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灼剑》 第一卷 叹零丁 序 真言 佛门净土,灵山。灵山有佛主名唤大日如来。 如来踱步来到业力金莲前,面色万年不变,右手熟练一捻,金莲上的一层灿金光芒徐徐消散,放眼望去,只见莲内一股灵动的苍生之气若隐若现。 眼中万古不变的慈悲熠熠生辉,随即默默隐下,袖袍一挥,眼前的景象消失。而他的眼中庄严依旧。 想起了自己那个出色的弟子,不知他是否想出了答案。随即对座下三弟子传音到“阿难,来殿前一趟。” 大殿内,一处空间微微扭曲,一道身影独显,正是阿难尊者。阿难望着如来庄严宝相,恭敬的作了个佛揖,道:“师尊。” “你师弟……”大殿内若有雷音,不知何为,如来的情绪罕见的有些波动。 “禀师尊,师弟……依旧不肯出来……”阿难斟酌万分,求情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百多年了,他应道而生,按理说是最能够从这残壳之中破茧而出的……即便是我,也不行,让我见见他吧。” “是,师尊。”阿难颔首答应,随即双手掐诀,面前虚空浮现一道佛印,佛印徐徐消散开来变成了一面似镜子般的光屏,佛光散去,只见光屏内一道身影渐渐浮现。 这道身影盘膝而坐,身体四肢被四道赤红色的佛链锁住。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这身影缓缓抬头望着虚空,静静等待着。 “金蝉……”如来一道金光虚身透过光屏悬浮在那叫做金蝉之人的面前。 “师尊”金蝉子起身望着虚身平静应到。 “如何?”如来问到。 “师尊不必再多说,弟子帮不了您”,金蝉子依旧平静回答。 “两百多年了,你不也没能走出脱壳之法?”如来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收了道音法相,平静的问他。 “……弟子的路终究与师尊不同……还请师尊见谅。”金蝉子坚定的回答。 “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想从这老茧中脱壳罢了,我的大劫就在这个纪元,但是这片天地已经无法再承受一道混元夙的肆虐,自玄阳飞升以后,即便剑阁的那位凭一己之力福荫了整个人族的道统,在这破败的天空开出了一条以武入道的门径,但到头来,这天终究不是完整的啊,受不住几道混元夙的……”如来依旧宝相庄严,看着金蝉子的目光中满是慈悲。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沉默无语的金蝉,有些惋惜的道:“看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 阿难尊者望向如来欲言又止,随即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苦涩。 金蝉子心中微叹,有些惆怅,眉宇幽幽,眼里却浮现一抹坚定毅然,神情一闪,内心波动了无。 “阿弥陀佛……” 佛音落下,金蝉子盘腿而坐,双手合十,不再言语。 如来望着金蝉子,神色莫明复杂,随即其眼中法理浮现,金光大盛。 金蝉子只觉浑身法力沸腾,片刻不到一身法力尽皆消散,随后只见如来法指一捏口中蝇蚊佛咒传出,一道赤金卍印浮现,如来单手并指一挥卍印迅速悬于金蝉子头顶。 赤光拂下,金蝉子的佛体金身也迅速消散,赤光收回,卍印旋转一闪隐秘的印入金蝉子脑内。 如来佛念一动,金蝉子化作一道白光朝转生池飞去…… 在金蝉子的魂魄将要落入转生池之时,虚空之中微不可查的裂开一道奇异得如来也无法察觉的裂缝,一道不知何处飘来的残魂先入为主,与金蝉子的懵懵魂魄融为一体,那自异界而来的诡异残魂带着苍穹莫明裂开的虚无气息,将原本属于金蝉的灵识碰撞得支离破碎,而自己却安然无恙,再做流光,没入了转生池之中…… 人间有片山脉,名唤大幽岭。传闻大幽岭乃是人妖两界之间的一处界壁裂缝。 相传,曾有大妖跨界而来欲对人族不利,于是灵山西天如来只手将其镇压,并以六字真言幻化一座五指山横于大幽岭中间。自那之后,居住在此处的村民以五指山为界将大幽岭称作岭西,以及被列为禁地的岭东。 岭西往南,幽镇。 “师父,我们到了。”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和尚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似有若无的对身旁的老和尚说到。 “嗯,老规矩,你且先去镇上化斋,为师去买副香纸,记得一个时辰后到街东桥边等着。”老和尚背着个布裹行李杵着发黑的禅木拐杖腰背微弓一脸褶子皮似不苟言笑,一面说着一面用空着的一只手锤着老腰。 “知道了。”小和尚应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不似这个年龄的狡黠,说着便从包袱中取出发亮的木钵,认了认方向便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的去了。 “记得还礼!”老和尚似不放心,冲着小和尚的背影喊到,只是那调皮鬼跑的快,早就没了踪影,似是对小和尚散漫心性的不满却也皆化作心里一丝无声的轻叹。 离了师父的小和尚仿佛放飞了自我,街上一路走走停停,望望探探。 “哟,小师傅又来镇上化缘来啦?”李家肉铺的李胖子望着小和尚打趣的问道。 “阿弥陀佛,李施主,我看你生意平淡,不如舍我几块腌肉我让师父帮您给铺子开开光?”眼轱辘一转,小和尚道了声佛号问道。 “呵呵,臭小子,你不是和尚吗?怎么,还想开荤腥了?”李胖子笑骂道。 小和尚挠了挠光头,指着头顶浅浅的发茬儿反驳到“我只是个挂单的。”说着把木钵往前一递,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又道“再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和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臭小子,拿好了!”李胖子笑骂一句,菏叶包着的两块腌肉飞进了他的木钵里…… 一路走走停停,小和尚被街坊邻居们调侃打趣着,或塞点水果,或送几文香钱……毕竟大家都是看着这个东边三佛寺里的小和尚长大的,一个镇子的人自当照扶一二。 望着渐暗的天色,老和尚杵着拐杖,沿着街四处张望,也不生气,只是心中暗自念叨:这臭小子,又玩儿得忘了时辰,化个斋两三个时辰也不够他用…… “元儿~元儿~”叫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答应,于是老和尚语气一沉“臭小子!腚又痒了是吧?还不快出来!” 果然,只见方才还在偷笑的小和尚,这会儿却变了脸色,要真惹得便宜师父生了气,凭自己的小胳膊短腿,指定保不住腚…… 用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师父,我错了,我这不是来了嘛。”小和尚贱兮兮的道。 “……祭奠了你师叔再说,走吧。”老和尚心头一叹,有些无奈,依旧板着个脸,那脸上的褶子依旧一沓一沓的。 一路往东,不缓不急,一边不耐烦的听着师父讲了几百遍的师叔降妖除魔的英雄往事,一边踩着路边长短不一的狗尾巴草……“到了!”老和尚杵着拐杖些许微喘,望着一方长满杂草的坟包道。 听着师父的声音小和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挽起袖子来到坟前清着杂草。 …………………………………… 祭奠完毕,老和尚摸出木鱼,盘腿而坐,神色严肃庄重开始念经。小和尚心不在焉爬上一颗野桃树打着牙祭。 山中幽静,一片清灵。小和尚坐在树杈上望着山腰林子里,清雾徐徐弥漫而出,灌木中悉悉索索,雾里似乎有着什么一闪而过。 “师父,时间不早了,再晚点红眼狼就该出来了。”小和尚跳下桃树一边在身上擦着桃毛一边说到。 “元儿,你先下山去镇子里等着。”老和尚并未睁眼,语气平静的道,说罢只见老和尚袖袍无风自动似有一股劲浪迸出,散去了山下清雾。只剩一条通往山下的蜿蜒曲折小路。 小和尚似习以为常,点点头便留下几颗熟透的毛桃一碰一跳往山下去了。 “呜~”一声嚎叫响起,引得声声共鸣。老和尚眉头微微一紧,眼皮一睁,眸子里只剩凌厉。对着坟包作了个揖,拾起身旁的毛桃,便撑起拐杖往嚎叫声方向踱去。 浓雾迷迷,老和尚的劲力如同树叶的茎脉顺着路面放射蜿蜒下去,江元凭着记忆倒来拐去,拐了半天也没拐到山下木桥去。 望着前面又一个路口,江元恼得直跺脚。“这便宜师傅就知道显摆,送我下个山也要弄的跟怕谁不知道他功力有多深厚似的,一条大道通到底很难吗?”江元心里一边埋汰着老和尚,一边竖起耳朵朝着山下,听到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便轻哼一声大步迈去。“哼,还好我聪明!” 路边雾里一阵悉悉索索,踢踢踏踏几阵脚步传来,江元停下脚步警惕的望着前方,身体向下微弓,缓缓向后挪着步子,只手一薅捡起地上一根木条子。 “红眼狼?师父震慑力不够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心里想着便拔腿撒丫子就往回跑,雾里的东西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只见一道赤色长影从雾里窜出,顺着江元的尾风追去。 江元一边跑一边想到“完蛋了!完蛋了!我小胳膊短腿的怎么跑的过红眼狼?”心里一横便跳进了迷雾里。 红眼狼瞧着猎物跳进了迷雾随即向天一阵嚎叫,呼朋引伴,雾中又有几道黑影闪过…… 江元一进迷雾就暗道不好,一边大口大口喘气,意识也渐渐迷迷糊糊起来。 封魔山下,有佛光闪现,一个巨大环绕整个封魔山的金光阵法在雾里若隐若现,阵法边缘一个“卍”字金印正顺着法阵向中心缓缓前进。 原来那道向阵中移动的金印正是慌不择路逃入迷雾之中的江元,那道“卍”字金印正在江元的眉心忽闪忽逝,而此时的江元却如同木偶一般,只是本能的向前,双眼之中不见一点清明。 随着江元离阵中越来越近,那巨大阵法金光也越来越盛,随后人影到达中心,那道“卍”印从江元眉心飞出,而江元却似灵魂出窍了般倒在阵中晕了过去。 金印达到阵中之后仿佛触动了什么,封魔山中一股无形煞气喷涌而出,追着江元的赤眼狼们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一股灵魂上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赤眼狼眼神惊恐,夹着尾巴打着摆子,那道无形煞气顺着封魔山弥漫了方圆十里之地,所过之处所有妖兽魔物皆惊恐晕厥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佛阵中心五指山上,有六道金光浮现,与“卍”印交相呼应,当双方的神韵逐渐趋于一致,六道金光散去,只剩六个佛家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卍”印飞来被六字真言环绕,六个真言逐一化作一团团白光融入“卍”印之中。 封魔山外的法阵随着“卍”印融入江元的眉心而逐渐消散…… 封魔山中,掌心洞里,一道身影被六道金色铁链封印,而当山外的法阵消散后铁链的金光也随之而去。 “碰咚~”沉寂了五百年的心脏在此刻复苏,赤金红光闪过,六条铁链化作灰烬,天地间曾睥睨过佛祖的眸子恢复了清明! “我……回来了……”洞中有声,沙哑空鸣。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一章 如是我闻无畏 九昧星火焚身,如是我闻无畏。 老和尚倚坐在山边碎石上,气息浮动,灰色僧袍染满尘埃。离他周身一丈之地尽是红眼灰狼残破的尸体,以及零星散落的毛桃核。 他调息完毕微微一定,发现自己在江元身上留下的一丝感应消失了,或者说他感觉有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抹除了自己在江元身上留下的烙印。但是在他脸上却看不见任何忧虑,却是望着山里深处踌躇不定。 先前那股慑人的妖威他自然也感受到了,“唉,麻烦不断啊……”老和尚从碎石上起来,杵了杵禅木拐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凝重与苦笑。“终究还是出来了。”老和尚一阵长叹。 幽镇往东,靠山半腰有座不大不小的寺庙,庙门外正匾上洋洋洒洒淌着三个大字“三佛寺”,正如匾上所书,寺里就供着三座大佛,佛像金碧辉煌,镀得一层三尺金身。 后山小和尚正劈着柴,忽见山外西边黑甲稠云,电闪雷鸣而至,寺外有犬狂吠,有鸦示鸣,寺中静心池淤泥翻腾不见了清明……“有警示诏!” 寺中一座卧坐佛像微震,金身敛去,突现生机,神复清明,双目圆睁,惊恐万分,“妖猴破封了?妖猴破封!妖猴破封了!!……” “阿弥陀佛,师弟不必惊慌。”旁边拈花笑佛转醒安抚道。 “哼,妖猴虽破封,但他一身道行早已被佛祖镇压殆尽,有什么可怕的!”另外一尊佛像也苏醒过来冷哼到。 “那等妖圣可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不过封魔山的佛贴被揭去,那处的界壁势必脆弱,一旦被妖族发现后患无穷,不得不防!”拈花笑佛凝重的道。 “我们在此留下意志就是为了监视封魔山的动向,如今妖圣脱困我们也该赶在妖圣于人间生灵涂炭之前尽快向佛祖禀报才是!”卧佛慌忙的道,不知是害怕妖圣,还是真的担忧下界生灵。 “不错,我等需尽快回去,下界有天音佛陀的转世虚身暂时出不了什么乱子。”拈花笑佛点头。 ……………… 封魔山腰,江元躺在山腰一片草丛里,脸色苍白,眉头浓皱,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环绕,另外还有一股热流在眉心荡漾化开,仿佛要将额头融开。 一片阴影打在江元身上,阴影下的少年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头似乎不再紧锁,脑子里的声音也小了许多。阴影的尽头满脸褶皱的老和尚杵着禅木拐杖望着江元神色复杂。 “佛念波动在元儿眉心,没错了……”老和尚盯着江元的眉心看了片刻,神色复杂,确定了一些事。又望向身后的封魔山,从前佛贴笼罩的封魔山阴暗无光,以小师叔的坟包为界仿佛将山里山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如今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对人间来说不知是福是祸,老和尚愣了片刻后微微一笑,笑得决然,笑得无畏。 下定决心之后,老和尚不做他想,把江元安置好后焚香沐浴, 换上一身简练干净僧袍独自一人上了封魔山。老和尚来到师叔坟前盘腿打坐,闭目养神。 清风徐徐,吹散了山间湿潮的晨雾,吹皱了天边的片片云彩,山里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传出了水滴般的脚步声,脚步渐行渐近直至戛然而止,一袭青袍伴着未曾散尽的晨雾仿佛一副山间水墨,寂寥无声。 一双火红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坟包前的那道苍老身影。 “阿弥陀佛,贫僧玄音恭候施主多时。”老和尚睁眼,望着青袍男子平静道。 青袍男子看了看玄音和尚的身后道“守山人?就你一个只怕拦不住我!” 玄音摇了摇头望着青袍男子眼神凌厉的道“未必!”没有多余的话 便见两人之间的空气剧烈波动起来,一道金光自玄音口中迸射而出,直指青袍男子要害。 青袍男子嘴角微挑,赤红的眼眸有精光闪过,一股无形的气息将玄音的那道金光撕裂,无形的波动却并未停下来,而是顺着玄音的气息扑面而去!玄音袖袍一挥抵消了扑面而来的气息。 “好修为!”青袍男子笑道,旋即身影一闪突然出现在玄音身前,玄音定神只见一修长手掌直扑自己天灵盖而来,左手禅木佛杖向手掌一扫化去危机,右手带着金光闪电般的拍出,青袍男子赤红眼瞳中再次闪过精光,金色的掌印被一股无形的壁垒抵挡。 玄音眉头一皱,法力加持,变掌为拳,直捣壁垒,“砰!”一声巨响,青袍男子应声急退。“好拳法!”青袍男子脸上再没有了轻佻,他双腿一定不再倒退,认真的看着玄音道。 “施主小心了!”玄音面不改色,双手合十,闭目口吐真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真言自玄音和尚口中迸出,字字如实,围绕着青袍男子。 “心经?!”青袍男子诧异惊呼。 “咄!”忽然玄音一声戾呵,真言环绕化作金色铁链将青袍男子缠绕,玄音法力翻涌,结无上玄妙哆呐日如来印,铁链极速收缩,一股股赤金业火徒然显现。 “业火焚身?!”青袍男子瞳孔微缩,有赤色的火焰自他的瞳孔射出,青袍男子的法力徒然大增,欲挣脱真言链,然而玄音的佛音字字珠玑,直抵道心。 青袍男子再次惊呼“好厉害的佛法!” 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佛音如魔渗入道心,青袍男子闭眼感受,忽然之间佛音戛然而止,他奇怪的望向玄音却见玄音依旧念念有词。 “那便是我自己出了问题……不对!”渐渐的青袍男子发现自己不仅听不到了,视线也在慢慢变黑,嗅觉在渐渐消失,触觉…… “五感剥离!”青袍男子恍然大悟。 明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但是青袍男子却能听到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仿佛是在救赎自己,在洗尽自己的过去与罪孽,要将自己渡去功德无量自在界。 玄音背后不知何时有莲台显现,佛光熠熠如在世佛祖,他停下诵经,望向面色迷茫的青袍男子,双手合十准备结束,忽然,他发现青袍男子面露笑容,那笑容有些轻蔑。 “我道是谁这么无聊留个分身在此阻我,原来是你!”伴着笑声,一股炽热无比的火浪从青袍男子体内涌出,而缠绕他的真言链瞬间化为灰烬。 玄音诧异,不是因为对方可能认出了自己的真身,而是青袍男子居然挣脱了佛渡真言,“你是如何挣脱的?” 青袍男子面露笑容望向玄音不答反道“剥离五感,渡孽化莲。天音佛陀佛渡真言。” 玄音皱眉“你究竟是谁?!”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章 下落 玄音和尚警惕的看着青袍男子,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股,自己方才一击几乎将体内神力消耗殆尽,如此强大的一击即使神通也送去了西天极乐,然而却伤不了青袍男子一根汗毛…… “我观施主似乎尚未使出全力,不过,只要贫僧尚有一口气在,施主就别想跨过封魔山!”玄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青袍男子威胁道。 青袍男子望着玄音面色古怪“分身,还拦不住本座。” “况且,你神力可还有一成?”青袍男子顿了顿又道。 玄音眼神凌厉,僧袍无风自动,“不管你是谁……”说话间,玄音气血突然波动起来,苍老干枯的双手缓缓向上,做托天状,身体缓缓漂浮至空中“……贫僧都要将你镇压!” 伴着雷音,天空异象,忽然黑云密布翻腾旋转,云层中电闪雷鸣,似异兽嘶鸣,而在那天空风暴的中心确是一口井眼大小的星空夜景,密布的红色星辰仿佛一张血色大嘴,要吞尽世间所有……玄音周遭乱石穿空,一股股血气不断从他体内涌出流进那张血口之中。 此刻的玄音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脸色惨白,皮肤干枯无光,仿佛一具骷髅。 玄音吃力的托着双手,脸上青筋爆布“血佛回天!”天地间此刻只剩玄音声嘶力竭的嘶吼。 青袍男子凝重的望着眼前的异象,“哼!好大的手笔,居然不惜耗费寿命召唤幽冥血佛……”袖袍一挥将横飞的乱石击碎,青袍男子脚尖一点跃至封魔山山尖,“既然你想死,那本座就成全你!” 青袍男子似乎动了真怒,一股无形气息包裹,他悬浮至半空,双手结玄妙印法,“喝!”一声怒喝,仿佛冲破寰宇,青袍男子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碎去,赤金的火焰渐渐从他体内溢出,眉心的火焰耀纹也渐渐显露,赤红仿佛一眼就能焚碎虚空的眸子望着玄音体外的血气不动声色。 玄音疲惫的看着气质突变的青袍男子,瞳孔微缩,“你是……” “本座说了,你拦不住我!”青袍男子打断他道。 单手掐诀,青袍男子平静漠然的开口“焚!”话音刚落,虚空之中一股金色火焰突兀的出现顺着玄音和尚体外的血气燃烧起来,片刻间沟通血佛的链接便被焚得一干二净,青袍男子手印变换,金色火焰化作一张大网将血夜星空包裹,焚烧! 天空之中黑云渐渐散去,只剩玄音头顶那团金色燃烧着的火焰,以及火焰中尖锐痛苦的嘶鸣声。 “不愧是涅槃大圣……”皮包骨般的玄音一阵叹息,此刻他终是认出了来者,正是号称妖界七圣之一的涅槃大圣鬼车王……早已耗尽生机的身体伴着叹息声从半空跌落。 涅槃大圣眼中精光内敛,散去金色火焰,身影一闪来到玄音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大圣可用了全力?”玄音似有不甘,执着问道。 “只用七昧真火,对付你便绰绰有余了。”鬼车王平静说到。 “贫僧自然不如涅槃大圣,大圣只凭七昧真火就破去了血佛封印,想必若是碰上大圣的九昧真炎,贫僧只怕不是一掌之敌。”玄音苦涩感叹道。 既然涅槃大圣来到了圣洲那么想必封魔山的事也瞒不住他了,只可惜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再争取更多的时间来修复界壁裂缝了。 虽然痛恨佛界的秃驴们,但鬼车王却并未着急着下杀手,若不是担心兄长的安危哪怕是当着如来那厮的面也会屠尽其座下秃驴。 “拐弯抹角的话本座也不屑多说,告诉我兄长的下落留你一个全尸!”鬼车王看着玄音和尚淡淡道。 “阿弥陀佛,恕贫僧无可奉告,不过大圣还请放心,令兄虽然被镇压在封魔山下修为难以完全恢复,但即便如此这圣洲能够威胁到令兄的也屈指可数。”玄音极力的维持着油尽灯枯躯体最后的一丝清明,驱散那片要将他吞没的黑暗艰难的说到。 “虽然说出来大圣或许不信……但我……并未想与大圣乃至妖界……为敌……” 鬼车王有些疑惑的看着天音将要消散的分身,不知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具分身时间已不多,不过大圣只需明白贫僧并不赞同我师兄的做法……师兄所谋甚大……”未等玄音把话说完,天地间徒生异变,一股无形的秩序大手突然从玄音背后的虚空中出现。 鬼车王不用猜便知来者是谁,一只手拎起玄音,另一只手仓促间凝结九昧真火朝秩序大手轰去,嘴里怒喝“如来老儿!” 只听一声巨响,两股强大的力量迅速碰撞在一起,鬼车王到底还是不抵如来,九昧真火只是消耗了秩序大手大半的力量便被穿透,而大手的速度似乎不减反增继续疾速向鬼车王掠来,鬼车王看着不断放大的秩序大手面色难看无比,与玄音和尚交手自己已耗去了大半的法力,方才伧俗间调动九昧真火体内神力早已贼去楼空根本接不下眼前这半掌,不等鬼车王再做他想便见玄音和尚突然从他手中挣脱。 玄音和尚平静的掠至鬼车王身前“劳烦大圣帮我照看一下劣徒。”随即,一股念力传至鬼车王眉心。 望着玄音和尚的背影,鬼车王神色复杂“你……” “砰!”玄音和尚应声泯灭在大手之中,残余的力量将鬼车王掀飞,极力却依旧止不住身形的鬼车王如一颗流星般砸进封魔山中。“轰~”一声巨响,乱石横空,鬼车王深深陷进封魔山之中。 “噗呲”鬼车王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先前半掌虽然被玄音和尚舍身挡去大半但依然令他受了不小的内伤。他踉踉跄跄的从乱石中出来警惕的看着四周,周围哪里还有如来的秩序大手,只剩天空被自己焚得通红的几片云彩……如来老儿不愧是佛界之主,修为深厚不是自己所能敌,若不是玄音和尚舍身相救自己怕是就交代在封魔山了。如此看来,如来对玄音的态度就值得揣摩了,如果玄音真是要对自己不利,断不会将如来的秘密泄露给自己,更不会惹得如来灭口,不过,如来究竟在谋划什么…… 鬼车王虚弱的扶着乱石,神色复杂,想起方才玄音和尚的所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既然如此,那玄音和尚所言或许不假,凭二哥的智慧能从封魔山中脱困出来想必不会不留后路。如今之际得先那老秃驴一步尽快找到二哥!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章 醒来 青烟渺雾,槐叶婆娑,幽山远镇,临溪而立,三佛寺坐落于此。主院中的三座肃穆大佛此刻尽皆化作一地灰烬,只剩三个光秃秃的莲座。 院外槐园一道身影盘坐蒲团,黑色的长衫早已破烂不堪,凌乱如破扫帚般的长发随意披肩,随风而动,略显苍白的脸上尽是胡茬,却依旧掩盖不住英武的相貌,漆墨如夜的眼眸望着满园槐叶怔怔出神…… 而这道身影正是被如来镇压在封魔山下五百年之久的妖界大妖,七圣之一——战圣孙寰! 突然间,他起身一跃,飞至园外佛塔塔尖,望着眼前景色,感受着能够自由舞动的手脚仰天狂笑,可那表情扭曲,望着天穹满眼恨意,不知究竟是喜是恨。 笑声如浪,在山野间凶涌翻腾,惊起一片鸦鹊……他渐渐收敛情绪,跃回蒲团,定神望着院里禅房那道静静躺在石床的小小身影,面色复杂。 如果不是这个小和尚误入封魔山解开了封印,自己只怕还要继续忍受那非人的折磨,而能够解开封印也就说明了这个小和尚与那镇压自己的秃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这个连自己都不能看透的小和尚究竟有何能耐,或者说那天杀的秃驴究竟又想算计什么,或许只能等这小和尚醒来才能明了一二。为今之计得先将实力恢复一二,那老秃驴必定还留有后手,当不能坐以待毙! 如来的手段确实令人忌惮,毕竟是举世公认的最强佛陀。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当初如来为什么会对他出手,不过,浪费了他如此长的时间却又没有取走他的性命,仅仅只是囚禁自己,这是在羞辱谁吗? 所以,报复是必要的。 而躺在石床上,脸色惨白,眉头微皱的小和尚正是在封魔山腰昏迷不醒的江元,此刻,江元正深陷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之中。 梦中,他看见了为老不尊的师父正杵着禅木拐杖往封魔山深处而去,他面露喜色,正欲呼喊,却见天地刹那间倒转翻腾,眼前的画面一闪,自己又突然间悬浮在了半空,而不远处的空中,师父被一个面目模糊的青衣男人提在手中,一个金光刺眼的巨大手掌正向两者拍去,江元奋力扭动想要去救自己的师父,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定在半空动弹不得 “不!”望着离师父越来越近的巨大手掌江元歇斯底里的嘶吼着,眼里的泪水如决堤般翻涌。 恍惚间,他看到师父望向了自己,平淡的眼神里只有江元能够感受到的担忧与安抚。 “轰~”一声巨响,映入眼帘的只剩满天横飞的血雾…… “师父!”恍惚间,江元体内有什么东西开裂,那是如来留在他脑海中的“卍”字印记碎开了一道口子。同时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脸色越发苍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将不省人事。 院外孙寰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随即闪身来到江元身前,并指点在江元眉心,一股柔和却异常强大的妖力抚过江元的全身,而其体内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排斥化解着自己的妖力。 “嗯?”他面露异色,显然是未曾想到区区凡人居然拥有能够抗衡自己妖力的力量!似乎察觉到这股妖力并无威胁,旋即那奇异的力量又迅速沉寂了下去……而仍处恍惚中的江元眼里渐渐的恢复了清明。 孙寰收回妖力静静的看着江元,面无表情。内心却惊疑不定,能够化解自己妖力的存在,整个三界也就一个以摧枯拉朽手段镇压自己的佛界老秃驴。 虽说自己被那老秃驴镇压在封魔山下如今实力十不存一,但也不是这个小和尚所能化解的,即便这小子的资质似乎有些特殊,但他毕竟没有修为。况且这还是一股与那老秃驴同宗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谁了?”孙寰喃喃。 能够解开封魔山封印,化解我的妖力,有趣,难道是那老秃驴的转世身?不对,以那老秃驴叵测的心机即便转世也断不会来圣洲,况且这小和尚还将我放了出来…… 正在他出神之际,江元悠悠转醒,望了望眼前的景色又不解的似在自问“我不是在封魔山吗?”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身边这个蓬首垢面的陌生面孔,出乎孙寰意料的是江元只是疑惑的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有湖吗?”看他并无大碍,早就受不了一身污秽的孙寰率先打破气氛问道。 闻言江元一愣,下意识的回答“寺后不远处有个静心湖……”话音刚落,江元便见眼前刮起一阵狂风,吹得自己睁不开眼睛,等自己缓过神来眼前早已不见了黑衣大叔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坐到床沿,看着在那人带起的过堂风中吱呀摇摆的房门,陷入沉思,不过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什么都没法想,只是禁不住感慨这个大叔好厉害的身手。 等他从黑衣大叔带来的惊奇感中回过神来,努力想要回忆起封魔山上发生的事时,却发现自己只要一陷入回忆便觉脑中嗡嗡作响一阵涨痛,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孙寰清面洁首后换上一袭黑衣劲装,老神在在的坐在院中槐林前的石亭中,江元一脸不情愿的在一旁端茶倒水,心里却嘀咕不已,他暗道这个大叔果然非凡,先前蓬首垢面如街边乞丐,整理一番之后确实人模狗样,气质非凡。不过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自顾自的让自己给他端茶倒水像个大爷一样的伺候着…… 孙寰随意一撇身旁正嘀嘀咕咕一脸不满的江元,没有六字真言压制,他体内的力量正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复着,此刻他目光如炬,一丝光芒自他眼眸中闪过。 随即心道果然不错,此子流光内敛,头顶汇聚宝光,凡躯却有圣胎之相,眉心有那熟悉的令人忌惮的六字真言威韵气息飘荡,随即向其丹心内望去,却见所视模糊不清,隐隐似乎有佛家宝光阻挡自己的窥视。 如果自己所猜不假,那么此子必定是如来老儿座下弟子中的某位,被废了一身道行,丢进了转生池中。 能够惹怒那老秃驴又是其门下弟子……应该也就只有灵山那号称道痴的百年金蝉了,听说他走上了一条欺师灭祖的路,一条令如来都忍不住打压的路…… 嘿嘿,有趣,有趣!不过这好端端的把自己坐下的得意弟子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偏还离得自己这么近,说没其他的目的鬼都不信! 仅仅只凭捕风捉影的一些细节就能将江元的来历猜得七七八八,虽然被镇压五百年,境界下跌至逆命境,但不愧是号称三界无敌的斗战妖圣,那份眼界依旧无人能敌。 江元见黑衣大叔瞟自己一眼后脸上一会儿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会儿又摇头点头作深思状,顿时觉得他不怀好意又要拿自己寻开心,想到这里江元脚下生风,一溜烟儿的就往亭外跑,却砰一声撞上一股无形的墙壁。 痛呼一声,江元揉着额头,望着孙寰面色恨恨。 孙寰到不曾想到自己瞥江元一眼会被他误以为是要捉弄他,见他捂头瘪嘴疼得眼中泪珠打转顿觉有趣,刚欲调侃两句,却忽的眉头一撇,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随即起身对江元交代道:“小子,呆在这儿别乱跑。” 说罢便往山外而去。江元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忽闪忽烁的白色大罩子,“阵法?神仙手段啊!”随即马上回过神来对着孙寰背影急呼一声:“你干什么去,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 那语气,即便看出了孙寰的不凡,却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 孙寰没有答他,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章 布道僧 三佛寺下,傍河有石桥,桥边溪柳随风而动,天边赤霞掩山,桥上一个虬须武僧迎风而立,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柳絮逆风,孙寰身现。面无表情的看着桥上武僧,“和尚来串门?” 武僧作了个佛揖看着孙寰道:“阿弥陀佛,贫僧净衍,见过战圣。” 孙寰眉头微挑:“和尚认得我?” “贫僧乃灵山道禅院的布道僧,自然是认得战圣的。”净衍恭敬的回到。 “哦?布道僧?”孙寰似乎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布道僧三字近乎咬牙切齿。 “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孙寰冷哼,一股霸道无比的磅礴圣威自其体内漫出。 “不愧是妖界的战圣前辈,即便被镇压了五百年之久,依旧气势不减。”武僧笑道,但并未有丝毫胆怯。 佛法起势,武僧突然行礼道:“战圣贵为妖界七圣之一,以晚辈的身份本该无任何资格与战圣交手,但幸得佛祖恩惠,才有机会能够与战圣切磋,到也不枉此行,战圣大人,小心了!”言罢,一口灵气运足,脚下生风,赤掌呼啸而来! “哼!道貌岸然之辈,不过倚仗着本尊脱困不久尚未恢复全力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这秃驴有何本事!”孙寰冷哼一声,皱着眉头收了圣威,毕竟境界跌落尚未全复,只能以逆命境抗衡,再者,这个界壁笼罩的“大笼子”里,一切外来者都会被这里的伪天道压制。 即便他在封魔山中待了五百多年,早已适应了这里的天地法则,依旧不能例外。 虽然只是中三境的巅峰,但孙寰那份妖圣的眼界与战斗经验却不是眼前这个武僧所能比拟的。 因此对方虽然来势汹汹,却也并未入了他的法眼,先前那武僧以为凭言语激将能让他恼怒露出破绽,却忘了他战圣的名号! 或许是平日里的习惯,想以言语挑出破绽,不过当对手是你的祖宗辈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幼稚了。 以玄妙手法掐诀念咒,闪烁幽光的赤瞳来回在那虬须武僧的身上打量,蓦的破风一声,孙寰自原地消失。 “砰!”一声巨响,两股强大的灵力碰撞所产生的气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震荡开来,河边杨柳枝丫虚浮,来不及扬起便被劲浪崩碎化作齑粉,乱石尘土飞扬,双方第一次交手似乎谁也没讨到好。 旋即,武僧未有丝毫犹豫,杀招接踵而至,连绵不绝,招招狠辣夺命,全然没了先前那番和气尊重之意。 孙寰神色不变,以招化招,攻守有序,进退有度,老辣无比,眨眼之间双方已交手百招有余依旧难分胜负。 修士境界大致可分为初境、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和无上两境,而经过百招试探,孙寰已摸清眼前的布道僧境界在中三境的第二境,合道巅峰,真实实力可战普通逆命境强者。 只差一步就可迈入逆命境与自己相当,但是布道僧的实力对他依然没有任何威胁,当然他也不会傻到真的相信这和尚只是来找自己切磋,且不说他够不够资格。 如果武僧没有什么自认为能够威胁到他的手段,怎会如此镇定托大的跟他缠斗。 想到这里,孙寰眼中一丝精芒闪过。而那自称净衍的和尚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几乎用尽全力的一战在孙寰眼中不过如同过家家一般。 没猜到这层心思但他也能看得出孙寰眼中早已透着不耐烦,表情逐渐凝重。 净衍轻呵一声,与孙寰拉开距离,“不愧是战圣前辈,果然滴水不漏,不过接下来前辈可要小心了!”出言提醒便是要用杀招,同时也警醒他提防。 如果是两个友人切磋这话没什么可说,但是小辈提醒前辈,怎么看孙寰都该生气,不仅仅只是他与友人切磋时从来不做些假客套,另外一点便是,他最讨厌和尚了。 话音落下就见净衍双手结玄妙佛印,周身灵力翻涌震荡,面色逐渐润红却微皱眉头,僧袍无风自动,一声怒喝震荡两人间的空气。 “砰!”净衍双脚踏地,随着地面震荡开裂,他如闪电般射至孙寰身前,心头默念一声“归元掌!”随即左掌狂暴迅猛的印向孙寰胸膛。 有些意外的孙寰似乎没想躲闪而是凝看净衍左掌,随着掌心在他眼中越来越大,只见净衍左掌以惊人之势印入“孙寰”胸膛,但净衍脸上却丝毫没有得手之后的喜悦,反而更加凝重。 没有击中的实感,净衍定睛细看,“残影?!”好快的速度!背后传来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那是孙寰带着对和尚不快情绪的拳影。 净衍身体微侧,险险躲过孙寰电射而来的快拳,但是快拳携带的强劲肃杀的拳风依旧在净衍侧身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也不过如此!”耳中传来孙寰嘲讽的声音,净衍不敢有丝毫大意,调整好重心,再次跃出,左掌再次拍出,不过依旧未曾拍实,孙寰灵敏的扭身躲过,并把蓄力已久的腿朝着他的光头扫去,然而净衍嘴角却微微上扬,腰背微弓,鞭腿扫空,一直隐在袖袍之中的右掌突兀的向孙寰后腰贴去。 看似棉软无力的一掌确直接碎掉了孙寰的护体罡气, “得手了!”随即变掌为拳,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扭腰发力,他的手臂之中顺势传出一阵宛如倒豆子般清脆的声响。 闷哼一声,孙寰倒飞出去,砸进下方密林之中。孙寰没想到境界跌落会如此不便,护体罡气居然弱了这么多,处处束手束脚。 不过方才一拳倒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是说那一拳有多巧妙,单单只是拳意便着实有趣,不得不承认,道禅院里的和尚确实跟癞皮狗一样黏人。孙寰心中默默想到。 净衍望着下方密林,脸色有些苍白,轻轻的捏碎了怀中的一颗佛珠,“哪怕你之前威名再盛,如今也不过只是稍强我一线的逆命而已,况且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密林深处,两个与净衍相同打扮一高一矮闭目盘腿打坐的和尚此刻突然睁眼,“净衍师兄得手了,该我们出手了!”高个和尚说到,矮个和尚随即点头附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希望战圣大人喜欢这份礼物,嘿嘿……”随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此刻孙寰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叫净衍的和尚果然不还有后手,“一人暂时拖住我,再让其他人在此布下阵法,只待我入阵便成了瓮中之鳖?” “和尚好算计!不过你确定困得住我?”孙寰称赞了一声然后问道。 “哈哈哈,战圣过奖了,晚辈可还没有自负到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将战圣大人留下的地步,自然就要多做一手准备。” “当然,我也知道之前的那一拳决计伤不了战圣前辈,不过前辈现在想必依旧不好受吧?” 孙寰双目微冷,确实有些生气,不是因为被算计,而是因为被道禅院的晚辈算计,说起来这是第二次了。 不过,这股拳劲的确颇为怪异,不会伤及自己肺腑,但却能扰乱他体内气海丹田之中尚不盈余的灵力,如果不尽快驱除这股拳劲,他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灵力,当然如果只是如此他也不会在意,因为只要自己稍作调息自有一堆手段将其驱除,但是此地早已被那和尚的同伴设下散元阵! 顾名思义此阵能够将阵法笼罩地之内的天地灵气封锁,使得自己不能调动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驱除拳劲。 “你们倒是准备的充足。”孙寰眼神逐渐变冷,静静看着密林之外。 “希望你们不要后悔。”孙寰已仅仅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呢喃。 密林外,另外两个和尚也来到了净衍身边,“阿弥陀佛,辛苦两位师弟了。”净衍道,那一高一矮两个和尚还了一礼。 “师兄,如今那妖魔势弱,我们师兄三人是否能够以杀阵将其镇杀,避免再生变故!”矮个和尚出言寻问道。 净衍摇了摇头“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在他,况且你当真以为万无一失了!一代妖圣手段通天,我们现在只能困住他一时,保险起见最多再布一阵多争取些时间罢了。” “……”两人似乎有些不情愿,那可是曾经惊天动地的妖界七圣之一的战圣孙寰啊,况且他如今境界跌落,若果能够镇杀掉孙寰那他们道禅院的名声必将更大!怎能白白错失如此良机! 看着两个师弟的样子净衍心中无奈,但他毕竟是师兄,便不再啰嗦“好了,先随我布……” “阵”音未落,净衍突然遍体生寒,一股血红的气色波动传开,净衍刚想提醒便看到高个师弟被一只血红拳头洞穿胸膛,鲜血如柱喷涌,高个和尚惨叫闷哼一声,瞬间没了生息。 话还没说完,就见孙寰从高个和尚身后显现,看着孙寰面无表情如鬼魅般出现,净衍惊惧不已,“你……” “本座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孙寰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但自称从“我”变成了“本座”,所以净衍心中莫明一颤。 “你……你是如何破阵的?不对,没有可以调用的元气你根本无法驱除我的拳劲,你……” “聒噪,凭你那点道行就想困住本座?”穿透高个和尚的手臂一震,其尸身瞬间化作血雾爆开,“说吧,想怎么死?”费些手段才脱阵让向来自傲的孙寰有些恼怒。 “师兄!”看着孙寰瞬间秒杀高个师兄,那矮个和尚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惶恐,不过到底是布道僧人,手段雷霆,瞬间便镇定下来,轻呵一声,以眼神示意净衍。 净衍心境同样强大,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立马随师弟同孙寰拉开距离,皱着眉头有些惋惜的传音入密道:“可惜这趟走得仓促,没能请下一尊伪伏魔塔,不然也不会如此狼狈。” 随即他迅速向矮个和尚再次传音道:“师弟,你我联手先布两极归元阵拖住他,再谋其他!” “好!”矮个和尚僧袍一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章 地气 净衍两人没有丝毫迟疑,迅速以奇妙身法环绕孙寰。孙寰眼神微凝,一身气息内敛,仔细的观察着两人的破绽。 净衍突然在孙寰正面停下,爆呵一声,手结玄妙印法,那矮个和尚也同时动了起来,步伐暗合净衍结的印法,不过大概是修为不够的缘故,那矮个和尚看起来稍显吃力,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孙寰不明所以,但依旧谨慎防范着,他慢慢释放气息却发现只要自己释放气息就会被一股莫名的气机针对锁定,那是一股确确实实能够威胁到他的气机,同时即便他将气息内敛也依旧能感觉到那股莫明的威胁锁定。 两极混元阵法,扰乱对方周身气机,元气敛元归一,分置为阵点,每个阵点都锁定着阵中人身体上主要的经脉窍穴,控阵者一旦引爆阵点即便是逆命境也防不住。 毕竟妖修修的是妖元,而两极混元阵法则完美的利用了妖族武修体质强悍凝聚的妖元狂暴无匹这一特点,其威力较人族武修的灵力更加强大惊人,因此如果被引爆,威力也更加强悍!孙寰若有所思的看了净衍一眼。 “镇!”随着矮个和尚一声轻呵,九个若隐若现的阵点显化,并迅速将孙寰包裹环绕。 孙寰眉头一挑,以极其迅猛灵活的身法从阵点包围之中闪出。此时却见净衍轻哼一声,嘴中念念有词,那九个阵点便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再次飞速将孙寰包裹,并且每个阵点都对准他一个窍穴。 “着!”不给孙寰留丝毫反应的余地,净衍突然大喝一声! “轰、轰、轰……”一阵急促的爆炸声从孙寰身边传出,灵气顿时宛若锋芒雷火以惊人之势向四周扩散肆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乱石横飞炸裂粉碎,尘埃蔽目,不可视物。 与此同时,吸纳了足够灵气的阵法流光溢彩,先前的小动作不过只是为了拖住孙寰难以抽身,如今目的达成,两极混元阵成。 看到孙寰受阻无法着手破阵,净衍暂时松了一口气,即便已经将孙寰困住,他与那矮个和尚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毕竟是曾经叱咤修行界手段层出不穷的战圣,即便如今从封魔山脱困不久,境界跌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谨慎一点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只怕此阵依旧困不了他太长时间,师兄,咱们还是快些找人,迟则生变!”矮个和尚看了看尘埃逐渐落地的法阵,目光凝重的对净衍说到。 净衍思忖片刻,便立即点了点头,不过嘴里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呵,当真老子是泥捏的,以为凭个破阵就能困住得了?”尘埃里突然传来孙寰轻蔑的嘲讽声。 矮个和尚愕然,随即立马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开始默念咒文,牵引加强阵法运转。 净衍听到孙寰的声音同样紧锁眉头,越发有些后悔没有请下一尊伪伏魔塔,握拳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浸满汗水,蓦然间,他察觉到一股莫名狂暴凶煞的气息扑面而来。 净衍瞳孔微缩,刚想提醒矮个师弟,却只见一道太过迅捷的红色血影从尘雾中化作模糊虚影掠向矮个和尚! “小心!” 话虽出口,却也晚了。那血红身影正是破开两极混元阵的孙寰,此刻的他面无表情,似乎是动了真怒,眼中深邃漠然,一头黑发迎风张扬,全身上下被一道道墨红精纯的诡异气息包裹。 离那矮个和尚不足一拳之距时,擦身错过前,矮个和尚分明看到了孙寰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似在嘲笑他的自大无知,随即一个汇聚满满精纯诡异的墨红血手便在他眼中急速放大。 林中传出一声巨响,矮个和尚像颗碎石一般倒飞出去,而那精纯狂暴的墨红之力则是迅速从他七窍之中掠入并不断肆虐摧毁一切经脉窍穴,直到他宛若乡野孩童打出去的水漂,直直旋转撞断几十棵成人腰杆粗细的大树停下时,气息全无的矮个武僧脸上只剩惊恐痛苦的扭曲表情。 而那股强大的余波同时也将净衍生生震退数丈之远,他脚下一软竟然瘫坐了下去,自然不是因为被吓到。 感受到这股气息,净衍满脸惊愕,“气血之力?炼体士?” 天地灵气本质上是有天元和地气之分,天元即寻常的天地灵气,其柔和纯净适合武者吸纳修炼,而地气之力紊乱狂暴,难以吸纳,如果强行吸纳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爆体而亡。 上古时期,炼体士大行其道,其修行方式与如今截然不同,或许是为了生存,所以那时的修士只以地气淬炼体魄,增强气血,所以那时的炼体士一身体魄强如远古大巫,且仅凭肉身气力便可破世间万法。 净衍眼神凝滞,孙寰体外萦绕的那股墨红气息不是地气又是何物,认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妖界的战圣居然是一位身负远古炼体之法的炼体士。 怪不得叫战圣,这简直就是怪物了,即便跌落神坛也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净衍脸上情绪不断变换,心中不光羞愤同时也后悔不已。 如此一来,之前从两极混元阵中脱困想必就是他凭借地气之力淬炼以后,凭借强大体魄的肉身力量强行破开,想他自作聪明以为万无一失,可在人家战圣眼中大概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如今看来这个必死无疑,逃无可逃的局面,完全是自己自找没趣,不光连累了两位师弟,自己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想到此处,净衍便愁闷不已。 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想着至少死得从容点,可惜先前破去孙寰护体妖元的那一掌便已经透支,因此现在再如何掩饰都只会显得滑稽甚至有些可笑…… 孙寰解决了矮个子和尚望向净衍,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不过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慢步走到净衍身前。 净衍发现自己确实站不起来后,便盘腿坐好,似乎已经认命,对着师弟尸身的方向念了声佛号便不再言语。 “你们想做什么?”孙寰散去身外地气之力,平静的问道。 净衍身体下意识的一颤,他自然知道孙寰问的想做什么是指什么事,不过虽然无法再战但他还有一张嘴不是,“战圣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必再问。” “我虽然刚刚脱困,但我不认为他们会蠢到认为只凭你们就能试出我的深浅,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这个资格,另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孙寰直视他的眼睛问道。 净衍有些迟疑,不过想着如果能把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掩盖倒也少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所以他决定暴露一些禅院里的隐秘:“禅院自有追踪法门,乃是媲美藏经楼六神通的佛家经典之术。” “哦?”这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境界跌落至中三境,但他其实一直在以一门奇门异术掩盖自身痕迹,孙寰相信,天下大多数人,除非是那道家术法一脉或者境界远高于他的老怪物们观掌山河,不然还真没有谁能找得到他。 孙寰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瞥开,冷笑一声道:“呵,他们到是真沉得住气,不过你们的追踪法门倒是当真厉害,不如拿出来让我开开眼,见见世面?” 四月的天气里此刻却格外的冷栗,云层烟烟袅袅,阳光熙熙攘攘,树下的净衍看着忽明忽暗的婆娑树影,心中起伏不定。 他知道孙寰看出了他的隐瞒,所以逼问那道法门来试探自己掩饰那个真正目的底线在哪,这下麻烦了…… “寺里的人?”孙寰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寺里自然是指三佛寺里。 净衍先是一愣,然后眼皮狂跳,没有想到还是被孙寰猜到了,犹豫片刻后,想着自己横竖都是死不如再大胆一次,便壮着胆子道:“战圣大人如今境界跌落,尚未恢复还请不要……” “你们大可来试试。”孙寰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同时心中确定了某些事,果然是为了那小子来的,顺便试探一下自己还提不提得动刀? 净衍知道从现在开始已经绕不开眼前这座大山了,不过当下他自身都难保,自然没有心思再去思量其他。 “对了,你回去以后帮我转告,五百年来如此款待,我不回报一二简直过不去,届时一定会尽足地主之谊,一个不漏的盛情款待你们一番。” 净衍一怔,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放过自己,但听到孙寰后便的话随即心头又是一寒,眼皮忍不住直颤。 “另外,你们如果想找人,来妖界,我等着。当然,在回到妖界前你们也可以试试能不能挡得住我,我拭目以待。”孙寰突然又饶有兴趣的补充了一句,随即身影一闪便没了踪影…… 叹息一声,净衍将两位师弟收尸,望着山上只见得一角的寺庙,战圣脱困,还插手了这件事,他们道禅院的算盘彻底落空。 片刻后他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没了来时的从容,脚步有些沉重,不知是因为师弟的尸身,还是未来某些不可预见的画面…… 此时江元正坐在亭子中发呆,他想着离开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十年了。 迷迷糊糊之中被便宜师父捡到,自从五岁那年知道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之后他就发誓,长大以后要娶镇上李屠夫的女儿为妻,然后继承他家的猪肉铺子,在幽镇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他从来都不是有什么野心的人,即便知道了这个世界有从前美梦以求的仙。 他当然也想过拜个仙师为师,从此过上牛逼哄哄的生活,可惜捡到他的是便宜师父,这个古怪的老和尚除了定期去封魔山祭拜那个自己从没见过只留下一串又臭又长的“传奇”故事的师叔,除此以外便都在三佛寺里侍佛诵经。老和尚诵经,他侍佛。 老和尚不让他修行只是交给他一套静心咒,除此之外也就不过看了几本封面全是和尚的小人书。 当初还以为老和尚改了性子终于要传授他修仙法门了,那几本小人书自然就被他认定是武功秘籍,结果看完内容之后更加坚定了还俗的心,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小人书都算不上,就是一堆鬼画符! 不甘心做一辈子和尚的江元从那时起就滋生了“反骨”,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还俗离开三佛寺…… 不知何时回到亭子里的孙寰此刻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元发神经似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皱眉,看了看天色,他突然道“小子,今后你就跟着我吧!” 江元吓了一跳,心道你走路没声音的吗?顺了顺气道,“跟着你去要饭啊?”还俗当然要还,但为了还俗去要饭打死也是要拒绝的! “不再考虑考虑?”孙寰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用了,寺里挺好的。”你虽然有点修为但是依然混成个乞丐,还不如跟我一起做和尚呢,当然他只敢在心里诽谤。 孙寰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看天色,然后再看了看江元。 几天相处下来江元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恨恨的朝着厨房走去。亭中的阵法在孙寰回来之后便消散了,虽然畅通无阻不过江元总觉得心中添堵……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章 扔进去 天尚未亮,晨雾皑皑。院里亭中,孙寰静心盘坐,气清神合。默默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妖元,一夜过去,勉强恢复到了逆命巅峰。 虽然肉身依然强大,但是境界是没办法再回复了,逆命之后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缺失感,就像是一座山爬到了顶,再向前便是悬崖…… 一股压迫感从心头弥漫,果然跟那老秃驴脱不了干系,自己的身体被那秃驴做了什么手脚,以现在的身体强度恢复到巅峰根本不可能! “谁!”孙寰突然之间对着不远暗处轻呵一声,同时全身戒备起来。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突然闯进他的感知之中! “二哥!”暗处传来颤抖激动的声音,“二哥?”孙寰一愣,仔细辨别方才的声音,“小七?”两个字脱口而出。 他没想到七弟会冒这么大的危险来寻自己,激动与担忧参半,看着那个从暗处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冲出来的七弟,却见他虽然精神抖擞,但脸色略显苍白,气息有些微弱的紊乱,没来由的他眼神微冷,脸上却不动声色。 鬼车王甫一出来就是一个久别重逢的熊抱,一阵异样爽朗的笑声。 但他发现了孙寰的眼神不合景,鬼车王缩了缩脖子,干咳着“二…二哥?” “你还知道叫我二哥?!”孙寰面无表情。鬼车王心头一跳,暗道要遭,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二哥发怒的理由,随即他一怔,看着越来越不耐烦的孙寰慌忙解释道“二…二哥你先听我说啊,不是我不想早点来助你脱困,实在是那天杀的老秃驴道行太深,我也没有办法啊……” 说着露出悲愤欲绝的表情,“还好我在大幽岭留有眼线,很…很快就得知了封魔山遭变,于是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到界壁等待时机”随即他又瞟了眼孙寰的眼色。 见他似乎并没有发怒的迹象继续道:“那界壁之牢固即便我全力使用九昧真火也破不开一道小口子啊,不过我想应该是二哥从封魔山中脱困的缘故,使得界壁力量突然削弱许多,费了些功夫之后我才赶到,不过那时二哥你已经离开了……” 随后他把与玄音和尚的遭遇巨无细漏尽数告知了孙寰,包括玄音所托之事。 听完这一切,孙寰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心里已明白了所有,恐怕江元就是那个玄音和尚的所托之人,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玄音和尚的半句话却招来了那老秃驴的法则一掌。 来过了三佛寺,孙寰自然知道这玄音和尚的底细应该是镇守在这封魔山,针对自己的道禅院守山人,不过让他稍感困惑的是这位守山人的似乎立场有些微妙。 孙寰负手而立,手掌轻轻摩挲,心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不过转眼看向鬼车王之后,又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是气你没及时赶来?” 眉头一挑,气势一变,刚才还平静的画面突然间被孙寰呵断。 鬼车王吓得眼皮一跳,心想你又不明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想的什么。想归想,但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鬼车王耷拉着头恭敬的听着孙寰教诲。 孙寰摇了摇头,心中一叹,脸色稍渐柔和问道:“伤得怎么样?” 慢半拍但不是傻,鬼车王心中一暖,大大咧咧着:“没事没事,一点小伤!” “既然没事,那就随我来。” 鬼车王虽然疑惑但也未做多想便跟了上去,走出槐园,穿过长廊路过主院,鬼车王不经意间看到主院大厅内三座光秃秃的莲座,以及碎了一地的佛像,心中意识到了什么但不确定,继续跟在孙寰身后…… 天边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射到小禅房的雕木纸窗上时江元便已起身,但此时的他似乎又陷入了昨天那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他看到了一道光影,一个脚下生莲,背后熠熠生辉的神圣身影,光影模糊看不真切,但江元知道他在说着什么,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又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能够感觉到一道目光,柔和熟悉的目光,因为那道目光他心中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我好像不是我。 脑海中突兀的闪过几个陌生的记忆片段,上他的感觉更加切实,一道微弱的白光从虚空一处细微难查的裂缝中飞出融入了一团更大的白光之中,两者融合同时一段完整的被封存的记忆似乎承受不住冲击碎开…… “……师兄的计划似乎出了什么变故,我已经看不清你的命数,只知道你与这片天地大道纠缠不清,原本的弈局出现了不该有的变数……我的分身虽然找到了你的转世身,但你似乎已不是你……或许你是对的……” 光影目光如炬,这一次是真的看向了“自己”,但刚才的一番话绝对不是在对“自己”说,而是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个……灵魂?江元如是的想。 “……不用担心,之前你见到的是我的分身。”一句话,没头没脑,却能让江元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然后又马上警惕起来。 “什么分身?你又是谁?”于是江元小心的问道。 光影微微扭曲,江元看清了那道熠熠生辉的身影,面容更加年轻,眼中仿佛装着一片银河,神秘深邃,跟收养他的那个老和尚,除了俊俏了些,确实一个模样。 江元拧着眉头非常不解:“老头?你……你是老和尚?”一道白光掠过他的双眼,一些江元不曾见过的画面一一浮现,他感觉自己仿佛通过别人的眼睛正在感受别人的经历。 ………… 如来呵斥,一道与他模样相似的凄惨身影被打入轮回,残魂融合,原有记忆的破灭,另一个自己彻底沉沦无法苏醒,而从虚空之中突然冒出来的那团残魂也就是现在的他鸠占鹊巢与没了意识,生前叫金蝉的那道完整灵魂融合成了如今的自己。 而原本那个叫金蝉,如导火索般的存在本该是如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颗暗棋,随着自己的闯入,导火索已经看不清究竟会点向何处。 “额……”江元神色复杂,想明白了一些事,随即他又望向那个长得像佝偻老和尚的光影:“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不就是大佬要吃饼,而自己只是这个饼上的一粒芝麻,身不由己了? 没有回答江元的问题,但是看透了他的担忧,光影微微一笑,“我已经说过了,连我都看不透你的命数,你不在这三界之中,要怎么做全在你一念之间。” “什么不在三界之中,我不就在这儿吗?我又不是孙悟空,怎么又超出三界之外不再五行之中了?咱们毕竟有十年的师徒情分,那你……您总归得给我指条明路吧!” 未知总是可怖的,何况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或许从始至终他都会是一个人? 看着江元泼皮赖脸的模样,光影无奈一叹:“如今的你本来就不该在被牵连进来,世人大多身不由己,而我也只希望你随心就好,其他的强求不来,……” “您别说得这么晦涩啊,还是给点具体的针对建议吧,先前也不教我习武,如今遭了这无妄之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三佛寺挂名和尚,唉,可怎么活啊……”这不是撒泼,这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不住以后可能就真死得不明不白了,江元思绪飞转,眼巴巴的望着那光影,模样既可怜又凄惨。 “……总之我已拜托一位朋友照顾你……好好活下去……”光影化蝶飘散,消散前的那个眼神晦涩莫名,江元看不懂,便没有去细想。 “……” 鬼车王随孙寰来到江元的禅房,路上他便从二哥口中知道了禅房中的人是谁,不过当看着盘坐地上全身散发一股莫名气息的江元时他忍不住诧异的问道。 “二哥,他……这是?”时光回朔的气息,转世重生之人恢复前世记忆的景象。 孙寰见到眼前的景象却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既然天音把江源托给七弟,必然不会不告诉江元,不过,居然这么快就…… “嗯?”寺庙外突然出现七道陌生气息。 “来得还真快。”孙寰轻蔑一笑,同一时间鬼车王同样也感知到了充满敌意的七道气息,一进门便认出江元即是天音所托之人的他望向孙寰等待孙寰的安排。 “你的真火空间还能用吗?”孙寰突兀一问。 鬼车王愣了一下,“人界虽然压制了我的本源力量但是掌握的手段没有影响。” “很好,扔进去!”孙寰不疑有他,指了指江元说到。 “呃……二哥?” “不用担心,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然你以为天音为什么把一个人族小屁孩托付给你。” 孙寰似乎想到了之前被江元拒绝的画面,他看着江元意味深长的笑道。 看着孙寰的笑容,鬼车王没来由的后背一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二哥跟这个小子有仇? 讪讪的把真火空间唤出,心中歉然“得罪了”随即凌空抓起陷入时光回朔之中的江元,驱散真元火种,将其“安置”在了真火空间之中,虽然二哥可能不会骗自己,但万一被真火伤到…… “收拾完了就走吧,外面还有七条狗尾巴等着清理,在这儿待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孙寰收起了笑容,眼中只剩寒意冷芒,一步迈出了禅房,鬼车王紧跟其后……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章 路障 三佛寺槐林中,有两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传进了江元的耳中。时光回朔的异象渐渐消散,江元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不过他有些缓不过神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出于一个极其陌生漆黑的地方,目之所及,不可视物。只有环绕在他周身的九道火苗,似乎是时光回朔的后遗症,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道道火苗怔怔出神,全然没有自己为何在这个奇怪地方的疑问,火光在他眼中熠熠生辉,光影流转,其中似乎包含着什么,令人莫明心悸。 江元周身一颤,一道脚步声微微一顿,真火空间与鬼车王本就一体,其中状况自然瞒不过他的感应,他的声音在江元耳边响起“小子,你醒了?” 江元一吓,“谁?!” 鬼车王意识微动,真火空间之中,江元耳边便响起了他解释的声音,同时外界的映照有孙寰身影的画面也一并投入了那片奇妙空间之中。 自此,莫名其妙被人拘禁的江元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稍稍安心了下来。 虽然依旧不知那位一身黑衣劲装,面相妖异的男人的底细,如今更是莫名其妙的又再多出一位青袍男子,不过陪着老和尚走了这么些年,江湖过客见过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不敢自诩媲美历史上那些以搬弄权势出名的大宦臣,但好歹也能自细微处瞧出人心善恶。 鬼车王顿了半响,他看了看面前的孙寰,孙寰没有看他,只是停下脚步微微点了点头。 见孙寰没有阻止,他微微一沉告诉了江元如今他们所面临的处境。 鬼车王的话没有让江元惊讶,相反,他只是想起了老和尚的话,他说他很强,但即便强如他也看不透自己的命数,未来虚无缥缈,所以这盘大棋没有给他江元任何准备的时间便自顾自的开始落子。 三佛寺的院门被推开,孙寰与鬼车王漫步跨出,立在门外不动声色。 鬼车王似乎想到了什么,真火空间一阵异样,江元眼中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外界景象。 “这是?” “好好看看吧,记住这些人,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孙寰不平不淡的声音却在这时传入了他的耳中。 鬼车王所视所感都一并传递给了江元,仿佛他就站在鬼车王身边。 寺门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肥胖身影,与以往不同,此刻他身着一袭黑衣,腰间别着一把大铡刀,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幽镇猪肉铺李胖子的杀猪刀,他见过很多次,所以记得很清楚,而那道身影自然就是李胖子。 虽然他是李胖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不管是他脸上与平日不同的冷冽表情,还是腰间那把与平日剁肉时气势完全不同的杀猪刀。 在孙寰与鬼车王从寺中出来之时,他转过头扫了两人一眼随即又继续戒备着不远处另外两道目光。 江元放眼望去,孙寰戏谑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呵,这是捅了和尚窝?” 孙寰与鬼车王甫一出来,那两个和尚的目光便落在两人身上不再移开。 两个和尚,一个白须冷面,身上的僧袍有些破旧,像是个苦行僧,一个慈目星眉嘴角含笑身着华丽僧袍,一只手缓缓转动着青珠佛串。 “怎么,你们灵山的和尚都这么喜欢剪径拦路?”孙寰率先打破沉寂,开口讥讽。 “阿弥陀佛,孙前辈说笑了,我等来此只为寻一人。”华服和尚和善的说道。 鬼车王皱了皱眉头,浑然不觉却煞有介事的问道:“你要寻人拦我们做甚?” 那苦行僧闻言目光如电,瞥了眼鬼车王,破烂的僧袍无风自动,但却并未说话。 苦行僧突然绽放的气势令鬼车王微惊,一股淡淡的危险感升起,不过却并未被他放在眼里。 “前辈说笑了,人在你们那里,自然就要找你们,还请两位前辈不要为难。”华袍和尚依旧嘴角含笑,不过手中转动的佛串顿了顿。 “灵山的大师傅们倒是真沉得住气,直接动手抢便是了,还废什么话!”一道阴冷突兀的嘲讽飘来传入众人耳中,同时两股隐晦的气息若隐若现。 “嘿嘿,灵山大师傅们向来讲理,做事自然面面俱到。”另一道声音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哦,也对!” “嗯?哪来的鼠辈!我灵山行事可还轮不到两个鼠辈指指点点!”华袍和尚嗔怒呵斥道。 孙寰盯着不远处的空地,若有所思,那空地一阵扭曲,一赤一青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无法大师不要生气啊,实话而已,怎么我有说错吗?”赤袍男子摆了摆手,毫不在意他的愤怒,调笑道。 看着眼前两个凭空出现的身影,名为无法的华袍和尚微微一怔,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你们!” 赤袍与青袍男子对那无法和尚的恼怒视而不见,不过那青袍男子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在那苦行僧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江元看着越发热闹的氛围暗道不好,心中想着怎么又来两个?他定眼细看,发现那一青一赤两个人的胸口有道流光熠转的“监”字,他心中疑惑,这时却也不敢胡乱寻问。 “你们百鬼监也要插手此事?”无法和尚问道,眼中略有不满。同时江元更加疑惑,百鬼监? 赤袍男子没有看无法和尚而是望向鬼车王,不紧不慢的道:“我百鬼监负责监察圣洲,排除私自从异界而来的偷渡者,来此,自然是调查那个前些日子破界而来的外来者。” “不过,幽镇的百业亭在此地似乎有些不作为啊。”赤袍男子突然话锋一转,眯了眯眼睛,眼中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李胖子闻言冷哼一声,却不做任何辩解。 “圣洲七分,幽州,云州,灵州,济州,兵州,凉州以及枢纽交汇处的京城中州,为了方便统治人族圣皇设立了三个部门,百业亭,负责治安维护,百鬼监,负责监察典狱,百刀阁,负责征战伐掠。没想到今日三个来了两个。”好像是在解释给谁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孙寰面无表情的道。 “既然圣皇百鬼都出来了,暗处那两位也请现身吧,你们一个一个的发难多麻烦,一起吧!”微微一顿,孙寰依旧古井无波,瞥了瞥两个不同的方向又道。 闻言,众人似乎早有察觉,所以没有丝毫惊讶。 一道身着青白道袍的俊逸青年飞掠过来,脸上是极力收敛也依旧藏不住的仰慕与崇拜之情,执剑抱拳对着孙寰道:“想必您就是传说中妖界七圣之中的战圣孙寰孙前辈吧,晚辈剑阁弟子陈乾,游历途中感应到一名很强的剑客,见猎心喜,却不想闯入此间似乎造成了些许误会。”话间他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寺外佛塔塔尖。 察觉到注视过来的视线,塔上之人便干脆不再隐藏气息,白衣胜雪,背负一柄古朴黑色木剑,面覆玄色面具,神秘无比。 奇怪的武器,奇怪的面具,奇怪的气息…… 此人便是剑阁弟子所说的强大剑客,孙寰若有所思,不过依旧猜不透塔上之人的身份。只在一旁观望,不知到底有何目的。 孙寰摇了摇头,不作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定睛看向那两个和尚,又轻飘飘的瞟了一眼那两个百鬼监的人,一道声音于鬼车王心湖响起:“七弟。” 鬼车王闻言,默契的点了点头,面向百鬼监两人没有丝毫跋扈气势,略带歉意的道:“擅自来此,是我理亏,不过仅凭你们依旧拦不住我,我也不欺负你二人,两招,你们若是能接下我两招我便任你二人处置……” 顿了顿又道:“若是接不下来,还请二位不要再做为难,如何?” 没有威胁,反而是商量的语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赤袍男子经过这两天的调查知道了眼前这人,与他生后那位一直不动神色的男人的身份,强留?那是找死!抱拳一顿朗声道:“如此甚好。”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章 陈乾的剑 鬼车王三人相视而立,真火空间内,江元却慌得一匹,虽然外面那两人似乎对鬼车王恭敬异常,想必他实力定然也不弱。 不过好歹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万一出个什么变故,况且还是以一敌二…… 念及至此江元再也忍不住了:“那个,前辈不如先放我出来,也能…更好施展拳脚?” 鬼车王一听,以为江元乃是关心自己,心中顿时为把他收入真火空间而感到惭愧,不过却是十分笃定的对着江元传音道: “无碍,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你且只管观战便是。” ………… 百鬼监两人面色凝重专注,对着鬼车王抱拳“百鬼监赤(青)鬼荒伏(柳之白),请前辈赐教!” 不过鬼车王却微微抬手示意两人稍等,转向一旁观望的李胖子“你不出手吗?” 李胖子一愣,随即慌忙抱拳解释“前辈多虑了,我百业亭只负责治安维护,至于其他一概不过问,前辈就当我为你们掠阵。”随即他又看了看一旁的百鬼监两人抖了抖脸上的肥肉。 赤鬼荒伏闻言不屑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鬼车王莫明一笑,旋即收回目光,赤瞳之中精光一闪,周身气势徒变“第一招!” 话音刚落便见他左掌不知何时已有一团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同时真火空间内围绕江元的九道火苗之中有五道火苗微不可查的一闪,随即他气势一沉,火掌缓缓推出,一个巨大的赤火手掌直扑二人而去! 赤鬼青鬼二人如临大敌,赤火强大的气息令三人间的空气灼灼窒息,境界上的压迫同时让两人双脚寸寸下陷,甚至元力运转都慢了几分。 但能入得了百鬼的人又哪那么容易落败,赤鬼强提一口元气,原本微滞的元力通过特殊的奇经八脉加速运转,血红的灵光汇于他的双手,双脚一沉,砰!地面微震,赤鬼应声对着火掌爆射而去! 而青鬼此时未有丝毫动手的痕迹,只是远远立在赤鬼身后,青色的袍子在炽热的气流中摇摆,莫明阴晦的气息在他身上若隐若现,好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呵!”一声戾呵传入众人耳中,只见汇聚血红灵力于双掌的赤鬼荒伏以惊人之势冲击到了火掌之上! 好强的妖力!虽然已经知道不是对手,但依旧被那火掌之中骇人的力量所震惊,“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火?就是不知是几昧真火。”荒伏心中惊讶的想着。 纵然被荒伏极力抵挡,却也依旧止不住其掌势。 “撼荒拳!”荒伏大喝一声,同时化掌为拳,体内灵力激荡,血红灵力化作两道血符没入其双拳之中。 轰! 一声巨响,火光漫天四溢,周遭的温度徒然再升!双拳一震,荒伏被强大的爆炸震得倒飞,双脚深陷,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滑痕,手臂微微颤抖,手掌已被赤火灼伤,骇人的爆炸余波令其微微失神,嘴里一甜。 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检查身上伤势的意图,而且凝重的望向那如今已有些虚幻的赤火巨掌。 赤火巨掌微微一滞,其掌力被荒伏全力的一击消耗了大半,前进的速度早已不抵先前。 “就是现在!”赤火巨掌停顿的瞬间,青鬼柳之白的身影自原地徒然消失,随即一声轻呵自那赤掌熠熠的火光之中响起: “幽冥手!” 一时间,众人只见远处火光突然一暗,一双漆墨如夜的巨大手掌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随即,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赤火巨掌不仅没有消散的趋向,反而像是添了新柴一般越焚越旺,转瞬间便将那漆黑手掌吞噬! 鬼车王望着火光若有所思,好像看出了什么,心中依旧不起波澜…… 反观荒伏此时心中起伏不定,不知柳之白此时是生是死,而就在这时,那火光又再起变化…… 被真火吞噬的柳之白此时虽然面色苍白气息若丝,但并无大碍,看他样子倒像是消耗过渡,力竭而已。 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才赤火徒然大盛确实令柳之白心惊不已,不过冷静下来后发现赤火虽然急速焚烧,同时也在急速消耗那巨掌中的力量,巨掌的力量先前被荒伏消耗了大半,如今随着吞噬完柳之白最后一丝黑色灵力,赤火熄灭,化作热浪散开……而众人也终于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形。 远处大地被焚作虚无,只留一个冒着青烟的百丈深坑,以及一个破烂狼狈的身影。艰难的跃出深坑来到众人面前,荒伏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柳之白捂着伤口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鬼车王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第二招。”平淡的声音如催命符般响起。 闻言,荒伏与柳之白皆脸色一变。 “前辈就不要戏耍我们了,我们…认输。”看着游刃有余的鬼车王,柳之白虚弱的声音响起。 “先前若不是前辈手下留情,我二人……”荒伏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那么约定……” 没等鬼车王把话说完,荒伏便恭敬的对他抱拳颔首,随即扶着柳之白慢慢下山。他脸上没有丝毫不甘,甚至有些庆幸鬼车王如此好说话。李胖子见两人离开,也对着孙寰二人抱了抱拳道了声告辞…… 真火空间中,江元早已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清楚,今天要想离开,这仅仅只是开始。所以他又随着鬼车王的目光看着某个方向,那里还有两个人。 无法和尚看着笃定的孙寰与依旧留有余地的鬼车王踌躇不定,不过他身旁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苦行僧倒是干脆,对着孙寰与鬼车王作了个佛揖便转身朝着山下。 无法见状也明白今天是留不下他们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乾,然后对着孙寰道:“孙施主,后会有期!”随即跟着苦行僧也下山离开。 就这么走了?不是得道高僧吗?你们之前风轻云淡的高人风范呢?看着还没开打就灰溜溜跑路的两个“大师”江元心中嘀咕不已,还不如我这个挂单和尚呢…… 清晨的水雾飘荡在山间,天色灰暗如铅,厚厚的云层不断翻滚,似乎要下雨了…… “该离开的都离开了,阁下呢?”孙寰表情少有的多了些郑重,目光移到了佛塔塔尖那白衣剑客身上。 山间林海随风起伏,带起了白衣剑客的衣袍。 “有趣的人。” 白衣剑客的话莫明其妙,孙寰眉头微挑,心中突然生出警兆,不是对眼前男子的实力,而且某种预知,趋利避害般的本能反应,有什么事将要发生,而且很可能牵扯到他,眼前的白衣剑客只是一个引子,并非无中深有的错觉,曾经一次次避开劫难的经历便是最好的理由…… “我本来只是想看看热闹。” 玄色面具下的眼神之中跃跃欲试,同时伴着一股淡淡的剑势。天空中的乌云翻滚的更加厉害了,似乎昭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大战。 一旁,从头到尾除了先前与孙寰解释误会之后便一直不动声色的剑阁弟子陈乾望向白衣剑客,双目微凝,手中的双鱼剑轻鸣,一股霸道的剑气自他体内涌出。 “嗯?”玄色面具下的眸子缓缓转向陈乾,同时还有一股莫名凶悍的剑意。不过陈乾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一方天地被两位剑客分割,泾渭分明,汹涌激荡。玄色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一道冷芒。 而对此陈乾选择无视,“在下下山游历数载,闯荡至今同辈之中鲜有敌手,不过道友给我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说着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白衣剑客背上的黑色木剑。 “……因此一时技痒难耐,还请道友不吝赐教!”话音刚落一股同样磅礴的剑势自他体内迸发。 玄色面具下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针对孙寰的气机消散,同时一道嘹亮的剑鸣自他背后传出,响彻云霄!木剑出鞘,黑色的剑锋萦绕着寒光,丝丝惊戾的白气从木剑中溢出,剑锋所指空气震荡开裂,石碎惊空! 塔下的陈乾此时望着白衣剑客面色凝重。衣袍微震,长剑双鱼出鞘!剑鸣如雷,气势磅礴,与木剑剑势激荡碰撞,难舍难分! 陈乾单手执剑,同时另一只手掐了个剑诀,双鱼剑上的青白二鱼仿佛活过来一般,流光一转,熠熠生辉,一青一白两道剑气从双鱼嘴中吐出。 眼中早已只剩凌厉的陈乾长剑一挥,腾空而起,同时剑气突然暴涨,双鱼剑身变得虚幻起来。 “此剑唤作——一线天!” 后发先至的双鱼剑被陈乾高高举起,狂暴的剑气八方肆虐。没有丝毫犹豫,白衣剑客便见陈乾执剑划破长空,惊人的剑气甚至割裂了天空中厚厚的云层。 他定睛遥望,这一剑唤作一线天,直扑自己而来,剑气凝实磅礴,确实很强,但是…… “去!” 木剑应声暴起横锁当空,木剑之中有幽光闪过,剑气激荡,双鱼剑的青白二气被稳稳挡住! 嘭~两股强大的剑气撞到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相持不下。 “你就这点本事?”白衣剑客不咸不淡的道,似乎游刃有余未曾使出全力。 陈乾嘴角微微上扬,执剑之手突然发力。 “如你所愿!” 一股碾压一切的惊人之力从双鱼剑中迸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木剑剑气镇压,随即急速从高空斩下直扑白衣剑客而来! 白衣剑客终于动容,瞳孔微缩:“剑意?!” 轰!一声巨响落幕,佛塔在陈乾强悍的剑意肆虐下被绞得粉碎,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眉头紧蹙。 仿佛是应了陈乾所想,白衣剑客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没想到,你居然修出了剑意,虽然只有三成,不过倒也难得!” 佛塔倒塌,烟尘滚滚,肆虐的剑意破开云层得见湛蓝天空,正如陈乾所言,一线天…… “可惜,三成剑意似乎也伤不了你。”陈乾洒然一笑。 袖袍中执剑的手一阵轻颤,虎口溢血…… 暗处,白衣剑客摸了摸开裂的面具,嘴角微挑,“我们会再见面的……” 烟尘散去,其身影也随之彻底消失不见。 长剑归鞘,陈乾这才对着孙寰抱拳道:“晚辈方才鲁莽了,还请两位前辈勿怪。” 孙寰摆了摆手,看了眼他手中的双鱼剑微微一笑:“不,倒是我们还要多谢小兄弟你出手相助。” 鬼车王也没有再冷着脸,和善的对他笑了笑。真火空间中,江元静默的看着陈乾,心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两位前辈保重!”说罢陈乾提了提剑,随即施展身法离开。 …… 沉闷的空气被雨点声打破,熙熙攘攘,林海沉浮。 “起风了……”孙寰望着山下轻声呢喃。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章 七界山 三佛寺外一战之后,一路上再无任何阻拦。汹涌的暗流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不过,孙寰知道,暗处的那些眼睛一直都在盯着他们,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沉默总是尴尬的,所以路上鬼车王总是对着江元没话找话,聊的久了江元便发现鬼车王似乎对老和尚很是好奇,总是拐弯抹角的套着他的话。 直到他注意到眼前景象的变化…… 妖洲与圣洲与有些许不同,这里的天地灵气更加狂暴斑驳,对于精怪妖魅或是其他遗种妖族修士来说自然不成问题,毕竟他们体魄先天就要强过体魄孱弱的人族。 真火空间中,江元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目之所及,一片荒芜,头顶的天空昏暗无光,阴雷频频炸响,赤红的大地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色雾气,没有丝毫生机,安静的如一潭死水。 江元走神的瞬间,天地间突然刮起一阵血气罡风,风中隐隐约约传出几声莫明的嘶吼,声如厉鬼,寒气森森。 鬼车王神情不变,停下脚步,一身青袍随莫明起伏的血煞劲风簌簌摇曳,血灵乃是强者陨落之后,飘散的血气融合死去武者的残魂,形成的嗜血怪物。 孙寰呆滞了一瞬,确定自己的感知的确相比以往变得迟钝了许多,便有些不习惯的用了一道感知法诀,在确认了那只血灵的强弱之后,转目望向鬼车王:“放他出来吧。” “他”自然是指江元。 血灵狂暴的气息能够令初境修士直接发狂,体魄孱弱的下三境修士也会受这阴煞罡风影响,若无抵御的法门,必定会伤及根基,落下不小的后遗症,影响未来的成就,何况江元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鬼车王不敢多想,虽然他早就从兄长那里听闻了其脱困的过程,以及江元在其中的作用。 有些担心在所难免,不过他于二哥有恩,那么自家兄长还总不至于害他,因此虽然心中更加确定了这小子得罪过二哥,以二哥眦睚必报的性格,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却也不疑有他的把江元从真火空间中移了出来。 孙寰面无表情,那只血灵大概灵智未开,因此对于两个返璞归真的妖族修士置若罔闻,只是一边叫嚣的嘶鸣,一边闻着令它莫明兴奋的充沛气血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 真火空间与外界隔离,虽然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感受不到外界任何的气息与压力,因此那股如芒在背般的气息伴着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靠近众人时,江元才明白它的可怕。 失去了鬼车王的庇护,江元被这股巨大的气血压迫感镇住,无法动弹!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鬼车王会把他扔出来然后退到一边看戏。他脑中一片空白,随着血灵的逼近他甚至生出了幻觉。 脚下的血红土地软绵绵的,如沼泽一般将他往下拉扯,粘稠的土地有些恶心的顺着他的小腿向上蠕动,被包裹的地方一片血红,同时伴随着莫明的恐惧感让他的双腿止不住的战栗。 那不是他的恐惧感,或许那是曾经被这片土地吞噬的生灵死前的??。 还能冷静的思考说明他并不害怕,但他毕竟没有任何修为,所以在这种超出常人的诡异力量面前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一样,等待着屠刀的落下! 江元脑子不笨,况且他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孙寰看他的目光重来不掩饰自己的那点情绪,所以江元看得真切,与以往自己求着老和尚帮他开筋骨习武时,老和尚眼中的那抹无从下手的遗憾不同,孙寰的眼里只有大山之中瞥见一块璞玉的欣喜。 所以他越发想不明白,这算什么,入门考验吗? 猩红的血灵如同催命的阎罗一般慢慢靠近,它离江元已不足百丈,目力本来就不错的江元便能够清楚的看到一面薄纱般的“血旗”,有些滑稽的朝着这边扭动而来,不过他此时可笑不出来。 怨恨,颓然,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不知何时开始滋生沸腾,他的眼前开始真的出现幻觉……血灵步步逼近,血幕之中仿佛有千万个怨灵在嘶吼、狂吠、挣扎……江元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开始涣散,耳中是那些死去的生灵于幽冥中无声的呢喃。 江元竭力的睁大眼睛,这种仿佛在寺里看“小人书”的疲惫感让他有些烦躁。 呜~ 血灵依旧不停,鬼车王有些着急的看着江元,再这样下去,这小子的神志就会完全被怨气侵入,被血灵吸干血气,沦为一具干尸。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孙寰,犹豫不已,真火空间中九道火苗闪烁不已,但始终没有扑向血灵,他清楚,自家兄长不会害那小子。 不过如此一来,会不会在江元的心境之上留下什么难以修复的阴影,以至于影响他未来的修行就两说了。 忍住没有动弹的鬼车王眉头微蹙又舒展,他当然相信自家兄长的手段,不过江元好歹还只是个孩子,难免于心不忍。 种种负面情绪如秤砣般拉扯着江元最后的一丝清明,但到头来似乎还是一场空,这才是他的命吗? “那就认命吧!”一个声音擅自的决定道。 牙齿下意识的咬破了舌尖,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片刻,对啊,既然都认命了,那为什么还要挣扎呢?自己能敌得过眼前可怕的血灵? 不!不对!我只是想活下去!我还不能死! 血丝弥漫,江元努力睁大的眼中只剩坚定,直视着血灵扑面而来的恐惧与窒息,虽然牙齿很不听话的咯咯作响打着颤,但他不能死!他不想死!所以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苦苦支撑,所以眼中那道金光再次闪过,吊着他如烛火般仅存的意识。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孙寰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于是江元心湖之上荡起一片沁人涟漪:“记住你今天在帝冢中的恐惧。” 声音在江元的耳边响起,平平淡淡,却分外令他安心。 身旁刮起一阵清风,嘶吼声不见了,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身子瞬间一轻,眼前一黑,江元满头大汗,脱力的跌坐下来,撑着地面的双手微微颤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汗水顺着他稚嫩的脸颊滴落在血红的土地上,带起血蒙蒙的尘埃。 “帝冢?”江元想起孙寰先前的言语,开口询问道。 “妖界的一个禁地。”孙寰没有多说,只是略微提了一下。 “结束了?”江元便不再多想,而是有些心悸的问道。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记住今天的一切,因为未来你所面临的压迫千百倍于今日。”语气依旧那般事不关己的平淡,江元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道理他都懂,但是就不能再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吗?收起不满的心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老和尚说过,他的命天也定不了,孙寰却用血灵告诉他,现实很残酷,甚至有些残忍。 未来虚无缥缈,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即便命不由天,也总有恶人碾磨。 所以,他决定暂时不计较孙寰有些直接的表达方式,他望着孙寰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我该怎么办?” 孙寰与他对视良久,没有在他眼中看到什么多余的情绪之后,脸上的坚冰融化,他微微一笑,和蔼的道:“你想反抗吗?” 江元望着这张他曾经一度以为不怀好意的笑脸一怔,“怎么反抗?” 孙寰依旧和蔼的看着江元,笑呵呵的道:“小子,你听过七界山吗?”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章 负剑峰 “七界山?妖界七圣所在乃是七界山?”江元惊诧无比的问道。 他当然知道妖界七圣的传闻,老和尚跟他说过。 “不错,传承之地,妖界三大势力之首!”孙寰面带笑意,语气依旧平平。 “七界山同时也是我们七圣的宗门!”孙寰补充道。 …… “我们?”江元心思活跃,骤然想起一事,那日,三佛寺外百鬼监的人称呼他为战圣,而鼎鼎大名的妖洲七圣之中,以战法著称于修行界的似乎就是那位战圣。 江元看着眼前俊逸如妖的男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显然是不敢相信。 “小子,怎么了?”鬼车王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以为是方才血灵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有些担心的问道。 他哪里知道江元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七界山他没听过,不过圣洲尤其是靠近大幽岭岭西的幽镇,那些关于妖洲七圣几乎家喻户晓的故事他自然知晓。 他本就是听着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长大的。 虽然从老和尚口中知道了这个世间有所谓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那些高山野岭,幽潭水涧更是有所谓的仙人开辟的洞天福地,不过亲眼见识到山上的修行人还是第一次。 江元眼神火热,既然那个叫孙寰的男人就是七圣之中的战圣,那么眼前这个一袭青袍,莫明骚包的男人呢,又会是七圣之中的哪一位呢? 嚯,好家伙,传说中的绝世人物,自己一次就见到了两个,赚大了,赚大了,江元眼中仿佛有无数小星星在闪烁。 看着眼中闪闪发光的江元,孙寰不禁心中暗笑,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能入七界山?”江元突然问道,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不自信,毕竟他是连老和尚都看不上眼的那种天赋,不然那个老头子也不会只是将一起长大的宗介师兄作为衣钵传人,而自己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老和尚随手丢给他的那本小人书。 若说资格,那他确实也有这资格,不提金蝉的转世,他都还有一个孙寰救命恩人的身份,这会儿又顿时想起梦里那个“年轻”的老和尚说过的话。 他想着,那么一个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的“老和尚”都说看不透他,或许自己真有那成为山上仙人的天赋也说不一定? 不知为何,江元似乎从未质疑过那场梦境的真假,只是下意识的就选择了相信。 孙寰认真的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即便时光回朔让他觉醒了前世部分记忆,他也依旧只是个十岁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 虽然看不透江元体内那些古怪,不过他的资质即便是在七界山的历代弟子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不过,以后的路可不会太好走,只是想要活下来可还不够。 “前辈?” 兴奋中夹杂这忐忑与不安,不过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情绪,孙寰如此想到。 “依照界规,还有个入门考验,虽然仓促,但也算你通过了。”孙寰故作沉吟,犹豫了片刻这才勉为其难的说到。 江元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或许他以前的理想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能把李胖子的女儿拐跑最好,不过,似乎那个小镇里即便是那卖猪肉的李胖子到头来好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而如今自己离普通的生活也越来越远…… “好嘞!”多思无益,那便一条路走到黑吧! 孙寰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元的表情,那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呢? …… ……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想起先前的一幕,隐隐还有些后怕,下意识的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江元急切的问道。 鬼车王大笑一声,“自然是走出去!”说着也不让孙寰提醒,火光一闪,江元又飞进了他的真火空间中。 …… …… 云州西北,群山矗立,云雾缭绕,气势磅礴,浓稠泼墨。其中有三座山峰最是险要!如此景象,也只有剑阁所在的群山不知深。 作为圣洲剑修圣地,在凡人眼中或许没有金碧辉煌的楼阁,也该有成千上万的弟子,但令人遗憾的是,山中常年迷雾缭绕,难见任何建筑楼群。 关于剑阁的诸多事迹,都是凡人根据其强大的弟子在江湖上响亮名声以及剑阁在修道者中剑修圣地的地位所以讹传讹的夸张,当然事实也与传闻八九不离十,不过剑阁弟子确实不多。 三险峰中高耸入云的负剑峰,一名身着青衣剑袍的年轻人执剑立于负剑峰前的通执亭中,望着峰外护山大阵所牵引的迷雾,眼中夹杂着兴奋,激动,诸多情绪。 内门师兄透露,大师兄陈乾要回山了!掌门亲传,三峰最强的大师兄,下山游历两年后今天终于要回来了!任谁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坐不住。不管是外门还是内门弟子都激动不已。 两年来,修真界中关于大师兄的传闻不绝于耳,天才不管在哪总能掀起一片风云,“双鱼剑,一线天!”压得同辈直不起腰,令同门热血沸腾,骄傲不已! 正这般想着,山外青石路传来一阵脚步声,通执亭弟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石路,一道身影掠过大阵,映入他的眼中。亲传弟子的青白剑袍,不知是哪峰的师兄,正要例行询问一下,那人背后的一把剑让他愣在原地,青白二鱼,双鱼剑?“大师兄?” 好久没回山,山中景象未变,不过陈乾暂时没有睹物思怀的心思,那日白衣剑客的话依旧在他脑海中不停回响,伴着那把令他忌惮不已的玄木黑剑一起。通执亭弟子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虑,对着这位师弟微微一笑,径直去了负首堂。 ………… 负剑峰掌门闭关的洞府有处暗道直通峰顶,知道这处暗道的人很少,陈乾刚好便是其中之一。 “怎么样?”玄衣老者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看远处的风景。 没指具体的是由,但陈乾知道老者问的是什么,“确实出来了,那位似乎认出我了。” “他怎么会不认得双鱼剑。”玄衣老者似在感叹,随即又问道:“见到人了吗?”不过依然没头没尾。 “山里出来的人在寺里,寺里的人却不知在哪儿。”陈乾低着头,回到。 想起那个白衣剑客又补充道:“我还在寺外碰到了一位着实厉害的剑修,使一柄玄木黑剑。” 陈乾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很强。” “哦?”老者表情微变,“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师尊知道他的来历?”他没提那人的样子,师尊凭他的佩剑就猜出了那人的来历?看来他确实不简单。 老者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陈乾不解,看着眼前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该乱问,所以把疑问咽了下去。 那人的背景看来并不简单,他又想起了他的话,“我们会再见面的……”那时自己还能挡住他吗? “心湖何必起波澜,不然这几年山下的历练算作个啥?” 陈乾苦笑告罪一声,连忙守住心神,心境再次古井不波。 “两年时间剑意初成,你在怕什么?” 他自然知道师尊话里的意思,不过剑意初成真伤得了那人吗?恐怕不行。 “回去多练练剑吧,你的剑短时间还能再进。” 他当然知道师父话里的意思,这两年毕竟没有虚度,不过终归有些事,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掺和的,那便眼不见为净。 对着老者恭敬一拜,他便朝着自己的洞府而去,负剑峰顶只剩看风景的白袍白发白眉老者。 “东苑黑木”老者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 陈乾闭关的第三天,云州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各大门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先后被一位神秘白衣剑客重伤,不致命,只是伤了脸面,毕竟是败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中。虽然他白衣胜雪,脸覆面具,神秘异常,但在那些落败的三代弟子眼中却显得如此的可恨,同时也深感耻辱,毕竟败在了一把木剑之下。 听雨楼作为圣洲最大的消息组织,每天都有修士来访,络绎不绝,有的为了百鬼监的通缉令报酬,有的为了仇家的最新消息,各为各的理由汇聚于听雨楼。然而今天似乎略有不同,听雨楼周边的客栈酒楼人影络绎不绝,全是修道者。 可能是与今早听雨楼放出的关于白衣剑客的消息有关:白衣剑客欲剑挑圣洲录人榜前五!人群听此消息尽皆哗然,谩骂,嘲讽不绝于耳,诸修士皆言白衣剑客猖狂无比,不自量力! 当然,也另有他人佩服其胸襟气魄。此外,这圣洲录分为天地人三榜,乃是听雨楼集圣洲所有分部总结之后罗列的一份几乎囊括人族所有修士的三个榜单,能上榜者,不是天骄便是妖孽。 据说事情原委乃是昨日白衣剑客突然现身听雨楼,买了一本圣洲录,翻开人榜,当着执事的面只说了一句话:“人榜?有趣,不知能接几剑。” 那执事闻言一怔,心中嘀咕不已,好猖狂的家伙!待看清那人的样子,心头一惊,是那白衣剑客?思绪飞速一转,兴奋不已,将白衣剑客的话迅速记了下来,不过加了自己的见解“白衣剑客欲剑挑人榜前五!”这才有了后来诸人激烈的反应。 或许这便是听雨楼闻名天下,诸修士争着入榜的原因所在。 至于众人汇聚于此乃是因为人榜第三的关佃,重岳门首徒完成了百鬼监一道通缉任务要回来兑换报酬,虽然都在说白衣剑客猖狂无比,但并不影响大家观望他挑战关佃。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酒楼外传来一片嘈杂的议论声,长街深处一个魁梧的身影迈步向人群走来,背着一把重剑,气势深沉如渊,目光咄咄如炬,正是人榜第三,重岳门首徒关佃! 长街尽头乃是一个湖,风景优美,常有书院学生来此吟诗作对,但最出名的乃是湖对岸的高耸塔楼——破霄楼。高耸,百年不倒。古朴,云州地标。 而此时,塔楼顶处,传来一个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你能接几剑?” 众人闻言皆惊,向塔顶望去,白衣飘飘,超凡出尘,“他来了。”有人说到。 他们转首看向关佃,想看看他的回答,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关佃只是蹙眉看着那袭白衣,并不言语。气氛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凝固了下来,人群也安静的等待着。 关佃还在城外路上就听闻了听雨楼的消息,关于白衣剑客的。他猜到了那句话或许并不属实,但他一向谨慎,喜欢做好准备应对一切突发状况,这也是他入门后师父教的第一件事,他觉得有用,所以就记下了。 