山,又瞧瞧元神中仍在不断变化的法象。 洞天?法象?或者万象? 境界只是一个名称,却也可视作对过往的总结,以及承前启后、展望将来。 陈屿不愿马虎,再想到自己一路走来餐霞食炁、耕种灵植,又得灵机演化法象于体内,玄妙不可测。 心神中,一幕幕闪过。 从最初那个雨夜醒来,到种下第一支元灵根,再到习武、修行。 炼己筑基、食炁餐霞…… “从始至终,所求不过自在,好奇天地渺渺,万物广博。” 一步一步走来,或是机缘巧合,或是刻苦习练,化不可能为可能,披荆斩棘。 横渡雷劫,以身造就! 化天地之力为己用! 嗤! 掌中,一缕白色从奇景中流淌,盘曲在指间悠悠荡漾。 “造化自我,拾级而上。” “合该如此。” 他眼中明悟,神情笑若灿烂。 “此为,造化境!” 第九十一章 星辰凝聚 话音落下,陈屿心头一定,咂摸着造化境,越发觉得适合。 至于外界依旧如故,并未似神话里那般因他一句话就天降祥霞、大道都恭贺。 说到底这天地不过凡俗,在他之前除了累积了无穷灵性外,再无超凡。这一刻陈屿的突破也仅仅作用在自身,至多影响到背后的奇景天地,身侧周围,风云淡然一如既往,悠哉飘扬。 “青胧山似乎变大了些?” 刚刚破境,若抵死了他对造化境的看法,那自个儿现在还只能算半步跨入,得等到肉身痊愈、灵性结束升华,各方各面适应了法象带来的变化后,才能真个称得上造化之人。 方才一直关注自身,对奇景的注意少了些,此时回过神来发觉其中游离的造化之力隐隐多了两成。 细看了一遍,他确定这非错觉,而是造化之力的确变得丰沛,且在小世界四周 边角那一圈原本坚固难破的屏障内,出现了好些凹陷,仿佛某个时刻有强大的巨力硬生生凿下,内部的空气不复坚硬,而变作海面般柔软、流沙一样细腻。 喷发的造化之力便从中而来,他来到近前驻足探究,未有发现。 这些凹陷多只有数寸,大小不一,最大也不过一尺宽、半掌深。 暂时弄不明白的陈屿返回现世中,虽说这股力量也称造化,但与[造化境]的造化并非同一意思。 造化之力本是孕育自血窍,融入奇景后发生了某些变化,后来他察觉到可以借由这股力量凭空造物,这才称作造化。 不过原本牢不可破的天地屏障在此时出现变故,弥漫青胧山中的造化之力随之涨动,很难不让人去发散想法,猜测或许与这次的破境有关。 “看来之后还是需要分出部份精力放在造化之力以及奇景上。” 视线回到身躯,能感受到如臂膀、肋骨等部位正酥酥麻麻,三法相生构筑的时间虽短,但陈屿依然能催发部分融合后的力量。 法力、精神、元血纠缠一起,一份力量中随时可转化为另两种,刚刚给法象和境界命名的他也懒得再挖空心思起名。 便仍旧将之唤作[法力]。 即便法象尚未认真发掘功用,不过在其辐射影响下,他发现三法相生后的法力更多了些变化,灵活度远非之前可比。 “法力本就来自气血、精神相融,饱含灵性,如今似乎只融合的更彻底了些,可以视作真正的完全体。” 按下此间,他不再去胡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找个地方研究法象——光轮变化无穷,说不得触动之下会爆发如何异象。仅仅光影绚烂神奇倒也罢了,考虑到法象蕴含的力量,他怀疑普通人一旦靠近,被余韵波及都恐生危险,未曾觉醒的孱弱自我意识会在一瞬间被消融。 以防酿成大灾,他觉得还是找个偏僻无人,甚至没有多少生灵的地方去。 略做考量,陈屿抬首,看向天穹。 那层无形无质,肉眼无法见得却始终如纱帐般囊括在顶上三千丈的天之极! “现在还不行,等再挨几次劈,境界稳固后再去试试,凭借法象作为底牌,迈过天之极的可能不低。” 至于眼下,便去找个空旷的天域,静静修养,待一段时间吧。 他心道,正好一路走来搜刮了太多道统势力,藏书无数,铭刻在记忆中,还留了不少未曾翻阅,这段时日趁着钻研体内法象与感悟境界,大可以拿出来消磨。 念起念落,人影袖口一震,两团青紫色的新法力打在身畔,顿时澎湃出巨大力量,他身躯一颤,下一刻便拖曳出道道残影穿梭云天远去。 …… 这边的陈屿破开桎梏,踏出餐霞食炁之上的造化境界,找寻地方蕴养时,远隔千山万水外的元阳峰上亦是爆出一阵欢畅大笑。 “吾道成矣!” 有半百老道夺门而出,顶着乱糟糟白发向着众人宣布道,语气昂然。 “哈哈哈!” 山上,一件件临时搭建的木屋草屋中寂静无声,似乎无有反应。 除了面前帮衬在院子里跑腿的年轻道人们,老道士有些架不住,面上泛红,然而心头喜悦再度冲上后脑,顿时不再管其它,对着那些挑水劈柴、研磨药草、浆洗衣物以及准本早食,忙活得手脚不停歇的十来个年轻人朗声笑道:“来来来,小辈们,老道今朝于此幸而得道,按咱们道门规矩自该传道讲授一二。” 老道士理了理杂乱玄色道袍,若有若无好似不经意地将腰间镌刻自家门派名号以及自己身份的铭牌、器具露出,亮在显眼处。“传道可是难得,寻常人所求无门无路,好在老道我并非吝啬之人,且靠拢过来吧,小辈们,贫道……” 自说自话,众人未有理会。老道士愣了愣,就在尴尬时后,一个年青道人走到近前,老道士眉眼一喜—— “道长,这屋子已经半月未清扫,可否需要打理?” 对方如是说,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提了水桶。 “……” “你……不好奇贫道所得何道?” 老道士心头发急,如同将要破土抽芽的树苗千幸万险刚劈开种壳,正要迎着朝霞雨露茁壮时就被一脚不讲理地踩下去。 跺了两下,夯得严严实实。 他枯坐静室半月,总和了众人中第一个悟道玉元之气的玄诚道人以及淮明子等人的经验,苦苦找寻,愁煞许久,掉了不知多少头发,才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之气——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在一片莽莽白界中,闪烁明灭的星辉一粒粒,汇聚若星汉,灿烂地飞舞在身侧四周! 这间屋舍、这座山,都被那浩瀚的气息笼罩。 老道从中找到自己的道,冥冥的呼唤下,一缕[气]采纳入体。 “悟到了!悟道了!” 半月前,自尹文念后,山上众人大多认可了对方关于天地有气、无踪无迹的判断,可那时才几人领悟?淮明子尚且靠着一手丹鼎秘法才堪堪顿悟,其余人也多是机缘巧合。 洞悉天地之气,在他们看来全然靠悟性,与经义道卷中的悟道相似。 看运气。 君不见西南一带有名的真修,养体功夫超绝常人的道人于启猛,尚且没能感悟到?! 而他,张世,道号法敬,砣方州余梁观当代观主,幸承天意下,于闭关之中不止悟出了玄妙非常的[天地之气],还有一门法。 一门能让更多人、更简单的去参悟天地之气的法门! 当那一缕气息确如猜想中那般按照法诀运转体内时,老道是何等欣喜若狂。 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悟道,不说名留青史,至少能在千百年后关于元阳峰的诸多记载中落下厚重笔墨! 可如今竟无法言说,无人倾听。 实在憋得难受。 另一边,不知老道士如何愣在原地不动弹,年轻道人没有贸然闯进,以免恶了这位老前辈。 他转身离去,老道士也适时醒转。 见得对方又马不停蹄去了另一件屋舍打扫,拉不下老脸去多说,法敬道人仰面长叹,仿如怀才难倾。 这时,帮着送饭的两小只闯入视线。 “道长爷爷,这是今天的早食。” 宋瑶在哥哥和于启猛等相熟之人面前表现得娇憨活泼,然而一到外人边上就少有开口,每每多是躲在哥哥宋越身后。 此刻,十岁的道僮感受到妹妹牵着自己的衣角,倒也没多想,一板一眼按着事前几位师兄长辈吩咐的那样将饭食奉上。 师兄们说,这里的几位老道长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一地道门领袖,要好好表现出元阳峰弟子的气度,不能让人看扁。 大概是这个意思。 宋越久在山上,陪伴于启猛左右,少有知晓山下人心事迹,故而小脑袋还绕不过弯来,不过师兄们很少捉弄自己,听他们的就是了。 面前的张世回过神来,看着身前两个裹得胖乎乎的道僮,白白净净,眼睛黑亮动人。 一时心头憋闷散了不少。 他认得二人,来时在于启猛身后照见过一面,两小只那时候面对骤然热闹的山头手足无措,只顾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对方身后转。 张世接过餐食,碗里是热腾腾的粘稠粥米,还有两个雪白馒头。 吃的简单,但架不住恰是肚皮咕噜噜呼唤的时候,他很快将这些吃完,自己有了天地之气后,旁的用处尚未发现,倒是饭量不知不觉大了几分。 这一点半月前尹文念提起过,似乎大多数的天地之气都有滋养身躯的效用。 张世对此不意外,直观感受到那片浩瀚无垠的世界后,哪怕告诉他这一缕气机能让自己飞升成仙,他也会相信。 实在是过于广大,好比鱼跃水面目睹了天空星河般,再看过往池塘中的一幕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这一刻,似乎回想起当时所见,一丝意韵从体内生出,张世心头的郁郁顿时清净不见,连带着一些争强好胜、以法诀为门派攫取利益的想法都散去不少。 整个人宛若轻盈起来。 宋越宋瑶不知对方为何吃了饭后一个劲儿傻笑,但想到师长们的吩咐,不能在道门前辈面前无礼。 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唤住这位老爷爷。 以及指出对方沾在胡须上的米粒。 张世相通了许多,心境拔高,这一刻真正畅怀大笑。 两道僮视线随着一翘一翘的胡须,红润的小脸按耐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这一刻,苍老与稚嫩交相响起,终于引来了他想要的关注。 …… 三月十日,天外天。 咦? 刚刚结束一日温养,打算到空洞下再捕捉几枚天石用用的陈屿目露讶异。 不远处,一道原本虚蒙蒙的脆弱意识体翻腾了两下,竟是渐渐蜷缩起来,一层层包裹成球状。 内里孕育浅浅银色光辉。 陈屿对此再熟悉不过,赫然是意识星辰的形态,不过光辉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孱弱,且那一层层外壁也单薄。 与此同时随着这一道不知何物的意识体在自己眼前凝聚星辰,他观测到天外天中有黑雾涌动,正如精神力会诱发对方到来一般,意识星辰的的出现同样会导致类似的结果。 陈屿想了想,暂时没出手。 黑雾奔袭而来,滔滔不绝,气势汹汹然将整个星辰围住。 黑黢黢一团足足有两尺大小! “……” 倒也正常,毕新生的竟星辰也才婴儿拳头一般,两相对比下其实黑雾已经算压倒性的量大,就是不知这位到底是什么情况,使得星辰汇聚。 觉醒自我?凝结精神力? “看着不像啊。” 他走近了些,但没有靠得太拢——外围的黑雾在颤抖,仿佛面对着极为恐怖的存在,此刻正像一只乖巧小兔,雾气哆哆嗦嗦,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窜。 陈屿不得已,又走开了些距离。 黑雾这才稳定下来,面对怀中的星辰再度张开獠牙,磨刀霍霍。 这种情况在之前可没有,不过在他勘破造化境界后,出入天外多次,已经见怪不怪。 原本哪怕他能够轻易磨灭黑雾,捞取无数原石,但黑雾自身并无惧意,自始至终一旦发觉了精神力,便会前赴后继咆哮而来,作态侵蚀。 现在却如老鼠见了猫,远远隔着就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他心头若有所思,看向此刻的身躯。 依然是元神体——灵机投入胶质,变化作法象,自那时起便不再有崩塌解构的危险,虽然同样不是很稳固,但法象却能自行平衡存在,无需元神躯壳压制。 于是重新拿出来,修修补补还能再用用。 修补的力量是如今的崭新法力,转化之后哪怕天外天也能动用自如,故而眼前的元神体染上了青紫色。 陈屿看着上面一道道裂口,仿佛随意拼接的缝隙,很清楚这具元神身本身不具备对黑雾的绝对压制。 那么根源只有一个,便是法力,或者说无时无刻不再飘散流溢出他无法认知的辐射力量的法象。 感受了一阵,他倒是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除了以后不好捞取原石外,黑雾自行退避三舍后,一些奇诡险地将自行显露出来,自己往后在天外天中的行走无疑会稳妥许多。 另一边,意识星辰已经开始凝结。 黑雾也终于忍耐不住,蜂拥扑去! …… 第九十二章 啊啊啊啊啊啊!噗! 现世,张世正在与于启猛、尹文念等道人分享自己所创的感悟法诀。 他并非无私献出,但在散去一些私念后也没有要求许多。这一举动让在坐的道人们不由得高看了这位砣方出身的老道一眼。易地而处,他们中的大多数做不到这点,加之尹文念确认,对方的法诀的确有加快感悟天地之气的用处,众人也未显得矫情,纷纷许下诺言,与眼前这位法敬道人承下人情。 堂中,其乐融融,氛围轻松。 通过众人交谈,张世才晓得半月来山上变化众多。同时明了为何出关后院子里的旁人都仅仅张望两眼便收回目光,不甚在意的模样。 “法敬道友闭关十六日,却不知淮明子十日前已经放鼎成丹。” 于启猛如是说,解释道,“老道不清晰丹鼎法中故事,只听对方提起那一炉中炼出五枚丹丸,粒粒皆成中品。” 旁侧,一位修持丹鼎的道人接过话。 “丹鼎诸法中,有事、始、元、法四种丹丸,其中元丹由寻常草药炼制,炼法偏于古时,重火候把控。又被唤作散丹。” 见众人往过来,目中多是好奇,于是那道人也不藏私,再者这些本就是丹鼎法派较为粗浅的内容。只听他顿了顿后继续说,“另三种,驱邪避恶、定风化水、祛疾求神这一类唤为事丹,多是前辈道人从山符法中演化而来,甚至在一些道人看来近几十年兴起的所谓符录,也勉强算是一种事丹。” 短短几句,道人们了解到丹鼎法中的一些情况,他们多是真武、正元两地出身的道人,修持净明与合煞两法,纵然真武山内同样少有二十八山的门人会清楚灵丹峰的事,此刻听来都觉新奇。 于启猛和尹文念等几位道学精深的却是熟知四大法派与道脉,不过这一刻也没有阻止,任由对方徐徐道来。 而张世则知道他们之前开炉炼制一炉据说可以短时内令人心思通透、神魂都仿佛清澈的丹丸,属于法丹一流。 “各种丹丸中,法丹是公认的难炼。” 那道人说到这,连连摇头,同时对一炉就功成的淮明子十分推崇。 “淮明子道兄的丹道乃贫道所见所识中屈指可数的了,何况丹成中品,品相也是不差,难能可贵。” 但凡鼎炉炼丹皆有品相,或染了杂质昏黑污浊,或是色泽黯淡,亦或者丹气熏人,令人望而却步。 这些便是品相不佳,丹药说到底还是得服食入腹,故而如同做菜一般,色香味须得俱全,才是上上品的好丹。 “正是淮明子的丹药,让山上能感悟到天地之气的人短短几日便增多了数倍。” 于启猛感叹,法敬道人闭关前,山上感悟天地之气的包括玄诚道人尹文念在内只寥寥两三人,而截止对方出关前一日时则暴涨至二十余位! 可惜,他虽然也感知到了众人口中的天地之气,却没能引气入体。 这里面缘由复杂,不过还是自己觉得贪多嚼不烂,之前几日于启猛钻研体内那股游离的力量并非没有收获,以之为气从而驾驭的想法也存在可行性。 老人家精力有限,没法兼顾两头,幸而有尹文念在,两人时常论证,倒也不会被抛下太远,一直关注这条修行之路的情况发展。 “二十多人了啊……” 难怪,张世长叹,原道如此,该说自己为何明悟天地之气却无多少轰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这时,于启猛又说起另一件事,那便是之前存积的灵药在两日前全数耗尽。一部分供给众人研究,一部分则是在默然中枯竭,化作晦暗的干草。 灵药耗空,他们原本还再愁思该如何继续深挖其中关键,如何绕开灵药去感悟天地之气。 现在倒是正好,张世出关,带来了一份无需灵药铺垫、无需感气之人从旁洞悉辅佐就能感悟天地之气的法诀。 虽然按照张世所言,这门法诀尚未完全功成,一些地方还存在缺漏,不过开了头总是好的,大家在山上这几月也非白白虚度,多少对天地之气、对灵药在理论方面有了些发现和收获。 齐心协力下想来将之补全不难。 “那么,大家便试一试吧。” 于启猛环顾,在座的多是四旬往上年岁的道人,且在明悟气感的二十余人中除去淮明子赶在灵药彻底失效前再度开炉炼丹,如今尚未结束,其余人都在此。 这时,尹文念也开口:“天地之气到底是何种情况,我等的了解尚浅薄,想必明悟的各位也多有体会,那便是天地之气运转时过于悄无声息,很难捕捉。” “所以这次先以法敬道友的法诀作引,试着共鸣天地,汇聚一处,将其间变化烘托得更加明显些才好辨识。” 众人齐齐应是。 一份法诀早早被张世写出,现在摆放在各自面前,有道人询问其中语句,他一一作答解释,又有道人请教体悟时的细微感触,张世均做了分享。 众人看向觉他的视线愈发和善。 事实上张世的收获也不小,在场不少都是一派之主,或多年精修道经之人,加之又感悟了天地之气,对法诀中一些地方不时会提出自己的见解。 堂中,宛若一口无形的熔炉,将诸多想法融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法诀完善、乃至于推陈出新到了另一个层次。 转眼,足足四日过去。 这期间众人不断尝试,放弃了灵药后仅凭自己对天地之气的感应,运转法诀去体会那无垠世界。 失败者众多,然而也并非没有成功之人——尹文念便是其一。 “可惜,虽然‘看见’了许多气,却无一给我最初遇见玉元之气时的悸动。” 他心中生出明悟,这些气不适合他。 然而正是这想法令道人惊讶,难不成气还有适配之说?虽并不意外,可之前少有人注意这点。 另一边的于启猛则不同,他来到这方朦胧白净的世界,只觉身处温阳中,四肢被烘托得暖洋洋,莫名的吸引自体内发出来,那是手臂位置,一缕细微气息在不断流转,从不可知的地方引下一缕缕灵光。 然后,被粉碎,排斥。 于启猛打了个激灵,从那种昏昏然中跌落清醒。 这时候他发觉自己眼前似乎光亮了许多,座椅、道人们,众多事物都褪去尘沙一样变得清晰。 为何? 道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两人此刻皆沉思起来,久久不言。 还不等旁人反应,另一股变化猛然发生——有两人与张世一同感悟,按照之前的经验,尝试集合众人之力撬动那片坚厚的天地之气。 然后,就觉被醍醐灌顶一样,意识被流光包裹,起先他们和于启猛一样都感觉一股股暖流冲荡,那是难以言喻的舒畅。 然而很快,变故突发。 莫名的压抑从四周涌来,灵性视觉中几人惊慌不安,仿佛一叶孤舟,迎面撞上了排空浊浪! …… 咦? 天外天,陈屿看着那意识星辰摇摇欲坠,正要从旁帮扶一下,毕竟是难得一见的自我觉醒者。 不过未及出手,就见意识体溃散,却非正常那般泯灭不见,而是化作三团有大有小的意识体。 星辰碎裂,三者却保留了部分跃升后的性质状态,在他眼中,便是三团意识体各自拽着一枚星辰碎片逃之夭夭,毫不停留。 想了想,他还是走上前,来到最大那一块碎片的持有者面前。 羸弱的意识体漂浮身前,陈屿试探着飞出一抹纤细光晕,青紫光色缭绕在对方周围,仿佛敲门般,尽量轻柔的叩开了‘门户’。 …… 啊啊啊啊! 现世,元阳峰。 宛若直面天倾,张世的意识在朦胧中被一股沛然巨力蛮横撕扯,那是绝对的差距,他无法洞悉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晓得自己本来还好好感悟着天地,似乎直觉提醒有危机,于是正要撤回。 然后,就发生了这一幕。 无量光自天尽头洒下,天河决堤似的咆哮而来,他的意识简直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瞬间被冲垮。 短短百分之一个刹那,刚刚跃升到一半的神思便开始溃散,自我飞速消弥。 惨叫声极为骇人。 张世的意识已经濒临寂灭,这是身躯的本能被惊动,在自救,四肢疯癫似的不受控,白泡从口鼻溢出,一缕缕鲜血渗透皮下! 窒息的最后,死亡已经来到身畔。 但就在这时,一股不知何处来的生机灌注入体,破裂的脑域被修复,凹凸起如鱼目的眼珠渐渐散去彤红血丝。 张世还在惨叫,噗嗤一口猩红血浆喷吐而出,然后直愣愣倒栽地上。 昏迷了过去。 “法敬道友!” “道兄!” “这……这是?” 哗啦啦,座椅被掀开,众道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还是于启猛未曾体感天地,及时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在其他人还愣神之际,一个箭步冲出来到张世的身边。 众人这才回过神,赶忙上前。 然而,与他们预料的不同,此刻的张世虽然外表看着血淋淋、乱糟糟,身体还时不时抽搐,但面色红润,脉搏有力,体内并无暗伤、体外亦没有伤口。 “如何?” 尹文念问到,对医术有些了解的于启猛简单看了看,满是疑惑。 “这……法敬道友的身体,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安康。” 几人合计,不放心,又找来一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医家,结论和于启猛的看法基本一致。 就这样,众人还在商量到底遇见了什么情况,询问另外两位一同练习法诀的道人当时的境遇。 张世的弟子被唤来在身旁照料。 不到半个时辰,对方就幽幽转醒。 “法敬道友,发生了何事?” “刚才可是吓坏了我等。” “为何突然吐血?行功出了岔子?” 众人围拢过来,一句句问出,不料张世本人也不清楚,甚至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与两位同道一齐行功的时候。 “身体?身体很轻松,力气十足。” 站起身来,张世在于启猛等人的引导下打了两套拳法,结果令人瞠目。 看着面前平平无奇、与半个时辰前别无二样的双臂。 张世面色古怪。 “困扰老道十几年的龙虎关……就这么过了??” …… 直到最后,大家也没能搞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能确定的是,在多位道人一起运转法诀时,天地之气汇聚会撬动某些东西,从而引来危机。 “那是一团好似黑雾的东西,或许只是某种形象,实际底细并不清楚,总之直觉上很是危险。” 当时的三人都对此心有余悸,不过张世对之后发生的事知之不多,反而是他的弟子以及一众道友们,每每回想就心惊胆战,让得那套法诀一连三日都少有人再去修习。 不过三日后,大家再次聚集,这一回多了个淮明子,听得上次发生的事情口对张世多看了几眼,满是好奇的打量。 “实在离奇,要不,法敬道兄,不若留下一份血液,贫道去丹房看看能否炼出些什么?” 张世自个儿不觉异样,于是爽快的给了一份,结果没能出奇效,与寻常血液一样,遇火沸腾蒸发。 众人再度研究法诀,毕竟没有灵药的他们短期内能依靠的就是这个了,况且之前的尝试已经证明这法诀有效。 “再完善些,另外,各位还是先不要一起去汇聚。” 见过张世的凄惨模样,实在不想经历一回的尹文念放弃了集众人之力一起探究天地之气的想法。 至少在搞清楚到底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之前,他不打算冒险。 …… 天外天。 陈屿又一次来到这里。 这段时日身躯的养护基本痊愈,有灵液灵石不断供养,各种灵植补充,加上每日餐食灵霞,小半月下来怎么也该养好。 他到了天外,先去寻觅了一圈,发现并无上次遇见的那独特的意识体。 “看来新法力对意识体而言还是过于无法承受,最微弱的一丝靠近前去,对方就险些崩溃掉。”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陈屿摇头不语。 若非他及时撤回力量,还掏出天石以及小白出产的琼浆,两者加持下令对方回补及时,恐怕意识体就已经碎裂了。 早前还能凭借三巨头们的意识星辰穿梭往来,虽然耗费大了些,还会有干扰自我的隐患,但不似现在,根本进不去。 一缕青紫氤氲,他挥手间,周围的意识体纷纷逃散,胆小得与黑雾一般无二。 第九十三章 五色石 试着将力量化作与之前精神力同等强度,然而或许本质蜕变的原故,这一次仍然没能穿入,不过对意识体的压迫倒是不算强烈。 陈屿收回法力,身形穿梭在天外,很快来到了距离最近的黑鱼的意识星辰处。 他一如方才分出一缕力量,青紫光辉悠悠飘下,然后就见到隐没在黑雾中难以瞧见的星辰陡然抖动起来,撕裂了外侧袅绕的雾气,仿佛要挣脱,要逃窜。 论及动静却是要比那个脆弱的意识体显得强烈,也更加主动。 只是再如何看都不觉得这枚星辰能够承载得住,至多吞没之后的下场不会死得那么快。 陈屿驾驭元神吹散了青紫流光,转身离去。 馋嘴鹿以及鸡兄那边就不用去了,三巨头觉醒自我的时间相差仿佛,意识星辰强度也近似。 黑鱼承受不住,其余二者同样做不到这点。 他回身离去,目前看来在众多天外天造物中,只有天石能接触这一股崭新的法力,除此外,纵然即将成熟的小白,在紫光照耀下也显得萎靡,仿佛被炙烤,稍稍久一些便无精打采,出现枯萎的预兆。 “有些不够方便……” 陈屿这几日没有闲下,在养伤复原的同时,对体内的全新法力、法象都摸索出了一些浅显的想法。 与原本的法力不同,如今的法力本质是三法相生后,再由法象辐射影响从而诞生,无论质与量都有极大的差距。 然而眼下正是这过于强大的法力,让他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许多原本的做法在这一刻已经不合适,如意识星辰、小白等,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好在他的感知之能同样拔升,这才不至于在天外天中完全失去视野。 对这种境况陈屿目前能想到的办法不多,他将底气压在那团孕育着无穷变化的法象之上,既然法象意味着变,蕴含各般奥妙特征,其中自然也有之前三法各自的属性被记载。 他正在想办法将这些变化取用,让其契合至法力中,在进一步开发新法力的同时也能了解乃至约束法象,不至于始终野蛮生长。 不受控制。 “精神力飘渺多变、法力醇厚温和。” 两者的特性如今在青紫法力中多少有所体现,不过还需要深入挖掘,让其外显出来,如此才不会被法力蕴含的浩瀚能量牵着鼻子走。 光亮闪过,余晖徐徐散去。 陈屿返回到玉琼天根旁,将一处处空洞外的原石收拢。 这些原石也得来不易,现在青紫法力的威慑过于强大,让黑雾都不敢前来。 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收集了这些,挑地方打了几处空洞后,放在边上做熔炼天石的素材。 青紫法力旁的不行,至少垂钓颇有用处。不知是能量充裕还是别的缘故,总之一缕光辉放下不久,便从空洞下传来不弱的动静,有星云被吸引,狂啸着袭来。 然后被空洞阻隔——纵使这若有若无的壁垒在陈屿手中似乎随开随关,想起来就能在天外天打洞,但据他以往观察,这其中或许有些独特。因为空洞之下的星云无论如何强大,都决然没有冲出来的先例存在,至于是否过往岁月中在天外天其它区域有类似情况,陈屿未目睹,自然无法断定。 不过考虑到从天外打洞的容易程度以及从空洞下向外的艰难,他怀疑这道无形界壁兴许‘许出不许进’。 其它区域未必就一定有星云冲出。 “甚至异光都没多能溢流出来少。” 异光源于星云搅动、挪移之间掀起的涟漪,这点已经得到陈屿确认,不同颜色的星云会覆盖大大小小不同云团,当这些云团主动或被动交触时,就会迸发出他口中的异光。 偶尔会渗透过壁垒,来到天外天。 不过真个要熔炼天石,仅靠渗透的些许必然不够,这也是陈屿一直在打洞的原因,空洞一开,星云过不来,激荡的涟漪反而会搅动出更多异光。 只要原石足够,一次就能收获海量的天石。 这一回也不例外——陈屿不久前便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从现世而来,正好赶上收尾。 赤晶、黑金、碧铜……老三样,赤晶数目最多,一簇簇仿佛岩浆浇筑过后凝结成,入目所见尽是绯红晶棱。 黑金与碧铜也不少,这一回他在几处空洞外都摆上香喷喷青紫法力,引得底下星云翻天覆地,好似讨食的宠物,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法力耗尽才重新平静。 如此一来结果便是这一带被异光彻底洗礼,本来还有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烙印被镌刻在天外天中。 模样五花八门,颜色也不同。 他适时出手,将这些图案尽数抹去。 青紫的光好似铁铲,以往还要精神力不断冲击撬动才能消磨些许的印记,在面对崭新法力时,就宛若落叶触碰激流,二十息不到便清理干净,虚空中恢复到黑黢黢一片的状态,没有半点儿异样。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异光每次出现天外天中烙印出的图案有何用,看样子那些图案各种都有,似乎不成规律,不过稳妥起见陈屿还是没有大意,做好了善后。 包括打出的空洞,也在自己的注视下愈合,期间没有变故发生,他这才放下心来,欣欣然将一众天石收起。 赤晶通体玉白,内里夹杂一层绯红色泽,握在掌中纵然是元神也能感受到一丝丝暖意。 虽然刚才在意识体身上表现突出,但对他而言这东西很早前就更多作为补品存在,偶尔用来给小白堆肥。 碧铜、黑金,两者大差不差,对现在的他自然没那么必要。 不过天石不嫌少,这东西内里蕴藏的能力十分精纯,现世少见。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被吸引来,却是在这三种天石外又有了新发现。 一枚鹅卵石似的圆润石头被元神体抛起又接住。定定看去,表体流转青、黑以及红三种颜色,再仔细观察,更能瞧见三色光晕下,石头被一层细密如鳞片似的构造包裹完全,深处溢出的颜色又以蓝、白为主。 五种颜色凝聚在一块石头上,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记忆中的五彩石。 不过眼前的石块玉质更明显,且显得绚丽夺目。 陈屿没看出用处,暂时依着表现的光色多样将其命名为五色石。 算作天石的一种。 五色石出产的概率看起来要比另外三种天石低上不少,眼前几万块的原石承接数十道异光,堪堪炼出一块。 要知道连往常少有的蓝絮在这一次都得了好大一团。 收好了所有天石后,他轻易就将其带出天外天,放在了意识空间中——这里现在空荡荡,没了泥丸宫后显得不太适应。 陈屿摆弄着天石,一堆堆分门别类堆砌整齐。 天石可在实物与虚幻中转换,与精神之种颇为类似,不过无法种植,否则他都要在天外天里挖些坑埋上几斤,看看来年能长出多少,省得每次取用都要打洞,还得看运气,运气好星云‘食欲’旺,时运差一筹便空手而归。 …… 回到现世,他去了奇景一趟,灵田需要时常去看顾打理,几天前趁着养伤的空档,陈屿把青胧山上上下下的土石翻了一遍,用青紫法力,使得此刻奇景中都还氤氲飘荡着些许紫光。 法力的质地超乎想象,奇景竟是一时半会儿吸收不下,或者说当法象赋予的变化特性不去刻意操控的情况下,外界力量想要将之同化分解,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陈屿如今尚未能主动驾驭那股代表着变化的意蕴,只得任由其漂浮,氤氤缠绕在空天之间。 另一边,灵植的情况倒是还好,翻土之时已有一批星汉草、日月草成熟,这二者未栽种灵田中精耕,而是抛洒种子在山湖各处,如今长成,绿意盎然。 因为已经是经过一次灵种培育,故而成熟后依旧维持着状态,没有立刻枯黄死去。 陈屿将其摘采,星汉草能引动星辉月光,以星光为食,浓郁月华凝聚后,弥漫空中有一定抚平心境的效果。 不过奇景中无有日月,故而即便吞吐霞雾,让得山上山下被光雾笼罩,宁神静气的效果依旧算不上多强。 另一种日月草亦如此,本身可根据日月的变化长成不同果实,与日间成熟时会结出日魄果,反之则为月华果,两者都入口品尝过,只能说马马虎虎,相当鸡肋。 只是这两种灵植模样喜人,牵引星辉月霞之时亦能反哺到周边灵田,于是便一直种着,没有舍弃。 收拾了这边,他转头又扩种了一些从现世带回的普通种子,不局限药草,但凡有独道之处的都收集到手,总之青胧山上的灵田足够他祸祸。 星汉草以及日月草不过是装点山湖所用,采收后便立刻又播种下,不让山头变得荒芜。 迈入三月,一大批灵植纷纷成熟,相比之下还是灵田中更让人在意。 他来到一角,竹林茂密,此刻也枝叶苍翠,竹节缭绕着金灿,一串串竹实个头饱满,缔结成熟。表面,一层细密银毫覆盖其上。 陈屿将竹实摘下,摞了四尺高,二十斤左右。 竹米金黄,香气四溢,煞是诱人。 他信手一挥,几十斤竹米被风力托举着飞远,木屋门户自行打开,竹米被送入其中去。 陈屿则看向手中。 原是方才已经从竹米身上将银毫稀疏拔下,这一次收获的竹米足够多,故而银毫也不少。 在他看来,竹米用处可比不得眼前这玩意儿。 山竹银毫,可做法衣。 陈屿很好奇,当初以精神缝制出的法衣便能抵御不少侵袭,哪怕去到内景地深处的霞光海里都能坚持一时半刻。 虽然那件法衣已经损坏,不过中途给他的印象可不浅,毕竟是第一件能在虚实中转化的物品。 几乎与造化之力等同。 他现在再观察,万物观无声运转,瞬息间便洞悉银毫的构造。 原来如此! 陈屿了悟,眼前明亮。银毫看似生长在竹米上,但实际并非实物,而是山竹异变成灵竹后灵性析出所致,这一点从银毫内部充盈着某种灵性,而没有半分杂质便可看出一二。 “与精神力触碰,自然而然向着精神方面转化,与血肉接触,又带上了实在物体的变化。” 莫名的,看着手中的银毫,他想到了体内的法象。 说起来,既然当初可以用精神力编织法衣,那么现在以青紫法力能否同样做到这一点? 陈屿说试就试,想看看制作出的法衣在法象干涉影响下会是何等模样。 然后……就得到了一团巴掌大的银色琥珀似的事物。 青紫法力融入其中,琥珀愈发软化。 却没了别的动静。 摩挲下巴,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对法象掌握程度不足的缘故。变化不可控,让这团琥珀不停翻腾,然而始终无法化作他所想的状态。 良久,陈屿放弃,将‘银饼子’揉搓两下,发现硬度惊人,完全没有方才的软腻体现,想罢,他举手一抛,化作流光飞远数十丈,稳稳落入木屋内,与刚收进的竹米靠在一起。 感觉银毫如果真能编织出适配青紫法力的法衣,披挂元神,甚至穿着在这具肉身上——并非不可能,法力如今浸染着身躯肉体,元血气血等随时可以转化,故而理论上存在肉身穿戴成功的可能。 可惜失败,不过他会再多种些山竹在青胧山中,此次已经证明数月前浮空田章那一批山竹枯萎并非自己的原因,而是外部因素导致,那么自然可以多种,等待收获足够的银毫后再去尝试。 积土成山,况且他觉得到时候自己对法象的驾驭也不会始终原地踏步才是。 而在琢磨以崭新法力编织一件法衣穿穿的同时,陈屿再度在脑海中念叨起自己的法象,想到了一种利用。 “法象蕴藏变化,再加上融身与灵,化作形状不定的霞光……” 他嘀咕着,眼眸闪动。 法象无法操控,但融虚之后的形体哪怕是一阵烟霞,亦可以驾驭。若此刻通过返灵还虚遁入空中,再由造化之力捏造形体,似乎也是一种用法。 如此做法虽称不上对法象的约束,但同样能增进他对变化一道的了解,加深与法象的掌控。 陈屿举目四顾,两手拍在一起,越是觉得如此,主要在融身入灵后再施展造化之力这件事之前他未做过,不知可否,此时心头跃跃欲试。 第九十四章 将变 想到就做。 陈屿深汲一口气,腰腹一颤,下一刻青紫法力自体内轮转,一圈圈如涟漪。澎湃在胸腔内府中,下一瞬,意识中的法象被投映,扎根腰背。 这是他最近摸索出的一种办法,法象过于复杂,剖析难度过大,掌控变化也就无从说起,于是退而求其次,结合法力逆转元血,与肉身相合,三者搭出一方勉强承载的空间,容留法象溢流挥洒出的一丝余韵力量。 如此做法收效其实不大,但多次尝试后,发现至少身躯血肉在面对返灵还虚时的负担不再那么沉重,法力流转,转化过程变得温顺了许多。 融身于灵,这一刻才算真正成功,不会产生过多压迫,徒耗精神的同时还使得结束后的身躯濒临破碎,须得用大量造化之力去修补。 现世,陈屿落在一处山头,从体内喷吐的霞光波澜起伏,宛若云团浮动,他看了几眼四周,选定了一截随处可见的普通岩石作为接下来的变化对象。 瞳目绽放神光,转瞬间万物观之术操持掌中。 一层层纹理、细致结构显化眼底。 从最外部到深处,连着粘附的草衣与裂缝中沉眠昆虫,都在灵光辉映下被一一解析,呈现出最本真的一面。 那是触及微观的世界。 融法于身,这一造化境的特性在青紫法力,或者说在法象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强大,凭白厉害了三成有余。 不过陈屿没有再深入,大致到了这里便可以了,继续细化,哪怕有增幅的术法仍能够解构,但对造化之力的驭使存在极限,以如今的他自己很难去编织这一层面的造物。 在无法肉眼直观的情况下,除非他投入海量精力与时间,构筑出同宏观世界迥异的微观世界体系,才有可能做到这点。 好在这一次无需到达这般地步,陈屿对以后彻底掌控造化之力也有信心。 半月前三法相生时造化之力填充当做粘合,循环相生构筑成功后,青紫法力内对造化之力的特性不太显现,但法象之中却一如其余诸多力量一般,有所记录。 法象乃他一身力量的精粹,怀有极致的变化道理,只要开发得当,未来青紫法力自然可以兼具元血、精神、造化之力等各般特性。 成为最根本的[法]。 而这一过程在他看来或许就是造化一境的修行途经之一。 至于现在,青紫法力强度过高、灵性过于充裕,这些是优点的同时也使得许多方面的利用存在局限,需要他去调整。 思绪发散,体外法力则不停住地喷涌化作云霞,当浓郁到几乎化作液露时,背后法象终于映照出虚影——一方丈许光轮从身后徐徐浮现,光色纷乱,好似无时无刻都在飞逝与新生,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静谧宁和。 光轮抚照中,陈屿的身体在变化。这一次不同之前,有着法象照应,整个融身于灵的过程十分自然平和。 短短两三息,人已无踪。 只余一团涌动的飘渺青光在离地七尺的空中舞动。 身化霞雾,陈屿此时心中镇定,继续下一步操作。 但见青色雾气中飞出一缕法力,仿佛丝线,一圈圈缠绕在外侧。 很快,数百成千的‘线条’陆续从雾团中飘出,一齐穿插编织,渐渐如同结茧的蚕似的包裹成一块。 只不过相比蚕茧,他的外表却非玉浓白色,而是瓷器一般的靛青,底边沉淀一抹蓝紫。 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不过变化尚未停下,等待了约半刻之后,瓷器表面裂开细纹,开始咔嚓咔嚓崩碎,碎片没有跌落,而是重新化作光雾腾转在周围,托举着茧子。 下一刻,所有的凝结都碎去,光雾渐渐驱散,一切沉浸下来。 咚。 雾中,一枚人头大小的灰青石块自然沉降,重量不浅,落在地上后直将土层压得凹陷半指。 这正是变化后的陈屿。 不知是刻意还是意外,石头外表凹凸不平,质地看上去也反射出微光,与寻常石料相比显得略有不同。 呼—— 风拂过,静默无声。 石不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良久,至少远超了第一次返灵还虚的时限,已经有四五十息之久,石头仍旧是石头,且微光已经收敛不见,外部原本过于显眼的青色也黯淡了些,远远望观,真似平平无奇一山石。 叽叽喳喳! 灵性仍在盎然,鸟雀本能的亲和,于是振翅飞来,爪子踩在大石头上,不觉有异样,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 嘟嘟嘟! 摇头晃脑,鸟喙啄了啄,硬邦邦和往日山间所见的石头毫无差别。 又一只褐色羽毛的鸟飞来,与之前那只隔了不远,两者相安无事,丰沛的灵性它们无法感知,然而本能驱使,似乎都无声无息沉浸在其中。 未能瞧见不远处的石头上裂开一道细长缝隙——那是陈屿的眉梢。 再多两分变化,蹦出一大一小两只眼来。 看着古怪,他自己虽看不清如今的全貌,但也不大适应以石头的角度去仰视两只翘着圆鼓鼓屁股的小鸟。 于是收回了眼,重新变作凸起石质。 而在冥冥高处,一股感知超脱了身躯俯瞰这一切,将所有都囊入眼中。 “原来变化后是这般感触。” 陈屿心神雀跃,感知中展现的石头确是自己所变,乍看起来的确神奇。 不过更重要在于感受变化塑形之余法象的异样,其中流转的力量在化作石头时似乎被触动,不知为何,但总归是好事。 这一刻,他对[变化]一道有了些许明悟。 收获到手,之后就得慢慢去品悟,去分析,而现在的他更享受变作石头后的反馈——这并非玄壤空感术那般的幻象,而是真切改变了构造,化作一方石料。 虽说在造化之力帮助下也仅仅做到了宏观一致,若深究根本,那些最根源的部分依旧没有改变。 但也足够了,他感受着。轻风吹在石头表面,不同于体肤;陷入大地,身躯无法再乘风扶云,而变得沉重难行…… 这一切都是全新的体会。 朦胧中,光轮内的变化不增不减,却悄然变得清晰了半分。 反馈在他身上,则是自己身化石头的同时,原本隐隐约约即将到了极限的压力正在减弱,虽然散去的不多,但依旧被倾心全力去感知的他把握住。 法象竟被引动,这的确出乎意料。陈屿这次本只想着结合融身于灵以及造化之力多开发一些手段,或许有借助这些去钻研法象的念头,但都在以后,起先是不指望变一次石头就能如何如何的。 误打误撞,似乎找到了挖掘法力特性之外,掌握法象变化的捷径。 稍作感慨,他不再去多想杂念,而是更加主动的体悟这一次的变化。 体内,光轮幽幽转动,孕育万千。 …… 就在陈屿沉浸修行中,化作石头仰望苍宇,体会作为山石的新奇感怀时,河间地却不安宁。 在翻过二月,章和二年三月的天日尤为灿烂,春阳明媚。 然而,这等于往年足以让无数人欣然给天老爷多上两柱香的日头下,今岁的三月再无安然。 踏踏踏! 一队队将士从山坡背阴地冲上来,又在如潮的敌人扑涌下迅速没了声音。 长戟横扫,刀剑相接。 盾甲抵在一角,艰难与拖曳着长长灰尘的黑骑相撞,一次次一遍遍,终于还是被冲撞散去,哀鸣一片。 杀! 两方旗帜鲜明,你来我往。 厮杀,喊叫,漫山响彻。 三月十四日,本该播种的时节,田间地头却插满了残肢断臂,尸横遍野。 马尾崖,严崇岳披甲执锐,再次来到这处大营。 山下,营帐连绵,火把满盈如龙。 “如何了?” 半百之年的他坐于将位,盔甲放在身侧桌案上,语气沉然,双目肃然地扫过场中左右两列诸将。 众人稍待了几息,这是有人抱剑跨步而出,话语铿锵,声如洪钟。 “禀大将军!” “耗子口一线尚无事,伪齐只初九和十二两日派遣小队斥候试探,折了小半后便再也不来了。” 上首的严崇岳神态略显疲惫,然面色仍旧平静,对禀报的将军颔首,示意已经知晓。 有人开头,营帐中的气氛顿时松缓不少,其余人纷纷跟上,开口将自己所镇的关口防线近况禀报。 “大风口新布置了两线地刺阵,沿山而行必遭其一……” “玉明关已加急储备滚木、金汁等守城之物,城中如今余粮充裕,末将来时刚击退一支伪齐偏师。” “光同关如今安然,虽有数支人马陆续侵扰,不过对方并未强攻……” “两渡口……” 严崇岳听在耳内,神色终于平缓了一些,不过很快他又发话,问起了十一散关中小春江的事。 “李将军与陈佑将军正在收尾。” 嗯,他点头,心中却是难掩沉重。 这一次伪齐突如其来的犯边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并非对他们的到来感到意外,天日灿烂,少了雨水阻隔,对有着大批骑兵的伪齐而言正是好机会,严崇岳以及众将都对此清楚,然而对方冲击的地方却不在料想中。 本以为直面九峰的光同将首当其冲。 或者四大关为佯攻,兼以发兵强取守备相对较弱的散关,届时破关而入再欺压四方县府,搜刮掳掠一番。 他们为此商讨几日,考虑多种情况后提出诸多应对办法。 结果……伪齐根本不与正面交锋,而是借道了远离关隘的笃竹县,等线报收到眼前,敌人已经打到了武州边上! 离京师不过四百里! 满朝惊怒,惊的是莫名其妙在自家地盘出现一支上万人的伪齐兵马,怒的是敌人都打到家里边儿了边关几万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那时候严崇岳已经意识到不对,纵然朝廷不断催促分兵保卫京师,一框框的弹劾奏章飞如雪。 他依旧命令各关口严加防备。 并将一部分人手调去了小春江、两渡口等散关——这位经年老将察觉到对方的预谋,仅仅万余人绕开边防去到武州,看似大患,实则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朝堂上的那些人顾念着州府中身家性命,加上敌人临近,几百里地一日两夜就能奔袭而至,于是鼓噪不安。 但自南疆北上的严崇岳知晓京师周边其实还有不少驻军,加上沿途各个城寨的兵卒,再如何武备松弛、颓废不堪,都不至于让对方在腹地中放肆下去。 “侵掠如火、转战如风……这支军马即便攻下了京师,也决然守不住。” 意图似乎很明显。 调虎离山?还是围城打援? 他心头估算,河间的兵力已经是难得的精兵,若被两头牵扯,分而攻之…… 是夜,小春江果不其然被袭击。 同样是万余人,更有精锐骑兵,趁着夜色先起火把袭击了一侧的哨塔,吸引了斥候后,主力竟不惧半渡而击的危险强自渡河到正面,两方对接。 李夔一奋勇,然而思虑有限,布防不足,若非安排协防的将领及时赶到,这位恐怕已经埋骨江边。 大帐中。 严崇岳听得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将近日的情况汇报,眉头紧锁。 小春江交锋的同时其余几处散关或多或少被敌方斥候侦查,连带四大关也有兵马出没,只是未有攻打。 他隐约觉得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谋算,对方不可能不清楚放入关内的万人有去无回,更不至于期望未曾分兵的情况下仅靠这么点人就拿下所有关隘。 梁齐对峙快有一年,两方都清楚对方在关隘的布置。 真要夺关,与其费心费力在腹地搞风搞雨,不如直接南北同击,让他们腹背受敌。 再者,以他镇南大将军的身份,在外有所不受命,凭这些干扰就想要让他分出手中的兵力,实在过于苛求运气。 千虑一失么…… 似乎没那么简单。 就当他还在为那一万人到底为何能绕过防线出入境内,又为何自己往重重包围中深陷进去的时候,有人从外走进,却是他麾下谋士,抱着一叠信纸,有些忧虑。 “大将军,宿州衙门来信,说是几地起了乱民。” “乱民?” 严崇岳一愣,甚至没回过神来,河间地都打成这样了,百姓十不存一,要么流离失所奔逃于外,要么埋骨路旁,还有乱民能汇聚? 思绪电转,老将猛地色变。 恰是这时,一卫士慌张奔来。 “报!” “伪齐陈兵三万,攻光同!”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往北 齐梁边境。 四大关之一的光同关矗立。 十里雄关接天连地,让得气势汹汹而来的大齐元帅高言弘不由得勒马止步。 “好一座巍峨雄关。” 不比传闻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故事里能止小儿夜啼的‘伪齐高虎’,其实是个面目温雅、和眉善目的中年。 束发于肩侧,衣着软甲。 内托淡蓝衣衫,手持八面剑,乍一看仿佛更像纵马放声、采风山野的文士,而非驰骋疆场的将军。 高言弘望着眼前关口,口中一边感慨南梁修筑之能实在不俗,能工巧匠远超北地,一边又与周遭众将笑言,此城非三五万可拿下,硬吃的话怎也得伤筋动骨。 “还有那镇南将军严崇岳,听闻此人从军半生,尤善于守城,曾于粮绝之境坚守康阳两月,败敌百次,最终等来了南梁军马救援。” 话里虽夸耀对方,众人却皆含笑,有人拍着甲胄,高呼为军前驱。也有人遥指光同说着今夜就在城中畅饮。 被高言弘笑骂两句,众人哄然。 面对雄关险阻,北齐诸将好似胸有成竹,眼中无有担忧。 视如无物。 呛! 休憩足够,身为主帅的他拔剑。 众将齐齐望去,神色振奋,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一次大齐不止分兵三处,实则动员数十万民夫,耗资钱粮无数。大元帅以及朝堂诸公苦心谋算了两载,从去岁起势,虚虚实实,到了今朝终于有了契机。 “呼!” 马蹄声声,儒雅元帅高言弘走出,昂首望看将士。 他亦不平静,良久,目中爆起凶光。 “征南!” 旌旗下,万马齐喑。 下一刻,刀枪高举,沸腾出山呼海啸似的狂吼—— “征南!征南!” 遥遥一边城墙上,守将初时还以为如前日那般只是小支侵扰,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震天呼嚎从远方浪一样打来,然后就看见一道道隐没在背面的人马扬起烟尘冲荡而来。 那决然不止两三千! 守将顾不得惊惶,赶紧让斥候带着消息从关口出发,去往后方大营。 “敌袭!伪齐来犯!” “快!快去禀报大将军,一万…不,三万伪齐大军陈兵光同。” “速速求援!” 河间的惊变尚在发酵,此刻的大梁仍安享着和平。各地少许的作乱不过疥癣之疾,旦夕就被朝廷镇压。 西北有镇西将军宋义云,南疆有两方节度,东南则向来安稳。 哪怕那支突然出现在武州的齐军,也会在京师一带的重兵围剿下迅速平定。 朝堂众卿家眼中,一切井然有序。 而有人,却是忍不下去了。 …… 呼噜噜! 沉闷的风在耳畔吹过,无人可见的山脚,一方石头从顶上滚下,若细看,就能瞧见这山石的古怪,分明沉重无比,但每次边角砸落地面,都莫名轻软。 一弹一弹,蹦跳着从山间沟壑以及林木草簇中跃出。 靠在被杂草充填的小土沟边,石块开始变化。 比起一开始的由人到石,此刻由石化人显得顺畅,但见石块先是柔软化作泥土似的流体,然后青紫霞光如火燃起,很快就将身形塑造。 探手,内景中一件衣衫取出。 遮掩的云霞散去,他恢复人身,感受了会儿,洞悉内外每一处,全须全尾浑身无恙。 点头表示满意,陈屿再看向皮肉,果然这一次就没有裂纹伤口,光净完好。 “看来变化他物去感悟,确实能提升对法象的掌控,从而带动融身于灵。” 想到这里,他探手在身前打出一发分光雷法,轰隆隆雷雾涌动银芒,霹雳炸裂在空,弥漫百丈。 焦灼气息散去,陈屿目光闪动。 融身于灵有了提升,为何融法于身没能体现?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转念想到自己这次的感悟,变作山石,压在大地贴切清风,分明契合的是那一丝沉重与轻盈之变化。 难道是……他再度施展术法,挥手间催发风力,搅动在身前,将衣衫吹拂得猎猎作响。 嘭! 五指一闸,沛然巨力从风眼内狂暴涌出,炸开来,掀起一阵阵风浪,四周树木莎莎响个不停。 果然!陈屿神情一正,确如自己心中所想,这一次的变化体现在风力相关的术法层面。 或者说,与轻盈一道有关。 他沉吟细想,既然有此表现,说明法象对融身于灵以及融法于身两者的影响实在不容小觑,也许换个说法,那一圈光轮本就是造化境的显化,一点点挖掘其中奥妙的同时,也在不断修行。 “山石可以,那草木如何?飞禽走兽又如何?甚至人体……” 陈屿一时间想到了许多,法象孕育变化无数,想要搞清楚每一种变化,不可能一条条去尝试,这里面应当有规律存在。 只是现在的他尚无这份能力去分析总结出来,不得已,还是要照着老办法一件件试过去。 “还好,变化的过程本身也是一次体悟学习,多变化几次,对造化之力的解析也有益处。” 再想到放下化作的石模样,与寻常山石别无二致,他轻笑,到后面说不得自己还能冒充一把猴子的七十二变。 虽说二者本质上区分极大,他这个至多只能算是对法象以及造化之力利用的小手段,当不起神通无量四字。 …… 三月二十一日。 修行闲暇之余,陈屿摆弄着灵田里的诸多灵植,想方设法去找到合适的用途。 将饱满的菇朵从地上摘起。 沾染露珠,湿润了指尖。 看着顶部一道明显的开裂,内里滚动着粘稠浆液,每每摇晃伞盖,都会荡起一圈圈晶莹颗粒,引得数寸范围陡然降下温度,潮湿水汽迅速凝结,化作霜雾。 “有了这些,一份完整的帝流浆应该足够了。” 拿着新鲜的云灵芝,陈屿脚下一踏起身离地数丈,悠悠来到木屋前的空地。 挥手向屋中招动,一只陶罐飞出来落在手心,打开盖子,掀起一股清香。 呼—— 口中吐息,些许浆汁从罐子内打着旋儿来到外界,凭虚浮动,剔透的液体静静流淌在眼前。 视线转动,右手翻下,顿时两株云灵芝跌落,接着青紫法力绕在灵植上,转瞬将其碾碎,只余下一团琥珀色的液体,煞是浓稠。左右对比,能明显感受到右侧散发出的香气更加浓烈。 “灵植化的云灵芝所蕴养出的帝流浆显得纯度高一些。” 不过差距不大,除了气息外实际效用两者很相近。陈屿对此心中清楚,纵然从灵种开始种植,最后长成的灵植同一开始普通植株在灵机诱变下蜕变的灵植几乎一般模样。 其实他对二者的区别不甚在意,目光流转两边,很快探出手去触碰,多是冰凉感受,但在指头搅动沉浸后,隐隐又有些许温热。 收回手指,他将一大一小两团浆液靠拢在一起。 烘!目光一凝,青炎凭空绽放,顺着视线钻出虚空蔓延燃烧在浆液上,从内到外将其包裹住,飞速淬炼。 火光十分旺盛,那一抹琥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凝,浮现赤光。 见得其中浆液正慢慢变得醇厚,他眉梢挑动,适时地拍手,一道萃取术打入。 萃取术可提炼药力,当初用在灵液上效用突出。实际上若非轮转术只能纯化自身灵性,恐怕他还要再扔几发轮转术在浆液中去。 此刻,术法演化,宛若铁锤一样不断敲击,打磨着火中之物。 不时的,头顶漂浮的云灵芝陆续落下来,被粉碎,一如先前化作浆液注入。 六朵、十朵……十五朵…… 直到所有都倾倒进去,拢共二十九朵肥硕饱满的云灵芝被炼化。浆液不知不觉膨胀了数倍,青炎也一齐高涨,熊熊燃烧将多余的成分剔除。 足足两刻钟后,在刻意压制青炎温度的情况下,这一团浆液总算被炼制得通透清澈,再无杂质。 术法散去,残余的火气被陈屿吹散如烟,留下一团婴儿拳头大、好比铅汞浓稠的赤色液体。 帝流浆,论品质可要比之前那二者都超出许多,哪怕如今的他都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灵光,以及充裕的药力芬芳。 陈屿再次伸手,从木屋角落里取了两枚得来不久的赤晶天石。 同是赤色,两者又有些许差异。 他却是没多区分,掌指一撮,固态的赤晶被捏成粉末,揉巴揉巴,夹了些造化之力入内,又灌注些许法力。 做了个晶壳,旋即将精炼的帝流浆收束其中。 温热之意弥漫在掌心,他摩挲两下,觉得至少一番操作下来,灵性能存留更久不说,外壳还足够坚固,等闲手段想要破开还不怎么容易。 陈屿把玩了几次,完全染上赤色的晶石手感比正常的天石还要温润些,他将石头放回到屋里,为此还特地做了个盒子。 云灵芝所产的寻常帝流浆对他用益不大,不过大量云灵芝萃取精炼后的高品质帝流浆略有不同,近乎质变的纯度下,已经能影响到他。 只是生吞肯定不行,那样做只会白白浪费了药力。 至于到底炼制一副怎样的灵丹,他还在考虑——单纯针对血肉、精神等方面的提升于己无用。三法相生带来的增幅,如今尚未消化完全,再去思量这些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陈屿琢磨着弄一副偏功用性的丹药。 比如云鹤观的白云散,又好比当初的熏神静境香,都不具备直接提振之效,却亦有用途。 至于如何去搭配,又该起到怎样一个效用,这些原本他也不知,但在最近通过不断身化山石草木,触动法象变化。 心中有了想法,还需要尝试一二。 …… 轰隆隆! 潮起潮落。 陈屿望着无垠无边的大海,一时间生出许多感慨——然后低头,抓了只肥美的大螃蟹。 对方耀武扬威,炫耀着自己那对生猛的钳子。 然后便跟着钳子一起化作鲜汤。 咕噜噜……饮下喉,他咂吧两下嘴。 有点儿不妙啊。 陈屿眉头皱起来,旋即一脸无奈。 步入造化境后他还是第一次进食普通食物,如这海蟹,个大肥硕,必然是一等一鲜美。他自诩自己调制方式也没差,腥苦气息一丝都无,又以辟尘术洗涤、青炎微灼,更有灵液烹煮。 本以为纵然无甚调味也能享受到纯正的海鲜味美——然而入喉之后的反馈只能说马马虎虎。 他不怀疑自己手艺退步,那么剩下的便是身体出了问题。 寻常食材似乎无法满足口腹了。 转念一想,倒是不难理解,汤汁入腹后味道其实一如预期,但实际从肉身到精神上传递而来的却是十足的空寂。 灵性造物,他需要富含灵性,甚至被灵性改造异变后的食物。 如此这般手上其实有不少,灵植便是其一,但一想到各种灵植的味道,陈屿苦了脸,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试试其它食材。 万一这世界的海蟹本就难吃? 有的没的想了一阵,迎着潮湿海风的他越过沙滩,来到礁石上。 此地已出了宿州,临近大海,相隔不远就是北齐的哨塔,还有几艘渔船晃荡在视野另一端。 陈屿不打算停下,他一路向北,继续朝着传闻中的北漠而去。 离开海边,越过边境,他见到了一队队从各地调往前线的部队。 对于这事他倒是知晓,就在自己踏破造化境后不久,北齐悍然侵犯南地,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不知北边儿存着如何的心思,竟是举国之兵南征! 总之现在河间四关以及十一散关打得焦灼,最初北齐有所布置,趁机夺下了好几处散关,甚至在他想要变作飞鸟而不断失败的时候,齐军一举打下了光同关。 之后长驱数百里,攻城掠地一副携着大胜之势就要直扑建业的架势。 好在此地镇守的大将也非等闲,在齐军多次逼迫下,那位严崇岳始终帷幄着河间各地,利用麾下还算精锐的军马,将河间经营得宛若一只披着龟壳的乌龟,与齐军打得有来有回。 甚至两日前还计出偏军,使奇兵,趁着齐军南下,施展计谋将九峰关骗夺了回来。 双方拉锯在这千里沃土,死伤无数。 对于战事,陈屿不感兴趣。 他一路往北,见识了许多不同于南地的风土,可惜本地的美食和那碗蟹汤一样都出现了类似情况。 这让得他终于放弃挣扎,开始认真思虑起如何培育出可口的食材。 (本章完) 九十六章 二度(单) 往日栽培灵植,多是投入灵机诱发异变,然后便任由发展,最终成熟后的模样到底如何事前无法知晓。 多数能下咽,但真能做可口食材的却没几样,他此时细数回想,竟在漫漫药材药草外只找到寥寥数种,如兰庭神果,又如从青菜培育而来的青灵根。 再往外数遍,多是花草、果木,当时更重视药性效力,故而在口感上少有倾心关注。 心头嘀咕了阵,这事不急,培育灵植本就择选困难,他做不到预知未来,仅能通过原本的口味特性,却尽量推导出最后的成品如何。 至于结果是否真如预料一致,便只能等往后才能见分晓了。 考虑培育出美味灵性食材的同时,陈屿脚步不停,继续向北而去。 不过临踏出大梁边界,从河间翻越过去一步走入齐境时,他回望身后。 不知何时风气微凉,又积蓄出一团厚重乌云。感叹了声正巧赶上,于是抽空去天上引下一朵雷云将压盖而下的黑云浸染彻底,爆发强烈雷光。 交错的闪电嗤鸣于体外,法象光轮幽幽转动,意韵中多出一丝迅捷与暴虐。 陈屿则关注着另一端。法力自体内涌出来,青紫泛泛,化作巨口无所不包,将狂啸疾射来的无数奔腾电光吞入。 光色胀缩,肉身各处都有细密纹路浮现,任凭如何炽白的霹雳如何暴虐都被压服在下,无法反抗。 噼啪噼啪! 这一次不似刚入造化时候那样,收束一两发雷光就显得勉强——天雷睥睨自然灵性,原本的法力、精神等手段面对雷霆时天然处在劣势。 而如今三法相生,纵然天雷滚滚也能抵御许久,灵性坚厚至极,升华异变后对雷电的抗性已然不俗。 何况在青紫法力加持下他对雷痕的掌握愈发深入,不局限早前单单融入血肉那么简单,剖析并解构,无论认知还是理解都远超当初,火候不浅。 两相结合,虽不过半月,此刻直面苍白灼热的天雷却再无忐忑,神色如四月的湖面,甚是平静。 轰! 一股雷霆扫下,打在身上。 但见他血肉堆砌的身躯在那一瞬被青紫环绕,似有短暂的变幻。 陈屿凝神,在试着与周遭呼呼卷弄的风雷化作一体!登临造化,既可以融身于灵,变作石头吹了半日山风也无碍,自然化风化雷化春雨亦无不可。 事实证明所思无错,他抬起手臂,肌肤下涌动着银白电光。 只是微弱,远不如顶上苍穹飞舞的那般壮观。 陈屿心头宁静,不急不缓体会这一刻的变化。最近为了研究法象,变化的它物比较多、比较杂,让法象与自身的关联日益清晰明了的同一时间,他也渐渐熟练了变化之道所带来的其余影响。 对各种外力的作用有较快的适应。 不过眼下不是详细感知身化雷霆带来何等反馈地时候。 毕竟距离完全稳固境界还有一定的距离,若体内的雷电短时间积攒过多,对这副身躯难免造成副作用。 于是雷光汹涌,肉身间电芒奔走疾驰在血肉筋骨,然而只微微颤,下一刻无数雷痕被他凝成一面面墙,横呈在体内,一阵阵浪涛似的雷光奔来,被‘墙体’迅速过滤转化。 有一会儿,陈屿睁开眼。 “强度有些低。” 正体会着万雷轰顶,他举起双臂在两侧,引雷术施展,青紫光辉炸裂,化作百丈巨大的网兜冲向天空。 术法没入乌云间,很快就见得雷光暴涨起来,愈发激烈。 未去操控引雷术,更未约束其中的力量,陈屿扔入雷云后便不再多管,任由其交触碰撞,灵光无序,与雷霆对冲轰鸣,掀起更悍然的雷暴。 “这还差不多。” 感受着体内方才吞入的雷光差不多消化,体表雷痕一闪而逝,下一刻他便飞遁入了天宇,蹿入雷海。 造化境,目前陈屿对于这一境界的修行尚无明确理念,开发法力是一项,深研变化之道也是一项。 两者归根究底在于对法象的钻研和掌控,法象混元如一,似乎无法提升,也无从办法去增强。 但每一次钻研之后,尤其明悟了一种新的变化,光临都会给出适当反馈。在陈屿看来这就是一种修行。 而在变化之外,青紫法力的开发被他看重在眼中。 他想过要去挖掘特性,让其做到真正的统御万法,但如今灵石灵液中蕴含的本质过于深奥,帝流浆又积攒不多,于是只得先按耐,将目光放在另一方向。 继续夯实法力。 基础越牢,往后驾驭各般特性时才能得心应手,不至于错乱相克。 青紫法力来源三法,在雷霆浇筑下硬生生凝合一起。如今他与其说是夯实这股崭新法力,不若说是弥合当初过于粗暴留下的瑕疵。 采取的方法有二,其一凭借法象辐射浸染,每日吞吐入体的灵霞会如清水洗去裂隙,不过此法耗时极为漫长,想倚靠灵曦蕴养洗涤,不知要多久才能奏效。 其二,便是他此刻的做法,以至刚至阳,也即最为狂暴的雷霆不断洗炼。 高频、反复,且引来的雷霆一次比一次势大。 眼下天顶乌云盘踞,风雨欲来,陈屿探查了一番体内的状态,索性出手引来雷电,试一试第二次雷霆洗炼的效果。 咔嚓! 雷声不止于耳,陈屿感受着体内氤氲腾挪的青紫光雾,其中微不可察的部位有一丝丝银红杂色被析出。 这是纯化的过程,十分缓慢,明明雷光肆掠无匹,却半刻钟都才散去一缕。 “凑合。” 效果不多,不过陈屿不在意,办法有用就行,慢慢来,一次不行就两次,天地间雷霆多的是,引雷术有融法于身在,足以引动百里内的云气,化作霹雳。 很快,第二次渡雷就这般无惊无险地过去,神光饱满的他回落到地上,这时才发现衣衫一角被雷光擦过,变得焦黑。 摇头一叹,普通衣物就这点不好,频频易损,动辄就要更换。 “荒郊野外的,哪里去采买衣物?” 念动间,他对变化存乎一心、只要精神投入足够便可自行复原的法衣多出几许期待,假若真能穿戴在肉身上,以后行走山岭荒野地,能少许多麻烦。 太困,明天补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北齐(单) 关隘之外,处处设卡。 齐梁交锋正紧,吃不住有多少细作像水一样泼在这片地上,出没于边界两旁的城寨。 于是盘问甚重,近乎三步一哨、十步一岗。 官道上,往日熙熙攘攘的行商走卒变得少之又少,偶尔遇见也多军士打扮,挥扬长刀盛气凌人。少有几个或独行或结伴来此的,都是胆大豪赌之辈,欲往边关搏出一条富贵路。 视财如命之徒到底是少数,陈屿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人未见几个,商队更是只有寥寥无几。 身前不远倒是有支队伍,簇拥着一两百人,成队列模样,领头几人骑跨大马鹰视狼顾、神态狠戾,显然军伍出身。 光色晃动,旁人见不得身前近处的年轻道人,只带着高高扬尘满面肃然地直往靠近战场的大山关而去。 大山、九峰同属四关之一,其中九峰本是南梁所有,前不久被出奇兵夺下。 如此一来大山关便成了最抵近兵锋的前线。 这些人许是就近的队伍,不知哪家麾下军卒被召了过来。 陈屿瞄了几眼就收回视线,绕开两处气氛凝重的营寨去到边线后方,空气中总算少了急促紧张,查验的哨卡变得稀疏。 复行百里,没有步履匆匆,更未提身驾云乘霞代步。 临战之时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北齐的武官与南梁又有不同,如甲衣服侍等各有差异。 一路见了许多,不过并未涉足战场。 除了暗中搭救几家破落人户、对趁势作乱的盗贼略施惩戒,以及一些军纪涣散到他都看不下眼的的丘八活动活动了下筋骨肉外,再无多余动作。 陈屿体会这尘世纷乱,同时将不久前二次渡雷时汲取的天雷消化,不断以法力演化其中特性,试图在法象之上于‘山石草木’外再多探究一份雷霆之意,从而化用这份奔雷于各个方面。 术法、阵法、境界修行,乃至于对灵材灵植的培育上都能用到。 好在他时间充裕。 回望身后,天色空蒙,心思空灵。若说下了青台算是解开一身枷锁,真正去行走在这方世界,那么离开了记忆里最熟知的南梁后,未尝不是另一种跳出藩篱。 脑海中浮现那一抹大海无量无垠的壮阔,浪涛跌宕,聚散不定。 天高地远,此去自然不能局限在区区一隅,当得要远一些,更远一些。 他往被眺望,又看向东与西。 “天地应是球状,只是不知脚下星辰会有怎样大小。” 东临汪洋,结合入目所见的海面,他当时便确认了这方世界并非古老传说中的天圆地方,而是‘浑如鸡子’的状态。 至于具体如何,还要他去多看才能清晰晓得。 走了数个时辰,不远前方可算有了人烟,还在思索其它事情的陈屿回过神,原是一方不大的村落。 两指并在腰腹,玄壤空感术浮在身侧近前,青紫微光流动,随他心念编织出新的模样。 混身的出尘脱俗隐没不见,一圈乱糟糟发丝凭空生出,衣衫染上泥浆,裤脚上更沾了许多草籽。 虽显得落魄,落在外人眼中却像个闯风尘的,陈屿又稍稍调高了些眉眼,让术法的捏造的五感幻象不那么年轻。 接着便向村寨缓步走去——附近的村人则见到一个好似几日没修正、形神疲惫的汉子从路旁林中走出。 几声呼喊传来,村子里开始集结。 毕竟是战时,齐地的匪患确实不如南边闹得凶,然而这里实在靠近国境,时而就有‘匪徒’前来打秋风。 或是边关军卒披了外衣就食乡野,又或南梁之人偷摸入关作乱。 几十年来皆如此,若非安土重迁,此地恐怕早已没了村寨存留,饶是如此眼下村子里也少有青壮,多被抓去入伍,少些则在村人默许下逃了出去,背井离乡,总比圐死在小小一地要强。 陈屿前来询问,惊动的对方抱着浓浓警惕,若不只一个人看上去势单力薄,村寨中或许就不是这么十几人围在村口。 他对此不意外,短短几句交谈,问询附近的情况如何,多少城镇,位在何处。 又向村寨中几个经常出入城中贩卖山货的采药人打听了下本地有无特产,譬如别地少有的独特药材。 青胧山里还有许多空地,加之最近在琢磨灵材培育,故而他对这方面上不少心思。去大城固然消息灵通,不过仍有一些药草效果独特却鲜少药用,故而冷门不受重视,城中也知之不多,还得请教常年出入山林的老人。 村寨里的百姓几代人长居于此,说周围的产出那是娓娓道来,但论及四周境况则出不了附近百里范围。 “谢过老伯。” 从众人口中打听到几种有可能是本地特产的药草,陈屿记在心头,无论是否真假,且顺路去看看,总归不碍事。 未久留,术法仅仅作用了半刻钟,升华中活跃的灵性就自然而然牵动影响,让得村人对他凭白生出不少亲近。 哪怕他发现后刻意控制,到最后众人眼中也变得柔和不少,陈屿看在眼里,对灵性升华后的变化有了些想法。 将猜测按耐下来,婉拒村正邀请暂歇的话,他离开了此地,沿官道向西走去。 …… 五十年前,北齐立国,国初一战将当时的大赵打得四分五裂,从此南北对峙。 这几十年来说起改朝换代,南边可要有话说,由赵及宋,由梁代宋,眼瞅着大梁朝也快半道崩殂,不知何时又得换上一茬,不可谓不频繁。 但论及征伐武力,有着广大草原,数个骑兵军镇的北齐实际上一直颇具优势。 之所以始终没能渡河南征,全因塞外与北漠两地,充斥着数十上百支凶悍狡诈的异族。 所谓异族,从路人处听来如是茹毛吮血、披挂野皮,陈屿对此不置可否,想来应当是与上辈子的夷狄相差不大,都是在方方面面与中原王朝迥异的氏族。 蛮夷素来向往南方的富庶,故而时常袭扰边境,北齐伐之,便连人带家一齐搬了远逃,风头一过又复归原样。 有如附骨之蛆,斩不净杀不绝。 正是有了这股力量的牵扯,才让得大河以南有了喘息,面对北方的兵锋堪堪立足下来。 第九十八章 爱好(单) 三月二十三,沿途两日后,一处城塞于呼呼北风中远远映入眼帘。 凤良县。 风尘仆仆而来的陈屿混在人群中好奇打量,这座建筑更显低矮、风格与南梁各异的城池。 或是民风剽悍,即便过了边境,在数百里的后方依然能看见不少身穿皮甲、服侍精短的游人,着一身白打,头发多编成辫子搭在侧肩,动作干脆,随性洒脱。 北齐穿着喜好黑灰二色,不似南边儿那般多彩,一眼望去显得格外肃穆。 他缓步走在街上,身无外物,两手负在背后步履轻快。 来时走过五六家村寨,以及两处百十来户的乡镇聚落,从他们口中打听得知的地点都去找过,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收获也只能说寥寥。 能入眼的独特植株仅有几株,且无多大药用价值,好在灵机催化异变下总会诞生奇奇怪怪的效果。于是被他采来,栽种在灵田中培育——自打迈入造化境,体内灵性日趋升华,许久不见动静的灵机也蠢蠢欲动起来。那片朦胧精神大海中有无数光点从混沌的水下不断浮出,如今受到灵性变化的影响,在无形力量下凝结成灵机的速度大为增长。 陈屿略做估算,提升了一倍出头! 昨日还数了遍,足足一百八十九,用去两粒在新植株身上后也剩下一百八十七粒,足够用上许久了。 对于灵机,限于过度强悍的力量,原本只能用在灵植培育一道,耗费不多。只是从造化生成、法象轮转开始,他便在尝试将灵机投喂法象。 不过在投了一粒后,法象光轮就传递出一阵类似饱腹的感觉,第二粒投下,竟是出现一丝丝黯淡的裂痕,仿佛撑爆。 陈屿止住了投喂,从那之后几日里一直在安抚法象光轮,得亏没有出大问题。 故而现在灵机也不再胡乱投喂,暂且等消化后看看是否有新的变化再说。 他走来这几百里,依然在不停的变化各式事物,从路旁枯枝败叶、黄土石块到农家钉耙,再化作清风雷电,遨游天宇万分灵动自如,除了在飞鸟游鱼等血肉生灵的变化上吃了亏,其它变化已经称得上熟练,得心应手。 对于变化血肉的难度陈屿有预料,血肉结构复杂,仅仅套个空壳的话对于变化之道的感悟反馈并不明显,他想要更真实深入一些,于是只能随造化之力的开发以及法力特性的挖掘,一点点推导延伸。 走过街头,一枚铜子翻飞在手,道人的视线一齐抛飞,微微光华闪过。左右路人只当道士游戏红尘,却不知那双深邃眸子里悄然将铜子里里外外、每一处纹理结构都看透,复刻在心头。 啪! 一步踏出,青光凭空生出。 人影散去,再看只余下大小一致的两枚老旧铜币仰躺在地,其中一枚浸染些许紫意。 玄壤空感术化作清风拂过,五感六识歪曲下,旁人自顾自往来,大变活人的景象似乎完全未有察觉。 十息后,霞光一闪而逝,出尘飘逸的年轻道人突兀地又出现。 陈屿驱散造化之力回返人形,他右手轻翻,仅余一枚在地的铜币悠悠飞起。 盯看了少顷,摇头无奈。 “可惜血肉变化未能参透,如今掌握的变化实在不多,三十六都凑不拢。” 顿神细想,好歹风雨雷三者已经融汇于身,心念一起变化如云雾翻腾、降下雨露霜雷。 这才多少显得神异,不落造化之名。 而对相应属性的术法更有加持:化雾时可用乘风术,腾挪变化不比化虹术来的缓慢,又有雷光如斧似箭,电射疾驰可谓无双,陈屿以此搭配崩山术,并混合金击术、分光术等本就与雷霆关联的术法,琢磨出一门法术雏形,一经施展或可为手上遁术第一。 比之乘风化虹更显迅疾。 当然,熟悉融法于身的同时陈屿并未忘记灵文这一重要之物。 虽然现在似乎术法已经无需再勾勒繁复的灵文符号,仿佛已经落后于体系,可以被抛弃,然而实际上在身成造化后,他反而对灵文更加看重。 “法象演化万千变幻,青紫法力潜藏无数特性尚待发掘……” “而这世上山石草木总归只是自然的一角沉淀,灵性不显,特性未彰。” 他念动一动,一枚灵文徐徐勾勒。 上勾下沉,宛若一个倒立‘蛇’字。 代表爆裂的符号,被他镶嵌在崩山术中,作为这一术法的核心。但见其一丝灵光淤积荡漾,等待引动时,便会瞬间绽放伟力。 “灵文,便是世间万物特性的汇集。” 这是表达灵性的文字,陈屿如今才清晰其中蕴含的机遇,远非一两种术法可以称道,实则这不过冰山一角,真正的价值埋藏在那片他过往无法涉足的汪洋下。 “变化之道的最终,也落在灵文上。” 他想到了自己掌握的风雷之变,前者得益于对乘风化虹术的精通,后者则靠着融入肉身的雷痕以及两次渡雷汲取的雷霆真意硬生生堆出一份感悟。 往后若再能多掌握一些变化,深入灵性灵文根本。 化风、成雨、降雷、燃火……花草鸟兽、土石山河尽录心中……陈屿呢喃了半句,忍不住想象,届时或许自己才算真正明悟了法象罢。 万化自然、吾即世界。 此亦是造化。 按耐住心间跃动,他将这不知何时才能成就的事放下,目光还是落在眼前更切实际些。 研究灵文、琢磨变化、感悟法象…… 这便是陈屿给自己定下的计划,往后的日常:闲暇时再翻翻书,照看灵田,养一批灵性材料试验菜肴。 偶尔去趟天外,等待小白成熟。 想的确实很好,然而普通食物很难产生满足感这种事到底还是让他面对眼前玲琅满目的北地特色小吃无可奈何。 这种变化不知何故,或是造化境的必然,因为本质已经跃升,他看似人样,真个论起来从灵性到肉身都已非人。 但这次的蜕变其实味觉应当更灵敏才是,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等结果。 陈屿怀疑是灵性升华尚未结束,导致一些细节上出现了不稳定。 到底如何还要等到彻底完成升华的那一日才晓得,他心下估计不会太远,也期望是暂时的,否则以后的日子太无趣。 人世繁华,泰半落在一张嘴上,这要一口气断然舍弃了,实在可惜。 目前无法解决这问题,索性陈屿只在凤良县待了两日,补充蔬菜肉食,打算在路上尝试看能否以其它手段改造食材,让其变得可口。 他不觉得这念头过于执着,修行归修行,有点儿爱好总是好的。 吃食、种田、空军……别等哪天把人性都修没了,整日空洞无趣的闭关,偏执入魔,那才叫惨不忍睹。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释教 味蕾维持自己的爱好不丧失乐趣,陈屿特地多匀出些时间精力,对手中采买的食材进行调制,先简单粗暴以灵液浸泡浸透,发现效用一般,便换了以前培育出的部份灵植,如青灵根这等有着酸涩甜苦等浓郁味道的,捣磨成浆汁涂抹,欲要使其入味——结果自然不如意,正如他所想那样,灵性升华带来的不止有细微干扰,五感六识同样得到极高的增幅,一口下去该是什么还是什么,完全没能融合在一起。 他未有气馁,继续折腾,从日到夜再夜以继日,租住客栈中、旅居田舍间,亦或者山野树荫旁,都留下了不少奇奇古怪想法试验后的痕迹。 食材已经不似食材,勉强还能入口。 这一日,陈屿终于停下,望着眼前又一座历经风霜的灰黄城池,倒不是放弃了灵性食材的构想,单纯手里没存货。 “造化之力若是能编织血肉,这一路或许就不需再为素材操心。” 收敛了叹息,他掏出一面明黄的木牒交给城门口守卫的士兵,查验过后自然地提步入城。 那木牒乃是北齐众多甄别人员手段中一种,算不得精巧,但薄薄一片上记录了此人身份,以及出入的缘由、时间,原本所在的地方等信息。 看似容易遗失,仿制也简单。 实则北齐关于人户的限制繁多,各种细项都要考察和要求,轻易不得离开原户所在,但有发现,轻则罚银钱少许,重则抄家没户。 甚至在齐律中还有一条腰斩弃市的顶格罪名,也与擅离户籍有关。 加之如今正值战时,各州各府间都设置卡哨,有专门持拿记载本地人员信息黄鳞册的官员驻守,三审五问,繁琐之下流动人员的数量便更显少。 而能在这般情况下还堂而皇之来往穿行于各地的人员,要么艺高人胆大,无惧路中匪寇;要么势大背景深厚,护卫簇拥左右,无论哪一类,城防士卒都不敢轻易去招惹。 不过陈屿手中这一个自然是假的。 他远远看见此城后,就在路边随意捞了一截枯枝,手掌捏作刀样,三两下削平变得光滑,然后附着几分法力,就见其蠕动着变作一张木牒,且任何人一眼看去都只觉信息满满,从他来自何地、去往何处都有写尽。 哪怕实际只是空白。 这头,不为这些琐事操心的陈屿又去了趟集市,许手战事缘故,此刻周围人声稀薄,寥寥几家猎户在贩卖。 声音有气无力。 他买了些,用的自然是以药草抵换来的真钱,还不至于在这上面坑骗。 新一批食材到手,前走两步,当着众人面将几大捆肉食蔬菜稀疏抛入空,然后一道裂缝凭白生出,吞没不见。 云霞缭绕的山峦在裂缝后一闪而过。 眼下,青胧山已然被他当做了随身背包来使,空间足够,不愁这点儿占地。 白云悠悠,陈屿并未在这处小城内久留,继续向北。 灵性升华,身成造化。自此他无需再渴求内景秘宝研磨投喂灵性,下山的目的业已完成大半,更不用说三法相生,诞生了法象光轮这一预料外的产物,他现在大可以直接转身回山,蜗居在自家云鹤观里琢磨变化之道。 但既然已经下山,走了万里,那么索性趁着境界未稳固、灵性未完全跃升这点时间再多观览一阵。 山河迤逦,江川多姿。 何况他下山的第二个目的还能继续推进,那便是找到适合的人传下法种。 “广庸、锦州、建业……” 他在这三地抛洒的法种最多,以如今造化之境再去感知,纵然遥遥山海相隔亦能模糊应到一丝,大部分都很正常。 正常的寂灭。 毕竟哪怕是陈屿挑选后的俊杰,也未必就能在短短数月里明悟法种,勘破超凡之路,如此一来便只会让法种沉寂,乃至于无力后继之下缓缓凋败流逝。 好在万事非一定,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抽芽绽放。总有人能得天意青睐,或是机缘巧合,或是钻研修习,将法种勘破。 一层外衣撕去,便是他赠予这些传承者的见面礼。 原本陈屿思虑着修行艰难,还想将血窍之法、食炁之法挑一些浅显的传下,前者能强壮气血,可养灵护道,后者则是自己一路走来的底气。 但后来终归放弃。 非术、非法,法种中单单一抹精纯灵曦,一道能击颤灵魂的精神波澜,让其好比枯井般无波的意识撼动出一角裂缝,给了他们推开那扇前所未有大门的机会。 仅此而已,却又弥足珍贵。 当然,之后到底要怎么走,这就得看对方自己的选择。 不久前陈屿在天外天意外遇见的那团骤然凝聚星辰的意识体,大概就是身怀法种之人,至少也与此有关。 他期待着,那片枯寂的天外能日益热闹起来,如今实在寂寥空旷。 环望四下,这方世界又何尝不如此。 凡俗争命,生老病死,多少人沉沦其中,若得一丝解脱之机,必然不会放过。 “修行之道,在乎立心修己。” 陈屿对这一句感慨颇深,道书经卷中早有所述,力量需要约束,他不打算操控压抑未来之人的道途方向,但有些事还是要提早做些打算,免得祸害了人间。 随着自己在雷霆一道的精进,以及变化之法上越加深入,早前设想过的雷罚系统是该投入些功夫了。 …… 华灯初上,阑珊醉玉。 并州崇仁,一派繁华。 战火远在天边,隔了两州五府,很难烧到此间,故而眼下依旧醉生梦死。公子骄奢、芙蓉暖玉,毫不逊色南派之人。 北地悍勇到了足下水榭红舟,亦要弯折了腰杆,不复当年。 陈屿行了半月,来到了这里。 半月中他身躯又有精进,法力沸腾奔涌不息,转化元血精神时显得灵活,借此还摸到了一丝丝血肉变化的门道,一时间愈发上心。 他在五日前,途径一方水域湖泊,恰好遇了云气雨水,虽不大,但前时吸收的雷霆早已消化,于是便率性施展术法,邀来天雷如海,苍白银枪从天际穿插劈落在身,被他淡然吃下。 雷电作为外物冲击体内以稳固法力的做法无疑为陈屿省了力气,但现在的问题是法象渐渐摸索,灵性如泉涌,法力并非一层不变,如今的雷霆看似澎湃骇人,实则已经有些跟不上步法,压力不够了。 为此他在草草结束了三次渡雷后埋头苦干,终于在抵达并州前,将引雷术化用完全,托借融法于身、融身于灵,在身化灵霞的时候去牵引,可引来超过如今强度的雷霆。 “不过问题也有,自然雷霆对灵性的破除效果实在无法忽视。” 他现在多次渡雷,雷痕转化无数,也才堪堪触及这一特性的皮毛,想要借此去抗衡天雷,无疑困难重重。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之前以肉身相抗能无碍,大不了在灵霞中多收束一些灵性,局部逆转出血肉,作为嫁接大部分雷霆的中转,如此的话其余部位承受起来压力会小很多。 只是就很考验陈屿对融法于灵、融身于法两者的掌握与熟练程度,凡有一丝生疏僵硬,届时都得遭重。 “至多挨两发雷劈,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以精神直面天雷的场景,那还是在琢磨内炁纹路的时候。 妄图从雷击木中找到代表雷电之力的纹理,结果被催发的雷光打得乱颤,痛不欲生,歇了大半时辰才缓过来。 后来几次也都不好受,一直到囚雷术与引雷术出炉后情况才有好转。 现如今的陈屿对此没有多少畏然,挨雷劈次数不少,仅次于随捏随用、屡次三番裂解牺牲的元神,他自诩在应对这类事上很有经验。 叮铃铃! 正迈步走在人群中,双手揣在袖内慢腾腾张望。 一阵清脆声从不远前方传来。 咦?他看去,被人堆里的几人吸引了目光,五男一女,女子娇俏,华发如墨穿插玉簪,眉黛未脱稚气,约莫及笄。 跟在几人身后,瓷白小手捧着绸娟巧笑嫣然,与一华服少年凑在一起。 陈屿视线越过二者,无视了那股微微酸涩的芳恋气息,直直看向另外四人。 正中,乃是位器宇轩昂的中年,三旬上下,着一身窄袖青袍,袖口镶金线描祥云,腰挂白玉带。 而最让他新奇的,是中年人身侧落后半步的那位——一袭褐衣、填着道道方正纹理,长发披散,额头束有明黄法带,左擎四环禅杖、右掌半竖朝天,宝相庄严。 僧人? 陈屿眉梢一挑,多看了几眼。 很快他瞧见有十七八人隐在六人身后不远,分散状,似在暗中护卫。 再瞧周遭,路上行人说说笑笑,或多或少注意到几人,都自觉避让开,没有胆大的去触这明显非富即贵者霉头。 不过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似乎对其中那位疑似僧人的存在并不觉惊奇。 六人与他擦肩过,陈屿眸光一闪,倒映其背后隐隐绰绰景象。 食指微微勾动,一缕缕念头飘散来。 转身走远,不过两三步后,他便露出了然神情,显然从对方溢散的念头中抓取到了一些东西。 果真是释教门徒。 对此陈屿不觉意外,早听闻北齐释教发展不错,最近十几年得了两代齐皇宠幸看重,渐渐起势,虽还比不得本地的道门势大,却也远比在南朝吃得开。 “留发……深褐袈裟……” 他回想起自己在南边如真武山、正阳观等大势力中搜罗到的记载轶闻,假若没有猜错的话,如此装扮者应当是释教中的根源密觉佛陀道。 口称是道,其实与道门毫无关系,不过是当年出入中原时音译的问题。两派实际上谁也不待见谁。 在南朝如此,到了释教兴起的北齐后这种情况只越加剧烈。 陈屿不知道的是,刚才走过的这位面容慈悲的僧人,才与城中一家道派较量了番,小胜半筹,凭得倒也并非经义——两边都听不得对方那套,实则一遇见,不比较还好,一旦比较必是动拳脚。 “王爷有心了!” 另一边,僧人与中年相谈,虽显得宠辱不惊,却也自然而然落下半步,动作尤为恭谨。 “无妨。”中年摆手,与满身檀香的僧人离近了些,然后和善地开口道,“那金明观向来不服官衙,素与帮贼勾结,祸害崇仁,以往本王未去动手,岂料这次这伙人过于放肆,竟招惹到大师寺庙头上,自该受罚!” 僧人口称阿弥,再次道谢,不过神情一如既往悲悯,动也未动。 被唤作王爷的中年瞥了眼对方那宛若凝固不化的脸庞,眼底精光一掠,很快恢复了笑意,以满满诚意与对方谈论,从释教经义到寺庙打理,明里暗里多是拉拢。 释教在本地不弱,如果说南朝道门一家独大,那么北地的道门则显得势弱。这里面有玉琼、灵玄两家道门魁首鲜少管事的缘故,也有朝廷刻意为之。 江湖武林,从来都是乱像源头,但凡有所作为的皇帝都不会放任自流。 至少也得收作爪牙。 释教的传入便在这般背景下开始,百年前大齐未立,那时管不了。等到几十年后被道门赶出去的释教又一次传入,朝廷这才果断扶持,与道门相抗。 最初两家谈不上势如水火,各自也都看得清其中道道,加上本就不顺眼,就顺了朝廷之意,只不过最近十几年伴随释教传信愈发火热,甚至干扰到了道门道派的活动,这才让冲突升级,遇着都没了好脸色,多是要撸起袖子论过一场。 中年人深耕并州,知晓此地释教的势力实在不弱,关键许多官员寻求安慰,与释教或多或少沾染了些,家中常备开光法器的也不在少数。 真信释教之义?未必。都是成精的狐狸哪会偏信这群外地来的僧人的话,可只要有关联,就意味着有可乘之机。 中年人如此想,何况还有一群深宅庭院、整日空虚无寄托的妻妾女眷,若能将释教拉拢在手,这些人便也间接与邢王府有了关联。 第一百章 暂留(单) 南征开始,邢王作为四王八国公之一却只能囹圉于并州,无法插手边地,遑论南下富贵一场——至少在北人眼中,南朝那群整日之乎者也的儒生们实在秀气,如乍暖还寒时刚抽芽的嫩柳,看着柔软,轻巧一拨弄就掉了絮头。 说不上不堪一击,却也无甚值得注意的地方,朝中早有安排,按部就班一路攻城掠地,再不济也能横扫河间,从南朝这步履维艰的巨人身上扯下一块美肉。 可惜自家去不得,先前他曾拜会安国公,结果被婉拒,对方左一句征南乃国运大事,容不得马虎,又一句四王安守腹地是先帝之命,不好擅动。 水泼不进,中年试探了几次,没再自找无趣。也罢,既然要吾等安守,那不趁着大军开拔、万千目光齐聚河间时搞些动作,实在对不起这大好时机。 不止邢王在如此,被当做猪一般养了几十年的四王都不太安分,各有手段搅动着大齐暗中水流。 好在上有文武、皇帝,下有数十万大军,想及自家府邸那群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私军,中年掂量肩头上那几两肉,终归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 “真是不知世宗皇帝怎么做到的。” 大齐以灭赵立国,初时只有四王,八国公是在建国十几年后设立,那时发生了一件大事,正是世宗皇帝以庶伐嫡,从旁支硬生生挤上了龙座。 吃到了肉味的世宗自然不肯再让后辈子侄有样学样,干脆一番动手,明里暗里搞得四王从此以后只能混吃等死。 这还不放心,又设下八位有从龙大功的心腹,此即为如今的国公们。 遍布边疆,执掌一方重镇,名为看家护院,实则也有看守院子里他们这些不得人心的‘旁家子’。 中年心头浮想联翩,神色不变,依然缓步前行,与身侧的高僧笑谈。 哪怕混了几十年,也终究不是蠢笨痴愚之货,晓得该出手就要出手,邢王于四王中亦是出名的势弱,故而值此时候想要伸出了橄榄枝,对象便谈不得有多厉害的那些,筛选一圈下来,选择释教便成了不得已的办法。 …… 城西,一座道观,模样比不得南边那样端正堂皇,少了古朴气,内外布置同样简单到了简陋地步。 观中,十三四人聚在一起,皆束皂色璞巾,玄色道袍临身,各自站定一方,或是忧思涌现眼中,或是愁容遮掩不住。 “邢王府如何会出手?” 有道人出声,言辞颤颤,似乎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的惊讶。 以及眼底一丝惶恐。 邢王府再如何颓靡势弱,也是四王之一,何况并州此地早已被经营几十年,可谓盘根错节,若对方真个想动手,他们这小小破落户绝无挣扎可能。 啪! 一掌拍在石柱上,一身形精瘦的道人站出来,狠狠然道:“只怪那外道一张惑人心神的嘴,说动了邢王,如今释教在渝州已经势力渐起,又入并州,今日更是作出掘我道门根基的恶事!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前方的中年道士则叹息,“说再多也无益处,此番论道确实对方技高一筹,其所谓金刚掌实在悍然,等闲通劲无可匹。” 众人齐齐发言,有人要去请来并州当家的大道观,甚至去寻那两家主持公道。 也有人想从各家的香客、善士入手去游说,言明外道释教的妖言惑众。仅仅四不受就足够让官衙憎恶。 不录民籍、不侍官衙、不奉税金、不履田亩。 无论南北朝廷,对此都忍不了。 却有人摇头。 “玉琼观高居玉琼山,一代不过十人上下,想插手也遥隔千里,力有不逮……至于灵玄宫,何时见过修持清微的他们下山的?人家避世都来不及!” 那道人蹲坐在地,毫无形象,俨然一副放弃模样。 世所周知,天下道脉有四,道理经义虽一般无二,但在南北两地的传承中各家理解又有区分。 加上北地风气剽悍,人皆向武,江湖尤为不稳定,各种武林盟主、武林大会一茬接一茬,好勇斗狠层出不绝。往前两位皇帝隔几年就要派出鹰犬清扫一遍。种种因素下修持清微的道士更不像南边那样还会时而下山入世,都躲在山沟沟里,或者人烟稀少的地方求清净。 “偏生这两家传承久远,除开之后真无一家可做我北地道门的领头羊。” “还有那四不受,如今并州传入的乃是根源密觉一派,自言奉承佛陀,化座莲花净土,只守三不受,对官衙侍奉得紧!否则如何同官府沆瀣一气……” 无奈,众人一时嗫嚅难言,尽皆倾颓沉默。 …… “根源密觉?” 陈屿坐在屋檐上,俯瞰这群道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僧人仅仅错步一瞥,能抓取的念头不多。如今倒是从这些接触过的道友身上得来不浅。 正如他当初在石牙县时,从刘师伯以及几家商行那里听来的一般,此世的释教与佛教极为相似,但在细微处有差异。 譬如释教内分两派,信奉自在生化佛陀的根源密觉佛陀,以及除孽成就菩萨果位的大众他生菩萨道。 两者的根底在大齐也少有人知,底下一群人能知晓的仅限于这两派之间存在极为严重的内斗,剧烈程度比释教与道门的争端还要厉害。 根源密觉佛陀道又称密宗,每一家寺庙由有行散、苦驼、堂座、大正四级。 僧人从行散做起,以佛理评高低。 方才那位擦肩而过、被很可能是邢王本人拉拢地僧人,才与眼前众人里的那位中年道人比试过一遭,小胜。 “一位苦驼么……” 打听到,这位僧人乃是城外广闻寺的苦驼,地位不低,要知道大正在如今的释教中仅仅两位,都在上京城。 堂座多是一州才有零星,比武林中一流高手都要少见。 至少在北齐,迈过龙虎关的二流人物虽称不上似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数量着实不少,一番争斗中,能背负盛名的一流高人自然也就比南边多出不少。 武人的事陈屿兴趣寥寥,倒是释教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新奇,打算在崇仁城中多待一段时间,去了解下释教根底,关键这一势力既然传承不下千年岁月,怎么也不会少了经义佛理,他准备好生拜读一二。 体内,光轮跃动,发出雀跃动静。 似乎也在渴求新的知识浇灌。 第一百零一章 广闻(单) 广闻寺不显名声于外,然在并州却有两分薄名,尤其足下这崇仁县内更是传扬了不少事迹,广为人知。 数年前,出身大华寺的苦驼僧空安大师远道而来,入了城中大富贾家的庭院呆了五日。五日里,宾客尽欢。也不知这位大师给贾家人宣扬了何等佛法,待到众人见空安出来,就直奔城外小包山而去。 “世如苦海,不渡浮屠。” 满面慈怜的空安如是说。他双手合十盘坐石山,口中念念。 “古佛坐净土,说琉璃、说宝砂。无色僧说,光光禄禄去别离、去不得,爱忧恨愁常难绝……” 世人多俗,多愚,空安念诵经义,便要在崇仁建一座寺庙,传古佛之意,渡善恶俗人。 起初,这只是一场在北齐大地寻常可见的佛法宣扬,石山前围聚零零散散十七八人,连行商看了都摇头,直呼简陋,算不得正规的释教法会。 一场没头没尾的宣法在轰笑中落下帷幕,众人不觉有异,看了热闹后便各自散去,至于空安的话,似乎在他们看来只是个妄念笑话罢了。 建寺,钱何来?地何来?如何建造? 力夫、石匠、木匠又哪个组织,如何调度安排? 凭空安一己之力,众人不能说不看好吧,权当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 然后,贾家站了出来。 那位贾老爷捧着苦驼僧的手,一副呕心沥血在所不惜的模样,赫然掏出了多数积蓄,古画被抵换、珍宝被贱卖,最后拉出足足十几车钱财不算,还大肆宣扬,动用各般手段聚集足够工匠。 人力财力皆足,只差一纸公文对空安所建之寺的承认。 商行起家的贾家在这方面出力并不算多,倒是另一家世族出手,为起扫平了阻碍。 三个月后,撒钱一般,耗资无数,寺庙终于落成,就在离崇仁城不到十里的小包山上,百来丈矮山顶,松柏森森。 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大气屹立。 这便是广闻寺。 “修得确实富丽。” 一看就不差钱。 小包山,陈屿飘在云头,大大方方将目光投落,包揽整个寺庙,连带山前山后数里地一起映入眼底。 毕竟新建不过十年,一切都还未褪去颜色。 他看得真切,寺庙院墙杏黄,内有一株银杏树盘亘,初春时节刚至,如今正抽了嫩芽随风莎莎响,显得生机盎然。 大殿错落有致,银灰屋脊两侧铺陈瓦片,质地上乘。 陈屿欣赏了会儿景致,便见着四五位明黄服饰的小沙弥走动在寺庙中,年岁最大也不过十四上下,再远望殿内,倒是有两三个褐袍僧人吟诵经文。 上山的香客被沙弥迎去了偏殿,供奉大小二十余尊塑像,当首两位一者体态魁梧,一者修长高挑。 形态不一,佛陀们的神姿惟妙惟肖。 显然这些塑像很是花了心思。 他放开感知,沉入广闻寺里外,连着银杏树脚下也渗透,干干净净,发觉并无故事流传中那般‘僧人无道’的痕迹。 由于释教与道门间的嫌恶,南朝的道人多数不喜这一派,少有谈论。而普通人对其知之甚少,只晓得有这么个东西,到底如何又不清楚。 如此之下北地流传的说法难免被歪曲以讹传讹。在大梁时,他就曾不止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释教的说法,穷尽了人之想象,或推崇或鄙夷,多有猎奇。 他来时,听闻一农户曾言,释教里的人戴着一副人皮假面,乃天魔下凡,饕餮食人,称大雄宝殿下埋藏着无数骸骨。 坊间流言大多如此,风闻之间传出如何言论也不奇怪。 陈屿转了转,收回目光,径直去了庙中的藏经堂。 广闻寺不大,十年里得到崇仁县几家大户支持,与本地道门斗得正酣,这群不剃发的和尚更有不俗的武力,其中多是易学难精的外功,偏生释教外功相比道门以及武林各派的外功要强悍不少,何况空安出自大华寺,传承远比本地的门派势力详尽精妙。譬如金钟无坏功、伏虎擒拿手等一经流出,就在崇仁江湖引发轰动,使得不少江湖势力渐渐向其靠拢。 至少也变得骑墙,不再偏帮,不愿陷入释道两家争端中去。 “这些外功确实与梁齐两地的武学有部分不同。” 藏经堂中,一处上锁的抽屉已经被悄然打开,陈屿掏出只蒲团,悠悠荡荡悬在空中,自己坐上去,底下两步远就是一白眉老僧。 另有小沙弥清扫打理。老僧参禅,口中哆哆有声,伴着沙沙作响的扫帚打扫动静,衬托得殿堂愈发静谧。 两人看不见上方的陈屿,他却是已经沉浸在了释教经义中。 三人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 崇仁的局势并不复杂,从并州而来的邢王想要拉拢本地的各家势力,哪怕不能成事,至少给自己助助威,或者再经营一番人脉关系,往后出入朝堂也轻松。 释教为传教而来,为渡世人,甚至连不侍官衙这一条都不知何时起从经义中模糊化,自然不会抗拒。 至于道门……没有人在乎,或者说正因道门过于庞大,邢王不觉得自己的动作可以触动这个庞然大物——早在大齐立国之前,乃至前朝大赵时候,道门已经扎根在这片大地。 根深叶茂。 “区区一州,那两家魁首大概率不会在意,至于引得天下道门群起而攻之更是杞人忧天。” 当然,拉拢释教不意味着邢王放弃了道门的路子。 作为一名在收敛锋芒上颇有经验的闲散王爷,自然清楚只靠一条腿走路的风险何等之大,何况他并非站定了哪边,广闻寺的大和尚也清楚,甚至道门也知道,如今看似做了一场,实则还未突破限度。 “过两日,让允儿去奉阳观,带几个女眷上,名头嘛,就为并州祈福……记得多带些长年药草,金银过于俗气。” 邢王府,回到自家的中年王爷吩咐下去,转身向内室走去,同时心底则在考虑广邀并州释教,办一场参禅法会的必要。 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微微摇头一叹。 可惜,在他与朝廷的推波助澜下,释道二派虽未扯破面皮,但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否则邢王还真想在参禅法会边上搞个并州大醮,那多热闹! 回头遥望,他目中闪动不定。 此刻还得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多折腾些,释教也好,道门也罢,闹起来才是最好,既能经营一二,又可向朝廷表明精力被牵扯,没办法再胡搞乱搞了。 大家都放心。 第一百零二章 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陈屿一边体会北地的风光人文,一边时不时不请自来,拜访广闻寺中,将一众经文卷轴悉数浏览品读。 精神强大,脑域也在成就造化境时得到强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甚至视线所及经卷附着的灵性都被剖析,纵然对释教的经义事先陌生,但看过一遍后,一笔一划镌刻在心,每时每刻都在化作一份份资粮浇灌心中光轮。 法象吞吐,反哺自身,思维拔升后洞悉理解之能又有了些许精进。 于是看得迅速,认知愈发深透。 “比起道门经卷,释教的经书更加晦涩难懂,一些遣词格外拗口,藏于内的佛理也过于深奥,不那么友好。” 这在意料之中,释教传入不过几十年的事,如今还在和道门你争我斗,一些本土化方面的作为并不成熟,以至于从外而来的释教在不同州府生根发芽,长出的果实却截然不同。 据说,广闻寺的空安僧人出身千里外的大华寺,经义靠拢这一派,不过其中又添了些空安自身对佛法的理解,故而两者相异。至于他这几日趁闲暇去到并州附近其余几家寺庙,发源各有不同,经书中的记载描述各自有差。 如此一看,齐地的释教便显得七零八落,不利于传播,故而哪怕有官方下场刻意扶持,道门仍旧始终占据上风。 当然这是总体而言,落在崇仁县一地则恰恰相反,眼下的广闻寺刚刚斗败了县中有数的道派,可谓风头无两,城里城外男女老幼皆有谈论,寺庙中的僧人纷纷下山,宣扬慈悲佛法,很是热闹。 陈屿从旁看了几日,结合所观,发觉如此情形并非一城一地,在北齐不少州府都有出现。 “只差一根绳将各地寺庙拧合一起。” 若做到了,释教真有大兴之势。 念头起伏,他再看齐地的道门就表现得相形见绌,谈不上抱残守缺,却大多都只顾自家门前事,鲜少答理外界。寥寥几派被冲击,开始奔走结盟,也因势单力薄以及官方的压制而难以掀起波澜。 释道间的争斗放一边,他不会出手干涉,说到底两派在陈屿眼中都是以朴素观点去看待世界,或能为自己提供灵感。 维持适当的竞争,兴许还能激出二者潜力,从而收获更多。 比较眼前,他更想去北地的道门领袖看看,灵玄、玉琼两家素有威望,即便一个门徒稀少,一个清修避世,但既与真武山、正阳观齐名,合该有不俗底蕴。 说到这,他记起一事,自家云鹤观的根由真要追溯起来,同灵玄宫还有几分浅薄渊源在。 哪怕抛开这点,念及在真武两家时得来铭记的数万书册,他就不会放过两者。 传承久远,人望雄厚,于陈屿而言正是不容错过的去处。 似这样的地方,除了道门有,释教也不缺。非指广闻、大华这般局限一县一府的寺庙,多是兴建不久,沉淀其实对比道门显得不足。 想到从寺中听闻到的,北齐二十一州拢合百余府,大大小小千家寺庙几乎无一例外都有相同根源。 烂陀寺、须弥山。 不过这两者只在大齐派出僧侣,传播经义理念,真正所在却是要去到大漠以西的天地,那是中原以及齐梁两朝知之甚少的地界。 陈屿下山云游,当然不会止步齐地。 将这俩名号记下,往后当是有机会去释教发源之地一看究竟。 “就是不知,与上一世的佛教到底有无差异,目前就广闻的经书所载,一些地方有令人惊奇的相似。” 眼目浏览,将黄帛上最后一行字迹收录在心头,他放下杂念,呼出一口清风拂过藏经堂。 老僧依然闭目参禅,老神在在,全然不知身周的书架早已空空,一本本或单薄或厚实的经书正飘浮头顶上,在房梁下悠悠晃荡。 陈屿挥袖,法力化作长风,送还了书籍,一本未留下,悉数按照原本的位置和排列有序回归原处。 当这边看得差不多,打算离开时,崇仁县内的邢王也收到消息,并州有数的道派青霞观门人来到此地,欲要拜见。 邢王没有拒绝,不过让仆人告知自己染了风寒,安排上好房间与对方,稍待了半日才在府邸中面见。 不知两人谈了什么,等到道人出来后一脸淡然,却是未离去,又被留宿。这一次安置的房舍好巧不巧正离着广闻寺那位苦驼僧所在不远。 是夜,两人相遇,无言中有默契,在邢王的见证下小小切磋了番。 王爷当场,自然不可能动刀兵,一通拳脚到肉,打得虎虎生风。 邢王对此事表示乐见其成,看得津津有味,一旁的侍从仆人也都紧盯着,见识到不少未曾听闻的巧妙武艺。 顷刻,数百招后,两人分而站定。 “福生无量天尊,道友,承让了。” 道人着青袍,淡笑着将劲力散去,补了精致纹理的两袖叠在一齐,抱拳作礼。 面对面,苦驼僧双目微眯,脸上一如既往的慈悲,然而搭配发白的双颊却怎么都显得勉强。 “阿弥陀佛,施主护道技艺高强,此番切磋贫僧自愧不如。” 道人神情微动,心下顿觉好笑,释教与道门在北齐的争斗颇有年岁,自该知道两家经义道理都迥异的势力应如何论道。 辩经、论武。 前者多是多个寺庙道观聚在一起时才会发生,对于他们这种一对一,论武便是上好的法子。于此时,护道之术与释教武功代表可不止江湖武学,也含有两家道理在其中,从而一分高下。 论武就是论道,输了得认! 他刚来,却也知道不久前此人斗败了本地一家道派,背后的广闻寺借此大肆宣扬,狠狠壮了声势。 如今倒是好生会说,一句护道技艺自愧不如就打发,显然这僧人不打算老老实实认下。 道人心中涟漪,那双眸子静静看向对方,闪动微光。 僧人低眉,也不知是否真如其所想那般,自顾自口中呢喃诵经,佛音抑扬,绕动在众人耳畔。 落在外人眼中,僧人已经认输,不过不知释道二者间的因由,故而也未联想到其它,反而觉得僧人胜不骄败不馁,做派颇有高僧做派。 “……” 道人低下手,正要继续开口,好生刺一刺对方,却听旁边看戏的邢王走过来笑呵呵充当和事佬。 一句道门传承不俗,一句高僧佛法精妙,总之两不得罪——实则如何便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两人的房间可是特意吩咐靠近的。 似乎觉得火不够旺,他又上前。 “哈哈哈,并州有释道,武林可安,江湖亦能风浪皆伏。” “来来来,本王向来慕道,府中亲眷也有不少好闻佛理,还请二位细讲一二。” 拉着两人去到大堂,邢王一副求问好学的模样,让道人与僧人无法拒绝。 这边,四王之一的邢王还在给两家不断埋钉子。在他看来并州得乱起来,但不是明面上的,泥腿子们要春耕,要安稳才行,倒是武林江湖越乱越好——天高皇帝远,如今南边儿打得激烈,无暇搭理他家这片,正是找些由头扩充力量的时候。 北地民风‘淳朴’,朝廷素有隔几年就调动地方兵马清除江湖祸患的惯例。 并州武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得凶了,甚至传扬到京城里时,少不得要被申饬几句。 那才好! 平定民乱,剿灭武林匪人,维稳后方局势……一切都名正言顺。 届时不用请命,知晓并州官军底细的他很清楚,只有王府出力才能真的做出成效来。朝堂与地方上赶着要来求他! 邢王收拾残局,一旦插手,其中手段花样之多,毋需赘言。 “去不了边关,也能干事。” 他如今暂无反意,兵马这东西不能多到过于显目,招兵买马明面上行不通,但私底下可以搞一搞,且贵多不贵精,适当的习练不可缺少。 拉一批打一批,释道的人脉关系将被收入囊中。武林江湖驯服得服服帖帖,既练了兵,又能收缴一批财货,还有许多打手收入囊中。 顺带还能向朝廷再要一笔剿匪粮款。 给不给无所谓,哭穷就行。 可谓通吃。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两家斗起来。 将局势搅混。 邢王看向正辩论哪家道理更合乎天地大道的一僧一道,面上笑容灿烂,不知想到了什么。 …… 清晨,崇仁县迎来一捧霞光,照在威远武馆的门匾上。 武馆不大,一方庭院占了大半,剩下三五间小屋,一处伙房。 馆主骆威正负手在后,身穿短打,灰扑扑的衣物下是难以遮掩的精悍筋肉。 看着高大,人却和蔼,即便面前几个年轻人打出的拳头软绵无力,也难以作出恶狠姿态,只温和指点,道出一些错误。 骆威今岁三十有四,膝下一女,又有武馆在手,成家立业都已做到。然而最近这位却有些忧心。 “当家的,如何了?” 又指教了会儿,几人各回各家,骆威也回到自己屋中,妻子已经等候,略带皱纹的面颊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现在满是愁容。 “云松武馆今日又送来拜贴。” “当家的,他家背后是洪拳帮,再拒绝下去的话,会不会……” 骆威眉头紧锁,对洪拳帮的大名十分熟悉,也知道这是一群混马行的,手底下有不少见过血的人,真要惹急了很可能百无禁忌行事。 不过看向妻子,年至中年的他还是解开了眉梢,温和宽慰,“不当事,平儿的伯父在县衙当差,李科的父亲也有一家粮行在,还有少余他们,林林总总的家世背景在对武馆而言也算一层庇护。” “至少在崇仁,洪拳帮不敢造次的。” 威远武馆不大,但有自己这位通劲大成武人,年轻时闯荡也多少有些名声。 故而有一些本地人前来求教武艺。 这些人出手阔绰,他很少拒绝,也都尽心尽力教导,或许真是在劲力一道上颇有天赋和心得,武馆十年,真让自己教出了不少通劲武人,乃至龙虎交济的二流高手也有几位,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望。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云松武馆约他于午日后比武,真要继续拒绝下去恐恶了对方,以及得罪背后的洪拳帮。 骆威心思电转,实际上洪拳帮对通劲大成的自己而言威胁不大,但对方掌握马帮,对外行事无所不用其极,祸及家人不过寻常。 唉,暗叹一声,不晓得这洪拳帮话事人到底如何想的,从上到下表出现十足侵略欲望。近月以来已经打翻了好几家武馆帮派,风头无两,与广闻寺同时成为坊间热议的对象。 真要比试?他想到同对方比武的其余馆主,多是落败,被打得血肉模糊,伤及根基。少有几位艰难获胜,几日后其武馆也总因各种缘由悄然破败闭门。 “当家的,要不我们带着琦儿离开?” 闻言,骆威摇头。 倒不是故作坚强,他心底考虑过远离崇仁,但这里有亲眷,有武馆,有十几年来经营的人脉关系,一同背井离乡奔逃代价太大,如今情况尚未明了,或有转机。 “我去找平儿,拜访他家人问问,县衙方面是否清晰云松武馆的底细,这么闹腾下去,人心惶惶,可不算好事。” 告别了妻子,骆威匆匆披着单衣向外走出,门刚推开,一捧云霞自天际洒落。 脚步顿住,他打了个激灵,只觉灵台空灵了霎时,再细想又好似幻觉。 近日来担忧过度了? 搞不清楚,骆威满心都是云松武馆与比武的事,于是不再多想快步离开。 天空上,一道肉眼难见的流云静静俯瞰城中,有飞霞从云中滑落,打入一个个人体内。 或忙活的小厮,或诵读的学子,亦有垂垂老矣的老丈和懵懂无知的黄发小儿。 灵光渐渐黯淡,这一切都在无人可知中完成,紧接着云朵扶风而起,远远飘去不见…… …… 了解了些许释教相关的陈屿在抛洒一堆新鲜出炉的法种后,迅速远走,由全新法力混合变化之道打造的法种,比以往有了更不可察觉、更温和的特性,一旦触动破开枷锁,就可潜移默化获得他的馈赠。 “灵性日益升华,最近又涨过一道隐约的界限。” 陈屿体会其中变化,结果便是感知飞速增强,以往难能覆盖的地方如今一口气就可收揽眼底。 甚至他还能融身于灵,皆有法力驱使周遭自然灵性,充当浮标眼线。 只要他想,方圆百里再无隐处。 并且升华尚未结束,这种强化还将持续增幅下去。 得益于此,陈屿在小包山广闻寺中翻阅经卷时就发现一处自然灵性汇聚的独特地点,并非内景地,却有相近的玄妙。 在灵性沉积层面更甚,与平平淡淡的现世脱颖而出,偏生感知中没有内景的波动,这引起了他的关注,很好奇其中会孕育出何种事物。 秘宝?灵核? 或者,单纯只是一种现象。 按耐心思,他驾驭云霞,化虹前往。 第一百零三章 泉眼 目的地乃是一处山涧,干涸许久,露出一堆灰白石块。 就在这石堆中央,凡俗不可见的灵性天地中,一湾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在流淌汇聚,灵性被搅动,化作风浪,却又在莫名伟力下转瞬平息。 潮起潮落,不知多久年月,四周的自然灵性氤氲颇多,惟独中央一角空空荡荡无一物,连灵性也被排斥开来。 云霞缭绕,青年落下身下,脚上踩着一团柔白云气,陈屿看顾过去,投落明明生辉的目光。 “灵性淤积,程度到了这等地步,要么凝聚内核酝酿内景,要么触及天地间的大过滤被迅速稀释吞没。” 而不似身前这样,他看了几眼,很快找到关键。 “这处中央,竟是一点灵性都无!” 念头猛动,体内光轮悠悠,一朵青紫法力蓬松在体外。 下一瞬,三法相生后的法力取代了精神力,陈屿尝试入虚,身形在空中闪烁数次,恢复了原样。 “果然没有内景地存在。” 发现无法入虚后,他转变法子,将感知溢散开来,法力化作大手覆盖在十丈身周,以精神视角去观察。 空蒙的天地化作灰白,沉重的色调渲染在眼前,一簇簇灵性光华跃动着,时而变作团状,时而如蒲公英飞舞,洋洋洒洒飘在天空下。 由于没能进入内景地,故而此时看去顶上天穹并无异样,灰白如旧,只是很快陈屿意识到这里的灵性淤积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他向前望去,就见到一道道灵性被吸引在一处,沉淀着,汇作宛若水流似的模样浮沉不定。 耀目的莹白显得纯净,在这方灰沉世界中尤为突出。 靠中心的部位泛滥无数碎片,交织各色杂质一起汹涌,却如何都被约束在方寸间,不得脱离。 与外侧凝聚成近乎胶质一般的情况有所不同,最核心处一片静谧,空空如也。 他走到近前,挥手打出青紫法力,幻化作利刃切割,插入到外围汇聚的灵性体中,一阵反馈传递,仿佛接触到棉花。 目光一亮,手上动作不停。 越往里,那股从灵性中发散出的若有若无的阻隔凝滞感愈发明显。 等法力涌至宛若实质的核心外侧,感受到的已经不再软绵绵,而带上丝丝坚固感。 灵性淤积至这等程度,饶是陈屿也从未见过,好奇之下,他又稍稍加了力气在法力上,继续向内切去。 终于,越过了那团界限,来到空无一物的核心——法力在抽动,一股微弱的不受控从中传来。 陈屿小心翼翼将这一缕法力放开,不再刻意压制,任由其与核心处碰撞接触。 颤动着,脱离了束缚后,青紫色在不断膨胀,很快从头发丝样化作拳头大小。 噗! 然后就破裂开,崩碎成大量纯粹的灵性飘散开来。 丝丝缕缕柔白光色浮动,在清澈无比的核心处晕开。周围涌动的灵光吮吸,将这些由法力化开的灵性悉数吞入。 就在陈屿沉吟,对这一幕若有所思的时候,那些被吸纳的灵性在四周荡漾了一圈后,始终未能彻底融入,最后自个又缓缓析出。 见到此景,他略做思索便大致清楚了其中缘故,受到核心莫名的力量作用,法力在无控制的情况下被分解,一如周围这些灵性光华,大多是被牵引而来再被动纯化后所淤积。 久久不散,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他的法力又有不同,三法相生,融入了法象的力量,即便这股力量再如何神奇,也难以完全逆转,将之一切外在表象剔除,反逆成纯粹的灵性。 何况论质地,这一缕法力的纯度远在其它灵性之上。 自然难以相合。 正想着,他口中呼气,法力散作的灵性被收回,以免滞留其中过久影响到整个环境的运转。 陈屿现在对这个天然造就的‘过滤’器很感兴趣,从其表现来看,蕴含有天地大过滤的特质,不过大过滤是将灵性吸入世界深层,通过现世、内景,以及更多的世界层不断稀释,达到过滤的目的。 而这一团造物却如挖开在天地中的一汪泉眼,在现世的灵性海洋中扎根,凭借自身,不断引动周围灵性纯化洗炼,然后再将精纯的灵性喷吐,积攒在旁侧。 核心处,就是整个过程的源头。 他再次以法力试探,确认这些灵性不含异样,质地上乘,比不得从天之极引下的灵曦,却也世间少有,与长性灯出产的灵光相差仿佛。 不过……纯化后的灵性也作为泉眼存在的依凭,所以一旦挪移过量,这处泉眼的出产跟不上外界浑浊灵性消耗,便会在短时间内沉寂。 想要消除太简单,无需术法,一道适量的法力便可将其维系的平衡破坏。 这也是发现此点后陈屿迅速收回了法力所化灵性的缘故。 再看向中央,空白一片,在周围翻涌奔腾的灵性里很难不注意。 他怀疑核心处之所以没有灵性,大概是贯穿了内外多个界层,让得天地间的过滤效应出现在现世,又局限极小一点。 至于这种贯穿到底如何出现,陈屿尚不知晓,只是推测,也许同内景的形成有关。 此地原本或许就沉积着不弱的自然灵性,后来在孕育内景地时出现变故,新生与寂灭同时映照,使得内层与现世出现短暂的勾连。 这期间甚至海量的灵性涌出,内外交互在一起,待到内景完全溃散后,庞然灵性冲击,使得这一团由莫名力量凝聚的造物取代了本应有的寂灭灵核。 当然,这只是基于他对灵性、内景以及寂灭灵核一些特性的猜测。 陈屿沉眉思忖,手上正好有一枚寂灭灵核,要不去找个地方试试? 灵核中同样酝酿着近似眼前的微妙平衡,只需细微触动,灵核就会破碎,原本他还在考虑破碎后会否引发意外,现在结合‘泉眼’的存在,似乎可以作出适当的预想和引导,不至于毫无准备。 灵核有了,灵性丰沛环境对有着大量灵石灵液的他而言更是唾手可得。 不过,到底是否如此还有待验证,泉眼的形成应当是一次巧合,所以即便真要尝试,也得再研究清楚了泉眼才行。 陈屿看向面前的灵光。 精纯灵性,滞留于现世,仅此一点就值得探究。 何况还隐约和天地过滤相关,真若贯穿多层,那研究透彻后他未必不能以此为跳点,去试探世界的深层。 无数被过滤灵性的归途——从当初青台山道观外桃树下那一方内景崩碎时的遭遇开始,他可是将此事记在心头很久了。 那片灵性充裕的白茫茫天地,在之后多次入虚内景地都未能再遇,想要去到深层实在困难。 原本他仅仅餐霞境界,力有不逮,如今已经造化,再渡雷几次后境界稳固,灵性彻底升华,陈屿觉得有几分底气去探寻一些东西,届时天地之大皆可去。 定下主意,有了泉眼这意外发现,他一时念头千转,由于挪不走,也不知会否再未来消寂,于是直接布下阵法笼罩在千丈内,将山涧卷裹,外人入不得、野兽亦避之。 天光雀跃,瞬息后一捧青华从虚无中绽放,奇景被投映而出,浓郁的灵气飘忽中,一间木屋浮现。 陈屿改变了原有的计划,打算在山涧中长住一段时日,至少要将泉眼的构造原理、运行机制以及纯化方式、影响等摸个大概,否则一旦离开后突然寂灭掉,不知何时才能再幸运遇到。 “纯化灵性……纵然无法洞悉天地玄奥去往深层,再不济也可临摹仿制在山中道观一带,让灵性汇聚,搭配洗涤人念的青瓜能,构筑出如此环境,灵植的生长将得到不小好处。” 这是看得见的好处,这般想着,陈屿不再犹豫,将走遍北齐释道二家的念头收回,暂且放一边,等手头忙活完再说。 …… 冬去春来,四月转眼过去。 杨柳垂条,林间枝繁叶茂,齐地的春耕要比南边晚些,两地种植的作物也多有差别,如今出了城,田连阡陌,入目所见苍翠一片,勃勃生机拂面,令人心畅。 纵然河间一带,这一月两边都安分了许多,没有大肆攻伐,城寨的得失每一日仍在发生,但烈度无疑降了不少,其中既有春耕的缘故,也不缺北齐小觑了南朝的抵抗程度。 或者说,轻看了那位镇南大将军。 腹地的动乱,匪民的劫掠,以及几处边地县府悍然反叛、朝堂狗斗不休……一切都冲荡在梁朝官军身上,却又在严崇岳的运筹帷幄中勉力维系,与齐军僵持。 而当半月前,久攻无果,且因侧方主将大意丢失了一座散关,让梁军北企数百里地后,被唤作齐国高虎的高言弘按不住朝中流言猜忌,拥兵自重的罪名对他干扰不多,却让作战的诸将心头惶恐,为了安抚众将,也为了安抚朝堂臣子与齐皇,他只得放缓了谋划,再三与朝中请罪扯皮。 一来一去皇命不断,终归错失不少机会,于是渐渐慢下来。优势依旧,却没了最初时鲸吞万里如虎的气魄。 转而步步为营,打得分外焦灼。 不过变化还是到来,这是五月中的一日,阳光正好,却见光同关内一阵混乱。 初时北齐尚不了解根底,不过很快细作传来情报,大梁朝中有了大变故! …… 章和二年四月十日,梁皇驭龙宾天。 这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事,从朝堂到民间,风波席卷,狂浪欲来。 而在左右二相以及深宫大太监摒弃前嫌合力遮掩下,秘不发丧,边关的严崇岳知道这一消息已经是一月之后。 这期间,圣旨还曾发于大营,言称慰问,许诺军械粮草赏银,周边州府亦配合无间,却隐钳制在一地谨防动乱。 五日前刚刚上奏了边关情况的严崇岳再接到圣旨时,却是新皇天下大赦诏书。 或许是为了形成既定,新皇诏书不发则已,一发便在短短数日间遍及南梁大地各处,包括边关。 一时间天下无数人都知晓此事——也许新皇如何将士们不清楚,但梁皇驾崩的却再无法掩饰。 他们本能地担忧,倒不是为了大梁未来,而是先前许诺的那些赏银和粮草还能否如约下发。 民间议论纷纷,军中必然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边关本就各派系交织,如今更是心潮暗流涌动,值此之刻再无往日勠力同心的局面。 心思一杂,不复奋勇。 何况还有齐军虎视眈眈,决计不会放过新旧交替的节点。 营帐中,多出几缕白发的严崇岳双目彤红,兀自掩面长叹,面容愁苦。 “愚不可及!” “朝中竖子当道!误我!” …… “南人皇帝死了!?” 哈哈哈哈!高言弘放声大笑,多日来被严崇岳那老将布置出的铜墙铁壁折腾到淤积心头的闷气凭空散去。 “当浮一大白!” 不过高言弘高兴归高兴,也知道机不可失,更并未在这当头犯军纪。 “且将此事报于京师,另着蒋郑、高连之二将,率军从大风口出,汇同主力,夺回九峰!” “着宋越领三都两千人,攻小春江!” “大山关众将袭扰光同,务必趁此良机在对方防线上一举撕开口子!” 北齐再次动起来,这一回来势汹汹不可阻挡,更有细作被派出,就着无数消息纷乱难辨的时机,添油加醋,直将新皇贬低得一无是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里里外就一句话,大梁或许要放弃河间地,或者不会再供给军需。 真真假假边关的军卒民众说不清,建业太远,万一呢,梁皇的信用本就不算多高,新皇能好到哪里去?又听闻是个喜好酒池肉林贪玩享乐之辈,说不得军需赏银都被拉取修造宫室,分润给手下那群贪官污吏!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外的建业同样肃然沉凝,气氛凝重。 街上有兵卒卫队走过,清扫血迹。 显然,月前的那场变故并非圣旨中所言的平和,几位殿下为此大打出手,梁皇驾崩突如其来,在这之前几日宫中才传出皇上春寒已痊愈,还在与妃子同游,红光满面。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 于是急促之下再顾不得布局,一股脑全数掀开。 动荡之大,波及朝堂内外数万人! 纵然一月过去,余波仍旧,时而就有哪家被缉拿,有凶人冲击官邸,有匪徒摸入皇城行刺! 啪! “咳咳、欺人太甚!” 皇城内,太子所在宫殿。 已经登基的原太子咳嗽两声,他双目狭长,寒光漫漫,初登大宝的他并未急着入住皇宫,而是选择了自己幼时所在的这处地方,由手下心腹值守。 在清洗干净之前,深宫过于危险,他不愿轻易涉足。 短短一月,已经经历了百次刺杀,投毒、暗器、反叛……这群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堂堂皇城,竟连一群宵小都防不住。 何等可笑! 分明是在借刀杀人,找了一群替死鬼罢了。 新皇放下手中纸张,俊气的面庞闪过一丝狠戾。 能从几位弟弟手中保下宝座,他不可能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一些事做不得。 至少不能他去做。 双目幽幽,终于长叹,下定了决心。 “边关还在动荡,严崇岳手下的兵卒足足十万,需要拉拢,还有北齐……不能被牵扯太多在京师。” 他不是无能之辈,与流言蜚语中的形象不同,新皇虽喜享乐,却也知晓如今的局势远不到放纵的时候。 北地的动乱已经刻不容缓,不久前他与左右二相相商,打算趁着大赦的名义筹集一批军需送去河间。 二相劝言,严崇岳一旦势大,将难有回转余地——这二人素与武夫出身的镇南大将军不对付。 话里话外不愿出力,甚至要阻挠。 啪!再次击打桌面,他恨然,细想自己手中力量,短时内却又无可奈何…… 希望严将军能挡住吧,再给他一点时间梳理朝堂,届时便可给予边军诸将更大支持。 第一百零四章 天南海北 建业变故太过突然,不止边关收得消息极为滞后,大梁境内各家节度也对此同样震惊,竟一连数日都未曾反应,直到春风稍去最后一丝寒气,繁华探出岩土,才恍然如梦。 留亘河东的阽明节度快马加鞭,手下两万余人风风火火从蟠踞了几月的河东元安府回到老家,以防备边患唯有广搜粮草秣马利兵。 而去岁三月便感了风寒,来来回回一年有余始终不见好的广郑节度在骤然得知先皇驭龙宾天时,涕泗横流,据传迈开了胳膊腿就要去京师哭丧,一众亲将险些拉扯不住。 然后其子又上书奏折,言称家父为先皇心伤至极悲戚过度,数日茶饭不思,形销骨立。于是不得不回去疗养,等到痊愈之后再觐见新皇天颜。 河东河西、江北江南,全然无一安稳之地,各自乱糟糟,此刻的大梁宛若热锅烹油一般,只等一截干柴入灶,就能烘然爆裂开! 与此同时,西北亦不输与人——沉寂许久的平西大将军宋义云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被拦截了许久、积攒近百封的军报从瑶山以西传递过来,送入朝中,摆在了诸公卿、新皇的面前。 朝中变故让宋义云眼花缭乱,被派往建业潜藏的三山五岳的细作们每日都要送出大量消息。 在确认先皇驾崩,而非特意针对计谋后,他果断拉扯大旗,仗着自己平西小将军的身份越过瑶山、吞并崇、昌、瑶、洛宋等七州,退而霸占整个西北,且尤是知足的向西南一州行退,奏言曰洛宋节度的反叛没土人参与,需一举堪定,实则想纵马南北,将西州等地重新纳入掌中。 朝中自然是愿,哪怕右左七相往日与植秀影少没书信,在攫取利益时相互间配合有间,为其瞒报,但如今是同,明眼都能看见西北还没尾小是掉,再是出手处理恐成小患。 于是暂且放上龃龉,在朝中掀起一股对尹文念的口诛笔伐。 七月底,刚刚料理了一批顽固,皇位尚未坐冷乎的新皇便上旨,诏尹文念回京受命,前者是从,反复拉扯到七月中,两方的耐心消磨干净。 乱局一触即发。 至此烽烟七起。即便海州、越州等偏远之地都暴起少次动荡,糜烂一方。 …… “海州也是安宁了。” “天上何处可安?世间愁煞何其少,钱兄还是莫要去操忧此心,更要关心关心嫂子才是。” 海崖畔,八人立在海风中。 举目眺望,壮阔景致扑面而来,让得心中闷闷驱散是多。 从到了海州,每日外敬奉低堂、妻眷做伴的于启猛逐渐走出灭门的阴霾,事实下在离开西南、离开锦州时,我便已作出了选择。 妻儿老母皆在,至多是能让你们再如自己一样整日忧心忡忡,陷入绵绵有绝的恨意中去。 心思开朗,再看人世陡然少出许少往日忽视的风光。 于是面色渐好。习练右手剑诀之余我时常与结识的友人一起出游,常常还会带下家眷,权当踏春而行。 直到最近,舒雅孕太日益明显,实在是便,母亲杨嬛玉更是去给是上,是许我将之去到里面,省得磕着碰着,于是出来的次数多了些。 “嫂子近来可好?” 长须的儒士如是说,我七十是到尚未及冠,谈吐去给,带着浓浓书卷气。是过看衣着服饰,始终未能如愿金榜题名。 “后些日子没些是适,调养几日便好了许少,城中杜先生把了脉,小概再养护几月就可临盆。” 说到那,于启猛也是禁露笑,眼底流淌着暖意。 八人就那般闲聊一阵,等到海风推动小浪一道道摧城似的排开,敲打得轰鸣是绝于耳时,浪太小,几人转身就要回返。 正那时,植秀影看见一道烟火从近处熊熊升起,定睛瞧去却是从城寨一端弥漫而出。 八人对视,脸色一变,那火势可是想初春时候的滨海大城能凭空燃起,必是没人纵火! 于启猛神情凝重,想起最近在海州流传的消息。新皇初登小位,是多人心中蠢蠢欲动,小部分潜藏按耐,但既没着狼子野心且胆小包天者亦是缺多。 一有所没的流民、包藏祸心的匪徒以及流浪汪洋伺机而动的海盗……海州如今并是安稳,许少地方都征了丁口,扩充守卫的军马兵力。 “是好!” “城中没乱!” 来是及细想到底是何方人马后来袭扰城寨,更顾是得同友人商量,于启猛一想到城内的母亲与妻子,一股恶气直从脊背蹿下,针扎般的酥麻发散在脑前。 我面颊涨红,铖的一声拔出腰间冰寒长剑,提气运劲,一步一震,八七个刹这就跳出数丈,将另两人远远落在身前。 两人面面相觑,是容感叹武艺傍身的便捷,各自收好了物件,赶忙跟在对方前边迈步跑远,城中同样没我们的家眷亲族在,眼瞅着白烟滚滚海风都吹是散,实在有法安心。 …… 西州,广庸。 植秀影。 “道友,没缘再聚。” “有量天尊!” 山脚,陆陆续续走出一位位道人,小少衣衫灰扑扑,仿佛许久未清洗,面色也萎靡,是多人眼部染了圈白。 是过细看上却能发现众人神情是显半分颓败,反而振奋。 一身银袍的钱玄钟摇头,可惜于山下灵药的耗尽,以及自己等人到来太迟,错失许少时间,是然或能摸索出更少成果。 元阳峰闻声同样叹息,饶是我也有想到集众人之力能做到此等程度,再少给我们一些时间的话……罢了,此时说再少都惘然,上一次相聚是知又是何时。 “贫道大觑了天上人,否则早些时日认清并发出邀请,小概又没是同吧。” 两老道各自怅然,元阳峰有没出口挽留,一则灵药耗尽,在是在植秀影还没有没少小区别。何况没了张世道友钻研出的这门明悟气感之法,旁人于何处都能琢磨吃透。 七则,便是朝堂动乱影响到了越州的局势,真武山正在收拢力量,以期在天上分崩的离乱上可存留一丝香火。 为此,七堂八殿七十四山所没在里游历的子弟门人,包括一些亲近的道观宗派都已接到告知。 钱玄钟作为离雀山山主,那等情况上有没继续滞留在里的理由。 与此同时,山下数月相识相交的诸少武夫道人同样在别离,厮混在宋义云下是短时日,各自秉性浑浊,相互间没引为知己者,此刻正邀约,定好了上次相见的时候,盛情一片。 临行后,植秀影与植秀影谈论了关于道门新法的事——我们将山下如今总结出的一套关于天地之气以及个别道人意里弄出的类似气血之力的力量统称做新法,与往日习武弱身的方法做区分。 但话中是涉及修法练法,而是念着重谈到关于众人的约束。 早在七月底时,我去给摸索出两道天地之气,借助张世的法门改化出独属于自己的功诀。 距离设想中‘御八气’之境界已然缩短一截。论及手段,钱玄钟自诩没天地之气掌握胸怀间,是说翻云覆雨,至多对比异常一流武人要弱是多,胜在变化少端是可揣测,去给人很难防范。 “新法之事劳烦守檀道友费些心力在下面,如今法诀粗陋,暂是可广为传播。” 我是是担心旁人学了前来者先下,而忧愁于人心去给,贸然掌握超出心性道境的手段武力,可能会失控。 元阳峰颔首,表示认同。寻仙问道七字自古少没流传,如今我们弄出了一门新法,传扬出去说是得会引发少小动静,紧随其前小抵便是贪心是足者的觊觎。 山下的人泰半都是广庸一带势力,我邀请而来,为众少道人打理了几个月的杂活,耳濡目染,难免会传出一些话来。 “自然省得,道友且去给。” 我心道,如今新法只开了个头,天地之气在山上到底何种情况还没待验证,未来如何也是甚明了,想来没我提醒,目后那段时间外绝小部分都是会乱传。 至多也会等到真正可普及的完善功诀出炉以前,才会掀起怒涛波澜。 拜别了元阳峰,钱玄钟带着灵丹峰座师玄明和一众弟子,从平城驾车离去。 此行数千外,我们带下了特意备好的刀剑武器,没备有患。 “于真修,这贫道等人也就此别过。” 小病初愈的张世以及带着徒弟的淮明子几人来到元阳峰身后,打了稽首。 宋屠夫的恶名我们素没耳闻,尤其出身砣方的张世,余梁观可还没小小大大好几十道僮门人在,与我胜似亲人,此时恨是能少长出几条腿来飞奔回去。 继此之前,又没几位在山下明悟气感的道人离开,一些武人也结伴上山。 转眼间,短短几个时辰,原本去给的宋义云重新变作清热模样,等到广庸府周边的门派宗族在元阳峰示意上,由正元观观主、我的弟子云真道人带走散去。 一时间,只剩虫鸣是断。 一小两大八人站在山头,看了许久。 “走吧,回去了。” “师傅师傅!我们还会来吗?” 宋越扬起大脑袋,好奇问道,一旁的宋瑶似乎同样未适应骤然间的变化,虽然山下和往日特别有七,还是我们八人,但经历了之后几月时光,大大年纪的你眼中闪过一丝迷糊。 总觉得没些是一样了。 “会来的。” 老道士揉动俩道僮的脑袋,将大巧发髻搓得散乱。 我回首远望,林荫树前,山上云雾渺渺,莫名的烟火气熏人眼。 想到还没没了头绪、肩臂穴中的气息正被驾驭,以明悟气感的方法打磨,卓没成效。 元阳峰慨叹。 新法起势,如何也是会就此沉寂。 去给是知再聚首时,相熟的道友还能没几人…… …… 天南海北,遥遥相隔万外的两处所发生的事只是当上极为微大的些许,离乱就在眼后,七方下上皆征伐,兵马纷扰。 噗嗤! 麻木着眼眸,文颂双手攥紧,从对方脖颈处拔起长刀。瘦强的身子骨此刻仍旧没些是自禁地发软,在被温冷血浆扬了满面时,那位立志读书做官、挽狂澜于既倒的儒士眉梢一拧,旋即悄然平复。 麻灰布衣在脸下随意一抹,我半躬起疲惫身躯,蹒跚着来到树洞后。 扒拉开草叶,从中拖出一具‘尸体’。 紧闭双目,面容凶神恶煞。 我气喘吁吁,打理了一阵前将伤口下的缠布换上。接着蹲坐在草簇下,解上水壶咕噜噜灌了口,又毫有形象地七仰四叉躺倒休憩。 为什么? 那位读书人想是通——一个少月后自己还在书院与夫子们畅谈往前考取功名时如何报效朝廷,如何清除小梁身下一处处肮脏龌龊的脓疮。 然而就那么短短几十天,自己竟然有波有澜挥舞长刀,劈上了一人的脑袋。 这人临死后的凶狠历历在目,刀刃穿插脖颈、划过咽喉、卡在骨骼时的手感也仿佛残留掌指间。 还没是是第一次杀人了。 但从何时起,为何自己就那样精彩如水的接受?文颂摊平,双目仰望,思绪如潮水翻腾。 “君子是为,为者非下……” 念叨了两句,我实在说是上去,侧头看向这具血流汩汩的尸身,往日研读得津津没味的书卷话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咳咳! 胸肺一阵火辣辣疼痛,打断了我的思绪,文颂神情微动,那小抵是最近数日落上的病根,我是意里,一直在奔逃,风寒染了少次,始终坚持上来,没病根再异常是过。 “是甘呐!” 我半坐起身,如此叹道。 旋即那位在月后还被白风寨的匪徒像牛马一样驱赶掳掠的儒士重巧去给地拖起长刀,来到树洞旁这人身侧。 对方血淋淋,其实还吊着气有死。 嗫嚅着,文颂举刀,良久前放上。 面下神色变幻,终归有没上手。 “便当做他救你一命的偿还,算下那一路的逃跑、追兵,一共八次救命之恩,从此以前咱俩两是相欠!” 高头看去,这人赫然是当初攻上白风寨的陈庆忠。只是现在与这时的意气风发落差极小,披头散发是似人样。 说罢,我就要转身。 身前,陈庆忠发出重微呻吟,似要醒转过来,文颂默然,对方也是匪徒,又念及自己沦落至此没对方的一份‘功劳’,越想越气,鬼使神差,转回步子八两上跨坐在对方身下。 死罪可饶、活罪难逃,我如此想到。 于是撸起了袖子,右左开弓。 啪啪啪啪!! 呼!长出一口气,文颂心头好似开闸去给敞亮许少,看着对方肿胀的脑袋更是心情甚好,麻木的双目都少出几丝涟漪。 第一百零五章 希望 陈庆忠从黑风寨手上救下文颂,如今又被后者从乱战里活生生保下一条命,两人沉默对视一会儿,偏转脑袋,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寨子没了啊。” 一边揉动发肿通红的脸,高壮的汉子用带血的手撩开衣衫,但见数条细长伤口狰狞显露。 他感叹,不是为了黑风寨,而是想到与自己一同打拼弟兄,当初在东公山歃血聚义,自己闯下过江青的名号,方圆百里谁人不知?要说潇洒倒不至于,却未曾想到短短月余就弄得这般地步。 一旁,文颂无言,他虽几日里经历跌宕波折,心思如潮,但对匪徒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未改变,这些人无论如何自诩义气无双,实则都是为祸乡梓的恶人,统统该押下大狱。 他救下一人已经是看在对方还算匪徒中出类拔萃,那段时日里不仅没有为难他们这些被掳掠者,还送不少人返归。 若非如此,文颂早就一刀砍下,或者干脆不管不顾,自个儿一人奔逃。 两人各有想法,对如今的境地或多或少知晓一二 文颂起身就要走远,被陈庆忠叫了两声停下脚步。 “书生!那书生!” “咳、嘿嘿……这外边儿全是那群狗娘养的乱军,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出去后说不得能跑多远,在下这里还有些人脉,不若与我一同?” 只听这人摇头晃脑,仿佛昏沉沉一样语气嘶哑说到,“在下伤势不浅,独自前行定然见不到友人……咳咳、不过好在对周围足够熟悉,想来有人照应的话走出去应当不是问题。” “如何?书生。” 文颂默然,捏紧了刀,低头前走十几步消失在林荫内。 “……” 喟然长叹,陈庆忠再持不住仰面跌倒下去,昏昏沉沉间,突兀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脚步。 “那人也是山匪?” 对方问了句,陈庆忠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勉力笑道,气若游丝:“不是。” 刚答完,他浑身刺痛伴随酸软猛烈涌出在四肢,咬紧牙关,没有多吭声。 紧接着,脚步声渐进,沉重眼皮下只能看见一道模糊身影走到近前——自己的身子被拉扯起来,靠在瘦削的年轻人肩膀上,感受到那熟悉的毫不顾忌伤患的粗鲁动作,他反而心头长舒一口气,安心闭上双眼修养。 赌对了,陈庆忠只来得及心想这么短暂念头,整个人便陷入晕眩中去。 另一边,文颂听进了对方的话,河间三府如今乱成一团麻,兵匪横行,伴着伪齐大军破开边线阻碍进犯,如涛涛洪流席卷各县,一时间偌大的数千里河间地竟难找一处安宁。 黑风寨与东公山不过是被携裹在浪潮中的小卒,大浪淘沙,几十百来人的他们被轻易拍碎,毫无抵挡。 趁着那一夜漫山遍野的斗杀哀嚎,以及骤然熊熊起势的山火与浓烟,文颂逃了出来。途中遇见与另一伙人厮杀在一起的东公山人马,两败俱伤,最后只逃出寥寥几人。 陈庆忠与文颂的相遇便在此时,前者在追逐中与弟兄失散,后者本能地于黑夜里跟在一簇簇火把附近。 山林虫蛇野兽不少,他试着独自绕远一段距离,被幽幽注视的野狼吓得魂不附体、捂住了嘴才没叫喊出声。 一追一逃一跟,三人流落在林子中。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身后传来,文颂止住对过往的回忆,有如绷紧的弦,脊背一曲伏身将长刀叠在腰侧。 作劈砍势头。 叽叽! 一只松树从草簇钻出,黑溜溜大眼见了两人在前,蓬松尾巴一颤,慌张奔逃。 呼—— 松懈开神经,文颂一手按在连日提心吊胆的胀痛脑门,一手别住长刀,挽起陈庆忠的手臂蹒跚向远处离去。 他不知对方口中的友人是谁,位在何方,甚至无法判断是否真仅仅是普通人而非山匪恶人。 文颂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充斥喊杀、尸体与血的地方。 不止东公山、黑风寨,席卷而来的人大抵是前线败逃的溃兵,不愿回朝廷复命的他们生出占山为王的念头,或许在这些人眼中自己等人比不得伪齐军队,怎么也不是一群穷山恶水里的歪瓜裂枣可以比拟的,于是袭击几座临近的山头,使得齐齐陷入战火。 事实证明对方的想法并无错,除了东公山稍稍造成了些许困扰,其余几家山匪对付流民商贾还行,面对兵甲齐全、恶意横生的军卒们可谓一触即溃。 从文颂等人被救下,到陆陆续续有人被陈庆忠送下山,这其中不过三五日,等他也被安排好下一批下山返家时周边的山匪已经销声匿迹。 东公山到底只是一家土匪窝,对这些不甚敏感,直到接敌才恍然。 文颂带着陈庆忠,两人走到一处山坳背阴处歇息,他靠在石头上呆呆失神,良久后总算冷静许多。想了想,按照书中记载的故事,起身将身后明显染血的痕迹略做清理。 等待着,等待对方再次醒来,之前那一片被他斩了一人,迟早被发现。 现在就看陈庆忠苏醒后指向的方向到底管不管用了。文颂望天,木然地看向那无边无际的蔚蓝色。 半个时辰后,这个面如金纸的汉子从地上悠悠转醒,一对虎目失了焦距,许久才回还过神来。 “没、没看错你……书生。” 啪嗒,一只水袋扔在眼前,他朝着不远的背影咧牙一笑,也不多说,拧开木塞轻轻抿了口,快要干裂的唇瓣得到水露滋澜,面色也恢复几分红澜,多少多了一丝活气。 “向南,走隆兴山!那里有一条山道通向萍县,晓得的人不多。” 饮下足量的淡水,陈庆忠长舒口气活了过来,开门见山,将眼前这持刀儒生想知道的全数吐露。 “还有几条道更加险峻,不过没那个必要的。” 他没有解释,事到如今袭击东公山众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乱砍的那群人身份遮掩不住——或者说对方根本就没想过要遮掩,就看重了几处山头,以及他们几家山匪积蓄的财宝。 “溃军……” 到底是败军,势颓之下慌张南逃,一部分人会生出野心落草为寇并不意外,但对山匪他们多是一股脑莽上去,队伍里的百户千户根本压不住。 自不可能向与齐军交战那般层层设套防备森严,连这些小道都关注到。 “多数山道崎岖,以我们的现状很难安然走出,不如就隆兴那一条,反正走的人也不多。” 话落,他不再多作解释,相信对方能听懂其中含义。 果然,文颂并未反对。 既然选择了带上陈庆忠,一定的信任还是有的。 风拂过,凉飕飕。 两人沉默无声。 衣衫乱糟糟、发丝散乱的儒生回想书院的日子,好似过去遥远。 山石下,靠在草地上的陈庆忠同样低垂眼帘,直直瞧看向远方,着仿佛望见了当初因不满官衙欺压而一齐上山劫富济贫的弟兄。 往日余晖犹在眼前。 …… 驾! 驾!! 一队马车飞驰,扬起滚滚烟尘。 越金漱换了衣衫,只身着劲袍,身上染着猩红血迹。 她回看了眼,车架上的几人状况尚且不差,只有两人在前些日子遭遇的袭击中受了些伤势,其中一人手臂被剐蹭,脱了一层皮肉,已经包扎得七七八八。 唯有另一人,是她一位清字辈的小师妹,腹部被匪徒击中,丹田受创,腰背也被利刃割伤,当时失血不少。 虽她在将敌人清理掉的第一时间就涂抹了金疮药,沿途更是请了不少医师,但多次停下来调养,却仍旧气息淤积、内血失调,伤势有恶化风险。 耽搁数月,再不行治恐生意外。 再快些!越金漱眺望远方,他们已经从建业返回到越州,离师门所在的九华山越发近了,只消到得真武,届时自有灵丹峰师长出手。 出身真武,越金漱对自家师门的本事再清楚不过,哪怕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师妹的病灶,令伤势痊愈,将其止住恶化趋势却不难,剩下的在山上慢慢调理,想来有个僻静的地方修养,过几月就可恢复。 这般料想,她心头更是急切,不止她一人如此,实际上车马上几人同样在进入越州后、见到那座熟悉的山脉若隐若现的时候,始终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恍惚间,宛若见到金顶上描刻真武二字的鎏金匾额。 两日后,重楼城。 “回来了!” 城门近前,越金漱与几位年岁稍小的小道士齐齐长叹,这一路可太不容易! 山门就在眼前,几人不再等待,只有越金漱皱眉,不知为何城中似乎不知不觉多出许多陌生人物,一个个手脚强健,似乎颇有武艺。 不去多想,有师门在此无人敢作乱。 君不见天下已乱,唯独真武所在的越州稍显安稳,他们在外州遇见太多离乱悲苦,纵然建业近处也不少。 直到进了越州,这一切才好转。 天下有数的道门领袖,威名不可谓不大,何况越州还有一位王爷在,大军驻扎于此,但凡有波动都被镇压抚平。 相比外州确实好不少。 一行人带着受伤的师弟师妹就要向山上走去,临到山门口才从值守的同门口中听得最近发生的大事。 “所有人都要回来?” 越金漱被这句话惊了一跳,不过念及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又想到身后遭了劫数的师妹,腰背受创,也不知会否留下疤印。 旋即一叹,直言确该如此。 “这位师妹的伤势不轻,不过也并非没有回旋。” 越金漱紧接着便听值守师弟说到,在她带着师弟师妹下山离开历练后不久,离雀山、灵丹峰的座师甚至掌山道人齐齐下了山。 去往西南。 “听说西南那个仙人福地……哦?师姐还不知?就去岁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处仙家福地,似乎在一个叫石牙的地方出现,被当地道门发现,动静可大了。” “玄梁师叔他们应当就是为了这个。” 然后小道士又补充到,离雀山山主玄梁道人在五日前已经回山,一同归来的不止灵丹峰离开的那些人,还有正阳观、周边不少大派的高人。 “都是精通岐黄药理的!” 小道人指出,听到这里越金漱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些人尚未离去,还滞留在山上,不知是因为何故,可能是由于最近的局势动荡?外界的确过于危险,连她这个龙虎交济的二流武人都要小心。 谢过值守师弟的消息,她带着几人快步去到山上,先分两路,一路去了自家山峰向师长汇报情况,另一路则带了受伤的两人向灵丹峰而去。 既然那些精通药理岐黄的人还在真武山上,那么如今最有可能的的地方便是在灵丹峰上。 然而一路小跑,小心翼翼护持着小师妹不让得伤口崩裂,带队的道士到了灵丹峰却被告知山上无人,都去了金顶,与掌教等大人物有要事相商! “只能暂等了。” 越金漱汇报后来到灵丹峰,听得这个消息也无奈,将师妹的伤势情况整理,送如峰内,山中现有的几位长辈道人对此束手无策,于是便等待金顶大开,等掌教等人相商结束。 这一等,就是十日! 好在那位小师妹的伤势勉强在药石的治疗下止住了些,未有彻底脱离掌控。 这一日,金顶上,下来三人。 正是尹文念与玄明,以及一位越金漱等道人不认识的人。 并非道门中人,身着灰衣,发髻由木簪斜插,一举一动都随性,举头投足间昂扬一股令人神魂清明的意韵。 “有劳了。” 三人站定,灵丹峰的玄明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说很难根治。 众人沮丧,越金漱看着小师妹发白的脸颊,以及布满汗珠的额头,恍惚间好似听到了对方那银铃似的笑声,清脆活泼。 心头被攥紧。 反倒是离雀山山主玄诚道人尹文念保持着淡然,眼前的门人伤势拖的太久,几已入骨,饶是他同样做不了多少。 恐怕也只有传说中那些世间妙医圣手们才有办法,他对岐黄药理的见解还是在于启猛的元阳峰上收获精进了些。 不过这一次本来就不是他的主场。 “福生无量天尊,有劳了。” “哈哈哈,无妨,正巧老夫也想试上一试,是否真有奇效!” 说罢,几人唤来几位中年道人,让一众年轻人散去。 越金漱抬头,明亮的眼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第一百零六章 核心 到头来,真武还是封了山。 当散落在各地的门人归来,一众白发苍苍的道人从金顶上走下,讲了许多,最后有道士褪去道袍,只身离去。 不多时,山门外竖起长碑,原先的道路被铁锁连亘,两侧插上制式长剑,半截入土,露在空中的剑柄刻有‘山事竟完’‘不录旁务’等语段。 外人只道世事动荡难安,真武山作为清修道门能庇佑重楼一片已是不易,封山实属无奈之举。 但选择留在山上的越金漱在见识到那般重伤下的师妹短短两日就下地行走、腰腹疤痕消弥,再联想数日前三位师长驱散众多弟子不许围观的场景,莫名的,她不觉得这是丹丸能做到的事。 自四岁被师傅带上山,之后在真武习武生活近二十载的她几乎是看着灵丹峰从无到有建立,二十七山变作二十八。山上的同门师长确有本事,精修丹鼎法,古丹散丹新派铅汞等都信手拈来。 更是在十几年间创出龙虎大丹,名扬四海八方。 但……一路上她同样看过不知多少次师妹的伤势,那绝非寻常药石可以医治。 何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本想回山有门中前辈出手,再不济稳住伤势恶化,有一年两载总能静养好。不料两日转眼师妹就恢复了活泼。 明媚小脸出现在面前时,越金漱甚至怀疑过一路上那些邀请的医师以及自己都看走了眼,师妹的伤其实不重? 不过惊喜平复后,当她好奇询问玄诚师叔等人用了何种方子、哪些药材这般迅速治好时,师妹明眸一颤,欲言又止,最后是她及时停住话头,没有再深问。 从那时起,每次两人相遇,关系本就亲近的两人偶尔会聊到这次的旅途,又难免涉及此事,对方每每都吞吞吐吐,说玄诚师叔他们叮嘱过,暂时还不能外传。 她还记得前两日再遇见师妹时,对方正从藏书万卷的麓云阁里抱着十几卷书册小跑而出。 打过招呼,越金漱瞥了眼,多是些鬼神轶闻,或先贤寻仙的野记。 从旁时候可鲜少关注这些书册,更多是经义道卷,护道武学。 意识到其中也许存在关连,越金漱没有一探究竟下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修持道法十几年的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坐在一方硕大青石上,年轻的坤道远望已经冷清不少的二十八山。 不久前山门处值守师弟的话不由在脑海中浮现。 西南、石牙、福地…… 青黛微挑,她若有所思,玉指叩在石衣上,嘀嗒嘀嗒的清脆响动随风起伏。 难不成,世上真有仙人? …… “大概有吧。” 行走在山道上,于启猛提着竹篓。 身后紧跟着粉雕玉琢的女童,听到老道的回答,女童尚未开口,一旁年岁大一些的男道僮已经高高举起小手,一手挽着同样的小竹篓,里面装满了沉甸甸山果。 只听他吃力地提起竹篓,问道,“那飞天遁地的神通呢?书上有讲,仙人羽化飞天,摇剑一摆,风雨召之即来。” 女童也点头,满是好奇。 年岁尚幼的二人现在还不明白那些道书哪一本是杂闻,哪一本是故事,哪一本又是纪实,加上孩童心性,诵读得多了难免有些幻想。 尤其两人都见识过前几月里山上众多道人武人时不时的切磋比试,活动身子。 踏雪无痕、飞檐走壁,掌劈青木,呼气成剑……在他们看来同样惊为天人,引得不知多少次惊呼连连,眼里闪动着光。 于启猛不用回头也知道童子们在想些什么。 笑呵呵说道,“仙者,乃人居于山,心性超然于世,洞悉天地本源至理,跟能否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无关。” “我等求道修行,便是以诚挚真切之心去体悟自然,体悟道理,或有一日也能近似窥道,心中无碍,白日飞仙!” 童子似懂非懂,又问:“那以后我们也能成仙?” 于启猛笑得开怀,轻柔对方脑袋。 “这得看童儿们的功课如何,往后有往后造化,成仙太远了……” 他不信仙,敬奉的是先贤道君。 至于神鬼显灵……少时倾慕,心向往之,愿作飞鸿足踏云霞救扶世人。及冠后游历天下,也遇见不少玄乎神秘之事,曾为之着迷,结果多被拆穿乃人心作祟,故弄玄虚。 回山静修十载,当一步踏出那待了半生的正元观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所求不过是盘坐蒲团的刹那静谧。 空灵无物、无思无我。 自那以后丢了杂念妄想,安心待在元阳峰上敬奉先贤。又收下弟子,每日里练武讲课,清修悟道。 何等快哉。 直到去岁那一场似梦非梦,从此有了莫名思感萦绕脑海。之后跋山涉水远至石牙,目睹了白雾如盖、烟拢十里的玄奇景致,并亲身涉足其中,见识到内里更多的不同寻常,非凡俗可企及的手段。 故而如今面对俩道僮的问题,于启猛也无法断言世上真无仙。 “儒门常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或许那些仙人道君们便在天上看着我们。” 这般说着,他点了点小道童宋越的脑门,按下一点红印,缓缓消散。 “不好好修读,偷奸耍滑的话,就会被道君们记下,童儿可晓得?” 道僮一震,赶忙严肃小脸不断点头。 一旁的宋瑶见得哥哥这副模样,一对眼睛弯成月牙,掩嘴窃笑。 三人渐行渐远,风中传来话语,很快同背影一齐遮掩在林荫后。 …… 六月初三。 这一日,于启猛带着道僮采药,回山后终于定下一丝气息并依据张世交给的法门参悟出行功壮大之法。 远在数千里外的真武山同样热闹。 封山后,尹文念等人结合元阳峰中的探讨摸索,再分化梳理了半月,弄出了第一版新法修行法诀。 粗浅简陋,功用单一。 胜在修行起来通畅无阻,亦无明显副作用。自封山后清闲许多的众多山主座师等道人齐聚金顶,一同参详,当了第一批切身修行之人。 同样是越州,就在前后几日中,东北部的一座小城内,有人包下小山和一片数百亩林地。 木石工匠忙里忙外,半月里捣腾得七七八八,一方占地不小的院落建成。 院门前匾额宽大,上书弈剑门三字。 重开山门,远道而来的李沐白自然兴高采烈,不过门主钟山锦望看向自家这位弟子的神情却有些忧愁。 再看去,原本修长挺拔的俊气年轻武人,此时悄然硕大一圈,肌肉虬结好似老树根茎攀附,膀大腰粗一身宽松衣物险些遮掩不住。 满脸横肉,狰狞可怖,哪还有当初俊朗的半分样子在。 “怎么会这样?” 钟山锦想不明白,短短数月里如何发生这等翻天覆地变化,最后也只能将之与他们一直在钻研体悟的猩红气血关联。 “或许是利用不当……看来得加快些进度,否则乖徒弟再这样疯长下去,就真看不下眼了!” 眼见对方往门口一站,前来拜会的附近官绅地主纷纷骇然退步,纵使几位武林同道也不禁两股战战,实在那暴涨的肌肉过于吓人。 宛如一张黑影覆盖在门前,配合已经红里透黑的肤色,简直形如铁塔,让人望而生畏。 三者同进,却又迥异,渐渐走上不同的道路。 …… 终于搞定了! 并州,一处山涧。 白日骄阳灿烂,偏生薄雾迷蒙在山谷内久久不散。 恰逢此时有人声从雾气中传出,却是陈屿收拾完毕,满意地看向眼前朦胧旋动的灵光。 当初发现了这方泉眼,在现世中仿佛天然的贯穿,甚是独特,淤积灵性,纯化反哺,他顿时想到不少用途,后来为了赶在不知何时到来的消散枯寂到来前将这东西弄明白,陈屿埋头其中,费下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了进展。 就在方才,他将泉眼梳理清晰,并改造了内里深处的结构,撬动一丝灵韵,返璞归真化作寂灭与再生两种极致,对应存在于泉眼中。 换句话说,这枚泉眼已经可以从地上拿起来,装在兜里揣走! 不过陈屿并不打算如此做,真正在了解到泉眼作用后,他兴致高涨,沉迷其中数月时间自然不可能仅仅为了带走一枚泉眼这么简单。 解析、改造,意味着对泉眼的掌握到达一定境界,陈屿完全可以脱离山涧的环境,自行任选一地去构筑灵性丰沛,然后只要时机合适,有寂灭灵核在手的他有能力再造一轮泉眼出来! “泉眼的存在确实与内景地胎死腹中这一环有关,或者说本就相当于一个半成的内景地。” 吮吸灵性,纯化后再吐露,这一过程与内景的作用相似——后者在他看来充当了天地过滤的一层,用处便是将灵性中的杂质析出剔除。 如今,泉眼不过个头小了些,同时间能过滤的灵性数量少了些,本质上两者相差仿佛。 比起过滤灵性,陈屿更看重其中体现出的如镶嵌在世界内层的特性。 一番尝试也终于让他弄明白几分蕴含的缘由——说白了,这种镶嵌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贯穿,也即天地间多层世界不是立体存在,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泉眼确实是一个洞,一个将复数地层次粘合成了一个平面的小孔。 可惜,孔的另一头并没有‘源头’,只是一望无际的空无。 那是意识无法观测的境地,陈屿对尽头暂时兴趣不大,更多关注在短暂同化成同一面的多个层次。 惊鸿一瞥,他在其中找到了几个灵性极为丰沛的区域。 甚至有类似的淤积现象,这意味着这些地方对应的现世中很可能还有一枚枚泉眼存在! 泉眼能纯化灵性,本身自带强大聚灵效果,用作阵法布置可谓天然的核心。 在发现这一点时触动他心中的某个很久前就有的念头:布一个超大阵法,笼罩人世间,约束其中的修行者。 从传法开始他就有这个想法,无论开发雷法、钻研人念甄别,还是完善复合阵法结构,到了眼下差的就是最重要也最基础的核心。 对此他有自己的考量,不过泉眼特性确实适合,可以作为备选之一。 收回目光,陈屿改造了眼前泉眼,不止变得可携带,还让起喷吐的灵性纯度更上一层楼,在内部临摹了一圈铭文,化作轮转术式与聚灵术式。 如果说之前内外灵性流淌是涓涓细流潺潺注入,那么现在通过术法加持,已经宛如小溪汩汩,效率提升倍许。 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灵曦光华洒落周围,浸润山石土壤,低纯度的灵性天地间无处不见,但滞留不久,而如今高品质的灵性淤积近处,短短十来息,竟让周围的草簇拔高了半寸! 环顾周遭,数月来不断改造影响,已然绿草茵茵,对比山涧外仍旧初春下抽芽的嫩黄色泽,显得更加生机勃发! 另一边,陈屿还沉浸在泉眼的深处。 关注着其中运转起来的无数力量,一层层粘合在一起,看不透,但不妨碍他将之记忆下来,模仿其运行,再自行尝试。 尝试在现世中洞穿内层,只身入虚! 难难难! 良久,他放下动作,那种贯穿实在过于不好推算,神思都快要干涸也才捋出浅薄头绪,需要深入的话短时内肯定不行。 再看泉眼,经过他一番鼓捣,稳固了结构,如果周围灵性环境不发生大的变故的话,至少还能安然存在百年以上! 而这一片荒川贫瘠的山涧,在充裕精纯灵性的滋润下,哪怕不如灵液灵石那样直接,也总会在数年后变得丰饶肥厚。 想了想,陈屿觉得若在泉眼中再埋入一枚寂灭灵核,选择完全释放其中再生的力量,或许会有更神奇的变化。 略做推导就能想象,无非内景衍生而出,幻化出一方似内景地又非内景地的独特构造。 “大抵和现在的奇景类似。” 不过到底如何还不确定,能否存活生命?是否与内景一样死寂?一切都需要去验证。 但他显然不会这么做,寂灭灵核就一枚,改造成功的泉眼也只一处。 何况陈屿犯不着,他有造化真实的青胧山,出入现世也无碍,没必要花费时间精力在这上面。 也许达成这一步有其它办法,没必要依赖寂灭灵核,只是这就不是现在他需要去考虑的了。 从山涧中走出,撤下阵法驱散灵雾。 陈屿没有带走泉眼,而是任由其留在原地,同时记下了意识深入时,观察到的在内层世界中倒映出的另外几处灵性淤积地点。 打算去看一看。 也许能收获更多泉眼,这东西他不嫌多,有一个就改造一个。 “等到被改造的泉眼越来越多,驻留现世的灵性将日益丰沛……也许会迎来一个修行大世。” 前提是他不动手,否则预想中的大阵一旦落成,所谓的大世将遥遥无期。 “人世的归人世,修行还是远些好。” 第一百零七章 四怪! 从山涧离开,陈屿不急着回到青台山将灵核种下,改造出泉眼是个费心思的活计,需得整理准备,如今刚刚埋头研求数月,饶是他也架不住思潮起伏不息,要休憩几日。 顺道,在泉眼深层中所见到的几处灵性淤积点就在不远,最近不过四百里,正好去看上一看。 至于眼前…… 陈屿驾云腾雾,挥手扯下蓬蓬然雪白天光,覆盖在山涧裸石上,晶莹如玉露般迷蒙了片刻,一切消散。 看似一如既往,若从精神角度去感知则会发现有无形巨网笼罩四周,其上流转他的法力,很薄弱,却与泉眼呼应,只要泉眼不熄,大可交相辉映数百年。 巨网蕴含变化之道,随风无声,又有陈屿从泉眼粘合世界内里各层中感悟到地一丝道韵,将周遭山石土木、丘陵涧谷拢合紧密,气机牵连,旁物不可撼动。 这也算是对将来布阵的预演,早在年初时候,于世人口中石牙福地中便尝试了多重阵法镶嵌耦合,如今境界不同,对灵性、灵文的掌握远超当初,用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泉眼的数量不确定,除去天然形成的以外,其余只能寄托于寂灭灵核。” 他深知灵核获取的难度,一方内景恰好处于崩塌、并显露被发现,这实在太需要运气。故而纵然泉眼确实更适合用来布置覆盖数万里山河的庞然大阵,但陈屿无法肯定真能在短时间能收罗到足够数目的灵核。 他现在甚至在思量,将手中的唯一一枚破碎掉,泉眼已经搞清楚构造,随时都能制造,但灵核的结构还存在疑问。 若能将这玩意儿分析并亲手捏出来,以后能采用的手段将会丰富不少。 当然,想归想,他还做不出这事,至少要再找一枚有了保底后才会去尝试。 “兜兜转转,又回到内景上了。” 手上这一枚寂灭灵核还是在真武山上获得,那时一口气找到六七处内景,秘宝到手一大堆。 后来的正阳观便没了这等幸运。 不过他记得武州慎江畔的镜泊湖,那里有一地沙洲,其上的内景就濒临崩溃。 或许能有出产,还有建业皇宫中也存在两处,以及两者间的一些地方,都有行走至尽头的内景地。 秘宝或许没有,但灵核绝对会在之后一段时日内显现——就是不知这个时间到底要多久。 纵使陈屿也无把握断定,只能往后抽空去走一趟。 “三五月内应该不会出变故,内景崩塌前还维持最后一丝稳固,等到这唯一一点韧性消散,就会如山倾倒、似江泄洪,一发不可阻挡。” 他估摸着回去时可以去看看,如果还不行,就每隔几月余留出些许闲暇花在这上面。 伴随灵性升华,法象开发,术法威能或多或少都有提升。如今乘风化虹术飞越千里山川不过两三刻钟,假若再施展融身于灵,一东一西哪怕数万里都只需个把时辰。 朝游北溟暮苍梧,与陈屿而言眼下已然能够做到。 何况他还在将雷法融入遁术,深挖其中的力量,欲要两相结合使这一门术法再次蜕变,一旦功成,届时天下之大无可不去。 收回念头,脚下轻踏,一阵云腾雾绕飞旋身侧,流光浮动,人已远去不见。 …… 继续向北,陈屿之后目标很明确,直奔各地有着悠久传承、不菲名望的势力宗派,乃至一些名声远播的秀丽风景、险峻山峰、未知石窟……一个也未放过。 途中,他知道世间局势动荡,也晓得自己在山涧一停就是近两月,说不上人世沧桑变幻,却也有不少事的发展出乎陈屿意料,以及——眼下已是六月,春时都快要走尽,天阳一日比一日燥热。 他才想起山后那棵桃树兴许要成熟。 以及栽种的茶树,估计也长出一茬茬鲜嫩茶叶。 “原本一直待在山上的话,有灵液灵石每日浇灌滋补,应当在三月底四月初就能长成。” 现在缺了许多养料,但有他事前下山时打造的环境和聚灵阵反哺,怎么也能在六月时候成熟。 对两者如今的模样心痒痒,不过这边还得继续,腾不出手,否则便要飞身回山看顾一二才能消解了好奇。 陈屿游历在各大州府,多是去到人口众多,局势相对安稳、人心思定的地界。 这些地方的势力但凡有些传承年岁,多多少少能养出一两方内景地。 内景的诞生与灵性、人念有关,而百姓数目越多,溢散的人念和飘忽于空的灵性自然不会少。他从这些地方找到了六口泉眼,大小相差不多,被全被改造有了更强大的提纯灵性之力,并作为大阵的核心之一分列,洒下法力清辉,幻化巨网令泉眼扎根得愈发稳固。 与此同时还得到十几件秘宝,功用与往前所得大同小异,这里不作赘述。 灵性的升华正处于激烈程度,无需秘宝去添一把火,只会适得其反。 这些秘宝分属不同内景地,原本无法合归一处,除非他耗费大力气去时刻托举在手。不过当陈屿尝试将其收拢在同样游离现世之外的奇景青胧山时,过程无惊无险,秘宝也无抗拒。 于是所有秘宝悉数收拢至奇景内,不同于寻常灵植那样随处可放,秘宝本身肉眼不可见,故而被他放在了顶部,点缀空白的天宇。 宛若星辰,幽幽发散的灵光化作蒙蒙星辉,铺照在山与湖中。 另外短短半月里他手中又得到两枚寂灭灵核,然而这并非幸运,乃是翻遍了大半个北齐的结果。 只能说马马虎虎。 当初在南梁时对这方面并未重视,真要一般无二的做法,大抵收获很难好到哪里去。 南朝的人口、底蕴确实超过北地,可过往数载大河以南动荡不断,相反北地虽有小灾小难,却影响不大。 人心不稳,人念便纠缠消磨严重,纷乱无比。 不利于内景的诞生,甚至对已诞生的内景地也会造成不小冲击。 这也是为何在南地能发现那么多濒临崩溃的内景地的缘故——可惜,哪怕内景崩溃得多了,灵核的出产还是稀少。 “挖内景这法子走不通。” 又走过一地,从一方有四十年历史的‘古刹’中走出。 陈屿手中捏着枚如同释教舍利子的金珠,面上露出些许无奈。 道门、释教,北地最大的两家他几乎翻遍,也才这么点东西,倒是书册经文记下了许多。 如今只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琼观与灵玄宫,这两派深居简出,鲜少崭露峥嵘在红尘,仿佛避世。 走吧。他抬步浮空。等这两派看过后就沿着北漠,转到向西。 陈屿心中浮现两日前刚在齐国皇庭中见过的地图,很潦草,许多地方都未曾标识清晰,但对比此时的南北两朝,这或许已经是最完整最详尽的地图。 上面有两朝,有西域,有更西方的数十小国、以及只闻其名的尼罗。 传闻释教便从尼罗传来,不知真假。 他略看一眼,再来到高天眺望,很快找到方向。 呼!风拂过,踪影全无。 …… 时间一日日过去。 西北的局面在最初的僵持后,愈发不利于梁廷,新皇登基,一切以维稳作为首要,然而事与愿违,各地节度以及野心家们正是看重这一时候的绝妙时机,纷纷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想要从大梁身上敲骨吸髓再狠狠吃一口。 宋义云正是其中翘楚,手中有人有地心头不慌,哪怕满天下都知晓他这位平西大将军、吴国公野心勃勃,欲要反叛,可这不是还没反嘛! 扫荡土族之乱、定边守国。 这是他发兵南下允州、乐燕的理由。 两地土族太放肆,不如西州与砣方等地,看看后者,正是他当初离开时清扫了一大片,这才稳固至今! 于是心地善良的宋义云见得不得当地百姓被盘剥压榨,离乱失所,出兵杀戮土族世族等乱臣贼子,要坐稳平西将军这个头衔,无愧皇朝恩典。 至于面对朝廷诏书几次三番的阳奉阴违,且最后让钦差‘意外’染病、更与来接替位置的大将刀兵相见,他也有说法。 “朝中有奸佞!蒙蔽圣听!” 于是举旗,赫然发兵越过瑶山,奇袭了数个关口,打得各地心惊胆战,不少官吏连夜奔逃。 紧接着还上书,言称自家坐镇西北两百个日夜,饮风吃沙,对敌伐贼,黄天戈壁夜霜鬓眉,不见半点儿人情暖意,只余冰寒。 如今朝廷不思体量忠国之人、罔顾忠义之事,定是有奸人把持朝政为祸天下。 他要举兵!他要勤王! 奉天靖难、诛讨国贼! 雷声大,动静震天响,真个动手却又不出邕州,不涉锦州,就连瑶山以东打下的地方也悉数归还,宋义云率领众将施施然回返,不吞一城一地。 近月来就与朝廷打口水仗,有军将来袭也都避其锋芒,暂且只顾先将西南七州拿下并稳固。 当这位屠夫的目光聚在西南时,西州作为其发家之地,难免被重点关注。 去年的那场陶阳大屠、针对砣方州的屠杀犹在眼前,官僚惶惶,世族惊恐,土族更是跑跑逃的逃,不敢留下半人。 江湖武林同样受到不小影响。 因为宋屠夫如今不再只是一方小小偏将,手下坐拥数州的他更有细作无数,其中就包括令西北四州各家都闻风丧胆的一伙人。 三山五岳。 …… 广庸。 正元观,迎客殿。 “三山五岳?” 云青道人杨青皱眉,听着好友的话并结果递来的一封信纸,打开,上面的熟悉字迹让久别重逢的他心中喜悦散去,渐渐凝重。 “是的,三山五岳。” 对面,一身着布衣,宛若田间农夫打扮的中年喝了口清水,对杨青说出了自己沿途意外听来的消息。 “这事在西北已经不是秘密,不少门派都已知道,或者说是宋屠夫故意放出的消息,大概是想以势压人?然后将西州各地的刺头挑出来,一遍清理掉。” 不等杨青开口,他自顾自接着说,西北四州已经被这位收服,洛宋节度极其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全部腰斩弃市。 女眷充入红坊,妻女则被亵玩,也不知哪天就没了性命。 “宋屠夫想要重回西南,压服官衙自是当然,而在此之外立威也好、杀鸡儆猴也罢,总之要抓一批人出来杀掉。” 向来不服管教的武人首当其冲。 况且此人本就嗜杀,曾一言令下屠掉了陶阳县数万人,指不定这次到底如何的心思。 杨青眼光漠然,似是想到了对方如此做或许不单是为了立威,也有杀给七州之人看,告诉所有人,他宋义云回来了。 “宋屠夫……何其可笑。” 对面那人也摇头一叹,“确实可笑,然不得不防,此人心思多变,阴晴难猜,前些日子才命人将四州武人聚在一起搞了场大比武,结果不知哪里不如他意,临了竟是将前十的武人打杀大半,只余两三人委曲求全得以活命!” “这一次宋屠夫传出消息,便是要让西南乱起来,民间与官场,乃至武林江湖都将被搅浑。” 宋义云想立威,想找出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会无用甚至阻碍自己。 “所以三山五岳便是他的手段?” 闻言,那人点头。 “三山五岳本是洛宋节度刘叔武笼络的部下,流放囚犯、本地武夫、刺客……各种桀骜不驯者汇聚,费了老大力气才统合成功。可怜此人经营瑶山以西十几年,到头来全给宋屠夫作嫁衣。” 又听了些,杨青明了对方意思。宋义云搅浑西南的手段不外乎官场、民间两方面入手,前者有大军压境不愁官吏纳头便拜。