别人都以为他是个魁梧莽汉,却不知道他也有颗玲珑心,即便知道了,或许也没人会信吧。 重剑被他单手从背后拔了出来,脚下传来青石开裂的声音。这一刻,重剑朴实无华,同时也锋芒毕露!他盯着那袭白衣,气势逐渐磅礴,他在聚势。 然而塔上的人没动,只是看着他,那副面具下眼神凌厉,直视那道目光令他眼睛刺痛,他听说修成剑目的人随便一眼就能取人性命,所以他便一直看着他舞动的衣袍。 碰!一声轻响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关佃脚下的青石此刻完全裂开,重剑之上一股磅礴刀势涌现,仿佛压在人们的心头,人群中传出了极重的喘息声,那是被关佃气势牵引影响所致。随后人群中又传出惊呼声,那是被关佃重剑却释放出刀势所致。此刻人们才发现,他修的不是剑,是刀。 大势已成,但塔顶的人依然未动,不过关佃感受到那双凌厉的眼中似乎莫明多了些其他的情绪。 关佃的气势虽然聚成,但心中依然有些不安,从对视白衣剑客的眼睛开始,仿佛就有一根细针悬在他心脏外,慢慢逼近!感受着脸颊滴落的冷汗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他出剑了,一剑斩出,带着磅礴的刀气,扑向白衣剑客! 而这时,塔顶的身影也终于动了,没人看到他怎么出的剑,只知道眨了下眼,一道不输关佃刀气的剑光就撞了上去,没来得及让众人惊讶,剑光就轻易的斩断了刀气,然后气势不减,扑向关佃。 所以人群中来不及的惊讶就变成了惊惧,剑光滑破长街,靠得过近的修士被余威掀飞。关佃怒喝一声,重剑横在身前,轰!剑光撞在重剑上,随即剑威消散。 “不过如此。”不等人们做出反应,塔顶一道平淡的声音飘过。再看时那里已没了飘飘白衣,只余关佃,半跪长街,重剑插在身前一尺处,而他脸上涨红,双目微凸。 噗呲一声,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气息萎靡了下来,伴着众人讶异的目光…… “一……一剑,他只用了一剑!”人群中一道惊呼传出,随即,众人后知后觉的收起了下巴,无一人不感叹那一剑的惊艳…… 听雨楼执事将墨迹未干的册子封好,看着长街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剑痕,心中喃喃“下月的人榜不知变动得有多大……”他没再多想,毕竟剑挑前五,这才第一个……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一章 草庐升烟 帝冢罡风肆虐,血灵横行,阴雷炸响,令人胆战心惊!非圣境强者,入之必死无疑!鬼车王乃圣人修为,自然不惧,所以周身三尺,血灵难进。 孙寰虽然境界跌落,好歹排在第二,况且战圣不是白叫的,这个世上,孙寰说肉身第二,那还真没人敢言第一!即便如来对他做了手脚。所以纵使阴雷炸身,也只当清风抚絮。 看着帝冢之内阵仗恐怖,离开禁地实则并未花多少时间。而孙寰本就打算收江元为徒,在帝冢停留完全是一时兴起,刚好又遇见了血灵,顺手而来的考验不用白不用…… 再次被“打包”的江元也未闲着,趁着赶路的时间,孙寰一直在给江元普及修真知识点,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沉浸在震撼之中难以自拔。 孙寰所言,大多只是踏入修行之后的一些常识,原本以为江元在天音门下纵然还未开始打基础淬体筑基,也应该给他普及了修行常识,直到孙寰问,江元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不知所云,一问三不知! 明知是块璞玉却不敢擅加雕琢?那你是真不敢呢,还是别有目的呢?他不知道天音是否是在顾虑什么,他管不着,也不在乎。 “踏上修行路,一步万骨枯。红尘再无纷扰,修士寿命冗长,超脱以后更是能达永恒,因此修行界流传着一句话,‘天地难测,混元殇,不尽修士万人往!’虽飞蛾扑火,却也在所不辞。所谓修行原本不过是为了生存的一种求生手段,直到后来人们慢慢完善,渐成体系,开宗立派,道统传承,延续至今。” “世上本没路,只是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所以在先辈们不断的摸索中修炼逐渐成了体系。 佛门有德缘,舍利,三斩,古佛,佛祖,无上佛陀六境之说,人族则有炼境,化灵,无漏,神婴,破灭,和虚无缥缈的神境,此外妖族另有类似王侯将相一说,不过在修道正统的人族看来不过是那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滑稽板样,修炼体系虽然粗略成型,但还存在诸多问题。 直到千年前,举世无敌的玄阳道祖横空出世,直接兼容并蓄糅百家之长,真正成为了如今福泽万族人的确确实实的立道之祖。 他所完善的修炼体系不再一味乞求天道恩威并施的福泽,而是代万族与天道立下了方寸规矩,修只修己道,证只证长生,他老人家宏愿何其之大,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的众多宗门与福天洞地,到底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如今修士详细分为十三个境界:初境淬体、引气;下三境化灵、灵海、神魄;中三境归元、合道、逆命;上三境显圣、神通、衍法;以及恐怕再难有人踏上的无上两境,混元与道祖。” 孙寰神情激荡,侃侃而谈,这位在封魔山中快憋出病来的七界山战圣,似乎在此刻终于找到了一泄百年寂寞的江河大口,有些停不下来了。 不过,江元丝毫不觉得这位将来注定要成为自己师父的人模狗样的中年男人啰嗦,相反,疑惑是有,不过他想的不是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的修行,能达到什么境界。 而是不解在于不是说修行最忌好高骛远的吗,根据前世的一些记忆他不应该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境界体系了解的清清楚楚,不是应该坐而论道,埋头苦修吗? 直到突然有一天跳出来一个人来,告诉他不要骄傲得意,关于修行你才刚刚起步,等你起步后突然又有人跳出来说下一个境界才算迈入强者行列……怎么还没淬体筑基,自己就已经知道了最后的征途,套路不对啊! 看着江元神情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孙寰按下话头,皱眉问道:“怎么了?” “提前知道这些,会不会有点好高骛远了?不是应该循序渐进的,走到哪一步看资质,强出几分才看师门吗?” 听到江元颇为新颖的见解,孙寰忍不住挑眉笑道:“你‘师父’教你的?” 还没拜师,他自然知道孙寰所说的师父是谁,不禁眼神微黯,有些哀伤的江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对于江元的独到的见解孙寰倒不觉得奇怪,若没有金蝉子转世的身份在他也不会多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修士修身悟道,人族喜欢用那套云里雾里的说辞来砥砺门下弟子,咱们七界山大多直来直去,不善绕弯弯肠子,况且资质平平未必不能修出一条阳关大道来,修个道还需遮遮掩掩,扭扭捏捏,那还不如牧笛伴黄牛,做个放牛娃来的自在。 况且,你进了七界山都还不能混出个名堂来,我七界山就是用资源砸也能给你砸出一个衍法境来。” 孙寰语气平淡,话里的信息放在哪儿都显得惊世骇俗,这不只是孙寰对于朴世修行不同的见解,更是对于七界山的自信,对自己的自信!所以江元不再胡思乱想。 对啊,那可是七界山,七圣的师门! 大道至简,修的是个念头通达。 出了帝冢,江元便出了真火空间,被人当行李一样拿进拿出,换作是谁也不好受,如果不是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他或许会冒着进不了七界山的风险骂娘。 他记得很清楚,现在该是入夏,但是眼前的风景却仿佛突然乱了时令,与幽镇不同,这里山高云深,遥遥远望,能够很清楚的看到积雪的山脉,高耸入云。 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生出一种沉重感,不是指心情,而是这里的灵气磅礴,斑杂厚重。 “回来了,北原……”孙寰望着远处的雪山,神情莫明。 有风拂面,夹杂着寒冷与湿咸。江元来到了妖洲北原,驻足遥望北原的第一场雪。 鬼车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剩看风景的江元与感怀的孙寰…… “走吧。”孙寰开口,身影融入了雪中,江元回神,紧了紧僧袍,跟了上去。 ………… 长这么大,江元还从来没见过传送阵法,可能是他见识浅的缘故,怎么看,眼前的传送阵都只是摆在空地上的两块大石头,或许是为了隐藏不被别人看出来? 不过两界山这么强的地方还怕谁? 迈进石阵之中,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有轻微的失重感,而后他就看到了眼前的一片竹林,以及掩盖不住的竹林尽头的那座石山,怪石嶙峋,危峰兀立。 妖洲的天气真是奇怪,阵外风雪飘飘,阵内百花氤氲,幽幽芬芳,沁人心扉。 江元忍不住沉醉其中,驻足停留,想着或许就这样沉沦也未尝不可,直到猛然之间于心湖之中生出一股违和感。 悄然掩盖自己心中的本来念头,本来只见竹林与石山,那这百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突兀的,江元眼中金光一闪,瞬间清明,心中悚然不定。 这是……幻阵?! 一旁的孙寰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有意考校,想看看他能在此幻阵中坚持多久,却不是看扁了他,这阵本就不普通,能坚持两刻都算好的了,若他坚持不住自己就出手唤醒,却未曾料到他居然自己清醒了过来,意志倒真是坚定得出乎了他的意料。 拍了拍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江元,眼前的百花早已消失不见,定了定神,江元跟着孙寰进了竹林。 方才未细看,走进才发觉,这竹干通黑,竹叶细长隐隐有流光溢转,竹林中一条碎石甬道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处,竹叶茂密,竹林幽深,甬道光线依稀,直到豁然开朗,得见石山全貌,仿佛拉开了幕布,原本险要此时更加雄伟壮观。但一间小茅庐突兀的将甬道隔断。 “跟上来。”身边传来孙寰的声音。 江元不解,不是说去七界山吗?但他没问,只是好奇的望着孙寰。 “以后你就在山里修炼,打好基础,我传你一套口诀,帮你淬体筑基。” “呃……这就入门了?没有入门仪式?”江元心中有些打鼓,忐忑的看着孙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七界山可不是某些俗地,不讲这些繁文缛节。”孙寰打消江元心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道。 “况且,我现在也并不是要带你入七界山。好了,废话少说,先随我来。”说着便朝那茅庐而去。 江元心中疑惑不解,什么情况?不是去七界山,这是要反悔了?说好的要教我反抗呢? 江元心里虽然一阵诽谤,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孙寰身后,不过那破草庐确实不怎么好看…… 待孙寰推开茅屋外的矮护栏,江元跟着一起穿过碧水帘华般的薄幕…… 好吧,是他想多了,确实是修为限制了他的想象,谁知道推开茅庐栅栏,里面却别有洞天。 仿佛世外桃源的小秘境中,鸟语花香,山峦叠嶂,周围有几座大山环绕,他们此刻身在一片山谷地盆之中。 云雾袅袅,山中隐隐传出瀑布落潭的冲撞声,不远处,一方茅屋伴残柳,清河绕门,石桥通幽,梁莺绕谷,颇有几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宛如一方世外桃源,山谷谧画。江元心中惊奇不已。 直到随着孙寰入了草屋,成了画中人。屋中朴素,只有两张木椅一方茶几,一身石床,一个书架。孙寰在屋中环绕,有板有样的正了正衣领,跨步坐下,瞟了眼茶几上不知谁准备的茶具。 一旁察言观色忍住笑意的江元瞬间领悟,奉好一杯茶递到孙寰手边,然后退后三步,恭敬的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小光头轻轻触地。 “嗯。”孙寰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想起了那日江元拒绝他的画面,“起来吧。” 江元撩衣起身,孙寰一指点在他眉心,伴着轻微的眩晕感,一段玄奥无比的口诀在他脑海中浮现。“这是一段锻体决和一些修炼方法经验,不懂的自己看书。”说着指了指一旁的书架。 江元盘腿感受着脑海中多出的记忆,有些激动,自己终于能够修行,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不过他最好奇的还是自己剩下的那六位师叔,对了,七师叔不算,应该是五位师叔,同时更好奇的是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是拜入了七界山,所以他忍不住的问道, “师父,其他师叔呢?我能有机会见到吗?” “你好好修炼,以后会有机会见的。你既然已拜我为师,我自会倾囊相授,不过需要看你表现,你要做好准备。以后你就暂时住在这片山谷,下次见面希望你已入道。”孙寰自然也知道他心中的那些小九九所以补充道“时机到了,我自会接你进山,放心,不会把你卖了。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 江元默然,高兴的心情又莫明的一沉,他当然知道师父还有其他事要解决,比如回妖界路上莫名其妙的拦截,自从来到妖界后就不见了踪影的七师叔…… 当然,这不是他该想的事,他只是个拜在七界山外有些早熟的十岁少年,须弥世界中不受侵扰。 本该幽静的山谷里,茅屋上飘起了袅袅炊烟,孙寰早已离开山谷。此间起,三佛寺再无和尚红尘蹈世,妖洲北原,人迹罕见的静谧石山须弥界多了一丝生气。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二章 山谷炼体 江元服下一粒孙寰留下的辟谷丹,于茅屋石床上盘腿坐好。回忆着脑海中孙寰传给他的那套炼体功法,沉思入神,一段玄妙的文字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蛮荒炼体诀的内容。 修炼此诀需打通九条奇经和八个窍门,可成九牛二虎龙象之力,修至圆满境界,血气如虹,气力可增至十万斤,达到凡胎的极限。 屋中的典籍这些天早已被江元尽数看完,所以他知道气力于凡胎达到十万斤是什么概念。 普通凡胎无法引入天地灵气进行修行,需要辅以相关的功法后天通灵窍。一个人能否在灵窍不通的情况下感应天地灵气,冲破灵窍是踏入修行路的关键。 以前老和尚不让他修炼,如今甫一运转功法口诀,便觉得自己与天地无比契合,他对天地间的灵气感应非常敏锐,甚至在读研完关于周身穴窍的书籍之后便能够借着对灵气的敏锐,感应到灵窍的窍穴所在。 那本叫《七玄通鉴》的典籍中记载,每个人因资质不同因而灵窍的窍门所在也不尽相同,所以能否通窍全靠个人悟性。当然也有天生道体,灵窍先天通畅,不需通窍,且悟性高绝,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不过这种天才大多万中无一,即便存在也早早的就被那些古老道统看中带回去培养了。 书中这么说,江元便深以为然,但借天地灵气感应到的灵窍窍门所在却空空如也,一片畅通。江元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的感应了多次,确定灵窍确实通畅无物之后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这算是有点天赋?”江元心中有些愕然。 脑海中闪过帝冢依旧历历在目的经历,或许在师尊眼中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入门考验,但在江元看来那就是未来如果自己力量弱小就无法反抗命运的缩影,即便老和尚曾说过自己的命运有多么的特殊。变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江元下意识的紧了紧拳头。 平复好心情,默默运转蛮荒炼体诀,天地灵气萦绕他周身,却如何也无法引气入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灵气聚在身边,江元自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即便有孙寰打入他脑海中的修炼经验但似乎也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法。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身体突然不受控制本能的一僵,一丝莫明熟悉的感觉划过心头,之后便只剩天地灵气汹涌澎湃的在经脉中急速窜梭的疼痛感。 “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稚嫩的面容微微扭曲,一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石床上江元一动不动,当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无法控制蛮荒炼体诀停下来,只能默默忍受经脉撕裂般的疼痛感。 按理说,如此大量的天地灵气冲撞经脉,换作普通人,经脉早该承受不住破裂开来,但是江元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在疼痛感快要超出他的忍受范围之后,灵气的冲撞速度就会突兀的一缓,直到江元慢慢习惯然后再次飞驰起来。江元只能默默忍受着这莫名其妙的非人折磨。 几个时辰之后,对疼痛感逐渐麻木的江元不再思考如何停下功法的运转,而是仔细的感受着灵气的流向,然后,他就听到了体内传来九道清脆的声响,而经脉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逐渐变成了如鱼得水般的舒适,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展凝练。 江元按下惊疑,感受体内的变化,然后满脸古怪的睁开眼睛,“这……就通了?!” 九条奇经一瞬之间全部打通,感受着体内充沛的力量,总归还是按耐不住,冲出茅屋来到院子里,对着一块半丈高的拦路石默默运转蛮荒炼体诀,体内气血一阵翻腾,江元一拳挥出,拦路石轰然龟裂断成好几截。 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脚下一软瘫坐下去,额头细汗密布,体内一阵虚浮。江元收拳看着拳面,自然知道自己是因为强行以九条奇经全力运转蛮荒炼体诀几乎耗尽了一身的气血才会如此虚弱不堪,不过他依旧没有想到自己在未壮大气血的前提下一拳居然轰出了大致五百斤左右的力道,也就是蛮荒炼体诀中所说的一牛之力!或许,这就是蛮荒炼体诀的强横所在? 不过炼体这条路自己还刚起步,想要发挥蛮荒炼体诀就必须强大气血,直到气势如虹,气血如渊,才能真正一拳碎天打出极致的十万斤龙虎之力。而壮大气血则需要服用奇珍异果,或者是吸收强大上古异兽的精血。 孙寰对自己这个徒弟自然不会吝啬,江元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沿着脑海中指引的路线,来到山谷中的那处瀑布,不知源头的水流从悬崖峭壁处飞流直下,百丈的瀑布激起层层水雾,如烟如霭。 阳光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架在瀑布两头,衬着山谷间的奇花异草,美的不似人间。水幕间有块突出的岩石正好把水帘隔开,留下一道一人可过的门户。 江元看了看水幕未做停留径直穿了过去,水幕之后别有洞天,乃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府,墙壁上嵌着两颗夜光石,将洞府照得透亮。而洞府中只有一方冒着热气不断翻腾的血池,细细聆听,似乎还能听到异兽狂暴的嘶吼声。 江元走近犹豫的看着血池,感受着池中精纯无比的气血之力,同时仿佛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排斥着他的意志。仿佛饿了好久的凶兽般,身体对血池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同时虚浮感越发强烈,江元不再忍耐,扑通一声,跳进了血池之中。 甫一入池,那股本来平和精纯的气血之力便突然狂暴起来,疯狂的涌入江元的体内,肆意冲撞,蛮荒炼体诀自行运转,如饥似渴般吞噬着池中的气血洗刷锤炼江元的经脉,强大着他的肉身。 同时那道冲满排斥的意志也直接被蛮荒炼体诀所炼化吸收,江元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池中只剩一道巨大的漩涡,而漩涡中心江元盘腿而坐,疯狂的吸收气血之力。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血池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直到彻底变得清澈见底。江元这才意犹未尽的从池中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 ……………… 这几天他一直在血池中不断巩固蛮荒炼体诀的境界,增强身体的气血之力。或许是金蝉子转世的缘故,他如今修炼起来无比迅速,一些本来不曾理解见过的玄奥在上手之后便下意识的就能直切要领。 如今体内气血翻涌,肉身力量在血池的淬炼下逐渐饱和,蛮荒炼体诀算是达到了小成境界。内视体内经脉,如今自己的灵窍通畅,九条奇经全开,筑基圆满,只待慢慢积累淬炼灵气形成丹田便可一举迈入引气境。 瀑布后的血池每隔一段时间气血之力就会再次回复,江元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此时来到了山谷中师父所提到的那个地方,在进山谷之前他就在外面见过的黑色灵竹,不过不同的是这里的黑竹更加粗壮,枝叶也更茂盛,每片竹叶都像镀金了一般流光熠转。 但江元可没什么心思赏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黑竹可能通灵,他或许还真会驻足,当然不是赏竹,而是确认脑海中残留着的一种叫竹甲虫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 江元手中提着师父留在茅屋的一把柴刀,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黑竹林。“炼体入门以后便去黑竹林,每日砍一棵黑竹丢到石山幽潭下……”这是师父的原话。 进了竹林,谨慎的挑选了一颗轻瘦一点的黑竹,对准竹节,抄起柴刀直接呼了过去。 刀刃尚未触到黑竹,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便突然的将他包裹,而后黑竹四周的灵气如沸水般炸开,警兆徒生! 蛮荒炼体诀小成后的江元对身体的控制更加的得心应手,收刀下意识的朝旁边一闪,须臾间一条手臂粗的竹丫从地底窜出,抽在江元方才站立的地方。 想着竹丫抽打的地方,顿时觉得裆下一凉。如果不是躲得快,这一鞭子下去他可能就废了。不容他多想,黑竹丫带着尾风再次袭来,角度更加刁钻! 看着竹丫抽过来的速度显然是躲之不及了,江元想着,随即一咬牙,柴刀横在身前,他迅速运转蛮荒炼体诀,体内气血激荡翻涌。孙寰在此之前没有教他一招一式,所以他的动作有些缓慢,甚至僵硬。 以至于再迟一点竹丫就抽到他身上了。似乎并不想碰到柴刀,所以竹丫挥至江元身前一尺处便突兀一滞,竹丫由着惯性向前弯曲,撞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度。 然后,竹丫印在了背上,一声惨叫传出,江元应声被抽飞出了黑竹林。 …… 竹林外的青石路旁,江元呈“大”字躺在地上,手里依然紧紧的握着那把柴刀。埋在杂草中的头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撑着柴刀小心翼翼的坐起,江元揉了揉火辣辣的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几滴不受控制的泪水打着转。 他有些疑惑,当然,不是因为一颗黑竹也没砍掉。相反,他是想起了师父的话所以觉得疑惑。师父说炼体入门之后便可以去黑竹林,而自己蛮荒炼体诀都已小成了却依旧被抽飞了出来。他想着如果炼体入门就进黑竹林,现在自己绝对坐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寒,师父究竟是想捉弄自己还是想再考验一下自己的悟性?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三章 一截黑竹半条命 七界山却有九座峰,梧忘峰山头洞府之中,闭关的孙寰从修炼中醒来。 皱了皱眉头,在圣洲时,因为界壁的缘故他的力量一直被圣洲意志压制着,所以感应不是很清楚。 直至回到妖洲闭关到现在依然毫无进展。此刻他终于确定,道树出了问题。 达到逆命境之后,修成元神,体内缔结玄妙道树,道树滋生先天气源,反哺修士。道树乃是修士一身道行所化,也是迈入逆命之后的一个重要标志。 而此刻,孙寰体内的一截道树枝丫被人截断,道行有缺,先天气源不足。他一日不补全道树就一日无法迈入下一个境界,更不用说恢复到巅峰境界…… 或许在凡人眼中,那些能在山间飞来掠去的仙师只要闭关一定就是好几年,甚至几十年!毕竟那是仙人啊,仙人神秘而又强大。 事实上也确实有闭死关几十年的修士,不过在孙寰看来,这种人却是有些愚不可及。 闭关的目的在于解决问题,如果在洞府中有好几个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那便不用再想。毕竟,闭门造车可造不出劫仙。 况且离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生出妖元道火,洗了把脸。 走出洞府,来到山间。山外有山,山中有涧,交错纵横,云雾缭绕,不似人间。 峰中巡视的灵鹤飞至峰间峭壁,歪脖子树上,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羽毛,见到孙寰从洞府中出来,有些欣喜的轻鸣一声。 随手摸出几粒回复元气的清元丹扔进灵鹤嘴中,叹了口气,心中依然有些烦躁。 如果能够寻回那节枝丫他自然有办法再补全道树,可惜那老秃驴不知用什么方法隔绝了自己的感应…… 于是他的目光望向鸢木峰,那是鬼车王的所在。心中想着,希望能从小七那里听到些好消息。 正这般想着,梧忘峰山外传来了脚步声,正是自从回到妖洲便不见踪影的鬼车王。那日分别后他便去了某个地方查那半截枝丫的去向,而今天正是约定见面的时间,如果有结果的话。 “想来是有结果了。”孙寰想着,两手准备还算没有落空。 “如何?”孙寰问道。 “……有些麻烦。”鬼车王迟疑了片刻道。 无非是在如来的地盘,孙寰想着,然后又问“具体在哪?” 孙寰既然猜到了在灵山,那他就只需给出一个具体的地址。 “道禅院。” 这个名字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封魔山下是第一次,那个净衍是第二次。他想着在三佛寺外警告了净衍之后,回来的路上再没遇见过一个和尚。 本来还有些满意他们的自知之明,不过追根溯源起来,终究还是要去一趟那个令他生厌的地方。 既然要去,那自然得好好准备“拜礼”,所以他思索了片刻对着鬼车王问道“道禅院的禅会还开吗?” “那一战之后停了两轮。”鬼车王似乎明白了孙寰的打算。 “离下一轮还有多久?” “五年后的六月初六。”鬼车王思索了片刻道。 “五年……似乎正好可以带那小子见见世面。”一扫原本的阴霾,孙寰脸上露出了有些揶揄的笑容,不知是因为谁。 鬼车王自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就没再自讨没趣的多问,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个月了吧?”鬼车王问道。 “三个月了。”孙寰知道他问的内容所以笑容越发明显。 “如何?” “嗯……还差的远!被一根破竹子耍了三个月,没一点长进!”语气有些训斥的意味,不过却又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不过还算聪明,没有真的炼体入门后就冒失的去找抽,悟性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他把不把握得住里头的机缘……”收起了笑脸,孙寰心中想着。 鬼车王下山了,孙寰起身回到了洞府中,他还需要再做些准备,确保到了道禅院没人能认得出他…… 须弥界的山谷中,江元从青石板上慢慢爬起,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与手臂,双脚有些打颤。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抽飞出来了。 与之前几次不同,随着他频繁的进入竹林,不但未有任何长进,相反,被黑竹戏耍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 以至于刚踏入竹林他就不得不做好被那颗轻瘦黑竹偷袭的准备。同时,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带着那把柴刀。 一片竹叶都没摸到的江元想着,如果黑竹有嘴,一定会嘲笑他不自量力。 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江元向着瀑布血池的方向艰难的挪动着。背后的竹林在风中一阵摇摆,仿佛嘲笑着江元狼狈的身影。 江元走走停停,不时扭头瞥一眼竹林的方向,拳头一紧,然后因扯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小声念叨着“总有一天砍光你们!” 回到瀑布下的洞府中,再也架不住疲惫的江元一头栽进了血池中,与往日无异,蛮荒炼体诀自行运转。 血池中的精血不断被江元的身体吸收,同时被黑竹所伤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他的体魄正以一个迅猛无比的速度恢复和强大着,甚至蛮荒炼体诀的进阶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自从开始竹林试炼之后,江元就没怎么回过草屋,一直在瀑布血池修炼,饿了就服一粒辟谷丹,渴了就捧一弯青潭泉水。如此往复,却也并不觉得枯燥。 一个月前,在无意中发现被黑竹抽一顿之后泡进血池中,本该达到饱和的肉身又再次开始吸收血池中的精血。 于是江元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身体一旦恢复就马上再跑回黑竹林找虐,先前还因为身体强度的原因束手束脚,抵挡闪躲着。在肉身能够抗衡竹鞭的力度之后便躲都懒得躲了。 以至于随着江元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就通灵的那棵轻瘦黑竹也越来越想不明白那个人类为什么来得越发频繁,竹鞭抽到他身上他还会一脸愉悦仿佛很是享受一般,甚至眼中还闪烁着无比渴求的意味…… 它想着自己是不是把他玩坏了? 晨光熹微,血池中的江元早已醒来,凝神内视腑脏越发凝实强大,心念一动,气血翻涌如潮! 随着蛮荒炼体诀小成,原本再难寸进的体内气血壮大至如潮境界,如今的他再以肉身力量全力一击决计不会再如先前那般不堪。 不光是肉身力量不断提升,他还发现只要自己能够将天地灵气引入先天丹室之中自成循环便能即刻迈入引气境! 于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他无法吸纳天地灵气乃是因为师父还未传授他吐纳口诀,或许师父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如此之快的把蛮荒炼体诀修炼至小成境界。 要想继续修炼蛮荒炼体诀就必须突破到引气境,只有体内拥有天地灵气才能冲破八窍。 如果自己以蛮荒炼体诀通过吸收血池中的精血,同时借着自己对天地灵气亲和无比的先天优势引动灵气入体进入先天丹室之中,形成循环那便算破镜成功! 想着便开始行动,他于血池中盘腿坐好,心念一动,蛮荒炼体诀开始运转,精血被不断的吸收,同时江元气宁神和,周身的毛孔微微颤动,一张一合恍若水中鱼儿呼吸的鳃一般。 毛孔猛然一张,蛮荒炼体诀运转速度瞬间加快,天地灵气被江元强行借道纳入体内。 心中一喜,想着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奈何他终究只是个出窥修炼门径的愣头青。 在天地灵气被江元引以为傲的先天优势引入经脉中后,异变徒生!原本温和如玉的灵气在进入他的经脉中后便突兀的如脱缰的野马般于他经脉之中横冲直撞起来! 尚未有所反应的江元只感觉体内经脉一阵绞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打坐的姿势也因为体内的疼痛感而扭曲的不成样子。 黑竹林的鞭挞经历让他很快镇定下来,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解决的方法,强烈的痛楚令他无法再保持气宁神和的状态,因而毛孔难以张开,也就无法逆转功法逼出灵气。 同时体内气血似乎也出现了问题,气血激荡不已,江元艰难的分神压制这动荡不安的气血之力。 在僵持同灵气冲撞与气血翻涌僵持了几刻钟之后,终究还是抵不住冲击。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走火入魔……”江元苦笑暗道自己太过自大。 意识如残烛般濒临熄灭的边缘,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景象江元有些后悔,但他并不害怕,想着师父总会发现山谷中的异常的。 于是便要赶在失去意识前从袖中摸出了带在身上的最后一颗辟谷丹,吞了下去。 原本意识快要模糊的江元身子突然一震,半开半合的眼眸中熟悉的金光一闪而过,混沌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老和尚教他的静心咒。 之后咒语闪过炽光,恍惚中的江元下意识的一颤,随即他看到咒语朝他飞掠而来,然后撬开了他的嘴巴,一道庄严肃穆又凝神静心的声音从他的喉间飘出。 飘进他的心神之中,无一丝余漏。经脉中冲撞的天地灵气在静心咒的引导下顺和无比的进入先天丹室之中,在他体内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完成一个周天的运行,孕养着先天丹室,然后归于平静。 翻腾的气血却并未停下,而是继续洗涮锤炼着五脏六腑,经脉骨骼,不断有奇臭无比的杂质从他体内排除…… “原来静心咒不止上茅房被蚊子叮的时候念有用……”洞府血池中传来江元浑浑噩噩的梦呓。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四章 山中无眠不知秋 鸟雀忽远忽近嘈杂的鸣叫传入江元耳中,双眼紧闭的他眉头微锁,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似乎想要把那烦人的声音拍开。 然后便失去重心从石床上滚落,清脆的撞击伴随着江元吃痛的声音响彻整个茅屋。 清醒过来的江元一只手揉着额头,一只手扶着石床张望着四周,自己不在洞府血池而是回到了茅屋中。 与此同时,一股恶臭无比的气味飘入鼻中,在发现源头出在自己身上后便一路嫌弃无比的捂着鼻子来到屋外河边打水冲洗。 换上一身干净衣袍的江元回到茅屋中,仔细的回忆着那日自己鲁莽的全过程,于是走火入魔的画面迅速在脑海中闪烁,之后虽然意识模糊,但大致的过程他都记得。 比如老和尚的静心咒救了他一命,顺便因祸得福真的突破到了引气境! 之后自己昏倒在血池,大概是被师父发现又搬到了茅屋中。心中暗自反思着以后决计不能再如此鲁莽,没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再做。同时转念想到或许师父早就知道了自己有静心咒才故意没传引气口诀给他。 如今已突破了筑基,便有些迫不及待的盘腿坐好,静气凝神,识海内视。 不出所料,天地灵气于先天丹室之中自成循环,同时五脏六腑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他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力量,蛮荒炼体诀甫一运转便能清楚的感知到如今自己力量的极限。 天赋尚佳者,奇经九通引气入体之后,力量可直接暴涨至两千斤。天赋异禀者,则能达到四千五百斤的极限。不曾测试过修炼天赋,但他知道自己属于后者。 炼体小成便有四千五百斤的力量,熟读典籍的江元也不免有些惊诧。 修士大多不在乎肉身力量,所以修真界炼体士并不多,毕竟修炼道法后炼体士难以近身,况且正真强大的炼体功法少之又少。 江元这种情况实属罕见,除却他自身的资质不提,不是谁都有资格拜入七界山的。 完全掌握自身的力量之后,江元走出茅屋,长呼一口气,拿起了柴房中静候三个月的柴刀之后便径直去了黑竹林。 那颗熟悉的黑竹面前,手持柴刀的江元默然而立。黑竹有灵,能够感知细微的情绪波动,所以在察觉到江元的异常时,没有如往常一样出鞭驱赶。 林中幽风拂叶,那是江元积攒了三个月的幽怨。心念一动,蛮荒炼体诀开始运转,竹林中有江河怒吼的声音传出,那是江元体内翻涌的气血。 比以往更加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黑竹的枝丫一颤,想着眼前的人类依然不长记性,随即同样也以更加狠戾的竹鞭扫向江元,角度无比刁钻。 眼前的人类如往日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它仿佛已经看到了被抽飞哀嚎的江元,所以周身竹叶微颤,想着不管你来多少次结局都只有一个。 然后,黑竹停止了颤动,仿佛有些疑惑,因为江元动了。 他握住柴刀的左手一紧,同时向前轻轻一跃,力道聊胜于无,却比飞掠而来的竹鞭还快。 稚嫩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似乎对那一跃有些不满意,然后柴刀划过身前一尺,那是竹鞭近身的地方。 随即,竹鞭未断而竹节炸响,气势汹汹的竹鞭被江元用刀背反抽了回去,而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贴近黑竹主体。 尚沉浸于江元不可思议的巨力震撼之中的黑竹,竹叶颤抖得更加厉害,这次不再是得势之后的耀武扬威,用人类的情绪来说,那叫恐惧。 清脆的断落夹杂竹叶无序磨砂的声响,灵动的黑竹不再有灵。 …… 扛着黑竹“尸骨”的江元朝着幽潭的方向而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幽潭。之前因为砍不下黑竹的缘故他便并未提前过来看看,即便心中无比好奇。 当然,他更好奇师父为什么要他把黑竹丢进幽潭中。 九路十八弯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师父口中所说的神秘幽潭,一个十来丈的深潭?或者说是一个漆黑无比的大湖?湖面浓稠如纱般的迷雾缓缓飘荡。 心中疑惑的江元并没有忘记优先把黑竹丢进潭中,但意料之中应该激起的水花却并未出现,只是撞散了几缕浓雾,黑竹便融入了深潭的黑暗之中。 于是刚想离开的江元又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确定只有自己在此之后慢慢靠近幽潭,心中想着“我就随便看一看。” 解下腰间的柴刀,好奇的来到幽潭边缘,试图用柴刀将浓雾拨开,看看潭中究竟有什么。却发现潭中浓雾如磐石一般一动不动。 他心中愕然,有些不信邪的翻涌气血,柴刀中涌入四千五百斤的巨力,硬生生将浓雾挑开,还没来得及细看潭中的事物,身体就突然莫明一哆嗦。 一股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气息从江元挑开的缝隙中泄露出来,柴刀一震,江元跌坐在岸边,被震飞的柴刀插在他的裆前,刀刃轻鸣哀颤。 随即浓雾再次笼罩缺口,幽潭归于平静,只剩愣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的江元。 “好可怕的气息!”江元忍不住惊呼一声。 除惊讶之外,他再未生出其他情绪,冷静下来后便将一切抛之脑后,自然不是他神经大条,毕竟在这个山谷中出现什么奇怪的事他都觉得不应该再感到意外了。 于是站起来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抽回柴刀别在腰间。思维又跳到了黑竹林中,他又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于是决定去试试。 江元离开后,幽潭寂静无声,以幽潭为中心,方圆几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潭中缓缓飘荡的浓雾在某个时刻突兀的一滞,黝黑的潭底两道微不可查的幽光转瞬即逝…… ………… 云州城,听雨楼分舵旁边的一家酒楼,靠窗的位置上,几名散修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你们说,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白衣剑客究竟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不过那人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这点毋庸置疑,那日我就在观战的人群中,白衣剑客击败关佃的那一剑确实厉害无比!绝不是我们这些没上得了人榜的散修比得了的。”语气肯定,却又带着些许无奈。 没有名师指点,又无高深功法,一身道行全靠闯荡与渺茫的机缘,想要出人头地,除非气运逆天!这是散修的共鸣。 正当这人还在暗自感叹散修与那些名门修士的迥异境遇时,门外走进一个人,似乎是听见了这桌人的议论声,迈步过来,放声道“你们那都是隔了几夜的小道消息了?” 众人面色不喜,正欲呵斥,那人却满不在乎的笑笑,摆了摆手继续道“最新消息,白衣剑客借听雨楼向剑阁送出了一份拜剑贴!” “!” “此话当真?!”众人脸色一变追问到。 “拜剑贴就在听雨楼执事手中,怎会有假!听说甚至还惊动了将军府的人!” 那人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在酒楼所有人耳中,将军府那位本就出身剑阁,有些反应也无可厚非。 于是有人再也忍不住,挤出酒楼前去听雨楼核实消息的真假…… 那日之后,云州修真界再一次哗然。那个三月前木剑挑群侠,一招败关佃的白衣剑客终于又把剑锋指向剑阁了吗? 没有人不知道,红尘历练两年便闯出惊人名气的剑阁首徒陈乾乃是人榜榜首。 同时也没有人知道,两人早在三佛寺外就已经打过了照面。那座坍塌的佛塔废墟四周或许已添新绿。 而这一切都与山谷中的江元没有半点关系,此刻他正在黑竹林中不断变换身形闪躲着众多愤怒的竹鞭。 在幽潭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迅猛无比的竹鞭,便生出了借竹鞭锻炼身法的念头。 他如今气血如潮,肉身强悍,一柴刀便有四千五百斤的力量,已经不惧竹鞭的威胁,正好借黑竹锻炼实战能力。 于是在验证了只要对黑竹抱有敌意,便会招来竹鞭之后,江元便沉心于锻炼身法与实战能力之中。 引气境后他的反应与感知能力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甚至在竹鞭短时间的锻炼下已经具备了普通化灵境才有的灵敏度。 对付一两根竹鞭绰绰有余的江元在尝到甜头之后,把带有敌意的气机增加到了四道甚至五道。 然而在苦苦支撑一盏茶的功夫以后,便被黑竹精练的合击抽飞了出去,照旧呈“大”字狗啃屎的模样杵在竹林外。 从草地上爬起,拍了拍头顶的草屑,对着竹林的方向面无表情的吐了口唾沫,低声道“还是找个时间砍光吧。” 随后的日子里,每日砍下一颗黑竹丢进幽潭之后便开始不停的挑战竹鞭,不断熟悉改进闪躲的角度和速度,以最小的消耗达到最大的效率。 期间江元终日不见踪影的师父终于见了他一面,在检查了他修为进展的情况之后,指点了他的一些疑惑,然后在他脑海中留下一部叫做玄阳正经的功法之后便离开了。 如此以来,江元心中的幻想彻底破灭,原来师父是真的忘记了给自己传功…… 可能是悟性真的太好,又或者是为了兑现那日在竹林外的诺言,总之他的身法开始突飞猛进的增长! 同时在静心咒的帮助下玄阳正经也很快入门,吸收灵气的速度更加迅猛,并且灵气质量更加凝炼纯粹。 甚至因为锻炼身法而沉寂下来的修为也直接突破到了引气圆满,距离下一个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不愧是七界山!”江元不免有些自豪。 与此同时,供他炼体的竹鞭数量也在不断的增加,并且随着身法越来越完善,增加竹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如此紧迫的提升实力,不单单是因为师父进谷传功,师父还说,他的机缘到了,所以一月之后需要出谷一趟。 在三佛寺里的时候,他一紧张就想擦佛像,可惜山谷中没有佛像,所以他便把心思全都用在了修炼上。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五章 通天道守 修行界中的那些古老道统大致都有一位护派神兽,庇护一方道统,同时也是其底蕴所在。修行界里把这样的神兽称做道守。 神兽应道而生,一出生便强的吓人,所以与修士不同,神兽虽然也需修炼但只有堪堪三个境界:先天、道元和通天。 三个境界,却是普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奢望的。 出生即先天,相当于修士的显圣境,属于神兽一生之中最羸弱的时期。道元相当于修士的神通境,而通天则是神兽唯一一个需要渡劫的境界,相当于修士的衍法境。 因为某些缘故,神兽不允许达到通天这一境界,所以只要神兽想要突破,就会被天机锁定降下十死无生的天劫…… 不知怎的,今天妖洲的天空有些压抑。 须弥界,山谷竹林中,在剩下的所有竹鞭都已无法对江造成任何威胁后,某个阳光明媚的晌午,竹林中江元手起刀落,斩断所有的黑竹丢进了幽潭。 剩下的半个月时间,他决定在茅屋中闭关静修玄阳正经…… 七界山开派很早,说是最古老的宗派也不为过,那么相应的,它自然就有护山道守。 世人自然不会太过惊讶,只是不会想到七界山的道守不是什么高大威猛的罕见神兽,只是一只灰色普通的慵懒狸猫。 作为一只上古噬元兽,身为七界山的护山道守,它有些庆幸,也有些悲哀。 它的天赋很好,所以进境很快。七界山很强,所以它的底蕴深厚。因此千年不到,即便它将突破的气机压制了百年,也依旧不得不面临通天破镜遭遇天劫的窘境。 值得庆幸的是,有人为它布置了一道藏在须弥小世界遮掩天机的阵法,因而令它得以躲避十死无生的天劫。 作为七界山的开派祖师,布置的阵法自然无与伦比,毕竟他是当时世间最为强大的几人之一。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中,道守大人从不担心自己的气息会被天道所感应。 但同时也意味着七界山的道守名存实亡,以至于当年那一战它无法阻止,小猴子被镇压,它同样只能袖手旁观。 自责但它并不觉得有什么亏欠,它反而觉得应该改一改那人的规矩。 若不是自诩超然,每代七界山弟子只能有一人入世,恰好小猴子不是那一代的入世者,那帮和尚怎会大胆到敢镇压七界山的弟子。 好在小猴子不久前安然脱困了,只可惜它依然不能出去…… 直到那个奇怪的人类小子出现将自己惊醒。遮掩天机的阵法中,浓雾般的阵纹居然被那个只有引气境的小子以蛮力挑开! 如果只是如此也还不值得它惊讶,它奇怪的是他诡异的气息,不提他能靠蛮力挑开阵纹。 按理说它的气息暴露在阵法之外早该引来天机锁定天劫轰顶,但那小子诡异的气息居然硬生生的把它突破通天的天机搅乱,让天劫无法感应它的位置。 于是漫长岁月中被压制的境界在那一刻如火山般爆发,它不得不开始着手破镜…… 山谷幽潭里,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道守大人终于将气息全部隐藏。黑色的猫瞳中闪烁着激动与欣喜,它终于能出去了,因为它已通天。 平静下来,吃完最后一根黑竹后,它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少年,作为七界山的道守,它深感有义务去查清楚那少年的来历,绝对不是因为好奇少年诡异的体质。 于是漆黑的潭底,道守大人从竹叶堆上起身,重重的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 然后缓缓抬起猫爪,向着上方的浓雾阵纹轻轻一划,随即纵身一跃,来到了幽潭上方。 或许是在黑暗中待的太久,外面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眯了眯变成一根针的黑色猫瞳,道守大人慵懒的甩了甩身上有些凌乱的灰色毛发。 轻轻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便迈着猫步,朝着茅屋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山谷外梧忘峰中,洞府中准备“拜礼”的孙寰睁开了眼睛,眉头微蹙。 他踱步来到府外山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万里晴空突然被浓墨的铅云覆盖。然后,天空中劫雷炸响,雷龙无比愤怒的翻涌着云海。 随后,有天道之音如荡漾的波纹般在妖洲的天空扩散,在修士的道心中激荡。 这不是什么道音淬体的罕见机缘造化,这是天道在震怒。 因为就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世间又多了一只通天神兽。 孙寰看着天空汹汹而来的劫云化作鸟兽散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进入了须弥小世界之中。 其他山峰中闭关的人也都睁开了眼睛,有人无语摇头,有人看着消散的劫云沉默思忖,有人望着梧忘峰轻笑不已“才刚回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如来心中一动,法理涌现的佛眼望向万里之外的某个方向,他目光如炬,穿透了界壁的阻拦,看到了翻腾的雷龙,和一片被搅乱的天机…… 退出修行状态,江元走出茅屋来到院子里的柳树下,正准备试试自己的灵气强度,却突然瞟见了面前不知何出现的一只灰色狸猫。 江元有些诧异,这是除了师父与那茅屋顶烦人的鸟雀外自己在山谷中见到的第一个活物。 少年心性的江元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狸猫,随后被它黑色的猫瞳所吸引。于是从袖中摸出一粒辟谷丹,在它眼前晃了晃。 道守大人看着眼前行为有些幼稚的江元心中疑惑不已,此刻的江元并未再有那时的诡异气息,不过它依旧能够感觉到天地灵气对他亲和无比。 心中不禁感叹,“难道你还是个天道之子?” 随后,看着依旧拿辟谷丹吸引自己的江元,摇了摇头心中诽谤,“天道之子只怕没这么蠢。” 正当道守大人分神之际,江元见它不断打量自己却没有后退走开的打算后,一只手穿过它的胳肢窝将它缓缓抱进了怀中。 道守大人猫瞳微眯,“臭小子,好大的胆……” 爪子尚未亮出,便被江元的轻抚打破思绪,喉咙中不受控制的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好小子,有些本事……”道守大人用头蹭了蹭江元的手臂,示意他继续,不要停,随即眯着眼睛默默享受。 尚沉浸于按摩中的道守大人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江元的黑色瞳孔中有些疑惑,因为江元的手停了下来。 顺着江元的目光,它看到了一脸揶揄的孙寰。江元欣喜的看着师父,孙寰揶揄的看着道守大人,道守大人不自然的撇开头看着院子里的柳树。 “师父是来提前接我出去的吗?”江元问道,帮道守大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也好。”孙寰转过望向道守大人的目光,微微一笑道。 “叫什么?”孙寰问道。 “嗯?” “怀里的……猫。” 江元没有察觉到它的不自然,看了看道守大人的眼睛道“墨瞳,它叫墨瞳。” 擅自给道守大人取了一个有些庸俗的名字,惹的它有些不高兴的叫了一声。 江元以为它很满意,笑了笑,然后再次为它梳理着有些凌乱的毛发。 “我抱抱?”孙寰询问了一声。 江元点了点头,把道守大人递了过去,孙寰见它眼中闪过不情愿却并不抵触,于是伸手接过。 然后带着江元朝着山谷外走去,一边抚摸着它的毛发一边对着道守大人传音道“突破了?” 他手上的茧又硬又厚,没有江元摸着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留着一手没用的老茧。 “喵”道守大人在他怀中敷衍的叫了一声。 “雷龙是怎么回事?” 它没有想到居然真让天道震怒了,抬头瞟了一眼孙寰身边的江元。“喵”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孙寰的意料。 “我的道树断了一截……” 道守大人一滞,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的趴在他怀中。 “断掉的那节可能在道禅院里。”孙寰继续传音。 随后把他的计划告诉了它。它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再次瞟了一眼江元。 然后孙寰便沉默了。 道守大人示意他放心,它问他如来和天道谁更厉害。 不用提,自然是后者。于是孙寰决定禅会带上江元一起去寻那截道枝。 山谷在一个须弥小世界之中,从须弥小世界中出来,原来就是七界山的梧忘峰?孙寰告诉了江元他能够知道的事。 道守大人跃出孙寰怀里,看了一眼江元,然后朝着正阳峰的方向而去,那是它坚守职责的地方。 “先随我去正阳峰点燃命灯。”孙寰对着江元说到,随即抓住他的裤带腾空而起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腾云驾雾,江元还尚未体验过,不过可能是师父飞得太快,又或者是山间的云雾太浓,片刻不到,他的脚便又踏在了地上。 心中有些羡慕的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如师父一般腾空翱翔,一边跟在师父身后。 但当他路过一个偌大的广场之后,便很快被横在山间琉璃青砖的古朴楼阁所吸引。孙寰引他进殿,在一方九尺神龛前停下。 袖袍一招,一盏黑色的青铜灯便悬在了江元身前。 “滴一滴精血入灯。”孙寰说到。 咬破手指,江元将一滴精血打入灯中,随后只见精血浸入青铜灯中,而那青铜灯芯上一抹淡蓝色的火焰缓缓升起。 而后青铜灯自行掠回神龛中。孙寰带着江元回到了梧忘峰。 “自己去挑一个洞府住下吧,今后就在这里修行。”孙寰嘱咐道。 “是,师父。”虽然依旧没有见到其他几位师叔,不过他终于正式成为了七界山的弟子。 “半个月后随你五师兄一起去无量河参加百鬼祭,那儿有你的机缘。若有不懂之处到时候可以请教你五师兄。”孙寰补充了一句。 江元再次恭敬的点了点头。 随即孙寰又回到了洞府中,继续做着准备…… 而江元随便寻了一处洞府后,便开始修行玄阳正经,然而却因为那个叫无量河的地方而无法静心。 同时也有些好奇,不知那位五师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六章 猪头面具 七界山作为妖洲甚至整个修行界中最超然物外的宗派,自然不缺仙草灵树,所以山中有着凡人羡慕不来四季如春般的景色。 但,在世间修行,总归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破开天劫飞升超脱,也就免不了世间凡俗。 所以这山间的片片草木林群,带着瑟瑟秋风萧萧冷意闯入这不似人间的世俗仙境。 不过在修道者看来,漫漫岁月中,能见四季变换也是一种修炼。 …… 孙寰不在洞府之中,而是去了正阳峰的七星阁,也就是江元路过的那个巨大广场。 七星阁乃是山中藏书的地方,类似于一个仓库,同时也是道守大人的住所,绝不是因为老祖觉得仓库中应该有一只猫,所以让它住在这里。 既然叫七星阁自然就有一座楼阁。于是广场上,孙寰迈着奇怪的步伐,旋转,跳跃。下一刻,他的身影从广场消失,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九层高的楼阁。 七星阁被阵法藏在虚空里,这也是江元当初看不见它的原因所在。孙寰来七星阁不是为了看书,他走上楼阁来到第九层,这里空空如也,除了一方圆口四足鼎。 孙寰拍拍鼎身,发出厚重沉闷的声响。少顷,鼎内一阵悉悉索索,随即一个灰色的猫头从鼎中探了出来。 道守大人被扰了清梦,心中自然不爽,爪子磨砂在鼎中发出瘆人的声响,看着孙寰的猫瞳中带着不善。 “喵?” 孙寰没有在意它的起床气,自然也不会为贸然闯入它的闺房而生出歉意,他直直的看着它漆黑的眼瞳道“我有正事找你。” 跃上四足鼎缘,道守大人伸了伸前腿,撑了个懒腰,有些嫌弃的用尾巴把孙寰放在鼎上的手拍开,然后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 一方神兽,护道才是本务,但它在幽潭中闲了太久,所以不介意听听他的正事。 “我希望你能帮我全力出手一次,如果道守大人方便的话。” 孙寰想着,虽然可能有些侥幸,但它既然能够若无其事的从幽潭中出来,那便自然有不被天机锁定的办法,只是有些不确定它能否全力出手。 若再加上七界山道守,他自信计划能够更加顺利简单。 道守大人离开鼎缘,来到阁楼幽木雕花的窗台,有些凝重的踱着步子。随后转身面向孙寰,扬了扬细长的尾巴。 即便已经突破通天,也依旧改变不了天道坚持赶尽杀绝降下雷劫的决心。不过它确信自己能够抗住一道天劫,通天境界不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哪怕只是把十死无生变成了渺茫了九死一生。 能抗下不代表它就能够无视天劫,所以一击便是极限,之后不管事成与否它都必须马上隐藏自己的气息。否则依旧避免不了灰飞烟灭的境遇。 有着如此大的风险,按理说它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才对。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因为不光孙寰讨厌灵山的那帮和尚,七界山几乎没人不讨厌,自然也包括了它。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七界山的道守大人。 所以稍微一考虑它心中便有了决定,不过依旧迟迟不肯表态,而是等待着孙寰的下文,七界山的道守大人不能白白做别人的打手,哪怕是为了山中弟子! 孙寰凭空从身后摸出一截黑竹送到它的面前。相比须弥小世界中的黑竹,孙寰的这截仙气十足,竹肉更加饱满可口。 道守大人故作平静的看着孙寰手中的黑竹,躁动的尾巴却显示了它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五百年份,事成之后再追加两截。”孙寰望着它道。 “喵!” “十截?!你当这是大白菜?”孙寰对道守大人的贪得无厌有些不满。 “最多两截!” “喵!” “……好,那便五截!” 道守大人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猫,所以它稍微退让了一点,给了孙寰一个面子,最终达成了协议。 …… 圣洲天空,某片漂浮的云雾里,一道青色的身影从中急速掠过。随后,那道身影突然在云州的上方停了下来。 于是,一个一身青衣,头戴猪头面具的诡异身影便暴露在了天空之下。 似乎是确认了方向,这道身影很快便落入了云州城外的山林之中…… 九方身着白衣,面覆玄色面具背上背着一把黑色木剑。因为宗门的某些计划,他提前来到了圣洲,为计划的实施造势。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便想出了一个造势的办法,去击败圣洲年轻一代中最厉害的人。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比如把各大门派的年轻优秀弟子都问候一遍,然后他在圣洲最大的情报组织中见到了一份排名榜单。 于是在云州城的某个街巷里一剑败了人榜第三。至此,白衣剑客的名声一时无两。 但离计划还差的很远,所以他准备去见一见人榜第一的陈乾。 出于礼节,他在前几日托听雨楼给剑阁送了一份拜剑贴,而今日便是他履行约定的时间。 听说剑阁在云州城外的群山不知深,他有些疑惑,山里如何建阁。想想自己的宗派随即又马上释然。 不知他的剑是否又有提升。他想起了那日三佛寺外陈乾惊艳的一剑,似乎是叫“一线天”。 虽然从听雨楼中知道了群山不知深的大体方向,不过为了避免迷路,他起的很早,同时一路上剑识一直处于释放状态。 而此时,他身形突然一滞,在他的剑识感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的靠近。 然后一声呼啸,他便看到了一道青色的模糊身影,于是立马警惕的跃至身旁的一颗树上。木剑剑刃轻鸣示警,因为来者很强! 猪头面具人倒并没有任何情绪,他早就感应到了九方的气息,觉得有些熟悉,不过要事在身也就未做多想。 但,待靠近看清那人的样貌穿着后,也同九方一般落到了一颗树上,因为他认出了九方,“那个白衣剑客?”他心中默然道。 九方看清来者的打扮后,心中诧异不已,因为那人戴着一副猪头面具。 戴面具便是为了隐藏身份,避免他人的注意,但九方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的这副面具。 没有再对方的身上感受到敌意,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该轻举妄动,于是拍了拍背上示警的木剑,以示安慰。 九方对着猪头面具人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见对方突然也动了,不过是朝着自己掠来。 他心中一惊,奈何对方境界远高于自己,须臾间便已到他面前,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掌意味不明,朝着他的门面而来。 之所以意味不明,是因为他依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难道是某种隐藏气息的法门?”九方不禁心中疑惑。 同时,木剑上的一道气息也在此时瞬间被激发,他一个人来到圣洲,宗门自然会赐他保命之物。 而他的保命之物便是剑中的一道神通意志,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趟会真的遇到多大的危险。 既已修道,就该做好时刻被别人挑战的觉悟。在他看来,这应该是修真界中的常识,因为宗门中师父是这样教的,弟子们也是这样做的。所以离开前,他并没有选择那道衍法意志。 可惜,现实似乎与他的想法有些出入。尽管神通意志被激发,但依旧阻挡不了猪头面具人修长手掌的靠近,原本有些滑稽的猪头面具却在对方没有敌意的攻击中显得有些瘆人。 然后,在九方惊诧的眼中,猪头面具人只是摘掉了他的面具,没有其他动作。 九方有些看不懂对方的行动,虽然有些无礼,但因为打不过对方,所以他并未发作。 “阁下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猪头面具人自然只是想看看他面具下的样貌,说不定他还认识。但当见了他的相貌后,便觉得有些后悔了。 这是一张生得极美的脸,美得让人不禁怀疑他的性别。 或许是因为摘了他的面具让他有些生气,但因为打不过猪头面具人,所以眼中只有一丝薄怒。 不过在猪头面具人看来那分明是情郎又有了新欢的幽怨,因此他有些恶寒的甩了甩头。 一个男人却有如此漂亮甚至说是倾城的姿色,这是要去霍霍谁?猪头面具人忍不住心中诽谤。 “小子,姓甚名谁?”猪头面具人问道。 他一人出世便是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决定报个假名。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师父的叮嘱,便脱口而出“张三!” 猪头面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弱弱的问了一声“真名?” 不善撒谎的九方眼神有些闪躲。 于是猪头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耍我?!” 刚好找不到出手的理由,随即轻呵一声:“你师傅没教你出门见到前辈高人要报真名吗?” 话音刚落,猪头面具人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九方身前,随即本着只教训一下他便只带了四分力的一掌印在了九方的胸口。 身子一震,九方不受控制的倒退,他迅速降低重心卸力,却依然被震退几丈远,受了点不重的内伤。 不知是否是错觉,九方感觉印在胸口的手掌微不可查的捏了捏,猪头面具人心中大定,“看来确实是个男人。” 尚有要事所以他便不再停留,转身正准备离开,背后传来九方微怒的声音“还请前辈留下名讳!” 莫名其妙的被摘下面具,又莫名其妙的被打伤,是泥人也有三把火。 闻言,猪头面具人脚步一顿,面具下的眉头一挑,轻蔑的道:“李四!” 随即身影消失在了山间密林之中…… 群山不知深的某个山涧,先前消失的猪头面具人此刻正循着奇特的步伐旋转,跳跃,随后一道古朴门户浮现,他的身影随门户消失在山野。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七章 山里山外 负剑峰上,某个封闭的洞府之中,一名闭关感悟的剑阁弟子突然睁眼,一股无比强大的剑意从他的青白剑袍中涌出。但那名剑阁弟子似乎不满于此,随即气息微沉,散去了一身的剑意。 洞门敞开,陈乾破关而出。 剑阁收到了九方的拜剑贴,然后直接送到了陈乾闭关的地方。 于是,出关之后陈乾直接去了九方等待的待客楼。在山中普通弟子眼中,大师兄似乎与那白衣剑客一见如故,交谈甚欢,甚至忘记了白衣剑客此行的目的。 “几月不见,道友修为似乎又有精进?”九方敏锐的感应到了陈乾身上残留的剑意,比之几月前更加强大。 “道友那日不也未尽全力。”陈乾微微一笑,随后便没了下文。 没有见到期待之中的大战,有些失望的普通弟子便不再打扰招待客人的大师兄。 九方自然不想现在便同陈乾交手,毕竟他不久前被猪头面具人李四所伤,此刻尚未痊愈。 陈乾同样不难看出九方状态不佳,但他并未乘人之危,虽然在阁中其他弟子看来他本就来者不善。 不能武道争锋,那边坐而论道。他们以茶为剑,以言为锋,在没有刀光剑影的待客楼中不断切磋。 盏中的灵茶不知新添了几轮,山外天边霞光不知是夕是晨。 陈乾没有问他的身份来历,只把这次见面当做普通的同辈论道。九方暂且抛开了宗门计划,此刻只做一位拜剑论道的挑战者。双方都在借这次碰撞完善自己的剑道…… 几日后,伤势痊愈的九方离开了剑阁,收获颇多的陈乾再次回到了府中闭关,只留下阁中众弟子,不明所以的揣测。 剑阁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云州城中,但除却知道陈乾见到了九方,即便是号称万事晓的听雨楼也对其中内幕并不知情。 剑阁毕竟是正道领袖,听雨楼也就不好再妄自揣测。修行界的趣闻总是很多,大家也都喜欢新鲜的故事,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们的茶前饭后,白衣剑客的事迹又重新被新的故事淡化。 …… 七界山,消失了几日的鬼车王此刻正带着从剑阁回来的消息在梧忘峰上与孙寰闲聊。 “那边的计划很顺利,界壁大概会在禅会之后不便消散。”鬼车王把玩着面具对着孙寰道。 “画地为牢,一界万载……”孙寰有些感慨,那位前辈好生厉害!他打量了一眼鬼车王,看着他手里的面具眼神古怪,“你怎么还留着它?” “故人旧事,即便涅槃,终究是不能忘的。”孙寰没有答话,鬼车王有些心不在焉。 随即岔开了话题“二哥可还记得那日三佛寺外的那个剑客?” 孙寰看了眼他手中的事物,“戴面具的那个?自然记得。” “那小子很有意思。”鬼车王勾起了云州城外山林里的记忆。孙寰眉头微挑,他刚好对那个剑客有些好奇,所以问了一声“怎么?” “应该是某个隐世宗派的弟子。”鬼车王想起了他剑上的神通意志。 世间隐世宗派有很多,孙寰不觉得有多么奇怪,那么自然也就还有些其他什么。 “我在不知深的山中遇到的他。”这才是重点。 “哦?他也去剑阁?”群山不知深中除了毒瘴与隐雾阵便只有一个剑阁,所以孙寰不难猜出他的目的地。 “不过应该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他想二哥应该担心的是这个。 如果他扰乱了二哥的计划,他不介意把四成的掌力中灌入九昧真火。 不过自己回到妖洲后,便一直忙不过身来,到是没有机会再见一见那个师侄。听二哥说那小子靠着一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在没有引气诀的情况下硬生生突破到了引气境! 不过相比借须弥小世界中的黑竹来磨砺身法,显然是后者更有想法。 “江小子去过七星阁了吗?”鬼车王问道,他想着江元既然能够在没有口诀的情况下突破引气,那么资质自然没有问题。定然能从七星阁得到极好的法门。 况且从进入七界山到现在,他也不过才修炼几个月的时间。 几个月的时间便从毫无修为一跃而至引气巅峰,说是妖孽也不为过。历代七界山弟子中就属四师姐虚圣资质最好,他记得师姐便是十岁跨入的化灵境,而江元似乎也相差无几。 “他还需要些磨砺,所以我安排他两日后去无量河参加百鬼祭。” 提起江元,孙寰便有些犹豫,不过他毕竟是江元的师父,为了不耽误他的修炼,浪费了他如此好的资质条件,他决定再拜托鬼车王一件事。 “小七,你……帮我去离火峰把剑九借来,江元那小子天生剑心通明,是个万中无一的剑修奇才。”孙寰表情莫明,在提到离火峰时,心中忍不住一跳。 既然有修剑的资质,那自然剑九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天赋最好的四师姐便是离火峰的峰主,因为当年某件事,四师姐向来与二哥不对付。看来自己依旧改变不了做跑腿的结局,心中忍不住苦笑一声,鬼车王点了点头…… …… 梧忘峰外,来到七界山尚未四处看看的江元,在修为境界无法继续精进后便决定出来四处转转。 七界山的山峰高耸入云,身在山峰中便恍如踏在苍穹云间,处在山峰下便又忍不住感叹自己的渺小。 江元仰起头,看着梧忘峰被云雾缭绕的山腰有些出神,并不是山峰有多高,冲破了云霄,只是七界山的清晨迷雾蒙蒙,那是天地间最为浓郁的灵气…… 山间的青石路上,只听得见他与路面碰撞的脚步声。远处的山林中突然传出一阵扑楞声,林中几只灵鹤被惊起,一把飞剑呼啸而出。 飞剑在江元的头顶停留,剑上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少年打量着江元,少年相貌普通,气质却格外出尘,比之江元大不了几岁。 少年突然对江元道“是江元江师弟吗?” 江元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解。“我是。” 随即少年解释道“我是鸢木峰弟子安淳,便是孙师叔让我和你一起去无量河的那个人。” 原来他便是师父口中的五师兄,江元心中恍然大悟,不过在听到他的名字后还是忍不住错愣了片刻,鹌鹑?好在立马反应过来,随即恭敬的道了一声“安师兄好。” “安师兄可是找我有什么事?”江元想着师兄应该不是为了找自己闲聊,所以问了一句。 安淳对江元听到他名字的反应并不过分在意,“倒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只是师父怕江师弟不知道百鬼祭的一些具体事项便让我过来为师弟解惑。”微微一笑,安淳温和的道。 “江元先行谢过安师兄。”说着江元朝着安淳拱了拱手,想着同门师兄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不过安淳却轻笑一声道“江师弟不必多礼,咱们七界山自由得很,没有太多的规矩。” 江元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便先为师弟讲讲无量河和百鬼祭中的事宜。”安淳理了理思绪,继续道“无量河乃是妖洲的一个秘境小世界,其中有诸多亡故前辈留下的道法传承,也有一些增强体质提升修为的奇珍异果。 而百鬼祭便是大陆几乎所有顶尖势力中的后辈,历练争锋的一个舞台。” “届时,妖洲、圣洲几乎所有强大的同辈修士都会前往寻找机缘。因此这可能会是江师弟出道的第一战。” 他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于是对着江元问道,“我听师父说江师弟似乎修炼了蛮荒炼体诀?”蛮荒炼体诀乃是孙师叔所修炼的炼体功法,当初他曾听师父说过,若没有孙师叔般异于常人的体质,无人能练此诀! 既然江师弟能够修炼,那自然便又是一个体质变态的妖孽。 江元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可从未在师父那里听到任何关于蛮荒炼体诀除却其中口诀之外的任何其他传闻。 “敢问江师弟的气血之力可达到了如潮境界?”安淳仍止不住好奇的问道。 于是在得到江元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再难忍惊叹,满眼诧异。炼体士的肉身力量有很多方法提升,但是体内的气血之力却很难提升,因为它不光需要上古异兽的精血,还要有能够忍受吸收精血时非人痛楚的强大意志。 否则便有走火入魔,或是气血紊乱冲撞体内经脉的风险。听说孙师叔当初修炼提升气血都差点走火入魔,他不知道江元是如何做到的,而且还顺利达到了如潮境界。 他想这或许便是传闻中所谓的万恶的资质,天杀的妖孽? 于是,他突然有些期待,百鬼祭的那一天,不知江师弟又会带给他,带给整个七界山什么样的震撼。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作为师兄自然不能掉了面子,便决定在剩下的两天中多做些准备。 于是辞别了江元,安淳朝着鸢木峰的方向,御起飞剑射入山外林中,再次惊起山中的灵鹤……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八章 青丝发带 梧忘峰,山间某个洞府中,江元认真的梳理着头发,从腰间拿出一根青色发带,简单的把长发束在脑后。 稚嫩的面庞在谷中试炼的洗礼下坚毅了许多,气质更显成熟。原本只有发茬儿的光头只算清秀,如今一头青丝束在脑后,本就俊俏的相貌平添了些出尘的气质。 孙寰不喜欢和尚,所以讨厌光头。于是江元在山谷中服用的辟谷丹中便被他悄悄加了生发素,以至于那颗只有淡淡发茬儿的小光头悄无声息的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便落成了满头青丝。 江元则误以为那是血池精血的功效,因此不疑有他。 他理了理衣袍,将褶皱的地方抚平,然后朝着师父的洞府而去。今天是他与安淳师兄去无量河的日子。 尚未见到师父,便听到了山中的一声娇嗔“师兄要借剑经,为何不自己来取,却要假借他人之手,莫不是怕我?” 孙寰有些头痛,他让鬼车王去借剑九,结果他与剑九不到,离火峰主百里箫璇却直接找上了梧忘峰。 却不知鬼车王是怕他责怪,还是怕百里箫璇合着他一起怼,此刻不知躲在哪里看戏。 “师兄?”百里箫璇对于他的沉默有些恼怒。 孙寰回过神来,干咳一声,“师妹多虑了,我尚有其他的事要做,多有不便,所以才让小七去离火峰拜访,绝不是躲着师妹。” “是吗?”百里箫璇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微嘲一声。若不是追问鬼车王,她甚至都不知道孙寰收了个徒弟! 立在一旁的安淳有些尴尬,原本他想着江师弟境界不够不能御剑,所以来梧忘峰上等他。 谁知好巧不巧,刚好撞见两位师叔的修罗场,他自然是听说过两位师叔有些微妙的关系的。 不过隔了百年的一层纸,直到如今也没有被任何一方捅破,安淳忍不住感叹,在一旁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直到见到山外的江元,安淳这才如释重负,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师叔,江师弟到了。” 一入山门,江元便被师父身边赤发琉璃裙,轻纱半掩面,仙姿秀逸的绝色女子所惊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直至注意到百里箫璇飘过来的目光,才顿觉失礼,眼观鼻鼻观心迅速收回目光。 来到孙寰身边行了一礼,立在一旁,对着百里箫璇却不知该作何称呼。 一旁察言观色的安淳心头一动,传音入密,“那位是离火峰主百里箫璇,百里师叔。” 江元感激的看了一眼安淳,恭敬的对着百里箫璇道“弟子江元见过百里师叔。” 衍法境的离火峰主自然能够听到安淳的传音,不过她也并不在意这些,神情莫明的瞥了一眼孙寰然后眉头俏皮一挑,温和的看着江元道“这个老东西是你师傅?” 江元神色严肃,眉头微蹙,自然不是因为百里师叔称呼师父为老东西而感到生气,而是在心中斟酌着该不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孙寰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干咳了一声,示意百里箫璇不要闹了。 百里箫璇知道分寸,便也没再开他玩笑。江元的境界修为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不管是修道境界,还是炼体境界。 她心中不禁想到,不提江元本身的资质,那块榆木疙瘩教出的弟子确实不俗。 于是微笑着对江元道“小元,你过来。” 江元下意识的看了看孙寰,然后在师父点头示意下来到嘴角微撇的百里箫璇身前。 一只娥红粉妆的纤纤素手并指点在江元眉心,一股斗量筲计无比磅礴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因为剑九的内容实在繁多,所以尚未习惯灌顶的江元便直接被撑断片了过去…… 孙寰看着百里箫璇脸色复杂,“你不必如此。”此刻江元已被安淳带走,梧忘峰上只剩两人。 百里箫璇闻言,转身朝着山下而去,“你管我!” 再次醒来后,已是在急速飞掠的灵剑之上,安师兄腾出一只手扶在他的腰间,以防他从飞剑上跌落。 江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已经醒来。“安师兄,我……昏了多久?”江元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安淳示意他不必如此,“一个时辰而已。” 想着山中长辈似乎都喜欢灌顶,那日谷中师父传功如此,今日百里师叔传他那部剑九亦是如此。 他对这些长辈们奇怪的嗜好有些不解,毕竟他觉得被功法撑得断片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所以请教安淳其中缘由。 安淳不以为意,纠正他道,“江师弟在小世界中被师叔传授玄阳正经并不属于灌顶的范畴,那只是将功法内容打入你的脑海之中。功法境界的提升需要你自身的努力。” “这与灌顶有什么不同吗?”江元问道。 “灌顶乃是将道法武技的感悟一并传授,与传功之后需要自行提升不同,有了这些前人感悟能够让你更快学会其中内容,少走弯路。百里师叔为你传授剑九便是灌顶。” 随即安淳调整了下御剑的姿势,方便说话,“灌顶需要耗损一定的修为,所以这种传功方式并不多用。” 江元想着原来如此,那百里师叔未免对自己太好,竟不惜耗损修为为自己灌顶传功。 想起先前山外百里师叔对师父说的话后,随即心中又闪过一丝明悟,忍不住摇了摇头,师父还真的是个榆木疙瘩。 灵剑飞掠的速度很快,刮起的阵阵罡风刷过剑上两人的脸庞,境界虽低,但江元肉身强大,所以不惧罡风,不过还是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所以他转首向后,看着剑尾在天空划出的长痕与安师兄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在通过一片云层之后,江元注意到天空之中多了几道痕迹,一把飞剑划不出两道尾云。 安淳御剑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距离无量河的禁空城已经不远,到时候他们需要步行进城。 这是城中的规矩,城内禁空,不许御剑。两把飞剑从他们身旁掠过,有些熟悉的道袍映入江元的眼中,他记得三佛寺外那个帮他们抵挡白衣剑客的剑阁弟子似乎便是这身打扮。 安淳师兄曾说过,参加无量河百鬼祭的既有妖洲修士,也有圣洲修士。被鬼车王带着强行穿过界壁的他有些不理解,难道他们也是强行穿过的界壁?便问安淳师兄,这里又有什么说法。 “两洲虽说乃是世仇死敌,不过无数年过去,曾经属于先辈们的仇恨,早就淡漠在了汩汩历史长河中。” “既然能消除仇恨,也就自然有正当的交流大门。比如妖洲人若要去圣洲,便需要通过幽州将军府管制的界门盘查,而若有圣洲修士想要过来,则只需要去妖洲,荒域妖门报备。”安淳解释道。 …… 不知不觉中,一座笼罩在阴云里周边没有任何草木,风格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城池渐渐暴露在了江元眼中。 安淳缓缓落地,收起飞剑,引着江元融进了进城的人群之中。 而那在普通人眼里的阴云却不单单只是一片云层,其中还有密布的天雷阵,只要有人在城中御剑飞行,就会引动天雷阵降下天雷,即便是神通境的顶尖强者也会立马化作一堆粉屑。 进城需要缴纳三块下品灵石,灵石因属性不同而有五种颜色,安师兄手中的正是六块红色的火属性灵石。 随着人流,进城之后,偌大的城中,人山人海,四周被各种高楼酒肆充斥。 江元看着那些气息一个比一个强大的修士,摇了摇头,没有一个在初境之下的,难道城中就自己一个引气境? 与安师兄寻了一处落脚的客栈,回到房中,江元盘腿而坐,屏气凝神,感受着体内玄阳正经的运转。 他的先天丹室早在一月之前便开始向着丹田蜕变,待到先天丹室彻底蜕变为丹田,他便是化灵境修士,体内灵气转变为灵力,真正的为他所用。 心思一转,剑九浮现,江元的悟性本就不凡,山谷试炼时便有目共睹,所以配合着百里箫璇的感悟,他的剑道境界也已然初入门径! 现在只差一把趁手的灵剑。 当初见识过陈乾剑法的他在那时起便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剑仙! 绝不是因为在塔楼对敌,道一声剑来很帅。 退出修行状态,尚未辟谷的江元来到楼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唤来小二简单点了两个小菜。随即,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安师兄有事要了两间上房叮嘱了他几句后便离开了客栈。 游神之时,店小二已端着他点的两道小菜过来,随后江元被一声呵斥吵醒。 “你!就是你!”旁边一桌的一个带刀莽汉指着端着江元两道小菜的店小二叫到。 “为什么先落座的菜不来?”莽汉看了一眼江元对着店小二呵斥道,江元皱了皱眉但没有出声。 店小二不过筑基未满哪里受的住莽汉带着化灵境波动的一声呵斥,身形一震,手中菜碟直接摔了在地上。 店小二稳住身形,连忙对着莽汉道“客官……”道歉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见莽汉瞟了一眼江元,莽汉本就性格火爆,见一个不过引气境小子的菜居然抢在自己前头,自然不爽,于是决定借店小二逼迫江元出手给他个教训。 随即身前桌面一震,随身长刀带着幽光出鞘! 一言不合竟是要夺人性命! 江元不再忍耐,莽汉如此咄咄逼人,他不介意看看化灵境界究竟有多厉害。于是蛮荒炼体诀运转,江元体内气血翻涌,如潮轰鸣。 一双筷子飞掠,朝着莽汉门面,于是斩向店小二的长刀迅速收刀落鞘回撤,筷子在刀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莽汉被筷子携带的巨力震惊,刚回过神来,江元已蓄满一拳来到他身前,莽汉好歹也是化灵境修士,迅速反应过来,长刀拖着刀鞘再次斩出。 可惜这一刀快不过山谷中的竹鞭,所以,刀势仍在鞘中而江元灌注四千五百斤巨力的袖珍拳头已撞上了刀面。 随即,在一声巨响后,莽汉握着断刀躺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江元在其他客人惊诧无比的眼中来到莽汉身前,一阵摸索,随即走到店小二面前递出一个钱袋,“刚才的两道小菜不变,送到我房中,剩下的算作打碎桌椅的赔偿。” 话音落下,在店小二感激的眼中江元朝着楼上客房而去,心中却嘀咕不已“出道的第一战居然是因为两道菜……”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十九章 天雷乍响 门外响起轻扣声,店小二把江元的饭菜送了进来,随后说了些感激的话并把钱袋还给了他,对此江元并不觉得意外,也就没有拒绝。 屋里,江元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有些感慨。自进山以后,他便一直专于修炼,裹腹之物只有师父留下的辟谷丹,以至于不过几月时光,却令他快要忘记了世俗珍馐。 细细品味,几大碗白米饭下肚,满意的拍拍肚皮,随后于榻上盘腿坐好,开始修炼。 …… 禁空城外,郊野一处隐秘之地,一位虬须武僧负手而立。 “找到他,留下记号,待他从城中出来之日,便是你我动手之时。”虬须武僧吩咐道。 武僧身旁除却一堆乱石并无他人,却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待话音落下,乱石一片阴影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武僧静立仰天,神色有些无奈,若是细看,不难发现他便是当日三佛寺山下,自称道禅院和尚的净衍。 佛祖的局中出了一缕变数,于是几月前,身为灵山道禅院布道僧的他奉命随两位师弟下山,寻找那缕变数。 幽州封魔山异变,三缕佛陀意志将妖圣脱困的消息带回山中,可惜寄托意志的佛像被毁,那么禅院便无法得到更多的消息。 即便是料事如神的主持也未能算到妖圣会提前脱困,只是隐晦的提及封魔山中伏魔塔守山人有问题。于是净衍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封魔山,却正好碰到了脱困而出的战圣孙寰,变数尚未找到,两位师弟却先入了极乐…… 臻至逆命巅峰多年的净衍原本只要在布道一年便能够顺利晋升为禅院护寺长老,同时,多年的积累让他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显圣。 与其他无欲无求的和尚不同,净衍有着自己的野心。 他想着,如果顺利,自己成为第二个阿难尊者也不是没可能。阿难尊者原本也是道禅院的布道僧人,但他借红尘蹈世硬生生走出了一条刀圣之路,于是被佛祖破格收为亲传弟子! 可惜,两位师弟的死不但断了他长老的念想,甚至令他佛心蒙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突破境界。 主持修未来佛,所以能够看到某些问题解决的契机。于是,为了将功补过,净衍自告奋勇来到了禁空城,只希望还有机会成为禅院长老…… 谁曾想到,和尚以慈悲为怀,持五戒,修十善也依旧免不了被世俗名利所束缚,即便那和尚来自灵山。 …… 这次任务他原本是有些犹豫的,但作为清规院的影子,在三十年前被灵山从那魔鬼的屠刀下所救后,他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也就没得选择。 原圣洲最大的杀手组织,隐弈门中的天阶刺客,谁能够想到如今却只是灵山清规院中的一个跑腿。 作为曾经门中最天才的弟子之一,不到十年他便成为了天阶刺客,他本该拥有更好的前途,奈何宗主自废武功,踏进了一潭深不可测的沼泽,宗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有他与八位师兄弟被灵山所救逃过一劫。 他早已记不起自己原本的名字,他也不想记起那个伴随着噩梦经历的旧名。改头换面之后,主持为他们赐了名字,现在他叫南壹。 他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在禁空城中找到一个只有引气境的人,然后在他身上留下记号。 或许是因为运气极好的缘故,这次参加百鬼祭的修士,修为全在下三境。于是他很快便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家客栈之中。 江元击败莽汉之时他就在隔壁桌,找到目标后他并不急着行动,虽然如今成了清规院的影子,但刺客谨慎的嗅觉依旧尚在。万无一失之后的一击必杀才是他们的准则,即便目标的修为远不及他。 所以,在江元把钱袋递给店小二后,心中的计划便已成型。 江元房中,店小二归还的钱袋自然被他动了手脚。 事成之后,他便趁着夜色匆匆离开。几日的跟踪他自然知道江元身边还有一位归元境的青年同行。 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选在那名青年外出打听百鬼祭的消息之时出手,因此他确信不会被人发现。 一路上,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断闪身进入幽静的小巷迂回绕路出城。 临近城门的一条幽巷之中,南壹的身形突然一滞,他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阴影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默默的盯着自己,合道的气息缓缓的从南壹体内绽放。没有任何人能够留住一位全力施展身法的刺客! 除非有人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布下阵法。南壹的身影逐渐与黑夜融合,然后在幽巷巷口被打回原形,一道隐晦波动的阵法气息在他脚下浮现。 刺客没有闲聊的习惯,那位隐在暗处的人似乎也没有要表明意图的迹象,“或许遇到了同道之人。”南壹心中默默的想到。 随后一把非常适合暗杀此刻却有些突兀的短刀被他从乾坤袋中拿了出来,随后南壹的身影不断在巷中闪烁,他在试图破阵。 黑暗中一道青光一闪而过,不过南壹却看得分外清楚,那是暗处之人手中的一道阵盘,同时他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已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正想着暗处之人究竟寓意何为之时,在南壹惊诧的眼中,禁空城上,阴云翻滚,天雷阵被引动,南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后一道青色天雷从天而降,直奔他而来! 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全部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或许,这样也好。为别人活了三十年,他早已疲惫不堪。 刺客的一生,尽是杀与被杀,终其一生,又有几人能有一个好结局,即便成了清规院的影子,即便他早已不再是隐弈门的弟子,他的心中依旧从未奢求过自己能够善终。 迎着雷声,身化尘埃,随风飘散…… 一夜过去,天空之上,片片晨曦透过阴云的缝隙,洒在城中的楼阁酒肆之上,洒在幽巷安淳有些苍白的脸庞之上。 “下不为例……”虚空之中有道无奈的声音传入安淳的耳中,安淳抬头,看了看恢复平静的雷云,置若罔闻。 全力引动天雷阵,尚还有些勉强,不过不出石师叔所料,果然有人欲对江师弟不利。 他假装外出打听消息便是为了引出那对江师弟不利之人,借天雷阵轰杀那人之后,安淳心中有些镇惊,自然不是因为天雷强大的力量,而是他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没想到,隐弈门居然还有苟活的弟子,那鬼魅般的身法太过显眼,所以安淳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如果可以,他自然更想生擒隐弈门余孽,不过这里是禁空城,若是惊动了某些人物,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不得不选择将南壹轰杀。 这样一来,威胁虽然暂时解除,但他却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甚至不惜将隐弈门余孽都暴露出来。 暂时将这些抛之脑后,安淳回到了客栈之中,顺着感应,找到了那个有问题的钱袋。 既然知道了南壹的身份,那就不难猜出他用的法门。 江元有些不解,为何师兄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那个他觉得无比普通的钱袋。难道那莽汉的身份并不简单? 待到安淳师兄解释完来龙去脉之后,他才悚然一惊,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不知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不过冷静下来后,江元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么说,那店小二也包藏祸心?”屋里江元的声音响起,因为他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店小二将钱袋归还的理由。 安淳却摇了摇头道,“禁空城中除了来参加百鬼祭的各派修士并没有其他人。” 江元没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这些客栈老板不是人?” “他们全是城中的妖灵,只会在无量河开启之时出现,原本是作为引导修士参加百鬼祭类似向导般的存在,百鬼祭结束,他们也会随着一起消失。” “城中还有一条规矩,为了百鬼祭的公平竞争,修士不能和妖灵做任何职责之外的交易。所以那‘店小二’才会把钱袋还你,我想欲对你不利的那人便是算准了这点。” 江元随即恍然,同时心中对那位石师叔佩服不已,却不知是七 圣之中的哪一位。 “不过,安师兄是如何知道那人在钱袋上做了手脚的?” “那人来自隐弈门,曾是圣洲最大的杀手组织。” “曾是?”江元听出了些其他的信息。 安淳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江元微微一笑,道“既然江师弟如今也是剑修,早晚都会知道这些,那我便代俎越庖替师弟解惑。” “五十年前,剑阁弟子杜知杰与好友卖炭翁结伴进入无量河探宝,这两位都是当时潜力无穷的剑道天才。卖炭翁从秘境之中得到了一部强大的剑法,而剑阁弟子杜知杰却只是得到了一部对他来说有些鸡肋的身法武技。” “杜知杰在见识到那部剑法的强大之后生出歹意杀了好友卖炭翁,只为夺取剑法。随后为了掩盖真相,以那本对他来说有些鸡肋却无比适合隐弈门的身法武技为交换,让隐弈门为他背锅……” 听到这里,江元咬牙切齿,对那个叫杜知杰的剑阁弟子厌恶不已,心中愤懑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小人!而且居然还是出自正道领袖的剑阁。 “之后卖炭翁弟子沙浊仁前辈得知其师父身陨之后,磨剑十年,一夜屠尽隐弈门所有弟子,甚至失手错杀了众多剑阁无辜弟子,因此被修真界冠以人屠之称!这件事曾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听雨楼甚至扬言沙浊仁前辈乃是剑阁老剑圣之后最有可能突破混元成就剑圣之名!” 江元心中悚然,不禁想到,究竟是杀了多少人,才会被冠以人屠之称,不过成就剑圣突破混元对他来说为时尚早,只是让他对于这位前辈更加佩服,同时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沙浊仁前辈的故事。 于是江元有些紧张的问道:“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安淳微微一笑,“沙浊仁前辈从隐弈门口中得知当年真相后,去找杜知杰报仇,不过因为杀了众多剑阁弟子而被通缉不得已逃到了妖洲隐匿起来。而在事情暴露后,杜知杰也被剑阁废剑逐出。” “不过得到强大剑法的杜知杰再次崛起,凭借狠戾的手段被圣皇看重,如今坐上了幽州将军府府守的位置。至于沙浊仁前辈,听说正在圣洲的界门外,搭庐磨剑。” 搭庐磨剑?是在等待斩杀仇人的时机吗?江元心中忍不住遐想待到青锋刃成,血溅三尺祭天的画面。 “时间不早了,明天便是入无量河的日子,江师弟好生休息。”安淳起身,提醒了江元一句后便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房中。 只剩江元,于屋中不断遐想……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章 通天造化 第二天一大早,江元同师兄一起来到客栈楼下,自己要了一大碗油泼面,跨入神魄境界的安淳自然早已不需如凡人一般进食,奈何人有五感,况且修士的五感更加灵敏。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己馋的受不了,所以同样也要了碗面。 见师兄吃的如此香,食欲大增的江元合着前世的习惯,从店小二那里要了几瓣蒜,然后在安淳惊奇的眼光中,一瓣蒜一口面。 受不住安淳师兄火热的目光,江元递过去几瓣,不确定的问道“师兄也试试?” 安淳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伸手接过,感激一声,将一瓣大蒜放入口中咀嚼。随即,口中微辣,金津迸射,筷子一挑,面条入口,有些微妙奇异的味道混合,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七界山天才弟子安淳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奇异的味道并满足其中…… 离开客栈,两人很快便来到禁空城中早已聚满众多修士的巨石广场。广场中央空出的一大片刻有奇异纹路的地面,那是尚未开启的无量河秘境入口。 通过师兄,江元了解到此次百鬼祭中,圣洲三大派,剑阁,重岳门,紫纱坊皆有弟子参加,另外则是一些上了圣洲录人榜前百的散修。 无量河有所限制,因此秘境只应许下三境的修士进入,按理说江元这种初境的修士进了秘境也是炮灰般的存在,不过好在他肉身强悍,蛮荒炼体诀可不是一般炼体功法,因此江元自当岿然不惧。 此刻,广场之上错落有致的分为四个阵营,三大门派各自为营,另外便是江元与师兄所在的散修阵营。 由于山中的某些规定,在未得七峰首肯的情况下,山中弟子入世不得暴露自己七界山的身份。 虽说七界山在修行界中地位超然,但如果一直按照老祖的规矩,每代弟子只能有一位可以入世,却不知七界山最终是超然了,还是被世人所遗忘掉。 所以,听安淳师兄透露,那位他以为只是普通狸猫实则却是七界山护山神兽的道守大人,似乎有意无意的想要改变这一限制。 …… 广场中央的刻线缓缓发光,古朴悠长的气息弥漫,一道青色兽门浮现!门上没有环扣,甚至连门面都没有,兽门之中的空间如幽幽水波般荡漾。 江元惊异片刻后便注意到剑阁所在的方向率先动了起来。护法的长老向着身着青白剑袍的领队弟子叮嘱着什么,随后众弟子对着一脸严肃的护法长老抱拳一顿,便跟着那领头的青白剑袍进入了兽门之中。 随即另外两波修士也不再等待,皆由为首弟子带领进入无量河秘境之中。 “江师弟,咱们也走。”安淳提醒了江元一声随即和人群一起朝着兽门而去。 他们一众散修看似散漫,实则都以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叫刘卞的修士为首。毕竟他是众多散修中唯一的神魄境强者。 “敢问刘师兄,咱们进去之后该如何行动?虽说大家相比那些大派弟子经历经验老道了些,不过毕竟实力良莠不齐,倘若真是夺起宝来,只怕……”刘卞身边一位修士正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他。 刘卞皱了皱眉,摆了摆手打断他道,“进了秘境之后,只怕大家根本就聚不齐,我从那重岳门弟子口中得知,一旦跨过兽门,能去到哪儿就全凭自己的运气了。” 清了清嗓子,刘卞的声音大了些,继续道“不过诸位朋友放心,在下自有法门寻到诸位,只要咱们聚在一起,即便是遇到三大门派中的核心弟子又有何惧!” 众人在刘卞的鼓舞下士气高涨,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兽门外,安淳对着江元点了点头,道了声小心,随即便融入了那汪波澜荡漾的镜花水月之中。 江元看了看诸人,不再犹豫,跨步也进入了兽门之中。甫一入门,一股仿佛被人全力抽了一嘴巴子的眩晕感便迅速袭来,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有相同的感受,或者只是引气境修士的不适。 大家都在下三境,没有参照物自己也就无法比较,他心念一动,眼中金光一闪而过,眩晕感迅速消散。 于是一座通天之桥震撼的映入他的眼帘之中,桥的一头矗立在前方不远处,而另一头却直上云霄,掩在云雾之中,不知通向何处。待他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伫立在不远处两位身着紫衣气质出群的紫纱坊仙子。 不过他只瞟了那两人一眼便又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通天之桥上。先前只是惊异,现在倒是带上了几分审视打量着它。 旁边两位紫纱坊弟子很快也注意到了一旁的江元,迅速警惕起来,待看清江元的境界之后,两人相视轻笑一声,便不再放于心上。 “通天路共百阶,考验资质,所达越高,机缘越佳。通天路上,一阶停留超过十息,不得再进,机缘自显,入无量河。” 正当三人打量那所谓的通天路之时,一道冰冷且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的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江元没有太多的惊讶,仔细消化着那道声音中的信息。似乎只要踏上通天路停留十息便能得到机缘造化,并且通过的阶梯越多,所得机缘便越好,不知自己能够走到第几阶。他心中默默的想着。 以他的实力,如今即便是化灵境修士他也不怵,况且他早就引气巅峰,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化灵。 刚踏出一个脚步,便有一阵幽香飘过,那两位紫纱坊弟子先他一步从他身旁掠过踏上了通天之路。 江元微顿,打量着两人,想着不如先看看她们如何登天再行动不迟。于是就在原地盘腿而坐,调息休整,同时神识时刻注意着通天路上的两道倩影。 前十阶倒是没有什么难度,两人很快便通过,待达到第二十阶,两人的身影一滞,似乎有什么感悟,停留五息之后,再次向上。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两人的身影便已迈过了五十多阶,同时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第五十八阶的地方,其中一人似乎到了极限,化灵境的气息涌出,半只脚踏上了第五十九阶,坚持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再坚持,示意另外一人继续不用管她,随后就地盘腿而坐,十息之后一团赤光电射而来,印入她的眉心后消失不见。 江元看的出奇,想必那便是所谓的道法传承了。 而另一位仙子的资质确实更好,苦苦坚持到达了第六十三阶才堪堪停下,之后又是一道蓝色的光团掠入她的眉心之中。 随即,江元也不再观望,起身拍了拍衣袍,看着通天之路一脸的跃跃欲试,想着不知自己能走过多少阶…… 甫一踏上阶梯,一股清风拂面般的奇特感觉便掠过全身,默默感受一番之后,江元继续前进。 第二阶,第三阶,第六,第九,十二……似乎感受不到一点压力,江元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达到了第二十阶,同样的,他似乎也在通天之路特殊气息的洗刷下有了一丝感悟,因此脚步一顿。 而在上方的两位紫纱坊弟子却是美眸微惊,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不过引气境界的少年居然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登上通天路。 更让她们惊讶的是,下方的少年过了二十阶梯之后似乎依旧没有减速的趋向,不过她们却并不觉得江元能再坚持多久,因为二十阶以上便有罡风肆虐,并且随着阶数的增加罡风也越发猛烈狂暴,不达化灵根本无法通过! 蛮荒炼体诀小成以后,即便不达化灵无法冲窍,八窍依旧一窍不通,但肉身在血池的淬炼下早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即便是普通灵器也无法伤他肉身一丝一毫。 因此通天路上二十阶之后狂暴肆虐的罡风除了给江元的肉身带来一丝刺痛却是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所以在紫纱坊两位仙子惊诧的眼中,江元速度不减,直至冲到第四十阶速度这才缓缓减慢。 “倒是我看走眼了,想不到他不过引气境界居然能够走到这一步,却不知是三派之中哪一派的高徒。”六十三阶上,紫纱坊的仙子喃喃自语道。 第四十五阶上的江元此时眉头微蹙,压力越来越大了不过尚在承受范围之内,引气境的气息外放,运转身法,江元的身影再次飞掠起来。 “……看来确实是某个不出世仙家的嫡传,不知是人榜上的哪位天才子弟?” 紫纱坊仙子的震惊尚未平息,她们便又远远的听到了一阵如潮水般的翻涌声从江元的体内传出。 那是江元运转蛮荒炼体诀后体内气血翻涌的声音。 身为圣洲三大门派之一的紫纱坊弟子,她们自然明白那道声音与那浓烈的气血之力意味着什么——炼体士,气血如潮之境! 所以两人脸上的震惊才会被不可思议所取代,世间修士千千万,唯独炼体士世所罕见,世间早已没有哪位炼体士更没有什么功法能够修炼气血之力,即便有那肉身强悍的修士,却也不过只是淬炼了筋骨而非上古时期正统的大炼体士,因为独属于炼体士的那股道运早已消弭,这也是如今世间炼体士大多不强的根本原因所在。 然而,就在她们眼前,一位气血之力达到如潮境界的炼体士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们眼前,不但如此,他似乎还年轻得有些变态,这让她们怎能不吃惊。 随后,运转蛮荒炼体诀的江元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掠过两位目光呆滞的紫纱坊的仙子,心中有些疑惑的江元站在通天之路的顶端。 他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思索为何甫一运转蛮荒炼体诀,通天路上的所以压力便通通消失不见,让他到达顶端却如履平地,便见一道金色光团迅速飞掠而来融入他的眉心之中。 对于灌顶有些阴影的江元立即盘腿坐下,抱元守一,凝神静气,生怕再被其中海量的信息给撑得断片过去。 好在它并不是灌顶,神识之中,一团光影蠕动,一位有些滑稽的老者背对着他的神识负手而立。 半响后,老者的光影转身,带着满脸肃穆与方才积累的气势,并指为剑,以蜗牛般的速度挥剑而来。明明慢得破绽百出,但江元悚然发现自己心中独独生出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念头。 随后五式剑招全部拂过江元的神识,即便没有任何威力,依旧令他心惊不已! “好强的剑法!” “……这五剑融老夫一生所学,乃是老夫渡混元夙时所悟,只为斩天一剑破劫飞升……奈何天道阻我成道,斩天不成身死道消。老夫留下剑法传承只待有缘人得之……五剑化一之日便是剑法大成之时……望有缘人能代老夫斩了这贼老天!” 一道虽然苍老却霸道无比的声音传入江元脑海,江元被光影老者的气势与桀骜所惊,心中澎湃不已,随即一缕神识不受控制的化作淡金小人,对着老者光影恭敬一拜,道:“未来成就如何尚不好说,不过晚辈可以放下一句大话,来日只要境界足够,晚辈定帮前辈完成夙愿。” 随即光影化蝶消散,江元也陷入一种空明忘我,玄妙无比的境界之中。 通天之路顶端,云雾缭绕,江元枯坐如石,气息似有若无,仿佛已入自然……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一章 云巅破镜 云端之下,通天路上,江元依旧沉浸在顿悟的状态之中。 …… “青州城中,一处酒肆,桂花香的酒望迎风飘扬,酒楼中,往日热闹的氛围全然不见,今日只有零星几位酒客散落而坐,聊着江湖趣闻。 俗话说得好,武夫弄江湖,仙师悟长生,仙凡两隔,隔着好大一座江湖。 一位武夫扯着嗓子眉飞色舞的吹嘘着前几日城外两位仙师斗法的见闻。末了不忘感叹一声,可惜自己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只能闲时嚼嚼嘴皮子,若是也有个劳什子的灵根定也去做那呼风唤雨的弄潮儿! 少顷,一位背着被破布包裹的长条行李,风尘仆仆,满脸沧桑胡茬儿约莫中年模样浪人打扮的江湖客推开了酒肆的大门,寻到一处无人的空桌,行李将桌面拍得清脆,那人伸手一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呼一声:“小二,上酒!” 言罢,一位模样干瘦,小厮打扮的人,哈着腰来到男人桌前,脸上堆满笑容,道:“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碟佐酒菜,半斤桂花香。”眼中看不出一丝生气的男人咽了口唾沫道,说着从怀里摸出仅有的银纹小钱在桌上排开。 浪人虽然穿得像个逃难的,不过店小二却并未有丝毫鄙夷之色,江湖上不乏诸多不在乎外表穿着的隐世高人,想要糊口饭,没点眼力见可不成。 小二笑着答应一声,收好那枚汗渍渍的小钱便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功夫就端出了一大碟酒楼的特色佐酒菜和两壶二两五钱的招牌桂花香。 “客官您慢用。”小二话音刚落,便见浪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立马拿起一壶桂花香就朝嘴里灌,看那模样似乎馋了许久。 桂花香酒名虽然温婉娇俏,味道却是实打实的劲道辣肠,那邋遢汉子原本无神的眼眸随着醇烈美酒入喉一亮,撸起袖子揩了揩胡茬儿上的酒珠,从竹筒中捻起一双筷子,细嚼慢咽的吃起了小菜。 这时,酒楼大门突然一声砰响,店门被人踢开,一个捕头打扮鬓角花白的老头骂骂咧咧的进到店中。众食客先是一愣,随即有人轻笑着调侃道:“哟,这不是刘老捕头吗,您青州城中的一大忙人怎么有闲心过来吃酒?” 刘老捕头扭头看了说话之人一眼,认出是长街熟人后,唾了一口干成泡沫的哈喇子,骂道:“你大爷的,老子忙前忙后的护着你们这些曾孙重孙龟孙的周全,喝口酒怎么了?!” “刘老头,今儿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了?火气恁的大。”众人都知这位刘老捕头性格如此,倒不会真在乎大家怎么说,因此旁边一桌有人调笑道。 “老子……”那老捕头刚吐出两个字,正准备问候那说话之人的亲朋好友祖宗八代,便是骤然两眼一凸,却是看向了角落中浪人打扮的江湖客,随即也顾不上别人的调笑,箭步来到男人桌上,捕刀往桌上一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急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灌了口酒看了眼桌前的捕头,随后继续吃菜。 老捕头也不在乎他的态度,自顾自的坐下,按下了脸上的那份焦虑,故作轻松的调笑道:“怎么,还想着报仇呢?” 男人没有理他,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面前碟中的小菜。 “唉,三儿啊,听我一句劝,放手吧,以你那点道行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家,那可是靖王府的世子殿下啊!”老捕头到底是架不住两条拧成死结的眉头,苦口婆心的劝道。 终于吃完的男人背起了行李,头也不回的往酒肆外走。有些东西或许放得下,但有些恩怨却必须了结,无关生死,只为问心无愧! “事在人为。” 因此一句话轻飘飘的飞进了老捕头的耳中。 想起什么的老捕头顾不得那帮小王八蛋的劝酒,抄起捕刀便追了出去。 “长坡外那匹要死不活的驴是你的吧?!”老捕头心下一横,想着或许依旧无法拦住他,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阻拦不了那就得按城中的规矩来了,虽然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下意识的认为自己阻止不了他。 男人脚步不快,同样也不慢,似乎喝了半斤桂花香,所以有些飘飘然,但就是没有停下来。 “快把你的驴牵走,出城之后就别回来了!”老捕头再次劝道,如果不是知道男人的遭遇,他或许早在几年前就该秉公拔刀了。 以前是听街坊说的,住在外城瓦漏巷的男人名叫廖三,十五的那年,父亲挑着草席上内城贩卖,这是他们家糊口的唯一行当。 只可惜,草民命贱,何况是他们这种一辈子趟在泥巴地里的贱民,靖王府的世子殿下,那位久负盛名的权贵纨绔,于长街纵马正好遇见了廖三挑着草席担子的父亲。 那位世子殿下并不想杀人,奈何那挑担子的贱民无故污了他的眼,又好巧不巧挡了他的道…… 听闻消息的当晚,听说十五岁的廖三连父亲的尸都未收,连夜就去了青州城百里之外的青山宗。 老捕头想着他或许知道大仇难报所以想去拜仙师学艺,只可惜,能求那仙缘的人,哪个不是福缘深厚之辈…… 话头转到现在,老捕头至今弄不明白廖三的那头不偏不倚挡在长坡十字路口的犟驴为何力气如此大,死活不让谁过去,七八个人都拉不走,反而一人赏了一蹬蹄。 “那不是驴,是我从青山牵出来的龙驹。”廖三一反常态的解释了一句。 行至某个巷口,廖三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老捕头极为认真的抱拳,道:“刘老,就送到这儿吧,毕竟是我自己的恩怨,别再牵连上您了,留步吧。” 在父亲的尸身将要被靖王府中的家奴丢去乱葬岗之时,是老捕头腆着脸从飞扬跋扈的家奴手中要回了他爹的尸身并好好的安葬了下来。他心中感激,所以不想连累老捕头。 老捕头一愣,心想这小子为何犟得就跟他的驴一样!有些生气的道:“谁他娘送你呢?!你个臭小子,忘了你爹怎么死的了?!” 廖三没有回应,没有犹豫,径直走进了巷子,融入了围墙下的阴影里。 老捕头骂得累了,停下来看着巷子里怔怔出神,不知怎的却并未再跟上去…… 从巷子里出来,对面是一座奢华的府邸,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倚在门外,大门雕花的匾额上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靖王府”。 他取下行李解开布带,抽出一把古朴长剑,眼中的呆滞褪去,只剩璀璨夺目的凌天剑意! 十五岁时他拜入青山宗,被长老发现天生剑体,于是被宗主收为亲传。二十岁时,他学遍宗内若有剑法,悟出五种不同剑意。三十岁时,他外出历练,两年后突破显圣。四十岁时他入秘境夺宝,借天材异宝突破神通,之后封鞘养剑,随后经过一年徒步他回到了起点,只为了却当年的因果。 于是他拔出了那把沉寂一年之久的灵剑,无任何起式,甚至没有一丝剑意,长剑只是平平淡淡的从剑鞘被拔出,然后遥指苍穹,同时一股契机锁定靖王府! 世子殿下自然不会想到当年杀死一个贱民改变了某人的一生,如今一位神通境界的大能仙师正于府外鸣剑。 廖三没有想着只杀那位纨绔世子一人,他想着有其子必有其父,而子不教父之过,所以他决定一剑绝了所有后患。 长剑脱手而出,飞入苍穹消失不见,靖王府上,一道通天剑意肆虐,随后剑意化作万千飞剑,一声巨响之后,来不及反应的人随府邸一起化作尘埃…… 廖三不顾拿回灵剑,因为这一剑下去,剑身便会碎开。他皱了皱眉,因为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正飞速赶来,不过他并不着急,依旧不急不缓的退回巷中。 然后遇见了一脸震惊的老捕头,老捕头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苦命的孩子居然真的寻到了自己的仙缘,成了一位仙师。 老捕头看出了廖三原本呆滞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他知道青州城是容不下他了,迅速整理情绪后,老捕头问道:“你今后怎么办?”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廖三面无表情,但语气却轻快无比。 老捕头转身,似乎想在叮嘱几句,但巷子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老捕头紧了紧捕刀,转身朝着反方向而去,守护这里才是他的职责,于是向着靖王府的方向,脚步轻快……” 光影中的画面戛然而止,江元却深知,这是那位前辈留给他的感悟,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于是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壁障此刻轰然碎裂,先天丹室终于完全蜕变为丹田,天地灵气疯狂的涌入丹田之中。 凝神运转玄阳正经化灵篇,江元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灵气漩涡,天地灵气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他的丹田之中,在玄阳正经的淬炼下,化作灵力充斥于他的体内经脉中。 一股远远强过引气境的威压缓缓从江元体内弥漫而出,江元欣喜无比,“终于突破化灵境了!” 蛮荒炼体诀此时也悄无声息的开始运转,九奇经早已通透,而八窍之中,双足有阳泉,双手有合谷,下丹田府舍,中丹田维道,上丹田神中,神首有冥河。双足阳泉窍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江元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只要贯通双足阳泉窍,他的肉身力量就会提升到五千斤,身法将会更加鬼神莫测。 或许蛮荒炼体诀进阶的契机便在那所谓的无量河中,不过他却是有些不解,为何已经进了无量河,那道声音却还说要再进无量河,莫非他们现在还在无量河的外围? 通天路顶端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紫纱坊的两位弟子。他们不敢相信,那人居然能在通天路的威压下突破境界,她们光是接受传承便感觉有些吃力,难道是炼体士肉身远比常人强大的缘故? “这等资质,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说不定还会在多出一个争夺那件事物的对手来。”想起她们此行的目的,六十三阶上名叫柳烟的紫纱坊弟子忍不住但心道。 “柳师姐不必担心,我们紫纱坊尚有大师姐在,管他什么天才只要没有突破灵海都是徒劳。”下方,外门弟子白兰宽慰道。 被一语点醒的柳烟点了点头,“或许是我多虑了吧,我们的对手应该是三宗的核心弟子才对。” …… 秘境之中,所有通天路上,一道青色的光芒弥漫整个通天路,所有修士皆被传送至真正的无量河之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二章 废土药圃 青色光芒消散之后,江元揉了揉被晃花的眼睛,定睛细看发现自己处于一片被上古灵植所覆盖的原始森林之中。 放眼望去,各种世间罕见,或者早已消逝的灵植仙草映入眼帘。 江元瞪大眼睛,不远处就是一株百年烈火兰,对火属性修士增益极大的灵药,引气初期修士服用可直接突破化灵!眼睛一转,旁边又有一株玄冰香,炼丹师的最爱。 那本叫《七玄通录》的百科全书上几乎囊括了这里所有的上古仙草灵植,所以江元能够很快的认出。 不过让他不解的是,为何两种属性相克的灵药能够相安无事的长在同一处。他走近将两种灵药,将其生长的土壤放在手中捻了捻,强大的灵识释放,对天地灵气亲和无比的江元很快一脸吃惊的站起。 土壤中斑驳混杂着各种不同属性的灵气,按照那本百科全书中的记载,这种土壤被称作废土,对于修士来说无丝毫用处,不过却是炼丹师们趋之若鹜的至宝,因为这种土壤虽然灵气颇杂,却是培植灵药仙草的最佳土壤! 江元放眼望去,忍住心中的震惊,眼前的整片土地全是那黝黑的废土! 思忖一番之后,江元毅然的从怀中掏出师父赐他的乾坤袋,然后趴在地上开始刨土,竟是对身边两株百年灵药看也不看一眼。 直至地上被刨出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这才停歇下来。不过江元看着大片的废土眼中却依旧满是遗憾,看那样子若不是他还要寻那机缘可能就打算挖空这片废土了。 收好乾坤袋,一道阵盘被江元从怀里摸了出来,盘中流光溢转,便朝着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而去。 江元师父口中所说的机缘便是无量河中的一颗蜜罗参,若是能够得到它,江元便有足够的底气让蛮荒炼体诀更进一步!而这个阵盘便是安淳师兄为他寻找蜜罗参所专门准备的。 从未见过师兄出手的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师兄居然是位阵师,不过他倒觉得师兄的飞剑耍得也很溜,也不知师兄如今到了哪里,他相信凭借师兄的阵法手段定然能够找到他,但至今也不曾见他或许也是有着自己的机缘。 撇开杂念,不再多想,江元小心翼翼的顺着阵盘的指引朝着蜜罗参的方向寻去。 随着深入这片密林,江元发现灵药的数量和年份也在慢慢的增加,原本几里地才有一两株百年灵药,如今不过百米便有七八株三四百年的灵药仙草,不过依然未见蜜罗参的踪影。 随着越发的深入,江元能够清楚的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成熟仙草的药香,以及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斑驳天地灵气。 伸手在空中一抓,玄阳正经运转起来,斑驳的灵气被江元纳入体内,在化灵篇的压缩提炼下,化作一团白色精纯的灵液汇入丹田之中。 身体没有一丝不适,修为反而更进一步。江元心中了然,果然如此,他的体质似乎有些特殊,能够不受灵气属性的影响,将它们全部化为自己精纯的修为! 按理说每个修士从出生起便决定了他的属性资质有且大多只能有一种,除却那些异于常人的天才妖孽或许是双属性外,没有一人能如江元一般能够吸收全属性灵气。 用七界山道守大人的话来说,江元便是所谓的天道之子,应道而生,所以对天地灵气亲和无比没有丝毫排斥感。 因此若是江元在此处闭关修行,他甚至有信心将自己的修为突破到灵海境,毕竟从化灵突破到灵海本就是灵力积累的一个过程,而此处天地灵气葱郁无比,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修炼场所,只可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 不知深入几许,江元只觉天地灵气越发斑驳甚至有些狂暴的迹象,同时林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密林中终于出现了五百年份的灵药,部分甚至开启了灵智,能够对某些危险做出简单的反应。 选取一些对于自己修为有益的灵药放入乾坤袋中,开启袋中的一道阵法以便使移植于乾坤袋废土之中的灵药能够短时间内存活下来。 当他从一块巨石之中摘取一株名为烈火玄心草的灵药之后,大地突兀的开始震动起来,尚未反应过来的江元身体一滞,险些摔倒,随后迅速调整重心脚步后撤站定。 谨慎的打量着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待他放下戒备正准备继续深入之时,异变徒生! 一截灰白的巨石突然朝着江元迎头劈来,山谷竹林中练就的身法可未曾荒废,脚下的地面龟裂,激起阵阵尘埃,江元顺势闪到一旁,将身体扭转过来的他终于看清,袭击自己的乃是方才烈火玄心草外的……巨石? 不给江元任何反应的时间,“巨石”再次甩来,古井无波的江元体内气血潮涌翻腾,却是蛮荒炼体诀已然运转,随即地面再次炸裂,江元如闪电一般迎着“巨石”飞掠而至! 正好他想试试百里师叔灌顶的剑九之威!于是长腿如鞭扫下,带着剑九中的剑势。 “轰!” 灰白巨石直接应声被这一腿扫碎成渣。旋即,一道愤怒的嘶吼响彻整个密林,江元却是不做任何停留,调动体内灵力,他的身影再次一闪,然后出现在那嘶吼声的源头,江元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巨石,分明就是一头上古妖兽,赤角白鳞蟒!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管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拳轰碎再说!精纯无比的灵力汇聚与左臂之上,肌肉伸缩如弦,重拳挥过,嘶吼声戛然而止,只留一地碎石。 击杀赤角白鳞蟒之后的江元没有丝毫喜悦,反而一脸的凝重,他可不记得哪本典籍中记载着赤角白鳞蟒的肉身乃是石头做的。 心中感叹这无量河中还真是诡异得很。 不过他倒是能够猜得出来赤角白鳞蟒苏醒的缘由,或许是因为自己采摘了它守护的那株烈火玄心草。 怀中的阵盘在这时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从他的怀中飞出朝着密林深处掠去。 江元面色一喜,蜜罗参居然就在不远处!立马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一路上,江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越往药圃深处走,便能见到更多如那赤角白鳞蟒般的石雕,但是又与赤角白鳞蟒不同,它们大多都不是在守护某一天材异宝,而是一脸扭曲痛苦,慌忙逃窜的模样。 江元忍不住伸手拂过一只血猿石雕的尾巴,血猿并未就此苏醒,而是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碎石,原来它早已死透。 末日般的景象令江元不禁疑惑它们究竟在躲避着什么?一个个又为什么会化作石雕? 阵盘依旧向前,江元依旧紧跟其后,不过脚步却变得沉重了许多,但不是对那些石化的上古妖兽心存怜悯而心情沉重,就是字面意思,天地间的压迫感增强了,或许是有重宝出世的缘故,江元猜想着。 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传入江元的耳中,阵盘飞掠的速度同时也变得更加快速起来,他身形一闪迅速将阵盘收入乾坤袋中,然后跃上一颗古树,收敛气息,于树叶之后暗中观着前方的情形。 “苏施主,还请将这异果让于贫僧,日后贫僧必有重谢!”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尚对着另一位面容俊秀手提一把长刀望着身旁一株灵植脸上满是火热的少年,毫不客气的道。 “我呸!这蜜罗参本就是我先发现的,况且争夺异宝本就能者得之,让我拱手相让?想的倒美!”苏姓少年扭过头看向那和尚,脸色一变,唾了一口,不屑的道。 而在他们之间的一堆灰色巨石之中一株丈高的灵植赫然在目,灵植上结有一枚拳头大小,形似菠萝的果实,正是江元苦苦寻找的蜜罗参! 面色微喜的江元转眼望向那苏姓少年,很快便认出这少年即是那三派之中重岳门中的弟子,听师兄说他们也有一部炼体功法似乎叫擎身炼血诀,虽然不及蛮荒炼体诀不过倒也算是一部不错的炼体功法怪不得也来寻那蜜罗参。 那少年和尚不出所料便是出自灵山,灵山居然也来了无量河,却是不知来自哪一院,他心想莫非灵山也有炼体法诀?不然为何也来争夺这蜜罗参。 “废话少说,想要蜜罗参,还是手下见真章吧!”苏姓少年有些不耐烦的道。 少年和尚作了一缉,对着苏姓少年道:“阿弥陀佛,既然苏施主无意退让那贫僧就只能得罪了。” 苏姓少年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携招直奔少年和尚而去…… 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江元隐在树上依旧未动,仔细观察着两人的招式与境界,他发现两人境界大致都在化灵巅峰左右,招式也多在登堂入室的境界,不排除有隐而未发的炉火纯青招式未曾显露。 不过他自信能够凭借不弱的身法与强悍的肉身硬撼其中任何一人,但是两人一起便有些勉强了。 不过在那苏姓少年一掌落空拍在包裹蜜罗参灵植的灰白巨石上,而巨石未碎时,江元心生一计。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三章 机缘巧夺 佛光与刀影相交辉映,不远处,苏姓少年与那灵山小和尚正战得酣畅。 古树上,江元依旧于暗处窥视。不过目光却是游走在那包裹蜜罗参灵植的灰白巨石之上。 若是他没猜错,那“巨石”应该是石化的上古妖兽玄冥虎。一路上,随着越发深入药圃内部,石化妖兽就出现得越是密集,江元猜想,它们很有可能是被药圃中的某样东西所吸引,可惜恰遭变故,尚来不及逃走便被化作石雕。 既然那玄冥虎的石雕受了姓苏的一掌不碎,那便应该尚有一丝生气,只要自己在夺取蜜罗参之后将其唤醒便能够以此阻那两人片刻,片刻时间足以让他甩开两人。 于是江元不再观望,默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黝黑柴刀,却正是他在七界山梧忘峰小世界中砍黑竹的那把,从山谷中出来后,他便顺带将这把用惯了的柴刀也带了出来。 柴刀质地似乎有些不凡,因为砍那黑竹时一刀一颗,锋利异常,只不过如今出山麓战却使如此器刃不免有些掉价寒碜。江元心中忍不住吐槽自己的便宜师父,堂堂七界山战圣的弟子居然使一把柴刀? 收起对师父的鄙夷,江元凝神遥望着蜜罗参的灵植,体内气血轰鸣,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远处两人的注意。 有第三人插足! “砰!” 一声巨响传出,苏礼与净缘便见一颗巨树的树干突然炸开,一道黑影飞速向这里掠来!交手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停手,脸上布满戒备之色。 江元横冲而来,不管不顾直接全力将柴刀向净缘掷去,同时蓄力一拳,身体朝着苏礼而去。 净缘面色凝重的看着一道急速飞掠的幽光朝着自己而来,手中的念珠飞速旋转,一道淡金护罩被他撑开。旋即,幽光撞在护罩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净缘也终于看清偷袭他的事物。 “柴刀?”净缘一脸错愣。而在他错愣之时江元也已经来到苏礼的身前,随后朝着苏礼的胸膛便是一拳轰去。 苏礼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此人居然想和他硬碰肉身?即便是在重岳门中他的肉身强度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谁碰见他不是远攻而避免被近身,如今倒是被人小看了! “找死!”运转擎身炼血诀,眨眼间,苏礼侧身也是一拳朝着江元轰了过去,俊秀的脸上满是戏谑,自己的擎身炼血诀早已大成,这一拳下去,对方的手臂势必废掉! 两个都携带着恐怖力量的拳头终于撞击在一起,这是肉身力量之间最纯粹的碰撞! 如果有人细看便会发现,他们的拳头并未真正的碰撞在一起,拳头之间犹有一丝空隙,那是被两人拳劲极力压缩的空气。 片刻的相持之后,压缩的空气便如炮弹一般炸开,强大的反震迫使两人双双后退,而肆虐的气浪朝四周激射,竟直接将四周大腿粗细的树木震断! 江元稳住身形,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自己似乎小觑了重岳门的炼体功法,对方的气血之力虽然不如自己,但是双方的力量却不相上下。 想比江元,苏礼却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此人居然生生接下了自己全力的一击,并且毫发无损!他收起心中的轻视,面色逐渐凝重,袖中的拳头微微颤抖,此人居然也是个炼体士,而且力量不亚于自己! 苏礼瞟了一眼巨石之中的蜜罗参,心中恍然,想必此人也是来争夺这灵药进阶肉身强度的了。 若是继续耗下去,说不定会将更多的人吸引过来,必须速战欲绝! 苏礼心中一定,眼中的凌厉一闪即逝,他身边的灵气迅速震荡起来,手臂中灵力被引入一条奇怪的经脉之中,朝着江元轻呵一声,“蟒力式!”正是擎身炼血诀中的一式拳法。 随即,苏礼的右臂之上,灵力化作青色的蟒影爬上手中的长刀,朝着江元强势斩去! 江元在心中惊叹一声,好精妙的御气诀!同时脚下也不慢,迅速避开长刀迅猛的斩击。 一刀未果,苏礼眼中神色丝毫未变,嘴角反而微微上扬,握着长刀的右臂朝着反方向一挥,灵气所化的蟒影便如同长鞭一般朝着江元激射而去! 无法再闪避的江元双手护在胸前,随即应声被抽飞向后激退。 苏礼冷笑一声,正欲乘胜追击,却见江元借那股倒退的巨力直接飞掠到了镶入后方净缘佛光灵罩中的柴刀之上。 咔嚓! 佛光灵罩一声脆响,密布如麻的裂缝在灵罩上张开,净缘对着苏礼怒目而视,“你……” 正欲呵斥苏礼,江元体内气血之力再次翻涌,脚下发力,向着蜜罗参飞速掠去! 而净缘的佛光灵罩却是在江元变态般的巨力下轰然碎裂,柴刀被蓄力之后再次朝着净缘射去,净缘恼怒的轻呵一声,右手聚指成刃,将柴刀劈开。 “不好!”顾不上柴刀撞在手掌之上的疼痛感,净缘脸色一变,望着江元掠去的方向轻呼出声。 顿时反应过来的苏礼也是怒喝一声:“小贼,你敢!”可惜江元的速度奇快无比,他即便赶到也是慢了一个呼吸。 江元眼中炽热无比,伸手一招,柴刀电射而来,挥刀一抹,蜜罗参随即脱落被江元稳稳接在手中,随即被他迅速放入乾坤袋里,“得手了!” 既已得手江元自然便不会在做停留,于是迅速转身,看向怒目而视朝着自己飞速而来的两人,展露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随即一把扯出没了蜜罗参光秃秃的灵植,朝着两人扔去。 大地轻震,却是江元全力运转身法,苏礼两人止住身形,便见江元化作一道黑影如先前一般朝着密林深处掠去。 “小贼,哪里逃!”苏礼震怒不已,将飞来的灵植一刀劈成两截,正欲追出去,身边的净缘却是突然出言提醒道:“小心!” 苏礼闻言一滞,甫一转头,便见一抹阴影将自己笼罩,他瞳孔微缩,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一个赤红的肉垫,随即便见周遭事物急速向前飞掠,却是自己被那阴影中的事物掀飞! 砰! 先前江元隐匿的那棵古树被倒飞的苏礼砸得粉碎,好在他反应及时,在净缘提醒之时便下意识的运转起了擎身炼血诀,以至于看似狼狈的被拍飞,实则并未受多大的伤害。 从木屑尘埃中爬起,苏礼撑着支离破碎的半截木桩,轻微的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腑脏轻微受创,再次望向密林,哪里还有江元的身影。 净缘站在一旁,见苏礼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江元消失的方向心中苦笑,好手段! 虽说两人为争夺那蜜罗参有过冲突,但正如苏礼所言,一切机缘能者得之。 况且,天下正道以三宗为首,但论实力,却是他佛门灵山最强。而灵山的高僧又被世人称颂为在世佛陀,这是因为圣洲多数强大的邪魔妖人皆是被灵山伏魔塔的守山人所镇压。 世间修士无人不知灵山伏魔塔,无人不晓修罗守山人! 所以,同为正道,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礼被迫害。 当两人定睛再看向那灰白“巨石”时,净缘瞳孔微缩,惊呼出声:“上古妖兽玄冥虎?!” 他们这一路过来自然也是知道这里的上古妖兽石雕的,可惜两人皆被那蜜罗参所吸引,大意的忽略了隐藏的危险。 那一旁苏醒过来眼见自己守护的灵药作了他人嫁衣的玄冥虎可不管两人惊讶不惊讶,仰天一阵虎啸,说着便是一爪子拍去,要取两人性命! 虎爪撕裂空气,两道昏暗的气劲分别向苏礼两人扑来,见到那携带恐怖力量的气劲利爪扑来,净缘急忙祭起佛珠,口诵蝇蚊咒语,随即周身佛光涌动,佛光化作一口大钟将他笼罩其中。 也正在此时,利爪迎面而至,嵌入金钟之中,缓缓耸动,发出有些膈应人的尖锐刺耳之声,不过好在勉强防住了这一击。 苏礼同样如此,在利爪扑来之时也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两手持刀,以双倍的蟒灵堪堪接下了玄冥虎强大的一击。 不过其强大的劲力依旧将他的虎口震得生疼,甚至险些再次栽进那堆木屑之中。 有些脱力的苏礼撑刀而立,呼吸有些急促,忍住骂娘的冲动,看着玄冥虎心中一阵激荡,这玄冥虎分明踏马的就是灵海境界啊,虽然以他的实力也能够对付灵海初期的修士,他相信净缘也能做到,但这踏马是以肉身强大著称堪比他擎身炼血诀大成的上古妖兽啊! 苏礼望着怒吼的玄冥虎,心中越发不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谁如此坑害过,千万不要让他再遇到那小贼,否则便是掀了底牌也要让他好看!他在心中恨恨的想到。 唾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苏礼收刀,对着净缘道:“愣着干嘛,跑啊!”随即也不再理净缘,身法运转就朝着密林深处窜去。 净缘摇头苦笑一声,他们若想走,这玄冥虎定然是留不住他们的,可惜了那蜜罗参与自己无缘,不过随着深入药圃,他相信总还有机会再与那狡猾的少年相见的,届时定要再与他讨教一二。 收起心思,看了一眼欲再次袭来的玄冥虎,收回佛珠,也化作一道模糊闪电,朝着密林深入而去……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四章 紫纱玄女 无量河秘境,一片密林之中,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于树林之中不断穿梭,他的速度奇快无比,以至于树梢上的灵雀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卷入他的尾风之中。而这身影正是从净缘、苏礼二人手中夺取蜜罗参的江元。 江元自夺取蜜罗参之后便一直往药圃内部深入,丝毫不做停留,方才短暂的试探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两人绝对未曾使出全力。真正压箱底的手段不到最后,谁都不会轻易使出。 “看来得尽快服下蜜罗参进阶炼体修为,只有如此方能暂时弥补修为上的短板。” “可惜我接触剑九的时间尚短,即便百里师叔的灌顶感悟令我的剑法境界初入门径却依旧不能和三派之中的核心弟子比较。” 下定决心之后,江元便放缓脚步,仔细寻找着合适的闭关场所。 最后在一处碎裂坍塌的石化妖兽之下停下,坍塌石像的胸腔恰好形成一处略微隐秘的洞府,将洞府之中的乱石略做清理之后,江元搬来妖兽碎开的头颅堵住洞口。 随后,盘腿而坐,抱守元一,凝神静气。波动的气息渐渐内敛,从怀里摸出一粒清元丹服下,将灵力回复至巅峰以备不时之需。 满怀期待的他,从乾坤袋中取出这枚拳头大小,形似菠萝的蜜罗参。 果实之中隐隐有淡金流光涌动,仔细感受便能清楚的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强大能量。不愧为上古滋补气血强大肉身的灵药,他曾从典籍中得知那些肉身强大得变态的上古异兽便是以此为食。 江元按下心中的激荡,将蜜罗参放到了嘴边,一口咬下,果中汁液弥漫,迅速流入江元口中,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刺激着味蕾,让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前世的果汁……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剩下的果肉便化作一团能量直接融入江元的体内。 能量迅速掠过他周身经脉,随后在游走全身之后,进入了他的心脏之中,而经脉之中仿佛被镀上一层晶莹剔透的薄膜,此时江元若是吸纳天地灵气,便会发现吸收灵气的速度将会大大增快,经脉的韧性强度甚至隐隐能够堪比灵海境。 江元却是未曾想到蜜罗参居然还有扩张强化经脉的效用,这倒算起一个意外之喜,不过此时正沉浸于凝神静气忘我状态的江元却是无暇感受蜜罗参带来的身体变化。 而那融入心脏之中的剩余能量团也随着江元运转蛮荒炼体诀之后,随着心脏之中的血液循环不断散发药性能量,从心脏中流出的每滴血液都带着淡淡的金色流光。 脑海之内,江元的神识突兀的化作幽蓝小人,一缕金色从蜜罗参的那团能量中被剥离出来,化作流光融入江元的识海之中。 如此变故引起了江元的警惕,突破引气时险些走火入魔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所以江元迅速凝转神识追寻那缕金光的去向,直到发现它居然飞掠进了自己识海深处那片灰蒙如渊的地方。 这是自他踏入修行,凝炼神识之后便一直无法感应进入的一片禁地!在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神识反而更加凝炼之后,江元便不再探寻,该知道的随着实力的变强今后自会知道。 况且他大概也能猜到那片区域之中隐藏着什么…… 如果将他此前的气血之力比做江河,那么如今这条轰鸣的气血之河正在蜜罗参的提升下缓缓汇聚,直至成为汪洋大海! 待血成大海之时他的气血之力便会正式跨入气血第二境,赤海境,不过一枚蜜罗参对气血的增幅效果甚微,因此气血仅仅只是有向赤海蜕变的趋势,但没有支持其继续蜕变的能量。 没有吸收如血池之中那般强大的上古异兽精血之力,便无法再进阶气血之力,一枚蜜罗参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缓缓流逝,江元心脏之中残留的药力不断发散融入他的血液之中,鲜红的血液因此染上了淡金之色,每一滴淡金的血液之中都蕴含着极为强大的生命力与能量。 咔嚓~ 江元止不住的眉头微皱,冷汗迭出,敲肠碎骨般的疼痛深入骨髓,“嘶!” 江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继续沉心苦苦坚持! 体内不断有清脆的声响传出,那是江元的骨骼在蜜罗参的作用下开始蜕变洗刷,正在蜕经换骨的排除杂质。 大约几个时辰之后,疼痛感逐渐减弱,体内残留的药力已被他吸收殆尽。 灵力周天一转,一口长气呼出,黑浊的吐息被他从体内排出,那是被江元灵力蒸腾气化的蜕变杂质。 默默感受着体内的力量,江元忍不住一声长啸,啸声直达苍穹,仿佛要震碎九霄! 啸声之中似乎隐约有龙鸣传出,声波似鼓,波澜起伏,以至于将林中彻底死透的古妖石雕震得粉碎。 同时,一声长啸散去了体内所有的结郁,清爽无比,以至于先前本就有些松动的阳泉窍穴此刻只剩一道触之既破的细微薄膜! 江元心下一喜,调转灵力,全力朝着双足阳泉窍冲去!结果不出任何意外,窍门碎开,双足阳泉,开! 随即,他的肉身力量迅速飙升,四千五,五千,五千五,六千!阳泉通窍,肉身力量增至六千斤!搬山断水不再是奢望! 忍住心中的喜悦,江元继续抱守元一,因为脑海之中蛮荒炼体诀有了新的变化,一套拳法在他识海显现。 一个黑影在他识海之中不断演练拳法,江元看着他以此拳法越境杀敌,看着他一拳与海中断流,看着他一拳碎裂虚空,看着他一拳化龙象,轰散天劫……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江元被黑影狂傲霸道的拳法所折服,修炼此拳法之后居然能够凭借肉身力量断海,碎虚,甚至散天劫?! 在江元惊叹之时,神秘强大的拳法口诀便融入了江元的识海之中。与此同时,一股磅礴龙威从他体内弥漫而出,阳泉窍穴随即响应,一道袅袅如烟般的虚影映射天空。 龙威实化,凝作苍龙,虚影凝实,化作身披黑甲的蛮力士,苍龙缠绕在蛮力士的手臂之上,威武震撼! 江元望着身后的异象,心中微惊,居然是功法异象! 所谓功法异象,便是极致强大的功法因为品阶过高,在修士进阶功法境界,或是极致功法出世之时,其中气息外泄所出现的异象。 而功法品阶分为人、玄、地、天、仙,五个品阶,五个品阶之中,只有仙阶功法能够诞生功法异象。 声势如此浩大的异象,那拳法自然便是仙阶品质。 神识一敛,异象迅速消散,江元一拳轰碎堵在洞口的妖兽头颅,出了洞府略微思忖,此地不宜久留,方才的异象指不定会吸引多少红眼狼过来,得赶紧离开。 随即展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 药圃深处的一颗古树下,一位身着素裙,面覆白纱,身影姣好的少女正在此地休整,少女一头长发飒爽的盘起,淡紫的眼眸中隐隐带着些许疲惫,即使白纱掩面似乎也掩盖不了她出尘空灵的气质。 而她的身边不远处的空地上,则是几堆碎裂成渣的上古妖兽,显然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 此时,少女紫色的眼眸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后方逐渐消散的异象。随即,她收回目光,继续调息。 不知是哪位的功法又有了突破,看那异象似乎是蛮力士,莫非是重岳门中的某位又有了突破,不过却不曾听闻重岳门中哪门功法有苍龙异象…… 少女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对那异象生出诸多猜测。 正在她出神之际,密林之中一道陌生气息迅速飞掠而来,少女凝目警惕,袖中素手捏了个法诀。 随后她便见一位面容清秀,气质出尘,一袭黑衣劲装的少年从林中窜出。 少年正是深入药圃的江元,从树上甫一跃下,几堆碎成渣的古妖石雕便映入眼帘,随后他停下脚步,看向了古树下少女的方向。 虽然掩着面容,但依旧掩不住她独特的气质,或许那面纱下是一张绝世容颜,略微一怔之后,江元对着少女抱了抱拳,示意自己没有敌意,随即正准备快步离开,一道潺潺如流水般婉转柔和的声音传来,“公子请留步。” 江元倒没被她悦耳的声音所吸引,反而眉头一皱,平白无故他可不想再生出点什么事端来,于是急于离开的江元转头看向少女,眼神微冷,道:“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少女看着江元的眼神微微一怔,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微笑着,道:“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敌意。” 少女散了袖中的法诀,对着江元继续道:“我叫衡芊墨,是紫纱坊弟子,不知公子……” “在下江元,一介散修,姑娘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听到她的名字江元自然便想起了师兄所说的紫纱坊玄女,不过师兄告诫,如今他们七界山尚未入世,最好不要与三派中的任何一派有过多牵连,因此江元打断少女直言道。 尽管江元语气并不是很友好,不过少女似乎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少女斟酌了下言语,“我方才与妖兽缠斗受了些伤,不知江公子能否与我同行前去灵气火山。” 灵气火山?江元心中疑惑,却是不知这灵气火山是个什么地方,于是不着痕迹的道:“姑娘不知我人品如何便确定要与我同行?” 他对那灵气火山有些好奇,所以既未同意也未拒绝,而是试探的问道。 只见少女闻言后,白纱下的俏丽容颜绽放一抹浅笑,笑容中透露着莫明的自信与一丝俏皮,道:“我相信公子是个好人。” 在江元初至之时,她便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出许多信息。她因为体质的缘故所遇修士看她的眼神之中皆展露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即便是遮掩了面容,那双流转的紫色眼眸依旧掩不住其中的媚色。 然而眼前的少年在见她第一眼时虽然愣了片刻,但眼神干净透彻,丝毫没有那些肮脏的念头,不禁让她生出好感。 况且她先前确实受创不轻,若是有同道护持片刻让她恢复了伤势自然是极好的,而这无量河中可不是谁都如江元这样眼神干净,所以这才生出与他同行的念头。 江元对于少女的理由自然是不信的,不过看她的处境与那身没办法忽视的气质也能多多少少猜出一些缘由,正当江元犹豫之际,少女再次出声,道: “想必公子也是为了灵气火山中的事物,反正大家都有同样的目的,这一路,只需公子与我同行,待我伤势尽复,定有厚报。” 江元看了她一眼,心中想到一路上都没见到师兄的身影,或许他也去了那灵气火山中也说不一定,当下便做了决定,抱拳对少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与芊墨姑娘同去那灵气火山。”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五章 月隐杀机 无量河药圃中央内部,这里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只有一座寂静矗立高约百米的黑土火山。 山顶之上的火山口中,没有沸腾翻滚的赤红岩浆,却是一口清澈见底沁人心脾的热湖,袅袅氤氲的热气于湖面飘荡,于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夺目。 那自然不是普通的水蒸气,那是极致浓郁的被药圃中央神秘灵压所压缩的天地灵气。 而湖中央的灵气烟雾相比其他地方尤为浓郁,在山风的吹拂下,灵气烟雾缓缓旋转直至形成一个不小的灵气漩涡,漩涡的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快,直到灵气漩涡异常的速度将湖面搅动,然后被飞溅到空中的水花在灵压的作用下迅速化作烟雾融入漩涡之中…… 药圃外围,江元与紫纱坊玄女正不急不缓的向着灵气火山进发,一路上,一有时间江元便会一心二用,一边赶路一边感悟脑海中的那套仙阶拳法。 先前那拳法的异象过于惊人,因此江元尚来不及细看拳法便匆匆敛去神识,如今有了空闲自然不会放过。 江元沉心入神,那拳法自显。原来这套拳法叫龙象撼天拳,与蛮荒炼体诀相辅相成。 龙象撼天拳一共五式,蛮荒暗劲,血海无涯,麓战八荒,翻天覆地,龙象战天! 一式比一式晦涩难懂,除了能够认出每一式的名字外,到第三式之后,便不是他目前所能够看得懂的了。后三式需要到达更好的境界之后方能感悟。 于是江元便不再多做无用功,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前两式的感悟之上,以他本就不俗的悟性,大概半天的路程之后,江元对第一式蛮荒暗劲的感悟便达到了初入门径的地步,随后仿佛通天路上顿悟一般,他对蛮荒暗劲的感悟不断加深……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逐渐降临。 “江公子,我们就在此处略做休整,待明日再继续赶路,如何?”紫纱坊玄女衡芊墨看了看天色对着江元道。 不过江元似乎太过沉浸于龙象撼天拳的感悟之中,并未注意到衡芊墨的询问。 衡芊墨脚步微顿,转首看向江元,发现了他心不在焉的状态,看出了他似乎在感悟着什么,心中生出一丝猜测。 或许那异象便是出自江公子之手?她饶有兴趣的再次出声道:“江公子?” 江元终于从感悟中回过神来,耳中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这位玄女姑娘紫眸流转,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江元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衡芊墨,歉然道“抱歉,衡姑娘,在下方才正沉浸于武学感悟之中。” 衡芊墨笑着摆摆手,毫不在意的道:“江公子修行倒是勤勉。” 不过似乎依旧激起了她的好奇心,紫眸一转,衡芊墨半开玩笑半试探的问道:“江公子在遇到我之前不知是否也注意到了林中的那道异象?或者说那就是公子的功法突破了?” 江元闻言一怔,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在发现她似乎是真的随意一问之后心中念头翻滚,虽然是正道紫纱坊的玄女,或许为人是真的正义凛然,毕竟一路相处下来江元能够看出这个姑娘不仅仅修为高深,而且为人坦荡。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江元不着痕迹的收敛情绪,道:“衡姑娘说笑了,在下一介散修可那没那福分享有仙阶功法。” “在下也是被那异象所吸引,不然也不会与姑娘相遇了。” 衡芊墨柳眉轻佻,对于江元所言不置可否,至于她信不信江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天边的余晖彻底被地平线吞噬,夜幕如期而至,夜空之中群星璀璨,一轮弯月悬在树上枝头。应了衡芊墨的要求,江元与她一同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架火休整。 修士化灵之后基本就能不惧风寒,所以架火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告诫同在林中的其他修士,此处有人,闲人勿扰。既是警告,同样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衡芊墨于空地火堆旁闭目凝神盘坐,她的周身弥漫着淡紫灵力,伤势尚未尽复,所以她抓紧着时间恢复着伤势。 片刻后衡芊墨睁眼调息,却并未发现江元的身影,目光微抬,随即瞥见了不远处一颗古树上闭目养神的江元。 似有感应,江元睁眼看到了衡芊墨疑惑询问的目光,旋即解释道:“衡姑娘只管放心疗伤,在下自会守夜为姑娘护法。” 衡芊墨心中一动,感激的看了江元一眼,不再言语,放心的继续调息疗伤。 树上的江元在守夜之余,也同样抓紧着时间修炼着,江元深知天赋再好,若是不付出相应的努力也依旧会泯然众人。 所以他沉心继续感悟着龙象撼天拳的第一式…… 无人说话,密林之中便显得分外安静,只有火堆之中的树枝柴丫不时的噼啪作响。不知何时,夜空中飘来一抹阴云,缓缓遮蔽了弯月,依稀斑驳的月光下,密林显得更加幽密。 月光终于被阴云完全兜住,一丝不漏,林中的树木似乎发出了一阵叹息,夜风徐徐轻抚江元发梢,同时带起树叶的磨砂,闭目的江元突然睁眼,一股莫名的血腥味随着起伏的树叶飘入了他的鼻中。 江元的目光迅速凝视林中某个黝黑的阴影之中,随即他便听到一声离弦破风的声响。 碰! 江元原本站立的树枝轰然炸裂,粉碎成渣,蛮荒炼体诀运转,灵力直接冲入双脚阳泉窍中,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向衡芊墨的方向,那支暗箭的目标是静心疗伤的衡芊墨! 在江元飞身而来之时,衡芊墨自然也同时感应了一股有些微妙的气息,一道杀机似乎从她身上扫过,但却并未有针对之意,她心中疑惑,睁眼便见一支暗箭以一个诡异的方向朝着自己飞速射来。 衡芊墨素手迅速捏起法诀,淡紫的灵力凝化成铠护住要害,却见那箭矢却是片叶不沾直接掠过了她的身边。 但那箭矢从江元的角度看却是极为危险的射向衡芊墨的要害,不知她修为是否尽复,亦不晓她是否有能力接下偷袭,江元便下意识的飞速赶来,待他见飞箭掠过衡芊墨时,顿时心中一惊。 “江公子小心!”衡芊墨迅速出言提醒。 江元身形一滞,却是见到了那飞矢突兀的转了一圈又以更快的速度朝着自己而来! 他眼神微凝,自己居然才是目标!周身气血一荡,江河轰鸣传出,脑海中回忆着龙象撼天拳的法门,一路的感悟似乎在此刻尽皆爆发!临危仓促之际江元携所有力量一拳全力捣出! 拳劲带着骇人的力量撞上箭矢,同时他的拳头之上一道苍龙虚影一闪而过。 须臾间,箭矢无法穿透江元的拳头,抵在拳劲之上寸厘难进,随即江元咬牙,冷哼一声,手臂一震,一道暗劲送出。 巨力之下,箭身开裂,却并未碎开,只是终于被弹了开来,随即一道紫光飞掠而来击中箭矢,已无余力的箭矢直接被化作虚无。 有了先前的经验,衡芊墨自然不会在给它继续拐弯的余地。 隐在阴影之中的那人暗道了一声晦气,有些后悔先前斩杀了那名修士,以至于被该死的夜风暴露了行踪,让目标有了片刻反应的时机。 出于职责素养,一击不得之后,他便迅速隐去了身形,隐晦的杀机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有些狼狈的从空中落下,江元脸色有些许苍白,脚下一阵踉跄,先前全力一拳几乎耗尽了他丹田之中所有的灵力,因而此刻有些脱力。 作势欲追的衡芊墨在看到江元的状态之后便断了心中的念头,来到江元身边,有些担心的问道:“没事吧?” 江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耗空灵力脱力而已,随即盘腿而坐服下一粒清元丹便开始调息恢复。 心中却是唏嘘不已,倘若不是自己服用了蜜罗参强化了体魄,同时又得龙象撼天拳的助力,方才那一箭便不只是在他拳头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那么简单了。 那人的修为全然已是灵海境界,并且时机抓得令他难受无比,看似简单的一箭却是声东击西,释放的杀意也全是为了迷惑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才第一次下山,一直遵规守矩并未暴露自己七界山的身份,况且按理说即便暴露了身份这世间难道还有谁敢动七界山的弟子? 于是思绪飘飞,江元突然想起了禁空城,想起了那个钱袋。难不成又是隐弈门的余孽?若真是他们,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江元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不再自扰心神。 等见了安淳师兄后,找他商量便是。 江元回复灵气之际,衡芊墨心中却是猜测不已,在先前江元从怀中摸出那粒清元丹后她便知道了江元定然不是什么散修,散修可无福消受如此高阶的丹药。 就连她紫纱坊回复灵力也只是服用顶尖的回气丹,她心中忍不住猜测江元的身份与所属宗门,莫非是某个隐世的古老道统? 不过谁都有自己的秘密,衡芊墨在略微思索之后便不再胡乱揣度,毕竟人家刚才可是拼了性命的来救自己,虽然那人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但并不妨碍她承江元一次情。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便开始帮江元护法。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江元便面色红润,在衡芊墨惊讶的眼中站起。 “江公子好快的恢复速度。”衡芊墨收起惊讶,笑到。 江元不置可否,抱拳同样报以微笑,“多谢衡姑娘护法。” “江公子方才舍命救我,这是应该的。”衡芊墨轻摆玉手,温婉的道。 江元心中却是苦笑不已,在见她聚气成甲后他便知道,一个灵海境的紫纱坊玄女哪里用得着自己救援,况且那刺客还是自己招来的,可以说是自己连累了她。 随后的半夜,他们轮流守夜休息,时刻警惕着以防再遭那人的偷袭,不过那人似乎放弃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天亮以后,两人便决定不再耽搁,加速前往灵气火山……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六章 荒芜之地 连绵不绝的古树林,淡淡压迫弥漫的黝黑土地,随着深入内部越近,压迫感也就越发强烈,天地灵气更加紊乱,同时也更加浓郁…… 自那一晚后,衡芊墨的伤势便基本已无大碍,不过她似乎暂时并没有与江元分道扬镳的打算,而是随着江元一同前往灵气火山。 遮天蔽日的繁茂树林中,光线昏暗,只有天空零星斑驳洒下的光影,两道身影急速掠进。江元看着前方敞亮的光景,便知树林已到了尽头,迎着略微刺眼的阳光,一片荒芜之地映入眼帘。 随后远处的矮山瞬间吸引了江元的注意,灵觉敏锐的江元感受到了了自山中散发而出弥漫方圆百里的那股威压。 “那便是灵气火山吗?”江元喃喃自语。 “既然到了这里,那么江公子,我们也该分别了,之后再见便是对手了。”衡芊墨对着江元轻笑道。 虽然不知她说的山中那件事物究竟是什么,不过他的确该与她分开了,“既然如此,衡姑娘,告辞。”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某个方向离开。 衡芊墨看着有些不解风情说走就走的江元心中一阵犹豫,思索着究竟要不要还他那个人情…… 急着离开确实情非得已,怀中,安淳师兄留给他的阵盘在出了森林到达荒芜之地后便一直震动不已,顺着阵盘的指引,江元离了衡芊墨看到了不远处望夫石般一脸幽怨复杂的安淳师兄。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江元毫无头绪的试探的问道:“安师兄?怎么了?” 谁知安淳仅仅只是略微苦涩的嘿笑了一声,随即便拉着江元躲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把通天路上因为口中的大蒜味差点被一众人追杀的故事讲给江元听,毕竟有失为人师兄的风范,甩他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便是了。 “江师弟是不是对那山中的事物很是好奇?”安淳对着远处气息诡异的矮山努了努嘴道,正色道。 “安师兄知道里面有什么?”江元急忙追问。 “这就是咱们这次进无量河的最终目的所在。”安淳神秘一笑道。 “安师兄别卖关子了。”江元翻了个白眼,催促道。 安淳也不再逗他,只是对他问道:“江师弟可知五年后道禅院的禅会?” “自然知晓,师父说过要带我去见见世面。”江元不解他为何提起禅会,问了一句:“怎么了?这与那禅会有何干系?” 听到江元说要去禅会,他不禁有些羡慕,或许这一代他们七界山入世的弟子也就定了下来。 回过神来,安淳看向矮山,神色莫明的道:“那里有一株仙草,能助孙师叔入禅会。” “什么仙草?”江元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师父与那道禅院似乎有很大的过节,五年后带自己去禅会自然也就不只是所谓的品足论道那么简单。 “月吟花。” 安淳没有出声,似乎害怕被谁听到,所以他用了传音入密。 脑海中荡漾的声音令江元陷入沉思,《七玄通录》中有记载,仙草月吟花,能辅阵师布置迷阵,能掩修士修为行踪,衍法境不全力施法亦难察觉! 他突然庆幸自己读完了茅屋中的典籍,同时也越发好奇《七玄通录》的著者莫桑居士究竟是谁,以一副阅尽天下苍生的自负口吻落笔成书。 正当江元想要再细问之时,却见安淳拍着江元的肩膀竖指噤声。 顺位安淳的目光,遥遥望去,江元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净缘和苏礼,他心下想着难道安师兄看出了这两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正欲询问,脑海中安淳的传音响起,“净缘,金刚院培养的下一代伏魔塔持塔人。苏礼,重岳门羽化刀圣直系后裔,手里那把长刀应该是刀圣年轻时所用的骨藏……” 给自家师弟介绍了一番需要他注意的各门天才弟子,收回目光却见江元脸色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无比,想着或许是被其身后的名头吓住了,宽慰他不用担心,咱们七界山虽然尚未入世却也不必瞧高了三派弟子。 江元在那鸟不拉屎的山谷茅屋中没少翻阅这修真界的奇闻异录,自然而然的便也清楚一些世间常识。 比如说灵山在圣洲设有三座“佛”,一座道禅院布道宣法,随着多年来的发展逐渐演变成了诸修士心中论道斗法的福门圣地,一道佛门道音自然不是为了渡人成佛,洗心炼骨,锤炼意志,效果颇佳,也是圣地之名的原因所在。 一座戒尺一般悬在诸佛头顶的清规院,和尚讲规矩,不是谁都能听得进去的,所幸他们一般不入世,只是作为灵山的常备武装力量镇守各院。 另有一座名气不显却为世人熟知的金刚院,世人皆知的不是院名金刚,而是镇妖伏魔持塔人手中所立的伏魔塔,那些个三派无能为力的邪魔魍魉皆是被伏魔塔所渡,所以这守山人反而比那灵山的佛祖还出名,世人皆称颂其为在世佛陀,用他前世的话来说这属于灵山的战略武装力量。 又比如说重岳门老祖一刀破劫,登天入仙门,留下一柄长刀无痕震烁无数觊觎的宵小之辈。 江元不胜烦恼,这被他从手中抢了蜜罗参的苏礼净缘二人,一个是金刚院培养的持塔人,一个是那位飞升刀圣的直系后裔,如此一来,不该得罪的人几乎都得罪了,还好有一位紫纱坊玄女立在身旁聊慰他心,即便如此他也有想一走了之的冲动想法。 师兄坑人无形,先前在外没有为他把麻烦注意解释清楚,尚未有入世资格不能暴露七界山弟子的身份不说,他入山方才半年,一身道行也才蹒跚学步。 即便有强悍肉身,可惜那龙象撼天拳目前只得皮毛,百里师叔灌顶的剑九也不过只是剑道感悟入了门径,况且他如今乾坤袋里就一口乌漆麻黑的破柴刀,一口柴刀能使个屁的剑法,他又不是那无招无剑的剑阁老剑圣。 这么说来,他夺取那蜜罗参也就是取巧罢了,若要真的一对一战上了,只怕原本的六分胜算还要再去掉两分。 所谓覆水难收,况且即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江元心中也无半点后悔之意,再遇两人他依旧要抢。 只是不清楚安师兄究竟卖的什么药,为何不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三大门派自己得罪了两个也不惧,却要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这……莫非是师兄准备要敲闷棍? 江元脸色不断变换,精彩无比,瞧得苏礼莫名其妙,难解其意。 甩开杂念,安淳严肃告诫道:“江师弟,那株月吟花咱们势在必得,我若所料不差,此次能够到达荒芜之地的还有紫纱坊玄女衡芊墨与剑阁剑痴吴生。因此我想着师兄我去那山口抢夺仙草,江师弟见机接应我便可。” “江师弟可还记得我在你乾坤袋上布下的阵法?” 江元点了点头,那阵法莫非还有什么玄机? “那阵法不光能够让灵药仙草进了乾坤袋也能暂时存活,它同时也是一道隔绝天机感应的阵法,只要月吟花入了你的乾坤袋,便没人能够用任何方法找到哪怕一丝痕迹。” 江元深信不疑,鸢木峰峰主鬼车王,安师兄的师父绝对有那个实力,即便他只见过这位师叔用那匪夷所思的真火与人对阵,并未真正见过他的阵道手段。 “需要我怎么做?”江元没有丝毫迟疑。 …… “他娘的,追了一路也不见那脚底抹了油的小贼,莫不是这王八蛋还真敢吞了那蜜罗参独自炼化?!驴屁股的直贼娘!”一路上骂骂咧咧不见消停的苏礼再次骂起了娘来。 一旁的净缘手中佛珠转得飞快,倒不是他忍不下江元抢走蜜罗参的愠怒,而是实实在在的被苏礼烦了一路,饶是金刚院中定力超凡的他也快要忍不住想掏出伪伏魔塔往苏礼脸上怼。 “苏兄,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那蜜罗参与我们无缘,不强求便是,这无量河中机缘无数,总有我们一份的。”净缘定了定还是耐着性子开导着他。 “我呸!老子看中的东西岂能说让人就让人?若是正面单挑赢了老子那倒罢了,一个阴险狡诈的无耻小贼暗中偷袭夺宝,你净缘也服?”苏礼瞪大了眼睛,对着净缘怒斥道。 “我……”吃瘪的净缘眉头微蹙,下意识的捏了捏腰间的乾坤袋,那里面装着伪伏魔塔。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让伪伏魔塔显化轮转之时,林中又相继走出了几道身影。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相貌平平,神色清冷,身着一袭青白剑袍,腰间别着一把玄铁黑剑的剑客少年,他缓步而来,站定后便望向矮山旁若无人。 另一人便是那散修阵营之中的唯一神魄境刘卞,不过大家更在意的是那位剑阁的剑客。 “剑痴吴生。”净缘看了一眼这位熟悉的剑阁剑客,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苏礼也注意到了吴生的身影,虽然依旧气愤不已但不代表他无法感受到那人毫不掩饰的凌厉剑气,因此原本的愤懑被满目的凝重与不解所取代。 他们都知道,剑阁剑痴不会无故释放剑气,必是有所针对! “吴师兄的枯木逢春想必又有精进,若想切磋何不去了山中再说,虽说兜率宫此次无人前来,但免不了其他有心人来争做渔翁。”一道柔媚酥骨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众人迎声望去,只见一素裙裹身白纱掩面的娇俏少女迎面而立。她似乎早就在这里了,只是如此醒目的一位俏佳人众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若不是吴生释放剑气针对逼她释放气息,众人根本就无法发现她的存在。 “果然,紫纱坊玄女衡芊墨也来了。”虽然衡芊墨的境界只有灵海中期,不过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会小觑于她,能把紫纱坊千愁思,流纱矢,断魂肠三大绝学都学会并且还有融会贯通之势的妖孽人物任谁都不敢轻视。 吴生似乎默认了衡芊墨的话,所以收回了剑气,荒芜之地上便开始诡异的沉寂起来,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矮山,默默等待着,等待一个上山的时机…… 除了躲在暗处的江元与安淳两人。安淳凝指结阵,一气呵成,江元看得瞠目结舌,眼花缭乱。师兄不愧是师兄……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七章 山上山下(前) 世人皆知正道三家独大,剑阁以其登峰造极的剑道传承独占鳌头,每一代的剑阁掌门阁主无一不是当世剑道最强者,百年前剑道天赋冠绝古今的最强一代剑圣姑苏白,当今两指破身劫,半步入混元的老剑圣李浮白,似乎只要名字中带白字的便强得离谱非人哉。 紫纱坊的四门奇术与重岳门的百舸流顷差了剑阁一线,由此第二的名头争了好几百年。好在紫纱坊历代玄女倾国倾城冠绝一洲,常在听雨楼惊鸿榜前三,这一代的玄女衡芊墨更是位列榜眼,好歹惊鸿佳人比过了重岳门。 先前衡芊墨朗声嘲讽剑痴的言语自然也瞒不过灵识本就敏锐的江元,玄女口中的兜率宫他倒是不怎么了解,天下正统宗派《七玄通录》上都有详细记载,独独这兜率宫寥寥只留三字宫名,最是神秘。 好在比他先入山门的安淳师兄恰好知晓这兜率宫的秘闻。 兜率宫隶属玄清宫分支,乃是当年一枝独秀的匪真人硬着头皮立下的道统,誓要与主家争锋,可惜这匪真人虽然境界高的离谱,可道法真解却不得其要,道家经典浅尝辄止,不足之处便东拼西凑乱锅炖豆腐,不过最后倒竟还真被这位奇葩真人糅出一部《太冥玄真录》 可惜即便匪真人言传身教也不过让堪堪几人勉强入道,被修真界嘲讽好为人师,之后宫中门可罗雀,弟子凋敝。直到不通道人真鼎子横空出世,这才令各家口笔转锋。 传闻,这位真鼎子前辈自诩得了《太冥玄真录》其中大半真解,作释撰出《妙法心经》,更有世间经要出太冥,乾坤万法唯心经的猖狂言论。 这心经自然不是佛门灵山的《心经》,因此惹怒道禅院的空见主持亲自登门拜访这位真鼎子前辈,不做争论只求道法印证,结果佛法无边的空见主持反而被乖悖违戾的真鼎子前辈的谬解搞得晕头转向,甚至佛心蒙尘三年,最后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兜率宫声名鹊起,不弱三宗。不过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和空见主持辩法之后真鼎子感叹世间妙法千千万,三千弱水兜率宫尚只一瓢,本着不积跬步无以行千里的想法,真鼎子开始明目张胆的偷窃盗取各派经典,号称要融百家之长冠绝古今。 刚有起步的兜率宫又再次主动沉寂,甚至为了方便博百家之长而改迁了山头,从那以后兜率宫便从世人眼中消失,只有那位真鼎子前辈时不时出来冒个泡,亲自葬送宫门前程名声最后落得个土匪头子的称号。 不过他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几乎把所有道统都得罪了个遍。一宫两奇葩就此沦为修行界笑谈。 听闻此事的空见主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便枯坐莲台十载罪己。 此后,受兜率宫掌门真人言传身教的影响,其门下弟子也秉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优良传统争先恐后的争做敲闷棍。 这才有了玄女衡芊墨口中的调侃素材。 江元一脸的难以置信,山中修道不出世的道家正统玄清宫他自然晓得,但那兜率宫……简直一言难尽了…… 荒芜矮山前的黑土地上,无一人擅自妄动,都小心警惕的注意着山前的变化。 矮山之上,偶有喷薄的灵气溢散,每当灵气喷薄一次,山中灵压便重出一分,直到众人隐约能够看到山下空地的土壤开始震动,洁白的戾骨破土而出,千奇百怪的上古石化妖兽映入众人眼中。 “石化兽潮?”一旁的散修领袖刘卞惊呼一声。 剑痴吴生依旧面无表情,古井无波,只是手中的玄铁黑剑微微一紧,剑势弥漫,凌厉无比! 紫纱坊玄女衡芊墨同样脸上含笑,但眼中却冷漠无比,一只短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青绿的笛穗在弥漫的浓郁灵气中缓缓飘荡,佳人执笛,不知要奏何曲。 苏礼与那净缘见状却下意识的心中一荡,时刻准备着封闭六识。听过紫纱坊断魂肠还能生龙活虎的可没几人,况且是这位天赋被那琴绝坊主所称赞的玄女演奏。 当然,两人一个身为重岳门刀圣老祖的嫡系自然不能弱了老祖宗骨藏的威名,长刀出鞘,寒光隐隐,刀气森然。 一个虽说金刚院中伏魔塔不做世间那些追名逐利的争斗,但眼前的石化兽潮显然不在其中,降妖伏魔乃是本分,于是净缘左手缓缓转动佛珠,右手悬在乾坤袋口,其中伪伏魔塔早有流光隐隐流转。 暗处,江元忍不住对着安淳问道:“师兄,咱们何时动手?” 隐在阵中,气息内敛的安淳摆摆手示意江元朝安勿躁,随即瞥了瞥远处的三派弟子,传音补充,“不急,有出头鸟为咱们掠阵,还怕计划不成?江师弟,沉住气,先看戏。” 江元看着安淳师兄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容,心中一丝明悟闪过,师兄似乎有腹黑的倾向…… 不过随即转头的江元依旧难掩心中的担心,紫纱坊的衡姑娘怎们看都是几人中修为最弱的存在,即便有所谓的紫纱坊三奇术撑腰也难免会有危险。 虽说还轮不到自己一个化灵境的小白担忧,但好歹同行一路,相识一场…… “准备好了,江师弟!”拍了拍只差眼睛贴到衡芊墨身上的江元,安淳悄然提醒道。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一道枯寂剑气激荡。 噌~ 却是玄铁黑剑嘹亮的出鞘声,剑痴吴生率先出手,掐指成诀,一道匹练无比的强大剑气毫无保留的朝着兽潮横扫而去! 剑气所过之处,一切妖兽尽皆化作枯木烂泥! 江元远远的便能感觉到其中断人生机绝人肉体的可怕力量,不待江元询问,安淳便凝目传音道:“这是剑阁衍剑峰传承枯木逢春剑法,先前我还听闻剑痴吴生目前只得枯木朽,如今一见已离逢春不远,再进一步便能聚气成意,成为剑阁中第二位悟出剑意的剑客。到也无愧于剑痴之名。” 似乎不想打击到了江元修剑的积极性,又转首半安抚半鼓励道:“江师弟如今也有剑九在身,而且还有罕见的剑心通明天赋,若是将剑道境界臻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咱们七界山也能多出一位小剑圣来。” 江元不置可否,如今的他可不再是修炼一途的小白,能悟出剑意的无一不是一心向剑,悟性超凡的天才人物,能够在而立之前便悟出剑意的更是妖孽,这种天才即便是号称剑修圣地的剑阁也不过就一位阁主首徒,大师兄陈乾。 即便是如今的老剑圣李浮白当年也是在而立之年临尽不惑才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可想而知要想悟出剑意是何等的困难。 谈话间,剑痴吴生便已深入兽潮,长剑大开大合,伴着不苟言笑的冷冽表情生猛得一塌糊涂!看得江元一阵心潮澎湃,好不羡慕。 片刻不到便快杀到山脚,其他人自当不甘示弱,奋起直追。一曲幽柔婉转,宛如魔音的笛曲刹那间在山中回转,知其厉害的几人纷纷惊得迅速封闭六识。 醉生梦死浮屠间,枯骨魂湮断魂肠,一首笛曲,如此威力,可见一斑。 音符带着寸寸芒劲,化作翩翩起舞,又作绕指柔的幽紫彩蝶,跌宕起伏于山间,游走奔袭于兽潮之中,所过之处,肉眼可见的音符将石化妖兽直接泯灭,化作一堆灰白沉土,本是天上凡间难得的妙曲,奈何鲜有人能驻足欣赏,断魂肠中的幽叹几人能闻,其中之情又是在对谁述。 安淳的阵法似乎有能够隔绝曲中的诡异力量,因此江元能够放心的听曲,伴着安淳师兄有些烦人的口哨附和倒是听得如痴如醉…… 衡芊墨没有刻意收敛曲意,因此剑痴不得不一边剑挑“白骨”,一边分心抵抗幽转断肠的曲音,这让他前进的速度一缓再缓,心中生出一丝恼意的剑痴可不怜香惜玉,对着衡芊墨便是凌厉一剑扫去! 可惜有曲音影响,甚至有部分低阶妖兽已受其控制,这才令剑势有些轻微歪扭的一剑劈开了衡芊墨身前多余的路障,倒是帮了她一个不小的忙。 紫瞳之中眼波流转,嘴角含笑的衡芊墨仿佛是道谢一般,拂去了翩向剑痴的乐符。 一声冷哼伴着鼻息,剑痴转首眼不见为净,将心中不平尽数发泄在石化妖兽身上。 暗处观望的江元却是看得心旷神怡,若不是忙着敲闷棍,他定然围观为两人先前的交手鼓掌喝彩。 暗自摇头道了声可惜,兽潮被剑痴衡芊墨他们吸引江元与师兄隐在阵中缓缓向山中前行,如此投机取巧坐收渔翁之利倒并没有让江元滋生多少愧疚,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剑痴好歹是剑阁弟子中的二号人物,他的剑法定有一些可取之处,因此江元除了在看到他们不时的使出几手妙招在心中喝彩之外,目光更多时候望着剑痴吴生,看他运剑聚势,看他如何开合,算是不成熟的偷个师。 眼中法理若隐若现,淡淡金光充斥眼瞳,剑理在他眼中被拆得分崩离析,然后再以融会贯通之势承转结合形成新的剑招,举一反三不外乎如是。 看出江元偷师意图的安淳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带着江元缓缓向着山中前行,双眼放光的江元被安淳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剑心通明的天赋体现。 兽潮中不止衡芊墨与剑痴可圈可点,苏礼的长刀开合同样刀意盎然,无所畏惧。 作为刀圣后裔,百舸流顷刀法自幼便在他血液中流淌,剜出一个大饼,震退一众妖兽,苏礼摆出了百舸争流的起式,双目望向前方凝成一线,随即刀身轻鸣,苏礼轻笑一声,笑声冷冽无比,俊俏的脸庞此刻豪气干云,随即恍若游龙戏水,放眼望去,不见了苏礼身影,只有被刀势带起如涛如浪般的妖兽头颅飞起…… 净缘作为金刚院重点培养的下一代持塔人,守山人通过那些被镇压在伏魔塔下的魑魅魍魉总结了出的简洁有效的杀伐手段自然被他尽数学了去,所以相对其他人,净缘的手段更加简单粗暴。 只见他祭起伪伏魔塔,诵咒释放其中伟力,伪伏魔塔化作径十丈高十丈的大塔,不断上上下下,一阵狂砸,所过之处全是断肢残骸,细细聆听那塔中似乎有诵念往生咒的佛音传出,可配上如此修罗般的景象,竟也分不清究竟是我佛慈悲,还是应堕无边地狱…… 那刘卞因没有师承,便使不出太厉害的道法真诀,好在能够凭借神魄境界苦苦支撑吊在众人身后。 离着山巅越近,众人身形也就越慢,看了看不高的矮山,刘卞心中生出退意,再看三派弟子,却只能勉强看到他们卯足了劲一往无前渐行渐远的强大背影。 而在身后,尽是满目苍痍的一地“踏脚石”。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八章 山上山下(中) 七界山中除去失踪放浪不羁的魔圣青牤,剩余的六人如今都在山中闭关的闭关,养伤的养伤。 自江元与安淳下山以后,本就没有什么烟火气息的七界山就更显得冷清了。 虽说各峰都有真传,但因为某些原因,除了安淳,其他弟子都不在山中,所以如今的七界山便真成了“老弱病残”的普济院了。 七界山中最高的峰并不是正阳主峰,而是老六元圣石卜的莫桑峰,《七玄通录》编撰之人,莫桑居士的莫桑。莫桑峰高峨险要,峭壁横生,怪石嶙峋,山中除了危石院中的一颗百年银杏便几乎再无任何仙植灵草,光秃秃的莫桑峰便如祖师爷的命名般只有磐石莫桑。 当年入山选峰,绰号还叫小石头的石卜便说这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与他最是有缘,甚至为了成为莫桑峰峰主,第一次出手便是为了防止几位师兄同他争抢此峰,虽说七人之中,他一人也打不过…… 孙寰顺着玄阳祖师拂手通天的磐石路朝着山上踱步而去,算起来这是自他回山后第一次来拜师弟石卜的山头,五百年光阴足够世间几遭沧海桑田。自掌心洞中出来后,他最大的感触便是物是人非的光阴催变。 按理说这些被山上修士视为修心途中的必斩之物,对于臻至过上三境的他来说是不该存在的感情,但或许是在山肚子里睡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许是道树被老秃驴截去一枝后境界跌落的道伤作祟,总之战佛斗祖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战圣此刻却有些感物伤怀。 山高峰凉,诸峰之中,又属莫桑最为苍凉,以至九月本该熟透的白果此时尚且青涩摇摆。迎着山风,孙寰来到了玄阳祖师题字的危石院,院外一截削尖的磐石上“巍山嵬立”四个大字依然怒猊渴骥,醒目异常。 银杏树下的石桌旁,一个蓬发虬须,袒胸露乳,脚合草鞋的中年壮汉,正翘着二郎腿摆弄这石桌上的一盘残局,看着这个惨不忍睹的中年壮汉,孙寰不禁黯然神伤,曾经青葱粉面的小石头也变成了……山沟里臭狗屎般的模样。 伸手扣了扣草鞋中的脚趾头,闻了闻那酸爽的味道,然后有些上头的皱眉向后微仰,似乎就连自己也受不了那股味道,于是将指间的污垢搓成一坨并指弹开,眉梢未舒继续看棋。 一旁的孙寰险险躲过飞来的“人渣”,一脸嫌弃的从石卜身旁挪来一方石凳隔着老远坐定,随后有些不满的轻咳一声。 七界山中号称神算无漏的元圣石卜似乎这才注意到孙寰的到来,有些费力的眯了眯眼,不咸不淡的道:“来了?” 有求于人的孙寰没有在意他的态度,想着毕竟自己是兄长便没再去作计较,而是腆着脸的求道:“六弟,你帮我看看?” 石卜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继续看向棋盘,嘴里咕哝着,“有你的好徒弟在,你怕个屁!能帮狸花道守通天,还没法儿摘一株破花了?” 看他那模样似乎有些复杂,嫉妒?眼红? 转念一想,也不怪孤苦伶仃了好几百见也找不到一位传人的石卜,毕竟自己确实收了一个好徒弟。 “三宗也都不弱,指不定后辈手中就带着一些不出世老古董的手段,不然你还是给看看?”孙寰讪讪笑道。 石卜不厌其烦的从棋盒中捻出一颗黑子落到残局之中,随后头也不抬的道:“你的宝贝徒弟既然能掩通天天机,自然也能盖过我这双昏花老眼,怎么看?” 孙寰一时语塞,半响后有些犹豫的起身,在院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嘴里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也对,大不了到时候再找你卜一卦,没有什么是你一颗黑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抓几颗……” 上了年纪可耳朵并不背的石卜听到孙寰的嘀咕不禁虬须一阵轻颤,心中鄙夷、诽谤不一。 石卜虽然擅长算衍天机,但皆以视力为代价,大道算法先凝眼窍,修成劫智神通得以尽悉知晓未来通故变化,了知将来之不可说、不可说微尘数劫之中事。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一日不成劫仙窥探了天机便要受劫于身,石卜的天机劫便是剥夺他的视力,他一身道行全在一双眼中,天机劫加受于身一次便受一次道伤。 而五百年前的那一算造成的反噬几乎就差点将他一身道行榨干,再来一次?是闲命长了,还是他想不开了…… 思绪飘扬的石卜,突然忆起了从前学艺尚还不精的时候,那时他的那些无良师兄师姐们便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折腾他,让他发功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道守大人今天又吃了几根黑竹,梧忘峰上的母灵鹤又下了几窝仙蛋…… 因为大道算法尚未大成,劫智神通自然也未修成,所以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天雷降劫小惩,于是看热闹不嫌蛋疼的师兄师姐们便最喜欢看他被青雷滋得外焦里嫩,不然还真以为他这一头的蓬发是天生的不成! 不然到时候干脆找七弟封山,可七弟又出了名的是二哥的狗腿子。 双手各执黑白棋的石卜再没有了先前的自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如果真到了孙寰所说的那一步该给自己留个什么后路,找个什么婉拒的借口。 算无遗漏的卜算子将棋子一扔,惆怅的叹息一声,看着棋盘索然无味。 …… 石化妖兽再多,终归扛不住水磨功夫,况且扛磨的尽是三宗核心,留在山脚的刘卞苦涩的遥望矮山山顶。 “想必他们都已杀到山巅了吧。” 济世渡难的年轻僧侣手祭伪伏魔塔横冲直撞,看得藏在阵中的江元感叹不愧是金刚院的,简直比那真金刚都要生猛。 在苏礼长刀斩去最后一只妖兽扶刀喘息时,众人都是心头一顿,终于杀到了山巅!一路观望受益匪浅的江元这会儿只差一个饱嗝。不过山巅急剧收缩的灵气漩涡与山脚截然不同的灵压更吸引众人一点。 顺着漩涡望去,灵气迷迷无波无澜的山口湖泊赫然在目。 “走大运了!没想到居然是株快有千年的月吟花!”安淳无法掩饰心中的惊喜,感叹到。 想比安淳师兄的惊喜,江元更在意另外四人的反应,他先前便有猜测,那道通天路似乎将进入秘境的修士逐一做了个甄选,能真正进入无量河的似乎必须是通天路登顶之人,在求证了师兄之后他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也好在无量河的区别对待,这才令他们的计划更加简单。 山巅的四人都各自一方,没擅动,除却脸上意味不明的紫纱坊玄女衡芊墨其他三人皆如临大敌,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剑痴吴生不擅计谋,自认为只要三尺青锋在手,任何蝇营狗苟皆是虚妄,不过此时他却只是按剑望向湖面的漩涡,心中却是想着决计不止自己一人带着衍法意志,任何想要得到湖中事物的决心都不能被低估。 虎头蛇尾不是剑阁的行事风格,所以便如来时的咄咄逼人,率先出手的依旧是剑痴吴生,他的玄铁黑剑在鞘中雀跃,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的心意。 衡芊墨遥遥看了一眼湖面,随后飘散退开,似乎并无加入争夺战的打算。 原本四极的平衡便在须臾间便被打破,而剑痴吴生的右手顺势握住了剑柄,枯木逢春拔剑式一触即发。 苏礼顾不得恼怒衡芊墨顺势送给剑痴吴生的半息胜算,左手拂过刀面,长刀缓缓聚势,在灵力激荡中逐渐变得猩红,百舸流顷蓄势待发,可惜气势堪堪弱了剑痴一线。 咬了咬牙,苏礼决定不做保留,用眼角瞟了瞟一旁抡塔的净缘,解开了刀中封印的衍法意志,蓄势的百舸流顷刀意盎然势如破天。 勉强稳住刀身的苏礼有些吃力的朝着剑痴挥去,而刀尾衔接着身旁的净缘,苏礼自认为这一刀还算完美,因此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可在猩红刀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望着后发先至的刀光,剑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带着衍法意志的剑意同样无所畏惧的奔流而去,剑痴同苏礼想法一致,能一箭双雕最好不过。 刀光剑影的逼迫并未令净缘乱了阵脚,净缘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有佛门法理若隐若现,伪伏魔塔飞掠将他罩在其中,塔身流转的佛光异常璀璨。 所有的反应都不过须臾之间,在三人全力出手之时,江元与安淳却是借着隐阵朝着湖心御剑急驰。 身后传来恐怖的动静,江元回首望去,只看到了碰撞的刀光剑影撕裂虚空,罡风肆虐,琉璃金光的伪伏魔塔仿佛一口大钟罩在山口地面,依稀可见塔中净缘的模糊身影,而塔身被两股凶悍的力量绞出寸寸金光火花,好不靓眼。 刀光剑影似乎难舍难分,可惜百舸流顷的施刀客弱了剑阁剑痴一线,因此短暂的僵持之后,便是摧枯拉朽的一剑绝命,好歹是重岳门刀圣老祖后裔,宝贝般的人物怎会如此简单的做了剑下亡魂。 骨藏一阵激荡,刀灵从沉眠中苏醒作为最后的保障,刀灵护主挡下了残余的剑势,仍有几缕剑气钻过空隙撕裂苏礼的白袍撞上护体的内甲。 脸色苍白但并无大碍的苏礼单膝跪地,在见到剑痴同样并不好受之后盘腿而坐休整调息,不再去看湖心的漩涡,此刻开始,漩涡中的事物便与他无缘了,不过他心中却没有多大波动了。 伪伏魔塔中的净缘同样不好受,一人接下了两道衍法意志的攻击,塔中的封印早已解开,却依旧抵不住强劲的剑意与刀光,所以他不得不放弃伪伏魔塔。 激荡的罡风散去,开裂的伪伏魔塔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开来,看得净缘心中一阵肉疼,做了钟内“人铃”的净缘本就被震得气血翻滚,五脏异位,此刻再也受不住,立刻盘腿服下一粒金刚大还丹调息疗伤。 勉强支撑的剑痴看了看一旁洞若观火的衡芊墨,见她确实对那湖心事物没有兴趣以后,便欲御剑入湖。 却见湖心突然生出水龙,罡风激荡,随后一直饶有兴致观望湖心的衡芊墨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轰鸣声,虽然又迅速被水龙的怒吼嘶鸣所掩盖但衡芊墨却依旧掩不住那双紫瞳中玩味的笑意。 那道声音她只在江元踩碎古树朝着自己飞掠而来时听到过,轰鸣如潮,“他还真是炼体士。”衡芊墨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不过她到没想到江元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了一出偷天换日,只觉有趣的衡芊墨白纱下的脸上浮现一抹极淡浅笑,可惜极致风景却掩隔在白纱之下无法细赏。 随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湖中的灵压骤然消失,却是那湖心的事物已被人捷足先登!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二十九章 山上山下(后) 都说正道领袖的剑阁冠绝古今,整个圣洲乃至妖洲都声名显赫,不过在剑阁千年老二吴生看来,这名声一半是名副其实的恭颂,一半却是天下好事者别有用心的捧杀,即便剑阁幽居群山不知深,誓做那红尘之外不闻世事的绝尘剑仙。 盛极必衰是老祖宗融入剑理之中的真理,同样也成为了鞭挞激励历代弟子的教诲箴言,所以早在百十年前,天不怕地不怕,三尺青锋敢凌皇权的剑阁也不得不去傍大腿,若不是成了衍剑峰首座仇靖的亲传弟子,他同样两眼一抹黑,不知师父们的凌天剑也曾有过暂避锋芒归剑入鞘的一段过往。 虽是旁敲侧击,不过也算是师父的悄然默许,加之自己的推测猜想,倒不难得知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哪根大腿,掌教阁主事后令其三缄其言便是最好的证明。 能做剑阁靠山的也不外乎就秘典中的那几个超然。 痴于剑而精与剑,抱剑三年而一举入道,剑不离手隔三差五便闭关悟剑,最大的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超越大师兄。一个人如果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便总会被世人冠以这样或者那样的称号,比如大师兄的小剑圣,又比如自己的剑痴之名。 即便是只对剑感兴趣的剑痴吴生,也无法避免对身后的大腿生出兴趣,甚至是向往,毕竟若没有老一代的剑阁掌门阁主姑苏白老剑圣七界山借剑,便不会有剑阁如今被奉为至高传承的剑经,这段记载于秘典上的秘闻是他在师父用来垫桌角的竹简上翻到的。 在那湖心的“渔翁”暴露,不再以阵掩形,反而大大方方有恃无恐的御剑掠过岸边几人的头顶时,错愣早已被惊怒替代的苏礼不掩心中杀意的望向剑上的江元。 “小贼,又是你!” 苏礼虽然惊怒却并未有出手的迹象,看来那道衍法意志确实是耗光了他体内若有灵力,如今仅剩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说那小贼身边一直笑眯眯的白袍少年让他心中下意识的生出了一丝忌惮。 望向衡芊墨面带歉意的江元在玄女含笑的紫眸下闻声,这才转头看向苏礼与净缘,随即恍然一笑道:“两位别来无恙。” 眼下的两人即便再厉害如今也不过只是两桩稻草人,他虚个锤子,因此脸上的笑容更甚,恨得苏礼牙痒痒。 净缘看着这位面善却又有几分乖戾的少年只是道了声佛号,便又继续闭眼去疏导体内方才震荡的药力,似乎是不想在看江元那张“丑恶”的嘴脸。 剑痴吴生看向安淳,眉头一皱,注意到余光中的江元,眉头皱得更紧。 玄铁黑剑剜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莲花剑气激荡,荡开了山巅充沛斑杂的天地灵气,肃杀萧瑟的剑气令盘腿疗伤的苏礼净缘二人遍体生寒,即便那股气机没有锁定二人。 早已停下来的安淳就直挺挺的御剑悬在半空,与江元傻傻的看着下方,妥妥一个活靶子。 安淳一脸揶揄的看着江元,似乎在传音调侃着什么,对于下方剑痴的威胁似乎视而不见,见师兄如此笃定江元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不去看如芒在背的那必杀一剑,而是反驳这师兄自己与那紫纱坊玄女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龌蹉。 一旁观望的衡芊墨越发看不清局势了,她不知江元二人是真有恃无恐还是在装腔作势,见那似乎有破开苍穹气势的一剑已经绝了江元二人所有退路,衡芊墨柳眉微蹙,心中暗自着急,江元于她有恩,倘若无动于衷有损她道心。 正欲出言为江元求情,却见长剑之上,自始自终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的江元的师兄却是隐晦的朝着她递来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就是让她不要插手。 犹豫再三,看着那白衣青年笃定的神色,衡芊墨终是忍住了并未出手。 另一边,一言不发的剑痴举着玄铁黑剑,这一剑是他目前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剑,再强一线便是枯木逢春意,春秋落日霞的境界了,可惜闭关闭到秘境无量河开启他也依旧没有再悟出剩下的一丝。 枯黄的剑气蝉鸣,映照了半湖幽水,朝着江元与安淳所在的半空挥去,看那架势似乎打算连人带药一起毁掉。 半空剑上的江元一阵毛骨悚然,莫明想起陈乾的一线天,不禁自做比较,似乎也不遑多让?伸手在安淳眼前挥了挥,道:“安师兄,咱们倒是跑啊!等着被劈成两半呐?” 没了先前的从容不迫,江元皮笑肉不笑的低声提醒不走心的安淳师兄。 安淳却依旧笑而不语,不为所动,直到剑气斩来临身不过半尺却突兀一滞,似乎是故意留给二人半个呼吸间的反应,安淳顺势御剑向前半个身位,与那道看似磅礴的剑气错开。 半空之中人依在,只是幽湖岸边多了一道三尺豁口,不深不浅,在激起的尘埃中若隐若现。 下方的众人表情各异,似乎都没想到那一剑会被避开,虽然不解,不过暗中观察的衡芊墨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苏礼按了按颤抖的骨藏,没有再去管那一剑是否劈实,而是没来由的心中打鼓,剑阁这一代莫非要出两位剑圣?!没义务解释意图的剑痴自顾自的朝着山下踩着来时斩杀碎了一地的白骨背剑离开。 “都说了没事,江师弟这回总该信了吧?” “……”惊出一身冷汗的江元不敢回忆方才擦着他的腚落下的霸道一剑,只是幽幽的望着安淳越发无言。 …… 无量河中长剑落空错失机缘,剑痴似乎便失了争抢机缘的心思,能够安然无恙的走下山总比净缘苏礼带一身伤强。总归还是本事不到家,只得灰溜溜遁走,亦或是其他的别有用心,仍在山巅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 七界山莫桑峰上,孙寰不厌其烦的要求神算无漏石卜算一卦,直到虬须大汉忍无可忍细细数落了百十件曾经被坑害的悲痛经历,言毕道了声痴心妄想哪来滚哪去便不再理他。 悻悻然的孙寰只得枯坐一旁,本该理直气壮的斥一声谁的年少不轻狂,看着六弟百年来都不曾理直过的蓬发却什么都没敢再说。 这会儿谁看得出老实坐在银杏树下乖得跟个孙子似的人是那叱咤风云威风八面的战圣大人。 一口唾沫吐在鞋底,总归心软的石卜在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架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毕竟在暗无天日的山肚子里熬了五百年的是二哥而不是他。 随意的从黑玉棋盒中摸出一颗白子,手指在子面上揉揉捏捏一番,随即轻轻一弹丢到面前的棋盘之上,白子砸开两颗黑棋,滚滚转转靠在盘缘摇摇欲坠。 即便是看了无数次,孙寰仍然觉得这大道算法玄妙无比,令人生畏,七界山道法传承无数,除了山中因材施教之外,便是弟子资质天赋了得,这才令得一山七圣,个个得天独厚威震一方。 要说最玄妙的道法自当属这夺天机造化,通古今未来的大道算法,即便是自己号称威战天地乾坤变,五尺天罡玄铁镇的斗战法也拍马不及,不过厉害是厉害就是太费眼睛。这也是小石头卜算子自今都没有传人的原因所在。 收回棋子的石卜满脸嫌弃的看向孙寰,并未直言卦象,而是拐弯抹角的嘲讽道:“看你能把道禅院的禅会玩出什么花来。” 心中微定,孙寰笑而不语,从怀里摸出一副从鬼车王那里拿来的玄色面具扔到石卜手中,嘿嘿笑了两声便出了危石院朝着山下而去。 接到面具的石卜刚想骂人,一股熟悉的气息令他虬须又一次轻颤起来,一身青妙罡气不受控制的狂涌,意识到失态的石卜敛元归一,先前的慵懒疲态不再,手执面具面色微凝。 “想不到神宫也出世了,我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倒是越修越回去了……”石卜轻抚虬须,望向院外孙寰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一阵过堂风拂面,石卜心中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早点去寻一位传人了,想着便停下掏鸟的手,别有韵味的将一缕青丝揽在耳后,微闭双目掐指捻天机。 …… 剑痴方离山,山巅再生惊雷。 安淳掐着剑诀正欲带着江元步步生莲施施然离开,这边暗处道道暗矢万箭齐发,带着一股不把你射成马蜂窝便不罢休的气势奔来。 先前师兄的传音耳语不止调侃,早已恭候多时的江元蓄力已满。 嘴角微扬的安淳大手一招,剑诀翻转突变快过流矢,鸢木峰的招牌八卦离合起阵,所有灵矢被阻在两人周身三尺之外,寸步难进! 并指一弹,倏忽之间,一根“丝线”从安淳手中朝着湖面激射而出。 大剑之上的江元狞笑一声,笑声盖过体内气血如潮的轰鸣,众人只见一道黑色闪电倏尔射至湖面,湖中灵泉尚来不及荡起水墙涟漪,便有一声惊雷乍现。 却说江元踏空而至湖面时,手中早已摸出了乾坤袋中的黝黑柴刀,不掩戾气的双眸盯着湖水中被安淳师兄定住无法动弹的黑影,柴刀缓缓扬起。 早在湖心收宝之时江元便凭借强大的灵觉察觉到湖中的异常,即便转瞬即逝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抹蜻蜓点水般淡淡熟悉的戏谑与杀意,随即他便与安淳师兄将计就计,不过剑痴势若劈山般的一剑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好在最终的结果未变。 脑海回忆起通天路上顿悟时光影老者残留的记忆中那凌天的一剑,依葫芦画瓢的江元抽调体内灵力,顺带运转蛮荒炼体诀,于是灌注六千斤巨力蛮荒暗劲汇于柴刀,同时带着记忆中光影老者那一剑的几分神意不伦不类的砍进湖里。 虽然招式看着欺师灭祖,丑陋无比,不伦不类,毫无章法,但安淳还是忍不住称赞出声:“好剑!” 湖面激起波涛浪花,夹杂血水与肉末,而江元也再作闪电回到了巨剑之上,安淳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盘腿闭目的净缘,随即御剑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赤红的僧袍中,净缘手中被捏成粉碎的佛珠飘散入土,睁眼看向黑点的方向,背后是那惊鸿一瞥下生出的莫明冷汗。 似乎被察觉到了。 …… “那小贼似乎不简单?”苏礼问了一句。 “那白袍人更不简单。”净缘回了一句。 “……”尚未离开的衡芊墨沉默无语。 两人说完皆是沉默片刻后,随后不约而同的望向紫纱坊玄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小子看她的眼神有些猫腻。 醉心于湖中风景的衡芊墨这会儿看着湖中缓缓荡开的一抹殷红,唇齿轻起:“或许不久之后人榜上会多出江元这个名字来也说不一定。” 江元,两人各怀心思都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章 眉柳阖梢芒在鞘 俯仰生荣华,咄嗟复雕枯。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 合道巅峰无用处,佛法空余难建树!两句打油诗最能体现如今净缘的处境。既然做了和尚就不该还存着些削尖脑袋求权投壶的世俗心。 当年方将佛心垢尘涤尽的空见主持从被杀红了眼的沙浊仁手中救下隐弈门人两百,藏于禅院轻杖戒门中,可区区只能容下十来人的小禅房哪里装得下两百号汉子。 真当和尚都是修一脸如来像的慈悲禅?当年人皇画地为界,一剑万载与妖族划下世仇之后,圣洲人族清算驱赶妖族之时便最属灵山念经道佛普世渡难的佛陀们杀得最凶。 嘴上借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头,一切佛门经典层出不穷,真要看看那些如今已成佛像供人祈福的佛陀屁股,谁的莲花座上不是燃着熊熊业火? 既然沦落为过街老鼠的隐弈门人有着草菅人命穷凶极恶之徒的由头,为了活命什么干不出来,所以“偌大”的禅房中不需门房僧提醒便有了令方丈满意的结果,九个人住下每日念经侍佛洗涤心灵驱除戾性。 方丈亲自赐名凑够了,南壹,无貳,阿叁,弥肆,陀伍,佛陆,贪柒,嗔捌,痴玖九个名字,在禅院掇拾调教洗去一身血腥戾气后送至清规院做了九道影子,专行阴谲诡事,谈不上卖命鹰犬,倒是有点实权翻身做了把戒刀。 为保此次行事顺利净缘特地陈明缘由借来了两道影子,虽然都是灵海境界却不是那些门派中没见过世面的绣花枕头可比的。 可惜,依旧是天算不如人算。前哨南壹暴露被人借城中天雷阵轰得渣都不剩,暗箭无貳入无量河秘境也已凶多吉少,九道影子三人一齐为一刀,一把三面灵海哨前刀,一把三刃神魄盾影刀,一把三清归元修罗刀。如今哨前刀刃折了两面,只剩一面孤旗,孤掌难鸣便失了原本的用处。 禁空城一处酒肆中,看着手中碎裂光华尽失的两颗玉珠,净缘沉默思忖,一位合道巅峰怕那两个下三境的小辈? 怕的是七界山中那些本事高的骇人的圣人前辈们。自嘲的端起桌上的一碗清酒,仰头灌入口中,辛辣入喉,酒还是酒,只是没了当年桑弧蓬矢的那般滋味。已经十多年没尝过酒滋味的净缘不是因为犯戒而皱眉,将手中无用的碎玉弃做酒钱放下,出了酒肆。 修行界总是前浪推后浪,何况仅是而立之年便有合道巅峰的佛门僧侣,谈不上什么天骄妖孽却也想着为自己的大道争上一争。险中求富贵,这不该是和尚该有的心思,不过净缘决心再试上一试。 …… 禁空城中建筑分划十分明确,一目了然。鸢檐彩壁,圆顶琉璃砖,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层台累榭雕梁绣柱,那是三派默许当仁不让的落脚点。青砖煤瓦砾,酒望迎风展的嘈杂酒肆客栈便归属了那些掏不出几个铜子的寒酸散修们。 用雁过拔毛的老貔貅来说为了求得大道一途而省吃俭用的散修似乎也不为过。哪让这个百怪的修行界远观时的确仙气袅袅,但真正于其中行走时却也依旧不过是要令飞升大佬都要皱眉骂一声俗不可耐的大一点的另类江湖罢了。 而这禁空城中的所有,都不掩这座另类江湖中的世俗烟尘气息。 净缘一边不急不缓的朝着散修落脚点的方向而去,一边在心中斟酌着该拉下脸面置何种阵法留下两个后辈晚生。 一个能让战圣孙寰都险些湿鞋的人物如果想要处心积虑的算计两个后辈,不管躲不躲得过都该道一声惋惜。即便是境界跌落的战圣,那也仍该是世人尊畏敬仰的存在,这也是净缘在损失了两位师弟后号称极端循规蹈矩只认死理的清规院没有戒律杖身的原因所在。 净缘来到酒肆之外,曾不受江元钱袋的店小二出门迎客。角落中被打坏折断的桌椅早已换新,厅内也丝毫不见一丝血迹。 一丝气机突然牵扯,却不似活物,净缘顺着感应来到了二楼客房,店小二也出奇的并未阻止,推开一间客房,不偏不倚正是江元先前住房的傍房,安淳便在这里落脚。 拾起屋内古朴短矮茶几上的一张二指宽纸条,一股熟悉的气息令得净缘毫不犹豫的消了置阵留人的念头。 纸条上只留“和尚”两字,净缘却看得苦笑唏嘘,那日三佛寺外林中的一番警告历历在目。 幽州的布局已有百十年光景,一坛桂花酿百十年也该醇厚留香了,何况是三百佛陀舍利,若是真令得圣皇治下的一州暴露了灵山佛陀全面渗透的法相共鸣,究其结果,表面和气暗下却相看两厌的灵山与圣洲或许又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屠佛道战。 阵法造诣不俗的净缘岂会不知秘境之中那朵本该势在必得的月吟花的份量? 可惜,好巧不巧战圣孙寰大人也看上了这块香馍馍,那他也就不难猜出暴曝两道影子的手段出自于谁。如今倘若要令在幽州的布局不被外人看出端倪,灵山不仅仅要放弃继续争夺月吟花的念头,甚至还要主动把打碎的两颗门牙咽下肚,以此事息宁人。 手中生出一股道火将纸条化作灰烬,哑巴吃黄连的净缘转身就走,既然禁空城中的算盘落了空他这个长老都算不上的布道僧又何苦来哉继续停留,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城中再无和尚身影。 ……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即便是在英明神武恩威并施的明君圣皇治下,依旧免不了混得不济的莽汉武夫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都说只有乱世才有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匪汉出现,不过当下虽说没有兵荒马乱的战事,奈何圣皇再勤勉,御下依旧免不了纲纪废弛的蛀虫啃噬帝国大厦的梁柱根基。 圣洲的六座将军府不比前朝世袭罔替的将相王侯,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强敛民脂民膏,扶植世家乡绅为自家敛财纳物甚至成了连圣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风气。 只要国库还收取各州纳税便只能默许这种病态风气,尚若顽疾尚未病入膏肓未尝不可对症下药,以科举选拔人才的圣洲不缺经世治国之良才,但顽疾已成附骨之蛆便是圣人也压不住黎明百姓心中的恨楚。 圣皇陛下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勉勉强强还能暂缓片刻让百姓得过且过,苦日子过得久了稍微有点甜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百姓纯朴,逆来顺受的日子过惯了,一日两顿食能上热炕头也就满足了。 可总有不得劲的江湖人不想做糜烂朝廷的钱袋子。吴老六便是其中之一,前些年合着几位老乡开了家钱来镖局,目标与镖局的名字一般简单明确。凭着几年的摸爬滚打倒是小有名气起来,凭借着不错的口碑和圆滑的出世日子还算过得去。 直到一次押镖去了兵州,城门外冲撞了与那府守沾亲带点故的苏家纨绔,吴老六想花钱息事,那膏粱子弟却是得势不饶人,况且谁真会在乎他那点打发叫花子的碎银子,反而激怒裘皮大衣一挥手,夺了镖不算,直接砸了他吴老六吃饭的本钱。 怒火中烧的吴老六再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提起身侧的斩马环扣大刀,仗着天生能扛鼎的一身神力硬生生把那膏粱子弟的随行扈从全部砍翻在地,却只见那纨绔只是冷笑,似乎死的不是自家扈从,而是路边几只野狗。一挥手,吴老六便瞪大眼睛毛骨悚然,一身气力泄气一般颓了下去。 那小混蛋随行的居然还有一位深藏不露鹰钩鼻子冷面竖瞳的青年修道者。若不是几个兄弟拼命死死吊住那修道者为他争取了一线生机逃出生天只怕他自己也交代在兵州城外了。 一个月后,江湖上少了一家排得上号的镖局,兵州城外山中多了一位凶戾狠辣的剪径蟊贼,不求财不求色,就专门堵苏家商队,见一队杀一队,连马匹牲畜都不放过。 既然敢在城外放纵家族内的子弟当街行凶耍横,便有底气摆平所有后果影响。对这此事见怪不怪的苏家二话不说,直接重金酬取兵州一些个专门待价而沽做此行当的求财散修围山剿匪,甚至不惜焚林烧山也要逼迫吴老六现身。毕竟东家说了死活不论。 没有让苏家伤筋动骨的吴老六自然不甘,可惜他再天生神力武道境界也不过区区筑基,如今想来,倘若没有偶遇那位剑游六州的青白剑袍公子,他依旧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位公子自然便是下山游历两年的剑阁首徒,双鱼剑陈乾。 初见吴老六时陈乾便对他的根骨讶异无比,稍作停留了解情况后便刻意在他面前拔出了很少出鞘的双鱼剑,以剑意连斩数十名掉钱眼里的散修来撩拨吴老六的心弦以此结个善缘。 察言观色不似宫中阉膻货却也是混了几年的老江湖,闻弦而知其意,等待着这位嫡仙般的公子后文。 那公子说:“阁下体魄远胜常人,根骨更是罕见,我剑阁中倒是有一部剑典非常适合阁下,阁下若是有兴趣不妨来云州群山不知深,山门可从听雨楼中打听,若是通执亭中的师弟问起,阁下可凭此物入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清冽通透质地不俗,手掌大小的玄玉扔到他手中。 躲过一劫的吴老六起先不信这位听着像是剑阁首徒陈乾的青衣剑客似乎是在招揽自己,在留下信物后也不再等待吴老六的反应,便径直御剑离开,山中只剩手握玄玉怔怔出神的吴老六以及山下被剑意搅碎生机的遍地尸骸。 “他娘的!”吴老六突兀的收神啐了一口,脸上哭喜参半,脚下一软却是直接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陈乾离开的方向,而是面向兵州城外的某个方向,砰砰磕破了头,腥咸的血混着泪糊了一脸。 天不怕地不怕的吴老六为自己的无能哭得像个娘们儿。 一千个贩仕走卒便有一千个不苟同的江湖,各中酸甜苦辣也只有尝过了才知其滋味。稚童所向往的逍遥江湖,大体或许只存于市井说书先生的唾沫里。可惜,先生不说江湖,只言仙侠鬼怪。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一章 剑气挂虹谁羡仙 有了安淳一纸惊退净缘,回程途中便没了太多波折,不过却也暴露了孙寰的目的,不知净缘是否会从那日的警告联想起所谓的“讨债”事宜。 当然对于江元来说,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路上盘腿坐于安淳师兄的长剑之上,心中所想的是何时才能把剑道境界登堂入室,何时能够再开双手合谷两窍,何时才能将龙象撼天拳中的蛮荒暗劲推至血海无涯。 却对于自己年方不过幼学便有化灵境界的这个耸人听闻事实没有半点自觉。当时通天路上破镜之时还没有太多意外,这会儿突然记起黄粱梦中那江湖客的遭遇,忆起他心有不平便一剑荡气回肠,事了拂衣去道一声天下之大总有去处,留一个潇洒背影,江元便只觉心中激荡,升起无限向往。 心中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有朝一日便也要青锋三尺,佛像留痕。至于为什么是佛像,归根结底或许依旧绕不开逼迫江元诵经侍佛看那本小人鬼画符的那个满脸褶皱,弯腰驼背的老和尚。 …… “为什么不教我练武?!” “你练了也没用。” “你不是说我根骨奇佳天赋异禀吗?” “就你小子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秉性,练个屁的武!” “我呸,你就是怕我天赋异禀练成了徒弟超过了师父。” “呵呵,为师会怕你个茅坑里蚊子叮腚都要去念静心咒的败家玩意儿?” 被戳破面皮的少年低眉羞赧,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进而恼羞成怒。 “唉,终归是捡来的命。”少年老气横秋。 满脸褶皱轻微跛脚的老和尚浑不在意,禅木拐杖甩到齁青嫩腚上,笑骂一声:“滚去擦佛脚去!” …… 安淳一路御剑,朝闻青虹夕闻霞,江元盘腿闭目,蛮荒气血激剑九。 千年以前七界山立于百家道首,便是灵山佛祖也不敢轻触霉头。