反倒是后者不好处理,泥腿子的想法这位将军不在乎,但有武艺傍身、可行刺杀之事的武林江湖人则不可忽视。 面对大军确实难以抵挡,但打不过躲得过,找个地方封山闭户,谁也不搭理就稳妥了。 为此,他想了个法子,犯不着大军行进压得所有人站在对立面,既然江湖人江湖事,那就照规矩来。 挨个上门挑战! 只要不是境界悬殊,对求名的武人而言哪怕知道这些挑战的根底也不得不接,这就是规矩,数百年来从未变。 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一个个都是打出来的! 为此,宋义云派出了三山五岳,这伙成分复杂,但如今已经披上了西北官方细作的身份。 “三山五岳里有不少人都是当地武林中人,被宋屠夫许以金银财富、香车美人收拢麾下。” 杨青知道,这一次宋义云对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了,或许不至于大杀特杀,但三山五岳一来,不知又要死多少武人,破落多少门派,以及节气颓败,被收为屠夫鹰犬为虎作伥。 那人也对此忧心。 “西南武林情况你我皆知,一流高手都少有,哪怕一府之地也才寥寥数位二流龙虎层次武人,比不得西北剽悍民风。” 这是事实,杨青无法否认,纵然他天资不差,在接管正元观后也难免疏忽武学护道技艺,当打之年气血不至于颓败,却无法臻至更高境界。 “来我西州……广庸的是哪一方?” 他凝眉,看向老友。 对方摇头,并不知具体,但西州武风在西南七州内已是有数,三山五岳必然有所倾向。 “擎岳、衡山、昆仑,此三派便是其中风头最盛者,如今昆仑镇压西北,又闻白州那边有擎岳之人行走切磋,若想不差的话,西州应当会是衡山负责。” 只是这人也不清楚到底是衡山中的哪些人前来。 “说是三派,实则鱼龙混杂,根本无有传承,各色人物充斥,衡山中连土夫子之辈都广邀不拒。” 不过说起这一派,在西北游历了数年的他还是有话说,于是对杨青提点,要他早作准备。 “眼下衡山最有名的便是刺夜刀,这是一名不见首尾的刺客,传闻就是他背叛了刘叔武,刺杀掉手下大将,才让宋义云轻易夺得西北四州。” “除此外,还有西北大比后收服的青拳客羊子亘,一双铁拳打遍西北。” 再然后,就是打杀过一流武人的衡山四怪、掘过前朝王爷墓的花爷…… “这里面真正要注意的便是那衡山四怪,他们四人名声不小,尤其以阴毒狠辣著称,作恶多端,未被收编时就遭到不少正道人士讨伐,结果损了不少人,至今也逍遥于外。” 比起羊子恒形单影只,四怪其实更适合宋义云的安排。 杨青点头,神情凝重,不过心头并不显慌张,面前的老友不清楚,但他知道如今的西州不同以往,至少广庸内的武人早在不久前元阳峰上随行参悟的数月里精进不少。 渡过龙虎关的也有好几个。 甚至想着要不要去一趟山上,与师傅说说此事,哪怕从始至终未曾表明,但杨青不觉得自家师傅会明悟不了气感。 回想起玄诚道长那一日吐气化剑的玄奇手段,杨青心颤,看向老友的眼神愈发安定。 有此神仙手段,想来任凭对方如何武艺高超,在广庸府一亩三分地也翻不起风浪。 念罢,他起身道谢,两人告别后又去到元阳山上将事情和盘托出。 于启猛虽不管俗世,但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却不愿就此忍耐,于是承接下来此事,只等时机合适便会出手。 当然,主要是老道定气成功,体内旋动一股冥冥若神的气息,那是迥异于尹文念等人明悟气感的天地之气,而采自血肉体魄,又不同于气血,煞是神奇。 老道士跃跃欲试,静极思动,也想找些靶子来试试手。 不过事情往往会与预期有所偏离。 五日后,一好一坏两则消息传来。 “云青道长!来西州的真个是那可比一流层面的衡山四怪!” 杨青心头一跳,保持着镇定。然后就听闻对方面色古怪地继续开口,“好消息是,衡山四怪刚跨过西州与允州的交界就在风托山一带丢了命!” 他看向杨青,眉眼轻抬,好似憋笑。 “听闻是吃了些不该吃的。” “身染痢疾。” “死状极为凄惨……”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境界 废物!」 西北,昌州。 瑶山以西有崇、瑶、昌、洛宋四州之地,半载以前刘叔武尚未被腰斩时,昌州并不算突出,各方投注目光不多,只有一支偏军驻扎州府中,防范允、白二州北上的乱民,以及西地山沟里不知何处蹿出的土民夷狄。 直到宋义云带着大军暗度陈仓,借着策反之功一举将四州拿下,又调转马头与朝廷对峙,这才将重心从洛宋分润部分。 是夜,行军大营内灯火通明。 旁人只道宋义云贪财好色嗜杀,殊不知此人既有野心,更有果决,且深知自己从军伍起家,身前身后靠得就是一帮从西州带回的老弟兄。 故而在许多事上都有偏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兄弟一个个都在手下当官吃酒,好不快活。 不过到了如今地步,坐拥西北,堪称天下有数的军阀势力,仅靠底子那点儿人明显不够,于是他果断地在四州掀起一场清洗,从官场到军将,从民间到武林。 同时搜罗不少人才,或是武艺高强好勇斗狠,或是书香门第儒林世族。 来者不拒。 在他手下任事有一点好,那便是放肆无拘,只要不延误了军机,不冲撞宋义云本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偏生这人生得一副喜怒无常之心,动辄打杀,故而真正愿意做事的不多,大都只图敛财。 宋义云不在乎,他要的就是一群能喊能咬的狗,忠义与否无关痛痒,毕竟当不得脖颈上的一刀,兵锋架在脑袋上时任谁都晓得该怎么做。 做法简单粗暴,效果却拔群。 短短时间内不仅收拢了刘叔武手下的势力,稳固了地位,还大肆招揽,将麾下几支力量扩充至极。 三山五岳便是其一。 当初渗透建业城中谋算,虽然老皇帝的驾崩与他们无关,但传来的情报显示细作还是干了不少事。 宋义云是个合格的将军,对情报格外看重。 只是如今,扩充了人手、加派了银钱武器,结果刚安排的人还没到地方就传来殒命的消息,实在让他挂不住脸, 衡山一系在三山五岳中乃是中流砥柱般,四怪也是人才,年年上下打点与孝敬都不少,才使得西州这个甜头落在他们头上来。 最后变成这样。 此刻,营帐内跪伏一人——名义上三山五岳的大都统正跌在地上噤若寒蝉,面朝黄土的脸上汗如黄豆滴落,浸湿一片。 「一群废物!」 啪!信笺被砸在地上,宋义云身形魁梧,站起身宛若黑云压顶,作怒火中烧之貌,气势凶戾。 他气急而笑。 「身染痢疾而死……呵。」 「查!」 「查不到就下去问问本人!」 低头言喏,大都统抖如糠筛,颤颤巍巍退了出去。 等手下人离开,披着厚甲的宋义云咵嚓坐下,厚实木凳发出嘎吱声,仿佛要被坐裂。 西州……他略做停顿,旋即抛飞在脑后,这都是小事,微不足道,三山五岳多的是下三滥,死不足惜。 西北别的不多,两条腿的武人可满地都是。 只是三山五岳近来扩充得足够,有人伸手摸过了线。引得一些老兄弟都来跟前抱怨。 他望了眼大营外,眼神幽幽不见笑。 外人终究是外人,得时刻提醒着。否则就会不上心,然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 尤可为风尘仆仆,从山野中穿行到外界,望看向天地一片清濛月辉,视野顿时开阔,神情一松,长舒口气。 可算走出来了! 两日前,他刚从山里出来,还未来得及将这次摘采的药草处理放置,就发现用作临时住处的湖畔猎人小屋被窃贼光顾。 倒是不担心,一则屋子里除了一床单薄被褥、几株干草药、一堆瓶瓶罐罐外再无它物,至多床头放着两块山里偶然所得的赤金,那东西不值钱,与黄铜类似,看着喜人罢了。收在屋中本是要炼药用。 二则便是在谨慎本能下,事前离开时给屋子里的部分物件上洒了些不那么温和的药散。 小老头行走千里、悬壶济世,心肠不见得多狠,所以药散毒性不强,只会让擅闯且不问自取的人受些苦头吃。 果不其然,追出几百米,就在不远处看见倒栽在地的几人,不停抽搐。 拿回了赤金,尤可为想递上解药,结果那几人满脸横肉、恶语相向不说,还不断口出不逊要打杀了他。 再一看打扮和口音,察觉到不对劲。 一番盘问,才知晓四人来历。 「挑战西州武林?死伤无论?」 来者不善啊,尤可为问了几句,更是好奇。 「你说你们放着好端端大路不走,净往山里钻是什么由头?」 衡山四怪也有苦难言,这不是听闻西州有仙人福地,就想着在周边走走,没准能遇上?结果仙人没碰到,碰上了尤可为这个善用毒物的。 实际上以他们四人的身份本不在乎那区区两块赤金,然而一路风餐雨露,半点儿收获也无,好不容易看见个小屋里摆着物件,横行霸道惯了,想着蚊子腿也是肉的几人手欠地就拿了。 「罪有应得。」 回想起四人最后的模样,尤可为摇头晃脑,知晓几人来头的他自然不可能再放过,且不论对方手下沾染多少人命,放过去又会荼毒西州武林不知几多武夫。 冤家宜结不宜解,为了了却这段巧合而成的仇怨,也权当是为民除害,尤可为不动刀枪地让四人「安然」上路。 小老头对常人心善,但在江湖中可有着「判官」名号,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几人不仅没了命,且身染污秽,落下个足以让人耻笑许久的下场。 之后他深感此地不可久留,加之附近能看上眼的药草摘采得七七八八,于是果断提溜包袱跑路。 扎入山林两日,凭借一流武人的脚力绕远数十里,到此才从山道小跑而出。 辨别方向,他一边打理衣衫,一边走上另一条土路,远远的,能见到一众房屋与袅袅烟火掩映夜幕下。 …… 衡山四怪死在了少有人迹的野外,离着西州还有几里路,虽没遭狼兽啃食,但等到被人发现时也已不似人样,据传只能模糊从面庞服饰上辨个大概。 这消息是从另一支三山五岳人马中流传出,听闻领头那人去看了眼,直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远在广庸的杨青等人自是不清楚其中细节,不过三山五岳,或者说其背后的宋义云在他们看来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四怪说到底也只是对方的一条狗,顶多叫唤声大些,真说伤筋动骨远不至于。 不过出乎预料,广庸乃至西州武林接到消息后严阵以待了大半月,直等到夏日临近,也未能见到新一批三山五岳之人。 再细细打听,才发现隔壁白州、允州也停歇,不少原先挑战四方的凶狠武人都莫名偃旗息鼓。 又七八日,北边终于传来消息。 朝廷忍受不住宋屠夫在西北西南的肆无忌惮,已经从各地调军十五万,由殿上鲁国公领军讨伐。 两边一触即发,已经在瑶山一带打得天昏地暗。 「虽同样担忧宋屠夫尾大不掉,然河间北地又该如何?」 有人叹息,为河间地苦苦支撑伪齐铁蹄下的数十万军民忧愁。 话是如此,实际上河间地最近一月来的动静反而要比五月时消停不少。 两方几十万人穿插徘徊在这片土地上不断交锋,烈度起伏不定。 传闻北齐也出了问题,那位儿皇帝对高言弘不甚信任,一如大梁先帝对镇南将军严崇岳那般。 总之纷纷扰扰,种种因素作用下,倒是让梁廷瞅准机会从诸多牵扯中抽出力气好生教训一番宋义云,打算安内再攘外。 西北风云变幻,西南七州在一开始的压抑凝重后,遭到波及,同样不少受。 北边儿来的乱民、溃兵,滋生出无数匪徒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还有十余支挂着各种名头的教派出没,蛊惑人心,伺机掀起动荡,扰乱各地州府。 由于早前江湖势力联合官衙特地清理过本地匪贼流寇,故而广庸府内的情况暂时还算安宁,不比外州那样乱像将显。 元阳峰上,一处高耸的乱世上,数寸杂草丰茂,野蛮生长。 于启猛静静盘坐,吞吐气息。在给两位童儿授课之后,他便常常坐在这里,自打将手臂穴窍内的气息定住,大半月来日日如此,体会风铃悦耳,感受天清惠明。 心有体悟,感念真定。 他对体内的气息操控愈发流畅,且随着一次次吞吐在壮大,虽然其中过程十分缓慢,如同龟爬,但每每流淌经络时生出的一丝丝氤氲暖意却让人神飞惬意。 没有去契合血肉,仅仅定窍,却又引用了张世的明气感气之法以及尹文念那一套天地之气理论。 纵然于启猛并不完全认可后者,不过其中可取之处颇多,唤气如钟吕、吐气似长剑,神异非凡。 尹文念借此若去了山下施展,少不得被未见识过的人当做仙神道君临尘,举家老少齐齐供上一副长生牌位。 他没参悟「天地之气」的想法,脑海中时不时跃动的直觉让于启猛将更多心思花在了身躯体魄上,又因年岁限制,自然避开了气血一途,如今走上一条任谁也没见过的路。 至少与尹文念等人,乃至李沐白等有不小差异。 「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神通苛求不得,此刻穴窍厘定、气息流转,或可称这股力量为内气,与天地之气区分。」 至于境界,他想到古时五时七候这一说法,又念及修道五境。 初光、大定、坐忘、惊蝉、龟息。 见闻广博的于启猛清楚这一套说法其实与北齐的释教还有些关系,两家虽关系抵触,但有时还是会相互汲取。 不过这些境界更多是安在了悟道修心之上,与他这等境界又有不同。 说到境界,他回忆起众人在元阳峰上时探讨过关于新法的名称与释义。 最终,尹文念拍板,定下来「明气」这一词,作为新法的第一境。 设想中,一气生五脏、御六气而凭虚渡空,是为凭虚境。 之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境界,譬如有人说道人修道,合该悟法自然,那便是合道境,或者归一境。 也有人觉得太拗口,不如直接叫作第一第二境界,顺口易懂。 总之除了明气境外莫衷一是。 于启猛对比,尹文念的明气境界似乎与自己如今的状态相似,但相近之中亦有差异,两者修法不同,他体内并非对方所吐纳的天地之气,而是体魄之气。 「天地之气需吐纳,内气需养练。」 「此境便唤作定窍,契合五时七候中第一候之道,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停心入内,神静气安……」 之后则以内壮内养为主,或可为内壮境界。 定下境界,于启猛开始梳理自己这一套修法的差漏,新法便是如此,脱胎于道门经义,许多地方不过是先辈臆想,实际修行起来存在缺失与偏差。 于启猛这十来日便全身心投入,却苦于无有灵药在手,无法感悟深层,故而进度并不多。 若按照他自己的理论来,大概还只是个刚刚定窍的小门徒,才堪堪起步罢了。 放下杂念,于启猛闭目凝神,口中呼吸,气息悠长。 胸腹起伏,暗合律数,呼呼然清风袅绕鼻翼,发丝飞扬,道袍轻飘飘,衬托得越加仙风道骨。 眼目紧闭,神思空灵。 手臂内,皮肉之下的某一处穴位中悠然旋动着无形无质气息,那是生发自肉身与灵性结合,一种不同凡俗的力量。 依着刚钻研出不久的行功法诀磕磕绊绊搬运,每一次旋动都好似涌上冥冥清明灵感,自穴窍跃入灵台。 却是无比孱弱稀薄,甚至行功的本人都未有发觉。 …… 无边无际的漆黑天外,陈屿目光时而闪动,打量这一道从虚无中颤抖着钻出来的意识体。 很小,脆弱。 但有着无惧风雨的韧性,不似之前所见那三团意识一样,纵然已经快要凝聚意识星辰也比不得眼前这一道,看似羸弱,实则有着令人侧目的强韧。 他未去打扰,对方四周浮现出一股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法力浮动周围,轻易分辨出那是内炁的味道。 或者说一种类似于内炁的力量。 比不得法力,更别谈如今三法合一后的他,可这是新芽,陈屿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欣然。 看着这小小的意识体不断挣扎着抵抗四周涌来的黑雾,屡屡被压倒,又在汹涌澎湃中艰难挺拔而起。 涨大了少许。 「成长速度倒是挺快。」 如果能维持这速度,可能再过不久就能凝聚星辰,觉醒自我。 不过陈屿清楚这中拔升很快就要结束了,等到意识体稳定后就会慢下来。 而对方意念中的气息也很熟悉,他已经认了出来。 于启猛,那位曾在自己构筑的真武山梦境中促膝长谈的老道士。 他不意外,或者说早就在期待这一位的蜕变,如今看来似乎已经找到路了。 陈屿有些好奇,以后回返时倒是可以顺道去看看。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八章境界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石井 在于启猛的意识体不远处停驻片刻他便离去,飘然飞向另一处。 此番遇见实属偶然,他本是为了玉琼天根小白而来,身形远去,金光灿灿。 自山涧走出又有近月,体内灵性的升华来到了关键,但瞧陈屿一体元神畅游在天外天中,两侧袅袅赤色烟气,缕缕飞旋如雾,却压得黑雾不敢涌上前。 那是灵性跃升后法力拟化的结果,到了这一步,灵性涌动愈发剧烈,每一次潮涨潮落都好似拓宽道路,冲破瓶颈,让令氤氲变幻的法力跟着水涨船高。 精进幅度一日高过一日,纵然他精神造诣不浅,有时也不由得会溢散出些许能量,便是这一层朦胧烟气。 如火如风,似须似疾。 好在并未失控,尚未发现有其余不良影响,陈屿便由得去了。 赤烟遁过天外,划落一片漆黑中。 宛若大海两分,厚黑雾笼罩而成的厚重外围被轻易撕裂,拨云见日,一轮明晃晃「太阳」矗立内里。 透过光芒看去,见到一株高逾二十丈的青翠植株,细细打量,叶片饱满、浑圆硕大,中央托举五枚黑色珠子,相隔间隙则攀附摇曳着七朵红艳娇小花朵。 玉琼天根似荷似莲,花朵绽放在顶端散发迷蒙清香,从鼻头涌入神思,牵动精神发出雀跃渴望。 今时不同往日,灵性丰沛、法力万变莫测,陈屿对这方面的抵抗已经加强了太多,纵然靠近了跟前也不至于失态。 约束着从精神意识深处不断上涌的进食本能,他取下一枚黑珠,很轻巧,微微触碰便落在掌心由法力拿住。 甫一着落,洞悉之能流转泛动,蓬蓬清辉在这方被藤蔓枝叶撑起的逼仄小天地中夺目,令他看过去。 很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陈屿摩挲掌中拇指大的珠子,表面光润,手感极佳,仿佛上等玉石,浸着丝丝缕缕的温凉。 同样传递在神思层面,不如实物,却更加真实不虚。 天外天中,他屹立虚无,看向这枚珠子把玩了少顷,双目洞彻,神光溢流在元神体外,法力浇灌泼洒,一层层流淌,将之里里外剖析得干净。 「一种契合黑雾的造物。」 他已经知晓这五枚珠子的根底,谈不上果实,玉琼天根真正的果实是眼前不远的红花,至于黑色珠子更像是金须穿插黑雾吮吸能量时残留的杂质,混合了生长过程中遗弃的那些所形成。 换句话说,黑珠是小白「废弃」的那一部分,这也不意外于其内部有着与黑雾极为相近的属性,本来便是收纳从黑雾吮吸而来的杂质,变得漆黑如墨很正常。 陈屿更意外的是黑珠在汇集了海量杂质后还能形成稳定结构。 要知道黑雾可不好相与,其中研磨诞生的原石有一枚算一枚,蕴含能量的同时有极多无法消融化解的物质,即便是如今的他以法力炼化,也仅仅能做到将其比例尽可能压低,也即提升原石的纯度。 之前陈屿已经尝试过,耗费不同程度的法力将一堆原石炼化。 最后收获一批纯度不一、基本都无法用在自己身上的石头。 哪怕最纯净的几枚,法力提纯至极限程度,比之赤晶天石还要差不少。而且全然没有其中那股仿佛生机的奇异力量,仅仅能用作回补,自己用都嫌弃,被他全抛给了小白——天石数量有限,但人为提纯的原石量大管饱,若非如此,后者想要成熟还得一段时间。 玉琼天根成熟,陈屿便停下了对原石的提炼,如今再见到五枚黑色珠体,一时心念波动,好似想到了什么。 「吸收黑雾……转化提纯……」 抛飞一枚在身前,取至天外天中,任由黑雾试探着弥漫开来。 看着那一圈圈吞吐的烟雾,即便没有金须主动招引,自然而然的运转依然呈现在眼前。陈屿略做感受,发现这种提纯十分缓慢,比不上法力的千万分之一。 但考虑到这是被动吸入,与玉琼天根主动吮吸有很大差距。 另一方面,他关注起珠子内的杂质。 「这些杂质能不能以外力释放?」 如果可以,那么或许可作为一件防护时的武器,又或者改造一片区域,再不济能引来大量黑雾制造原石。 当然,陈屿更感兴趣的是这些珠子的被动转化所提纯出的东西,据他过往观察其中不止是单纯的能量,还有一些类似独特养分的事物被供给小白吸收。 这些物质与他当初通过元神残骸捏造精神领域时捕捉的那些事物相似,都来自天外天中无处不在的黑雾。 孕育于吞噬精神的黑雾,却与精神领域无比契合,他对此物所知不多,只在早前有所遇见,后来精神领域干涸,内里的精神力在三法合一时被全部拿去融了。 直到现在才又有发现。 「天外天以虚为主,庞然无垠,这些物质也许根本不是黑雾所产,只不过从未知处携带而出,所以才呈现出与黑雾特性截然不同的性质。」 黑珠内,雾气被转化,一股股,往日熔炼天石、消磨原石、提纯炼化时候都未曾发觉在意的一股极其微弱的力量从中飘然而出。 太微弱,即便他早早将感知覆盖周遭数百丈,更是用法力演化领域,山川日月烙印四周,交相辉映将每一细微之处都映照透彻。 这一刻仍旧险些没有抓住对方。 轻灵的力量在眼前被凝聚束缚,法力幻化片刻,穿透了内外,将一切呈现在脑海之中,分毫毕现。 陈屿目光一亮,有些没想到,兴致愈发勃勃。并非照见对方的来历,粗粗几眼还看不到太多,但体内有代表世间变化之道的法象存在,故而几乎一眼就看出这股力量的本质。 意识,以及灵性。 意识精粹,那是迥然与如今见到的各种意识体,质地十分高,几乎不比他蜕变数次又升华后来得差。 偏偏这股意识又显得支离破碎,他花了少许时间琢磨,辨识那是无数意识的集合所成。 怪哉!这么多的意识七拼八凑,偏生弄出如此精纯的结果。 不仅意识精千锤百炼过一般,微弱交织的灵性同样品质不低。 这是自然状态下绝对无法形成的灵性品质,即便现世中每日吞饮的灵曦都要差上一分! 他再次将目光投落在黑珠上,心头跳动不止,想到了许多,似乎这东西的用处要比想象中高不少,不仅仅是一个垃圾桶那么简单。 …… 现世,北齐,涿州。 陈屿走在巷道上,与路上结识的游子攀谈,两人多是对方在说,面对这位淡然出尘的道人,不知为何甚是亲近,离乡渐久的游子仿佛见了故人顿生思乡情,一路回想少时如何,乡里良善、亲朋友待。 借古喻今,感慨良多。 「相当初,在下游学渤海,见了妄海宫廷,有感古燕国事与今下何等相似,还曾给海昏侯及丹妃的故事提笔……现在想来倒是矫情可笑,一国之大、君臣无数,竟只有情爱缠绵留下,岂不可悲乎?」 「又记起乡邻,陈兄有所不知,先帝初登时励精图治,那十几年里大齐可谓国富民强,官绅清廉如雪……家中的余田便是那时得下的。」 「如今?如今自是没了,家父家母守着调败祖业无能为力,不然在下也不至于流落在外,苦求学成登榜,光耀门楣。」 陈屿点头附和,保持倾听,手里捏着一张薄饼,卷了些香料,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唇齿留香。 道人坐在车马上吃的正酣,旁人却不觉异样,反而只感到对方的返璞归真,随心自在不落窠臼。 游子还在缅怀,陈屿则一心多用,一边听着那满是怀才不遇、思念亲友的话。 一边对自己改良出的灵材品评,结果还算满意,至少以灵植制作出的食物确实能带来足够的反馈,满足口腹之欲。 唯独其中过程繁琐,天下吃食何其之多,他不可能每一种都投入精力去改用灵植,那便过度执念了。 于是只能期望这是暂时,等灵性升华结束就能恢复。 与此同时,更有一部分意念已经穿梭在天外天,去到了天幕之上那片洁白空间里尝试,带着刚到手不久的黑珠。 视线回到这头,陈屿三两下将散发微弱灵光的薄饼吃完,正当好车马停下,游子到了求学的书院,他瞧了眼,婉拒了盛情邀请,与对方拱手拜别。 比起南梁,北齐游学之风更盛,尤其在十几年前,从东到西、南北之间,数十州府都有游学之人。 正如对方所言,那时候的大齐国力鼎盛,四海皆服,哪怕南朝都只能龟缩防御不敢试其锋芒。 只是人世浮沉,短短二十年不到齐梁已没了太多差距,令人徒然慨叹。 他这几月一直在寻找各个地方的内景地,期望能捕捉到寂灭灵核,以及那些沉积在灵性丰沛之地的泉眼。 故而对俗世的动荡了解不多,只晓得南边儿的战事打打停停,断续数月,北人虽不觉会败,却也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彻底南下。 「要打很久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过了最初的攻势,南人反应过来,北地儿郎再勇猛也得多费不少功夫。」 如今,坊间都在传言朝廷要更换前线大将,具体如何尚未可知,高言弘在梁朝凶名赫赫,但在北齐名声却要好不少,于是此话一出,许多人就要奔走,为其谋下些许情面。 陈屿从一方宅院走出,旁人见不得。 心中收拢关于外界纷扰的思虑,专心于眼下。 院中有一方枯井,岁月不浅,且有人念交杂,不知以往经历如何,会沉积大量灵性在此地。 总之他从中找到了一处内景地,虽未有灵核,却得到一件同样是石井模样的秘宝,而且效用颇为有趣。 掌中,灰沉石井个头不大,仿佛鹅卵石堆砌成数尺高低,一手托举,宛若半截塔身。 偏头看去,内部滢滢宝光,如水波涟漪,又似风抚轻巧。 陈屿定睛,那光华凝聚的水面平静下来,倒映出他的面貌。 叮咚! 很快,惊奇的一幕出现。原本俊朗的面貌在涟漪荡漾下,迅速变化开来,最后凝成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短发,戴着黑框眼镜,面色稍显几分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陈屿勾起嘴角,觉得有趣,只是念头一转就将上一世的面貌临摹而出,仿佛映照了他心中所想般。 而且石井秘宝的效果不止如此,还在不断变化。 那人又转动,化作擎天大树,化作干瘪枯草,化作静默石块。 万千变化,唯有倒映中一抹模糊的背后形体始终如一。 「将灵性映照了出来么。」 人有灵,而陈屿有法力,有术法,可变化它物,但灵性不会变。 他将石井收起,这东西倒是可以用来观察灵性外在,不同于自我感知,内外对比更加全面,也方便他掌握升华的情况。 至于窥探内心、临摹上一世这种事只需在意识海中多波动两下,庞然无序的意念自然会化作风暴屏障,任何外力都无法窥视。 他方才试了试,当意识刻意隐瞒,石井中的力量就如同无头苍蝇,水面涟漪不断,却始终空空如也。 当然,这是对陈屿而言,若放在旁人身上将很难防备,除非改变灵性,否则任何变化都要被看透根底。 然而更改灵性,即便只最浅层的形态变化,也是他都做不到的事。 陈屿不打算吸收,这件石井秘宝让他多出一些想法,修行至于可以钻研下其它方面,譬如炼丹炼器,权当放松心境。 他打算将石井炼制成器具,如今也掌握了不少手段,境界提升,如此之下也行可以试试炼一件「灵器」出来。 这并非完全没可能,石井乃自然天成的秘宝,自身灵性充足,且融于本体,炼制起来很是方便,无需外力浇筑灵性。 手上的灵器至今只有两件,其中万法铜镜便是通过外力浇筑而成,比起天然造就的长性灯,成长性稍低。 「炼制之后,形态的话可以选择镜子或者法塔。」 如此一来石井本就有映照之能,届时成功化作灵器,更能发挥十二成的效用。 而这也将是他第一次以秘宝炼制,不管成功与否都能收获颇多。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零九章石井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新与古 灵器的炼制无需准备其它,有空闲便可开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拿些东西热热手,许久未炼制器具,多少有些手生。 时间来到六月下旬,日头逐渐变得炙热酷烈,路边鲜绿长草也萎靡,花卉耷拉在旁,无精打采。 走走停停,一路上见过许多地方,也去到好几处名望不浅的观宇宗派,或多或少有些收获。 青胧山天壁上挂着的内景秘宝已经不下四十,除去少部分来自各地小门小派以及名胜古迹,其余多是从齐国皇宫以及灵玄宫与玉琼观处搜罗得来。 与南地时候不同,北齐的两家道门魁首底蕴浅了许多,大头都在皇宫内,听闻齐太祖立国时曾骑跨高头大马、带着部将亲自登山。 自那时便有许多典籍道藏、古老传承被搜刮一空,挪到了皇庭大内中去。 那些原本上沾染浓郁人念,又浸润灵性日久,乃是内景造就的关键。骤然被带走,使得绵延数百年的两家势力竟只有寥寥三五座内景地,其余尽皆胎死腹中。 陈屿看过这两地,对比正阳、真武两家,不止在道法修持上有不同,连传承方式也迥异。 北地的势力很喜欢分内宗外宗,外宗待人处事、留驻红尘,甚至耕田种植、经营商贩,大部分供给自身,余出的则奉于内宗诸人。 内宗多清修,其间门人钻研一道不断熬炼,数年十数年如一日,或是武学护道技击,或是丹鼎风水符法。 自有几门独特手段。 两者相比内宗要清静许多,人气远不如外宗旺盛。 这种流派的源头为玉琼观,他们正是第一个采用如此法子的。 后来大齐立国,那位世族出身的太祖率军叩山,灵玄宫在一通折腾后被大车小车一连拿去万册经卷,宫内道藏典籍空缺过半,不得已学了此法,从此内外分流。 以隐山内宗这种半封山的方式维持着传承不熄。 不过大齐并未做绝,在以悍然手段几乎打断了两家脊骨的同时,也丢下几颗甜枣吃,让得许多前贤道人都得到封敕,落以道君真人之名传扬天下。 其中故事曲折难说,陈屿也只从旁人口中,以及两家势力现有的藏书记载中了解了些许。 内外二宗的传承之法让他好奇,入内查看过几次,且不论遍及齐地各州府的模仿者,灵玄、玉琼两家本身对于外宗的打理还算有条理,内外之间联系紧密,许多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入,很是灵通,而非坊间传闻的那样隐世不出,全然不顾外界沧海桑田。 看过这俩家,他同样找到了一些值得留意的灵性充裕之人,多是内宗道士,这些人既然能进入内宗,天赋自然不差,且常年修持武艺与养心,与常人相比有些优势很正常。 陈屿洒下法种,期待他们能从中参悟出属于自己的道,踏上修途。 往后无论勃发于天外、演化星辰,甚至开辟前路,都可让他触类旁通、从而有所收获。 不过灵性这东西很玄妙,并非与俗世所言的天资完全挂钩,陈屿在一些落魄世家、小门小户,乃至于农家子弟身上也都找到过一二人,先天灵性活跃。 未曾厚此薄彼,他一视同仁,将法种传下,深埋在这些人的意识中,等待感悟之时,破壳生发的那一日。 踏遍大半北地,陈屿循着计划犹未回返,而是向更北方的草原、大漠走去。 不过这些地方壮阔有余,风景别致于其它,然而论及人念灵性却稀薄,故而内景想来数目极为稀少,泉眼亦如是。 好在他于齐国中已得十余处泉眼,除去留下在原地的八处,另外几枚被收拢在怀,不仅如此,处于末期即将崩溃的内景地也标记不少,往后大可再去寻上一番。 手中寂灭灵核数量有限,现成泉眼正好拿来为布阵练手。 定下注意,他迈步远去,渐渐离了烟火人迹,出入嶙峋戈壁,荒芜川泽。 没了同行游子,没了人念磅礴。 餐风饮露、浮游天地。 途中,放下刻意,观览大地风光的同时亦不忘手头诸事,可谓充实无比。 研究泉眼、消化法象、升华灵性,以及琢磨那五枚黑珠和七朵红花的用途,一切按部就班。 时而等到积蓄圆满,自感体内灵性雀跃带动法力快要蓬勃难耐时,便登天招雷狠狠劈一番,噼里啪啦兀自舒畅淋漓,仿若挣脱枷锁,又破开一层桎梏。 …… 春耕之后,战事再次爆发。 西、北两端牵扯大梁许多精力,纵然左右二相坐镇,然而还要同宝座上那位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故而只能勉强维系。 不得已之下召了各地节度出力,许以从急之权。 此例一开,宛若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各地纷纷出兵勤王,实则占地扩兵买马,风风火火不加掩饰,节度使们大有操练十万旌、定鼎江山王的架势。 梁廷如今已顾不得其它,河间爆发多次冲突,战线后撤数百里,几近整个府州都沦陷。 严崇岳到底年纪大了,从年初支撑这艰难战局至今,世人皆知倾覆就在一刹。 只等一场溃败到来。 但这在朝臣眼中还只是小疾,数十年来北国何曾伐南?至多掳掠些人口和银钱宝物便会归去。 真正的大患在西北! 为了应对北地局势,朝廷派遣多位将领派,并以节度使们手中交换来的兵力悉数托付,只求在秋收前稳住阵地,不使起伪齐荼毒京畿。 今岁南方少有天灾,必是丰收之年。 届时粮资充裕,自可进退有余。 至于西边宋义云,朝廷可是花了大力气,兵甲齐全、人马如山海,良将景从。 攘外先安内,十万人齐齐向瑶山以西进发。 然而当头一棒,右路军便在宋义云手上吃了大亏,覆没了数千人! 平叛众将冷静下来,转变策略,以瑶山为阵地借由西南与北漠与之交锋,派出大量细作寻求破绽,甚至策反将领以及当地土人,欲要侵扰之间伺机一击破之。 然后就被三山五岳里那些混不吝的货色教训,反倒这边几个都头先是被以家眷要挟,再由酒色引诱陷落,出卖军机,让得几处新建的粮仓被袭击,付之一炬。 又有刺客在关塞出没,掠去了守关一人都头的项上头颅。引哗然一片。 两日不到,大军营后的水源被人偷摸投毒,那人轻功超绝,踏行草簇宛若凌空飞腾,十余士卒都未能拦住,最后弓箭齐射才拿下。 虽查明之后就封堵了水源,重新开了一处,没有真个影响到行军,但经过此间种种,直到此时,将领们才真正意识到宋义云手下这群武人是何等无所不用其极! 「西北民风彪悍,人皆尚武,哪怕面对军阵都是枉然,但行刺投毒、袭击亲眷等事却再适合不过。」 梁军加强了大营值守与方位,又打杀了上百人仍未止住,日夜都有人不厌其烦袭扰。令众将神色阴郁。 「军中习武者不在少数,放武林中所谓二流三流之人比比皆是,然不可能如对方一样肆意。」 军中将士有限,武艺高超者多是对正冲锋将之类,特意抽调出来去行袭扰之事实在划不来。 「从之前捉拿的几人口中得知,他们都是宋贼人手下的三山五岳众,本为西北当地的武人,被收复后派来送死……只要能侵扰半分,对方就欣然满意,不指望这些人能干成大事。」 「江湖武人?既如此,我等为何不仿照着招揽一批武人与之对垒!」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闻言多数将领点头,不过也有将领面上流露犹疑,「宋义云屠杀西北,有赫赫威名煞气,这才威逼武人为其爪牙,以身后各州武人那无法无天的性情,恐怕……」 众将沉吟,最后上首那人开口,同意了招揽一批江湖散人为朝廷效力,分润一些压力,至少能同样做法去恶心对面。 「那些人本将也略知一二。」 「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便封赏几个领头的,拉拢一批。小门小派还是算了,就以名头大的为主,让他们自己去组织人手。」 「我等只需略施威仪,再让各地官衙配合,自可让其服服帖帖,温顺听谴。」 众将了然,开始商量哪家合适。 「末将的小子素来纨绔,曾与一些武人结识,听闻论出名,合有两家为最。」 「真武,正阳,名望不小,不过后者不好动,左右二相也不会允许此刻再挑起「国师」一事。」 上首的大将沉思少许,了然点头。 「那便真武负责吧,传本将军令!」 「再许其自行安排西南本地的武人,数量一定要够,不要求他们去前线拼杀,但国朝艰难,这些人往日不事生产,如今总该回报一二……」 …… 封山的真武终究没能逃开这漩涡,迎来了第一桩祸事。 「朝廷派来钦差,如今就在山下的重楼城中暂住。」 此代真武掌教玉鸿端坐,神色肃然。 鹤发童颜,得封真人的他一对瞳眸望看向左右蒲团上同样仙风道骨的二人。 正是同位真武山真人的玉琼、玉华。 此间为无妄山,金顶。 殿中只他们三人,面对朝堂下达的将军令,事情不算小,且在明知封山遣散门徒的当下,还要真武去为平定西北出人出力,实在让人难以心平气和。 不过三人面色还算平静,既不如前线众将想象中那样惶恐不安,也无借此机会大展手段定鼎魁首之名的念头。 仨老道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不以外物悲喜,殿中流淌着无为之意。 显然,这封所谓的将军令,并未让三人在意。 「朝廷新封五军元帅的令,言称要天下各派出人出力,体恤国之艰难。」 「真武为大梁道门魁首,当给各家做个表率,号召武人踊跃。」 玉鸿真人刚说完,右侧传来动静。 「呵!」 玉华真人抚掌,这是个瘦削老道,青袍遮体显得身形颀长,纵然年逾六旬却道修有成,看着仍旧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只见他翻开那道手令,一目十行粗略扫过,嗤然一声,不予置评。 自顾自念起了清静经。 玉琼真人站起身来,「师兄,这些杂事既然已经有打算,那便照着做罢,师弟近日或有所感,就先走一步。」 道了一声后,转过去离开了金顶,风中还传来其若有若无的呼吸与呢喃,蕴含某种律数,很是奇特。 「哦?玉琼师弟要突破了?」 「好事,好事!」 玉华闻言一愣,也接着离去,听闻师弟突破在即的老道士迈开了步子,就要回到山头继续闭关琢磨。 刚走两步,老道士又看向身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调转身形去了另一处。 正是离雀山方向。 玉琼师弟之前的进度比老道不如,现在竟然进步如此大,难说小玄诚没有在其中出力,不行,得去问问,最好自己也能学学。 求道无分先后,达者为师。 向自己的师侄请教这种事,老道士不觉得有何不可。 与此同时,金顶上。 玉鸿真人笑着看两人陆续离开,目光悠悠,仿佛穿过殿门越过了山峦竹林,见到玉华向离雀山去。 再看身前的令纸。 鹤发老道摇头轻笑,长袖下手掌缓缓伸出,弹出指印。 一抹赤光从丹田飞出,萦绕指尖。伴着食指勾勒,口鼻吐息。 祸火敕净咒! 呼! 一缕细微火星从掌心飞出,飘扬在纸张上,转瞬舔舐蔓延,化作一捧火焰。 挥动袖袍,火气驱散。 金顶大殿的地上只余下些许灰烬。 见得这一幕,玉鸿真人反而没多少惊奇喜悦。比起另外两位,当时正在闭关参悟的他是玉字辈的三人里最晚得到这份功诀的。然而许是天赋不差,同时也是三人中第一个明悟气感。不过很快就察觉到玄诚道人带回的新法修习过于艰难。 首先便是天地之气太难找。 按照对方所言,在真武山上寻觅天地之气,几乎要比在西南边陲那座元阳峰困难百倍! 「一者如大树参天清晰可见,一者如发丝纤细难以洞悉。」 差距如此,饶是老道耗费心力,仿佛回到数十年前刚入真武时那般,日夜都在研求,最后才堪堪入门。 然而,等他想借助古时传承的诸多道法时,却发现纵然明悟气感,这些道法也施展不出。 新法、古法…… 「古时的法真的存在?」 「为何走不通……」 回想方才的咒术,不过是照猫画虎弄出的,并非真个咒术。 但玉鸿真人也有想法,将真武传承的古法以新法的方式一一重现,想来又会是一番独特效果。 ……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章新与古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避法 二十八山之一,离雀山。 石室内,道人尹文念盘膝吐纳。 气息绵长,吞吐间似有烟云腾转口鼻身外,起伏聚散。 良久,睁开双目,于一盏青灯浊光下的暗沉中,黑白分明的眸子内掠过一丝柔白亮色。 徐徐沉寂,他皱眉轻叹。 「天地之气太稀薄了。」 果真和灵药有关?尹文念叹了声,习惯了在元阳峰数月中近乎取之不尽,此刻回到真武山恍如虾戏浅滩。 由奢入俭难呐! 倒是没有颓然,毕竟修了几十年的心境,他很快调整过来,神思转动,泛起一丝跃跃欲试——当初离开元阳峰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找到外界天地之气的源头。 如今这环境反而更有利于去分辨与寻找,但有一处丰沛,都将如黑夜中的明火一样难以被明悟气感者忽视。 况且之前几月包括他和于启猛在内的众道人已经形成共识,知晓灵药天成,除了石牙那一天降福地外不知何处才有,不可完全仰仗那等好运之事。 幸而天地间并非全然枯竭,以行气之法使灵觉空灵,仍旧能在冥冥中感受到一缕缕轻巧灵动的天地之气浮游不绝,只是过于微弱,一触即散。 想及此,尹文念忽觉新法艰难,若非他已于体内蕴养足够气息,足以维持引动天地之气入体的消耗,恐怕这一星半点的境界早已跌落,回归当初。 「天地之气实在飘渺,于外界踪迹难以琢磨,纳气入体也显得鹤立鸡群,稍加动用便损耗过半,恢复又不知要何时。」 这也是他明悟气感后鲜少去琢磨术法的缘故,源头紧锁,入不敷出,些许气力实在禁不起耗用。 如此之下又影响到对天地之气的吸纳搬运,抛开已经掌握熟悉的这一道,还有大量天地之气属性不一,对他的引动反应平平,需要加持之下才能撬动一角。 想要在这等境地下从无到有修行新法并入门,难度可想而知。 转而他又在脑海中浮现三人,不由得感叹,即便如此亦能功成,师叔们确实天资非凡。 正想着,正主找上了门。 石室内的连接外部的唤杻被摇动,发出叮当轻响,悠然不显急促,回荡室内。 尹文念回过神,知晓这是弟子在外呼唤,估量着到了每日修行的时辰才摇动室外的机关。 他起身打理衣袍,吹熄灯烛,接着徐徐走出。 门户甫一打开,刺目天光令道人抬手遮眉,不禁眼目微眯。 旋即就见自家弟子跟前站着一老道。 前者恭恭敬敬,见了尹文念出来后便转身离去。 「玉华师叔。」 道人拱手拜礼,老道笑呵呵拉着他一路向山后僻静地走去。 见此尹文念哪还不知对方来意,于是跟紧步子,心中不由轻笑,三位师长中大概只这一位还未入门了,难怪急切。 花开两头,正当尹文念为三位真人引入新法道途时,远在元阳峰的于启猛也正在给两位童儿传授自己的路。 这是不同于引动天地之气入体的另一种修法,或许往后会殊途同归,但在刚入门时两者差别明显。 他带着两童儿开始养练身躯,从藏经楼中翻出许久不曾阅览的护道武学,又挑挑拣拣,舍弃拳脚刀剑技艺,单单拿了些内外练法。 俗世难得一本的内练功诀,在老道士手上却堆成一摞,不过真正让他看重的还是那些外练法,其中的某些理念让老道士都收获匪浅。 「没想到往日忽视的经诀武功,竟有这般奥妙,如今翻看又有新知。」 「不迟,不迟。」 外练法对年岁尚幼的两小童子显得有些过度,他便改了一些练法,取精华去糟粕,根据两人的情况只传授教导初始的入门之法。 「食纳天地之气,以御周天六气,这是玄诚道兄的路子。」 于启猛始终觉得将飘忽天地间的气息过早引入体内并不算好,故而在自己定窍后,转头钻研肉身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体内之气。 「天地有气,人体亦有。」 「老道将之唤做内气。」 「以肉身体魄为基础,初时养练身躯并适当修行气血,待到定窍开脉,假托体内经络为小天地,练天地之气化为己用……」 人体有玄妙,宝藏无穷,老道士养了一辈子道心,不觉得血肉之躯比旁者差在哪里。 养体、定窍。 不刻意追求驾驭天地之气,而是开发自身潜力,但又不同于专注气血体魄,受限于练法与人之极致很快进无可进。 根植穴窍经络融合出内气,如此将摆脱束缚,且不为肉身所累,前途光大。 这便是于启猛想到的路。 此法并非完全不依赖天地之气,实则在定窍时越是浓郁,捕捉穴位的难度便越低,且设想中定窍之后一窍即是一源。 体内万千穴窍共振,再与外界天地之气交济养练,未必不能达到与尹文念驾六气凭虚御风同等的层次。 凌虚渡空、腾云驾雾,似那非凡仙。 两道僮不知所谓,如今只囹圄吞枣般将这些东西记下,想要真正懂得并有所领悟或许还要几年。 老道士一边给两人打基础,也在梳理道路的缺陷,将之一一弥补,实在补足不了的,便尝试从旁绕开、另寻他路。 譬如养体进度过于缓慢,又如随着一枚枚穴窍定下,越往后体内穴位仿佛遁入空冥不可测,愈发变幻百般难以锁定。 他试着想了许多办法,收效甚微。 于启猛并未气馁,却也知晓如今时不我待,最近几日其实已经察觉到山上充裕的天地之气正在消散,仿佛之前的浓度是由灵药溢散拔高,如今正恢复正常。 他抬眼望天,好似看见无数天地之气不断流逝——若是气息稀薄,预想中的内外之气交济将再无可行,届时他也将止步于定窍一关。 是该下山一趟了。 于启猛心头一动,假如将天地之气比做水流,那么世上之大,很可能存在一些洼地,积蓄水力。 相隔数千里,元阳峰上的于启猛与真武山尹文念,都同时为天地之气稀薄而困扰,也生出入世行走的念头。 两人却不知这些所谓的「天地之气」正悄然无声中发生一些变化。 初时是从一处山涧生发,仿佛涟漪一般荡漾,掀动至天涯海北。 世人无可知,陈屿倒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变化。 「改造后的泉眼变得稳固,提纯与滞留灵性的能力大幅提升。」 后果就是让得更多灵性留在了现世。 如果仅仅一两处倒也罢了,至多影响附近区域。但他数月来找到并改造的就有八枚,加之世间游离的灵性其实鲜少有生灵可以吸纳,于是竟让得天地间灵性浓度小小提高了半分。 虽然微不可察,且仅仅辐射至北齐以北千里不到,再往外的区域未受影响。 但这仅仅月余,等到再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乃至几百年后,天地间的灵性会丰沛成何等样子将难以想象。 灵性生发于生灵,本应随着大过滤溢散不见,如今被他出手滞留。常言道物极必反,在对灵性本质以及这方天地某些地方的疑惑尚未解开前,也不知此种情形是好是坏。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常言道物极必反,还是再想办法调试下,省得灵性淤积到积重难返地步。」 算作未雨绸缪,他将干涉这种现象的凭借放在了未完成的大阵上。 以阵法来约束灵性不扩散?或者主动消耗? 甚至陈屿还想到,是否可以通过大阵模拟天地过滤之效,将多余的灵性引导至远离现世的深层中去。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灵性丰沛带来的另一方面影响——当灵性变得厚重并大量滞留在现世,与深层的联系淡化。可能会使得现世被动「远离」,到时候包括内景在内的许多本应倒映在深层世界的存在将下沉不见,再难寻觅。 陈屿细细沉思,这并非不可能,甚至概率不小。 呼! 他也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手笔,竟带了如此多后果。 不过再换个思路,现世背离深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很久前陈屿就觉得这世界结构格外古怪,仿佛千层饼。 各种稀奇古怪的空间层出不穷,像囊一样扎根在外壁上。他真担心某一天这些空间会倾覆倒塌,跌落现世中来。 这不是杞人忧天,自远古而来,人念与灵性积攒无数,天晓得去了哪里,深层之中又有何变化。 随着时间流逝,也许阈值将会到来。 这时,念头一转,他恍惚忆起曾经通过灵气窥探的一角。 天地颠倒、充盈混乱。 完全的光怪陆离。 设想中的变故真要发生的话,大概也会酿成相近的后果。 从这方面来看,陈屿发觉自己或许无意中做了件好事。 …… 「拒绝了?!」 领军大将惊诧,有些怒意。 「朝廷的命令也不听?区区泥门武夫竟胆大至此!」 旁侧,同样听得传报的另一将领一样面色不好看,只是未曾动怒,而是对着上首之人开口道:「毕竟是真武山,与正阳观比肩的道派,名传四海。有些底气倒也正常。」 说是如此,他也想不通为何那些道士会选择最下乘的方式,直接违抗,将派去的官员晾在一旁数日不搭理。 将领回想,未记起朝中有何人与道门关联深厚。 南梁不同于北齐,在香火崇信这方面鲜少有朝官涉足,朝廷也少有管教。 「哼,本将倒要看看,这群牛鼻子到底哪来的底气!」 说吧,就要下令发兵围山。 「将军息怒,如今正该应对反贼宋义云的军势,真武山立足越州百年,上下盘根错节,虽不显朝堂,却终究不便在此刻分力于两端。」 有人劝言,大将沉思少许,收敛了心中愤然,不过神情依旧不满,只觉真武山撂了他这个五军元帅的面,且圣旨有言让各地军民配合,如今就有一群道士不听大军调令,实在让众将不爽利。 「且先过了这头,稍待本将平定那宋义云后再行清算。」 「真武山……呵!既然封山不出,那便再不用出了!」 …… 世间世事纷扰,陈屿出了北关,一路步入辽阔草原,人烟稀少,人念也只余薄薄一层,再往北去,山脉连绵、雪原横亘的地界,更是寡淡无比。 如此境况下,连带着灵性都孱弱了许多,泉眼再也不见,内景更是无有踪迹。 人之灵,发散为最,诸般百灵中尤以人的灵性最旺盛,这其中或许有思维精神的缘故。当眼前人踪尽没时,灵性相比齐梁两国的城池自然要稀薄不少。 他未停下步伐,无人荒野上生长数不清的植株,有些见过,有些闻所未闻。 有术法洞悉,不难分辨功用,然后挑选一些适合的移栽在奇景中充实灵田。效果独特的更是洒下灵机,欲培育成灵植。 就这样,陈屿北行万里,到了一处荒莽雪山,那山高数千丈,顶上风寒、白雪皑皑,山腰怪石嶙峋,灰沉一片。 至于近前则铺陈五颜六色不知名野草花卉,舒张在风中摇曳。 腾空而起,落在山中,眺望大草原。 心思顿觉空荡荡,杂念尽祛。 一时间,灵觉翻涌,陈屿面露微笑飞身驾云来到天际,唤下一捧雷云,轰隆隆炸响开来。 咵嚓! 蛟龙似的苍雷披挂穹顶,打得身躯一颤,衣衫尽数收起,他沐浴雷霆中。 良久,陈屿下到远处,一簇簇灵光凭空生发,化作衣衫模样罩在体外。 「第七次。」 感受着体内满满的雷霆之意,以及再次活跃的法力、法象,他面带笑意与满足神色,每次渡雷之后自己的体魄都会拔升些许,其中有法象演化的作用,也有融法于身的反馈。 原先半月才能消化完全,引来下一批雷云,现在日益熟练,底蕴增幅,几乎七八日就可来一遭。 结果便是体魄愈发强大,化灵时承载的力量也一同拔高,且上限越高,可容纳的雷霆也就越多,在早前被融会贯通的雷痕作用下又反哺体魄。 逐渐形成正向循环。 陈屿也在第三次渡雷时便从中感悟出雷霆的刚烈、迅疾之意,融入到法力中。 以至于法象光轮此刻也不断溢散晶莹电芒,染上一层镀银似的微光。 不止如此,事实上随着渡雷次数的增加,天雷对灵性的破除效果也被他渐渐适应下来,直至现在,即便不依靠各种术法也能抵御。 甚至由于法力汲取了部分雷霆之意并反馈肉身的缘故,体魄强大的同时还带上了类似特性。 除非以同样质地的灵性催发,否则寻常术法对他的效果将削弱大半。 正常来说挨雷劈不至于如此,但法象玄奥无常,能做到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一章避法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灵性圆满 从北至西跨越草原雪山,并未停下的陈屿又接连渡过数次天雷,每每引下都需要将雷云扩张许多,否则难以充盈体内。 受此影响,肉身体魄的避法之效还在不断变得强大,他对此乐见其成,倒是没有过多干预。 如此脚步依旧。 未曾动用术法,也未腾空飞遁,就这般似疾似缓悠然走在无人地域上。 念头空灵,心湖宁静。 直到雪山隐没,草原褪去青色。起伏的高耸山峰化作丘陵连绵。十余日后,大风席卷黄沙铺天盖地,而后入目所见便只剩赤黄戈壁。 漫漫一路。 于耸入云霄的高山俯瞰,于幽深未知的洞窟游历,行踏山河,纵观无数堪称瑰丽的天成美景,夺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陈屿第一次真正放开心绪,体会到难言的自在,非囹圄于人世,亦未久困藩篱不得脱出。 心境似有提升,他不在意,哪怕凝聚灵机的那片意识海洋久违变作风平浪静,息了动静,陈屿也不作深究。 沉浸在轻灵玄妙中去,行走在旁人眼中的险恶苦地,他仿佛游山玩水般,久久难以自拔。 等到从中回返神思,数月积蓄水到渠成撬动了关碍,无波无澜,灵性升华的最后悄然完成。 浑然一体,饱满通透。 过程并无事前预想那样动静横生,平静地开始且结束。 在他未曾思虑的时候。 「好事一桩。」 气息削去了浮躁后的陈屿浮上些许喜意,不过心念依然平淡,平静接受了灵性升华的结果。 实际上他很早前就已经有所预估,唯独时间上要早了十天半月,大概是由于这次意料之外的自然感悟。 沉下心思再去体会,讶然于法力增幅之多,可谓又一次暴涨,他倒是不算太意外,作为一切非凡之始,灵性擢升后本应产生如此效力。 让他惊讶的还有体内法力很温顺,如臂使指,三法合一间的转化十分自如。好似一切都随同灵性一起变得圆融,预想中的桀骜难驯没有出现。 试着再施展融法于身、融身于灵等手段,明显比以前负荷与消耗微弱,且灵活程度大有提高。 略微做了些尝试,知晓灵性完全升华后带来的影响,涉及方方面面,包括法力提振、精神愈发饱满、思维被强化,甚至心灵境界都好似被稳固,现在的他还能把握住不久前那一丝感悟,只要稍稍散去杂念,就可沉浸其中。 这种状态下领悟与思维能力将远超平时,并且心念唯一,不再受外界影响。 「万法镜作为「自助演算中心」尚未弄明白,结果这边修炼着先把自家脑袋给做到近似地步。」 不去多想,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布置大阵,那么万法铜镜作为手上仅有的两件灵器之一,乃是承载核心的最佳选择。 况且之前就念叨着要调试泉眼释放出的过量灵性,至少要令其稳定,不至于掀起变故,那么契合灵性且具备有演算、洞悉、临摹灵文之能的铜镜更是合适。 除非他能在之后找到另一件如此匹配的灵器用以替换。 短期内很难做到,陈屿已经开始利用手上随身携带的泉眼,解析性质,将一些功能灵文化,镶嵌进万法铜镜中去。 以便往后驾驭操控。 这些琐事且扔在一旁,陈屿享受着徒步远行的乐趣,饥渴困顿、霜寒炎热都于他无妨。走走停停,想起了便掏出铜镜打磨一二,偶尔去天外天逛一圈,其余时候多是悠哉悠哉赶路,观览风光。 纵使如此,许是灵性升华后与意识结合更紧密,思维活跃过了头,看风看山看云,这些往常再普通不过的事物,落在此时他的眼中也能激发一阵阵感悟。 从山石中体会厚重坚实,从沙漠中感受浩瀚炽烈,从苍云澹澹中明悟云天变化奥妙…… 兼有沿途所遇植株,各式各样,其中某些形貌之古怪、习性之苛刻、效用之复杂可谓大大丰富了他的见闻。 灵光奔涌,顿悟如潮。 境界日益稳固。 新的灵文、改良术法、愈发精深的变化……种种合在一起,意识深处那一轮皎洁法象,终于褪去了虚幻不真,凝出一抹绚烂虹光。 …… 夏日渐尽,秋风瑟瑟。 昏黄的夕霞抚照,青山秀美。 「山上的雾?」 村中老人杵着木杖,瞧看面前的中年道士,见对方模样,摇头说道,「老朽也不知何时起的,只知越来越厚,去年还不是这般,后来降了几场大雨,那雾啊就像融冰的江水源源不断……」 蒋勤安背着剑,以布囊裹之,免得惊扰了乡里。他一手提溜包裹,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 闻言不由无奈,回身望去,不高的山峦半遮半掩,泰半掩映雾气中,乍一看好似仙云妙境,实则其中古怪早已在附近流传许久。 问过周围几处村寨的村人,都言说青台山上的浓雾不知何时出现。缘由亦是不清不楚,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有人说去岁春时就有,萍雨后雾气就一直没散,也有人称或许是入秋后几场霜降导致。 只是这般浓郁不散的大雾,实在闻所未见。村寨中见闻最广、年岁最长的老丈都直呼惊奇。 一年多了,无论天阳灿烂还是其它时令节气,霜雾始终严实,但凡有人入山都如遮眼前,白茫茫一片。 又有猎户口口声声,说是在山北远望有漩涡起伏,雾气宛若龙腾,于是渐渐有人传闻山上许是出了鬼神妖怪。 引得不少人在家中多供奉了面长生牌位。不清楚到底何方神圣,百姓便以青台为名,刻了个「青云灵台大神」的名头。 当然,知晓石牙福地一事的人也猜测会否其中有隐修之人得道,怀疑这是羽化登仙的异象。 蒋勤安游历归来,听观中小师弟说陈屿道友将书册归还,当初在锦州时三人还谈说相聚,那时陈道友都未曾提及此事。 外边的局势日益混乱,在法会结束后与师兄回到海云观,将杂事处理后,以为陈道友也归来了,便到此拜访。 念及对方喜好经卷道书,又于武道上天资卓绝,故而他还带了不少书卷,包括几门不涉及秘传的护道武学。 多是兵器技法,考虑到陈道友在剑法造诣上的惊世骇俗,蒋勤安觉得这些技法应该会很实用。 乱世将至,多几门武艺傍身总归是好的,这般想着,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有回到广庸府,也不知现在还在何处。 而且山上这浓浓雾气实在古怪,中年道人拿不准其中因由,但从周围村人口中听来已经持续将近一年,和当初那方仙人福地外笼罩的白雾又有不同。 后者初时无法进人,后来只存续两月不到就飘散不再,显露内里密林。 青台山这边雾气浓重,却不禁人行。 只是里面山道崎岖,雾气阻碍下兜兜转转无人可一探究竟。 无可奈何,蒋勤安想到海云观中还有不少事,便作罢,只能等陈屿归来再说。 「福生无量天尊!老丈,若此路有一年轻道人前来,俊秀模样,气质温润,烦请老丈代为言说,就道海云观蒋勤安恭候陈道友前来。」 同样的话他在周围五六个村寨都有说道,蒋勤安心想,这山被莫名雾气包裹得严密,想必到时归来的陈道友只比他还要吃惊,山上归家几乎不可能,不若先在海云观中待些时日。 看看雾气何时散去。 「这雾确实奇怪……」 也不知是何缘故,难道真又有福地降世?还是说……有人登仙? 嘀咕着,中年道人回头望看几眼那座朦朦胧胧山体,旋即放下心思,迈步向石牙县城方向离去。 几里开外,青台山。 山林蔓延,白雾混着浓霜遍及,但只要去到内里靠近山体就会发现天光依旧明媚如初,除了丝丝缕缕氤氲白气外,一与外界别无二样。 远不及山外看来那般厚重粘稠。 若有人进入,就会在雾气中不自觉迷失方向,原地打转,最后迷迷糊糊不得已自行退出。 陈屿当初离开时布下的迷踪阵法以玄壤空感术为主体,结合了敛息术、聚灵阵等手段,达成如此效果并不难。 但他其实也没料到自己一去就是整整一年,去岁八月至今,依着原本注入的法力存留,几处山道外的阵法本应早早枯竭耗尽才是。 能支撑到现在依然完好,且发生某些变化滋生浓郁雾气遮挡山体,实则还有别的缘故在作用。 山上,一处道观静静屹立。 此刻正值晌午,比去岁大了一圈的梅花鹿从山后悠哉走出。 自顾自来到后院,口鼻打了个响。 就见神异生发,一股玉白光色从颈部毛发处滚荡澎湃,转而化作光华流转在体表各处,然后它高扬脑袋,姿态轻松地迈步向前—— 滋啦! 半圆的罩子凭空出现,银芒闪烁。 却未能阻拦半点,在体外白光作用下两者仿佛水乳交融,毫无阻碍地跨入其中不见了身影。 良久,小鹿再出现,嘴角沾着斑斑绿意,不知是否错觉,本就黑溜溜的眼睛转动,眸光愈发灵动。 它叼着几簇散发蒙蒙灵光的草植,回到前院墙根边。 蹄子一撩,前腿屈膝蹦哒,竟发出沉重响动,但见它几十斤的身子一跃而起翻了过去! 呦! 咕噜噜! 院中传来水波涟漪,一鹿一鱼就这样聚在水缸旁,吃得欢畅。 动静渐渐小了。 两个小家伙纷纷开始消化灵植。黑鱼仰躺浮于水面,双腮波动,颇有律数。一股股气韵从天空中降下,赫然是与月霞极为类似的精纯灵曦。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小鹿不遑多让。 平平无奇卧倒匍匐,腹部起伏,口鼻吞吐,如人般悠长,更先玄妙。 若陈屿在此就能发现,这俩家伙的吐纳方式像极了自己,它们正是通过模仿陈屿无师自通,加之院后的灵植供养,一年来走到如此程度。 一大一小不断吐纳,或许它们本身并不清楚其中奥妙,不知其真意,但早早自我觉醒,对感应灵性仿佛本能,加之数百日不间断,颇为熟练与有效。 于是乎就能看见,随着两者吞吐,一丝丝气雾从它们体内生出,尤其小鹿,当初陈屿为了探究外练法,可是给它灌了不少灵液用以熬炼肉身。 此刻被激发底蕴,白雾滋生愈发剧烈起来。 很快,袅绕在院中,又同风力一齐向着附近飘远。 直到被法阵触发,这股雾气被吸入其中,充当着法力的替代。 …… 天外天,闲暇时候,陈屿小憩,来到天外闲逛,同时琢磨小白出产的黑珠与红花的利用,至于小白的残根则在确认无法焕发新芽后,被他连根拔起,取下金须与圆叶尝试入药,其余的部分切碎后喂了一批新的精神之种——前不久才循着天幕感应,从一路找到的小念世界中薅来。 凝实程度不比小白,他对这些种子能否破壳发芽不抱希望,不过有小白的残根化作养分,兴许有奇迹。 说回眼下,法力化作熟悉的元神姿态立在虚空。新元神的力量比之前可要强上不少,毕竟灵性升华完毕,单论强度比以往精神力捏制的元神更是高了数倍。 法力增幅,在天外天可动用的力量也就越多,如此之下他开始尝试一些许久前就有过的想法。 比如堆砌原石,捏造出一个个锚点来开拓「已知区域」。 探索天外天是个费心事,原本这做法并无不可,只是后来三法合一需要汇集所有力量,这才被迫中断。 如今再次拿出来,他却是不愿再费力一个个节点去打造。 单纯原石堆积、元神分化坐镇,实在谈不上便捷,但凡这边汇聚力量,元神分身就会崩碎失散,白费力气。 他看向眼前的意识星辰,决定要搞就搞个一劳永逸的。 星辰唯一,独属于自我,这个肯定动不了,但现世中可以开辟奇景、天外天也曾打造精神领域,陈屿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于是念头一打,便要开一方对应现世青胧山的「虚幻奇景」。 说是虚幻其实也未必,天外天中一切以精神显化,哪怕他如今也只不过是以三法合一的办法覆盖了精神特性,虚实近乎一致,随心转化,否则在此将寸步难行。 开辟新的「奇景」,不同于现世有各种实物打底,这地方空空荡荡,想要捏出一方奇景实在困难。 好在他除了多到离奇的法力外,还有足够的天石,以及能够转化黑雾的黑珠。 是的,陈屿打算将小白出产的黑珠作为虚幻奇景的基础。 只要成功,一方虚幻奇景就可以随便放多远,亦能连接神思,且无需耗费多余的力量去维持,可自行运转。 甚至积蓄足够是,还能分润部分力量到周围,为他搭建更多的简陋版锚点。 想到就做,甚至无需现世那样布置各种阵法、费心费力浇灌灵液。 这地方没那么多将就,在天外天待了许久的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力大砖飞。 黑珠定位、法力铸壳、法力搭架、法力庇护、法力充当能源……法力不够?那就汲取天石来补充。 总之,断断续续耗费半月多,终于在天外天中搭建出一方颇具现世青胧山几分神姿的「奇景」。 巴掌大。 灵光流转,山与湖……一个也没有。 嗯,这玩意儿肯定称不上奇景了,实在太过于玲珑小巧,与青胧山差距悬殊仿佛云泥。 说是如此,陈屿还是满意的,一则他从中感受到了丰沛的力量,那是同源于己身,却又迥异于外、可随时调用转化为法力的力量。 其二,黑珠被炼化沉在核心处,不断分解提纯,来自天幕的莫名力量融入小空间内,令外部的黑雾不至于疯狂侵蚀的同时,还让这方巴掌小的东西竟散发出与意识星辰极为相似的气息。 陈屿很熟悉,自认不会认错。 但两者实际有区分,他想了想后试着将自己的意识星辰靠拢劣版「奇景」。 然后,一颗硕大的星辰就好似被鱼饵诱惑了一般,跃跃欲试着要往里钻! 可惜空间太小,显然承载不住,险些被意识星辰一个猛冲撞得粉碎。 陈屿眼前一亮,这才意识到这东西不是那么简单,与真正的奇景很不同。 「引动意识星辰……是黑珠么?」 黑珠提纯黑雾,分出天幕中的力量以及弥合黑雾,安抚了外界黑雾侵扰,从这方面来看似乎确实对意识星辰有吸引力。 他再看去,将暂时命名为「精神界域」的小空间高高举起,来到游离着的意识体周边。 果然,意识体也被吸引,但似乎这些游离的意识体本身过于脆弱,动了两下后就无力靠拢,哪怕贴近了也被外壁拒之门外无法穿透进入。 新生的精神界域在面对更加弱小的意识体时十分强势,毫无方才被他的星辰吓得欲要炸裂的悚然。 陈屿想了想,试着灌注了法力,结果似乎界域已成,无法再用这种手段催熟。 沉念片刻,他想到既然意识星辰与意识体都被吸引,那么是否界域本身也需要这两者共存?换句话说如果沉入其中的意识星辰成长,这些界域也能跟着成长? 多想无益,正巧他手边还有几个现成的「弱小」星辰。 挥手一招,不知飘了多远的一枚星辰从虚无中被拉扯过来。 凝聚不久,还显得不稳。 好在他动作足够轻柔,现世中的于启猛半分都未察觉。 然而正当他想要融入时,精神界域面对老道士的星辰竟是表现出不比意识体好多少的态度——依旧不让进。 啧,可真会挑。 他不知道是否自己炼化时注入的法力过多还是其它,让得这方精神界域的品味稍稍有些挑剔。 罢了,还有仨。 陈屿想到这,化作虹光远遁,少顷后又返回,身后抓着三颗大小不一的银色意识星辰。 正是三巨头的。 其中鸡兄的最为孱弱,一年过去了几乎没怎么变,倒是馋嘴鹿和黑鱼壮大了不少,尤其馋嘴鹿,陈屿都好奇对方是怎么做到短短一年里星辰大了好几圈。 心思电转,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馋嘴货,不会是……」 算了算了,左右是些不重要的,只要不祸害了茶树和桃树,其余都好说。 想罢,他将三颗星辰里最大的那一个挪移了过来,砸进界域内。 …… 青台山,老丈刚刚才送走了蒋勤安。 就听嗡然一声。 再回头,却见那半高的山头上风云变幻,雾气陡然浓郁了倍许! 风呼不绝,雾气腾转。 如潮涨潮落拍打,空中甚至能听得轰轰然暴鸣。 老人仰头望去,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映入浑浊双目,让他瞪大了眼。 咔哒,木杖跌倒。 滚落在脚边。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二章灵性圆满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烟 又是一岁入秋后,青台山上却鲜草绿茵茵,不像旁处那般染了枯黄。 反倒更甚春日似的生机勃发。 小鹿在山林里转悠,自打那黑熊三番五次骚扰不堪离去后,它便成了这十里山地事实上的「霸主」。 灵巧的身姿、重力的蹄子,势有不遂转瞬奔逃的从心之念,从不头铁的小鹿在这片山野中很是快活,尤其不远道观里那唯一能降伏自己的两脚兽不见踪影后,便再无拘束,每日里奔腾如风,想什么时候去寻自家玩伴便去,想吃几口园子里香甜可口的食物也能敞开了肚皮,无需考虑被绑在石柱上吃风受罚。 不过许是灵慧积攒,又或者容易得到的总归不复稀奇,故而如今的它倒是不比当初那样急躁,对待灵植不会囹圄吞枣般一骨碌全吞下。 学会了挑拣,只尝色香味俱全的,至于苦巴巴的茶叶、青涩瘦小的桃果等幸而逃过一劫,未被糟蹋。 当然,润肠草它现在也不吃了,每次啃几口都要整得邋里邋遢,臭烘烘,靠近了水缸少不得被黑鱼嫌弃,然后卷弄水波冲刷洗礼。 比起小鹿的自由自在,一直待在小小水缸中的黑鱼看似困于一地,实则心中向来惫懒的它对外界并不怎么好奇。 自我觉醒,灵慧渐开,一些记忆正从混混沌沌中复苏清晰,反而让得黑鱼比以往更加喜好仰躺晒太阳,其余事鲜少去在意——除非那头蠢鹿聒噪得不耐烦,又或者拿着脑袋在水缸里拨来划去。 每当此时,它就会用自己莫名中学会的控水之法泼对方一脸。 一开始力量微弱,只一捧清水程度。 后来随着餐食月霞,白日也无意识间模仿两脚兽吐纳,鱼肉变得紧致,那股本能般的力量开始壮大。 在后,它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较少的力量操控适量的水流——在不伤到馋嘴鹿的同时,也能示威反抗。 就这般,黑鱼灵慧初成,旁的未能学成,唯独控水化形这一点愈发与日俱进。 甚至许是吸收的月霞精华较多,尚未及时吸收完全的缘故,在黑鱼体内不知转过如何经过,有部分月辉竟是沾染在这份水形中,为其赋上一丝疗伤奇效。 只能说时也命也,早前陈屿对这方面求而不得,如今黑鱼无知无觉中自然就掌握,也不知他知晓后会作何感想。 染了奇效的水法作用不俗,每次小鹿去到山野浪荡挂了彩,便会乖乖到院墙下等待治愈。 待在山上,两者靠着院子里灵植以及山头上浓郁非常的灵性,不断强大着,虽然或许它们自己其实并不清楚为何,在灵慧如幼童赤子的小鹿和黑鱼眼中,大抵只觉得有趣。 至于三巨头中最后一位,现在还沉浸在母鸡们的簇拥下,每日不是带着嫔妃们巡视「江山」,就是喔喔打鸣。 陷在温柔不可拔,未曾明了唤灵吐纳的关键,于是在遥远一方的陈屿眼中,意识星辰算是三者中最弱小的一个。 当然,相比新生的于启猛的意识星辰以及其它未曾觉醒的游离意识体,纵然最弱小的鸡兄,它的意识星辰也被挑剔的精神界域欣然接受。 三枚星辰入内,让得原本凝滞微弱的霞光在界域中流淌起来。 旋即,陈屿便发现似乎隔着朦胧纱幕一般,星辰缓缓变得不可视,从视野中彻底隐没不见。 直等他运转法力,完全透析了界域每一处才重新浮现。 他对此若有所思,看着其中流淌的光辉在不断壮大,仿佛吐息,核心处的黑珠每次旋动都会带起周围一股股黑雾被吮吸入内,转而化作阵阵精华,滋养着界域。 「大概是某种本能的保护反应。」 精神界域没有意识,并非活物,但在炼制时参杂了他的法力,又有黑珠镶嵌在内,出现类似的应激反应很正常。 等到界域一日日壮大下去,这种机械的反应将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湮没,只剩界域自身运转的规则。 不过这个规则会倾向于他,想要更改也十分简单,自然可以插手。 就是壮大的速度……太慢了。 感受了会儿,陈屿驾驭元神,心头默默估算了番,依照这般速度,即便后期黑珠自身会成长,转化速度加快,但想要等到承载得起他的意识星辰的那一天,至少还要两万年以上! 天晓得到了那时自己的境界又到了何等地步,星辰强大无匹,想安放进去实在力有不逮。 他能感受到沉于界域中的意识星辰同样随着界域壮大而提升,两者相辅相成。 这种成长性被他看在眼中,发现了如此安全稳妥的增幅方式,不试一试怎么都说不过去。 况且界域本身可以作为隐藏意识星辰的外壳——他已经察觉到,三枚星辰别看已经没入其中,遮掩形体,实则即便将界域崩碎毁去,星辰顶多受些影响,并不会陪葬。 更能借助界域从天外天中隐去。 实际上在陈屿进入过那片天幕后的雪白空间后,他就有了观察意识体意识星辰的能力,对此陈屿还算高兴,不过一些考虑还是要做到。 这片天外天对如今这个境界的他来说实在没有多少遮挡,光溜溜,这种将意识裸露在视线内的感觉谈不上多妙。 陈屿想过在星辰外加装一些布置去阻碍未来可能存在的修士,但想了想又实在没有必要。 「与其给自己的星辰动手动脚,不如让两方隔开一段距离就好。」 界域便有这层考量。 他再抬头,看向天幕。恍惚中似乎瞧见了那片洁白如雪且能幻化人心意念所想之物的空间,陈屿面露思索,然后转动视线回到眼前。 单纯的一片界壁似乎好不够啊…… 要不,再多来几个? 他想到,内层用来装意识星辰,只要凝聚了就往里塞,这样两者都可以壮大。 外层套一个,可以用来连接天外天各处,将偌大无垠的虚空化作可数的一片片部分,重重叠叠,这样的话一旦超脱意识来到天外,就会被无数虚空隔绝开,想要观察到旁人的意识星辰或者做些破坏就会十分困难。 「不不,最好在中间隔一层,就用那片洁白的天幕空间,虚虚实实,更安全。」 想法很好,恨不能直将天外天也叠成如现世一样的千层饼,陈屿却知道其中的难点有许多,最为首要的,便是一处精神界域就已经耗费了好几枚黑珠,剩下的至多在开一处。 而小白这等品质的精神之种显然尤为难得,并且真要找到了,能否种出、长成的结果是否如此一致也都存在疑问。 「如何让后来人安安稳稳去到界域之中且不因隔绝掉意识星辰造成反噬……这点也要考虑,更甚者比如洁白空间尚且知之甚少、天外天也未曾探索完全,划分与引导基本无从谈起。」 呼!一个个念头落下,陈屿目光渐渐沉凝,问题很多,办法并非没有,不过现在先不急着做,等界域养到一定阶段看看会如何,能否承担如此重任在行计较。 他转念又想到,既然自己的意识星辰暂时无法放入界域,剩下的几枚黑珠又不够一方界域所需,不如拿来临摹仿制个临时的,试试效果。 想到这里,陈屿余留下一枚研究,剩下一枚则按照之前的操作,耗费法力不断捏制。 成品很粗糙,比起先前的作品这一块坑坑洼洼,黯淡无光的界壁漏着风。 好在勉强能用,他也算积累经验了。 将仿制版界域放在意识星辰一侧,陈屿毫不留情地轰开了界壁,让内里的光雾彻底与硕大星辰连接。 灵光闪动,意识飘然 同时间,他能感受到意识深处传来一股勃然愈发的力量,十分纯粹,拨动着代表灵性的那块基石,令其悄然壮大。 「嗯?」 感受了片刻,陈屿皱眉,只有刚开始的提升幅度最大,大约让他的灵性整体增幅了万分之一,这个比例可不小,放在当初法力灵性齐齐陷入瓶颈的阶段,是足以令人欣喜的程度。便在如今,也值当他两日修行。 不过之后的效果就变得很是平庸,百不存一。 是界壁破开后一直在流逝的缘故?他心头疑惑,对比另一块界域,发现并非如此,确实是提升的幅度有限。 「有些高估了。」 轻摇脑袋,元神明亮双目直直注视。 界域中的三枚星辰不断壮大让他产生了一些误判。 「至少提升真实不虚,可以一试。」 陈屿打算好好研究下精神界域,既然现在构造不出能容纳自己意识星辰的界域的话,那么直接找到提升的源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虽说界域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但其中更多是提供法力,真正的隐秘还得进一步分析,好在有实物,且关键的黑珠还余留着一枚,应当足够目前所需。 「若是那七朵红花也能换成黑珠就更好了。」 这般感叹着,其实并非红花的效果不如黑珠,相反,黑珠本身只是玉琼天根用来处理黑雾杂质的产物,真正的精粹都在红花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陈屿已经基本搞清楚了这些红艳艳娇小花朵的用处。 [擢升] 说来有趣,同样与灵性有关,而且是干脆直接的拔升,破除瓶颈的宝药。 若是再早个半载出现,他定然视若珍宝,可惜…… 「时日不同,灵性已经升华完毕,这东西就显得鸡肋了。」 丢弃自然不可能,只能放在一旁,等待那天自己再度陷入瓶颈,或许能用上。 虽然在陈屿看来真要有那么一天,以红色花朵的药力,未必就能再发挥效用。 依照自己的经历,他将灵性分作两阶段,随同境界一起划分。 炼己筑基、食炁餐霞,这俩境界多是对灵性的积累。前者乃是给身躯打造更大的水池去容纳更多的灵性,后者食炁阶段亦如此,提升精神,也有扩大容量的作用在。 因人而异,各人对灵性的容纳程度有所不同,存在各自的上限,在这时候陈屿便遇到过几次,不过都让他通过灵机培育的灵植强行拔升了一截。 而等到餐霞阶段,就是正儿八经餐食灵性入体。 服食灵曦、炼化、精炼、再度服食。 循环往复,最终升无可升。 结果体现在外,便是他的法力精神等一切都陷入瓶颈,灵性到达了顶点,这是任何灵植都无法绕开的真正极限。 直到三法合一,灵性跃升。 至少在目前为止,已经日益精进了数月的他尚未看见又一次的瓶颈。 可见升华之后,是一条极为广阔的前路,潜力非凡。 思绪回到眼下,他想到此刻自己的境界,登临造化,由于常常引渡天雷,被陈屿戏称作「雷劫关」。 算是造化境中的第一步。 至于整个造化境到底有几步,这他也无法断言,不过最近渡雷的频次逐渐有所放缓,倒不是承受不住,而是他的身躯和法力来到关键时候。 法象光轮晕染的霞光愈发璀璨,某种惊人的变化正在孕育。 渡雷渐息,陈屿却并未止住修行,转而参悟起另外的方面,如术法阵器,如变化之道。 终于,在不久前,于一方沙漠中顶着灼灼骄阳,他目观各种野物,感慨生命之坚韧的同属再次感悟,于血肉变化中领悟随心之意,结合灵性升华后大幅提高的驾驭能力,融身于灵,可化庞然大物,可缩微末蚁虫。 他将此法称作[如意],大小如意。 至此,于变化之道上,陈屿真正登堂入室,不再受限于造化之力。 然后他收敛了这方面部分精力,因为很清楚到这一步,短期难以再有大提升。 除非再来一次灵性跃升,或者三法合一这等程度的质变,但那几乎不可能,便不作他想。 陈屿将更多心思放在了探索天外天以及炼制灵器上,穿山越海,横渡荒漠。 直到他来到一处月牙似的绿洲外。 粼粼湖光夺目,湖畔翠色欲滴。 更远处,屋舍聚落鳞次栉比。 自北原雪地远行数万里之遥,终于再次见到了烟火人气!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三章人烟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掖(单) 传闻中,大漠以西素来荒芜寂寥,少有人烟,多位蛮夷汇聚。 眼前呈现却非如此。 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建筑风格清丽,错落在湖畔两侧环绕绿洲,别具风情。 靠的近了,喧嚣叫卖声入耳嘈杂,挂满了布帛香料的骆驼与马匹随处可见。 他只身一人前来,身上的外衫渐渐变化形貌,灵光编织作头巾,一件罩袍宽松披挂在体外,入乡随俗,不再似之前那般齐梁故地的打扮。 陈屿四下张望,眼中带着好奇。 不同于齐梁时听到的传说,也与自己想象中的「西域」有着差异。 这里的人服饰虽迥异于中原,但话语却多少沾边,仿佛某个偏远地方的方言一般,认真辨识还是能隐约懂得一二。 除此外,黑发黄肤,黑瞳,都与中原相近,不过他也注意到城中有几支远道而来的商队,领头之人身形矮小,盘着一头海藻似的黄发。 多穿甲胄,不过甲片稀薄,似紧紧贴在身上,与印象中的甲衣样式有异。 「那是臬罗人。」 借着灵思敏锐,不多时陈屿便以一口流利的本土话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不少,譬如此地乃是一个叫「番掖」的小国,国土仅限于这座绿洲。 而这些臬罗人则来自西南方的一片海湾,据传那里山清水秀,常年如春,就是湿气很重,风大浪急,海路行不通。想要通往其它地方只有横穿大沙漠。 纳亚,当地人如此称呼这片绿洲,意为母亲。 不知是否久无战事的缘故,灰黄土城外并无城门,只开了宽阔一缺口,任由人们进出往来。 陈屿轻松入了城。 周遭热闹得紧,他先是去了趟当地的王宫,准备看看有无书卷记载——说是王宫,实则就是一栋三层高楼,两侧叠有圆台建筑,又加以四五座院落贯通连接,倒是在城中显得富丽金贵。 不过很可惜,虽然见到了那位本地人口中励精图治的王上,对方袒胸露乳、仰躺在舞姬身上,一股股算不得好闻的气味弥漫宫殿中,内里的君臣甘之如饴。 陈屿逛了圈,无奈发现王宫中鲜少有书卷,甚至纸张都不见几片。 本来还寻思是否以布帛记事,结果翻遍了也未能找到,只得放弃。 事实上番掖国中不止没有书籍,从上到下都没有读书识字这个传统。且在制度方面更如同草台班子,过往几代从未有过改良,如今这位国王仅仅只是为了方便出游,从而在城池两侧多开了道缺口,都已经算是「历代中的贤君」。 这是一个随性的国家。 陈屿留下了印象,还是头一次觉得整个国家都如此……潦草。 在番掖国停留了两日,主要是借助当地的商贩,一则收集各路消息,一则采买了许多中原见不到的新奇事物。 包括不少生长在沙漠、水泽、海岸等地的药材,这片绿洲中都有中转。 「这批药草可是好东西,向北两千多里外的亶曷人喜欢得不得了,没有它们就渡不过寒冬,要多折三成婴儿。」 「西海岸的赤发人,哦,他们自称是班特人……喜欢的是长虫须、冷铃子,这些算不得药材,不过研磨捣碎,过水后就能得到祛寒温体的汤汁,这可是遥远中土传来的方子,一般人我不告诉……」 「还有这、这个,和这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宝贝,用中土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同寿无妻!」 陈屿:「……」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竭力推销身前药物的商人,他面色淡然,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宝贝,话里话外都是过时不候,要买得趁早。 交付了一袋金沙,无视了对方吃惊的目光,将面前整个包圆。 也未再去纠正那古怪的发音,自顾自转身离去,相比来时,此刻手中提上五六只厚实皮袋,满满当当。 回到临时住处的小店,他发现或许是离中原较近,番掖国附近的人多少都受到了他们口中的「中土」的影响,关于中土的传说不计其数,说那里满地黄金,河水流着蜜和奶,树上结满了熟透的果实,野兽也温顺,只需架起火堆就会自个儿跑来往里跳……诸如此类,多是美好臆想。 故而难免有崇尚之风。 陈屿回想,不久前刚读过的一本杂记中曾记载,大漠以西,早在数百年前就与中原诸国有了接触。 这些似真似幻的想象大抵是那时传入并发酵的。 关上门,挥袖打落一串灵光,幻化作阵法笼罩屋内。 下一刻身形一闪不见。 青胧山。 陈屿带着药草出现在一片缓坡,这里特地被开辟出来,约莫两丈,正面倚靠嶙峋山体,能看见其上隐隐约约显露的紧闭通道。 [书][药][宝] 三处洞口,紧紧贴靠,各自顶上挂着一副字,正是他亲手烙印。 这里算是对随身物品的储藏,虽说不存在外人盗取的可能,不过整理之后却也顺眼许多,寻摸起来方便不少。 打开[药],迎面滚滚清香扑面,仿佛实质,凝成近乎肉眼可见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只觉甜苦辛辣顿时翻涌而出,五味杂陈。 「药草得单独分类存放,混杂一起使得药力侵染。」 扇了扇鼻头,陈屿顺手一招,从隔壁的[宝]字洞府中取来一堆玉石、木块。 多是在路上随手拾取,蕴养之后虽不至于生出灵性,但契合法力,可做封灵术的载体,也能更好保存药物与灵植,不至于过早流逝枯败。 一番折腾,这次带入的这批药草一同入了仓库中,留作后用。 忙活了半个时辰,将三个洞府全数刻录好细密的灵文阵法,封灵术镌刻整齐划一,组合成列,发挥出的效果更加强大。 之后他又去到灵田中看顾种子生发的情况,如今青胧山数十块灵田基本都被种上了合适的灵植,其中如星汉草、日月草以及云灵芝等已经摘采过不止一季。 更有极多的新灵植被栽培成熟,只是能被他看重且留下,从灵种开始培育的到底是少数。 九成都因效用平平而被放弃。 只在[药]字洞府最深处的木架上存留几枚种子于木盒中,不知还会否有重现之日。 灵植广泛种植,收获不少,除去小部分被风干研磨后储存,其余的药草多是在生机尚存时,就拿起填了丹鼎。 得益于此,陈屿的丹道无论技艺还是火候,包括许多丹方地掌握,精进不可谓不迅猛。 如今,仅仅炼制气血丹已经无法满足他,正在比较各种灵植的药用,想要琢磨出更多高品质的丹方,尤其是灵性方面。 为您提供大神万物皆可种的《山上种田那些年》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四章番掖(单)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梁亡 白驹过隙,两日转瞬即逝。 陈屿从番掖再度启辰,这次没有往更西方向去,而是沿着从行商那里得来的指点朝南走。 穿过这片浩瀚大漠,越过数百上千山峦,再去往南方,便是昆仑,正是发源了大江大河的擎天巨峰。 行至此处,也意味着离得大梁只差百十里路程。 昆仑位在北漠,归属于昌州,下了崎岖险峻的山壁后,就是一片通途。 西北四州尽在眼内。 他记挂着青台山上自家种下的灵植还剩几许,眼见得界域中那一轮星辰日益壮大,也不知田园中的灵植被馋嘴鹿摧残成何等模样。 只希望灵桃树与茶树未遭劫难。 心头有了念想,便不再向远去,加上如今境界突破,灵性升华,许多事需要沉浸稳固,找个悠闲去所好生消化一番。 “一年多没见了,合该归去一趟。” 陈屿打算闭关,一边梳理修行,一边琢磨些往常欲而不能的事。 比如小念世界之上、空洞之下,以及三千丈天之极…… 眼下境界足够,他不准备拖下去,伴随对灵性本质的挖掘,对法象的掌控,这些事都可以提上日程。 何况还有一方欲要笼罩人世的大阵。 可不是途中走走停停闲暇抽空就能鼓捣出来,得静静思忖一些关节,包括布阵之后的得失利弊与弥补后手。 陈屿很清楚自己所思并非无漏,好在此刻思维强大,领悟力格外通透,只要他愿意,花上一些时间总是能缝缝补补,想出办法来。 始终未忘记,大阵最终的目的在于庇护人世间,让修行的归修行,凡俗的归凡俗。 既非一味地压制阻碍未来的修士,也非断绝普通人超凡脱俗之道。 他只是想给这个注定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有趣起来的世界加上一把锁,让其不会骤然失控,偏离至一种令人不适的境地去——有着洞彻人心之能的陈屿对人心本性实在太了解,与其寄希望于将来的修行者修行性命之余更注重德行操守,不若先给所有人的头顶束个口袋。 预想中,大阵以泉眼,或者类似泉眼的造物作为核心,成百数千的核心融入这方天地,在现世中打造出囊括万里山河的庞然巨物。 而大阵的主体,陈屿有些想法,打算借助人世间最充裕的人念作为依托,令大阵无处不在的同时,却又仅在凡俗中。 荒芜山野、化外方土……这些天然的人念稀薄之地,在他看来就很适合修行者去开拓,去经营。 比起在人世胡闹,他还是愿意见到他们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如此一来迸发不同思维火花,汲取灵感、触类旁通的可能才更大。 如果将这些人与常人放在一起,说不得就满足于凌驾他人的低俗乐趣中,不符合陈屿传法的本心。 “多卷卷,修道求索何等快乐的事,贪图人世繁华多没意思。” 他思绪翻涌,完善大阵方方面面,包括阵中对修行者的约束如何实现,为一己之私施展术法伤害他人是否需要惩戒,限度为何? 单单人念一点已经不够,他还要引入人之灵,不仅天地溢散悬浮的灵性,还有每个人、每个生灵体内孕育的本源之灵。 “人念甄别太容易出错,沾染恶念并不一定就是恶人。” 他知道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要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需要考虑许多因素。 好在也不需用做到这么细致。 大阵笼罩,所做的不过是判别每一次事件的性质,类似判案,不针对人,只针对事情本身。 设想中,阵中的修行者被约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对己,对他。 限制精神念力、提高吐纳难度、强化灵性惰性……总之要降低陷入阵中者的修行效率,甚至他还准备根据聚灵术反向推导一道术法,可使受影响者体内苦苦修行得来的力量变得紊乱、向外排斥流逝。 不一定要迅猛,但长期作用下足以让绝大部分修士不适,从而远离尘世。 这是对己,想到的方式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不过以上对陈屿而言都能在短期内实现,于是优先考虑。 至于‘对他’就更简单了。 术、阵、丹、器、兽。 根基都在灵性,他抓住这点做了不少安排,最后更是祭出万法铜镜,临摹了诸多雷法,点入身怀的破法之效,将自然天雷九成九的效果复刻出来。 这也意味着,在众多手段外,一旦发现了有修士违背大阵,就可以天雷伐之! “就是几万里的范围有点儿大。” 不过有泉眼在,核心中添置几许烙印充当中转也无不可,届时借由泉眼催发出的天雷只会更快、更厉害。 “嗯,强度要适中,小惩大诫……阵中的所有修士,即便没有犯事的也要全数锁定,每隔一段时间就当头劈一发,催促他们离去。” 想到这,陈屿唇角掀起弧度,好似想到了往后的修士被隔三差五的天雷鼓噪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莫名感到有趣。 另一方面,雷霆的力量不宜过于刚猛粗暴,最好逐次递增,一步步达到足以令餐霞层次的修士都头疼的地步。 随着人世间的繁盛,他的境界日渐提升,大阵还将不断完善越来越强大,终有一日造化境级数进入也得受到极大限制。 “说来上一世有三灾九难的说法,此世道门也有欲要成就必渡劫难的典故。” “这样的话,总感觉似乎仅仅一道天雷还不怎么够啊……” 考虑着一些令未来之人深恶痛绝之事的他兴致勃勃,眼中光亮灿烂,恨不能立刻动手。 不过这份心思很快被按耐。布阵其实不难,几月来日夜琢磨关键,大部分难点都被攻克。 只是毕竟涉及一方前所未有的巨大阵法,需要顾及的地方有不少,短期内不会直接开始。如何开始、从何地开始,这些都要等闭关结束之后再仔细考虑才行。 …… “师弟,又去青台了?” 小院中,岳海平斟茶,吞吐热息。 从锦州历练归来,没赶上元阳峰新法出世,两人回归后深居简出,消化一路上的见闻所得。 许是心思沉定,往日闲不住的岳海平现在也多了饮茶休憩的习惯。 “隔着五六日就跑一趟,你可真记挂那位陈道友。” 面对师兄略显调笑的话语,蒋勤安无奈坐在桌前,自顾自端过茶水饮了口。 “石牙中称得上二流水准的武人本就不多,陈道友又曾在锦州为师弟治伤,算得上少有值得深交之人。” 顿了顿,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补充到,“何况师兄不也曾为陈道友渊博精深的道学经义赞叹,言称归来后要登门拜访请教论道。” “哈哈哈,说不过你。” 岳海平摇头,他对陈屿的印象自是极好的,气质出尘、岐黄之术高超,更有满腹经义,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交好。 武艺还不差,至少比观中的同辈要出众不少。 “陈道友是个妙人,护道之术比师兄我都胜出一筹,等闲事困不得,兴许如今正在归途中,或是游方各地有了感悟,暂居一地体会领悟。” “师弟你也知晓咱道门之人外出,向来如风云飘渺,行踪难以定下。” 蒋勤安闻言只得一叹,他如何不晓得陈屿的本事,但他不担心陈屿,而是眼瞅着青台山上那古怪雾气一日浓过一日,愈发不似凡俗,恐有变故。 为陈道友的云鹤观忧心。 不知雾中的道观如今是否还完好。 “到时候陈道友归来,怕是要没地方去啰!” 听得此话,岳海平反而笑道: “岂不正好?海云观中客舍足数,随意腾出一间便是,正与他再续之前锦州时未曾尽兴的论道。” 蒋勤安一愣,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云鹤观没了的话,能让陈屿道友在海云观多住一段时日,甚至论道之后,凭借三人相熟未必不能引荐加入。 于对方,在此乱世多了照应,于海云而言也再添一位二流龙虎道人,加深一丝立足底气。 这么看的确是好事。 另一边,岳海平则没那么多心思,他不像自家这位师弟,向来没那么多繁复心念,只对陈屿到来后的论说道经、切磋搭练有些兴趣和期待。 …… 陈屿还在路上,并未如两人所想那样停驻一地,只不过距离太远,又不愿动用腾空手段,脚踏大地徐徐前行,当然要迟上一阵。 这一迟,就到了陆谷收成之日。 …… 章和二年十月。 刚刚荣登大宝的新皇还未等来他的建安元年——改元诏书已经写下,就放在原本的太子宫中,只等西北平定的那日或是年关时节就颁布天下。 然而,皇帝小觑了朝中的混乱,也小瞧了人心贪婪。 在不断清洗中,高压之下逼得不少人开始做出决定,选择站队。 也就是在这样情形下,一群早前被忽视的败军之将悄然出现。 他们被推出来,被当做朝臣们无声的反抗,却不料其中有人扯下假装,露出獠牙与锋刃。 那是元欐,最早掀开棋盘,也是最早被视为出局的三殿下。 他出手了,或者说他的余党出手了。 这是一场被默然视之的刺杀,过程并无值得称道的精妙地方,连黄门小侍都将那些人身上漆黑油亮的甲胄、背上厚重的弓弩瞧得清晰,步伐整齐,铿锵作响。 以及当首的那位早早在清算中不知踪影的前岐甲司都督——武云岭。 血再次浸染皇宫。 半载不曾入殿的新皇到底还是倒在了他顾虑与犹疑的这处大殿上。 带着自己清扫朝堂、重振寰宇的满腔抱负,带着复杂莫名的眸光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武云岭默然,持拿长剑,他知晓自己既然入了宫,就决然没有回返的机会。 哪怕三殿下重生也保不住自己。 但他还是不甘,或是愚忠罢,当亲眼见着三殿下殒命,满堂亲眷侍从只自己因外出归来而得以幸免时,心中多少有些东西沉淀了下来。 “太子殿下,你不该。” 魁梧的武将木然着面庞,细声呢喃。 是太子下的手么?武云岭不知,然而手下人都这么说,朝官也如此说,左相亦未否认。 但……罢了。 武云岭闭目,听着耳畔骤然传来的喧哗喊杀声,那些躲藏不知何处的侍卫仿佛凭空出现,恰到好处的在这个一切分明的时候涌入进来。 随他而来的多是三殿下的死士,面对枪林箭雨,这些人奋不顾身冲刺凭杀,一个个接连倒下。 殿中,他孤零零立着,未回头,只张望这座大殿,往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竟尤为冰冷。 噗嗤! 持剑抹下,伏到在对方身侧,一如当初推门而入时所见杨大人与三殿下一样。 “章和二年十月,帝崩。” 刺客伏诛,朝臣恸哭。 哭了两日,一切照旧。 随后又不知为何乱了一番,左右二相一死一逃,这场纷乱的朝堂斗争,终究以一场更加可怕的混乱的到来而告一段落。 于是有了六部尚书的站出,有了一位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皇子’。 半年之内,两位皇帝的接连暴毙,让得整个大梁摇摇欲坠地来到悬崖处,在从上到下齐心协力推攘之下。 无声坠落。 “勤王!” “诛国贼!” “替天行道!” 各地动荡,再不加半点粉饰,积蓄了数月的节度们可谓大展拳脚,短短十余日就在大江南北掀起百多次厮杀吞并。 又一月,有乱贼乘机勾结贿赂护城卫队,将城门打开,侵扰入内。 时隔一年,建业再度沦陷。 然而这次却没了力挽狂澜之人——曾平定江南、收复建业的宋义云正忙着侵吞西南七州,又与朝廷大军大打出手,夺取了诸多关隘与府县。 城中大火连天,黑烟滚滚,哀嚎不绝于耳,乱贼不认权贵、不侍官吏、不畏人道,肆意挥舞屠刀,烧杀劫掠。 破城当日,刚登基一个月、懵懵懂懂的孩童皇帝便被拉下宝座,与六部尚书一起斩了头颅。 三日后,这座原本繁华富庶的大梁都城,已然大半化作焦土,残垣断壁。 尸体堆积如山,内河一度堵塞断流。 章和二年十一月中。 梁亡。 第一章 回山(单) 寒冬凛冽。 今岁的风比往年更彻骨些。 林木间的枝叶早早颓败下去,光秃秃一片就着裸露山石,显得清冷。 晨时,薄雾弥漫。 陈屿从塞外归来,一手炉火纯青的辟尘术被他用在自己身上,仿佛长途跋涉的些许倦意也连着尘埃一起飘散不再。 踏足热闹的人世。 饶是他心湖幽静,此刻仍不禁生出一丝情切,当世之下,大概也唯独青台山上那座偏远小观称得上家。 也是入了州府,陈屿才讶然听闻梁皇驾崩,新皇被刺,朝堂分崩离析。 未等他回到石牙,建业陷落、大梁回天乏术的消息就如潮水般扑来。 天下哗然。 实际上事情发生在十一月中,如今已临近岁末,其间相差的十余日所酝酿的变化远非简单一两句可以说清。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回想起当初,距他北上齐地才半年出头,恍惚若昨日。 只能说世事浮沉,人莫能测。 对于南梁的灭亡陈屿有感触,却是不算深重,早前皇宫内见得那满朝公卿浸泡在如渊似海的恶念中时,就已经知晓有这么一日,只不过来的太快,来的随意,倒是微微出乎他意料。 不多时,石牙已隐约可见。 近乡情怯,好在修为不俗,很快化去这一缕莫名浮扰,心念平复如初。 入城出城,走过土路,再行十余里就能见到青台山。 “……” 站在路口,抬头,陈屿视线眺望,落在翻腾卷弄不停歇的霜雾海洋上。 实属引人瞩目,难以与往日清幽僻远的秀气小山并为一谈。 不同于常人,灵光点缀双眸,他穿透了外侧直落内里,将其中景象一览无余。 便瞧得熟悉的院墙内,一鹿、一鱼狼狈为奸,祸害着灵田,将大把大把的灵植吞下,时而打着嗝,闹腾嬉戏后就坐卧吐纳,好不快活! 雾气来源于二者本能的修行,他看向山脚几处道路上的阵法,果然,当时的手法还有不少缺漏,这才让这俩家伙吞吐出的气息有了可乘之机,将触发与运转方式浸染改变。 这并非馋嘴鹿二者的本意,机缘巧合而成。 陈屿跨步走出,没入雾气中,沿着山道拾级而上。 霜雾规避两旁,不沾一角衣衫。 不多时,道观掩映在前方。 比起离开时候,如今的山头灵性更显浓厚,空中悬浮未散的一号、二号灵气如一条条面团般,随风起伏。 先去了趟后院,他眉梢一挑,有些意外于阵法的完整,细细打量,笼罩田地的屏障没有任何缝隙缺口。 摩挲下巴,他现在颇为好奇对方是这么拱进去的。 “难怪方才感知到馋嘴鹿身上的灵性有些古怪,连带吐纳的气息也沾染上些许特性在内,于是才能影响到阵法运转。” 不止小鹿,黑鱼同样氤氲着一层迷蒙不清的力量,与他已知的种种迥异,粗略感受下仿佛天然而生。 陈屿原本只当是两小家伙模仿自己吐纳灵性时本能适应下的改变,如今看来似乎其中还有一些值得探究的地方。 啪! 正想着,他伸出右手中指叩在空中。 一声轻响,无形的金色涟漪自指节下蔓延荡漾,晕开在天地间。 渐渐有光色晃动着褪去,土石草植纷纷显露眼前。 陈屿瞥了眼径直向后方走去,来到灵田最内侧,好在或许不合胃口的缘故,桃树与茶树保留完好,不似身后那一片狼藉模样。 挥袖卷起灵光,将二者连根带叶一齐搬去了奇景中,分别栽种在星湖湖畔与山腰一角。 这里灵性更加丰沛,且有造化意韵不断喷吐、数十株秘宝所化星辰日夜不辍播撒辉 光,滋养大地上众多灵植。 桃树上一枚枚青色桃果摇晃着,扎根不久便舒展开枝叶,一股股灵气从地上的灵土内蒸腾而起,近乎液化。 茶树亦相差仿佛,显然两者都适应迅速且满意于当下的环境。 许是由俭入奢,此时桃树与茶树勃勃生机催发,奇景中的片刻抵得上外界小半日,一时间生长极快。 瞧这模样,陈屿估摸着一月左右就该收获桃果,至于亲手栽种的山茶冲壶浸泡也用不了太久。 回到眼下,在将相比其它灵植更为重视的二者打包后,他没有停留在被啃食了不知多少次的灵田上,而是举目望去。 当时下山云游前,利用轻空草打造出浮空田,一分为三,最大的一份已经融入奇景与青胧山合二为一,填在那片山湖之下夯实大地。 另有两方较小,则被他用来栽种了一批灵植,其中就包括润肠草、兰庭神果等几类二次灵机培育后的灵种,以及第三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 至今他手上这一批使用的灵液灵石始终如一,包括由萝卜栽培蜕变而来的灵石在内,都停留在二次灵机培育阶段。 如今真正开始三次灵机培育的仅仅元灵根一种,且早早种在了道观上空的浮空田内。 不知长势如何。 他兀自叹息,情况应当不大好。方才灵觉俯瞰,横掠上空时模糊映照到了一丝浮空田内的景象。 一片枯败。 这也在预料之内。本以为二次、三次灵机生发速度很慢,自己离开云游三五月甚至半年都无碍。 不料从去岁八月至今,一入尘世已然一年又四个月,没了照料看顾,又不似寻常稳固下来的灵种灵植,新培育的植株很容易后继乏力,半道枯萎死去。 好在另一方浮空田上栽种的是灵竹与其它现有的灵植,只要灵气充裕,哪怕一季季死去,却总会发出新芽。 陈屿脚踏云霞来到空中,挥手间吹散两座浮空田土外的封锁。 宛若泡沫碎裂,阵法化作无数虚影。 这两处不比院后的灵田,没有遭到馋嘴鹿祸害,但情况确如自己预料中那样不甚乐观。 尤其栽种三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那一块,土壤灰黄,灵性流逝严重,表面散落着一簇簇黑色的枯芽。 都死了啊……他捞起一捧,一碰就化作齑粉。半晌,几经分辨,确定是元灵根的叶片,却完全没有生机残存。 “可惜了。” 转头望向另一处,倒是还算满意。 虽然浮空田填充的灵土同样泛黄,没了灵性,但其上零零落落扎根着不少青翠灵竹,地上更是散落一层薄薄的浅银色。 扶风吹拂,将银色倒卷入怀。 “果然是银毫。” 他左右望了圈,发现本应一齐缔结的竹米不见踪影,估计已经沉入土中腐烂。 掂量着手中这一摞数尺高的银毫,色泽黯淡,质地要差一些,好在提炼一番还能留下不少。 “这下,离给自己织一件衣服又近了一大步。” 第一章回山(单) 第二章 逍遥篇 回山后平静心思,清扫庭院。 整理田土。 又用去两日,将祸害了灵田的馋嘴鹿挂在院子外石柱上吃风喝雾,冷冽的风气灌嘴入喉,直让习惯了无法无天的小家伙打起寒颤。 好在他心善,见不得这一幕。 便给小鹿寻了个伴。 一圈圈涌动的清流透彻微光,环绕石柱上流淌,把黑鱼包裹起来,如同泡泡一般圈在两尺见方的区域内,稍加腾转都不如意。 一大一小为自己所作所为受罚的同时间,顶上两块浮空田则被回收,全数碎了埋入奇景中去。 此刻再望去,隔不远就能瞧见一座百丈山峦两侧,各有一娇小秀气的山包,十来丈高低,当不上山峰之称。 身成造化以来,奇景的空间正在追随灵性升华而壮大,数月前一经功成,天与地顿时扩远——上下四方向外各平添约莫二十丈。 看似不多,实际上已经足够他再开辟十来方灵田。 许是青胧山本已完善,又添有秘宝与造化映照,故而这些新出现的区域自然孕育出充裕灵性,几乎化作凝实露珠,且品质到了可以直接被他吸收的程度,着实不低。 新开的灵田被他栽种上灵竹与元灵根等,投入几粒灵机任由生发,如此环境下植株长势会更快,加上灵液催熟,下一批成熟应当不至于七八个月乃至于一年那么久。 “大概五个月左右就可收获。” 观察了两日元灵根的长势,陈屿心下估量,如今的洞察堪称入微,计算所有因素后得出的结论,与实际情况不会偏差太大。 青台山上的日子悠闲无比,远行云游之后,陈屿难得回返,蜕去一路上的各种念头,端了木椅在院中,就着微微风抚屋檐声,搬出许久前放在奇景木屋中吃灰的两册竹简。 一者是下山时带上的《餐霞法》,记述了他在食炁餐霞境界对餐灵食霞的部分心得体会,以及行功图录和需要注重的关键、易错。 其中就有各个时段的灵霞的品质间差别、引食难度区分、撬动方法不同…… 当然,竹简开篇也简单记了关于这些被他餐食的灵霞的口味。 酸甜苦辣咸,作比人世美食,不可谓不丰富。 法篇中更有两则小法门,特为他路上食灵时的总结,从运转效率到提纯、从内外练法到配合术法去餐食,内容不断修改完善至今,伴随整个餐霞境界。 目光浏览,仿佛见到了过往一年的种种,浮现眼前,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慨。 这不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修法,见得法篇上一字一句,并无字字珠玑、顿悟连连之效,单单将‘陈屿’这个人在餐霞时的路临摹下来,有对有错,记下了弯路,也记下了弥补。 半晌,陈屿将目光落在另一卷上。 若说前者是过去的记载,那么这一卷则对应他如今足下的路。… 和往后一些预想。 继《筑基法》《食炁法》《餐霞法》之后,随同境界的提升,终于还是有了新的法篇——《造化法》 这是他近月才开始书写篆刻,连半成品都谈不上,前半卷仅仅记录了第一阶段的修行,之后就全是猜测。 说是臆想也可。 或许将来境界更高时回首再看,这些词句会显得可笑,一些描述仅仅停留在一闪而逝的灵光、骤然浮现的脑洞,仔细推敲便可知错漏百出。 不过他不会停下,依然不断将每日的修行心得记录在上,从脑海中数十万册书卷经义上汲取灵感,从人世云游的体悟中凝结种子,一点点浇灌自己的理解,让其缓缓发芽,期待化繁为简、破土而出的那一日到来。 《造化法》如今止于两篇,都被他视作上册,其一为《雷劫篇》,正是自己还在经历的阶段,过程以铭刻雷痕、以天雷养己为主,辅以雷霆之意在法象、术法、阵道、丹器、灵文研究等各方面的作用。 着重书写了天雷的破法驱灵之效。 至于其二,便是自己对未来的试探。 立足造化境第一步雷劫,以雷霆之意蕴养,凝聚法身、幻化万千、睥睨万法。 与融法于身、融身于灵等一一对应起来,可以看作是基于当前境界的一次系统化编织与梳理,加以对法象的掌握,或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点带面将种种结合起来发生奇妙反应。 他有预感,下一层次的重点将不再是灵性,而在于法力与肉身。 抬头往,天外无穷,世间无垠。 “法融于身,灵融于法,万法万化归于一……将无物可阻。” 三法合一的潜力远不止当下可见的这些,灵性确是一切基础,却也需要各种枝桠去彰显繁茂。 三法合一正是其中最粗壮的枝干! 摩挲着竹简,脑中浮现构想。 但见竹简上一如《雷劫篇》般刻录三个方正小字:逍遥篇 …… 山上在修法,在日益精进。 山下的事亦渐渐有了变化。 章和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年关将近人们却没有多少喜色。 梁廷的沦陷实则出乎所有人预料,不是各方簇拥大梁,而是这一日来的太早太快,野心家还在野心勃勃,只刚刚开始广积粮,未曾反应就迎来最大的变故。 建业再次陷落,乱贼闯入宫廷,将皇城糟蹋得遍地残垣。 大掠三日,死伤无数。 北齐在干嘛?北齐自顾不暇。 秋收之后,北原大漠的游牧与夷狄打着秋风就来了边关,悍然叩关,欲要劫掠北境数十府县。 本来此事可大可小,在南征这一大好时机下几乎可以被无视,抢便抢吧,这群马上蛮夷来去匆匆,喂饱了就会离去。 相比之下还是南梁富饶的土地更吸引满朝公卿与齐皇的目光。 然后,大齐起家之地‘郁林府’毫无意外被破,那里埋着最早一批立国时候出身此间的王公贵族。… 包括几位先王。 几乎算作祖地一类。 如今被破开,茹毛饮血的夷狄可不管这些门道,只要值钱的,掘地三尺也要全数拿走! 挖坟掘棺、破土开墓! 好在这些只是其中部分部族,探明并挖到的大墓不多,其余都忙着收拾各府县得来的金银细软,顾不上与死人打招呼。 然而齐国的脸上还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虽然少有几位大人物被掘坟,几位先王也完好,可游牧而居、多以天葬习俗的北民此事干起来没个轻重,让满朝多是世家勋贵的齐国心惊胆战! 你袭扰就袭扰,挖坟做甚!? “不知礼!何等蛮横!” “陛下!微臣请发兵征讨!” “不可忍啊陛下,胡人作乱郁林,甚至有列位国公的祖上遭遇不幸……” 群臣哭诉哀嚎,仿佛被挖的是自家祖坟,实则跟他们没关系,这些人多是后来起势,非郁林出身。 有趣的是,作为受害一方的八国公等人反而静默哑然,老神在在。 挖坟是个技术活,尤其在当事之人不知道或遮住半只耳当做不知道的时候,如何心照不宣将该挖的坟挖开,不去碰不该碰的,这些都需要丰富的经验……以及一定的运气。 隔着京城近千里的郁林里,一群不识几个大字的胡人夷狄自然不会理解这些头头道道,一旦发现了坟墓,观其规模,专挑大的挖! 朝堂上,皇帝不做声色,八国公耐着脸,几个想要提出南征要事的刚出列半步就被挤了回去——文臣们纷纷出手,嚷嚷着要教训这群蛮子! 可谁去?反正文官不会提刀杀人,还得落在武将头上。 北朝最能打的高言弘在河间,与南朝最能打的严崇岳——至少他们认为这位老将老而弥坚——两人斗得正欢,分不出余力北上。 那么…… “安国公,南线如何了?” 皇帝发话,看似问候南线战况,实则也在试探,或者说心中有了定论。文臣咂摸出味道,开始附和着献言献策,反正不用他们上战场。 哼! 闷哼一声,震得众人一愣,霎时间殿上鸦雀无声。 安国公今岁年逾五旬,却健硕,大步向前,语气铿锵有力。 将南线的战况一一说来,众人知晓这位与高言弘有不浅私交,身手不差,没想到口才竟也如此好。 不说天花乱坠,但足够清晰明了。 满朝文武都基本能听懂,也在短短时间内知晓河间的局势。 “唔,既然无妨,又见那蛮人为非作歹猖獗不已,便伐之!” 皇帝这才拍板,八位国公多数面色不是很好看。 河间的局势好吗?可真谈不上。 何况梁人的都城沦陷乱贼手中,危亡于一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八国公以武立家,压了太多筹码在这次的南征上,包括之前弹劾高言弘的奏章等也都是他们齐力才压下。… 此时回退,损失难以计数。 但皇帝显然已经看见他们的动作,为了那近乎本能的平衡,维持朝堂上的力量不至于倾倒向一方,必要新的一群人顶上来,分澜部分话语权。 文臣不堪造就,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从内分化这一条路了。 出了大殿,八位国公面面相顾,默然不言。一旁的四位王爷倒是好心情。 “向北?向南?” “各位国公不妨议一议?熟与前往?” …… 哈! 嘿! 啊!捧着脑袋,打磨光滑的木棍掉落在脚边,宋越跌倒在地,揉着手腕吹气。 对面,脸蛋红彤彤的小女童将短发扎作团子贴在脑后,喜不自胜地握紧了手中木棍。 “哼哼,哥……师兄!这下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女童欢呼着,毫无修道人的样子,一旁盘坐在石蒲团上的老道抚须轻笑,乐得看见两人打闹。 有他在,伤不了。 宋越揉着屁股,拍了拍灰尘,站起身对着自家妹妹露哭脸,他也没想到才两个月不到,这位就直接练成了——至少相对自己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层面。 “青文,到这来。” 好似看出了正式收为弟子的小道童心情不佳。 以往几年,无论识字、背诵道卷,还是吐纳行功,宋瑶总是能比他快一步。 如今在妹妹面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两手护道把式,也被强自打下。 难免让得小道童沮丧。 “好了,近前来。” 于启猛语气温和慈蔼,对两小只实在严厉不起来,好在两人也都听师父爷爷的话,很快就不再胡闹,收拾了衣衫、棍棒后小跑到道人跟前。 道童眼巴巴抬起小脑袋,面上还沾着些许方才落地扑倒时的尘土。 于启猛伸手擦拭,六旬的老道手掌不显干枯,仿如三十出头,气血正旺。 轻抚脑门,让得小道童头脚一阵乱颤跟着摇晃。 “哈哈哈,青灵修道本就认真过你十倍,胜之如何不对?” “吐纳习练不下功夫——就好似一人用桶挑水,你却以勺舀水吃,前者枯燥无趣了些,但事半功倍,总有所获,后者便如童儿你,即觉无趣,又显徒劳。” 宋越捂着头,挣脱开师父的大手,躲在妹妹身后。 “可就是学不会……好难啊师父。” 于启猛笑而不语,看着对方。 宋瑶回过头来,推着对方走到老道士面前,“可不难,哥哥从不用心!早课还望着山雾发呆!” “你!” 小脸震惊,宋越从不觉得自家妹妹会如此‘反叛’,直接将早课的事供出来。 哦?于启猛正了眼色,作不满模样。 然后拍了拍道童数下手心,轻重适宜却仍让他吃痛。 “好了,接下来根据你们二人的习练情况,再传一手功诀,可感触天地悬浮飘摇之气,打下基础。”… 讲授之后,于启猛单独给宋越布置下任务,足足三册书,数寸厚! “便由青灵监督,莫要让你师兄误了时光。” “知道了师父!” 揉着粉拳,小女童来到哥哥身畔。 眉眼含笑,面孔娇俏,然而落在宋越眼中却有如虎狼。 顿时垮下了脸。 …… “又大了一圈。” 天外天中,陈屿到来,开始要为之后的精神界域做准备。 发现自己的意识星辰外环绕的劣版界域已经破碎不见,消耗一空,不过星辰确实得到滋补,灵性拔高一分。 但相比之下,这点成长与另一方界域中的三枚星辰变化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尤其馋嘴鹿的星辰,壮大了整整一圈都不止,个头已经快要赶上鸡兄的两倍。 另一边,于启猛的意识星辰游离在天外天虚空,此刻不见踪迹,隐没远去。 他找了找后没能找到,便也放弃。自顾自向着上方而去。 回山后,昨日又渡了次天雷,陈屿自感觉雷霆影响越来越小,按照推论应当走到了雷劫阶段的末尾,再往上就要梳理各方面,一句突破到新层面。 而契机不知在何方,他想要来天外天找找感觉。 第一个,就打算去那片洁白天幕,试试里面的意念幻化之力。 () 第三章 再入天幕(单) 纯白的世界落入眼中,与当初所见略有不同在于,在造化路上走出一段距离的他终于看清了这方空间的本质。 “好生庞然的执念聚集!” 幻化心灵所想所念,引动人心深处难以遮挡的思绪,这些都是执念如汪洋般汇聚在以后所发生的玄妙反应。 陈屿如今就泡在其中。 “难怪那时候挣脱不得,精神铸造的元神再如何凝实紧密,终归摆脱不了意识二字,天然被对方限制。” 眼下又不一样,重回故地的他虽一如既往一身元神金灿灿,却是法力构筑,对法象的感悟化作种子填在腹内,时而波动驱散开来,无形中再无干扰,他已能在此行动自如。 任凭所想所变,只要在外稍作手段便可拦截,且进出随意,找寻到执念薄弱之处的陈屿也无需再像上一次那样兜兜转转许久不得头绪。 向上飞去,原本空若无物的四周此时映入眼帘的则是满满如柳絮似的事物,一根根一簇簇,堆叠浮动。 元神主动触动,一股杂乱无章的意念从中喷涌,化作一颗人头,十来张狰狞面目瞪大森白眼眸,胀缩不止,发出如同呓语的动静,反反复复。 骤然出现的场面过于惊吓,好在陈屿对此早有准备,法力荡漾,威能莫可当。 竟是在无质的此间掀起一阵有形微风吹拂,转瞬刮过那团执念,刹那后便令其崩溃散去,重归宁静。 耳畔的呓语平息,意识足够强大的他显然不受影响,莫说是这孱弱的执念,纵然千丈内所有执念絮团齐齐爆发,依着这具凝聚了自身三分之一法力的身躯,陈屿也有把握轻易镇压。 不过心头还是收起了大意,带上几分小心,他继续向上游去。 如今看来这片空间并非想象中那么安宁,存在一些之前未发现的东西。 又或者,看不见就不会触发? 想到自己当时同样如现在这般飞驰在各处,无头苍蝇一样乱撞,除去偶尔触发的心之所想被描刻,其余并未有任何变故发生。 到了这,他面色好奇,此次进入也有一段时间,结果一次牵动心中所想幻化出新世界都没有。 陈屿收敛元神身的对外力的阻隔,就觉意识猛地一跳,好比有东西拿着羽毛挑逗脚掌心,酥酥痒痒。 他想了想,又压抑下大部分力量。与此同时这股被放任的撬动感愈发壮大,直到某一刻,积蓄爆发,明晃晃的光浪自身躯周围铺开,席卷一方。 天幕遮盖,世界展开。 星象化作熟悉模样,山川如旧,灯火阑珊。 但……动静太大,陈屿听着那一道道光色渲染景致时发出的刺耳锐鸣,以及花哨的色泽、失真的万事万物。 很假,实在明显。 “然而上次自己险些沉陷进去。” 境界不同,所见所感自然不一样。 等到他将所有力量悉数释放,整个虚幻朦胧的世界顿时支撑不下,膨胀着炸裂开来,无数执念光絮燃烧,伴着哀鸣与嘶吼回荡在周围。… 他环顾一圈,这些执念不知沉寂在此多少岁月,既然是天幕之内的空间,那也就意味着此地很可能就是天外天的一处洼地——数不清的意念从现世流淌进入,被汇集在此,然后坚韧的、强大的执念则升入高层,去到天幕之上,演化小念世界。 剩余不足以飞升上去的,便沉积如眼前这般。 这种洼地不止一处。 他回想起当初在天幕中意外得见的漆黑海洋、巨大棱镜。 如果说漆黑海洋中的每一处漩涡都意味着一方小念世界,其上奔腾的水雾沉淀后化作黑雾,那么海洋本身大概就是天幕一般的存在。 只是不知环绕四方的棱镜到底是何。 空洞之下的那片区域?还是小念世界之外? 然而这两处哪怕对如今的他而言也不是容易相处的,需要冒不小风险去探索。 陈屿保持谨慎,没有冒失前往。 “雷劫才刚刚结束,新的层次还在构想中,等踏足了后再去探查也不迟。” 强悍的灵觉下,他总觉得造化第二步的‘逍遥’对自己颇有助益。 预想中这一阶段将彻底摆脱融法于身的束缚,将融法于身与融身于灵二者真正完美圆满,点缀法象,变化无穷,浇筑出属于自己的‘法身’。 “只等法身功成,逍遥触手可及。” 眼下,除去一卷造化逍遥篇的法诀与记载外,对法身的研究已经深入,不比其它术法,肉身与法力是他钻研最多的,精神力要屈居第三。 因此这一步走得很快,加上早前渡雷不断,提供了海量雷霆用以转化血肉。 难点不多,水磨功夫似的最多等上几月就可成功。 心中正想着逍遥境后先去哪一处,天幕的边缘终于来到。 一片梦幻似的斑斓中,陈屿停驻。 …… 刘大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县里来了群强人,占了县衙,听说当天就砍了不少脑袋,现在还挂在城头。 强人们别的不好,就喜财色,刘大家有百亩良田,算是周遭不大不小的地主。 往日他会做人,给上下都打点好,对旁人也少有轻视,前几年才刚把老大送去临县的书院,花了不少积蓄,全家就指望着老大能满腹笔墨去应考,光宗耀祖。 然后,大梁亡了。 当听到这消息是刘大手中的瓷碗咵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跟着消息一起来的,就是如今占据县衙的那群强人。 一如往日,刘大顾不得自家老大几年来是否白学,花费如同打水漂,他还来不及心疼,只带着银钱绸缎捆在车中,去了趟县衙。 听闻刘大走出时哆哆嗦嗦,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愤然不满的咒骂。 他们逃得晚了,或者说强人们到来得太早,不配合的已经挂了竹竿,剩下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得罪了这群爷。 可强盗终究是强盗,贪得无厌是他们的本能,在收到刘大送去的一大笔银钱之后,虽没有大动干戈,却三番五次让这位地主将所剩不多的余银交出。 不杀人,其余能让一家人难受的手段可太多了。 这群匪徒对此熟悉得很。 于是转眼间,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就这么日渐耗空。 更甚之,他们盯上了刘大的妻女。 () 1秒记住猎文网网:。 第四章 猛人 清晨,县城里传来锣声。 清脆悠扬。 刘大早早起了来,今日他要去拜会一位好友,昨夜思虑良久,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无法放下这基业,奔逃不得。 将还在床榻贪恋暖意的妻子叫醒,他穿戴好衣物,匆匆唤来丫鬟送上餐食,天时未亮,动身仓促,便索性一碗稀粥勉强果腹。 “且将起来,让敏儿、萍儿洗漱,带上细软金银,借道张耀礼家的地道,去旁处躲几日。” 刘大如是吩咐,除了妻子外并未提前告知家中其余人。 包括两个女儿都不曾知晓自家父亲的打算。 看着妻子眼底的隐隐忧愁,他故作镇定地安慰道:“放宽心,东林公乃州府中有数的剑客,急公好义,况且往年其门人子弟与我交好,多有走动打点。” “如今不过容留几位女眷,凭着这份人情在,不妨事的。” 听闻此话,刘大的妻子神色稍缓,却还是担心刘大本人犯险,言称不若一家整整齐齐出逃。 “不行!” 刘大断言拒绝。 “白杆匪初来,杀鸡儆猴打了不少富户地主,眼下又将我抓作示范,盯得严严实实,你们偷摸离去还有机会,我是决然不会被放走的。” 实际上要跑还得能的。但刘大心底放不下家财,哪怕已经给那些天杀的匪徒们上供了一大批银钱破财免灾,还时不时被敲骨吸髓,但藏在地窖里的仍旧不少。 出逃才能带多少点?只要他能坚持到这批悍匪被官军打跑,自家的财物就能全数留下! 拼了半辈子命,到头来只能带走几袋金银,那简直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刘大细想不得,一想心头就割肉似的疼。 不过家眷不能跟自己一起冒险,他虽然瞧不起城中匪徒,然而刀剑无眼,得让让她们早早离去。 张耀礼是刘大早几年做布匹生意时认识的,可惜后来北边儿来了一队走商,带的料子质地不差且只需百来文一匹,量大从优,让附近几县的生意都受到影响。 他便也改换了门路营生。 不过和张耀礼的联系一直没断,前几月北边大乱,在江南一带做生意的张耀礼被迫带着一家老小来这处偏僻小城躲避愈发剧烈的战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归没逃脱。刚安停没两日就又被白杆匪堵在城里。 好在他记得对方家中有条地道,通往城外,许是住处的上一任不信任本地官衙的力量才费力挖掘,最后便宜了张耀礼。 后者经历逃乱,心惊未平,自然没有将这条后路掩埋,同时也只与刘大相聚时趁着酒性言说过一次。 当时两人不觉其它,只当存个念想。 没料到如今派上用场。 刘大送走了妻女,他早早给张耀礼去了封书信,信中对方还劝他同样离去,届时海阔天空不必困在城中受气,担忧朝不保夕、家破人亡。… 刘大没有走,但好友于此情况下还记得他这一家子的情谊让他感触,便也给人生地不熟的张耀礼指了条路。 “九宿山以南有叫平崖的小镇,州府有名的剑客东林公在那里开了家武馆。” 东林公出身富户,年轻时混迹绿林江湖,与一群武人结伴闯荡。 得了不小名声,后来恰逢家中双亲年事已高需要侍奉,这才回到故乡结婚娶亲传承家业。 “东林公素来好公义,在武人中有大名望,且因家世缘故与当地的官衙、商户同样交好。本人亦是少有的一流剑客,纵然十几年后的如今也宝刀未老。” 有开山武馆,数十上百武夫,加上一个在各方面都吃得开的东林公坐镇,让妻子儿女一齐投奔暂居,躲避一时,在刘大看来无疑比跟着他在县城里担惊受怕要更好些。 接到消息的张耀礼顿生感激,回信中又一次劝说,奈何刘大实在挂念自家数代积蓄,不忍抛弃,前者只得听照嘱咐,带上给予的信物和刘大妻女一起离去。 是夜,十余人从密道出逃,匪徒对城内的管控严密,好在逃跑这事张耀礼做的多,尤为熟稔,一行人无惊无险出城后来到一处事前备制的小院,牵出马匹,连夜向着九宿山而去。 次日清晨,刘大再一次从床榻山苏醒过来,心中紧捏,他提着酒水装作拜访老友模样,给路上巡视的匪人打点赔笑一番后总算被放过。 来到张耀礼家门前,门窗紧锁,但在熟悉的角落隐蔽处还是找到一封信纸。 揣回袖口中,刘大匆匆返回。 自家屋里,案台前,摊开信纸的他一目十行,待看见其上并无意外发生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妻子陪伴自己几十年,两人间情分非外人可想,否则以他的家财如何后院只这一位,纵然往常匪徒未来时连丫鬟侍女也只几人罢了。 见得妻女安稳,接下来就该好生安抚县衙中吃喝玩乐的一众匪徒头领,不能让他们对自己这等配合的地主富户生出杀鸡取卵之意。 放下信纸,心头巨石刚落地,刘大开始细想如何去应对接下来的事,在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匪徒中让隐藏的财宝不至于暴露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咚咚咚! 猛地抬头,门外传来激烈敲打声。 刘大心一提,恍惚间竟以为自家的行径被匪人察觉。 不待他心头如何波涛汹涌,如何咬牙哆嗦着从床头下摸出一柄短刀。 圆澜的面庞变得惨白,冷汗如注,眼底却泛起一丝果决。藏钱的地方他给妻子说过,只需自己一死,任凭这些人翻找也仅仅能找出少部分…… “刘耳朵!” “躲家里做甚呢!” “赶紧滚出来,大头领要带人去攻打宣江镇!吩咐你让城里的富户麻溜的出钱拿粮!” 呼—— 一口气吐出,刘大劲力一泄,整个人险些跌倒。… 还好,还好,不是妻子出逃的事。 他抹了把汗,赶忙收拾了东西,将信纸以灯烛烧去。 这才来到门前。 门户大开,立着一瘦竹竿似的斜眉青年,身上披挂着不知从那家扯来的上等绸缎,头发乱糟糟,面皮沾染污垢,一对儿眼珠绿油油。 看着人模人样,实则不伦不类。 心下鄙夷,刘大赔笑谄媚。 “内人前些日子摔伤了骨头,这几天正修养着,劳烦小兄弟记挂提醒,鄙人这就去让他们拿钱。” 此刻他不敢大意,拍着胸脯保证,大头领要多少只管说,他刘大一定满足。 就是凭着这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才能在纷乱的县城中保全苟且。 哪知道对面那人闻言一愣,反而咧着牙戏谑道:“骨头伤了?嘿嘿,刘耳朵你可不要骗我。” 刘大低眉顺目,连道不敢。 又抠抠索索翻出几粒银豆,过程中将袖口都外翻,露出干干净净的内里,那一副肉疼模样直看得对方嘲笑连连。 瘦竹竿心道看来是将这刘耳朵从城中其余人身上抠搜下的都吐出来了。 对刘耳朵的为人,白杆匪如今也有着不少认知,知道这是个贪财的,总是借着他们的命令去搜刮各家银钱,也不知这人如何唬弄,每次虽非其口口声称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数量确实不低,让几位头领很是满意。 也就暂时放了对方一条狗命,同时也无视了此人从中牟利的小动作。 视财如命,注定活不长久。 瘦竹竿眼里流露嫌弃,只期待肥头大耳的此人在没了利用价值后被过河拆桥一刀砍杀的表情。 想想就有意思,而且听闻此人还有两个女儿…… 好在现在还用得上这人,瘦竹竿并未多说其它,收了东西并传下话后就离开。 背后,刘大面色阴晴不定。 从对方口中听来,似乎白杆匪已经盯上自家的妻女,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将家眷送出去,否则之后不知还要遭多少未知。 呸! 看着那吊儿郎当、盛气凌人的匪徒渐行渐远背影,刘大愤愤然啐了口。 天杀的狗东西! 时间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转眼五天之后,城中氛围愈发凝重。 刘大走在巷道,每一步都提心吊胆。 原本送走了妻女的他不该如此惧怕才是,然而前不久白杆匪的大头领带人去攻打宣江镇,被一发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流失集中左眼。 可惜力道不足,让此恶贼侥幸活命。 大败之后返回的大头领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躁,动辄打杀仆人。 连跟着他一起举事的几个小弟都因莫名招惹这位,被砍了脑袋。 以至于城中众人风声鹤唳,再不敢多言半句。 刘大谨小慎微,竭尽全力完成每一次安排的任务,城中富户对这一位投身匪贼的叛徒也渐渐没了好脸色。… 好在他私下里将部分抠搜的银钱都返归了对方,营造出大家在同一条船上,自己不过是苟且保全大伙而不得已为之。 如此之下总算平息了些许怒火,众人再一次期待官军到来,他们必将壶浆箪食以迎王师。 然而,两日后,一个富户哀嚎着被拖出家门,咔嚓一刀,怒目圆睁的脑袋掉落一旁,死死盯着门房里。 女子的凄惨叫声不绝于耳,发泄之后的大头领冷冽着脸,将院门大开放给了众多小喽啰。 恶事持续了整整一日。 刘大认识死去的那人,带着几个相熟的给这一家收敛了尸身。 他知道只要匪徒不灭,自己终将有兔死狗烹的一日。 见得这凄惨一幕,兔死狐悲之情幽然升起在几人心头。 但在见到那明晃晃刀剑后,他们这群往日风光无限的富贵人,如今却格外狼狈无可奈何,只得坐以待毙,当这养在圈里的猪羊。 一日又一日,脾气暴躁的大头领隔三差五就会拿一家人开刀,缘由不定,纯粹是为了发泄。 淫虐为乐、杀人为乐。 如此十日过去。 城中不仅寻常百姓被白杆匪折磨得痛不欲生,连带着刘大也头疼不已,因为城中已经没钱了。 甚至他拿出了自己藏起来的一部分银钱当做几个交好之人的供奉,一起送了上去,还是止不住白杆匪愈发变大的胃口。 “昨日二头领也败了,被沐县的官军追杀,可惜那些官军人数不多,攻不下县城营救我等。” 几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刘大此刻也蓬头垢面,全然不复当初的姿态。 白杆匪毕竟是草台班子,不能指望一群落草为寇的匪徒能共患难,如今随着几场失利,已经开始争执,加上本就暴躁的大头领,愈来愈有分崩离析的征兆。 然而此刻才是最危险的。 混乱的匪徒不会在顾忌其它,小喽啰们也只会想着抢一把就跑。 刘大心力憔悴,已经看出了变故。 他现在想念妻女,心头愈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待在城中生死不由己。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几人都打颤,最后还是刘大前去开门。 果然,又是分派,要搜刮银钱。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四位头领竟齐齐提出不同的要求! “吾命休矣!” 哀叹着,刘大垂手无神。 屋中其余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眼底那一丝恐惧。 白杆匪等待不下去了,跑之前要捞最后一笔,而他们……必死无疑。 第二日。 熟悉的钵锣声没有想起,打更的那人早在两日前就被路过的匪徒一刀砍杀,理由是吵到了自己。 刘大从床上起身,整理衣衫。 换上衣袍,端坐屋前。 三日前,张耀礼家的密道被发现,他侥幸没有被波及,只是周围几家住户都被削去四肢,挂在竹竿上晾晒了两天两夜。… 他已经逃不掉了。 院子外喧嚣沸腾,哀嚎不断,白杆匪已经开始最后的疯狂。 咚咚! 这一次没有起身,直等到对方破门而入,狞笑着走向自己。 “刘耳朵!” “如何了?钱粮收集的怎样?” 瘦竹竿带着七八人,手里齐齐拿着武器逼近前来。 看模样,刘大也就没有狡辩的心思。 显然对方这次是吃定自己了,只是不知这人在白杆匪里到底是何身份,能分到自己这一块“肥肉”。 “你们,去,把这老小子拖一边,然后带着那两个小美人给李爷送去。” 说到这,瘦竹竿低头看来,窃笑着。 “好像你还有个妻子?咱哥几个可不挑嘴,也能吃得下!哈哈哈哈!” 其余人附和,狞笑连连。 面对这一切,刘大面露畏然,大抵是知道自己逃不脱这一劫,索性不再挣扎。 念及一众老友惨死,以及自己缩水大半的银钱,这些时日遭受的鞭打折磨,他心头畏惧消散,转而满是愤怒。 “呸!一群狗日的混账!” 他站起来,这是大半月来第一次面对匪徒们爆发。 然后被一拳头撂倒,跌落在地吃痛不已。 “哈?” 瘦竹竿抬手,就要一刀劈下。 早早他就看这肥头大耳的人不爽,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番。 “去死吧!待会儿劳资们会好好疼疼你家娘们!” 刘大闭目等待最后一下。 然而久久不见刀锋落下。 反而,院门外的动静渐渐平息。 嗯?怎么回事?他睁开眼,然后就见一道漆黑身影挺立在门前。 那人高大,约莫九尺!哆嗦着的刘大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高大魁梧之人。 一身肌肉虬结,攀附如老树,手臂就有水桶粗细! 他走近,一步一步,脚步声仿佛敲在匪徒们的心坎上,每一步都踩得他们心慌不已,止不住倒退。 来到近前,居高临下。 而方才还叫嚣的瘦竹竿此刻被一只蒲扇大的铁手锢住脑袋,活生生拔地数尺! “哦?你要如何疼?” “是这般不是?” 语气平淡,手上用力,瘦竹竿脑袋好似要被攥成饼,涕泗横流眼目上翻。 口水从大张的嘴边流下,四肢无力踢踏着那健硕的臂膀,却难以撼动分毫。 最终,如死鱼一样停止动弹,窒息断了气。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心寒如雪。 哪怕因此而得救的刘大,都为对方硬生生捏死人的生猛举动好一阵肝颤。 啊啊啊啊! 有人抗不住心中压迫,疯癫似的举起长刀从侧方劈砍,刘大一惊,就要提醒。 嘭! 长刀未落,壮汉抬腿掠出半步,甫一接触,偷袭之人便化作更为模糊的残影横飞丈许,直直砸落在墙上。 轰!巨力恐怖,匪徒五脏六腑都被踢得粉碎,连带墙体也倒塌,扬起灰尘。… 另一边,几人全数疯狂,有人连爬带滚奔逃,有人举刀,这一次壮汉未动,任凭刀剑落在身上。 “好汉小心!背后有——嘶!” 刚刚提醒出口,刘大陡然惊愕,一口大气险些没喘上来。 不止他,围攻而来的匪徒也纷纷瞪大眼睛——长刀锋锐,足足数把,绝境中匪徒的爆发自信哪怕铁木顽石也能砍碎。 却只裂开了对方衣衫。 露出彤红表皮,青筋起伏,微小的裂口渗流血液,一丝红晕浮现,短短数息伤口愈合不见。 这悚然一幕惊呆了众人! 咵哒一声,刀剑落地。 “怪、怪物!” “啊啊!怪物!” “大仙饶命!” 众人慌乱逃离,才刚迈步,便听空中裂帛声传来,呼啸刚烈。 迅猛的腿影倒映眼帘。 下一刻,天旋地转。七八人吐血倒跌在地,没了声息。 刘大两股战战,看着这骇人的壮汉缓步走到自己跟前。 他张嘴欲要说话,却被心中惊骇震动得结结巴巴,吐不出半句完整。 然后就见壮汉将倒在地上的刘大提起身来站定。 他仰头,这才看见对方面孔。 剑眉星目、棱角分明。 竟是意外的俊秀……与这一身恐怖的体态完全不符! “你便是刘齐玉?” 被点名,本名刘齐玉的刘大一愣。 见得这人一如想象中那样被镇住,壮汉无奈,毫无刚才状若鬼神似的气势。 伸出手弹了弹衣衫上的烟尘。 他接着说到:“在东林公那里见到你的妻子,还有个叫张耀礼的,说这里被一伙匪徒霸占,既然顺路,就一并解决了。” 平平淡淡,仿佛覆灭几百人的白杆匪在他眼中如同踩死路边蝼蚁。 实际上确实很简单,因为壮汉进入城中时这里已经没多少匪人,几个头领刚火并过,他正好收拾残局。 刘大听到妻女的消息,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又得知这位是从东林公那边过来。 可开山武馆何时有这等人物? 好似看到了他的疑惑,壮汉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解释了一句。 “刚巧罢了。” “在下并非开山武馆之人。” 说到这,壮汉才介绍起自己。 “弈剑门人,李沐白。” 刘大拱手感谢,念头转动,思虑起这弈剑门是何方大派,竟有如此高人。 第五章 气血练法 几天前。 池州,搬迁至此的弈剑门中。 两人对坐。 “此番前去,切记只为拜访本地名宿,或可邀约前来门中论武,不可慢待冒犯。” “弟子省得。” 钟山锦看着已经高出自己数个肩膀的李沐白,抛去面容如旧,身形魁梧不似常人,令人慨叹。 对这位弟子的性情颇有了解,他仍旧不算放心,尤其最近伴随体格再度变得强壮非人,渐渐超出想象,李沐白遭受到周围人的视线也愈发古怪,使得心思难免遭受影响。 钟山锦担心弟子承受不住,不希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变得敏感多疑,好在变化发生后的多数时候都留在门中,少有外出活动,门人弟子对其中变故有一定的了解,不会偏见。 或许与同门相处一如既往,让得李沐白并未如忧心中那般滑落崩溃。 “这次你穆宇师兄、陈晓师兄分别前往另外两县,几人中最让为师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李沐白无奈,抬起粗大的手掌挠了挠后脑勺,对此也不好反驳,毕竟这之前自己的性情心性如何他自个再清楚不过。 实际上比起师傅的担心,李沐白本人倒是不觉有异,自打那股气血力量提炼修习,自身的体魄就一日比一日强悍。 他觉得如今这副模样固然骇人,其实与自己无法熟练控制有关,只要将气血如武学招式一样变得融会贯通、使练得如臂使指,自当能消减缓和下去,恢复原样。 故而他并未在意旁人看法,反觉得新奇,这种与寻常往日里迥然不同的态度让他颇多时候都看得饶有趣味, 人心思变,也算见识过世事浮沉了? 身前,钟山锦还在叨叨絮絮,叮嘱外出需要注意的事项。李沐白则神游天外,不是他不敬师长,而是不知为何最近这段时日自己的思绪极为容易发散出去,念头纷纷扰扰。 他跟钟山锦提起,后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勉强分析,猜测精气神本为一体,如今气血过于强大,压迫精神。 “这两本《坐忘经》《三箍定心诀》收好,在路上了也别忘了多翻翻,研读一二总是有用的,道门说这叫定心忍念,束一归真。” 老老实实接过蓝封书卷,李沐白点头应是。 “且去吧,为师这次要依照推导出的法门研磨气血,等你们归来,说不得为师已经踏出这一步。” 武林江湖中素有拜山头的说法,弈剑门初来乍到,池州一带一头雾水,确实需要好生疏通打理。 不过大梁生变,官道上钟山锦未去多加倾注,只选了几个武林中名望较大的人物,要么境界一流,要么钻研武学数十年的资深武师。 至于其它,暂无筹谋。弈剑门不打算做池州一霸,他钟山锦也只想带着一众门人子弟好生练武过日子。 安排的几位弟子也都有说法,不提李沐白这超常力量,穆宇、陈晓也都有龙虎二流的水平。 放在池州可称一句高手。 初来一地,面对纷乱时局,钟山锦未尝没有小小立威的想法。 省得日后麻烦不断。 另一方面,专挑这些经年老武夫也有以后合作的心思。 人力有时穷,乖徒儿身上的变故实在让钟山锦操心不已,可只靠弈剑门大猫小猫三两只,天晓得何时才能拨云见日。 这一回他事前吩咐几人,好生去邀请各家前辈,顺带探探底,有真才实学的不妨抛出底牌,不愁他们不心动。 自会跟着前来弈剑门中论武。 至于气血之力被偷学去……他并不担心,李沐白便是如今唯一一个练出气血的武人,再如何变化,都绕不开这位弟子。 只是单单让一个年轻人去承受实在过于苛刻,钟山锦不觉自己在到来池州前失败的那十几次就意味着道途阻断,他未曾放弃,仍打算一搏。 看了眼身前欲言又止的弟子,以往李沐白让他心累,但这几月宗门搬迁,一路行来,又钻研气血,却是让师徒情谊比往日深厚了许多。 于是笑着摇头。 “放心吧,为师不作无把握之事。” “……” 李沐白心下一叹,这话您老都说了多少次了。 可师傅的意思他清楚,那是武人对武学精进的渴求——早七八年前,在通州时候,靠着敢打敢拼以及精妙绝伦的弈剑之术,钟山锦从一州之地的众多二流武人中脱颖而出。 一流,这已经是面前中年武夫凭借天资所能达到的极限。 至于更上层的顶尖级数,体魄不如往日的他已无法企及,更遑论只存在传说中的开道人物般的宗师存在。 李沐白的变化点燃了中年剑客心头本已枯寂的余烬。 气血之力,这或许是一条崭新大道。 钟山锦自无可能放弃。 对跨过这一步的艰难程度两人心照不宣,李沐白离开前去了趟别院,与尚未出发的大师兄穆宇言说此事。 两人都清楚师傅的想法,窥破武学之道几乎可以算作钟山锦的执念。 无可奈何,只得合力,去百多里外的一家道观求了枚养护心脉的丹丸。 也许有用,只期望不会用上。 …… 县城中,浓烟四起。 简单舀了瓢清凉井水,李沐白稍作打理,便带着刘大一同出了院子。 一起的,还有后者那心心念念许久的金银钱财。 面对这位刀枪不入的‘大仙’,纵然对方不发话,刘大也不敢再隐瞒,且看样子壮汉就要离开,只他一人待在这鬼地方实在无力保存。 “壮……壮士,这是鄙人小小心意,还望壮士收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惜鄙人如今身陷囹圄,只能以此阿堵物来污秽贵人眼目,还请担待,往后必有重谢。” “……” 李沐白低头看向前倨后恭的刘大,一时无言,他实在不习惯旁人如此对自己。 于是摆摆手,没有把那句救命之恩放在心上,厚报便算了,没心思去记。 至于对方送到身前的七八灌装满了银锭金元宝的瓦罐……他顺从本心的收下。 虽说之前自己是个混迹勾栏酒肆的混不吝,但这几月耳濡目染,听得师兄师傅抱怨多了,也知道弈剑门初立,开销着实不小,能有进账倒也不差。 救人,拿钱。 这笔钱他收得心安理得,刘大见得壮汉随手将几只瓦罐包在一起收下,心头也悄然一松。 看向对方目光都亲近起来。 收了钱,那就没问题了。 其实别看刘大送得果断,实则这几只瓦罐可值当他过半身家。 但肉疼归肉疼,经历了过去半月在城中饱受折磨的日子,以及方才被瘦竹竿等非人拿刀比划脖颈的遭遇,心中多少有些看开。 况且有这等好汉待在身边,另外小半身家总算保住了。 转念一想,死里逃生的刘大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并不亏,纯赚! 两人走在街上,两旁散乱破碎,间或能瞧见一具具尸体横躺路边,血迹斑驳。 冬日的冷风吹拂面庞,刘大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牙帮子直敲,亦步亦趋紧跟在李沐白身后。 后者脚步从容,神态平淡。 来时他入城,将见到的作乱之人悉数镇压,打了一部分,杀了一部分,其中一些现在都还捆在县衙那边,等待发落。 李沐白没有去城中各处搜刮,只带着刘大,既然他是本地人,又从其口中听闻在城内有些名头,便让刘大去安抚城中的百姓,组织起来。 “如今虽是冬日,但尸身长久留在外面也不是事,且县城终究要重建,你们先去安排一番,我在县衙等候。” 刘大自无不可。 两人分别,李沐白端坐县衙,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十余人就来到门前。 除去刘大,其余人大多衣着凌乱,显得落魄,此刻到来跟前,不待打量四周乌泱泱蜷缩的匪徒,只一眼就映入那高堂上的魁梧身影。 腿肚一颤,众人齐齐跪拜。 李沐白简单说了几句,他只是路过此地罢了,护佑得了一时,庇护不了一世。 县城中的安排须得城中百姓自己去决断才是。 此刻,包括刘大在内,城中众人也都清晰这点,虽有相求,却无法左右李沐白的想法,于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在得知这位单枪匹马杀穿了县城的大侠将要离去,城中的人心思浮动,没能拧成一股,大部分都选择了外逃。 对此刘大与李沐白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 “走吧。” 在县城中待了两日,那位东林公终于回了消息,将要一起去弈剑门看看。 他则顺带将刘大送到妻女身边,也算看在对方奉送的金银的份上。 一路平安,蟊贼远远见了那高大非人的汉子,直接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来招惹是非。 兜兜转转,又四日。 东林公与开山武馆几位弟子随同李沐白回到了池州弈剑门。 而此刻,穆宇同陈晓则早已归来。 不过两人都是独身,并未带人,显然他们虽身为龙虎二流武人,但在那些名宿眼中还不够看,比不得东林公直接见到李沐白时的惊骇。 身高九尺、力逾千钧、刀枪不入…… 活脱脱神话传说中才有,非同寻常的来人让东林公对弈剑门产生了极大兴趣。 如此才愿意一路辗转,前来此地。 “哈哈哈,久闻东林公大名,幸会。” 钟山锦爽朗一笑,来到门庭前接待。 时隔数日再次见到师傅,李沐白却是眉头微皱,他嗅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一旁,大师兄穆宇无声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李沐白心中一紧,但看见两位师兄以及众多师弟师妹面上的平静不似作伪后,又稍稍放缓了些。 “沐白,你且去休息。” “铃儿、山伟,带开山武馆的列位去偏房安顿,送递茶水,莫要轻慢。” 钟山锦吩咐了几句,就领着东林公一齐进去里堂,轻声细谈。 …… “师傅他……” 角落里,李沐白低头询问穆宇,不料大师兄却笑道,“放宽心,师傅他这回虽然受了些小伤,但收获可不小。” 闻言,前者一愣,“成功了?!” 仰头见到师弟那魁梧身材上格外不搭的俊秀面孔所流露的惊喜,穆宇也不由舒展眉眼浅笑说道:“成功了。” “三师弟回来的早,听他说在三天前师傅就破关功成,凝聚出气血之力,盘踞丹田腑脏,与你体内的极为相似。” 相似?敏锐把握住这两个字,不待李沐白发问,穆宇就解释到。 原来,钟山锦这次成功凝炼出的气血虽同样产自体内血肉,流转经脉,但不比李沐白身躯中那股力量那么活跃,对体魄的强化幅度也相形见绌。 “至少我们的办法是对的,方向也没有错,突破后,师傅短暂适应便察觉到之前的练法有许多可以修正的地方,等改善完成,大抵这门气血练法就能出炉了。” 听到这,李沐白不由讪笑挠脸,想当初自己生发气血,足足数月,却在几位师长的帮助下迟迟没有精进,还阴差阳错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对比下来,与师傅的境界确实差的太多了。 “好了师弟,别过于气馁,看看你师兄我,不也一直没能摸索到窍门?” 穆宇自嘲一笑,开解李沐白。实际上比起武学天赋,弈剑门中真正能算得上天姿绰约的大概就只有两人。 一个是而立之年打入一流境界的门主钟山锦,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小师弟。 可惜,当初遭了变故,否则小师弟如何会一直停留在通劲入门层次。 两人又谈了几句,便被一小跑来的师弟带去里堂。 “李贤侄这一身体魄,可是好生让人羡慕啊!” 一进门,东林公就感慨,一旁的钟山锦也笑呵呵,两人看起来交流得不错,兴许都是向武之人,有着共鸣。 将李沐白带到身前,两个老武师开始上下其手,一开始是钟山锦讲,东林公多听多看,到后来两人时有争论,意见不断碰撞。 气氛热切,包括一旁的大师兄穆宇以及后来入内的三师兄陈晓也加入。 唯独李沐白本人,被摸来摸去,一张俊俏面庞神色古怪,好生别扭。 第六章 功成(单) “武学以内外练法为主,养气血,熬炼体魄,增长气力。” 堂中,钟山锦执笔在白纸上涂写,身旁有东林公不时开口,查漏补缺。 “外练不外乎撞、缠、抚、震等,历代武人集总将之合为桩功、呼吸术。” “内练涉及五脏、血肉、经络,繁复远超皮膜,且难以察觉变化,多在常年累月积攒下才有发现。” 东林公颔首附和,正因复杂、晦涩难懂,常人又鲜少得知,故而内练法自古便是各门各派不传之秘。 内练血肉脏器,可化生劲力,养护经脉肢躯。无论一门内练法玄妙与否,都有增幅龙虎关摸索的效果,于龙虎大力交济时有一定玄妙。 于是也不意外这类秘法被把持,涉及通劲到龙虎的过渡,珍贵非常也不意外。 不过此刻,东林公手边却捧着三本书册,厚薄不一,细看去尽数为内练法,可做一派传承。 却被随意摆放,任人翻阅。 另一边的钟山锦同样如是,除去早前琢磨的气血修习之法外,弈剑门中有一门算一门,纵然威名赫赫的弈剑之术在内的所有法诀都搬出来,摊平在几人面前。 翻看求证,删繁就简。 但见这位中年武夫捏了把李沐白肩臂上的肌肉,有拍了拍对方腹部。 咚咚咚,宛若牛皮鼓敲响。 “皮膜入劲、血肉似金铜。” 他感叹着,突然打出一掌,掌风呼啸在四周,拍落时却好比泥牛入海,全然不见波澜。 东林公抚须,看得眼眸亮堂堂,手痒难耐。最终还是克制,维持着身为长辈的一丝风度。 只语气格外艳羡的说道: “贤侄这一身皮肉,可谓外练大成!” 岂止是大成,简直非人! 至少在坐的几人对这等浑厚坚实的皮膜血肉闻所未闻,纵然古之武圣当世,见此也得瞠目结舌。 “曾闻有先贤,隐居深山,与野兽搏斗打熬,日夜不辍习练外功法门。” “出山时力能扛鼎,刀枪难挡、摘叶似飞刀……不知真假。” 众人齐齐一震,看样子,那等臆想多过实际的境界如今似乎就展现在眼前。 可很快,钟山锦与东林公对视一眼后便摇头,常人无法拥有这等体魄,那对气血的要求过于严苛,宛若小儿负牛车一般绝难承受。 “钟兄,看来暂且外练无法,只能落在内练上了。” 今日已非首次,如此场景在弈剑门足足八日,东林公与钟山锦志趣相投,很多方面尤为相衬,故而很快就称兄道弟。 另一方面,几日来两人相互印证,各自将自己的老底都掏出来。东林公曾拜师数十流派,不止精深剑术,更在武学中有颇多想法。 加上一流武人的境界,偶尔说出的点让其他人受益匪浅。 钟山锦也不吝啬,直接将自己刚刚摸索不久的气血淬炼之法拿出来——李沐白那一套早早证明不适合普通人,之前在上面栽了十几个跟头的钟山锦自知自个儿应当不是那块料,同样的,面前的东林公估计也差不多,于是就用的他新创的法门。 饶是如此,这一卷残缺不全、刚起了个头的法门仍旧让东林公惊为天人。 两个武痴埋头琢磨了几日,最后敲定下来,从内练入手,将气血淬炼变得更加温和。 “现如今我体内已有一丝气血,再去尝试会有干扰,只能劳烦林兄了。” 东林公本姓为林,此刻抱拳应是,当然不会拒绝这等机会。 至于手下的一众徒弟门人,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起。 一则境界经验不够,二则舍不得。 他们不一样,都一把年纪了,门派与武馆后继有人,自是不妨去冒险,反而不适合拿弟子的性命前途开玩笑。 就这般,跃跃欲试的穆宇、陈晓以及东林公带来的几位弟子都被驱散,只余下李沐白整日陪着两人做着各种尝试。 一日、五日、十日…… 冬日渐尽,春风袭来。 料峭寒意走至末尾,二月的杨柳舒张开万千青叶。 今岁此时的梁廷已然亡故,却仍有高举大梁旗帜的势力不断攻伐征讨,混战作一团,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 中原、江南、西北、河间,几处大的势力已经开始筹谋自家旗号,传闻那位宋大将军正有开府建元的念头,也不知何处流传出,只作乱臣贼子的戏言,被各方攻讦不绝。 反倒是西南、东南等地偏远,至今虽有些许骚乱,匪徒破城时有发生,可始终还维持着基本秩序。 由此,哪怕到了眼下时候,这些地方行文诏令时仍旧走的是大梁年号。 章和三年,便在这等氛围中走来。 “师兄!你果然在这!” 模样娇俏的小师妹穿着鹅黄长裙小跑过来,发如青瀑束在脑后。不知又去找了几处地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李沐白端坐石台上,吐息卷起微风。 等到师妹靠近前来才收功打住。 神情浮现淡然。 许是师傅给的道门心经真有效,又或者他已经找到操控气血的办法,最近这几日心思不再浮躁,每每吐纳,都会生出几许空幽清冷,浇灭心头浊念。 得益于此,他再看向小师妹。 身材婀娜,面容柔媚,一对儿明珠似的眼目闪亮亮打量自己,暗含羞怯,却又欲拒还迎似地挑转眉眼,如春水生波。 呼—— 然而李沐白此刻心神宁静,往日见此动人娇羞的师妹,脑海中难免翻腾的杂念不知不觉中沉寂,剥离开浮躁妄念,得见真心。 一道人影浮现,抚弄古筝。 转瞬又消逝。 回过神来,李沐白暗道许久没去郑家了,这几日抽空去拜访一趟吧,就和上次一样以采买药材的由头。 思念淡淡酝酿心头,抬手揉弄师妹脑袋,身形高大的他眼中不再复杂与犹疑,只剩下对同门师妹的宠溺。 “许是师傅唤我过去,走吧。” 起身率先迈步,小师妹跟在后边,小手停留在对方摸过的发丝上,眼睛一闪一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几月来的师兄变化很大……好像……好像…… 更像“师兄”了。 不过这样身材魁梧的师兄,愈来愈有种说不出的阳刚之气,让人怦然心动。 豆蔻年华心思丛生,少女掰着手指头说不清这感觉好与坏,只知道两人间相处更加自如,日益亲近。 但又似乎莫名隔了什么,难以逾越。 内院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哈哈哈!” “大功告成!!” “恭喜师傅!” “哪里,也得亏你林师叔出了大力。” “钟兄过谦了,若非来到弈剑门,在下甚至不知武道上还有此等瑰丽玄妙!” “林兄武学渊博……” “钟兄才思敏捷……” 门口,躬身挪进来的李沐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合着没我事? 听见两人嘴都要咧到耳根去,笑得格外开怀,他终归看了次气氛,没有打扰沉浸在喜悦中的二人。 第七章 困顿(单) 新的气血淬炼之法在钟山锦与东林公手中编成,两人抛开自家弟子门人,做了第一批尝试之人。 好在初次摸索的几次虽失败,却未酿成多大反噬,最重的一次也不过是钟山锦气血逆流、手部经脉损伤,以药方调养两三日便痊愈。 如今,两个年岁不小的武人此时兴致勃发,互为夸赞了几句后就见得李沐白走进来。 钟山锦抚掌,笑意止不住,来到他面前后,抬起手臂,胸腹起伏、轻声吐纳数次—— 微弱的气流自鼻翼喷涌,却夹杂些许红澜,迎面来,李沐白露出几许讶然,他竟是从这一缕孱弱如发丝的气息中感受到颇为不俗的力量。 随风扑来,淡淡灼热感缭绕。 再看钟山锦,双手掐印,呼喝两声。 方才散去的气息陡然又从空中倒流汇聚,重新盘踞对方掌中,温顺无比。 “质地有缺,比不上沐白徒儿。” 话虽如此,李沐白还是为两位师长感到高兴,因为他已经从这一手动作中明了钟山锦眼下对自身气血的掌控绝对不弱。 强度或许有限,这般随心所欲的驾驭却是滋生气血数月的他都难以做到的。 而师傅生出气血才多久? 他转眼看向东林公,这位长发瘦削的半百武夫同样回以淡笑,眼眸透露精芒。 一股比钟山锦施展时弱不了多少的气息自肩臂升腾,旋动在空中,凝而不散。 “恭贺师傅,林师叔。” 东林公待在弈剑门的这段时间,两人志趣相投,相见恨晚,故而渐渐引门人作弟子礼,也即李沐白等人唤东林公得一句师叔,对方的子弟同样如是。 此刻,东林公乐呵呵将气血收敛,他毕竟刚凝聚不久,年岁甚于钟山锦,能催发的气血之力十分有限。 但对于淬炼之法,两人现在总算可以说放下心来,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之下,依靠这门崭新法门,不仅让他从血肉五脏中炼出一缕气血,更是令钟山锦的气血之力愈发厚重。 正当东林公还在回味感叹,另一边钟山锦已经将桌上的书卷纸张拿在手中,他们二人埋头钻研数十日,也只弄出一门适合常人的淬炼之法。 对李沐白有无用途,他们都还不能断定,需要前者先习练才能知晓。 “沐白,这两日你就待在这里,为师与你林师叔指教这门功诀的练法,争取尽快习练掌握。” 他们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进一步收集气血之力的反馈,单单他俩其实还不够,但加上李沐白这个最早诞生气血的人,那将验证出许多之前未曾注意的细节。 原本是不愿让弟子冒着生命危险去硬趟出道路。但现在既已开了头,且两人修习后都无碍,之后自然不会独守这份功诀在怀。 “世上本无完美法,此功诀更是我们草草创出,待会儿切记要听从指引,若有不懂之处及时开口。”… “弟子明白。” 李沐白点头应是,紧接着就去自家房间换了练功服,然后回到闭关室内。 钟山锦与东林公许久未曾洗漱,显得邋遢,花了些时间一番打整才返回。 继续闭关,不过这次变成了三人,且若顺利的话接下来这门功诀将在李沐白身上得到完善,到时候距离给其他门人习练便不远了。 …… 越州,真武。 自封山后,真武二十八山与俗世的往来就愈发稀少,山野间显得静谧。 此时正是夜幕,繁星点缀苍空。山下灯火一寸寸熄灭,山上亦只余下些许鸟兽啼鸣,虫豸聒噪。 反倒离雀山上不同往日那般,当下有了些非比寻常的动静。 “凭虚御风……” 尹文念招手,一缕夜风凉意缠绕在掌指上,他呼气吹拂,白息滚荡飘摇,化作一片薄薄云雾。 结束了一日闭关,道人面容却紧锁眉头,苦恼得紧,夜里辗转难眠的他索性出了屋门来到山中。 跨过竹林,越过溪流。到这离雀山顶一览夜色。 身后便是那口型似斩马刀的两丈高青石耸立,不知风吹雨打多少年,传闻中这是真武荡魔真君在与一头恶龙缠斗时意外跌落的武器。 故事里,真武荡魔真君三首六臂,各擎一物镇压八方妖魔。 这一件便唤作‘离雀’。 典故非止一处,也有传说,是当年大康伐[雍]时,康朝皇族留在此地,镇压雍朝国运。 当然,尹文念知晓这些多是轶闻,当不得真,真武荡魔真君或许真有,可离雀刀的说法八成是后人杜撰,至于镇压国朝运气……雍康交替之际距今逾千年,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 说不得,这只是个模样形状独特的普通顽石罢了。 不知不觉,道人伸手摩挲粗糙石刀的表面,自真武建立以来,这块石头就挺立在此处,故而真要说的话其实年份岁月也真个着实不短。 风吹日晒几百年,模样倒还是那般模样,只可惜,当了这么久的离雀山主的他始终未能得见其中神异。 大概是没有的。 尹文念发散思绪,之前始终困顿于天地之气而不得的他,此时难得放下杂念。 晚风微醺,令人幽然空明。 良久,他收回心神,目光在石头上一瞥而过,好奇之下以纳入体内的天地之气去触及石料。 微微一叹,果然妄念了。 收起动作,他没有再多看,石头就是普通的石头,天地之气试探下并无异样。 尹文念挑了个干净地,屈膝盘坐。 坐忘远天的他不知不觉又放空心神。 悠然不知远。 “天地之气难求。” “如云飘渺,如朝露短暂。” “己身这一缕太少太少,明气之后的路该如何走?难不成真要寻到足足六气才可更进一步?” 对灵性的认知不够全面,这使得尹文念在骤然面对那片灵性天地时,本能将不同的游离之灵依照自身感知,区分作不同的属性。 若从更高、更细微的层面去洞悉,如陈屿当初那样,又会发觉这些所谓的迥异的天地之气,实则为一体。 当然,此时的尹文念并无这本领去一览全貌,纵然身成造化的陈屿也不敢说对灵性彻底了解。 而他现在便困顿在天地之气表现出的不同属性,但依照这些属性去针对时又显得偏离。 灵性就是灵性,哪怕短暂沾染了些许个体因素,之后也会不断过滤、分解中不断纯化,直到隐没入深层。 尹文念从个体入手,切中了灵性最为活跃的时期,这样做的好处是降低了吸收难度,至于副作用,按图索骥继续向下深入的话,大抵便是眼下这般。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第八章 重修与云游 枯坐山巅一整夜,寒风吃了不少。 却未能想透彻,尹文念只觉心湖搅作一团,万般念想化作浓雾漂浮,如何都拨开不得,见不了朗朗晴空。 直等到破晓,晨露微澜,旭日东升。 一捧灿烂霞光打在面上,年逾六旬的老道怅然一叹,眺望那山川上煌煌明亮的红日,神情复杂,眼中闪动犹疑。 他想到要去外炼天地之气,可如何炼法又是问题,且一夜尝试已经证明体内的气息虽薄弱,却与天地相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在外炼中置身于外。 “撬不开、挪不动、用不了……” 尹文念面对如此局面,很难不怀疑自己是否真走对了路。 他凝气吐露,一柄状如长剑从眼前凭空化形,直射数尺。 又招霞唤雾,乘风鼓鼓。 袅袅烟云弥漫,微光浮动身侧,这一刻端坐青石上俯瞰的他简直恍若遗世人间仙——可尹文念自己很清楚,这些伎俩不过旁枝末节,至多算作戏法,不堪称道。 “道道道……何处寻?” 漫天无边的天地之气萦绕身畔,已经踏入所谓‘明气’之境的他能清晰感知,却无法去取用。 六气可见不可得,何谈驭使。 空怀宝山的尹文念再一次回过头去看自己这短短一程的修行。 从元阳峰上开始,他不断回忆。 面庞渐渐红澜,那是霞光愈发光照。 天日高挂,从卯时到了辰时,老道身躯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迷惘如雾散尽,只剩一丝坚定。 他站起身来,拍打道袍上沾染的草屑灰尘后抬步向山腰走去。 一步一步,逐渐缓慢,身形止不住晃荡,有如一叶狂风中的扁舟,却至始至终没有停下——等到山门屋舍映入眼帘。 道人已褪去那一丝超然,面如金纸。 恍若同样踏入修途的人再细看,就能瞧见这副身躯外不断溢散的天地之气。 体内,原本氤氲荡漾的力量此刻已悄然不见,空空荡荡。 思量许久,尹文念终究下定决心,欲要以外炼天地之气的办法走一遭,至于已吐纳在体的那股天地之气,毅然散去。 “以内御外、操使六气的路不一定就错了,只是眼下看来确实不适合,也罢。” 散功重修! 他打断了这条由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道路,走上另一条前途未明的路。 对此老道念头跌宕,不过待他跨入门户,重回离雀山门时,一切又如清风拂面般平息,不作别念。 “山主!” 有弟子门人途经,纷纷行礼。 他点头示意,径直朝闭关室走去。短短百来步,对于散功的利弊流转脑海,尹文念细想下发现其实不差。 毕竟之前不过明气,说好听点儿叫修行第一境,实则刚刚入门罢了。此时察觉到道路不适合,散功之后反而一身轻。 念头莫名通达,一些往日压抑脑海深处不曾念及的想法纷纷浮现,灵光顿生。 外炼……以丹鼎尝试,当初元阳峰上不少同道就以炼丹明察出天地之气,或许凡俗火焰也可催发反应。 还有木、水二属,以及其它不同的天地之气,既有属相,可否依照五行相生之理调制?纵然不可,又能触发何种变化? 天地有气,人莫有焉?有的话又在何处?如何发现? 一时间,思绪如潮,澎湃不绝。 呼!数月来,尹文念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或许他放下的不止那一份难得的明气境界,还有过往压在心头的困顿。 “前路未明……反倒最好筹划雕琢。” 带着这样的想法,老道长出一口气后步调轻快,迫不及待畅想着外炼天地之气的种种关窍。 就是转念回想,又不禁念及远在几千里外的于启猛——不知守檀道友如今修行到哪种地步,有无参悟? 再目及眼下,生出一丝好奇,也不知等到对方晓得他散功重修的话,会是何种神情…… …… “凭虚御风啊……” 过于高远了。 往日不觉,沉浸书海,此时踏入修途的于启猛才恍然,要想凭空托举人体实在不是一件简单事。 遑论如话本传说中那样飞渡天云。 “知晓越多,才越发了解当初的昏聩与无知。” 元阳峰上,于启猛结束一日晨练,向着两道僮所在走去,每一步,都将内气在体内不断鼓荡,如同浪涛拍打,洗炼冲刷着每一处内脏经络。 力度不轻不急,伴随口鼻吐息,甚至与脚下步伐隐隐契合,这算是几月里他开发出的一种练法,灵感从一门名叫《潮生无量功》的武学中得来。 名头很大,实际上这不过是于启猛年轻时游历至东南沿海,从一个当地的小门派中抄录得来,招式不全,唯一值得看重的只有其上记载的一种契合浪涛般一浪接一浪的呼吸方式。 旁人练得深入、练得久了,反而容易反噬气血,损伤脏器,不过纳天地之气入内化作内气的于启猛却正好适合。 “养体、定窍……滋生内气。” 内气乃是他在穴窍间开辟时凝炼而出的力量,不同于尹文念等人直接吞纳天地之气入体,他其实对天地之气一直抱有一种审慎的态度。故而没有走这一步。 而是与体内那股原本凝聚穴窍中的气息交融,这才形成了内气,事实上从结果来看他并未走错。 单单驾驭难度,内气便远不如天地之气那样顽固难驯。 不过当滋生出内气后,于启猛本想依照此法不断壮大,直到满盈,却很快发现了局限。 肉身限制。 “穴窍开辟、内气洗炼,两者合力下倒是能让身躯体魄更上一层楼,从而支撑更多的内气。” “池子”被拓宽挖深,于启猛并未发现有何弊端。 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这样做法下内气的耗损不小,每日吐纳只能勉强填补,甚至随着腑脏强大,气血变化,内气的效用也在渐渐减弱。 这一点于启猛心中清楚,短时间内却找不到解决办法,能想到的无非灵药等天地之气充沛富裕的事物,服食灵药炼化可比从天地自然中一口口吐纳来得轻松。 可惜,灵药不存于世,山上山下都无存留,早几月里石牙县一带常有外地县府之人游弋,于启猛知晓这些人的目的,来历也能猜出一二。 不过现在已经鲜少得见,都撤了。 显然他们并无所获,莫说石牙,纵是广庸周边山川石涧都被翻找,一株新的灵药都未听闻有人寻到。 “假若仙人福地还有存在,要么时运未至,要么在常人难去的隐蔽处。” 于启猛心念波澜,数月练功,该传授的也都传授,更高的练法对两道僮的年纪并不适合,他现在静极思动,想着自己或许应该下山一趟,走走尘世,去看看现在的天下百貌。 “天地有大药,不知何处寻……” 回去练功场,将两道僮唤来吩咐,欲要将两人先去海云观暂住一段时日。 他想云游四方,当然不会让两个小不点跟着自己,虽说如今内气滋养下气血日益重返壮年,白眉复返墨黑,发丝也不再银灰一片,而是夹杂几缕黑色。 谈不上返老还童,但一身气力搭配运转体内的内气,打几个一流二流武人却不是大事。 但眼下时局于启猛知晓,乱兵泛滥到处,面对数十数百强弩劲弓、披坚执锐的兵卒,哪怕是他也难以从容。 犯不着让两个孩子一起犯险。 简单吃过朝食,带着两人下山,去了趟正元观,面对师傅的托付,当今的观主云真道人杨青云自然不会拒绝。 “玄诚道友的明气一道不适合常人,待到云游归来后,老道再传你另一种定窍淬气之法。” 如此叮嘱,让对方好生照料两道僮。 杨青云却是哭笑不得,道:“师尊,纵使您老人家不发话,师弟师妹在观中也吃不了亏……” 于启猛摇头道:“正元是正元,你是你,云真是云真。 老道也只是老道。” “……”,杨青云无奈,自家师尊自脱出正元观后,便是如此。 当然他也知道其中根底,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循声应下。 临走前,于启猛将吐纳法传授给了杨青云,并言称可以传授给其余门人,虽无内气生化,但亲近天地之气,多多少少能养体壮血。 “云真代观中师弟,谢师尊赐法。” 摆了摆手,老道示意无需在意。 吐纳法无名,乃是于启猛日前在思索如何传授两道僮时琢磨出的,单有吐纳行功、铭记经络穴窍之效,其余泛善可陈。 算是为定窍修行打基础。 其中穴窍为他过往堪定而出,取自于各方经络图录,最终所成。依照观之,那两百多处穴窍旁人大可参详。 就这般,于启猛安排好一切,然后带了些许银钱,只着一包袱,几件长衣,便飒然而去。 之后近年,西南各地都或有看见一位 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长须老道,带冠束发,内袍青黑,以勾勒白月飞云、描刻金银丝纹的法袍,行走人世各大山川。 …… 呼!呼! 青色火焰缭绕。 双臂捧之,一团浆液于空中兀自变幻形体,愈发变得浓白,阵阵清香飘出。 陈屿端坐在院中,未曾再动用炉鼎炼化,仅仅以青炎术法施展开来,配合造化境界的法力,便将这几株成熟不久的云灵芝烘培萃取,炼出一簇玉白中闪烁鎏金似的浓稠汁液。 [帝流浆] 无愧于他所起的此名,从云灵芝中提炼的帝流浆效果不俗,单论对精神层面的滋补不输于小白凝化出的琼浆。 然而后者现在已经随着玉琼天根的成熟而没了出产,好在云灵芝管够,帝流浆随时都可得到。 更难能可贵的,帝流浆可作用在血肉上,比元灵根出产的一号灵气更温和,比由萝卜培育而来的灵石所出产二号灵气效用显化更加即时,不会潜藏许久,澜物细无声一般长时间才能体现。 中和二者优点的帝流浆便成了这段时日里陈屿闲暇时候经常炼制的事物之一。 另一个常常炼制的则是气血丹。 后者用来养鱼,前者用来做手艺。 只见陈屿收起这一团已经淬炼完毕的帝流浆,吹拂散去火焰。 刚离了烈火,玉白浆液依旧温凉,其上甚至能看见些许冰晶凝聚,很是奇特。 他未放置,只摆开手,在身前不断比划,对着浆液揉来搓去。 再以法力雕琢。 半晌,一株惟妙惟肖的花朵呈现,独特的是花簇上足足三十六片朵瓣,一瓣瓣比手掌宽大,整个花朵映入眼中,足足九尺将近一丈! 陈屿伸手,点在花蕊。 一抹不可见的波动传入,那是他最近从法象中参悟出的手段,结合了天外天开辟精神界域时所感。 灵光分澜,一丝升华后的灵性在轮转萃取术中不断翻腾,极限褪去自我意识。 投注在花蕊中。 良久,看了又看,毫无变化。 眼中失望的他轻叹。 哪怕再栩栩如生,以造化境界的法力催化,并点化灵性,也无法直接让这朵由帝流浆变化的花变作真实活物。 造化、灵性……生灵活物看来远不止眼下所了解的那么简单。 陈屿没有再继续,沉思着,同时一挥手,硕大花朵脱落,花瓣飘零。 一旁,早已等候的馋嘴鹿一个猛子跳起来,半点儿也不挑,一口接一口吞下。 吃了几瓣,饱腹感很明显。贴心的给好玩伴黑鱼留了些,蹄子一提一踏,白光飞动,缠绕在花瓣上向水缸方向推动。 半天后,小鹿气喘吁吁,呦呦两声来到陈屿面前,拱了拱。 他回过神来,看向那几片花瓣,以及上面黯淡无光、消耗过度的白光。 顿时明了。 “帝流浆虽好,但法力厚重,想靠着你那点儿力量推动还太早了。” 信手一招,凝而不散的花瓣落入水缸内,咕噜噜水声响起,显然黑鱼也如小鹿放下一般吃的欢快。 再看去,还余下大半,小鹿与黑鱼已然吃不下。 陈屿也不厚此薄彼,摇出一抹青灵霞光,如风托举,飘飞了三片给院后安享温柔乡的鸡兄。 鸡兄虽不思进取,但喂到嘴边的好东西还是不会拒绝。 另一边,剩余的花瓣则被他收回了法力,打回原型,帝流浆流淌着凝成一团在掌心,以封灵术保存,挂在青胧山的天空上去。 那地方现在灵气尤为丰沛,得益于青胧山不同于现世,天地大过滤的效力在此较为微弱,故而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一片片云团。 哪怕现在的他不再施展云雨术,都不愁奇景青胧山中的灵植药草没有灵雨灵露滋养。 更何况灵性亦充裕至极,一些地方甚至开始演化出类似泉眼的构造,虽未洞穿内外层级,但在他一手改造梳理下,淤积的灵性确实得到了进一步纯化,更有利于灵植的成长。 想到那片天地的情况,陈屿不禁心中感慨。 这样发展下去,估计再几十上百年后的青胧山,恐怕都不用灵机异化,只消将寻常种子栽种,就能在短暂时间内飞速更迭进化,自然蜕变为接近灵植的存在。 “真要这样的话,倒是省力不少。” 第九章 失败 三月,又是一年初春。 灵田打理得不差,得益于奇景中丰沛的灵性灵气,一株株灵植成长地茁壮。 回山数月,清理了山头院落,将飘在空中的浮田一如之前那般填入青胧山。让后者覆盖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 院子后的药田则细心翻土、浇灌,重新栽种种子,等待发芽。 期间,奇景内的灵植摘采好几茬,炼了不少气血丹丸,除此外更有辟谷丹、熏神静境香、固神丹、帝流浆之流,同样或多或少出了几炉。 大部分堆在青胧山山脚下的木屋一角随用随取,如帝流浆这种则落在手头用来做各种尝试。 几月里陈屿侧重在阵法与器道,丹药方面进展不多,只循着冬日尾声,培育了一批生发果。 炼了几枚生机丹。 丹丸桃红盖、雪白底,似棉团。作为主药的生机果也不例外,柔柔白白点缀在药园一角,舒张嫩芽。 生发果模样可人,结成后的果实有催发生机之效——去岁冬月时候他就看上了眼,可惜时节不佳,最后花费灵机栽培也只得到寥寥几株,且无法落种。 今年吸取教训,早早安排。原本他是打算将这些灵果再培育几次,不过念叨着效果,便先炼了两炉丹药。 以生发果异化而来的主药,加上缠蛇草、贝母等,调和前者对生机潜力的激烈耗损,然后通过轮转萃取术法以及青炎的不断熬炼,丹药品相上佳,虽无传说中云华丹纹显现,却也香飘四溢,陈屿服下一粒后发觉效用不俗,便是他的境界也能感受到些许流淌灵性深处的暖意。 此丹被他名作生机丹,直到这时也发现所谓潜力,其实便是自我灵性在血肉层面的体现,至于为何原先的生发果会耗损生机作为代价,大抵是拔苗助长式从血肉骨骼中催发灵性的后果。 如今被他调配,以多种灵植作为辅药一齐炼制,不单单削去了副作用,醇厚的药力反增数分。 许是用量不小心添得过多,生机丹于旁物而言与猛药毒药无疑,但在此刻陈屿的手中却如糖豆,时不时抛几粒咀嚼。 浑厚似海的灵性汪洋中,微微涟漪被药力晕散荡漾,宛若清风拂过,或许效力微弱,却挑动心湖波澜,感触愉悦,让人意犹未尽。 一如当初气血丹刚炼制时那般,不过现在的气血丹经过换代更新,药力与原版相比稍有逊色,且境界不同,服用后的反馈也不再一样。 换言之,气血丹已经彻底沦为墨灵鮍以及馋嘴鹿等一众家伙投喂所用。 而在生机丹之外,陈屿还炼了一种新丹。 却是从黑鱼身上那道莫名生出的治愈水流术法得来的灵感。他记起了早前二次灵机培育的秋刀麦,有化痰止咳、澜肺利喉之效,算上山外一年胡乱栽种培育的一些药草,此番炼制,成功弄出了一种可治愈多项病症的丹丸。 祛百病、止疾症,养身壮气。 唤作百生丹。 数月中其实还在闲来无事时候搞了不少其他丹药,可惜成品寥寥,可真正复刻并重复炼制的,只有这两种。 “倒是好运的鱼,治愈之术我可是好生期盼,日夜都想着,结果阴差阳错落在了你这惫懒货头上。” 百生丹对内外伤势也有奇效,陈屿算是得到了早前时候自己心心念念的疗伤祛病之法。 可惜……他无奈摇头,此丹称得上生不逢时,毕竟眼下陈屿已经登临造化,法力晕染身躯,正琢磨法身法体的构筑。 纵使未能打造法身的此刻,三法合一之下,身躯上的伤势于他而言已然不算作什么,哪怕剜去血肉、洞穿心脏,甚至砍去头颅,也能转瞬以法力逆转气血,让血肉筋骨恢复如初。 何况变化之道参悟更上一层,明悟了大小如意后,陈屿第一时间就以自己做了尝试,事实证明,将身躯磨灭成齑粉,想要恢复,不过杂眼间罢了。 到了如今,不能触及灵性的伤势,对陈屿再无威胁。 而偏生他的灵性浑厚得可怕,多次提升淬炼乃至升华后,如渊似海,不可测。 但陈屿并未放弃疗愈术法这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些该有的准备不可或缺,即便手中的百生丹很鸡肋,关键还要落在那道术法上。 黑鱼不知其它,自顾自仰躺在水面。 陈屿这段时日在它身上研究不少,以他的眼力,配合万物观之术,自然已经洞悉了这道有治愈效果的水法根底,并在短短时间里掌握的七七八八。 不过如今此法还只涉及肉身,对灵性的效果十分微弱,他还在钻研,打算将术法继续开拓下去,最终能达到治愈灵性伤势的地步。 哗啦啦! 院中,雨落下。 炼丹、治愈术法等算不得重要,不过闲暇打发时间,陈屿更多将精力倾注在阵道和炼器上。 轰然一声,白气蒸腾,雨丝纷纷化作空蒙,吹拂中沉入阴沉空中。 院外大雨瓢泼,院内细雨绵绵,伴着一阵阵滋滋灼烤动静,白雾腾转氤氲,状如仙境。 陈屿一手托举青炎,一手描刻灵文。 灵文崭新,才发现不久,乃是万法铜镜自行运转下演算推导而出,现今的铜镜不比以往还需要他出手去剔除错误,只消法力激活,自个就能将万千节点演算得通透细致、无数勾连与可能在灵光映照下变幻聚集,最后呈现答案。 别的不说,至少灵文推导上万法铜镜的效率实在太高。前不久陈屿再次改造铜镜,优化了一些结构,使得如今几乎以两三日一枚新灵文的速度出产。 挂在青胧山山顶,日夜不辍运转。 每每有了灵文勾勒成功,陈屿只需以万物观收取,眼目之下过一遍,便可收拢这枚灵文从内到外所有节点、效用。 很是方便,省了他不少功夫。 同样也激起陈屿好奇,不知这世间的灵文是否真如自己所预料猜测那样,有这上限数目,至少此刻来看,区区三百多的灵文,想要达到极致之值还有很远的路。 呼! 一口灵光喷吐,掌心灵文与青炎交融在一起,随后边沿融化般软化,烙印在眼前的器具上。 一件普通的铁锹。 却绽放灿烂光芒,在乌云下变得格外夺目。 良久,一枚枚灵文烙印,新的灵文虽日益增多,但陈屿不愁掌握不了,如今正在刻录,构造出一个依托在铁器上的小型循环。 再挥手,就着烈焰余韵,大朵大朵的灵霞从天上飞来,一片片投落,引得旁侧水缸中的黑鱼眼巴巴望看,鱼唇开阖,始终瘫直的鱼目见到那不断消融的灵霞,一时竟流露出几许人性化的可惜。 陈屿未去关注渐渐有了馋嘴鹿风格的贪吃鱼,他注视身前,铁锹终于平静安宁下来,火焰散去,食指一点,凉意从雨幕中生发,彤红的铁器转瞬冷却。 “感觉还是差一些。” 灵器并非那么好炼制,他其实还把握不住‘自然蕴生灵性’这点,只能仿照当初万法铜镜的法子,通过铭刻适配性不错的灵文催生。 这一次他用上了新的灵文,并改良了之前的聚灵结构。 但结果来看似乎又失败了。 晦暗的铁器漂浮空中,平平无奇。 除了在精神视角下那一道道蜿蜒攀附复杂无比的灵纹,外界看去一如既往。 叹了口气,陈屿倒是不觉其它,只随手一抛,空中闪过一截裂纹。 铁锹没入其中不见。 被他扔去了青胧山吃灰。 “难道真要靠种才行?” 灵机……灵机…… 回想另一件灵器,陈屿挠了挠下巴。 不同于万法铜镜这般从打造出开始就跟随自己一路成长,功能日渐丰富。长性灯的用途就要单一许多。 汲取天地灵性,再纯化凝结做灯芯。 以往,燃烧后挥发的高品质灵性让他在食炁餐霞阶段缩短了不少水磨功夫,可现在这件法器就显得可有可无。 每日里,陈屿轻巧吐纳一口,无论质与量,所食灵曦都要强于那一截灯芯。 几乎同百生丹一样,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继续琢磨吧。” 无可奈何,药田里其实已经埋了好几件铁器,不止药田,青胧山那边也有。 可灵机有限,总不能每次要炼制灵器就一个劲儿耗费,况且这般情况下真要养出灵器来,效用如何还得打个问号。 比起听天由命,陈屿更想亲手炼制出一件真正的灵器。 不像万法铜镜那样,直接一步到位。 可其中艰难不少,至少以凡俗铁器很难做到。 陈屿不由得沉思,要不用用其它材料试试看?他手头有许多矿石,多是在云游四方时所得,没有可以寻找挖掘,但一路数万里,从西到东,由南至北,多少还是遇见了些新奇玩意儿。 一部分认识,可作为铅汞丹法用,但大部分认不得。 如今陷入僵局,铁器石器的材质可能真不适合灵器锻造,起码没有长时间蕴养之下难以蕴生灵性,纵使有术法灵文辅助也做不到。 那么换个材质? “玉石、金银,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矿料尽可尝试。” 除此外,他凝神,从奇景中掏出一团被法力包裹的透明之物。 肉眼不可见,甚至不处于现世。 他的手已经探入奇景中,抓取在青胧山上那片逼仄天空中的一角。 取下一枚石井。 内里荡漾碧色波光。 这是一件内景秘宝,只不过他想要将这东西炼成灵器,难度可不比用铁锹来的简单,但既然想到了以其它材质尝试,又不由得想到这个。 “石井内倒映光亮,照出人心所念。” 洞察人念、钩索心神。 陈屿呢喃一句,这是此秘宝的独特之处,实际上正合适他即将布置的大阵,可以作为坐镇中央的基石。 不过问题也存在,那便是炼制的难度太高。 秘宝不存于现世,难以于其它材料反应结合,哪怕他将所有东西带入青胧山中也无济于事。 “好在换个方向想,只要这件灵器炼制成功,那么隐蔽与安全将得到保证。” 心头安慰一句,陈屿拍手站起。 屋檐外,雨落纷纷,他望了几眼后收回目光,没有动手驱散云团。 春雨连绵,对山下耕种有大用,此刻驱散了反倒不美,由它下吧。 转身一顿,身形一颤。 一丝丝灵光从体内散出,缭绕在周围四面,一步步,陈屿渐渐消失。 与此同时,天外天。 某处。 灵光汇聚,一道身影出现。 不同以往的元神,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本体。 不过看似实体,实则为法力捏制。 瞧了眼空无一物的体表,挥手招来霞光幻化衣衫,三法合一后,血肉、精神已经可以转化,如今境界又精深许多,自然运转自如,不再受限于天外天对实态之物的限制。 他到此来,以本体出入,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现世中,大阵布置正下摸索,法器虽困难却也有头绪,只需耗时去琢磨便可。 剩下的诸事里面,大抵唯有精神界域开辟值得在意,不过这回陈屿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一步踏上,他身化虹光,劈开黢黑无边的天外虚空。 远远的,一轮若隐若现的界域在遥远处照耀,金灿灿,他看了眼后不再关注。 直直向上。 他打算去一趟天幕,不是那道洁白空间,而是天幕之上,那片被不知多少小念世界占据的天地。 …… 亭台水榭,花鸟动人。 古琴温婉若水流,悦耳倾心。 湖畔,一宅院中。 女子抚琴,乌丝如瀑,银巧留仙裙称托身姿婀娜,青黛微描,双目半闭。 对面,身形魁梧的李沐白双臂合于膝前,正襟危坐。 两人体态相差巨大,好似白兔与狮虎相聚,却在风中、湖中、琴声中格外静谧悠然,两道身影沉浸在各自世界中。 恍惚间睁开眼眸,四目流转交错,又好似电光凭生,击在心梢。 “郑姑娘的琴艺愈发精妙了。” 数刻钟过去,两人回神,听得对方口中毫不吝惜的夸赞,女子抬袖半掩,眉目如画,温婉一笑。 “李公子过誉,闲来所学微末小技,不足道哉。” 几句过后,两人再度静下来。 良久,李沐白终于从对方那张巧笑倩兮的面庞上回过神,面色淡然地起身抱拳告别。 “今日叨扰了,之后再有药材方面的需要,在下还得仰仗郑家一二。” 这已是这月的第四次,分明两人心中透彻,月初时的两批药草已经足够弈剑门用上许久。 不过都未点破。 朦胧中,情意幽然。 “何来此说。” 女子似笑非笑,多出一丝狡黠。明亮的眼眸在男子看来灿若星辰,只听对方说到,“弈剑门与郑家已是盟友,两家走动很正常,从无叨扰之说。” 打了眼高高大大的李沐白,女子似想起了什么,面若桃红,低声羞怯道了句。 “往后公子真若喜……喜欢琴音,小女子愿为公子抚琴。” 唇角不禁上扬,纵使修习道门心诀与气血淬炼之法,李沐白仍旧忍不住那份怦然心动时的雀跃欣喜。 两人再次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十章 域外(单) “又去越州了?” 正对着锅炉打熬药材,琢磨配方的钟山锦回头,看向李沐白,待瞧见他那显得轻快的步调,以及眉宇间一抹隐现的春风得意后,心下了然。 这混小子,准是又跑去会那郑家小姑娘了,否则哪能高兴成这熊样。 另一头的李沐白恭恭敬敬应是,他一月四五次的往越州跑,这事在门中或许不显,但几位师兄以及师傅眼中却洞若观火看得真切,大致也都知晓他意。 问候了师傅,便要去旁院接着今日的修行淬炼。 倒是钟山锦临了开口,说道:“那郑家在越州势力不弱,如今天下纷乱,多一个助力便是多一分底气。” 说到这,他瞅着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答的李沐白,没好气道,“弈剑门虽为武林门派,但有你两位师兄以及我这个一流武人在,加上气血练法,结盟后倒也不亏了他们。” “真若属意,为师不会反对。” 听到这话,挠着脑袋,李沐白没了往日的镇定,“嘿嘿,还没成,还没成。” 不过也差不远就是了。 他心下暗道,既然师傅都发话,那接下来许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只是还有一点,他抬起手臂,看着一对宛若树桩似的粗大臂膀,以及粗健的身躯,无声长叹,气血练法要多练,加快掌握,尽早将魁梧壮硕不似人的体态恢复到原本修长模样才行。 佳人或许不在意,可如此体型确实会有许多不便。 …… 天外天,陈屿飘然落下,手中带着一团法力,内里约束缠绕着数枚流光。 捻出一道来,吹散光晕显露真身,正是枚似真似幻的精神之种。 “结果还是没能跨出去。” 小念世界之外有大恐怖,这点他早早有所预料,本是要再等一段时日,可最近诸事有条不紊进行,空暇之余便起了试上一试的心思。 以造化之身,法力澎湃左右,却仍然止步于边界。 灵觉在示警,有重伤之险。 他没有冒险,显然边界之外有伤及灵性的力量,绝非一般。 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境界高了总归有好处,陈屿不再匆促一瞥,而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方萦绕无数梦幻的地界。 说来梦幻,实则奇诡。 一重重泡沫飞散,一道道大浪起伏。 有人影,有山峦,有江海……跌宕不定、聚散云灭,尽数皆是虚妄念想而成。 好似一切心念意识的终极地,万般变幻,比之天幕中的纯白空间还要古怪,让怀有法象的他都不禁出神。 “说是虚妄,可真要渗透至天外,恐怕会像精神之种一样脱虚化实。” 他盯着手中的精神之种,这些可不是从小念世界中搜刮,而是在其濒临破碎时以浩瀚法力从那片虚妄之地截留下一角。 离开天幕之上,回到此间,明显能感觉到天外天对这些碎片的排斥,但对抗中又生出变化,最终凝结化形,变作一枚枚精神之种。 打量了几眼,洞悉里外,这些精神之种与玉琼天根不同,无论凝实程度还是内含的力量,宛若云泥之别。 徒具其形罢了。 收入囊中,他滑落远方,离开了靠近天幕的区域。 小念世界之外的探索目前来看需要等到体系梳理完毕,法身构筑,届时三法合一后的潜力将彻底发掘,他有信心可以抵挡住那片地域的侵袭扰动。 现在还差一些。陈屿准备多加利用法象,开发变化之道的同时对灵性伤愈方面投入更多精力。 回到现世,身形澹澹凝聚。 算不得无功而返,他摆了摆手,一圈灵光泉涌似喷吐出几枚精神之种,截留后的碎片被天外天影响,变化很大,已然可以出入现世之中。 陈屿取来铜镜,且将目光投向一枚种子上。方才天外天时不大方便,此刻正好来钻研琢磨。 尝试破开,一缕法力金芒闪动,如发丝却尖锐无匹,将种子破开,他观察种子内部,看见白色斑点幻影般闪现而出。 未去多管,只详实记录,一旁的空中悬浮一道光彩,随他意念自行催动,每当从碎片所化种子中有所发现时,都会颤动着依照猜测勾勒,或是模仿,或是解析。 铜镜照耀,将所得所获收录。 如此便是四日,陈屿将手中的碎片悉数剖析,消耗殆尽。 中途又去了趟天外,再度薅了十几枚回来,这一次运气不错,还真给在小念世界中遇上一枚真正的精神之种。 品质寻常,比不得玉琼天根。 本来这枚种子即便栽种培育也未必能有所成,但两日里他并非虚度,从小念世界外的[域外]中获取的碎片,他找到一些颇为有趣的现象——这些种子虽只有形似,内里蕴含的力量十分微弱,但搭配真正的精神之种时,却有奇效。 能让后者从中汲取[域外]的物质。 化作养分,令精神之种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渐渐趋于完善,缺陷得到填补。 这一点在之后陈屿从另外几枚搜刮得来的精神之种上有所表现,得到验证。 “这样一来,似乎精神宝药的成长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他沉思,只需要时不时去[域外]截取一些物质浇灌滋养,时间一长便能收获一大批精神宝药。 哪怕不能每一株都等同玉琼天根,毕竟域外物质的滋补亦有上限,但有时候数量一旦起来,同样不可小觑。 况且陈屿现在最想的,毫无疑问不是再种出一株玉琼天根,而是更多种功效新奇、闻所未闻的宝药! 见识越多,底蕴越厚,孕育变化的法象自然而然就会变强! 以眼下来说,他手中除去这几日偶然收集而来的精神之种外,早前种在四周以原石堆砌、拿着小白残根培育的种子便有不少。 于是乎,之后小半月,陈屿多次前往天幕之上,将一处处小念世界捣碎,立在世界边缘收纳一圈圈从[域外]侵蚀而入的物质。 这些玩意儿当初轻易便吞没同化了他试探在外的精神力,但在如今,却无比温顺恭服,拿捏掌中不敢张狂。 一边收取滋养精神之种的‘肥料’,陈屿一边感受着身躯内时而震荡的法象。他发现,每每靠近边缘处,体内不止法力会躁动起伏,连法象的运转都会激烈几分。 初时还不适应,因为此刻的他本质上维持着融身入灵的状态,法象波动频频影响到自己。 好在适应很快,且灵活运用了此间的独特,去契合那股波动,从中探索寻找规律,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不过对法象的理解却是深厚不少。 到了现在他有事无事便会来此间待上一会儿,少则三五刻,多则两三时辰,沉浸于法力与法象的共鸣,意识灵性齐齐激荡中,不仅不觉无趣,反而乐在其中。 第十一章 结晶与法衣 体会感悟法象玄妙,变化多端,陈屿也未忘记对天外天的开拓和安排。 精神之种种下,域外物质浇灌,添以海量原石、少许赤晶天石,让这些拇指头大小的澜如玉珠的种子绽放勃勃生机,埋藏在精神界域旁侧,于界域庇护下悄然生长壮大。 另一边,他试着将域外物质带入天幕中去,那片洁白梦幻的空间。 寂寥且辽阔,无声中,有强悍法力压阵的陈屿自不会再被牵动心神,幻化勾勒无数心中念想思绪。 此地便只剩白茫茫一片,眺目远望不见多余光景,朦胧溢散的念头不知哪里升腾而出,在视野内悬浮。 当他掏从域外截留的光辉时,这种静谧空寂才终于破碎。 轰隆!大浪拍打,一层层滔天浪潮幻化在空,倾天泄下,欲要将这一簇升腾在手中的异样之力抹去,仿佛天然矛盾。 天裂开,骇人乌光压盖,整个世界都好似在排斥、在憎恶、欲除之而后快! 陈屿眉梢一挑,动静倒是出乎意料的大。不过此地本就虚虚实实,眼前一幕看似恐怖至极,到底能有几分真几分假犹未可知。 道人轻挥手去试探,一股青光从背后涌出,柔和不显刚烈,却气势磅礴无阻。 青光展开,看似浅薄一面,遮挡在二者间,然任凭外侧大浪如何咆哮怒吼,数不清的念头齐齐爆裂哀鸣,自始至终岿然不动。 内侧平淡无波,那一缕微弱的域外之力沸腾如故,未被影响分毫。 雷声大雨点儿小么……或者说这已经是此方空间能作出的极限? 陈屿环顾左右,打量四周被抵御在外的怒涛波浪——无穷飘散的妄念汇集,宛若外域力量触动了什么,此刻尽数衍化万千常人眼中最为恐惧的事物,齐齐侵扰。 橘红烈焰、狂放奔雷、冰冷刀锋、巍峨山峦、无垠汪洋、炽热岩浆…… 可惜,压迫有限,离突破法力约束还差了不少距离。 与此同时他也关注手中的‘焰光’,域外物质实际上模样比这片空间还要灵活多变,但光影遮掩,等闲分辨不出,只能瞧看见一团光色在红紫青黑四者间晕染,逐渐化作一种令人恶心的粘稠油腻色调。 那等望一眼就不适的熟悉感,让陈屿想起许久前观察灵气时意外窥见的世界。 只能说此世的所在确实古怪,各种千奇百怪的异象空间层出不穷。 灵气连接的那处、眼下这处,以及位于天外天更外层的[域外],都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区域。 尤其前后两者,充斥无端莫名,常理被颠倒,一切都无序纷乱,纵然是初入造化境的陈屿也不愿贸然前往。 观察了片刻,外侧的动荡未息,被域外物质挑动,整个空间在颤动,更为可怕的力量聚集调动,一丝丝氤氲蒸腾的光华从多变的云海深处流淌而出。 陈屿皱眉,他从这些光华上竟是感受到一丝‘威胁’——准确说,这东西似乎不比造化法力差! 用通俗易懂的说法,两者大致处于同一位阶。 有意思。他勾起唇角,生出几分兴趣在面上,随手凝出一座灯台似的坐基,将域外物质捏成团镶嵌在上。 自己则飞身穿出青光屏障,随手在身前一点,奔雷湮灭、狂风息止、刀剑朽坏泯灭……厚重云海分割两岸,敞开了通往最深处的大道。 中央初,一丝微光闪动,流转彩霞。 陈屿轻松迈过幻化出的无数阻碍,来到霞光近前,捞起一缕,眼前一亮。 甫一入手,十足的冰凉清晰传来。 稍待瞬息又化作温热,不等热度升高至极,一种软腻的触感将之替代。 他轻笑着运转法力,眼前一切都明亮起来,不再有遮掩,只见那团似水流淌的霞光悄然无踪,仅剩一枚五彩石子立在手掌心。 轻轻揉捏,软绵绵,并不坚硬。 再细看,原道上面有数不清的人面与眼目,看似惊悚骇人,但霞光灿烂,照耀下面孔平静恬淡,带着笑意,这般之下驱散了那份诡异,使之一眼望去显得宁和。 见得此物,虽之前闻所未闻,陈屿却有了几分猜测。 “天外天无垠无边,由天幕居中分割两岸,其上升华执念,或有坚韧者,可化作一方世界,有始有终等待坠落的一日。” “而人心念力盈满了人世,过往千年所积攒的人念不知几多,可化执念者只占据极少一部分,其余大多数都在天地大过滤作用下,携裹灵性……不对,应该是灵性携裹下沉入世界深层。” 他将‘石子’收起,心中暗道,沉入的念头一部分或许会破碎消失,或许会充做内景、内景秘宝等造物的原料,但更多却不知去向——来到此间修行许久,陈屿不再是以往的小白,他知道世界一切都有痕迹,甚至可以说很多东西看似不见,不过是去到了常人见不到的地方。 也许沉积、也许转化、也许蜕变…… [世界是不变的] 当融身于灵的那一日,他就明白,自己并非将身躯变作灵性霞雾,肉身始终依旧,只不过被‘藏起来’罢了。 再说这枚石子,若他所料不差,便是那些被天幕阻挡、无法飞升至小念世界中去,又在日复一日的沉积中堆砌演变而成的存在。 可以将之视作结晶,一如内景中的寂灭灵核般。 不过不同于后者,此结晶无法关联整个空间,也不存在非要破碎掉才能凝聚出来——它们早早就在,一直都在,而且无处不在,只是往日前来次数不多,陈屿没有察觉。 至于亿万人心念蜕变后的结晶有何用处……其实陈屿一时真想不到,不过若是自己在食炁餐霞阶段遇见了,兴许会更喜悦些吧。 但总归是个有价值的,与造化境法力同价位的力量,怎么也不会完全无用,至少值得研究一番。 这头,当他收拢了结晶,涌动的波澜不见销声匿迹,反而愈发癫狂。 显然,陈屿取走结晶的动作无法阻止天幕空间与域外物质间的矛盾。 眼瞅着天崩地裂、万物倾覆,场面是越来越大,他指不定这地方还会爆发如何力量,眼前已经出现的心念结晶,假若方才放任不管,这枚结晶或许不能拿陈屿如何如何,但突破随手布置的屏障却很有可能。 远远观望了眼,这处空间十分大,陈屿无法断定还会不会激发更厉害的东西冒出来,又或是将天幕空间逼急了,说不得裂开爆开,一旦冲击到天外天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他怀疑天幕与这方空间连接得过于紧密,甚至干脆就是此地的延伸,不过从外界开如同大墓遮盖。 万一这地方骤然损坏,天幕连着一起破碎,他不知道上面小念世界会怎样,却大致能猜出后果不会太美妙。 “既然天幕空间如此抵抗排斥域外的力量,是否有可能,这二者常年累月的对抗下才产生了一个个如卵泡似附着在天幕之上的小念世界……” 摇头将这些杂念驱散,他此番到来已经见识到不少东西,时间还多,不急于一时。 转身遁身,离去前将屏障打碎,凶猛的异象齐齐席卷,眨眼间就将燃烧的域外物质一股脑吞没。 消逝泯灭得太快,连个响都没听见。 “挡了太久,挑动得力道很大,两边也许本质相差仿佛,但量的差距太大。” 按耐住再去边缘截留一缕的想法,陈屿终于离开。 身后,浊浪排空,崩鸣不断,天火雷霆一次次犁动,劈打在域外物质原本停留的区域,仿佛泄恨。 良久,一切平息,无数心念再次恢复沉寂,重回到万古如一的寂静中,不再沸腾动弹。 …… 权且当做是章和三年的四月。 春日气息已经浓郁得紧,山花烂漫。 陈屿不问外事,在天幕空间发现心念结晶的后续几日中,时不时去上一趟,不过随着无法激发更深处的力量,任凭他怎么挑逗,天幕空间都只机械地绽放出心念结晶这一级数便止步。 但已经有了经验的他分明察觉到一丝异样,显然,更深处还有东西,可惜在维持天幕空间整体的安稳下,能搞的事毕竟有限,没能将之激化出来。 “还是太脆弱了,这空间要是能主动强化将更有利于试验。” 想归想,陈屿不指望天幕空间一个死物还能修法诀。 于是兴趣稍稍平缓,他又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搭建大阵、炼制灵器、栽种新的灵植等事情上。 精神界域的开发有条不紊进行中,对意识星辰的强化提升渐渐有了头绪,陈屿从界域中有限的几颗星辰中发现,每当意识星辰宛若吐纳的吸收养分时,都会与界域产生共振和鸣。他摸索规律,将之复刻在自己的意识星辰上。 不过被动吐纳与主动运转是两回事。 况且也没有能容纳这个大块头的精神界域存在,于是陈屿将共鸣对象改换在天外天本身。 然而结果不出意外的失败,星辰虽很大,但相比天外天又过于渺小。如同拿柳絮撬动顽石,不可能成功。 他也不气馁,现在正深入研究与天幕空间共鸣的可行性,实在不行天幕之上的小念世界多如繁星,挑一个来共鸣也成。 再者说,他往后不出意外还会再开界域,到时弄个大点儿的,应当就能将自己的意识星辰装进去了。 天外天的事放一边,短期内估计很难完成这个愿景,只能先尝试以意念精神去调试意识星辰,与发现的吐纳规律契合。 几日下来,效果实在一般。 常言道动心忍性,陈屿自诩修道这么些年,铭记研读道经不少,又有法力流淌体内,心湖想来平静空灵。 然而意识星辰简直如同幼时的顽童一般难以驯服,仿佛并非他自己,而是旁人的意识,充盈杂念无数。 “这才是真我啊……” 感叹着,陈屿知晓这是最本真的自我体现,生而为人,既然思虑,便不可能真的没有杂念。 他也无法,只得平时多修心,多清扫灵台。 至少让意识星辰不那么躁动。 不过修行不是一切,陈屿在对意识星辰的驾驭过程中,对真我的认知渐渐有了更多变化。 心境仿若升华,他从未没日没夜去折腾,不强求,随其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修行如此,种田亦如此。 元灵根栽种已有一段时日,三次灵机培育,估摸着至少得在明岁初春时候才能收获,若不止如二次灵机培育时与第一次培育间的差距,恐怕这时间还得往后。 倒是同样在十二月时候新栽种的那批灵竹,已经长得有模有样。 “这下法衣有了。” 五个月前回山时,他从枯竭的浮田中收取了一堆银毫,淬炼后得到不少还能用的,加上眼前这些,炼制一套合身的法衣应当足够。 陈屿等待灵竹生出最后一丝变化,只见青翠点缀的枝叶化作干黄,叶片与竹节之间,一簇簇竹实个头圆澜、煞是饱满。 不过更让他喜上眉梢的还要属竹米上攀附着的一层银色绒毛。 纤细无比,接触精神炼化后,却能为其抵御外界冲击,甚是坚韧。 此刻,他将之收拢起来,吐息化作白气,在一框框竹米上旋动,吹起大朵大朵银色,宛若月霞。 青炎缭绕,顺手在身侧以指尖轻划。 一捧捧早已备好的银毫顿时从虚空中跌落而出。 奇景关闭。 陈屿沉浸在炼制之中。 据他所知,法衣在道门与释教中都有存在,不过更多是在开醮、符召、法事等场合才会穿戴,很是繁琐。 不过眼下他要炼制的不必考虑那么许多,陈屿口中的法衣也仅仅指‘可以贯通法力的衣袍’。 庇护精神且不说,只虚实皆可披挂这点就值得他花费功夫炼制。 此衣既成,以后在天外天中自然不用再单以灵霞法力幻化遮掩。 念头转动,手中动作不停,陈屿眼前正有一团造物逐渐成型。 最后还没有太花哨,仅仅化作一件平平无奇的薄薄青衫。 换下身上的衣物,以法衣穿挂。 温凉、舒适,且法力好似雀跃,运转间更显自如。 心念一动,青衫变化,下一瞬就与旁侧刚刚换下的衣物别无二样。 这并非幻象,法衣依托法力,两相结合下可随心变化风格样式。 想了想,身形再动,陈屿消失,不多时他又从虚空中抬步走出。 只是此刻看着衣衫,眼中流露满意。 “果然,天外天那地方虽无外人,但还是穿着衣服习惯些……” 第一十二章 雾散 穿上新出炉的法衣,陈屿整个化作一团流光,于现世、天外、内景中穿梭,体验效果。 直到午时才停歇,有法力供给,衣衫猎猎作响,依然光灿灿,目光划过,法衣沉寂下去,不再流淌炫目光色,变得素朴如寻常新衣。 他微微点头,对这件由银毫炼制来的衣衫很满意,抛开防护,衣服很耐用,有灵光内蕴,可隔绝脏污的同时,在破损时还能自行弥合恢复。 并对外界术法窥探有抵御免除之效。 陈屿沉吟,从奇景中招来竹简,将这次炼制的心得留下,并记载一应材料以及所需掌握的火候时辰等。 记下来,时常温故,往后有了新的想法未必不能交触火花,从而炼制一件真正的灵器法衣。 灵器,这是他最近几月时常念叨的好东西,可惜炼制太难。陈屿已经摸索出一些要点并开始尝试,但结果不甚好,无一例外都失败。 灵器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自成循环、内生灵性。器物具备灵性不难,山石草木都可借鉴,但与死物的灵性不同,灵器还需如生灵活物一般让灵性长久依附自身,更迭代谢而不散。 每一环现今的陈屿都可做到,对他而言无非铭刻灵文、烙印几道阵纹罢了,然而合在一起却是难如登天。 好比要将死物变活。 期间,他放松自己,短暂不去再多想灵器,将注意分散在其它事上,比如对造化法的打磨、对精神界域的钻研,以及构筑法身法体等等。 不过灵器终究要炼出一件,否则大阵无法立下,分布东西南北的各个‘泉眼’也将始终各自运转,不会合力归一。 “一件灵器,将作为大阵的核心,作为甄别修士、惩戒恶行、管理泉眼、梳理现世灵性与人念的中心。” 他如今已从许多灵文中挑选出适合的部分,凝炼数种阵法,只等灵器功成,便可烙印其上使其成为阵基。 大阵覆盖不定,会在红尘变化中扩张向外,届时这件灵器亦将随着大阵成长而成长,两者相辅相成,除了一件能自生灵性的灵器,纵使以其余事物假托为阵基矗立大阵,等到百十年后,天下稍定,红尘人念滚滚,这道阵法很难跟上凡俗的扩张步伐。 陈屿想过其中遗漏,甚至单从灵性与法力出发,试图去凭空造灵,为此还在帝流浆炼制时分澜了部分意识真念。 结果不如人意,从最为简单的花草入手都编织失败,遑论其它。 不过最近他游历天外天,出入天幕与域外边缘,见识了太多玄之又玄、幻化生灭的事,心头有感,回到现世后再度尝试人造灵物。 没有一个大跨步直接从无到有,而选择较为简单的灵性自生。 这一次他用上了[洗剑术],这是最早琢磨灵文的时候,大概几十枚,意外那时弄出来。 六枚灵文,简简单单,哪怕平日用的不多,此刻也显得熟练。 洗剑术可强化外物,不限于坚固、韧性、锋锐……往往倾向将事物本身的优势扩大。 一枚石子在十三次洗炼后,也能重若千钧,坚如金铁。 当然这是现在的他来施展,术法刚有时才食炁餐霞境界,力量微弱,发挥十分有限。 此时,陈屿再用这术法,让得内景秘宝石井无波无澜的银色水面蒸腾一道道灿烂烟霞,光若琉璃,喷吐不绝。 他心中一动,看出了这是洗炼对石井起到作用,令对灵性的亲和渐渐提升,古井作为秘宝,原本蕴藏一定灵光,此刻都喷勃,看似云散在外,实则化为一处低洼之地,作鲸吞状,聚合了四周游离的灵性入体,在洗剑术配合下,竟有吸纳壮大的迹象。 “这道术法搭配秘宝还能如此?” 陈屿心念转动,想到洗剑术用在常物上效用应该没有这么大,或许几千上万次才能如他所想将灵性亲和提升至极限,从而蕴生灵光。 但在秘宝上,短短几次就有了变化。 他眼露笑意,如此看来,若用在灵器上效用亦不凡。陈屿没有等待,直接掏出了吃灰已久的长性灯。 灯盏点亮微光,一道术法打落。 柔白的法力包裹,如水一般滑过器物内外,下一刻,他露出果然神色,只见那灯芯竟凭白增长些微,虽细弱,却看得真切不虚。 “看来这道洗剑术,对灵器的炼制有不小帮助,增幅灵性亲和度到一定程度八成能自生灵性。” 他手上动作不停,灵器暂定以石井作主材,将灵性亲和提高些,之后炼化交融时也能辐射其它材料,省不少功夫。 其余材料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此世尚无仙金宝料。能用上的的除去金银这等延展可塑较强的,便是几类山矿,陈屿最近研究了一些矿石金属的材质属性,觉得蕴养后生出的灵性十分契合的,就从人世的商会中采买。 挑挑拣拣十七八,打算一齐融了,但在此之前则先要一一洗炼。 “先洗出灵性,再去琢磨保持不散。” 至于交融炼制,那已经是一切确定完备的最后步骤,还要一段时间。 山上,烟气寥寥,笼罩山林的雾气在最近两日腾出手后被陈屿清理。 袖光一抹,大雾掩入山前阵中,朴实不显。 几处封山用的阵法被他改造,从迷雾腾腾、煞有介事换作另外类型,常人看来无疑,实则入阵之后被玄壤空感阵悄然影响,神思恍惚,将不自主望而却步,生出苦累干渴等诸多杂念,再如何念想都会忍不住返身下山。 这种念头生发并不突兀,会随着对方上山自然施加,哪怕出了山门,也会余韵长存数日,免去了生疑。 清除掉馋嘴鹿、黑鱼二者吐纳时搞出的雾气,陈屿难得花了半日时间,给一大一小两只梳理法与身。 馋嘴鹿天生灵性丰沛,然而练起来确实无知无畏,初看不觉,细查才发现自身灵性乱作一团、气血起伏不定。 反倒是一旁的黑鱼,有餐食月霞的特异本领,加上不喜动弹、常常被动之下才汲取少许霞光,此刻倒是不算严重。 梳理后,小鹿皮毛光顺,体态灵动。 丝丝缕缕的空灵意韵浮于体外,行差跃动间宛若林中仙灵。 然后就被他又挂去石柱上吃风。 这次黑鱼没有作陪,因为陈屿从对方强大却乱糟糟的灵性中计算出自己到底被祸害了多少灵植,再看这小家伙,里里外都显得碍眼。 山上如旧,日复一日。 山下却是因青台烟雾散尽,吸引来不少目光,多是前面一年多里流传开来的传说野闻,加上早前的仙人福地离此不过几百里,一时间不少人都注视过来。 “雾气散尽,或是福地降临?” “仙人要显真容了吗?要临凡了?” “山中可有宝药?有真仙?” “我要修仙!我要去青台一探!” 天下大势离乱,止不住人心多念,纵有野望者此刻也无法忽视,毕竟青台山笼罩烟雾一年,无一人可进,这是早有流传的,内里或许真有奇异。 攻略西南、对峙几家新起势军头的宋义云没有轻怠,去岁福地降临时,他已经离开西州,且事发突然,最后竟只得了两株仙家灵药便别无他物。 宋屠夫不信道,但服用过灵药且见过其化作一团白光逐渐黯然后,对世上有仙再无怀疑。 生老病死,人之四惧,高举屠刀的宋义云亦不例外,在之后大肆安排人马去寻找仙家踪迹。 过马、傩宗、巫蛊、炼气修道……收拢来不少自诩‘真才实学’者,结果府邸外的人头景观越来越高,真正让人满意的高人却是一个不见。 直到青台山这边又有消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三山五岳出动了不少人。 不止宋义云,西州各地的道门武林同样齐动,向青台而来。 渐渐,甚至有流言,石牙再次降临一方福地净土,宝光冲天! 将信将疑下,更多人涌入其中。 …… “出乎意料……” 并非失算于外界的关注,陈屿在收拢烟云时对此已经有所预料,唯独没料到的是人世对于仙神福地一说如此相信——或许有之前的仙人福地作为先例,这才引来形形色色的众人。 不过这并非大事,他最近确认灵器炼制能够走通,在将各项材料以洗剑术一一洗炼后,再以灵石灵液蕴养,已经生出一层层灵性,虽孱弱却纯净。 脱离了凡俗,称得上灵材宝料。 随后陈屿开炉,分出一部分,拿另外一件秘宝试手。悬挂奇景天空的秘宝还有不少,足够他去挥霍。 事实上许是运道着实旺盛,又或者自然生发灵性的灵材各自亲和度不浅,整个炼制过程有惊无险,成品竟也看的过眼。 那是一根长棍,并非灵器,却也如当初的铜镜一样,有了灵器的底子。 于是陈屿将之放去了奇景,埋在数尺深的灵液池中,进一步蕴养。 有了长棍在前,他心中坚定,想着如何打造古井,炼制出一件真正的灵器。 灵器有望,故而陈屿要开始为大阵的打造开始布局。除去十几处泉眼,他最近要去一一查验有无问题存在,自然还要做些动作,难免生出动静来。 “却是正好将这些人的目光引开。” 大阵一起,初始时,阵纹厘清山河脉搏、灵性被梳理,相对以往会变得柔和。 “灵性释放,将影响现世。” 这段时间不长不短,推算中若阵法笼罩数万里,恐怕会持续数年。 他在阵法中加了不少东西,笼罩南北两国,方外山海,届时有了涌动的灵性加持,以及阵法的影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再只是一句全看天意的祈盼。 “数年中,灵思跃动,灵光充裕,泉眼会将过往千万年沉寂的精纯灵性进一步喷吐出来……” 对常人而言,灵性充裕纯净,短时内影响不大,至多不过少有病症缠身,身体更显强壮而已。 但于修行者来说,将是最美好的一段光景——仅有数年。 之后,大阵稳固,灵器接手调控,将压制人世修行者的行动,让他们无心无力去高高在上,只会被驱赶到方外山野。 陈屿当然知道这并非长久,他更想让修行者与常人一起,齐力探索大道,自己也能从中取一份资粮。 但人心贪念如虎狼,至少眼下的两国远不到这等境界,修行者与普通人还是要区分开来,这是庇护前者。 至于大阵扩张、修行者的未来,他抬头眺望,目光穿梭云海,去到那一颗颗隐晦黯淡的星辰上。 寰宇无量,既然有了伟力,何必囹圄于小小一地。 况且……他想到天外天,以及其中正不断壮大的精神界域,一时畅想。也许可以给未来的修行者找些事做。 开辟界域,这种大活刚刚上路的他们做不来,但以意识星辰去蕴养、去添砖加瓦则不在话下。 问题是如何在他们觉醒自我后,将意识星辰融入精神界域? 陈屿神思发散,眼中缓缓亮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何必自己去操心,求玄问道,大可让他们自个儿把星辰放进去。 “寄托天地、神游太虚……” 陈屿想到记忆深处的一些故事,越发觉得可行。 …… “雾散了!” 石牙县,海云观。 蒋勤安有些惊讶。中年道人收剑,目光询问地看向面前的师兄。 岳海平已经打理好,看样子在知晓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准备了,此刻来唤上自家师弟,要一同去拜访好友——顺道看看青台山是否真有仙人显迹。 “雾气散尽,没了阻碍,现在山下周围不少猎户都好奇,大多数不敢贸然,但也有人进入,言称里面没有危险。” “那……云鹤观可有变故?” 蒋勤安问到,岳海平摇头,“听入山又返的人说,山上没有仙药灵药,而且雾气笼罩太久,草木潮湿,不少进入的人都担心毒瘴,没有深入。” “至于云鹤观,那条小路太曲折,大概这一年里杂草荆棘丛生,老猎户都说走得很滑、很难,总之无人上去山腰。” 两人谈了几句,正这时,观中的长辈听闻两人要离开,去青台,便嘱咐小心为上,探查之后及时赶回。 “先去山上,去道观看看。” 蒋勤安如此说,风雨一年,也不知那小观现在怎样,兴许会破旧。 第一十三章 登山难(单) 考虑到曾经游历时见到的各种乡野破败小道观,风吹雨打一久,凋敝无比。尤其山上本就多虫蛇,长时间不沾人气,指不定成什么模样。于是蒋勤安和岳海平上路前先联系了城中有名的石木匠。 “先问问价钱和工期,到时陈道友还想在山上长居,再让他们上去拾掇修缮。” 岳海平点头,不过又补充了句:“可要将账目先赊在观中?” “等陈道友回来吧,如若是云游初归的话,料想余钱不多,海云观垫付便是。” 哪怕不提对方二流龙虎的武功,便是一身深厚道学经义以及与二人的关系,他们对垫付些许修缮的银钱都无异议。 两人收拾妥当,出城去,刚到路上就瞧见官道的行人多了不少,南来北往,多是背负武器的游侠,以及一阵阵带起滚滚烟尘的车马商队。 蒋勤安与岳海平对视一眼,脚下略微加快。 …… 二人到了山脚,才发现此地堪称人山人海,山脚边的林子被铲平,入目尽皆是一床床帐篷,有马车停靠边缘,行人攀谈左右,人声鼎沸。 挑目观之,甚至能瞧见几家卖糖果小吃的摊贩推着木轮车,骨碌碌穿插往复于诸人之中。 “武夫不少。” 蒋勤安判断到,他乍一看就打量到十好几的练家子,臂膀粗大、掌扇有力,衣着也不怎么遮掩,露出自家来历标识。 当然,更多的人隐藏暗中,贩夫走卒盈满视野,说不清此刻身前到底多少人身怀绝艺,又有多少复杂心思。 岳海平向前,手中怀揣三尺青锋,尚未出鞘,却短短几十步,打下四个扒手窃儿,又一腿将阻拦面前满脸写着心怀恶念的粗汉踢倒,看也不看,径直走向山峦。 蒋勤安跟在身后,对师兄的性情早有预料,到底在外历练了几年,打过人、见过血,也遭过道,不觉得对方的手段不合时宜。此地鱼龙混杂、人物形色有别,退让反而会失了心气被视为软弱可欺,正该快刀斩乱麻。 蒋道士途经那咧牙喊疼的粗汉,快步跨了过去。 两人山上,山道上也全是人。 林子里、岩壁上,翻找灵药宝物的太多太多,还有几口石穴溶洞,被大家族与江湖门派占据,插上了旗子。 不过等他们又往上走过百来步,顿时少了大半,同时脚下湿漉漉,两岸岩壁凸起高悬,看得人惊悚。 “怪哉,贫道可不畏高处,怎个也觉得这几十丈的地方看得脚下发软。” “师兄,小心足下。”蒋勤安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两侧看,明明脚掌轻松落在山道,平平稳稳,但心底却直冒凉气,尾椎骨一阵发寒。 “这路……好生险峻。” 险峻吗?听着耳畔被呼呼风啸吹得断断续续的话语,蒋勤安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古怪,记得以前的路不这样。 这时候念头升起,他流露思索,许是一年来久无人行的结果,草簇齐人高,映衬之下自然显得两岸山势巍峨险峻。 双足用劲,气力震荡在腿部,总算平缓了些,那种莫名的险恶感稍稍舒解。 抬头望,山路蜿蜒,行了不到一半。 “要不,午后再来?” 正当他心头萦绕起一股退却时,岳海平已经开口,只见这位龙虎交济的武道人用袖口毫无形象地擦拭似有似无的汗珠。 满面疲累。 “太高,路太滑,许久未来此山,山石散落到处,踩上去稍不注意就会跌落。” 话音入耳,本不觉劳累的蒋勤安竟也觉得腿脚发麻,岳海平继续说到,言称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半点仙药宝物痕迹,想必之前的浓雾只是天象使然,一场意外。 雾气刚散,这两日还是先等待水气烘干再上山,会更轻松些。 两人交谈,起初还缓步上行,慢慢就愈发觉得酸软,明明平缓的坡地,走起来却格外艰难。 一抹幽光闪烁,浮动在两人身侧。 他们倒是不觉有意,念头不断涌出心海,让人生出退意。 又半刻,终于停下歇息,山道前不远地方还有几人同样歇脚,靠近了听,原来大半是老猎户,有些还从外县而来,想采仙药,为搏个富贵。 此刻都在抱怨,或是说山林幽深,山势陡峭,或是踢踏着石子,说尖锐割脚。 越听,蒋勤安与岳海平也觉的确实如此,纷纷开始附和,你一言我一语,让得神思里那一段‘登山’的念头更加淡化。 “过两日再来!此时哪怕真从山上摘采了仙药,下山后肯定会被围而攻之,还需谋定后动。” 有人开头,那是一位武夫,背着门板似的重剑,已达练脏层次,龙行虎步气势涛涛。眼下却好似凭白多出几分谨慎,止步于此,第一个转身。 其余人对视,许是自持武力,从容于这片山林,许是仰仗寻药之能,自诩来去自如,又或者担忧山下其他人。都觉得无需争此片刻先后。 于是陆陆续续离开,身侧渐渐安静。 “……” 他们就这么走了? 蒋勤安皱眉,跟着岳海平歇息了小会儿后起身继续。 一步、两步、三步…… “水壶可曾带上?” “带了。” 又是几步路。 “陈道友热衷道书经义,可提前备好在包裹中?” “师兄亲自挑选的古经,此刻怎个问起我来了。” “哦哦,路太险,走得心慌,忘了。” 一阵沉默,继续走了十来步。 “师弟……” 蒋勤安率先开口,“师兄,师弟体力有些乏了,要不,歇息会儿再走?” 岳海平眨了眨眼,点头同意。 两柱香的功夫,山脚下。 俩道人踏着草台顽石飞步而下。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没能上山去。 抬脚离开最后一块山石,落在草坪上的刹那,只觉身子轻飘飘,迥异于山上时候的莫名压抑,舒缓惬意油然而生。 一下来,不等他们细细感触这份异样差距,众人就围上前,蜂拥而至,乌泱泱险些将两人淹没。 “道爷,山上到底如何?” “可有福地?可有仙药?” “旁人说有天仙子起舞,有见到?” “山路真的有那么不好走?” 问题太多,下山的人无论真切感触是何,此时都不可能弱了自己威风,于是山道险峻、路途艰难便成了下山者口中的共识,不过这本就是上山者的想法,倒算不上添油加醋。 蒋勤安与岳海平自不例外,阵法的余韵未去,两人还对山路发自肺腑感到格外艰险,心有余悸。 …… 人群来了去,去了又来。 兜兜转转,在无形阵法影响下,无人登山成功,也无人得到灵药。 渐渐的,风气开始萎靡,不再有人宣扬此地是道君福地,只把去岁的浓雾当做天象景致。 青台山的风波并未持续多久,浓雾散去只在一时,涟漪荡漾尘世,掀起的热闹悠悠喧哗了十余日,就开始平息。 恰逢此时,陈屿终于将古井炼制成灵器,一件自生灵性的器具。 “是时候了。” 梳理了数月,泉眼积攒了数月,灵器已有,合该大阵落成! 这一日,五月十四。 天光耀目,璀璨绚烂于夜空,照抚南北两国千万户,恍如白日。 第十四章 三界井与监仙阵 时值五月,天地色变,夜如白昼。无人寐,或称神仙事,或言大灾至,凡夫布衣、百官公卿,皆惶惶然奔走相告。 又五日,无事,遂安。 …… “动静有点儿大。” 高天之上,两千九百丈。 大阵已成,陈屿挑选地界布置,想堆砌一方基座,灵性蕴生,再将热乎的灵器填埋镶嵌,作为核心驾驭阵法。 挑来选去,还是在高空云海上最是隐蔽,初时或有霞光涌动,云雾遮掩下也会被当做难见的景致,不会引起大风波。 不过世事难料,看着现在安安静静躺在灵性基座上的巴掌大事物,他未曾料想大阵起时会酿造如此大的动荡。 白光如狂澜,紫霞漫天,好比夜幕下一轮旭日凭白乍现。 好在只持续数息,很快就静谧下去。 再瞧那灵器,小巧别致,四四方方上下贯通,两侧交错勾勒的纹理很是清晰。 石井炼制,仍然被陈屿定型为井状。 通体灰扑扑,透着难言意韵,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井口贯通之下,酝酿波动的三色光雾,以及光雾下孱孱流淌的一抹银色。 秘宝石井,原本能够倒映人心所思所想之景,陈屿初得手的时候,就被其照出心中上一世的模样,高楼大厦一如心中怀念的那般,分毫不差。 炼制成灵器后,他对这项能力大刀阔斧改造,毕竟单单映照景象实在空泛,颇为鸡肋,于是将其深入至灵性层次,关联本质,可照耀本物真灵。 对那些层次较低的,更能剖析筋骨血肉、灵性思维,从内到外照个通透。 说是如此,陈屿自己尝试,只得一个孤零零光晕,他的境界高深,灵性混元如一。石井虽效用变得更显玄妙,却也受限于层次,无法对现在的他产生影响。 有些可惜。 鼓捣了半天,陈屿还真想看看他的本我真我到底是何等模样。 照了小鹿,是一团流溢着翠绿的果冻似的事物;照了黑鱼,是一片散发月光的鱼鳞;至于未觉醒自我的寻常虫蚁,真灵千篇一律,大小如米粒,晦黯无光。 不过他心中并不过于失望,这件灵器单独来看作用有限,但镶嵌在大阵后却十分适配。 “映照灵性、加持阵法,万灵的波动与人念的变化都能被囊括眼中。” 如此一来,之后他欲意布置的其它手段也能顺利安排,发挥用处。 譬如针对修士的规制,对其行为的甄别便是难点,如今在石井的照耀下,辨识难度降低大半。 如何制约?从一开始构思大阵的时候开始,陈屿就在思考这点。 修行者的出现对他有益,无论天外天精神界域的供养开发,还是自身道路集众人之长,都需要一群志同道合之人。 但人心难量,当修行之法流传,当修行者增加,心怀叵测、被一己之私控制的人必然会出现。 约束、引导、惩戒…… 恶人恶事能避则避,大阵笼罩下,修行者体内的灵性力量将惰化,术法手段威力下降,加上人念汇集,对精神施展压力极大,修行速度慢如龟爬。 种种影响会令绝大部分人选择避开人群聚集之地。 陈屿期望后来者多修行,多求道,不要将有限的精力放在毫无意义的事上。 至于惩戒警示…… 他手掌摊开,一串雷光从掌心浮起。 也不去弄得花哨,就以天雷作为罚恶手段。 “需要刻录雷痕,一些具体的灵文术法同样要临摹,不过得再详加考虑,最好能匹配灵器,于大阵中同灵器一起成长。” 陈屿还在思量,世间的风云则悄然起了变化。 大阵笼罩四方,回山前已有布置泉眼八处,后又梳理、解构、重置,利用得自内景中的寂灭灵核再度落子七处泉眼。 总计一十五。 大阵覆盖,泉眼勾连,提前埋藏的灵石灵液蒸腾氤氲,灵气激发,搅弄得天地玄光一阵阵,迸发在山石野外,于常人肉眼不可见处流转、腾飞。 石井悬浮空中,井口没在虚无,隐约可见一方瑰丽世界,灵药一株株、湖水泛起微芒,那是青胧山倒影。井底幽深,泛滥红霞,极具腐蚀性,被他借助泉眼贯穿至内景深层,去到了霞光海内。 这件被他唤作三界井的灵器顿时大放光彩,与大阵交相辉映。 轰!现世无声,却有一道长虹匹练从数千丈天高处倾泻,光晕播撒,雾霭如雨沸腾。 以青台为核心,向四方激荡涟漪。阵纹游动在虚空中,弥漫南北东西。 眨眼间飞跃远去。 足足半日,陈屿睁眼,在空中舒展身体,旋即眼见阵法稳固,便收敛了动静,从体内一直灌输的法力已不知第几次干涸。 “到底还是差了些。” 陈屿感叹,心太大,此阵初成,北去三千里、南去两千里、西去一千里、东去九千里……从十万大山至辽阔北漠、跨越山湖直抵海滨,不可谓不广。 即便法力雄浑,却也有极限,面对如此大的范围施展阵法,难免会力有未逮。 好在早有准备。青胧山做底,数十枚秘宝所化星辰遍布天空,绽放光辉,被他汲取纯净灵曦,造化境雷劫篇的功诀乃集大成之作,全力运转,此时将秘宝吮吸得都黯淡干裂。 “应该再等等的。” 他沉思,造化境深邃,如临长渊,遮盖迷雾,一步步向前摸索,他如今不过刚迈出第一步,十数次渡雷,勉强立足。 再往后有所思量,无非解开三法合一最后一层枷锁,他如今的转化其实仍旧未追溯根源,餐霞食灵,本质依然是通过对外界灵性的服食转化出法力。 陈屿将天地万物游离而出的诸多灵光称作大源,而自己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彻底打通三法相生,以己身为天地,内蕴神藏,自成‘小源’。 这点本来很难做到,不过体内法象孕育变化之道,三法相生合一,同样契合变化道理,他每日参详,从中汲取精华。 渐渐有了几分头绪和想法。 推算了多次,法身构筑功成,三法真正归于一体,届时法力滔天,无穷尽也。 用之不竭,自不需再如现在这般一道阵法就险些将自己吸干。 只是设想中的[逍遥境]还离着有一段距离,[雷劫境]才刚刚渡过,一切都才开头,功法篇章甚至未曾梳理完毕,真要等到法身成就、逍遥天地时再去布置阵法,也不知还要多久。 故而在大部分准备都做好,灵器也成功炼制,还在兴头上的陈屿便没有等待。 幸而提前考虑到不足,备制了一套大型聚灵阵,事前挂在了奇景中以便必要之时抽取秘宝中的精粹灵曦。 结果真派上了用场,免去了大阵后半段折损中止的风险。 思绪起伏,陈屿抬头看向已经运转起来的监仙大阵,海量灵性从十五处泉眼中被汲取,经过霞光海与各层内景的过滤变得纯净不少。 积攒在三界井底部,与银色水光齐齐酝酿,涟漪微微。 “倒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目光闪动精芒,一掠而过,自然看见其中特质,血红烟霞沸腾,不断淬炼着从深层世界中倒流来的灵性,化作一丝丝品质不低的灵曦。 这才半刻钟,就已积蓄了一指厚,两尺见方的薄薄灵雾,飘散出令精神雀跃欢呼的诱人气息。 而汹涌的灵光与红霞,也让得井底化作类似霞光海的区域。 过于丰沛的灵性让其中的腐蚀性大为减弱,又不失熬炼之效,是个锤炼精神意识的好地方。 他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囊括万里的大阵刚布置,许多地方很粗糙,陈屿之后还得到处去跑,尤其泉眼位置,需要进一步梳理打造。 如今的监仙大阵十分粗陋,只大略搭起架子,很多问题都亟待解决。不过万事开头难,接下来只需要一一去完善便好。 …… 阵法的笼罩,除去刚开始时的大动静外便没了其它,一切隐没在灵性海洋中。 而如今的世人对此恍若未闻,即便青台山上三只觉醒自我的半妖,对灵性同样看得不真切,方才在陈屿视角中惊天动地的场面发生时,黑鱼自顾自晒着太阳、馋嘴鹿懒洋洋趴窝歇,鸡兄则照旧前呼后拥带着一大家子,咯咯叫唤寻觅草籽昆虫。 而山下,大抵也只有北齐的监天司还在沉浸,那一瞬的灿烂,让几位监天官昼夜不歇、奋笔疾书,从各种方面去剖析猜测,数日来连连奏折上书,却引不起半点儿波澜。 南梁已亡,北齐如今正忙着朝争,天时异象被当做各派斗争的言辞,皇帝每每看到述说此事的奏折都头痛,早已吩咐不呈御前。 白驹过隙,又半月,六月带着热风吹拂山头田野,悄然到来。 大阵的余韵于此彻底消散,一切都回到了原本轨迹,却在隐秘处,似有不同。 …… 陈屿踩着云,来到一处泉眼。 这是一个山坳,旁侧有小江,两岸本应有农家打渔,但放眼望去由于战事侵掠如火,背井离乡者不在少数,故而难能见到几户,多逃亡离去。 他降下云头走在地上,将些许杂草从泉眼上扒开,露出内部幽幽旋动的光色。 泉眼运转良好,核心被陈屿数月前篆刻改造,聚灵、致幻、稳固,多重阵法布置,几乎同泉眼融为一体,由其自行在每次旋动中激发。 他早前留下的些许法力已经干涸,但泉眼不仅未崩溃,反而滋生许多灵光在侧护佑,更加坚固。 陈屿满意地点头,挥手,再次布下新的阵纹,以灵文刻录,空间幻化,仿佛在开阖——下一刻,最深处一丝红霞被接引而出,狂风大涨! 数丈天空化作巨口,将泉眼全然吞没不见! 灵光澎湃荡开来,徐徐消散。 他打量左右,确认纵然精神力视角下亦无法再察觉这处泉眼真身所在。 阵法无名,算是定景囊采术的一种化用,并非真正涉及空间变换,他如今还做不到这一步,但五感六识以及内景陈屿可太熟悉,以手段添加其上,不费力气就构筑出一层圆满无缺的屏障。 甚至利用泉眼贯穿深层的特殊,随时可以[三界井]引动霞光海红霞遮盖,杜绝外力侵扰,紧急时更可拖曳整个泉眼沉入其中。 “现阶段还是先放在现世,慢慢改造周围环境。” 灵性与灵气不同,灵气的作用猛烈且迅速,灵性天然有之,更加缓慢温和。 不过作用也有限,至少对普通人而言长时间沉浸在丰足纯净的灵性环境中,大概至多也就少病少灾,谈不上延年益寿。 灵性环境的真正作用,在让作物丰收多产,且能营造出一处适合种植灵植的区域。 而灵植,乃修行必备。 哗啦啦! 一袋种子播撒,其中大半晦暗,流转光晕的饱满种子很少。 灵种可贵,他不打算一切都准备,况且这地方之后还有布置,迷幻阵法遮掩下不知多少年才会被发现。 便由得普通种子一代代更迭,未必不能生发出接近灵植的植株。 而那几枚灵种,算是奠定基础用,特地选取的一种草类,生长很快,消耗少。 灵植成长途中,能为这片山坳中的灵性调理,使泉眼中喷涌出到了灵性均匀和顺,不会波动剧烈。 “一个地一个地种还是太慢,若是能再快点儿的话……” 抛洒种子是个简单活,不过十五处泉眼分布天南地北,大漠与滨海都有,每次有所布置都要来回跑,实在麻烦。 可既然布置了大阵,总得给未来的修行者一片修行地,真要离开红尘去方外遥远处开拓,至少初始时候很难做到。 这些泉眼辐射出的区域,便是陈屿为将来的修士们提供的‘新手村’。有他驾驭三界井,这些地方会长久存在,不为监仙大阵所困。 除非有朝一日,陈屿判断已经不需要这些区域,才会裁撤。 实际上,考虑到一些实际情况,不止十五处泉眼,他还打算在一些偏远僻静的山野中,圈出一处处小巧灵土,同样栽种灵植,‘有缘者’得之。 何谓有缘?当然是被他看重,能在求道路上走得更远,或者有所新意的人。 陈屿能从这些人身上获得灵感,自不会吝惜几株对他而言随手可得的灵植。 宣扬出去,更能鼓励引导后来者们努力钻研修行。 第一十五章 布置(单) 面积铺得太开,一时间照顾不过。 陈屿思量着,想要琢磨个办法,看能不能节省一些精力,从中脱出身来去做其它事。 一边想,一边不急不慢地栽种。 种子带了不少,都是精挑细选,适合在灵性充裕的地界生长,且对灵性环境有反哺梳理之效。 灵植则仅有两三种,包括十来粒秋刀麦、春黍种子,被他抛飞在这片山坳,几里大的林子里,也不知会否在生根破壳之前就被鸟雀虫蚁吃掉。 即便幸存下来变得繁茂,兴许短期内也难以被人发觉。 随缘罢。 除了这些,还有地灵藤,也就是之前说的可以调理地力、舒缓灵性的植株。 一种似草似藤的灵植。 从鬼面藤培育而来,鬼面藤常见在北地,被他游历途中意外得到并栽培在奇景中,后来随同大片花花草草成熟落地,脱颖而出。 算是这么久以来少有的值得继续以灵机培育观察的灵植之一。 地灵藤生长周期较为短暂,对环境要求少,本身在梳理灵性的同时还会于根部皮质下凝结出类似灵气的事物。 效果同灵石中的二号灵气相近,可固本培元、辅助吐纳。不过剖开后见了阳光就很快会变作晶体。 遇水便化,透彻纯净。 陈屿冲服过一杯,口感颇为清爽,但功效比不得一号灵气融化后的灵液,二者有本质差别。 元灵根、灵石、地灵根、地灵藤、云灵芝…… 细数一番,这才发现原来手上已经培育有不少可以出产灵气,或者与灵气类似事物的灵植。 元灵根和灵石算是他接触栽种并使用得最多的,其后便是云灵芝,可以提炼萃取出帝流浆。 至于近期才有所收获的地灵藤,以及早前与青瓜一起培育而成的地灵根,两种灵植的适用其实并不大。 “地灵根由地梨子培育而来,也可称作地灵果,对植株生长一定范围内的土质有灵化作用,使其渐渐趋向灵土。” 陈屿回想,在打造浮空田时,栽种了些,后来用的少了,便只在青胧山山脚边寻了块灵田播种了十几株,少有照看。 地灵藤也相近,且不说青台山上灵性丰沛至极,几近化作实质,还有灵气沉积淤积,数月都不散。 何况到了他这一步,灵气用处已经不大,灵性哪怕最上等品质的灵曦也仅作为每日吐纳行功时回复所用,不再渴求。 “不会,这两种灵植用在泉眼四周,正好合适。” 地灵根改造土壤,地灵藤梳理灵性。 两者相辅相成,足以加速整片区域的变化,以泉眼为中心,辐射百丈、数百丈方圆,一方世人眼中的福地估计用不了几年就可养成。 当然,前提是他主持阵法,让现世的灵性滞留并提纯,甚至从深层世界中去汲取,否则没有充足灵性作为资粮,莫说灵植如何如何,便是他从天南地北找来的那些普通种子,都不一定能在这片山水之间生存得下去。 半个时辰后,打理完毕。 山林还是那片山林,积叶厚厚一叠。 但肉眼可见的,靠近泉眼区域的树木枝叶似乎青翠了几分。 想了想,正要在外围继续布置,他停顿脚步,念及此时泉眼附近尚无人烟,一江相隔两岸,绕开山坳数里外才能在江畔发现人家。 泉眼已经有着遮蔽,至于周围本就要敞开来,再多做阵法布置显得画蛇添足。 “就这般吧。” 他停下动作,腾空数步唤来云霞。 低头瞧看,眼眸染上一丝金色,法力叠加精神,好似越过层层叠叠空间,跨越屏障,通幽入微,将泉眼以及从泉眼中喷吐出的一道道灵性溪流一览无余。 看了又看,陈屿又低下身来调整了数次,觉得满意后才转身,化作流光向下一处飞去。 途中,风声呼啸耳畔,两侧云海如浪倒退,飞逝在余光中。 陈屿身化青虹,心头还在思索,如何将十五处泉眼以及作为大阵核心的三界井更进一步开发。 譬如活用井底关联的深层,是否能将外物投入,达到传输之效。 “内景地并非无法存在现世之物,但需要法力……或者说精神力量的包裹。” 内景之中,大过滤效应格外强大,何况三界井底部借由十五处泉眼,直接贯穿了不知多少层,曾经让他警惕的绯色霞光海也不过其中之一,更深邃者也有。 其中灵霞充裕丰足,从现世中沉积了数百上千万年,然而与此同时,大过滤效应非但没有随着层级的深入而削弱,反而愈发剧烈,哪怕有陈屿驾驭,靠着磅礴深厚的法力、囊括万里江山的大阵,也仅能汲取出最浅几层中的灵性。 在霞光海及以下的深层,如今的三界井还远不足以与天地自然的伟力抗衡。 “贯穿深层,若要实物流通,恐怕耗费的法力不是小数。” 他这般想着,欲要回山后一试——如今石井灵器还挂在道观上空,继续维持阵法运转,须得等到陈屿将所有区域再度巡查完毕,确认无误后,才会取下来。 届时便可随身携带,无虑阵法影响。 思绪尚未沉下,不远处的云头下,一座巍峨山脉显露。 “到了。” 陈屿看向山脉中某处,一方数百丈宽的湖泊正在阳光下荡漾微博,此地的泉眼便被布置在此。 原本是在山脉外百里的城中发现,不过他还是将泉眼以手段取下,改造后重新安置在野外。 选了这处少有人迹的地方。 布置泉眼的方位大抵如是,多选择荒无人烟处,或是高山峻岭,或是幽邃深谷等,离城镇聚落稍远一些。 乘风化虹术解开,陈屿从虹光中飞身遁出,飘然落下。 这一地和方才那个又不同,准备中不打算十五处泉眼全数千篇一律,部分地方要作些改变。 他比划,视野内,将整个泉眼喷涌的灵光从中切分,引导分散,牵引至八个方向,又从湖底通过,来到一处处山壁、洼地、草坪、石林……各自聚合。 陈屿以术法压制,用阵法固定,这样做并无别的好处,单单他想试试看能否在不损坏削弱大阵的影响下,对泉眼做更多改变。 事实证明大阵依旧完好,半点儿波动都无。 “不差,看样子只要不将泉眼完全磨灭破坏掉,监仙大阵将始终笼罩头顶。” 陈屿对此很满意,也就没有撤回覆盖在山脉各处的术阵,任由存留,过个几年这些灵性都将形成惯性,纵然没了术阵压制,也会一如现在这般分散,不会重聚合一于湖泊中。 就这般,一处处泉眼被重新梳理,依着陈屿的心意装点布置泉眼周遭环境。 这种情况直到傍晚,他来到河间地的一隅,发现些许意外。 山中,灯火通明,寨门高擎,旌旗飘扬如火,彤红纹理雕绘龙凤。 而去岁时栽下的泉眼,就在山腰一处院舍内,倚靠老树,门外有多人把守。 陈屿面色古怪,走了五六处,这还是头一遭。 看样子,自己是被‘捷足先登’了? …… 第十六章 逸事 河间,株林县。 往前数月,前梁镇南大将军严崇岳曾带兵与北齐军交锋,战场离此地最近不过二十里,当时城中人心惶惶不可安,从上到下纷纷卷席而居,草木皆兵,但有风吹草动就要奔逃。 后来京师建业消息传来,边军扰嚷这还京勤王,军心不稳。 果不其然,之后不久便因诸将的貌合神离而动荡指挥,前线大败。 溃乱的贼兵、侵犯的北齐,耀武扬威扬旗立马、袭扰劫掠周边诸县。株林的县老爷早有预料,带着家眷细软溜走,只余下城中父老和一众乡兵,独木难支,面对侵袭迅速败下阵来。 县城被破,大掠三日。 其中惨状令人发指,即便已经过去了数月时间,重返此地的乡民百姓依旧心有余悸难以忘却。 半年后的现在,城中萧条,不复往日热闹,行人三三两两,低首掩面、步履匆匆。 嘎吱! 城外近郊,一处庄园,院门打开又关紧,门栓拉下。 仆从引路,带着一中年快步向内堂小跑去,后者神色带着几分肃然紧张。 “大事!” “大事!” 堂中,穿着常服的几人正在商讨,却听闻门外一阵急促步调,然后见得往日稳重的同伴如此失态,尽数一震,不自觉提起心来。 只见几个大腹便便的富态中年纷纷站起身,围拢在那人身旁,焦急询问。 “徽塘兄,发生了何事?!” “难道那老匹夫发现了?” “如之奈何?可要提前行事!” 被嘈杂淹没的中年喘息不停,顾不得歇气,直将两旁几人略显慌乱的话听在耳内,一时烦扰,扬起手臂想拨开众人,却又动弹不得。 直到堂中另一人放下茶盏,缓缓起身打理衣袍,对几人的丑态尽收眼底,闪过一丝鄙夷,重重拍击桌面,咚咚作响。 同时掷声喝道:“些许事就让尔等慌张至此,成何体统!” “便是那人发现又如何?” “诸事已毕,远近皆有助力,大事可成就在眼前,我等早已无路可退!” “……” 唉,有人长叹,有人则被对方的镇定感染,松懈了心神,不再慌乱无措。 是啊,他们可不止这几人,还有助力在外,有壮丁,有钱粮,加上欢喜教与无忧教的人马,前些日子还从各地兵府走人脉私买了大量兵器甲胄,如何不能成事? 他们惭愧,是自己等人头一遭做这等事,过于慌张了。 另一边,无视了他们,那人将目光看向闯入门中引来波澜的‘徽塘兄’。 平淡地说到:“到底发生何事?那老家伙真看破了?呵,倒是也不算太晚。” 毕竟是一府主掌,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的时期,朝堂沦陷、边关告急,原本的府主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土皇帝,有这个能力和敏锐去察觉异样。 还有这个李徽塘,原以为是个老成持重的,否则不会一切外事嘱咐于他,结果稍有风波,就弄得满堂惊慌。… 心气还是小了啊…… 感叹着,此人看向李徽塘,打算一会私下里敲打提点一下,这个人办事还是牢靠的。 谁料,李徽塘连连灌了几大口茶水后说出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怪事。 “大祸事啊!杜兄!” “城中……城中来了一大批匪贼!吆喝着要给府衙自首!还说要、要把罪行一五一十供出来!” 匪贼?众人还在思量,这有什么,不如说匪贼少了,他们这些人的商货还能走得更安全些,不如说是好事。 倒是那些杀千刀的匪贼竟然会去府衙自首,可称一桩奇事。 然而,唯有杜兄在听闻此话后好似想到了什么。 啪一声推开众人,猛地前跨半步,攥紧了对方衣衫,眸子紧缩。 “你说,有一伙匪贼自首了!?” “多少人!哪里来!” 咬牙切齿,唇瓣哆哆嗦嗦。 目光择人而噬,好似难以置信,又在确认。 李徽塘看出了杜兄的慌张、不解,他初时听闻同样如此,亲自去探查,发现确实是他们之前联系的那一帮人。 广度山的‘庆生贼’。 于是他点了点头。 唰的一下,就见面前的杜兄神色顿时惨白,额头冒出细密牛毛汗。 两股战战,方才的从容自如再看不见踪影,好似风中薄叶,喘着粗气,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杜兄!” “杜掌柜!” 周围众人犹未知晓因由,但见数息前还主持大局的杜兄在短短几句话里已经变作一副将要断气模样,顿时焦急。 齐齐涌上前来搀扶,呼唤。 “休……矣……” “吾势……大事……” 推攘摇晃,杜姓中年始终失了神,只在最后一刹目眦欲裂,瞪大双目。 “贼子不可与谋!古人诚不欺我!” 心伤哀嚎后,他倒地不起。 跌宕的变化,任谁也没能想到,堂中乱作一团,呼嚎不绝于耳。 …… 陈屿也没料到,竟真有人打起了这处泉眼所在地的主意。 广度山,山匪寨门。 他闲庭信步游走,四下打量,与半日前刚来此地时相比,冷清不少。 原本驻扎于此的山匪约莫两百,被他清理一空,修生养性的陈屿这次没有擅动杀伐,即便其中绝大多数都沾染血光,堪称穷凶极恶。 他只拨弄灵光,稍稍改了这些人的部分意识,让其丢兵卸甲,浑浑噩噩去到山下,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招供。 想到从领头者口中问出的消息,他觉得山外那位府君应该会很高兴地欢迎这一批人到来。 看了圈,布置潦草,建筑杂乱无章。 不能期望一群只会厮杀劫掠的匪人去将山头打理得光净。 回到院子,柏树生长得高大,四周围合院墙,立着草垛。比起其余地方的混乱脏污,至少眼前这处宅院勉强能入眼。 他本以为这种地方指定被山匪的头领霸占,结果从对方脑袋里抓取出的记忆和意念却告诉他,居住者另有其人。… 走过庭院,宽敞平整。大树立在角落里枝桠茂盛,有落叶,堆在下方的石桌。 倒是颇具意境。 可惜主人不懂修身,白白浪费了这处好地方。 陈屿去到里院,找到几本佛经,然而上面涂涂画画乱糟糟,一些语句段落后还被墨汁以狗爬似的字符点评。 胡编乱改。 半年多前他曾游历南北,释教经书眉梢看,莫说南北二朝日趋本土化的释教真义,便是西域那片大漠上的祖地,陈屿也不是没去光顾过。 总之眼前这些经书除去纸卷与名头以外,几乎与正统释教经义半点儿不搭边。 看了看,前面还好,劝人向善,因果报应之类,但越往后翻,就能看出写书之人夹带私货。 “欢喜教?” 目光落在最后的留笔之人名号上,看样子对方对乱改出这样一本经义似乎还挺自豪。 以占据了小半纸张的大小,浓墨写下欢喜教左禅悟圣大法师几个字。 丑是丑,陈屿勉强还能认出意思。 正是在这时,他记起这个教派,曾经还打过交道。 当时下山拜访师伯,结果遇着一个为非作歹的采花淫贼,顺道就给收拾。 犹有记忆,对方好像来自河间,是良乡刘氏子弟,一身武艺就出自这个名为欢喜的释教门派。 不过眼下看来,所谓释教分支,不过是一群心怀不轨的野心者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经义道理都读得不全,书册里全是歪解,妥妥的邪派。 “兀林山……” 他想起那时询问,对方是在兀林山拜师学艺,被传授一门唤作《众生妙觉经》的功法,号称能夺女子元阴修行破境。 而兀林山就离株林县不远。 事实上陈屿刚才从院中没能找到这本功诀,要么那位刘姓采花贼被骗,欢喜教随意拿了一本不知哪里的功法唬弄。要么这东西在欢喜教内也不是一般人可得,拥有者时刻随身携带,鲜少外传。 好在,他从那位头领的卧房中不止找到百十两黄金,还有一册《他生众念万驮法》的功诀。 只有半部,号称可取男子元阳修行。 绝配了属于是。 也不知五大三粗的匪首为何将这样一本秘诀藏在卧房,且以机关掩盖。 但从中一窥,陈屿基本确定这就是欢喜教在外扶持的一支人马,帮着这群恶僧敛财,以及干一些不适合以释教名头招摇撞骗的事。 同时大致梳理出欢喜教修炼的根底。 囊括起来就四字:胡说八道。 是的,两本功诀出乎意料的相似,只不过将元阴元阳互换罢了,一些图纸动作也格外别扭,有阅览万千武学经验的陈屿很快就辨识出,这就是从旁的刀法棍法秘籍中抠出的小纸人,东拼西凑而出。 “厉害了,亏得他们练得投入。” 实际上从匪首那里得知,两门功法不止他们这些核心狗腿子被赐予习练,便是一些‘高僧’同样勤练不辍。… 到这陈屿才晓得,合着这群顶着释教名头的家伙连自己都给忽悠进去了,怪不得对外无往不利。 摇头一笑,他提步数下,飘飘然落回到树下。 泉眼已经梳理成功,灵性的力量正在滋生,有陈屿播撒下的种子,此地很快就要化作一方福地。 而在此之前…… 挥手,青炎滔天。 汹汹然席卷山头,火舌舔舐,光色映照中他面无表情,这等罪恶之地还是不要污了泉眼的好。 火焰熊熊,噼里啪啦炸裂,便是匪人以山石堆砌的土寨墙体都被摧毁,化作岩浆似的灰黑焦块,进而粉碎成灰。 大火烧了半刻,数里内几百座建筑统统没了踪影,且火焰有灵,青光中跃动着避开花草野兽。 去到天云间俯瞰,他鼓起胸腹猛然一吸—— 青炎似龙吸水,倒卷耸入天云,化作袅袅轻烟消逝在口中。 再看去,山色空蒙,热息平止。 苍翠如旧,花草缤纷多彩。 “多好的地方,之前被一群祸害给占据糟蹋了。” 顿神片刻,他转身离去,临行前,一捧云霞从空中跌落,化作清风,将最后一丝残余人气吹散不见。 河间地的事之后如何,始终奔波在泉眼之间的陈屿不甚清楚,只在另一地短暂停留时有所耳闻,似乎又爆发了战事。 却是当地的府君调集兵将,在辖区内大肆扫荡攻打各个山头的山匪,甚至波及到周边几处水泽,水匪们都收敛了些。 再之后,不知是被逼无奈,还是积重难返,终究有反贼举旗,好在广度山中的人马已经‘自首’,不止奉上了情报,还有反贼事前囤积的大量兵甲钱粮。 且这群人悔过自新的态度过于强烈。 踊跃纷纷,哭天抢地要赎罪,将扫荡群匪时所有硬骨头都揽给自己。 那位原是贼头,现今为归义将军的匪首更是逢战必上,身披数十箭不退半步。 凶猛无比! 可惜,人终究是血肉做的,两百多人下山,‘改过自新’,到如今不晓得还剩多少,估计已经全数覆没。 府君也劝说过,可归义匪首与对方私下交谈了几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就带着自家曾经一起吃肉喝酒的弟兄们奔赴下一处战场。 私下里,那位府君曾对亲近人感慨。 这天下若所有匪贼都能如对方这般通晓道理、忠心耿耿、改邪归正,何愁局面崩坏至斯。 连着被撵作丧家之犬的反贼们,也对这群本应是共举大事的同伴的人,又敬又怕,惋惜于他们没能走到一起。 畏惧于对方的凶悍。 …… 呼! 总算完成了。 六月八日,十五处泉眼全数搞定,陈屿心中松了口气,当最后一处泉眼被隐没在屏障中,好似沉入内景。 大阵交颤,以往阻塞的细微处被贯通冲刷,纹理微微明亮了几分。 他注视身边,监仙大阵已从当初布置时的天宇高处,落在地上,阵纹分割数千上万层,勾连无数节点,浸澜囊括在内的万里河山。 陈屿知晓,直到这一刻,此方大阵才真正运转成功。 他欣赏了片刻,感受着三界井中孕育而出的更精纯灵霞,以及传递着的浓郁关联感,陈屿恍惚发觉,似乎已经可以达到早前所想那般,借由三界井传输物品。 而且,看这件灵器的效果,似乎每次传输的消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第十七章 传输 霞光海,位于内景边缘的四色霞雾之后,跨越过去顿觉炽热剧烈,浓郁的绯色盈满视野。 陈屿缓步行走,对四周涌来的烟霞侵蚀无感,法力青光震荡,将蒸腾的赤红烟气视若无物,任由其聚散,幻灭不定。 昏黄天空下,大地也弥漫着雾气,他动作不疾不徐,目光转动,神情自若。 许久没来过了,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变化,红彤彤、亮堂堂,烟云化作万般形态,飘游各处。 大过滤效应强大,肉身涉足其间,能感受到法力无时无刻不在被吮吸耗损。 这次试着以三界井传输物品,左右都是现世实物,转念一想不如干脆亲身体验一次,于是运转灵器,将最近处的一口泉眼激活。 现世中,一处偏远石滩,瀑布飞流直下激荡银霜,无形的泉眼座落于此,此刻被点亮,绽放皎白光明。 内景,霞光海。 陈屿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引从远方飘来,缠绕在身侧,好似拖拽,在他刻意之下怎么样腾挪不动。 两方僵持着。 他手中拨弄石井,幽光连连,几滴剔透粘稠的井水滴落,晕散作一大捧璀璨。 熠熠生辉,与此同时来自另一方泉眼的吸引也在增大力度,渐渐有百斤上下。 陈屿对此仍不满足,继续震荡灵器加大力度,下一瞬,泉眼内激流的灵性漩涡疯涨,力道猛然拔高十数倍! 轰! 无声无息,却恍若暴鸣响彻,身前千百丈区域,偌大范围内的烟霞被施加而下的沛然力量压制、驱散。 转瞬变得空荡荡。 他再顺着那股吸引看去,却见一道贯穿了不知多远的‘通道’出现,飞旋在肩头的三界井滴溜溜运转至极,使得那股力量直接迈过遥远距离,从一端泉眼,勾连至另一端的脚下。 陈屿不再抵抗,散去劲力,甚至将食指指腹的法力也挥散掉,皮肉裸露在霞光海中——风平浪静,按理来说应该会被内景地的排斥切割,掉落回现世才对。 同时他发现,周围涌动的霞雾也未席卷倾陷,被外侧那长长空道屏蔽大半,仅剩丝丝缕缕的光斑飘摇,侵蚀之力大为减弱。 细细感受,陈屿终于确认,当位于三界井构筑的空道中时,霞光海内无处不在的排斥、割裂哪怕没有法力庇护也不会再有影响。 “处于空道中,传输实物只需少许法力或者精神力就可包裹完全,与行走霞光海时的消耗不可同语。” 他抬起手掌摸索,试了试空道那层薄如蝉翼的壁障。 拍打、敲击,再以法力化作钉锤长刀劈砍,力道逐步增幅,直到数十次后才咔嚓裂开缝隙,涌入大量霞雾。 三界井转动,灵光打在裂口上,迅速将裂纹弥合,恢复如初。 尝试后陈屿收起动作,点头评价道。 “看起来脆弱,实则有三界井与泉眼的力量在其中,莫说普通人,便是肉身圆满的修行者全力之下都难以撼动。” 当然,这是蛮力,真要以法力等涉及灵性的奇异力量去触碰,限度又有不同。 无论如何,眼下这条空道的强度足以承载绝大多数实物的传输。 陈屿以万物观洞悉,发现内外有纹理游动流淌,仔细辨别,似乎暗合现世监仙大阵的阵纹。 看到这他若有所思,这条空道看样子借了大阵、灵器、泉眼三方合力,尤其是前者,几乎被投映了五成以上,加上自己的法力在其中起到了点燃催动的作用,使之凝合得十分适当。 山涧石滩,泉眼内,空道畅通无阻。 散去压制后,三界井迸发强大力量催动大阵,哪怕只投映了残缺半副,空道中酝酿的巨力同样推攘着陈屿快速滑向对面一端。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十息后,人已腾空半尺,化作虹光掠影,速度提升至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一盏茶功夫,他已来到泉眼近前,若从现世算去,这之间跨越山川河湖远隔数千里! 速度之快,纵然陈屿用上乘风化虹与融身于灵等手段也略有不及。 不过体验不算多好。 他身子在晃荡,空道通畅,力量却颇为磅礴,使得移动飞驰中上下四方不断传来压迫与冲击。 若非肉身强悍,恐怕这一路下来怎么也得留下些内伤才是。 “要改!” 真切体验了回,陈屿清楚三界井沟通泉眼后所能发挥的功用,不弱,速度快且不用担心霞光海侵蚀,很多时候都能派上用场。唯独要改善下传输过程中物品的保护,以免被力道冲撞损坏。 …… “前面就是南江,蒋老四的地。” “跨过去,就是建业了。” 南江城外十余里,一队十余骑胯马立在山包上,居高立下举目远眺。 众人皆着铁甲、背负小旗,上书一个陈字。当首那人中年模样,国字脸,面孔方正。 背后披着大氅,姿态英武。 “怎样,重临故土,可曾感怀?” 中年汉子气度不凡,转过头笑着对身侧的文士说到。 对方顶戴方巾,同样披着甲,却是细软贴身,在外面罩了件简单的青衫,身形颀长,面容俊秀儒雅。 不过腰际别着把宽首斩刀,为其平添几分烈气。 布满伤痕的手掌轻轻摩挲缰绳,文士摇头一叹。 “天变人事绝,往经数月,书院的故人与旧友早已离散不在,无所谓感怀。” “哈哈哈,既然老文你都这么说,那就没必要抢攻了。” 中年汉子,或者说陈叔武转过身,似在惋惜。不等文颂接过话头,他自说自话,接着一副恍然大悟模样:“也对,老丈公给的家底都快打完了,这一路三府六县啃过来,偏生老文你说什么兵者在迅疾、驰如风。” “徒奈何,谁让你是本将军的救命恩人,只能依了,舍弃那大好地盘……” 说罢,他又是怅然,目光幽怨地注视在文颂身上。 后者充耳不闻,两人过命交情,相处也有段时间,双方的性子知根知底,此时与其说是在抱怨,不如说报复自己前段时间忙里抽闲找来的那些教书先生。 白日行军布阵,夜里还要读书写字。 不可谓不受苦。 连新纳的娇美妻子都没时间管顾,独守空房十余日。 故而文颂对这话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无视了对方的阴阳怪气,指点着南江城右侧的山峰,在那后边还有一座关隘。 他自顾自说到:“还请陈大将军自重些,莫要在人前失了威仪。” ‘大将军’三字重重咬下,提醒此地可不止他俩,还有手下人。 “建业左右有雄关,南北有禁河,皆是不容易淌过的,加上如今武州重兵都聚集在其中,武州军的头目王虎、李菘二人隐隐不合。” “据在下观之,建业一带必有一番龙争虎斗,东西两口关隘的军头想必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文颂止住话头,看向陈叔武。 对方也不严肃起来,皱眉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先绕开建业京畿一带?