百年后,玄阳道祖携霞飞升,混元夙也拦不住。也是从这时起七界山开始韬光养晦,超然物外,成了世人崇拜的空中楼阁,却是因为后继无力忌惮灵山把入世法修成了避世禅。 再过百年,以术著称的剑阁掌门阁主姑苏白跨过界壁进山借剑。融会山中玄阳老祖宗所留剑经贯通成九剑,剑道大成一步跨入剑圣乘兴而去,留下一本剑九藏于山中七星阁。 百年来,世间剑道若有一石,剑阁便凭剑九独占六斗,即便是号称万法归宗的七界山也比之不及,倒不是七界山名不副实,而是这几甲子来山中从来不出剑客,另一方面也与入世只得一人的山规有关。 况且,超然物外自有其该有的傲气,不成绝世剑仙,何必出世。 江元深谙剑九其中法门,他不急着去咬坚如磐石的绝世九剑,而是按照百里师叔的见解率先养气孕意。而如今他这一身宛若上古凶兽的饱满气血便是最佳的孕意之物。 所以一路疾驰,气血沸腾如浆。安淳有所感应,欣慰的同时也乐见其成,所以一边龇牙御剑,一边腾出灵力护体,权当一次苦修。 ……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江元与师兄尚且还不是能够披着七界山虎皮的入世弟子。所以一路疾驰没有丝毫停留,回到山中比起出发所耗费的时间倒是快上了不止一点半点。 梧忘峰下,安淳悬剑而立,对着山中青石路上的江元微微一笑,道:“江师弟,加油,我相信咱们七界山以后定能再出一位剑仙。” “安师兄就别取笑我了,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况且如今的我不过只是剑道征途上的一只蜉蝣罢了。”虽然说是自谦,不过得了师兄的夸奖,还是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安淳不置可否,言罢道了句有时间来鸢木峰做客便御剑离开,宛如初见,惊起山下林中一片灵鹤。 沿山而上,偶有灵鹤长喙衔草飞掠对他轻鸣一声,似乎是在欢迎他回家。峰里师父似乎等候多时,笑呵呵的看着江元,一脸欣慰。 可并不觉得师父是真的在等自己,江元促狭一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乾坤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孙寰眼中微热,迅速掠至便宜徒弟身前,笑着搓了搓手,见他没有立马把乾坤袋给他,故作恍然的一拍后脑勺,道:“什么要求,你说。” “我要练剑。”江元眼神灼热。 …… 兄弟死得一干二净,打拼了多年的身家在纨绔一怒之下一穷二白,再没任何颜面回老家面对死去兄弟的遗孤遗孀,先前恨不得挥刀自刎的吴老六此刻正坐在兵州城内一处空旷的小酒铺。 酒铺老板是个相貌平平歪嘴的花甲老汉,无妻无子老光棍一个,即便是年轻二三十年也依旧不好看的老汉便是因为歪嘴没有讨到媳妇,本就是个歪嘴骡子卖了驴价钱的可怜老头,得亏尚有一手酿酒的本事,用年轻时候积下的点血汗钱在这兵州城中有些偏僻的巷子里艰难盘理着这一座不大不小的小酒铺。 以前还苦恼无妻无子对不起走得早的老母亲,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这些年见惯了街坊邻居屠夫卖炭郎家中悍妇骂街后,反而庆幸自己嘴歪。年事不小的老头看开了,觉得孑然一身不也一样逍遥自在。 如今温饱不成问题,虽说没有城中闹市地段的人山人海,店里的黄酒也远不及富贵子弟常去的潇湘阁中清倌人漱口的一杯桃花酿,但老头为人实在,况且繁花似锦的亭台楼阁中有阳春白雪,雅俗共赏的市井里巷便有下里巴人,不过是一样米养一样人罢了。 老头端起托盘,既当掌柜又做小二,看了看店里坐了一下午不喝酒却只是摸挲手中一块质地不俗的玉佩的大汉,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 他自然是认得这位经常光顾的吴镖头的,不过兴许是陈乾处理得干净,城中再无人继续找吴老六的麻烦,老头自然也就不知城外的几条人命和青山中剪径的镖头。 老头把一碟毛豆端在了吴老六面前,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黄酒,看出年轻人心里有事的老头也不搭话,只是一眼环顾门可罗雀的店铺,然后默默的为自己也倒上了半杯酒。 “江湖人,江湖事,身不由己早已成了习惯。”大汉似在诉苦,又似自言自语,脸上似哭非笑,难看无比。 闻言的老头,端起酒杯自吹了一句,“一杯黄酒下肚,敢叫鬼神让路。” 随即似乎被自己的矫情瘆得慌,不由自主的一阵哆嗦。 不去看有些矫情的吴镖头,只是把盛有毛豆的劣质瓦碟朝大汉推了推,然后端起半杯黄酒轻轻嘬了一口。 吴老六摇了摇头,看着毛豆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黄酒一口饮尽。 “鱼跃龙门的机会谁他妈会放过?”吴老六喃喃自语,随即摸出从陈乾搅碎的尸体中掏来的二两纹银放到桌上,起身谢过了老头准备离开,却被老头叫住,退还了一两银子。 一壶黄酒本就不过三文钱,一两银子便是吃了顶天的好处,老头没触吴镖头的霉头,只收一两,也不等他开口便诚然一笑道:“知足常乐。” 吴老六一怔,收回了银子,神情莫明,对着老头拱了拱手,轻笑一声,不知是苦是涩,大踏步离开。 老头有些欣喜吴镖头的阔绰慷慨,收了杯碟,站在店门口看了看天色,不到酉时便已染墨,巷子里一股冷风吹乱了老头花白的胡须,打了个冷颤,老头端起方才未见底的半杯黄酒,一口饮尽,身体微微暖熏。 “蛰伏了。” …… 对于一心想着怎么找道禅院麻烦没怎么尽到作为一个师父的职责的孙寰在听到便宜徒弟想要练剑后,故作姿态的沉吟片刻,然后说了个好字。 “不过,得先去趟莫桑峰。” “莫桑?” “你石师叔有话要对你说,如今你已是我七界山中的弟子,怎么也该把山中所有的长辈师兄师姐都认一遍,师父我平日里忙,刚好这次你从那秘境历练中回来为师也空闲了许多,正好带你见见咱们七界山最神的一位人物。” “石师叔?是那位编写《七玄通录》的莫桑居士?” “噗!”江元只见师父似乎憋的厉害,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笑声形骸放浪。 “师父笑什么?”江元疑惑问道,他不解为何师父听到莫桑居士便笑得合不拢嘴,且能看出那笑容中分明带着几分揶揄挖苦,却也不知是为何。 “没什么,到时候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孙寰收敛了笑容,揉了揉脸颊,一本正经的道。 …… 青山无灵只有磐石,峰上无草却留银杏。 一条磐石路,曲径通幽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石山蜿蜒处起起伏伏,直到一座竖匾“危石”的院房巧夺天工的矗立眼前。 银杏下邋遢的身影依旧,孙寰见怪不怪的走近虬须大汉,轻咳一声。 “来了?”这会儿没有看那盘残棋,只是剥着银杏白果有些泛黄的枯皮。剥完一粒便放入身边一只圆形竹编的筲箕中。 “别闲着啊,过来搭把手。过会儿请你徒孙俩吃鸡。有事之后再说。”虬须大汉没有开门见山,便自顾自的吩咐了下去。 看着师父习以为常的搬来石凳开始剥皮,全然没有丁点战圣绝世高手的自矜,心下忐忑的江元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一阵忙碌之后,喝过一壶茶的功夫,虬须大汉便从洞府中端出了一石锅炖好的乌珍司辰和三副碗筷,飘香流溢的诱人滋味徐徐萦绕,五感本就敏锐的江元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随后有师父不顾形象的掰去一截厚实鸡腿,江元也难再矜持,闻着香味也凑了过去,不过相比师父毫无顾忌的乞丐吃相倒是腼腆了许多好歹拿起了筷子。 乌黑酥软的司辰肉入口即化,伴随着白果的淡淡清香,江元竟有些舍不得吞下,在嘴里用舌头如漆似胶的缠绵,香醇的美味回味无穷。 不过再多的珍馐也抵不过两只急眼的饕餮,眨眼功夫石锅便已见了底,只留浮油飘着白果的几许清汤。 打了个饱嗝的师父削石为针扶着肚皮洋洋得意的看着虬须大汉剔着牙。 虬须大汉便是江元的石卜师叔,也不恼怒,只是默默端起石锅将剩汤一口饮尽,江元无语的在一旁看着咕噜咕噜下咽鼓动的喉结和巍巍轻颤的虬须。 “去剑阁剑冢看看吧,你师傅朽木一根对剑一窍不通,要想成为比肩剑阁历代剑圣的剑客,只有靠自己去悟,况且你小子身具天道之子的大好气运,又有剑心通明的罕见天赋,修个剑仙也是手到擒来的事,若不是老夫催着你师傅为你安排好后路,这老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记得起自己还有个徒弟啊!” 石卜用手揩了楷嘴角残留的鸡汤,漫不经心的一边编排孙寰一边对着江元道。 孙寰倒是出奇的没有反驳斗嘴,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只是对着江元嘿呲嘿呲的笑着。 江元没有去计较自家师父的责任心,转首对着邋遢师叔道:“石师叔可是那《七玄通录》的撰卷人莫桑居士?” 石卜有些意外这个师侄不去问自己为何要去剑阁学剑,反而问了一个他不掐指便也始料不及的问题。 看了眼没有答话的邋遢师叔,江元低头回忆,自顾自的道:“从两佛寺中出来遇见剑阁首徒陈乾起弟子便有过猜测,直到无量河中剑痴无故放水我才确定了心中所想……” 江元抬头,看向师父和师叔继续道:“咱们七界山跟剑阁应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吧?不然师叔也不会让师侄去剑冢了。” 石卜赞赏的看着江元点了点头,同时依旧没有回答江元原本的问题。 “师叔?”可惜江元不依不饶,于是石卜黑着脸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山中再次响起孙寰无所顾忌的放荡笑声。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二章 道士拦路(前) 才拜入七界山时,如今威震八方凶名能让小儿止啼的妖界七圣尚未结拜,都还是些初入修行界乳臭未干的运财童子。 不过七人的恩怨纠葛也是自入山起便相爱相杀到了半截朽木快入土的如今也依旧不消停。 老人不明说,聪明过人的江元也能从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幽怨眼神中看出一二,因此对于这位不修边幅的邋遢师叔才算真正心怀敬意。不过,孙寰没有告诉徒弟他才升起的对于危石院中糟老头子的敬意,这位所谓的莫桑居士却是被逼出来的。 与那蓬发如出一辙,因为某个赌约做了神农尝百草的荒唐事,最后干脆著书立说结果反而成了流传山中的孤本笑话,算是神算无漏不可多得的黑历史。 记起师父的叮嘱,江元越发好奇,师父那一辈人与灵山的恩怨纠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虽说目前他仅知师父被灵山算计于幽州封魔山被镇压了五百年之久,看师父对道禅院咬牙切齿与无比想要落井下石的决心便知道所谓布道宣法的道禅院实则埋着一颗舍利呈黑的祸心。 那么他这次下山是否会遇到诸如无量河中净缘一般道貌岸然的秃头剪径贼就两说了。 师父说此次下山不必在意暴露身份,本事不足下山遭人欺辱那便是做师父的不地道,可若是七界山的名头还镇不住一两个冒头的江湖宵小那便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听闻此话,令本就觉得师父不怎么靠谱地道的江元越发担忧此行的安危。 好在石师叔也让他宽心,不必理会师父的废话,此去剑阁只管潜心修炼,天塌了有高个顶着,说着若有若无的示意江元瞥了瞥一旁正襟危坐故作高手姿态的孙寰。 江元看了一眼师父后只是沉默。 江元独自下山,踩着山间在落日余晖映照下色泽不一的莫桑磐石,看着手中石卜师叔送他的一枚黑色棋子陷入沉思。 …… 邋遢老头看着江元消失在落日余晖下的身影对着孙寰调侃道:“他虽然能避开天机感应,但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开灵山因果佛的耳目,入山一年不到却接连出山,不似入世胜似入世,你真就不担心你那徒弟万一……” “呸呸呸,尽说什么大实话!”孙寰啐了一口赶忙打断了石卜。 望着消失在山间的身影,孙寰莫明一叹,目光移开,盯着院外的石匾怔怔出神,“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不是还有师弟吗。”孙寰洒然笑道。 “我?”石卜自嘲一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看着站在危石院中的有些可憎的孙寰背影笑声更甚。 “打个赌?”孙寰突然转身,笑眯眯的看着石卜道。 银杏树下执黑白棋的石卜心中莫明一跳,笑容一敛,眉头微蹙。修大道算法却跟师兄们打赌从没赢过的卜算子思忖片刻后,故作镇定的抚须道:“赌什么?” “剑冢中的那柄燕赤该有百年未曾现世了吧?” “老家伙的徒弟都拔不出姑苏白的佩剑,对你徒弟就如此自信?”会意后的石卜挖苦了一声,却没有仓促否认江元拔不出来。 “三颗黑棋。”孙寰目光奕奕,看着石卜等他答复。 “劳心劳力的事都是老子一人去做,真要有一天老子撒手翘辫子嗝屁了,看你们怎么办?!”石卜没有反对,显然是默认了赌局,不过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刀子嘴豆腐心说的便是邋遢老头这类人。 孙寰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调笑两句后在石卜怒目之下朝着山下而去。行至山外“巍山嵬立”的石碑前思绪飘飞,似乎陷入了有趣的回忆之中,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笑意。 “你哪里舍得……”目光飘到天边余晖的孙寰以仅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呓语。 …… 危石院外杏叶婆娑的石桌旁,翘着二郎腿抖擞破烂草鞋的石卜凝望西南,目光没有焦距,仿佛游神空灵,那个灵山所在的方向,隔着若隐若现的界壁,一声短促清脆声响,却是他手中一枚黑子落于纵横线上。 …… 妖洲边境,临近幽州将军府界门,两洲接壤之地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只有滚滚黄沙与曾经强渡界门惨遭斩杀被随手丢弃荒野的半掩枯骨。 城外虽说因横七竖八不计其数的枯骨而略显肃杀,不过妖洲与圣洲经过无数年潜移默化的磨合如今人妖两族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仇恨对方,以武为尊的世界中,大家只认更硬的拳头。所以那具具尸骨看似骇人却不过只是百年前用以震慑宵小的陈旧手段的产物罢了。 如今只要不是歪魔邪道,不是缉捕栏上张贴的在捕逃犯,处于蜜月期的两族便皆可于各自所属门户报备通行。 荒漠之中沙尘起伏,一只犰狳四脚蛇从一颗枯骨头颅中窜出并迅速消失融入黄沙之中。 半响之后,几里地外干燥的空气被腥血湿润,却是那只犰狳四脚蛇不知为何已断成两节,伤口平滑如镜面。犰狳四脚蛇茫然抽搐,被起伏的黄沙渐掩渐埋,只余微不可查却凌厉异常的淡淡剑意。 若果说城外枯槁的白骨是肃杀荒漠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么一望无际的荒漠深处,百里之地内的肆虐剑意便是修道者们趋之若鹜的朝圣圣地。 无他,剑气肆虐的中心正是那个曾一剑捅破整个修行界的准剑圣沙浊仁,或者说那个闻者皆惧,禁忌般的名字,人屠。 十年前,杀惧了整个修行界的人屠突然来到幽州将军府外两洲接壤之地筑庐磨剑,十年后,随着以磨剑庐为中心向外辐射的百里之地逐渐被冰冷彻骨的肆虐剑气弥漫。 肃杀之地更肃杀,苍茫之气更苍茫。 有“人屠”盛名在前,便有欲一睹准剑圣风姿的初生牛犊仰慕而来,且不说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是否真如坊间传闻般那样嗜血好杀,但凡是想在修行界冒头出名的人物,无一不选择百里剑域为出道的舞台。 久而久之,每隔一段时间界门外的荒漠深处便热闹纷繁,成为了与灵山道禅院五十年一届的禅会,云州十年一遇的惊蛰登楼会,剑阁洗剑池百年开启一次的负剑行并称的修行界四大盛会之一。 除了名门望族中的膏粱子弟来此哗众取宠,自然也有真材实料的苦行修士跋涉至此只为进入剑域洗炼道心。 都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免不了世俗。因每年连绵不绝的人流,被见微知著的富甲商贩敏锐嗅到商机,于是便打着所谓攀剑楼的噱头在百里剑域之外,荒郊野岭黄沙漫漫的荒漠之中建起了客栈酒肆以供真人仙师门打坐休憩,直至如今俨然一副小城镇的模样。 好事者称之傍剑城,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 灵山归途中的红袍僧人手执念珠风尘仆仆,飘飘洒洒终于来到了磨剑庐附近,去时羊肠小道一人三影,回时通衢大道两人双袍。 一路上明黄朴素僧袍的年轻俊逸僧人一边讲述着此行的感悟见闻,一边时不时对着同门不同院的红衣师叔请教佛法与布施。一位道禅院“被”不得志的布道僧人,一位金刚院伪伏魔塔被毁的后起之秀,相谈甚欢,旁若无人。 直到离剑域之外的那座麻雀城不过十里,被师叔提点解惑陷入沉思中的净缘并未注意到身前停下来的师叔,直到一头撞进了那身业火般妖娆飘浮的红色僧袍之中,这才满脸疑惑不解的撤开步子,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净衍。 却至只见师双手合十,将包浆圆润色泽上佳的念珠夹在掌中,举头望向十里之外的那座麻雀城某处,面色凝重,思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 “师叔?” “无妨。” 仿佛打着禅机,两道声音过后,净缘自觉的退到十丈之外,于荒漠之中盘腿而坐,眼神飘忽于师叔背影与那远处蒸汽婆娑海市蜃楼般的傍剑城之间。 被一股陌生气机锁定的净衍口诵《妙法莲华经》,如临大敌,那股气机连绵不绝,冗长幽深,找不出破绽的净衍正欲大喝避免继续落入下风,一口长气尚未提起,百丈之外突兀的冒出一道身影。 眉头紧锁的净衍脸上不动声色,中心却早已万马奔腾,好快的身法速度,好精妙的敛气法门! 来者是个一身青衣道袍,相貌端正却并不在俊俏之列的青年,青年头上挽了一个普遍的道士发髻,发髻之上插着一只枯木素簪,随意至极,若不是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和嘴里叼着的一根早已枯黄的狗尾草,兴许还真有一丝道教真人的气魄姿态。 “我来震佛。”那青年似乎赶时间一般,直言不讳看着净衍咧了咧嘴,笑眯眯直截了当的道明来意。 一旁盘坐的净缘心中冷哼,好大的口气,望向师叔却见他脸上不动声色,来者气机内敛,修为不显,或许在不确定对方底细之前,师叔并不打算恼怒于青年狂妄自大的言辞,可惜接下来的一句话饶是净缘再心平气和也依旧忍不住犯了嗔戒。 青年嘴里的狗尾草一阵轻颤,他故意含糊不清的道:“灵山倒真的是羡煞旁人,难怪师父总说日落香残,去凡心一点。火尽炉寒,来意马牢栓。” 率先回过味来的净缘犯了嗔戒,后知后觉的净衍扬起了红袍,杀机涌现。 拐弯抹角的骂人秃驴不是慈悲为怀的僧人动怒的原因,青年身上淡淡飘溢的熟悉罡气才是令一忍再忍的净衍金刚怒目的导火索。 …… 城外麓战酣斗者不计其数,对此行人早已见怪不怪,更有嗜好这一口的散修、江湖武人早早买了一衣兜南味瓜子或是爆炒的黑沙板栗跟酒肆老板借来一条长凳,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切磋归切磋,如此显露杀机不遗余力倒是除了几年前几个愣头蟊贼壮着胆子专门挑着闩门闭户的冷清时节来傍剑城碰运气,结果被一位江湖武人凭着一身侠气硬生生斩尽,反而成就了武人铢累寸积的江湖名声中又一小撮的威名。 看客们识趣的不再去看城外云涌的杀机,毕竟一个个皆怕殃及鱼池的底层武人最是惜命。 天高云淡风沙起,剑气肆虐白骨现。 七界山中,有邋遢老头七星落子,傍剑城外,有青衣道士敲山震佛。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三章 道士拦路(后) 躁得恼人的沙漠之中,无故升起一股热浪,掀起了一片沙海,沙海之中却有十丈之地独不受风沙侵扰。 淡淡的杀意仿佛山中农妇升起的袅袅炊烟,漫漫而泛,又突兀如含羞草般尽数收敛于红袍之下。 傍剑城外,红袍对青衣,和尚看道士。 年轻道士虽然出言不逊,不过却并未有其他什么过激之举,况且在净衍感知到青衣道士的那股莫明熟悉的气息后即便自己因为失态而展露了杀意,青衣道士却依旧如同毫无察觉般,不受任何影响,只是气机漂浮如一缕浮尘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不想多生事端的净衍单手作揖,眉目微颔,道:“阿弥陀佛,这位道长,可是有事?为何拦住我等的去路?” 年轻道士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净衍身后不远处的净缘,道:“有事,当然有事,两位可是灵山的高僧?” 净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不言而喻。 “那就没错了,咱……小道可是寻了你们一路啊,可是让得我好找。”年轻道士一副如释负重般的模样道。 净衍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蹙,不过好歹是佛门中慈悲为怀的高僧,即便来者先前气机不怎么友好,也依旧轻言细语的道:“道长寻我等有何事?若是力所能及贫僧自当帮扶。不过贫僧与师侄尚有要事在身,道长若是不急能否让我等……” 不等净衍把话说完,年轻道士便失望的摇了摇头,脸上含笑,不过却带着一丝轻蔑与嘲讽,“怎么,拦我师叔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畏畏缩缩的啊,大师?” 大师两个字意味莫明,净衍分明从中听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不等他思索年轻道士的来历,那人继续出声道: “虽说大师也没从贫道师叔那里讨到好,不过身为弟子,尤其是小道这样尊师重道的弟子,如果不做点什么少不了被其他师兄弟编排,所以,还请大师理解介个?”道士一脸被逼无奈无可奈何的模样。 净衍默不作声,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年轻道士横竖都是要找茬儿的口气,他心中思索着道士口中的师叔究竟是谁,或者真如猜测的那般是…… “道长确定是要铁了心拦住我等去路?”心中早已怒火中烧的净缘站身起来,对着师叔身前的身影道。 不过年轻道士仿佛听不到一般,无视了净缘,而是继续对着净衍道:“三佛寺外师叔便已告诫过大师,可惜大师似乎记性不太好啊。”说着年轻道士的眼神飘向远方,掠过红袍身后的净缘。 本是随意的一瞥,可却依旧令净缘后背直冒冷汗,心中的怒气七分化作了忌惮与惊悸。 “禁空城中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暗算咱的两位师弟,大师真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了?还是认为咱们多年不出山门就成了软柿子了?”年轻道士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冷意,自称也从先前的“小道”变成了不知何地的方言“咱”。 这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净衍脸色微变,道:“你是……” “没错。” 砰! 话音刚落,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激荡,两人身前十丈之地内,两股异常强大的气机终于不再隐藏的碰撞到了一起,黄沙如波,气机如浪,漫天遍野,横扫肆虐! “七界山!原来真是七界山!”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净衍心中一沉,确定了道士的来历。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他不知是该感叹倒霉,还是超然物外七界山的眦睚必报。 从净衍感知到年轻道士的气息起,两人的气机便已在暗中交锋起来,先前的对话不过是两人为聚势而争取时间罢了,而年轻道士从现身起便步步为营,每一步,每句话都暗藏杀机,净衍只要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而毫不知情的净缘突兀出言让势均力敌的交锋出现了一道豁口,这才有方才净缘被年轻道士惊鸿一瞥却如坐针毡的胆寒气机泄露。 可惜净衍似乎不为所动,不过任净衍金刚不坏,专志如意却还是被年轻道士在显露身份后抓住了一丝破绽,内心激荡,气机不畅! 于是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束在耳后,年轻道士素袍轻舞,如戏子抖水袖,随即悍然出手! 年轻道士道袍舒展,带着的暗劲激射,黄沙在净衍眼前炸开,就着飘飞的烟尘,微微隐藏身形的年轻道士气机内敛仿佛融入黄沙,再看时,十丈之地早已没了他的影子,红袍面前,年轻道士欺身而进,一袖黄沙鼓动,带着莫明的轰鸣横扫而来! 净衍不言不语,不惊不诧,似乎早已料到年轻道士落身之处,右手中指连食指,做拈花状,并指微弹,一道气劲直奔年轻道士呼啸而来的一袖黄龙。黄龙气势尚未攀至巅峰,一指气劲便老练狠辣的点在一处节口,随即黄龙一溃而散,融入先前激荡而起便未见消散的烟尘之中。 “阿弥陀佛,来而不往非礼也。道长小心了。”净衍左手挂佛串,右手再拈花,只是一指捻气劲变成了琵琶指法,轻拢慢捻抹复挑,如同玉珠落玉盘,铿锵亢进!净衍周遭的黄沙尘霭一震,便见密密麻麻的数道沙黄金莲带着惊悸的佛气朝着年轻道士悍然奔去! 金色莲花如同拂尘一般还了净衍周遭一片清明。灿莲金座,恍如佛陀蜃影,不过年轻道士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不起波澜,看着渡莲疾驰,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在荒漠之中犁出一道长长划痕,年轻道士对峙着呼啸而至的金莲向后激退,大概百丈之后,金莲后劲不足微微一顿,汹涌的琵琶雷音有了一丝崩弦之兆,而聚势已成的年轻道士嘴角微挑,并指做诀,背后的桃红柳木剑已然出鞘! 年轻道士剑诀轻转,桃红柳木剑浮空轻颤,随即,木剑剑影分离,从一柄迅速激增至九柄,八虚一实。剑诀指天再向莲,便见九道快如闪电的虚影直直斩向龟速蚁驰般的漫天金莲,剑影划过,势如破竹,直接洞穿金莲,将其中气机打散,化作一捧黄沙飞土。 待到金莲尽数消散时,天空之中依旧尚悬浮着三柄飞剑,两虚一实。 剑诀飞转,年轻道士嘴角含笑的看着净衍口中轻呵一声:“去!” 飞剑贴地电射而至,已突破音速的飞剑在荒漠之中激起一片沙浪,须臾间便已至净衍身前,再进一寸净衍势必会被飞剑截成两段! 千钧一发之际,净衍重心微沉,扎了个四平大马,双手握拳收在腰侧,而他脚上青筋鼓动,似乎运转了一种惊人身法,倘若一旁观战的净缘眼神能够跟得上便能认出这是灵山的那门奇特武学——既是天下能够排的上号的身法武技,也是对敌刚猛狂暴的一式腿法,灵山「彳亍金刚行」! 因其游走如徘徊般的起式,双脚踏地碎山河般的威力而得名。 只见净衍迅速起式做出恍如罗汉拳中马步单鞭的模样,随即窍穴鼓动,气机冲至双脚,双脚直接死死踩住了贴地而来的一柄飞剑!飞剑中年轻道士携御的以及与净衍彳亍金刚行一脚截然不同的两股气机碰撞在一起。 天地间,两股异常的灵气如同被打铁匠烧红的两块融点不同的玄铁,碰撞,然后炸裂! 飞剑应声崩裂兵解,而净衍竟是借着这股冲击不退反进,射向年轻道士。 净衍身体灵活的在空中一转,红袍于半空簌簌作响,借力而来的一腿鞭扫直接鞭在年轻道士的门面。 砰! 一声巨响,年轻道士应声被砸入地里,荒漠之中被砸出一个几十丈深的大坑。 滚滚烟尘外的净衍却并未就此松了一口气,七界山弟子如果就这点本事,也不至于被修行界忌惮成洪荒猛兽。 正如净衍所想的那般,深坑之中的年轻道士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连气机也未曾有过一丝起伏。 坑底,年轻道士拍了拍道袍上的沙尘,吃了一脸灰的他望向坑外,砸吧砸吧嘴,脸上笑意更甚。 “厉害。”年轻道士忍不住称赞了一声。 随即,未等净衍嚼过味来,滚滚烟尘之中,一道急速破空的声响便呼啸而至! 心慢手快的净衍迅速护住光头,年轻道士呼啸而来的一巴掌便拍在了他的护体罡气上,纹丝不动的净衍心中暗道不妙,这一掌分明只是寻常的肉身力量!果不其然,脑后呼啸之声再次响起,并且带着冷冽凌厉的剑气直接刺入他的护体罡气,寸寸递进! 净衍暗道一声,好一个声东击西!随即作势欲闪躲,却被飞剑与年轻道士的夹击之势逼得动弹不得,他自然知道先前年轻道士声势浩大的递出第一剑便是为了隐藏后两剑而做的铺垫,如今第一剑已经崩解,第二剑被他咬在护体罡气之中,第三剑…… 思绪飞转的净衍尚未想出解决应对之策,便见到了一脸怪笑的年轻道士扫来的视线,以及褪去的气机。 净衍先是一愣,随后瞳孔微缩,一直处于他感知之中的师侄突兀的跌坐。 “尔敢!”净衍焦急的怒喝一声,先前对战净衍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对方黑手,同时以己身不断阻断年轻道士偷袭身后净缘的气机。 哪知年轻道士却在游走奔袭之下不知不觉中就破了他的御守之势,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罡气震荡,净衍面色潮红,俨然是动用了秘法之像,奈何飞剑角度刁钻,如同附骨之蛆,即便用了秘法强提一口气机也依旧无法挣脱飞剑的束缚! “呔!”净衍再呵一声,彳亍金刚行运转,双脚微弓,地面如流沙下陷,弓尚未拉满,便见年轻道士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年轻道士双手凝结玄妙印法,天地灵气流转汇聚如斗,随即年轻道士一掌压在净衍头顶,嘴中轻呵:“天元印!” 净衍被压得再难动分毫,已无暇顾及后辈的净衍被年轻道士看准时机的一印压在气尽未引之时,修士对敌讲究一鼓作气,若是一口气机尽失,尚未重新提气的节点被人抓住那便败了大半! 随即年轻道士的气机再次锁定过来,仿佛来了个玩笑一般,年轻道士先前散去气机做出针对净缘的假象便是为了令他自乱方寸,随即迅速找出他的破绽,而此刻,高下立判。 年轻道士再次掐出剑诀,净衍护体罡气上的桃红柳木剑未动,又是一声呼啸。 第三剑如期而至!虚剑化作一道虚红闪电,直直撞上净衍护体罡气之中实剑的剑柄之上,年轻道士笑意收敛,“这一剑,为咱师弟开路,替师叔收个利息。” 话音落下,实虚合一,桃红柳木剑破开护体罡气,穿透净衍的胸腔,带起一层晶莹剔透的余晖血雾。 “师叔!”荒漠之中,黄沙趋平,落日余晕,血染大地。 净衍捂住伤口,脸白如纱,脸色难看的道:“你……” 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年轻道士欺身走进,蹲下来看着盘腿调息却依旧止不住血的净衍的胸口,将耳后的狗尾巴草取下,就这么直直的插在了他的伤口处。 忍住胆战心惊艰难走来的净缘不敢看年轻道士的眼睛,看着师叔滑稽的伤口神情莫明。 这根狗尾巴草哪里是插在了师叔的伤口上,分明是甩在了灵山道禅院的脸上。 “七界山……”净缘遥望落日余晖,看着年轻道士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四章 江山多娇应如画(一) 回过神来的净缘来到师叔净衍的身边,神色阴晴不定,随即按下心中不郁,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摸出师父留给他的金刚大还丹,此丹本是他灵山金刚院的疗伤圣品,因千年前那场驱逐妖族的大战而举世闻名,可惜丹药药方乃是其中隐秘,金刚院自己每次所炼也屈指可数。 一炉若是运气好方才能出丹二三粒不等,而作为金刚院鼎力培养的下一代伏魔塔持塔人,身份超脱不言而喻,由此院中主持即净缘师父这才不吝赐他两粒圣丹,算作是为他绝境之中争取一线生机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此时,净缘毋庸置疑的将大还丹塞到净衍手中,道:“师叔,还请服下。” 随即便不再言语的盘坐一旁为其护法,徒留难以推脱心中感激脸上却不动声色的净衍黯然一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前那年轻道士却并未下杀手,不然那一剑便是已经直接贯穿他的命门心脏。 净衍思忖片刻后,虽然无法接受,且心中憋屈难耐却也不得不接受那七界山传人该是应禁空城中的举动与无量河中的谋划所专门来报复他们的,或者准确来说是报复他一人。 不过纵然年轻道士战力滔天,能够击败自己,但同样的也会引起幽州将军府的注意。 先前如此大的动静他不相信将军府中安插在城外的暗哨会无动于衷,毕竟,界门外十里之地内禁止械斗!只要将军府介入,他便有办法将关于七界山此行的猜测的消息传递回去。 “师叔可知那道士的来历?”净缘见净衍稳住伤势,上前扶住他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问道。 净衍略微一怔,随即恍然,虽然自己猜出了那道士的来历,毕竟此行的所有的谋划皆出自他之手,甚至还不惜借用了金刚院的力量,可惜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许自己有利用金刚院禅子之嫌,不过他不想再欺骗净缘,更何况是在他把那粒弥足珍贵的疗伤圣药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之后。 于是斟酌片刻后,净衍略显歉意的道:“若我所料无误,那道士应该是七界山传人。至于是哪一山的传人便不得而知了,想来该是来还禁空城中一报……” 抬眼看向净缘,见他依旧毫无波澜后继续道:“以及我交于师侄的那两道影子……” 净缘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师叔,随后平和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这么说师叔将那两道影子交于我调遣不仅仅只是助我谋取机缘,还有更大的谋划?” 净衍深知理亏,不等他再解释,净缘却一语道破天机,“是为了那千年月吟花?” 见净缘道破,净衍也不再遮掩,理了理思绪,道:“不错,想必师侄也知道我灵山于幽州的布局。” “是那舍利法相的缘故?”听到原来谋取那株千年月吟花是为了幽州布局,恍然的净缘忍不住问道。 只见净衍略显怅然,望着幽州界门的方向道:“不错,百余道佛陀意志已是极限,要想将幽州吞并又不起反弹,在幽州传教筑寺立佛,潜移默化的影响教众,便是最佳之举,不过佛陀舍利毕竟不是虚物,只要圣皇起疑还是能够察觉其中端倪的,所以为了避免佛陀舍利生出法相共鸣,主持这才安排我等谋取月吟花布阵掩盖佛陀意志的气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净衍面色微苦,顿了顿继续,道:“可惜,七界山似乎也掺和了进来,师侄或许不知,我早在几月前便听闻方丈的谶语前往幽州三佛寺追寻那缕令得空见主持都忌惮不已的变数,结果却遭遇了封魔山之变。” “师叔是说那缕变数与脱困的战圣有关?”净缘神色凝重,有些惊疑不定的猜疑道。 净衍点了点头,眉头蹙成一团,道:“不错,我甚至怀疑,便是因为这缕变数才令得战圣能够脱困!至于这变数应在何处之前我还不敢确定,不过听闻师侄无量河之中的见闻遭遇之后,我却是有了些许眉目猜测。” 净缘先是皱眉思索,随即脸色一变,道:“师叔莫不是是怀疑那缕变数便在进入无量河之中的那两个七界山传人之中?” 净衍凝重的点了点头,“师侄可还记得战圣脱困不久之后,也就在几月前的天生异象,天道震怒……”净衍只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一顿,之后便不再言语,他相信能够成为金刚院禅子悟性便毋庸置疑,应该能够知道其中深意。 经此一提,净缘自然知道师叔的意思,因为他早早的便从师父口中得知,天下又多了一位通天境的神兽。 不知为何,思绪杂乱如麻的净缘心中突兀的想起紫纱坊玄女于灵池火山上的一句话,她曾说“或许不久之后人榜上会多出江元这个名字来也说不一定。” “江元……”搀扶着师叔慢慢向傍剑城而去的净缘思绪飘飞,心中喃喃。 …… 蛰伏天已至,最先变化的自然是靠近妖界西北雪山的灭道墟,此刻灭道墟之中黄沙漫漫,气温骤降,肃杀萧瑟,即便如今还有两三个时辰的白昼,不过纵使白昼也难见天日,多是乌云密布,如幕遮天。 而夜幕降临之后,灭道墟中便更是混若冰窖,凡人无修为护体根本无法在其中行走,只怕茶盏功夫便会化作一塑冰雕。 作为曾经人妖两族的战场,此处之所以被称作灭道墟便是因为有无数强大存在血洒陨落于此,曾经的大战耗尽了此方天地之间的所有生机,这才令得灭道墟袅无生机,化作一片荒芜废土。 甚至若不是当年人皇一剑开天,化地为界,荒芜的死气沙漠甚至会蔓延过大幽岭直达幽州境内。 被人视为出道舞台的百里剑域之中依旧剑气肆虐,而剑域之中一道修长而满头白霜的磨剑身影却是望着方才天地波动的方向微微一顿,仿佛堪破一切玄妙的深邃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异色。 年久不曾说话以至于发声略显生疏怪异的这不知是大叔还是老头的男人,胡茬遍布的嘴中传出一道情绪莫明的声响:“终于……来……了……” 傍剑城中,正欲前往百里剑域磨砺道行的修士们敏锐的察觉到,剑域之中那凌厉的肆虐剑气似乎更加狂暴了。 万里纵横,万年穹立而不倒的幽州边城城墙,乃是在多年前驱逐妖族之后,在人皇的统领下挥斥百万被俘的妖族所修建的众多城墙楼阁之中的一处。 以妖族之人修建城防,用以防备妖族之人,百万俘虏几乎耗尽,尸骨无存,何其讽刺。 时至今日,圣洲境内的众多城防遗址虽然多数已荒废无用,但哪怕时过境迁,人妖两族的世仇被改善冲淡却依旧改变不了妖族将这些遗迹视为钉在历史柱上的耻辱。 而幽州长城,纵横大幽岭近乎接壤妖洲的所有山头,在前人的遗址上被稍加修葺完善,墙体乃是圣洲当年的阵宗所主持修建,作为天下阵道师的圣地,让阵宗主持,自然不出意外的坚固耐用。 以当年战死的两族强者遗骸血肉铸墙,通过强横阵法镇压飘飞临扰的残魂七魄,将血肉尸骸化作通灵甚至能够自卫的灵墙,千百年来,或许是受此墙震慑的缘故,总之两族边境相安无事,表面一片祥和。 百十丈之高的城墙巍峨耸立,千年时光冲刷下却依旧煞气漫漫的黝黑之中猩红参半的墙体,在阵法禁制的运转下,即便是衍法境的大佬也无法强行破墙,甚至连御空而行也无法做到。 …… 傍剑城中若说最有名气的客栈,便属城中心的尝鉴楼为最,掌柜不可免俗的与众多在此落户的店家一般无二,都穷尽了百里剑域的噱头,取巧又造势的给起了个与“藏剑”谐音的不伦不类的店名。 不过,穷尽办法想要再江湖出名的过往江湖武人与求道的修道仙师却似乎很是受用。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离不开尝鉴楼中号称与圣洲京城四香宛相当的珍馐美馔。 听闻掌柜笑谈,店中掌勺的大厨与京城四香宛素有渊源,不过为何来这鸟不拉屎的混沙劣土之地做掌勺却是掌柜的也不得而知。 天尚未亮,辰曦微光,尝鉴楼中干了三年光景,深得掌柜青睐重用的店小二王六臂与往常一样,早早的便起了身,披了件去年进城买的素布浅棉短袍。推开客栈后门正了正黄棉毡帽,浓霜晨雾之中,王六臂下意识的缩手搓了搓,嘴里一口呼腾白气拌在手里,随即立马被霜气撞散。 缩了缩脖子的王六臂把手拢在袖中,迈出门槛,朝着界门方向踩着喳喳作响的被染上白霜冻得僵硬的黄沙土路消失在了白头雾里。 今天是客栈进城购置食材瓜果的日子,不过他依旧比往常同样进城购置食材的傍房早了一个时辰。 没有丝毫阻碍很快便进城的王六臂却是并未着急着去早市,看了看天色的王六臂进城之后便拐进了偏僻幽巷之中,随后,许久不见人影的王六臂却是出现在了将军府界门哨岗亭外,没有犹豫亦无人阻拦的王六臂径直入了亭内。 摘下黄棉毡帽,燃灯点卯之后,将怀里一封漆好的密信丢进内屋一个青花峦瓷瓶中,随后不再提心吊胆的王六臂径直去了早市。 “府守大人,人来了。”幽州将军府中,朴实无华的书房之中一袭黑衣甲胄的兵仕按剑单膝颔首跪地,随即双手递出一封漆红密信。 身着紫青鹤纹华袍,看似居正一品实则与亲王无异的将军府府守鬓角霜白面容俊逸,星眉剑目不怒自威的男人接过密信摆了摆手,目送兵仕掩门离开后,踱步来到窗前,缓缓拆开了信封。 信上空白一片,空无一字,没有丝毫意外的男人手中一股剑火升腾,信纸很快便化作一团灰烬,随即在男人面前一道隐晦玄色的奇异符号若隐若现,在见到与约定的符号无异之后,男人袖袍一挥,一切趋平无常。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五章 江山多娇应如画(二) 七界山,正阳首峰,议事堂。高座主位之上空置无人,而偏座上,气息悠然深邃,迥异宛若混沌却气质不凡宛若嫡仙的四位七界山首座各自闭目养神,大殿之内消无声息,落针可闻。 江元要下山的消息早已传遍诸峰,虽名义上不是下山历练,却也相差不远。 当然,也并不是每位七界山亲传弟子下山历练都会惊动各峰首座,仅仅只是……江元的情况略有不同罢了。 早早落座的各位首座尽管已有百年未曾串门,今天相聚也是百年来久违的一次,但四人似乎都没有各自寒暄问候的打算,大家都安静的等待着主位之上的人。 大殿外,幽光如镜,平滑铺满的大理石甬道上,两道清脆渐近的脚步声缓缓传入殿内四位首座的耳中。 应声而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入众人眼帘,殿内众人睁开眼睛望向那道挺拔身影,缓缓起身。 “师兄可是让得我们好等。”一道悦耳娇嗔突然响起。 梧忘峰中灌顶传剑九的百里箫璇师叔江元自然见过,依旧不修边幅满脸虬须巍巍颤颤的石卜师叔他也没忘,不过另外一位双目含神,短发断眉,一身齐地黑羽袍的消瘦凌厉中年与其身旁那位金丝龙绸袍,黑角银须,蓝瞳俊脸尽显妖异,眉目含笑看不出年龄的妖族男人他却是不知又是哪峰师叔,七圣中的哪两位。 不过在因百里师叔娇嗔而略微失神黑脸的便宜师介绍下,他很快便知道那笑眯眯的妖族大叔乃是律末峰的龙圣敖黎,而那位一身黑不溜秋的师叔乃是凌霄峰的风圣闫伍。 两道空着的位置不言而喻便是带江元进山后行踪时常成谜的七师叔鬼车王,与那位神龙不见神尾的七圣之首魔圣师叔。 抱拳执礼道了声好后,江元便站在了殿内一旁等候安排。原本以为是师父与师叔们有要事相商的江元在看到师父于主位落座后便将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想必诸位也知道此次我召集大家的目的了,那么我就不再赘述,我的徒儿江元此次下山前往云州剑阁磨砺剑道,借此机会我想咱们七界山也该找当年的某些人收些利息了。”孙寰面无表情的从江元身上收回目光扫向众人道。 “不错,先前我从六师弟口中听说闻小元与小安淳此前前往无量河中被人暗算,咱们七界山何时被人如此看轻过!”百里箫璇温柔如籁的声音凌厉的响起。 “此次有六师弟布置,我想应该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不过江师侄出山却不是小事,师兄可是打算大张旗鼓让江师侄以入世弟子的身份下山?”一袭黑袍的风圣闫伍先是瞟了一眼石卜,随即对着孙寰询问道。 “道守大人出关后的提议想必各位师弟都清楚,眼下的七界山若不是有界壁的阻碍……”孙寰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坐的众人无一不颔首皱眉。 将此情此景看得明白却根本听不明白师叔们云里雾里究竟在说什么的江元默默思忖,似乎想到了什么。 闫伍自然知道道守大人当日的提议,若不是七界山中非入世弟子不得暴露身份的界规二哥也不会被有眼无珠的灵山老秃驴镇压在封魔山下五百年之久。 深明道守与孙寰打算的闫伍便不再多此一举,而是目光柔和的望向江元道:“江师侄入山不过数月便已是化灵境的修士,如今更是快要进阶灵海,如此妖孽的修炼天赋比之四妹也不遑多让,此次下山不是小事,师侄修为低微万一出了什么事二哥要想再找一位如此天赋的弟子便是难了。” “想起今日倒是与自师侄入山以来的头一次会面,做师叔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颗存有我一道意志的风灵珠便当做是与师侄的见面礼了。”说着闫伍便从黑袍中递出一只大手,掌心悬浮着一颗混若星辰的流光灵珠熠熠生辉。 本来以为没他什么事的江元在听到黑不溜秋师叔要送礼后,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随即便见那风灵珠缓缓飞来,伸手抓住灵珠,一道暖流自其中传遍江元全身。 抱了抱拳,江元欣喜的道:“江元谢过闫师叔。” 闫伍笑着摆了摆手,随即目光在大殿里扫过,那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刚有动作的众人却被孙寰的声音打破:“此次江元那小子下山本就是去历练的,倘若一点危险挫折都不曾经历还谈什么勘破劫难大道争锋!诸位师弟看着给便行了,不要太过于惯着他了。” 微微不爽的江元心中一阵诽谤,收了弟子便放养生息连一把趁手的灵剑都舍不得给的吝啬师父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于是接下来本来打算大出血的各峰首座皆暗自松了一口气,也都送了一道存有意志的事物赠与江元,让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动用。 …… 两日后。 安淳御剑惊鹤,在山门口见到了孙师叔,收剑落下行礼后与孙寰并肩,道:“二师叔,江师弟下山了?” “下山了。” …… …… 入夜,幽州界门,高耸城墙之上。值守的裨将刘勇将一张二指宽的密信封入细小幽竹管中,来到烽火台某处,伸手一招,一只训练有素的白头鸢直直落在他的手臂之上,将密信与鸢腿上绑好,刘勇手臂轻展,信鸢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前几日城外的麻雀城不远处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中遍布的将军府耳目,所以没有意外的“贩夫走卒”们走动的步伐轻快了许多,一股暗流正在傍剑城中悄悄的荡漾。 城中一处客栈的后厨,一位打杂的大婶将装有泔水的木桶搬至后街的泔水马车,在将最后一桶泔水搬上马车后,大婶把腰间撇着的一根空心白萝卜也放上了马车,随即揉了揉肩匆匆离开。 “查到了吗?” “是灵山的两个和尚和一个年轻道士。”说着,那人从怀里递出一根中空的白萝卜。 “人呢?” “年轻道士的身法不凡,跟丢了,不过两个和尚都受了伤,现在还在傍剑城中。” “哪个客栈?” “尝鉴楼。” “……立即回禀府守大人。” “是。” …… …… 吩咐完手下已经位居暗哨副手的男人却并未回城,虽然城外的动静已查出来了,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 当年还俗之后他便拾起了多年不用的俗家名字,王谷。没有修炼天赋的他以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扫地僧,还俗之后他反而放弃了普通的生活来幽州界门外做了一名将军府的暗哨。 他不知道院里有什么谋划远见,他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做一位马前卒便只需尽职尽责,不去考虑其他。所以两年前晋升暗哨副手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出幽州城后,同往常一样,手下的人驾着载满泔水的马车离开,而他驾着驮满空木桶的马车前往那一家家的客栈。 马车停在了尝鉴楼后厨外的小巷子里,早已带好毡帽的王谷将一根毛巾搭在肩上,低着头进了客栈。 …… 信鸢从城墙上飞起,在天空中盘旋一阵之后落到了傍剑城中某个偏僻的巷子里,白头鸢落到了一个年轻人的手臂之上,年轻人取下信伐,一份名单映入眼帘。一袭青色道袍,嘴角含笑的年轻人嚼了嚼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 “这算不算变天?”年轻道士喃喃自语,脸上笑意不减。 …… …… 傍剑城中响起打更人的声音,亥时已过,已是半夜子时。尝鉴楼中,王谷敲响了客栈二楼某处留下暗号的客房。 房门应声敞开,却不见开门之人,王谷走进客房,只见房内桌上的一颗留影水晶和一根染血的狗尾巴草。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脑海想起,“有劳了。” 王谷无声的点了点头,恭敬的朝着屋内做了个佛缉,随即转身离开了客栈,他需要尽快将手中的两样东西送出去。 “那便是院里留在幽州的影子?”净缘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王谷的修为为何如此低下。 净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 幽州的影子自然与那九个出身隐弈门的影子不同。 在王谷出了客栈的同时,年轻道士的身影同样的也融入了夜色之中,可惜今夜无月。 …… 破晓前,年轻道士见到了名单上的最后一人,与被划去的人名一样,这位叫王谷的既是将军府暗哨同时又是灵山耳目的副手同样化作了一捧黄沙灰土。 不同的是年轻道士的手中多了一枚留影水晶和一根狗尾巴草。 “这是不喜欢咱送的饯别礼?”年轻道士咧了咧嘴,嘴里的那根一阵轻颤。 …… 换守之后回到将军府复职的裨将刘勇带着一份名字已尽数划去的名单走进了府守大人的书房。 与此同时,幽州城外,妖界百里剑域之中,一道充斥着剑意的呵斥剑音响彻方圆百里,那道声音说:“杜知杰,你在剑域之中插得再多暗哨也没我杀得快!” 将军府中作为幽州的百鬼监察使,本身便有合道境修为的荒伏自然也听到了那声暗含嘲讽的呵斥声。 荒伏皱了皱眉头,幽州将军府府守杜知杰大人与两洲接壤处磨剑霍霍的人屠两者之间的恩怨他作为监察使自然是知晓的,不过明面上是幽州暗哨实则是圣皇耳目的那一波人倘若死了也不见得圣皇就会怪罪,不过好歹是吃皇家粮饷的,对府守大人的轻惩自然是免不了的。 每月的呈报已迅速想好的荒伏不免有些头疼,这府守大人可真会找事。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六章 江山多娇应如画(三) 灭道墟,距离傍剑城百里之遥以外,一处荒郊,虚空扭曲,隐隐传出某人的叫骂声,一道玄妙阵法纹理突兀显现,虚空之中,带着火花与闪电,一道年轻的身影缓缓浮现。 “呸!呸!呸!”面色微黑,头发略微枯黄,丝丝电流滋滋作响,略微狼狈的将嘴里炭土般的焦发吐出来,满脸幽怨的江元在心中把七师叔鬼车王狠狠骂了一遍! 七界山弟子高调入世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瞒得过耳目遍布大陆的听雨楼,况且七界山也不屑隐瞒。 不过,既然选择了下山便代表了七界山,自然不能弱了威势,进而每代入世弟子下山的方式都天马行空,充满了想象力。 而江元,作为本代入世弟子,是第一个因为修为低微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山中长辈们一致认为,让他直接通过传送阵法传送到目的地。 不过由于某些原因,负责布置阵法的鬼车王有事外出,江元便只能在师父的劝说下用了年久失修的老古董传送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盘腿调息之后,片刻不到,江元一身看似狼狈的伤势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气血之力达到如潮境界的江元,如今普通的皮外伤已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理了理衣衫,有备无患早在山中得知要下山的消息后便率先做足了准备的江元,神识于脑海中迅速搜索,很快便确定了自己被传送到了何处。 “傍剑城应该就在那边了。”嘴里喃喃自语,脸上幽怨尽去,此刻满是跃跃欲试的意味。 无量河之行中,从安淳师兄那里听说了人屠的传说后,他便心生向往之情,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去那大陆修士趋之若鹜的剑域看看,而此次居然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傍剑城外,便自然不能错过! 某处,随风起伏的沙丘之上,将灵山布道僧净衍重伤的年轻道士正气息内敛,盘坐于沙丘闭目养神。某一刻,在虚空之中传出叫骂声后,年轻道士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嚼着嘴里叼着的事物。 “小师弟也该到了,咱也该离开了。”年轻道士眯了眯眼睛,朴实无华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意,不过此刻似乎多了些什么。 …… …… 这灭道墟确实不一般,在到达灭道墟之后,天生便与天地灵气亲近的江元能够清楚的感知到灭道墟之中的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天地灵气。 与在七界山时无时无刻都充满饱和精纯的天地灵气无法相比较,毕竟七界山作为修行界里数一数二的洞天福地,灭道墟自然难以与之相提并论,但在圣洲生活了十年的江元如今看来,此处居然比之圣洲的一个偏僻小镇的天地灵气还要不堪! 荒芜的大地,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除了风沙,便只剩空气之中淡淡弥漫若隐若现的剑气。 已经距离傍剑城越来越近的江元不禁感叹,沙浊仁前辈的剑道修为果然磅礴如渊,即便是在百里之外也能够隐隐感觉到那股凌天的剑气。 一个时辰之后,顶着风沙的江元终于来到了傍剑城外,城中修士形色各异,街边不时传出讨价还价不顺的嘈杂争吵,亦有兴致勃勃拖剑寻人印证修为道行的修士。 江元心中一动,还真是麻雀之城,鱼龙混杂。方寸江湖,众生百态! 进城以后并不着急落脚的江元在城中四处游走,他发现,城中的客栈酒楼之中不管是店家还是小二似乎都与凡人一般无二,不过能够在不受圣洲管控,妖洲亦不插手的两洲接壤无人之地落地生根,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够办得到的,这些人不出意外,若不是深藏不露的山上修士,便是隶属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某一方势力。 不再多想,江元在城中随意寻了一处客栈落脚休整,决定明天一早便去试试百里剑域之中的准剑圣剑气。 …… 而在夜幕降临之后,星辰分外明亮的夜空下,两道身影灰溜溜的悄然出城而去,在人屠大张旗鼓的宣布宰了将军府暗哨之后,而将军府罕见的居然没了任何动静之后,净衍心中便生出了莫明的疑惑与惊悸,他留在留影水晶之上的一道感应消失之后,心中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恐迟则生变,于是,他与净缘商议决定今夜出城离开。 …… 一夜无话,朝阳初升时,江元便已早早的从客栈退房离开,感应着剑气的方向,径直前往。 而随着离百里剑域越近,一股恍若火炙般的压迫剑气便越发的强烈,无量河中因黄粱一梦而将剑道感悟臻至登堂入室之境的江元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准剑圣的剑气! 纵然他还不曾修炼剑九,但单单只是在剑域外围感知到的一缕稀薄的剑气,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貌,虽然这剑气之中没有任何情绪,但江元不难想象,当剑气之中充满杀意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末日景象。 无需运转功法,仅凭肉身力量江元便能抵抗剑域外围的剑气威胁,同时,他还隐约发现此处的剑气似乎还能淬炼自己的肉身,因为自从服下蜜罗参开窍之后,久久都不再寸进的气血之力居然隐隐有了增长之势! 对此欣喜无比的江元当下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默默将蛮荒炼体诀运转,吸纳空气之中稀薄无比的剑气入体淬炼己身! 茶盏功夫之后,江元停下了剑气淬体,缓缓起身,默默感受着空气之中已同己身同源,不再受其压制的淡淡剑气,心中喃喃:想不到蛮荒炼体诀居然如此厉害,连准剑圣的剑气都能吸纳,如今外围的剑气已对我没有了任何影响,不知到了剑域内部,准剑圣的剑气是否能够令我的气血之力蜕变至赤海境。 满怀期待的江元不再犹豫,朝着剑域深处而去,一心二用,一边默默淬炼肉身,同时一边不断的感悟着剑气之中隐藏的那位准剑圣前辈的剑道理解。 黝黑灵动的眸子之中,金色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渐渐陷入无比玄妙之境的江元,脑海之中似乎逐渐多了点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越发清明了起来…… 深入十里之后,江元再次停了下来,盘腿而坐,不断吸纳此间剑气淬炼肉身。气血如潮之后,体魄强横能直抗灵海境的肉身在剑气的锤炼下越发坚韧强悍起来,以往血池淬体时,他时常要忍受非人的痛苦,早已习惯那种刀绞般的痛苦之后,如今剑气淬体带来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够看了。 在身体逐渐适应剑气强度之后,江元内视五脏六腑,只见在剑气的锤炼下,奇经八脉越发坚韧,体内本就不多的凡胎遗褪被锤炼消弭,腑脏肌理晶莹剔透,宛若琉璃美玉! …… 几日后,剑庐之中,磨剑的身影微微一顿,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白头身影的感知之中,宛若死潭的深邃眸子之中,一丝异色闪过,古井无波的心中因为这道气息泛起阵阵涟漪。 “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能够得到师尊的传承……”内心逐渐平静的沙浊仁万年不变的脸色微微一缓,似乎陷入了追忆之中。 同时一股无比强大的神识瞬间从剑庐弥漫而出,须臾之间便已遍布整个剑域,同时他也“看”到了那道充斥着熟悉气息的年轻身影。 不过神识中的景象令他略微一怔,心中感叹,好强的炼体功法,居然能够以我的剑气来淬体! 看着那年轻身影运转法诀,那道神识不禁感叹,“原来是他的弟子,天赋倒是不错。” 随即,便收回了神识的探知,而在他神识收回的同时,盘腿修炼的江元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脸上冷汗不断,方才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比强大的神识力量突兀的出现,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尽管那神识极力收敛与隐藏却依旧瞒不过江元的感知,正当他以为有人盯上自己以后,那道神识却又突兀的消失了,似乎没有敌意。 不过警惕起来的江元却还是不好放松,于是便起身朝着剑域之外离去,毕竟剑域之中的剑气对他肉身的淬炼作用已不大了,而最深处的剑气以他如今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到达,再做停留只是徒劳,不如早早进城。 …… …… 离开幽镇以后,这次他又独自回到了故地,也不知幽镇怎么样了,三佛寺中怎么样了,一道道过往熟悉的身影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过,隐藏百鬼监身份在幽镇的刘屠夫的女儿不知如今是否长发及腰,虽说不过半年不见,但他觉得那妮子可能快把自己给忘了,师叔坟前的毛桃树无人打理,也不知来年还结不结得出汪实的毛桃…… 想到这里,江元不禁有些忧虑,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还是得再回去看看。 于是,没有任何阻拦下,在江元于界门盘查以后便顺利入了城中,沿着曾和老和尚走过无数遍的山间野路,捡着捷径小道健步如飞的朝着幽镇的方向归去。 当然,他自然不知道,一道去而复返的身影不知怎的改了主意,远远的吊在他的身后。 年轻身影看着起伏的幽山密林,下意识的紧了紧道袍,叼着狗尾巴草的嘴里含糊不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小师弟去看看,想必石师叔也不会怪罪……” …… 莫桑峰中,抠脚的邋遢大汉看着石桌上的棋盘,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对着梧忘峰的方向大骂道:“天杀的臭猴子,又偷老子的棋子!!” 七界山中,叫骂声于山谷仙涧之中回荡,久久不止。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七章 江山多娇应如画(四) 幽州城,离开了剑域的压迫,江元体内的变化瞬间明显了起来。 蛮荒炼体诀之中有相辅相成的仙阶拳法,那么炼体诀毋庸置疑,品阶自然也不会低,因此当江元运转蛮荒炼体诀,即便准剑圣的剑气也不能奈何他的肉身。 若是这等炼体功法暴露,不知会为他引来多大的麻烦,当然,所有麻烦在七界山的名头下都不是麻烦。 自入城之后,江元便有些急切。自然不是因为还处在城外剑域中窥伺他的那道强大神魂的惊栗之中,而是经过人屠剑气的锤炼,江元感觉自己的炼体功法将有突破! 双手合谷窍穴已有松动之相。 …… 相较于云雾缭绕磅礴矗立,状若泼墨的云州群山,边境接壤的大幽岭反而显得毫无气势,或许是圣皇余威之下,磨平棱角,即便是危山磐石也不能免俗的缘故? 虽说幽州城中或许不敌临近中州京城圣皇眷顾的比邻之州,但好歹也在杜府守兢兢业业的治理下,一片祥和安宁。除了灭道墟目中无人的肆虐剑气,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得到幽州。 不过即便如此,此刻江元也不准备在城中多做停留,虽说只是通窍,但他不敢保证功法异象是否又会再次出来作妖,毕竟,人头攒动的幽州城中可不是静谧的无量河秘境。不是每个异象之后都有段美丽的邂逅。 出城后,幽州郊外,寻了一处良地的江元用从安淳那里学来的粗略阵法隐藏好身形,随即盘腿闭目,抱守元一。 蛮荒炼体诀飞快运转,江元沉神调转气血之力冲击着合谷窍穴。 而就在距离江元不远处的一颗古树上,一道身影卧躺在枝丫上,望着江元的方向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即在树枝绿荫下假寐小憩了起来。 连准剑圣的神识探知都能察觉的江元,此刻却对于年轻道士的窥伺浑然未觉,沉浸于玄妙状态的江元此刻心神全部聚力在破窍之上。 时间缓缓流逝,年轻道士的感知几次扫过却仍不见江元有丝毫动静,若不是他还能够从那粗糙的隐匿阵法之中感知到江元隐隐流转的微末气息,或许还真以为这小子不见了。 一月时光匆匆过去,老僧坐定般的年轻道士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从半个月前开始,他便将自己的神识停留在江元身处的地方没有再收回来,阵法隐匿却依旧难掩越来越强烈的气息波动,他知道,小师弟这是快要突破了。 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倍精神为他护发。 望着气息有节奏的波动的方向,年轻道士将嘴里的事物束在耳后,有些感叹,他早就听说了山里来了位天赋妖孽归于二师叔门下的小师弟,听说他修炼了目前为止只有二师叔修炼成功过的蛮荒炼体诀,听说了他在没有引气口诀的情况下强行突破到了化灵,听说了他天生剑心通明,百里师叔甚至为他灌顶剑九…… 这或许是个不可思议的事,小师弟或许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般的人物,但他随即又释然了,七界山最不缺的,不就是怪物吗。 …… 阵中,此刻盘腿而坐的江元青丝无风自动,亦有流光于他周身暗自浮动,一股佛门气息隐晦的在他体内气血之中交融,脑海中,依旧玄妙顿悟的江元神识一片混沌,他自神魂交识后便无法感知的神魂深处的那个禁忌之处,一丝流光逸转外泄,与此同时,闭目皱眉的江元于心中轻呵一声,“开!” 气血潮涌如浪,异兽于窍穴之中嘶鸣彻响,蛮荒炼体诀飞快运转,江元感觉自己体内恍若烘炉,气血沸腾,化作一股股滔天巨力不断冲击着合谷窍穴,若不是他的肉身早已经过好几次脱胎换骨般的锤炼蜕变,此刻在气血之力的全力轰击下,他的五脏六腑或许早已撕裂破碎。 即便如此,江元依旧还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体内盘古开天般的破坏巨力带来的冲击与痛楚,黑衣劲衫早已被冷汗打湿,此刻的江元脸色微白,他咬紧牙关,苍白的面孔因为冲击而略微显得有些扭曲,不过他的神识此刻却清明无比,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合谷窍穴,宛若沙弥撞钟一般,一次又一次,没有丝毫停息。 终于,在五脏六腑将要破开的边缘,脑海之中,一道清脆的声响令他忍不住舒爽的叫出声来。 合谷窍穴,开! 开窍之后,一股精纯无比的力量迅速反补他的肉身,将先前因气血冲撞而带来的创伤迅速愈合,并且比之先前更加坚韧强大! 江元正对体内的变化振奋不已之时,变故却接踵而至! 江元脸色微变,看着体内合谷窍穴之中佛光流转,脑海之中隐隐有大道梵音传出,庄严肃穆无比! 看着体内的变化,江元暗道一声不好,果不其然,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一道熟悉的龙鸣自合谷双窍之中共鸣传出,响彻方圆十里! 蛮荒炼体诀不受控制的以一个玄妙的方式运转起来,隐匿气息身形的阵法如同纸糊一般,眨眼间便只剩身旁静静躺下的几道阵石,看着自己上方的半空,江元一脸苦笑。 功法异象再次显现! 与此同时,古树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年轻道士,眼中丝毫不掩心中对于小师弟的欣赏,看着如此大的声势,以及远处那道仿佛丝毫没有遮掩打算的身影,嘴里忍不住喃喃道:“小师弟牛逼啊,居然也不怕别人夺宝。” 他却不知,江元此时不过是方才突破,体内的力量无法收放自如,此时只能干瞪眼罢了…… 随即,年轻道士目光一转,已经突破的小师弟自然不再需要他的关心,所以,脸上的笑意不变,眸子中却有一抹冷意浮现,“看了半天了,也该出来了吧,大兄弟?” 年轻道士对着某处密林以无比平静的声音调侃道。 “……” “别藏了,出来吧!” “……” “找茬儿是吧?”见暗处的身影迟迟不见现身,年轻道士面色一寒,迅速掐诀祭剑,桃红柳木剑于虚空轻颤。 “咳咳……”不等年轻道士祭出灵剑,便见一个灰袍胖子撞开密林绿叶,映入年轻道士的眼中。 被人识破藏身之处略微有些尴尬的胖子脸色微红,不过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的肥胖身影迅速敛去了脸上的尴尬之情,看了看年轻道士的身影,随即迅速转脸笑眯眯的道:“道友好强的感知,贫道也是出自道家……” 见年轻道士不满的皱了皱眉,他又连忙道:“贫道只是路过,只是路过,道友勿怪,勿怪。” 随即打着哈哈,颤动着一身肥膘,缓缓向后退去,不过他始终面朝年轻道士,双手掩在灰色道袍之中,看不出有任何敌意。 本不是得势不饶人的年轻道士看那胖子有了退意,眉头也是略微一缓,不过却也还是轻笑了一声,缓缓收起灵剑。 赔笑躲开年轻道士之后,那胖道士脸上闪过一丝忌惮,自家宗门本就以趋吉避凶为宗门主旨,所以他甫一被那年轻道士感知便立马知道自己不是那气机深沉如渊的年轻道士的对手,所以才会隐忍遁走,不过,倘若那人真以为他兜率宫圣子就这点道行,那也太小瞧他了。 灰袍胖子嘿嘿笑到:“那仙阶功法,老子志在必得!” 随即他身影一闪,宛若幽灵般消失无踪,灵活迅敏得简直不像是个胖子。 眨眼便是十里之外,显然是一门品阶不低被他修炼至大成的身法,以独特法门感知到那股功法异象的波动之后,灰衣胖子嘎嘎怪笑两声,随即迅速掠去。 破空而来,稳稳落地,脸上肥膘颤巍不止,灰衣胖子桀笑连连,似乎仙阶功法已落入怀中,放眼四处打量,却丝毫不见先前那小家伙的影子,随即他心中一寒,功法异象的波动气息也不见了? 环顾四周,除了树,便是草,哪里还有江元的影子,灰衣胖子暗道一声不好,自己怕是被人钓鱼执法了,脚底抹油,他迅速运转身法准备逃离。 刚掠至半空,一道令他遍体生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早就听闻兜率宫博众家之长,其弟子无一人不是身怀绝技,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林中,树上,年轻道士遥望虚空,脸上充斥莫明笑意,嘴里叼着的狗尾草随鼻息浮动,背后的剑鞘空空如也,掐诀的左手拂过额前的一缕碎发。 灰衣胖子如临大敌,后背冷汗直冒,讪讪笑到:“道友,真巧啊……” 话音刚落,便见虚空一闪,肥胖的灰影直直掠去,不过年轻道士似乎不为所动,只是笑眯眯的望着虚空。 随即,天空之上,那胖道士怪叫一声,又折返了回来,不过身后多了两道剑影。 年轻道士笑眯眯的看着胖道士,似乎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打算,眼轱辘一转,胖道士暗自猜测,莫非他是自诩不是兜率宫对手,所以不想将我得罪死?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结果最合理的胖道士看着树上的年轻身影心中轻蔑一笑,随即再次飞掠而去。 随后再次带着两道“尾巴”怪叫折返。不信邪的胖道士在确定下方的那道身影是真的不敢将他怎么样后,心中的忌惮缓缓褪去,有些阴霾的看了一眼树上的身影,沉声道:“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你得罪不……” 话尚未说完,便被年轻道士不耐烦的打断:“兜率宫的弟子荡平灵山了?” 胖道士被打断,脸色不善,听闻年轻道士的话后,心中更加不屑,心道此人当真孤陋寡闻,居然敢如此诋毁灵山,虽说他兜率宫与灵山不对付,但两家的实力悬殊,不然他们也不会四处转换山头。 这人也不怕被金刚院的伏魔塔镇压,他皱眉一顿,可不想被有心人听到,于是出声呵斥道:“诋毁灵山?道友莫不是想尝尝伏魔塔的滋味?” 哪知那年轻身影却并不理他的嘲讽,依旧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们没有荡平灵山,怎么,长本事了?七界山弟子的东西也敢抢?” 年轻身影的嘲讽令他恼怒不已,脸上的肥膘不断抖动,正欲呵斥,似乎是注意了他话里的什么,瞬间色变,一下便想通了为什么他没有攻击自己,不是怕他兜率宫报复,而是自己根本逃不掉,是他根本就不屑于杀自己。 “七……七……七界山……”胖道士脸色瞬间苍白,无力的从半空跌落,心中万念俱灰,这次是真的玩儿脱了……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八章 江山多娇应如画(五) 终于能够掌控突破后的力量之后,江元按下心中的激荡,将一身修为气息尽数收敛,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无比充沛的力量与气血之力,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与破开阳泉窍肉身力量暴涨至五千斤巨力不同,如今他虽然突破了手上的合谷两窍,但并未有给他带来力量的激增,体内的气血之力倒是在突破之后重新被蛮荒炼体诀淬炼了一遍,变得精纯了许多。 本就是提升肉身力量的仙阶炼体功法,自然不可能就此停滞不前,江元心中清楚无比,这点微不足道的突破反馈会在自己修为境界突破灵海之后补偿回来。 蛮荒炼体功法本就是与修士自身修为境界相辅相成,倘若修为不够强行突破炼体境界反而会弄巧成拙,落得个反噬走火入魔的下场,所以明悟后的江元并不着急,况且此次突破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收获。 眼中精光一闪,不带任何修为,单单只是普通的一式拳法,无起承转合,混若天成的一拳破空簌然,拳劲扭曲虚空,肉眼可见空气之中泛起一阵涟漪,扭曲了光影虚实。 随即,几丈外的参天古树树干之上一道通透的拳眼伴随蛮荒暗劲清脆的声响赫然在目! 相较之前轰杀无量河秘境的那隐弈门余孽时融汇柴刀的蛮荒暗劲,此刻才是真正的被江元所领悟,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连贯顺势,带着方才明悟后的余韵,又是一拳撼出! 依旧不带丁点修为,但若是有人直面此拳,便会察觉惊惧于其中尸山血海般的拳意! 可惜,余韵不足,参悟不够,龙象撼天拳第二式最终还是虎头蛇尾戛然而止。 江元嘴角微挑,不掩心中喜悦,握了握拳,似乎意犹未尽。 尽管第二式血海无涯不过初入门径,但他心中依旧十分满意,龙象撼天拳第一式蛮荒暗劲终于登峰造极达至大成!而能领悟施展血海无涯不过顺带,他自然振奋! 算起来,这是他跨入修行界后,修成的第一式武技。 不过现在却不是开心的时候,先前的动静定然会招来蜂蝶,心情平复,再次变得古井无波。 脸上早已褪去稚气的江元放开灵识,强大的神魂掠过方圆几十里,确认幽密的山林之中毫无修士气息波动之后,展开身法朝着云州的方向全力奔掠。 而密林之中,在江元离开以后,百丈之外的光景虚浮波动,赫然是被人布下了巧妙幻阵阻绝了其中的气息波动。 不过早已离开的江元自然无法再查探什么,况且即便他神识强横,也查探不出任何,那么此刻他自然也就无法听到其中惨绝人寰宛若杀猪般的惨叫传出…… …… …… 云州城外,安置好兄弟遗孀的吴老六背着一个蓝线素布行囊,腰间撇着一把凡品铁剑,转头深深的望了古色铜香的巨大城门最后一眼,随即带着决然,一步一步逐渐消失于青山谧林之中。 回首落尘,转身斩念,此去求道,再不负流年。 …… …… 随桥而过,沿山而上,浅苔幽山青石路上,脚步清脆,空谷幽响。 少年持剑,踱步缓进,悠悠转转,似追忆山河,似拔剑断流,寸寸光影作瑞雪,寒冬拂面掩流年。 剑,是邻镇武市上半金八两买来的凡品利剑。人,是风尘仆仆横跨两界赶至而来的七界山弟子江元。山,是幼时老和尚领着走过无数遍如今却陌生得如初至的封魔山。 他路过幽镇,来封魔山扫墓添坟,他购剑上山,续老和尚曾经坚持了多年的尾。 既已末秋,寒冬渐长。旭日难升,阴霾常在。不过封魔山中灵气汩汩滋润万物,因而不见任何临冬之象。 沿着山间崎岖石板路,拾阶而上,路旁对变季浑然不觉的狗尾草在越来越凛冽的山风之中摇摆,山中不时传出异兽的嘶鸣嚎叫。 江元如那些年老和尚杵着禅木拐杖巍巍颤颤的跟在身后时一般无二,挑弄路边山花野草,可惜,身后念念叨叨无时无刻不在吹嘘师叔从前斩妖除魔伟岸事迹的苍老身影此刻不再。 于是,大概是阴天压抑着此间的气氛,所以江元便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清理完师叔的坟头草,旁边又竖起了一座新坟,七师叔说过老和尚走得决然,所以他只能立一座衣冠冢。 虽然师父说过老和尚的身份,他也见过老和尚的真身,但捡到他的,是那个杵着禅木拐杖不苟言笑的老和尚,养育他十年之久的,是那个满脸褶皱,霜须浊眼的老僧人。 所以,江元不管他是谁的分身,十年养育之恩他是无法回报了,但总归还是有他能够做的事的。 他坐在老和尚经常坐的那块板石上,面朝新旧两座坟包,横剑膝前,青丝揽耳,双手合十,颂往生经,耳边的嘶鸣狼嚎更甚。 …… 颂完经后的江元便直接沉浸修炼,忘我无他。 入世下山前,他便早早的开始以气血之力于体内孕剑,到如今,他无时无刻不在一心二用,一边养剑一边衍剑。 百里箫璇灌顶剑九,江元根据师叔的修炼感悟,并未仓促修炼剑九,而是不断与脑海之中衍行基础剑法。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修行剑法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可惜纵使他将基础剑法在脑海中演练千万遍,也不及一次实战所带来的收获大。 所以,他才会一边修炼,一边等待,正如老和尚生前一样,封魔山虽然在大战之中坍塌成涧,不过择人而噬的红眼狼却是并未减少。 从前尚有被禁锢于此的孙寰的大妖气息镇压,但在他脱落之后,不过低阶相当于人类筑基境界的赤眼妖狼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镇上的普通凡人惊惧赤眼妖狼的肆虐,早已不敢上山,幽州官府也一度将此处列为禁地。 山下石板桥旁张列的告示仍在凛风中簌簌作响,可惜空有警示,幽州将军府却并不作为。 “那便由我来肃清此山!”江元目光在老和尚的衣冠冢上停留片刻后,随即扫向封魔山深处,眼中坚定不带一丝感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山中狼嚎此起彼伏,挑衅十足。 江元起身,望着崎岖山路,想起了喜欢卖弄却常常弄巧成拙的老和尚,气息外放,化灵巅峰的威势展露无疑。 神识外放,结群而至的赤眼妖狼一览无余,铁剑出鞘,气血灌窍,江元所立之处,大地皲裂,地动山摇,遥遥只见一道黑色闪电拔地而起,携雷霆万钧之势砸进密林之中! 铁剑嘶鸣,那是撕裂血肉白骨的铿锵亢音,将自创身法施展到极致的江元不断与赤眼妖狼群中穿梭闪避,极尽衍练脑海中施展了千遍万遍的基础剑法。 没有加持蛮荒炼体诀的肉身力量,他仅凭剑法杀妖,如此难得的实战机会,江元不傻,自然不会放过提升剑法的机会。 在黑竹极尽的锻炼下,身法早就登峰造极的江元自然是令得赤眼妖狼一丝衣角也无法摸到,从容不迫,镇定出剑,招招诡异多变,剑剑刺骨胆寒! 浑然看不出这是江元第一次用剑,就连隐在暗处观望的年轻道士也不禁感叹连连,若不是知道他的底,任谁都会生出这是个侵淫剑法多年,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怪物在战斗的错觉。 “不愧是剑心通明的天赋。”年轻道士砸吧砸吧嘴,心中喃喃。 清志通透,明神净识,不断有感悟涌上心头,基础剑法的施展在感悟之中不断完善,出剑的时机,角度,招式的承转结合不断磨练成熟。 凭借着基础剑法,江元辗转周旋,不用自己肉身力量的情况下竟是将方圆百里的百十妖狼尽数斩杀殆尽! 可惜,封魔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妖狼。一窝屠尽又是一窝蜂拥而来。看着缺豁不堪的剑刃,江元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心急,尚未修出剑气便想着凭一把凡剑屠尽此间妖狼。 踩踏这同伴的尸体,妖狼赤眼更甚,朝着江元飞蛾扑火般掠来。 看着仿佛杀不尽的妖狼,江元大笑出声,豪情顿生,不再留手,铁剑一抖,妖血蒸腾挥发,一股磅礴的气血之力灌注剑体,五千斤巨力随蛮荒炼体诀运转递至铁剑之上。 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的江元,脚底一荡,灵力撞开合谷阳泉,身影虚幻正真化作雷霆闪电,所过之处,妖狼来不及哀嚎便被灌注巨力的铁剑拍成血雾,通灵可堪比灵剑的黑竹都无法抵挡江元的巨力,何况不过百具血肉之躯。 …… 当铅云仿佛被封魔山中浓郁无比的血腥气息蒸腾,几束余晖杂乱挥洒山中,山外,一道黑色身影矗立调息。 铁剑早已归鞘,徒留极尽杀伐之后难掩一身煞气的江元与身后腥臭无比的残破妖狼尸身。 这副光景,倘若不是尚未及冠的江元年轻的过分,到真有几分修罗剑仙的气质。 封魔山中老和尚的顾虑已除,他也该离开了,不知不觉便踱步来到那棵大腿粗细的毛桃树下,桃花散尽,尽是枝丫,伸手折下一段桃枝,江元再回首,什么也没看见…… 来年,或许桃花依旧笑春风,可惜,归来时早已不再是少年。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三十九章 佛陀意志 下山之后,途经三佛寺,犹豫再三,江元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从前,寺中除了不苟言笑的老和尚之外便就属那位微温尔雅,朴实憨顺的宗介师兄与他关系最好,受他照顾也是最多。 念及自此,江元似乎回想起了从前的点滴,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暖意,孤零零的陌生世界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有像家一般温馨的氤氲回忆。 也不知老和尚不再以后,最崇敬老和尚的宗介师兄过得怎么样,想必本就惨淡的寺庙里,这会儿或许快成了孤山之中的一座土地庙了吧。 摇了摇头,江元不禁有些担忧。 …… 老槐树在凛冽的寒风中巍颤摇摆,槐叶早已化作来年开枝散叶的肥沃黑土,正屯润于树干之下。 丈十来高的灰白墙体交融着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斑驳墙瓦,令得庄严肃穆的寺庙显得越发幽淳朴厚。 在江元眼中本该人迹罕见如深山土地庙的三佛寺,如今非但没有因为缺少信徒而闭门谢客,反而香火兴盛,甚至比之老和尚还在之时更有寺庙的样子。 被眼前景象惊住的江元不禁脚步一顿,“这是……” 带着疑惑,随着人流步入三佛寺的槐园内,拜佛祈福的周边村民络绎不绝,人群里,推搡中,跌跌撞撞之下,江元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色僧袍,手持念珠,一脸肃穆的僧人正一本正经的与烧香拜佛的香客交谈着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一道非比寻常的目光,这位僧人有些疑惑的缓缓转首,随即停在园中人群愣住。 “江师弟!”他惊喜无比的脱口而出。 江元望着那道身影哂然一笑,道:“我回来了,师兄。” …… 一处静僻厢房,送走最后一波香客之后,宗介领着江元来到此处。 大半年不见,他都快要认不出江元了,头发长了,身体看着也壮硕了许多,看他气息似乎也暗合着某种玄妙至理,仿佛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师弟,这大半年,你去了哪儿了?我还以为……”眼睛微红,宗介的脸上尽是哥哥对弟弟般的担忧。 吐了吐舌头,江元有些无措的解释道:“师兄不用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 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兴奋的江元继续道:“师弟我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一处仙门之中,如今也算是踏入了修行大门的一位修士,师兄不必再为我担忧。” 两人都是许久不见,本就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两个年轻人,此刻更是打开了话匣子,畅所欲言,但又同时皆缄口不提封魔山上的事。 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眼神一黯,犹豫了一瞬,“师兄,老头儿他……” 眼神一亮,表情莫明的宗介打断他道:“嗯,我都知道了,包括师父是上仙分身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师父走后把一切都安顿好了。” 原来老和尚早就料到了今天,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最坏的后果,也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所以,即便他不在了,三佛寺还有他,还有宗介师兄。 听宗介说,他似乎要继承老和尚的衣钵,成为继老和尚之后新的金刚院在封魔山的伏魔僧人。 毕竟,虽然自己没有从老和尚那里得到任何好处,眼前的这位师兄却不一样,因为,他是确确实实的那老头子的传人。 师兄的选择江元并不意外,诚然自己的师门对于灵山的和尚无比痛恨,但这世间也并不是只有那种心里焉儿坏的和尚的。 他为师兄的选择感到高兴,毕竟从小便充满正义感的宗介师兄做伏魔僧人比之那什么欺软怕硬的净衍,暗地下绊子的所谓下一代伏魔塔持塔人更适合,也更能够成为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 之后,江元从宗介那里听说了在他们离开寺庙几天以后,被老和尚所托外出回来之后的宗介,看到寺中被打碎的三座大佛,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山贼来过,寺中好不容易招来的一位守门僧也不知所踪,所幸寺中除了那三座镀金的佛像也再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所以,虽然觉得可惜,但他也并未太过在意。 不过,深知佛像是被谁打碎的江元尚且还存着一丝淡淡的惭愧,但念头一转,一想到老和尚,他心中那仅剩的最后一丝对于灵山的好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短暂的相聚,在见到宗介师兄不仅没事而且过得还很好以后,他便决定离开了,毕竟这一路他已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于是,第二天一早,吐纳修炼完毕的江元便辞别了宗介,继续踏上了去往云州的路途。 …… 三佛寺中,供佛的大殿之内,原本碎裂成渣的三座佛像不知何时却已是恢复如初! 此刻早已有来求佛祈福,或是求一段似锦前程,或是求来年收成……不计其数的周边村民。 他们神色虔诚,请香于佛前蒲团之上,恭敬跪拜。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他们跪拜说出自己的祈愿之后,面前高耸的佛像便宛如活过来一般,庄严宝象灵动异常。 同时一丝白气自参拜者体内飘荡而出,掠入佛像之中。 在江元离开不久之后,三佛寺中突兀的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幽谧沉寂之中。 若是有修士此刻驻足寺庙,便会发现寺中一切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 槐树上静止的鸟儿振翅欲飞,大殿里,跪拜的村民们一动不动,甚至佛像前袅袅的香烟也宛若凝固一般,一切皆静止如画! 除了那三座诡异复原的佛像,半指拈花的大佛突然舒展手臂,卧躺垂眉的大佛佛眼突兀圆睁,莲坐合十大佛突兀转动佛珠…… 同时,大殿内,佛光耀动,璀璨夺目,虚空生莲,庄严肃穆。 正是佛像投影,佛陀意志显灵。 拈花大佛口绽金莲,大殿之中恍若大道雷音:“原来是他……” 从江元与宗介的交谈中确定了心中所想的拈花大佛恍然道。 卧躺垂眉大佛也顿首点头皱眉道:“看来是没错了,他便是谶语所预言的那缕变数!” “这么说来,那妖猴脱困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手执念珠的大佛开口询问道。 “不管与他有没有关系,都留不得他,天机紊乱,不可再让他坏了大事!”拈花笑佛口绽金莲,宝象庄严的道。 随即,三人都点了点头,于是殿内殿外的异象也如潮退般恢复如常。 蒲团前,一位妇人缓缓起身,看了看慈悲肃穆的三座佛像,心中突兀的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佛像仿佛突然间少了几分肃穆神韵…… …… …… 剑九高深玄妙,在百里箫璇灌顶之后江元从未停止对它的参悟,此前,剑道境界虽然初入门径甚至半只脚踏入登堂入室的门槛,但江元知道,自己如今尚且不过是连剑气都没有的菜鸟罢了。 所以,为了成为心中向往的剑仙,他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要想根基稳固,就必须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修炼。 以气血养剑,默默感受着体内渐成规模的剑芒,剑心通明的天赋令他灵识放空,体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井然有序,剑芒铢积寸累正缓缓蜕变。 待剑芒锋芒尽敛之日,便是他修炼出剑气之时。 一边赶路一边修炼早已成了江元的习惯,一心二用对于剑心通明的他来说如吃饭饮水一般简单。 此去路途遥远,以江元微末不过化灵的修为,想要赶到云州没有数月光景怕是不行,所以为了让他尽快前往云州,临走前,吝啬的师父出乎意料的送了他一件飞行灵器。 飞叶扁舟贴地极驰,财不外露他还是知道的,所以路上他只在经过偏僻的山路时才会祭出飞叶扁舟代步。 飞舟之上,盘腿修炼的江元某一刻心境突兀的一乱,体内养剑的气血沸腾翻滚,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倏尔睁眼,灵光乍现,肃穆庄严,宛若佛陀宝象。 黑眸之中,一道极浅极淡的“卍”字金印一闪而逝,陷入片刻恍惚的江元混若未觉,随即瞬间清明,微微颤抖的右手迅速伸进乾坤袋中紧握黝黑柴刀。 转首对着虚空顿足,飞舟悬停,江元面向身后虚空,如临大敌,“谁?!” “嗯?” 虚空之中一道虚幻佛陀身影渐渐显露,看着江元稚嫩却丝毫不漏怯意的神色略微吃惊,心中暗道好敏锐的感知。 要知道,他可是上三境中,显圣境界的存在,虽然是上三境中最弱的一个境界,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一个不过刚刚踏入修行门槛的化灵蝼蚁所能勘破看透的,因此,他怎能够不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他随即也就释然了,心中暗道,不愧是天机难测的一缕变数,趋吉避凶的本事倒是非凡。 本想暗中潜伏看看这变数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他们灵山如此忌惮,却不想方才靠近便暴露被他察觉。 可惜,再强的灵识也不过只是个化灵境界的蝼蚁,收起心中的讶异,古井无波的佛眼望向江元,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 砰! 体内修为宛若冻结,迅速从飞舟之上跌落,被虚空中虚幻身影释放的无边威能压迫得直不起腰的江元半跪在地,双脚深陷。 意志投影!动弹不得,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在无量河秘境之中见过相同景象的江元自然知道面前的虚影是什么。 强大的境界压制令他如砧板上的鱼肉般无法动弹,只能任人宰割,不过虽然在巨大的压迫下表情痛苦甚至略微扭曲,但是江元脸上至始至终都不曾有任何惧意。 他胆大包天的抬头,平静无比的看着虚空之中神色淡漠的虚影,唇齿因压迫而张合得艰难无比:“灵…山…秃…驴!” 话音落下,表情扭曲的江元,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章 天机泄露 以大道算法布置疑阵,老早便做好布局的石卜,只待孙寰归来,便一举清算灵山五百年前针对他们七界山的那次算计。 因而,所有的七界山亲传弟子都为他所用,成为一颗颗恪尽职守的棋子。 棋盘之中,风云变幻,在孙寰将江元收为弟子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寻常,眼窍修成神通之后,目力不胜以往却能看到更多的石卜看不透这位尚未及冠的小师侄。 若说变数,那也确实没错,不然他也无法撼动在幽潭中沉寂无数岁月为天劫锁定的道守大人的气机,七界山也无法突然之间多出一位通天道守。 一切终有定数,但江师侄却跳脱三界之外,虽然目前来说并未有什么坏处。 七界山莫桑峰崖畔,佝偻着身形的魁梧身影正望着山下起伏不定的游云怔怔出神,他目光游离空洞,眸子里却又仿佛藏着森罗万象…… …… …… 作为七界山的二师兄,七圣之中最为神秘的魔圣青牤的弟子,龙丘南望一直谨遵师命。 听从六师叔石卜的安排,隐于圣洲江湖,等待六师叔所说的那缕契机。 五百年来,自从当年一战之后,二师叔被镇压封魔山中,师父大战前突然失踪,至今虽然二师叔早已脱困,可师父却依旧杳无音信。 七圣之首失踪不是小事,但消息只有七界山内部知道并未泄露修行界中。 不然,又时至战圣被镇压,万年不变的修行界格局势必沧海桑田混乱不堪。 而这一切都是拜灵山圣境中的那尊佛陀所致! 如今终于等到那缕契机的龙丘南望心中却是五味杂粮。 在江元辞别宗介离开三佛寺后,暗中跟随的龙丘南望却是并未随他一起离开。 寺庙里,大殿中的三座佛像在他眼中处处透着诡异,香客们体内一丝白气攥入佛像之中的景象被他尽收眼底。 于是槐园内,以神通化做一只麻雀的龙丘南望藏于树上,观望着寺庙之中诡异的变化。 七界山中的地煞经能衍万物,即便是衍法境界的大能也难以看出端倪。 不过唯一的缺点便是化作何物便真正成了何物,施展神通之人的本来修为也会尽数敛去无法施为。 所以,在寺庙中大殿内部佛光流转之时,已化作麻雀的龙丘南望才会怅然色变,“糟了!” 寺中隐阵激发,阵内一切静止如画!槐树之上,一只鸟儿振翅欲飞,它的眼中凝固着一抹人性化的焦虑…… …… ……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知祸从口出?”虚空之中,佛陀意志周身神光更甚,单手作了个佛缉,眉眼微颔,口绽金莲恍若雷音。 仔细看去,却是先前令得三佛寺静止如画的三佛之一,正是那座莲花座里,双手合十,臂挂念珠的诡异大佛。 江元体内蛮荒炼体诀自行运转,气血翻腾不断滋顺被那道佛陀意志口绽金莲所肆乱的气机。 可惜,到底只是化灵修为,比之显圣当真天差地别,自然难以抵御,不过参差片刻江元便顿感体内气血不再受他控制,于经脉之中横冲直撞,沸腾不已! 面色逐渐变得病态潮红,紧蹙眉头怒视半空虚影的江元终于还是止不住,噗嗤一声,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 “天机不可泄露,小施主遁掩天机,乃天道所不容,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阿弥陀佛。”说着他双手合十,口颂无量寿,字字珠玑,浑若道钟梵音,直渡人心神。 江元顿时感觉神魂仿佛被一道金光笼罩,意识将要于蝇蚊梵音之中逐渐沉沦消散! 他咬破舌尖,想要以疼痛恢复清明,却在那股佛光的普渡之下连疼痛也快要忘记,意识宛如沉入湖底的一颗石子,仅仅于湖面皱起片刻涟漪,随即又迅速沉沦幽谧下去。 他周身佛光大盛,与佛陀虚影之下虔诚跪坐,目光再无一丝神韵,仿佛一具躯壳。 此刻为止,没有任何变故发生,一切顺利得仿佛翻手覆掌一般简单,可虚空中的那道身影却是并未急着湮灭江元的肉身,而是似乎等待着什么。 …… 天地不识,懵懂浑噩,恍若混沌,灰白广袤遥无尽头的空间之中,一道淡金光团呼哧闪烁。 光团虚浮飘渺,神异无比,随即,一阵蠕动衍变之后,竟是化作了一道人影! 眉目虚实离合,阴阳相交婆娑,光团却是化作了江元的模样。 神识浑噩的江元逐渐恢复清明,依旧保持着半跪的模样,先是一怔出神,随即惊慌失措的大口喘息。 迅速平复心情的江元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此刻他应该在那佛陀意志的压迫之下垂死挣扎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陌生诡异的灰白空间? 站起身来,警惕的打量四周,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心中惊疑更甚。 自己居然是一道灵体? 不对,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之后,江元虽然疑惑却也知道了这是自己的神魂! 抱元守一,沉识敛意,一副画面涌入脑海,画面之中,他看见自己的肉身跪坐于佛陀虚影之下,面色虔诚,双眼含泪,宛若被救赎渡化。 他周身佛光若隐若现,仿佛要随那佛陀意志步入无边极乐界。 退出感知,江元急不可耐,额头青筋顿起,“可恶!” 他尝试着感应肉身,令自己醒来,却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与肉身取得任何联系! “难不成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那秃驴渡化湮灭?”强烈的不甘令得江元的双眼通红,血丝隐现。 “冷静,一定要冷静!”强行平复心情的江元,却依旧心脏骤跳,颤抖不止,于是下意识的他开始默念静心咒。 不知为何,似乎颂念静心咒后他顿时感觉心中戾气与不甘仿佛被辐照于烈日之下,逐渐蒸发殆尽,心情也顺利的逐渐平复如常。 再次打量四周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江元,心境早已通透清明,古井不波。 他四处查探,不断感应,最终有些惊讶疑的确定,自己居然是处于神魂深处,那个他从来无法顺利探知进入的禁地! “嗯?” 骤然间,一股莫名的呼应自远方传来,那是一股气机陌生,感觉却又莫明熟悉的呼应。 任由那股气机牵引,不受控制的朝着某个方向踱去的江元没有任何抵抗,因为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任何的不适与危险。 反而生出一种婴儿想要怀抱母亲的本能。 “这是……”受牵引终于来到呼应源头的江元望着眼前一团洁白如玉璞实淳元的灵体,神魂一阵不受控制的蠕动,本能的生出一股想要将其吞噬的欲望。 江元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微有些许呆滞,他伸手一招,那股精纯无比的灵魂力量便亲昵无比宛若稚童般掠来,欣喜无比。 “你……是金蝉吗?”神色复杂的江元看着这团早已没有任何灵识,只剩一丝本能的神魂,莫明生出阵阵悲意与愧疚。 温柔的轻抚着它,江元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他轻声细语的对着它道:“与我融为一体吧,本来就是我无端出现坏了你的修行……” 说着他闭目放开心神,以自己淡金的神魂将它包裹,没有任何抵抗,仿佛他们本就该是一体一般,两者融合,威势更甚! 与此同时,江元脑海之中,一幕幕残破不堪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乍开,与他融为一体! 它的道,它的果,它的福,它的报皆如红丝蛛网般与他交织,再不分彼此。 “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会完成你的夙愿,比灵山如来更先……勘破这囚天牢笼……” 灰白空间之中,一股堪比衍法的神魂威势弥漫,空间震动,虚空扭曲紊乱,随即用于承受不住这股威压的灰白空间之中,宛若蛛网密布的光影裂纹浮现。 咔嚓! 空间碎裂,跪坐的江元清明尽复,身上属于显圣的压迫此刻尽皆消散,缓缓起身的江元抬头凝视虚空中的身影,黑眸之中古井无波,讥诮依在。 “嗯?你……” 江元恢复清明令他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但当他全力施为却再无法压制眼前不过化灵修为的蝼蚁以后,一抹惊惧冲破他脸上不曾变换的平静。 “怎么可能?!” 大手招挥,佛光莹逸,圣气凝实如渊,正是显圣的无边威能。 莲座蔽空,朝着江元倒扣而下,尚未扣实,却见诸天色变,隐雷涌动,铅云蔽目! 那佛陀意志大手一顿,望着天空异象汗毛倒立,“天机泄露?!” 他悚然转首呆呆的盯着江元,看着他周身逐渐弥漫的衍法威势,满脸不可置信。 “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会如此!怎……” 话音未落,却见虚空落雷,直直劈开了江元眼前呆立满脸难以置信的佛陀意志。 轰! 一声轰鸣仿佛要将虚空震碎,惊雷不止,乍碎佛陀意志以后不仅不灭,反而更甚,天空之中又有一道携带着更加强大毁灭气息的雷劫朝着江元呼啸奔来。 本就是他展露衍法神魂波动引来天雷震怒,所以此刻江元并未惊慌,从金蝉子的神魂记忆之中得到许多信息的江元唯有展露衍法神魂境界招来天雷震怒才能破解绝境。 不过亲眼见到天雷威能的江元还是止不住的汗毛倒竖,冷汗迭出。 “厉害的,厉害的……”迅速收敛神魂波动的江元脸色微变,不过天雷却并未消散,而是追着残留的一丝气息宛若附骨之蛆! “驴屁股的!”江元忍不住骂出声,心中想着怎么和金蝉记忆中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气血激荡,诸窍顿开,真元引入阳泉,从乾坤袋中摸出闫师叔赠他的风灵珠,咬了咬牙,以气息包裹激活灵珠,随即他脚下大地龟裂震动,江元撒丫子拔腿便跑! 轰! 闫伍的衍法意志刚刚凝实,便被呼啸而来的劫雷劈得“魂飞魄散”…… 虚空之中再无法感应江元气息的隐雷一阵轰鸣,随即带着不甘徐徐消散。 不远处,长苏一口气的江元扶着路边的树干,脚下一阵发软,心中侥幸无比的直道好险。 随即,他仰天怪笑,神情莫明。 “显圣意志又如何?依旧不够劫雷一阵劈的……” 正当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之时,一股陌生的强大气息朝着他疯狂掠来。 啐了口唾沫的江元望着那气息掠来的方向,精神萎靡,咬牙切齿道:“还来?”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一章 断红尘 三佛寺。 打理好寺中杂事的宗介焚香沐浴好生将自己打理一番后,出了寺院,来到了幽镇集市。 在老和尚常去的铺子前停下,除了每逢清明上山祭拜师叔,老和尚从不随便花钱。 即便是身上的袈裟僧衣,也不知穿了多少岁月,缝补清洗得早已看不清原色。 而如今,枯守封魔山的玄音果业圆满,乘莲西去,他或许的确是灵山某位佛法无边的佛陀的一道分身,却也是将他与江元扶养成人的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长辈。 朝夕相处的过往,点点滴滴的回忆无法妥协,是人就有感情,就会喜怒哀乐,他不是不喜不悲得承大道的佛陀,所以他来到了幽镇,来到了封魔山。 宗介是玄音的传人,是金刚院的弟子,也是封魔山守山人的接替人,还是个师父离开也只会默默背负起师父肩上重担的老实得可笑,敦厚得古板不知变通的人。 “哎呀,是三佛寺的宗介大师呀,又去山上祭拜师叔?” 路过镇外山下的石板桥,一位背着满满一背干柴的樵夫朴实笑道。 “阿弥陀佛,天色不早了,张施主可得谨慎,幽镇靠近大幽岭,这大幽岭本就是与妖洲接壤之地,妖兽众多,往后下山需得早些,倘若是遇上了山中的妖兽,可顾暇不得。” 收起心中那抹悲怅,宗介双手合十,道了个佛缉,耐心规劝樵夫道。 却见樵夫紧了紧深勒汗湿衣衫的背绳,空出一只粗糙大手,摆了摆手道:“不打紧的,俺可是听说了,前几日有位少侠进了封魔山中,杀得那红眼妖狼堆尸成山,如今这山中那些个胆小怕事的魑魅魍魉可不敢再现身作怪了!若是有机会,俺可得好好谢谢这位宅心仁厚的少侠,若不是他,俺们这些个靠打柴生计的樵夫可不敢这么晚下山的。” 听了樵夫的话,宗介不疑有他,他早已从江元口中得知了一些他在封魔山中的所为,同时也告诉了他,那座衣冠冢的位置。 “那自然是好的,天色不早了,张施主早些下山吧,可别把家中的囡囡等急了。” 宗介点了点头,看他背着重物身上早已汗流浃背,于是半催促半调侃的笑道。 “诶,那俺走了,虽然妖兽这几日少了,大师进山可还是得小心些啊。” 善意的提醒一声,屯了屯背上柴火的樵夫便脚步轻敏,径直下了山去。 而抛开杂念的宗介也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哂然一笑,随即继续朝着山中深处而去…… …… 三佛寺中,寺门紧闩早已无人的主堂大殿内,两道不大不小的交谈声却是顿然响起。 “鼻厄师弟的意志波动消散了,看来是失败了。”拈花笑佛佛像前一道意志投影虚无缥缈,开口说到。 “我等大费周章的耗损修为破界潜伏于此五百多年,没有等到金蝉子的转世身,却等来了扰乱天机的变数,莫非真的就跳不出这囚天了吗?” 卧佛的意志投影脸上闪过一丝颓败,戚戚然的道。 却见那拈花笑佛脸上无喜无悲,对着那颓然卧佛道:“师弟着相了,五百年对我等修道者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但佛祖所图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我等不求果业圆满,只盼苍生修士能够真正看看那幕后的世界。” 说着他目光一转,望向万里无云的苍穹。 那卧佛听了他的开解顿时面色一变,心中惭愧不已,对着拈花笑佛诚恳无比的作了个佛缉,道:“阿弥陀佛,多谢师兄点醒,师弟受教了。” 不过想起那变数依旧未曾解决,他眉宇间又再生阴云,“可那位小施主依旧蔽着天机啊。” “呵呵,释昆师弟多虑了,不知师弟可还记得道禅院主持当年因那真鼎子盗功而罪己十年一事?” 没有在意释昆顾虑的拈花笑佛调转话题,突然一问道。 不知师兄所想的卧佛释昆虽然疑惑却也还是点了点头,道:“空见师弟的事自然还是知道的,我佛讲究因果,当初若不是空见师弟鲁莽,犯了嗔戒,也不会去找那兜率宫的真鼎子斗法,这是他种下的因,他若不去斗法或许那真鼎子也便不会钻了牛角尖的去盗别家功法,这是由他而生的果啊。” 顿了顿,一脸不解的释昆又道:“不知师兄为何突然提起了空见师弟?” “十年,是为偿还因果,也是佛祖留下的后手。” 看了看释昆,拈花笑佛怅然又道:“佛祖早就料到破茧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所以嫁接了空见的因果,让他闭关十年修炼断红尘。” “什么?!断……断红尘,可是阿难师兄的成佛刀法,那式断人因果刀斩未来的断红尘?”释昆惊诧不已,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不错……”点了点头,拈花笑佛表情莫明,没有再说下去。 “空见师弟身在灵山秘境道禅院中……”释昆突然望向拈花笑佛,随即又看向大殿内流光隐隐的法阵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有再多做解释,拈花笑佛苦笑一声,道:“随我动手吧,师弟!” 旋即,拈花笑佛手结玄妙印法,口颂无上法诀,于是一股磅礴无比的精纯能量从他的意志投影中不断灌注投入大殿虚幻流转的法阵之中。 叹息一声,恢复无相的卧佛释昆也咬牙将意志投影中的能量注入法阵之中。 随着两股不弱衍法的意志力量注入,法阵流转的光芒更甚,阵中玄妙古老的奇异文字逐渐凝实,环绕阵眼极速变化。 随即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震烁苍穹,在万丈虚空受阻喷洒,一股古老深沉的气息被激发,于九天之上形成一道流光虚幕! 那,便是包裹圣洲的界壁天幕! “呔!” “破!” 两道轻呵自三佛寺中传出,随即大殿内金色光柱光芒大涨,气势更甚,而九天之上也随那轻呵一顿,随即一道井眼大小的虚无界口缓缓张开…… …… …… 灵山,道禅院所在秘境之中,问心斋的蒲团之上,一道慈眉善目,鹤须童颜的怪异红袍僧人骤然睁眼! 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感应,源头来自圣洲大幽岭,接壤妖洲的一个偏僻小寺庙。 “终于来了……”样貌仙风道骨年轻俊秀的僧人嘴中却响起了仿佛等待亘古,沙哑低沉,肃穆厚实与样貌毫不相搭的声音。 佛祖为他转嫁因果,要他修炼禁忌刀法断红尘,于是他闭关不再理寺中事务,不过十年他便参悟修成,虽有佛祖灌顶,却也能见他有多强的悟性。 修成十年,他却等了百年,如今因果乍现,界壁顿开,他伸出右手,随即虚空之中凝气成罡,罡气化刀。 他手持罡刀缓缓起身,眼神之中七情六欲不断变幻,穿过虚空望向井眼大小的虚无界口,望向山中某个年轻的黑袍身影。 身后红色僧袍无风自动,虚空之中,一缕缕红丝愁线浮绕罡刀,直到将刀身布满,形成寸寸妖异宛若诅咒般的祀纹。 随即,他握着布满诡异红纹的罡刀朝着虚空缓缓挥斥,仿佛斩入了时空未来,虚空之中荡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随后,他手中的罡刀连同那抹诡异的气息一起消失不见。 从前,没有人会知道,灵山道禅院德高望重的主持修炼禁忌刀法,只为斩未来的一丝可能。 今后,亦无人知晓,断红尘昙花一现,穿过虚空界口,一刀斩向他等了百年的因果…… 而蒲团上的空见,在斩出这一刀之后,仿佛苍老了百年,一声佛号响彻整个道禅院,随即享誉天下的佛陀缓缓闭合了佛眼。 无论成败如何,他的使命此刻都已完成。 禅院道钟九绝,侍奉空见的小沙弥强忍悲痛,犍槌敲响了往生的木鱼。 空见主持功成圆寂。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天地色变,雷龙开道,虚空逆转,一道诡异的猩红刀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扯上了江元的气机,碎裂虚空,缓缓逼近…… …… …… 气血轰鸣如潮,时刻准备跑路的江元谨慎的感应着那道飞速掠来的气息。 林中簌簌作响,一位略显狼狈,眼神焦急的年轻道士闯入江元视野。 只见他急切的四处张望,慌张得连神识都忘记了张开,随即目光一滞,停留在江元身上。 似乎是大松了一口气般,略微夸张的拍着胸口,喘着气。 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幕令江元一头雾水,见他一脸和善似乎没有敌意,且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亲切之感,于是试探的问道:“这位道长,你没事吧,如此着急赶路可是被仇家追杀?” “道长?追杀?”一头黑线的龙丘南望望着那满脸关心的江元,抹了抹脸,道:“咱可不是什么牛鼻子道长。” “可你不是有模有样的穿着一身道袍吗?道长?”全然不顾眼前青年不过初次见面,江元忍不住吐槽道。 “……”不知何时已尽将狗尾草衔在嘴里的龙丘南望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 随即,又恢复一脸平静的衔草青年看着江元煦蔼一笑,道:“七界山第二亲传龙丘南望见过小师弟。” “欸?”江元一怔。 “二……二师兄?” “不错,是我,咱可是跟了小师弟你一路了,虽然回山后少不了被石师叔骂,不过好在咱跟来了……”谈及石卜时,他脸上少见的浮现一抹“忌惮”,不过随即又再次变得严肃无比。 七界山中,早就从安淳口中打听过了其他几位神龙不见神尾的师兄师姐的江元,今日见到了二师兄,他如何不高兴欣喜。 正要说话之时,却被一脸凝重的龙丘南望阻止打断道:“小师弟,有话一会儿再说吧。” “嗯?”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识飞掠而出,不过这次却并未将堪比衍法的神魂力量全部施展,却也依旧强大不已。 没有再感应到那股佛陀意志的气息波动,看来他确实被天雷轰散了,可看师兄的神情…… 正当他想出口询问之际,虚空之中一道红线倏兀间以雷霆之势接连上了江元的气机! 一股巍峨诡异迫人心神的杀伐气息乍现!仿佛被天劫锁定,直接无法动弹的江元瞪大眼睛,勉强的抬头望着虚空。 一道猩红刀芒荡漾如奈何桥畔的彼岸花般,带着斩断红尘过往、虚无未来的不可撼动之威势,缓缓朝着江元落下…… 一旁,本来被小师弟强大的神魂力量所震惊的龙丘南望此刻却是呆望虚空,一阵出神。 “断…红…尘?!”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二章 十方乾坤鉴 龙丘南望望着虚空中锁定江元的猩红刀芒,咂了咂嘴,终于是回过味来。 心头暗道:这灵山为了铲除自己的小师弟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啊,居然连阿难的成佛刀技都搞来了! 不过看这威势不像是阿难尊者亲自动手啊,不然小师弟毫厘只间便成了渣渣了。 他暗暗思忖,不禁想到莫不是如来老儿灌顶某个老怪物强行施展? 七界山中,石师叔注解的典籍之中可是有详细的记载,倘若境界不够强行施展断红尘,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可是魂飞烟灭的下场啊! 便是到了如今,能够修炼此刀法的灵山弟子也是寥寥无几,更何况练至如此境界。 面色古怪的龙丘南望不禁暗自嘀咕,多大的仇啊?这断红尘虽然厉害,可是有点费和尚啊…… 只是失神片刻,脸上却不见任何慌张神色的龙丘南望似乎并不担心江元的安危。 而尝试良久,依旧无法动弹的江元不禁焦急出声道:“二师兄,我动不了了!” “啊?嗯,师兄知道了。”听到小师弟的呼救,龙丘南望咧嘴撇了撇口中的枯草,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才松一口气的江元见刀芒越来越近,可二师兄却不见有任何动作,欲哭无泪的江元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二师兄。 难道他看不见自己正深陷绝境!心中不禁苦闷不已,学个剑而已,怎么到处都是杀机,师门中怎么从师父师叔到道守师兄,尽是些世所罕见的奇葩。 脑海诸多念头飞速掠过的江元只见虚空早已不足十丈的猩红刀芒此刻突然加速斩来,不留一丝余地! 江元吓得闭目失声:“卧槽!吾命休矣~” 片刻之后,迟迟感觉不到的一丝痛苦的江元不禁疑惑的睁开双眼,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一哆嗦。 只见那刀芒仿佛凝固一般,停滞在他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刀芒之上隐隐流转的诡异祀纹。 而在他胸前悬浮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棋子幽光隐隐,不断抵御着刀芒所带的无上威势,令它只能堪堪停滞于江元面前无法寸进! 两者正相持不下之际,江元耳边却响起了二师兄提醒之声,“小师弟你还愣着干嘛,以神魂激发棋子中的力量啊!” 原来师兄早就知道自己会没事,所以才无动于衷? 逐渐明白过来的江元不禁为方才的反应羞愧不已,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自己师门的底蕴了。 回过神来,江元神识外放,直抵黑棋核心,旋即,仿佛活过来一般,只见那黑色棋子之中一股不弱刀芒的磅礴睥睨威势释放而出,直怼刀芒而去! 与此同时,江元身上那股被刀芒红线所锁定的气息也一并被黑色棋子所吞噬,于是,针对江元的无边杀机此刻尽皆消散转而对准黑棋。 似有不甘的刀芒却是并不屈服,妄图借刀势再斩江元。 那黑棋却是徒然一震,仿佛冷哼一声,棋中幽芒大盛,竟是开始一点一点的吞噬那刀芒诡异的力量! 不过倏尔之间,那猩红刀芒便再也无力抵抗,被江元六师叔所赠的黑色棋子尽数吞噬殆尽。 一场无边杀劫有惊无险的化解消散。 长舒一口气的江元神魂一动,黑色棋子随即缓缓飞掠停在他的手中,此刻的棋子,与往常无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江元望着手中的棋子,心中泛起阵阵暖意。 随后江元从二师兄龙丘南望口中得知,每位七界山传人在下山之际都会得到石卜师叔所赠送的一枚棋子。 原来,这棋子并不普通,它接连着石卜师叔的本源道兵——十方乾坤鉴,便是那银杏树下石卜师叔时常观望思忖的那道石质棋盘。 遭遇危险之际,这棋子便会被激发护主,即便是衍法境界大能的全力一击也能够抵抗。 同时当两个皆携带棋子的弟子相遇之时,棋子便会生出感应,这也是一路上二师兄能够认出他并且时刻感知到他方位的原因所在。 想起方才有惊无险的杀劫,江元看着手中的棋子不禁感叹:“还好有石卜师叔所赠的保命符,不然我就真的嗝屁在这荒山野岭了。” “咱也不知道原来师弟你并不清楚这棋子的用法,倒是让师弟受惊了。”龙丘南望面带歉意,憨憨笑道,似乎还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江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可怪不得二师兄,是我没有问清楚石师叔,这才出了洋相。” 点了点头,见小师弟并不计较,于是他又正色道:“不过小师弟,你应该知道你的道途有多艰难,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师门也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想起了老和尚真身的坦白,想起了这一路以来的过往遭遇,江元不仅没有丝毫颓败退意,反而神色越发坚定。 他对着二师兄龙丘南望抱拳颔首道:“师兄的话我会铭记于心,定当好好修炼,不负师门栽培关怀!” 我江元定会完成金蝉的夙愿,成长为这片天地的最强,打破这一成不变的囚天牢笼! 暗自下定决心的江元此刻心境平和无澜,眼中只有一往无前的锐意进取。 看着江元的表情,本意安抚江元情绪的龙丘南望不禁畅然一笑,咽下了嘴里剩下的话。 …… 虽然有六师叔十方乾坤鉴的棋子护身,不过龙丘南望还是不放心的决定互送江元直到云州群山不知深为止。 心中泛起阵阵暖意的江元本想拒绝二师兄的好意,不过在他不容拒绝的固执坚持中败下阵来,只得同意不再阻拦。 一路上,不再暗中尾随的二师兄龙丘南望,眉宇间似乎藏着深深的不解。 思忖良久始终不得其解的龙丘南望还是没忍住,一脸严肃的问道:“小师弟,“卧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 “小师弟?” “……” “唉~小师弟,你等等我啊……” …… …… 三天之后,在龙丘南望全力驾驭飞叶扁舟之下,江元二人终于是来到了云州城中。 早就听闻听雨楼消息灵通,于是甫一到此,江元便在二师兄的陪同下,于听雨楼中打听了云州修行界最新的境况。 要了一份近日新出的圣洲录后,江元便和二师兄于听雨楼麾下的一处酒楼客栈之中略做休憩。 靠窗的酒桌前,正与二师兄龙丘南望传音交谈,听他诸多修行见解的江元此刻不禁耳朵兀自一动。 大厅内,几道嘈杂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剑阁居然要招纳弟子,这正是我辈剑修的一个绝佳机会,抓住了,便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只见一位白衣青年舞眉弄眼无比激动的道。 “唉~你可省省吧,那可是剑阁!你没听到那苛刻到如同天堑般的条件吗,无罕见灵根者,不收!根骨年龄十八岁以下的,不收!” 那人咽了口茶水瞥了同桌一眼,有些无奈的继续道:“单单是这两条便将一大批趋之若鹜满怀期待的,同你一般的蠢货刷掉拒之门外了。” 那白衣青年似乎犹不死心,呛声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摇了摇头,白衣青年的同伴压低了声音道:“苛刻的招纳条件仅是其中一环,况且同你竞争的可都是剑阁那些长老下山亲自选定的天赋极佳的天才人物。” “天赋极佳的苗子早就被剑阁中的老怪物亲点好了,他们等的,不过是一个入门仪式罢了,你说你争得过谁?” …… 一旁的江元听了那人的话却是暗自发笑,心中有些恶作剧般的想到:不知倘若没有剑阁老怪物引荐的自己通过那所谓天堑般的条件进得剑阁之后,不知那些个长老会作何感想。 旋即,他摇了摇头,抛开一切杂念,继续与二师兄交流修炼心得,同时翻开了听雨楼出品的圣洲录。 能上人榜之辈无一不是下三境中的佼佼者,上地榜之辈皆是中三境的狠人妖孽,而上得了天榜的修士,无一不是修行界中闯出赫赫凶名的不是一方掌门阁主便是某派长老客卿的老怪物般的存在。 甫一翻开,便能在扉页上看到三个醒目异常的赤墨写就的名字——圣洲录。 翻开人榜,醒目的名字与标注在名字下方诸如人物传记般的经历事迹映入江元眼帘。 不出意外,人榜早已没了剑阁首徒陈乾的名字,地榜二十九取代了先前的位置,“一线天”的威名依旧。 如今要说这云州名声最盛之人,非那白衣剑仙九方莫属。 一袭飘逸白衣,俊朗惊天似妖,使一柄神秘黑色木剑,来历成迷,甫一出现便败尽人榜除却陈乾的所有上榜人物! 与剑阁首徒陈乾似敌似友,两人有过多次交手,难舍难分,各有胜负。 前不久在陈乾名列地榜的同时,也一并击败地榜第三十的天骄并取而代之。 云州修行界果然卧虎藏龙,居然有能够匹敌剑阁首徒的人物存在,在三佛寺外给江元留下深刻印象的陈乾自然在他心中份量极重。 不过,不知为何,看那白衣剑仙九方的战绩与经历,他心中莫明的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白衣,来历神秘,使一柄黑色木剑……不正是那三佛寺外佛塔之上无故出手的神秘白衣剑客吗?! 江元悚然一惊,终于是记起此人。 他居然也在云州,并且还如此高调,江元突然记起那白衣剑客似乎对陈乾说过他们会再见的,于是心中更加确定这位白衣剑仙的身份。 “……小师弟?小师弟?”耳边传来龙丘南望的声音,他见江元突然走神,于是出声提醒。 “咱们该走了,小师弟。” 回过神来的江元歉然一笑,“知道了,这就来。” 迈出门槛,他与龙丘南望从客栈中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禁略微失神。 即便是修成了如今的境界早已不惧严寒也依旧在寒风中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的江元看着天空忍不住到,“下雪啦……” 云州城中的建筑上通通裹上了一层银装,他轻轻的呵出了一口热气,望着天空鹅毛般的雪花有些出神,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这个世界的第几个冬天,第几次雪。 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得过且过的小沙弥了。 所以收回了罕见的情绪,紧了紧有些单薄的道袍,看着长街上的积雪犹豫了片刻,随后同其他云州百姓一样,踏了上去,追着二师兄的背影融进了人群。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三章 玉令 云州城外,山高水险。从古至今,不知岁月几何,这里从始至终都是剑阁的属地。 纵然圣皇当立,一统大陆凡人世界,于此设立云州将军府。 然而,剑阁在云州修行界的地位却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改变。 云州妖魔畏惧剑阁,邪修不敢涉此一步,天下剑修尽出云州,浩然正气沛洒剑阁,不外如是。 如今,群山不知深散雾开阁,招纳弟子,自然是一等一的一大盛事! 天下三大势力之首的剑阁招徒,自然是惊动了云州甚至是整个修行界。 惹得无数有天赋妄图摆脱凡尘踏入仙门的凡人子弟趋之若鹜! 不过,想要成为剑阁弟子,条件自然无比苛刻,用剑阁阁主的话来说便是:凡人仙资,乃是上乘,但众生亿万,有仙人之资者宛若和隋之珍,可遇不可求! 而即便跨入仙门能够入道修成无上道法,成就仙人之资,在突破境界之时也难以逃过三灾九劫,不渡天劫,如何成仙? 千年过去,自七界山的开山老祖玄阳道祖证道超脱,飞升之后,世间从此仿佛陷入沉寂,再无一人能够勘破混元夙证道超脱…… 当然,这些对于目前不过刚刚跨过修行界门槛,修为低微不过化灵的江元来说还言之过早。 剑阁主峰山外,是一块方圆百里的平坦盆地,盆地四面群山环绕,一条宛若天梯的汉玉青石路横在山外,接连剑阁内部,仿佛直通云霄。 即便山外的护阁云雾大阵早早的便被散去,不过被山中天然的湿水雾气影响之下依旧朦朦胧胧,宛若仙境,神秘不已。 山外的盆地有个可容纳千人的巨大广场,广场之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这些人全都是来参加考校,想要拜入剑阁的人?真是壮观!”江元忍不住感叹连连。 心中暗自想到,不愧是天下正道之首的剑阁,影响力就是大啊,他不禁暗自将其与七界山作对比,似乎是想起了师父吝啬抠门的秉性,又像是回忆起了山中脾气古怪不已的师叔们…… 江元不禁眼神黯淡的摇了摇头,“根本没法儿比!” …… 江元不知道,在他扫视人群的同时,也有一道疑惑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审视。 “奇怪,这小子为何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只见一个大腹便便,双手缠绕绷带,左手画六,右手比七的锦袍胖子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的道。 原来这胖子正是那被江元的功法异象所吸引,生出觊觎之心却恰巧被江元二师兄龙丘南望撞见的兜率宫圣子。 看那胖子不知为何双手缠满绷带,似乎受伤不轻。 参加考验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醒目异常的锦袍胖子,看着他一手六一手七忍不住心中的钦佩,对着一旁的同伴互相砥砺道:“此人即便双手残疾也要来参加考核,仙师们常说大道争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身残志坚如他尚且如此,我们也不能弱了气势……” 只见那人身旁的同伴听了他的话,目光望向那身残志坚的胖子,心有所感,似乎是受他鼓励,眼中多出了一丝一往无前的无畏与勇气。 六识敏锐,将那人的话听得一字不差的兜率宫圣子满头黑线,青筋顿挫,若不是在剑阁的地盘,他早就出手炮制身后那两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正真的身残志坚。 强忍怒气的锦袍胖子左手六,右手七,左肩高,右肩低,左脚画圈,右脚踢,费力无比的踱步朝着人群外而去,不知不觉间竟是来到了那个令他生出熟悉感觉的小子身前。 踌躇半响,脸色一变,将双手背在身后的锦袍胖子摆了一个舒服的架势,旋即对着江元和善笑到:“小兄弟,也是想拜入剑阁之中?” 江元思忖半响,突然想起,不管是师父还是劝自己来剑阁学剑的六师叔石卜,都没有说当他到群山不知深后该如何联系剑阁中与他七界山相熟之人。 正当他犯难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抬头一怔,只见眼前一个穿得如同暴发户般的胖子,正抖擞着满脸的横肉,笑眯眯的的打量着他。 某处不禁一紧的江元下意识的紧了紧裤腰带,警惕的看着那锦袍胖子,心中暗自思量片刻,随即道:“小弟的师门与剑阁中的一位长老有旧,如今是奉了师门之命前来拜会那位长老的,却不曾想到剑阁如今恰巧招纳门徒……” “那小兄弟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如今剑阁中的长老皆诸事缠身,忙着招徒的事宜,只怕无闲顾及小兄弟你了。”没有在意江元下意识的怪异动作,那锦袍胖子好心的为江元解惑道。 “那真是伤脑筋了,不过我听师兄的语气,似乎对剑阁招徒的事很是了解?”江元语气一变,恭敬的称呼那锦袍胖子为师兄,小脸上尽显狐狸般的狡黠道。 不过,似乎没有听出江元的试探之意一般,毫不在意他这些小心思的锦袍胖子依旧笑眯眯,不过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正道之首开阁招徒,如此盛事,修行界中谁不知晓?” “不过这成为剑阁门徒的资格可不是谁都能够得到的,小兄弟不知道吧,别看这广场上千来号人,最后能够真正入山的不超过百人,能够被剑阁三峰首座收入门下成为亲传的更是屈指可数!”锦袍胖子目光扫向广场人群,笑容莫明。 择优而取,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还得满足根骨十八岁以下,有罕见灵根的条件,单单只是这两条就不知要刷掉多少人去。 “修行本就是行逆天之事,没有仙资即便入了仙门也是惘然,可惜剑阁如今忙碌不开,我此行怕是要落空了。”江元有些颓然的叹息道。 “啧啧啧,想不到小兄弟如此年纪道心倒是出奇的成熟稳重。”修行乃是逆天行事,为这句话感叹的锦袍胖子称赞道。 随即他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拍手一喜,随即又被手上传来的疼痛惊醒,面目狰狞的吹了口气道:“小兄弟为何不干脆去参加那入门考核,我看小兄弟应该也没有及冠便有化灵境界的修为,通过考核自然轻轻松松,到时候再表明来意不一样可行?” 江元闻言一怔,这一路磕磕跘跘,他时刻小心谨慎,心弦无时无刻不是绷得紧紧的。 直到二师兄出现一路互送,他这才松懈下来,险象环生之后,师兄将他送到群山不知深便说尚有石师叔交代的要事,一路互送他却是已经耽搁了许久,这才与江元辞别。 虽然一路上他与师兄有说有笑,仿佛先前佛陀意志针对镇压的不是他,灵山的禁忌刀法断红尘不是要取他性命一般,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被他暂时性的抛之脑后。 可说到底,即便两世为人,他也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在内心的深处,他依旧也会害怕,战栗。 在这个世界,即便经历了时光回烁,他也依旧不过是个尚不及冠的熊孩子罢了。 于是他又再次绷紧心弦,未曾想到自己下意识的畏手畏脚,却是哪里还有丁点七界山传人的威势。 瞬间醒悟的江元诚挚无比的对着锦袍胖子抱拳拱手道:“多谢师兄提醒!” 他是七界山的传人,战圣的弟子,即便是显圣境界的佛陀意志也奈何不得他,纵然是灵山千方百计布置的杀招断红尘也无法取他性命! 他是七界山的入世弟子,他身负剑心通明的妖孽天赋,他来剑阁群山不知深学剑。 看着江元徒然一变的气势,胖道人先是惊叹江元的心境造诣,随即被江元心中所想惊愕得双手发颤,双脚一闪,险些摔倒。 兜率宫百年来夺取的功法数不胜数,自然也不乏一些奇经淫技,他心通便是他兜率宫从灵山和尚手中得到的一门奇技。 适才,自他搭话眼前的小子之时,他心通便一直处于运转之态,因此江元方才心中所想,一字不漏,全部被他听得。 他攥紧拳头,然后被痛得咬牙切齿,心头暗道:这小子居然是七界山传人?! 那道人看来就是他所谓的二师兄龙丘南望了,自己倒是不冤,居然碰上了七界山的第二传人。 他眼神阴晦的望向江元,那么这小子便是那仙阶功法异象的始作俑者了。 随即,他按下心中的怨恨,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我就预祝师弟一切顺利了。” 没听出来他话中锋机的江元点了点,道了声谢便朝着广场考核登记处行去。 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疑惑道:“师兄,你不去参加……嗯?人呢?” 人群外,一锦袍臃肿,双手缠着绷带的胖道人骂骂咧咧的跛脚走出人群,一边走一边嘀咕:“妈的,晦气……” …… 寻不见那胖道人江元也不分心他顾,全当是遇见了个乐善好施的好心人。 …… “常广志,根骨不合,下一位!”一道不咸不淡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队伍的尽头响起。 广场之上,早就被分成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个一字排开的冗长队伍,每个队伍的前头都有一位剑阁的长老摸骨检查天赋灵根。 凡是弱冠亦或是超过了弱冠之龄皆会被淘汰,另外即便年龄合格灵根普通也同样会被淘汰。 在广场角落与灵册粗略登记姓名年龄之后,被分配到了丁字队伍之中的江元正四处打量,似乎是在寻找先前那位乐于助人的胖道人。 此刻听到队伍尽头剑阁长老的声音,他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即便是在灵册上谎报了年龄也依旧瞒不过剑阁长老的眼睛,况且这还只是最初的考验。 他抬头看向那直通山中深处,宛如插进云霄的汉玉青石阶梯,眼中一道隐晦灵光闪过,真正的考验还在那里。 突然间,人群之中一片哗然,江元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只见甲字队伍中一位身形高大魁梧的壮汉手中拿着一枚散发着淡淡青色光芒的玉佩。 而那前方有所感应的剑阁长老也是脸色徒然一变,瞬间来到那壮汉身前,同时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这……居然是引荐玉令!” 于是众人便只见那剑阁长老来到壮汉身前,神色激动,道:“小友,可否将你手中的玉令与我确认一番?” 那态度,与先前面无表情为众人摸骨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是捡到宝,又像是看见了衣不遮体的美人一般,老者眼中精光四射,瘆人无比。 灵识敏锐的江元隐约间听到了那长老的呼声“没想到我的队伍之中居然有一位亲传引荐令!” 他倒是知道这引荐令乃是剑阁中的老怪物在外面找到天赋出众的苗子后留下的信物凭证,凭此玉令可少去很多麻烦。 不过听那老者的惊呼,这引荐玉令似乎还不止一种,想必是那些老怪物在剑阁之中职务不同的缘故吧,江元暗暗想到。 广场中,负责记录的剑阁弟子手中的灵册一动,一道光芒掠至那老者眼前,江元仔细辨认,依稀可见那那道光芒中的文字信息,正是“吴昆,十六”四字。 想来应该是那壮汉的名字与年龄了。 那壮汉身边的人似乎也看到了金光之中的文字,有人不禁阴阳怪气的道:“这副模样真是十六岁的样子吗?” 似乎是嫉妒那吴姓壮汉居然有剑阁的引荐玉令,所以出言嘲讽。 被人出言呛声的壮汉瞥了那阴阳怪气之人一眼,并不言语,不过那剑阁长老却是示意之后伸手把住了壮汉的手臂,随即对着那人面无表情的道:“根骨十六,确切无疑。” 那人深知自己倘若再出言嘲讽恐怕就得有血光之灾了,于是不敢再看剑阁长老的眼神,默默闭嘴低头,隐入了人群之中。 一旁的江元见此情景也是忍不住在心中一阵嘀咕,不知这位大哥是吃什么长大的,长的这么着急。 “下一位,江元!”正当他出神之际,不知不觉间他已是走到了丁字队伍的尽头。 正了正脸色,江元抬手,迈步上前。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四章 幻阵 “李修岚,十八,天灵根,烦请到队伍外的亭中略作休息准备入门的资格考验。”甲字队伍之中响起剑阁外门弟子的报备声。 “顾仁达,十六,地灵根!”乙字队伍亦有声响起。 “肖玉清,十七,天灵根!”丙字队伍。 …… …… 嘈杂的广场之上,不时有人惊叹,有人欣喜,有人遗憾,有人…… 根骨合格,拥有灵根的好苗子不断涌现,或许是这一次的好苗子太多,队伍前方负责考核的板脸长老门也都不由自主的一脸愉悦振奋。 丁字队伍前,一老者搭手覆于江元手臂,从肩到腕,以奇异手法捻皮拢骨,江元好奇这摸骨的手法,似乎与前世中医正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禁下意识的定睛细看他的手法。 而那老者却是仿佛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脸讶异的看着江元。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再次由肩到肘,自肘承腕,仔仔细细又摸了一遍。 看着老者略微惊异的神情,江元不禁心头嘀咕,莫不是摸出了什么罕见的顽疾不成? 见那看老者始终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有些发毛的江元下意识的轻咳一声,小心的问道:“前…前辈,可是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不不不,你的根骨合格了,老夫只是有些好奇为何你骨骼如此强韧,其中甚至暗蕴巨大能量。”那老者顿了顿,随即目光直视江元,仿佛看穿一切。 呼~ 江元略松一口气,还好不是骨质增生,他思维跳脱,不禁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初次修炼蛮荒炼体诀时身体的不适,骨骼肌肉受梧望峰秘境之中的血池淬炼,他的身体便开始迅速发育成熟,以至于十一岁的年龄看起来却与十六七八的小伙子无异。 如今趁着剑阁长老摸骨,他浮想联翩把本来抛之脑后的莫明想法又提上了心头。 见老者说自己骨骼阻碍反而清奇,心中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老者接下来的话却是又再次令得他警惕起来。 “并且,我观你体内丹田自成一体,气机圆润,灵力充沛,你小子竟然已经跨入化灵境了?”老者捻了捻胡须,眯着眼睛微微笑到,眼缝之中一股莫名气势将他笼罩。 骨骼暗藏能量,应该是他承自蛮荒炼体诀锤炼过他的奇经八脉,骨骼肌肉之故,再有他体内气血之力早达到了普通炼体士可望而不可即的如潮境界,因此剑阁长老能看出一些端倪不足为奇。 眼珠子轱辘一转,江元抱拳颔首低眉道:“不瞒前辈,我乃出自武道世家,自幼修习家族中的功法武技,未曾料到竟是侥幸突破了境界,于是父母见我有此天赋便与我盘缠让我试试能否拜入仙门,这才……” “呵呵,好了,你不用说了,老夫也并不是猜忌你,只是见你天赋如此出众,有些讶异而已,此次考验江小友你说不定也会是一匹黑马呢?你不必如此紧张。” 老者依旧笑眯眯,捻须调笑道,先前那种令他如坐针毡的感觉也是荡然无存。 不过狂妄得连显圣境界的佛陀意志威压都敢无视的江元又怎会害怕区区一道软绵绵的目光。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松了口气的江元,脸不红心不跳,撒个谎如吃饭喝水,比之当初骗老和尚的时候不知洒脱熟稔多少。 而那老者自然不知江元心中的那些小九九,带着他来到旁边一块形状怪异的黑色悬浮异石边站定。 老者挥袖一拂,江元便见身旁的黑色怪石之中一股莫名的气息升腾,玄妙无比。 “小子,把手放到黑精石上。”一边的剑阁老者出言提醒道。 这便是那检测天赋灵根的测验石吧,江元看着微微泛光的黑精石眼珠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己的天赋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没有具体的说法,也不见山中哪位师叔提起,但是能够吸纳不同种类的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并且天生与灵气亲和又怎会是普通的体质了。 他想着自己来剑阁只是为了学剑,还是低调点好,根骨他倒不用太过担心。 毕竟,虽说他的灵魂与实际年龄不合,不过区区一块黑精石也测不出十一岁的身体里藏着一位躲过孟婆汤的往生人。 而他自金蝉记忆之中得到许多信息后,也早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管是阅历见识还是为人出事的方法都变得无懈可击,圆润无比,比之前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不出意外的在那老者的示意下,江元闭目敛神,小心翼翼的搭手扶住黑精石,极尽的掩藏体内的气机与略微亢奋的气血之力。 随即,仿佛是被一道灵识扫过一般,五脏六腑无从遁行。 顿时,体内的灵力仿佛沸腾一般,一阵乱窜,然后从丹田掠出直接钻入那黑石之中。 任他全力压制,心头呵斥,也无法将其唤回。 灵力甫一射入,黑精石原本玄妙无比的气息顿时消失无踪,场间一片静谧,精石似乎毫无反应。 一旁的剑阁长老眉眼微蹙,心中打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这边的情况似乎也引起了其他队伍的注目。 几个队伍尽头的剑阁长老倒是见怪不怪,依旧不紧不慢的维持秩序继续核查。 而站在原地的江元脸色不禁有些尴尬,脑海中回想起了师父的丑恶嘴脸:你天赋异禀,是万年不可一见的天道之子! 什么狗屁天道之子,那铁公鸡又骗人! 虽然他是打算低调,可也不是连剑阁山门也进不去的那种啊! 正当他觉得白费力气浪费表情而那一旁的老者也失望惋惜的摇了摇,准备消去灵册上江元的名字之时。 那黑精石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应该给点反应一般,于是石体一阵抖擞,直到夸张的开始摇摆震动,甚至其中还隐约传出咔嚓的碎裂声。 一道五彩光芒骤然自黑精石中冲天而起,直射苍穹,直到在天空百丈处停滞! 如此异象,引得周围人群尽皆瞠目结舌,本来以为会失望而归的丁字队伍剑阁长老,此刻也同人群一样难以置信,吹胡子瞪眼。 “五…五行道体!”剑阁长老惊呼出声,声音因为震惊而略微有些颤抖。 灵根有三大类,分为普通灵根,地灵根和天灵根三种,而在三种灵根之上尚且还有超越一切灵根的道体一说。 仙门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倘若拥有灵根者是万中无一的存在,那么天生道体者便如铁树开花,大海捞针一般罕见难求。 何况那可是能够蜕变为混沌道体的五行道体! 师祖显灵,历代剑圣保佑,这是天要兴我剑阁啊! 老者仰头,收紧袖子,抹了抹眼角,随即目光火热的看向江元。 “恭喜师侄,身负万中无一的五行道体,不过阁主交代不管天赋如何,都要接受后面的考验,不然凭师侄如此天赋便可直接择选三峰,成为亲传了。” 老者并指作了个虚剑礼,脸上如沐春风,言语间已是把江元当作了剑阁弟子,他语气亲和,略带歉意,似乎对于不能马上令他拜入阁中分外愧疚。 “呵呵,剑阁有剑阁的规矩,前辈不必如此。” 江元讪讪笑道,同时心中默默为方才对师父的不敬而感到愧疚。 原来是我误会师父了,我真的是天道之子。 不过那测验天赋灵根的黑精石都快被造碎了,剑阁真是考虑不周,如此重要的大事居然拿出质量这么不靠谱的测验石来…… …… “又是一个天赋妖孽的天才人物。” “别看了,人家一但进了剑阁便是那些首座长老甚至阁主都来争抢的天才,咱们还是顾好自己吧~” “……” 对着周围的人群点了点头,一不小心出尽风头的江元有些手足无措的来到队伍外的亭子中。 本来亭中还尚有几位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正互自交谈,见他过来,交谈声戛然而止,皆或是带着善意,或是羡慕、或是佩服、或是嫉妒……不一而足的目光尽皆朝他投来。 不过江元却是镇定自若,对那些形色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在亭中寻了一处无人空位,便自顾自的坐下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之后,山上传出一阵钟声,剑阁长老的声音在广场响起。 初试结束。 将状态调整至最佳的江元睁开眼睛,从亭子中走出。 广场之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考核者现在却只剩百十来人,江元朝人群望去,目之所及,诸位通过初试的的少男少女们互相恭维道喜,一口一个师兄师妹,仿佛已经成为某峰弟子,好不得意。 “过初试的弟子,来山前大阵继续入阁第二项考核。” 少年少女们叽叽喳喳的相拥着朝山前迷雾缭绕直通云霄的汉白玉护栏的青石路前,等待着剑阁长老的安排。 人群中,受诸人敬仰的江元望着山前缭绕的大阵若有所思,“幻阵吗?” “江…江师兄”江元不觉,身后却是突然有道软糯甜腻的声音传来。 他转身一呆,却是一位白衣素裙,长相怜人的乖巧少女俏生生的立在身前,她扯着衣袖,低头忸怩似乎有事相求。 眸子中一道异光闪过,江元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并不做声。 见江元眸子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禁微微仰头,脸上带着一丝委屈,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道:“江师兄,小女子是哪里得罪了师兄吗,话都未曾说出口,师兄便这般冷眼?” 江元只是盯着她的双脚裙摆嘴角轻佻,神色和善无比,轻笑一声,道:“好玩吗?” 那女子似乎没有料到江元竟是如此反应,随即幽光流转,竟是徒然消失,仿佛本就不存在一般。 而同时人群外,一道声音传入江元耳中:“不愧是五行道体,六识果然敏锐,居然能勘破我的幻象。” 江元不禁心中汗颜,说的好像你的手法有多高明一样,有谁的脚是半空悬浮的吗,真当自己是归元高手,能够破虚而立了? 不说这幻象漏洞百出,真以为单单只凭腻得瘆人的油腻声线,嘟嘴委屈卖个萌就能够迷惑了七界山的高徒? 年轻! 对于这些歪门邪道多有不耻的江元撇了撇嘴,选择性的无视了那人的话,并不搭理他。 人群中,一位相貌堂堂手持折扇此刻脸上略带阴霾的十五六岁少年来到江元眼前。 只见那人突然脸色一变对着江元抱拳拱手,态度诚恳真挚,他哂然笑到:“方才事出有因,突然试探,还请江兄见谅。” “呵呵。” “在下李修岚,乃云州李家人士,适才的考验江兄天赋出众,在下拍马不及,但也仍是忍不住见猎心喜,不过在下出手试探江兄却是另有要是相商。” 那叫李修岚的少年没有在意江元的怪笑,依旧自顾自的娓娓道来。 倒是江元听到他的名字后脑海之中略微有些熟悉,思索片刻,不禁记起似乎甲字队伍中那位双属性天灵根便叫这个名字。 “在下听说剑阁的入门考核严苛无比,适才已有众多师弟结伴联手进阵,我看江兄孤身一人,入阵之后恐怕不好应付,不如与我联手如何?” 江元出神之际,那李修岚依旧喋喋不休。 “呵呵。”江元依旧不语,摆了摆手,俨然一副拒绝模样。 “……”耗费口舌依旧劝不动江元的李修岚此刻脸色不大好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拒绝,难道他不知道拒绝他的后果,他就没听过他李家在云州修行界的地位影响? 不过,还真巧了,江元初来乍到,除了在云州城中买了一份圣洲录外,还真就没有去打听地头蛇势力的心思,你再得瑟能干得过七界山? 看他样子是真不知道我李家了,原来是个外地来的愣头青,“江兄……” 为他普及了一下李家在云州的威势影响之后,李修岚撑开折扇,面带笑意,仿佛势在必行,等待着江元俯首称臣。 “你李家原来这么厉害啊……那你还来剑阁做甚?” “我……” 收起折扇,李修岚眉头微皱,正要出声,却见人群涌动,诸人皆朝着山外大阵掠去。 等他反应过来,江元早已消失不见在了人群之中。 李修岚望着人群有些不忿,随即轻笑一声,紧了紧手中的折扇,嘴里喃喃:“那咱们就幻阵中见了,江兄……”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五章 障目 群山不知深,负剑峰山巅。 一座不大的江南亭台,赤柱檐转,顶缀异兽,岿然悬立山巅眺望台。 从外面望去,古色古香的长亭并不大,直到一位双手捧着紫檀幽木盒的剑阁弟子施施然跨步进入,随后身影消失在了长亭之中。 放眼望去,只觉那亭中弟子消失的地方仿佛挂着一块无形幕布,幕布荡开涟漪,随即视野豁然开朗! 一方仙气渺渺,可纳百人的广阔大殿映入眼帘,大殿之内古朴巍峨,亭门入口有一对玄金鹤塑,唯妙唯俏,出神入化。 大殿之中,四方落座,主位之上乃是剑阁诸峰首座与所属长老执事,三方客座皆是应邀前来观礼的几大正道门派代表及其得意门生弟子。 大殿正中,乃是一口四方三足龙腾玄铁黑鼎。 方才入得殿内的剑阁弟子抱着紫颤木盒来到鼎前,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取出一本流光溢转的淡金灵册小心的放入鼎中,随即恭敬的对着主位之上的诸位峰主首座并指执剑礼,施施然离开。 诸位首座左右两旁肃穆而立的两位剑阁长老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并指一弹,两股特殊剑元应声掠入鼎中。 四方三足鼎鼎身一颤,一道剑火升腾,迅速点燃了鼎中的灵册,而鼎身上方,燃尽灵册的剑火化作四方光幕,光幕之中人影攒动,却是那些通过入门仪式已是外门弟子的少男少女们涌入考核幻阵的画面。 从进入幻阵开始,到后续的所有考验结束,鼎上画面中少年少女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殿中众人的眼睛。 主位之上,三位剑阁首座并排而坐,另有一位稍稍靠后的位置之上,却是居然端坐着一位剑阁弟子。 不过大殿之中似乎无人觉得此举违礼,即便有人目光扫过那位剑阁弟子,也是带着善意认可,甚至是平辈的目光点头示意。 自然,能够由此殊荣与三峰首座并排而坐的青年除了剑阁阁主亲传的大师兄陈乾之外,再无二人! 此刻,大殿之中,诸人的注意大多都在那光幕画面的少年少女身上。 殿内不时传出交谈的声音,观礼来宾几乎都是正道中的翘楚,眼光自然狠辣独到无比,一些天赋卓越的弟子皆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随即对着主位之上抱拳,少不了又是一阵言不由衷的恭贺,言到剑阁又将多出几位天赋异禀的天才弟子。 不过主观台之上的诸人对于这些恭维者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爱理不理,甚至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气氛异常诡异。 剑阁的首座长老们一个个盯着自己看中的好苗子目不转眼,可倘若人群中出现天赋远超自己所看中的好苗子,则阴沉着脸在心中暗骂一声,不知又是阁中哪位老怪物看中的天才,真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了! 以至于下方观礼台中诸位正道代表的弟子门生们见到剑阁的首座长老不过茶盏功夫就变了七八种脸色,简直比凡人世界中街边卖艺变脸的人还要厉害! 诸弟子门生无一不满脸愕然,一头雾水。 倘若不小心与某位首座长老目光交汇对视,皆被那一双双恨不得啖肉饮血般的恐怖眼神吓得不敢动弹。 待到目光移开,这才大口喘着粗气,连忙传音询问自家长辈是不是得罪了剑阁中人。 却见长辈们皆一副古井无波,岿然不动的过来者架势,一边摇头一边不忘教诲这些平日自诩天赋出众便目中无人的弟子道:“意志如此羸弱,如何堪以大用!” “……” 看了看光幕,又看了看主位观台,再看了看自家长辈,原本满头雾水的弟子门似乎瞬间醒悟了什么。 有弟子一脸委屈,张了张口,“我……” “我什么我!”长辈眼神一横,出声教训。 “……” …… …… 主位高台上,一位衣冠楚楚,剑眉星目,气质非凡看似中年的男人不着痕迹的侧目,磨砂着下颚不长的胡茬儿对着陈乾传音道:“我听说陈师侄此番下山游历也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将那枚特许的引荐令送了出去?” 闻言的陈乾不禁有些头大,发问的乃是衍剑峰首座仇靖仇师叔,此人为人坦荡,专精于剑,不然也不会教出剑痴吴生这样的弟子来。 不过仇师叔却有个人见人怕的脾气,或许是从小便在剑阁长大的缘故,这位师叔非常的不通人情,说话做事往往同他手中的剑一般,直来直往,不琢修饰,坦荡无比,让人常常无从应付。 因此听到仇师叔发问,原本坐在靠后位置的陈乾将头掩得更深了。 “啊?嗯,仇师叔且看下去便是,自然不会令您失望的。” 闻言的仇靖转头看了陈乾一眼,他自己也知道那些阁中关于他的传闻,却不曾想到连掌门师兄的弟子也如此不经事,不禁皱了皱眉,忍住了教诲的冲动,转头看向光幕,不再言语。 …… 入阵之后,迷雾朦胧,方寸之内难以视物,先前攒动的人群似乎也尽皆被分散了开来。 神识外放,江元一边探知,一边向前摸索。 半个时辰以后,依然不见走出幻阵的迹象,倒像是始终在原地兜圈,又走了大半天的江元甚至连一个同行的考验者都不曾看到。 迷雾之中不曾有丁点声响传出,安静的有些诡异。 停下身来,不再胡乱走动的江元索性原地打坐,而神识不断外放,尝试探知着幻阵的边界。 十丈之外,百丈之外……静幽幽一片,丝毫不见人影,更不用说幻阵的边际。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背后却骤然声响,“公子~” 这麻麻酥酥的声音,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江元转身,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身后却是先前李姓那厮如出一辙的手段! 看着眼前挤眉弄眼的娇俏少女,江元脸上冷笑连连,“李大户,你无不无聊?” “……” 除了眼前俏立的幻象,四周依旧静悄悄一片。 江元不禁心中微怒,脸色一沉,看向眼前的“俏人儿”,却见“她”依旧一副笑眯眯模样,朝着江元缓步踱来,目光移至“她”裙摆下的一双小巧的绣花鞋上。 “呵,倒是长进了不少。” 故意嘲讽一声,却依旧不见李修岚现身,江元心头暗骂,好一个闷头驴! 随即气机鼓胀,手中窍穴一开,气血轰鸣如潮,一拳直直捣向幻象娇艳欲滴的俏脸。 砰! 空气之中,拳风炸开,那幻象应声消散,化作四方迷雾,滚滚翻腾,静默沉谧下来。 “不对!” 似乎是相通了什么,江元望向迷雾深处,如临大敌! 先前的幻象形成之际,悄无声息,他没有丝毫迟疑便判断是李大户所为,可从后续的观察看来,那幻象破灭之后便直接融入了障目迷雾之中,这一点仅凭那狗眼看人低的李大户是决然做不到的。 “是这幻阵生出的景象吗?倒是奸诈。”江元依旧看着迷雾深处,冷笑一声。 “来了!” 雾气突然被外力冲来,几道模糊人影迅速掠来! 须臾之后,江元便呈八卦之相被团团围住! 八个形色各异,皆是美若天仙衣衫单薄的佳人幻象映入眼帘,一颦一笑间皆勾人心魂,引人气血不畅。 “江公子~” “江郎~” “小相公~” “……” 阵阵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江元看着几乎不着寸缕的春风烈日图不禁面红耳赤,同时心中恍然大悟过来。 这些从一开始便是这幻阵所化的异象,所谓相由心生,惦记着先前那李大户诓人所化的没脚姑娘也就罢了,我居然还变本加厉了? 不禁心头一荡,暗骂自己心智不坚! 本来他在入七界山前就是个挂单的和尚,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小姑娘还没老和尚头顶的香疤多。 他虽然是个假和尚,但好歹也念了六七年的般若波若密多经,不是真的也快成真的了,心境早已平不生痕,比柳下惠还柳下惠了! 如今在这鸟幻境之中居然破了功,江元看着把自己包围的八个妖艳贱货忍不住啐骂一声:“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布置的幻阵,破我道心,其心可诛!” 随即盘腿敛神,抱元守一,一身气势滚滚如潮。 “破!” 江元怒喝一声,心境再次变得古井无波,澄清洁净。 而那些靡靡幻象也再无法乱他心神,消散不见。 看了看再次变得静谧的四周,江元不掩脸上的阴沉,嘴里的粗鄙之语不断…… 骂完之后,又见眼前幻象有死灰复燃之相,连忙盘坐敛神在心头默念静心咒。 …… “嗯?这个小家伙倒是不错,居然率先从幻阵之中醒悟了过来。”主观台之上,律剑峰首座高晋觉有些惊异于江元的表现,忍不住的夸赞出声。 闻言的剑阁诸人都是眼神一凝,称赞连连。 “此子的意志力确实强横!”有人点头赞叹。 “不错,不错,这云雾幻阵可窥入阵者心境之漏,将其放大具象化,倘若走不出自己的幻象,意识便会一直被幻象所影响,无法走出幻阵。” “此子居然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便醒悟了过来,若不是是心诚志坚,对于自己的道深信不疑之辈断不可能如此之快的从幻阵之中醒悟过来。”有人磨砂下巴,点头附和道。 “就是不知这个小家伙是哪位看中的高徒……”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却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 “……” “……” 气氛骤然间又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一旁如坐针毡的陈乾突然打破尴尬的局面,干咳两声道:“这位师弟脸色似乎阴沉得有些可怕啊,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必是在幻象之中察觉到了自己心境缺漏的缘故吧。”先前不慎一句话将主观台气氛变得剑拔张弩的长老也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陈乾,借坡下驴的转移话题道。 …… …… 勘破幻象以后的江元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他朝着某个方向细微感应,却是并未再释放神识,随即依旧阴沉着脸色缓缓而去。 不再被幻阵影响之后,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六识感知。 脚步一顿,一位被幻象迷惑的弟子张牙舞爪的朝着他冲来,口中念念有词,宛若梦呓。 原本看在自己对剑阁的大师兄陈乾尚有一丝好感的情况下,他或许还会帮这位明面上会成为同门的弟子一把。 但在被这幻阵扰乱心境之后,江元此刻只想尽快出阵,倘若日后有机会他甚至还想拜访拜访今日愚弄他的那位布阵者。 气血轰鸣,一拳捣飞拦路者,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场外,看着这位意志强横率先摆脱幻阵迷惑不断把拦路者轰飞的弟子,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这小家伙好强的肉身,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天赋,什么境界的人都是一拳解决。” 陈乾身旁,久久不语的衍剑峰首座仇靖突然若有所思的出声道。 “这……怎么看……也都该关心那些被他打飞的弟子吧!” 来宾客座,诸位观礼的正道弟子一个个欲言又止,不过碍于先前的哑巴亏仅仅只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随即又咽了下去。 主观台上,原本皱眉的其他首座长老们思索片刻后也不得不得承认,江元的肉身力量确实比之其他弟子强悍了不止一筹。 光影画面闪动,江元的身影却是骤然消失。 “他出阵了。” 有人出声提醒道。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六章 罡风 阵东…… “李兄,你真知道如何破阵?”迷雾霭霭的幻阵之中,一位书生模样的俊俏少年有些不确定的对着眼前另一位手执玉骨折扇的少年询问道。 虽然对这位先前将他从幻阵迷惑中唤醒的云州李氏家族的小少爷心存感激。 不过尚在考验中的诸人毕竟都还是竞争者的关系。 平白无故的助人为乐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 “顾兄放心,只管跟着我便是。”执扇的少年温和的笑到,并未解释什么。 心中疑惑的俊俏书生就此打住,没再说什么,心中所虑与脸上表情却丝毫不搭。 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续跟在李修岚身后。 …… …… 阵西…… 烟雾朦胧地传出一阵求饶声。 “肖姑娘饶命!肖姑娘饶命啊!我……我们也……也是被这幻阵迷惑了心智,这才……这才对姑娘失……失礼了,姑……” 砰! 迷雾之中,两位头破血流的弟子跌坐瘫倒,晕了过去。 而在那两人身前一位素裙加身,面色清冷的英武飒眉少女看着余光中昏迷过去的两个借口幻阵迷惑而出言不逊的弟子,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从两人身旁跨过,少女消失在了幻阵之中。 阵外,光幕荡漾,主位上的某位大佬毫不掩脸上的得意,“肖玉清,我看中的!” “嘁~”有人化作柠檬精。 …… …… 阵南…… 从悲恸中苏醒,脸色略微苍白的吴珅揪了揪自己的大腿,看看了四周,敛去了脸上先前因陷入痛苦回忆而交错于眉宇间的苦涩。 他的眼中画面一变,阵中迷雾自行消散,挎着腰间铁剑,他朝着出口缓缓而去…… 场外,陈乾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当初看中他是因为其惊人的膂力,不过心境在那等遭遇之下究竟走不走得出云雾幻阵他也是心中打鼓。 但是自此一看,似乎还是自己多虑了,虽然比不上那位就没怎么受影响甚至肉身力量同样强大的江师弟,但也不弱了。 …… …… 江元出了幻阵之后,便直接被传送阵法传送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皱着眉头虚了虚眼,劣质传送阵法晃眼的强光依旧还有些影响。 缓过神后的江元先是转身回望,确定了身后这次再没有什么嗲声嗲气的小姑娘之后,这才四下打量观望了一阵,神识外放将方圆十里的地界都感知了一遍。 除了因为此地莫明的压制,他的神识被限制只能感应到十里地外,江元没有再感应到其他任何的人与物。 这方铅云翻滚,看似荒凉无边的地界似乎就他一个生灵。 江元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不知剑阁接下来的考验又有什么幺蛾子。 在走了大概十几二十里路以后,被前方景象吸引的江元脚步一顿,远处连绵起伏的石山映入眼帘,而吸引江元的是接地挎搭在石山上一截扁平中空的巨大怪石。 飞掠而至,原本在远处观望便在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一幕的巍峨浩瀚。 贴近之后,震惊之色更浓的江元除了惊叹天塑巨石的鬼斧神工之外,还被一股莫名的气息吸引,甚至于体内生出共鸣。 那巨石之中有一股微不可查的玄妙道韵泄露,不过此时更多的是一股锋芒毕露,挑衅味十足的灵性剑意。 体内孕剑但尚未修炼出剑气的江元,准确说尚未正式修剑的江元此刻一头雾水,心头暗道,我又惹谁了? 他警惕的打量眼前的“残缺”巨石,之所以说它残缺,是因为走进以后江元这才发现。 不光这边山头,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几截扁平中空,状若长条的巨石。 江元神识探去,只见巨石之上似乎刻画着精美绝伦的纹理图案,可惜受此地压制之故,他无法深探。 脑海中浮现读过的古文典籍,甚至有融合金蝉后的记忆不断翻涌浮现,江元顿时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与难以言喻的惊色。 这……居然是一把剑鞘?! 如此也能说得通他感知到的那股淡淡凌厉的剑意。 不过如此大的一把剑鞘,而且不知何故还断成了好几截,即便如此也还残留着凌厉无比的剑意。 江元不敢想象,残缺剑鞘便如此了得,那鞘中的宝剑不知又会是何等的锋利! 他缓缓靠近眼前的残缺剑鞘,神识外放探寻而去,默默感知,心中想着既然这剑鞘身在剑阁之中,定然有它的过人之处,说不定其中还暗藏着一套什么天外飞仙的仙阶剑法也说不定。 然而当他离巨型剑鞘不过丈方之地时,异变徒生! 江元只觉眼花缭乱,天旋地转,脚下不稳,身躯摇摆不定,天地颠倒,乾坤逆转。 随即,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是步入了某个秘境空间之中。 天地昏暗无光,六识受阻无法感知这片陌生地界,匆匆闯入此界的江元脚下尚未站稳,便有寸寸罡风肆虐。 几个呼吸间,江元便已经遍体鳞伤,被罡风划破血肉,虽说只是皮外之伤,不过谨小慎微的江元还是马上运转了蛮荒炼体诀。 霎时间,气血护持,褪去凡胎遗蜕的肉身温润如玉,坚如玄铁,同时一股灵力自体内弥漫圈罩周身。 肆虐的罡风也无法再伤他分毫。 江元灵识被此处的剑气蒙蔽,并且此处空间对于神魂的压制更甚,因而他只得以肉眼视物,顶着罡风缓缓向前摸索。 几里地后,江元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自己应该是进入了那残缺巨石剑鞘的内部空间之中。 从越往前行,剑气剑意便更甚的罡风之中做出推断的江元不禁心中暗道。 由此细细思索先前了解过的剑阁禁地秘闻,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玩不起是怎么的,一次收徒的考验居然拿出了无生剑池作为考核地点?!” …… 无生剑池,作为剑阁三大禁地之一,传闻剑阁弟子倘若想要下山,只需进入无生剑池,熬过两月的十八剑元灌体之痛便可下山。 简单来说就像前世的少林寺一般,想要下山就必须闯过少林十八铜人阵。 当然难度上是没法跟无生剑池的十八剑元灌体相比较的。 倘若没有修行剑阁的心法口诀,修为心境未至心挚剑诚的剑宗境界,想要熬过两月的剑元灌体无疑痴人说梦! 他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了一些剑阁秘闻的皮毛而已,具体其中暗藏着怎样的凶险,可能就得他自己去体会了。 眼皮莫明一跳,江元突然有些后悔听从那锦袍胖子的馊主意,自己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惆怅一叹,只得硬着头皮上的江元,顶着罡风继续向前。 ……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生剑池?剑阁当真是大手笔。”场外,观礼的人群中,一位中年道士望着光幕之中出言感叹到。 主观台上,一位笑眯眯的长老面向宾客,朗声道:“能够通过前面的考核便已经是我剑阁的外门弟子,而这无生剑池中的考验,则是为我门中的长老首座挑选传人,自然马虎不得。 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方道门翘楚,自然知道要得一满意门生有多困难,即便通过了无生剑池的考验,未来成就究竟能到哪里也还要看各自天赋秉性……” 下方观礼来宾之中频频点头,对于这位长老的说法颇为赞同。 于是不再此处多言,而是转念问道:“听闻贵阁弟子下山前都要入这剑阁闯剑元灌体之关,熬不过两月便下不得山?不知此番考验是否与那剑元灌体有关?” 先前说话的长老朝着发问之人看去,却是紫纱坊随行的一位坊主,道号紫冉,在修行界中也算颇有名气,乃是天榜之上的人物。 “紫冉道友说笑了,剑元灌体若无剑宗的剑道修为,进去便是自取其辱,此次不过弟子间的天赋考核,自然还不至于如此。 这些弟子进入其中,会遭遇剑池外围的剑气罡风,罡风九等,分次而来,渡过剑气罡风,便算他们过了此关。 自然,渡过之后,对于剑修来说也有不小的好处,紫冉道友且看便是。” 这位长老客气的笑笑,为紫纱坊的紫冉道人解惑道。 “原来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席间话音刚落,却闻诸弟子门生望着光幕之中的画面突然碎声嘈杂,蝇蝇蚊蚊。 “嗯?” 诸位传音交谈的长辈也是顺着自己门下弟子的目光望去,随即满脸惊诧,呆愕不语。 只见一面光幕之中,最为瞩目的那位不知所属的种子选手——此刻已然是率先进入无生剑池的江元,被一道剑气森森的罡风抵住了前行的步伐。 如果只是看到一位弟子被阻了去路,诸人自然不会如此惊诧。 画面之中,面露喜色的江元突然在罡风中盘膝而坐,闭目敛神,做出一副调息修炼的模样来。 随即,剑气罡风迎面,江元体内孕育的剑源随着护体的气血之力一阵颤动共鸣。 呼哧! 场外瞪大眼睛的诸人只见罡风肆虐化作无数剑影扑向那道盘腿而坐的年轻身影,随即……那罡风就这么直挺挺的被那道身影吸收了?! 没错,就是吸收了,一丝无漏,半点不留! “这……这玩意儿能被吸收?”无法控制脸上表情的律剑峰首座高晋觉吹了吹胡须有些不确定的对着旁座不谙世事的仇靖问道。 仇靖:“……” “不是说剑池中的剑气罡风道韵浓厚,剑道境界不深,即便只是感悟也会有损道心,心境缺失吗?”一位长老有些不确定的惊呼出声。 “罡风之中道韵玄妙无比,阁中即便是内门弟子也不敢把它收纳入体! 何况,此子虽然一身气机内敛,却是连一丝剑气也不曾显现,很明显不曾修炼出剑气! 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够吸纳此间剑气罡风?! 除非……” 高晋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的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他摇了摇头,不过目光望着光幕中的江元,那个想法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除非他剑心通明,天生剑体!”仇靖面无表情,缓缓开口,说出了高晋觉不敢说的话。 “……”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七章 道韵 无生剑池之中罡风四起,混沌的空间中除了凌冽徐徐的罡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小剑气龙卷。 龙卷伴天威,翻腾的云层之中电闪雷鸣,煌煌如劫,雷电狂怒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战栗。 场边盘腿闭目的江元心神内敛,对于外界末日般的景象混若未觉。 …… “剑池外围号称铸剑台,孕九道剑气罡风,且一道强过一道,乃是我剑阁弟子铸造剑台,淬炼剑体的绝佳之地。 千百年来,能够成功在下三境便铸成剑台,造就剑体的弟子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往后无一不是通天彻地般的巨擘人物! 然,天下剑修皆无一例外有个致命短板,我辈剑修虽然号称诸修之中杀伐最强,但前人过于注重剑道杀伐,却反而弱了自身,因而肉身羸弱不堪。 不到上三境且还看不出差别,但是一旦剑修突破显圣,差距顿时便一目了然。 这也是为何千百年来,剑修之中难出剑圣的根源所在。 为此我剑阁前辈先人几经波折,耗费几代人的摸索感悟融会贯通这才开创出了适合剑修淬炼提升肉身的法子。” 场外主观台上,原本对外宣称闭关的剑阁阁主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一直空缺的主位之上。 这位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仿佛一直就在席间一般,一身气息若有若无,融敛于天地之间,远远望去众人只觉他是个气质出尘和蔼慈目的普通老者。 此刻,老者平滑朴实的声音宛若潺潺流水,深入在场若有人的耳中。 “师父。” “阁主。” “……” 率先反应过来的剑阁诸位纷纷恭敬起身,掐诀执剑礼。 随后注意到观台之上多出一人的在场观礼来宾也是连忙起身招呼着身边后辈,道一身老剑圣。 “嗯,诸位不比多礼。” 老者微微一笑,先是对着自家人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望向观礼来宾,笑容和蔼。 想起方才老剑圣所言的诸人纷纷望着光幕中的少年陷入沉思。 “师父,那位师弟没有我剑阁传授的法门贸然接引剑气罡风入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陈乾这会儿却是看着光幕中盘腿调息的江元小声的对老剑圣传音道。 老剑圣看着光幕中的年轻身影,拂了拂长白仙须,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会意的陈乾见师父一脸不疾不徐,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倒是一旁原本被仇靖语出惊人的律剑峰首座高晋觉踌躇半响,终究抵不过心中好奇的传音入密道:“阁主……那小子……”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剑圣便摇了摇头,“他肉身强大,气血远超常人,但体内并无剑胎,不是先天剑体。” 呼,高晋觉长呼一口气,心中五味杂粮,其实他也希望那少年是先天剑体的,这样一来他剑阁又将多出一位未来剑圣可期的妖孽弟子,可惜……他不是。 “他是先天道体。” 老剑圣语不惊人死不休,末了又突然补充了一句。 高晋觉:“……” 先天道体,胎息元炁未泯,孕道于身,经脉强度远胜凡人,五脏无垢,六腑通透,诸窍连汇,灵胎清明,悟性超绝,仙人之资。 抽了抽嘴角,不知是哪位祖坟冒了青烟,如此走运,居然找来了一位先天道体,莫不是阁中那些早已深入简出自知飞升无望的老怪物的手笔? 已把江元归为阁中大佬囊中之物的高晋觉在记忆中搜寻着那些早已闭关隐世的剑阁老前辈们…… …… 甫一进入,便被剑池之中玄妙无比的浓郁道韵吸引,江元顿时情不自禁的陷入悟道状态之中。 他的神识受此间道韵影响,一片清明祥和,思绪异常灵动飘飞,念头无比敏捷通达。 百里师叔灌顶的剑道感悟原本在他不知疲倦的参悟融汇中早已步入瓶颈。 然而,在剑气罡风中的氤氲道韵环绕下,脑海中的感悟源源不断,他的剑道境界正飞速飙升凝实! 原本虚浮如海绵的剑道境界正一砖一瓦的凝炼合实,此前吃不透悟不明的玄奥剑理此刻也尽皆迎刃而解。 体内他以自身精气神孕养的心剑也在那股道韵充斥而感悟不断的影响下逐渐开始展露惊人变化: ——丹田之上悬浮的一把精血所凝,感悟所化的宝剑虚影此刻不断凝实,元精化作虚剑剑柄,气血凝聚虚剑剑锋,气机充斥剑锋双刃。 江元此刻整个人恍若一柄藏锋于鞘的绝世宝剑,一股与剑池之中剑气罡风唯妙相似的淡淡威势正缓缓自他体内弥漫而出。 噌! 无生剑池之中,孤傲的剑气罡风宛若有灵,受了刺激一般的发出肃天剑鸣,啸声煌煌,直抵道心。 江元不禁眉头微蹙,悟道的状态受到冲击,有些摇摆不定,不过在他四平八稳的调息下又迅速恢复如常。 而他体内的惊人气势依旧缓缓弥漫,丹田上方的虚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凝实。 一柱香之后,江元体内剑气森森,虚幻剑影彻底凝实! 与此同时,顿悟之中的江元也缓缓苏醒,那股玄妙的道韵已无法再对他产生帮助。 剑眉捭阖,目光摄人,江元皱眉遥望远方,一股莫名的危险之感如鲠在喉。 尚来不及体悟自身变化的江元,目光直直看着远处翻涌腾飞的剑气龙卷,没有丝毫犹豫的迅速起身,向后急退! 他感觉到了一股与那日断红尘一般恐怖的气机锁定! 然而无论他怎么闪躲,始终无法摆脱那气机的锁定,宛若一方湖泊中的游鱼想要躲避栖身的湖水一般,身形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嗯?” 场外,围观的修士们一脸的不解,剑阁的长老首座们也全然没了对于自家看中的后辈的瞩目,而是一个个一脸惘然的看着光幕之中那个小脸凝重,不断踩换方位的少年。 “师父,这位师弟他……” 陈乾似乎看出了什么,想从老剑圣口中得到确认。 “应该是被铸炼剑台的剑气罡风盯上了。” 老剑圣依旧笑眯眯,似乎丝毫不担心江元扛不扛得住那道抽筋断骨的剑气罡风。 “他没有我阁中的法门。”陈乾略微有些犹豫,随后再次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却见老剑圣只是犹自摇了摇头,“无碍。” 陈乾在一旁看着自己一副看热闹模样的师父欲言又止。 怎么就无碍了,这可是个万中无一的天生道体啊,哪个门派倘若能够得到如此天赋的苗子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小心了又小心,生怕出了什么茬子,到时候再找谁后悔去啊?! 没等他再出言提醒自己的师父,场中便突然传出几声惊呼。 两人又未传音入密,侧耳倾听的高晋觉与仇靖也不禁心中微动,被场间喧闹吸引后遂又急忙看向光幕之中的画面,顿时嗓子提到喉咙眼,一动也不敢动了。 只见画面之中,尝试多次,始终无法规避那股摄人心魄的气机锁定,江元便索性不再闪躲,神识外放,反而胆大无比的去感应那股锁定他的存在。 随后,江元身躯骤然僵直,却不是不敢动,而是不能动。 远处翻涌的剑气龙卷缓缓荡开,一股剑气吸纳龙卷之中的罡风剑气不断汇聚,直至罡气凝实,汇聚成一柄丈方罡气长剑。 剑尖直指江元丹田! “糟了!” 江元额头冷汗狂迭,没想到刚刚突破剑道境界,体内孕藏的心剑方有所成,就有一盆冷水扑将而来。 但虽然心中打鼓,江元却也是深知自己此刻是在剑阁的考验之中,剑阁的前辈决计不会令得诸位考核的弟子陷入危险才对。 于是他干脆再次盘腿坐下,不过此刻心中烦闷与慌张参半,入定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看着远处聚势渐成的剑影,心中生寒,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只手揣入怀中,将那枚曾令他险象环生的黑色棋子紧紧握在手中。 砰! 一股气浪张开,在灰暗无光的地面激起阵阵沙砾。 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的江元体外笼罩一股灵力,飞沙被阻隔在外无法近身。 下一刻,有剑肃鸣,一把罡剑挥斥奔来,长剑之上剑气森森,泛白剑刃划破长空,直奔江元丹田而来。 一瞬之间,江元灵力注入棋子,莽荒炼体诀极速运转,气血之力凝聚护持心脉,淡淡猩红笼罩周身,灵力翻涌与他身前化作九道虚幻拳影。 九拳叠加,阳泉轻鸣,一身极尽气力灌注拳影,虚空摇曳,宛若被火焰蒸腾的空气,映照的风景尽皆婆娑宛若幻影。 却是江元早已登峰造极的蛮荒暗劲! 音波啸空,长剑应声而来,直接撞入江元面前的赤拳虚影之中。 被罡剑锁定早已无法动弹的江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前不过一尺处的长剑剑气于拳影之中呲呲作响。 却是那罡剑所蕴的剑气正不断消磨着他的拳印! 即便他肉身力量早已超出灵海不知凡几,此刻却也依旧挡不住罡剑势如破竹般的熊熊气势。 于是,一个呼吸之后,拳印便被罡剑摧枯拉朽般刺开破碎,同时原本尚且胸有成竹的江元也是再难以掩盖脸上的惊慌。 怀中的棋子毫无反应! “我……” 没等江元继续激烈的心理斗争,划破长空的剑影便直接刺入了他的丹田……上方的凝实心剑之中。 “原来它的目标是我孕养的心剑,不对,我的剑呢?!” 瞬间恍然的江元并未感觉到任何痛苦之感,然而当他兀自内视心剑之时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江元体内,那把罡剑刺入之后却是直接融入了江元凝炼的心剑之中。 随后,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他体内传出,心剑崩碎道解,化作虚影幽光悬浮与他的丹田之上,久久不散。 “你大爷的,就这么碎了?!” 江元忍不住破口大骂。 “嗯?这是……” 本以为心剑碎裂,孕剑之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恍然发现丹田上方久久不散的幽光虚影却开始缓缓汇聚,渐渐形成一个诡异气旋。 气旋不断将罡剑摧毁的心剑碎片糅合凝炼,一道虚幻却道韵无比盎然的灵台顿时缓缓汇聚显现。 “这……这是剑台?!” 脑海之中记忆碎片划过,属于百里师叔的剑道感悟与见解瞬时浮现。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八章 剑台 神识内视,洋洋洒洒的氤氲剑气弥漫体内。 丹田上方,八方剑台中心有矩,阴阳混元为眼,八卦交织成阵,一把没入剑台的古朴长剑气息玄奥。 长剑昏暗无光,却在江元感知之中灵动异常。 神识交织剑台,一股属于无生剑池的莫明神韵刺激神识,神魂顿时清明通透,犹若顿悟,六识越发敏锐,周身三丈之地吹毛可闻。 …… “师父?” 陈乾看着光幕之中面露不解,想不通这位天赋异禀的师弟做了什么。 “呵呵,走运的小家伙,竟真让他铸成了剑台。” 老剑圣的声音并未施加任何掩饰,高晋觉望着光幕之中眉头轻皱,却不同于身边仇靖觉脸上的惊喜。 他掌管剑阁律剑峰,与只知悟道练剑且还不谙世事的仇靖首座自然不同。 任何意图不轨,心思不纯之辈妄图在他眼皮子底下混入剑阁,都是不可能的。 遂将自己的猜测传音直接告知了老剑圣。 “高师弟多虑了,这小家伙的底子干净得很。” 老剑圣略微愣神,随即阻止了恪尽职守高晋觉的胡思乱想。 明了师兄态度的高晋觉不禁暗松一口气,转念一想,目光炯炯:那小子莫不是师兄看中的关门弟子?! 他有些颓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起师兄的秉性反而越发确定,一个陈乾还不够师兄你折腾,又去哪儿刨来的一个先天道体…… …… ……丹田之中灵力躁动,倾巢而出。 剑台之上无光长剑接引精纯无比的灵力,自长剑剑柄而去,注入剑台。 八卦方位变幻,阴阳乾坤斗转,而那股灵力随即化作凌厉无比的本源剑元激荡江元周身,游走奇经八脉。 “剑台居然有淬炼灵力,转化为本源剑元的作用? 神识交织剑台还能令我六识敏锐宛若周身三丈之地张开了一道领域一般! 好厉害的剑台!” 百里师叔所授经验之中全然没有关于剑台的任何解释,促膝盘腿的江元不断熟悉着体内剑台的作用与所带来的变化。 半个时辰之后,莫名其妙铸成剑台的江元看着前方依旧汹涌的剑气龙卷若有所思。 同时体内剑台也正一刻不停的将灵力转化为本源剑元。 兀自调息的江元缓缓恢复着方才的耗损。 “这便是无生剑池的内部吗?果然恢宏壮阔!” 语气略显激动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早就察觉到此人的江元依旧僧人坐定,默默调息。 震惊了片刻随后发现此间尚有他人的李修岚不禁皱眉,入幻阵之后他虽然被困住了片刻但凭借家族秘法很快便清醒过来,甚至尚有余力去助人为乐帮别人脱困。 却不想自己似乎耽搁了太久,反而让别人率先抢了风头。 江元背对身后两人,所以李修岚与那位少年书生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李修岚望着江元的背影莫明生出一股熟悉之感,对着身边的书生叮嘱了几声什么,随即正想绕道前方看看这位盘腿而坐,旁若无人的同门究竟是谁之时。 又有两道不加任何掩饰的气息相继闯入在场三人的神识之中。 一人魁梧好大,手握一柄凡兵铁剑,兀自张望打量。 一人素裙摇摆,剑眉飒飒,目光拒人千里之外,冷眼旁观在场几人后,随即被远处的剑气龙卷吸引,心潮起伏。 正想打破僵局,自报家门的李修岚张口欲言,剑池之中却骤然变化,远处剑气龙卷再次翻滚张开,一道剑气虚影缓缓汇聚。 “嗯?” 那一直注视着剑气龙卷的飒爽少女面色微凝,体内一股玄妙气势迅速弥漫笼罩周身。 “这么回事?” 李修岚与那少年书生也是发现了远处的异常,皆气机微沉,各自运转看家法门,如临大敌。 只有那位魁梧莽汉似乎混若未觉,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望着前方促膝盘腿的江元若有所思。 一方面他原本就是散修,修为境界本就是在场诸人之中垫底的存在,除却天生膂力惊人,倒是再无其他长处。 另一方面,他想着倘若眼前几人都拦不住那远处的妖风,自己气力就是再大也是白搭。 不过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股气势惊人的妖风并未针对在场任何一人,除了那位有模有样盘腿而坐的劲衫背影。 剑气龙卷之中,汇聚的剑影终于凝实,长风破空,剑啸苍穹,空气震荡,剑影倏忽而至,再指江元丹田,上方剑台! 而那道盘腿而坐的身影却是混若未觉,不为所动。 他的身躯微震,剑影直接没入剑台,消失不见,只留久久不散依旧恢宏的剑势余韵。 江元体内,锤炼灵力转化剑元的剑台之上,黯淡无光的长剑此刻突兀的光芒一闪,随后长剑留痕,宛若剑纹,神韵玄妙。 场间此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愕的盯着那道盘坐的身影,久久不语。 “这位兄台,叨扰了,可否为我等解惑,方才那是?” 李修岚喉结暗动,有些忌惮的打破沉寂,出言询问道。 “云州李大户,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江元语气戏谑,不过并未起身回首。 面色瞬间恍然随即有些尴尬的把剩下的话哽在喉头,“原……原来是江兄。” 李修岚讪讪笑道,随即一脸晦气的望着剑气龙卷不再言语。 “他就是……”不过他身边的少年书生却是忍不住传音询问。 “不错,他就是那个五行道体,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之快便进入了无生剑池之中,看他模样,似乎还有不小机遇。” 李修岚面有忌惮,传音与那少年书生交谈起来。 “兄弟,这里的考验又是什么,可否告知一二?”却是魁梧莽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着江元发此一问道。 江元看那魁梧莽汉似乎有些面熟,脑海之中思索片刻,随即想起那位手持亲传引荐玉令长得有些捉急的大汉。 两道身影在江元的脑海重合,原来是他。 “盘腿坐下,考验自己就会降临。” “多谢。” 吴珅拱手称谢,随即相隔不远寻了一处空地学着江元模样也盘腿坐下,兀自感应着什么。 江元并未压低自己的声音,一旁竖耳倾听的几位亦是有模学样促膝盘腿。 似是应了江元的话,远处剑气龙卷故技重施,再生剑影,不过这次却是五道剑影一齐汇聚! 心道果然如此的吴珅在被某道剑影气机锁定之后印证了先前的猜想。 其他诸人也是面色肃然,手段齐出,不敢走有丝毫分心。 不过稍有不同的是,五道剑影的强度各有不同,像针对吴珅的剑影最是微弱,气势尚未有江元的一半便率先激射而来。 膂力惊人,甚至与江元相仿的吴珅却是哂然一笑,自然也察觉到了针对自己的剑影的强弱。 他怒喝一声,肌肉炯耸,一拳抡圆,竟是直接撼碎了剑影! 随后其他几人的考验也是接踵而至,都被各自手段齐出轻松渡过。 李修岚玉骨折扇轻起,直接绞灭剑影,他手中的折扇却是一把品阶不低的灵兵…… 那少年书生出口成章,竟是使出了佛家言出法随的门路,也是成功接下剑影…… 素裙少女纤手结印,五指生雷,空手接住了剑影,随即雷光刺目,剑影崩碎…… 与此同时,一道青雷炸响,江元的第三道剑影如期而至。 与先前殊途同归,剑影直接没入江元体内,化作剑台之上另一道剑纹,相比其他几人,被最为强势的一剑锁定,他反而却是接得最轻松的那人。 “好强……”施展雷法的少女看着江元的背影,若有所思。 随即昏暗的剑池之中一道道剑气波动突兀的荡开,接天的剑气龙卷甚至被紊乱的剑影撕碎。 随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六道磅礴剑影如贯长虹,从四面八方直奔江元而来! “亲娘的,万剑穿心?”吴珅僵立,口中下意识的喃喃自语。 噗!噗!噗! 噗!噗!噗! 江元身体被强大的惯性撞得东倒西歪,衣袍猎猎作响,周身十丈之地剑气罡风肆虐,森然无比! 被“万箭穿心”的江元眉头紧皱,没有想到六道剑影居然一齐出动,打的他措手不及。 连忙检查身体内外各处伤势,除了剑影贯体之处略有被剑罡化开的皮外之伤外,并无大碍,虽然看似皮开肉绽,却并未伤筋动骨。 定下心来的江元神识内视,扫向体内剑台,表情略微奇妙。 剑台之中,没入剑台的长剑昏暗逐渐褪去,剑刃流光奕奕,剑身之上九道玄妙剑纹犹若生灵,流转变化,灵动异常。 剑台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睥睨无比! 江元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的剑台已然圆满无缺。 剑池之中的动静归于平静,众人看得出江元似乎的到了莫大的好处,不过没有人出声询问,大家惊讶一阵之后又随即开始继续调息自身,他们的考验尚未结束。 起身,看了看周身众人,记下其中几位陌生之人的面貌,随即迈步离开,他感觉到了剑池之中对他的排斥,此处的考验他已尽数完成。 剑气龙卷自行避开江元,前方通路无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李修岚几人的神识感知之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四十九章 初云 “第三关,剑石悟道。” 一道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在江元脑海响起。 穿过无穷的剑气龙卷,一卷白耀帘幕突兀的撞入眼帘。 白幕宛若九天之上恢宏倾泻的银白瀑布,高千丈,接苍穹,流云蔽目不见尽头;宽百里,隔剑气,纵横南北横跨东西。 江元缓缓走近,打量着熠熠生辉的流光天幕,只见天幕之中一股隐晦玄奥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只是看了片刻,江元便顿觉脑海之中一阵震荡,思绪凝固无法思考,真个人顿时宛若要沉入浑浑噩噩之中。 吓得江元慌忙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那晦涩恐怖的天幕。 他想起师父忙着闭关炼化月吟花,反倒是六师叔代劳,将一些关于剑阁的秘辛尽数告知。 江元看着眼前的天幕心头闪过一丝了然,这就是石师叔所说的剑池尽头? 这片无穷的天幕是阻隔一方的强大阵法,同时也是一道门户。 一道通往剑阁另一个秘地的门户。 江元伸出一只手直接探入了天幕的光芒之中,天幕丝滑如绸,温润如玉的划过他的手臂,随即他径直跨过,走了进去。 …… “不知贵阁这第三关又有什么讲究?” 场外,一位重岳门的中年长老出声询问道。 “第三关,考验悟性,剑池之后,乃是我剑阁的悟道剑石,剑石之中留有一门剑法,考验者需在一天之内尽可能的领悟这门剑法。” “随后击败剑石所化的意志投影,剑石会根据考验者领悟的强弱划分名次,名列前十者自有我剑阁准备的奖励。” 光幕之中,画面徒然一转,江元的身影却是直接消失。 虽说剑阁号称正道之首,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着天下正道的面揭自己的老底自然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因此,最后一道考验之地并不对外开放,在座的各位自然也就无法再看其中的热闹。 本就只是观礼的来宾也是纷纷起身,与剑阁中各自的熟人寒暄几句,随即告罪一声带着自家晚辈相继辞别离开。 剑阁收徒虽是修行界中不小的一大盛事,但东道主也只是邀请了一些相交甚笃的老朋友撑个场面罢了,整个剑阁如今也只是半公开的状态。 对持有阁主拜剑帖的贵客敞开,无剑阁阁主的拜剑贴是无法靠近剑阁哪怕群山不知深外围一步的。 群山不知深外围在招徒前的祭天大典时便已戒备森严,有阁中神魄境的执法队巡山,如今便是一只蚊子也难以飞进山里。 …… 天幕之后,别有洞天,一条悬浮的峭崖石路直通百丈外的一座平顶青山。 而四周另有冒尖的青山于云雾缭绕宛若仙境的云端起伏,孤山之间铁索连桥,灵猿轻鸣,人头粗细的夯实铁索汀嗵摇摆,几只闲适仙鹤于山顶灵松疏蔽间嬉戏打闹…… 顺着峭崖石路,江元来到那接引的秃顶青山前,青山仿佛被人一剑削掉山头,变成了一个直径十来丈的平顶山。 平顶山头平整如镜,中心之处石板铺就,形呈阴阳鱼之相,一块气息玄奥,成人大小的异石醒目的立于阴阳鱼上,悬浮于平顶山中。 玄石四周躺着十个蒲团,江元脑海之中六师叔不修边幅的老脸一闪而过。 剑阁悟道石!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你是第一个达到这里的人。” 一道苍老的身影响起,悟道石突兀绽放夺目光芒,随后缓缓汇聚成一道人影,竟是与场外的老剑圣一模一样。 虚幻老者微笑的看着江元,难掩眼中的欣赏。 “晚辈江元见过前辈。” 江元似乎丝毫不觉意外,彬彬有礼的持礼道。 “呵呵,小家伙倒是不坏,不愧是他的徒弟。” 江元心头一惊,不禁有些愕然,这老者似乎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虚幻老者继续笑眯眯的道:“小家伙,为何不走正门?” “师父未曾告知如何与剑阁的前辈联系……”江元有些无奈的道。 那老者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元,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哑然失笑,随即伸手一招,江元怀里的保命棋子顿时飞掠而出,被虚幻老者抓在手中。 闭目略微感应,老者旋即瞬间知道了江元的来意。 而江元也是立马醒悟,原来这棋子便是信物。 既然见到了剑阁的前辈高人,那么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继续接受考验的理由了,他此刻正有许多关于剑九的修行问题想要询问。 于是有些欣喜的问道:“那前辈,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虚幻老者挑了挑眉,语气玩味:“急什么,虽然老夫的确是欠了你们剑阁人情,不过到底帮不帮你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况且,你既然参加了考验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还不过来盘腿坐下。” 江元:“……” 老实的挑了个蒲团盘腿坐好,老者的声音再次于他耳边响起,“最后一关考验你的悟性,悟道石之中已被老夫打入一门玄阶剑法,你且仔细感应参悟。 身为那人的徒弟怎么也得把剑法修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不然怎么说得过去……” 被悟道石的玄奥气息影响,已经闭目感应的江元听到老者的话,不禁一阵嘴角抽搐,他怎么听都觉得老者不怀好意。 “你放心,老夫身为剑阁阁主,即便只是一道意志投影,也不至于欺负你一个小辈,况且你还是故人之徒。” 老者继续出声打消江元的疑虑。 不过总觉得老者话里有话的江元来不及细想,脑海便被悟道石中一股玄妙磅礴的信息充斥,无法思考。 “初云剑法,剑阁外门长青长老所创,剑分三式。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拨云见日。 虽然归为玄阶剑法,但因其剑理晦涩玄奥,非悟性超绝之辈不可参悟……” 矩剑峰,悟道石,一股玄妙道韵弥漫江元周身,江元此刻仿佛沉浸于大道包裹之中,他的灵台一片清明,心境通透,思绪灵动专注,已然入定且直接进入了悟道状态。 “不愧是先天道体。”悟道石旁,飘浮的虚幻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 脑海之中,极尽衍练,剑气剑影昏天黑地,挥斥苍穹…… 时间缓缓流逝,平顶山外,太阳早已落下,夜风徐徐,弥漫飘浮山间的云层随风涌动,西方接天处,一轮皓月当空,清冷皎洁。 领悟剑法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一过,悟道石就会停止对考核者释放那股玄奥接应考核者入定悟道的气息。 恰如此刻江元的身边,那股玄奥气息已然缓缓消逝…… 然而江元却尚未有丝毫醒来的征兆。 一旁虚幻的老者看着场间闭目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江元笑容莫明。 茶盏功夫之后,悟道石弥漫的最后一丝玄奥气息彻底消散之后,江元的身上一股莫名气势徒然迸发而起。 三道虚幻剑影自他体内一掠而出,此刻长月当空,零星闪耀,一道剑影挥斥方遒,剑气激射,直接遮蔽了长空皓月,化作翻腾剑气上下起伏,初云剑法第一式——轻云蔽月…… 一道剑影倏忽而至,肆虐的剑气徒然一变,化作凝结的剑气雪花,随风栩栩飘散,初云剑法第二式——流风回雪…… 一道剑影乍破夜空,拂乱“飘雪”,剑气凝炼无匹,剑影撕碎虚空,气势磅礴,随即忽的当空斩下,宛若白炽流星,将天边的层云斩开一道豁口,剑气摩擦发出强烈的光芒,一瞬间竟是照亮了一方夜空!初云剑法第三式——拨云见日! 不等江元继续体会剑法初成的感悟,悟道石煞风景的直接凝炼一道中年身影,中年男人手持宝剑遥望江元,一言不发,一股恢宏剑势渐起。 虚幻中年男人收回目光,长剑兀自出鞘,左手掐诀,右手长剑挽了个剑花,随即掠入场间空地,闭目养神,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体内激荡气息平稳,江元缓缓睁开眼睛,遥望那道中年的虚幻身影。 锵! 随即中年虚影的长剑空一荡,竟是开始物我两忘的衍练剑法,衍练初云剑法。 望着场中身影不断变化的中年虚影,江元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就是这初云剑法的开创者,道号长青的剑阁长老。 长青长老的剑法见微知著,由浅至深,剑法的境界也在不断变化,节节拔高。 初入门径,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化繁为简…… 直到整个山头都充斥弥漫这长青长老的初云剑气,随后气机一变,剑势如虹,长青长老的目光终于锁定江元的气息。 江元不急不缓,反而看着远处的虚幻身影哂然一笑,“来吧。” 剑气破体而出,三道剑影自江元体内飞掠而出,于他头顶三尺悬浮。 一剑蔽月,一剑飘雪,一剑炽夜…… 江元单手掐诀,额头一层密汗迭出,体内灵力狂涌,气血激荡如渊。 一声轻呵传出,三道虚幻剑影合一,长剑掠出,直射长青长老。 江元脚尖点地,电射而至,追上长剑,抓住剑柄,长剑再次加速,只剩道道残影与划破虚空的凌厉剑气。 长青长老同样气势滚滚,携剑而来,平顶山上,两股相似不相同的剑气终于撞在一起。 叮! 长剑剑尖相抵,空气震荡不已,两人身影受震激退,江元手中剑气所凝的长剑被震得粉碎,但他却混若未觉。 一股玄妙明悟涌上心头,依旧未曾止住身影的江元气势一变,脚步一顿,剑气汇聚,于他手中再次凝成一柄长剑。 江元缓缓闭眼,剑起如初生朝阳,离鞘凌空瞬衍无数剑影,恍惚而至恰如拨云见日,剑式化繁为简,大成之境! 长剑当空,倏忽而至,睁眼时,两手空空,最后一剑却是已然递了出去。 目之所及,此刻恰巧旭日东升,一抹朝阳映照长青长老虚幻的身体,穿过他连腰透胸的一道剑痕,挥洒在江元脸上。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道徐徐消散的虚幻身影背光模糊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江元长舒一口气,对着长青长老消失的位置抱拳颔首一拜。 “呵呵,先天道体悟性果然超绝,初云剑法居然被你直接领悟到了化繁为简的大成境界。” “嘿嘿,前辈过奖了,那个……”江元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目光炯炯的望着老剑圣的意志投影。 老剑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果然跟你师傅一个秉性,以后你就名义上是我的关门弟子,随我修行吧。” 江元随即手持剑礼,连忙道:“多谢前辈!”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章 更迭 决定 监察使 作为迟早要接替封魔塔的下一代持塔人,净缘除了成为佛子之后不断苦修之外,凡尘历练也必不可少。 金刚院乃是灵山的最强战力,百年前跨界横渡欲对人族不利的那位大妖便是在他金刚院主持下,联合道禅院的大乘梵经,这才将其镇压于幽镇封魔山下。 可惜,如今还是让他逃脱了去。 净缘不禁想到,倘若无量河之行如果有修炼大乘梵经的道禅院师兄一起,那月吟花或许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了吧。 可惜,他不是遥知未来的果业佛陀,无法预知一切。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少年的身影,那个叫江元的少年体魄惊人堪比清规院的金刚罗汉。 他甚至觉得罗汉金刚身或许远远不及那少年的肉身,那股惊鸿一瞥却给他印象深刻的磅礴气血之力颠覆了以往他关于体修的所有观念。 但更让他惊疑的是净衍师叔挑明的那番话。 咚!咚!咚…… 山中清脆的钟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一片低矮的群山之中,随林海起伏婆娑的接连禅院若隐若现。 那是金刚院前院的山门。 明黄的僧袍在山风中簌簌作响,净缘脚步轻快,朝着禅院深处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早已习惯他经常出寺于凡尘历练的诸位同门见他回山,皆不以为意,做个佛缉,便错身离开。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寺中的氛围有些微妙,大家眉宇间仿佛被一片阴云笼罩。 直到询问同门缘故,他才知道,道禅院空见主持,圆寂了! 一时间,净缘有些难以消化听到的消息。 空见主持圆寂?怎么可能! 灵山三院之中,空见主持虽不是修为境界最强的那位,但要论佛法见解的深度,无人能与之比肩! 况且早已臻至神通境的空见主持寿命早已突破千载,怎么可能会好端端的突然圆寂。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尚未成为金刚院佛子之前,那位与他一起在三千世界苦修的朋友。 他记得自己被选为佛子之后不久,那位挚友也进入了道禅院,侍奉空见主持左右,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 焚香的禅房之中,蒲团上的苍老身影坐定,宝相庄严,与烟雾缭绕下金碧辉煌的佛像相差无几。 回来的路上,巨事无细,从无量河中夺取月吟花失利,到返回途中被疑似七界山的传人劫途。 “可惜了,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七界山居然也打着它的算盘。”苍老的声音回荡于净缘的脑海,面前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宛若雕塑。 “师父,道禅院的净衍师叔猜测或许封魔山的变故与咱们一直寻找的那缕变数有关。” “嗯,这件事你就无需再去关注了,佛祖自由安排。”苍老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又道: “你替为师去一趟道禅院吧。” 净缘闻言先是一怔,听师父的语气似乎早就知道那变数与七界山有关一般。 不过那毕竟是修行界中超凡的势力,一门七圣任谁听了也难以生出争斗之心。 他的确没有资格淌这趟混水,这是佛祖那等超然人物的角力。 于是净缘点了点头,正好此去道禅院看看曾经一起长大的挚友。 离开金刚院,净缘直奔道禅院而去。 两日后,他在道禅院师兄的接待下,在一处别院之中见到了面色憔悴,眉宇浓愁的挚友。 “净缘,你来了。” 开口者却正是当日空见圆寂,含泪敲响木鱼,颂念往生经的那个小沙弥,他看着净缘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的惊喜又再次缓缓被悲恸冲淡。 “阿弥陀佛,节哀,净心。” 净缘欲言又止,安慰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净心勉强一笑,作了一缉,领着净缘来到佛冢前,焚香不断,青烟袅袅。 祭祀过后,他从乾坤袋中摸出木鱼犍槌,往生经久久不绝…… 净心的禅房之中,两人相视而坐。 “师叔……圆寂之后,道禅院的主持……”净缘似乎有些忌讳,害怕再次触动净心的情绪。 “无禅师叔会继任主持,他是空见主持之下禅院中佛法境界最高的前辈,此时大概还在闭关之中吧。”净心哂然,舒眉又道: “净缘师兄不必为我如此避讳,我侍奉主持多年,虽有不舍,道知道轻重,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无法成为主持的弟子为他分忧。” 净缘见他脸色缓转,也不再忌讳,“走前曾听师父教诲,我想这或许便是佛祖的安排吧,那等存在,不是我们能够掺和的,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空见主持才没有将你收于门下吧。” 净心闻言一怔,他只是沉浸于主持圆寂的悲伤之中,没有考虑太多,经过净缘的提醒,他突然想起主持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提点,不管是生活中,还是悟道修行中。 那一幕幕画面随记忆在脑海不断涌动,宛若醍醐灌顶般把他惊醒。 除了空见主持棱模两可的态度之外,他不是主持的弟子,却胜似他的弟子。 有哪位弟子会被主持传授禅院近六成的神通道法,有哪位弟子会因为佛门经典的功课粗心大意而被主持责罚,又有哪位弟子有资格进入禅院近乎所有禁地而不被禁足责罚…… 对啊,除了他,还有谁? 他顿时醒悟,不禁悲恸交加,原来主持一直在把自己当作弟子培养,可惜,他太愚钝,直到主持圆寂才醒悟过来。 他走出禅房,模糊的视野呆呆的望向一处大门紧闭的厢房,那是主持为他答疑解惑的地方,但如今那里只剩空寂幽幽的厢房。 他突然跪坐在禅房门槛之后,恭敬的双手合十,额头重重的磕在门槛之上,心中悔恨与喜悦交加,因为抽泣而无法控制的嘴角微微抽搐:“师……父!” 净缘来到净心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离开前,净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 净心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那股颓然死气,他的神情平静无比,“无禅师叔修炼了闭口禅,所以整个禅院能够与他沟通的只有修炼过他心通的人” 净缘对于道禅院的佛法不甚了解,他问道:“不能传音吗?” 净心笑了笑,翻开了早课的经书,“传音也会破功的。”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个房门紧闭的小厢房,脸上只有下定决心后的坚定,“禅院半数神通都在我的身上,包括他心通。” 净心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依旧是那个侍奉主持左右的小沙弥。 净缘皱了皱眉,认为一个深得原主持真传的弟子不应该只有这点志向,可想起从前与他一起在三千世界生活修炼的往事不禁又摇了摇头。 这是他的决定,即便他不认同,但他无权否定。 “我会成为金刚院最强的持塔人。”净缘也对他说了自己的目标。 “我相信你。”净心笑到,他的笑容干净纯粹,像抬眼就能看到的那朵白云。 …… …… 幽州,将军府。 大殿内,府守杜知杰端着一杯浓茶,下方一身黑甲的汉子单膝跪地,插羽的头盔扣在身前。 汉子低头盯着地面脚尖,沉默不语,两颊汗珠浑圆迭出。 殿内此刻只有首座杯盖轻磕茶沿的清脆声响。 半响后,下方的禆将咬牙出声:“大人,暗哨的事只怕瞒不了多久了,驻守的百鬼监察使已经有所警觉了,我们……” 禆将扬起头正想把斟酌了好几遍的话说出来之时,却看见了府守大人扬起的手臂。 杜知杰轻嘬了一口浓茶,他记得这种茶叶产自灵州,名叫芫荼,芫荼茶叶状若兰花,不过色泽青翠,且清香无比又味苦异常。 与那些所谓苦尽甘来的名茶不同,芫荼只是苦,不管是初触,还是余味,这是大多数人都难以忍受的苦,不过它确确实实是一道茶。 府守大人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芫荼太苦,这种味道他早已习惯,而是因为下方禆将的话。 虽然最后可能会暴露,不过那会儿计划大概早已成功了,即便圣皇知道自己的百鬼监被渗透也已经晚了。 但现在他还不能挑明,哪怕是自己的心腹。 “我自有安排,这件事你不必再分心去管,界壁周围的妖患情况如何?” 府守大人没有再过多的讨论暗哨的事。 “回大人,大幽岭所有靠近界壁的地方几乎都有妖兽出没,末将已安排人手驻守妖兽出没之地,尚且无碍……岭西往南的封魔山张贴了告示。 而且山中虽有妖兽出没,但大都只是低阶的赤眼妖狼,况且尚有灵山金刚院的高僧驻守。” 杜知杰古井无波,听到灵山时眼神却莫明一闪,不过低头述职的禆将自然无法察觉。 “如今北方的妖患差不多除尽,末将已经让他们赶赴封魔山,不过一月前,末将在幽镇的暗哨似乎听到了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府守大人放下茶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传闻一月前,有名修士上山,近乎屠尽了山上的低阶赤眼妖狼。” “哦?可查过那人的身份?” “据暗哨调查,那修士或许便是那位与玄音大师一起失踪的江元小和尚,而且……他似乎已经还俗……” 杜知杰顿时提起了一丝兴趣,一个失踪大半年的凡人小沙弥,再次出现时却已经入道成了一位可斩妖兽的修行者,有趣。 “还有呢?” 禆将似乎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响后,“我们的人跟丢了,似乎有人特意帮他掩去了踪迹。” 虽然有些在意这个小家伙,不过如今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其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也没有妨碍那个计划的实施。 杜知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江元的事。 “那个小家伙就不必再去管他了,给我盯紧幽镇中圣皇的耳目。” “是。”禆将不疑有他,虽说他乃是圣皇辖下的官属,但他知道,自己的主人只有一个,为了这个主人,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抬头恭敬的看着府守大人,心中默默的想到。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一章 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剑阁招徒已过去一月有余,脱颖而出的天赋弟子们,被提前看中的拿着引荐玉令进入了那些本该他们去的归宿。 资质尚可,来路无碍的被收入山中外门长老,执事之下,余下止步第二关的百十来人则顺利成为了剑阁外门弟子。 至于外界倍受瞩目的前十,只要进入无生剑池受过一道剑罡,皆在前十册上。 比如第四的云州大户李修岚,第五的那位寡言少年书生,第三的那位飒爽少女,意外晋升第二的那位靠一身蛮力破剑罡长相着急的十六岁少年。 以及打破剑阁历届考核成绩位列第一的江元。 若不是突然出关的阁主把江元收入门下强行落下大会帷幕,只怕跃跃欲试的衍剑峰首座仇靖早已按耐不住手中的灵剑了。 …… 阁主所在的律剑峰,峰群之中紧靠主峰的小矮山,江元被安排在了峰畔的四层清风楼中,阁楼建在山腰的一处天然豁口中。 接连着一道直通山巅阁主洞府的碧幽木长亭,长亭两折起伏,呈“乃”字横架两峰,站在长亭之中可以俯瞰整个剑阁群山。 不过剑阁常年有大阵护持,云雾飘渺,所以即便站的再高,除非修有剑目,不然也依旧只能看见翻滚起伏的云雾。 清风楼中一应俱全,住下的当日江元便收到了内门师兄送来的一个精致乾坤袋。 袋中有他此次考核通过后的前十奖励,另有一套亲传弟子的青白剑袍,一把上品灵剑,以及一些辅助修行的灵丹。 起初,初入剑阁令他兴致勃勃,对于接下来的修行满怀期待。 然而,一月时光匆匆过去,江元除了心堵,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急切。 一月的时间里,修行上老剑圣让他照常无需以剑阁弟子身份自居,也没有用什么剑阁的大框大矩约束他,除此之外,对于江元关于剑九的请教置若罔闻。 去主峰求教老剑圣九次,两次是老剑圣的嘘寒问暖,五次是唠唠叨叨的跟他唠家常,询问师父孙寰的近况,打听七界山如今的现状,剩下的两次全是老剑圣与他师父的一些鸡毛蒜皮的过往交情。 对于老剑圣如此平易近人丝毫没有一点一阁之主的架子,江元下意识的便觉亲切,可一月时间相处下来,他的剑法修行不见丝毫进展,反而是师父的黑历史知道了不少…… 而老剑圣便真如一个普通和蔼的长辈一般,见到他便宛如见到了自家后辈,话匣子打开了便停不下来,根本没有他插话的机会。 清风楼,居住在一层的江元焚香盘腿修行,停下玄阳正经化灵篇的运转,内视丹田,体内灵力越发精纯。 一月时光虽然于他剑九的修行依然毫无进展,不过修为境界却更加巩固。 灵力从丹田注入剑台,转化为剑元激射诸窍与奇经八脉,原本并不清晰的灵海境那丝壁障也逐渐明了起来。 除却他自身资质不凡,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之外,剑阁“亲传弟子”的辅助修行丹药也是功不可没。 调息完毕的江元缓缓睁眼,目光透过窗扉遥望晨雾渐浅的律剑主峰,心中再次做出决断…… 顺着长亭而去,旭日东升,温婉的晨光映透群山中的飘渺云雾将长亭染满红晕,光影交错着江元的身影,狭长的影子于亭中左右摇摆。 拾阶而上,空旷的主峰之上,一道白袍飘逸的背影孤坐山前树下,黑色的大树开枝散叶,不过异常粗壮的枝丫,甚是怪异难看。 而枝丫之上零星散落的几朵晶莹剔透的火红梅瓣,以及夹杂着梅花的于山间四溢的芬芳,把一俊遮百丑彰显得淋漓尽致。 而仙风鹤骨的苍老身影此刻正逗弄着树上的一只毛羽灰白相间,粉喙乌爪的灵雀,同第一次见老剑圣时一般无二。 打坐,赏花,逗鸟,这就是剑阁阁主该做的事? 江元摇了摇头,按下心中升起的不敬念头,掐灭想把自己一月的烦闷倾泻到和蔼老长辈头上的想法。 “来了?” 老剑圣打破了江元下定决心又突然混乱的思绪。 一个蒲团飘出落到老剑圣身前,江元硬着头皮落身坐定。 “前辈,我想学剑……”“九”字未落,先被老剑圣打断。 “你看我这园里的梅花如何?” 江元看了看乌漆麻黑的古怪大树上稀稀拉拉的梅花,敷衍的点了点头,道:“前辈,我想学……” 老剑圣眯眼,轻嗅一口芬芳,明亮的眼眸中似乎闪过片刻的追忆,随即打断江元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前辈,我想……” “可惜,你师傅落下道伤,不然我也想看看他的树如何。”老剑圣继续打断。 “前辈,我……”江元脸色涨红,险些嚼到舌根。 老剑圣神色莫明的摇了摇头,光影一闪,江元却见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山巅的一处石亭,身前的老剑圣迎风而立,背影挺拔,不怒自威。 风中突然传出老剑圣深厚有力的声音,那是剑九的修炼总纲。 可惜总纲玄奥无比,即便是百里师叔耗费修为的灌顶也依然无法让他迅速领悟其中真意。 “剑阁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一直凌驾诸派之上,为天下正道之首,一半依旧脱不开得了剑祖的余荫。” “另一半,则是历任阁主呕心沥血矜矜业业的辛苦经营,事无巨细,大到道法之争,小到柴米油盐的细微琐事,无不操劳费神。” 老剑圣突然回首望着若有所思的江元问道:“你可知为何每任阁主被阁中琐事侵扰却依然是剑阁最强,对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剑法造诣最深?” 江元望着老剑圣茫然摇头。 老剑圣看着江元的眼神逐渐和蔼,同时似乎又夹杂着其他的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这是老祖宗教训好高骛远弟子的那套说辞,老一辈都喜欢遮遮掩掩,老夫觉得不堪甚用。” 老剑圣负手而立,山巅的晨风将他的胡须吹散打乱,“心紊,剑不平;心不平,则剑不鸣。