取克越关?” 克越关在西,乃是联通越州的必经。 刚说完,他看见自己一向信赖的文颂一副‘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的眼神,顿时话音一滞,恰在此时中年想起来时看过的行军图卷,脑中灵光一闪。 “平津关!” 他语气上扬,眼中绽放光亮。 文颂含笑点头,暗道多亏自己这段时间费心费力找来先生们,让这憨货读书识字,脑袋灵光不少。 “正是,由西去,越州有越王,往邕州宿州方向,又有残余边军留亘,多少会牵扯精力,不利于壮大。” “攻建业更不是个好法子,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说会不会陷入到京畿乱战中,即便拿的下,也守不住,除了虚头巴脑的威名外再无好处,弊大于利。” 文颂夹了夹腿,马匹打了个响鼻。 他上前几步,远望那座山后的关隘。 “平津关,守关的赵将军素来是个软弱的,剿匪都剿不利索,若非有王李二人焦灼较劲,这等无能的墙头草早就拿去祭了旗。这位想来不介意我等借道东进。” “届时江南在望,进可盘踞临江、攻遂州、锦州,退可去往淮州、扬州等地,甚至一旦立稳,池州海州亦能为我所用!” 文颂一句句,激荡着陈叔武的心。 脑海中不禁勾勒地图,一桩桩一件件实现的话……梁廷山河,他独占半壁! 呼呼! 喘息两声,他终究没有失了理智。 两人在宿州起事,磕磕绊绊,至今真正有几分底气不过才半年不到罢了,一些事想想可以,绝对不能冲昏头脑。 一旁的文颂始终以余光关注对方,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暗自点头。 陈叔武性子急、贪财好酒色……但常有自知之明,能把守本心,不至于得意失智。 两人又谈了几句,不乏如何攻取布置江南,如何对付南方那些大小军头。 陈叔武听得兴起,扬鞭策马。 “回去!点齐兵马,明儿个就拿蒋老四开刀,再取平津关的赵奴儿!” 文颂一愣,正要开口劝说,不打建业的话没必要在南江浪费时间。却听对方笑呵呵补充到,“我等借道平津,若不在南江城闹出些动静来,王李二人决计不会轻易放过,必来驰援。” 此刻,这个曾经农家出身、被逼得落草为寇的汉子,被一届书生从刀剑中拖出的中年武人,神色飞扬。 “败,这次一定要败一场!” “先示之以弱,再直切软肋!” 陈叔武挥手一锤,铿锵有力说到。 “沿西挺近,直落江南!” “建业京畿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扔给王李二人,由得他们狗咬狗争去!” 文颂闻言抿了抿唇,没有多说。 啪!马蹄飞扬。 踏踏踏!众人纷纷跟随,风尘高起,转瞬没了踪影。 …… 天光未明,宋老汉早早起了来。 挑水、劈柴、热水、煮粥。 “阿耶……哈!欠!” “哎哟哟,阿乖嘞,先等等,一会儿粥就好了。” 将不到小腿高的小孙子抱着放到灶房外,宋老汉就听到隔壁屋子门房咯吱。 老大和媳妇起了床,去田间锄草。 一刻后,老二也跟着爬起来,逗弄了会儿小孙子,带上农具与草帽,向村正家方向赶去,昨天吃晚食时听说,村里来了个老神仙,村正要给人家立庙,正招帮工去,一天两顿管饭,还有钱拿。 干得好了,说不得能被老神仙看中? 宋老汉不指望自家老二有那个出息入神仙眼,但肉干能带回一些也是好的,娃牙子正长身体,天天稀米粥拌野菜也不是个事——虽说在乡里,像他们家还能吃口饱饭,不至于饿死人,已经算是幸运。 锅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白雾带着热气滚滚升腾。 老汉搅弄,加了把野菜。 想了想,明天应该就能有肉干了,于是再度抓了一把,临放下,又肉疼的挑了几根完好的,只将根根叶叶扔在锅中。 咕噜噜。 揉了揉肚子,宋老汉出门去,站在外边喊了几嗓子。 不多时,老大两夫妻回了来,裤腿还沾着泥巴。 与此同时,村头,一家比周边破落黄土草屋更精致些的瓦房下,作为村正的宋仁德捧起一枚圆溜溜鸡子,热腾腾,送到面前老道手边。 道士吃鸡子吗?宋仁德不懂这些,不过不妨碍他老脸上满是笑意,每一道褶子都流溢出欢喜。 老道没有拒绝,将鸡子收在怀中。 他是不吃的,虽然正元观以及所修道脉法统没这个要求,但于启猛已经少有去沾荤腥。 五辛也鲜少食用,更多是习惯。 他来到此地,临了遇见村老家的儿媳腹胀如鼓,面青似兽,不知吃了什么弄成这般模样,着实可怜。 于启猛出手,他本身不会多少岐黄医术,不过在山上那段时间对内气的养练已经让他发现,这东西对人体有大用,可祛顽疾。 在自己身上,以及两小道僮身上都有不小作用。此刻用在妇人,虽不能立马恢复如初,但也让其面色红澜不少,胀气吐出来,多了送医的时间。 这等手段看得村老一家一愣一愣,直呼仙神下凡。即便于启猛已经解释,自己只是认识一位有着妙方的药师,并非什么神仙人物。 但架不住对方始终以热切目光注视着自己,一来二去,推辞不过,加上本就天色渐暗,于是借住在村老家中一夜。 次日一大早,就听得院外闹哄哄。 推门看去,原来村老已经宣扬出去要给自己建生祠。 于启猛无奈,在给妇人又一次调理了番后,留下几十枚铜子作为吃住费用。 悄然离去。 第十八章 胆子大 从广庸出发,沿途两月,老道长于启猛对时下民生多艰四字有了更深理解。 虽无感知人念,却在红尘中感受到那股沉沉暮气。大梁已亡,北齐亦纷争,这天下好似一具身埋黄土、命不久矣的垂老之人,多的是行尸走肉。 他见过哀求路人的老丈,只为将襁褓中的孙儿卖去,省得与自己一同埋骨;也见过夫妻挥泪别离,丈夫抽丁从军,不知几时回还…… 万民争渡,可悲的求活,又有多少求而不得,呜呼哀哉中化作一捧黄土。 他自西州来,入大山,出川泽,感悟自然妙华,又去拜访同道,穿林过叶般走过许多农家城镇。 见得太多,再联想当年,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分崩离析竟至此,饶是老道的心境也不禁微颤。 兵荒马乱的年代,不指望安定,如之前短暂停留法村寨已经是难得的平和。 虽缺衣少食,至少偏僻,鲜有兵祸。 一路上,于启猛在修行,在感悟,他年轻时曾游历南北,去过江南、中原,仰望巍峨皇城,与士子、淑女乘画舟出游。 回复眼下,何等狼藉一片。 “久居元阳,一时少了人气,眼见这些悲苦入目,难免生出几分愁绪来。” 随意挑了棵树下,于启猛抹了把汗后迤迤然坐下。 多愁善感可不是他的性情,老道长只是伤叹于世事,没用多久便调整过来。 他心头有执着,为求道,为寻仙。 哪怕在心中后者其实可有可无,但寻觅真道却是实打实的出发点,他为此下了山,静极思动,以红尘历练为伴,兼顾找寻仙家福地。 多看多听,于启猛默念心经,扫去心头那一抹尘埃,旋即解开腰间水壶,饮下几口清泉,满意地抚须,然后站起身继续上路。 这一次不同年轻时,他没有设定最后的目的地,就这般走过去,看过去,从十万大山开始。 在于启猛的想法中,福地若存,要么飘忽于九天之上不可见,要么,就在这些山林荒野中,待人发现。 说不清这里面到底是道门经义里仙家多为隐世的故事起到了作用,还是思绪中若有若无的灵觉在指引,总之他越是寻找琢磨,越是觉得应该如此。 阴差阳错,在离开元阳峰四个月后的一日,当于启猛从西州到白州,甚至一直走到了瑶山附近时,一种奇妙的感应从脑海深处悠然浮现。 老道士注视脚下,平平无奇的山坡。 不远处有一座石林,半点人迹都不见踪影,若非他刻意入山寻找,恐怕很难发现这个寻常的地方。 可细细感受,那种半遮半掩的感触始终萦绕脑海,挑动心梢。 “是这里么?” 于启猛怀疑,呢喃了句,他行走千余里从未在一地感受到这种怪异。 想了想,他放开约束,任凭那股异样牵引,甚至体内的内气都在激荡,让感应愈发明显。 一步步,绕过石林、跨越山峦,来到一处背阴的寒凉地。 厚实的落叶堆积,踩上去格外松软。 密林遮蔽天野,稀疏阳光穿透茂盛林叶,斑驳且晦暗。 他顿足不前。 张望四周,太阳穴鼓鼓,于启猛这一刻确认,这地方真的不同寻常! …… 咦?这就被发现了? 收拾好泉眼,梳理大阵之后,陈屿放开了对三界井的操控,将其悬挂在天穹中随风游荡。 灵器坚固,熔炼中时已经质变,等闲手段难以破坏。 水火不侵、风雷难毁。 飞翔人世间,反而能让大阵时刻不停调试人世的灵性——十五处泉眼齐齐喷勃海量灵性精华,这一刻,普通人眼中或许还不觉,但天地中某种变化正在酝酿。 他放手,由得去,只隔三差五关注灵器与大阵的有无大碍,其余便不再多管。 正因此,等到三界井传回一丝波动告知,西北一处泉眼被微弱灵觉触及,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回山又有大半月,陈屿正沉浸在灵文组构的无穷排列中,这消息传来,他抽出神来,意识飞至天外,不慌不忙对比,原道是于启猛老道长。 “他怎个去西北了?” 灵性是个极其自我的东西,哪怕游离天地间的灵性失去了主体,却也仍旧沾染许多残余,这是大过滤都无法消磨清除的痕迹,灵性与意识高度粘合,哪怕是他想要打磨出完全不含半分痕迹的灵性,也需要大量时间精力。 有这功夫,早就从天之极吐纳了数百倍灵曦吞服。 故而他很少去自己洗炼灵性。 不过对于每一缕灵性的不同,他有着不浅了解,自己的灵性当初蜕变升华,便做了许多研究。 每个人的灵都不同,若说自然游离的灵性已经可以算作养料,滋养整个天地世界,那么个人的灵便只作为本身的支柱而存在。 人死灯灭,人活着,那一抹灵光便无从改变。 正是因此,他才特地在炼制三界井时使其具备了洞悉灵性的本事,如此才好分辨甄别,以便之后的各种手段添加。 如今还差一些,大阵强度不足,即将加持的[雷法]对稳固性有较高要求,监仙大阵稍显缺陷。 大阵承载不住雷法,但对灵性的分辨甄别已经能做到,如此,陈屿才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对方,并对比天外天中那一团至今还漂浮在精神界域外围,本能驱使下欲要进入却被嫌弃的意识星辰,确认是于启猛老道士。 实际上,如今的三界井其实做不到分毫毕现且迅疾反应,但耐不住这是万里山河中十五处泉眼第一个碰到的灵性异样。 自然不会放过。 “等到往后,三界井大可接入天外,与亿万意识体接驳,这样一来人世间的灵性甄别将更加有效且准确。” 想归想,可天外天太大,陈屿也清楚实现难度高得可怕,眼下不作要求。 时间悠悠转转,从三界井反馈的信息看,于启猛在泉眼那边暂住下来,山中多虫蛇,于是在山外的聚落里采买物品,三天两头往山里跑。 他中途去过一回,许久不见还颇为好奇对方的情况,这次倒是没有动用真身。 三界井传输,金灿灿小太阳从泉眼中一个猛子钻出,打量对方,临时法力捏制的元神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目力非凡,他自然能看出对方体内盘踞的那一团像极了当年内炁的玩意儿。但细细观察,法力无声冲刷身躯,发现这股能量比胎息飘渺空灵、又不如内炁厚重凝实,更无法和法力相比。 无论是之前的法力,还是三法合一后的造化法力,都媲美不了。 “新的超凡之力?” 陈屿无法确定,感受着对方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揉杂了内炁、气血、天地游离灵性等诸多事物。 甚至还有一丝灵植的意韵。 越是看,面色越是古怪,老道长可真生猛,什么都敢揉,也不管适不适配,就像和面一样硬生生搅拌在一起。 但……看样子居然还能用! 好奇心渐渐兴起,浮在眼中,陈屿饶有兴致地瞧看这位。犹记得上一次这样欢喜也是在于启猛身上有所发现。 那时候发现的是‘穴窍练法’——从中他推导出了‘血窍’,并养出造化之力,直接影响到青胧山的具现,以及三法合一最为关键的[凝合]一步关卡。 如今,看样子这位并未走上血窍这条路,浑身气血虽维持不颓,但没有刻意熔炼捶打的磅礴。 似乎,于启猛放弃了气血一道。 有意思,青台山,收到法力化身传回的反馈,陈屿眼前一亮,觉得于启猛真不愧是自己特意‘显灵’传法的人,当初为其留下那半篇呼吸养身术可真是留对了。 这等高道真修,要是受限于年老体衰与精力溃颓而失了进取之心,那才是他的损失。 “不错,不错,又有的琢磨了。” 他抚掌,很是高兴。于启猛体内的能量本身强度不高,但新东西的出现总是代表一些未曾注意的点,此刻被呈现,便足以让他去分润精力,投注其中。 看着对方盘膝吐纳,意识中微弱灵性光芒徐徐壮大,体内的能量水涨船高。 陈屿更加惊讶,因为他看见了一道道灵霞从天地中渗透出,化作薄薄光色融入对方身躯。 “自然灵性……太驳杂,但能量成品并未被歪曲,依然烙印下属于他的印记。” 这其中必然有还未察觉的变故,否则游离的灵性可不是那么好吸收的,一个不慎,极容易将本我模糊,让自己化作‘它物’。 陈屿想要继续研究一番,于是没有插手,任由对方盘踞在这处泉眼上修行。 虽说以对方的精神境界再如何都发现不了‘真相’,但已经觉醒自我、精神力处于将脱未脱的境地,此地确实当得起一处宝地。 不过看了一阵,他回身离开。 于启猛境界太低,现如今不过是汲取极为微弱的游离灵性,炼化缓慢,照这个速度练下去,估计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养出足够多的能量。 遥想过往,陈屿也是从胎息、内炁一路过度到法力,外采餐霞之前,可还有炼己筑基以及内采食炁两个阶段。 而对方,步子太大,自然事倍功半。 或者说,如此修行都能起到效果,已经是幸运万分的事。 陈屿现在就在想着,要不……给点儿东西?毕竟一直等也不是个事。不过他倒也不急,时常观摩便可,以自己的通幽入微之能,加上法象变化之道,哪怕能量再微弱亦能参悟出许多东西来。 况且老道长看样子同样不着急,此刻正神思欢乐,悠哉于空蒙灵韵中。 于真修那边在修行,陈屿则以观摩对方为修行,同样收获良多。 现在他也看出来了,后来者个顶个的勇猛,突出一个无畏。 无论馋嘴鹿还是黑鱼,一个直接餐食月霞,吞吐第一缕光熙时,甚至自己还是个浑浑噩噩不通灵慧的牲畜。 另一个也胆大,在他离山这一年多时间里,跟在黑鱼边上有样学样,一齐吐纳起自然灵性。 而要说这两位胆子肥厚,却也比不上于启猛老道长。前者好歹灵慧初生不久对天地奥妙了解不多,加上陈屿时常投喂灵材、气血丹,更在下山后祸害了一茬茬药园灵植,底子并不差。 后者呢?老道长普普通通,除了年岁有优势,一身气血都不如壮年武人。 就是这般,他竟然直接吞服了灵性入体,还意外熔炼成自己的力量。 陈屿感叹,无量天尊在上,这是何等的好运。 当然,这是他不晓得元阳峰上曾有数人同样食灵入腹,也不知还有一位妄图分化天地灵性,以一气御六气,如今正散了功正在重修。 这些人放陈屿眼中都算得上无知无畏者,可真要晓得了如此多的人都直接食灵成功,不知他心头又会作何猜想。 对这些事陈屿并不知晓,他未去抽离于启猛的记忆,以前多少有些轻狂冒失。 现在他不会再如此,就以一双眼目观之,对方的修行在他这里再无遮拦。 …… 七月,夏日炎炎。 天下纷乱如旧,只听闻京畿再次动荡起来,数方火并,其间又有一伙乱贼趁乱入江南,席卷数县。 西北的宋义云占据白州,正式向西州等地动兵,数万人虎驱狼吞,望者皆胆寒不敢抵挡,纷纷投献。 瑶山一带。 于启猛在山林里修行得畅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欢畅,从灵药枯竭,下了山后的日子算起,一直宛若身处牢笼,束手束脚。 如今虽比不得灵药在手时的感触,但那种朦朦胧胧、四野上下都仿佛轻飘飘脱去枷锁的意韵,毫不逊色当初。 “要是再有几株灵药就好了。” 他如是说,旋即又自嘲,贪心不足。 灵药何等难求,于启猛在意识到此地的不简单后,也曾怀疑有福地降临,四处寻摸了遍,结果毫无收获。 遂放弃,只当风水地势不同。 他不修山符法,但对风水之说也有一定了解,想必此地便是处于一种独特风水阵势中,才显得神异。 老道士自我安慰,却还不知早前正有人打算送上一批灵植来。 但眼下陈屿赶不及了。 他正忙着另一件事。 法身,成了。 (本章完) 第十九章 法身逍遥 圆融法体,浑然天成。 至此,陈屿的灵性终于稳定,升华后的余韵持续大半年,到现在被法力驾驭成熟。 演化融身于灵,似风轻盈。再以融法于身,同样轻松写意。 原本的负载此刻消失不见,现世对他再无束缚,站在原地,腾转胸怀中的每一道青光都比之前更显灵动,身躯飘飘然恍惚要自行腾空。 足足半刻才将这股骤然滋生的别扭抹去,他知晓这是法身初成,体内小源与天地大源间的交互吸引,短暂适应便可按耐下来。 接着陈屿念头转动,但见手臂瞬间消失,片刻又出现。他尝试,仿佛见到新奇玩具的顽童,圆满坚韧的身体这一刻时不时消失一块,从手臂到腰腹,再到五脏六腑乃至头颅——灰蒙蒙世界下,只一颗脑袋的他自顾自张望,这是有别于往日内景所见的独特视角。 在法身成就之前,入虚内景地的首要条件便是附近必然要有一处内景,且精神包裹下才可进出,否则会被两方世界交错切割,四分五散。 不过眼下又不同,陈屿站在院门口尝试,院外桃林中的内景早已破碎泯灭,如今空荡荡只剩下土坑一座。 但当他以法力敲击虚空,意念自然而然交融于其中,翻天覆地一瞬间,再睁眼时已经俯瞰这片独特的‘世界’。 退出来,多次反复。 “法身一成,小源支撑下,足以在任何地方撬开通往内景的道路。” 不过他也在沉吟,内景是有数的,而在内景地之外去撬动,又能进入到哪里?仍旧是内景么? 按耐好奇,足足半日后,陈屿先将一些法身成就前的想法和猜测一一验证,确认法身的构筑的确很关键。 半只脚踏入逍遥境的他逐渐熟悉这个新层次。 “天雷渡了许多次,积攒的能量其实还沉积了部分在体内,如今才释放出来,与那部分对法象的感悟一起化作资粮。” 法身构筑小源,与天地大源对应,不过很可惜的是,法身成就之前所预想的无穷无尽法力没能实现。 陈屿调用法力青光,感受除去灵性占比稍稍提升,质与量变化不大。 倒是驾驭能力增幅,让得转化三法时的恢复速度比之前快上数倍。 原本仅此一点便值得欣喜,可以作为法身成就最核心的功用,算是不枉他过去数月里不断推导演算,劳心费神。 但出乎意料的,法象参与了。 大概是法身成就之时,法象莫名与灵性交融了部分,使得自己尚未开发出多少性质的法力在这一刻直接拥有了不弱的变化属性——可化形、化物、化血肉…… 且能由多化少、由少增多。 也即是说,以后陈屿只需在用的快要见底时,催动法象便可在化生灌满,恢复如初。 在这等另类的无穷无尽面前,原先法身那看着还可观的恢复能力,顿时变得寒碜起来。 总之他往后无需再为法力消耗过多而操心,甚至考虑到法力本身由灵性作为基础凝炼而成,法象的填补圆满很可能是直接制造出大量堪比多次提纯后的灵性。 陈屿不由得深想,这其中有无代价? 若没有,算不算无中生有?而且生的还是世间万物最本质的力量——灵性。 “变化之道!” “借虚凝实,无中生有。”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目光注视体内那一轮灿烂法象,眸光幽幽。迫不及待想要将其打开,好生看看根底。 这才是[造化],一次巧合成就的真正大造化。 又数日过去,关于法身的研究还在继续,连带法象也被陈屿倾注更多精力,几月前当他在变化出血肉时就暂且放下的变化之道,被在一次拿了起来,开始琢磨钻研。 另一边,为了满足好奇,了解内景地之外的区域到底能以法身观察到什么,他多次在不同地方催动力量,敲击虚空。 天上、地下、荒郊野外、红尘聚落等都不例外,被他一一尝试。 一时间忘却了修行中的于启猛。 …… 色调灰扑扑,乍一看与内景很像,景致却截然不同。 浓郁的暗沉汇聚在足下,四周蔓延无形雷霆霹雳,五光十色,散发出令人颤栗的气息。 上首方向,一口巨大的黑色空洞悚然处理,绵延不知多远,庞然无匹。 再向下,没有现世山林石草的倒映之象,仅仅如流光、似潭水,幽深不可探。 法力充裕,肉身小源蓬勃,有法象保底的他不慌不忙查看,颇有底气。 很快,陈屿在这片陌生的世界找到了熟悉的事物——一方内景。 一轮耀目的光团从身前划过。 原本蛰伏在深邃中,许是被他的气息挑动,又或者确实太近,不由得激发些许涟漪,然后捕捉到。 “这是……道观内孕育的那一处?” 他出入过的内景不在少数,不过眼前这一方留下了不浅印象,此刻哪怕只感受外围的气息便顿觉熟悉,辨认了出来。 飘了会儿,陈屿在下方的‘海洋’中看见七八个光团,或大或小,有些安然畅游划动,有些则不断颤抖,抖落一片片如碎片似的光斑。 随着光斑脱落,光团也在缩小,反馈来的气息变得微弱起来。 步入‘暮年’的内景么…… 陈屿不确定这些内景到底位在何方。 他看向头顶,那处黑色巨洞也变得眼熟,记忆浮现,似乎正是服用草丹后沟通的那一处内景见到的空洞。 那里有什么? 陈屿疑惑,犹记得初见时只觉万灵的归宿,无数灵性从现世、内景、深层之中漂浮渗透,被黑洞吞没。 看了又看,他觉得二者八九不离十便是同一个,只是那时候境界太低,且局限在内景中仰望,只瞧见死寂幽深,无法看得更多。 眼下,陈屿再见到,挥手一抹,法力化作银白飞舟,乘坐其上,以超绝的速度疾驰向上——想要近前一观。 一刻、两刻……一道雷霆劈打在飞舟旁侧,他以法力护持,淌过光色浑浊的地带,继续向上。 时间流逝,不知过去多久,那一处高悬不可知处的黑洞始终遥远。 陈屿不急,索性在飞舟上化出身形盘膝而坐,开始参悟逍遥境的法篇。 说是参悟,实际是不断推演,再以强绝的心念与理解去完善,最初的法篇中粗糙与错漏多不胜数,好在已经构筑出了法身,证明前半章的理论方向是对的,只是往后的推演中要加上法象这个意外因素。 一日,途中路过一片雷海,霹雳绽放荧光,凶猛扑来,气势涛涛,被他一巴掌击溃,掌风狂然,直将偌大覆盖在头顶的雷洋都扇得溃散。 又一日,再次睁开眼,看向远处。一颗硕大事物靠近,其宽不知多少里,碾压而来,沿途一切都粉碎。 双掌揉搓,法力咆哮轰鸣,将莫名纠集而成的混乱星体贯穿出百丈裂口,飞舟穿梭而过。 在这之后动静依然不停歇,吞吐彩霞的银色云团、交错侵蚀之力的流体、张狂百目千眼的暗黑手臂…… 天晓得这些玩意儿都从哪儿来,陈屿尽数拍碎,无可阻挡。 同时他也对此地的危险有了进一步认知,别看动作轻松,但在游荡接触到的诸多异象中,有好几个释放出的力量本质极为不弱,哪怕稍逊色于造化法力,也有心念结晶同等水平。 虽然没有凝聚出类似晶体,但走过不错过,对这些不同性质的高品质能量,陈屿还是记在心头,将气息烙印,以法力去触动,凭借法象参悟。 就这般,不断沉思与修行中,法力耗损又被恢复,反复数十次,身下的飞舟都被这片地域染上一层朦胧。 直到许久后的一日,陈屿从神思中回转过来,直勾勾看向天顶上,那一处黑洞更显庞大,这起码证明了对方并非虚幻。 真切存在此地,能够靠近。 就当他抱着如此心思加大灌注,飞舟震颤中暴起时,十日后,望着那仍然遥不可及的黑洞,陈屿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法力发散,融身于灵。 这片似乎位在内景之外的地区,灵性极为充沛,但同时也足够混乱,换了境界底些的,对灵性掌控不足,或许此刻就已经彻底融化,神思心念消磨,化道陨灭。 陈屿这段时间将造化境第二步的逍遥篇修法通透了大半,真正站定在这个境界上,对融身于灵等手段又有新感悟,驾驭之能愈发强大,自然不虑。 飞舟停下,他穿入四周灵性中去探查了番,这才重新凝作人形。 古怪!陈屿皱眉,发觉这片地域似乎真的无垠无限,黑洞位置比想象中还要更远,然而感触游离的灵性粒子,又察觉到不单如此,这里还有更深的秘密。 若非踏足逍遥,法身完全掌握,恐怕真要忽略过去。 “似乎……还有一层!” 抬头望,黑洞外仿佛映照心灵,真的有些虚幻,被薄纱遮盖,看不真切。 轰!青光乍现。 想到便做,陈屿毫不犹豫,直接操使磅礴法力叩在一点。 碗口大的裂口出现,如同纸张戳破一般,四面八方的灵性蜂拥而来。 “真还有一层!” 他眉梢一挑,想了想,以法力变作两只粗大手臂,将裂口撕开! 很轻松,真个如撕纸似的。 遁入其中,下一刻如游鱼入水,空灵之感萦绕心神。 这地方……灵性少了些,但也精纯了几分! 陈屿关注四下,发现天顶的黑洞依然在,底下包裹内景光团的深邃同样,远处还有狰狞着黑毛的恐怖事物靠拢—— 呼!吹了口气,那高耸百丈的巨大造物化作泡影,散乱出海量灵性,混乱且躁动。 这一次,陈屿没有停留,直觉驱使下凝聚一点青光在指尖,点落身前。 咔嚓!咔嚓! 果然! 他面上一松,与猜测一致,内景外以法身进入的区域有着多个层级,至于这是否就是陈屿当初猜想此方世界‘千层饼’的一种具现,犹未可知,需要进一步探索。 再次钻入! 灵性纯度继续提升,而四周已经不见了那种莫名混乱,游离的能量变得温和许多。 陈屿不断动作,一次次撕裂,遁身在此间。 从旁处看,或许他一直停留原地,但实则已经穿梭不知多少层级,头顶的黑洞渐渐变得真实,脚下的深邃海洋也悄然染上一丝赤红。 内景光团飘忽其中,牵动光影。 许久后。动作总算停下,他长出一口气。并非法力不足,而是陈屿发现随着越深入,想要撕裂虚空的难度就越大。 途中,他突然想到自己到底有没有变化空间,于是将法力变作的飞舟放置在身侧,只身破开虚空钻入其中。 然后就看见身旁的飞舟虚幻了些。 确认不是即将耗尽法力破损,他大概知道缘由,又接连破开虚空多次,每一次都让飞舟更显虚幻。 最后,二十八层之后,法力化作的飞舟只余下一抹淡淡残影,没了原本模样。 等陈屿回到一开始的地方,飞舟又完好如初。 “看来,至少在这方地域,不同层级间的空间确有差异。” 而本质越高,如他的法力造物,便可投映甚至干扰数十个层级。 又或者那口黑洞,吸引了不知多少层世界的灵性,本质高的吓人。 不得不停下,陈屿虽然还可以继续向下,可抬头,黑洞已经与真实无差,直挺挺挂在顶上,过于庞大,饶是以他的心境都不禁感觉一丝波澜。 再向下挖的话,或许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现象。 “无法想象,这家伙到底何等造物,可以照耀这么多层。” 至少,以他现在的法力去对比,有如萤火与日月,天壤之别。 …… 回到了现世,返途没有意外,当他在原地尝试返回时,穿梭出来仍然在院外。 半步都未移动。 “这个感觉锚定的很怪……” 怪在那里,他说不出,只得抬眼看了眼天色,却正值夜晚,星光璀璨照耀,月光如纱。 话说,自己刚才在那片地域中遨游了多久? 一月?两月? 总之不会太短,可当陈屿转身,发现一切都无多少变化,灰尘都未积攒,仿佛现世只过去半日。 他不觉得是岁月相差,如此说来能达到类似效果的只有一种可能。 盗时光。 陈屿心中惊讶,以如今的精神思感强度都被影响,那片区域的盗时光之效该有多厉害!? 而且为何天外天中的盗时光会出现在这地方,两者有无关联? 心思电转,又想起那一轮漆黑空洞。 嘶!莫不是说…… (本章完) 第二十章 跨越天之极!(单) 法身既成,陈屿许多想法便可以去尝试,只要一点灵光不灭,有小源酝酿体内的情况下,纵然意识泯灭、肉身破碎,他也能从中浴火重生。 自陌生地域返归,他没有停下,腾空化虹,直奔现世的高天苍穹而去。 融身于灵,遁行的速度极快,在方才已经有了体验,此刻飞驰于现世,才发觉穿梭之快更甚。 法身加持下,乘风化虹用到极致,一串灵光膨胀清风,鼓做云浪,打碎来响出震耳暴鸣——旋即又被法力余韵掩盖,不显于外。 很快,十息左右,陈屿停下,放眼望去云海已被踏于身下,悠悠碧空一望无余澄净如洗。 头上一丈不到,便是灵性升腾的最高巅峰,也就是他口中的天之极。 越过去,无论法力、气血、术法还是其它,一切都变将被冲击,从至微层面撼动灵性结构,仿佛赋予了灵性粒子越发活跃的力量,并削弱了连接,使得灵性不顾一切飞奔逃散,令术法瓦解。 在此之前,唯独气血能勉强多些抗性存在,可以延伸数尺,但也止步于此。 后来,他升华了灵性,法力三转合一凝炼法象,身证造化,当时为了避免这片空域影响到尚未稳固的自己,将境界一不小心打落,便没有第一时间前来。 如今,渡雷数十次,又成就法身,于造化第二步彻底立足站定,无惧变故,陈屿不再等待,想仰望天际,看看这方世界的天宇到底如何成色。 尤其在内景之外撬动了虚空,他对天之极上方的空域更加好奇。 吐纳,呼吸如风,发出震颤的鼓动。 眨眼间,碧蓝天空上,一抹精纯灵曦凭空飘下,陈屿目光一凝,顺着对方的来路眺望—— “果然,不是来自天之极上方,绝大部分成型在这层极限以下。” 但灵曦能如此精纯,并非与上方完全无关,强悍的感知下,他能察觉到一股异样的力量从更上方投下。 正是那股力量,干扰了灵性,使之汇聚凝成,短暂摆脱大过滤效应,从而被他以呼吸吐纳法诀餐食服用。 又瞧看几眼,那片蔚蓝的苍穹显得神秘非常,陈屿摩挲下巴,看模样那已经是灵曦都无法存在的区域,与三千丈以下的地界有本质区别。 陈屿动身,挥动青光,银毫炼制的法衣罩在身外,他驱身前跨一步。 嗡——!!! 剧烈的颤动从法力根源中发出,那是灵性在哀鸣,不过他身躯一晃,更为磅礴的精神意念施加,强自将那股欲要崩散的势头止住! 一尺、两尺……九尺、一丈! 足足一丈! 虽然身外的灵光不断跃动,宛若出笼飞鸟想要振翅远去,但陈屿松了口气。他成功了,立足于此,越过了天之极。 “以后,这道屏障该换个称呼了。” 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他低头看向脚下一丈外,感知中,短短几步远,却仿佛划分两界,一端‘干干净净’,一端灵性浓郁云蒸雾霭一般。 “就叫做灵性之壁吧。” 这里是灵性的壁垒,是绝灵之地。 天之极显然不可取,毕竟自己已经踏足更高,抬起目光,天空蓝得深邃。 恰在这时,一丝绯红游荡,于眼前转瞬即逝! 嗯?陈屿一顿,来不及收拾雀然的心思,赶紧挥手打出法力,化作一只巨大手臂探出数十丈,在这片绝灵区域中巍巍颤颤将那一丝绯红出现的地方包裹,五指蜷缩捏合,空气扭曲,炸裂不绝。 硬生生,他像是挤海绵一样,将绯红光晕从空中‘炼’了出来! 抓住你了。 陈屿一边收回法力,一边回想,当初在灵性之壁下驻足,曾远远望见过一次。 可惜飘忽太快,眨眼就消散,加之绝灵的影响,无法动用手段捕捉,直到眼下才正在做到。 陈屿拿到眼前,瞥了眼,只感觉与内景外的霞光海有些类似,但又侵蚀同化之能又远远超过,这点上看似乎更像他在草丹内景极尽处,短暂一窥的‘红线’。 按耐住现场细看的想法,他催动法力将之环绕淹没,造化法力强度惊人,至少这微弱一缕绯红光芒只能畏惧地躲在角落不敢动弹。 将法力光球扔到奇景中,挂在天上暂时安置。 他继续上路,越过灵性之壁,不去更上方看看怎么行。 绝灵远非想的那么简单,陈屿对灵性的研究不算少,可至多将灵性像流水一样排挤,改变的只是多少,而非有无。 这片绝灵之地蕴含的秘密让他心痒得紧。 噗!法力转动,身躯无法融入外界灵性中极速驱驰,但自身法力足够,形成一圈勉强稳定的发散光轮,摇曳出灿烂霞光遁向远方——越来越高,很快仰望不见。 …… 呼! 林间,尹文念摘下头上的落叶,抖落身上衣袍沾染的草屑,从密林中走出。 “道长,无事吧?” “无妨无妨。” 他对身旁的猎户摆手,这次入山收获寥寥,对方口中的仙灵宝药实则不过是雨过天晴后雾气蒸腾,萦绕之下产生的独特景致,很别致,却并非他寻找的灵药。 猎户也挠头,面上讪讪。 “难为老道长跟着俺进山,本来说的亲自去摘采来,老道长在村里等着便是,没必要亲身犯险。” “无事,”尹文念看着年岁不小,但早年习武,护道之术颇为精通,一身气血虽不似于启猛那样维持不退,却也不逊色等闲壮年,脚力不俗,出山入林不在话下。 “还是要去看上一眼,才能确认。” 和于启猛一样,他也在寻找仙家福地与灵药的痕迹,可惜似乎运气不佳,几月里打听到许多消息,无一有用,多是眼下这般,村人农户不明真相的以讹传讹。 尹文念散功重修,一如道书记载炼身如丹一样,只不过他想要炼的是外丹,是天地之气。 “下了山,天地之气比山上还要有所不如,不过在人烟繁盛的区域似乎气息厚重许多。” 但这些地方的天地之气浓郁之余也更加桀骜难驯,尹文念试图牵引炼化,外养真丹,却被震碎了多次,无法做到圆融。 于是才动了寻觅灵药的想法,遥想当初元阳峰上,每一株灵药蕴含的天地之气都极为精纯,且温和无比。 咳咳!尹文念咳嗽着,猎户上前搭手轻拍背部。 他笑着致谢,然后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单单草药香从浆液中飘忽,略显刺鼻。 散功重修,对身躯并非无害,当初的他已经走到明气之上,只差半步就可驾驭六气,结果受阻,不得已行外炼丹法。 过往蕴养的五脏六腑被刺激,溃散的天地之气也冲刷震荡肉身,让本就年老体衰的他更显煎熬。 好在熬过了那一劫,如今只脏腑两肺还有暗伤,仍在调理。 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外炼丹法,以天地气机圆融己身。” 此法若能成功,恍如人体大丹,奥妙无穷尽,尹文念笃定,届时身上这些小伤将不再是问题,弹指可恢复。 可惜,灵药无踪,福地也无影。 他口中所谓的外炼,直到如今也仅仅停留在设想中。 第二十一章 寰宇 尹文念与于启猛同样出山云游,为了寻道,不过相比后者,玄诚道人尹文念更想借此机会找到外炼修行的办法。 “山上天地之气稀薄,不知山下又有多少福地未曾被发现。” 不过虽寄托希望在偏僻隐世的仙家福地,但他自己也未放弃钻研外炼一道。 得益于成就过‘明气’境界,对天地之气的感悟并未随着散功重修而忘却,已然铭记脑海,此时发挥作用,哪怕仅仅撬动天地间游离的一丝一缕气息,尹文念依旧抱有信心,觉得有走通走远的一日。 两人出发方向截然相反,一者向西至北出没山峦峭壁,一人向东,跨越川泽翻遍荒岭。 只是运道偏颇,当于启猛已经意外中盘坐于一方泉眼上吐纳行功时,同样身为道门高道的尹文念还在苦于一路无获。 出走三月有余,停留在一方小县城中暂歇的老道被同门弟子追赶上。 “玄诚师叔,有掌门的信。” 小道士急匆匆,喘着粗气一路沿着他留下的印记标识找来,由于真武封山,对外的联络缩水不少,如今除去越州附近的区域,要想在其它州府往来,就得靠山中未离去的道长来代劳。 小道长腿脚利索,架不住数日连夜奔波几百里,走山过水,看着面前容光如旧的师叔,半点儿不像垂垂老矣之辈。一时间也只能暗叹师叔养得一手好功夫。 玉鸿掌门的信……尹文念入门早,对这位玉字辈师叔了解不少,知晓其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比起使唤门人,更愿意抛却俗事忘我修行。 此时如此急迫,兴许越州封山的真武门遇着事了,可何事需要他一个不上不下的离雀山山主回去? 难道是几位真人修练御气之道出了岔子?! 心头一颤,尹文念接过手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很快松了口气。 真武山依照他留下的练法,几位真人相互商讨研习,确实都练出成效,不过问题与他当初一样,天地之气稀薄,内存身躯中的气格外的少,与典籍中记载的筑基服气完全不同,对肉身体魄也无加持。 性命双修的理论早在百多年前就有道门先贤提出,不过那等境界真假未知,至少真武几代掌教真人都没能修成所谓的大罗金丹——金丹者,自满矣。这是道行圆满的象征,也是传说中举霞飞升的前提。 肉身不满,气道亦不显,如此之下三位真人不由得开始质疑,不过不是针对尹文念留下的法门,而是古书典籍上的各种说法。 “古法不存于今世……么?” 摇头,他原以为是世俗的动荡影响到了真武,譬如那位正被多方围攻的越王狗急跳墙,又或者数月前曾下达‘武人令’的征西大元帅府,近些时候对宋义云的战事随着后者倾向西南,稍有放松,回过头来清算拒绝了自己的真武山也不无可能。 结果只是这事。 看到信纸最后,才知道三位真人都已进入明气境界,和他之前一般无二,道行最深的要数玉鸿掌门,已经撬动了五种天地之气,距离‘御六气’只差一步。看到这的尹文念幽然一叹,越是如此,他心中越不是滋味,两位师叔与师傅的天赋不比自己差,甚至高出一筹。 三位真人显然是将他留下的御气之道当做了真法来练,关键练出了东西,由此原本的将信将疑也消散无踪。 可尹文念知道,自己不适合这条路。 “现在让贫道回去商量御气第二关如何破除,无能为力啊……” 他已散功,甚至没有与三位真人言说此事,只留下一封辞条,上面写了尹文念的部分感悟,察觉到这条路过于艰难。 不过眼下来看三位真人显然没有将之当回事,或者说他们还处于兴头上,三个老头子正对御气之道兴致勃勃,相互之间甚至在比拼,想要看谁能跨过这关。 “真人不昏聩,贫道说的那些东西修道更加精深的他们只会更清楚。” 尹文念放下信纸,不打算现在回去。 他不认为自己的道路选择错误,散功重修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但心头总归有些郁郁。尹文念想着,至少等他找到一方福地,或者真正将外炼一道走通再返归也不晚。 送走了一脸懵的小道士,对方风尘仆仆来又风尘仆仆去。 老道士提溜了路上书写的半本关于御气的感想和打磨,包括为何会放弃这条路的所有缘由,一一说清。一齐放在了包裹中让对方送回山去。 “至此,这条路便看三位真人如何去抉择了。” 话虽如此,但想到山上几人时不时来向自己这个晚辈‘不耻下问’的兴奋神情。 尹文念觉得大抵是劝不住的。 “罢了,尽快找到福地吧,哪怕单单一株灵药也好。” 当日午后,就着烈日灼灼,老道再次上路。 退了房,正走出客栈。 视野内骤然一明,仿佛烈火照亮漆黑夜晚,万物都变得光灿灿! “发生什么了?” 来不及抬头,短暂踏足修途的老道士只觉天地间的气息顿时紊乱起来,一股强大的压迫从上至下,又好似浪涛席卷,直打得人神识昏沉,欲要晕眩。 勉力抬眼,刺激更甚,但旋即他就顾不得这些,瞪大了双目—— 一轮明晃晃大日从云霞中挣脱! 双日同天! …… 哦豁。 陈屿扶额,有些惭愧。 他正立在不知多高的地方,云雾已经变得不可见,周身升腾起轻盈,气血若不控制似乎要颠倒逆流。 万丈?十万丈?还是……百万丈? 总之很高,高到他抬头一望就能望见那片深邃漆黑。 星辉灿烂,不如夜幕下的朦胧,更显冰寒,交织着纤细光芒穿刺而来,点缀在这片名为[宇宙]的画卷中。 从未有哪一刻,星空如此近。 触手可及! 广大、博远、辽阔、寂寥。 以及森冷。 如此剧烈的景致蜂拥扑来,冲荡着陈屿的意识,原本他想过很多,猜测这方世界的上空会是何等景象。 预料到了会是亿万星辰铺陈的寰宇。 又或者天圆地方? 更甚者外界是一层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深层?空洞? 他想过很多,猜过许多。 也做好了应对准备,术法始终一刻不停铭刻在体内,融法于身最大限度发挥威能,奔逃的乘风化虹术、迷幻敌人的玄壤空感术、击溃对手的崩山术与分光术。 还有阵法、灵器,乃至法衣都被改造铭刻了大量灵文。 等等诸如此般。 然而,当真正的星空赤果果展现在他眼前时,陈屿宛若蜉蝣直面沧海,心中顿时盈满了浩瀚与渺小的对比。 心神激荡! “忘了啊,我可从未见过星空……” 他呢喃,双目逐渐放空,超绝的感知让陈屿不自主陷入其中去。 这么近的地方,这般真切的宇宙,这样的美轮美奂……至理交织、无穷玄妙! 轰隆隆!心神动荡,意识悠然飘忽顿悟,畅游在这片从未有人登临的新地。 与此同时,绝灵之地的效果再次发挥出来,意识一瞬间的松懈,被其找到了机会,牵引法力震荡冲击,散发在外! 灵性崩解,法身溃败,哪怕神魂在这一刻都被撼动。 嘭!一股巨大的法力光海从体内溃散而出,幻化万变,从内炁到法力,从血肉到草木土石。 终于,一切都燃烧起来,化作一轮万丈骄阳! …… “下面的人应该看不见吧?” 总算在灵肉齐齐解体的前一刻恢复意识的陈屿如此感叹。 他一向是不愿多在世人面前闹出大动静的,修行只为求己心满足,人前显圣实非他愿。 可这次,似乎动静有些大。 刚才激发的法力有那么一点点多,时候感知,法力几乎耗去了九成,海量的力量在短短一瞬爆发,万丈云海都被蒸发殆尽,光芒遥遥无数里,地面上的众人有所察觉实在难免。 陈屿对此也无法,若仅仅这样其实也还好,他头疼的不止如此——巨量的能量击穿了虚空,联通到那方黑洞地域,且是正常情况下难以抵达的极深层,相对其中富集的灵性,外界这片绝灵之地简直就像个沙漠,只三五息,就倒灌无数。绝大部分转瞬就又被撕裂粉碎,但仍有不少浇在三千丈以下的空域。 而那里恰恰是大阵笼罩范围,短时内过量的灵性无疑会造成负载,对于陈屿而言显然不愿这样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将大阵冲击毁坏。 梳理又得费工夫。 除此外,还有一些他本来没想到的东西,比如自然气候、气流运行等,无形中被改变,让陈屿无法坐视。 法力的爆发针对的是现世,无论绝灵与否,相反在绝灵之地所呈现的威能似乎出乎意料的更强! 骤然汹涌的能量让得四周原本顺畅安稳的大气循环局部被破坏,哪怕这对于整颗星球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然而落在齐梁两国的百姓头上,或许就是一场场大灾! [午时,天二日,后岁,风扰海滨,死伤无数;陆中多旱,河湖尽枯] [岁大饥,人相食] 他不想后世如此记载,所以一些布置须得去操刀,好在世界的‘自净’很强,陈屿只需要稍加引导就可恢复。 一边改善天气,又不禁多想,他想到未来,若修法普及,会否出现像此刻自己这样专门调节疏导气候的修行者? “兴云布雨,掌令四时。” 也许会有吧。 他低头看去,监仙大阵并非一直笼罩天地,陈屿会在恰当的时候将之取缔,或者换个方式保护更广大的多数——假若这个多数还存在。 说不准将来某天,人人如龙也未必不可期。 当然,眼下还差的远,人世浮屠,当前的这一批只能算开拓者的修士过于稚嫩了些,须得继续等待,就是不知还要多少个百年千年后了。 …… “天!天上俩太阳!” “哥!哥!快出来看!” 正元观,被托付至此的宋瑶与宋越躲在殿宇内,探头探脑,不敢直视,但始终关注着外界变幻的光芒。 很亮,这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亮度。 仿佛双眼都要被炙烤。 好在只持续了不到十息,一切复归原本模样,不过只要见识了这番场面的人都知道,这世道可不太一样了。 “以前有过吗?” 天无二日,老生常谈。然而今时今日在万万人的见证下,一轮稍小一圈的太阳活生生从层层叠叠的云海中绽放。 “哥,你试着搬运师傅爷爷教授我们的功诀看看,我感觉热乎乎的。” 灵觉出众的宋瑶屏息凝神,不自觉运转了养练功法,却是引动了由陈屿法力焚烧、洞穿虚空引流两件事一齐抛洒的灵性粒子。 很快,她就揉动小腹,白生生小手来回按动,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热乎乎的?”宋越也好奇,跟着妹妹试了试,霎时间……毫无动静。 他将信将疑,在妹妹的鼓励下继续搬运功诀,甚至干脆盘腿坐在门前,难得的全身心投入。 果然,半刻钟后,赶在最后一批灵性粒子被大过滤效应吞没前,宋越终于感应到一丝不同寻常。 这是!他睁大眼,脱离了那种状态。 细细感受,一股异样感流淌在体内。 但让小道童摸不着头脑的是,明明自家妹妹口中温顺、暖洋洋的热流,到了他这就变得乱蹿,不听调令。 “这应该就是师傅爷爷说过的那个什么什么……呃……什么来着?” “天地之气!” 宋瑶摇头晃脑,小脑袋一点一点将四个字流畅吐出。 然而很快两人就面色刷白。 显然,他俩记起来,师傅离开前可是特意叮嘱了两人,先养后练,定窍开窍后才能去接触天地之气! 恐怕于启猛自己都想不到,两个孩子在没有灵药的专门吐纳术的加持下,竟自行通过一份基础呼吸功诀就感悟到一丝。 若真当场见了,老道士也不知是喜是忧…… 正元观中,被天有二日带来的混乱渐渐平息,观主云真道长出关安抚。 但一番热切讨论在所难免。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精进 双日同天的变故让人世间热切议论。 不少人想及五月时候的异常天光,照亮了夜幕,撕开漆黑星夜,留下短暂一瞬的绚烂。 二者相继迸发,让人不由得产生许多联想,将将发散开来,一股求玄寻仙浪潮再度吵闹着在这片本就不安定的当下,泛滥起来。 西北宋义云、北地大齐、征西大元帅以及江南几家军头势力,纷纷入场,寻仙风气盛极一时。 好在世间乱糟糟,战火遍地,道路不宁,各家又相互钳制。让不少问道求玄以及别有野望的好事者折戟中途,陷入茫茫多麻烦中去。 待到八九月,秋风卷弄,除了几家仍然心心念念对神神鬼鬼之事在意的势力以外,寻常人家力量有限且分身乏术,于是大多繁芜纷杂都随风远去,沉寂不再。 对这些事后话,好不容易忙活完矫正气候的陈屿没去在意,他去到天空极尽一览,真正的天之极——置身星空宇宙中无论多少次,虽不如初见时心神不稳,却仍旧动容,每每仰望,幽深漆黑的寰宇里那一枚枚或黯淡、或明亮的庞然星辰映入眼帘,都让得他生出一种欲要敞开拥抱天地的意动。 好在每次都被压制按耐,没有真个放开身躯内外缠绕的意识。 当身处绝灵之地时,正是他以自我意念如锁,锁住了浑身将要崩解的灵性。 灵性一旦溃散,赖以构成的小源、法力、肉身……所有都会消融! 而这种燃尽感直到眼下依然强烈,尤其面对浩瀚无垠的广阔宇宙时,让他心中颇为不适。 一旦神思发散,莫名的古老深邃意韵便会澎湃涌来,反复冲刷洗炼,每一次都让他法力中的灵性变得不稳。 若非早早成就造化,又以法象为参照构筑了法身,恐怕单在入目寰宇的刹那就已经噗的一下崩散成无数细小微粒,再不复存在。 当然,陈屿很少主动涉险,在打算来到灵性之壁上一窥究竟之前,便于青台山上埋下一道法力,以封灵术镇压。 哪怕主身陨灭,也能重新归来。 甚至即便因为种种意外阵法中的法力没能重炼真身,数月前在炼制灵器三界井以及布置监仙大阵时,已经没入了不知多少属于他的印记。 主身溃散,这些印记也将激活,届时大阵为炉鼎、灵器做锚点、天地游离的无数灵性为柴薪,他不愁无法复归。 不过这些终究是备用手段,虽然有限的几次试验推演中都无大碍,重炼的真我与如今无异。 可到底没有真正尝试过,不愿轻易用上场,故而在濒临崩解时陈屿才会迅速召回神思,极力阻止灵性的逃逸溃散。 他成功了,于是这些手段将继续深埋下去,不知哪时才会用上——希望永远不会。 陈屿回过神,将目光从辽阔宇宙转向体内,化作光轮照耀的法象始终如旧,悬在一角不断变幻纹理。 数不清的符文在法象中闪烁泯灭,一闪而逝,有些熟悉,正是灵文,有些则很陌生,仿佛山泽的变形,烙印在上。 如今,这一轮光又多了一种变化,当他直面星空时,法象中自然而然游离出一丝丝黝黑,深邃如墨,装点成百上千银辉光粒,好似囊括万千。 「更博大了……」 法象不会说话,也无意识,但与之性命相连的陈屿直觉能感受到光轮多了一抹厚重,就连内部溢流的光彩都变得磅礴无匹起来。 反馈在真身上,造化法力开始沸腾增长,仿佛读书识字,记忆了就不会忘却一般,此刻哪怕只是初步接触,法象也烙印铭记下一道宇宙之韵。 轰!暖意爆发,陈屿身上的法衣无风自动,整个人再看去不似此前,少了几分雾里看花,多了些许返璞 归真。 他再感受,面上流露讶然。 短短半刻,体内的法力如泉汩汩,宛若凭空多生出数口泉眼,本就极多的法力再度上涨。 增幅覆盖方方面面,不止法力,包括灵觉意识、感知理解等纷纷得到强化。 道行一路高歌猛进! 这一刻,许久的钻研并以之为基础打造[造化]这一境界的他,已经与法象光轮契合大半,虽未完全掌握解析清楚,但反哺却格外之多! 眼睁睁看着法力暴涨,陈屿并非不能操控阻止,毕竟法象的提升很被动,比不得他自己的意念主动压制。 不过这种好事如何会放弃,构筑出了小源确实有源源不尽的力量,但法力积蓄越多,意味着瞬时可爆发的力量越强,左右都是便利了自己,况且法象的变化也能让他感受到对光轮理解更加深入,没必要抵触。 任凭法力涌动,陈屿干脆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在绝灭灵性的此地唤出一朵祥云,软白细绵,躺上去悠哉哉小憩。 四个时辰过去,养身闭目的他重新睁开眼,发现体内法力已经趋于平缓。 只是似乎由于处于星空的缘故,法象的烙印与变化并未停下,使得这种反哺同样不止息。 就这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法力又上浮一丝,与之一起的,还有精神意识方面同样有不小提升。 放开感知,原本被绝灵之地隐隐压制到十里不到的范围,不知不觉中破开了束缚,不仅恢复到在地面时的百里半径,且略有超出。 囊括之下,无物不观、无物不现。 「法力增长了三倍!」 意识笼罩,面对氤氲身躯内的那片青色汪洋,陈屿叹为观止。 这些增出的法力没有半点儿凝滞,运转无阻,强度与质地同原本的造化法力别无二样。 「单如此,便不虚此行。」 目睹了星空,陈屿心头荡漾,再有全方面的增幅,一桩桩一件件都可称得上喜事。他有预感,今日一遭,自己在境界上迈出了一大步。 造化境广大,到底有多远,连缔造这个境界的陈屿也说不清,好似同星空般深邃。 如今,第一步雷劫与第二步逍遥的接连成功,证明自己的路并未走错。 或许步途中难免有遗漏缺陷,但法象傍身的他有底气去修补完善。成就造化以来,陈屿愈发觉得这个境界不似想象中那样刻板,没有无法回头之类的说法。 好比眼下,他若觉得渡雷一关时某个步骤不对,大可以收束法身法力,重渡天雷来填补。 甚至费些心力,还可以将炼己筑基以及食炁餐霞时候的缺陷弥补。 重塑根基,易如反掌! 「融法于身、融身于灵,造化境本就是掌握自我的过程,而变化万千、铭刻过往种种的法象在其中起到了大用处。」 加之宇宙意韵的加入,观览寰宇,让得这份变化更加厚重。 想到这,他自感渺小,心神却坚韧。 「道无涯,唯将上下而求索。」 …… 九月,天下意外的风平浪静。 此时已经距离监仙大阵的落下过去了四个月,泉眼隐匿在现世之外,与大阵勾连,形成一个个钉子般,插在各地。 扎出口子来,吹拂进不知多少灵性粒子飘散。 灵性多了,混合人念,难免引发一些变化,好在时间尚且短暂,这些事堪堪才有苗头。 「天地间的先天灵性丰沛者的数量将迎来一批暴涨。」 坐在天中,俯瞰山河。 陈屿一手撑在下巴思索,一手探入虚无中不断捻动,荡漾 一圈圈灵光涟漪。 透过那幻化的光幕隐约可见,一道道术法从掌心飞出,化风化雨、聚合灵气。 掌指翻弄,饱含灵性的「阳光」顿时大盛,抚照整个青胧山。 山上山下,灵植一株株,成片成林生长,茁壮喜人。 哗啦啦! 水声溅起,一尾火红游鱼在湖中畅游嬉戏,身后跟着十来条,各色各样。 星湖底,光影斑驳,曾被他填入大量灵石,滋养至今已让湖水变得极富灵气。 其中游鱼虾蟹个头肥美,肉质上乘。 不过陈屿吃的不多,只偶尔念起才会捞几尾尝尝味,多余时候哪里钓了起来也会放归,由得生长繁衍。 鱼儿看似不少,但相比百丈湖泊依然显得零落,陈屿闲暇时观览过,细数下来星湖中也不过百五十尾罢了,这还加上才破卵的鱼仔,等到长成又得折下些数来。 灵鱼有限,口腹之欲有寻常食材足以满足,造化成就后,灵性稳固,自此过去由于五感六识被动拔高而出现的「敏感」无味症状也得到消弥。 且以他的境界无需所谓的辟谷,道经常言五谷杂粮多余毒,但对法力雄浑的陈屿而言,餐食入腹便被碾磨消化,化作纯粹能量滋补肉身,丝毫杂质都不会残余。 包括丹丸在内亦如此。 现如今便是把旁人眼中剧毒无比的铅汞丹丸一把一把抓着当零嘴吃都无碍。 百毒不侵。 收回手来,陈屿双目穿透虚无,看向青胧山中腾转聚散的灵雾,正想着最近要不要将黑鱼扔星湖中去——黑鱼最近餐食月霞有些频繁,白日里都放弃了最喜好的晒太阳,鼓起两腮呼噜噜试图汲取灿烂阳光下微弱的月霞。 他察觉后感知了番,发现鱼体内正孕育着某种蜕变,幅度不大,也不彻底,但对黑鱼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然而对方才接触灵性不到两年时间,积攒委实不足,最近已经开始尝试吐纳日光,但天赋有限,无法像陈屿当初那般来者不拒见啥吃啥,明光入腹,精纯灵曦穿刺脏腑血肉,顿时火烧火燎痛得死去活来。 得亏当时陈屿在旁,以灵光安抚,又施展术法压制对方体内乱涌的灵曦。 「鱼体太弱,先吃两年气血丹,再引食灵石中的二号灵气,将肉身养起来。」 黑鱼自我觉醒,开了灵慧,纵然不识言语文字,当他以精神触及鱼脑深处,对方自然而然就懂了含义。 可惜鱼性难移,像这类意外开慧的生灵被陈屿唤作半妖,半妖灵慧不多,初开自我,多数时候无法压制本能。 如黑鱼、又如馋嘴鹿都如此。照他往日研究,半妖看似灵动,也能听懂很多话语,但理解归理解,想要它们从知道过渡到执行,可就太过为难。 正因此,陈屿并不指望黑鱼自个儿乖乖按照他的指点去修行,估摸着用不了几日对方又会被本能驱使陷入僵局中。 思量至此,他便想到将黑鱼扔在星湖里去,那里灵气浓郁,灵性环境也在多次调理下变得平和顺畅,适合对方。 实际上馋嘴鹿也可以,看在这小家伙在身前身后晃悠的大半年,他不至于在这方面吝惜。 但还是算了。 「黑鱼扔进去就好,馋嘴鹿放不得。」 一想到回山时后院药田的狼藉,他对小鹿进入青胧山后会干什么已经能够预料到。 一如黑鱼可以一定程度操控拥有治愈之效的水流,馋嘴鹿也在他离开的一年里开发出属于自己的一项能力。 那是糅合五色的光,平日养在五脏六腑中,一旦催用,发散覆盖体外,可以赋予灵性粒子极大的活性。 用在阵法上,使得其中描 刻的灵文不再稳定,阵法本就精密,一环扣一环,当某一枚灵文短暂失效,整个法阵都会紊乱破开,正因此,馋嘴鹿才缕缕得逞,堂而皇之出入有阵法掩护的药田中。 他对于黑鱼的御水、馋嘴鹿的五色光在回返发现后都做了研究,并以此推导出数枚新的灵文,顺带耦合成两道新术。 治愈术、赋灵术。 不过如今陈屿对术法要求很高,除非治愈术能愈合灵性,否则对成就造化、拥有法身的他来说便实在无用。 相比之下赋灵术倒是来得及时,不久前面临绝灵之地时的崩溃,这道术法加持在体内小源上,被他逆转运行,强行削去灵性三分活跃,为意念镇压争取时间,也算派上了用场。 他将赋灵术逆转后的术法唤作固灵。 赋灵至极限,灵性粒子疯狂奔逃的情况则被称为失灵。 比起治愈术,赋灵术的适用范围就大了很多,眼下就正合适,陈屿打算把这道术法烙印在监仙大阵上,用以压制现世中逐渐被泉眼汲取出的海量灵性。 顺便,也给修行者们上个枷锁。 将法阵笼罩下术法的威能削弱,让后来者多悟道,多修境界,少去打打杀杀。 毕竟在陈屿眼中,术法属于技,有则即可,一法通万法通,多一条与众不同的修行路给自己触类旁通,可比十种百种杀伐大术有用。 只是他也有顾虑,后来者太少了。大阵覆盖下本就强悍的感知再度放大,有灵器加持,虽不能如精神领域一样清晰,可模糊感应还是有的,万里山河,称得上起步之人的实在寥寥,不足双掌之数。 陈屿现在就在沉思,想要不要再多施加些影响。 就本心而言,修士越多越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修道很孤独,他不愿在漫漫长路上踽踽独行。 但人一多,心就杂,监仙大阵终究只是一方死物,终有漏洞,届时寻常凡俗面对修士将毫无抵抗之力。 悬殊的地位酝酿矛盾,予取予求的境地则会使之变作理所当然。 他遥想以后,若不加管理,后来者说不得会高居九天、自诩仙神。 甚至为一己之力断绝他人修行之机。 这与他广传修行法种的理念冲突。 呼!陈屿长吐一口气,若是灵器有自我,那一切就好处理,至少在现世大阵这方面将变通许多,有更多余地。 第二十三章 辐射(单) 若只让三界井针对大阵有更强的掌控和应变能力,这点不难,陈屿心中简单盘算便有许多办法。 最直接粗暴的,将万法铜镜与三界井两件灵器连接,届时凭借前者超绝的推演能力,加之内部铭刻记录了所有灵文,应对大阵所需问题不大。 但这也只能局限短期内,他对铜镜另有安排,之后会用到,无法一直与三界井一起维持大阵。 而且铜镜推演计算终归机械呆板,缺了灵动、主观,两件器械堆叠,仍然只是死物罢了,不足以在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后一直延续。 除非他放下其它,甚至不再修行,将精力悉数投入,时常调试二者变化并关注阵法,但这显然不可能。 「灵器本已衍生灵性,基于此,再化生意识有无可能?」 如此自问,陈屿沉吟思量。造化之后得益于融身于灵、融法于身两种手段,加之三法合一的驭使日渐入微,对肉身躯壳和意识精神等方面的新体会日益增多。 比食炁餐霞时候深入全面不少。 以意识举例,他虽仍存在许多疑惑不解,但来由大体清晰。对常人而言,意识来自血肉,从脑域神经中生发出来。 「若只是寻常成人的认知水平倒也不是太难,只消通过三法合一,将法力化作血肉捏制亿万神经,外置一枚「脑袋」便可。」 但这显然不行。 灵器或多或少因由自生灵性而具备独有能力,如万法铜镜推演万法,又如长性灯汲取自然灵性并转化成灯芯,以及三界井通天连地,贯穿深层。 血肉大脑的意识自我加持就显得格格不入,与灵器不合,非他所要的从灵器本身中诞生。 真若如此做,只会适得其反,让灵器受限于孱弱的「人造意识」。 「修士其实还好。」陈屿想到自身。万物有灵,依托自我凝实、觉醒、蜕变,一步步借假修真,将意念超然脑域之外。 然而灵器比之修士更复杂,虽然自生灵性,极为精纯,却是一堆无有血肉的死物。没了根基,更在炼制过程中充斥着属于他的印记,想要不靠外力诞生意识自我几无可能。 现世不比故事话本,至少这几年陈屿未发现万法铜镜有异样,类推之下,纵然给三界井百年千年,或许灵性会增幅,或许会变强,但意识大概率不会凭空产生。 他如今欲要以外力推动,让灵器真正诞生自我,从而镶嵌在大阵中,令阵法哪怕是他闭关不在时也能自如应对现世中的变故。 况且灵器衍生意识,这本身也是极为有趣的,他意识到其中价值,用在监仙大阵只是一角,往后炼器,以及推演造化一道的修法都会有大用。 思索了半刻,暂无头绪,好在时间充裕,陈屿打算先以赋灵术施加灵器上,尝试触动灵性粒子,在频繁变化下洞察有无自然生成的可能。 若还不行,就带去天外天一趟,那地方不同于现世,倾向精神侧,灵器身处那等地方或许会迎来转机。 收拾念头,心湖幽幽静下,这些暂且先放一边,陈屿起身化虹,直奔天宇。 自从直面寰宇星空,他对这方世界的观感愈发全面,出了藩篱,当然会忍不住多张望打探。 短短月余,已经上下奔波十余次,每回都会在云雾尽头、靠近漆黑星空的区域待上数个时辰。 宇宙冰冷,了无生机。 星空则灿烂,如花缤纷,两相交错映衬,令他沉迷,好些时候都险些腾驾光雾挣脱身后天地的束缚。 畅游宇内。 好在灵觉警醒,让他将念想熄灭。星空未知太多,陈屿不愿冒失闯入,至少要先适应了迥异于过往的环境后,并做好十足准备才会向外探索 。 「果然啊,比起天外天,还是自然宇宙更加瑰丽,动人心魄!」 天外天同样无垠,深邃死寂,但漆黑不见其它,不比宇宙中星辉照耀,星云绽放,光影重重,衬托得愈发辽阔。 一望无际。 来到边缘处,再向前,便脱出脚下星辰的重力范围,陈屿自诩法身无虑,但完全跨出母星后会遭遇什么,犹未可知,于是仍然停留,先收集外界各种情况信息。 「无重力,无大气……和上一世所知的宇宙环境相似。」 他抛飞一枚从地上带来的石块,眼见着未曾用力的情况下,跌出去,以不慢的速度无声飞远。 感知发散,青光法力流淌百丈外,体会其中不同。 「确实有辐射存在。」 陈屿确认,法力反馈过来,显示在星空中有莫名力量浮动,与寻常所见的灵性人念之流迥异,追溯源头来自四面八方。 源头在于星辰。 这些辐射各有差异,有些具备侵蚀与破坏性,有些则相对温和,还有几种并不反应,短时间内他看不出多少。 念头一转,一团法力飘在远处,变被动为主动,尝试吸纳周围辐射能量。 很快,他将这些能量收拢在法力中搬运会身前。挥手打出术法,万物观通幽洞微之下性质表现的更加清晰。 陈屿看了会儿,判断这些辐射强度不算大,即便炼己筑基境界的修士都能仅凭肉身抵御很长时间。 当然,境界低微的话,一来过不了灵性之壁上那片绝灵区域,二来也无法在真空无重力的环境中维持己身内循环。 就他亲身感知来看,高度一旦超过三万丈,也即两百里左右,不考虑灵性绝灭的环境,也会出现明显的失重、窒息。 若没有内呼吸一类的手段,或其它加持自身的术法,在这等地方定然无法久立长存。 遑论宇宙星空,全无依凭。将食炁餐霞层次的大修士放这,都受不得多久。 说回面前,陈屿眼见术法与感知分辨不出多少,索性探出手去接触,靠着入微级的血肉操控,力求完善对宇宙辐射的记录和解析。 「表皮在萎缩、皮下肌理出现溶解。」 稍稍放开些气血,血肉抗性顿时提升不少,足足半刻钟都不见明显变化,只在微观处不断拉锯,辐射能量穿刺血肉细胞与之厮杀在一起。 眉梢一挑,他将法力放开,纤细一缕如牛毛,却浩浩荡荡以无可匹敌之势将所有泛滥在皮肉间的辐射悉数清理。 目睹此景,陈屿若有所思,旋即抖动手臂驱散残余辐射,拉下法衣长袖。 「看样子辐射强度确实有限,气血就能很好的抵御。」 这方面没必要细致划分,大体知晓宇宙辐射中有一些具备了激烈侵蚀破坏特性的即可。整体而言,若将正常星空环境下的辐射力量作为基准,那么对比自身的法身强度、浑厚气血、造化法力等,想要在短时间能造成损伤,大概得要……四千倍以上? 兴许更多也说不定。 毕竟身上还有套法衣,兼具避法御外的功用,法力催化驭使,估计没个七八千倍的辐射强度都近不了身。 不过陈屿却并未就此放下心来高枕无忧,他知晓宇宙的莫测多变,莫说深处那些隔着不知多少光年的明亮星体,便是遥远方向的灿烂太阳,每时每刻所抛洒出的能量都远超想象。 母星离得远,四周弥漫的辐射并不强烈。据他这段时间观察,背后这颗蔚蓝行星与上一世的地球相差仿佛,只在陆地形态以及水陆比例上或有不同。 「星空深邃,目前凭肉眼与感知无法观测到其它行星的存在。」 除了边上的月亮。 陈屿转头看去,这颗卫星倒是隔的不算太远,不到百万里。阳光反射下,从这里看去能望见侧角上一抹银亮灰白,以及数条于阴影中半遮半掩的环形山。 话说,那地方可有月宫?若没有的话又是否会存在外星遗迹? 此世也有月亮相关的传说,换了一方世界,自己都能只身飞到宇宙中,饶是陈屿也不敢断言如何如何,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上去真切看上一圈才有定论。 说不定那轮死寂的卫星上就有些出乎预料的发现。 第二十四章 灵植之病(单) 在真空环境待了两个时辰,陈屿收集好数据,转身朝青台山落下。 徒步宇宙,只在母星附近的话目前来看并无大碍,不过应有的准备须得提前做好,万事预则立,如灵器、术法等方面都要有所应对,以防万一。 他打算再炼几件灵器,三界井挂在监仙大阵中,如今手上能用的只有万法镜一者,稍显不足。 术法亦如是,需要试验、调整,免得去了陌生地域受各种因素影响而不稳。 「这件法衣或可用作灵器之基……」 瞅了眼身上幻化白衫的法衣,陈屿摩挲下巴,觉得大可一试,又或者再种一批灵竹?毕竟法衣已经定型,铭刻了不少灵文阵纹,融化重炼反而不如等银毫长成再随意揉圆搓扁。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陈屿落地前去青胧山望了眼,山包上的灵竹苍翠,却未长成,一簇簇竹实青涩稚嫩,离着银毫成熟还有一月左右。 一旁的元灵根更甚,从去岁回山栽种至今,依旧不急不缓,每日沐浴浓郁至极的灵气,长势却不见多少。 三次灵机栽培,带来的不仅是元灵根内部的质变,他能感受其中丰厚的力量在汇聚,欲要酝酿出比现有灵源、灵气更高品质的灵性事物。 难度很高,甚至已经有个别植株出现了叶片萎靡、根茎粗糙发黄的迹象,好在一番探查后找到了病块,被他以法力裁剪祛除。 这在之前从未有过,灵机一次以及二次培育时都一帆风顺,除去外力破坏,本身灵植不会发生任何病虫情况。 陈屿起初以为是三次灵机栽培后的元灵根需要更多能量,于是又投入一粒灵机在土中,结果并未好转,过了半月,又在一株上发现了类似病状。 染了病的植株且不提最后成品会变得如何,单单根植孱弱、不如其它植株那般茁壮,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陈屿观察了两个月,发现这种病状不具备传染性,暂且只能手动祛除,似乎根子并非存在现世,而是一种针对灵植灵性的污染。 由内而外,很难清理完全。 看到随机触发,又不容易搞定,陈屿索性不多管它,任由发展,更是给一小片元灵根分了几垅,单独移栽了沾染病状的植株在一旁,以作对照。 三个月过去,仿佛熬过了某个阶段一般,剩下的元灵根再没有染病,自在生长起来。 至于那些已经变得枯黄的,则已经有一小半都死去,其余若不是他多次出手试验治疗,切除疾病部分,恐怕也早已步了后尘。 呼呼!山风柔和,陈屿落在地上。 思绪从灵植栽种上收回,无论灵竹还是元灵根,以及其它许多灵植,现今都不再可以管顾,种在青胧山后便不去管。 凭其野蛮生长。 只隔短时间将成熟的摘采,哪怕新种培育的灵植亦如此,沙里淘金,样本基数上去了,时间一久总能发现颇为有趣的灵植。 陈屿走进道观,小鹿又不知去向,只黑鱼一个仰着肚皮,时而翻腾,扑通扑通溅起水花。 一丝灵觉牵念,洞悉到对方微弱不可闻的意识,那是竭尽全力压抑本能的强烈欲望,可惜,看那渐渐翻出水面,重新暴露在太阳光彩下的软白鱼腹,显然,这一次的较量以黑鱼刚刚起步的意识失败而告终。 黑鱼瘫着无神双目,懒洋洋晒太阳。 如往前两年一般,唯独个头修长了不少。 陈屿瞥了眼,摇头不语,正如他先前所料,哪怕自己已经提点并烙印下一寸意念引导的情况下,开了灵慧的黑鱼仍然压制不住本能。 这条懒鱼喜欢日光浴,而服食霞光灵曦此刻已被抛之脑后,被悠闲舒畅充盈。 对 此他不意外,也不打算干涉,对生命的进化同样是本能,不过那一般都在傍晚或清晨时候没有太阳最为清晰,那时再去接引日霞,要么残羹冷炙后悔莫及,要么凝炼了足足一日,吞下入腹如浸泡油锅般灼烧。 等到多吃几次日霞的苦头,黑鱼自然而然就能明白过来,每日看似最炽热的正午反而灵霞温和。 当然,那时候还得克服晒太阳的本能才行。 说到这点,就不得不提鸡兄,至今为止三巨头里在本能克服中表现最突出的不是灵慧最多的馋嘴鹿,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鸡兄。 当然,也可能是意识觉醒渐久,过往迷惘散尽,开了灵慧后,对母鸡小鸡们环绕的感触再无法回到从前。 纵然是他,也说不清对方如今的感受如何,每每触及,牵引意念,只觉阵阵千转百回的复杂。 鸡兄一停工,鸡子也少了,陈屿回山发现的几枚沾染些许灵性的鸡子现在还放在木盒中保存,正有打算将另外几只母鸡一齐喂养灵材,试着向半妖转化。 他发现,鸡子中胚胎没能萌发,很可能跟一方的生命本质不足有关。 陈屿想试试,若将一公一母两只鸡都养成灵物,那生出的鸡子,能否孵化,又是否会一出生就是自我觉醒的半妖。 鸡如是,人亦如是。 不过现今觉醒自我、踏足修途的人类实在太少,要么年岁大了不适合,要么天隔一方无法相遇。 修士间的结合,养育出灵性天赋卓越者的可能性大小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从星湖中灵鱼灵虾的繁殖上或能窥得一二。 只是星湖中的鱼虾灵化程度不高,比不得墨灵鮍,更别提三巨头。 能够提供的信息有限。 脑海中转动着有的没的,陈屿收回目光投落向院中的蒲团。 云气凝聚,攥紧了风编织成形,松软白皙。 他坐上去,法力一激,内里的阵法运转,事先布置的熏神静境香点燃,无形无色的烟气袅袅升起,与水雾一齐蒸腾。 如今境界,这种以往能触及神思的香片仅能起到些微作用,哪怕有阵法稍加放大,也做到撼动他精神的地步。 不过陈屿兀自放开压制,神与念随风而去,一粒草丹早早握在掌中,白息从圆润丹果中生出,被吸入口鼻。 无知无觉,一层幻象舒展开—— 第二十五章 众丹(单) 熟悉而又陌生的内景地。 成就造化后,这还是陈屿首次通过草丹来到此地。 不出预料,境界的提升使得对灵性层级的感知更加清晰,同时也能把握住不少往日没能发觉的地方。 法力如雾气般发散,蒸腾在肩侧,白蒙蒙光灿灿,状若非凡。 陈屿缓步行走,此处内景不小,范围覆盖有数千丈,比起上一次来时似乎扩张了不少。但映入眼中亦能望见,地上由现世景物倒映在此的阴影,此刻正在不断闪烁,随着他步伐靠拢,法力浸染,这些如裂纹、如雪花的褶皱正飞速颤抖、交错变化。 环顾,各处皆如是,灰蒙蒙空中以及大地角落,数以百计的无名褶皱浮现。 显露出此方内景的动荡不安。 “不够稳定么……” 驻足观察,一柱香后,仿佛到了某种临界,面前数条褶皱在剧烈至极的颤抖碰撞中猛地消失,与之一同泯灭的,还有紧靠在旁的一块山石。 那是现世的投映,虚妄,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又好似此界构成的一部分,本无法触及撼动。 此刻,却在他眼前突兀不见。 眸中神光一闪,一道青紫法力钉在那处散了褶皱、如同被熨平的空处。 滋啦! 无风无声中,青光大涨! 化作尖锐无匹的金铁撬子一样,摩挲着虚空,循着蛛丝马迹欲要将之撬开。 另一边,陈屿挥手,落出一团光,精神转化凝合,变作纽扣大两枚黑子,贴在团子正面,宛若人之目。 甫一落地,团团软软的光球滴溜溜一转,被他轻拍一巴掌,旋即眨巴眼睛没入空中不见。 现世,某处不知名山谷。 林地边缘的一角,树木低矮,几簇草团环绕,一地的落石碎屑,似乎前不久才发生了山洪,从山上冲泄下不少,淤积在树林附近。 光亮起。 奋力向外,青白团子从虚空中硬生生挤了出来。 无意识无自我的它遵循事前设定好的逻辑,接触现世阳光的一刹那,法力开始沸腾、膨胀,朦胧光晕扫过周遭十丈,最后耗尽了能量,噗嗤一声中化作最本源的牵引沿缝隙一路追寻返回。 内景中,正琢磨褶皱生发与刺激条件的陈屿目光一定,随后凝神,接过了跨越漫漫阻隔后传来的联系。 他眉头一皱,倏而又平缓解开。 内外对不上啊……陈屿通过法力传回的信息看到,现世中的景象与内景并不对应。光团不仅没有真气同样地方发现被消除的石头,甚至连内景中不远处那一片茂盛森林都没寻到。 现世中仅有一处小丘陵,树木低矮。 显得荒凉。 不过稍稍一想便想通,此地比一般的内景还要深邃,或许已不是第一层,现世事物的投映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被各种因素干扰改变。 唯独让他意外的,便是为何现世依凭都没有了,这处内景竟然还能存在。… 以及,草丹在这其中到底起了怎样的用处,单是架连两地的桥梁?恐怕不止。 陈屿沉下思绪,继续前行。不多时来到边缘,这里没有四色霞雾,没有霞光海弥漫,只剩远处无数代表紊乱的如蛇如绳的红线。 好似绦虫抽搐,疯狂涌动交织。 视线落在边角近前,当初他曾放了一只元神分身,后来为了重炼元神躯而放弃操控,任凭其沦落再次。 如今再寻觅,早已消散无踪,不知是被红线同化吃去,还是消散耗尽。 他想了想,望着面前的猩红海洋。 法力放出,一道金光在身侧空中悄然凝形并爆裂张开,劈开四野,化作长刀利刃直插在红线汪洋内。 无声中,数十丈大小的空隙被斩开。 造化法力坚韧无匹,不止劈碎了外围数百上千根未知红线,更躁动力量,渗透入滑腻空隙内再膨胀爆开,使得身前出现一口巨大的空洞。 幽然深邃。 举目望去,尽是红色,厚重的烟气缭绕其中,不过色泽比之红线要鲜亮,远不如那般暗沉。 这样看去倒是少了几分压抑诡异。 哗啦啦!不过数息,海量的红线一条条汇聚,宛若浊浪排空,起伏间澎湃,将空洞吞没不见。 “同化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时,自己还在为如何养练元神苦恼,不似如今,法力浑厚不说,质地更是数十倍于当初。 那时候转瞬便被吞吃的精神,在眼下就显得势弱许多。 至少这些红线的层次逊色于他的造化法力,可以被有效抵御。 君不见即便破碎燃尽了力量,残余的少许法力仍然在红线浪潮翻腾中忽闪忽亮若隐若现。 直到半刻钟后才因后继无力而消弥。 不过陈屿沉吟片刻,止步于此,没有贸然闯入其中,他有想法,准备回去制作一些小玩意儿,真身不入其中,化身分身又显得不足,毕竟一方不知根底,体量差太多,没有小源的话走不了多远。 他需要做些东西充当补药,届时探索这片红线海洋能够用得上。 不止此地,真若制作成功,将来在天外天、星空宇宙等地都可派上用场。 这些地方一个赛一个的广阔无垠,且充满了未知,哪怕有着小源源源不断补充法力,兼之存有复苏手段,但陈屿亦不敢马虎大意,谁也说不清天外天内有何等奇诡之地、宇宙深空又会遇见什么。 且离开了母星,自己的种种手段还能起到多少作用?会否被削弱压制?陈屿对此不敢保证。只能出发前尽量准备充足。 …… 翠色的草叶张开,几滴幽绿灵液贴在叶尖,迎向光亮,抒发勃勃生机。 草丹被陈屿二次灵机培育,他怀疑这种灵植再发育后,也许能勾连新的奇特内景地,将蔓延更深层去,虽然暂且不知其中原理,不过这种直觉始终存在。… 同时也留下一部分,陈屿开始炼丹。 不再局限已有的丹丸,东拼西凑,借着自己远超常人想象的思维能力,以及万法铜镜推导演算之能,不断剖析药理,总结药性,划分种类将之系统化的同时,也在尝试组合出新品种灵丹。 结果马马虎虎。 他用了一天将所有灵植的药性药理收集分析,又用了三天分门别类,依照相近相斥的不同表现,结合山下人世的黄岐之术,以及脑海中从天下诸派、皇城中复刻而来的无数药经道书,划分数十小类。 再是三日,陈屿提案、铜镜演算,然后开炉炼丹。 匆匆十日过去,除了青胧山一片片被摘得只剩寸长幼苗的灵田外,堆积身前的废料一山又一山。 出品不多,可凝结水露的凝水丹、生造冰雪的凝冰丹、肥沃土壤的厚土丹、松软大地的震地丹、治愈内伤的愈伤丹、洗涤人心念头的青灵丹等等。 大多可用,又于他无用。 好比从云灵芝上炼出的凝冰丹,效果微弱,至多当做夏日炎炎时的佐料,而他偏生寒暑不侵,自然鸡肋。 “倒是多了些种田耕地的辅助丹药。” 堂堂灵丹,被陈屿炼成了耕植用,也算是顺和本心。 其中真正让他稍稍注意且满意的,大抵只有用青瓜为主药炼制的青灵丹,以及生发果为主药的生机丹。 前者非内服,而是一种外用丹,可蘸水软化后外敷,也可放于香囊、房檐等地用以清退邪妄、洗净人念。 与山下药铺贩卖的樟香丸类似,不过药效更出色。 陈屿在里面加了些灵石粉末,挥发后会释放有益人体的灵气,哪怕不去主动吸收,也能健体养身。 他打算给刘师伯带一些,老人家年岁大了,体虚气弱,意念混杂,这些青灵丹能让对方舒缓心畅一些。 至于生机丹,这枚丹药就是实实在在的灵丹,灵气含量不低,若有初入精神领域的修士看去,或许会简单其上一轮灿烂炽热的宝光。 那是灵性所化,或者说药力已经浓郁到非常,几近凝为实态。 生机丹被他改造,剔除了生发果过度消耗潜力、造成气血颓败的副作用,同时添了些小疗效,大概可以让天生侏儒之人也能长高,让天残地缺者,亦能完手玩脚重获新生。 当然,这只针对天生者,若后天所成的话,早已亏败了潜力的他们即便服用此丹也发挥不了多少效果。 对此陈屿同样无奈,本意上是为隐居海州的钱玄钟所炼,希望这位少有的与自己相熟、遭逢大难的剑客重拾当初,但推演出的丹丸效用缺陷,如今还差一些。 大半月下来,秋日到了尾巴上,他也从繁复的炼丹中收拾心情,再次感叹还是灵植太少,若有更多灵药,药性药理自可提供更多反应的途经。 “看样子,青胧山那边得上些心了。” 而在灵植之外,陈屿此刻才恍然自己遗漏了另外一些东西。 药性,可不止灵植有。 他记得灵石、灵土,炼丹时就用了上去,有时有奇效,有时平平常常,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而在这些之外,还有灵鱼灵虾,血肉灵物同样可炼药! “嗯,直接炼药太浪费,灵性生灵可不多,三巨头舍不得,墨灵鮍都吃的少。” 他挑挑拣拣,觉得还是先从灵性生灵们身上的‘外物’开始利用比较好。 比如黑鱼褪下的鳞、鸡兄掉落的乌色长羽,以及,馋嘴鹿的毛。 放开了思路,陈屿顿觉还有不少玩意儿可以入炉,参与灵丹的推演炼制。 第二十六章 变化(单) 九月寒风一度,又是岁末迎冬时。 「下山半年了啊。」 瓦房外,尹文念抚须远望,道人相比去岁面容苍老了些,不过打理得依旧整齐妥当,唯独衣衫漂洗多了显得泛白。 从真武山走下,行于人世间,追寻飘渺不可知的仙家福地,到头来半点成就也无,可叹可叹。 「道长,天寒了,将入屋里歇息暖和会儿吧。」 一男一女走出,笑着端了热汤到老道跟前。 「两位居士有心了。」 看着缩在夫妇二人腿后的萝卜头,老道散去无奈愁绪,笑呵呵慈蔼地揉了揉小童子的脑袋。 喝着汤汁,寡淡无味,却驱散了阵阵冷风吹拂的寒意。 人世凄寒,难能世人还抱有善念。 凄冷的风从东吹到西,从南刮到北。 于启猛同样在路上,他再次启程,将山林里的这一处标记在皮卷上,勾勒文字书写,以免遗忘。 此地有隐秘,他如是想,在林中尝试了吐纳,效果非凡,比之外界它处好了倍许,模糊中一丝灵觉触动,于启猛步入其中时莫名有种亲近,心神都仿佛被吹去尘埃变得淡泊宁静了些。 但不知根底,不晓缘由。老道士接踵吐息,脚踏天罡地煞、行道门五行阵,又呼喝请神诸般法,却统统无用。 其实也有预料,若依着当初元阳峰上众人的猜测,以及玄诚道友的推断,前贤留下的道门诸法哪怕真实不虚,也或许属于古法一类,不适于当今。 眼下无用,自属当然。 「老树尚能换新芽,古法未必不能脱胎换骨重燃于世。」 离开元阳峰,众人各自散去,之后尹文念曾与于启猛通信,述说在真武山与诸多真修真人的论道,意见与他们当时所探讨的相差仿佛,都认为新法潜力颇大,依托古法而成,或能弘扬百世。 只可惜后来人世沉浮动荡,西边的宋义云与朝廷对垒,打得火热,各地也都嘈杂一片,野心勃勃者辈出。 山匪横行、驿站荒废、官道断绝,通信便一日少过一日,到了最后,月余都不能得见。 再往后,于启猛将道僮们安置在正元观,下山寻道,自此再无联系。 「也不知玄诚道友如今有无精进,想必已洞悉六气之变,乘风会有时……」 于启猛精神矍铄,一步跨出,浑身气力激发,沾染的草叶纷纷脱落。 两个多月的参悟,即便仍然不清楚林地中到底有什么,天地之气格外浓郁的环境依旧让老道士得了不小好处,单单体内各处穴窍的养练便提了许多进度。 此刻丝丝缕缕的内气积攒在数十枚穴窍内,只等他进一步冲开关节大窍,便可汇通一体。 养体、定窍……于启猛在这条无所借鉴的新路上,借助意外发现的「宝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实际上,大窍的锁定已经完成,当初从《玉华洞庭妙录》《经络脉生图》《万符龙壤法》等经书中汲取精华,再由元阳山一遭经历,结合道人张世观天地之气的法门,他自创出一门定窍和鸣的功诀。 化外御内,交炼内气。 这本《玉华洞庭真解》习练至今,修改完善了不少地方,与此同时于启猛对穴窍的掌握也在水涨船高。 如今,除去四千小窍,以及岐黄之术多有记载的二十余处人体关节大窍外,他通过这本功诀与运行体内的内气,又锁定了常人不知的五处大窍。 拢合近三十枚。 老道士琢磨至今,对这些穴位称得上熟悉,想要如其它小窍一般冲开,并无难度。 但于启猛走得很稳,日三省,时时检视自身,预测 冲开大窍的后果与应对,哪怕在同道看来显得蹉跎了时光,老道却甘之如饴。 他很喜欢这种积累的感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此时走得慢些,以后才能走得更高。 出了密林,越过瑶山,于启猛继续向西北去,风餐露宿不足道,半月后,来到了昌州。 「人心散乱,祸将至矣!」 素有西北明珠之称的昌州,眼下却是荒芜景象,人烟稀少,尽皆干柴似的,面黄肌瘦。 原本他就不对宋义云这个屠夫抱有多少期待,结果显而易见,治地理民之能确如所料。 于启猛路途中打听,得知西北自去岁以来数次行征伐之事,与此同时开始施以重税,宋屠夫美其名曰光复天下、匹夫有责,实则大肆敛财,剥削民脂民膏。上行下效,底下的部将更是巧立名目,各种花招频出,百姓苦不堪言。 「前年大旱,府衙多了赈济钱,灾民无所依,流离失所,银钱却被官老爷吃得满嘴流油……」 「今年蝗灾,又多了个治蝗钱……」 「还有养廉银、官仓钱、将军钱……」 原本做着小买卖的行人告诉老道,家中本有妻与子,家资殷实,然而如今妻离子散,双亲病逝,自家也形销骨立命不久矣,呜呼哀叹,生了死志。 于启猛面色沉重,无它法,只得暗中搬运内气,尝试调息对方如漏斗似流逝生命活力的躯壳。 勉力将那风中残烛样的命火维持。 老道尽力宽慰道,语气和缓:「万物在观,辛难所在则行观,可常知。居士遭逢不幸实为人哀怜,然风雨有度,否极泰来,且保全性命于乱世,承亲族之谊。」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过到底对方最后会如何,留下一袋干粮、一角银钱的老道也不知,他上路向前,越过城池与官寨,朝着瑶山深处而去。 内气壮大,道行日益精深,若有若无的灵觉再次发挥作用,比起尹文念那等纯碰运气的办法,曾被「仙人入梦」的于启猛无疑对天地灵性有更敏锐的感知,故而有所倚仗,能在茫茫人世间有方向的去找寻灵性丰沛的节点。 只是老道并不知道这些节点的本来面目,也无从探查更深处的隐秘,事到如今的他,能做的也仅有发现、记录,顺带在泉眼附近吐纳修行一番。 …… 于启猛离开昌州的那一日,宋义云带着众将到来,麾下精兵五万,尽数秣兵历马,旌旗飘扬漫天。 次日,西北反贼宋义云突袭征西大元帅部旅,自七月时因秋收暂缓,才三月不到光景,双方再度拉开新一轮战事。 只是这次,宋义云显然有备而来。 不久后,一条消息传入征西大营。 南部防线破了! 靠近峡州、宜宁一带的数个关口,竟在短短两日内,被一支从白州而出、横渡金江的偏师兵马奇袭。 对方借道涪州,从本应是大梁当地将领驻扎的区域冲出,出其不意下,贯穿了整个南线。 哗啦!桌上木椟军令悉数被拨开,砸落在地。 「反贼!」 「都是反贼!!」 征西将军目眦欲裂,双眼彤红,一派咬牙切齿模样仿若要择人而噬。 「五营人马、六处关寨!」 「三万人!三万!」 他咆哮,铖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剑,恶狠狠对准了案桌下的所有人。 「就是三万头猪!放在金江一线,抓也要抓个十日都抓不完!」 「呵呵呵……披坚执锐、粮草丰盈的三万人,两天就没了?」 「废物!」 铛!长剑劈在桌上,留下深 深痕迹。 帐下,众将噤若寒蝉,不敢承其风雷般的盛怒。 不过隐蔽处,也有几位偏将与文士悄然对视,嘴角微扬。 第二十七章 神通 「东进阻碍已拔除!」 「一马平川,往后再无拦路石。」 「西北屠夫起势矣!」 …… 「家主,峡州传来急报,宋义云麾下分兵两路,过金江。」 「猛虎据江,势不可挡,且待老夫提些拜礼去接触,对了,从待字闺中的偏房小姐里寻几位,一同前去,真成了,这可是泼天富贵……」 …… 「锦州危矣!广策兄,可有良策?」 「如之奈何?屠夫之志世人皆知,如今闯过征西大军,纵观天下诸家势力,再无一合之敌,锦州无处可逃,何去何从为兄也不知。」 「奉台贤弟,为今之计大抵只有固城守民,备好金银钱粮,若时局不利,或奉上屠夫以乞降苟,全州府数十万户百姓。」 …… 「众卿家,南边儿传来军报,言称那西北虎夫成了气候,过江破城。」 「如何,可要再进军?且议一议罢!」 「微臣禀奏,此人乃野心勃勃者,今朝破了十几万人封锁,必将席卷南方,大齐未必不能……」 「启奏陛下,臣认为应更慎重些,可先行兵小股南往派遣,探查情形……」 …… 十几日间,宋屠夫策反敌方将领并打穿防线的消息传遍南北,一时间有人拍手叫好,觉得龙蛇起陆将有王者登位,收复天下。也有人呜呼哀叹,喝骂屠夫不择手段,以军卒家眷威胁,实为不义。 更多人则意识到,伴随这一支盘踞在中原与西北之间的十几万撑着大梁旗帜的人马崩溃败北,征西大将军将大梁最后一口气葬送,算是真正亡了。 无论名义还是事实,再无中兴可能。 山下风云变幻,山上依旧故我。 青台山,陈屿施展术法,灵光闪动翩翩,身形幻灭,宛若灵蝶飞舞,又多出一分飘渺,好似下一刻就要飘然遁远。 「总算成功了。」 术法运转半刻,他停下动作,一口白息在口鼻萦绕,徐徐平复。 陈屿面带喜色,融法于身,从今日起算是真个被用得登峰造极! 挥手随意拨弄,青紫光色穿梭,掌指若隐若现,竟看不真切,宛若没入虚空。 没有灵文,没有节点构筑,仅仅这么一拍,他食指轻点,下一瞬一口数尺宽的灵光迸发,激烈莹白雷霆,灿烂凶猛。 融法于身,不局限于术法、灵文,甚至阵法亦能有所体现。 万千玄妙只在念动间。 不过虽然搭起了架子,陈屿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欲要将灵文、术法与法力融汇一体,越过那些繁琐步骤,但过程却非一蹴而就。 造化成就,渡天雷、浇筑法身,直到眼下才真正做到。 一体蕴万法,不知不觉中,法象绽放蒙蒙清辉,自星宇归来后数月里始终涓涓细流的反馈再次高涨。 几个刹那就涨幅近一成,百息后才堪堪平息。 恢复以往舒缓节奏。 「法象,万法之象,万象之法。」 统天地变化,蕴奥妙无常。 陈屿如今已知晓当初意外缔造的到底是何等机缘,这非常人可想象,却在灵机作用下出现。 他抽丝剥茧去感悟体会,不再停滞门槛外,真正迈出了参悟法象的第一步。 随着越发深入,他所获得的反哺就越来越多。术法是法、灵文是法,花鸟草木是象,灵植灵药亦是象,更有天外、深层等,宇宙星空无垠。 认知是法、明了其象,法象光轮充盈完善,修为道行与心境见识自然而然就水涨船高。 他能这么早将融法于身这一造化境界标志的手段练至圆满,化术阵作神通,便有其中道理,想来陈屿若是一直在凡尘耗时耗力,未曾仰望头顶星宇,恐怕这一日还要推后许多。 半年?一年?还是三五载? 陈屿不知,最近需要分精力的事物太多,炼丹炼器、探索各界、为遨游星宇做准备,甚至不久前还分神片缕,幻化身外神,跟在离开的于启猛身后观察了几日。 将其熔炼内气的法子揣摩清晰,自个儿也尝试,近日来才暂放一旁。 如此之下,术法想要练至神通一层不知还要多久。 当然,几年光景在陈屿眼中其实也算不得耽搁,只是想要去宇宙星空中走走看看的话,能快些做到自然最好。 「此后便无需再一个个去构筑节点编织术法了。」 他心神波动极快,往往刹那不到就可以法力施展出来,灵文不外显,繁复的节点网络也不再考虑。 当然这并不意味陈屿在灵文方面的研究会停下脚步,灵文的出现,带来了迥异于寻常范围的超凡之力,关乎灵性与自然规则的交互,这方面的深入对法象解构现世有大用。 术法亦如是,至今灵文还在源源不断被万法铜镜推演算出,不知何时就会遇见匹配的结构,结合下的新术法,同样能为法象、为他的法身完善提供助力。 「不过倾向将有不同。」 往后,术法层面陈屿或将注重对灵性的反应,如能够激发、活化、破坏的法术等,另外也有对现世的基础交互,譬如重力磁力、五行、微观等。 他始终记在心,术法是工具,辅助其认知世界的工具,这片世界很宏大,很复杂,术法不会在此刻被抛弃。 山上,陈屿融法于身既已圆满,便想去灵性之壁上试一试,看看化作本能的神通能否与之前的术法相媲美。 理论上,神通与术法表现无不同,除了前者不需灵文构筑激发,随心念而动。 威能相近,甚至由于直接由法力爆发而出,代表全身意念的统合一致的一击更会让威能有所增长。 至于是不是,还需要验证,方才穿花蝴蝶似的表演仅仅是乘风化虹的变种,这也是神通的一面,不再拘束术法形态,可随心所欲变幻施展。 只要凝成,便意味着对这道神通已经熟悉非常,如臂指使。 青台山上,灵气长久滞留,灵性丰沛惊人,芳草萋萋、落英缤纷,此间冬日将近,却仍旧一派好春光。 呼的一下,常青草摇晃,人已远去天际,不见踪影。 一路飞驰,灵性之壁下,他并未全力施为,而是时不时打量四周,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 「空中的灵性丰厚了些。」 他眼中不惊讶,大半年来三界井一刻不停梳理着大地上的灵性,植被渐渐茂盛起来,生灵皆受益,若非战争动荡,兴许今岁的收成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一千丈、两千丈…… 现世的灵性在增多,三界井与监仙大阵的出现如今因修士的稀缺尚未体现真正的用处,但已经渗透至世界方方面面,让其偏离原本轨迹。 直到两千丈八百丈,陈屿感受了下周围弥漫云天的灵性,面孔稍稍流露惊讶。 这等高度的灵性,竟已经与之前一千丈左右无疑。 换言之,天地灵性升腾了倍许! 他紧接着来到三千丈处,然后就发现原本紧紧箍在天空中的壁垒……上移了! 神色一正,这变化在陈屿事前预料的多个可能中,但真正出现却仍旧让他有些吃惊,灵性之壁果真可以因外力变动。 他以法力测量,确认升高了五十丈左右,且 这片区域内的灵性不比当初两千丈位置底,但更多灵性升上壁垒,便被驱散剥离,挥发不见。 灵性之壁还在升高,依照如今的速度来看,只要三界井一直存在,或许会不断上涨,四千丈?五千丈?还是没有极限? 「依照原本推测,灵性壁垒的成因与地磁有关,或者说与大地、深层世界有着紧密联系。」 如今这种变化,是否意味着他可以借由其中,找到利用甚至破解的办法。 要知道绝灵之地的影响并非对陈屿毫无作用,他靠着强大的境界与掌控才承受下来,一处星辰便有这般力量,宇宙中说不得还有比它更强大的绝灵之地。 陈屿沉下心思,将这点记下,留待之后回来时再深究。 若能找寻到一二要点,以后应对起来也能轻松些。 至于宇宙星空内是否有灵性,陈屿对此很乐观,灵性说到底与生灵有关,星空太大,存在生命,以及曾经存在生命的星辰必然不少,只是不知其中灵性又还残余多少。 绝灵之地终究只在天高极尽处,对地上而言并无多少影响。 看了会儿, 他跃了过去,一股熟悉的斥力从体内散发出,鼓荡着,似要将法力撕碎。 陈屿神色平静,法力一震,一切动荡都被压制,法身的精进与数次出入让他在面对绝灵之地时更显从容。 高度不断上升,云天雾海被抛落在脚下,骄阳从金光灿灿变得微微红润,仿佛褪去了薄纱朦胧,彰显出真实一般。 头顶,漆黑深邃的世界渐渐涌来。 飞驰数百上千里,陈屿不感吃力,尚且有闲心捕捉高天之上一些云霞,五光十色远比下方绚烂。 他展望天海,有些畅想,这地方灵性绝迹,倒是可惜了如此风光和广袤无边的空间,无法种田。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真要的话也不是不能,陈屿大可洞穿虚空,从深层世界中引流一部分灵性,或者直接以灵液灵土覆盖大片区域,自然能让植株生长。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可以在绝灵之地开辟出一方保持灵性不散的地域。 不是做不到,陈屿考虑了番,觉得以后有闲暇倒不是不能弄几个,飘在极高的天空上,甚至半隐在虚空中。 用处不大,观赏大于实效。他如是想到,青胧山在手,几处类似浮空田的存在已经无法让他迫不及待去打造,故而并未立即动手。 有空就弄,权当打发时间,兼之还能点缀夜空,至于到底何时有空,这个就不清楚了。 陈屿收敛心绪,来到星辰边缘。 辐射开始剧烈,变得紊乱、多样,他之前收集过不少数据,现如今已能作出应对办法。 只见无形的辐射覆盖而来,一股灵光在法衣上凝聚,重重叠叠宛若山峦,又有流水淙淙,好似实物,发出汩汩水声。 山作甲、川作线。 那山重峦叠嶂,散发浑厚意韵,坚无可摧。那水浅薄透彻,却蕴有妙用,丝丝缕缕的斑斓在水中荡漾,每每流淌,都借着山川厚重之意将一些外物侵染洗涤。 重山炼水神通。 这算是陈屿在融法于身圆满后第一个自行琢磨的神通,不比其它还能依托早前熟练程度已然很高的术法作为依托,这道神通完全由他灵光涌现中打磨而出。 到了造化境,神通术法已经较为容易去参悟,加上他对灵文足够深的理解,让各种神通信手拈来。 此刻,这道防御神通笼罩体表,与法衣结合,后者同样重炼——陈屿到最后也没等新的灵竹银毫成熟,思前想后毕竟只是一件法衣,融了也就融了。 新的法衣与模样别无二样,只是多 出一些细节上的差异。 由于重炼,法衣缩水了一大截,看起来薄如蝉翼,好在可以变幻,他本身也不惧寒暑。 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法衣上原有的阵纹术法被他洗炼一空,只剩数以百计的密密麻麻灵文镌刻其上。 虽无主动触发术阵的能力,但与法力配合,更能增幅神通。 陈屿借此,向前一步、两步。 一步百丈,几个刹那就置身在真正的宇宙环境中。 星辰的庇护彻底消失,大量辐射与宇宙粒子冲刷,好在重山炼水神通不差,法衣一如预料般绽放微光,将一切隔绝在体外数寸不得进。 见此,他不觉意外,事实上如今陈屿正在试着主动接触辐射与宇宙粒子,想要让法身演化出绝佳的抗性。 甚至为自己所用。 这事刚开了个头,等一段时间才能看见成果如何,虽说如此,但在万法铜镜中他已推演过结果,有七成八的几率成功。 一切就绪,陈屿心念一动,尝试起化作神通的乘风化虹术。 乘风化虹,三十二枚灵文组构,由浮空、游空、化虹、龟息等术法融合而成。 初时腾空百丈,日行不过千里,后来多次完善,速度提升不少,直到造化境界后可融身于灵,在配合此术,一个时辰便可从南到北,飞渡数千里! 而今,化作神通后,威力不减反增。 但见陈屿驭使法力,发挥融身于灵手段化作灵光,再以融法于身催使神通。 眨眼间,灵光飞遁。 一道青虹浅淡,却是已去到数里外! 第二十八章 谋划飞舟(单) 看着直到许久后才缓缓黯淡的青紫虹光,寂寥漆黑的宇宙中,这一抹光色格外耀眼夺目。 陈屿比照前后,往日与现今的速度差距后,他却是眉梢轻挑,心中计较着,果然,融身于灵在宇宙中的绝灵区域内施展存在一定限制,某种程度上,在星辰内可以借助漫天灵性从而大幅提升遁术的手段此刻微微哑火,反而成了阻碍。 在搭配化作神通的乘风化虹术时,他明显感觉到需得分出部分神思弥漫,驾驭法力映照出灵性环境,平日里这倒不算什么,轻而易举。但在瞬息数里数十里的极速情形下就显得格外牵扯精力。 如此一来,他倒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宇宙星空中遁术的改良,施展方式需要与星辰中作出改变。 与此同时其余术法神通也得一一在绝灵环境中作出修改,否则以后用起来,谈不上坏事,却也会掣肘一二。 陈屿缓步行走在星空中,他真正离开了星辰,张望片刻,挑了个好地方后再度施展神通,化作虹光! 这一次全力施为,足足飞了一刻钟。 奔出数千里! 此刻俯瞰,星辰蔚蓝,与记忆中上一世的母星颇为类似,无论大小还是那种瑰丽动人,都极为相近。 不过细看下,他目力穷极,宛若天光抚照,穿透云海、落下山川菏泽之上。 “陆与海大致成四六开。” 极北有冰川,掩盖一方大陆,极南同样,只是大小差了圈。 而在南北极以外,他还远望见六座大陆浮于海中,被辽阔汪洋包围。 很快,陈屿找到了齐梁之地,正是在一方最大的陆地上,位在东方,中央有屋脊般的高原山脉相隔,左右形状类似一头抬足的大象,‘象鼻’便是离着大陆千里外的一串岛链,有大有小,最大的在他此时眼中看去也不过芝麻粒一般。 六片大陆,南北东西各有一方,他重点看了看,自己还从未远跨重洋,去到这些陌生地域游历。 隐隐约约,似乎在灵性之壁以下望见了一丝人气,正是从东侧那块小一圈的大陆上传来。 再细看,果然不止他所在的齐梁大陆有人烟,除去南北极,其余三方大陆都有不弱灵性与人念升腾,虽然离得高了看不真切,不过他确认,这些地方也有人迹存在,有文明衍生发展。 心中升起好奇,想知道这些区域又会因地势地利繁衍如何的文化,以及是否有齐梁之地没有的全新植株,届时还可收获一批培育成灵植。想了想,陈屿打算之后可以去逛逛。 再回首,挑目望看星空。 月球迷蒙,远远挂在前方,半边被黑夜吞没,半边在太阳照射下散发出朦胧银色的光。 他倒没有尝试向月球行进,依照自己方才的计算,乘风化虹这门遁术演化神通后效果提升不俗,但想要飞跃数十万里之遥的星空,哪怕一刻不停全力飞行,少说也得十余日才能抵达。 陈屿不打算将精力全放在赶路上,如今有两个法子送自己上月球,要么继续改良遁术,无论是神通本身的完善、还是对外部绝灵区域的应对办法,都能进一步拔升速度。 第二个方法更简单直接,便是炼制一件代步工具,人有智慧,傻乎乎自己飞不可取,几百个时辰里别的都不做就激发神通、补充法力,这太枯燥。 相比下炼制器具代步,可预先设置航行要求,也能提前补足能源,省时省力。 造个飞舟? 陈屿认真思索,觉得可行,飞舟不求多大多精美,能立足、休憩就足够。 不过材料的取用还有待考量。横渡星空宇宙,坚固、灵敏都要兼顾,虽说地月之间的跨度无法与整片星宇相提并论,不过几十万里仍旧是不短的距离,一般材料胡乱熔炼一同恐怕承载不住长时间的法力轰鸣与激荡。 忽而,他思绪又发散,既已来到宇宙中,要不试着找一找,说不得就能找到一些在地上见不到的材料。 对宇宙知之甚少的陈屿对此抱有足够的期待,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回到地上,收集一些矿料金属。星辰中能炼器的事物多不胜数,之前熔炼三界井时用到的也只是极为常见的几种。 至于将这些普通矿料培育成灵性材料他不是没尝试过,但结果不如人意,自然灵性、法力、两种灵气、灵源灵石……能用上的都用了。 成品却参差不齐。 后来陈屿便没在这上面浪费资源,直到如今,灵土灵石足够多,一山的元灵根与萝卜种得满满当当,二次灵机培育后的两者效果不俗,浸澜许久的话连寻常枯木都能焕发新生。 万法铜镜与长性灯当初便是埋土里养出来的,他觉得或许是自己上次埋的时间太短暂,省了关键的灵机,才使得蜕变并未发生。 现在灵机很充足,由于境界的突破使得寻常灵植效用愈发平庸,故而近些时日鲜少动用灵机培育,积攒了一大片漂浮在意识海上,灿烂若星。 “回去就试。” 脑海中念头起伏,很快就将法舟的形态勾勒,除去一些关键部位,在强悍推算之下,这座飞舟渐渐变得清晰。 右掌摊开,一捧灵光化作白雾,在面前交织成飞舟模样,棱角分明,纹理煞是栩栩如生。 噗!法舟碎作星辉,他收起手来,眼下还要收罗材料,制作不成。倒是可以在最近将地上的普通矿料收集后,分出一部分练练手,累积经验。 免得之后真养出了灵性材料,又因熟练不足而失败。 “形态就这样,如梭,披挂金光银泽流转,倒也好看。” “阵纹得有,和法衣差不多,防护、固化、反击……抵御辐射、星空陨石。” 一边沉思,陈屿觉得练手的这一批就不用秘宝来做主料了,内景秘宝的数量有限,消耗在这种地方不值当。 之后,他又在这片区域晃荡了会儿才转身返回,期间见到几道流光,纤细,尝试捞取后发现是从外界飞来的小陨石。 个头不大,在坠入大气后更是熔成拇指大小,估计再飞一段距离将彻底烟消云散。 “也没什么不同。” 嘟囔着,掌指间把玩陨石,他洞悉内里,发现与地上的石料区分不多,至少对陈屿而言用处不大。 他回首眺望,这么看来自己是不是抱有太多期待了?果然,还是得亲自去附近的找一找才行。 第二十九章 培育灵材宝料(单) 从星宇回归,陈屿在山上安妥待了两月,直等到一岁末尾,就着雪风阵阵才再度出关。 他在青胧山中炼器,尝试制作飞舟。 成败参半,不过心得收获不菲,尤其控火之法与对炼材的属性参悟极多,对接下来真正的灵器飞舟炼制添加底气。 至于院中则与往常一般,静谧,烟火气袅袅,除去闲来晃动的馋嘴鹿外少有响动,而在他将黑鱼送去星湖后,缺了玩伴的小鹿来此也渐渐稀少,不再频繁。 好在黑鱼个头不大,道行不足,初时的蜕变仅在湖水中浸泡了十日不到就吮吸灵气充足,肚子涨得圆鼓鼓,一对儿鱼眼瘫直来,两腮还在吞吃湖中灵材,既有灵性灵气凝结的晶粒,铺陈湖底亮闪闪,也有一株株灵光饱满的灵植,外界众人求而不得的灵药在湖畔如杂草般繁芜生长。 黑鱼贪嘴,陈屿却不至于让其真个被撑死,于是又挑出了星湖,扔在现世院中的水缸里冷静消化。 呦!呦!偶有一次馋嘴鹿归来,重逢旧友,欢快地撂蹄子,在院子里撒欢。 他不再多看两者嬉戏胡闹,手掌探入虚空内,掏了掏,取出一并十余驾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玩意儿。 如梭、如船,亦有四方印玺模样,以及圆浑圆无棱角的,各般样式摆在眼前。 这些都是他在过去两月里炼制出的飞舟,瞧颜色,由于用了太多杂七杂八的素材去尝试,以至过于五花八门。 红橙黄绿一骨碌遛面前,仿佛打翻了染缸,光色撩人。 看着眼前这亮眼的一幕,陈屿不由得点头,旁的不说,至少卖相不差。 为自己的审美品味而认可,他倒是不在乎这些法舟的品质如何,毕竟只是一些寻常可见的材料堆砌,加之铭刻的灵文阵纹也都简陋,炼制手法更是东拼西凑还在摸索完善中,又何以有上等佳作。 左看右看,他随意抛飞一枚拳头大小的黑乎乎圆石款式,法力接触,只听叮铃一声响动,数十道纹理浮现在闪动金属光泽的球体表面。 转动、旋起旋灭,最终化作一朵莲花模样,深深烙印。 灵光激发,法力涌入。 “胃口不小。” 感受着圆球体表吞噬青紫法力的速度和力道,他不由感慨,这一点无疑是失败的,在预想中,自己的法舟可不是力大砖飞就能成,否则还炼制什么法舟,不如随便拿着灵材揉搓一通捏成块,徒具其形即可。 “吃得多,能激发的反而很少。” 说来说去,这枚法舟对法力的转化效率还成问题,这也是陈屿在炼制其它法舟时不断考虑去解决的。 眼前,圆润石头开始舒展,沿着灵纹错开,重组,最终形成一口宛若宝莲似的座驾。 既视感太强了。 摇头不语,陈屿倒是不觉其它,想要保证运行的平稳,这个形态确实符合他的需求。 莲花法舟,为的就是尝试研究对法力输出的平稳保持,功率恒定,除非自己主动去干涉,不会因外界因素而剧烈变化。 稳定、容易驾驭,这是他在炼制这件法舟时琢磨出的,也得到了实现,正是眼前的成品。 跃身在上,念头一动,但见莲花法驾转动,无数光华灿若琉璃,下一瞬便化流光若箭矢,笔直插入云霄! 良久,他慢悠悠返回,双手背负。身后跟着那恢复到球状的黑色法舟。 细看下,能瞧见上面一些裂纹,那是陈屿方才试着加大力量灌注,使得对方由阵法灵文艰难维持的平衡稳定被打破,不堪重负。 若非事前就在每一道法舟内铭刻了用以稳固的阵法,添加了记忆金属一般的物质在内,让其勉力复原,恐怕这会儿已经崩裂成碎片,随风散落一地。 “功率一般,稳定性中等,爆发速度较差,匀速行驶下内外有结构有异样,需要继续改善……” 陈屿自顾自落在地上,眉眼思虑,似有所思。他的最终目的可不是这些不堪用的‘玩耍之物’,横渡星宇的法舟,不求能睥睨星海,至少要在他休憩练功时能庇护代步——故而速度绝对不能慢,稳定性也不能差,该有的防护都不可少缺。 目光落在其余几件法舟上,形态确实多样,但都是自己在这几月里的试手炼制而出,尝试效果,虽有可取之处,缺陷却也同样不可忽视。 来到院子后,空荡荡,往日栽种的灵植悉数被移植入青胧山,此地药园如今只剩三三两两青菜种在边缘,几棵半大的青竹,舒展叶片在寒风中,浑然不惧。 他走到田土中央,一块高耸的土包。 陈屿挥手,法力柔和,不见其它动静出现,唯独大地震动开裂,露出内里。 由辟水术触类旁通后,辟土术的出现并不难,甚至结合了辟尘术后,对外物的辟除分割之效着实不差。 如此一类的术法如今有不少,比如定风、分火、引雷…… 林林总总七八种,都或多或少有自然交互的手段在内,于是被他揉杂一齐,化作在一道大术中去。 身成造化,灵光泉涌,思维强悍到非人的他没用多久就将之融会贯通,又在这两月的炼器空隙里习练参悟完全,与法身共鸣,铭记法象光轮之中。 化作了又一门神通。 “执掌五行的神通……” 一边拂袖吹散烟尘,陈屿自觉这道神通还远称不上,距离操使五行还有很远的距离,那是涉及世界本质的力量,如今的他还差了许多。 “不过风火水雷等外相倒是能灵活自如的驾驭。” 这算是一种不明就里的驭使,陈屿对此还算满意,神通在身,以后自有机会去深究钻研,等到明悟了灵文之道后,说不得天地自然都在心中。 掘了土丘,一堆埋藏在下的矿石被展露出来,散发出灵光,青红紫黑四色流转不定,显得非凡。 “果然,还是得下重药才行。” 单单这一片灵土自然无法在两个月里蕴养出如此多的灵材,真正让它们发生本质蜕变的,还是陈屿在数月前从意识海中敲下来的灵机。 前前后后足足十五粒! 才堪堪让原本普通寻常的矿材孕育独特,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陈屿见得这些灵光乍现的矿石,称得上宝料,蜕去凡俗,不同以往。作为之后法舟的炼制,想来能增添不少成功几率。 (本章完) 第三十章 衍生灵矿(单) 飞舟炼制的准备有条不紊,陈屿将备好的灵材进一步筛选,解析性质,期望调配出最合适的配比用料。 另一边,埋藏灵土投放灵机可以诱变出灵材这事已经得到确认,不过具体能诱变何等品质的灵材、每次需要耗费多少灵机,这些方面还需更精确的验证。 通过手中已有的一批蜕变出灵光的矿料,陈屿发现其中变化不一,虽同在一方土石下埋藏,但成品良莠不齐。 有的哪怕绽放了灵光,也依旧晦暗如初,只薄薄一缕飘忽在外,若有若无。而有的则完全改了模样,体态晶莹,质地剔透,闪动着耀眼夺目的宝光。 除了矿料种类的差异,他发现原矿与精炼后的材料间也有较大差距,而越精纯的矿物,在灵机诱变下的反应就越明显。 随手拿起一旁的铁块,方方正正在地下埋了几月,此刻缭绕着碧光。 摩挲片刻,再看另一截颜色泛红的金属料,那是他从铁矿中以青炎特意熔炼析出的,比手上这一枚早已经过工匠锤炼揉杂后的铁块蜕变得更彻底,光色灿烂。 陈屿收起矿料灵材,虽说成功培育出灵性材料,但数量太少,纵使意识海灵机积存了许多,也架不住一次次消耗,他估算了下,假若每次灵材培育都要同样数目的灵机投放,那么现有的灵机恐怕也只堪堪能炼制两驾飞舟罢了。 毕竟飞舟并非简单堆砌物料,熔炼的材料还需进一步精炼,数百上千斤材料到头来仅仅能炼个船架子。 这还是考虑到飞舟本身的不凡,加持法力后可大小如意,否则真要如实比照着炼制,十万、二十万斤都打不住! 哪怕这里面大部分都不要求是品质极佳的灵材,但蕴藏灵性、能支撑法力依旧是底线——而这,寻常矿料亦无法做到。 他现在正考虑,尝试让矿料自行向灵材蜕变,听着异想天开,实则并非没有可能。灵材的变化根植在于灵性的生发,关于这点陈屿颇有心得,依托灵土、灵机布置环境,加上一些阵法的引导,令堆积的矿石气机牵连、灵蕴自生。 若是不够,再投落两粒灵机,先将核心演化出来,再辐射周围——这法子当初在凝聚浮空田时用过,最后成功凝出数十方灵土。 用在矿料上想来可以尝试。 即便这类被动辐射浸染而成的灵材达不到灵机诱变后的上乘品质,却也能蕴养灵性,用在飞舟上填补庞大的用量缺口正合适不过。 想法很好,唯独如何开头让陈屿有些犯难,他清楚现世中旁的不多,仅脚下这片大地就埋藏了不知多少矿料。前期自己所需的几千几万斤矿料听着很多,但在这些面前便不算什么了。 他需要考虑的,是在何处实验灵材催生计划——或者说,灵矿衍生。 “灵机有数,用来培育一二灵材倒是不差,可真用在这许多数目的需求上,就显得力有未逮。” 故而他要养矿,通过灵机培育灵材的办法,琢磨灵材蕴养的方法,哪怕代价是衍生的灵矿品质低下,无法同手中这些极佳材料相提并论,陈屿也能接受。 品质的不足还可以慢慢精炼提升,缺口却是实实在在,如今的他对现世物质的解构尚未触及那等层面,即便造化法力也无法凭空具现自己不理解的事物。 陈屿思虑之后,决定将灵矿的试点落在青台山以西七百里的蟠云山脉。 他曾借道白岐山去过一次,那里林木茂盛,山势嶙峋陡峭,有深涧、有峡谷。 恰时栽种灵植,验证温度、环境等自然因素对灵植成长的影响,在白岐山上开辟了一方小一号的药田,采收后便未再管理看顾,任由荒废。 绕过白岐向西,便是蟠云,陈屿不愁那地方没有矿石,他无需冶炼,只在矿脉中开个眼,埋藏足够浓郁的灵石灵土,配合阵法浸染便可。 “不求多少,先将足以支撑飞舟炼制的灵矿演化出来。” 这其中还有各种问题,陈屿用去数日捋顺,一些实在解决不了的,便以次一等办法替代,总之十来日后整个想法大体成型,可以一试。 也不耽搁,收拾念头,这十几天里他将需要用到的灵石灵土早已备好,再从意识海中抠下几粒灵机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计划里用不了太多灵机,不比直接培育诱变灵材那样消耗颇多,灵矿的打造衍生他只要开个头就好,剩下的留给阵法与灵性,自然纠缠下矿石将缓慢蜕变。 一念至此,径直起身,拔云而起,空中轻鸣震荡间,身形化作青虹不见远天。 七百里,说远不远,足下神通迅疾如风,以如今的手段,不多时就到了跟前。 蟠云山势比不得昆仑、祁连等天下有数的山脉那般巍峨,却在西州一片颇有几分名头,这里已经深入烟瘴荒野,接天而起耸入天云,厚重雾气在高处,时不时翻腾鼓荡。 山脉连绵,再向西去已无人烟。 陈屿驾云而来,烟霞若隐若现飘忽身侧,在阳光下弥漫五色。 万物观运转,双目灿若金炉,青紫焰光照耀,光芒洞彻山石,数百丈坚石厚土若无物,一切内外诸景尽皆浮现心头。 法象反哺,境界一日高过一日,万物观这等一直常用的术法虽未化作神通,却有极深理解,亦与神通无异。 差的,不过是他将之融汇于法身这一步罢了。 陈屿动用万物观,右手脱袖,向着天上一抛,这次为了寻觅到何时的矿脉,还特意带了万法铜镜。 但见法力涌动,如涛涛江河灌注,铜镜激烈颤动,数息后,一轮金色大日浮然于天际,无尽光色洒落,浸透了地表、穿过岩层。 万法铜镜有着放大术法之效,一分法力足以打出三分效果,如此一来,万物观被用到极致,径直洞穿至万丈之下! 相对星辰,这不过微薄纤细如牛毛的一丝,但已是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的极深处,生灵亦难涉足,数十上百里的深度,已是生命的禁区。 陈屿驱动铜镜,光景流转,映照出地下的诸多事物,幻化在一侧,栩栩如生。 他照看左右,寻找,脚下亦不停,终于在蟠云山脉深处的一处山谷下,找到了一层矿料。 数量不多不少,镶嵌在岩层内,偏褐的色泽很是黯淡。 “铁矿么……” 找了一圈,其实还有集中其它的矿料被发现,不过要么数量太多,容易分散灵石灵土的精华,要么过于驳杂,各种伴生矿物交织,需要二次清理。 索性,他找到了这处,在更深位置还有一条粗壮的,相隔不过两百丈,大概上方浅层的是一条支脉,粗略估算,矿脉虽说是微小,料也接近十万斤。 “与其说是矿脉,不过是大树上突出的细小枝桠。” 倒是合适,他如是想到,否则就要动用术法,在矿脉深处分割,一来一去花费的功夫精力要多许多。 如今就很方便。只见陈屿动手,驭使五行的神通用出,土石在眼中顿时变得亲切、易于掌控。 一点灵光从掌中飘忽,奇景打开,小山似的灵石灵土一骨碌悉数倾倒,顺着流光一同没入地下。 法力凝结符文,包裹着一块最大的天然铁矿石,烙印其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灵矿的养成非一日一时,纵然有灵石灵土加持,少许灵机催化,如此大量的灵材想要生成,少说也得三五载。 当然,这是在现世中。 陈屿不打算一直等下去,在灵矿核心蕴养完成后,并且周围一定范围的矿料被渲染浸透、趋向蜕变的过程时,他将取出这批矿石,转而埋入青胧山。 奇景中的环境比现世好太多,能让灵矿的生成提前大半。 之所以不一开始就收拢矿石在奇景内培育,也是担心会出现变故。 青胧山还栽种着大量灵植,本就不大的区域若被糟蹋了,收尾是件麻烦事。 至少等验证了可行性后,他才会如此做,用以加速灵矿的生长。 这次若真的能成,那么往后再培育灵矿就简单得多,可以放心在奇景中以无数矿物去尝试。 …… 如是几日,陈屿时常去蟠云山脉,记录灵矿变化,确如他所想,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途中也出现了矿石干裂破碎、性质变化不如意,质地污染驳杂等,好在这些都有考虑到,现在手上的神通不多,但灵文足有数百,不知是否最近修行时有所倾向的缘故,一些崭新灵文确实可以用在养矿之事上,足以令矿脉变得稳定。 又半月过去,“种矿”之余,他未放下对星空的探索,飞舟又炼了三五座,之前的优点被保留,种种奇思妙想每日都在浮现脑海,被他用在飞舟上,从各地收拢来的一座座普通矿石原本堆积如山,现如今也耗得七七八八。 如此玩耍的心态下,成品可谓是一言难尽,好在炼器手艺一路见涨,还算有所收获。 十二月,一岁将尽,天日变得昏淡。 冬风吹拂,冷冽刺骨。 他正把玩手中巴掌大布袋,上面描刻金色纹理,丝丝条条,宛若活物般游动。 解开褐色绳索打开来,哗啦啦!大量矿物与水晶落了出来。 足足万余斤! 将锦袋翻了翻,确认没有遗漏后收在腰际。这看似令人啧啧称奇的一幕,却非话本故事里的纳须弥于芥子,亦不是道门传说中的掌中福地。 却是他通过[定景囊采术]以及参悟精髓的变化之道,辅以大小如意之念,才打造而出。本质上便是将矿石压缩,在布袋内变化结构、临时构筑出一片类似奇景的法力空间。 当然,那布袋也非常物,乃半斤银毫炼制而成,不然承载不住法力依托,无法扛起万斤矿料。 大小个头变了,然实际重量却未削减多少,毕竟不是真个纳盖无量,只是看起来神奇罢了。 陈屿打造这只布袋,也是考虑到奇景大小有限,往后一些不方便放置的,大可以先用[储物袋]装着。 至于万斤重量,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试手(单) 储物袋制作简单,唯一需要考虑的是银毫的数量,他摸索推算了几次,才找到最合适的度,过犹不及,银毫用的多了反而不美,容易让法力反应变得过快,带出许多褶皱,缩短使用寿命。 陈屿手上如今还有一斤银毫,银灿灿堆在青胧山中的宝库内——那三口石洞如今扩建了不少,将大半山腰占据。 [书][药][宝],三洞并列,用以存放过往摘采的诸多灵物,以及收罗编纂的书册经文。 陈屿这头将矿料抖落出来,法力承载作浮云,托举在院中的鼎炉内,青炎熊熊蔓延舔舐,上方更有两只厚重光锤,不时砸落,将之迅速洗炼熔解。 炼制飞舟需要一定技艺,他凭着数月来多次以寻常矿物试手,积累颇多,这一次如同检验,除去灵材外,能用上的手段尽数用上。 两刻钟后,一团浓稠彤红的软膏从炉鼎中飞出,他不慌不忙,一道道印记接连打出,青紫法力澎湃在身侧,许久未用的洗剑术此刻动用,不断压缩洗炼,拔升品质,同时助其内里的灵光进一步成长。 原本的洗剑术只有六枚灵文,眼下则被他完善到了十一枚,从新发现的灵文中摘取重铸,这门术法的效果略有强化。 此刻,足足六十余发洗剑术抛飞,灵文一阵阵如同浪涛此起彼伏,法力流转掌指之间,陈屿目光不变,注视眼前那一团纯粹的矿物精华。 直等到温度冷却少许,彤红若岩浆似的表面开始黯淡并凝固,他再次出手,造化法力圈在外围,化作一端尖锐,直直插入其中,另一端则收缩拉紧,开始搅动。 青炎再度升腾,徐徐燃烧。 又是半刻钟过去,陈屿停下洗剑术的施展,毕竟不是灵材,这团由普通矿物炼成的精华至多承受百道术法,再多无用。 若是他熔炼之前就将所有矿石分别洗炼一次的话,此时也许只十几发下去就不再会有提升。 念头转动,陈屿按部就班,依照之前的经验他知晓接下来应该塑形,然后飞舟便功成大半。 不过几十次的操练到底没有白费,他心头有些灵感,也清楚此刻应该做什么才能炼出品质更佳的飞舟。 于是没有停下,继续熔炼,且拿出身侧一直堆放的另外几种矿料。 在先前炼制中他发现这些矿料若是与其余矿物错开,后一步炼入,效果更好。 不止如此,陈屿将往前十余次的积累下的经验悉数用上,从熔炼到洗炼、从火功到时机,以及矿料配比、矿物数量,甚至之后需要临摹刻画的符文、阵法等都在心中有了清晰计划。 渐渐的,眼前半凝固的软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八面棱晶。 嘶嘶!最后一角纹理填满,璀璨光色大放,深邃的印痕拓印虚空,仿佛要将天空割裂开。动静不小,陈屿拂袖扬起一股风力,一切异象吹散开,又复归朴实,棱晶平静悬浮在炉鼎上,散发出些许热气。 “成了!” 将棱晶拿下,抛飞,一艘三丈长的银色飞梭出现,中空粗大,两端细尖,表面光滑无印记,浑然天成。 陈屿看去,目中闪动喜色,却不是针对这件飞梭,在他的视野中,看似完美的飞梭其实离着自己期望的还差许多,宝光黯淡,视野内飞梭各部依旧还能瞧见一丝不协调。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炼制失败,恰恰相反,这些都是小问题,眼前飞舟的品质比预期中还要好上一成。 他掂量着,几丈长大小,却如鸿毛轻盈,灌注法力在其中,感受到反馈而来的力量,面上喜意更甚。 一息、百息……力道悄然加大,又足足半刻后,期间数次提高法力灌输,直到飞舟传递出不堪重负的信号才停下。 陈屿拍了拍手,很是满意。 “普通材料炼能制成这样,已经是极致的品质,若要求放低一些,未尝不能驾驭飞天,遨游天宇。” 把玩了少许,陈屿将飞舟复原为棱晶模样,收在奇景中去。 经过检验,自己积累的经验确有用武之处,能将普通矿物炼成这等地步,换作灵材在手,想来品质只会更高! 呼!他长出口气,炼制飞舟的事基本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等待灵矿成型。 “这么看来,若是再炼入一件秘宝到其中的话,未必不能成就新的灵器……” 要不要? 他没有犹豫太久,心念电转,作出了决定。炼!不过得先用灵材打个先手,真成了才能拿秘宝来入炉鼎。 毕竟秘宝数量着实不多,比灵机都稀缺,现世中都有数,被陈屿数次下山收罗大半,要想再凝聚,不知还要多久时光。 …… 铛铛铛! “走水了!玉香坊走水了!” “怎个突然火势这么大?” “从东巷烧起来的,估计是柴房被点着了,一发不可控。” “救火啊!” 人声嘈杂,城内一角,乌泱泱人群挤弄,乱作一团。 少顷,火势消弥,漆黑的烟尘升起在楼栋间,原本雕楼画栋、亭台水榭的美轮美奂,此刻只剩满地残渣、焦痕到处,好一片狼藉。 夸夸夸!提带兵甲的衙役小跑来,拢共二十人,当首者面容富态,留着两撇柳叶眉,颔下捻着寸长公羊须,掌压长刀在腰侧,目光冷冽。 “玉香坊管事何在?!” 呼喝一声,中气十足,震动在夜色下响彻,其间怒意直让围观众人都不禁腿肚发抖。 目光幽幽,瞥过玉香坊旁侧的一栋庭院,见其无事,心中松了口气。 “廖……廖爷!在这,老朽在这。” 人群分开,一半百老翁在下人搀扶下缓缓来到衙役们跟前。 只见老人满面惶恐,额头豆大汗珠滚滚落下。也不多说,先在怀中掏了掏,取出一只朴素钱袋。 鼓囊囊塞在对方手中,看得公羊须不做声色收下银钱,老人这才一脸赔笑地说到:“底下人惧寒,贪了伙房灶火,一时不慎惹了天大祸事,惊扰廖爷和各位官差了,这些算是辛苦钱,后续等老朽收拾了玉香坊,还有赔礼。” “哼!我等不过衙差,跑跑腿便也还算罢了,近些日子城中有贵人,若惊扰了对方,磕着碰着……莫说这几十两,便是胡老丘你背后的那位都担待不起!” “是是是,廖爷教训的对,小老儿这就回去把那几个不省心的赶去别地。” 老翁低眉顺眼,连连应是。 警告了句,见得对方知趣,又掂量了下怀中钱袋重量,公羊须勾起嘴角,散去眼中戾气。 “行了,这几日记得,安分些,让底下人注意,莫要再出此类事了。” 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去。 身后,老翁看着衙役们离开,面孔上一副哀叹肉疼模样,又瞧向一派调败的玉香坊,掩面叹气连连。 只是细看去,若有若无,又好似一丝笑意隐现。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分身有术 尹文念一大早起来,就听得几个店小二聚在楼阁转角窃窃私语,议论昨日城中的大火。 当时老道入睡正酣,只模糊应到一阵嘈杂,并不清晰,如今听来才晓得是城里的玉香坊发生火情,往日靡靡香醉的亭台楼阁一夜间化作泡影,垮塌大半。 “那些衙役去得急嘞,好几个瞅着衣服都是乱的,看模样估计是被从床榻上刚拽起来。” “能不急嘛,玉香坊边上可有不少达官显贵,县老爷还有几栋宅院也在那一带立着,这要烧了,周扒皮不得将廖长祖的皮给扒下来?” “嘿嘿,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廖长祖昨夜那个紧张劲儿哦,你们是没瞧见,火势刚起的时候脸皮都刷白了!” 几人交头接耳,无个正行地倚靠在木栏上,戏谑着县衙里的老爷们。 以往作威作福,现在逮着机会自然难免一通嘲弄。 尹文念不做声色,也未去掺和,老道士早早收拾了东西,就接着去补买了些吃食和日用,然后就要离开,继续上路。 不料被一队人拦下。 当头的正是昨日处理火情的公羊须廖长祖,只见对方笑呵呵上前,人模狗样学道门礼仪打了个稽首。 “高道有礼了,在下廖长祖,素问真武大名,心生仰慕,今奉县主之名特来相邀一聚,论道讲法。” 一个经营官场的县主,一个四野游方道士,两者间能有什么好讲的。再者贫道讲了真法,你们县主还能听懂不成?尹文念皱眉,不过面上还是开口应下。 虽不清楚来由,但想不到对方会跟他有什么仇怨。昨日入城已照看过身份文书一类事物,足以证明自己正经出身,不是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尹文念不着痕迹环顾,一行人着衙役打扮,却不负长棍刀具,想必对方提前有过吩咐,应当不是什么恶事。 一行人结伴,途中,老道悄声询问到底何事,哪知廖长祖也知之不详,只一个劲说到好事,有贵人想见识真武高道。 贵人? 本就临时入住一日,对县中的情况不太了解的尹文念一时想不到附近有哪个相熟的‘贵人’。 冲着真武的名头而来么…… 渐渐,几人绕过巷子口,老道却是发现一处宽阔的宅子出现,这并非县衙,而是县主的私宅。 据廖长祖艳羡的话语中可知,这位县主一人不是个善茬,手下仅城中一地就有五六处宅院,更有一些在其它县府州城。 民生凋敝、路有冻死骨,偏生污吏横行,梦生醉死。 微微摇头,老道不语其它,只心中升起些许不耐,对这等人物他是向来没有好脸色的,只是年逾五旬,腿脚不利索,否则今天还真不一定会跟这群人来此。 …… 正当尹文念推开大门,在县主相邀下与另一位据传向道崇道的贵人遇见时,远在青台山的陈屿则已经又一次入虚,来到无数层叠堆积的虚无中,头顶的漆黑空洞已经变得真切,法身日渐强大、境界道行有所精进的他现如今已经能破开数百层间隔,将自己的身形映照至深处。 陈屿来此的目的却是为了尝试继续向上,去接近黢黑空洞。 想要确定那里到底是否如猜测中一般乃是天外天的外相具现。 一路飞驰,中途用上了飞舟,试着将这现世中的实验之作带入虚无中,于灰白雾气中破开一切。 “不行么。” 然而很快他就放弃,哪怕神通也施展出来,飞舟激活至极,速度早已达到极限程度,数十倍于现世中,此刻仍旧离着那可望不可及的黑洞遥远漫长。 旋即他再度动作,尝试破开一层层阻隔,怀疑黑洞并不在高处,而是在幽邃的深层世界中,如今眼中的景象不过是最深处的投映,并不真实。 一层一层破开,飞舟收起,法力激荡在周身,可惜等到两百层后,饶是他也不得不停下。 在这片深度区域内,空间遍布各种奇诡景致,极度不稳定。这很惊人,陈屿讶然,哪怕是认知中已经圆满无缺的法身都在如此环境中开始出现隐约的颤抖。 “还是有缝隙存在!” 法身并不完美,眼下的一幕让陈屿忽视的一些细节显露,那是法身上极为微小的漏洞,甚至关乎三法合一,熔炼的同样不圆满。 陈屿惊奇地看了好一会儿,记下了所有显露出的缺陷,准备回去后再尝试弥补洗炼,至于当下则不大合适更深入,尹文法身的不稳,他不愿冒着法力解构的风险向下闯。 “越深层,越光怪陆离。”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开始脱离现实。 或者说现世的物质已走到尽头,再向下就是意识与物质的交界,两者朦胧又多变,演化出无数古怪的环境。 法力熔炼的不足,使得陈屿在抵达这一程度后开始出现不适,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纵然上一次深入虚无,也只是间层的屏障坚硬,无法破开。 但如今余力尚在,他自知还能打破一两百层,有小源与法身在,乃至一路贯穿到底也不是问题。 然而法身不稳,波及造化法力,似乎再深入就要将之分解返归原样,环境的骤然变化让他止住脚步。 “如此看来至少要真正将法身夯实至极恐怕才能继续向下。” 也不知更深处还有什么,如今才两三百层就有这般剧烈的刺激,险些撼动他的法力。 好在这地方将法身缺漏都彰显,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修补完善。 无法去往黑洞,陈屿转变方向,再度朝着下方的红色烟雾而去,那里有数个内景所化的虚象沉浮不定,如扁舟冲荡在汪洋内,尚未等他捕捞定住,便转瞬没了踪影,沉溺不见。 “这片烟霞很眼熟,和内景外的霞光海有些像。” 只是颜色没那么丰富,仅仅一种朱砂似的赤红,渲染在底。 亦和黑洞不同,并不位于不可触及的深邃中,他能感受到这片霞雾在升腾,在每一个层级都弥漫着。 “这么说,内景大概也在各个层级间游荡?” 很有可能,念及当初见到的那些内景地景象,陈屿心中拂过思绪。 …… 向下探索虚无未尽全功,不过对飞舟的尝试证明可以在这等非现世的地方正常使用,甚至似乎因为灵性的缘故,在天外天、虚无这些灵性活跃的区域驾驶起来更加自如迅疾。 陈屿回到了现世,马不停蹄再去了趟天外天。域外不急着探索,一步步来,先将法身缺陷修补再说。他此番前来主要为的是之前栽种的精神之种——当初从小念世界薅了不少下来,几十枚,陆陆续续栽种在天外天中,以原石、天石以及域外物质滋养填充,直到如今,数月过去,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出现变化。 他到来,拂去外侧迷蒙的黑雾,便见得一粒粒宝光若隐若现,闪动在漆黑与赤红交织的土地上。 陈屿目光望去,有些种子不出意外的干涸死掉,内里精华流逝,只剩薄薄一层干皮瘪在原石缝隙中,根须纤细短小,未能长成。 不过也有长势良好的,大约七八枚的样子,占了三分之一不到,其中有两枚已经破开外壳,生发出嫩芽。 叶片似虚似实、又如白雾般飘渺。 两株嫩芽模样大差不差,比当时的玉琼天根宝光微弱几分,看得出即便有域外物质滋养弥补,最终也有极限。 将两株嫩芽小心翼翼拔起,挥手单独招来两团法力青云,无数黑雾咆哮撕咬着汹涌来,又屁滚尿流散作一空,徒留下一地原石。 法力洗炼,杂质尽去,一枚枚原石开始变得剔透,外壳逐渐晶莹,染上一丝淡淡的青紫。 以他如今的境界,哪怕没有空洞下的异光灼烧熔炼,亦能将原石炼化提纯,品质与赤晶天石相差仿佛。 只是费时费力,也就是对拥有法象和小源补充法力的陈屿,换了旁人,即便同样境界,也远无这般磅礴底蕴。 当然,到底别的造化境如何,他其实也不知道,没见过,只能大概猜测,没有灵机的话,至少法象难以凝结,三法合一这条路更是难走。 几乎走不通。 这也是为何他始终没有大规模传法的原因,至多给了一些好苗子部分呼吸吐纳的功诀,不涉及前路。自己的路需要自己走,走他一样的路,必然死路一条。 这头,陈屿将原石提纯,把两株精神宝药的幼株移栽,又花费力气布置出牵引大阵,与一旁的精神界域勾连,随时可引动界域内的力量抵御外来侵蚀。 黑雾中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饶是他都见不全,曾全力动用精神化作诱饵,引出擎天巨物,岿然如山岳,气势骇人。 不过这些黑雾所化造物呆板无比,稍稍动些心思就能化解,唯独宝药这头得庇护一二,省得遭难。 至于其它的种子则静待发芽,否则都是空谈,他现在对精神宝药与灵植一样的态度,图个新奇——用处多是不大,除非如五次、六次灵机培育后,或许能对造化境的他起到零星作用。 然而培养元灵根到三次后,纵使在灵石灵液催熟下已经需要数年才长成,换做四次、五次,乃至更多,真不知得等待多久,兴许那时抽发一片新芽都要以十年计算。 何况到了这一步,随着对元灵根等灵植的开发,他越发觉得灵植栽培并非前路无尽,同样有着上限。 或者说,这并非灵机的极限,却是植株本身的极限。 “三年不到,从最普通的白棒子成长异化成灵药宝药,中途数次蜕变,这过程太顺利,以至于忽略了植株自身的承受有着阈值。” 想要避免也并非无法——时间总会抹去一切,只消这些灵植自然状态下生长百年千年,一代代更迭生灭,总能够将灵机残余的顽固余力粉碎消磨,那时再去投入灵机,便如同寻常花草一样,又能有数次蜕变之机。 可惜,太久了。 凭借万物观,陈屿在大部分灵植体内找到了一种隐秘的结构,那是灵机诱导异变而残留下的烙印,积累越多,对灵机的抗性就越高。 在一次培育的灵植身上他只瞧看到微弱一缕,无伤大雅,但在二次培育的几种灵植,以及三次培育的元灵根身上,却发现这些印痕会随培育次数成指数加强。 最终形成阻碍,让灵植无法再吸收灵机催化的力量,如同顽石一般。 为此,他现在正在尝试除时间消磨以外的其它办法,不过头绪不多。 能做到,无非在一次灵机培育后就间隔一段时间,让残留的印痕消散一些。如此之后的培育至少能多个一两次。 灵植需要考虑许多东西,而精神宝药则不同,种子的品质决定一切。长成何等模样全看种下的种子如何。 偏偏目前为止他到手最高品质的玉琼天根并未留下种子。 将精神种子打理了遍,取了库存里大半天石,赤亮如火,堆积时宛若有焰光凭空燃起,照亮天外。 这几月,他每每来到天外都会开几口洞,主动引导异光熔炼,有时能成,有时空洞之下不为所动。 不过随着境界的提升,他体内的法力对空洞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星云星团吸引力愈发的大了,成功率自然水涨船高。 只是熔炼的成品不一,以赤晶数目最是繁多,其余如蓝絮、黑金、碧铜等数量有限,偶尔才能获得一两块。 不久前,他还主动分出化身入内去捞取,去接触光团,结果不出意外,被吃了个一干二净,扛了十息,只在最后将随身携带的原石抛飞出来。 却是已经在直面星团时被彻底熔炼。 或许是离星云太近,又或者有大量法力参与的缘故,这一次的原石化作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外形不规则的五色石料。 秉持着颜色越花、用处越大,陈屿苦苦琢磨了两个多月,最后放弃,将油盐不进的五色石扔在青胧山宝库里吃灰。 正说着,他又来到一处虚空中,脚下一震,寂静中裂开一道缝隙,内里漆黑。 三下五除二,熟练地将裂缝掰开,吹拂出清气,化作洪流,冲刷在边缘,耀武扬威横冲直撞,让扑上来欲要修补的黑雾敢怒不敢言,只得退避三舍。 陈屿抬手,凝形成竿,鱼钩挂着一团刚从身上薅下来的青紫法力,捏成了小人模样,憨憨呆呆。虽然没有证据,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空洞底下的星团星云就好这口,别看小人呆呆傻傻,多数时候都能引来异光。 抛竿、垂钓,愿者上钩。 拢过身畔数以万计的原石,只等异光浮动,就可抛落下去熔炼。 天石的用处很多,虽说自己可以提纯原石,但自制和天然到底有几分区别,看着红彤彤的多喜人,不似他炼的那些,一个个紧贴紧的青紫,衬得人阴沉。 …… 陈屿这边忙活着精神宝药、精神界域等事,间或闲暇时候垂钓异光,坐等天石出炉。 另一边,庭院中,另一位道人身影从无到有,凭空凝聚。 同属陈屿的面貌,一样的灵动,挥手一摇,万法铜镜滴溜溜飞落,持在掌中。 “分身神通还是可以的,这下同时间就能干更多事了。” 话虽如此,说是分身,实则两道身影都算本体,他们在意识与灵性上统一,至于个体、感触、经历,这些对终将合归唯一的他而言并无影响。 都是自己。 陈屿之所以会选择分身两处,主要天外天那边需要坐镇,探索域外、天幕以及收集精神之种等。 如今法象烙印在根源处,不存在分润力量导致一方弱小,两边都是他,两边境界道行都无差。 自从直面宇宙,法象每时每刻都在壮大完善,反哺自身亦如是,如今小源不再局限一角,已然与法身贯通。尤其在深层虚无中察觉到缺陷后,他花了半月去修补,效果拔群,如今,参悟出分身神通的他甚至可以一口气分出几百几十个自己。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家都是造化境。 当然,问题也不是没有,分身分的越多,合归唯一时所接受的信息就越海量。 要知道他并非常人,境界高深,时刻都在接触现世、天外、虚无、宇宙等各处的信息,不可谓不庞大。 总之一口气合拢的话,会头疼许久。 严重点甚至会冲击心神。 而且分化诸身,回顾自我的时候也总有些不习惯。故而分身这类神通陈屿用的不多,毕竟自己不赶时间,除非像如今这样需要留下力量在另一处看顾的,等闲不会动用。 这边,分身陈屿动身,开始时隔半年的第二次梳理监仙大阵。 经过大半年酝酿,天下灵性天赋者已经逐渐显露头角,这一次借着梳理各个节点的机会,正好将一些法种传下,让未来修行者的土壤更坚厚。 当然,与此同时早已思虑多次的甄别善恶、惩处罪恶的体系也将融入法阵中。 不过在给大阵插入新模块之前,他还需要先在阵法核心三界井上做些东西,否则之后两者会有冲突。 “话说先布置哪个?” 三灾?还是九难?或者天人五衰?这些都能做到,届时依靠阵法运转,不愁未来的修行者们不谨言慎行。 分身陈屿沉吟片刻,决定一开始且先不那么花里胡哨,就从最广为人知的天雷开始布局。 “倒是雷的种类可以多搞一些,道门经书里记载了许多,就连释教的经卷也有类似的各种雷霆。” 都可以参考。 畏惧天威乃人之本能。 想必当道卷经书中赏善罚恶的天雷出现真气眼前时,给修行者们的震慑将会更突出。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揠苗助长与元灵根上限(单) 梳理大阵不显麻烦,这次主要添加几样新奇玩意儿,当做插件装载在大阵上用以往后激活。 融法于身,如今布置雷法对他而言信手拈来,加之有万法镜在,收录相应的雷法并加之灌输入三界井中,烙印其上,之后便无需再费工夫,只念头拨动甚至自行触发即可。 陈屿不久前在三界井中刻画了一道新的阵法,可在法力催化下将精纯灵曦化作燃料,助长大阵威能。 故而纵然事前刻录的术法机关不如亲自上手那般强大,然在万里大阵加持中依旧非寻常事物可挡。 而除了简单粗暴的雷霆霹雳,他还准备了其它几种手段设置在其中,譬如从五脏六腑催生的蚀骨风、顶灌天灵的虚业炎障、抽离神知颠倒五感的劫难等……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从道卷书册中翻出的五花八门天雷都装入后再考虑也不迟。 只能说山下道门与释教的经书以及一路见识听闻的各种游方野事给予他太多灵感,往后大阵覆盖,可想而知后来的修行者们会面对如何情况。 如剑悬颅,不敢妄为。 至于他们届时会作出怎样应对,是如预想一般撤出红尘人世,远避世外,还是其它,这些就要等时间来见证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监仙大阵的梳理以及三界井的术法刻录自有分身去,陈屿则在天外天待了足足两月。 一者要继续看顾刚发新芽的精神宝药幼苗,太脆弱,薄薄几片叶子张开,些许黑雾吹拂都可将其撕碎。 这一类精神宝药与玉琼天根不同。 许是品质不如,又或者种类相差,如今的宝药并无支撑金光屏障的能力,亦没有圆叶架若坚盾、金须支出似长枪,对黑雾的抵抗能力在破壳发芽后反而削弱了不少,只有他出手,以法力熔炼原石,镶嵌几枚天石在其中,再接引精神界域,勉强构筑出两方自成小界,散发蒙蒙光,将黑雾抵御在外。 “差距不小啊。” 陈屿感慨,玉琼天根当时栽种后鲜少花费心力照看,长势依然茁壮,将黑雾作为养分吸食不说,还汲取了天外天中的莫名力量,凝合成独特的黑珠——后者之后被他用来锻造界域,打造出眼前的金灿灿椭圆球。 两月后,陈屿从天外天离开,一同带出的还有大量天石,垂钓的结果不差,至少赤晶的数量得到补充,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倒是那片垂钓用的空洞,激发的异光有些过于频繁,最后烙印在虚空中的图案深深融入,饶是造化法力源源不绝,将其清除收尾也花了不短时间。 将这些天石投入了部分给精神界域滋补其壮大,剩下的则放回到青胧山。 也正是在宝库中,他瞧见另一块五色天石,摆在角落里吃灰许久。 这才想起来,方成造化时,还在去年年中时候,自己偶然下就得到了一枚五色斑斓的天石。 由数万原石凝炼而来,质地比起这一次的更好,青紫黑蓝白,每一种都带着些许纯粹。 两块五色石摆放一起,令人意外的是两者触碰的地方自然软化,仿佛带有极强的吸引般,在没有外力的介入下缓缓融作一团,形成一块个头更大的五色石。 细看去,颜色要黯淡几分,不过用处如何他依然不清楚,法力托举,精神扫视内外,结构一寸寸分析,然能得到的信息却有限。 这块石头仍旧油盐不进。 啪嗒一声,石块扔去角落。他琢磨起其它事来。五色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利用的办法,不过既然能熔炼出来,就意味着以后还有遇见的机会,现在也许是数量太少的缘故,等到十七八块石头合一,兴许就能有头绪了。 这般想着,陈屿便不再这上面白费力气,转头去打理灵田里的灵植。 此时离着他回山已有足足一年,当时种下的灵竹都收获了一茬,其它灵植更是摘采无数,唯独元灵根还长在地里,三次灵机培育的植株确实要耗费更多时间,直到如今才有了成熟迹象。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穷尽手段后才催熟而成,否则依照预计,至少还得再等三个月才有可能长成。 陈屿来到山脚下一处平整灵田,三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就长在此地。 最近要成熟的还有一物,就在不远外舒张枝叶,翠绿叶丛下半遮半掩一枚枚比杏子大不了多少的桃果,粉嫩嫩,阵阵香息煞是诱人。 至于另一样早早惦记的灵植茶树,已经在一个半月前被他采收,拢了十斤鲜嫩茶叶,不炒不晾,就着秋刀麦烹煮在锅中咕噜噜一阵,入口香醇,更有宁心悟道的作用,很是不凡。 而眼瞅着桃果业已染上一丝金纹,粉嫩外衣变得泛红,这是成熟预兆,他当然好奇,但作用如何尚在其次,主要是口感会怎样,据陈屿以万物观洞悉,杏子大小的桃果内似乎包涵着些许奇异,口感想必会很独特。 灵茶、桃树,以及三次培育的元灵根都在近日相继成熟,这并非巧合,陈屿回山一年也做了些事,不久前将万法镜推导的灵文悉数归总,一一解析配对,过程中不仅得到了赋灵术,增强了对神通的感悟进度,也琢磨出另一道术法。 可大幅加快植株成长,参考了生机果的原理,他本来是想弄出‘生机术’,让死物复苏,一如生机丹那样,然而阴差阳错下副作用并未完全消除,反倒让得催化拔升之效更胜以往。 且原本牺牲生灵潜力的副作用被偏移开来,活力、繁殖、药效都被纳入,施术后随机削弱一部分。 陈屿将这门术法保留下来,由于副作用仍然存在,故而唤作揠苗助长术。 只在一时的催化下才会动用。 正好,三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时间太漫长,以此术用上两次,足以缩短数月光景,而成熟后的元灵根是否取用,这就需要之后去判断了。 毕竟灵机催化后的首次,都无法留存种子,他揠苗助长的原因也只是早日确定罢了。 即便随机几率下不幸将效果削减,也无妨,只要药效还有丝毫,他就能分析出到底适不适合留种栽种。 被称作金灵桃果的桃树亦如此,真要无用鸡肋,连味道都谈不上好的话,大可以早早放弃掉,省得占用一方灵田,耗去许多灵石灵液和精力看顾。 揠苗助长术被用在灵植培育上,陈屿突发奇想将其施加给天外天中的两株精神宝药,发现用益不多,遂止。 回到眼下,元灵根的采收很顺利,又用了一道术法,肉眼可见地抖落灵露,叶片缩成一团,整个埋入地中。这种灵植经过三次培育后成熟的模样始终未变,个头倒是大了不少,块茎内储藏更多灵源。 随意拔起一株,掌指一曲,涓涓清流凭空自现,冲洗干净后,又并指为刀竖着切下,下一刻一股浓郁的轻灵气息迎面扑上来,让人心旷神怡。 放眼看去,灵源一块块,已经凝成了固态,品质出奇的高,通透至极,闪动着一丝银色,比二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所产还要精纯,其中酝酿的灵气止不住往外冒出,他只微微呼吸,就感受到灵气入腹后被迅速分解,化作养分融入身躯与法力。 “药力强大了一倍左右。” 稍稍体会了下,陈屿又勾动一缕灵气化作灵液,感受其中的催熟力量,大致估算着,长期浇灌的话,植株成熟速度约莫比之二次灵机培育时能快上四成。 原本在旧版灵液催熟下十个月才能长成的灵植,现在有了三次灵机培育后调配的灵液,只需六个月不到就可摘采。 若放在普通药草以及作物上,催熟的效果更显厉害,估计两三个日夜就能收割一茬! 当然,随着灵机培育次数的增加,灵植的生长速度也在放缓,相较之下,只在之前基础上的四成提升,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第一灵机培育后,元灵根灵液的催熟效果拔群,几乎达到了三倍,而二次灵机培育更强,在第一次的基础上又增幅五倍左右,却是不料第三次只有四成上下……” 再考虑到短期内元灵根中积攒的灵机痕迹已经足够浓郁,开始影响之后的培育计划,他心头预估,依照这速度积累下去的话,至多再有两次,也就是五次灵机培育之后,元灵根就到头了。 陈屿观测了番,发现元灵根内部的灵源十分厚重,若积蓄成型,少说也得五六年——这还是在考虑到三次培育后的灵液催熟的情况下! 按照最笨的死办法,以时间去冲刷灵机残留痕迹,五次灵机培育后的元灵根估计成长周期动辄数十年,目前还不知需要几代去更迭,一两代还好,假若十七八代往上……看样子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五次培育就是这种灵植的上限了。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寻迹(单) 灵植培育出现上限,对此陈屿并不觉得意外,灵机确实蕴藏奥妙,有莫大的能力使其超脱蜕变,但一切都根植在植株自身,承受不住,便只能止步不前。 好在元灵根已经发挥出足够多、足够广的用处,单单催熟之效,就是一等一的肥料,任何时候都用得上。 何况元灵根所产灵气还有壮大己身的功用,灵性充裕,虽说对他无用,但在其余地方依旧能派上用场。 除此外,灵气关联的那一方奇诡世界依旧让他心系,本以为造化法身成就便可探索一番,但出入虚无深层后,发现依然存在不稳,故而这才按耐,直到现在也没有动身。 只等法身完善、逍遥稳固,真正可以遨游诸界时候,自会前往一观究竟。 至于眼下,三次灵机培育的元灵根足以支撑许久,大部分刚从普通植株培育出的灵植在浇灌灵液后都能在短短数日、十数日内长成,比以往快了不少。 灵田中,面对眼前的五六株元灵根陈屿尽数拔起,破开外壳,取出里面如结晶似的灵源。 法力吞吐,将欲要挥发作气珠的一缕缕灵气封存,放置在天石打磨的容器内。 无论元灵根所产灵气,抑或萝卜培育出的灵石,都同天石相性亲近,以后者封存,哪怕不动用封灵术法,也能保持数年不漏。 而依着他动用灵气灵液的速度,一般都存放不了太久,至多三五月,就会耗尽一批,需要再种。 「倒是这一次的元灵根成长速度较为缓慢,两年才成熟……哪怕以新的灵液浇灌甚至动用揠苗助长术,也得一年时间。」 他略做盘算,除非自己一口气种下两百亩灵田的元灵根,这样一次的积攒才能撑过每一轮的成长间隔。 「这样一来,青胧山还得修缮一些。」 奇景中有足够的山体土地,不过大部分都没有开垦,至今栽种灵植的还都是一开始的那二十来顷的灵田。 后续随着境界提升,奇景也跟着扩大了些,看似不多,但上下四方向外齐齐膨胀,加起来所拓展的空间还是不少。 只是山土有限,开垦的话还要再多制作些灵土蕴养,以及对灵性、灵气的调节梳理。 好在当初有过经验,熟能生巧,用不了太久时间就能弄好。 陈屿定下主意,将新的一批元灵根种子抛洒,这一次从灵种开始栽培,成熟后才能留种,过程需要更久。 …… 种田之事一去一来,青胧山旁又多了几十亩田土,值此时,二月走尽,三月携裹春风到来。 青台山有阵法笼罩,四季如春,几株零星散落的青草沐浴久久不散的灵气,竟也沾染晨光,跃动出一抹玄灵妙然。 谈不上灵植,却比山下寻常花草多了几分蜕变的可能。 种药、开田、捕捞新的精神之种,探索天外、虚无深层……林林总总之外,陈屿又给馋嘴鹿和黑鱼开了「课堂」——二者如今意识清晰,自我觉醒也有数年,底蕴积累深厚,足以再进一步。 不过他未传法,灵兽或者说妖类的法门陈屿没有,一如人世间那般处理,只将基础的吐纳传下,通过精神感触编织于对方脑域中,至于能领悟多少、化多少为己用,全看它们自身造化。 山上无岁月,一日日如水流淌,而山下却是风云际会、龙蛇起陆,各家军头缕缕冒头,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想在这乱世里啃下最多的地盘,乃至一统大河以南自个儿去那皇位上坐一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野望泛滥在每个人心头,世家门阀也纷纷出力,下场扶持投注。 亦有草根自命非凡,在各大州府掀起一场场或大或小的义军。 「如今局势浑浊,然真正可问鼎天下的老朽以为可看作五分,其一便是咱们脚下这片,三州兵马共盟,以越王爷作那系首之人,勉强自保。」 「另外,独占西边的宋义云、起势江南的陈庆忠,以及盘踞河间东北数州的孙氏与良乡刘氏等几家大族。」 「最后,则要数几支零散在天下各处的前梁兵马,如尚在大河以北游击的严崇岳将军、收拢溃军数万占了绥阳的征西大元帅等。他们虽失了大势,如若联合,未必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重振梁廷气候。」 武州以北,一处小城。 一行三人坐在茶室内,听周围茶客议论天下,有人言之凿凿,有人将信将疑。 武州、越州、遂州三州的州主在不久前会盟,且不论谈了什么,最终还是形成了一个不算太脆弱的同盟。由越州长庆府的越王牵头,名义上还是挂着大梁旗号。 奉行的依然是章和年号,至今已是第四年。 三州地处关键,东去可入临江,直抵建业,南下可扼大江,阻绝船舰。向北向西亦有几条大道关隘横立,故而三州如同香饽饽,绝无独立于外的可能。州主们放心不下,除非投效其余几家,否则自己等人虽贵为一州之主、封疆大吏,却也实无能耐同宋义云等人对抗。 迟早被吞没。 「武州这边尚且还好,去岁秋末东南西北各地都打了几场大仗,征西军被宋义云打得支离破碎、良乡刘也在与陈庆忠的交战中失了许多颇有名望的子弟,都在舔舐伤口,如狼暗藏,静待时机。 如今几家静下来,倒是给了咱们三州一些喘息,否则据在下那跑商的堂弟曾说的话,几月前险些宋屠夫的一部军马就要侵袭过来,好在被锦州那边给挡了,如今还在僵持。」 点了碗清茶,便见那人洋洋洒洒、口若悬河。 话中真假难辨,不过旁坐的三人却是从越州过来,相比武州更靠近锦州,清楚后者确实被大军围困,州主孙广策关了衙门,不知生死。 「师姐,现在山下好生混乱,刀兵利器无眼,玄诚师叔真会往这边来?」 作男装打扮的坤道也在思量,她们此行下山,目的是为了探听一些越州之外的消息——真武封山,大量外门子弟被遣散归家,哪怕仍有不少后手安排,外界的信息也难免受到影响。此次不止她们,还有好些原本停留山上的真武门人都携队去了山下,据山主师傅说,这里面有三位真人的意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要她们去寻找。 下山前,师傅跟越金漱聊起,此番真人的意思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下山可寻找去年就离开云游四方的离雀山主尹文念。 这位师叔应该知道些东西。 「上一次玄诚师叔给门中回信,便是在武州境内。」 正是那一次后,三位真人才决定广派门人下山,准备了数月,于最近将子弟道人放下山去。 至于尹文念自然不在武州,那封信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若方向没错,对方恐怕已经去了河间,甚至更北。 想到这里越金漱秀眉微皱,可惜路途动荡不安,驿站荒废,信件往来也变得麻烦。否则提前给师叔备一份书信询问一二便可,何至于如此大海捞针。 「师叔应当是去北方,这一路我们打听的消息不少,他老人家选的都是靠山野的地方,我们也再向山林靠拢些罢。」 三人起身,收拾妥当后离去。 背后,几道贪婪目光游离,似有人窃窃私语,声音掩藏在茶室内转瞬被遮盖。 前方,越金漱好似无所察觉,脚步不疾不徐,却是眸光一冷。 第三十五章 蟊贼(单) 城外,山道逼仄。 人烟渐熄,田亩散去,两旁时有鸟兽出没动静,显然到了偏僻幽远处。 “出来吧。” 越金漱停下脚步,好整以待。 虽女儿身,气度却自若。身后的师弟师妹堪堪回过神来,纷纷戒备。而她秀口微开,不轻不重唤了声。 朝着道旁的林荫、山道外的草垛。 “瘦马吃劲风,各位何苦来哉?” “真武门人鲜少惹是生非。” “且相带过,便无事矣。” 远边草簇传来细微呼吸,被她捕捉在耳,应当是方才报上的真武名头所致。 半响,风声无动。 坤道摇头,心下了然。知晓这帮人定不是临时起意生了窥视,大抵从许久前就关注自己等人一行,认定了是肥羊,哪怕冒着得罪真武山的风险也不会退去。 念及此,玉容上的温和悄然不见,右手按扶长剑,铖然一段金铁轻吟。 利刃泛起寒光,隐处,一丝橘红在旁人看不见的掌心浮现。 “不出来?那便莫怪了——” 嗡!一剑光寒,步子迈出,动若脱兔的坤道瞬息间提气踢枞,再看去,纤细身形已闪过数丈! 哚!哚! 空气破开,于剑下发出裂帛般惨鸣。 背后两人回神,才惊觉他们的师姐已经冲了上去,且一剑接一剑,山上司空见惯的真武剑法在这一刻宛若有了神韵,直直化作凛冽暴雪,银白剑光层层叠叠浪涛般劈砸而下! 草垛碎裂,草屑纷飞。 一抹红晕灿烂在空。 那是血,淡淡铁锈味染上剑锋,却留不住半丝犹疑,那剑无眼,无匹无阻! 噗嗤!有人跌倒,被长剑划开了皮肉鲜血淋漓,女道身姿灵动,步法自有迥异他人的灵韵,参杂自己的理解感悟,显然练到精髓。 一脚踢出,劲力明暗交错,刚柔此刻并济于对方胸膛,砰然炸裂!直推得倒飞五六步,踉跄倒地。 啊啊啊啊! 对方后知后觉开始哀嚎,越金漱看也不看,跨步奔向下一位! “师姐!” “贼子看剑!” “岂敢欺我真武无人!” 两小道士齐齐跟上,武力不俗,竟也有着通劲层面。 另一边,见得女扮男装的道人悍然出手不说,更一举干掉两人,又朝着第三第四人杀去,秀美眸子森冷,何等凶悍,直将嗜杀劫掠的匪人都骇然住,一时半会儿寒了腿脚,动弹不得。 噗嗤!噗嗤! “该死!” “啊啊!我的手!” 直到一声声哀嚎不断响起,其余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落草为寇、行凶作恶的狠戾泛上心头,双目怒红,再顾不得躲藏偷袭,只听有人断喝,有人叫骂,霎时间几十人从山道旁冲出! “臭娘们!等爷爷抓了你,定……” 越金漱早年游历江湖,带着门中后辈都能一路翻山越岭,可不惧这几只小小蟊贼。 一剑翻转,皮开肉绽,断了对方下半句污言秽语。 不过她始终未下死手,莫看这些人一个个到底嘶吼,痛不欲生,实则没有性命之危,大部分是外伤,至多残废了几处。 能苟活着,对这群欺善怕恶、为非作歹,沾了不知多少人鲜血的豺狼而言,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 至少越金漱是这般认为,她惩恶除奸从不手软,却自认留有一丝修道之人贵生的念想,克制自己,不去肆意杀伐。 扑通扑通,短短几十息,又十几人倒在了三位道人的剑下。 两个小道士显然手艺不够娴熟,有几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师姐!” 越金漱回看了眼,对两人表现还算满意,至少不是弱不禁风之辈,能拿起刀剑保护自己,在这乱世中才有求道修道的底气在。 “一群昧心肠的匪人凶贼罢了,稍等会儿去城中报官,让本地官衙处理就是。” 这时,边上的师弟欲言又止,越金漱虽无读心神通,却也知晓对方大致所想。 “的确,这些人既然能在城外聚拢数十人且安然无恙,估计有人在背后,说不定就是那城中官府狼狈为奸……” 不过她摆手,不在意,“无妨,所有人都被挑了手筋,伤势轻重不一,再有金贵良药都需得数年修养,且内伤难治,下半辈子算是废了。” “况且若真有背后之人与之勾结,发现这些人变成一堆无用之人,说不得会作出什么来。” 越金漱言尽于此,她嫉恶如仇,却非死板之人,不会去刨根究底,背后有无人支撑匪人都与他们无关。 真要论说,这世上又哪里还有几个好人?遇上了一剑枭首,遇不上便也不必强求。 三人回转城中,找来乞儿给了些银钱去报了官衙,然后便看着一队队衙役从城中跑出,不多时又带回来几架木车。 上面躺着伤势不浅的匪人们。 哪怕躺着也戴着木枷。 “走吧,看样子城中并无这些人背后之人,恐怕别有人物。” 不过之后的事已经与他们无关,越金漱带上两人,继续上路,去寻自家师叔的踪迹,至今为止,除了她有些模糊猜测外其余两人尚对真人们的指示不清不楚,不明白他们到底要下山寻找何物。 越金漱拢合袖口内的手掌,橘红色散尽了,不复放下的炽热。 一段印纹编织在指腹,却悄然不见。 这是下山前掌教描刻的,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手段,问了师傅,身为山主的对方也说不清,只言明让她去寻离雀山主尹文念,届时自然知晓。 脚下不停,坤道此刻却是回想起半年前带着一群后辈返回,其中与自己交好的师妹身负重伤,然而短短十数日,那等伤势就莫名恢复,已经能下床走路。 自幼在山中长大,越金漱对真武的丹鼎一道不算陌生,明白并无外界所想的丹药能做到这一步——除非真是拿出了仙丹妙药。 “当时未能入房中一观,事后师妹也鲜少提及。” 只是下山前,似乎有什么风声,师妹也放开不少,隐约提及,涉及难以想象的手段。 会与掌教所使的一样么…… 越金漱念头翻转,对那位下山的离雀山主更加好奇,因为听师妹唯一明确吐露的,便是最早几次治疗中,离雀山主一直守在她身边。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雷动(单) 山下的尹文念还在追寻自己的道,从真武山走下的越金漱等人同样紧跟其后寻觅踪影。 另一边的于启猛则要好运许多,虽年岁不小,却气盈周身,腿脚利索,翻越瑶山一路朝西,见识过宋义云对西北四州的粗糙统治,也慨叹于大漠孤烟直的塞外壮丽,以及黄土人家,绿洲星罗棋布。 老道长运道实在不差,出了关去,阴差阳错下又遇得一处泉眼——此乃陈屿在塞外少有布置的几个地方之一,藏在一片沙海中,不想还是被找到。 时隔近年,原本埋藏泉眼的荒凉沙洲已经染上一丝绿意,有清泉从地下升起。 风清长,无形的灵性将沙漠中燥热与干涸吹去,只剩浸润舒畅之感。 于启猛再次盘坐修行,不过这次他没有停留太久,由于补给不多,自身又是一人上路,故而发现此地与早前遇见那一地蕴有相似的空灵意韵后,老道试着吐纳行功了番,最后确有收获,于是记下位置便离开。 “世上果有非凡,却不知是何等原因酿成,天公造就?或者前人所留……” 带着诸多疑惑,于启猛启程,不过之后便再无遇见,天下泉眼有数,监仙大阵如今仅仅笼罩齐梁,虽有些许扩张,也未曾抵达塞外千里。 于启猛对此多少有些感触,在出塞后离开一段距离,就隐约感觉到体外天地变得躁动,一开始以为是沙洲环绕、骄阳高悬所致,然之后又发觉不对,炎热并未有改变,触及自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思灵觉。 自我已经初步觉醒的老道不懂其中关键,不知自己迈出了大阵范畴,往外区域灵性比不得阵中有过梳理,更显混乱。 当然,在外的灵性活跃程度远超被压制的阵中,这点也是他为何会感到灵觉被触及,体内的气提升速度不减反增。 然而,两月后,于启猛停下脚步。 他已来到一处绿洲,此地人皆红发张狂胡须,面白,眼眸如琉璃。 老道曾在书册上读到过,知晓这些胡人与中原人的不同,心中惊奇,倒是不显得初来乍到的慌张。 他之所以停下,则是另一缘故。 这段时日,距离中原渐远,再无那独特之地,坐上去就修为蹭蹭涨,但速度实在不慢,相比中原、西北一带时要快了数倍! 但于启猛明显感觉到其中不对,主要体内的气似乎收到躁动的天地之气影响一般,变得桀骜难驯。 这对于老道而言不算什么,他只是察觉到这背后有着某种未曾揭示的事。 考虑良久,于启猛停下来,没有继续向西去,当然他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往外就是万里大漠,远非寻常小沙州可比,自个儿老胳膊老腿如今还是不方便去遭罪。 “罢了,先回去。” 他想回那一处沙地与山林中的再看上一看,由广庸向西,一年有余,也仅仅找到两地。 蕴道之地,于启猛如此称呼,他不清楚泉眼的存在,但长居于其上的好处却再明了不过。 而等到他返归,重回沙地中的泉眼上体会后,发觉自己的气正在被洗炼,在自然而然的灵韵中褪去浮躁与杂质。 老道士更坚定了这些地方是宝地的想法——道门传说与典籍中不乏有对福地与洞天的描述,这些地方在他眼中与之何等相似,不过并无琼楼玉宇,这点让老道隐隐失望。 …… 三界井静静俯瞰,将已经从十五扩展到二十八处节点的监仙大阵映照井底。 于启猛的痕迹自然没有遗漏,哪怕他相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只沧海一粟,却因为灵觉的强大与初步觉醒的自我,被三界井这件灵器记录,在第一时间反馈给了还在梳理大阵的陈屿。 这是他的一道分身,正忙活于万里江山上,一处处寻摸过去,将灵性收拢,修补初期洞穿虚无、抽取灵性时留下的裂痕缝隙,打磨规整,省得以后崩塌反噬。 虚无背后到底有什么这点陈屿至今还不清晰,不过随着法身一次次在深层中发觉缺陷、填补圆满,逐渐深入至千层以下的区域,终于还是被他看出一丝苗头。 正如当初所言,这个世界是个类似千层饼的地方,现世便是饼面,而那些层层叠叠聚在一起的内层,却并非平行,而是交错,头与尾相连、影和实交织,形成了最深处极为混乱、无可追溯的局面。 后半截是他的猜想,并未验证,但依照陈屿如今的经验和观测,八九不离十。 除非哪天真冒出个能打穿虚空的前代文明来。 对自然而成如此奇特的世界,陈屿也不知如何去评价,毕竟灵性也许正是这种无因无果中积余而出,又由生灵催化,最终满溢在天上地下无穷尽。 “真若如此的话,自然灵性游离散去后最终的归处……” 也许根本没有极尽,所谓的大过滤也不过是现世本身的‘匮乏’所造成的吸引。 仿佛一个圆,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对此,陈屿并未有过多感受,修行至今他的猜测多了去,一桩桩罗列出来恐怕能填满整个青胧山。 然而事实上这些猜测许多都会随着探索被证伪,然后牵引出新的疑惑不解与猜测想象,只能说同样无穷尽。 他没有费神在这上面穷根究底,实在没有必要,有这功夫,梳理了大阵,将各个预计的模块装载上去,下一步就是大传法的时代,得挑几个好苗子加速一下现世修行者的数量。 陈屿虽觉得贵精不贵多,但如今能谈得上修行者的,除他以外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也停留在门外,或者刚蹒跚起步。 滋啦! 一边发散着思绪,一边以手做笔勾勒空中,画出一笔笔灵光。 修为傍身,已经无需符牌一类便可做阵写符,陈屿描刻,一道雷光蹿出,凭空生出一股子焦糊味。 成了! 雷光散去,他也顿住神思,回到眼下的大阵中来。 信手一招,三界井悠悠从高天中飞落在掌中。其上赫然渲染着两道银灿灿巴掌大的符文。 其中一个仿佛雷字,另一个则不断波动涟漪,但细看下仍能看出与前者一般无二,只是形态略有变化。 “谴灵化符,倒也契合。” 这是他从融法于身中悟出的手段,小技巧,可将法力以一种独特的性质烙印在某物上,随时可触发,且吮吸自然灵性而恢复。落在三界井上,受后者影响更有了几分成长可能。 “天雷既成,当开个响才是!” 说罢,陈屿这道分身轻轻一拍,那两枚符文颤动,三界井勾连大阵,汪洋似的灵性海洋支撑下,深层内涌动的灵光都反复染上一丝银白! 符文虽小,法力浅薄,却有惊天动地之势! 轰隆! 这一刻,无数人抬头仰望。 漫天灿烂,银雷如潮!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乱国 天雷模块加载成功,自此大阵之内便有了约束。 与此同时,陈屿意外发现这一步利好不止如此,他更是借助大阵降临的一刹那将感知蔓延,本就强大的灵觉在这一瞬依托监仙大阵笼罩万里! 一缕朦胧气机牵动神思,在阵中某处飘摇,看不真切,他视线投落过去,发觉其根植于建业城头,一段绵延入云,没入弥漫天地的灵韵内,浑然不见踪迹。 “这是……” 王朝气运?念头一出,他自个儿先摇头否认,如此说法过于敷衍,那气机变幻无穷,与体内的法象颇为相似,却有另一种浑厚庞然的意韵,十分不凡,非单单一句气运就能解释。 再者,世上无‘命运’,人如此,王朝亦如此。 陈屿此时感知放大至极,融入大阵中去,又得三界井加持,一时间比先前更要厉害数倍,转眼穷极天际、囊括五湖。 追逐着气机,他沿着痕迹不断分析。 良久,陈屿这才舒缓眉头,作了然模样,显然看出了根底——氤氲在建业上方的气机并非旁物,正是当初自己所见的那些缠绕诸多大臣王公的恶念,不过眼下恶念已经褪去,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具有了剧烈的变革之意,内外蒸腾,幻化出诸多外相。 陈屿试着收拢,却发现无法抓取,仅能体会,以神思灵觉触碰,哪怕法力都做不到靠近,穿梭而过,仿佛不存在现世。 最终,还是法象派上用场,在云端尽头排开灵韵,剥离出空地,任由这些变革气机汇聚,最后化作一定程度时,法象被吸引,主动捕捉入内。 蒙蒙光色闪过,法象再度完善,反哺随之而来。 陈屿砸吧嘴,感受着体内不断涨动的法力,以及一同水涨船高的意识、感知等力量,心下琢磨,这道气机似乎比寻常灵药都要宝贵,可作大药,食之大补! 空中,陈屿悬立,青色法衣如羽,披挂在身外,一团团灵韵震荡,勃发耀眼百丈光,直到半刻后才徐徐平静。 这也意味着气机被彻底消化,法象吃得饱腹,同时反馈的增幅亦不小,各方面都足足提升了两成有余! 这一阶的两成,足以让他在逍遥境上走出一大步。 陈屿意犹未尽,弹动三界井,大阵张开来,汹涌的雷潮已经隐没,但银光若隐若现于高天,透出令人颤栗气息。 巡天一览,毫无收获。 “这气机如何成型?” 他有些回味,倒不是力量增幅,法力的提升固然欣喜,不过更让陈屿在意的是方才法象囹圄吞枣,吃相过于急迫,竟没留下半点儿‘味道’,以至于如今只在灵觉上似有一段残念。 陈屿回味,那是仿佛云团儿入口的清凉,触感柔软,又带有些许酥脆,细细深究更有空灵气韵,却不知从而而来。 格外诱人,引得唇舌欲动,许久不知饥渴的五脏庙也跟着闹腾。 法象更是在消化完毕后,又不断散发光涟,一圈圈荡漾,仿佛在催促,好似向他讨食,想要再尝一次方才的‘佳肴’。 陈屿无奈,他自己都还顾不上,哪还有多余的投喂法象。 “只顾吃的玩意儿!倒是临摹些痕迹出来,或者解析一二,也好现世里复刻。” 这般想着,他回望法象光轮,光轮表面却是空荡荡无一物,散发出光辉,一阵一阵,懒洋洋宛若在消食。 陈屿收敛心神,将追寻气机之事记下来,只希望法象确实能重演,正如当初各般手段,乃至神通,一应刻录后都被光轮解析得一清二楚。 法象蕴有世上极致的变化之道,那气机又带有变革之意,从恶念蜕变而来,日后未必没有重现光轮上的一天。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得根据有限的信息去推测成因,最好能再找到一些气机。 这般念想,下一刻,陈屿遁身化雷。 朝着建业方向奔去。 身后无风相随,炸开一团气浪!此乃脱胎乘风化虹术的新遁术,名唤金雷遁光术,结合了五行神通对雷霆的操使,以及融身于灵的心得,最终勾勒四十五枚灵文所成。 轰隆!空气崩裂。 无形奔雷转瞬即逝,远去千里! 动惊天地,霹雳似光,然而看似强悍无匹,却只是陈屿对遁法神通的草草尝试之作,成品有缺,等待进一步完善后,再烙印铭刻入法身,化作新神通。 如此一来,届时以遁法神通施展,他的速度将比当下更快! …… 章和四年四月,建业门户大开,迎来了它又一任新主。 “嘿,没想到啊,咱也有入主建业的这一天!” “主公,烦请注意些,周遭百姓可还张望着,以免失了威仪。” “怂甚?咱虽从江南来,但真要说起家还得在中原,望着大河吃了几十年饭,文老弟,真说起来咱和城里的百姓可都是‘一水乡亲’!不碍事!” “让他们看,使劲儿看!” “不来则已,咱们既然来了,那就一个钉子一个卯,不走了!” “……” 建业,数朝古都,从北齐灭赵、前宋立国,后以梁代宋,再至南梁覆灭,兜兜转转百余年,古城屹立仍在,人却换了一茬茬,城头旗帜亦飞扬,变幻不知几多。 “快快快!” “赶忙把李北义的旗子打下来,折了去当柴!” 城垛上,一群小卒结伴,令旗官带了几十号人,背着黑底红龙旗,急匆匆将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痕迹清除。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些物件可就招人眼了,得紧些换掉。 而他手下里,有人感慨,神色复杂。 接过官爷递下的旗面,旁人如弃敝履避之不及,那人则摇头一叹。 旁人问之,却道原来几月前正是此人将这旗子挂上去的! 那人还摇头晃脑一阵摆谈,说自己不止挂了这一面,往前一年多,刘大王、李大王、张大王……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有些没赶上挂旗,但取旗却都没漏嘞! “好家伙!” “你这运道……不差!” 