你的资质乃万中无一,不过毕竟年幼,阅历与心境都尚有欠缺,这便是老夫一直不让你修炼剑法的原因。” “不光是剑九,修炼所有高深剑法都需要心境无缺,不被外邪侵扰,否则走火入魔只是你的奢望。”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想学它吗?”老剑圣再次回首,凝视江元问道。 微微愣神的江元脑海之中一幕幕画面缓缓荡过: 三佛寺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老和尚被一只金色大手拍成虚无; 时光回烁中,他见到老和尚真身,知道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他无力抵抗的漩涡之中; 无量河秘境中,他被隐弈门余孽暗杀,他庆幸自己早已拜入七界山传说中的圣人门下,所以有个为他解决后患的师兄; 来云州的路上,他被佛陀意志投影注意到,甚至引动了衍法境界的杀劫,结果依然在七界山长辈们的余荫下逃过一劫…… 可那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喉结滚动,江元咽了咽唾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沙哑,但却掩盖不了他的决心,“我想!我要学!请前辈教我!” 老剑圣神色复杂,似乎从江元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什么,他在心中怅然一叹,看着江元哂笑道:“好,我教你!” “多谢前辈!”江元急忙拱手一拜,心中欣喜无比。 “不过……” 心中突然咯噔一声,江元急忙抬头看着老剑圣,瞪大眼睛,莫不是又要反悔?!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老剑圣有些无奈的摇头,“放心,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不会反悔,不过你得先在钟丫头……咳,就是你钟离雪钟师姐手中把心境修炼圆满,否则,老夫可不做得罪人的事。” 姓孙的脾气他自然清楚无比,倘若教坏了江小子,说不准那家伙会不会来拆了剑阁的大门。 七界山的护短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前辈,钟师姐是……” “呵呵,离雪是老夫的二弟子,倘若说心境修为,整个剑阁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高的。”老剑圣脸上挤满欣慰与得意的笑容。 “那钟师姐比之前辈呢?” “也只差一线,行了,江小子,只要你能在我乖徒儿手中苟活下……坚持下来,我就指点你剑九又有何妨!” 这话怎么听得有点奇怪,可能是太过高兴让他生出了幻觉,居然在和蔼的老剑圣前辈口中听到了苟活两字,他不禁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静心咒,让自己起伏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心中暗道,果然不出剑圣前辈所料,他的确应还把心境巩固下来,被欣喜冲昏头脑居然让他生出了幻觉。 “老夫已经知会过离雪了,接下来的日子,离雪自会指导你的心境修行。” 老剑圣顿了顿,江元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犹豫,随即老剑圣左右观望一阵后,突然传音道:“记住,钟丫头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顶嘴,不要试图反抗,勿谓言之不预也!” 江元也一脸疑惑的左右观望,虽然不解但还是谨慎的传音道:“前辈放心,晚辈记下了。” “嗯,很好,你回去吧”老剑圣满意的笑笑,对着江元道。 江元拱手恭敬一拜,缓缓退走,走到山崖石阶旁又突然回首,却见老剑圣看着他的背影笑容莫明,见他回首随即摆了摆手,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江元总觉得老剑圣最后的那道笑容莫明的瘆人,但任他如何思量却也找不出缘由来。 于是很快便抛之脑后。 整个剑阁的弟子心境境界无一人能够与那位钟师姐匹敌,好厉害的感觉,江元回去之后心中辗转难测,忍不住浮想联翩,紧迫的心弦微松,打坐修炼时头一次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晚是他来到剑阁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二章 钟离雪 昨日尚有晌阳熹微,余晖落日万里星空。时辰交替,群山不知深恍如倏尔间变了时节。 已至云州冬月,群山漫城飘雪。 飞雪朦胧着群山翠野,一夜下来,山间银装素裹。 常年被天地灵气滋润的山间草木依旧抵不过时节交替的摧残,积雪下本就积黄的绿墨加速枯败,山间林里枯黄轻脆的枝叶簌簌而下,深掩入雪。 幕布灰白的天空压抑着生机,朝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群山间灰暗光秃的树架子此起彼伏,像极了夜市瓦舍的烛火剪影。 剑阁设有护阁大阵,但不阻四季交替变化,没有将整个剑阁笼罩在四季如春的小世界中,毕竟修的是入世剑,与某些闭门造车标杆只意修避世法的仙门截然不同。 四季变幻,时光流逝更能帮助剑阁弟子参悟那些五花八门的剑式意境。 …… 清风楼里,江元起的很早,尽管自能够修行后便以灵气运转大周天代替睡眠的他有些不解自己为何昨晚会突然放松了警惕昏睡了过去。 但转念一想,适时的放松休息对于自己的修行亦没有什么坏处,也就释然。 他推开房门,被门外寒风吹得一阵激灵,肉身强大气血充沛的江元自然不惧严寒,不过身体尚且残留着未修炼前的本能反应。 三佛寺中渡过的数个冬天里,禅房紧闭,严实裹厚的江元都会在房中放置一个炉火碳盆,手里提个老和尚从幽镇舒竹坊专门为他购置的竹编火笼。 不是他不耐寒,而是大幽岭一带横跨妖、圣两洲,接壤荒域妖门,南北靠海。 老和尚说南边的乱流海一到冬天就有寒气倒灌,甚至整个乱流海海湾都会冻结,冰封万里,一切生机在这个冬天里都将荡然无存。 没有修为的江元除了窝在禅房被子里,自然难以抵御这股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凌冽寒流。 这也是他对老和尚不让他修行而倍感深恶痛绝的其中一个原因。 上辈子是个南方人,没怎么见过雪,到了这一世,雪是见到了,但过于凡人的肉体却让他柔弱得只能把自己裹成粽子包在被窝里,透过窗户缝儿看雪…… 江元掰了掰手指,这也是原因之一。 呼出一口阳刚热气,来到楼外院里假山旁的江元远眺群山,环视诸峰,思绪飘飞…… …… 千山飞鸟空绝径,孤峰寒阁俱裹银。 回过神来,转角行至清风楼下,不大的院落中留下一串灰暗脚印。 雪花染白发丝,旋即又迅速融化,作颗颗晶莹水珠悬在眉间发梢。 站在横靠山壁的阁楼墙边,江元若有所思,求见老剑圣之前这里只有一堵白墙,一夜过去,阁楼外的楼梯分外醒目。 楼梯木阶上堆满积雪,一阵突兀的气浪自阁楼三层倒灌而下,积雪朝着江元铺头盖脸而来。 “呸……呸……”啐了两口飞雪,闪之不及有些手忙脚乱的拍打着身上凉飕飕的雪花。 莫不是耽搁得太晚,引得那位钟师姐生气了?江元忍不住有些担心的想到。 旋即,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给师姐留下不好印象的江元连忙上楼,阁楼因年久失修而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轻快的脚步一闪而逝。 风不停,雪不止,大雪很快便再次将阁楼外的楼梯掩埋…… …… 推门而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朴实无华,书架占据半壁江山的楼间雅阁。 清风引路接引江元,尾风过堂关闭房门,山中的风雪呼啸顿时一隔两地。 与此同时,一股浓厚古朴的墨香飘入鼻间,其间似有若无,似乎还夹杂一股玄奥莫明,讳莫如深的大道韵味。 江元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书山字海,眼前书架上的书册突然一本本敞开,兀自翻页,书香四溢。 一个个韵味迥异,意境非凡,或草,或楷,或隶……一些他从未见过却无比钢劲有力的字体缓缓从书册页落之中飞掠而出。 江元望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只见那些风格迥异接连成句的文字不断翻滚打乱,竟然缓缓促成一幅幅纵横交替的恢宏字卷。 字卷如画,泼墨写意,江元只觉全身惬意,心情无比舒畅。 画面不断变幻,草木、山石、人迹,日月、星辰、雷霆……不一而足。 江元伸出手,想要触摸闪烁的星辰与倏忽而至的苍色雷霆。 他的手指划过字间,星辰化作璀璨流星。 他的手掌向上翻起,雷霆滋射,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整个手臂…… …… 画卷之中的事物仿佛真实存在,触手可及,江元心中震撼无比,对于这位尚未谋面的钟师姐越发崇敬。 下一刻,阁楼之中一阵强风吹得江元措手不及,眼前的文字画卷顿时扑面而来。 江元下意识的抬手护住门面,弓背微蹲,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眯着眼睛打量这突兀的异变。 只见所有文字飞掠,又都回到了原本的书册之中,字落页合,书册归位。 书架滑动,向两侧敞开,露出雅间内里的一道轻薄纱帘,帘间稀疏吊着一面清脆摇曳的水晶饰。 江元放下抱头的手臂,模糊瞧见纱帘之后一道朦胧身影。 那道身影掩在帘后看不清面容,不过似乎是低头伏案正写着什么。 随即江元恭敬执礼,道:“江元拜见钟师姐。” 隐约中,他见到帘后的倩影动作略微一滞,似乎这才注意到外面的江元。 一只蒲团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江元身前,同时一道轻柔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师弟不必多礼,坐吧。” 江元扶袍跪坐,心中大定,这位钟师姐似乎很好说话。 斟酌了片刻,下意识攥紧衣角的江元目光望着帘后模糊的身影问道:“师……钟师姐,方才进门我所见的异象是?” 纱帘间的水晶串还在兀自摇曳,阁楼中静谧雅致,偶尔尚能听到边角隐约传来的山中风雪呼啸。 “这间屋子里有我设下的禁制,擅闯者皆会被困入我的道境幻象之中,你看到便是我的道韵。” 道韵?道境幻象? 这是什么样的道心才会生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幻象! 仔细回想一下,见到那般变幻莫测的景象的确令他感觉自己心中莫明舒畅,生出念头通达,宛如悟道入定般的错觉。 这应该是被师姐散发的道韵影响所致,不过即便是悟道石中的道韵也只是令他顿悟入定,无法像钟师姐的道韵一般,直接,甚至可视! 以自身道韵影响甚至形成困住修士的幻象,这真的只是一个修士强大道心的力量吗? 他不自觉的口齿微张,微微失神,显然是沉浸于老剑圣的二弟子,钟离雪强大道心的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帘子后边的倩影似乎抬起了头,动人心魄的柳眉微蹙,能够清楚看到外面情形的钟离雪略感失望。 她不知道师父嘴里赞不绝口的这位拥有先天道体的师弟究竟优秀在哪,之少现在她还没有看出来。 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她的气息与道韵,所以她能够清楚的感知到江元不断变化的情绪,如此不稳的心境究竟是如何通过最后的考验的……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便是身为同门师姐的职责所在了,于是出声把江元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江师弟,你的心境确实大有问题!” “额?钟…师姐?”回过神来的江元不明所以,不知为何钟师姐突然提及剑圣前辈,并且听师姐语气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道心如此不坚,你如何学得传承剑法?即便学成了你又能将它发挥出几成?剑修可不是凡俗之辈对练粗陋武学,剑道求索的也不是江湖草莽口中的剑气纵横八千里,孤身敌万的匹夫之勇……” 师父的委托是一回事,她无法忍受剑阁空有一位先天道体的弟子却毁在了蹉跎之中。 况且传承剑法的修炼太过苛刻,即便是大师兄这样的剑道天才也…… 因此她内心斟酌了片刻,语气严肃无比。 …… 传承剑法?说的应该便是剑九吧,钟离雪的话字字珠玑,江元只觉自己仿佛从内而外的整个被剥开,一切都暴露在了帘后她平静的目光之中。 钟师姐所说的一点没错,他没有在她的话里听到任何的嘲讽,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师父如今已臻至剑圣,但他也不敢断言自己就摸到了剑道的尾巴,就像历代飞升、羽化的那些剑阁先辈们一样。 这条路从始至终都充满着荆棘,踏上了就无法回头了,你若无法抱着身死道消的决心,便会如剑冢中的那些破败亡剑一样,哀嚎一个又一个纪元。” 钟离雪的语气放缓,柔声道:“师父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即便你放弃传承剑法,我也会帮你凝炼道心。” 帘子外的水晶饰不再摇曳,阁楼中再次变得静谧起来。 江元跪坐于蒲团之上,脸上一片惘然,隐约中他听到钟师姐让他先回去考虑清楚再来找她。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一层的,床榻之上,微微蜷缩的江元连钟师姐说过的话也快要忘得一干二净。 脑海混沌,思绪紊乱,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境确实不堪,房门紧闭,楼外风雪依旧,很快房间里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江元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和尚。 和尚面容模糊令他无法看清,他的周身一片迷蒙,无法靠近,亦无法远离。 只能隐约听到那和尚发出一阵叹息,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明白那叹息的含义…… 江元看着和尚模糊的面容,不知他为何惋惜。 随后他的体内突兀传出一道碎裂的声响,一道“卍”字枷锁开裂,然后在和尚的叹息中消散,化作灰烬。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三章 风雪 云层将天压得很低,云州城里的街巡忙得不可开交,官道上的积雪刚过半尺便有巡街的小厮打扫,街道两旁堆得老高,路面却一直畅通无阻。 城中,百姓除却各扫门前雪,近来皆很少出门,城中的酒楼店铺生意日渐清淡。 宅子买在外城的商贩早早打烊,草草捯饬后提前购置好年货,便回了外城。 只有内城的不夜市巷中,照常开业,风雨无阻。 城内,破霄楼旁的大湖在前夜冻结,湖边的石亭之中几个书生模样的富贵青年一大早的披裘带貂,手中提着扈从温好的美酒,吟诗作对,投壶赏雪。 不多时,一位苍蓝灰袍头戴破旧毡帽的邋遢老头牵着一匹喘嘘的瘦马无声路过石亭。 老头面容微僵,脸颊似乎被风雪冻的通红,他眼皮微垂不过目光却清明透彻,直勾勾的盯着亭子的富家子弟。 或者说,盯着他们手中提着的酒壶。 …… 外城西南靠近墙角的一处私宅,与相邻的其他住户不同,这家立有牌匾的住宅大门半阖半掩。 院落中的梅花开得正盛,偏角的长亭下,一中年男人闲散的坐在裘垫木椅之中,手里捧着一只雕花精致的温热铜炉。 男人虽一身素袍,不过细看之下不难瞧见那身行头非凡的做工。 锦绣绸缎,缝制妖洲雪棉,腰间一块方正温润宝玉,不难猜出此人非富即贵。 少顷,半掩的大门外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叩门声。 亭中的男人眼中闪过片刻的疑惑,随后不着痕迹的掩去了眼中的情绪,起身朝着大门迎去。 门外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位苍蓝灰袍头戴破旧毡帽,小厮模样的山羊胡老者。 “白先生?快快请进。”中年男人似乎有些讶异他不合乎时辰的到访,不过还是躬身做请,对那邋遢老者恭敬不已,引着老者去向院里亭下。 毕竟虽然时辰有些偏差,但他等的确实是山羊胡老者。 风尘仆仆的老者抖擞雪花零星的山羊胡须,拍了拍肩头的落雪,撇头瞧了瞧巷口两侧,这才不急不缓的顶着雪花入门。 亭子中,中年男人引老者于石桌前坐下,厢房中早已恭候多时的奴婢奉来温好的烈酒。 中年男人取杯斟酒,递到老者面前,“白先生辛苦,还请先生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一杯烈酒下肚,老者顿感舒坦,一身策马赶路沾染的些许寒气尽皆消散。 老者咧开一口黄牙,吐出一口新鲜浊气,酒杯向前推了推,道:“还是李当家知老夫嗜好,这鬼天气不来一壶百浊酿当真难受得紧!” 被称作李当家的中年脸上只是含笑,提着酒壶再为他斟满一杯。 “白先生此次来的似乎有些匆忙?往日不都是巳时三四刻左右相见,今日为何辰时不过便来了?” 老者挑了挑眉,看着中年莫明一笑,道:“李当家倒是算得仔细。” “小心一点总没错的。”中年男人对老者的调笑浑不在意,语气中没有丝毫放松。 “看来府守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不来做这监察使当真可惜了。”老者略惋惜的恭维一声,随即仰头再灌一杯百浊酿。 “白先生谬赞了,监察使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够做的,李家大大小小的琐事就已经够我头疼了。 很多时候,我反而羡慕大哥的儿子,修岚侄儿能够顺利拜入剑阁,从此不用再受凡俗困扰,一心只求仙道,多好。” 中年男人脸上似乎闪过片刻的羡慕之情,不过他的眼神平平,不起波澜,无法看清他是真羡慕或者只是为了接过话头。 中年男人目光一转,视野望向庭院中的梅树,眼中的情绪也全然消失不见。 咧嘴轻笑两声,老者出言感叹道:“可惜,你若有灵根或许还真能修出个名堂来也说不一定。” 同时,老者从怀里摸出一封黑漆密信,拍在了石桌之上,叙旧到此为止,正事要紧。 语气一顿,看着自己手掌的老者脸上似有不快,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来的早吗,原因就在里头。” 老者干枯的手指敲了敲信封,随即移开手掌,握住了中年面前的酒壶,顺势提了过来。 中年男人看着眼前的黑漆密信眉头微皱,这个漆号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即便不拆信封他也大致能够猜出一二,“那边的暗哨又被拔除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荒伏监察使的呈报早在秋末便已送了上去,不过内容老夫早已看过……” 老者突然阴恻恻的咧嘴,似乎被烈酒所呛一般:“呈报中说暗哨乃是被城外的人屠与幽州府守的个人恩怨所消耗。” “呵,个人恩怨。先生可是查到了什么?”对此显然不信的中年男人将密信收入怀中,望着庭院中的梅花轻笑一声问道。 “呵呵,幽州将军府的府守大人野心不小,老夫确实查不到他一丝痕迹,不过只要做过了,就瞒不住,老夫的直觉一向不错。”老者再饮一杯,不过话却没再说下去。 但这并不妨碍中年男人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手掌轻轻的磨砂着温热铜炉,意味莫明的道:“没有野心的人又怎么会叛出剑阁呢,纸怎么可能包得住火……” “另外,老夫的人看到城外还有两个灵山的和尚……” “哦?”中年男人眉头微蹙,轻疑一声,略感意外。 “李当家只需如实上报,剩下的,上面的人自会明白。”老者没做解释,百业亭中做到了他如今这样的位置自然都是精锐,知道自己的职责,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 不多时,外城西南一角,一位头戴破旧毡帽,身穿苍蓝灰袍的邋遢老头脸色微醺,踉跄着出城而去,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李字匾额的私宅之中,赏梅的中年男人也一并消失无踪。 …… …… 剑阁之中,不知何时来到清风楼三层的老剑圣面带担忧,对着身前白衣若雪的倾城女子试探问道:“丫头,你会不会说的太重了,万一那小子转了牛角尖怎么办?” 案前的倩影有些不耐烦的把手中的狼毫一抛,笔杆稳稳挂上沉渊木笔架。 “师父,您还是心太软,师弟若真想修行传承剑法,道心始终是他无法避免的一道坎,那日我或许说得重了,但都是实话。 我能够感觉得到,师弟的悟性非凡,一定能够知我深意,还请师父不要多此一举,只管等着便是。” “额……丫头,为师是想……” 老剑圣罕见的鼓起勇气,不过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师父,我该练贴了。”说着钟离雪的眸子从老剑圣身上移开,带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房门,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师令。 “那……为师就不打扰你修行了,这就走,丫头你好生修……” “师父,还请把门带上。” “诶……” …… …… 不过老剑圣从三楼下来却并未马上离开。 自那日钟师姐劝谏已过去了五日光景,江元也从心境突兀变得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渐渐走了出来。 清风楼所在的小矮山下有片不大的灵泉瀑布,这几日里,江元一直在瀑布旁的草庐中静思。 快跨过化灵境的江元早已不惧严寒,况且他的莽荒炼体诀也突破晋升,体内气血之力堪比远古妖兽。 钟师姐的话并不难理解,不过却给他很大震撼,不是剑九的修炼极为困难而令他知难而退,对于自己早前下定的决心他依旧矢志不渝。 钟师姐是真的把他当作剑阁的弟子,当作师弟教诲。 但是他却并不这么想,他虽然崇拜天下剑修皆出剑阁的霸气,仰慕剑阁诸峰高深的剑法,但是心底里却并未把自己当作剑阁的一份子,即便他通过了剑阁的入门考验。 就像当初从无量河秘境回到七界山,他对师父所说的话一般,他想学剑,但只是想学剑。 正如老剑圣对他承诺的一样,他不用以剑阁弟子的身份自居,这只是他——一个七界山弟子要在剑阁学剑的表面伪装。 在见钟师姐之前他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对,倒不如说正如了他的意。 但是这些天里,他的脑海之中常常响起钟师姐宛若道音般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是被钟师姐的道韵所影响,还是被自己内心对剑阁的那抹莫明自责愧疚所影响…… 他能够体会到师姐话里的期待,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并不配留在清风楼中。 草庐外瀑布纵横的水声正如他糟乱的思绪一般。 “臭小子,让得老夫好找!”庐外,一道略微气急败坏的声音盖过了瀑布的落水声。 江元愣神的看着老剑圣,随即心中生出一抹羞愧,连带着语调也变得低微:“前……前辈,您怎么来了?” 老剑圣皱了皱眉,直截了当的呵斥道:“做剑修?就这么做?!” 江元面色一黯,蝇蚊细语,嘴里的话语一滞:“我……” 老剑圣看着江元轻叹一声,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年轻人还真是麻烦,不禁想起让他从未操过心的钟离雪,随即看向江元的目光更加恨铁不成钢。 “臭小子,你来老夫的剑阁究竟是想做剑修,还是想躲在山沟里做个绣花的大姑娘! 如此婆婆妈妈的,修什么剑道!” 江元闻言,脸色变得苍白,心中的愧疚更甚。 见他脸色更加苍白,老剑圣表情不变,内心却有些没底,他不禁想着臭小子莫不是真被钟丫头的话影响生出了心魔不成? “唉,臭小子,随老夫去个地方。” 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的老剑圣也不管江元答应与否,袖袍一挥,却是直接驾起祥云带着江元腾空而起。 山中的寒风小了许多,雪花依旧纷扬,不过却没有一丝半毫落于老剑圣与江元身上。 清风楼,三层的某个窗户缓缓闭合,窗前的倩影柳眉微蹙,呼啸的风雪中隐约只闻她轻声的呢喃:“难不成真是我说得太重了?”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四章 求道 雪花飘飞如絮,群山不知深中雪白单一,云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的剑袍兀自飞簌,寒风透彻灌体。 不过在老剑圣雄厚的真元下,江元身上并无太多冷意,如今尚且还无法御空的他被老剑圣提在手中,朝着剑阁山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掠去。 老剑圣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他不知道要去哪,猜不到老剑圣心中的打算,亦没那个心思去胡乱猜测。 不过这会儿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比如一言不发的老剑圣轻描淡写的破开了山中好几道禁制,他们朝着剑阁深处不断飞掠,山中的天地灵气也越发充沛纯粹,他眼中的景象也随着老剑圣挥斥的袖袍一变再变。 所谓的福天宝地不外乎如是。 即便脑子在不灵光的人也能猜到他要去的地方绝对不简单。 直到他们悬停于一处鬼斧神工的巨大山门前,心中虽然依旧一片浆糊,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与好奇的江元低声问道:“前辈,您究竟想带我去哪儿?” 老剑圣提着他的腰带,将他的身形在空中摆正,随即脱开手来,同时一道气劲将他周身包裹,江元只觉自己身体轻如鸿毛,气机不受控制的老剑圣融为一体。 身体依旧悬浮跟随在老剑圣身侧,随他缓缓飘向前方的那道巨大门户。 一道无形的真元剑罡将他们周身包裹,飞雪不侵,寒风不受,不过老剑圣灰白的胡须却依旧兀自浮动,袅袅如仙。 江元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老剑圣的仙风鹤骨,超凡出尘的不俗气质,心中敬仰更甚,那丝隐晦的对剑阁的莫明情绪也就更加赤裸裸。 不过仙风鹤骨的老剑圣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江元的问题,他的目光飘飞,看似注目于山前渐行渐近的门户,实则却是失神陷入了久违的追忆之中。 “世间万般,诸事皆颇粕杂,你心中所虑,老夫大致能够猜到一二。” 江元抬头看了看自顾劝慰自己的老剑圣,心头微黯,随即移开目光,神色莫明。 老剑圣眉梢轻扬,在距离那巨大门户不过三丈之地处突然骤停。 “大道三千,纵使得天独厚的妖孽巨擘也无法修得三千大道,如今早已不再是上古时期的那个人人妖妖兽兽皆可修行悟道的大时代。” 老剑圣唏嘘一叹,负手而立,山前只余寒风飘雪,与身旁真元剑罡之中一脸恭敬夹杂其他莫明情绪不敢打断的江元。 “上古遭变,九界天地虚空破碎,纪元大劫破灭了一切仙武大修,天地残破,混沌融合,世间终只剩三界,世界本源不知何故遭变,天道降下大劫针对苟延残存的仙武修士。 自末法时代最后一批仙人斩破混元夙,自得飞升后,千百年来世间再无一人能够得道飞升,修士一路历尽三灾九劫,混元已是极限,再往上,便是横如天堑的混元夙阻碍……” 江元虽然听得仔细,心中也是被老剑圣所说震撼的无法言语,但他眉头却是越发愁闷,因为想不明白老剑圣为何突然与他讲起了上古起源,天道之变。 不提那些耸人听闻的远古传说是真是假,单只说老剑圣口中的混元夙,那是臻至无上境界之后才该忧心的事,他却是不知老剑圣为何突然提起,这种时候,他并不觉得老剑圣是为了乱他心境。 所以,强忍心中震撼与不解,江元只是颔首低眉安静沉默的听着老剑圣口中的过往。 不过却也依旧被接下来老剑圣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可知道,这世间,最后一位勘破混元夙,正道飞升之人正是你七界山的开山祖师,那位玄阳道祖。 可惜,世人只知玄阳道祖举世无双,却不知同时代另一位与他齐名的道祖人物也同样风华绝代,倘若不是为了天下后世之人大道可期,区区混元夙又怎可能阻得了他飞升的步伐!” 老剑圣语气莫明,话音落下,气息似乎被情绪影响,有了片刻阁主、剑圣不该出现的失态。 江元心中惘然,他从老剑圣的口中听到了唏嘘,听到了倾叹,听到了遗憾,甚至还有一丝莫明的悲伤。 七界山的开山老祖江元自然是知道且无比倾佩的,石师叔借莫桑居士之笔编撰的《七玄通录》之中便有专门为祖师爷撰写的一篇传记。 其中所记甚详,因此江元才能够了然,在末法时代破劫飞升有多困难。 “三千大道,皆是超脱凡俗的仙道求索,凡人被天赋资质所限,千百年来,修武道者不知凡几,但真正能够入道求索仙缘者,依旧脱不开先天限制。 当今世上有所谓以武入道的法门,世人皆知武之极可入道,却不知为了这短短一句话,那人又付出了多大代价。” 听到这里,江元不禁这才恍然,上古时期三千大道只有体育仙人之资,万里无一之辈方可求索,而如今普通凡俗皆可以武入道的法门却是老剑圣口中的那位前辈殚精竭虑,苦苦不知付出多大代价方才开创出来的普世之法。 维天於穆不已,维圣之德之纯。人人皆可尧舜,物物各具乾坤。 世人皆可为龙! 江元心中情绪激荡,对这位为后世立法的前辈莫明景仰好奇,所以他仰头望着老剑圣的目光之中光芒闪烁,此前的忧虑踟蹰被好奇心所压下。 只听见那巨大山门之外,虚空白雪之中,老剑圣朴实无华,袅无波澜,却情绪饱满的声音未曾停歇。 “我剑阁千百年来,自开山立派之时便不曾有过丝毫摇摆,弟子修行入世,斩妖除魔,破妄护道。 破世间一切邪妄,护人族生死存亡。 这种自诩却并不是剑阁身为正道之首对天下的怜悯,而是我剑阁剑祖开山立派之时的初衷,是我剑阁世世代代贯彻执行出鞘拔剑的本心所在。 剑祖曾经感叹上古时期天地不降劫,世人皆可修炼求索大道,末法之后,天道无情,大道对那些资质普通者遥不可及。 所以剑祖发下大宏愿,以己身之道为剑,为后世之人创法开路。 他耗尽一生所学所悟,拖着自己的天劫不渡,殚精竭虑悟得剑九,创下一条以武入道的通天之路。” 老剑圣的语气一顿,与江元的身形却是再次动了起来,山前的门户之中隐隐有符文流转,一股深沉压迫古意盎然,磅礴如嗜血凶兽的莫明气息在缓缓内敛消散。 不过全身被老剑圣的真元剑罡包裹的江元即便拥有堪比衍法的强大神魂也依然无法察觉其中的变化。 江元神色一凛,随即便同老剑圣没入了那道巨大的门户之中。 穿过宛若水晶瀑布般的门户,藏在门户之后,山体之中的空间似乎又是一处不小的须弥世界。 随着老剑圣走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江元好奇的打量着两旁的峭壁,这个须弥世界似乎是一个不小的山涧。 甬道左右两侧百十丈内乃是两面山峭,峭壁之上坑坑洼洼,沟壑纵横,异常醒目。 不过吸引江元目光的却是那峭壁之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没入山壁几尺有余的一把把剑气森然的古朴长剑。 除此之外,甬道两侧也不遗余力,尽皆插满了钝刃碎柄的破败仙剑。 之所以说是仙剑,是因为即便它们破败不堪,甚至部分已经断成了好几截,却依然能够感觉到它们不断散发而出的磅礴古朴剑气。 那一道道截然不同驳杂不堪却莫明浑然一体的各色剑气袅袅如烟,清风不动,兀自成罡。 同时在甬道的尽头江元遥遥望去,似乎看到了被雾气遮掩,隐隐约约的一座小山。 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仅仅只是看向那模糊的山巅之时,却徒然惊觉一阵心悸,仿佛被一柄绝世凶剑锁定,下一刻就要取他性命! 于是江元连忙艰难的收回目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元的惊诧,不等他发问,老剑圣便自顾自的道:“剑冢之中所有的剑,皆是入世护道之剑。” 虽然猜到了这里可能便是传说中的剑阁剑冢,不过听老剑圣亲自说出口后,他还是止不住心中的震撼之情。 或许是剑心通明的缘故,又或许是那晚一梦的缘故,江元只觉自己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一柄柄飞剑中傲然于世,始终不肯消散的剑气之内所蕴含的莫明情绪。 “说起来或许有些自大,不过我剑阁之道,便是为人族开路,那些自今依旧不肯消散的剑气的主人将这条康庄大道艰难铺就。 剑九的修炼你不必再胡思乱想,好生听从钟丫头的安排,记住先前我与你交代的便可。” 说着老剑圣领着江元脚步不停,偏过头来慈祥笑道:“可明白?” “多谢……师父点醒。” 江元心中念头通达,不再优柔寡断的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对老剑圣的称呼此刻也不再犹豫矫作。 他明白不管是钟师姐还是老剑圣,之所以如此细微的开导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在自己师父的面皮上,另一个也是看在师父的面皮上。 或许现在又有了些许不同了…… 没错,他想着,自己之所以来拜剑阁,并不是三佛寺外见了陈乾拔剑四顾,一线天斩开苍穹,心生敬仰之情,而仅仅只是怕死。 而师父又恰好说他剑心通明,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修剑奇才。 所以既然天赋俱佳,况且七界山与剑阁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不从中谋点好处,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骨子里本就是极自私的,一个极自私又贪生怕死的人,倘若不是莫名其妙卷入了如来大手的纹理之中,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首先是决计要先还俗的,然后在幽镇谋个差事。 倘若事情顺利,再娶了李屠夫的女儿,生个大胖小子,或是一个宝贝囡囡,逗逗孩子,气气老和尚,就此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 可惜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 既然卷入了这个无法逆转的漩涡之中,那么他就必须力求有自保之力,不管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 但是他又是个与普通凡俗一般无二的俗人,所以他念旧情。 因此,即便入了仙门,他内心深处的心思也未曾改变。 老和尚救了自己,丢了性命,虽然那只是那位脚下生莲,脑门后金光璀璨的天音佛陀的一道分身。 但在他眼中,老和尚确确实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谁的分身在江元心中都不会改变。 正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般,不管杀老和尚的是灵山如来也好,玉皇大帝也罢,既然梁子结下了,那么即便是鸡蛋碰石头,他也要用蛋清污了石头。 想清楚之后,江元只觉神清气爽,心中郁结顿时荡然无存,心境仿佛也略有寸进。 老剑圣看了一眼江元,见他眼中无比清明,再没有先前的颓败黯淡,于是抚须嘴角微颔。 不过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江元心中胆大包天的念头。 …… 既然解开了心结,那剑冢自然就不能再留,老剑圣在对江元叮嘱几句之后,便并指微凝,递出一团剑罡包裹江元,将他送出了剑冢。 在江元被送走之后,甬道尽头一股凶悍的气息突兀的一荡,原本平和的剑冢之中,横插的飞剑似乎受到惊吓一般,激荡的剑气微微一凝…… 负手而立,仿佛一直在等待那山间异象的老剑圣眉梢微舒,望着掩盖在“浓雾”之中的小山若有所思……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五章 性情 倏忽之间,剑冢之中忽的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虚空微微扭曲,一道一直隐在暗处笼罩于臃肿硕大黑袍之中气息凶悍,隐晦深沉的身影被剑冢之中的动静惊醒,突兀现身。 迅速来到老剑圣身旁,黑袍中的身影见到老剑圣后身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怪异,连带着他体内凶悍异常的气息也有些不畅。 黑袍人微微躬身行礼,颇有些不解与惊虑的看了看剑冢深处那笼在迷雾中的山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苍白。 同时一道苍老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老剑圣耳畔响起:“阁主,灼琉为何突然被惊醒?” 见到黑袍人后,老剑圣并不显得有多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不过在察觉到他体内那虽然隐晦却依旧瞒不过自己感知的凶悍气息后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剑冢乃剑阁禁地,等闲之辈被外面的层层禁制所阻,无法轻易入内,不过老剑圣还是如前代一般无二,亲自派遣了身前这位神出鬼没的黑袍人镇守其中。 此时听到黑袍人发问的老剑圣自然知道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虽说身为剑阁阁主的他不必为自己的行踪与目的对他做出任何解释,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且麻烦了些。 江元心境能够迅速转换过来,他自然是欣慰的,也不枉他带其来剑冢说教一番。 而其在剑道方面的资质,他留在悟道石中的意志也是确认过的,确实不俗,不过他还是没料到,这小子居然能让灼琉生出了感应,令其苏醒了过来! 老剑圣神色有些阴沉不定,不过在想到江元那声发自肺腑的“师父”后,有些感慨又夹杂着莫明的遗憾,叹息一声: “我收了个关门弟子,他……天赋不错,老祖宗的传承剑法算是有了着落。” 隐在黑袍中的身影原本还有些担心古剑灼琉突兀的异动,但在听闻老剑圣的话后,心中的顾忌顿时荡然无存。 且强忍住那隐于阴影之中苍白脸上的喜悦,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阁主,此话……当真?我剑阁真找到了那种资质?” 倘若阁主的关门弟子真能修炼剑九,那么阁中老一辈的尴尬处境,以及老祖宗传承下来快要愁破心肝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再失传。 几百年来,他作为镇守剑阁禁地,保护剑阁传承的长老在快要心灰意冷之时听到这个消息如何能够不激动。 “如此说来,灼琉异动是因为这位师侄?那就有些麻烦了,师兄,还请千万小心不要让师侄被灼琉感应到才是!” 作为镇守此处的长老,先前他自然能够感应到老剑圣将一位年轻弟子送出了剑冢。 想到其中缘由的黑袍人,笼罩在阴影中的脸上眉梢微蹙,心中的喜悦顿时被浇醒了大半,有些担忧的对老剑圣道。 “哼,不过一把老祖留下的仙器而已,它再凶悍不也在老祖手中被拾掇得服服帖帖! 一把通灵的仙兵就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老剑圣一改往常慈目祥和的模样,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凌冽凶光。 那目光所过之处,竟是比剑冢之中的森然剑气还要彻骨,甚至令得原本被灼琉异动使得剑冢之中大小轻颤哀鸣,剑气糟乱的飞剑也为之一凝,进而缓缓安定下来。 一个目光平复剑冢千万飞剑! “剑,始终是器,师弟切莫被受其影响本末倒置了。” 老剑圣似乎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祥和模样,不过轻佻的嘴角与望向雾气霭霭的山崖之中莫明的目光却是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警告着黑袍人什么,又像是在嘲讽迷雾之中那股有了些许收敛之意的危险剑气。 黑袍之下的身影无声苦笑一声,点头称是,随即告退一声,黯然隐去了身形,没入了黑暗虚空之中。 老剑圣收回目光,袖袍内,抚于储物袋的手掌尤自不停摩挲,只是真元剑罡缓缓流转隐去,归于丹田平和了无波动。 老剑圣转身,抚须轻笑一声,身影也化作了一片流云消失在了剑冢之中。 只剩千万飞剑深处,那尚在兀自收敛气息的莫明悸动…… …… ……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仙道求索本就是求个自在超脱,与天同寿,万古长存。 不过咱们剑阁之路在于世俗,脱不开驳杂江湖,所以啊,红尘滚滚,长路漫漫,人生刍苟,着实不易。 既入了江湖,就免不了一碗冷茶浊酒,未争第一,就不能着急着摔盏。 所以啊,江师弟,还请出来一叙。”门外不知已是第几波传来哪峰亲传师兄的口蜜腹剑。 “没空!” 闩门闭户的清风楼中传出江元不甚烦恼隐隐有些许恼怒的声音。 却并不是江元胡乱发脾气,而是自从他出了剑冢之后,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言说江元入了阁主门下没几天就进了剑冢,还得了绝品仙剑,如今阁主甚至要亲自指点他修炼剑阁传承剑法——剑九! 纵观天下剑法,谁人不知剑阁剑九! 那是剑修们终其一生的梦想或者说奢望,一个入门不过几天的亲传便能够修炼剑阁的传承剑法,这是天赋妖孽到了何种地步,才能有此资格修行此剑法! 更有胆大弟子不怀好意的胡乱臆测,说他莫不是阁主失散在外的私生子,所以对他照顾有加! 当然,纵使猜测,诸弟子也不敢胡乱拿阁主开玩笑的。 就像起初大家也俱是满腹狐疑,即便这位师弟在入门考核中打破了历届记录,天赋再异禀妖孽也断不可能有资格直接一入门便能够修炼剑九的。 直到他们半信半疑的去询问自家师长,见到长辈含糊其辞,闪躲飘忽的眼神后,这才化惊疑为惊愕,细细思索后又心中泛酸眼中含妒。 人人都做了深山老林的柠檬精怪,一个个酸得不行。 再说,即便是诸峰亲传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于是那些按耐不住的下等沦为实力靠前师兄的狗腿子的亲传弟子们便操剑结伴而来。 一波接一波的涌至清风楼外,争做隐在暗处观望的诸位上等亲传弟子们的红缨长枪。 不为其他,只为见识见识这位天赋异禀资质妖孽的阁主关门弟子何德何能。 至于见面以后谈些什么,不放于乾坤袋而是直接操于手中的各色仙剑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既然好事者放出了消息,有机会自然是要试试这位在入门考核中大放异彩的师弟的斤两,看看他有何出彩不俗之处能够被阁主收入门下,能够初入剑阁便有了修炼剑九的资格。 …… “到底是谁在坑我?”清风楼里,透过窗扉缝隙观望外面情形的江元苦着眉头,一脸的不解与憋屈。 他想着自己初入门内也不曾得罪过谁,甚至除了钟师姐与老剑圣外他就没有再见过剑阁之中的第三人。 吃穿住行也一直都在清风楼中…… 江元不傻,他的思绪飘飞,脑海之中不断闪过老剑圣与钟师姐的只言片语。 老剑圣带他去剑冢,是为了开导他,让他放开心防,至于钟师姐…… “即便你放弃修炼传承剑法,我也会助你凝炼道心……” 钟师姐的话划过心头,江元苦笑一声,抬头看着精致雕花的天花板,目光飘忽仿佛穿过了阁楼,看到了一片水晶帘后低头研磨的清净身影。 江元揉了揉眉心,这样就说的通了。 看来师姐还是觉得以自己的心境无法修炼剑九。 这么说就是钟师姐故意放出的话,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师父说已经助你解开了的心结,不过在我眼中,你与那日并无多大长进,我的决定依然不变,师弟若是想通了自可以上楼。 或者接下外面的挑战。” 钟离雪毫无波澜的声音恰逢其时的在楼中响起,间接印证了江元的猜测,因此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江元看着窗外一阵沉默。 随即似乎是突然想通了其中缘由,他对着阁楼上哂然一笑,心中感叹一声:剑阁的师父是真师父,屋里的师姐也是真师姐,都较真得可爱。 清风楼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江元含笑推门而出,门外停歇了数日的风雪又有了渐起的趋势。 江元看着院落中运气荡开飘雪,衣衫一层不染的诸位同门师兄们,脸上笑意不减,伸手从腰间乾坤袋中拿出了那柄入门后分发的上品灵剑。 他突然有些赞同门外先前那位夸夸其谈的师兄的话:剑阁入世剑,如何免得了纷争,江湖驳杂,我自岿然不动,任风雪交加? 江元望着为首一位面容略微熟悉的弟子,目光变得有些游离不定,面无表情的开口低声骂道:“去你妈的仙风道骨,从小到大,老和尚可没教过我黄连递到嘴边就真要犯贱的去咬一口的道理! 嘿嘿,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挫骨灭魂!” 何况一群不怎么熟的同门,江元乜斜着眼,目光扫过院里一众原本面露喜色,在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后又一脸错愣的诸位同门们。 搓了搓微寒执剑的手背,随即轻描淡写又极具烟火气息的拔出了灵剑。 他定下心来,既是对楼上师姐表明了决心,也是给那些多手多脚藏在暗处胡乱试探的同门师兄们一个警告……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六章 山上的剑客们 院里气氛微妙的僵持着,拔剑四顾的江元含笑而立,纷扬雪花从他收势在背毫无气势的灵剑剑刃上滑落。 江元站得直挺,加上本就不俗的皮相,此刻有种莫明出尘飘逸的气质。 而院门口,一众清一色青白剑袍,不过衣袍之上剑纹略显不同分属三家的,拥拥簇簇又泾渭分明的打量着江元的师兄们面色各异。 江元能够明显的看出他们所属的不同山头,此刻扎堆的师兄们正不苟言笑的,眉目微挑的,眼神不善目光微嘲的……不一而足,尽皆不可善目的盯着自己。 一众恢宏气势的师兄们,见江元并未因此间阵仗而面露怯色,人群中虽然依旧看他不顺眼,不过好在没有再更加看轻了他。 天光虽然在这几日一直阴霾的铅云映衬下显得有些昏暗无光,不过此时其实已经快要至晌午时分,并不想过多逗留清风楼错过午膳的一众人等们决定不再僵持。 于是人群中,一位隐隐为首年龄颇大的师兄似乎从江元的站势中瞧出了什么,打破僵局,率先开口道:“先前听闻能够打破阁中历届入门考核记录的亲传有些能耐,原本有些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却果真是有些不凡之处。” 江元嘴角含笑,表情不变,身形不动,宛若磐石,并未言语,只是看着这人,等着他接下来话里的机锋。 “我乃衍剑峰弟子,从小师父只教会了我剑法,所以不怎么会说话,也就直接问了,听闻个中传言谣说,江师弟天赋俱佳,阁主要传你传承剑法?” 传言不假,不过却是那位钟师姐故意放出,拿你们做枪来考验我来了,可惜这话不能说给你们听,谁叫你们耿直,放出点消息就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 江元心中叹息一声,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确有此事。不过,这与师兄何关?”江元还问一句,虽然他问得没有问题,但江元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莫明奇妙。 “当然有关!”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皱眉出言道。 “未请教?”江元顺着声音望向那说话之人,单手一拱道。 那人偏头软绵绵的有些敷衍的还了一礼,随即道:“狱剑峰座下亲传一位排不上号的弟子而已。” “师兄所言,师弟愿闻其详,不过传功这件事情,怎么说也是我负剑峰自家的事儿,其他诸峰也能插手的吗?还是说诸位师兄看我年少,欺我入门尚晚呢?”江元见这位师兄态度乖戾,于是连着几问鱼贯下去,不遗余力。 不等他们中的谁继续发难,江元又脸色徒然一变,悲从中来,煞有介事的抹了抹眼角接着道:“师弟我自幼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常年居无定所,艰难度日。 那些岁月里最奢求的便是亲故朋友,若不是巧遇师父所幸被他老人家看中,入了剑阁,不然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活到今日。 如此等同再造之恩般的情分便已是让我惶恐,我也自知自己资历尚浅,也无什么大功大德,一入门就被师父钦定要传授传承剑法,诸峰有些意见我是理解的。” “师父曾苦心教诲过,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他老人家看中我,言说我天赋俱佳适合修炼剑九,唉,非我所愿,乃是师命难违啊!” 江元绘声绘色,催人泪下的煽情故事再配合着黯淡无奈的目光,以及语气之中夹杂着的一丝适当惭愧难耐的情绪,冲击着众师兄们的三观与思绪。 他微微颔首低眉,缓缓摇头惋惜叹唱,一些被他演技折服的师兄们此刻尽皆皱眉,思绪内敛,有些惭愧的想到自己这样对一位身世悲惨的师弟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些。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们当下已不尽全是对江元的不喜忌惮,反而每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增添了一抹怜悯与同情。 除却了江元低下头,掩藏在轱辘乱转的眸子里那抹奸计得逞的狡黠,此刻院门前的风向却是被他在不知不觉中移花接了木。 不知真是这些师兄们在山中待得太长的缘故,有些铁憨憨,还是真如那位为首的师兄所言一般,师门之中只传剑法,不授人情世故。 总之,这些师兄们意外的好骗。 换而言之,这一众憨师兄们似乎都对他的话不疑有他,谈不上深信不疑,倒也还是消了几丝初到时的不善与针对。 “江师弟,今日或许唐突了些,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前来可不是听你身世遭遇的。 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不过论道这事还希望你答应。” 那位衍剑峰的师兄执礼,颇为认真的道,眼里没有一丝其他杂质。 “说来也巧,我等原本也是无意中从师父口中得知,听闻师弟以极短的时间把悟道石中的剑法修得大成了。 虽说初云三式的品阶不高,不过毕竟只是入门考验,修行时间有限,但师弟却能在十二个时辰的规定时间里直接化繁为简,剑法大成,恁多年来,山里简直闻所未闻,所以一时有些见猎心喜还望师弟勿怪。” 江元只见这位衍剑峰的师兄与他身后的众人目光清澈,不似作假,且那热切的目光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沉神略一思忖,便想起为何熟悉了,那日三佛寺外,遭遇白衣剑客之时,剑阁首徒出手前,眼中也是如此这般的热切。 在联想起这几月里逐渐在剑阁中熟络起来后的所见所闻,想起衍剑峰那位剑痴且不通人情世故的首座也就释然了。 难怪了,不愧是能教出剑痴吴生这等人物的地方,崇尚近如偏执的武风确实不是其他诸峰所能比的。 江元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位师兄的请求,毕竟两相印证,对自己也有莫大好处,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衍剑峰的诸位是剑痴,那么其他的人又存着什么心思呢? 虽说他胡乱编了个故事看似博取同情,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单纯为修行印证而来的自然态度更加明显,而目的不纯的人自然是冷眼旁观一目了然。 于是江元拱手一拜,示意衍剑峰的师兄们稍等片刻后,望着那位先前态度乖戾,语气不善的狱剑峰师兄道: “诸位狱剑峰的师兄呢?” “看师弟你不顺眼,过来瞧瞧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又有何资格能得剑九之法。”狱剑峰的师兄拿鼻孔看人,直言不讳,不掩脸上的不屑道。 “额,我不曾得罪过狱剑峰的诸位师兄吧?” “无冤无仇。”那人答道。 “既然无冤无仇,师兄为何看我不顺?”江元有些无奈。 “看你不顺眼需要理由吗?我不喜欢,所以来了!”那人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眉头挑了挑,乜斜着眼道。 那就纯粹是来找我不痛快的了,虽然他不说原因,不过江元也不难看出他们是为那传承剑法剑九而来。 “那师兄你待如何?” “接我一剑,接下我便离去。我也不欺你境界低微,自会压制境界到化灵。”他划下道来,直视江元,目光挑衅十足。 江元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何剑阁的前辈们也就由着他们胡乱争斗。 本以为天下正道之首名声在外,弟子做派怎么也该合乎一正道之首之名,不一定都要以框扶弱小为己任,毕竟人活一世,也不尽是为了成为一个活菩萨,但如今看来,诸峰弟子个性十足,什么人都有。 林大鸟杂不愧为人间至理,古人诚不欺我。 而像这狱剑峰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师兄,且不说他如此挑衅,况且还是挑衅阁主一脉的弟子,难道就不怕开罪了老剑圣? 唐突了,唐突了…… 见江元失神,始终没有定论,有些不耐烦的狱剑峰师兄出言呵醒道:“你若是怕了,直说便是,我也不与你为难,只教你不消再去奢求那剑九便放过了你……” “我接下便是。” “你……嗯?你确定?” 既是钟师姐的考验,做师弟的受了师姐的照顾自然要不吝赐教,况且也不能白费了剑圣师父的苦口婆心。 “这就来吧,请师兄赐教!”既是为人所请,哪有退缩的理由,况且同境之中,他还真没有把谁放在眼里。 这不仅仅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更是对师父传授他莽荒炼体诀的自负,所以扬手做请,气势倏尔一变。 …… …… 风雪渐止,天开云迷,山风料峭,斜阳漫逝,余晖映红,天色渐黯。 一晃几天过去,剑阁各峰又有传言再起。 传言阁主新收入门的弟子被狱剑峰亲传上门挑衅,双方划下道来,以同境切磋交流。 入门三年,不管是修为还是眼界、经验都该胜过那名叫江元的新晋弟子的狱剑峰亲传,却出人所料的败了。 败在了一位刚入门不久,尚且还未修行门中剑法的弟子手下。 于是江元之名,变成这几日剑阁之中诸峰茶前饭后的趣闻谈资,不管如何,江元是莫名其妙的就被迫名扬剑阁了。 这自然与某些原本想默默无闻的修炼,掩人耳目的闭关之人的本意背道而驰,且有越发不可收拾之势。 不用想,江元便知,这绝对是钟师姐考验的后续。 …… “听说他只凭初云三式便败了狱剑峰的三代弟子?”刚出关不久亦听闻了传言的剑痴吴生在剑阁首徒的洞府门下盘腿对弈,一面手执黑棋思忖对措,一面对着身前的那道挺拔身影有些不信的疑问道。 “不错,这位江师弟确实厉害。听闻悟道石前,他参悟初云三式,剑势大成,甚至唤醒了其中前辈的意志投影,一天时间融会贯通,化繁为简。”陈乾不掩得意的称赞自家师弟,自棋篓中潇洒的捻出一粒白子,从容落盘。 “……阁主真有那个意思?”吴生发问之后心中突然又生出愧意,于道不合,心境起了波澜,接连着执棋的手指也莫明显得有些虚浮。 陈乾饶有兴趣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了话头道:“云州近几日出了个白衣剑仙,第二封拜剑帖已递到了我的手中,初二与我会有一战,师弟不如也来观战?” 话音落下,棋盘之上一声清脆声响,白子连贯成势,一气呵成。 吴生感激的看了师兄一眼,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临近突破,希望自己能从他这一战中有所领悟。 于是天生冷淡脸的吴生离席起身,对着陈乾认真一拜,面无表情却恭敬异常,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师兄且战。” 陈乾和煦一笑,轻轻拍了拍一脸认真的吴生的肩头。 棋盘之上,五子串联成线,五石对弈,至此陈乾战绩更新至三十六连胜。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七章 佛门 兜率宫的山头转了一山又一湾,门人弟子藏了又藏,毕竟是千夫所指,举世皆敌的荒诞教义。 往好听的说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的浅白了便是行偷盗功法,毫无面皮的无赖貔貅鼠辈。 平白过去的漫长岁月里,被兜率宫盗取的各宗功法口诀,数以千百记。 不光为圣洲修真界所不容,连一向以能容人著称的圣皇也不知发布了多少告示檄文,更不遑多说那些借听雨楼所发布的多如牛毛的悬赏令。 就是这样一个过街老鼠般的宗门,时至今日依然苟延残存,生龙活虎着。 修行界各门功法泄露之事虽不及当年那般猖獗嚣张,但也依旧时有发生,真正成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的宗门,如今却堂而皇之的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掩藏身份,以圣洲最大的商号之名——庆安堂居世。 兜率宫现任宫主亦摇身一变,成了庆安堂的大掌柜,曾经叱诧风云,武能位列天榜前十,文能论道令得灵山道禅院主持空见罪己的兜率宫宫主,诨号真鼎子的前辈高人此刻正一脸肃穆的因为某个原因斟酌着该不该再次出山。 他唯一的真传弟子前些日子照常截胡之时踢到了铁板一块,虽说他兜率宫沉淀了这么多年,靠着前代宫主的余荫以及自己年轻时的积累有了如今艺高人胆大的资本。 不过若真是遇见了那些古老的隐世宗门,该退避的还是得有那个自知之明。 不曾想师门不幸,自己教出了个颇为目中无人的愚蠢弟子,竟然惹到了七界山头上。 好在人家只是教训一番,并未深究,也不曾要了那败家玩意儿的小命,不过还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通,落下了不小的道伤,道心也蒙尘跌落了不少,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恢复不了了。 都说慈父多败儿,做师父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听闻灵山禅院的金刚大还丹有根治道伤,洗筋伐髓之效,所以真鼎子再三考虑之后,做足了准备,决定诚心去求求佛。 …… 道禅院的寺庙里钟声依旧绵长空鸣,不过山里林间却一片静谧,甚至连半只鸟雀都不曾看见,虽说天寒地冻的时节里,鲜有活物外出走动,但灵山禅院的周遭山林未免过于安静了些。 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禅院之中曾发生过什么。 山下的供寺里香火兴旺,香客依旧络绎不绝,比之真鼎子年轻时闯入禅院做梁上客时的影响力越发深不可测了。 不过山上大和尚们的幽居之地却处处透着诡异。 沿途的山道两旁相较往日两倍的武僧如石坐定,戒备森严,不知在提防着什么。 运转隐弈门的高明身法藏在暗处的真鼎子习惯性的不走正门,一颗大雪掩盖的常青树上,藏住身形的真鼎子暗中观望着一切。 风吹骤然间,真鼎子皱了皱眉头,瞳孔微缩,目光凝滞,一道诡异的身影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通往禅院的青石路上。 那人一身气息全无,宛若孤影幽魂,又且像与天地相融,呼吸吞吐龟息虚无,贴合自然,就像山间一颗寻常枯木。 就着纷飞绒雪,缓缓前行,而两旁的武僧却仿佛浑然未觉,任由他径直通过。 真鼎子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凝重讶色,天人合一! 只有道境臻至天人合一之境,才能如他这般模样,肆无忌惮的经人眼皮底下而过如入无人之地。 念及至此,真鼎子闪电般的收回目光,以那人此时的状态,灵识敏锐无比,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随即似乎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那人脚步一顿,一道带着隐晦深沉气机宛如森然飞剑的目光幽幽刺来,穿过枝叶白雪,直勾勾的悬在他的脑门前。 显然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心中苦笑一声,拍开积落肩头的白雪,顺了顺寒风里有些发硬的道袍,真鼎子踏虚而立,同时一身气息隐晦玄奥,与那人一般无二融入天地,天人合一。 这边,一口热气飘忽未散,树上的真鼎子便已然与那气机提防针对源头,相隔几里的黑衣人对视而立。 那人似乎也有些微微愣神,似乎没有想到今日闯禅院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隐弈门的藏匿身法,天人合一之境……兜率宫?真鼎子?”那人一袭黑衣劲装,风雪之中,衣摆摇曳,别有一番出尘韵味。 真鼎子闻言一怔,知道隐弈门的人当年几乎已经被人屠杀尽,除了那几位身份特殊之人,真鼎子自信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 而这世间能够看出这身法,还道出自己身份的人,要么做了一杯黄土,要么就是那几个屈指可数令他忌惮所以尚且还不曾光顾过的宗门仙派。 而此人面生的相貌显然是巧以手段掩盖了真实身份。 于是,当下迅速敛了敛心神,对着似笑非笑的黑衣人拱手一礼随口胡诌道:“真巧,道友也是上山来看雪?” 黑衣人没有接话,见他默认身份后,眼中的警惕早敛去了大半。 “同行?” 沉默片刻后,黑衣人眉梢轻挑,嘴角滑出一丝细微弧度,目光再次看向了通往坪坝顶端禅院的青石台阶,随口一问道。 “道友请。”真鼎子丝毫不觉尴尬的含笑侧身,单手一撇,宛若请人于自家做客一般。 …… 灵山道禅院依山建于圣洲西疆中部的群华山中,山下佛脚供有一寺,寺中四殿一堂,分别供奉着弥勒、释迦、观音、地藏和一众金身罗汉。 穿过中堂,青石流纹铺就,朝北向上至山顶坪坝,便是道禅院所在。 青石台阶每隔着百步便有两座宝顶拱月雕鸾的丈方石灯,石灯立于两旁,佛门的山头,却莫明透着一股雅人韵士的风味。 台阶两旁交错拥簇着整齐划一的长青松与翡翠柏,积雪不厚的枝叶有过人为修整打扫的痕迹,错落有致,鳞次栉比。 两人乘风而起,拾阶而上,踏雪无痕。 百阶以后,黑衣人停下脚步,举头打量,一座经历了岁月风霜,时光痕痕的寺庙山门静静的矗立于眼前。 山门通体灰暗无光,纯色无杂石质模样,应是奇石垒造,不见泥瓦黏痕,亦无雕凿钻孔,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不似人间应有之物。 然而,岁月依旧留痕,风霜雨洗,璞玉落尘,虽然佛门沾染上了凡尘,却只让人觉得古朴雍醇。 门牌石匾上中规中矩的题字依稀可见。 亦随黑衣人止步的真鼎子顺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故作沉吟下意识念出了题字:“空空?” “佛门之中有遁入空门之说,不过‘遁’便是逃,遁入空门不就是逃进山里吗? 大和尚们可真会冠冕堂皇的立牌坊。” 黑衣人呼出一口白气,语气微嘲,放下目光,掸了掸衣角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混杂泥土的灰雪,将手收进了袖筒,继续上山,同时轻轻撇了撇头,扬起了额前一抹青丝。 真鼎子随后跟进,眼中映过道路两旁武僧憨憨的身影,匿笑道:“道友说的是,不过我到觉得如今天下的太平,这灵山的高僧们亦功不可没,当年正是金刚伏魔塔下伏诛的数不清的妖魔邪祟,这才有了如今尚且还算勉强的太平盛世。” “哦,那你置这天下正道门派与好歹也算当今人皇的那位皇帝于何地?”黑衣人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嗤笑一声,有些不以为意的反问道。 黑衣人随即又顿了顿,饶有兴趣的再道:“不过听阁下语气似乎对这太平的天下还有些微词?” “道友哪里的话啊,我兜率宫如今能够在天下那些所谓的正道朋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苟延残存,没被杀抹干净已该感谢了,哪敢还有微词呢。” 真鼎子扯开一个笑容,看着黑衣人的背影连忙解释道。 “你倒是直白,还是真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黑衣人打趣一声,跨过第二百阶青石梯。 “这是我兜率宫的现状,却不是未来,以后会有所改变的,只教天下人不要反应过度才好。”真鼎子打了个哈哈,不再细说下去。 话头一转,试探问道:“我听道友语气,似乎与灵山有些过节?那如今来着了道禅院是……” “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上山看个景,哪儿来那么多讲究。”黑衣人瞥了他一眼,笑容莫明的打断。 真鼎子呵呵干笑两声,没有在意被打断舌头,转头又如数家珍的说起了道禅院的几处绝佳赏景之地,对于先前的话只字不提。 很快,两人便瞧见了藏在山腰林海的第二座山门。 石匾上的题字比之山下的“空空”又要韵味深长得多。 不过却依旧没有什么营养,直白的写着“无相门”三个大字。 道禅院的三门已经路过了两个,一路上半个拦路的都不曾有过,而如今便就剩最后一个想必就在山顶坪山外的那座“无作门”。 虽说道禅院守山的弟子似乎多了近乎一倍有余,然而却尽是些下境的花桩子,中看不中用。 这一路上,不说一个上境的和尚,竟是半个中境的沙弥也不曾瞧见。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过了第二座石门之后,黑衣人袖在衣筒中的双手便已然荡开了气机,其指间的空气晦涩流转,状若脂凝。 瞧出端倪的不止黑衣人,真鼎子背在身后的双手亦在以一个莫明的韵味节奏,点动轻颤。 灵识一遍又一遍的扫过两旁憨立的武僧,谨慎小心的以秘法确认他们的真实修为,武僧身后光线黯淡的山林,甚至头顶百尺的游云亦不曾放过。 不愧是曾经被天下所有正道通缉悬赏过,却依旧拿他没办法的兜率宫惊才艳艳的宫主,论猜疑防备,却实无人能出其右。 临近山顶,山间的树林渐渐稀疏了起来,依稀可望见环绕道禅院包裹整个群华山的朱赤红墙。 最后一座山门屹在坪坝崖头,建成了一座不小的殿堂,殿前竖匾,与山下的两座寒碜石门不同。 竖匾鎏金,四方镶嵌柳叶花边,匾额上遒劲跌宕,神韵盎然,力着“无作”两个大字。 看着匾上的字,黑衣人与真鼎子透过字韵仿佛瞧见一尊佛陀,佛陀慈悲肃目扫过两人的身影,黑衣人脸上的眉头轻轻挑了挑。 殿堂之下乃是三人可过的兽环拱门,大门向内完全敞开,拱内两侧另有开阖,搁置着两座彩塑金刚力士,乃是护法神天龙八部像。 金刚力士不尽相同,虽然都是面貌雄伟,作忿怒相,头戴宝冠,上半身裸体,手执金刚杵,两脚张开。 但所不同者,只是左像怒颜张口,以金刚杵作打击之势;而右像忿颜闭口,平托金刚杵,怒目睁视而已。 黑衣人过门不停而直入院前大坪,真鼎子停停看看,多瞧了那两尊力士一眼而紧随其后。 无作门后好大一块院落场地,但除却一株光秃秃的百年梧桐,却是并不见半个身影。 两人闻风而望,这才终于瞧见一个正冻红了脸鼻,将手笼在长袖中慵懒扫雪的小沙弥。 偌大场间里,除却小沙弥便只余几堆扫好的雪堆,和两只缠着幽光扁担的装满冰雪的木桶。 “小和尚,你家大人呢?” 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来到那小沙弥身后,突然出声道。 却见那小和尚虽然身躯一震,却未惊呼出声,亦不曾展露讶异,似乎早料到有人会来。 于是直起身子,一手杵着扫帚,一手抚胸顺气,转过小脸强做镇静,青眉蹙成一团,有些不高兴的道:“恭候前辈多时,师叔在后山舍利塔,请前辈一叙。” 黑衣人挑眉抿嘴,道:“哟,知道我要来?” 小沙弥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真鼎子,随即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道:“主持荼毗后佛龛供于道禅院舍利塔内。”说罢随即扬手做请状。 看着小沙弥的小光头轻笑一声,黑衣人没在说话,悄无声息的从小沙弥身前消失。 一旁还震惊于这个耸人听闻消息的真实性的真鼎子笑容微凝,愣在当场,随即心思突然活络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渐浓,进而忍不住微微一扬。 “道友等等我啊……”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八章 修闭口禅的话唠子 “和尚,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干看着?”黑衣人依旧袖着手,态度散漫语气悠哉,眼里神彩深敛,看不出好坏。 而他身前的台阶下便是那小沙弥口中的舍利塔。 一片塔林环绕,中心处的那座塔前蒲团上,一个光头略显消瘦的背影盘腿而坐,只见他微微扬了扬那只干枯的手臂,示意黑衣人稍安勿躁,随即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对身后之人不管不顾。 不多时也赶将过来的真鼎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眼前一幕,到却也并未莽撞的撞破这诡异的宁静。 而是挽着衣角压着步子,随便找了处台阶席地坐下,总觉得这黑衣人既然掩盖了真实面目来道禅院,那么目的必定不纯,在尚未生变前,真鼎子决定不妨先观望一阵。 于是索性便同黑衣人一同打量起了眼前的那片和尚冢。 方寸之地内,几乎遍布着近乎皆六丈有余的舍利塔,除却那和尚身前那座三尺外矗立着的塔刹要略高一筹外,其他舍利塔几乎全部皆为密檐式,五级八面。 自下而上为塔座、塔身和塔刹三部分,与坪崖外的那座骚包山门不同,舍利塔乃通体白色石灰岩石砌造,正是所谓:瞻礼梵宫参白足! 塔座三层,基座为底,承接须弥与仰莲两座。 基座表面鬼斧神工,凿刻有遨游沧海与祥云之中的龙、凤、鱼、鳖等华丽纹饰,侧面镌雕石榴、凤凰图案。 须弥座上下叠涩部分,侧面的覆莲及石榴、狮子、凤凰纹饰浑若天成,中间束腰作八面,八个转角处均雕作半圆形角柱,柱上浮雕瞠目忿颜的金刚力士和凸立游龙,柱间临着释伽牟尼的“八相成道图”。 须弥座上置有三层莲瓣的仰莲座,以承塔身。 塔作五层,每层均出檐深远,檐口呈曲,上刻莲纹圆形瓦当和重唇滴水,背端以龙首饰。 第一层较高,约莫一丈之离,撩檐石立雕飞天形象,八面转角雕作仿木倚柱,柱上设阑额,东西两面正中分别浮雕文殊、普贤像,南北两面雕石门,门柱镌刻着蝇翅经文,其余四面各一尊天王神像。 二层高约三尺,往上各层高度逐层减低,各层的八面都雕出两座圆拱状石龛,龛内浮雕一坐佛像。 塔刹五层,各有莲花作饰,不知这舍利塔历尽了多少岁月,塔身之上尽显沧桑,塔下孤坐的寂寥身影仿佛化作石雕,空守于此,不知时节。 半响之后,在黑衣人的耐性将要磨尽之时,竹林遮掩的甬道之上缓缓传来行至渐近的脚步声。 黑衣人顺着脚步声望去,不是先前那指路的扫地小沙弥又是谁! “师叔修炼了闭口禅,不方便说话,因此由小僧带为转述。”小沙弥端起一副庄严宝象,做了个佛缉,解释道。 “那你先前为何不与我二人同行?”黑衣人眉头轻佻,下意识的搓了搓袖筒中的双手。 落下道伤后,先前有真言镇压,他意识混沌感触不深,脱困后身体的感触立马丰富起来,要知道整个修行界中也找不出一个能够与他比肉身强度的人来。 纵使道枝被残,也不该令他重回凡躯,况且他境界虽然下跌,但好歹也勉强维持在中境巅峰。 自己竟然会感觉到寒冷,他觉得有些新奇,即便是未曾入山门前,以他妖族的体魄也不曾对四季交替冷暖变化有多大感觉,而如今的他却在身体上更像一个凡人…… “先前师叔布置的早课尚未完成,自然要先完成早课。”小沙弥面不改色,理所应当的道。 “……”黑衣人思绪翻转,想着大抵是下面那老家伙想借晚辈之手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心中冷哼一声,并没有因为这低劣的激将而生气。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叔的意思?”黑衣人眯了眯眼睛,觉着这小沙弥莫明有趣,当下生出捉弄之心,于是望向小沙弥的目光之中故意带着不加掩饰的一抹锋芒。 “前辈说笑了,若是完不成早课,小僧就得要受罚,师叔的戒尺厉害得紧,不敢耽误,不曾想却怠慢了两位前辈,小僧先给两位前辈赔个不是。” 小沙弥被他眼中锋芒所刺,到底还只是个小辈,脸上不免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朝一旁打坐始终不给正脸的背影和尚看去,随即脸上慌乱平复,恭敬的双手合十,对着黑衣人执了一礼道。 人家态度诚恳,黑衣人也不好做得太过,况且还是一个表面看上去勤恳有礼的小辈,而且自己也大致能够确定小沙弥确实能够与那桩木头和尚沟通。 旋即眼中光芒一敛,和善的扬了扬手,转过话锋对着那道背影道:“和尚,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塔下的身影纹丝不动,黑衣人耳边却传来了小沙弥的声音:“师叔说:不应该是孙施主有话要问贫僧?” 黑衣人丝毫没有被看破身份的自觉,倒不如说他们倘若要真看不出来反而如了自己的意,那自己心中的把握也就多了几丝。 看破了也无妨,不过多兜兜转转再费些功夫罢了,毕竟此次前来时机未到,只为试探。 “我听闻空见老和尚归西了,特地来送送他,顺便看看谁来继他的位,你们知道我会来,我倒是不怎么意外,不过故意摆出空城计,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放我进来,我倒是不曾料到。” 听闻来者不善,且语言对空见主持不敬,小沙弥强忍心中那抹徒生的哀伤与莫明的怒意,蹲坐下来,伸手攥了一团雪在手中,凉沁静心,强行收抹情绪,继续不带感情的转述道: “我道禅院好客,自当扫榻相迎,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孙施主多虑了。 可惜贫僧参禅到了关键时刻,无法与施主坐而论道,实乃憾事,还望孙施主海涵,改日一定要秉烛夜谈重叙一番。” 黑衣人觉得这和尚着实有趣,先不说一个修闭口禅的和尚为何如此话多,一边忙着闭关一边抽闲见客,心思缜密不说,见招拆招的本事也确实了得,可以预见其修成闭口禅后,该是怎样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不禁有些猜疑这和尚究竟是故作姿态的目中无人呢,还是胸有成竹的有恃无恐呢? 黑衣人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思忖片刻后道:“哪里,哪里,大和尚既然能够一心二用,那我当下即便出手,我想你也一定游刃有余不是?” 说着寒风轻舞,黑衣人袖发杀机,石阶上扬起一股张狂气机,落雪四溅散开,四面无形气墙无中生有,直接将那和尚笼罩囚禁。 气氛突然剑拔张弩起来,不过小沙弥境界低微,却是无法察觉场间的异变,但也犹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口舌不禁有些干燥,“孙施主说笑了,客随主便,孙施主若有疑问,贫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沙弥语气虽然毫无波澜,甚至略显僵硬,不过黑衣人依旧从中听出了和尚突然强势起来的情绪。 话音落下,囚禁和尚的无形气墙崩塌溃散,地面轻微扬起了几簇泥雪。 塔下和尚的气势依旧虚无缥缈,无波无澜,仿佛先前自己针对他的杀机只是一片落雪,无足轻重。 “敢问大和尚法号?”黑衣人已无试探之心,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不过却有些好奇这装模作样的大和尚究竟是道禅院哪一辈的高手,倒是有些道行。 “贫僧无禅。”小沙弥的声音适时响起。 黑衣人眉梢轻蹙,无字辈?似乎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号,随即又嘴角微扬,有些恶趣味的想到,既然无禅又修什么闭口禅,参什么法……不过当下想起另一椿事也就不再自扰。 道禅院中虽然空见那老和尚归西了,却又冒出来一个似乎更加棘手的无禅,算起来,四年后的禅会似乎变得越发有趣了…… “旁边那位,你就在一旁干坐着,既不出手也不说话,莫非真是来看雪的?”黑衣人起身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满的道。 …… 原本想着如果那位与道禅院的和尚大打出手,自己再于关键时候添一把火,之后求丹时也不用觍着脸放低姿态,大不了与那位联手大闹一通,等和尚们跪地求饶,自己再顺势放下台阶,金刚大还丹还不手到擒来。 哪里想到这两个人精一个话里锋芒毕露,一个却如棉花一般,养气功夫了得,始终不曾动怒,两人敷衍一般各自试探了一招半式便不了了之,让他算盘落空。 得,还得靠自己这张老脸,遂立马堆满笑意,也不管那和尚看见看不见,“兜率宫真鼎子,见过大师……实不相瞒,在下有一弟子遭奸人暗算,落下道伤,难以根治。 思来想去,听闻贵院有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宝药——金刚大还丹,这才厚此脸皮前来,还望大师不吝赐药,在下以后定有重报。” “原来是真鼎子道友,道友不必忧心,你与我师兄有旧,区区一粒丹药,不必如此多礼,稍后我自会让净心去取。” 真鼎子大喜过望,对着那背影一拜,感激道:“多谢大师!” …… 得了丹药,心中重石放下,真鼎子当下舒心,心头原本因弟子道伤而生的阴霾此刻渐消。 与黑衣人一同下山而去,一反上山时的谨慎小心,渐有敞开话匣子的架势。 山下大道畅通无阻无碍,除却不知何时撤下的两旁憨立的武僧,青石台阶上积雪平平,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 大雪掩坪坝,黑衣人自知身份已经暴露,索性也不再掩饰,一个错身擦肩的刹那便恢复了原貌。 并肩同行的真鼎子没有在意恢复面貌前来试探道禅院为四年后的闯禅会做准备的孙寰。 他莫明有些感叹,故作女儿姿态的伤春悲秋不是他的性格,虽然他确实惋惜空见老和尚早早归了西,世间又少了一个有趣之人。 当年修行界都在谣传空见老和尚因为与他斗法落败,从而让他真鼎子萌生了借鉴他门之法的大胆想法,空见觉得自己有罪,所以面壁十年不出。 此事之后道禅院名声受损,他真鼎子借此扬名在外,兜率宫不久后大兴,山门前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如今已做成了门中支柱长老的栋梁砥柱。 却无人知道其中真相大相径庭,他与老和尚相谈甚欢,互相借道,结成忘年之交,临走前老和尚突然说要助他振兴宫门,如今看来却是老和尚当年在借他布局,甚至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或许这个局便与今天七界山战圣询访道禅院息息相关。 孙寰听他说着过去的辛秘,不加掩饰,没有传音,似乎即便被谁听了去也毫不在意。 “你何故说给我听?”孙寰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那徒儿不知轻重,得罪了七界山的弟子,被教训一顿是他学艺不精,我希望道友给我个面子。”当然另一方面,却是他知道以七界山的手段,知道此事不过时间问题,不如自己当下挑明,卖他们个面子。 毕竟这些年来,装成商号的兜率宫想要交个道上的朋友也不容易,自己身为宫主,总得为门派考虑。 “既然教训了,那咱两家自然两不相欠,况且我七界山又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洪荒猛兽,你怕个鸟?”孙寰恍然大悟,原来是为门下弟子擦屁股来了。 “那我就放心了,道友见谅,我兜率宫如今弟子不多,亲传更是只有这一只独苗,自然要费心些。”真鼎子挲了挲颌下一缕不长的胡须,苦笑道。 “啧,听你先前这么一说,我思量着……你与那道禅院其实关系不浅啊。”孙寰轻笑一声,打趣意味十足。 “我交好的是他师兄空见,当年他借我之名布局,欠下一报;如今我借他师弟之手求药,了却一报,算是两不相欠了,自然便再无关联。”真鼎子负手而立,面不改色的道。 “你不是说必有厚报吗?” “道友可是忘了我兜率宫之本?我不去他藏经楼闲逛便已算是厚报了。” “呵呵,原来如此,好一个过河拆桥!不过你又不是和尚,怎么还讲因果报应?” “……”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五十九章 名字,字帖和不辟谷的剑客们 小沙弥没有俗世凡名,自记事起他就在禅院之中生活,听院里撞钟的师兄说,他是被主持从妖兽肚子里刨出来的。 那个取自妖兽口腹的人族婴儿满脸血污,全身浸满被那妖兽吞食胃液腐蚀的人族酸臭皮肉和破碎内脏。 那妖兽兴许是饥饿难耐,将婴儿囫囵吞枣,又或许是他命不该绝,所以主持才会听到妖兽肚子里那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孱弱呼吸……将其从妖兽胃袋中救出时,好在婴儿只是皮肤被其酸臭胃液灼伤并无大碍。 没有夭折,顽强活下来的婴儿在四岁那年正式剃度皈依,主持给的法号叫净心。 净心侍奉于主持身侧,做了个点灯抄经的起居僧。 主持功德圆满圆寂之后,修闭口禅的无禅师叔做了主持,而净心依旧是主持身侧点灯抄经的起居僧。 禅院藏经楼中佛门六通学了两通的净心不仅仅只是学会了用他心通听懂修了闭口禅的师叔的话,用神足通秋风扫落叶,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妖兽肚子里听命于天的懵懂婴儿,所以学会了用怀疑去看事物。 他虽然以主持的弟子自诩,且师兄师叔们也都心照不宣的认了他这个主持亲传,况且不管是师父,还是修闭口禅的无禅师叔都是把他当作未来禅院的主持来培养,但是他深知自己若是不努力提升修为,别说做主持,怕是主持主动禅让的那一天他都等不到。 想要等到一个达到上境衍法,寿命一千五百年的佛门修士耗尽元气,除非修炼到同等境界,要么吞服一枚霸下妖丹。 师父寿命悠长,却骤然圆寂,生机瞬间耗尽之时他就在门外,仿佛被突然抽空一般,处处透着诡异。 无禅师叔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也尽用其他心通修炼不到家为由推脱不说其中猫腻,但净心依旧却从师叔毫无波澜的眼中看出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衍法大能的陨落岂是他一个下境弟子能够左右插手的,即便他身份特殊,这时候却只觉夹在明里暗处,总觉得有人暗中盯着自己,要做些事却分外难行,不得不放弃…… 他努力想要揭开导致师父陨落的那张大幕,可这压在幕后的“黑手”又岂是他能揭得开的。 …… 净心这几日心头总悬着一片阴云,看不见天日。 昨日送走那两个来见师叔的前辈以后,他就通知院里封锁了舍利塔林,直到师叔出关前,都禁止一切弟子入内。 虽然师叔有自己的禅房与修炼的洞府,但这不是他头一次闭关不讲究场合。 后山梅园,藏经楼顶,大怀钟内,静心池底……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闭关,师叔似乎算准了出关日期,甚至精确到了时辰毫厘,四年后的五月初五。 却正是院里禅会那天。 他说过,禅会顺利举行,便告诉他师父陨落的原因。 …… …… 钟离雪不再对师父执意传授江师弟剑九多费口舌,那日借其他诸峰的师弟们,她已经很清楚的知道到了江师弟的态度。 她对师父异常看好这个先天道体的江师弟不置可否。 雅阁之中水晶帘兀自摇曳,叮呤清脆的撞击声串成一曲无谱的风乐,钟离雪挽袖伏案,凝脂柔荑擫押钩格抵,紫毫婉转点横竖撇捺。 心里却思索着那方池下,某人是否坚持得住。 …… 剑阁风景秀丽,群山不知深中有山峥嵘崔嵬,扪参历井;有水飞珠溅玉,荡气回肠;有霭薄雾轻笼,绸纱曼帐……其中湖泊与池塘大大小小竟有千余处。 而冬暖夏凉的寒冰泉便是负剑峰后山的其中一处,听钟师姐说这寒冰泉古怪无比,夏天凝结只能瞧见一坨巨大无比的冰疙瘩,而到了寒冬腊月却反而融成了一滩不小的池塘泉眼。 池面飘浮着淡淡的白雾,乍一看与温泉无二,但只一接近便能感受到那白雾之中散发的彻骨寒意。 寒冰泉的池水清澈见底,呈浅蓝色,寒彻透骨,其中蕴含盎然浓郁的寒冰灵气。 泉水之中雾气霭霭,但依稀可见一个发梢眉毛结冰,乌唇栗齿,眉宇夹杂一丝极尽忍耐的痛苦的苍白身影。 钟师姐不仅道心纯一,道境高深莫测,助人凝炼道心的手段也更是层出不穷,而如这泡加料的寒冰泉便是其中之一。 泉水外矗立有一面丈方的无字石碑,石碑附近的地面散落着一堆像是符纸燃烧之后遗落的灰烬事物,而在石碑之上张贴着一副钟离雪紫毫写就的一字帖。 帖上只此一字,潦草却莫明清秀的写着“锅”一字。 钟师姐的道韵能够衍化幻境,甚至直接影响作用到人的五识六感,这在江元登楼入阁时便亲眼见识了,也亲手触摸过的。 而这“锅”字帖便是钟离雪专门为江元准备的凝炼道心的强大法门。 字帖之中蕴含着钟离雪灌注的强大而独特的道韵,通过帖上的文字具象加持于寒冰泉水之中。 不然以江元堪比远古妖兽的气血之力与等同神魄境的肉身强度,岂会惧怕区区寒冰灵气之扰。 此刻的寒冰泉水之中,江元正摇摇欲坠的忍受着来自师姐的恶意。 就如帖上所书,他正无比煎熬着,泉中的道韵不断变幻,形成千变万化的肉体触觉与灵识幻觉,江元只觉自己宛如被反复沉湖,窒息,呛水! 紧接着“锅”字帖展露神威,一众手段接踵而至:炒、爆、熘、炸、烹、煎、溻、贴、瓤、烧、焖、煨、焗、扒、烩、烤、熏、氽、炖、熬、煮、涮…… 在被折腾折磨了尽三个时辰之后,耷眉睁眼的江元艰难龟速的从泉水之中缓缓爬出,直到完全脱离水面,五识六感这才怅然恢复如常。 而躺在石碑旁的江元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息着,心中诽谤着师姐不仅道境天下无双,在厨艺上,单单只论锅的用法,就无人能出其右! 同时,石碑上的字帖徒生道火,转眼间便焚尽成灰,散落一地。 唉声叹气的江元苦着脸支撑着盘膝而坐,运转功法,借着此处磅礴精纯的天地灵气开始修炼。 虽然此处大多数皆为寒冰灵气,不过身为先天道体的他虽然如今境界低微,但对于天地灵气,无论何种属性,却皆是不忌口的。 体内几个大周天运转,灵力经过丹田上的剑台淬炼被功法送进奇经八脉,滋润着身体的损伤,虽然难受之处更多是在心境。 恢复行动力后,江元仰头看了看天,确切时辰无错后,起身从乾坤袋中拿出了剑阁配发的上品灵剑开始按照师姐的要求衍剑基础剑法。 直至体内灵力耗尽为止。 …… 天边慕色掩云时分,隆冬天里却汗如雨下的江元扯了扯后背因汗渍而黏糊贴背的早早褪去亲传剑袍换上的一身普通武衫,扭了扭酸涩无比的提剑右手。 背靠石碑席地而坐,就这么望着天边渐行渐远的天光,心思放空,什么也不去想。 慕色傍晚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飞雪,江元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一扬,习惯了这种地狱般的修炼节奏以后,他发现身体充实的劳累感让他无法做出太多的思考,只想放空心神,沉浸于这片静谧之中。 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坏,他一边擦拭着灵剑,一边默默的想着。 …… …… 或许是修入世剑的缘故,所以群山不知深里的剑客们烟火气息浓烈,笑得像个江湖大侠,活的格外敷衍洒脱,出剑丢鞘毫无保留,个个独特混若奇葩。 下境神魄便可辟谷,可剑阁的剑修们却似乎放不下肚中的馋虫一般,即便是衍法境界的阁主,除却修炼闭关外,最常去的地方竟然是峰上的膳食堂。 得知剑阁,一个修道仙门居然还正儿八经的于诸峰都各设一个负责饮食的膳食堂时,江元也惊疑错愣了良久,不过转念一想,回忆起莫桑峰上石卜师叔剥白果炖鸡肉也就释然了。 修炼是一码事,可长着胃却不吃东西,乃是对爹娘的不敬,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年末将至,负剑峰上也莫明热闹了起来,舒畅的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江元正于负剑峰膳食堂中忙前忙后。 该是入了剑阁与大师兄的初次见面,场所却在厨房灶头,大师兄陈乾掌勺炒着腊肉,江元则在下头拉着风箱控制火候。 大师兄一边翻炒撒盐调味,一边满脸含笑的对江元说着什么,江元听得认真,脸上不苟言笑。 堂外鸟亭里不知为何出现在负剑峰的剑痴吴生正摆筷放盏,而老剑圣独坐竹编摇椅之中,老神在在的逗弄着那只江元曾见过数次的灰白毛羽,粉喙乌爪的灵雀。 耳边响起大师兄的醇厚声音:剑阁膳食堂中有两绝,一绝乃是老剑圣超凡入圣的腊肉腌制手艺,二绝乃是清风楼钟师姐冠绝一阁的百珍腊肠。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灵转温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大师兄煮的无名茶味道不坏,峰里蹭了无数次饭的吴师弟切的生鱼片也能下口……” 却是钟师姐,不知何时离了清风楼,上了山来。 说着江元只觉一道审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抬头顺着目光看去,一袭青衣的钟师姐翘首以待,那模样仿佛就是在问:你呢,你又会些什么呢? 鸟亭摇椅里传来老剑圣宠溺夹杂一丝莫明揶揄的爽朗笑声,再三犹豫后,自觉被侮辱的江元,无视来自师父的打趣,不甘示弱的从乾坤袋中摸出了趁手柴刀,切了个果盘……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章 旨意 道禅院空见陨落,消息传遍了整个修行界,已经闭关枯坐在师兄舍利塔下的无禅虽然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和传言,虽然院里先前早早便封锁了消息,但无禅知道,如果是那位被他灵山三院联手镇压于封魔山下的战圣孙寰的话,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他相信以战圣与他灵山的恩怨,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所以能够预见事情一定还有后续。 …… 不过,后续还没等到,修行界先开始震惊了。 大家震惊于,有何人能够千里之外,于固若金汤的道禅院主持禅房里,取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境衍法大能的性命! 没人不觉得这个传言过于幼稚,甚至荒缪,且不提道禅院中的诸多境界不低的布道僧,只说要隔着看不见的距离取一位衍法境大能的性命本就属天方夜谭,难不成还有上境之上的混元大佬来杀道禅院的主持。 这世间虽说隐藏的老怪物能够排满了幽州城外的血长城,但是混元境界的大能却只有灵山如来一人。 难不成如来还会残杀自己门下优秀的徒子徒孙不成! 正当看客们不以为意的嘲笑着造谣者的胆大包天,以为此事很快便会在布道僧人雷厉风行的经文声中息事宁人之时,却又有小道消息接踵而至。 道禅院空见当年借兜率宫宫主真鼎子之名布下十年之局,只为杀十年后一位去剑阁拜山求道的先天道体。 修道之人不是蠢货,相反他们大多数都是从凡人江湖的微末之中崛起,所以可能境界低微,但是嗅觉一定灵敏。 所以,在这突如其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针对道禅院的手段出尽之前,闻风而望的修士门,不管是散修野道人,还是正道三宗,此刻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冷眼旁观,静待事情的发酵。 后经听雨楼证实,传言属实,空见主持确实陨落。同时听雨楼执事私下与友人交谈“不小心”放出小道消息:几日前,臭名昭著的兜率宫宫主真鼎子重出江湖,携同一位神秘黑衣人现身道禅院。 虽然无人知晓真鼎子与那神秘黑衣人去道禅院做了什么,不过正因如此听雨楼这才有了道禅院主持陨落的消息。 听雨楼附近的茶楼之中甚至有人议论,说有人不久前曾见云州城外郊区某处天空之中,见界壁大开,一道汹涌佛光破界而来…… 一时间,如魆风骤雨般的流言蜂拥而至,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猝不及防的不仅仅只是茶楼客栈青楼瓦舍之中的看客们……道禅院中的僧人们同样有些应接不暇。 有人推断,假如真鼎子口中空见布局杀一位后辈晚生属实,那么更让人不解的是杀一个蝼蚁小辈而已,至于将衍法境界大能的性命都搭进去? 即便这个蝼蚁有传闻中极为罕见的先天道体资质,也依旧不过是一只颜色稍显不同的蝼蚁罢了。 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不过说到底这也都只是一些好事者的胡乱揣测。 而早已被此事惊动的几大正道的执牛鼻者们,同样丝毫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这位生前与他们大多数互称道友的大师。 有人觉得是道禅院里引来了天道因果的反噬,毕竟当年人妖两族决裂,驱逐妖族那一战,灵山三院的领头人最是杀得眼红不忌。 说到底,恩怨再深终究都是这世间的生灵,佛门讲究因果报应,灵山大千佛界之中亦有位得道成佛金身加印的因果佛,所以即便是后来经年累稔镇邪除祟的空见亦不能免俗,而那位先天道体的小辈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有人觉得这世间上境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而能够把上境修至圆满达到衍法的强者满打满算一双手也数的过来。 况且,自从七界山的那位开山祖师飞升之后,天道规则对于他们这些高阶修士的限制更大了! 除却灵山那位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佛祖如来,这世间已经快有一个纪元不曾有过修士飞升了,如今少了一位上境巅峰的衍法大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那些素来与灵山虚与委蛇的对头们,尚且还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犹豫着要不要去落井下石。 …… 听雨楼除了明面上贩售情报消息外,暗地里也出售一些不能见光的辛秘,而它专门为此设立的黑市,便是为那些需要隐藏身份打听别家秘闻的修士提供了绝佳的场所。 只要报酬到位,似乎就没有听雨楼黑市提供不了的消息。 而整个修行界似乎也都默许了听雨楼的肆无忌惮,只要听雨楼始终中立,即便它提供的消息再惊世骇俗也不会有人找它的麻烦。 就如同不日前,一颗记录着两段大有掐头去尾嫌疑的画面的记录水晶。 其中一幕是某位被一道佛陀意志所禁锢的少年,随后画面生硬一转,天空中的界壁阵纹显露,一个脸盆大小的豁口之中一道猩红诡异的佛光从天而降,对那少年映照而来,同时画面外依稀可闻一道微弱的惊呼声。 那声音明显很是惊诧,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嘴里含着什么东西的缘故,所以打开水晶的人只能含糊其辞的大致听到“断红尘”三个字。 虽然这记录水晶中的东西有些刻意,出现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也确确实实可以证实很多东西。 不过它被两位百鬼监的监执暗中高价拍走,所以外界的流言停留于空见主持陨落,与其生前布局要杀某个晚辈为止。 而得到记录水晶的监执如果与安插在幽州的百业亭互相述职,他们不仅仅只能知晓空见杀人的手段,甚至于那个大难不死的小辈的身份也会一目了然。 可惜,虽然两者都是朝廷辖下圣皇手中的耳目工具,但两个部门之间有意互相制衡,向来不对付。 因此,如果没有圣皇亲自下达的旨意,两者自然是不会主动放下脸面合作行事的。 …… 去道禅院落井下石前,孙寰求证了石卜的卦象,所以从禅院出来于回去的路上,他去黑市见了那位已经百余年未曾回山的师侄。 然后在石卜留下的后手中,为道禅院织了一张大网,师侄暗中撒饵垂钩,只待蓑笠翁临位握竿。 …… …… 寒意愈发浓烈,风雪更加厚皑。年关将至,虽然天气越发寒冷,但再大的风雪也掩盖不了圣洲各大州城内除旧迎新的喜庆氛围。 一些个长街小巷,各门的屋口檐下,早有人家提前挂了灯笼,糊了对联,贴了窗花。 家家户户围坐屋内,外城的穷苦人家再不济,人前的火盆里也有几枚飘香的地瓜;而内城大户人家又要闲情雅致些,院外雅亭里涮着羊肉火锅,碰盏下肚一杯温热暖胃的百浊酿,一边握箸捻肉赏花鉴雪,好不如意自在…… 云州城外郊野,十里驿的精石雕牌坊下,一位脸色酒红,灰蓝衣衫的山羊胡老者牵着一匹病怏瘦马缓步进入了云州将军府设立的驿站之内。 朝廷驿站,闲人免进,老者仿佛混若未觉,不过待他行至站内鼓楼之下却也不见任何人出来阻止。 直到他停下脚步,便有两名年轻的小厮打扮,脸上却没有小厮该有的谄媚而是满脸肃穆漠然的小卒,脚步整齐划一,表情如出一辙的适时而来,一人从老者手中接过了缰绳。 老者心知肚明的看着眼前两个隐藏身份却暴露的一览无余的年轻士卒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在那牵马身影将要消失之前纵声提醒道:“不要喂精料,老家伙吃不惯,若是有百浊酿,水槽里倒是可以掺点。” 随后,便在一旁候着的“小厮”引领下绕过镶花雕鹏的照壁,直入鼓楼。 楼内厅下早有两道身影等候多时,老者尚未跨过门槛,厅内的两道身影便连忙起身相迎,恭敬无比的执下属礼。 “白大人辛苦了,请,里面早已备好了大人最爱的百浊酿。”一人扬手遣了领路的那“小厮”,随即躬身含笑对着老者道。 那山羊胡老者原本故意板着的老脸在听到百浊酿三个字后也立马破了功,咧嘴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便两步作一步的跨进了屋内。 …… 山羊胡老者畅快的换盏,百鬼监的两位监执没有打断老者的兴致,只是恭敬的在一旁默默的斟着酒。 少顷,老者丢了酒盏,满足的打了个酒嗝,从桌上的小碟中捻了几颗剥好的花生,脸色微醺的问道:“说吧,什么事将老夫唤来?” “禀大人,是圣皇的旨意。” 老者挑了挑眉,将两颗炒得酥脆的花生递进嘴里,道:“界壁那事儿?” 那名监执似乎有些意外老者的未卜先知,不过想起老者的修为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心里越发恭敬与钦佩,“大人神机妙算,的确如此,圣皇令大人暂缓幽州的调查,即刻彻查云州界壁被强开一事,云州附近的同僚会配合大人行事。” 老者没有在意抓过花生有些油腻的手指,下意识的轻抚颌下的山羊灰须,心中念头直转:幽州暗哨被除之事排后,界壁强开一事提前。圣皇有此反应他丝毫不觉意外,毕竟界壁乃是初代人皇因为某些禁忌的原因而设下的护卫人族的一道匪夷所思的强大阵法。 即便这阵法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消散,届时大陆才会真正意义上的融合,那些过去的属于人妖两族的恩恩怨怨才算彻底完了。 不过只要界壁一天不散,它就依然是护卫人族的一道长城警戒,任何胆敢触碰警戒,跨越雷池的人,不管什么境界,什么身份,都必须接收圣皇朝廷的严惩! 不过却是苦了他一个老人家,如此忙前忙后,劳心劳力。 不过想到自己为圣皇所用的原因,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在心里一阵叹息。 “这事儿老夫知道了,自会去查清楚的。” 正说着,老者将手里的花生尽数丢进嘴里,又忍不住的拿起了酒盏。 一旁的监执见状,笑着为老者斟满,随即恭敬道:“我二人先前为大人打探过了消息,侥幸从听雨楼中得到了一个不小的线索,或许对大人有用。”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记录水晶,递到老者手中。 老者接过后,神识探入,眼帘微垂,神色莫明。 少顷,点了点头道:“黑市?很好,你二人倒是帮了老夫一个大忙了。” 那两监执心中一喜,想着不枉他们花如此大的代价将其拍下,嘴上却连称不敢,不敢。 随后,其中一位监执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大人,属下听闻近期剑阁的首徒会与那地榜新秀白衣剑仙九方,于青坪山论战。” “哦?”老者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他突然想起了这几日传得正盛的一些关于道禅院的流言。 说是空见大师布局去杀一个欲拜师剑阁的晚辈后生,老者摩挲着手中的记录水晶,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那个后生进了剑阁的山门没有。 随即,老者将水晶收入袖中,同时生出了去青坪山凑凑热闹的心思。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一章 剑宗(一)最强攻伐 界壁被人强行打开了一道口子,自圣皇加冕登基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如此有胆色不忌后果的辱逆朝廷的颜面,所以京城皇宫里,圣皇大怒。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圣洲的皇帝不仅仅只是人族气运加身的真命天子那般简单。 圣洲朝廷以武治疆,界壁之内,辽阔的疆域被分六州一城,六州分设将军府,以直属圣皇陛下,修为臻至上境的强大心腹,和一些曾助先皇开疆拓土,且能力强大的功臣之后担任府守,镇守四疆。 一城,乃是圣皇皇宫所在,整个圣洲最繁华,最禁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圣京城。 六州州城之内,圣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与一众本就达官显贵,沾了祖上封疆拜侯余荫的世代权贵不同,幽州府守却似乎是个例外。 虽是剑阁弃徒,不过修为强大而且手段也足够,所以任人以贤的圣皇陛下破例让他坐上了幽州将军府府守的位置。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心腹,所以在真正取得圣皇信任前,百业亭安插于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勾栏酒肆商贩走卒中的耳目会一直盯着那位大人的一举一动。 况且,此事圣皇也并未瞒着这位杜大人,所以到底不过是你情我愿,大家都心知肚明。 整个朝堂没有过多臃肿繁赘的官职体系,倒更像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大宗门,宗门里不过设了六个稍大点的堂口罢了。 所以,如前面所说,圣皇不仅是人族气运加身的真命天子,怹自身还拥有着臻至化境的强大修为,听雨楼圣洲录,天榜之中仅有的十个名字里,圣皇排名靠前,是修行界中最强大的那一撮人里的一个。 一宗之主被叫了山门,如何能忍,况且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让人皇之后主动退让的! 所以震怒的圣皇陛下下旨,命百鬼监中的那位正该调查幽州暗哨被杀一事的中境监察使搁置手中事宜,优先彻查界壁一事。 …… …… 世俗红尘斑驳,剑阁双脚常在世俗的河边沼泽,却并未应了那句老话。 群山不知深里风雪依旧,那几座烟火气息极浓的山峰里,脾气古怪的剑客们依旧练剑的练剑,练字的练字;下棋的下棋,闭关的闭关…… 诸事不扰,青丝不绕。 山中清风楼风雪不曳,楼里静谧,可闻毛毫沙沙;楼上静谧,赤窗扉半阖吱呀;楼外静谧,寒冰泉气结森森。 山中不知岁月,壶洒棋半春秋。江元每日于寒冰泉中淬炼意志,于山坪石台衍练剑法,时日渐长丝毫不觉力有不逮,或许是先天道体的天赋加持,亦或是融合了一位衍法神魂所致。 在钟离雪极致苛刻的疯狂磨砺下,本来应该用几年时间适应这恐怖的“锅”字帖,然后才有不管是精神意志,还是心境道心的双双圆满。 但是这几日,寒冰泉中的磨砺渐渐被江元所适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承受能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心境越发趋于圆满无漏。 同时,原本卡在化灵巅峰的修为瓶颈亦有了松动的迹象,钟离雪的字帖乃是其道韵作用于心境意志的磨砺,却不知为何,江元体内的气血之力亦有蠢蠢欲动之势。 气血如潮乃是蛮荒炼体诀初入门径的具体体现,而今,他体内的气血之力在这种种力量的作用下,渐渐有了晋升至中期赤海之境的影子。 这自然离不开江元没日没夜的修炼,不管是钟离雪的字帖寒冰泉;还是每日好几个时辰衍剑从不间歇直至耗尽体内所有灵力,随后又马不停蹄,趁着身体的疲惫尚未席卷转练与蛮荒炼体诀相辅相成的那套仙阶拳法;亦或是动极思静,打坐悟法,参悟脑海中机缘巧得的斩天一剑,细细品味百里师叔对于剑九的玄妙感悟…… 而要做到这一切,并且做到极致,自然更加离不开深藏在他心中的那个初始的,胆大包天的,不自量力的,甚至于说在他有生之年只是痴心妄想的那个念头。 江元从未想过要做以一敌万的剑仙,他的愿望就如同幼年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时一样,从未改变过。 好好的,清淡的,自由的活着。 在三佛寺里尚且不知世间还有仙门修士前,从每日不厌其烦的念经拭佛,随老和尚布道宣法里,江元便知道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而如今知晓了仙凡有隔,那么他早就该料到身为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异类,要想好好的活着便更加艰难。 而这小半年里经历的所有事,都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选择自己的活法。 而那些原本的痴心妄想也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 渐渐习惯了这常人无法忍受的修炼甚至游刃有余以后,几日前,江元接见了那日清风楼院里约好论道交流的衍剑峰师兄。 说是论道交流,在江元自己看来却更多的是在那位冰释前嫌的衍剑峰师兄的指点下,查漏补缺,精进修为罢了。 