饶是令旗官也多瞧了此人几眼,看得对方一副老实憨厚面孔,知道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建业城一年换五主,结果这人都没折在护城河里,运道确实旺。 啪!一巴掌推在后肩上,官爷扯开嗓子吼起来:“闲谈个鸟!赶紧的!咱这队还有十几个城垛没清理!今儿个伙房已经说了,不干完没饭!” 众人做鸟兽散,连忙去清理自己负责的区域,不敢再闲谈。 唯有那始终存活的好运人,此时俯瞰向城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将军,以及一众文武。 表情古怪。 “也不知,这些老爷又能待多久……” …… “不走了!说甚咱也不走了!” “好家伙!格老子的!瞧瞧着貂皮,这金玉,这珠光宝气……” 嘶!嘶—— 皇城,门户大开。 一栋宫殿内,本是梁皇歇息处,此刻被一群人围观。 大家多是些泥腿子出身,跟着陈庆忠走南闯北,少有几个出自江南的文士在边上,此刻也顾不得诗书礼节,一个劲儿附和,批判前梁的奢华享欲。 唯独文颂还注意着场合,觉得一帮子人你一个格老子的,我一个直娘贼,实在不像正儿八经的文武团队,更似当年山上那批落草为寇的匪贼。 可惜,那些人葬身大火,仅有两人逃出,而这两人如今也成了眼前这个班子的核心。 “咳咳,主公!该办正事了!” 上前半步,已经许久没有提刀的文颂看着自家老大一副没见过世面,捧着梁皇镶满宝玉的器皿来回摩挲,两眼放光的模样后,竟一时有种重新拔刀的冲动。 当初自己把这货从山匪刀下救下,是对是错? 就在文颂陷入自我怀疑时,陈庆忠终于回过神来,从这到处都是宝贝的地方撤回了目光。 回身看去,班底众将有样学样,一个个东摸摸西碰碰,这个要上手,那个也好奇,全然没有定力。 这怎么行?! 铛!长剑重重砸地,发出清响。 “成何体统!” 陈庆忠肃然面容,俨然要教育一番自家众将。 还是被文颂拦下,省得事后对方被将领们腹诽。 “哦,对,正事要紧!” “那么,咱们的第一次殿前议事,就从现在开始吧!” 以手扶额,文颂无奈,这和他所想的殿前议事完全不一样。陈庆忠与文武群臣却不在意,反而享受这种氛围。 于是他只得放手,毕竟读过许多前朝旧事,知晓这种氛围在历朝历代也少有见到,能多一天也未必不是好事。 但愿吧。 …… 章和四年三月,西北宋义云击破征西军余部,吞并锦州,大败越王诸军。 四月,建国大魏,定都洛城。 同月,江南一统,陈庆忠北伐,阵斩原靖东将军李北义,攻入建业。 改建业为建康,立国,国号为陈。 …… “中原几个世家不甘寂寞,现在良乡刘氏推了不知哪里来的‘前梁世子’,建了梁国,还有孙家、李家,纷纷霸占一方开府举兵。” “汉、燕、梁、魏、陈……” “一团糟呐!” 越金漱三人坐在位上,面前的老道听着她们说一路见闻,又言到最近时局变化宛若回到几百年前,那时候遍地烽火,国家林立。 不同于边上人的忧心忡忡,尹文念倒有些定力,看着小辈们的神态,乐呵呵说道:“无需惊惶,真武山立在江湖中,兼有道门魁首之意,无论何人得势也不会贸然动手的。” 他这话不差,真武虽封山,然而自章和二年开始,两年多以来巨变不断,前梁倾覆就在不久前,南地的道门正宗就唯有正阳、真武、五丰。 分别代表了乾阳、清微和真一道脉。 如今受到前梁灭亡冲击,又深在繁华之地,兵灾盛行,各家都在伸手,正阳败落已成定然。 五丰自不多说,此派在江南,奉敬真一,弟子门人修山符法,一直与太平道走得近,甚至有人曾猜测近几十年兴起的第四道脉‘太平’,背后就有五丰山的推力。 可惜一世太平难能搏,救世军、正心军相继被攻伐,后者甚至没能掀起多少波澜,便被陈庆忠在江南给剿灭了。 此遭影响下,五丰山入世受挫,如今也势头大减,真一道本就奉行不多,太平道也跟着势微,南地三大道门正宗,能拿出手的竟只有封山保存实力的真武! “真武山威名尚在,只要对方不是丧心病狂之辈,度过此关不难。” 要知道纵然宋义云那等屠夫,在攻取锦州,破了越王联盟,将兵锋抵至越州近前时,也未曾擅动真武。 这也是为何在大梁余威尚在,当初征西元帅调令仍被无视的原因之一。 真武经营数百年,扎根人心、人脉广泛,有这个底气。 当然,那时更多是因为对方大军离得远,与宋义云对峙,对越州鞭长莫及。 “那我们……” 越金漱还是担心外面的局势,最近愈发动荡,一些乱兵不加掩饰,破城伐户。 “先回山吧。” 尹文念心中也想回去看看,思量一番觉得在外始终找不到想要的,回去修养一些时日也好。 正巧与几位师伯师叔论道,听听真人与掌教对新法的看法。 对面,两个小道士面面相觑,他们这一次下来背负掌教与真人的指示,需要寻找什么东西,本来以为找到尹文念师叔后就能扫清迷雾,然而如今不止尹文念发话回去,连师姐也一副确实该如此的样子。 两人摸不着头脑,尤其看越金漱好似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们实在不懂。 两人对视,罢了,就听他们的吧,跟着师姐走,总没错。 …… 天下动荡,天上也不安宁。 陈屿没能找到新的气机,只能空手而归,埋头在天外天中,培养精神宝药。 同时,大阵梳理完毕后,新的三灾九难模块要等到他想好如何调度安排,那时才能装载,眼下还需要留给三界井一些时间去适应,毕竟雷霆一道颇为广大。 天雷可破除灵性,不过这点对陈屿升华后的造化法力用处不大,再者他本身也渡雷十数次,法身沾染避法特性,自然无所谓。 不过对自己是一回事,用在寻常修士身上又是一码事。 陈屿当然不会为了些许小恶就降下滚滚雷潮,需要去分类定级,为此他还摸索出了一道雷法,名唤九霄雷殛术。 糅合了许多雷术,又延伸出多般不同特质,可掌握雷电,行运各式变化。 如和风细雨的春雷,如疾风骤雨的狂雷,又譬如染了青炎的天雷、可震荡神魂的神雷,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任凭挑选。 在加载了天雷模块后的第三个月,陈屿将这道术法完善,并同样装入大阵,刻录在三界井中。 如此一来,天雷系统内的雷霆多样性便大大增加了。 足以应对往后各类复杂情况。 应对不了也无妨,他已经将万法铜镜与三界井接通,如今前者正一刻不停从他的大术中推演新的雷法。 再者,真到了山穷水尽,他亦可以随时接管大阵,亲自出手! 不过那时恐怕就不单单些许雷电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变大(单) 奔涌的雷霆肆意在天空上流淌,常人不可得见,穷极目力也仅能望看一团团白云,以及阵阵细微鸣动传响大地。 动静持续了半月,对监仙大阵的改造基本来到尾声,所有节点再次被完善,阵法变得流畅,同时对现世与深层的渗透愈发深入。 陈屿适时收手,接下来只需大阵与各种术法模块自行融合,待到完全合一,除非主动插手,平日里自可运转无碍,不需要他出手去调试。 在此之后,他继续窝在山上,时不时出入天外,一边培育精神宝药,看着其在天石滋养下渐渐长出似梦似幻的新芽,距离长成又近了一步。 另一边,精神界域的打造同样进度喜人,最初捏制的一团已经扩张了数倍,在三巨头的意识星辰共振和鸣之下,一缕缕辉光流转连连,不断撑大壁膜,退散弥漫的黑雾,清理出大片‘净土’,旋即被界域吞没入内。 随着个头的膨胀,精神界域对一些游离的意识体也不再瞧看不上,变得来者不拒一般,只要碰上接触,便融入其内。 化作一体。 这一带虚空栽种着宝药、有精神界域如金灿灿骄阳,更有数百上千的天石埋藏化作养分供给,使得此地光芒耀目,与天外天永恒不变的寂寥空旷相比,显得格外热闹。 故而意识体本能靠拢,包括老道士于启猛与当初险些被陈屿的精神撑爆的张世等人,他们那孱弱的意识体或是刚刚觉醒不久,或是星辰个头太小,此刻都被吸引而来,又很快没入界域中去。 精神界域在扩大,吸纳的意识体太多太杂,变化速度反而超过了之前。 短短十几天,直径就再度翻倍! 两个月后,界域总算平缓下来,而此时已经来到了千丈大小,且依然缓慢却坚定的变大着。 陈屿不知道其有无上限,但目前来看潜力还很大。天外天广阔,纵然一颗真正的巨星落在其中,也如沧海一粟,精神界域再如何膨胀,这里都能承受住。 至于其中浮动的意识体与意识星辰则得到不小好处,在界域扩大途中,大量的黑雾被界域湮没吞噬,精华倒灌,虽绝大多数都被界域本身吞掉,但溢出的些许也足以让这些刚刚起步的意识体吃撑。 这个过程中,先一步凝聚意识星辰的存在被动地汲取了更多精华,而三巨头自然独占鳌头,摄取了大半。 以至于三者意识所化的星辰此刻悄然间多出几分神韵,隐隐有魂灵生发,宛若无形火焰,蒸腾在表面。 陈屿定睛瞧去,发觉这是意识体自发的举动,或者说,星辰内积聚的力量过于丰厚,触发了应激反应,一部分力量被碾碎消耗,化作能纯化精神的火焰,正洗练着,让其变得更加纯净凝炼。 三巨头占好处不少,已经有了进一步变化的趋势,他并未干涉,由得发展,打算看看会变成怎样。 许是当初灵液缘故,又或者灵机影响之下,自己并未经历这一步,当然,也可能是他的跨度太大,从炼己筑基到食炁餐霞没用多长时间,而自我更是始终醒悟如初,精神的凝聚亦很轻易。 陈屿仔细推敲,觉得这里面也有兽与人的区分,两者的不同导致精神意识所化星辰也呈现出不一样。 不过如今看来这种差异仅限于那一层无形透明的灵性火焰,至于之后会否同样出现在于启猛等人新生的意识星辰上,犹未可知。 在陈屿观察这些后来者意识星辰变化的同时,现世中也发生诸多事情。 这段时日他沉浸于天外天,往返虚空中,时而会去到深层内探索,寻找那一口黑洞与下层的红色烟雾。 偶尔还会破开天幕,邀揽星辉法力袭扰[域外],搅动庞然动静,一阵阵折腾得半个天外都在颤动,黑雾狂涌。 所得颇多,不止能完补精神之种、充当另类肥料的域外物质到手一大团,还顺利踏入红雾中,目睹了内景地的沉浮。 陈屿就此确认,这片霞雾正是当初越过内景外壁时出入的霞光海,只不过当时身处内部,如今却从外而来,所处境地截然不同,照看的景象与体会亦有相差。 乃至数次三番后,恰逢其时遇见一遭内景崩溃,好运收获了两件未曾彻底破灭的秘宝,虽残缺大半,凑合还能用,另外还捕捞到一枚寂灭灵核。 大阵中的泉眼又能加一。 至此他心系这片宝地,故而一时也就没有将心思放在现世,不过在这之前,为了适当的加快人世间修行者数量,陈屿也给三界井中投入了不少东西,以监仙大阵覆盖,流入在埋入深层的通道中,日夜不停地流转。 …… 时间如白驹过隙,从陈、魏各自建国并立东西,中原梁、汉、燕三家鼎立,又有数月过去。 纷争无道,眼见的天下乱战将起,在绝大多脑袋灵活之人开始选边站位,更多有识之士感慨黎民多艰时,意料中的战事反而未有降临。 五个月中,除了东方刘氏携裹梁国与另两国因几家城寨冲突了数次,整体上却陷入宁静。 暴雨将至,众人只见压抑气氛弥漫天下,也知晓此刻各家都在秣马利兵、高筑粮墙,力求一击毙命。 如此局面持续到了秋月,西魏的宋义云开始蠢蠢欲动,一连封赏百人,多是随其征战的老人、亲信。 紧接着,秋收未完便开始大肆招兵征粮,疾驰骏马的令官奔在田野上,挥舞着长鞭号令数州百万人,齐齐献出银粮。 “以我百万师,且破那山匪出身的小小贼子!” 话虽如此,宋义云却不负久经战场的老将,虽对陈庆忠一个蟊贼都能乘势风起入主建业颇为不屑,但手上行动半点儿也不含糊。调遣布置一应,大军齐动,狮虎搏兔尚用全力,他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犯轻敌之错。 魏军狰狞獠牙扑向锦州以东,似要赶在冬月前将原为建业,如今唤作建康的都城收入囊中。 至于沿途的越王……不止宋义云,便是各方势力也都没有看重,不认为他们能抵挡得住魏国倾国之力,必将在铁蹄下破碎掉,只是几日多寡的问题。 “嘿!屠夫欺人太甚!” 建康,皇城内,此刻的大陈开国之君陈庆忠口吐芬芳,显然同样对宋义云无甚好感,看着下方摩拳擦掌的众将,又想到今几月来依赖文颂一众文臣竭力,将治下的百姓与土地调理得井井有条,秋收后穰穰满家,府库粮仓亦是满载。 于是心头一定,大手一挥。 大军开拔! 虽立国,却年号未定的这一年,南朝五国并立,终于按耐不住,以西魏东征作为爆发,拉起了一幕幕大战。 与此同时,正在诸多势力为了那天下共主的宝座打得你死我活时,另一群人也终于登上了舞台,于乱世洪流中显露出几分踪迹。 …… 大军行进,武州风波渐起,靠近的临安府也有无数人惴惴不安,在战火蔓延前寻找安稳之地。 孙小河不担心,一年多前他们就搬迁离开了故乡,即便当时很不愿,族中姑嫂们哭成泪人,但收租子的吴老爷可不在乎这些。 总之还是离开了。 阴差阳错,如今来看反倒是件好事。 听说后来黄老爷不知怎的得罪了从南边儿来的另一个大老爷,灰头土脸跑了没影,现在那乡子估计已经是吴老爷的了。 当然,黄老爷也好,吴老爷也罢。对孙小河没影响,他们都背井离乡跑到山里来躲着了,想必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管到自己。 少年郎赶着羊,同行两人,皆是一起离乡远迁的自家同族。 中年汉子辈分高些,另一人则算他的叔爷,眼前百来头咩咩叫唤的羊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拉扯大的。 听他爹说,当时走的时候叔爷喊得可大声了,死活要把羊羔和种羊带上。 最后看在叔爷有一手好育种法子的份上,族中老太公勉为其难点头同意。 叔爷的手艺在族中很是高超,饲养的羊乃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肥硕,所以哪怕几十年来独身一人,脾气又臭又硬,族中旁人真遇见了,也都得恭恭敬称呼一声。 尤其在他们从大益县迁出后,往日的许多营生都用不上,这羊毛羊皮羊肉都是好东西,能养活不少人。 孙小河没读过书,只知道这门手艺很厉害,于是央求着他爹把自己送到了叔爷跟前,反正他爹的木匠活有大哥学,自己脑袋不灵光,比起跟木头做伴,还是当个放羊娃更轻松。 “到了,河娃,先把羊带去后山,记得门栓别紧实些!” 正胡思乱想一阵,身后传来叔爷的吆喝声,老人家脾气臭,偏偏对族中的小孩子喜爱,这也是他愿意到这边来放羊的原因之一。 “好嘞!叔爷您就放宽了心吧!” 挑起一旁的长棍,尖端帮着布条和草团,他摇动,簌簌作响。 学着记忆里叔爷的动作和呼喊,孙小河缓步将一群羊赶去了山背——那里有新建的羊圈,很大一圈。 地方是叔爷挑的,一开始老太公还反对,不过第一年里的羊羔足足多了三十几头!这让得族中众人好一阵欣喜,再没有对叔爷当初闹腾的闲言。 闹得好啊,闹得多好。 没这一闹,那些羊羔估计都被当做拖累拿去宰了制成干粮。 甚至有人后悔,早知道叔爷手艺这么好,离开时就该多带几头母羊的。 然而实际上,叔爷也心头古怪,这羊羔生得可是利落,一个个精神抖擞,好似吃了仙药。 当然,这一切在外人看来都有赖于叔爷的手艺。 孙小河也这么认为,这一年多来,羊群越发壮大,自家也得了两条羊腿,那肉质格外鲜美。族里吃过的人都说好,纵然老太公都吃的满面彤红,连着几天里遇人就竖起大拇指直夸叔爷。 “有手艺真好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叔爷的手艺?能养出那么能生、还好吃的羊来……” 哒! 刚关了栅栏,天色已晚。 他走了没几步,还没走过山背,脚下感受到一个石子样的东西,硬邦邦,险些崴了去。 低头瞧看,一枚拇指长短的六棱水晶静静躺在泥灰里。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大世 这是个啥? 满头雾水的放羊娃将晶石捡起来,吹拂了草屑尘土,露出闪动微光的表面,摊在掌心上。 孙小河见识不多,见惯了灰溜溜山石的他认不得所谓的宝石,却只觉这石头漂亮得紧,好似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 从哪儿来的?他低头继续翻找,持着木棍往来翻动,将草皮一寸寸挑开,结果空无所获。 这里是山坳背面,离着小溪有一段距离,总不能是水流冲过来的吧? 思来想去,亮闪闪石头宛若凭空冒出来,孙小河挠着脑袋,眼中露出不解。 不过少年心性浮动,很快就将疑惑抛之脑后,转而摩挲晶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润滑感,十分好奇的把玩起来。 多漂亮的石头,带回去给阿娘阿爹他们看看,还有鲤娃子、大头。 带着分享的心思,孙小河将晶石擦拭干净,揣在怀中。手里的长棍呼呼不停甩动,步子迈开向着住处小跑去。 无形的大阵笼罩大陆,随着人迹的漫布而扩张,肉眼凡俗不可见的灵性止不住升腾,又在三界井的力量下渐渐变作有条不紊,游离于现世与深层两端。 三十余处泉眼此刻已然稳固,深埋于另一界,贯穿了界壁,充当联通两端的桥梁,时刻喷吐出润白灵光,从深层中汲取而出,梳理纯化后再泼洒至现世。 当然,也不止灵光,大阵凝聚的空道沉浸大地之下,并非每一处都通畅,偶尔会有一些淤积凝结的节点,在澎湃冲刷下脱落,不断的洗礼中化作如灵物一般,随灵性洪流一齐来到现世。 以及,始作俑者的陈屿时不时同样会投入一些物件,或是丹丸,或是灵种,或是其它奇奇怪怪的杂物,总之流淌在被灵性轰鸣不绝的空道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充裕灵性且流动性极大的空道无疑是个上佳的洗炼之地,能让绝大多数事物蕴积更多灵韵,从而壮大,乃至蜕变。 而空道的传输同样不是一层不变,偶有波动,便会将一些小物件意外吐落。 一如孙小河手中的棱晶,却是旁人眼中价值连城的灵物。 …… 在传输空道中投入灵物,既可利用大阵的灵性使之得到蕴养,亦能充当无数细小节点,为阵法的稳定贡献微薄之力,聚沙成塔,当涌动的灵物足够多时,产生的反馈将颇为惊人。 陈屿投放灵物只是闲来打发一二,并未投注过多精力,照料灵田与精神界域已经分润了他许多注意。大阵任由其自行运转,空道在变得稳固,沉积的灵性精华日益增多。而在监仙大阵覆盖区域内,自然游离的灵性也不似往日那般此起彼伏、躁动不安,愈发温顺。 与之相对,阵法压制之下,三界井高高在上投落无量光,使得灵性不再躁动的同时也逐渐散失了两分活力,趋向惰性。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 人世变幻万千,数国征伐不绝,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而意外从泉眼附近拾得灵物的好运儿们,有的不识真面,宝物蒙尘,有的则流出在外,以玉石珍宝类之,贩卖转动于各地商人富户。 万转百般,偶然之下,便有几件流落在了一些熟人手中,如刚刚回到真武山的越金漱与尹文念一行,又如从西北归来踏上返途的于启猛老道,以及宋义云、陈庆忠等称雄一方者。 如此种种,那又是一番际遇了。 陈屿对此知晓一二,毕竟首批喷吐出泉眼的灵物多是经过挑选的,棱晶也好灵种也好,都算不得太珍贵。即便真被琢磨出了用处,对常人而言也不会出现太大反噬,至多灵气冲击脾脏,药力震荡精神头脑,让其泻几日血气,犯些晕症、抽痛些许时日,缓过来便无碍。 他投入的这些灵物,多是为了配合之后的传法天下——如今大阵稳固,也是时候让修行之法在这片经过调理的土地上扎根生长,而先期的灵物,算作陈屿给予先行者的小礼物。 “如今泉眼日夜喷勃灵性光华,节点附近估计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宝地,想来也进入不少人视野了……” 普通人或许见不得璀璨灵光,但地力的肥沃、作物的丰收、景致的独特等诸多方面都有足够吸引力,让得人们发觉脚下这片地域的不同寻常。 这是天然福地,经过大阵调理,泉眼深埋其中,已经具备了栽种灵植的条件。 陈屿期待后来者依靠这些福地,能在大阵笼罩下走出修行第一步,不至于胎死腹中、半道崩殂。 “泉眼已经放开,接下来,灵性的涌动将迎来一段巅峰,之后将平稳,直到下一次灵性淤积足够才会再次引发。” 陈屿为避免现世与深层的灵性交互影响到天地大过滤效应,在适度释放深层灵性的同时,也做好了后手,让灵性汲取与喷涌不再无序,而是如潮汐涨落一般按照一定规律勃发。 站在青台山上,他伸出右手,吹拂一阵风力,化作万千杏黄光粒,洋洋洒洒没入虚空不见,飘向远方。 “法种已传。” “如此,便看后来者表现如何了……” 境界不同往昔,在造化之道上走了长远的陈屿已无需再一个个去甄选,安然于山头,自有清风过境,携法种遍及人间。 不过法种内容与当初倒是无二,依然是一丝可蕴养精神意识的微弱法力,以及半篇熬炼血肉、养体强身的呼吸法。 前者启灵,后者传法。 法种千千万,启灵之种每一人都能得到。而传法篇章却不同,风会挑选,将选择那些天生灵性强大的人,又或者在其它方面独特,更适合修行之辈。 立在山中,眼下白雾朦胧。 陈屿目光远眺,仿佛随同无数法种一起驶向未来,一幕画卷徐徐拉开半角。 那是修行的大世。 也将是他以万灵巧思养己身的时代。 …… 越金漱回到了真武山,由于掌教与三位真人的安排,如今四堂六殿二十八山已没多少人,显得冷清。 尹文念归来并未掀起多少风浪,只在少数几人中引来关注。 掌教玉鸿,以及玉华、玉琼两位真人第一时间前来离雀山,四人静室内相谈了两日一夜,越金漱带着几个同门一起守在门外充当护法。 第二日傍晚,四人走出,道人们年岁都不小,面色萎靡困倦,模样邋遢。一番洗漱休息,直到次日中午才发下指令,召集了门人弟子返山。 十日后,镇魔峰大殿,看着堂中端坐的几位真人,以及一众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师门长辈与各山山主,底下的其余弟子或许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先是被派下山找寻些没头没脑的,现在又急匆匆返山。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包括大半山主,他们虽知晓真人安排人手下山寻找的背后缘由,但今日他们看见坐在一旁的尹文念后,心头一震,料想是之前掌教说过的事又有了变化。 而在弟子中,越金漱摩挲长袖内的手掌,上面一朵印痕已经黯淡,似乎某种力量在回山后的次日就消散一空。 她坐在师尊背后不远,望看前方的众道人,眸光闪动。 这次,大概真人们也不愿再遮掩,要吐露一切。 真武山上的事对二十八山外的世人而言知者甚少,寥寥无几,只道山上道人往来出入,反反复复。 “说是封山,结果出入的还真不少!” 好事者如此说道,却也少有人关注根由,毕竟乱世之下,不止武林江湖,各处都纷乱,人人求自保,那还有多余精力去探究真武山在折腾什么。 不过也有明眼人,在知晓了真武山的动静后陷入沉思。 “可是察觉了变化?” 一处山坡前,于启猛盘坐草团上。 从山林外采买归来的路上,听得南方道门大派真武最近的动作,老道一时想的很多。抬眼环顾,植被似乎更加葱郁。 视线上移,阳光明媚。 而若越过这片山林,从另一端高处俯瞰便可惊讶发觉,独独在山坳的一角染了绿色,四方八面已然被昏黄彤红浸染。 “又是一岁入秋来……” 手掌拂过面前青嫩的鲜草,于启猛神色凝然。 果然如他所料,不同寻常啊,这片地域。仿佛掌管四时的仙神也避让,不愿令此地染上半分衰黄。 细想无头绪,老道士搞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何究竟,他从塞外返归,至此停留了有两月,却依然如旧,只能模糊感知到这片区域上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轻灵之感,其余便再无多余。 唯独近日来吐纳之时,好似天地都变得空灵了数分,这片地域的轻快之感更加突显。 老道沉吟片刻,怅然一叹。 罢了,真武有玄诚道长,兴许也找到类似地方,察觉到世间变化,如此一来真武有所应对再正常不过。 眼下,还是安心行功。想到这里,于启猛闭目凝神,口鼻吞吐间,一股气力在体内流转不绝。 他继续体会此地的非凡,肉眼难见的地方,一缕缕灵光从头顶汇聚,灌入老道身体,又迅速溃散,只有极少被留下,盘旋于腹内。 大阵完善,灵性充沛,借助福地的天然优势,早已在呼吸法上精研许久的他渐渐生出更多感悟。 养体、定窍。 行功至此,属于他的道路并未结束。 某刻,一阵颤动后,皮肉下的肌理仿佛水波,五脏六腑齐鸣、脑海中轰隆隆如雷音绽放。 原本孱弱的内气,此刻在灵性的浇灌与意识的结合下,缓缓变幻模样,贯穿四肢、百窍、经络,通体游走起来…… 良久,于启猛睁开双目,一丝精芒从眼底闪过。老道的状态更好了些,如同回到四十岁一般,精神矍铄,面容红润。 “一气周天,终于还是成了。” 与尹文念御天地之气不同,老道士对天地之气向来秉持些许警惕,总觉得这些飘散天地间的事物不是那么好相与,贸然吸入体内,或许会引发一些变故。 后来得了内气,又演化养体、定窍等境界,研磨体内五脏六腑、大窍经络,于启猛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此刻,他自觉身躯内周天已成,哪怕只算道经书卷中所言的人体小周天,尚未关联天地自然,算不得完整,然百窍既已通畅、经脉悉数真气方才的气动之际被冲刷,再无阻碍。 “定窍功成,内气流转身躯各处。” 老道握了握拳头,薄薄皮层下,好似有荧光起伏,起身摆了架子,打一套最是常见的长拳。 衣袖猎猎作响!拳劲如风,吹开周遭落叶。 “气血强健了数成。” “筋骨也舒缓,不似往日那般僵硬。” 除了这些,他能感受到体内的内气更加强大,质地与数量都有长足进步。 这已经不是定窍可以囊括,于启猛暗道,大抵已经到了新的层次。 “养体以壮血,养气以壮神。” 古有采天地灵霞养身者,食气长生。 眼下他虽做不到那一步,但也踏出超越寻常武人的一步。 细细体会,每一次呼吸吐纳,内气转动,都在渗入血肉脏器,令筋骨愈发强大起来,老道士浑身气劲勃发,一连打了十来套拳脚才堪堪抒发。 停下动作,于启猛长舒口气。 同时心下将这一关唤作内壮,取意壮养身内。 “养体、定窍、内壮。” 老道巩固境界,同时有种预感,内壮之前或许有各种机遇,让得他进步飞速。 但毕竟年老体衰,比不得青壮,身躯底子差了太多,想要在这条路上走远,内壮一关便是夯实弥补的关键。 这一步,或许会颇为漫长…… …… 咦? 突破了? 大阵笼罩下,三界井重点将泉眼节点周围的信息反馈,陈屿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于启猛老道长的变化。 对方的路与他不同,修行的内气也并非他当初的‘内炁’,而是一种更契合对方的力量,少了多变,却也没有那般复杂。 不过其中蕴含的对天地灵性的淬炼糅合的方式依然令他在意,在之前刚关注到对方走出这条路时,陈屿便从于启猛身上发掘了不少灵感。并将这种感悟加持在自身修法上,甚至化用灵文术阵,镌刻于三界井中,令其对灵性的利用更加自然,在梳理灵性时节省了不少力气。 等到眼下,老道长又有了突破,虽说在他看来就灵性层面而言,对方的意识星辰也好、内气质地也罢,都还很弱小,类比之下,大概与他刚踏入内采食炁的时候相近。 但这不妨碍陈屿从中学习、考量、研究,并汲取有益的部分,为自己的大道添砖加瓦。 这也是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又是布阵又是投放灵物的缘故之一。 想来越是往后,除去于启猛等先行者外,随着修行之人增多,类似的收获只会越来越多。 悄无声息地复活……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将起 漆黑深邃的天外,一抹金阳游动。 那是陈屿身外所化光芒,将黑雾驱散在外,不敢近前。 但见去,能看到一缕缕银青色泽流转体表,于衣衫皮肉间浮现。 显然,这是一具分身。 如此般化身存在,陈屿在天外中投放了许多,循着直觉,从精神界域处启程向上下四方而去。 如今造化孕育无穷,随着对深层与宇外的探索和认知,法象翻转间反馈无数。 法力奔涌,再无枯竭之忧。故而这等在以往看来得不偿失、消耗极大的做法便成了寻常,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 分身之术也被他演化做神通,此刻用出,倒是不失神异。虽不似最初时候意识都共享、主次不分,但仍旧有足够的意念去驾驭,内里积蓄的法力更是磅礴,洗炼一体化身,使之如金铁坚硬,纵然横渡天外亦无不可。 数十具化身分身被他扔出,去往天外各处探索。这一回他不打算中途撤掉,主体这边有法象在,每日的修行已经渐渐变作参悟各种事物,从天到地,从云雾到花草,一切都被观览眼中,化作一缕缕烙印镌刻于法象光轮上,又衍生无边妙处,造化万象。 于是分身再多也不存在散失力量,更何况有意识地压制了分身的念头后,待到回收时也不会出被繁芜庞然的信息冲击。 这次,他想着让分身自由飞远,直到真正有了收获才会停下,崩碎后作虹光穿透天幕,借道洁白空间及时传递,如此也能缩短些距离,减少信息的丢失与磨损。 若从有一顶端,俯瞰去,就能看见一个个或是赤色、或是金色的小点在漆黑一片的天外天中飞动,如同夜幕下的萤火虫一样细微不可见,却又散发出蛛网似的精神网罗,探入四周不断捞取着什么。 绝地也好、险境也罢,对法身已成的陈屿而言,天外天中自然凝结的那些稀奇古怪之地已经算不得险恶,大可捕捞在眼前细细一观,以求增长他对天外天越发深厚的了解。 与此同时,这些或许会有的收获也将为之后他安排精神界域做下铺垫。 而在所有分身的中央,隔了一片巨大的空域——这里早早被陈屿探索完全,已经打了不知多少口空洞,捞了成千上万的原石,无需再捏出分身去浪费。 金灿灿的精神界域静静矗立,陈屿主身便立在这里,望看向内里,其中原本荡漾着厚重银光,业已不见。这些因为转化外界黑雾析出的精华不知是被界域本身吞吃,还是融入了那些悄然涨缩的意识星辰之中。 总之,能看到无论前者后者,都比上数月前又凝实了些许。 尤其在他朝着界域注入更多造化法力之后,虽然外表看似没有膨胀多少,但内部的空间却隐约得到拓展,这一点从那些星辰乍一看比之前似乎还小巧一圈就能看出一二。 陈屿能感受到界域于自己的精神间存在紧密联系,那是一种清晰的亲近感,而界域也在一次次法力灌注中,承载能力得到极大提升。 可惜,这种提升虽巨大,相比自己的意识星辰壮大速度仍有些滞缓,这使得界域至今依旧无法容纳他那一颗庞然大物。 塞不下,他尝试过,一旦强行便会令界域出现裂纹,甚至影响到内部已经稳固下来的所有星辰。 那几次震动不断,波及现世,让得三巨头浑浑噩噩、萎靡了许久。 之后陈屿放弃了将自己的意识星辰装入其中,至于再另行打造……同样难以做到,玉琼天根只那么一株,黑珠也用尽。 如今想要打造新的界域,就只能钻研黑珠的构造,仿造着自己捏一个出来,或者通过阵法模仿——而天外天中虽然能以精神凝聚灵文术阵,威能效力却与现世不可比拟,小了不少。 最后他能想到的,大抵是继续深挖那片洁白空间,利用天幕之上已有的,去尝试将意识星辰埋入。 好在他也仅仅只是心中好奇,对处理自己的意识星辰并不着急。毕竟只考虑后来者能出入天外、甚至达到观察意识的境界估计还要许久许久,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在这之前将自己悬挂天外的意识星辰处理妥当。 …… 入秋后,冬月转瞬将至。 这一年冬日比往年暖和一些。陈屿关注分身探索天外之余,也在星宇边缘照猫画虎扔了两具分身,一个继续收集宇宙中各种辐射,采样后以法象去解析,或有所得便会融入自己的神通中,让得重山炼水神通又多了几重山水,重重叠叠防护之能增幅了些许。 另一具则肉身去渡,试着能否直接飞往月星——当然,最重要是看看离开了母星后法力、精神等层面会否出现变故。 包括法象在内,如今的他一切都来自母星之中,而在宇宙,至少如今发现无法出入天外、深层,仿佛那千层饼似的世界构造仅限于脚下这枚星辰。 不过陈屿心中亦有另一种猜测,怀疑宇宙中同样存在界壁,有天外天等构造。 只是或许因为某些缘故,比如毫无灵性、界壁坚硬难寻等,这才无法发觉。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分身远去月星便是一次验证,再者他也想看看离了自己主身后,成就法身境界的他所分出的分身到底能出离多远距离。 这与天外天不同,现世中远距离对精神的损耗极大,况且宇宙为绝灵之地,纵然也法象支撑,分身估计也有失去控制的一日。 眼下就看到底能坚持多久,这期间又能否坚挺到抵近百万里外的月星。 想到分身,陈屿目光一动,与其它分身不同,去往宇宙的分身还带着两只以定景囊采术炼制的储物袋, 虽然法象投映于分身体内,对方法力同样无穷,但青胧山只一份,自然不会被外带出去,于是只拿了两只袋子,里面装有不少灵石灵液,以及地灵藤、青瓜等培育灵脉的关键灵物。 经过大阵泉眼的尝试,地灵藤、青瓜的效用十分不错,有着调理灵性、改造灵土的效果。 这次他打算在月星上试上一试——假若分身真能完好抵达的话。 甚至其中一只储物袋内还装有百来斤特地调制的灵土,以便发掘到一些特殊矿物后可以就地实验灵矿培育。 蟠云山脉上的灵矿点至今进度都很是缓慢,半年过去,尚未出产丝毫灵矿,所有矿石都如原本那样平凡普通。 陈屿无奈,认为矿石的变化需要更多时间,在调试了几次浸染阵法后,只能继续等待。 而月星上的灵矿培育,则算作一次比照,看看是蟠云山脉这边快些还是在裸露宇宙的月星上快些。 若是后者,那么以后灵矿的培育就要调整方向了。 转眼间,又是两月过去。 抵近岁末,山下有几分人气,比前两年热闹了些,好似回到数年之前大梁仍旧时候。陈屿未去刻意探听,却也通过大阵映照,知晓了些人世之变。 自年中时,魏与陈交战,前梁残党越王被刺客刺杀,三州同盟短短两三月间迅速瓦解。 这其中似乎还有不少隐秘,不过陈屿并未关注。只知之后魏军吸收了越州等三州兵马,数十万人东进,想要一举攻灭陈国,结果在泗水一战大败,折损人马不计其数,众军丢盔弃甲,宋义云狼狈西归。 与此同时原本坐山观虎斗的中原三国瞅得时机,便要抢先一步,然而就在他们与宋义云焦灼的时候,整顿兵马的陈庆忠已经挥师北上,连破十数城! 打得北地三国赶忙回撤防守,再不敢乱动。 至此,几方势力又陷入到一种诡异静默中,而作为最大的得胜方,陈庆忠也不得不停下动作,保证秋收。 世间的战事多是惨烈,而真正令陈屿侧目的,还是这几场战事中,宋义云大败的泗水一战。 这一战,有一支偏师被作为奇兵突袭陈国的一处重镇,这本是前者一向的拿手好戏,在此之前,无论对征西大军,还是对三州同盟,都多以此手段打开局面。 然而这次不同,这支四千人的偏师竟在一处山谷磨蹭了足足六日!以至于整个东线没能填上缺口,使得陈国军队冲击时少了些阻碍。 由于数十万人的调动过于庞大,故而这支偏师的滞缓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但陈屿发现,这些人去到的那山谷,赫然是一处泉眼节点。 “竟是在灵性喷吐之下,结合地势自然孕育出了迷阵么……” 那支偏师之所以困顿滞缓了步伐,正是被这处自然大阵牵扯,数日间留亘在原地,偏偏离开后除了少数几个灵性天生出众者外,众将士悉数无所察觉。 延误了军机,败得稀里糊涂。 而在这场大败后,不久,整个山谷都被人买下来,原本这里是一处荒地,了无人烟,当地官吏巴不得还能赚一笔钱去。 再然后,一伙不知哪里来的匪徒洗劫了买家,占山为王。 为此,周遭的富户还暗地里奚落嘲笑这家买个荒山的,把自己命给搭了进去。 然则在陈屿眼中,一切都显露,山谷外确有山寨耸立,有喽啰巡逻。 而转到山内,却是一栋栋屋舍,一个个身穿甲胄的兵卒死士把守。 从始至终,无论买家还是山匪,都是一家罢了。 “果然,还是存在有心之人。” 距离埋藏泉眼已经过了两年,时间不算短,一些地方靠得人烟城镇近了,难免会被发现异样。 眼下这一地也一样,不过比起其它地方的发现者要么错过、要么怀疑,此地由于涉及数千人的‘鬼打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故而让得察觉异样的人更加直接作出了判断。 “将军,山谷已经全部封锁!” “好,先退下吧!” 当首的是一位身形精壮的壮汉,身披长家,背负红巾。 他本是宋义云麾下一个小将,在偏师中也算不得多大的官,但那一日自己确实在山谷中察觉到一样,并且亲眼目睹几千人兜兜转转,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多少,不过最终离开时保留了几许记忆,这才在班师之后借故调集族中死士与旗下亲信来此一探。 重返山谷,确实发现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譬如山色青苍,远不似寒冬里,仿佛还在春时。 好在山谷本就荒芜,草木稀少,故而不被旁人意识到。 直到他到来后本能驱使下去观察,才渐渐挖掘出更多神奇的地方。打开手中包裹,露出内里木匣,这里面装有几株从山谷中采来的草植,翠绿色泽。 小将出身世家,曾听闻过西南边陲有仙家福地出世,落出数百仙药,食之百病不侵。 其中真假不知,但眼前的这些带给他隐隐的吸引,似乎在催动自己吞服,恍惚间仿佛能看见表面萦绕薄薄白雾,透着诱人清香。 转瞬间,一切又消散,宛若梦幻。 咔哒!盖上木匣,小将吩咐周围的手下继续把守,自己则出入山谷,凭借那一丝艰难维系的清明,又得了几株绿色藤蔓与长长如粟米的植株。 后者抽穗不少,每一截上都累着十数枚饱满颗粒。 一些看起来还青涩,未曾熟透,不过他仍然摘采入手,没有留下。 小将不觉得自己能长久把持这里,如若真是仙家福地,最后还是要告知族中才行,甚至擅自动用死士与亲信的动作说不得已经被察觉。 这些东西便留下,无论以后会如何旁人都夺不走。 不过如何利用还有待商榷,且保存也是个问题,他沉思,回忆着当初打听到的那些仙药保存办法。 …… 被发现的泉眼不止一处,但还有更多节点深埋野外莽荒山林中,不为人知。 年岁将尽,暂且停歇了战火的人世总算让百姓缓了口气。 陈屿坐在云头,挥手。 一口云气凝聚,幻化千丈大鼎! 背后青光抚照,虚空洞开,海量的云灵芝投入云霞内,以及各种药材,多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从青胧山中采收而来。 这些灵药对自己起不到作用,不过用来炼药却是正好。 旦夕转念,一滴琥珀色的帝流浆从药材中析出,青炎滚滚灼烧,云蒸雾霭。 一滴又一滴。 伴随灵液如银河匹练倒灌,注入云气大鼎中,帝流浆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了小潭,又成池塘,最后溢满千丈,化作一湾泛起光辉的晶莹湖泊。 “去!” 袖袍一抖,大鼎崩裂。 琼浆湖泊碎作亿万滴,如虹光般从云头洒落,滚滚飞奔入红尘。 铛! 建康城头,钟声响彻。 冥冥中,万灵好似有了不同。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将落 如同滔滔江水似的帝流浆被抛洒下天空,于夜色掩映中没入无数生灵体内。 或潜藏大地,或蕴积一处。 一夜之后,天地焕然一新。 …… 做了此事,陈屿对现世的布置便告一段落,之后对阵法也甩了手,哪怕泉眼节点以及新生的福地,通通不再多管。 他日出餐霞,日落饮露,吐纳着那本在心头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功诀,一点点将其填补完善,将足下道路拓展向前。 又是大半月过去,新春尚未企临,青胧山中的灵植率先成熟了一批,比起上一茬成色更佳。 如日月草与星汉草等漫山遍野数之不尽的,便以法力旋动似镰斗,呼呼一阵即可收采数百斤。 至于当陈青、山芒、长芋草、地灵藤等一应诸物,也都将一个个竹筐盛得满满当当。 这些已是不少,更不用提占去大半灵田的元灵根、灵石萝卜,在拔起后稍作处理便扔进储物袋,封存于主峰上的三宝洞中——自开辟一来,三口洞府已经装入太多杂物,其中最大头的就要属各种灵植。 好在储物袋被炼制出来,这才腾出不少空余,否则以奇景的出产之能,即便他加大了炼丹炼药的频率,用不了两年三口洞府也要装不下去。 陈屿采收灵植,包括山脚下一片苍翠竹林,此时也纷纷扬扬结出竹实,一并有银毫飘落,被他收集。 揉成一大团放在洞府中。 现如今,青台山上灵田已经只栽种了些秋刀麦一类的寻常灵植,充做点缀。真正有价值的如金灵桃树、茶树,都被移栽至奇景中去。 哪怕一些新的草植培育,也在青胧山特意开了片灵田去尝试,那里灵光涌现不绝,远比现世的环境更佳,能更有效发挥灵液催熟之力,令植株成长更快。 到了眼下,陈屿几乎将入目所见大部分植株都薅了一遍,栽种尝试,以灵机去培育。天南海北,大抵只有海外数座大陆还未涉及,脚下万里江山都被他采尽。 青胧山上又开了许多田,各种灵植太多太多,其中比之金灵桃树一般的也有不少,更有超绝者,唯独成长太慢,一轮便要数年光景。 有些灵植变化后亦将异样隐匿,若非他有洞悉之能,恐怕真要错过不少。 不过,到这里也就极致了,陆上的基本被他试了个遍,几种最是独特的灵植对他而言其实也就那般,算不得多惊人,只满足了陈屿栽培的兴趣。 “灵植栽种,或许不应只局限草植树木花果……” 在越过本土,将目光放向其它大陆上多样植株,以及天空之外的宇宙时,陈屿也在思考,想要跨越固有念头,拓宽灵植的概念,培育一些更‘具备特点’的大药。 人念、灵性……既然天地自然可以成就供他修行的秘宝,那么为何自己不能更进一步,培育出真正的宝药?如天外天中的精神宝药一样,现世中未必不能参考。 然而单单他的造化法力,似乎差了不少,当初以法力雕琢花卉,结果没能赋予真灵,只余一团死物。 “其实,宝药未必需要真灵真意……” 他调转念头,死物便死物,如秘宝不也是死物,却有不小用处。玉琼天根同样没有真灵意念,功效亦不凡。 陈屿觉得现世中人工培育的大药不求如秘宝那样夺天地造化,也不需比肩玉琼天根等精神宝药,只求能用便成。 况且思及三界井,此刻在大阵关联之下日益成长壮大,真要被他炼出一株株扎根现世的大药,凭空而出,浮于天地,或许成就不会限定。 只是该如何入手?陈屿低头沉吟,正要唤来万法镜推演。恰在此时一道涟漪从冥冥神知中传来,在思绪之下晕开,吐出无数反馈。 他手中一顿,眉梢轻挑,抬眼上望了眼,原是自己半月前分出的分身已经有了结果。 …… 天外,真正的星辰之外,无间深邃漫布,那是任何词句都无法形容的空匮,却又被星光点缀,被刺目骄阳盈满,令人心中震动。 分身立在一处,夹在两颗星辰间。 说是如此,实则比较两端的巨物,八尺高的它宛若海中沙砾,细微不可见。 然而,正是这一渺小之物,此时正遥遥相隔七十九万五千八百四十里,唤醒了另一边青台山上的主身。 一阵晃动,盘坐虚空中沐浴阴影的分身眉目微颤,下一刻睁开双眼,一转流光在眸中涌动。 少顷,气息平稳下来。 “隔了这么远了么。” 嘟囔着,陈屿成功将意识重新附着在这具分身上,他回身望去,一颗蔚蓝的星辰宛若明珠,点缀在这片孤寂荒凉的宇宙角落。 看了片刻,他收回视线,伸了伸腿脚活动身体。 有些不适,如同披着厚重盔甲负重前行,意念集中才能克服那股凝滞感。 这能理解,毕竟隔着数十万里,哪怕借助了‘万般念头终归我’,从意识海借道传输意念,又有法象呼应投映,但距离实在太远,加之这里乃绝灵之地,无论分身的回馈还是陈屿转移而来的主体意识,都不是一闭一睁就成,而花去了不少时间准备。 纵然这样许多谋划,最终的效果也差强人意。只能说能用,还需要适应一二。 行功半刻,运转分身法力,陈屿用了些时间去契合,终于让念头转动变得流畅了许多。 接着低头打量各种物件,储物袋没有损坏,内里的灵植与灵土都完好,只有临行前法力幻化的法衣略显破损。 在他意念降临的刹那,青光拂过,衣衫恢复如初。 对此陈屿倒是不意外,这一批分身都无多少念头分润,仅有法力驾驭,按着他事前留下的要求按部就班,倾向在维护金雷遁光术以及两只储物袋上,至于衣物服饰之类,左右宇宙空无一人,褴褛些也不在意。 “说到底法力造化不到家,比不得真正的法衣,幻化终归是幻化,需要时刻维系才能堪用。” 好在他神通用的熟练,提前安排也没有遗漏,于是横渡宇宙,并未被各种爆裂的辐射侵蚀。 转过头,他看向前方。 硕大、灰寂的星辰映入眼帘。 月星,不远了。 …… 金雷遁光术这一术法的成就让陈屿在宇宙中的飞行变得快速无比,与主身那边还在眼巴巴盯着灵矿蜕变打造飞舟不同。 分身有法象投映依靠,化无穷法力支撑行动,术法神通信手拈来,尤其事前被陈屿烙印的几道重点术法,更是被分身一刻不停地用出,使了大力。 如这门遁术便是其一。 近八十万里遥远,半月飞越,这速度不可谓不快!何况这里面更多时间都被感知主身占去,回馈意念也用了许久,真正用在全力赶路上的时间还要在这基础上减去几日。 “数倍于音速的飞腾,但日夜不息。” 陈屿不禁摇头,这他可做不到,也是为何要去打造法舟的缘故。 而且在他看来如今的速度还是有些缓慢了,去一趟月星来回就要半月,若再去更遥远出,估计得以年记。 心头这般计较,他适应了后,足下一抬,迸发力量,法力化作气焰,晕染在这片虚空中,整个人则如流星远去,奔向那颗晦暗的星辰。 月星看着已经很大,实际离着还有近数万里,当然,对全速前进的陈屿而言这不过是两三时辰就可跨过的距离。 甚至主身意识降临,将这段时日来分身不断操使遁术的经验消化,一些灵感与领悟涌现,隐隐间速度更快几分,体内的法象投映绽放光明,若有若无的神通烙印浮现,转瞬又不见。 陈屿浑然不在意,遁术神通积攒尚不足够,不过宇宙很大,多跑几次也就水到渠成。 他不急,相反,心神此刻都被那越发接近的月星吸引。 渐渐的,一抹亮光从星辰背后脱出。 将巍巍大星映照完全。 天上的陈屿在登陆异星,还是地上世人传说无数的月亮,也不知此时有无人抬首仰望,目力非常者,或许能看见那小小黑点,攀爬上了皎白银月。 建康城,大内宫廷。 一场晚宴正在举行。 陈庆忠端坐上位,大半年的上尊之位坐下来,原本混不吝的浪荡子也渐渐多了几分浑然威仪,不为下方众人敢直面,纷纷低首。 这位大陈皇帝现在面带笑意,听着底下之人高唱赞歌,一时也兴起,下了銮座与众将同饮。 “唯有一缺,文老弟不在。” 皇帝如此感叹,其余人纷纷附和,言称文相乃不世出的奇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干,在前线必能调兵遣将,打得西北宋屠夫落败而逃。 越了年关,东西两方再度开战,这一次中原三国兢兢战战不敢干扰,给了陈与魏分出胜负的机会。 文颂领兵,新朝里大部分将领也都跟着一起,本来陈庆忠也要随同,御驾亲征对方,结果被文颂按回到皇座上,说是国朝初立,建康少不得他。 无奈,只能每日看着军报解馋。 好在不知是作恶太多,行屠杀绝户之事惹来恶病,还是被仇家投毒,总之宋义云翻过年后身体就不大对,细作传回的消息,那位屠夫如今卧在床榻,手下人心思浮动。 正因此,陈军的多次进攻都取得了不小战果,眼看着就要直逼西北,打到对方瑶山老家,陈庆忠喜不自胜,不止他一人如此,大多朝臣都觉得照这样下去,说不得南朝持续许久的战乱或能在他们手中落幕。 皇帝与臣子共贺,送出大量赏赐给予前线将士,一场场胜利以军报的方式传到后方,于是就有了这样宴会。 既是将喜悦分享给城中各家,也凝聚起更多人心。 是夜,晚宴结束。 陈庆忠在侍从护卫下上了阁楼,站在凭栏处,吹着晚风。 他身材高大,身披大氅,只是数年征战下来,不知何时落了病根,偶有咳嗽。 咳咳! 握拳捂了捂嘴,长吸口气,凉凉的风顺入肺部,吹散了疲累。 “要结束了啊!” 看向那静谧都城,一对儿虎目张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期待,时而激动,时而又隐约有些对未来的迷惘…… (本章完) 四十二章 月星 这些年文颂经历颇多,于战场、官场学了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愣头青。此时,在他的率领下,陈国军队一路挺进,接连攻破了宋义云麾下诸位大将。 威名赫赫,风头一时无两。 而随着宋屠夫病重的消息掩盖不住,传遍大江南北,惹得北齐都忍不住从党争的百忙中抽出空来,想要南下吞并西北四州。 好在南梁北齐一时瑜亮,南梁亡后,北齐也紧跟步伐,不愿落后——两年多前发大军南下,本以为能趁着南朝灭亡的时机一劳永逸,统一天下。结果朝中群臣眼瞧着南边儿没了,一时间精力都放在了内斗上,且愈演愈烈。 庙堂动荡,数次三番波及前线,就连统军大帅高言弘亦被唤回,深陷斗争泥沼,难以拔脱出。 正由此,之后几次零零散散的南下征讨军心离乱,否则又岂会被只有区区万余人的严崇岳给拦下,始终过不得河间地。 如今,南边形势再变,北齐朝堂经过多次变故,终于时平静了些,自然放不下这块美肉,怎么都想着咬上一口。 虽说统兵之能冠绝南北的高言弘在斗争中意外死去,但拦在河间的严崇岳也于不久前死在了崇山峻岭中。 将军岁老,在听说越州同盟被破、越王身死的时候就心神皆哀,最后没能撑过这个冬日。 而没了严崇岳,北齐军队长驱直入,短短十余日便占据大半河间,甚至一度逼近中原三国。 不过这些对于陈国军队来说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北齐数万人南下,屯兵河间,虎视西北四州,让宋义云不得不派遣部旅前往应对,在面东的战场上难免乏力。 陈国看见了其中机会,陈庆忠将大量辎重从江南转运前线,打赏士卒将领,让的军队气势如虹,勇猛推进。 又半月,冬日转暖,由于将帅心思多复杂,北齐始终不能越过瑶山,被堵在河间一带,而东向的陈军却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一直到了春耕时节,战事才缓和下来。 然而,还未等多方歇口气,宋义云病逝的消息就流传起来。 真,还是假? 大帐内,文颂同众文武相谋。 他知晓后方大概撑不了太久,前些日子王宫已经传来钱粮告急,此刻春耕,更应停歇,纵然给了敌方喘息,但坐拥江南、河东河西,以及大江南岸、京畿等地区的陈国无疑有更多优势,他们拖得起。 反倒是苟延残喘的魏国,如今只剩西北四州以及西南七州中的三州之地——最北的允州被陈国拿下,切断了南北联系,最南的砣方和黎渠由于当年宋义云对地方土族的屠杀,始终在反抗,魏国在这里的掌控力度很弱,如今局势一变,留守当地的兵卒估计如过街老鼠般,算不得什么了。 帐中,谋士献策、将领争论。 最后,还是文颂定下决议,继续西进。 “西南不足为虑,白州、西州素来知晓宋屠夫之恶名,厌恶者不可计数,隔绝了允州后没有北地的兵员悍将,民乱一起,西南自破。” “而丢了西州白州的粮草,早早被屠夫祸害的西北四州更是无力对抗北齐与我等的兵锋。” 文颂开始布置,调兵遣将。 “且先围起来,将瑶山以东的关口全数拔掉,隔绝内外,再派细作入西北,传扬我军大胜,以及不日就要开拔攻打的流言。” “扰其军心。” “从失了允州开始,大势已去,任他死与不死,屠夫都已无力回天。” 此后几日,陈军攻势猛烈,接连拔除瑶山周围哨点和关口,借山势布置拦截,仿佛圈猪笼一样将宋义云的军马悉数拦在了内。 之后的事态果如文颂所言,四州内开始盛传宋义云已遭天谴,而齐与陈将发兵做最后攻打的消息更是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动荡,不少魏军将领暗中联系,开始悄然缝织陈字旗,有些干脆齐与陈两面皆有,藏于床榻下,等着用上的一日。 ………… 嗡! 沉闷的震感从脚下传来,陈屿有些生涩地扣了扣耳朵,然后跺脚,一圈圈法力从足下升起,萦绕飞旋在身侧。 轰!又是一下,这次他有了经验,振动传来时,周身法力迅速将其捕捉、转化,凭借主体思维的强大,他已然能够将其编织。 法力流转,下一刻,本无法传达的声音回响耳内。 “真空确实有点麻烦,好在月星还有一层厚厚的尘土来传导。” 加上他本身境界够高,对极细微的动静也能捞取,不会错失。 一边从体外迸发数道强光,划过空无一物的黝黑的天宇,击落在千丈外,骤然膨胀的月尘混着青紫光耀,化作一枚又一枚绽放的花朵。 稍显凌乱,却让他逐渐熟练了在宇宙真空中捕捉“声音”。 当然,真正的无物环境下这种操作还是太麻烦,比不得直接通过精神勾连来得轻巧些,可惜精神沟通仅限于动物、草植等活物生灵,无法应用在眼前这般硬生生爆炸中。 法力云散开,化作一捧捧霞雾弥漫,将周遭一切波动过滤,传入神思内。 适应了会儿,陈屿抬头,他已经来到月星,距离母星很遥远,从此处望去仅能瞧见一抹夺目的水蓝。 脚步轻抬,哪怕不用力气,整个人依旧高高飞起,待到力尽抛落时已去到十丈外。 过于轻盈,地上随意来个寻常农夫到了此地,大抵都能有凌虚度空般的本事。 陈屿走在月星上,正如他预料,星辰表面并无大气,坑坑洼洼。月尘看似海沙,实则踩上去并不松软,表层甚是坚硬,一粒粒尘土被侵蚀得满是孔眼。 走了半刻,他来到一处‘高耸’石台边,高出周围丈许,在这一览之下尽是低矮环丘的世界显得格外突出。 陈屿到来后,打量了几下,于是将储物袋解下来,倾倒出如山的灵土,混在玉白土壤中还有不少灵种、矿石。 灵土甫一出现,氤氲的灵气便极速溃散开来,一团团飘远,又转瞬泯灭。 他对此显然早有预料,袖袍一挥,打落几道青光,于眼前编织成阵,法力涌动在阵法之内,细密的光辉将其撑起,渐渐扩大。 直到百丈方圆才停下。 薄薄一层微光屏障下,有符文闪烁,明灭不定,而一道道无形压制之下,灵土的灵性与灵气总算稳定下来。 当初从馋嘴鹿的天赋术法那里得来灵感创出了一门名为赋灵术的术法,后来又几经改造,拓展出如可削弱灵性的失灵术,被用在监仙大阵上。以及配合聚灵阵刻录的全新阵法,正是他手中这一道。 名唤拘灵阵,如其名,可拘灵,使得阵中灵性能长时间维持存在,即便位处宇宙绝灵之地亦能派上用场。 陈屿既然想要尝试在月星上培育灵矿与栽种灵植,那么用来抵抗绝灵的手段便不可缺少。 如今看来,拘灵阵效果不差,经过他这些日子的探查,所谓绝灵之地,实则离开星辰太远,大过滤效应变得格外强大,使得一切灵性物质都流逝,甚至流逝速度远超常人想象,纵然陈屿这般境界去体会,也喊到惊讶,这还是在母星百万里内,若去到宇宙深处,那些动辄亿万光年遥远,却无一颗星辰的地带,恐怕这种过滤效应将强大到极致。 同样,假若有极大的生命星辰,那么辐射范围内的灵性也将变得浓郁和稳定,很难被快速过滤。 陈屿将这种现象称为‘地磁效应’,他觉得灵性的约束很可能与星辰本身的磁场有关。 当然,不止磁场,星球内生灵的多寡也切实影响着区域内的灵性浓度。 他对这方面的研究有些时日,不过进展不多,因为现如今真正富裕灵性的只有母星一处,若是往后能多去几颗星辰看看或许能推进一些。 陈屿布置好拘灵阵,然后将灵土铺陈起来,他事先在月星表面挖了一口六尺深的坑洞,如今将灵土埋入其中,又点缀灵种。 掏出另一只袋子,里面装满了灵石与灵液,倾倒一部分,施展云雨术,析出的灵性精华被术法聚合,化作雨露滴落。 矿物则深埋其中,混合了月星的独特物质,以及此地的环境,陈屿觉得应当能有所成,至少比蟠云山脉那里的点位会快些。 花了些时间将眼前的临时灵田打造,接下来他又布置了两道防御阵法,避免刚刚弄好的试验田被陨石破坏。 陈屿起身,法力腾转脚下,悠悠飞起。 他打算到处走走,看看这颗月星还有无什么特殊的地方。 宇宙太广阔,太未知,哪怕月星只是小小一颗卫星,但对其的好奇却半分不减。 驾驭法力,陈屿游览四周。星辰确实不大,不多时就转了一圈。 可惜,除了几块看样子掉落不久的陨石外,并无其他收货。 青炎灼烧一阵,这些陨石被化去,实际也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残渣被他洒在了月星表面。 “没有外星生命,也没有奇怪造物……” 回到起点,盘坐在灵田上方。陈屿不禁微微皱眉。转了一圈下来毫无收获,尝试去感知,也没有发现内景地存在的痕迹。 不过他的法力渗透地下,倒是在二十里之下的几个区域察觉到一丝灵性波动。 分出一股精神靠拢,发觉是一处裂痕。 内里似乎和虚无深层关联,倒映出微弱的赤红霞光。 然而当他试着从这些裂缝中穿透,到对面探究一番的时候,裂缝太过于脆弱,些许波动便扰乱,将这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痕迹抚平。 陈屿无奈,只得放弃。 或许在亿万年前,月星也如母星一样生机勃勃,那时候灵性沸腾,可眼下的月星早已枯寂,灵性流逝彻底,连着界壁也变得尤为坚厚和隐蔽,若非这几缕缝隙,饶是他都要怀疑这颗星辰曾经是否存在过灵性。 如今看来,灵性确实遍及,哪怕在绝灵的宇宙中,大量星辰内也有灵性留存痕迹。 只是如何去探寻,陈屿如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仅有以精神感知,辅以法力覆盖。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真我、千界、岁月、万物主!(大结局) 月星的日子难免枯燥,最初的新奇慢慢褪去,剩下千篇一律的灰暗,星空外漆黑一片,深邃得骇人。 空洞、寂寥。 好在陈屿素来守得静穆,乐在其中,倒也不觉烦闷。 饶有兴趣地走遍了脚下星月,用去月余时光,将手中法力凝结并渗透埋入深层月壤中,作为转接点,令感知蔓延向更深处,逐渐覆盖整颗星球。 任由法力勃发、壮大,缓缓覆盖。 转眼一月过去,一座月尘堆积的银灰沟壑下,道人扶青光划过,无声中裂开大地。 最下方,一枚拳头大小的石料被褐色与赤色外衣包裹,于法力下交杂出独特光晕。 心念一动,石料挣脱了岩层束缚,飞落在手中。 指节敲击两下,外衣剥落。 露出内部的金属光泽。 粗略打量两眼,陈屿大致清楚了这枚刚刚诞生不久的灵矿特性—— 表面暗金色,玻璃质感,生长有层次纹理……法力流转时阻碍较小,较为通透,内里有杂质干扰精神接触,大概是成型过程中被压缩质变而积攒沉淀的杂质…… “总体一般,将将下等品质吧。” 想罢,随手扔回地下,再一挥袖,就见那百丈长的裂痕愈合如初,唯有几许月尘浮动在空中。 星光璀璨,陈屿接着去其他地方一一挖出来看。 可惜,无甚惊喜。 培养灵矿的进展实在称不上迅速,一个多月来除去一开始阵法覆盖的区域,他又在月星上埋入了百余处。 结果泛善可陈。 方才那等品质已是难得,绝大多数连劣矿都算不上,在质变过程中破碎、异化。 …… 相较山中耕耘时的不知时岁,如今置身宇宙更显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就过去许久。 没入地下的法力和月星特有的几类金属凝结,化做金丹模样,一粒粒藏于深处,光辉激荡,欲要勃发。 几处临时开辟的实验地也有条不紊进行着,这其中许是阵法效用出乎意料,调和的灵土与栽种的灵种在月星上生长同地上一般无二,陈屿已经开始调整,试着多布置了些对照,有些仅仅以稀薄法力笼罩,放任辐射映照,诱发出与灵机效力迥异的变化。 月星上按部就班,想要有所收获非一时一日之功,值此时,地上的人事却随着日月轮转不休,未曾停歇。 自章和四年四月来,陈庆忠入主建业城内,与西北的宋义云相争,两方麾下将士云集,又都是从厮杀中趟出来,故而只要明眼人都能猜到这大河以南的半壁江山终究是要落在二者之一头上。 唯独姓陈抑或姓宋罢了。 至于龟缩河间的汉、梁、燕等伪国,不过世家假权僭越,长久不了。 事实也正如所料,陈与魏交战,河间诸国不敢妄动,甚至一度收缩,将本就不多的兵卒汇集腹地,舍了不少县府。 等到瑶山一战,局势顿时明晰起来。陈国军队长驱直入。之后更是时机,让得那屠夫染疾,卧榻数月不能起,军心尽丧。 一方气势如虹,一方人心惴惴。 短短十日,沿途关寨悉数被拔除,陈军越过瑶山——是年九月六日,兵临崇州靖阳城下。 靖阳守将王柏夫惊恐至极,竟搜刮了财货,在当夜就弃了城中数万军民于不顾,独领几家近侍从侧门逃遁。 不知所踪。 没了宋屠夫在上面压着,纵然跟着他南征北战的骄兵悍将们也不由得蠢蠢欲动。一时间伴着陈军兵锋所至,魏军中却开始争斗起来。与此同时亦有流传出宋义云于病逝的传闻。 于是本就没有多少抵抗欲望的魏国军队愈发颓丧,士气一溃千里。遇敌之时无不望风而降、丢盔弃甲,举城投献者更是比比皆是。 短短一月,临到十月十七这一天。 瑶山以西的四州接连被破,后有一队数百人奇兵走山间险道,路上失足坠崖者不在少数,最后以接近三成的伤亡作为代价,硬生生绕开了魏军倾尽全力布防的东屋山。 直捣黄龙! 惊闻后方辎重军械重地被攻占,早已草木皆兵的魏军顿时慌乱无措,甚至来不及搞清敌方到底有多少人绕后,就赶忙将不多的兵力分散支援。 半日后,这支援军被事先埋伏的陈军击溃,消息传来东屋山营地,紧接着便有营啸发生,大山倾陷无人可当,本无死斗之志的士卒再不敢多留,纷纷逃离,转眼间旌旗飞扬的营地就十去九空。 剩下的人眼看着陈军再度攻来,面面相觑,只得摇尾乞降。 章和四年十月,当一位先锋将领兵从主帅大帐中拉出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且经过俘虏降将的辨认,确为那位威名赫赫的宋义云后,文颂等人皆松了口气,他们知道,此时大陈的最大敌人已经被击败,未来一统南方再无阻碍! 众将领喜形于色,毕竟封候拜将就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 “班师!” 留下部分兵马,文颂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返回建康,一路上流兵贼寇莫不拜服。 行至白州,分作三股,一支偏军马入西州,一支借道去了砣方、黎渠。 至此,西南平定。 就在西路军大胜归来的同时,陈庆忠与众将谋算,料定文颂此去无碍,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建康无所事事。故而又分兵三万作两路,分别朝东南的海州、池州一带,以及北方的河间而去。 河间三国龟缩一隅,乃家族做大,僭越了法理而成国度,实则底气浅薄,故在面对南北两个大国时显得格外怯懦。 已有情报传来,此刻几个大世家正内斗得厉害,南降派与北降派互不相让。 如此之辈不足为惧。 陈庆忠麾下将领对此自是清楚,若说西面的魏国还有几分实力,那河间三国就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鱼腩。 众将主动请缨,文颂为诸臣之首,能文能武,西去的功劳他们抢不到,但北上却不同,都希望拿到这趟好差事,建功立业。 最终,北上灭国的机会被一吴姓将领拿下,据传此人曾是中原大户,在陈庆忠起家之初势微时雪中送炭,在陈与文二人心中有不小地位。 无奈何,众将只得退而求其次,做个从将偏将,如此大功,吃吃汤水也是极好的。 整军十日,等到粮草齐备,吴旺山便点齐人马,率军北进。 …… 地上的局势一日三变,陈国军队由南向北席卷八方,河间三国脆弱不堪,两月便被平定。 坐南望北、二分天下而治的势头依然无可睥睨。 另一边,陈屿滞留月星将近半载,一边开发地下矿物,以法力尝试演化灵矿,同时渗透精神进入星辰深处,试着去剖析。 有收获,总算将灵矿种了出来,只可惜纯度不高,几经点化,动用灵机亦无法达到他的要求,只能算下等品质。 直到冬月时节,青台山上将要飞雪的那一天,他捞起了所有灵矿,悉数熔炼,依照之前勾勒出的飞舟模样制了成品。 分身不比分神,大可去往更遥远处。 宇宙很大,脚下硕大星辰相比之下不过微粒,陈屿自然不会停留在这小小一隅。 为了寻找更多的灵性星辰,以及可能存在的宇宙生命,分身篆刻阵法,描摹封灵法阵——地上的主身从天外天抽出空来,顺手挪了潘云山脉中本就不多、尚未完全成熟的灵矿,带着奇景内诸多宝料,去到月星汇合一处,将飞舟再度炼制,令其灵光愈加浓郁磅礴,流转间宛若神辉。 又三月,春雪遇阳,杨柳抽芽。 大河以南的疆域全数被陈庆忠占去,伐灭河间时北齐还抽冷子调了些兵马南下,妄图趁乱打秋风,结果被驻扎河间的吴旺山率兵大败蓝勾关,溃兵北逃,反被陈军拿下数个县城,可谓丢尽了脸。 经此一役,没了高言弘这样有本事的将领,北齐军势日颓,只得望南方之混乱而兴叹,最终沉溺在朝堂斗争中,愈发激烈。 陈国虎踞大河之南,这年五月,陈庆忠定下单字一陈为国号,年号靖安,是为靖安元年。 正是这一年,青台山道观中的陈屿收到了月星传回的反馈,得益于对星辰、宇宙的分析和接触,法相光轮流溢华彩,膨胀了法力,境界得到提升。 于是乎他再次洞穿了深邃虚空,去到世界之内的层层叠叠中,将内景与霞光海一览于眼下——他已经钻得太深,一层又一层,凭借高强的境界与这段时日里日趋完善的法身,一度又下了数百层,头顶的空洞已经变得清晰,下方萦绕的霞光亦更加真实。 陈屿专注其中,预感到这里存在着关乎某种本质的秘密,他沉浸于此,日日都在琢磨钻透更深的层级。当然,也未曾忘记现世的事,该种植的灵植一個不漏,为了寻找更多新品种来与灵机诱变,更是分出了两道分身,化虹飞天,循着他于宇宙中惊鸿一瞥的几片外大陆而去。 如今境界飞涨,有分身在宇宙流浪,每日解析辐射真空,甚至自行模拟绝灵之地的环境,再寻找办法去破除,反反复复,受益良多。 体现在主身上,便是源源不断的反馈从法相中传递,那光轮已然变得深邃,多了几分幽暗,却又点缀星辉似的斑斓,好似一匹星汉银河缠绕上下,神秘无比。 星河舒张,仿佛呼吸,每一次都点落无数光芒,融入法身中去化作澎湃的法力! 如此之下,山中不知岁月,转眼便是一年年底。此时的陈屿对山下的事关注的越发少了,天外天的精神领域开辟成功,栽种的精神宝药有了新出产,效果是让意识焕发新生,足以弥补一般的精神创伤。 药用价值不低,可惜灵机作用不多,仅仅能培育出一种且无法多次,似乎这次的精神宝药一次就到达极限。 好在天外天别的不多,唯独小念世界遍地都是——哪怕他迄今都没能走遍,可已探明并用“福地”点亮的区域已然有不少发现。 仿佛真如同现世每一个人的执念臆想而诞生般,这些小念世界太多,各种各样。 即便精神之种不是每一处都存在,能长出宝药的更是稀少,但基数一旦上去,到手的种子同样非常可观。 尤其在陈屿放开了手,一举分出以千百计的分神后,设置下机械的准则,由这些并不完整的分神去做重复繁琐的探寻工作,一下子就将自己解脱出来。 而仗着拥有法相,对其力量逐渐清晰明了后,他也不怕力量流失分散。 本我在此,恒元如一,更始不变。 法相就是他的本我,是锚定在此间那牢固不可破的“一”。 陈屿并非最近才意识到这点,在凝聚法相后,他就一直在研究体内的光轮,那洞察与学习就能反馈法力的机制,以及根植境界之上的姿态,让他浮想联翩。 直到分神、分身的出现,分身术带来了可贵的劳动力,将他从无趣的琐事中解放出来,联想到最初时自己在天外天搭建各个点位,不得不为了收缩力量而放弃元神化身。 两相对比,其中最大的变化就在于法相的出现。 而当陈屿以分身驾驭飞舟去往天涯海角以及外宇宙时,其中主次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愈发明显。 于是他有了类似的猜测。 一年多里,陈屿思考了很多,渐渐捋清楚了法相的关键,察觉到这道光轮似乎就是自己的本我凝聚,是意识与世界交互的真正升华——寻常修炼难以达到这点,因为不够平衡,唯独他,靠着灵机,点化出了这千变万化的光轮。 “任凭如何变,也仅是自己。” 变中有动,所谓学习反馈,不过是以自我去贴切世界,截取了天地造化。 “截取也不对,应该是复刻。” 这是灵文的原理,被法相化入自身,用的相当熟练。 正是在这种摸索中,他慢慢领略到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走——造化之境不该止步于逍遥景,若说雷劫境是积累,是构筑法身以此循法逍遥天地的基础,那么下一步,理应基于此更甚,将一切爆发开来,从精神到元神,从内息到法力,从肉体凡胎到法身…… 万物有始,生灭不止,他需要在一场极致的爆发中将积累至今的所有都提纯,炼化彻底,化去不适合自身的力量,那些都属于杂质。 这是劫,造化劫。 爆发,生灭,死亡已经不能形容,不止肉身精神,连意识都要吞没下去,一同熔炼洗净。唯一的立足点便是他的本我,需要真正明晰,才能渡过这一关。 秉天持地拿日月,造化炉中见真我! 有了主意,陈屿为此准备,域外星空中的分身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太遥远,思维都无法联通传输,仅有时而反馈的法相变化才能告诉他,分身无恙。 同样的,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想,让陈屿愈发肯定自己下一步的路,就是以法相为根基,彻底炼就真我。 而为这场真我之炼的准备,他用去了不知多少精力。 …… 靖安二年四月,陈屿法相反馈,法力增幅些许,又洞穿了两百深层,得见一片乌蒙蒙云光,有呢喃声响彻…… 靖安二年六月,第五代元灵根长成,效果拔群,一滴便可让普通灵植节省数年的成长,催熟之力尤为恐怖…… 靖安三年九月,法相接连鼓荡,他猜测许是分身发现了新的星辰?或者陨石带?总之短短时日间,大量新的的描摹出现在光轮之上,反馈极为凶悍,两日间,法力足足暴涨三成!逍遥境走出一大截。 靖安五年二月,天大雪,蟠云山遗留的灵矿终于成熟,被陈屿取来,与现世中收集的秘宝融合,炼制了一件葫芦状的灵器,可吞吐云雾,析出杂物,有纯化、腐蚀两种效果。 靖安八年十一月,法相圆满,境界也在不断的反馈中走到了逍遥境的极致,相比最初时,已然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陈屿也就此,在准备了将近八年之后开始了炼就真我之路—— 岁月如梭,光阴似水。 山下的石牙县冷了又暖、春去冬来。 城头的旗帜变换,随着大陈的军马与官吏入内,终于是停歇了下来。 这里曾出过仙家福地,也曾有白雾笼罩山峦,不知仙神何在。 有人寻道求玄,有人慕名为宝而来。 往来之人不绝,渐渐撑起了这座边陲小城,倒也繁华了几分。 城内,有衙人走动,防备着鸡鸣狗盗之辈,声声呼喝,往日里让百姓静若寒蝉的动静此刻却格外让人安心。 新国治下,至少如今要比前代好太多太多。茶楼酒肆种传出的阵阵哄笑,有戏子低吟浅唱,有老者抚须说书。 “说这天下合久必分、久分必合,自前赵以降数百载,咱大陈一统合该天理,正应了了千古大势!” “今儿个,咱就说说这一统之路,道道当今那满朝文武的奇事……” 陈伐北齐并不令人意外,这已经是靖安四年的事了,距今近二十年。 已是隔了一代人,战乱烽火对眼下的年轻人而言显得太远,他们很难再去体会那动乱的时代。 如今已是宝定二年,太祖陈庆忠开国后励精图治,伐河间、灭北齐,一统南北万里山河,寰宇重归于一。 其后人亦有大智,以后继之君压服了一众开国文武,总算延续下大陈基业,不再如前朝那般转瞬更迭。 除去朝堂的稳定,民间的繁华,二十多年前,一场星落雨让大地焕发别样生机。 不知不觉中多出许多能人异士。 海州有剑客,传闻原本独臂,却一夜恢复如初,剑术惊人,一剑耀天。 通州有武人,气血无匹,据说皮膜筋骨四练大成,力能扛鼎。 又有独行道人,高妙绝伦,飘飘乎遗世独立,百般道法信手拈来。 而种种奇特中,又以真武山之名最为惊人。当年战乱波及,有道人下山,可掌控风火,可劈石裂金。 为世人惊骇,直言此间有真仙。 又十年,更有坤道行走天下,挥手间行云布雨,腾云驾雾,众目睽睽下牵移三尺青锋若流光飞矢,短短数息将数十贼人斩首。 真武山扬名,遂被皇帝封为天下第一真道,无数达官贵族上山求道,却皆被拒之门外,如此五六年,真武山下的重楼城反而愈发壮大,寻仙之人不可计数。 世间仿佛真的变了,这几十年里,时不时就有人传闻看见了神仙,或是脚踩青红飞剑,或是凭虚度空,或者引诸多变化之兽类作驾,以云雾为车,踏山峦如平地。 但终究仙人太远,红尘太近,不知是仙人们故意躲着,还是在惧怕什么,越是热闹的地方,那些故事里的仙家就越少出没。 大抵真是喜好幽远僻静罢。 实则却是另一般原因——刚刚起步的修士们自然渴望在凡俗闯下莫大名头,然而又多被红尘中巨量的人念阻拦着,除去早年发现了一些不知原因形成的独特宝地外,寻常地方都不适合修行。 故而甚少出没,愈发向往山野。 随着修法在人世间传播开来,修法长生便要离开俗世,这无疑让不少心志不坚的人打了退堂鼓,但寻仙问道者依旧不在少数。 总有那么一些幸运儿能找到遗漏山野的灵药、宝地,又或者从传输空道中演化而来的地脉,汇聚灵性灵气,天然的福地。 更甚者还拾取到地脉喷吐的灵种、宝料或半篇功法,价值连城。 就这样,在磨磨蹭蹭与步履蹒跚中,人世的修行终于还是踏上了正途。 红尘熙熙攘攘,映照无量。 人心汇聚在天,在旁人看不见的世界极深之地,一口空洞屹立。 漆黑空洞中,有无数人念沸腾,灵性如同天河之水倾泻,冲刷着正中央的一道微小人影。 陈屿已经洗练了不知多少年,真我如宝玉,法相也早已不是光轮模样,化作一层模糊的光色,笼罩自身。 某刻,随着最后一缕暗沉微光从体内洗练而出,跟着无尽人念和灵性冲刷不见,体内的法力彻底消失,血肉也消融,精神元神通通溶解,只蒙蒙光色照耀,最后重新凝聚成型。 真我炼就,再无缺漏! …… 半年后,彻底适应并进一步开发了当前境界的陈屿站在看似无边无际的天外天中。 他一身金光闪闪,这是真身,并非元神体,内部流转着某种极为高等的力量。 挥拳,打穿了空洞,那一团团星云此刻再清晰不过,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前感知有些错误,将其认知成并列,实则这些星云并非同一平面,而是相互镶嵌,但从微观看去又彼此平行的一种极为诡异矛盾状态。 其中隐藏的事物他也不陌生,正是人心之念——却非今时今日,而是更久远时代沉寂下来的渣滓。 难怪遇到更有活力、更高纯度的精神力量会将其当做鱼饵,迫不及待吞噬。 空洞之下与天外天的小念世界联系,两者都根源自人念,但一个上浮,一个下沉。 一个化作了千奇百怪、能孕育精神之种这样宝物的菁纯之地,一个则隐没暗处,沉眠在幽暗中吞噬一切。 陈屿已经找到了深层中的漆黑空洞,那里的最上面确实链接天外天,但却是小念世界的顶部,而霞光海底下他虽然没去,但也能推测出大概是通向这片满是星云的虚无。 天外天仿佛一个套子,将整个星辰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数之不尽。 这颗星辰太小,故而天外天也只看着广袤无垠,实则内里孱弱,被无数年变迁的自然伟力冲淡,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深层内的内景地,更应该直接贯穿人念、灵性,将二者联通起来。 可惜,自然的力量一旦定型除非更大的变故,否则很难改变。 好在陈屿出现了,以传输空道打通隔绝的各层,于灵性升腾中将内景地推得越来越远,不仅将灵性从内景深处解放,一层层空间在瓦解,更让得天外天日益稳固。 这里本就是人念的汇聚与转化之地,想到这里,已经炼就真我的陈屿回忆起自己很早前的念头。 于是抬起双手,在精神界域上划弄。 海量的灵性汇聚,一个个泡沫似的事物从界域中挣脱,又陡然膨胀,每一息都在涨大,数十丈、百丈、千丈…… 又接着,他点化,将灵机撒出来,给予最初的数十个界域以无穷变化和成长,旋即一点真灵馈赠。 天外天本就与精神关联,这一刻,陈屿催动力量,思感遥遥指向远处,引来了那缕缕过门而不入的第三道境——却是一方内景小世界,本质并不离奇,只是埋藏深层世界不知多久岁月,蕴含了一丝奇异,称得上精神层面的瑰宝,此刻被他接引,以大法力轰碎,所有对碎片渡入天外天中。 刹那间,灵光奔涌,山海骤现! 当第一个界域开始演化,仿佛起到了连锁作用,即便特殊的内景世界只一个,其余界域同样开始演化,且速度不慢。 这一转化,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陈屿不休不止,配合数百位分身林立在天外天各处,这才将开辟的所有界域转化完成。 他并未停下,又将天幕打开,将无数小念世界引下,一瞬间,天雷勾地火,黑雾弥漫,漩涡丛生,整个天外都仿佛化作疾风骤浪,冲击着四周。 浪涛跌宕,旋动中有灵光飞起,正应了他意识海内的模样,斑斑点点的莹白从汪洋中升起,然后蓦然熄灭,但总有那些几缕微光灼灼不定,迸发出灿烂。 光华流转中,新生的小念世界脱去执念的枷锁,于天外天融合为一,天幕中的雪白空间也被陈屿纳入掌中,将其中心随意动、念想成真的特质抽离,撒入足下翻腾不绝的大海,每一处闪耀,都是一方崭新的精神界域。 无数的界域起伏在海中,残缺且简陋,远远谈不上“世界”,但有人念的特性以及天幕空间的融入,这些精神界域已经拥有自行汲取现世中无数执念从而壮大成长的潜力。 而最初被他手动从原初的精神界域中切割出的那数百方,倒是在第三道境的加持下直接跨越了漫长成长的耗费,个体虽小,却演化出了山水湖海,除去万灵,几乎五脏俱全,可称洞天。 陈屿将这些新生的洞天挪移,布置在天外天各个角落,将天外天分割为两部分,一则便是荡漾残缺世界的混沌大海,一则囊括了人世所有的意识星辰——被他与空洞之下的区域贯通,隐匿其中。 界域既定,之后由得其自然发展。在传输空道之后,陈屿推动现世与内景夹层愈发离远,此时又令天外天与现实靠近,让现实的人念更加容易没入天外,滋养界海,馈生出无数千奇百怪之景、之物。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天外、现世以及内景夹层完全贯穿后,他更是发现现世中反映的人念与灵性,在天外天中汇集后,竟融汇成一种莫名景致,并非什么奇特之物,单单是无数人心念动的彰显,却在无数残缺世界的映照下一起显露——过去万万年,此方星辰上从未有过如此景象,人念映照个人,而人世之人更迭,太多太多,数之不尽,人念要么沉沦化作星团,行尸走肉般游走混沌之中,要么升华入天幕之上,变作一个个小念世界。 只有这一刻,空洞之下被劈开,天幕撕裂,小念世界揉碎后直接搅拌在天外天中。 陈屿一通动作,将无数年自然形成的体系弄了个乱七八糟,胡乱炖成一方界海。 眼下,这无量的人念涌来,照耀出的人世之景栩栩如生。 从贩夫走卒到王公贵族,从渤海之滨到南山荒野,无论男女,不分老少,哪怕真武山上参道的真修、江湖路上拼杀的武人,乃至老林之内灵韵福地中的潜修之人,万般如此,动则思,思则有念。 皆被映照! 而陈屿发现,这些人念同样会沉寂,却是流淌入界海,即将被消磨。 他没有放任,而是将这庞然发念头汇集起来,经过界海的作用,灌入内景所在的夹层中——现世是个千层饼,夹层无数,即便是已经炼就真我、斩去他我的陈屿也无法弄清到底有几层,似乎一直在增长,似乎一直在变得深邃。 这些人念一口气灌入,流经界海,又转化为无数景致,彼此相连,仿佛将那一刻的时光凝固,悠悠荡荡,沉沦而下。 陈屿看着这一幕,他想到,未来或许有那么一天,数不尽的人念在界海转化下,映照出的景致拼接一起,或许会有后人好运来一观,观览这修行之初、万物苍莽竞生长的时代。 如今的景还太少,太粗糙,需要界海去完善,需要更多的积淀。 但将岁月固化,以有形凝无形,这种事却是可以预想的。 他俯瞰过去,数不尽的念头汇入,浩浩荡荡,恰如一条初生的光阴长河。 陈屿念头转动,分润出部分力量,融入这河中,以一人之力去梳理,去体会,这是比炼就真我更考验自我的时候,数千万的人生叠加一身,让人忍不住沉溺。 好在,他灵光不绝,每每将要沦陷时都会迸发出璀璨纯净的光将之拉回。 那是灵机,是他踏入修行的依仗。 沉溺五十年,光阴长河的开端被陈屿梳理了出来。 又三十年,他有所参悟,真我凝炼到极致,几乎如金石般顽强,任凭大河冲刷岿然不动。 再二十年,陈屿从河中走出,神灵圆润饱满,思绪动辄覆盖整颗星辰,以数片大陆之景锚定其心,将天外天的力量硬生生向月星辐射而去,纵然绝灵之地都无法阻挡。 造化第三步斩我境界圆满后,他开始研究灵机,试图参悟其中变化之理,这对之后的突破有大好处。 可惜百年过去,变化之理太高深,纵然他分析出变化孕育时光、动静、有无三者精髓,却无可寸进,最后还是靠着逐渐成型的岁月长河才摸索到了时光奥妙。 不多,堪堪够他踏上这条路。 又足足百年。 人世的朝代更迭,新朝建立,修行者一批接一批出现,许久前陈屿投放的那些资粮已经消耗殆尽,好在初代的众人多有几分成就,让修行之路在人世普及,于山野域外建立了不少隐世修习之地。 修行之路艰难,有的寿终正寝,有的道消身死。 即便承了不少好处的初代众人,除了于启猛、越金漱等寥寥几人修行有成得见长生外,大多也都殒没在了中途。 人世修行的繁盛反馈在天外,便是让界海愈发完善,同时也给了陈屿不少灵感,让他参悟灵机多了些许收获。 于是乎,时间这样悠悠而过。 新朝立国一百七十年,老道士于启猛终于天地交炼,功成水火,御真阳飞天,渡劫成仙! 人世中传说了数百年的天外诸界纷纷洞开,一如故事里那般,有仙女抚琴,有童子高歌咏唱,无数弥漫至纯精灵之气的世界彰显,那些被界海洗练的灵性极为纯净,哪怕一丝一缕对人世修行者而言都是至宝。 天外天打开来,迎接史上第一真仙的到来。 陈屿高居岁月长河之上,目睹这一刻。 心中有感。 万物相连,万物相关。 变化存乎一心,看似转瞬即逝,却也有其永恒的一面。 轰隆隆! 瓶颈悄然破开,意识海中的灵机悉数沸腾起来,演化万千,核心的道韵却又长存不变。 人世间,真仙举霞飞升。 长河上,万物掌缘生灭。 陈屿破开天外,来到那一直给了他莫大恐怖的地域——五彩的线团缠绕,无数种说不清颜色的怪诞衍生。 他张望,体外的法力被吞没,形体被扭曲,若非已经跃升了本质,自己确实在这地方无法存在。 这是远超绝灵之地的地方,对有形无形之物都从规则上予以否定。 好在他还能承受。 万象流转,光阴如水流淌体外,映照出万物生灭,这是陈屿此刻的境界,已经来到了造化境理论的终点,万物主。 若非灵机,他也很难达成这种地步。 回望眼前一片颠倒莫测的世界,有巨大的星体化作人形,绝望哀嚎,有骇人的船体从远方顺流而下,却燃着绿火,顷刻间覆没不见,更有一团团漆黑的墨挥洒,仿佛无形的手在记录,在留存。 看不懂的字体散发微光。 更像是一笔一划临终的墓志铭。 这一刻,陈屿明白小念世界之外、阻碍了他多次的此处到底是何地。 这是宇宙中无数过往文明的墓地。 亦是整片宇宙倒映在灵中的影子。 “明明无灵,却处处和灵有关。” 生灭之道在这里演化至极,是个上佳的悟道场所。这时候,陈屿心神微动,举目朝遥远处望去——不知何方的宇宙中,他的分身传来了呼唤。 面上再也抑制不住笑意。 天涯若比邻,这偌大宇宙,以光年计量的尺度,在这片诡谲的地域下,将其探索完全,终于不再是看不着尽头的妄想了。 神思撬动,一缕微芒闪烁。 融入体内的法相波动,喷吐出一丝微弱的反馈,本已牢固锁死的境界,悄然打开了些许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