不过江元丝毫不觉丢脸,反而做足了师弟的样子,不断虚心请教心中对于剑道的一些不解之处。 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他又不吃亏。 倒教原本存着考校心思的那位衍剑峰师兄更加看得顺眼,只觉这位温文尔雅的新晋阁主亲传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不可一世,恃才傲物。 两人愉快而别,江元得了修为感悟收货颇丰,与衍剑峰师兄解除钟师姐故意设下的误会。 从那天起,不知是衍剑峰的那位师兄费心,还是各峰没了继续试探争夺资源的心思,反正他江元终于能够安心的修炼,不受外界的一丝纷扰。 …… 结束了今次的修炼,暮云里,余韵未尽的夕阳缓缓被拖下了地平线。第一波夜风驱赶着冬日残余的和煦,拂向寒冰泉外伸展开来的江元,江元顿时只觉清凉无比,恍惚中感觉身体的疲惫也被拂去了不少,整个人一阵神清气爽。 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薄暮红粉浸满山野枯木上的累累白雪。 掐指做诀,施展了一个剑阁中才近学会的小手段,并指一挥,除尽了身上的污秽汗渍,换了身干净简练的衣服。 顺着被白雪掩没的青石山路,直上负剑峰旁的膳食堂,心中念及这会儿山上的师兄以及清风楼里的师姐早该进了膳食堂里的厨房,忙碌了起来。 剑阁之中鲜有人辟谷,已经成了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常识,世间攻伐最强无人能出剑阁其右,天下洒脱逍遥,剑阁里的那帮剑客们当仁不让。 他们活成了世人最羡慕的样子,而今江元似乎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行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江元想起了那日灶头前,大师兄陈乾说的剑阁二绝。 贵为剑圣的师父腌得一手好腊肉,他不绝突兀,反而觉得有种人境结庐,东篱采菊的隐世高人风范,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高人一定要会腌腊肉。 而惊为仙人的钟师姐灌得一手好腊肠,在江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觉得突兀。 不知为何,只要想象着清冷秀丽的钟师姐在扔下狼毫后突然抄起菜刀剁起精肉灌起腊肠来的画面,江元就觉得汗毛倒竖,诡异瘆人无比。 莫明打了个哆嗦的江元,心中默念净心咒,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遂紧了紧衣衫,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进了膳食堂,江元一眼便看见了又来蹭饭的剑痴师兄,剑痴吴生似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早在无量河秘境之中时,他便已经与安淳师兄领教过了衍剑峰的枯木逢春意。 虽然当日的情形里外透着股诡异,在他看来剑痴师兄最后那一剑怎么也不该斩偏,可他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停顿了一刻,仿佛故意让他们躲开一般。 所以,整个剑阁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便是这位剑痴师兄,因为这方饭桌之上,除却老剑圣真正知道自己身份外,就只有这位剑痴师兄能够猜到他拜入剑阁的目的不纯。 可就像当日无量河中故意停顿的那一剑般,他选择了无视自己。 …… 江元落座,不再庸人自扰,他想着既然秘境之中剑痴师兄故意放了水,那么如今有此态度想必是得了知情者老剑圣的授意。 于是只见捧着本圣洲录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剑圣朝他撇过头,投来一股莫明的目光,随后满意的念叨了三声“不错”,复又继续看书去了。 江元悚然一惊,以为老剑圣修为高深到了能够仅凭肉眼就看出别人的想法,想着自己并未梦呓的说出口,况且即便老剑圣看了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倒是他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遂在桌下擦了擦手中的冷汗,然后朝着刚刚端来最后一道菜的大师兄投去隐晦的询问目光。 却看见大师兄陈乾和煦一笑,对着他朝姗姗来迟的钟师姐努了努嘴,然后便以为江元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盛了一大碗米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江元摇了摇头,心中道了声莫名其妙,也摸起筷子夹起一片肉递进嘴里砸吧起来。 待那入口即化妙不可言的味道在口腔化开,江元忍不住轻吟一声,看着菜碟睁大了眼。 微微一顿后,也不再管本就没有的老幼尊卑,只是抄起的筷子便如同快剑一般,风卷残云,飞菜走肉。 一海碗山中灵田里的龙米饭下肚,江元正待二轮,却顿觉体内一阵悸动,一股精纯无比的能量融入五脏六腑,与服用了蜜罗参时的情形一般,将杂念抛之脑后,立刻运转功法,吸收这股能量。 半响后,江元兴奋的睁开了眼睛,他的修为顺利突破至灵海境! “你大师兄知道你快要突破了,特意从律剑峰那帮扣地缝认死理的吝啬鬼的灵田里求来了今晚的这一顿饭菜。” 老剑圣出声为陈乾邀了句功,脸上是江元方才初见时这会儿终于瞧明白了的欣慰笑容。 江元听了老剑圣的话,连忙拱手一礼,诚恳道:“多谢大师兄赐我破镜机缘!” “师弟或许不知,前些日子我正便想见见你,本想摆个大师兄的谱,送你一些我在剑道上的见解感悟,可寒冰泉外,见你一刻不停,专心致志的修炼,也不好再打扰,先前我从钟师妹口中听闻你快要突破了,所以准备了点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外物来助你,江师弟可别计较师兄抠门才好。” 陈乾哂然一笑,摆了摆手半开玩笑道。 江元闻言一怔,本以为钟师姐还是存了教训自己的心思,如今才知晓原来师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修行情况。 不禁有些感动与胡乱揣测钟师姐的一抹羞愧,连带着对师姐灌腊肠画面的那抹诡异恐怖也减弱了几分,多了一丝贤良淑德。 遂对着二人无言,只是再恭敬一拜。 嘴里却是由衷的道:“师兄哪里的话,往后师兄只管来,能得师兄一句指点我成剑圣有望了。” 一旁细嚼慢咽的钟离雪筷子微顿,听了江元的话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毕竟是剑阁之中道心最为稳固的天才,转瞬间便又复古井无波之态。 而一直沉默寡言的剑痴吴生却浑然不觉哪里有趣,只觉得这位江师弟越发顺眼。 毕竟在这位对大师兄崇敬无比视其为一生榜样的剑痴眼中,江元的话虽然直接,但事实如此。 遂在心中产生了一个小念头…… “行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别互相恭维了,想做剑圣?当为师不存在呢?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 老剑圣出声阻止两个渐有没完没了架势的徒弟,不过几位徒弟都能看出师父他老人家似乎心情不错。 桌上再次沉默起来,不过众人下筷的手段层出不穷,紧盯碟里仅剩的几片肉,尽显剑阁不可一世的最强攻伐,其中犹以老剑圣为最……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二章 剑宗(二)山间涟漪 农历正月初一,圣洲雪停,整个大陆气温降至一年最冷时刻,不过六州却迎来了最欢喜的一天,像是为了庆祝新年里的新气节,连带着厚重昏暗的隆冬铅云也强行撕裂了好几道豁口,以至于依稀可见那些铅厚灰白的裂缝中深沉碧蓝的一抹苍穹。 苍穹之下,谁家院里梅花自浓,晌午的家家门户张灯结彩,新贴的对联墨尚未干,梅花氤氲着清冷寒风,拂过新漆朱门上淡淡墨香的彩连巧对,卷起旧年陈雪堆里的炮仗红衣…… 各家各院里,大街小巷中,形形色色的人们贪婪无比的享受着新年里,吝啬苍穹迸射铅云裂缝拂照在墙角巷尾里的第一缕阳光。 那些房屋瓦上堆积深厚的苍白积雪渐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那些掩埋在雪堆之中的枯枝败叶早已被岁月风霜腐蚀,融入坚硬的地皮土壤之中,化作开春时分新芽滋润的养料。 这个时节,俗世里欢庆新年,江湖中不过沉没些细枝末节,修行界里的修士们依旧飘渺在云端,脱离开红尘。 毕竟浮浮沉沉的岁月更迭,对于寿命悠长的修士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也惟有修行悟道能抚慰那些长久的过往岁月,所以那些闭关的洞府里悠长的气息无一丝波动。 那些隐在大山里的宗门老怪物们的勾心斗角依然不止。 …… 所以,西疆分属清规院的佛门寺庙里,有个影子领命出寺下了山。 正如那些消磨于无量河禁空城中的两个影子一般无二,下山的第三个影子依旧来自当年的隐弈门余孽。 稍显不同的是,相比折去的那两个不过下境的影子,新这一位叫弥四的影子境界更高,本事更强,行事也更加稳妥。 所以,在受了暗杀剑阁阁主新晋关门弟子江元的命令之后,弥四不像前两个那样立马着手筹划暗杀计划,而是算好了时间,提前先赶去了幽州大幽岭的某个叫幽镇的小镇里。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弥四虽然有中境的修为,加上他独特的功法,杀一个下境的修士绰绰有余。 就像以往岁月无数死于他手中境界不一的那些人一样。 所以他按照自己的习惯,率先去了幽镇,看了看那个年轻目标残留在此的余韵;去了三佛寺里虔诚的拜佛,看了看佛像下那个眯着眼睛敲着木鱼的分管幽镇与那江元关系匪浅的年轻布道僧人;去了封魔山外围,看了看与世间相隔两天的那两座新旧坟冢;入了封魔山内,看了看那块光滑圆润的大青石,以及石傍散落掩在雪中发黑腐朽的毛桃核…… 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寺里给他的关于江元的所有资料烧成灰,撒进了三佛寺后院的净心湖里。 然后在湖边停驻了很长一段时间,弥四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圣洲所有的寺庙里总有一个净心湖,不管是道禅院,金刚院,还是他藏身的清规院里,总有一池总叫净心湖的死水总在寺庙后院里。 随后,他摇了摇头,想着这不是一把刀该计较的事情,在人屠几乎杀光了隐弈门中上上下下一门所有之后,他便与残存的几位师兄弟丢掉了过往的一切,沉默在所有夜黑风高的帘幕里,只管将手中的利刃刺入目标的胸腔。 杀人的刀刃只能锋利,影子弥四便不能有其他的杂念。 所以他迅速收敛凝心,然后在随风摇曳的浅淡树影之中隐去了身形,消失无踪。 …… …… 剑阁中,修成剑台的人很多,剑台凝炼修士体内灵力,化作剑元,剑元随着修士的剑道境界是能够提升进阶的,而这也是修行界里鲜有人与剑修,尤其是剑阁剑修动手的原因所在。 剑痴也修有剑台,他的剑元很厚重,很萧瑟,就如同他的剑意一样,枯木逢春。 吴生一日抱剑破三境,这是当年剑痴这个名号刚刚被有心人想出来前,那人在衍剑峰上见到的神迹。 从那以后,这位在剑阁三代弟子中低调到存在感极低,如果不是破镜惊动了首座,都不会有人知道山上还有这样一位妖孽的人物便响彻了整个剑阁,乃至修行界。 可即便在他逐渐默认了剑痴之名,甚至名声响亮至修行界整个三代弟子之中后,他依然低调行事,沉默寡言,专心悟剑。 而整个剑阁之中,除了他自己闭关的山门洞府,便属去大师兄陈乾的洞府次数最多,而负剑峰的膳食堂里也总会习惯性的多出一双碗筷。 整个剑阁所有人都知道,剑痴视大师兄为一生的对手,两人经常促膝长谈,切磋论道。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吴生早早便从陈乾的洞府离开,朝着清风楼的那座矮山而去。 他去寻江元,送他一剑鱼龙舞,助他斩破剑道关隘。 毕竟坐了那张饭桌,自己身为师兄,也该有所表示,大师兄助江元破开了修为境界的壁垒,钟师妹助江元凝炼道心,吴生仔细看了江元的状态后,也决定帮他破临门一道关隘。 …… “你的剑元有些特别,听说先天道体亲和所有属性的天地灵气,或许这便是你的剑元比剑阁之中任何一人都要厚重醇和的原因。 钟师妹的法子很不错,不消我多说你应该也感同身受,我想空闲之后,你可以再去那清风楼三层看看。 钟师妹天资聪慧,所以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可惜我的好奇心唯独重了些,所以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我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吴生来到负剑峰后山那处寒冰泉旁,抱剑立于那块无字石碑前,自顾自的对着泉外衍剑的身影说着,当说到关于江元身份的一些辛秘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嘲与复杂。 不过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却并未因为这些想法而打消。 江元早已注意到了石碑前的身影,剑痴师兄的拜访虽然来得突然,却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不过负剑峰膳食堂中,通过那日幽木圆桌上的氛围他还是看出了点什么。 他知道剑痴对于大师兄的崇拜,所以才会当着他的面故意说那番恭维大师兄的话。 毕竟无量河中因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剑痴师兄选择了放缓那必杀的一剑,虽然他知道即便剑痴师兄不放水,安淳师兄也有办法顺利带着他离开。 可终究是这位剑痴师兄率先放弃了月吟花,所以江元才不希望因为某些过往而让那张饭桌上的任何一人心生芥蒂。 虽然他确实做的有些多余,毕竟他又不是道禅院里精通他心通的那个小沙弥,不然,倘若江元知道当时只是剑痴通过安淳的暗喻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恰巧他又从衍剑峰里的师父口中探出了剑阁与七界山的暧昧关系,进而再三考虑之后才选择的退让,不然江元也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为人谦和,出世圆滑乃是前世里他为数不多的一些模糊经验,既然是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东西,那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避免。 “师姐字帖的功效我已全然适应,凝炼道心毕竟不在朝夕之功,没有经年累月的积累如何得成,大师兄去青坪山前,我会上三层见钟师姐的。” 江元抹掉脸上的汗渍,舔了舔湿咸的嘴唇道。 吴生点了点头,“我能够感觉到你身上正面临着某些惊人的变化……虽然我的道心不如钟师妹强大,剑意也不如大师兄圆满,不过自诩剑术尚且无人能及。” 吴生的脸上没有因为嘴里的话而生出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与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就像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江元没有觉得他的话里充斥着不该有的狂妄,毕竟剑痴之名,便是狂妄的资本,无人能够否定,而那些否定过的人想必也已经领教过了剑痴所谓“尚无人能及的剑术”。 从吴生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其来意的江元,因此而听得分外认真,因衍剑而耗尽了体内灵力以至胸腔起伏,有些急促的呼吸也都被他下意识的控制屏息着,似乎害怕漏过任何一个字眼。 “听师叔说师弟的悟性了得,入门考验中,悟道石里的初云剑法你只凭一日便融会贯通,剑出异象,那么我便送师弟一剑,能不能有所突破,便全看你自己能够吃透多少了。” 寒冰泉里荡起了连绵起伏的寸寸涟漪,已经开始回暖的群山不知深中积雪渐瘦。 负剑峰后山的那处山坪上,骤然荡起一阵接天剑鸣,剑鸣出,剑气近。 夹杂泥土草屑的坪上白雪又飞回了天空,山林树野枯枝败叶间蜷缩的鸟雀惊恐的振烁翅膀逃离那股惊人的萧瑟气息…… 日暮西山近,今次负剑峰膳食堂内的幽木圆桌上少了一道会切果盘的身影。 饭桌上,寡言寡语的吴生破天荒的开了口,说起了关于江元闭关突破的事。 “他的境界突破的有些快了。”钟离雪看着老剑圣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江元并没有急功好利,按照老剑圣对于众人的说法,他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从凡人蜕变到了如今的灵海境。 如此惊世骇俗的突破速度不可能不让人担心,即便拥有先天道体的罕见天赋,即便眼下就有一位曾经一日破三境的当事人在场,但是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因为一日破三境吴生沉寂积累了多少年月,那不过只是普通的厚积薄发罢了。 但是江元不同,他太年轻了,踏入修行界的岁月太短,所以也就不消再说什么积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既然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自己的小师弟,作为师姐的钟离雪在师父甩手掌柜当惯了的情况下自然就要更加多的操劳费心,正如过去入门前的大师兄一般。 老剑圣窝在摇椅之中,早已游神天外,陈乾钟离雪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对于其他峰的事务,吴生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在收拾完碗筷之后,他便下山先行回了自己峰上。 “师妹的意思是?”陈乾知道自己的师妹早已不再计较师父偏执传授江师弟剑九的那件事,相反剑阁之中或许个峰之间各有不顺眼,但是大家对自家峰内的师兄师弟的那种关怀照顾,乃是几乎一脉相承的。 “待他出来,便让他去剑塔吧,既能磨砺实战,也算是缓缓他有些虚浮的境界。” “师妹多上心便是,如今代师父指导咱们山中师弟的人是你,你拿主意就好。”陈乾笑道。 钟离雪看着一旁快要睡着的师父叹息一声,清冷秀丽的脸上柳眉微蹙。 她是极不好动的,这点与不管事的师父极为相似,可师父偏偏让她带他管理山上弟子的修炼,她也能够看得出来师父甩手让她管事的意图。 入门前,教导师弟们的是大师兄,担子接到她手里后,大师兄便下山游历去了,再回来时,已是名动天下的一线天,整个修行界都知道了大师兄腰间的那柄双鱼剑。 她在心中闷闷的叹息了一声,告别了大师兄陈乾,回到了清风楼三层。 练字可净心,执笔能忘忧,可是她的心却并不在世间那些虚无的名声上,即便有一天她也会下山游历,不过想必一定会找间乡野私塾,扮个教书先生,混过了三年便再回山罢了。 钟离雪摇了摇头,敛起一缕青丝,兰花挽袖皓腕凝霜,狼毫笔杆在手,毛颖坚锋似刀,刀刻鬼斧神工之韵……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三章 剑宗(三)泯冬潮离 负剑峰后山,那池寒泉外的无字石碑前,裹携着精纯寒意与满满起伏,连绵不绝的玄妙道韵,将整个矮山坪间笼罩,隔离。 矮山上仿佛被扣下一个巨大的无形罩子,割开了山里与山外的空气,隔离了渐渐回暖之后却依然萧瑟的簌簌夜风。 石碑上的新贴的字帖已经超过了以往江元入池受炼的时间极致,在过去的好几个暮日晨出后,依旧没有升起那股江元熟悉的道火,将其化作一抹湮灰散落进石碑前的那堆盖进雪中的灰烬里。 剑痴师兄的一剑鱼龙舞,所迸发的效果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预料到。 可惜,斩出了那几乎没人看见的惊艳一剑之后,他便淡漠的抱剑离开了这座低矮的山坪。 留下满脸为那一剑之中所藏精气神而感不可思议,又惊喜兴奋异常的江元,独自如饮了蜜饯般开怀。 寻常人谁会把自己的家底漏给别人看,就像这山坪上久久不散的剑气一般,江元虽然不知道这一剑倘若送到其他地方会激起什么惊世骇俗的浪涛来,但他清楚能够让自己不受控制的进入入定悟道状态的东西,其中蕴含着那位师兄怎样的心意与消耗。 或许,也只有这座山中,这个藏着无数怪异剑客的剑阁之中,才会有人如此不忌得失,把自己悟出的东西展开了予人观望临摹。 而钟离雪超乎往常效果的道韵罩字帖,则让寒冰泉中的江元能够丝毫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专心悟道突破。 …… 江元一身剑解,剑理,在吴生那包含了饱满情绪的一剑之下渐有了红炉点雪之效。 在钟师姐道韵聚阵的寒冰泉中,江元心中诸般关于剑道的晦涩懵懂,关乎剑术的起承连转,甚至丹田之上的玄妙剑台都有了枯木逢春,峰回路转之势。 正所谓水滴石穿,磨杵成针,早在江元下七界山前,他便已经开始以体内的气血之力孕养剑心。 虽然时间尚短,但若不是入了无生剑池,被剑气罡风破了心中所孕之剑,以江元得天独厚的悟性,加之百里师叔的剑理灌顶,后又得钟师姐“锅”字道帖熬炼道境,他对剑道的理解也早该有了质的变化。 如今,在剑痴一剑鱼龙舞之下,所幸终于水到渠成,诸般小泾汇流成河,势不可挡。 至于江元手中的“剑”究竟能够蜕变到什么地步,且看满山道韵散尽时。 …… ……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 离着陈乾所说的“初二”不远,青坪山上剑阁的主事弟子们早早便做足了准备。 山上道场之中的深厚积雪,皆被外门的执事长老,带着弟子们以剑火消融成了雪水,滋润着青坪山上渐渐复苏的新芽。 而山下四方九台,也皆已有通执亭弟子值守,只为确保大师兄与那白衣剑客的切磋问道能够顺利举行,不被打扰。 而负责一应事宜的主事吩咐派遣而来的弟子行事,随后便提着一个酒壶寻了处偏僻鸟亭,席地而坐,自饮起来。 亭中,胡须浸满酒珠,脸颊微微醺红的道人便是剑阁外门的挂牌执事,金羽客,道号元妙散人,剑阁派上青坪山筹备“初二”道战的主事。 其人本是一介散修,原本孑然一身,早年与剑阁中某位下山的前辈结缘,遂在那位前辈的举荐下入了剑阁,成为一名挂牌的外门执事。 有了正道之首专门供着,这日子倒也过得滋润,修行资源有剑阁的供奉,平日里只需捡些指教外门弟子,或是下山入城处理一些俗世中的轻松琐事,比之过往散修游历不知快活了多少。 如今上头安排他负责青坪山上的布置,金羽客自然十分上心,倒不如说心中还觉着有一丝侥幸与得意。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一睹未来剑阁阁主的风采,虽说这位未来的剑阁阁主倘若按照辈分还得叫自己一声师叔,不过有那个自知自明的金羽客真若见着了陈乾,却是不敢托大摆谱的。 且不说修行界可不按年龄算辈分,只轮修为,他虽然也堪堪上了地榜,不算辱没了剑阁的名声,但哪里能与剑阁中刚刚及冠便修出了剑意的未来阁主相比较。 况且,如今山中更是盛传这位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人,已经快要修成大圆满剑意! 只怕让陈乾指点他,金羽客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巴不得添油挑灯,秉烛夜谈。 当然,真有机会见到剑阁未来的主事人,不说指点,哪怕只是混个脸熟,金羽客也是断不会放过如此良机的。 …… 夕阳透过青坪山上稀疏的树枝枯叶,将坪间的青石广场零星染满温婉的红晕,阳光早已不再刺眼,所以,红晕也显得小家碧玉,便如俏姑娘羞红了的脸颊,缓缓荡开,平和柔美。 云州的风雪早早便随南边乱魔海上退去的寒潮离开了大陆,卷席肆向了大海洋流。 渐渐回暖的天公,云雾越发稀薄,白日里消融的冰雪,日暮后在没有浓云做罩留暖下,又开始缓慢凝结,此起彼消,拉锯僵持着。 好在残冬渐消,复苏的日子还会远吗? 天边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韵,金羽客从砌得圆滑平整宛若刀削的青石广场走过,弟子们剑火消融的雪水尚未干透,不过也并未汇聚成拦路的水渍,只是让宛若镜面的青石广场在暮色里散发着些许正好沁心的凉意。 心情不错的金羽客站在广场边缘的鸟亭里,顺着被清理的齐整的雪线四处张望,眼睛微眯的金羽客神识外放,交织着青坪外的树林雪堆之中,半响之后,始终一无所获的金羽客有些兴致缺缺的摇摇头。 随后,挂起酒葫芦便起身朝着山腰的居所而去。 山腰纵横矗立着顺势而建的几处阁楼,那些建筑一如剑阁之剑,挺拔,恢宏,丝毫不显浮夸。 下山的石阶两旁雕花的石灯被通执亭的弟子点亮,此刻伴随着夜空朦胧的月色,一深一浅两道叠加的影子跟在金羽客身后,随着他的步伐起伏晃动。 某一刻,晃动的影子骤然一顿,金羽客腰间的酒葫芦一荡,一道剑气自葫芦嘴中卷出,没入一簇山林雪白。 随后眼中带着丝丝炽热的金羽客,搓了搓手掠进了先前剑气卷席之处,进而,一只动弹不得,瞳孔畏缩恐惧的雪兔映入金羽客眼帘。 轻笑两声,金羽客攥住雪兔的两只大长耳,在手中颠了颠,随后满意的抚了抚颌下的那撮胡须。 剑阁之人不辟谷,他金羽客半路上了剑阁的山,如今唯好这口野味,这却不是入了剑阁后才有的变化,从前尚是散修时,为了求道没少吃过苦,没有能力辟谷前无比希望能辟谷,做个只纳日月精华的逍遥客,不再吃一顿少一顿的挨饿,可真到修为有成之后,却又难以忘怀俗世里的油烟味。 多年的习性早已深入骨髓,他自诩无法比肩那些超凡脱俗的修士,他内心深处对于那些出口道,闭口禅,仙气十足不似人间物的故作姿态颇为蔑视。 修道修的是心,又不是口胃,难道仙女从小就不穿开裆裤,不拉屎撒尿? …… 金羽客乐呵呵的提着雪兔,找了一处空旷地,拾来枯枝脆树叶,并指一点生起一股剑火,对着无辜茫然的雪兔再点,几道剑芒划过,剑芒熟练无比的自雪兔七窍迸入,由内而外剥皮抽骨,雪白的皮毛如落叶脱落,雪兔的体内骨骼内脏被剑芒搅碎包裹,随后剑芒带着雪兔的体内一应的红白事物掠过其一身经络脉搏,将腥臭的血水蒸作虚无,然后从兔嘴掠出。 眨眼间,金羽客手中便只剩一块按肌理经络剥好,全然无一丝血水的晶莹兔肉。 给肉做了个全身按摩,将剥离骨骼后故意残留的骨髓搅拌均匀,金羽客便架火上肉,一边烤一边匀撒随身携带的烤料,待香料入味,再淋上腰间酒葫芦里的香醇美酒。 “礼成!”早已望眼欲穿的金羽客满足的拍了拍手,伸脚一跷穿透兔肉的木棍,已然熟透金黄,浓香四溢,油脂芬芳的烤全兔便转着圈落到了他的手中。 胃口大动的金羽客一口肉一口酒,喉结不断滚动,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将手指上残留的油脂舔舐干净,胡乱在衣角揩了揩手,便揉着肚皮自林中悠闲的漫步而去。 山腰不远处的通执亭中,早有值守弟子注意到了林中的烟火,不过那弟子只是遥望一眼,随后便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不再管他。 毕竟,整个值守青坪山的弟子早已习惯那位金执事的小喜好,只是可惜自己没有那等口福,念及自此,亭中的年轻弟子不禁有些意动,随后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从怀里摸出一颗阁中特制的风味辟谷丹服下,然后思绪飘飞,不知想到了云州城中的哪家酒楼去了…… …… 两天后,寒冰泉所在的矮山上封锁护持的道韵帖升起了道火,无字石碑旁席地而坐的江元渐渐从入定之中苏醒,剑痴一剑余韵彻底消弭于青山之中。 清风楼里,亦有感应的钟离雪柳眉轻蹙,心中有些遗憾,不过更多的是对江元势如破竹破镜担心终于正常下来的释然,看来吴师兄的一剑依旧不能让他突破自身桎梏,积累依然不够。 江元刚出关便直接入清风楼三层去见了钟离雪,吴生师兄当日的嘱咐他记在心头,况且他也确实需要去见见师姐。 “剑阁三处绝地你已经去了两处,只剩衍剑峰剑塔不曾去过,你积累不足,正好可以去剑塔磨砺一番,说不定会有精进。” 隔着水晶帘,钟离雪温婉的声音传入厅下毡坐的江元耳中。 江元轻声应下,犹豫了片刻,问道:“师姐,大师兄的道战我想去青坪山观摩。” 帘内的倩影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笑意,“也好,你接连突破只怕根基已然虚浮,如果不好好沉淀一下,不利于日后的修行,多观望一下也好。” 得到师姐首肯的江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去青坪山自然不仅仅是观战那般简单,体内修为究竟是否虚浮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蛮荒炼体诀锤炼气血,有那印刻九道剑痕的玄妙剑台炼化修为,他的根基自然不可能虚浮。 甚至只要他想,现在他就能再让体内的一股力量进阶突破,但为了暂时不暴露身份,不管大师兄会不会道战,他都需要下山去找个无人的地方突破。 毕竟他也不确定,前两次贯通窍穴后都有功法异象现世,第三次就一定没有功法异象。 更重要的是,江元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闭眼默默感受着体内剑元激荡不安的蹿动。 似乎剑元也有了变化,那一缕缕晶莹纯粹的剑元之中似乎骤然多出了些许剑痴师兄枯木逢春般的意志。 “是剑意雏形吗?”江元在心中喃喃,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怀疑猜测着。 如果是真的修出了剑意,一个尚未及冠还拥有先天道体的剑宗? 剑阁第三位准剑圣?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四章 剑宗(四)北归的麻雀 云州的第二个晴天里,青坪山腰肃然的阁楼矗立在绽放青嫩花苞的山林木野间,当今晨袅袅的雾霭在随逐渐高升的旭日带来的温暖下,缓缓化作山间草木里的晨露,朱墙墨瓦外,丹楹刻桷的攒尖圆亭中,腰间挂着明黄酒葫芦的身影手中又提着一只火候刚刚好,油滋滋,热腾腾的烧鸡。 金羽客做个睡梦罗汉,侧躺在亭里的护栏下,毫不在意形象的掰断了一只肥硕的大鸡腿,当着亭外述职的通执亭弟子便大口啃了起来。 一只鸡腿的功夫后,亭外的弟子眼馋的抹了抹嘴角后姗姗离去,只余亭中吃饱喝足手里拿着半截鸡腿骨头的金羽客。 溜光不剩一丝一毫油渍肉筋的半截鸡腿骨在金羽客手中翻来覆去,哼着小曲儿的人儿从腰间取下汀汤作响的酒葫芦,拇指一弹,葫芦扣子便清脆的被打开,递至鼻间闭眼默默感受一番佳酿的醇香,这才咬住了葫芦嘴,猛灌了一口。 “好酒!”金羽客满足的发出一声呻吟,颌下胡须里的酒珠随他轻颤的下颌滴落到道袍衣襟,翘起腿,满足的打了个酒嗝,眯了眯眼,便依着日渐高深的从某个特定角度照射入亭的温暖阳光,靠着亭柱打起盹儿来。 随冬潮而去,依春风而来的山野鸟畜在东升的旭日下轻鸣残冬,歌颂泥土里逐渐破土的新嫩。 一只率先嗅着初春风味的麻雀从亭子外的一颗树上衔来一片黄叶,落到了另外一颗树上,初春时节,鸟雀筑巢。 而这只麻雀便是千百只南迁的麻雀,在寒潮退去之后,从南方飞跃了数百里,跨过了无数山川旷野,终于回到了栖息之地的其中一只。 小麻雀再次振烁翅膀,停驻于靠近青坪山腰圆亭不远的一截略微有些粗壮的黑色“树枝”上,灵巧的头颅四处打量张望,寻找着一处绝佳的既可躲避天敌,又能繁衍生息的筑巢之所。 少顷,张望的小麻雀突然有些疑惑的攥了攥粉褐的鸟爪,它低头看着爪下黑漆漆的“树枝”,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一股让它不忍离开的,像极了春风里,朝阳初升时,温暖和煦的阳光。 然后衔着枯叶的粉喙轻轻碰了碰黑色的“树枝”,然后振翅浮空,又轻快的落下,反复几次,不厌其烦,看样子似乎是在感受这截迥异“树枝”的强度,看其是否能够承受自己的重量。 见这黑色的“树枝”纹丝不动之后,小麻雀满心欢喜的轻鸣一声,歪着头将枯叶放下,摆在了“树枝”一处平滑微凹的拐口出。 随后再次飞掠而起,去寻找新的枯叶与新泥…… 离开幽州,追寻而来,查清楚了目标几乎所有消息的弥四便赶到了云州。 隐弈门的潜行身法号称天下无双,即便是在曾经那位的追杀中,起初他们也自信于自己的身法而对那人的追杀颇感不屑,至于最后依旧被灭门,却仅仅只是低估了那人对于隐弈门必杀的决心与魄力。 所以,即便拥有天下无双的身法让他们同那位杀穿整个修行界的剑修生生耗了十年,最后却也依旧敌不过准剑圣的肃然剑意,让隐弈门化作了漫漫修行界历史长河中的一朵终将消逝沉沦的浪花。 但,漫漫岁月里,谁又能够不厌其烦的与一位准剑圣生生耗了十年光景才日暮途穷。 况且,现如今在清规院那些戒律僧的帮助下又有完善提升的身法,于那次次的黑夜厮杀中不断感悟后的身法,早已不再是与过往随那人长剑亡魂下师兄弟们的身法相同了。 所以,弥四才有信心,甚至借此摸上了剑阁,虽然只是外峰,不过也依然自梁上从那位叫李修岚的弟子口中打听到了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比如关于剑阁首徒的,比如关于那个如今风头正盛的白衣剑客的,又比如那些已经被他焚毁的黄纸上关于江元又没有道尽的…… 他无法潜入剑阁内峰,毕竟那些隐藏着隐晦玄奥气息的法阵可不是如今的他,这个不过中境的只能藏人身后暗下杀手的短促匕首所能擅闯的,更遑论那一座座的接天山峰之中,还有诸多上境的强大恐怖存在。 所以,他来到了青坪山,凭借着不可同日而语的身法,直上山腰矗立的阁楼,这山脚下所有值守的弟子自然形同虚设,另一方面,剑阁自然也根本想不到,不日后,会有杀手胆敢暗杀身为天下正道之首的剑阁阁主的亲传弟子。 此刻,那圆亭外不远处的树干上,枯坐一天一夜的弥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之中无波无澜,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略微有些涣散的瞳孔里映射着亭中那道假寐的身影。 他周身的气息尽数收敛,仿佛与身下的那棵树融为一体,枝丫随风而动,他的衣襟亦有所动,所以,纵使只是离着那圆亭几乎两三个呼吸间的距离,亭子里假寐的身影也没有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 刀已横在脖颈,而猎物却依旧浑然不知酣然入梦,视剑阁中境执事的灵识修为于无物,可见弥四的身法早已脱离了鬼神莫测的范畴。 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眸盯着亭子里的那道鼾声渐起的身影,无情无绪,所以六识无法感应他的存在。 这是经过他的筛选后,最终确定的目标,虽然整个山上主事的就这么一个执事,不过弥四还是谨慎的从那些扫雪的,封路的,值守的弟子之中通通都筛选了一遍。 谨小慎微是身为他这样的人,不可或缺的品质,一天一夜的等待时机并未耗尽他的精力与耐心。 昨晚他本来便已经有了出手的良机,在那亭中的身影自剑葫芦中激射一道剑气震晕一只他事先准备好的雪兔后,金羽客飞掠入林,正是他空门大开之时。 然而耐心极佳的弥四依然没有出手,他只是默默的记住了那道剑气的强度与速度,以及金羽客的身法反应速度,然后隐在暗处,在脑海之中不断衍算……直到今晨。 直到此刻,所有应对皆准备完毕的弥四便在丹田之中缓缓运转起了体内灵力,渡过四肢,敛于奇经百脉,雪山气海。 …… 青坪山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之中,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弟子此刻皆是十分“默契”的陷入了昏睡之中,这自然只是鬼神莫测的弥四在上山前留下的一些小手段。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本不该再出现于世间的亡魂,所以他所有的行动自然就更加小心且谨慎。 林子里,树影婆娑,碧蓝的天空偶有游云,一片接着一片,在风里漫无目的的游行着,在那天空刺眼的光球下,悠哉的踱着步。 苍穹下,圆亭外,树干上枯坐的黑色身影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的体外渐渐弥漫其一股雾气,像是从高空落下的瀑布所溅起的层层氤氲水雾。 弥四扶着树干的肘窝里,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雾气撑起,在半空中悄无声息的湮灭,然后融入那片自他体内释放,弥漫周身的白霭里。 阳光突然被游云遮掩,林中的光线便顿时为之一暗,于是,树上的身影便动了。 天地之势汇聚如渊,气机饱满煦和如玉,弥四涣散的眼眸倏忽一变,一道戾芒携势锁定亭内酣睡的身影,那颗他落脚的大树随后骤然一颤,空气之中溅起一片尘埃,弥四便融入风中,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射向了亭内的剑阁执事。 徒然汗毛倒立,被一股阴晦莫明的气机锁定早已失去先机的金羽客骤然惊醒,随后看也不看,便脚掌猛的踏地,如跳蚤般激射而起,然后将手中的半截鸡腿骨头朝着锋芒所向之处狠狠的掷去。 而其身体则顺着反震的力道,撞断圆亭低矮的护栏向着亭外退去,圆亭一侧顿时激起一片木屑尘埃,在透过浮云并不均匀的缝隙照射在林间的几丝光幕下晶莹闪烁着。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朝着腰间的明黄酒葫芦摸了过去。 然而,被撞的粉碎的护栏尚在空中茫然的飞舞,等不到金羽客的手伸向腰间早已变酒葫芦为剑葫芦的仙兵之时,那道气势如虹的黑色身影便已然穿过激射的木屑尘埃到了他的身后。 虽然金羽客终究反应了过来,不过看着触手可及依然在意料之中的距离,弥四变拳为指,并指携所聚之势以雷霆万钧之态悍然点向金羽客的背心! 猎猎作响的衣襟有些反应不及,毕竟两人的反应不过在千分之一个呼吸之间,所以当金羽客感应到背心那股苍劲雄厚的指力后,本就弱了一筹的气势,不过凭借本能和常年的经验强行拉开了片刻的距离,为体内气机的舒缓榨取了一丝稍纵即逝的余地。 然而,他似乎依旧低估了身后蓄势已久,出手时机绝佳的黑衣人的那悍然一指。 “躲不过!”金羽客骤然的反应令得体内气机不畅,他脸色苍白难看,又惊又怒的想到。 两根被元气包裹的修长手指没有丝毫意外的穿透了金羽客被风灌满的剑袍,然后递入了金羽客的体内。 然而有些令弥四意外的是,他这本该令眼前这位剑阁执事顷刻间失去所有行动之力的一指,似乎并未达到理想中的效果。 弥四看着借他那一指余力,已经朝着山下迅捷无比的逃窜而去的剑阁执事的背影,捻了捻手中被元气包裹的金羽客的气血,然后皱了皱眉头。 “偏了三寸,躲开了?” 话音落下,便见弥四的身影自原地赫然消失。 …… “咳咳……咳”气息渐渐短促,脸色越发苍白的金羽客一边极致运转身法,一边不受控制的持续咳血。 从他微躬略颤的身形可以看出他此刻的身体受了很重的伤,然而他的背后虽然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却并不致命,反而是微躬的腹部在急剧下山途中的牵扯下,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本该瘫倒在地的金羽客,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是强行吐尽胸肺之中的气息,急剧收缩拉扯腹部的肌肉,让自己几乎折断,这才堪堪躲过了那本该让他丧失所有行动能力的凶险一击。 然而,尽管躲过了致命一击,但他现在也依然有些不好受,不过此刻金羽客并没有丝毫的闲心去关注自己体内的伤势。 青坪山遇袭!想起先前那黑衣人游刃有余的出手,然后在心中又默默补充了一句,蓄谋已久。 电光火石之间,金羽客已经快要逃到山脚,一路上的静谧让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那黑衣人是不是已经屠了整座青山,他不敢让其他的思绪影响了自己的速度,如今只能靠他了。 他必须把此间的消息尽快传回山里,而青坪山隔着剑阁群山不知深并不遥远,中境的修士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然而背后不紧不慢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身影就这么远远的缀着自己,不管自己如何提升速度,都始终无法与那道黑色的催命符拉开距离。 于是他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蹙着眉头忍住喉间反涌的腥甜,强势的一跃而起,单手掐起剑诀,祭起了腰间的仙兵,一道剑幕自剑葫芦中激射而出,然而剑幕尚来不及铺开,金羽客便突然察觉身后的身影骤然消失。 然后,他的瞳孔收缩成针,一道模糊的虚影映入他的眼帘。 “好快!” 一只修长的手便握住了他掐诀的手,同时周身的几处窍穴被强硬的封锁,身体还来不及反应的金羽客便只觉自己虚弱乏力,一瞬之间,就被封住了所有的窍穴! ……金羽客无力的跌坐下来,再也难忍喉间的甜意,捂腹龇牙,冒着热气的鲜血从他的齿缝倒溢。 金羽客靠着一颗树,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周身白霭袅袅的黑色身影。 他没有说一句话,而弥四也没有问一句话,两人看着对方就这么沉默着。 金羽客在看对方那张陌生冷漠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他的目的,因为这是此刻动弹不得的金羽客唯一能做的事。 弥四在看他的伤势,然后推断出了这位剑阁执事先前是如何躲开的自己那一指,然后一直微蹙的眉梢便缓缓舒展了开来。 随后,弥四毫不费力的撬开了金羽客的嘴,然后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粒赤红的丹药给他喂了下去。 金羽客只是愤怒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因为他周身所有的窍穴都被眼前之人彻底的封住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个年轻的黑衣人并未第一时间杀死自己,但他知道黑衣青年喂自己吃下的那粒赤红丹药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便如他所料的一样,他眼中的那道黑色身影正逐渐变得模糊,他的神识在不受控制的开始涣散……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并未反思自己身为剑阁执事的失职,也未对眼前这个黑色身影有什么不甘与怨念,他只是有些惋惜的想着,自己的剑葫芦里那些还没有喝完的酒。 他努力的对着弥四站立的方向,狠狠的撑着眼睛,他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嗬嗬声,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嘴里倒灌的血水让他有些难以发声,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不知死活……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五章 剑宗(五)惊蛰 道理讲不通,便兴打一架来解决事端。江湖中的规矩便是谁的拳头硬,谁家的道理也就越站理。 道战,那是修道者们讲道理的手段。 与俗世江湖略微不同的,是修道者们要讲的道理,只关乎修为境界,而不在恩怨纠葛。 如当下云州青坪山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将有一会,便引得八方雷动,正道几家各有动作,那些诸如玄女、佛子、圣子、首徒般的天才人物们,纷纷各怀心思地朝着那座青山汇聚而去。 去一睹两位绝世剑修的风采,毕竟同道之争本就不可多得,何况还是剑阁的剑,对另一把名不见经传的“黑剑”。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一窥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 这不仅仅只是小辈们的争强好胜,对未来岁月里,整个修行界势力的走向与谋划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剑阁的实力虽然毋庸置疑,但它在首位坐了太久的岁月,本就不甘人后的执牛鼻者们怎甘一成不变做个跟风吃土的小跑腿。 所以,既然有了一道稍纵即逝,可窥全貌的风向标,那些对外宣称闭死关、游天下的老狐狸们,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试探剑阁未来阁主实力的机会。 于是,重岳门首徒关佃领了师命带着承尽老祖刀法,未来将肩负重岳门门主之责的小师弟苏礼,同去观礼,若有所悟自然更好。 紫纱坊融会贯通门中三绝的玄女,灵山与俗世瓜葛最深金刚院的佛子,甚至近期复又出世的兜率宫的圣子,也都把目光聚焦到了那座不大的山坪上。 …… 二月初二龙抬头,乃是圣洲百姓尚依着旧习俗,在仲春这天敬龙庆贺,以祈龙消灾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日子。 不过近几年,灵山道禅院的布道僧人四处宣法立寺铸像,颇具功效,因此如今依着旧俗去祭拜龙王庙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而各州城内外的寺庙佛像却是悄然间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 俗人争名利,圣人抢气运,香火之争向来是佛门拿手之事,在如今这个道门式微的年代,便更加得心应手。 然则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是对那些挣扎在底层,每日精打细算为三亩地所忙前忙后的乡野村夫来说,并无任何关系。 倘若拜佛能够有个好收成,那么朴素且单纯的村夫们并不介意膝前的三两寸衣缕,磕一两个响头。 不过朴素单纯却不是愚昧无知,况且这世间或许也就这些朴素的村夫们最深明世间可没有一个叫不劳而获的道理。 况且云州乃是剑阁一家独大之地,又怎会容忍灵山的布道僧人在城中四处蹦哒。 所以,今天云州城外的某个小村落中,牵着儿子的俏寡妇才是早早提着去了城内破费买来的刀头肉,去祭祀自家庄稼地边的土地庙,而不是买上香纸去哪个朱墙寺庙里拜佛。 提着刀头肉的乃是城外靠近群山不知深这一片的,一位有名的寡妇,寡妇刘氏前些年丧了夫,虽依然风韵犹存,却没有再寻个男人改嫁,而是自己一个人拉扯着那个六岁大的儿子。 乡野多刁民,不过那些坊间话本小说中纨绔恶霸欺男霸女调戏俏寡妇的的狗血戏码并未上演,云州将军府治下的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鲜有匪盗之徒,乃是一片祥和之态。 况且城外群山中尚还有一群好管不鸣事的入世剑仙游走,便自然再难生什么事端。 因此,这些年虽然过得辛苦,不过凭着地里种的庄家与她的勤勉也还算过得去,攒了些许余钱送了儿子去城里的私塾读书识字。 刘氏觉得,自己苦点倒没什么,只要儿子今后能够过得舒坦,做娘的也就圆满了,不求他有什么大的出息,只教不辜负了那个为了这个家便早早的撒手人寰的孩子他爹便好。 刘氏依例带着儿子自那些向四处发散的乡野小径,来到了离着自家院子不远外的那块前些日子刚刚春种不久的庄家地边。 田埂上随着一月前的几场春雨,此刻早已润满了生机,朴素的野草未名花携着夹杂一丝被阳光照射而蒸腾的泥土芬芳,拂过刘氏朴素的略显黝黑的面颊。 尚不及腰的稚童一路蹦跳着,顽皮的踩着路边的野菊花,追着三两只刚刚破茧有些跌跌撞撞的蝴蝶,一面咯咯笑着,一面嫩声稚气的催促着寻着尾风的娘亲。 刘氏来到田埂间搭得极为简易的土地庙前,摆好了刀头,点燃一柱香插好,有些无奈的揪着儿子的耳朵,来到土地庙前跪好。 刘氏双手合十,虔诚无比的为生者祈福,为亡魂悼念。 而一旁被迫跪拜的男童却有些兴致缺缺的半眯着眼,目光随一只花蝴蝶飞到了天边云端。 男童看着天边翻腾的白云,有些出神,正思量着那只不知飞哪儿去了的花蝴蝶,却骤然间瞧见云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影来。 “娘亲,娘亲,快看,天上有个神仙!” 男孩兴奋的一面大喊,一面摇着刘氏的手臂。 刘氏睁开眼睛,顺着儿子的呼声而去,仰头便遥遥望见了天空逐渐化点的几个黑影,随即她看着天边逐渐消失在那座叫青坪山的影子里的黑点,揉着男童的头发,难掩脸上敬畏之情的俏寡妇和声的对自家儿子说道:“那是守护咱们云州的大剑仙……” 男童听着母亲借势又开始的教诲,再次游神于天外…… …… 绵绵春雨浇灌过后,山间到处是刚冒头的绿意,云州内外终日不再积雪,山间枯木又逢春,春风煦和,拂面如薰。严冬仓促离去却尚残留着的凛冽,在一个个放晴日子里渐掩渐消,柔情芬芳飘散整个山间林海,蛛丝网织,见生机一片勃勃。 深山里的一条野径尽头,离着下一个乡镇不远的官道岔口,一座歇脚客栈迎风招展的酒望映入了自群山不知深中而来,去往青坪山的两名剑阁弟子眼中,过了岔口,在有两里路便能看见那座低矮的山坪。 没有御剑而行,只是闲庭信步的剑痴吴生沉默的跟在江元身后,而皱着眉头,有些无奈的江元此刻正想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寻个偏僻静谧,无人打扰的地方破镜。 野径的乱石不再硌脚,宽阔平坦的官道旁,簌簌作响的酒望打破了江元的沉思。 随即他摇了摇头,转首看了看吴生那张面无表情,无欲无求般的脸,心中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索性便不再下意识的故意遮遮掩掩。 “怎么了?” 吴生见他盯着自己表情莫明,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挑,问道。 “哦,没事,我们先去前边客栈休息片刻,再上路如何?” 江元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招展的酒旗道。 “好。”吴生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客栈,下山次数并不多的他常常从山里的外门师弟口中,听闻那些比枯木逢春剑法还要拗口的菜名,在负剑峰膳食堂养叼了嘴的他,有些好奇俗世里的吃食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于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依旧惜字如金,不过吴生那双眼眸里不知是否是江元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与当日鱼龙舞一剑时相同的情绪。 进了客栈,寻了一处空桌,江元极为熟稔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仿佛从前随老和尚四处游历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 江元唤来店小二,点了几个正适合这时节吃的小菜,随后要了一壶百浊酿。 在三佛寺中度过的几个漫长冬日里,便就属它最暖人心,令江元时刻挂怀。 便如他所料的一般,吴生师兄虽然第一杯酒下肚时皱紧了眉头,不过直到几盘小菜吃尽,他手中的酒盏也没有停下来过。 百浊酿不是什么名贵佳酿,却格外有种让人无法释怀的着魔滋味,百浊酿,五味杂粮,浓烈盖过了醇香,便只剩喉间的火辣辣化作绵长烟火,揉进胃里,余味悠长难散。 吃饱喝足后,乾坤袋中又提了两罐的吴生便有些意犹未尽的同江元离了客栈上了官道。 客栈二楼的一扇敞开的窗户里,带着猪头面具,一直“注视”着楼下那位身穿青白剑袍年轻师侄的青衣身影,目送江元离开,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在高兴得意什么…… “道友,拼个桌如何?” 不再青衣感知之中,不知何时来到楼上,一袭灰蓝袍子,捻着颌下一抹山羊胡须的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青衣道。 “白先生请自便。”青衣扶手做请,上境显圣、神通、衍法,处在上境神通的青衣并未对面前神不知鬼不觉便来到自己身前,而自己却无一丝察觉的老者露出任何忌惮之色,不过即便有些意外,也没人能够看得到面具之下藏着什么表情。 “白先生有事请教?” 青衣古井无波的声音在老者耳边响起。 “请教不敢,不过你们七界山之人做事总是如此肆无忌惮,倒叫老夫夹在两头不好做人……” 老者露出无比幽怨之色,伸手拿起一只倒扣的瓷碗,满上了一碗百浊酿。 “你此番偷偷越过界壁,逾线了。”老者一口饮尽碗里的酒,浑然不介意的再斟满一碗。 似乎早就料到老者会有此一说,青衣犹豫片刻,像是有些不忍,伸手把不知从哪里夹来的一颗黑色棋子攥在手中,想起师兄的叮嘱,青衣最终还是将棋子扔到了老者面前空空的酒碗里。 “一子换一诺,如何?” 老者看着碗里的棋子眯了眯眼睛,随即态度一变,熟稔的让自己笑得和善起来,随即道:“哈哈哈,好说,好说。” “老夫也不是那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人。”说着老者从怀里摸出一枚记录水晶,推到青衣面前。 “七界山的护短是出了名的,老夫能够理解,不过还请隐晦些,唉,卜算子这老神棍不愧是……想必这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收手突然微微一顿,似乎骤然间醒悟了些什么的老者,想到七界山中那足不出户便算尽人心的老神棍,只觉手中这枚棋子似乎又没有了原本意料之中的那般好了,于是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 不等青衣回话,老者便卷走了一桌的酒气,只剩那只残留着香醇,氤氲着空气的一只瓷碗。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六章 剑宗(六)势 自从当年七圣之首魔圣失踪,紧接着战圣被灵山设计镇压在圣洲大幽岭,七界山便从此销声匿迹。 偌大的七界山突然间宣布封锁山门,弟子不再出世,在修行界里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纵使七界山中封锁了山中变故的消息,但能够逼得玄阳道祖的山门闭户,不少善于捕风捉影的大家,都能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么多年来,那座超然物外的山里不是没有人悄然入世出山调查当年的事。 然而,所有的线索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让他们只能窥见那些无关紧要的琐屑,即便是七界山号称神算无遗的石卜也全然没有丝毫办法。 神通大成之后,只要牵连了半丝因果,没有什么事能够瞒过石卜的那双眼睛,况且还是在他为此布置了众多之后,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以后,他却依旧两眼一抹黑。 直到孙寰莫名其妙的脱困,见到他收下的那个人族弟子,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神通也无法看透的。 这个世间没有人能够不沾染丝毫的天机,更没人能够在不借外力的前提下影响甚至遮掩天机。 世间奇门异术众多,曾下山游历大江南北,走遍天下洞天福地著书立说的石卜,最是清楚那些偷天换日的手段,也就更知道想要影响某个人飘渺的天机与虚无的气运会有多困难。 即便是他巅峰时期,且神通大成尚且需要付出艰难的代价,但那个年轻的师侄却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告诉他,世间偏偏无奇不有。 他身上不仅没有一丝一个人族蜕凡踏入修行界后该聚敛有的气运,甚至还令七界山中被困了数百年的道守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破了境。 所以,石卜断定,七界山的变数到了,而一切都与孙寰的脱困紧密相连。 正如石卜所料那般,在江元这个变数不断的撩拨下,针对七界山的黑手也终于初显了端倪。 猎人清楚了藏在树后的是什么猎物,自然便知道该用什么箭,该使几分力。 于是七界山中的大大小小便动了起来。 …… 鬼车王因为自身功法的缘故,常年游历在外,所以七界山中石卜几乎所有的布置安排都是他在执行。 当日入剑阁上负剑峰如此,如今坐在这个偏僻的客栈之中饮酒亦如此。 从前是在等待时机,而如今在那位好师侄的缘故下,只是守株待兔,可惜无法一劳永逸,而世间本就无两全之事,即便是衍法境界的大能也不行。 面具下看不见表情的青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青山与接天的浮云,手中下意识的摩挲着那枚质地光滑的水晶,思绪飘飞,不知在想些什么。 …… 青山里,一前一后两道青白身影徐徐穿梭在朦胧着晨露白雾的山间小径中,亲传弟子的剑袍材质特殊,水火不侵可御刀剑,所以一路看似风尘仆仆的两位剑阁弟子,身上却依旧一尘不染,焕然如新。 修为节节拔高以后,对于诸天灵气与天地大势的理解也就越发通明透彻,发乎自然敛气养剑的江元一路上不断体悟着体内那道,心念一动便可轻易打破的第三窍桎梏。 控制着气机,有些生涩的流转于奇经八脉,经脉之中潺潺而流的小溪将那些窍穴之中一股股被江元费力凝聚的孱弱气机缓缓连贯汇聚,他的体内一副经脉气机顺畅游走的经络图顿时显现,不过倏尔之间后,却又沉寂漠然化作鸟兽散。 灵海之境着重丹田之中灵力剑元的质量变化与积累,要想使体内气机悠冗绵长,需要长年累月的不断磨砺积累,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达成的。 江元放缓脚步,呼出一口浊气,体内一股突兀的力竭之感顿时涌上心头,早早就习以为常的江元摇了摇头,心中微微感叹,要想连贯气机看来还是为时过早。 这般想着,体内那些松散的气机却又再次乐此不疲的开始沟通连贯起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吴生有些意动,心中微叹,不愧是能够接住九道剑气罡风,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势凝炼剑台,一天融会贯通剑出异象,打破历届入门弟子最佳成绩的天才。 且不提他得天独厚的天赋体质,只是这般刻苦用心,不放过一丝提升机会的修炼心性,便是大多数年轻弟子都无法比拟的。 钟师妹忧虑他破镜过于频繁迅猛,如今看来,却是他们多虑了。 吴生万年不变的那张扑克脸上,嘴角翘起一抹欣慰的弧度,也不枉费自己送出的那一剑了。 …… …… 青坪山北坡山脚的石阶外,掩在两旁绿苞舒展成叶,枝丫密布成林的棕黑高墙里,一条被踩得雪白的蜿蜒崎岖小径,如一条盘踞的白蛇,翘首而立,望着山坪前宛若刀削的青石台阶。 一阵清爽山风拂过白露尚且未干的草山林海,山风连绵不绝,顺着“白蛇”的躯干头颅,吹开了棕黑“高墙”密布的绿瓦,吹来了遮盖天边烈日的压城黑云,吹走了青坪山北坡林子里随春风复苏的飞鸟走兽。 然而,当柔顺煦和的山风带着厚重压迫的黑云直上青坪山顶,来到那片,被剑阁执事金羽客带领外门弟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广场之上时,仿佛被一堵无形巨墙所阻的黑云在青石广场一半以外的天空不断翻腾,却寸步难进。 于是,天空之中,一副怪异的画面应时而生:山坪之上,一边是被黑压压的隆重铅云所盖的昏暗之地,一边是犹在烈日照耀下的万里晴空。 下方,终于来到青坪山山脚的江元与吴生二人,在晴空烈日里,遥望着矮山另一头的密布黑云。 吴生抱剑而立,眉宇之间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抬头朝着山坪虚望一眼之后,便止住了脚步。 而跟在他身后一同止步的江元则顿时眉头蹙紧,游走于体内逐渐贯连的气机被此方天地间里的一股磅礴大势所破,无法再汇聚成络。 同时,外放的灵识之中,那座低矮山坪下的某处,有什么骇人的东西正蠢蠢欲动着,连带着江元的窍穴也生出了些许感应一般,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不知不觉间,呼吸忽然沉重起来的江元悚然一惊,立刻运转蛮荒炼体诀,沸腾的气血之力激荡周身,这才让那股诡异的感觉荡然无存。 “开始了。” 抱剑的吴生自言自语了一句。 思量了片刻,吴生突然转身对着江元提醒道:“江师弟,你便就在此处默默观望感受便可,切记不可临得太近,你承受不住他们的剑意。” 看出了吴生意图的江元乖乖的点了点头,能够更近距离的观战,自然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大,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相应的修为实力之上。 一路上虽然吴生不说,不过江元知道这位不善言辞的师兄对自己照顾颇多,自己无法御剑,但这并不耽误他尝试连贯体内气机,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吴生对他解惑颇多,且一路随行何尝又不是一种变相的护法。 江元目送吴生离开,直到他的身影迎着两股看似柔和,实则暗藏无限凶机的大势消失在被山野树木遮掩的小径之中。 收回目光,表情凝重的江元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再次望向那处山坪的眼眸里升起一股期待与热切。 …… “他们掌握的势已经如此强大了吗?” 山脚下的一处鸟亭里,随重岳门首徒一同而来的苏礼下意识的出声道。 表情莫明复杂的重岳门首徒关佃,望着那处黑云隆隆里,感受着其内异常熟悉的气息,心中有些黯然,他都已经能够与剑阁首徒较量了吗,那么当日与自己的那一战,他又真正使出了几分力呢? 黯然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无边的战意,背上的重剑之中,一股涓涓流转的刀意被心境逐渐平复的关佃缓缓收敛。 刀客的韧性并不是一两次的挫败就能消磨殆尽得了的,失败,只会激起他们不断升腾的刀意与斗志! 而重岳门的百舸流顷不容失败。 不远处的紫纱坊玄女衡芊墨看着关佃的背影,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柳眉轻掩流转的灵目,白纱下倾城的容颜红唇微启,她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里听雨楼新出的圣洲录中,人榜有名的江元多出了剑阁弟子的身份,于是她的目光飘向了远处。 不知他来了没有…… 被黑云盖压,光线有些昏暗的另一处鸟亭之中,盘腿坐在亭中的年轻金刚院佛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早知道就随苏礼那厮去了。 亭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的佛子看见亭外一个大腹便便,富贵锦袍的横肉年轻人正扶着停柱大口喘着气。 “嗬呼……嗬呼……唉……累死老子了!” 愁容满面的锦袍胖子正是当日摸进剑阁入门考核式中的兜率宫圣子,被师父真鼎子强迫着骂来的这位圣子,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后知后觉的一声惊呼,“这都开打了?” 随即注意到面前的鸟亭之中,不知为何,反而光线比外边敞亮,于是踏入亭中,一屁股坐下,然后盯着净缘的光头愣了愣。 “怪不得……” 佛子净缘猜出了锦袍胖子的身份,知道当年关于道禅院已故空见主持与兜率宫宫主之间的一些辛秘,所以他并未如坊间传闻中那般,对他们兜率宫有什么特别的敌意。 净缘对着自言自语的锦袍胖子客套的合十一礼,算作打过了招呼,便转首盯着那方山坪不再言语。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七章 剑宗(七)山鬼 府舍 长虹 江元入门尚浅,不管是仙门修行的岁月,还是俗世凡尘的琐屑。毕竟他来到这个魑魅魍魉神出鬼没的异界,满打满算也不过刚刚十一个年头。 做满了十年的假和尚,而后又半推半就的踏入了修行界…… 跟着老和尚讨日子的岁月里,他虽然见过不少人情冷暖,世故变迁,不过那也却都只是在别人身后,浅尝辄止的对这个尚且还很陌生的世界一个模糊的窥见。 像是故意的一般,老和尚把他照看的很紧,他每天都得把三佛寺里凶神恶煞的佛像擦得锃亮。 每一天都充实得不能自已,直到每年寒潮倒灌,因为体质缘故的他不得不提着铜炉窝在禅房之中。 但是凌冽的寒风不光冻屁股,就连他的思绪也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一场冬眠昏睡过去。 饶是如此,老和尚也依旧没有让他习武强身的打算,他也就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去思考,更难再动一些脑海中随着老和尚的规划而日渐模糊的一些念头。 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经常用一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与习惯,刻意的通过某些小动作让自己不要忘记某些重要的东西。 可惜,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本想得过且过的江元,哪里能够想得到,一个偏僻镇子外面人烟稀少的落魄寺庙之中,那个啰哩八索的老和尚会有那么大的来头。 所以,如今才会让他心中多出了些他并不想铭记的东西与恩情。 为此,他不得不把自己原本的计划搁置,转而去行一条颇为凶险的绝路。 原本他就觉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而在七界山那位石师叔的熏陶下,他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当日做下的决定。 于是决定变成了实打实的行动,提升,修行,破镜…… 青山里的风势依旧没有停歇,泾渭分明的两片天空还在不断的焦灼着。 背靠路边一颗大树而坐的江元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座山坪上,两个依旧没有显露身形的正主,展露的天地大势却格外的动人心魄。 江元不是没有见过高境界修士的缠斗。 不过三佛寺外七师叔一招制胜过于迅速,当时尚未有一丝修为,亦不曾觉醒融合体内那股金蝉衍法神魂的江元自然也就难以看出些什么。 倒是陈乾大师兄与那白衣剑客的第一战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眼眸之中闪烁着淡淡金光的江元,状态逐渐变得与无量河中偷学剑痴剑法时一致起来…… 黑云下方,青坪山南坡,下山的石阶之上,一袭白衣负剑而立,绝世之颜不似人间应有,一对桃花眸里布满跃跃欲试的火热。 当日出山没过多久便遇上了剑阁首徒的九方何尝不是见猎心喜,直至三佛寺外见到师门故人,却不想反而成就了两人的第一次出手。 那人手中双鱼剑斩出的一线天虽然剑意不过寥寥三层,却实打实的让尚未完全适应这片天地灵气却依旧留有七分余力的他受了不小的震动。 他看得出那位号称圣洲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并未使出全力,所以借那个所谓的人榜试剑之后,大势已成的九方便向剑阁递出了拜剑帖。 九方对于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这也是师门让他下山的原因所在,可是不曾想世间居然真有一把剑,能够威胁到自己。 就像当初下山前并不以为意的他从师父口中听到的告诫一般。 大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从剑阁首徒哪里收获颇丰的九方也在前一阵迎来了自己实力的一次蜕变,正如闭关而出剑意突破大成的陈乾一般。 他们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了不少食粮,然后取精华,去糟粕,兼容合并,砥砺而行。 青坪山南坡之上的天空里,隐隐有几道雷光流转。 白袍无风自动的九方一身气机达到顶峰,连绵不绝的山风微微急促了起来,带着山中的林海无声的呼啸着。 某一刻,嘴角扬起逐渐变成一抹好看弧度的九方,衣袍微震,他盯着山坪顶端黑云翻滚难进的地方,一步跨出,拾阶而起,从容不迫,悄无声息。 就像一根绷拉扯直的线头一般,一端震动,另一端也随之生处感应。 不过相较白衣那头的汹汹气势,陈乾所在的北坡却只是风平浪静,林子里叽叽喳喳的鸟雀与黑云下惊慌失措的虫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身气息平静淡然的陈乾哂然一笑,负手提剑而上,平缓的脚步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路旁花丛的蜂蝶,每一步都柔到了极致。 而他踏在每一阶的脚掌总是留出了一半悬在空出,不多不少,步步如此。 倘若有人立于虚空,俯瞰两人的行动轨迹,便会发现,从头到尾,两个人的步伐都全然一致,就连跨步出脚的顺序也都宛若心有灵犀一般,让人好不惊奇。 修道者一呼一吸之间便能分晓胜负。 下境修士的斗法往往在于元气强弱与招式的配合,因此胜负在力而不在气。 中境的修士却是在逐渐摸索到气机的变化之中,借天地大势压迫碰撞。 谁的的气机更加绵长深厚,自然也就能够做出更多的招式变化,因此此境的修士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一般不会莽撞的拉近距离。 而是通过不厌其烦的试探,寻找一击必杀的时机。 九方与陈乾的修为早已跨入地榜之上,毋庸置疑乃是实打实的中境修为。 中境里归元、合道、逆命三个小境界中,陈乾与九方都在互相印证之后相继突破到了前期与中期。 如此年龄,如此修为,早已超越了同代不知凡几。 山下靠近青石台阶的地方,抱剑而立的剑痴正闭眼默默感受着山间两股天地之势之间的无形较量。 受山上影响,剑痴一对剑眉时而微蹙,时而舒缓,抱剑的手臂时而摇摆,时而微僵…… “剑阁首徒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看这次他依然有些悬,也不知那个小白脸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修炼得这么快,师兄,你说呢?” 苏礼凝重的看着笼罩在黑云下气息明显高过剑阁首徒的那片阴霾,脸上略微有些忧虑。 虽然他们重岳门一边不断的同紫纱坊争夺着第二的位置,另一边也从没收敛过将剑阁自第一的位置挤下去的念头。 但是到头来,大家终归都是闹腾了几百年的老邻居,算计归算计,却怎么也不会做出丑媳妇儿胳膊肘往外拐的缺德事来。 反正他苏礼便是看那水灵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小白脸不怎么顺眼。 “那人的剑确实透着股诡异,很不好对付。” 作为场间为数不多跟九方交过手的人,关佃的话自然让人深信不疑,况且身为重岳门首徒的他虽然悟性不及苏礼,却是重岳门之中凭借一己之力第一个修出刀意的弟子。 已经快要突破至中境的关佃,虽然斗志昂扬,但他心中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同境,他对九方依旧没有多大胜算。 “不过,剑阁首徒大成剑意加持下的一线天也不尽然就会落败。”关佃话锋一转,补充道。 “大成剑意啊……”苏礼突然有些羡慕那位剑阁首徒的悟性,想想自己修炼老祖那套刀法至今,硬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忍不住有些惆怅的一叹。 “衡姑娘呢,你怎么看,你觉得谁赢的机会更大?”苏礼抛开了心思,和颜悦色的看着亭中一旁的倩影,闻着那女子身上散发而出的独一无二的幽香,轻声问道。 “我?当然是坐着看。”衡芊墨对于苏礼那抹隐晦的目光有些不喜,柳眉微蹙,再加上如今重岳门隐隐针对紫纱坊的一些小动作,让她对重岳门弟子越发不喜。 紫纱坊内只有女子,她们可没有这些男人们“正气凛然”的心思,女人本来就记仇,若是抓住了良机,她们可不会轻易放过把自家绝学通通施展一遍的机会。 苏礼触了霉头,并未恼怒,只是讪讪笑了笑,转过头不再去惹这座活火山,毕竟他是见识过紫纱坊断愁肠的厉害之处的。 …… 山下众人交谈之间,山坪两边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青石广场外那抹早已融化的雪线前,对视而立,默不作声。 …… “听说你突破了大成剑意,恭喜。”眼神热切的九方率先打破沉寂,同时在话音落下之时,其雪白的衣袍微不可查的轻微一颤。 说着恭维的话,一道毫不客气的剑意翻涌着黑云裹挟着雷鸣,呼啸横跨而来。 “同喜,同喜。” 陈乾含笑抱剑一礼,为九方不久前的破镜而贺。 青白剑袍无风自动,拜出一道青色剑影,剑意横横激射而出,与九方的一剑碰撞在一起,随后溃散成两股劲风幽幽荡开。 然而,未待劲风殆尽,九方平视陈乾,右手剑指微并,指尖一弹,黑云里,一道惊雷炸响,一束白光倏忽而至。 晴空下,陈乾纹丝不动,剑指挽作剑花,一道青色剑气抹过他身前三尺,白光石沉大海,不起丝毫涟漪。 九方眉眼一扬,为陈乾对剑意的运用刮目相看。 脚尖微微撤开,青石广场上的石板莫明震颤,九方的身影仿佛置身于镜花水月之中,无数重影出现在他的身外,让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陈乾收敛脸上的笑意,剑目之中看到了被高速震动碎裂成虚无的细小尘埃。 轰! 九方所立之地,突兀崩裂炸开,石板却并未被崩炸之力所扬起,而是尽皆在极短的时间里凹陷坍缩成坑。 同时,石板上原本的白衣骤然消失无踪! 生出感应的陈乾目光早已飘向了虚空,剑鞘一声清鸣,然而剑鸣之前他的身影便已经融入了虚空之中,可见他速度快到了何种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人身形相继消失之后,山坪之上的虚空里,便传出一阵阵飞剑嘶鸣肃杀的咆哮声。 一声剑啸而过,一道剑气便裹挟着无边剑意横扫而来。 …… 虚空之中,只闻雷啸剑鸣刃颤,不见丝毫白衣青衫。 百十回合之后,实则不过转瞬几息之间,青石广场之上便已满目疮痍,四处尽是被剑气横扫所留,变得乱石横飞坑坑洼洼的无数剑坑剑痕。 …… 天空之中,一道惊雷乍破了本来势均力敌的激荡大势。 于是骤然之间,一抹白色闪电钻入虚空,黑发随风张扬的九方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背负之剑。 黝黑的剑刃于他手中寒光森森,挥洒的剑意充斥着整个虚空。 而山坪之上,九方身后的那方早已混沌不堪的天空之中,黑云翻腾卷做乌龙。 闪烁的雷光化作乌龙四条气势汹涌的坚硕龙爪,冗长不知几何的乌龙不断盘踞翻涌。 含着雷光的龙嘴龇牙开阖,一道惊雷龙鸣震慑虚空,惊得方圆十里之内一切鸟兽僵若泥塑。 山坪乱石坑中,略显狼狈的陈乾凝重的看向虚空里气势节节拔高的乌龙。 双鱼剑褪鞘而出,剑指横抹剑刃,两道青白气裹挟着天地里被九方打乱尚残留最后的一丝天地之势,诸窍内激荡的气机锁定虚空里乌龙前的那抹白影。 剑指长空,剑气近,举剑于胸,翻掌并诀,一道九尺匹练剑意悬在剑内剑外。 …… 有一剑,自天而生,伴随惊雷龙鸣,声势浩瀚,剑眼里一抹亮白飘然若仙…… 有一剑,拔地而起,裹挟冲天之意,气势如渊,剑柄下一袭剑袍簌簌声离…… 山上之人剑出异象,山下众人皆无不震撼当场,如此声势,比之上境的威猛也不遑多让。 震惊之余,却是全然不知山腰处的阁楼里,一位本该早已回到剑阁的执事悄然出了楼。 那人一跃而起,宛若蜻蜓点水,在两股天地大势敌我不分的压迫下歪歪扭扭的避开山间的鸟亭,朝着某个靠树盘腿而坐的年轻身影掠去。 他的速度快到了修为的极致,穿梭于林间即便在途中被山坪上激射而来的剑气所伤,也毫不停歇。 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一般,腰间挂着一只明黄酒葫芦的金羽客,像一只山鬼般,不要命的朝着山下跑去。 很快,江元专注的神情便映入了金羽客毫无一丝活人神韵的灰暗眸子里,将他一身略显突兀的无尽杀意映衬得更加肃杀。 神情极速变幻的江元瞳孔微缩,根本来不及思考的他只能直直的看着那道穿着剑阁执事服饰的道人杀气腾腾的掠来。 同时一道清脆的声响传入江元的耳中,那是酒葫芦拔开扣塞的声音。 随即,一道封死了他所有退路的剑幕激射而出,横盖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江元气沉丹田,蛮荒炼体诀飞速运转,气血之力激荡奇经八脉,沟通脏腑窍穴,自创的身法被他施展到极致,竭尽全力的朝着身后激退! 金羽客似乎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偷袭之下江元居然还能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而因为极速下山几乎快要耗尽的剑元此刻在施展剑幕之后,也尽数贼去楼空,身体僵硬怪异已无法调息的金羽客只能控制着剑幕朝着原本的方向落空。 密集的剑幕之中,凌冽无比的剑气把江元先前盘坐之处搅得稀碎。 那颗江元靠背的大树更是直接被分割成了虚无,而巨大的声响也在顷刻之间便传出了山野,朝着四面八方荡开。 劫后余生的江元顾不得呼救,尚在后撤的身影强行一顿,不退反进。 气血赤海翻涌而下,千斤之力横灌四肢,倒冲的气血直接冲破第三道窍穴,本就已经形同虚设的府舍穴壁障轻松被冲开。 接连合谷阳泉的窍穴形成一个完整的回路,脚尖一点,身法比之过往更加协调灵动,直接化作一抹虚影的江元直射那气竭道人而去。 意念微动,一柄上品灵剑自其乾坤袋中飞掠而出。 不掐诀,不聚气,江元顺势一剑递出,剑尖一气呵成连点三下。 蔽月、飘雪、炽夜异象转瞬流转,融会贯通的初云剑法已然送入那道人体内…… …… 眼见金羽客失手的弥四,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做足了准备的隐弈门人才是最可怕的屠刀。 所以,剑幕落空以后,趁着江元气竭而衰之时,弥四便动了。 正如他所料的一般,通过金羽客吸引他的注意,而最终终结一切的是一直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自己。 他手中那把早已淬有剧毒的匕首此刻在其神出鬼没般的身法下,已经临近江元背后脖颈不过三寸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要将匕首刺入江元的后背之时,一股莫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心性多疑的弥四只是在毫厘之间便瞬间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他强行扭转身体,本该刺去的匕首被他并指一弹,当作了暗器飞掷出去,而自己则是立马与“江元”拉开了距离。 随后,弥四眼神微凝,看着穿透“江元”虚幻身影没入其后一颗树上的那把匕首。 弥四知道自己失手了。 那不是江元,只是一道幻影,一道类似海市蜃楼的幻影。 “什么时候?” 弥四有些不解,但他相信有人会替他解答。 “从那傀儡的剑幕张开之时便开始了。” 一道听不出远近,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传入了弥四的耳中。 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微不可查却醒目得震人发聩的上境气息。 弥四知道自己是彻底跑不掉了,没人能够在上境强者精心准备的陷阱之中逃脱,即便是身负受清规院改良后的那套身法的弥四也不行。 “想来即便本座问你,你也不会说,那我便给你个痛快。” 神秘人的话语里满是毋庸置疑的强大与无情,冲击着弥四的耳膜,然而除了眼神微黯以外,并无大多情绪波动的弥四只是沉默着,甚至他无波无澜的眼眸里罕见的出现了一抹释然…… 于是青坪山外的一处密林之中,被设下禁制的那个封闭空间内,徒然升起的一股炽热长虹将弥四化作了虚无,丝毫不剩。 “……” 林子外,一个灰蓝衣衫的山羊胡老者捻着胡须晦气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八章 剑宗(八)饵 青坪山巅,满目苍痍的青石山坪内,碎裂的山石化作流星向四面八方激射开来。 包裹山坪方圆几里之内,两股截然不同,汹涌异常的天地之势如不受控制的潮汐巨浪将山野林海撞得东倒西歪。 虚空之中,踏虚而立的青白身影单手举剑,周身熊熊燃烧状若真火的剑气将陈乾的身影映衬得越发深不可测。 大成的匹练剑意悠悠飒飒,从那柄幽光逐渐黯淡的双鱼剑中抽丝剥茧,缓缓消弭。 看着虚空之中被自己大成剑意加持下的一线天斩开,逐渐荡漾消散,在烈日阳光照射下,已变成普通雨云的乌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方才气势攀升至巅峰时,偶然间触碰到天人合一门槛的陈乾,灵识变得无比敏锐,仿佛周遭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尚来不及为此感到高兴的陈乾,在灵识变得加倍敏锐之下,瞧见了山外的震动。 所以,本该收鞘的双鱼剑,在陈乾逐渐明亮的眼眸之中再次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但是先前巨大的消耗已经令得他生出了些许脱力之感,因此他朝着九方掠去的速度便已不及巅峰时的一半。 而与陈乾错换了位置,此刻于山坪那处被陈乾的剑意开凿而出,烟尘尚未散开的深坑之中,平复气息的九方,自然也察觉到了场间的一丝不同寻常。 不管是从陈乾脸上那抹并未表露于外的愤怒,还是山下不远处那道肉眼可见的震动。 所以,自觉被人利用的九方,绝美的脸上眉头轻蹙。 而待烟尘缓缓荡开,一把略显黯淡却依然锋利的剑便已然横在了九方的身前。 “我需要一个解释。” 陈乾虽然不紧不慢,却再没有了往日的谦和与淡然。 “我并不知情,有人利用了你我的道战。” 体内犹有余力,却沉寂没有一丝反应,任由陈乾将剑架在自己肩头,并不善言语的九方罕见的做出了解释。 “不要骗我。” 话音落下,双鱼剑便果断的从他的肩头移开,似乎是从九方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的陈乾直接御剑而起,朝着山下某处极速掠去。 不染尘埃的白袍略微有些凌乱,神色颇耐寻味的摇了摇头,已将陈乾视为知己的九方并未怪他怀疑自己。 “我还是不要再去添乱了。” 将黑色的木剑收负于背,毕竟师门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心中幽幽补充了一句的九方,有些遗憾的看了看陈乾消失的方向,旋即朝着反方向默默离开。 …… “怎么回事?”尚未过足眼瘾的苏礼有些讶异的看着山坪上虎头蛇尾,仓促落幕的道战,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 “似乎是山外出了什么变故。” 关佃皱着眉头看着山外的树林里。 “我们只是来观战的,不要多管闲事,该走了。” 深知师弟唯恐天下不乱秉性的关佃,及时封住了苏礼的嘴,没有给他留下开口的机会。 “……” 虽然在门中唯我独尊,但从不敢在师兄面前摆谱的苏礼乖乖的点了点头。 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却并未在身旁看到那抹令他又喜又惧的倩影,脸上不免有些失望。 “她早离开了。” 像是在为他解惑的关佃,提醒了一句。 “若是真的喜欢,便直接出手,晚了可后悔不来。” 本就七窍玲珑心的关佃,难得的关心了他一句。 不过在苏礼看来,却更像是在调侃,于是脸色微微涨红,瞬间转过头,有些羞怒的道:“谁……谁说我在看那火山,我是看看那小白脸走了没有!” “嗯,走吧。” 看出他窘迫却并未拆穿的关佃递出了台阶。 “……” …… 陈乾直接来到了那片弥四被烧成灰烬的地方,方才他极尽一剑之时,偶然触摸到天人合一门槛后,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到底还是让他注意到了这里的那丝不寻常的气息。 有人在此地下过禁制,即便所有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但陈乾还是从空气里紊乱的气流之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是道火?” 陈乾凝重的目光打量着四周平淡无奇的土石草木。 上境修士要杀人,要掩盖痕迹,纵使陈乾的剑意再强,也无法从中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端倪,若不是他偶然碰到了天人合一的门槛,此刻他最先去的,便该是江元所在之地了。 一只黄鹂不知各处飞来,张望着灵动的小头颅,却在一根树梢上停驻,小黄鹂的瞳子里闪烁着颇具人性化的光彩。 化作一片枯叶,天人合一直直看着陈乾青白剑袍的鬼车王,此刻可瞧不见他那张滑稽的面具。 “不急,六师兄说过,要赶着道禅院禅会开始之前收点利息,虽然苦了江师侄,不过效果似乎格外拔群。 中境的老鼠还是第一只。” 言语之间颇为得意的鬼车王对着那只黄鹂传音道。 “老夫可不记得与你们的约定之中还得搭上我剑阁一位执事!” 黄鹂口吐人言传音入密,语气颇为恼怒。 “山里的疯子想做什么老夫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们要我配合,老夫配合了,但前提是不威及我剑阁之人,不是老夫退缩,只是还不到时候! 石老头不是算无遗漏吗?怎么,这就打脸了?” 小黄鹂语气微嘲,狠狠的瞪着眼睛,似乎努力想把鬼车王化作的那截树枝用眼神掰断。 “这是个意外,谁会料到这次咬饵的鱼如此谨慎,还格外用心的把江师侄去过的地方特意跑了个遍,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些什么……” 搜过弥四魂的鬼车王语气莫明。 “况且……大师兄失踪以后,他的眼睛便早已比不了当年了。” 他盯着黄鹂那双愤怒的鸟眸,平静的道。 鬼车王同样没有料到石师兄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但比起剑阁可忽略不计的损失,他更在意石卜的情况。 鬼车王的后半句令小黄鹂沉默了片刻,随即神色有些复杂的它错开了目光,道:“下不为例。” 两根轻柔羽毛飘散落下,一根随即化作流光无声散开,黄鹂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树上枝头依旧安安静静。 另一根洋洋洒洒,飘落到了陈乾摊开的手掌之中…… 剑阁负剑峰,孤峰野畔间,摇椅里养神的老剑圣缓缓睁开了眼睛,年过不知几甲子身子骨依然健朗的老者平躺着翻了个身,目光便从天空那些刺眼的阳光中移开,来到了身旁的那株长势喜人的梅树上。 稀稀拉拉星星点点的梅花依旧不怎么好看,不过老剑圣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 江元满脸警惕的看着面前瘫倒的那名吐气已比咽气多的剑阁执事。 自己临阵突破的反戈一击,虽然是有些强横,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就能够让一位中境的执事失去行动能及。 剑阁的执事皆在中境及以上,每个境界之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跨境挑战不是说成就能成的。 同境之下江元尚且还有一丝信心,但要做到跨越一个大境界对敌,却依旧有些不够。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初云三剑在那执事身上留下的三个黑漆漆窟窿,而窟窿之中并无一滴血水。 “……嗬……” 破罐子漏风般的声响从金羽客的喉咙里传出,尚留有最后一丝意识的金羽客早已感知不到身体上伤口的疼痛,只是本能的艰难维持着那如风中烛火般的清明。 弥四死后,脱离控制但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金羽客犹记得自己还有话要说,有个消息要传达进山里。 皱了皱眉头,犹豫片刻,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是剑阁执事的江元却依然艰难的做出了决定,于是上前一步,准备贴耳倾听他最后的遗言。 “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一道略微急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从听到山外那个熟悉的响动以及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时,衡芊墨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场间的打斗痕迹看出端倪的衡芊墨还是出声准备制止江元的鲁莽行径。 这次道战年轻一辈中来了许多厉害人物,衡芊墨会来,江元并不意外,不过她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不过他的决断并未改变,只是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情绪莫明的道:“他快断气了。” 耳朵贴到了金羽客的嘴边,但除了“蓄谋”两个字,他便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吐出最后一口气后,胸腔缓缓塌陷的金羽客,肌肉已经开始逐渐僵硬,所以江元也无法从他难以辨别的口型之中看出些什么额外的线索。 终究只是一股执念支撑下的回光返照,作为剑阁的执事,他虽然没能阻止那神秘人的潜入,甚至根本来不及护住自己的性命,但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旧以自己的方式捍卫着身为剑阁执事的尊严。 江元起身,这才开始调息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金羽客的尸身,伸手合上了他那双已经无神的眼睛,道:“死了。” “你没事吧?” 衡芊墨看着他有些担心的问道,虽然她一直在找还人情的机会,不过除了无量河中的一面后,他们便再没见过一次面。 “我没事,多谢玄女关心。”迅速调息的江元心头微暖,对着衡芊墨感谢道。 树林外,一前一后两道气势不弱的气息飞速掠来。 “看来是你师兄们来了,既然你无碍,那我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衡芊墨对着江元微微欠身,轻轻的来,又轻轻的离开。 江元拱了拱手,目送她离开。 …… “江师弟,你没事吧?” 衡芊墨的身影刚刚消失,姗姗来迟的剑痴便一步跨来,打量着江元周身,紧张的问道。 “吴师兄,我并无大碍。不过……”说着,江元目光望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是外门挂牌的执事,负责青坪山之事的元妙散人。” 一眼便认出那老者身份的吴生表情微僵,而从吴生口中得知此人身份后的江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来到尸体旁边,查看伤口的吴生脸色逐渐冷冽下来,“他被人抽干了精血,生生炼成了活傀。” 虽然吴生话里并无多大的情绪波动,不过江元却依然仿佛看到了一片正在酝酿的雷云。 “操控元妙散人的凶手应该已经伏诛。” 天空之中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御剑而来的陈乾一跃而下来到江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对着吴生开口道。 眉头却锁得更紧的剑痴转首望向陈乾,他知道,方才结束道战的大师兄不可能还有余力杀死一位处心积虑的杀手。 “不是我杀的,北边一里外的林子里,不知哪位前辈高人困住了那人,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这么说也查不清那人的身份了?到底是尸骨无存还是毁尸灭迹?” 吴生眉头一挑,语气僵硬,从未有人胆敢杀剑阁中人,如果他不怕剑阁的血煞令的话。 不过陈乾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吴生冷静了许多。 “这件事师父会处理。” 陈乾来到吴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直接将金羽客的尸身收入了乾坤袋中。 随即,对着杵在一旁犹豫不决,已经猜出了答案却张口欲言的江元道:“回去再说。” …… 两位地榜之上最为年轻的风云人物于青坪山上的一战,在过不久或许便会令年轻一辈尽皆汗颜。 虚空之中,一袭黑袍裹身的听雨楼执事,收好了密册,犹在那两人不输一般上境初期的威势震撼之中。 随即,又拍了拍脑袋,拿出另一张纸,并未深究那位显然被人控制,出手偷袭剑阁亲传弟子的执事,而是从江元那三剑之中看出一些东西的听雨楼执事,眼神狂热的奋笔疾书:“未及弱冠,剑意初成,又一位剑宗……”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六十九章 攫刀客 云州城外青坪山里的大战借由听雨楼之手,于修行界中不断发酵,剑阁首徒双鱼剑一线天之名,早在两年便传遍了整个世俗江湖与修行界。 作为地榜之上最为年轻的上榜人物,陈乾的实力毋庸置疑,而那位横空出世,且一出世便剑挑人榜前五的木剑白衣也早已积累下了不弱于剑阁首徒的声势。 听雨楼从来不忌自家圣洲录买主的身份,所以哪怕是路边受人白眼的低微乞丐,只要有三两钱就可以入楼购置一份写尽了整个江湖风流人物的三寸白面册。 无那等机遇仙缘,入不了席却能够在一纸之间阅尽天下风流,有些东西虽不能尽概括之,但并不妨碍酒楼客栈之中的江湖草莽,贩夫走卒们心向往之。 毕竟,年轻的时候,谁的心中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江湖。 …… 陈乾与九方两人的一场道战不知牵扯了多少人的心绪,正如大多数年轻修士向往仗剑江湖的潇洒,在双鱼剑的名声不断拔高以后,争相模仿的氏族权贵,哪怕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也无不皆以身侧挂一柄三尺宝剑为荣。 就像在听雨楼偷偷画了一副九方的画像流传于世之后,他白衣剑仙的风流这才坐实一般。 那些闺阁粉帘之中的年轻世家小姐们小鹿乱撞,芳心暗许,无不想与那若身为女子身已可入惊鸿榜前三的九方于花前月下,共谈风月。 谁家姑娘不怀春,翘指轻拢点朱唇。 两位年轻翘楚领头羊,一位以剑道修为甩开了同辈大半条街,一位同样使剑,出身神秘,亦能战平双鱼,且一张能令天下少女尽怀春的绝世容颜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真能让听雨楼破例新添一份闺阁之中人手一册的男儿版惊鸿榜。 …… 相比于看热闹的人,真正关心那场道战结果的,目光都不在九方那张绝世若妖的脸上。 比如一回到重岳门后便立马闭关消化所得的关佃与苏礼二人,前者与九方有过一招之合,虽然败得狼狈无比且几乎失了人榜第三的脸面,但这并不妨碍他道心更加稳固,心境越发通透,观摩剑意而悟刀法。 至于后者号称重岳门百年不出刀道天赋异禀的苏礼,就要逊色许多,匆匆闭关却在三两日后一脸颓色显然毫无所得的仓促而出。 门中身份超然的苏礼便直接带着满脸的愤慨与不甘跑去了老祖闭关之地,坐在山门之外撒泼打滚破口大骂,说什么老祖宗的刀法狗屁不通,练了十几年也练不出刀意,那套故弄玄虚的仙阶刀法他始终无法登堂入室云云…… 山门之中只是幽幽的传出一声轻叹:“解下骨藏,以后你想去做什么,我便不再约束。” 苏礼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一向最疼自己的老祖一改从前的态度,一副无可奈何颇为失望的口吻,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回转的余地。 “……那……那好歹也是徒孙一口心头血祭炼过的,再说了……就是我解了认主,门里又有谁敢动它…… 徒孙不过只是急切想要为重岳门重振威势,难道老祖就甘心一直屈居人下?” 苏礼板着脸,语气之中颇有些激愤。 不过从小看着苏礼长大的重岳门老祖又岂会不知他心头里的那点小九九。 山门之内,并不在意去过一趟青坪山回来便再也按耐不住,有些无理取闹的苏礼,年岁虽大但眸子却依旧精神抖擞的老者,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悟的欣慰表情。 从前,山门外的本家晚辈仗着自己那点还算过得去的天赋和一个刀圣后人的身份,不知做过多少世俗纨绔都无法想象的荒唐事。 至于如今浪子回头,真正稳坐了重岳门里刀圣嫡传身份,也不过是受了几年前那剑阁首徒下山游历时闯出一番名气后才有的改变。 先前若不是门中尚且还有他这个名义上的老祖苟延残存着,还不知道这毛猴子会把重岳门惑乱成什么模样,如今老祖宗传承的百舸流顷刀法上有门主亲传关佃那晚辈发扬光大,虽然目前尚且还在中规中矩的范畴,但作为过来人的老者深谙其中缘由,因此对于不骄不躁的关佃越发顺眼。 下则有山门外那个颇令他头疼的本家晚辈,浪子回头是不错,可急功好近与张扬跋扈的性格除了让那小辈得了个刀痞子的诨号,重岳门在修行界里的名声也越发极端的两面倒。 称颂的人直接认他重岳门做刀道的祖宗,诋毁的人则是认为身为天下正道第二的重岳门却有个堪比世俗纨绔子弟般俗的不能再俗的年轻弟子,在那些仙气渺渺,眼高手低之辈看来,颇有些不屑与之为伍的意味。 空山坐关福荫佑道的老祖早已不在意世间的任何流言蜚语,就像关佃即便惨败于那白衣剑客之手,却并没有觉得被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打败是件很丢脸的事,所以他依然去了青坪山上,这是心无澜而向道。 苏礼与修行界中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都既崇敬那剑阁的首徒陈乾,又都不甘示弱的妄图超越,尤其是在下山途中偶遇金刚院净缘之后的那番交谈,以及听雨楼事后马不停蹄的加刊之中那个熟悉的名字都让他更心生急切与不安,于是一回到门中才会硬着头皮妄图从老祖口中得到那套仙阶刀法的捷径,而这,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如今不但修为尚浅,不过在下境之中顶了天,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随便踏两步就能跨进中境归元的门槛了? 剑阁陈乾那小子也不过是在下境巅峰前悟出了剑意,如今与那地榜的白衣剑客相互证道这才堪堪突破了归元,人家有大成剑意,可那是在不断磨砺与闭死关之中水到渠成积累而得,不然你以为人家下山游历俗世江湖两载只是游山玩水不成!” 老祖丝毫不留情面,语气微嘲道。 “可……咱们也没他剑阁的剑楼啊,不然……” 苏礼低着头,听着老祖隐隐有些怒气的话,还是梗着脖子,不过那气息却分外微弱。 老祖冷笑道:“不然?不然你觉得自己入了剑楼也能砍出了大成刀意出来?” 苏礼抬起头,看着山门,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老祖的灵识,所以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并未说出口,只是心中恨恨想着这不是仗着长辈的身份强词夺理嘛! …… 颓然下山的途中,苏礼默默的轻抚腰间的骨藏,回想起青坪山下净缘那番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神色越发复杂。 …… 青坪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山中受剑气肆虐过的草木虽不曾有草木皆兵的异象,不过残留的两股迥异剑气在那两人离开很长时间以后,依旧针锋相对着。 “可惜,中境也对付不了他。”注意到了从青石台阶而下的关佃与苏礼二人却依旧浑不在意的净缘,目光扫过那些无法再招蜂引蝶的花石草木,自言自语的道。 知道他们俩有几分淡泊交情的关佃主动加快了步伐,越过苏礼前,对着净缘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他的自言自语的关佃很快便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和尚,山下的事是你的手笔?”苏礼似乎片面的猜到了什么,对着净缘漫不经心的一问。 “我们对付的又不是剑阁首徒与那剑痴,即便他们猜到了什么,也无法对我这个旁观者发难,况且贫僧可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山畔鸟亭里与兜率宫圣子观战。” 净缘没有否认苏礼的猜测,正如和尚们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过,他却并未进一步点名他,或者说他们灵山究竟做了什么,毕竟用虽然归了清规院管束,却依旧是隐弈门余孽的影子去杀一位明面上是剑阁阁主亲传,暗地里却是七界山亲传弟子的江元本来就是一件有些复杂的事。 况且他们也并未达到目的。 “苏施主可还记得无量河中紫纱坊玄女口中的那个江元。” 净缘转而对苏礼问道。 苏礼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的道:“就是那个走了狗屎运成了剑圣亲传的小蟊贼?自然是忘不掉的,可惜当初早知道争不过剑痴,最后反而还让那驴屁股的小蟊贼做了把黄雀,老子早在药圃时就不该留手了。” 净缘摇了摇头,莫明一笑道:“走运?应该是咱们走了运幸好没对他下死手才对,不然咱们能不能离开无量河还得两说。况且,世间哪有那般多的如果,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即便是道禅院的空见主持也无法改变。” 苏礼眉梢轻蹙,以为他是在说江元早就被剑圣看上,如果他们当日真下了死手,或许会遭到剑阁的报复。 不过且不说天下第一的剑圣前辈胸襟如何,会不会真对两个晚辈出手,就是真的出手了,他们一个有金刚院下一代执塔人的名头,一个有刀圣传人的身份在,说得直接一点,即便剑阁要教训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后果,何况这还不过只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争斗。 这么想着,对于净缘的庸人自扰颇有些不以为意的苏礼微嘲道:“和尚,从前我怎么没就看出来你这么怂呢?” “你知道他入门做出的那些事吗?”净缘丝毫不在乎他的嘲讽,停下脚步,望着山坪后连绵不绝的群山,那群山深处便是天下剑修趋之若鹜的剑阁群山不知深。 “听雨楼的册子里恨不得把整册都画满,老子又怎会不知道,那小蟊贼天赋悟性确实有我三分意思,但要真站在面前,老子一刀就能活剜了他!” “就在刚才,就在那边,他修成了剑意。” 以不为人知手段清清楚楚目睹整个过程的净缘神色莫明的指着某个方向,自顾自的幽幽开口道。 同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不愧是空见师叔谶语之中所说的那道变数,确实让人格外的措手不及。 “……” 苏礼愣愣的看着净缘的手指,满脸的不可置信,半响之后依旧难以平复的轻啐一声道:“这他妈才是真正踩到狗屎了啊……” “你就是专门留下来膈应我的?”一想到听雨楼的册子里关于江元年龄与修行岁月的那段描述,苏礼的脸色越发如吃了苍蝇般难看。 “他还是七界山的传人。”净缘在心头默默念道。 …… …… 圣洲祥符元年春,重岳门刀圣弟子下山游历,走前曾对金刚院净缘破口大骂,“臭和尚乱我道心,其心可诛!” 又对剑阁方向骚包的放出豪言:“待我游历归来,以枯木逢春祭我宝刀骨藏。” 末,听雨楼黑袍执事奋笔疾书,第二月重岳门刀圣嫡传的人物志中多出两行字来。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章 翻书奴 祥符元年春末时分,一场涵盖整个圣洲大陆的浓厚春雨终究应时而落,于是天地有生气,遍地走蜉蚍。 弃用旧号,在钦天监观星楼佝偻的那位人族最后一任望气士老者建言下,改用祥符,并不是为新旧人皇的气运划清界限,而延续国祚所做的取巧。 亦不是谐音“祥福”以安来年,那双沧桑深邃勘星纳月的眸子里,看得更多。 不知何时开始聚集在整个圣洲,或者说整个人族头顶逐具声势的那抹阴霾,引起了历经几代人皇,依旧如老松吊在阎罗殿外的那位身影越发消瘦佝偻的老者的注意,气运一说最是虚无缥缈,何况是整个人族。 早已不值壮年,精气神都带着一股颓寞死气的钦天监老者,默默无闻的与老天爷锱铢必较的做着周旋,一如曾经过往,从未觉得疲倦。 不过,修行界里羽扇纶巾的弄潮儿纵使不多,但世间一口满水缸,自认为无法比肩那转运纳气束苍生,谈笑自若通古今,号称算无遗漏的七界山元圣石卜,亦难同横坐寺院卧听佛,朝闻晨曦暮知遥的道禅院已故主持空见坐而论道。 大缸满水十斛堪堪只能一手一斛的老者,哪里能够与平分剩下八斛而无余的那两人争锋。 空见圆寂之后,做了大半辈子缝补匠的佝偻老者,这才有个圣皇钦定的春秋三甲第二的金名,在唏嘘自己穷尽毕生所学为人族,为人皇蓄江养龙之余,更多时候何尝不想大道争锋,为自己争上一争。 奈何身为人臣,就注定了人有力时而穷,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 “西北幼龙,云初显峥嵘。西疆金莲,只手撼乾坤。” 一纸谶语悄然飘入皇宫,停在那个世俗权势最盛修为同样比天的男人手中。 …… 陈乾道战结束一旬之后,钟离雪便离开住了十年的清风楼,孤身入剑冢,来灼琉剑山下隔湖搭庐,开新砚,磨紫墨的钟离雪摊开一张品质不俗的白宣,素手执笔,开始勾勒…… 剑冢内,一道带着淡泊紫气的娟秀道韵肆意盎然,同剑冢之中那座最高剑峰上的桀骜剑气势同水火,兵刃交接。 剑山半山腰,某个人为开凿的洞府之中,一道气息隐晦诡异的黑袍老者,缓缓的走出阴暗的洞府。 受阁主之命,镇守了百年孤山的黑袍长老,眼神复杂的看着山下那道一丝不苟的晚辈身影,老者自然深明阁主令座下最为疼爱的二徒弟,进入剑冢常住的缘由。 所以他望向那个叫钟离雪的小丫头的目光之中,多出了一抹柔和暖意,但那柔和转瞬即逝,下一秒便被冷冽刻薄所覆盖。 作为剑阁曾经最为出色的入世弟子,老者眸子里满是唏嘘,在剑冢之中镇守了不知多少岁月,早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老者神色恍惚,似乎陷入了追忆之中。 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沉沦的守山老人,看着山下简陋的草庐,想起了不久前阁主助他震慑心魔的那句话:“剑始终是器,不可本末倒置。” 黑袍被山中高耸险要的孤峰之上,倒插着的那柄飞剑,所蔓延而出的桀骜剑气,激荡得簌簌作响,那把原本属于剑阁老祖,名叫灼琉的本命仙剑,便是令他逐渐沦为剑傀的罪魁祸首。 志不在飞升成仙的剑阁老祖,以一身道行为人族凝炼一条不管富贵贫贱、贩夫走卒,都可踏上的康庄大道之后,化道兵解前,将一身气运转送给了七界山那位修炼法门与凤凰涅槃殊途同归,且已至第七世的涅槃大圣鬼车王。 同时一并送他的,还有那柄斩破天劫,剑灵泯灭的本命飞剑。 以一道前世残魂熔炼,化作那柄仙剑剑灵的涅槃大圣这才在斩过天劫,天威煌煌的灼琉仙剑引渡下,偷天换日,避过天道感应降劫,一举涅槃入第七世。 再次被天劫淬炼,其中作为遮掩规避天道气机的引子,那道属于涅槃大圣的残魂,却在悄然间发生了异变,老祖的本命仙剑转瞬之间化作一柄绝世凶剑,最后依旧是剑阁付出沉重代价,这才将其镇压于剑冢孤峰之中。 而黑袍老者,便只是过往岁月里,那些所有从不后悔镇守这座剑峰的守山人里,被那妖异剑气影响蒙蔽的,毫不起眼的又一个剑傀而已。 正如老者从未对帮了七界山,他们剑阁却反而还要再吃个哑巴亏,而生出过什么头脑发热的芥蒂来一般,进入剑冢逐渐被剑气影响快成下一具剑傀的老者并不后悔,无牵无挂的他更没有丝毫的遗憾。 毕竟,于前者而言,即便是为人族立道的老祖宗最后依旧是落得个憾然兵解的下场。 大道无情,天理循环,活在这片天地下,一切始终都要讲究“规矩”二字,尽管这条规矩完全没有丝毫情面可言。 当然,好处不是没有,此后的剑阁与七界山更加的气同枝连,就再不是什么没有道理的事了。 于后,每个剑阁之中的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的道,或许他的岁月尽消耗浪费在了这座孤山里,但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假装进来闭关实则为他解闷的阁主。 如今,又有在山下筑庐的晚辈,老者虽然所有情绪几乎快被那妖剑的气息消磨殆尽,却犹不自主的,在那张常年遮掩在黑袍下呈现一副病态苍白的脸上,展露一丝僵硬且难看的笑意。 这几年,倾听时不时入剑冢助他镇压心魔的阁主倒苦水,也让他这个早已无法正常出山的剑阁长老,看出了些当年不管是他剑阁,亦或是七界山,都既定默认的布局。 比如,这把镇压在剑冢之中的绝世妖剑,未必不是七界山元圣卜算子当年未雨绸缪,留下对付灵山那个世间唯一混元的后手。 …… …… 负剑峰旁,孤山起飞檐的矮山上,清风楼畔几声仙鹤脆鸣,熬过冬月的透彻寒风,自山中温泉扶摇而起,欢快的撞破暖云,歇脚于那座四层楼阁,恰好诞于旧年隆冬,才学会振翅尚且年幼的稚鹤,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尚不怎么熟悉的世界。 于是一道模样清秀,气质不俗的青白身影融入周遭风景,映入那白羽鹤瞳之中。 回山后的江元尽管犹豫万分,最后还是带着忐忑,将自己七界山的身份如实告知了各位师兄姐。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不管是大师兄陈乾,还是二师姐钟离雪似乎都早已知晓,听他主动承认以后,不过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随后陈乾便继续与剑痴通知律剑峰,彻查青坪山一事,毕竟大师兄已经说过此事交由师门长辈处理,他们除却通风报信,知会律剑峰执事堂,便也无法再插手更多,至于钟师姐,点头之后便复又继续伏案,抄录起小楷来。 猜出针对自己的人是哪方势力,却忍住没有告知陈乾师兄的江元,深知如今自己这点低微道行还无法让背后黑手伤筋动骨,所以,只是在心中的那个小本本上又对灵山记上了一笔,待他出师下山之时,定会亲手前去,新账旧账连本带利一并讨清。 暗自下定决心正欲回清风楼巩固修为的江元,被再次抬头的钟离雪叫住。 “我要离开清风楼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三层阁楼中那些书架中的新旧孤本你可以随意翻阅。 看完了书,如果还觉得积郁不得,师弟再入剑楼不迟。” 查看过元妙散人身上剑伤,辨认出其中若有若无暗含一抹与吴生枯木逢春意,殊途同归的淡薄剑意,钟离雪不再刻意忧心江元的修行。 至于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即是担心,如果江元三番五次被针对,恐着了外道,乱了道心,那么借这一屋子的书静心养气不失为另一种修行,倘若仍觉得心中积郁不平,再入剑楼鸣意发泄不迟。 话音落下,不给江元反应的机会,那抹倩影便飒然而去。 之后反应过来的江元从老剑圣口中得知,钟师姐积累足够,要去剑冢闭关破镜。 被老剑圣夹带着,去过一次剑冢外围的江元,适时记起剑冢之中,那些浩然正气犹存的古剑,在心头默默认同,那里确实是个适合闭关的好场所。 转念想到临近突破,却依旧念念不忘他这个师弟的修行,江元一时间有些莫明的百感交集,连带着心中那抹在青坪山积郁的阴霾也消磨了不少。 于是,深怕辜负了钟师姐一番好意的江元,便直接去了清风楼三层。 再次来到这个当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阁楼雅间,望着那抹水晶帘,江元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当初并未深究,所以尚不知晓眼前这一排排的古朴书架之上,那些整齐排列弥漫着浓郁书香的其中内容。 忆起自己曾经刚刚拜入七界山时,也有相同光景的江元,心中再次升腾起对于未知的渴望。 扬起水晶帘,坐在钟师姐曾经坐过的案前,伸手一招,木架上有书应势而来。 其间所有孤本,涉及天下正道三宗,西疆灵山三院,隐世阵宗,天下唾弃的兜率宫,一直处于小世界听都没听过的神宫,俗世江湖,朝廷权贵…… 从开派到功法传承,自开疆辟土到农事民生,事无巨细,宛若一楼的天下地理风俗志怪野史尽收眼中,看着熟悉的娟秀小楷,江元没来由的想知道,如果阁楼书架里全是师姐抄录的孤本,那么她该是抄了多少岁月,才有如此这般汗牛充栋的光景。 推开窗扉,屋子里洒进一道透亮春光,浮云携春虫,林海拂山岗,清风不识字,争做翻书奴。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一章 拨雨撩云 幽州作为濒临圣洲与妖洲的缓冲之地,虽然犹在初代人皇画地为牢似的界壁护持之下,不过自那场是非对错棱模两可的逐妖之变以后,不以福天洞地著称,却尽出妖魔邪祟的大幽岭成了灵山金刚院除魔僧人频繁光顾镇压之所。 横跨千里的大幽岭中,各种佛门镇敕,伏妖石塔,力士佛像层出不穷,那些不知何时开凿,深不见底的缚龙井更是犹过百年却依然妖气飘渺。 百年之前,被迫离开扎根之地,被当时正道的执牛鼻者携手截断气运之所的远古妖族,与人族正道领衔带领的逐妖队伍大多战于幽州大幽岭一带。 所以,即便时过境迁,圣皇的那道禁山敕令依旧矗立在大幽岭岭东异常显眼的地方。 而当时出力最大,杀伐最甚的正道仙门,既不是修入世剑,鸣不平意,以护持浩然正气兼济天下为己任的剑阁,也不是在天下第二争了百十年依旧不分敌我的紫纱坊与重岳门,倒是如今早已只重传教而轻入世蹈尘的灵山尤以为最。 所以,如今这片名义上直辖于圣洲圣京城的地界,佛门气息却尤为厚重。 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圣皇陛下似乎并不在意灵山在幽州宣法布道,毕竟当年金刚院伏魔塔下镇压了许多就是圣皇也头痛无比的凶悍大妖。 那么如今山里山外五十里一寺,百里立一像的景象也就情有可原了。 距封魔山战圣脱困已过去两年,那座被七界山鬼车王砸坍成涧的封魔山,如今芳草萋萋,落英缤纷,早已看不出过去的丝毫迹象。 又正值夏日浓浓,群山里树木越发繁茂,曲折蜿蜒的山间小径辐射直通那座山涧,而江元当日一柄铁剑凭借基础剑法几乎绝了方圆百里几乎所有赤眼妖狼的户,所以,如今上山的樵夫才敢壮着胆子直入岭西深处,那些深山之中的不俗宝药仙芝肉桂才得以见天日。 自然,幽镇里的贫苦人家们也就多了一份生计,如今碰上乡里乡亲娶妻做寿也就有足够的闲钱去买壶百浊酿做礼,而不是照着过往旧历摊几只野菜饼,忍痛送一只老母鸡这般寒碜。 …… 大幽岭临近封魔山的地界,一位背着大捆干柴的樵夫呼哧呼哧的下山而去。 行至山畔一处不知何时临立的稚童大小的石像前,幽镇里为几十户人家送过柴火的张樵夫停驻于前,对着那道石像恭敬拜福。 张屠夫不知道这座石像是谁花的冤枉钱打造,又花费心思搬来山里,他只是听镇上的刘屠夫说,这是给那位上山斩妖除魔的少侠立的像,有他的石像震慑,山中的红眼狼便不敢再出来造次。 张屠夫虽然不信鬼神,不过家里的媳妇逢年过节总是会去烧香拜佛祈福,跟着耳濡目染的张樵夫久而久之也会去拜拜灶神土地庙。 甭管灵不灵验,反正自己如今上山下山倒是没再碰到一头红眼狼,耸了耸肩膀上的木柴,感受着委实不轻的分量,张樵夫有些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质朴的笑意,心中念头醇厚朴实,这可都是钱啊。 …… 幽镇立镇的时光不长,听老一辈说是当年那些仙师们在此降妖除魔时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据点,后来幽州将军府为方便管辖大幽岭一带,便在此设立一镇。 不过大幽岭实在太大,而此镇距离幽州城也有大半天脚程的距离,所以幽镇算得上是幽州城外的一块不小飞地。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里虽然没有青楼,不过倒几个弯,深巷里的粗窑子还是有几个的,没有动辄好几层的成规模酒楼,寻常客栈瓦市还是有的,镇头王寡妇卖的桂花糕,黄老头倒卖自幽州城的百浊酿…… 日落前卖完了干柴的张樵夫,提着钱袋子便拐出了深巷,对巷子里头那些老娘们儿杀猪般的叫唤视而不见,径直朝着肉市而去。 自从曾经屁颠屁颠跑去听墙角,回家被媳妇儿闻到门外沾染的那股浓烈胭脂味儿,跪了一整晚搓衣板的张樵夫便发誓再也不去听墙角了,吃肉还是吃自家锅里的好,看别人吃老腊肉,终究浑身不得劲儿。 买了五两精肉的张樵夫拉住一同回家的邻里打听,原本西铺的刘屠夫换行了还是回老家省亲了,怎么把铺子贱卖给了西街的二娃子。 一打听这才知道,不光是肉市的刘屠夫,还有西街的老秀才,瓦舍里的梅青衣,走了好几波人,说是攒够了钱要去幽州城里买房了。 张樵夫听了那人的话,心里有些羡慕,他是没那个本事攒钱搬到城里去住了,不过还是为这些人感到高兴,有出息的人确实不该窝在这山坳坳里头,不过他又有些惋惜,恐怕今后是没那个眼福再去看看梅大家的红娘戏了。 随即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疑惑,怎么如今搬家也要赶趟了? …… …… 幽州城外,一位身着道袍,腰间挎一柄木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的年轻道士缓缓来到城门口。 两个下境巅峰的守门士卒早已注意到了这位其貌不扬,气质却尤为不俗的年轻道人,府守大人早在年前便已经下达了封城令,严禁任何非幽州城的人士进出。 听说上头是在调查神秘人强开界壁一事,查到了两股源自幽州的强大气机,府守大人因此下令封城彻查。 即便是自圣洲而来的几股自家大人心照不宣的圣皇耳目也一并拦在了城外的驿站之中,不提修行界中的修士更是他们严格彻查的对象。 不过那名其貌不扬,气质出尘的年轻道士,来到两位警惕十足的守门士卒身边,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黝黑令牌,那两位士卒先是大惊,随后便毕恭毕敬的请那道士入城,不敢有半点失礼之处。 …… 幽州将军府府邸,府守大人杜知杰的书房之中。 狗尾草束在耳后,一身凛然道袍的青年正是七界山的第二传人,龙丘南望,此刻龙丘南望百无聊赖的翻开府守大人书案上的一本听雨楼新刊的《圣洲录》。 人榜之上自家小师弟的名头如今风头正盛,“百年不遇的剑胚,未及弱冠的剑宗”。 修行界里都在盛传,这剑阁是要一家三剑圣的架势啊,前有首徒陈乾剑意大成,后有剑痴吴生长于剑术,如今又再冒出一个未及弱冠修出剑意的小剑宗,同道里不是没人言及剑阁大兴,其本就深厚的底蕴,如今更是令人拍马不及了。 忍住笑意的龙丘南望庆幸之余更是感叹自己二师叔的慧眼如炬,脱困之余也不忘拐一个先天道体回山,况且小师弟还是一个与灵山佛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微妙变数。 自从他出现以后,七界山的处境虽然犹不见好转,但是一直处于劣势的他们好歹掌握了一缕先机,如今更是在石卜师叔的布置中小小的先出了一口恶气。 一路风尘仆仆的远行而来,原本的疲态此刻因为这本《圣洲录》而荡然无存,心情不错的龙丘南望从身前那个男人的书案上端起一杯茶水,做足了派头的赶了赶浮在表面状若兰花的茶叶,轻嘬一口,然后一脸嫌弃的放下茶杯。 顺手拿起旁边一串葡萄,摘下一颗丢进嘴里,待中和了嘴里无比苦涩的味道之后,有些含糊的皱眉问道:“大人倒是闲情逸致,还有心思看榜。” 幽州将军府的府守大人怔了片刻,才而立之年就已鬓角见白,如今更是早已看不出丝毫曾经身为剑阁弟子的痕迹。 浮沉将军府府守位置,身份堪比旧时藩王的杜知杰,身上却并未因位高权重而积威深厚,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神光内敛,古井不波。 一对总是难以舒展的剑眉,把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俊逸面容,映衬得越发愁云惨淡。 见了他这副面容的人,即便不喜,也很难生出讨厌的情绪来,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经历过太多清贫,又或是郁志难发的一个深沉失意男人。 怎么也无法与性情狠辣,杀伐果断的剑阁弃徒联想在一起。 抬了抬那双愁云惨淡的剑眉,瞥了龙丘南望那张苦瓜脸一眼的杜知杰,答非所问的道: “你那师弟也去过无量河了吧,先天道体,战圣的体魄,剑阁的剑法,如今更是未及弱冠便修成剑意,这份气运机缘确实了得……” “这玩意儿你不用看了,上面并没有那个大人朝思暮想之人。” 龙丘南望吐出一颗葡萄籽,打断了府守大人的唏嘘,嘴里的苦涩余味悠长,于是有些失望的咂了咂嘴。 杜知杰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草庐磨剑十年,他坐镇于此,灭道墟之中的百里剑域自然也就比谁都看得清楚,不过对于头顶悬峙的三尺青锋,向来以狠戾著称的这位剑阁弃徒罕见的选择了无视。 其实,如果当年在那人筑庐之前他便下定决心率先出手,未必不能将那位故人之徒斩于剑下。 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修行界中那些无比唾弃他的修士们,口中所说的那人是他的厌胜之人的无聊说法了。 归根结底,道理很简单,出手?不是不想,实是不能。 或许这是他的那位老友对他的报应,俗世江湖中有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一说,佛门之中亦有善恶报应,祸福相承之说。 俗世之中的那套说辞只适用于凡人弱者,修士独掌自身气运,自然超脱在外,他不信佛,自然也就更不在意和尚们念的什么经。 龙丘南望看着面朝窗外心事重重的杜知杰,顿了顿,有些泄气的道: “可惜啊,咱哥俩费尽心思杀光了你身边几乎所有的暗哨,虽然匆匆包住了起于傍剑城那两个和尚之口的一团火,却还是没有料到你幽州境内居然还有两双眼睛盯着我那小师弟! 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本就不是为了给你那师弟擦屁股,既然目的达成了,自然就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杜知杰语气平淡,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院子里,下属得自妖洲岐山的那座信手成重叠,随心作蔽亏的假山。 龙丘南望自然不奢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毕竟他们的目的虽然相同,但交情还不至于到掏心掏肺的地步。 跟他抱怨发牢骚,无非是对那场灵山对小师弟的暗杀依旧心有余悸,而自己如今又找不到人诉苦罢了。 傍剑城中自己一人杀尽所有暗哨,不管是灵山方面渗透的俗家弟子,还是圣洲派遣的耳目,皆做了一杯黄土。 杜知杰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道:“如果不是你那位师弟惹得灵山狗急跳墙,我也没有理由光明正大的下令封城,把圣京城来人拒之门外。” 龙丘南望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咄咄逼人而动怒,反而轻笑一声道: “这么说来,大人是欠了咱那小师弟一个人情啊,不然大人将你那套杀友夺宝而来的剑法抄录一份给我那师弟作为谢礼?” 世人都知道剑阁弃徒杀友夺宝,随后让隐弈门背锅,这才有后来不足为人所道的人屠杀穿整个修行界,如今又在幽州将军府城外的灭道墟草庐十年磨一剑,只求一人项上头颅。 而此事向来是这位府守大人的逆鳞,所以认识这位大人的各方人士即便再好奇也不敢外明面上去触及这位性情狠戾,手腕血腥的府守大人的逆鳞。 即便旁敲侧击从其他途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都会因为真相而悔不当初,进而心照不宣的选择三缄其口。 幽州府守大人依旧古井不波,对于这位七界山传人的嘲讽毫不在意,日后终究会有的那一战,胜负如何且待日后再说。 “大家好歹也是一家人,虽然大人大概是不会把那套剑法借给我家小师弟了,不过呢,咱也不怪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人毕竟也不容易,我就不再你伤口上撒盐了。 另外呢,石师叔这次让我来就是为了让大人宽心,师叔以一子为诺,争取到了那位白先生这次不会心向那位圣皇陛下,关键时刻甚至能够帮你出手一次,大人也别先拒绝,气机绵长都终有穷尽的一刻,何况人力有限,总归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龙丘南望不再调侃面前的男人,哂然笑道。 说完,龙丘南望将手中最后一粒葡萄丢进口中,对着这位辛苦隐忍十几载的剑阁二代弟子扬了扬手,道了一声告辞。 杜知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莫明复杂。 “等等……” 终究不想承他七界山人情的府守大人袖袍一挥,一本玄黄的册子自书房飞掠而出。 龙丘南望看着手里的剑谱,嘴角一挑,回首望去,却只瞧见了紧闭的房门。 将耳后的事物衔在嘴里,龙丘南望出城而去,书房外依稀可闻一道含糊不清的莫明笑声:“真苦……” 不知道他的话里是否意有所指,总之书房里传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冷哼声。 …… …… 修士修行遵循循序渐进,顺应天道,一切大逆不道的倒施逆行都会引来天道的反噬。 正如江元曾经以下境之躯,却施展出衍法神魂的威能,那自然就会受到天道的瞩目,剥夺本不属于他的境界力量。 所以天道降下雷罚,而江元正好借此脱困击杀那道佛陀意志。 清风楼里,书海之中如沐春风的江元在巩固了青坪山外意外突破蛮荒炼体诀的境界之后,如今八窍已通五窍,合谷阳泉四窍在府舍贯通之后终于行则连舆,止则接席。 气血之力暴涨至五万斤,肉身体魄诸窍气同枝连,越发深不可测,辅以那套仙阶拳法足以开山碎河。 体内赤潮汨汨长流,气机虽尚未连绵不绝,不过一口气也能御剑行个十几二十里,赤潮气海轰鸣如渊,比之乱魔海的浪打潮不遑多让。 稳固境界之后,念头通达的江元开始体悟剑九的总纲奥义,遇事不决便出楼上山,去请教负剑峰摇椅里,那个无所事事的老剑圣,或是在膳食堂厨房,一边拉扯风箱,一边请教掌勺的大师兄陈乾。 剑九乃是剑阁剑祖以身化道的为人族拓展的又一条通天大道,然而它却只有总纲,并且即便是悟性超绝的江元也深觉晦涩难懂。 老剑圣曾对他说过,剑阁每代修炼剑九的传人,都只有大成的一剑传世,且有不斩混元不留世的说法,所以虽然厉害,但实际上几乎没几个人见过。 而自七界山老祖宗,玄阳之后世间已经无人飞升,不仅仅是天道对于上境圆满的规则束缚更加苛刻,得天独厚的人族气运也被压榨缩减,如今想要出一两个天赋卓绝的修道苗子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各宗各派弟子不算外门,作为底蕴的亲传居然不到三代,弟子断代,老一辈在当年逐妖之变以后,大多只剩下了老弱病残,青黄不接是如今修行界的现状。 天道越发苛刻,自然大道求索便更加艰难,剑修有剑鸣不平处之说,修剑其实就是修心。 就像文章写的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大家,大都平生不得志,雅号居士散人的诗坛巨匠大都怀才不遇,但你只要给他一壶酒一楼台,他就能把栏杆拍遍,独唱恒古。 不过,江元虽然也是勉强算心有不平,但却还到不了顿悟一套晦涩玄奥的剑法的程度。 如此剑九在江元看来,宛如人生阅历,需要见微知著,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而成江海。 …… …… 于是,剑阁偶有妙传,清风楼畔,一袭黑衣劲装少年抚柳颂词。 …… 负剑峰外,演武场总有黑衣少年剑宗以小见大,一套基础剑法变化多端,折服千百外门弟子。 …… 清风楼外矮山,寒冰池畔,灵气漩涡不分昼夜…… …… 亭台驻足,鸟亭横剑,悬崖顿悟,瀑布演法…… 少年读尽充栋群书,踏遍群山峭壁,精感石没羽,岂云惮险艰。 负剑峰,那颗怪异梅树下,一个白衣白头白眉白须的老者含笑而立。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二章 岐瑶(上) 负剑峰膳食堂那张紫颤木圆桌上,俗世凡人想都不敢想的羹馔零零散散摆满了桌面。 凤髓龙肝还不至于,不过毕竟是修道之人,即便不辟谷,追求的也不仅仅只是能够裹腹的吃食。 这些大多来自孕灵之地的奇珍异兽,仙果玉酿,自然不能与普通山肤水豢相提并论。 江元夹起筷子,将一片晶莹剔透的蠃鱼片送进嘴里,顿时便有一股水属精气发散开来,涌入丹田经脉,世间奇珍大多有延年益寿之效,一些更是能增助修为境界。 “蠃鱼存于江河灵泉幽潭,水属灵气得天独厚,沟通方寸天地便有呼风唤雨,舞波弄潮之能,所以咱们剑阁霁华池内的大多蠃鱼皆是被封住了灵脉,无法沟通天地。” 大师兄陈乾笑看着江元,觉得他应该会感兴趣,于是一边服侍老剑圣为其斟满一杯玉酿,一边对着江元娓娓道来。 话音落下,突然想起江元的另一重身份,拍了拍脑袋,问道:“七界山里的那位石前辈从前游历大陆,著书无数,那本《饕餮宴》早就囊括了世间所有飞禽走兽,不知江师弟看过没有?” 江元自然看过石卜游历世间所著的几乎所有著作,那本吃遍所有奇珍异兽的菜谱自然也不在外,点了点头,看着身前的玉碟却有些欲言又止。 陈乾若有所思,随即贴心问道:“怎么,不合师弟胃口?” 江元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不愧是能被石师叔写进《饕餮宴》中的异兽,味道自然没得说,不过……就是清淡了点。” “呵呵,怎么,吃惯了阁中那些药碴子味十足的丹药,大鱼大肉反而吃不惯了?” 老剑圣的调侃,江元不置可否,剑阁就连外门弟子的修行用丹,大多都添加了独特的风味,那种浓厚的味道似乎的确有些影响。 陈乾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翠玉细颈瓶,倒出一碟紫黑浓稠的事物递至江元跟前。 “十万大山里一种古树的树浆,醇香厚重,胜过普通沙盐黑酱。” 江元夹起一片厚实的蠃鱼肉片,蘸酱而食,果然味道又不一样,蠃鱼肉的风味与那紫黑树酱完美结合,吃进嘴里让人忍不住眉舒嘴扬。 “岐瑶快回来了吧?”李浮白看着酱料睹目思怀,有些感叹,突然问道。 “回师父,岐瑶师叔的瓿甊剑鸣不止,应该就是这几日了。”陈乾苦笑着回应道。 桌上立马陷入了某种微妙沉默之中,气氛微凝。 老剑圣连饮了几杯玉酿,随后便有些意兴阑珊的怅然离去,留下的陈乾一脸无奈,即便是面无表情的剑痴吴生脸上也能看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仿佛那个名字里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往。 察言观色的江元看着老剑圣的背影,直至消失以后,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大师兄,师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提到那位岐瑶师叔大家都……” 都有些讳莫如深,不过陈乾没等他说出那四个字,犹豫片刻后便道: “岐瑶师叔常年游历在外,师弟眼前那碟酱料便是师叔当年从十万大山之中带出来的,当然,不光是酱料,霁华池内的各种上古凶鱼巨鳄,几乎都是出自师叔的手笔。 你或许想不到,霁华池原本只是阁中师父师叔们静修之地,不过……” 陈乾苦笑不已,叹息一声,继续说到: “不过自从岐瑶师叔弃剑从……从厨后,山里好多事,好多人都变了模样。 那把瓿甊正是岐瑶师叔弃剑从…厨之前的佩剑,每当师叔每隔三年自大陆游历将要回来之时,剑冢里的瓿甊都会悲鸣不止。 咱们剑阁之中虽名剑无数,不过蕴气有灵的依旧屈指可数。 而瓿甊就是一柄诞生了剑灵的仙剑,可惜师叔不再握剑,瓿甊也就只能蒙尘悲鸣。” 有些讶异的江元皱了皱眉,“那位岐瑶师叔既然弃剑从厨,想必与那瓿甊必定解开了联系,既然如此,何不再找一位剑主?” 陈乾惋惜叹息道:“名剑皆有脾性,何况是早已孕出剑灵的瓿甊,即便主人弃剑,如今成为无主之物,但能够让瓿甊认主之人,至今还不曾出现过。” 忽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陈乾直勾勾的看着江元,“江师弟……” 江元悚然一惊,被师兄凌厉剑目看得心头发瘆,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怎……怎么了?” “以师弟剑心通明的天赋,即便是万剑共主也未尝不是不能办到,不然师弟你去剑冢试试?” 陈乾越想越觉可行,与剑痴吴生交换了目光,随即大手一拍,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就要拉着江元御剑去剑冢。 “敢问师兄,那位岐瑶师叔境界如何?”头皮发麻的江元一边斟酌着措辞拒绝,一边硬着头皮问道。 看出江元忧虑的陈乾,此刻只觉必定可行,因此信誓旦旦的道: “师弟不必忧心,岐瑶师叔虽然衍法巅峰,但她毕竟已经快有百年不曾触碰瓿甊,无剑元孕养,纵使再锋利通灵之剑也会蒙尘,师弟只管大胆一试。” 江元皮笑肉不笑的道:“这……这怎么行呢,那位岐瑶师叔想必也不会在阁中久留,有一柄能够感知岐瑶师叔气息的仙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万一岐瑶师叔在外遇险,师父他们也才好知晓,做出补救不是? 虽然委屈了仙剑瓿甊,不过以后终归能够遇到令它诚心折服认主的剑主的,何必要急于一时。 当然,我不是想找借口拒绝师兄……” 看着江元闪躲的眼神,虽然不清楚为何他要拒绝,不过他既然拒绝,陈乾自然不会再勉强,毕竟在好的宝贝也是要讲究机缘的。 因此即便有些惋惜,还是故意踟蹰思忖片刻,便借坡下驴道:“也好。” …… 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江元心中嘀咕不已,废话,让他尝试去让一把做了百年“怨妇”的通灵仙剑认主,即便那把剑已经百年不曾受人温养,但好歹也是一柄衍法大能的佩剑,人家岂会看得上自己这种尚在下境徘徊的咸鱼? …… 虽然对自己的天赋有些自信,不过不知为何,即便瓿甊认主于他,他恐怕也会拒绝。 倒不是碍于那位不曾谋面的岐瑶师叔的关系,他只是有种莫明的直觉,如果自己选择了瓿甊,将来一定会后悔。 脱去凡蜕之后,修士的六识不再以常理度之,所以如果生出一些会左右决定的,冥冥之中的某些直觉,宁可信其有。 陈乾看着江元,歉意十足:“还是师弟想得周到。” 江元暗自松了口气,随即连忙摆手,胡乱应付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 …… “阁主之前不是带着江师弟去过剑冢吗?” 江元离开不久,开始收拾碗筷的剑痴对陈乾道。 “嗯……”陈乾轻声点头,走出膳食堂大厅,坐在门槛上,似乎是因为剑痴的话而想起了什么,所以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江师弟进过剑冢,但因为某些原因,瓿甊并未感知到他的气息。 “师兄在担心什么?是认为江师弟压不住那把妖剑?” 剑痴自问自答。 陈乾一怔,随即恍然,但眉头仍然布满愁云,“你也知道了?” 老剑圣带着江元进入剑冢,安静了百年的灼琉仙剑突然暴动苏醒,剑冢之中所有古剑颤鸣不止,孕灵仙剑的剑灵更是躲在剑胎之中不敢出来,自然也包括了岐瑶师叔的瓿甊。 剑痴不说话,便是不否认。 “那把剑并不适合江师弟,杀戮气太重了。” 陈乾看着堂外某棵行踪不定的黝黑梅树,像是在对剑痴说,但因为语气不高,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把剑的剑灵被天劫劈傻了,所以即便是再多的黑袍师叔,也只能做守剑奴,而无法做压制之人……”剑痴自顾自的说着,没有在意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大师兄。 “所以,钟师妹才会在黑袍师叔彻底沦为剑傀前进入剑冢,她的心志最坚,道心最稳,紫气东来未必不能……一定能够压制住它!” 陈乾突然转身,直直的看着剑痴,犹不自知自己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他的语气变了又变,似乎是想要让人信服,所以把“可能”改作了“一定”,但紧蹙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的担心。 剑痴终于收拾完了碗筷,他擦了擦手上的水,平静的看着陈乾,朴实一笑,他说道:“我在他面前只使了一剑,短短几天之后,他便彻底吃透了我的剑意。” 剑痴走出膳食堂的大厅,同大师兄一同坐在门槛,越过黝黑梅树,眺望着天边渐逝的夕阳,云海里,火红的余晖散满了整座负剑峰: “我当年抱剑一天破三境,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几乎没人相信我会厚积薄发,大家都觉得演武场上那个经常发呆的家伙大概是修炼得出了岔子,然后我就突破了,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却又只是那个简单得没人信的道理。” 这话说的有些自傲,不过第一次从剑痴口中听到,陈乾却莫明想起了他破境那天,对着衍剑峰首座仇靖师叔说过的那句更嚣张欠打的话。 那天憋了两年的吴生还没有剑痴的称号,他突破的动静直接惊动了整个剑阁,闻讯破关而出的仇靖师叔面无表情的对着自己的徒弟问道:“突破了?” 抱着把上品灵剑的吴生看着仇靖也是面无表情,听到自己师父发问便点了点头。 随后问他怎么突破的,他环视一周,有些不习惯被围观的吴生只想赶紧离开,所以言简意赅:“练着练着就突破了。” 结果环视一周被当作挑衅,言简意赅更是堵得一众人等无地自容。 后来,成为亲传后的吴生继承了衍剑峰名剑兕罍。 就像是吴生的亲兄弟一般,那把剑和他的性格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品相普通,却正如其名:杯酒深,光影促,锋芒内敛,灵气不显,出鞘之时却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历。 陈乾只是有些诧异,他看着从来不把当年的破境当作谈资的剑痴,若有所思,然后在余晖映红中放下微蹙的眉头。 “师兄想明白了?”剑痴问到。 “要不你做我师兄得了?”陈乾答到。 “阁主师叔说过:‘剑始终是器,不可本末倒置。’师兄着相了。”吴生便拿着师兄的口吻继续说教道。 “师兄我又不是和尚,这个说法有失偏颇。” 船到桥头自然直,陈乾没有再一味的忧心,“师兄”两个字咬得很重,面露不满的连道童言无忌。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三章 岐瑶(中) 天微亮,雾尚浓,从打坐修行之中退出,下了木榻,灭了焚香,开窗推门而出,来到矮山外的院子里,以“小手段”沐浴,重新束发,换了身干净剑袍。 江元清爽的伸了个懒腰,压了压腿,活动着筋骨,每日修行至第二天一早,已成习惯,长久的积累与不懈的修行,修为日渐水涨船高。 内视丹田三分地,一年半的修行积累宛若水晶帘动微风起,指尖一绕,一道袅袅剑气萦绕,眼中露出一抹好看笑意的江元看着手中日渐满架蔷薇香一院的浑厚剑气得意无比。 掐了个决,那把放在乾坤袋里的上品灵剑便随心意而动,剑气萦绕,江元御剑,剥开晨雾朝着膳食堂掠去。 跨过门槛,远远就闻到一股香味的江元径直朝着大堂而去。 堂下竹椅里,不见老剑圣的身影,不过屋外的梅树却依旧矗立在院子里,虽然大师兄陈乾曾私下里对他说过,那是师父他老人家一身修为所化。 稀稀松松的树枝虽然有些不堪入目,不过一肌一理皆有大玄机。 总而言之,便是对于身为弟子不曾见过山巅风景的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机缘造化,大师兄陈乾当时以格外认真的口吻对他说,以他的天赋悟性,用心了,必定会有所悟,悟有所得。 所以,至那以后,不知是不是老剑圣听了大师兄陈乾的话,还是原本就有此打算,总之,以后只要江元来膳食堂,总能在院里最醒目的地方见到那颗黑黝却又绽放的格外张扬的梅花树。 不过,丝毫没看出半点玄妙的江元对什么机缘造化有些不以为意,毕竟自己连剑九都还不曾吃透,唯一觉得遗憾还让一度他低迷了好久的,不是没有得到那桩机缘造化,而是自那起在他心中碎成渣渣的剑圣形象。 为什么那里不是插着一把剑,而是一颗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梅花树,这没法考究,江元也不敢胡乱去问。 犹豫了片刻,从院子里大师兄搬来的大染缸里舀起一瓢水,浇在大树根底。 正巧,瞧见枝丫上一株含苞待放的嫩苞。 取自灵泉的一瓢细水以肉眼可见之态缓缓浸入废土之中,随即在江元的注视下,那朵嫩苞悠悠舒展,仿佛一只睡醒的精灵伸了个懒腰,带着一股芬芳触及江元的鼻息。 精神一振,心情愉悦的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梅放飘香,似乎突然有些明白老剑圣将道行化作梅花树的理由了。 以前虽然听他说过“梅花香自苦寒来”,可江元总觉得那位腌得一手好腊肉,传授自己剑道的老教头恐怕没有那个雅致,或许真就只是像现在自己的感觉一样,不过是觉得梅花高雅,且山巅赏梅,于人于己都赏心悦目罢了。 …… 堂内蹭饭的剑痴似乎是注意到了院子里的江元,于是站在门口招呼了一声。 放下紫玉葫芦瓢,江元连忙应声,剑步入堂…… “怎么不见师父和大师兄?” 江元落座环顾,独不见老剑圣与大师兄陈乾,便向吴生问道。 “掌门师叔去了主事堂与其他首座师叔商议今年负剑行的具体事宜,江师弟不知道吗?” 江元一脸恍然,随即道:“圣洲三大盛事,从前只在石师叔的书里见过。” 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剑痴师兄熬的七彩莲子粥,随即又好奇的问道:“吴师兄,咱们剑阁的盛会真是百年举行一次吗?” 吴生夹了一片大师兄陈乾做的泡黄瓜,就着粥喝了一大口,依稀可闻他嘴里嘎嘣脆的声响。 点了点头,对着江元语重心长的道:“负剑行是咱们剑阁年轻弟子会经历的一次洗礼,江师弟,咱们亲传三代弟子之中,去年入门的多数师弟都会参加,你同样也在名单之上,虽然有些越俎代庖,不过于情于理,我还是要代大师兄与钟师妹告诫师弟一句,不要辱没了负剑峰的名声。” 江元看了看从前一直以为惜字如金,如今却罕见健谈的剑痴师兄,突然意识到,师兄或许不是惜字如金,不说话大概单单只是与人不熟罢了。 转过念头,目光放在腌黄瓜上,夹起一片,“不经意”的再次问道:“师兄……没参加过吗?” “不曾。”没看出什么端倪的吴生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抹遗憾。 面无表情,却是剑阁之中最直的真性情,一切情绪其实大都表露在外,如果不是与剑痴师兄朝夕相处了一年光景,江元也不知道面无表情也分好几种。 斟酌了下言语,江元又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入的剑阁?” 这次吴生放下了碗筷,抬头看了看他,随即面无表情的恍然道:“十五年前,我在云州外城的一条偏僻巷子里,在饿死前被如今的师父看中,在我饿晕之后,师父便把我扛上了山,之后我便顺势拜入了衍剑峰师父门下,负剑行百年举行一次,弱冠及以下方能参加,我早已错过了时限。” “五岁以前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入门以后大概是没被夺舍过的,所以从前应该也是没参加过的。”仔细思索了片刻,吴生一脸认真的又道。 第一次听剑痴谈及过去的江元神色有些忐忑,心中有些唏嘘剑痴师兄的童年似乎并不怎么好,随后又被他之后对自己的调侃逗笑,桌上的氛围在剑痴吴生小心的经营下,其乐融融。 …… …… 早饭后,江元罕见的没有回清风楼看书,也没去矮山练剑。 事实上,这几日江元经常去负剑峰外峰外门弟子处闲逛。 毕竟在山上憋了大半年,静极思动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外门弟子见到他那身青白剑袍,一个个年长了他好几轮的弟子们都会恭敬的叫一声师兄。 大概是太过年轻的缘故,又或者是江元当初入门考验的成绩确实太过惊世骇俗,即便他大半时光都窝在负剑峰主峰之上,但是部分心思玲珑的外门弟子通过年龄与相貌大都还是能够猜出他是谁。 …… 负剑峰外通执亭里,入门十年,资质平庸名叫宋岩的外门弟子在成为轮值通执亭的守山弟子的光景里,唯一打发时间的消遣除了练剑便是望着山外的云雾大阵发呆。 此刻,看着云雾缭绕的大阵发呆的宋岩思绪飘飞,浮想联翩,想起了俗世里孤单的爹娘。 修士大多驻颜有术,三十有二看起来却无寻常及冠青年无异,资质平庸又好面子的宋岩已经许久不曾回家省亲,剑阁与修行界大多数的道门仙宗不同,并没有强求弟子斩断世俗牵挂。 虽说修行界里总说红尘蒙蔽人心,世俗牵挂阻碍修行,但天下正道之首反而是与世俗江湖最为亲近的剑阁,所以弟子能够经常入世行走,毕竟入世剑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宋岩联想起之前听青坪山上驻守的外门师兄们说,大师兄当日同那锋芒毕露的白衣剑客于青坪山斗得昏天黑地,天地色变,那座青山上的道场完全变成了一座废墟。 与其他外门弟子一样崇拜大师兄的宋岩,心中除了有些遗憾没有亲眼见识到大师兄成名之技的“一线天”,此外便又莫明的为自己无法入世修剑而有些伤感。 却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未有所成,何必下山丢人现眼。 …… “宋师兄,你要酒不要?” 修行之余,经常跑出来的江元早已同这位通执亭的外门师兄混熟,路过此地便自然而然的来到那座小亭之中,一拍那道有些游神的身影道。 被下了一跳的宋岩回神后,连忙转身,看见是那道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紧张这才缓缓敛去,苦笑道:“原来是江师……弟,这是又要下山踏青?” 看着眼前这位自相熟以后,从不忌身份的阁主关门弟子,原本按照剑阁的规矩,外门弟子见了亲传,是要叫一声师兄的,不过唯独眼前这位阁主亲传不仅不在意那些规矩,反而一声一声的师兄叫得他好不自在。 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尚不至于引动执法堂的瞩目,不过还是让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心中涌起一股莫明的满足。 江元一边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壶从膳食堂里顺出来的百浊酿,两只酒盏,一只烧鸡,摆好在亭中的石桌上,一边道:“不去踏青了,今天是专程来找师兄喝酒的。” 宋岩犹豫片刻,等江元掀开了百浊酿的泥封,这才缓缓落座,手中佩剑靠在亭栏上。 江元看他小心的模样,咧嘴一笑,提起酒坛。 宋岩双手拿起酒盏,其实就是一只敞脖子的瓷碗,受宠若惊的受着江元倒给他的酒。 再给自己倒满一碗,江元看向宋岩挑衅的挑了挑眉,放下拘谨的宋岩会心一笑,两人轻轻碰碗,一饮而尽。 “好酒!”几碗酒下肚,宋岩便不在顾及自己的形象,只把江元真当成了一名普通的师弟,提起袖子胡乱揩了揩嘴角的酒渍,痛快的轻呼一声。 酒过三巡,彻底放开的宋岩搂着江元的脖子,称兄道弟,互道长短。 江元升起一股火属剑元,热了热那只烧鸡,掰下一只鸡腿,一边啃着,一边听宋岩说着那些关于大师兄陈乾的仰慕之词。 又灌了一碗酒的宋岩看着江元,顿了顿,踌躇问道:“外门的师兄师弟们都在议论,说剑痴师兄曾经指点过江师弟,所以师弟在青坪山遇刺临阵突破之后,那剑意……” “不错,是剑痴师兄的枯木逢春意,其实我也很奇怪,我又没练过衍剑峰的枯木逢春剑法,却因为剑痴师兄所赠一剑便直接掌握了那种剑意。” 吐出嘴里的鸡骨头,露出一抹浅笑又接着道:“确实匪夷所思,不过谁叫我是先天道体呢,是吧,宋师兄?” 宋岩哑然的看着他,微微一怔,随即倒满两碗酒,诚挚道: “不管怎么说,总之我宋岩是真的佩服江师弟的,我虽然不知道剑痴师兄那一剑对于师弟的作用有多大,不过,只凭师弟入门一年多的岁月,便突破到了下境巅峰。 我宋岩入门也不算短了,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如果说境界突破看的是天赋体质,但是对于剑法,剑意的影响终归还是要看个人的努力。 师弟有这个结果,天道酬勤不外如是。” 话音落下,对着江元碰了一杯,也不管他,便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江元哂然一笑,突然对宋岩问道:“宋师兄可知道咱们那位经常在十万大山游历的岐瑶师叔?” 宋岩一怔,想起那位岐瑶师叔的事迹,没有用灵识感应,反而下意识晦涩的朝两旁看了看,随后才轻声道:“岐瑶师叔的名声只怕整个修行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元露出一副好奇模样,做侧耳恭听状。 宋岩给自己倒满一碗百浊酿,壮了壮胆,低声道:“咱们那位岐瑶师叔可谓风华绝代,当年可是令得修行界里一大帮大佬拜倒在她老人家的广袖裙下。” 吃惊无比的江元接过话头,又问道:“那为什么这位师叔又会突然跑去十万大山游历,莫不是追求者太多,为情所伤?” 宋岩停了江元的话,连忙按住他的肩头,苦笑一声道:“江师弟,慎言!” 见口无遮拦的江元乖巧的点头闭嘴,这才轻呼一口气,接着到:“有没有江师弟所说的那种缘故,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与阁主一齐拜在上代阁主门下,本就是如今阁主师妹的岐瑶师叔因为某些原因,两人的关系冒得很僵。 后来岐瑶师叔甚至负气弃剑专研厨道,从那以后便常年游历于十万大山,只是每隔三年才会带着一本新食谱与取自十万大山的各种异兽灵果仙草回山。 听说当年就是老阁主也没有丝毫办法。” 江元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意犹未尽,显然是对这些关于老剑圣的辛秘兴趣不小,随即了然怪不得当初老剑圣突然提到岐瑶师叔时神情那般复杂。 忍不住浮想联翩的江元,在心中大胆的猜测着,莫不是老剑圣当年爱慕那位岐瑶师叔,知道老剑圣心意的岐瑶师叔没有想到师兄居然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心生厌恶的岐瑶师叔便与老剑圣决裂,从此遁隐山林…… 虽然不知道老剑圣如果知道了江元的想法会不会把他逐出剑阁,不过一连脑补了所有的江元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啧啧称奇,为了忍住不笑出声,于是灌了一碗酒下肚,火辣辣的酒味消磨了笑意。 妄谈门中长辈毕竟有些大逆不道,宋岩点到即止,最后同样用一碗酒封住了自己的口舌。 酒坛见底,江元起身对着宋岩一辑,道:“时间不早了,今日叨扰师兄了,下次再来找师兄喝酒,走了,师兄不用送我。” 话音落下,江元提起一壶空酒坛,摇摇晃晃的出亭而去。 宋岩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把江元送至亭外,看着他歪歪扭扭逐渐消失的背影,体内一阵翻腾,酒气缓缓被逼出体外,酒不醺人,心犹自暖的宋岩转过头,看到了满山野花遍地绽放,拿起亭栏边的灵剑,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两只拖着一颗比自己大好几倍肉末的蚂蚁。 蚂蚁的身后还有一只漫不经心做着黄雀的青翅螳螂。 宋岩莫名一笑,自嘲一句“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 通执亭中掀起一股罡风,沉寂停驻的修为宛若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却水涨船高。 负剑峰那处只有陈乾与老剑圣才知道路径的山巅,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老剑圣欣慰一笑。 老人嘴里有些唠叨的喃喃自语:“剑阁弟子何曾有人丢人现眼过,资质平庸便连下山的勇气也没有了?老祖宗的精髓半点没学到!剑阁哪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护住面皮。 况且,修行界里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剑阁之人最不讲礼,也最不惜那张面皮……” 可惜,那位已经下定决心入世下山的叫宋岩的外门弟子听不到老人的呢喃。 即便见到了,老人也什么都不会说,就像他料到自己的关门弟子会出山闲逛,所以故意安排宋岩做负剑峰外的通执弟子。 不过是借了关门弟子独特的体质,帮助宋岩扰乱了天机,给他一个突破的机会罢了,至于他能不能把握住机会,最后却还是要看他下山的决心够不够坚定。 好在,两个人都没令他失望。 不过一想起那个如今快要回来的小师妹,刚才的欣慰转瞬即逝,只剩拧成一团浆糊的白眉,和满脸的无奈,老剑圣望着天边长叹一声,在下山的石阶上再叹一声……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四章 岐瑶(下) 云州群山不知深里,通向剑阁的云雾大阵混杂着群山外围的毒瘴。 毒瘴只对寻常凡人有用,修士大多能够长时间的封闭六识,境界高到一定程度以后,甚至能够百毒不侵。 此刻的群山不知深外围,一名一身干净简练的剑阁外门弟子服饰的中年男人撞开了重重云雾毒瘴。 通执亭里莫名其妙突破了境界的外门弟子宋岩,这个原本打算终身不下山的男人,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日前莫名其妙的骤然合道,一番对江元的推心置腹,彻底的解开了他心中隐藏的自卑与结郁。 纵使如此,身为剑阁通执亭守山人的他在出山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生出将要逍遥游的畅快情绪。 而是下意识的戒备着山外的动静,正如在负剑峰通执亭内的那些无数过往岁月一般。 宋岩看着空荡荡的山外,先是一怔,随后苦笑。 …… 没有御剑而行,乃是自负剑峰以脚力走出山的宋岩,看着直通山下的一块块奇正青石台阶。 衣衫鼓胀一荡,除去一身风尘晨露,宋岩向山下轻巧的迈了一步,山间响起的却是一道沉闷厚重的脚步声。 他看着蜿蜒曲折如大蟒盘踞的石阶下方,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就像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样,凝滞的空气像根万钧纤担横插在他的两个肩头。 腰间挂着的那把极品灵剑布幽,鞘口处筛烁不止,汗毛倒竖的宋岩知道,这是因为他被境界远超自己的气机锁定的缘故。 他先是有些莫明的惊奇,不明白这个修行界里难道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当然,这里的太岁指的自然是身后的那座剑阁。 随后,他便有些惆怅的叹息,自己当真时运不济,才刚决定下山游历,尚未走出剑阁的范围去,便又遇见了来敲山门的人。 六识一荡,剑袍簌簌作响,那股将他包裹的气机似乎并不像是针对他而来。 方圆百里之内,一切风吹草动皆随山下之人一呼一吸间波动涟漪。 发现这个事实的宋岩,脸上没有因为那股目中无人而又异常强大的气机,而露出任何后悔与怯意。 就像他此刻握住的那把名叫布幽的极品飞剑一样,合道的气势勉强的压制着那股“温和”的气机,释放气息后,脚步却更加沉重的宋岩,看着空无一人的山下石阶。 就而在他释放气息之后,四处漫无目的弥散的温和气机仿佛骤然锁定了猎物的野兽,铺天盖地的朝他倒灌而来。 宋岩眼神坚定,犹如二十年前拜入剑阁之时一样,他一手掐诀,一手抚上了腰间的飞剑。 …… 山下之人好似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并未着急发难,只是以境界压迫着他。 纹丝不动的宋岩耳中传出一阵宛如嚼碎黄豆般的清脆声响。 这是他在山下那人假借天地之威的压迫下,一身骨骼不受控制的扭曲挤压所发出的声音。 …… 始终保持一个度的天地威势,既未让他狼狈的失去行动能力,也不曾释放实质杀意,反而像是长辈在检阅晚辈的修行。 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宋岩眉头一皱,布幽不顾折断之险,强行出鞘一寸。 山下的气机泛起一阵涟漪,就像一位温婉女子掩嘴轻笑。 于是,宋岩的双脚一沉。 布幽凝滞不前,进退两难。 宋岩诸身窍穴鼓动,剑元飞速流转消磨抵御着体外渐长的气机。 虽然已至合道,气机深沉如渊,发一线可至千里,不过山下之人反而越发轻描淡写且摧枯拉朽。 终究存在境界之差,互相抵消磨散,气机源头尚有余力,仿佛大海深不可测,台阶上的宋岩却无法再消磨下去。 越是如此,宋岩脸上却反而越发平静,眼中甚至在这进退两难之境中露出一抹莫明的笑意。 本来勉强的合道境界,如今在山下之人的压迫下,心境却越发贴合境界。 不再只是堪堪受了老剑圣一道机缘以后的表面功夫。 真正有了合道凝神之相。 …… 于是天地有生气,青山起惊雷,山畔的泥土里滚起一尾尾中规中矩的青鱼剑气。 他腰间的飞剑出鞘一尺三寸,然后便如泰山压顶,再难寸进一步。 起于青山的青鱼剑气没有依托,自然也就无法送到山下那人的身边。 于是青山上,气氛微凝,宋岩气机堵塞,青鱼自行折损,原本周身的漫天青鱼十不存一。 宋岩闷哼一声,双脚再沉,布幽倒鞘六寸,那只握着剑柄的手臂之上,青筋兀勒,布满厚茧的手掌溢出一丝血迹。 一鼓作气,不给宋岩丝毫残喘余机,骤然发难的倒灌气机,杀意涌现。 石阶下,一手油绿树叶慢慢悠悠的朝着山顶飘来。 剑袍一荡,宋岩所在石阶之上一滴血水无声落下,鼓胀的手臂肌肉之中,剑元飞速流转,以速度抵强度的宋岩用出了衍剑峰剑痴吴生的快剑。 声势内敛,威力不减。 布幽剑鞘连连敲击他身前三尺之地,快得早已看不见虚实的布幽生生以剑气抗住了悠闲“飘来”的树叶。 趁着得之不易的间隙换了口气,油绿的树叶便欺身而上,一片对上了“十不存一”的青鱼剑气,一片撞上了重起波澜的新出剑气…… 宋岩握剑的右手一转,提柄拔鞘,强行扯出九寸剑刃,带着剑鞘倒砸了出去。 石阶上,一手上山的飞叶尽数折在山外。 气血倒逆,宋岩眼神明亮的将嘴里的腥甜吞回胃里,同时早已干涸的气机趁机再转,布幽森然入鞘,再带着瀑布落川之势,终于彻底出鞘。 山外顺势响起一声剑鸣,带起一阵罡风,风中青鱼无数。 …… 宋岩跌坐在青石台阶之上,彻底脱力。 山下的气机不知为何骤然消散,他自知自己方才虽然声势浩大,可根本没有伤到山下之人的一丝一毫。 反倒是自己,连那人的面都未曾见到,便已经彻彻底底的败了。 石阶上的脚步声姗姗来迟,干脆盘腿调息的宋岩举目望去,一脸的尴尬与无地自容。 清白的道袍飘然而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让人忍不住馋涎欲滴的飘香。 看着眼前风鬟雾鬓却别有一番飒然仙姿的身影,心中苦笑的宋岩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一脸平和的女子伸手阻拦。 “弟子见过岐瑶师叔,恭迎师叔回山。” 宋岩掐诀行礼,恭敬无比。 “我先前还在疑惑,山上之人是谁,竟能抵住我半面青妆,本以为那手快剑是衍剑峰的木头小子,没想到……” 岐瑶打量着坐在台阶上调息的这位外门弟子。 这位弃剑专研做菜的师叔,看着宋岩,看着印象里默默无闻的负剑峰通执亭守山弟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毕竟宋岩的天赋资质,剑阁里人尽皆知,况且他又是负剑峰上的守山人,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几日前弟子侥幸突破,今日决定入世修行,正巧遇上了师叔回山,能得师叔指点,弟子三生有幸。” 宋岩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坦然解释道。 从不是一个拘谨之人的宋岩,相反,因为常年值守通执亭,他跟许多形形色色的弟子打过交道,所以比之剑阁之中任何个性十足的师弟师兄们都要世故圆滑。 岐瑶轻笑一声,对这位入门二十多年的弟子注意得并不多,要不是她熟悉在负剑峰做值守弟子的宋岩的气息,方才在山下之时,或许就已经下死手了。 虽然这个晚辈的资质平庸,但不妨碍她对他的欣赏,不管是接下自己试探的一招半式,还是面对自己之时的不卑不亢。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石阶上便只剩盘腿而坐的宋岩一人。 “不错,路上小心。” 岐瑶夹杂着赞赏的叮嘱洋洋洒洒,就跟她漫不经心随手丢出的“半面青妆”一般,轻柔的飘到宋岩耳边。 不掩脸上喜悦的宋岩原本心中的那丝忐忑也随之而去,就像童生第一次背出圣贤名篇得了先生夸奖时一样。 最仰慕大师兄陈乾的宋岩自己不伦不类的琢磨出的这手青鱼剑气,可能是因为大师兄手中那把名叫双鱼的飞剑。 原本也想练出一手青白气,仰仗剑气长虹吞穹万里。 宋岩摇了摇头,师父气急败坏的训斥恍如隔日,“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 话糙理不糙,早已明白师父良苦用心的宋岩已尽过了像年轻弟子一样盲目狂热的年纪。 起身,拍了拍剑袍,布幽剑仔细的挂好,调息完毕的宋岩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青山,眼眸里倒影着不散的瘴气,瘴气中矗立着满山林海…… …… 江元今日没有在负剑峰外的石亭里找到那位酒量并不怎么行的狂热崇拜大师兄的外门师兄。 兴致缺缺的江元便上了负剑峰主峰,罕见的看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剑圣。 “人下山了,今天走的。” 老剑圣对着江元打了个哑迷。 并不奇怪老剑圣知道自己常去拜访那座石亭的江元有些失望,似乎是有些惋惜山中少了一个可以和自己谈心喝酒的朋友。 似乎是看透了江元的想法,老剑圣一边漫不经心的逗弄那颗梅花树上羽毛灰白但与之前又有些不同的,长相特异的灵雀,一边道: “咳……咳,先前听你师兄说过外面的百浊酿风味独特,百闻不如一见,可惜为师被山中的事宜缠身啊……” 江元看了看欲言又止负手而立,故作感叹的老剑圣,默默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壶酒来,放在藤椅旁的石桌上,嘀咕道:“酒一直就在膳食堂的厨房里,师父既然馋,自己去拿不就好了。” 三步做两步的老剑圣来到江元面前,对着江元呵呵笑了两声,拿起酒壶掀开封泥,对着壶口猛嗅一口,一脸满足的扭头看着江元,痛心疾首的道: “这不是你师姐总说什么为师年纪大了,要少喝酒,少吃油腻之食,多吃流食,最好是药膳,才能长命百岁。” 猛灌一口酒下肚,老人一脸唏嘘的感叹:“这是人说的话吗?为师修道至今,三百余年都过去了,什么风浪不曾见过,不过一碗杂粮酿的庄稼酒,何至于此啊?” 江元一副赞同模样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如果不是钟师姐此刻还在剑冢之中闭关,见识过钟师姐脾气的江元相信,只怕这一句话就能让老剑圣三天上不了桌,吃不了一口饭。 看着逞了口舌之快,一副得意洋洋丝毫没有半点高人风范的老剑圣,眼观鼻鼻观心的江元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 “李浮白,给老娘滚出来!” 走到“凹”字长亭口的江元硬生生被山下的一声清啸给震了回来。 啸声清脆,气息绵长,空谷回音,久久不散。 是个高手!气血翻涌,一脸凝重的江元回首看向师父李浮白。 只见,石桌旁那个叫李浮白的老者举着酒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之后,神情微妙的老剑圣袖袍一挥,那颗梅树便化作一道黑红残影,骤然消失无踪。 紧接着化作残影的,便是那身仙姿渺渺的鹤白道袍,不过却不是向着山外咄咄逼人的来者,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 那一遁,切实的让江元感受到了何为剑圣潇洒风采。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五章 岐瑶(末) 天空划破的云彩被拖拽成了一道淡薄狭蹙的白线,足可见剑圣李浮白飞遁的速度有多迅捷。 站在院子里的江元抬头看着天空久久不散的那道痕迹,随后皱着眉头不由自主的倒退三步。 就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大风倒推,转首看着通往矮山长亭口的方向,体内的气血之力不受控制的汹涌翻腾。 不过他的身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只是体内气机紊乱无法调动,且剑元凝滞,简单点说,就是动弹不得。 随后山下便有一声轻哼传入江元耳中。 一抹白影一闪即逝,空气里缓缓荡开一阵带着莫明清香的轻柔涟漪,宛若蜻蜓点水,微不可查。 不过江元的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那抹白影,不偏不倚。 白影在他闪烁着淡金流光的眼中分外清晰。 他甚至能够看清那道绝美身影道袍上的鹤纹。 天空掠过的身影略微一顿,随即老剑圣拖出的狭蹙长痕上便被故意踏出的脚印震散,同时山上道场里的江元感受到了一道来自天空俯视下的打量。 …… 仿佛千钧磐石碾过心头的感觉转瞬即逝,后知后觉的江元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心不知何时早已大汗淋漓。 虽然疑惑,不知那道能够逼得师父李浮白仓皇逃窜的身影究竟是谁,不过始终没有展露一丝一毫杀意的神秘人,在江元看来应该又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笔糊涂账。 毕竟不管怎么看,那道风姿绝丽身影的脸上,情绪都是幽怨,而非仇或恨。 “江师弟,站在这儿能看到什么,随师兄我来,咱们去山顶。” 陈乾算好时机,适时出现,然后拍了拍江元的肩膀,露出一副晦涩莫明的神情道。 …… 直接带着江元穿过了那条通往负剑峰顶的密道,来到了这座山峰最高的地方,陈乾袖袍一招,两只蒲团落在二人身前。 然后对着江元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师兄不是在闭关吗?” 依稀记得自处理完青坪山上的事以后,大师兄便开始闭关整理那一场道战的所得。 “也不算是,毕竟出了那档子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 想起当日的所发生的事,陈乾的目光便有些游离。 他的眼神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不过江元还是看出了些不寻常的情绪。 不过陈乾很快就恢复平静,再次平和的看向山外的天空。 顿了顿,仿佛猜到了突然缄默的江元的想法,他又说到:“是师弟的原因没错,不过你是剑阁的弟子……” 陈乾转过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江元的眼睛继续说道:“所以你不必自责,因为我剑阁的威严不容践踏,谁都不行。” 陈乾的语气清淡得像碗阳春面,但怎么也冲散不了他脸上的那抹陈述事实的笃定。 …… 山里突然传出一声轰鸣,同时两道气势磅礴的气息宛若烘炉熠熠生辉。 一道气息咄咄逼人,一道气息略显仓皇狼狈。 “从前都是我和吴师弟与钟师妹一起,像这样近距离观摩衍法之妙的机缘不可多得,虽说每隔三年大概就能见到一次,但不是每次都会大打出手,江师弟,把握时机看仔细了。” 陈乾突然出声提醒,表情郑重无比。 三年,再联想起先前那股与膳食堂大同小异的独特味道,联想起从宋师兄那里打听来的关于那位岐瑶师叔的过往…… 猜出那清丽女子身份的江元一脸恍然的看着天空那两道对峙的身影。 随即,他看向老剑圣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原来那就是岐瑶师叔…… …… “师妹,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让小辈看了笑话。” 剑圣李浮白神色有些难堪,望着面前那道绝丽身影的目光之中莫明复杂。 惋惜,愧疚,无奈,不一而足。 满脸讥笑的清丽女子冷笑一声,嘲讽道:“滚蛋,别人不知道,老娘还不知道?整个剑阁就你李浮白脸皮最厚,也最薄情寡义! 怎么?现在知道在乎脸面了?早干嘛去了!” “……” 李浮白没有再辩解,也不再做解释。 他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倩影,用一种迟暮的轻柔语调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天下这么大,何处无芳草,师妹……不值得的。” 之前还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这位堪称补完了剑阁食谱的膳食堂传奇,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怨,恨,或者其他什么情绪。 那双自见到眼前这个故作老态模样的身影时,便一刻也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的明眸里,一直充斥着跳动的繁星。 再次听到他的推脱,就像这几百年来,过去的数千上百次一样。 她逐渐收敛情绪,把眼中的繁星藏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剑阁阁主,道:“叨了几百年也没叨出个结果,直接出剑吧。” …… 峰顶一字不漏全听了去的江元满脸都是被杀人灭口的担心。 他转首看着正襟危坐的大师兄陈乾,心里做足激烈争斗终于下定决心,刚想说话却被大师兄抬起放在肩膀的手按下又吞回了肚子里。 陈乾做出噤声的手势,一边下意识的点头一边传音道:“师弟不必担心,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如坐针毡的江元思忖片刻后,决定如果之后师父发难,就把什么都推到大师兄身上,……他绝对不是因为好奇师父与岐瑶师叔的爱恨纠葛才留下来的。 天空生出的动静着实大得惊人,山巅蒲团上再次被吸引的二人眺望着那两道皆着白衣的身影,目不转睛。 …… 一抹白云被一道剑元包裹,随即白云便化作了一只银钗,融入了岐瑶头顶那方以银钗汇聚而成的剑阵之中。 李浮白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眯眼睛看着那方秀气的剑幕,眼里满是欣慰与一丝淡淡的嘲讽。 欣慰她即使弃了剑,修为依然不曾落下,嘲讽的是这漫天绣花枕头般无力的银钗。 周天布满气机的岐瑶自然感知到了他脸上的情绪。 她清丽淡漠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袖袍之中玉指捻花,周身银钗化作倏尔银光,朝着李浮白飞速射去。 银钗聚散离合,钗钗直指死门。 点了点脚尖,莲踏虚空,李浮白穿梭于银钗剑幕之中,表情清淡,闲庭信步。 “还不够。” 李浮白瞟了一眼十丈之外的师妹,摇头调侃道。 岐瑶柳眉一挑,掐诀捻花的玉指回拉状若观音抚柳,剑气激射的银钗便立马如臂使指,速度飞涨。 李浮白轻笑一声,此刻才终于出手,二指微并做剑,横敲纵挡,尽数接下。 看着李浮白飘逸的道袍,没来由生出一丝怒火。 岐瑶鬓间青丝摇曳,于是一股微妙玄奥的道韵自她周身弥漫,天人合一的岐瑶便瞬间自原地消失。 下一刻,在离着李浮白不足一尺的地方,手举一口剑元所凝的黑锅。 突兀现身的岐瑶面无表情的询问道:“那个气息古怪的小家伙是你从哪儿拐来的?” 同样天人合一的李浮白袖袍一荡,窍穴鼓动,剑指之上剑气森森,当头砸下的黑锅砰然碎裂。 “他可是咱们山里的宝贝,百年不遇的先天道体,可惜出手晚了,如今只是暂时留在剑阁之中。” 岐瑶再聚力一口黑锅,同时另一只手掐诀作引,先前被打散重新化作云雾的银钗再次凝聚,直刺李浮白背心。 “是七界山?” 感受到背后的芒刺,剑气萦绕脚尖,李浮白以身为剑,跃起便是出鞘,翻转避过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的银钗剑幕,转守为攻。 “看来你猜出来了。” 话音落下,他三指做鞘,收尽剑幕,随即身体在虚空之中画出一个满月,银钗细凝成针,每一根针上萦绕的剑气都超过先前不知凡几。 银针落雨,密扎大地。 岐瑶弃了单手诀,双手持黑锅,纤细腰肢扭转,黑锅骤然变化,锅口如莲花绽放,包裹银针密雨。 “那身比十万大山里灵山镇压的妖圣都要浑厚的气血,除了七界山的那套炼体诀,恐怕没有谁能够让他拥有如此体魄。” 抖擞黑锅,岐瑶做泼水状,一倾而出。 于是一锅剑气宛若出鞘飞剑,负剑峰拔剑式,一往无前,一式递出。 李浮白蹩脚的“仓皇”接剑,被巨大剑影从半空逼得坠入山中深涧。 不给丝毫喘息之机的岐瑶一鼓作气,举着黑锅倒掠而下,同时裹挟宛若无数青山的天地之势朝着李浮白坠落的山涧镇压而去。 云雾缭绕的山涧里,一方幽潭深湖之上,白衣飘飘的李浮白悬湖而立,湖面不起丝毫褶皱涟漪,所以他的倒影分外清晰,甚至能够看清他鞋底的纹路。 某一时刻,等待多时的李浮白骤然抬头,摇摆不定的衣襟之下,他开始缓缓耸肩,抬臂,随后剑指横撩。 湖面依旧古井无波,不过自李浮白剑指起,直至虚空一道仿佛看不见边的巨大剑气当空而起,倏尔而至。 剑气生生不息,先是破了岐瑶所携的雷霆万钧之势。 巨大且无声的撞击无法用肉眼看出丝毫的惊人之处,不过瞬息而至的气浪很快便冲破了负剑峰目不转睛的江元的眼球。 青山里骤然刮起大风,山间林海臣服于两位衍法巅峰的威势,不断的“点头哈腰”。 气浪一阵接一阵,仿佛永不停息,于是林海的摇摆便开始变成剧烈的筛栗。 数不尽的树叶起起伏伏,随后在不堪重负之中脱落飘入半空…… 李浮白随后凝实的剑刃抵在了岐瑶手中那口巨大的黑锅锅沿上,两股迥异剑气便开始僵持不下。 半空无法借势的岐瑶开始向着地面某处的山头缓慢横移。 岐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依靠剑法打败面前这位当世剑圣,于是果断的弃了手中的黑锅,一脚踢在锅柄,斩来的剑影随即轻微一缓。 于是她当空一声轻啸,同时周身虚空剧烈震颤,一股灼气升腾,扭曲了空间,也扭曲了剑意连绵不绝的巨大剑影。 一道焚过十万大山无尽妖魔的紫金道火将她身躯弥漫包裹,斩开了无人控制的黑锅的巨大剑气极速逼近紫金道火,随即却轰然碎裂,被焚成虚无。 山涧缭绕的云雾被蒸腾殆尽,揭开了薄纱的青山映满了紫金火光。 深湖湖面青烟袅袅,那是被高温蒸发发散的水蒸气。 脸颊被映照得紫红的李浮白,看着天空直直落下的紫金身影,终于收起了散漫的心思。 他看着半空掠来的那道火映衬下清丽不减,更添娇媚的倩影,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于是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一抹柔和笑意。 李浮白抖了抖袖子,喃喃自语道:“涅槃大圣的九昧真火也不过如此了吧……” …… …… 大道至简,负剑峰顶的江元着实没能看出什么衍法境大能独特的手段和晦涩玄奥的招式。 “师兄看出什么了吗?” 他想,早就见识过衍法威能的大师兄陈乾应该能够看出些什么门路才对。 不过他很快便失望了。 只见大师兄陈乾同样锁着眉头。 天人合一是支撑师父与师叔斗法的核心,这一点不用他说,他相信江元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随即对江元道:“江师弟,大道至简不外如是,等哪天我们到了那个层次,就会明白其中玄妙了。” 原来师兄也不是万能的,虽然失望,但江元并未表露于外,而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况且,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虽然只是关于老剑圣的八卦变多了,不过剑阁之中的修行本就是枯燥乏味且单调的,因此这些精神上的消遣就显得格外重要。 江元突然摇了摇头,想起自己那路漫漫而修远的修行路,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可能就是人生吧……” …… 半空之中的岐瑶玉手一招,山中起伏的树叶随着流转的气流升腾挪移。 随后叶脉被剑元通直,紫金道火弥漫将其尽数包裹。 于是岐瑶身体两侧尽是燃烧的半面青妆。 李浮白虚眯着眼,微缩的瞳孔里倒影着化作一只火凤凰越来越近的岐瑶,袖口抖动得越发厉害。 …… 看着突然变成火凤凰的岐瑶师叔,不受控制泪流满面的江元遮住眼睛对着陈乾说到:“大师兄,我觉得师父快不行了,七师叔的真火我见过,不过我觉得岐瑶师叔的紫金真火更厉害。” 陈乾自然知道他嘴里的七师叔是谁,剑目晦涩难耐的陈乾也移开了目光。 犹豫了一下,随后他对江元说到:“咱们去山涧。” …… …… 等他们来到那处山涧的中心,大战早已结束。 山涧只有两道白色身影,相视而立。 岐瑶落在一处山巅的青松上,她俯视着下方。 李浮白依旧站在湖上,不过湖面不知何时早已生出了数不尽的涟漪,他仰视着山巅青松上的那道清丽倩影。 两人都默不作声。 与陈乾一同跑来,做了最坏打算的江元,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莫明的诗情画意。 而自己与师兄却是两滴多余的墨汁。 所以他们就站在山涧外,既不说话,也不离开。 直到青松上的清丽女子开口打破这副诗情画卷,她狠狠的道:“老娘现在不是你对手,三年后再战!” 说着,也不给老剑圣丝毫的反应机会便飒爽的飘然离去。 从江元与陈乾头顶掠过时,一只长颈细口的玉瓶突然从空中落下,飘入江元手中。 江元何等精明,不由分说,便抱拳执晚辈礼,不做谢礼,而是恭敬的道:“师娘慢走。” 半空的身影一愣,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很不错。” …… 山涧里只剩下了三个男人,气氛一时之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江元与陈乾一同看了看负手而立站在湖面看不清表情的老剑圣。 江元眼观鼻鼻观心,率先道:“观师父神威,弟子偶有所得,先行告退。” 看着从容不迫,淡定自若的师弟离开,陈乾露出一抹赞赏神色,随即以相同理由告退离开。 …… “唉,人心不古啊……”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又起水雾的湖面传出一声窘迫无奈的叹息。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六章 瞩目 那个精致的玉瓶里不是辅佐修行稳固境界的极品丹药。 衍法大佬送出的丹药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上不了档次的东西。 玉瓶里,三枚赤红的药丸被一道强大的结印封敕着,即便如此,江元依然还是能够感受到其中扑面而来浓厚汹涌,异常狂暴的气血之力。 江元有些惊喜,先天道体的体质让他突破起来没有丝毫阻碍,积累够了自然而然就能突破,是最不需要让他担心的。 剑九的修炼同样需要水磨功夫,天赋再好没有积累亦不能朝夕之间便功成圆满。 江元也并不着急,毕竟他观剑痴的一剑鱼龙舞而悟透枯木逢春意正印证了其无人能比的卓越悟性。 唯一遗憾的,是承自便宜师父孙寰的蛮荒炼体诀需要庞大的气血之力来支撑修炼,而他在突破到赤海境时就已经把从前积累的,吸收自血池之中的气血之力挥霍一空。 如今,岐瑶师叔送来的这份大礼,恰好解决了困扰他的难题,相应的,江元自然庆幸自己当日叫的那声“师娘”果然没错。 …… 封好玉瓶,将其放入乾坤袋中,拿出极品飞剑,摆在案前,细细打量,神识交织,沟通精钢。 观剑养气,藏锋驭灵,心之所指,剑之所至。 …… 御剑术是脱离了剑术的法术类别,以气养剑,心剑合一,念起剑至,如臂使指。 对于剑心通明的江元来说,御剑术的修炼没有丝毫的难度,难的是如何让飞剑快过普通修士的身法速度。 若不能实用,御剑术便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道。 普通飞剑始终无法企及一柄贴合自身的本命飞剑,他的念头微动,气机接连的飞剑便缓缓的悬空。 握印掐诀,飞剑在清风楼中灵巧的游曳,半响之后,气竭而断的飞剑开始在空中摇摆,仿佛一个跛脚老头,再不复先前的灵动。 江元看着案前堆积的关于提升御剑术速度的典籍与功法,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几日,他通过查阅各种钟师姐抄录的功法典籍,加上他本就一点即透的妖孽悟性,如今他的御剑之术即便是寻常修士施展普通身法也很难躲避。 唯一不足的是他的境界低微,气息短促,无法长久御剑,追根溯源,终究是体内窍穴尚不能连贯气机,完成周天循环,自成一体。 江元出了清风楼,看了看时辰,剑阁负剑行前三的奖励将有一次进入剑冢的机会,试剑的名额今天就会揭晓。 山外突然传来一阵鹤鸣,江元寻声望去,不见白鹤亮翅,只有不苟言笑的剑痴吴生不知何时站在了清风楼外的院子里。 “江师弟,时辰到了,走吧。” …… 依照惯例,修为有成之时,剑阁弟子可入剑冢认主祭炼一柄仙剑作为本命飞剑。 江元被老剑圣带着去过剑冢外围,见识过其中琳琅满目,千变万化的古剑剑气,那些插满山壁的不知蒙尘多少岁月的飞剑,就像埋进土里不知年岁的陈年佳酿,默默的等待着下一位提剑之主。 …… 修为突破下境巅峰,且修出剑意的江元早已满足进入剑冢的条件,但不知为何,老剑圣始终推迟着他进入剑阁的时间。 而大师兄陈乾在消停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不遗余力的劝说自己以后一定要去降服岐瑶师叔的那柄瓿甊…… 江元祭起飞剑,御剑紧跟在吴生身后,看着剑痴脚下那柄藏锋于内的兕罍莫明的就想起了仍在剑冢闭关的钟师姐。 ———— 试剑大会将会决定最终参加负剑行的名额,大会在外门演武峰上举行,此刻演武峰人头攒动,呼声不断。 随剑痴吴生来到场间的江元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场下的动静,演武峰上人群一簇一团,泾渭分明,各峰弟子都站在自家首座的身后,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来了。” 一直看着场下的衍剑峰首座仇靖突然自语一声,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够让正朝着这边走来的吴生听到。 剑痴吴生于衍剑峰的地位,就像大师兄于整个剑阁的地位。 所以他朝衍剑峰的位置走去,那里本来嘈杂窃语的弟子们突然纷纷噤声,眼睛都随自家师兄的脚步而动。 目光充斥敬仰,火热,崇拜……不一而足。 吴生来到师父仇靖身边,躬身低语着什么,即便是身后离得最近的弟子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众人只是遥遥望见首座似乎心情不错。 …… 江元来到属于负剑峰的位置上,大师兄陈乾就站在师父李浮白的身边,不动声色的对着江元点了点头。 老剑圣的身形挺拔,哪里还有对战岐瑶师叔的那种迟暮老态。 他眼神含笑,气质飘渺,看着场间的剑影浮动,整个人就像一尊威严的塑像。 那张苍老,精气神却一点不衰的脸上好似欣慰如今剑阁的人才济济,你却又觉得他脸上不止那点浅薄的笑意,似乎还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江元移开目光,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在拜一尊神,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他转过头,望向了演武台上此起彼伏的剑气,试图摆脱那种奇怪的错觉。 随即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这个只能算作二师父的师父,平日里大多没什么剑圣前辈的高人风范,在弟子眼中也就是个平易近人爱好登高望远,赏花斗鸟的普通老头。 但到底还是剑阁当家的阁主,阁主的威严还是有的,只是自己几乎从未见过罢了。 …… 江元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穿梭,其实一直只是在四个熟悉的身影上不断不着痕迹的来回打量。 云州大族,李家李修岚拜入了狱剑峰首座南宫翎门下,对于狱剑峰,江元所知有限,只是在道听途说中得知狱剑峰首座的道侣是乃是妖族。 虽说如今整个圣洲之中不乏诸多妖族遗民,且整个人族对于妖族的态度也早就不复从前的仇视,但在修行界中却恰恰相反,修士对于妖族根深蒂固的偏见从始至终都不曾减弱丝毫。 那些生活在圣洲早已与普通人族无异的妖族遗民们,对于曾经的逐妖之变是否对身边的人族存在芥蒂,或是埋着小心隐藏的仇恨种子,凡人世界的人们不关心,自然也就不知道…… 这也是江元听闻狱剑峰首座道侣是位妖族后倍感讶异的原因所在。 …… 律剑峰首座高晋觉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长相平平无奇,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尤其是那双深邃若渊的眼睛,该是感叹不愧是掌管剑阁执法堂的一把手呢。 曾经在入门考验中,跟在李修岚身边的,那位手段与佛门言出法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俊俏书生似乎就拜入了律剑峰门下。 律剑峰的亲传白袍反而被那位俊俏书生穿出一身书卷气,如今满脸春风,正与身旁簇拥着的怀春女弟子们谈笑晏晏。 不时就能听到那边掩嘴传出的咯咯鹂鸣,站在大师兄身边的江元鄙夷的撇了撇嘴,真是一身好皮囊。 抛开江元不怎么喜欢的李修岚与那位俊俏书生,所有弟子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恐怕非那位长相狂野,膂力惊人的十六岁少年莫属。 如今早已及冠的那位壮士出落的越发魁梧,远远一见宛若矗立的一座小山。 名叫吴坤的少年自入门已来遭受的非议极多,而一大半都是调侃他着急的长相。 这位受陈乾举荐入门的弟子在最困难的时候并未找给他上山入剑阁机会的大师兄求助,而是默默的苦修提升修为。 吴坤拜入了剑阁一位擅长炼体的长老门下,他的剑道资质并不怎么喜人,所以那位长老传授的外门剑法,他始终不得其中要义,如今更是还在剑道的门外蹒跚的爬行。 …… 场下分出了新一轮的胜负,一位外门苦修多年的弟子终于抓住机会,一番苦战之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负剑行名额。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位老者不苟言笑的看着他,严厉的叮嘱着什么,大概是他的师父在告诫他不要骄傲自满,不过因为老者眼中满满溢出的自得与欣慰,所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因此那位盘坐调息的弟子也就只是看着自己的师父一个劲的傻笑…… …… “剑冢之中浓厚的浩然剑气对于初铸剑台的弟子裨益极大……江师弟若是进了剑冢不妨去试试收服岐瑶师叔的瓿甊。” 大师兄陈乾突然看着他,似乎对江元实力的自信变成了对于结果的笃定,于是便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劝说道。 但前后的话里着实没有逻辑,搞得江元一头雾水。 “……” 没等江元思量出再次婉拒的借口,演武台上突然传出一声轻呼,人群之中满是嘈杂的议论声。 这次是老剑圣扭头一脸微妙的看着江元,然后对他努了努嘴。 各峰首座会选出几个内定的名额,弟子之中若有不服者便可于试剑大会上挑战内定者,将其击败取而代之。 像这种不服别人想要取而代之的事并不少见。 而当对象是那位深入简出,既不做宗门除妖任务,也不闯剑塔刷名声的负剑峰弟子时,即便他是阁主的关门弟子,也总会有存着侥幸心理的其他峰弟子愿意赌一赌运气。 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负剑峰关门弟子入门是靠运气,成为亲传后天赋耗尽。 “律剑峰第十三亲传孟江请负剑峰江师弟指教!” ……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忍俊不禁,有人欲言又止。 不过最终无人提醒这位叫孟江的律剑峰亲传,人家江元早已是与大师兄陈乾,剑痴吴生,清风楼钟离雪齐名的剑阁第四人——小剑宗江元。 那位叫孟江的弟子此刻站在演武台上严阵以待,他望向负剑峰江元方向的目光里挑衅意味十足。 “孟师兄难道不看圣洲录的吗?”一位律剑峰的弟子脸上参杂着惋惜与担心,似乎笃定了自家师兄会败。 “孟师兄去年闭关参悟剑法,两天前才出关,以师兄那种除了大师兄陈乾,就连剑痴师兄都看不顺眼的性格,只怕是根本不在意圣洲录上写了什么的。” 另一位弟子苦笑着说到。 …… 人群之中除去对那位叫孟江的弟子的议论,实则更多的是对江元真实实力的好奇。 …… 江元实在不解大师兄为何一定要自己去收服那把原本属于岐瑶师叔的飞剑,反正与其在这里若坐针毡,不如下场活动活动筋骨。 所以,他下场时走得格外干脆利落。 江元刚走,吴生便与陈乾的目光交汇,陈乾看懂了他眼里情绪,随即无声苦笑,喃喃自语道:“你是师兄,行了吧!” …… 江元不急不缓,掠上演武台,先是感受了一番与台下与众不同的瞩目视野,这才打量其眼前的律剑峰第十三亲传。 孟江看着眼前的年轻身影,皱眉问道:“你就是江元?” 江元拱手,不置可否,眼睛一直盯着孟江手中的那把灵剑,有些出神。 …… “气势不错,不过终究是闭门造车做出的纸老虎,已经落了下乘。” 律剑峰首座看着场中的江元,有些失望。 “他若气机连贯,一剑可败孟江。” 衍剑峰不苟言笑的仇靖并不认同高晋觉的话。 “即便他是先天道体,悟性再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高晋觉突然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目光缓缓望向了一直老神在在的老剑圣,但他自然不可能从老剑圣脸上看出自己心中那个猜测的答案。 …… “你入门晚,我也不欺负你,便让你一招。” 孟江脸上含笑,对着江元轻言悦色的道。 说罢便直接抱剑闭目养神起来,似乎并不江元放在眼里。 “孟师兄确定要让我一招?”江元有些不确定,不知他是托大还是对于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 孟江没有说话,而是用扬手做请,以不耐烦的神情告诉了他答案。 那可别怪我出手不知轻重了,江元在心中暗自嘀咕一声,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上品灵剑。 场下一众目光随他而动,随即人群一片哗然,一众弟子的脸上满是惊愕。 演武台上,江元拿起飞剑想也不想便直接朝着孟江投掷了出去。 “看来你猜错了,他似乎并不准备用青坪山上的那一剑。”高晋觉自然知道仇靖对于江元的自信源自哪里。 没有人比身为律剑峰的首座的高晋觉更清楚青坪山上发生的事,可即便知道了江元妖孽的剑道天赋,他还是认为经验老道的孟江实力更胜一筹。 “……” 仇靖确实看不懂演武台上那个小辈究竟寓意何为,剑修对阵之时弃剑,与自寻死路无异。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那些年轻的弟子突然一声轻呼,随即都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那把被江元掷出的甚至连鞘都还为出的灵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江元的手中。 而江元却站在了孟江身后三尺的地方,寒光扬溢的灵剑早已出鞘。 一丝青色剑气萦绕长剑剑尖,江元回首看着之前漫不经心,此刻如临大敌的孟江,含笑说到:“孟师兄,你说话不算数啊?” 孟江皱眉看着江元,没有说话,说好让他一招,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出手。 其中缘由他自然不能说出口,自己如果不出手只怕刚才那一剑就已经败了。 “好……好快的剑!”台下有弟子忍住不住惊叹一声。 律剑峰那方,书生模样的俊俏少年看着台上的目光微凝。 李修岚撑开翡翠折扇,扇面掩盖了他脸上的情绪。 …… “我收回先前的话,江师弟好快的身法!” 孟江嘴上称赞,脸上却面无表情,不知是对自己轻敌感到羞愧,还是单单只是因为再没有了先前的游刃有余。 他轻喝一声,气势徒然一变,不再留有余地的孟江直接使出了闭关参悟的长律十三剑。 剑气激射,一剑接一剑,颇有生生不息,连绵不绝之势。 江元亦一剑接一剑,同样生生不息,且剑招承转离合浑然天成,让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百招已过,与其说难舍难分,不如说江元从始至终一直游刃有余,既不出杀招,亦不落下风。 没有伤到江元一丝一毫,亦不曾受一点伤的孟江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他的招式再强却始终如击打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丝毫的实质性伤害。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赌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宛若雷音般的剑刃碰撞声缓缓如雨点消散,某一刻,脸色略显苍白的孟江终究收剑退开,抱拳,苦涩的道:“是我输了。” 话音落下,便径直而去,似乎是在意场下弟子的目光,因此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不过各峰弟子大多被江元神乎其神的剑法所震惊,所以根本无暇顾及落魄而去的孟江。 …… 以至于一柱香功夫以后,场下才有人后知后觉一脸活见鬼模样,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道:“这……这是那套剑法吧?” “那是外门的基础剑法?” “……” 终于把江元用得“面目全非”的剑法认清,诸弟子尽皆被江元妖孽的剑道天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基础剑法与律剑峰长律十三剑打得平分秋色,厉害……” 站在首座南宫翎身边的李修岚收起折扇,率先从惊愕之中清醒过来,脸上有诧异,亦有一抹莫明的羡慕。 …… “蛮荒炼体觉,至少五窍齐开……七界山入世传人?” 比任何人都清楚青坪山上发生过什么的高晋觉终于明白,青坪山上为何如此大的动静江元依旧活了下来,为何当初阁主执意要将江元收入门下。 他相信既然自己能够看穿江元身份,那么历来与七界山不分彼此的其他各峰首座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随即他又有些不解,既然阁主一直隐瞒着江元的身份,为何事到如今却要一反常态的公之于众。 原本不确定,思忖片刻后立马否定的高晋觉知道仅凭江元如今下境的修为绝不可能是七界山传人之中的入世弟子。 如果江元的身份暴露,被修行界其他宗门得知,他相信去灵山通风报信的狗腿子绝对不会少。 于是他开始思索阁主故意暴露江元身份的目的,随后他的神魂开始悄无声息的从各峰弟子之中扫过。 虽然霁华池被岐瑶霸占,不过阁主似乎始终对钓鱼情有独钟,对老剑圣性格习以为常的高晋觉目光再次如一汪深邃幽潭,从律剑峰首座迅速转变为执法堂堂主。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七章 名额 茫茫的剑阁云雾大阵虚无缥缈,仿佛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碟,倒扣诸峰,笼罩整个群山不知深。 从外界看,只能依稀瞧见云雾缭绕下恍如蜃楼的淡薄山峰剪影。 一只略显疲态的年幼白鹤从山外掠来自云雾中穿过,直直撞入了大阵倒扣的“玉碟”之中,白鹤带起的劲浪在云雾之中留下一个寻常的空气漩涡,雾气宛若被雨点晕开的水面,一道袅袅涟漪缓缓荡开。 云雾下方青山转木桥,铁索链楼阁,天水瀑布落银河,仿佛撞进了一副人间仙境的山河图中。 某座山峰之上,万里晴空却有祥云浮瑞,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影围绕一座四平八方的演武台。 台上汇聚八方视线,俊俏少年模样的年轻剑修意气风发。 …… …… 大概是为江元惊艳剑法所慑,故而演武台下方的各峰弟子议论不息,且神色始终带着一抹好奇与敬服。 站在台上调息,方才他看似风轻云淡的便胜了那位律剑峰的第十三亲传,实则亦消耗不小。 江元并不着急着下去,调息一番之后,环视各峰弟子,除去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吃惊之外,不乏几道陌生且气息飘渺的身影,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微妙与欣喜。 这样赤裸裸的眼神让江元莫明的有些发怵。 …… “毕竟是先天道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了。单以术胜法来说,还有点意思。” 剑阁之中若论境界强弱,即便是整个修行界中,也没几个能够与老剑圣扳手腕,但如果以剑术评强弱,两个李浮白也无法达到衍剑峰首座仇靖的高度。 毕竟一峰两剑痴并不是说说而已。 仇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那么江元今后的修行自然少不了麻烦事。 一旁的吴生看着台上的身影,脸上带着歉意,和一抹莫明的怜惜,让他提前吃点苦头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若是待到下山以后,便只有生离死别。 …… 调息完毕,江元收起灵剑,起身正准备下台,却突然莫明的抬头,越过人群,将目光停留在了十丈观台最为空旷的地方。 各峰的弟子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江元的异色,于是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 那个属于矩剑峰的位置上,从始至终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与声势浩大的其他诸峰相比,完全属于毫不起眼的角色,且同外门弟子一般沦为了看台背景。 但即便如此,依旧能够从主峰弟子的目光之中看出一丝非比寻常的情绪。 原因很简单,岐瑶便是出自矩剑峰。 矩剑峰弟子稀少,如今更是因为弟子太少一度陷入废峰边缘,若不是先前开阁招徒,只怕早已被其他四峰瓜分。 当然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所有弟子对一个弟子凋敝的空山如此忌惮。 最忌讳的原因,还是因为矩剑峰上有剑阁道守青雀坐阵。 有道守护持,矩剑峰这才避免了被瓜分的尴尬境地。 江元依稀记得有位女弟子被收入了矩剑峰。 他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低声喃喃道:“好像是叫肖玉清?” “还有谁欲挑战江师侄的,速做准备!”便在此刻,演武台旁突然响起报晓长老的声音。 话音落下,便有一双清冷美目遥遥望来。 江元站在演武台上一动不动,心中莫明生出一股压迫之感。 …… 看台上,李浮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一颗奇怪的梅树不知从何时开始,立在了环绕演武台的一面峭壁之上。 梅树上,一只青雀一丝不苟的梳理着灰白相间的羽毛。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浮白的目光,那只与麻雀无异的小鸟便与李浮白淡漠的目光对视。 小麻雀好奇的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奇怪的是,它的一对鸟瞳之中始终擎着一抹人性化的戏谑。 …… “你想做什么?”李浮白收回目光,对着那颗喜欢乱跑的梅树传音说到。 “她更适合继承主人的衣钵。”剑阁道守青雀婉转清脆宛如少女的声音在李浮白耳边回答道。 李浮白的目光在矩剑峰如今唯一的弟子肖玉清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道:“老祖宗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有资格……” “唯独他不行!”青雀没等李浮白说完,便直接打断道。 李浮白心中苦笑,知晓它讨厌江元的原因,所以用商量的语气说到:“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力量借给那个小丫头啊,怎么,是想灭了我那小徒弟?” “那倒不至于,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废了他修为,剥了根骨,丢出山去就行了。”青雀的声音依旧如稚嫩少女般婉转清脆,但语气却格外阴狠毒辣。 李浮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直直的盯着那颗梅树上的青雀,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因为曾经被七界山里的那只狸猫欺负过就去对付人家一个小辈吧?好歹也是算半个前辈,何至于如此心狠手辣?” “本座就是看他不顺眼,你奈我何?”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青雀始终油盐不进,甚至开始耍起无赖来,就像爹娘不给买糖葫芦的小囡囡。 “你不是还扬言要剥了那狸猫的皮做窝吗,怎么如今这点肚量都没有了?”李浮白循循善诱,开始激将它。 青雀跳到梅树最高的枝头之上,扑棱翅膀,扭头不屑的道:“哼,本座自然有办法灭了那只臭狸猫,你不用激我,本座不会上当的。” “我怎么听说那只狸猫好像突破了通天,已经从玄阳布置的禁制之中出来了……” 李浮白捶胸顿足,为青雀感到格外的惋惜。 “怎……怎么可能?你又想骗我!本座说过了会不上当的!” 青雀先是一阵莫明的惊慌,随后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再道:“臭小子骗鸟不打草稿,天道规则岂会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臭狸猫越过雷池?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孩?” “天道看见了自然不会让他突破,可如果天道看不见呢?”李浮白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自家道守的灵智。 “看不见?怎么可……”青雀一声冷笑,刚想继续嘲讽李浮白,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于是目光立刻锁定演武台上的那个少年。 “两年之前那场响彻两洲的黄钟大吕,道守大人莫非真以为是天降福泽?” 李浮白不等青雀犹豫思忖,再添一把火道。 “这……难道那只臭狸猫真的突破了桎梏?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吗?” 青雀鸟瞳阴晦,自问自答,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只是还差一个说服自己相信的理由。 “既然他能帮它扰乱天机,为何不能帮你呢,它能突破,你有他的帮助何尝不能突破。” 青雀目光微怔,脑海之中思绪飞转,开始计较其中得失。 如果真如李浮白所说,它自然不可能白白放过一个通天的机会,尤其还是在那只臭狸猫可能已经突破且熟悉了那个境界的前提下,它若落下,复仇的机会便更加渺茫。 于是半响之后,它越下枝头,站在枝干上背对李浮白,轻哼一声道:“本座思量许久,突然想起主人留在剑阁中的训诫,主人的话本座不能违逆,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今天就先放过这小子……咳……你懂本座意思吧?” 李浮白也不说话,摇了摇头,且不说老祖宗的训诫管不管得住剑阁向来我行我素的道守,青雀嘴里老祖的“训诫”是不是真的存在本就在它一念之间。 于是,他只是附和的笑着点了点头,一副道守大人真是英明果断的表情。 青雀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再说什么更加直白的话,便带着那颗梅树消失在了峭壁之上。 离开之前,青雀注意到了来自演武台上的一道茫然的目光。 与周遭融为一体的青雀瞥了一眼演武台上的江元,再看了看身下的梅树。 “有趣……” …… 演武台上,江元心中的压迫之感突兀之间荡然无存。 矩剑峰所在的看台之上,仿佛睡了一觉,刚刚苏醒的肖玉清意识逐渐清醒,她身上的那股令江元窒息胆寒的气息也随之缓缓消散。 随后,一脸茫然的肖玉清便看到了视线之中那个同样满脸疑惑且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忌惮的少年。 …… “回矩剑峰。” 不知何时来到她肩头的青雀,鸟瞳惋惜,语气淡漠。 虽然不知道江元古怪表情的原因,肖玉清还是对着他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对着肩头的青雀恭敬的道:“道守大人的事情办完了吗?” 青雀瞥了一眼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这位矩剑峰如今唯一的传人,不带一丝情绪的重复道:“回矩剑峰。” 肖玉清对于这位指点过自己修行的道守大人心中只有敬畏,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 而且她大致能够猜到,道守大人心情并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事情并未办成,于是沉默的带着它下山而去。 …… 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人再来挑战江元,先入为主的第一战似乎潜移默化的震慑了寻常弟子,同时得到了各峰亲传的认可。 况且,也并不是所有弟子都想参加负剑行,大概有一大半的亲传不过只是对负剑峰这位最小亲传的实力有些感兴趣罢了。 接下来除去离开的肖玉清,最终的名单几乎没怎么变化。 大致分为了以狱剑峰李修岚为首的梯队,以律剑峰使一手看似是佛门言出法随,实则是一种登峰造极的高深符箓之法的顾仁达,以负剑峰江元为首的梯队,同时矩剑峰因为只有一人便归到了江元的梯队。 另外让江元稍显意外的是那位遭受非议的外门弟子吴坤几乎凭一身蛮力败尽了所有剑法自负的挑战者。 随后直接请求加入他的梯队,吴坤只是单方面的不喜李修岚与那位白面书生,而且在入门考验中江元也曾相助过他。 曾经江湖走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亦经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他早已练就了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自然知道如何选择阵营。 参加负剑行的名单已定,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洞府开始不遗余力的闭关准备起来,虽然离着大会举行的时间还有大半年左右,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剑阁闯剑楼的那种意气之争,修行界几乎所有年轻一辈之中叫得上号的修士都会参加。 …… 回到负剑峰清风楼的江元,脑海之中的那抹不知来自何处的杀意依旧挥之不去。 想了很久依旧想不明白的江元干脆不再庸人自扰,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 江元焚香盘腿闭目,开始修炼,唯有自身强大了,一切魑魅魍魉皆在一剑之下。 …… …… 剑冢深处,峭壁湿冷的洞府之中,一身黑袍的老者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洞府内外,弥漫诡异剑气的无数剑痕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洞府,若不是他身前三尺之内有一道散发仙光的禁制符箓,这座洞府可能早就支离破碎了。 意识逐渐清醒的黑袍老者环视洞府之中越发没有人味的剑气,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浮现一抹疲惫与麻木。 半响之后,黑袍老者习惯性的抬头看向洞口,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 一身青白剑袍,略显消瘦疲惫的倩影举着一盏青灯来到了老者跟前。 少女沉默不言,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张紫金符箓,掐诀念咒贴符,一气呵成。 黑袍老者眼神之中的颓黯荡然无存,他一脸欣慰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弟子,含笑说到:“丫头啊,不用管我这个老不死的了,我有感觉,日子快到了。” 一身青白剑袍的清丽倩影正是对外宣称入剑冢闭关的钟离雪。 她皱了皱格外好看的柳眉,按下脸上长久的疲惫,微嗔道:“师叔别说胡话,我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你会没事的。” 黑袍老者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清醒,不过大概是已经看透生死的缘故,他故作轻松的哈哈笑道:“丫头,老头子我虽然神志出了问题,但毕竟境界摆在那里,你降服不了它的,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会通知阁主,你还是出去吧。” 钟离雪眼神微黯,正如黑袍老者所说,她并没有确切的把握降服那柄妖剑,即便她为此在清风楼中苦修符箓,并且短短十年便已经超过剑阁之中钻研苦修符箓百年的大师。 她依旧没有把握。 那把叫灼琉的飞剑毕竟是斩杀过成仙劫混元夙的仙剑。 她的符箓造诣再高,终究不是勘破混元的劫仙…… “如果我坚持不住,沦为了那妖剑的剑傀,这洞府之中的诛魂阵足以将我灭杀,丫头,老头子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阁主寻到了能够继承老祖宗衣钵的好苗子,这才是你们这些师姐师兄该尽力的地方,不该把精力浪费在……” 钟离雪并没有听老者把话说完,她贴好清神符箓,便起身离开,走到洞府门口突然停下。 她背对着黑袍老者,轻声说道:“弟子自进入清风楼修行符箓之法开始,到如今进入剑冢,与师叔的心情始终一样,所以师叔不用再劝了,我若要离开,只会是一种方式……” 钟离雪并没有明说,但是黑袍老者听得出她的决心,就像当初自己进入剑冢时一样。 待她彻底离开,黑袍老者默然摇头,哑然苦笑道:“既然没有把握,那又何必与我这老头子死在一起……” 老者呆呆的看着洞府之中一处被剑气撕裂的裂缝,那里有一丝白亮光芒照射进了湿冷黑暗的洞府,照在了老者被灼琉剑气侵蚀的越发没有人味的躯体之上。 “剑冢之中哪来的太阳……”缓缓闭目的老者突然有些怀念人间的阳光,于是他嘴角微微上扬,闭着眼睛露出了一抹僵硬难看的笑意,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八章 只管下山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江元的境界不过灵海巅峰,神魂凭着得天独厚的机缘如今才有着堪比衍法的威能。 虽不能运用自如,毕竟一方面是江元修为积累远远不够,即便放开了所有限制,他也无法得心应手的施展衍法神魂的神异,另一方面是金蝉的衍法神魂确实已经和他的三魂七魄融合,不分彼此,但是一个下三境的修士怀揣远超自己境界的力量到底有违天道规则。 就像当初他强行泄露衍法神魂的气息,天道震怒降下雷劫,他也借此度过危机便是此理。 先前,不管是老剑圣李浮白,钟离雪还是剑阁大师兄陈乾,都让他在灵海境多沉淀一些时日,不必着急破镜。 作为师父的李浮白,一身修为臻至化境,对于修行上的一番见解自然如同高屋建瓴。 修士底子打得越厚,未来成就自然也就越高,当然一个人的天赋资质同样不可或缺,就像资质平庸之辈,底子打的再好,也会面临宛如登山却后劲不足,只能徒唤奈何。 而似江元这般得天独厚的先天道体,既然天赋便已经与常人拉开了一大段的距离,自然要保持先天的优势,一步先便步步先。 因此江元才会不断淬炼体内剑元,剖去灵力杂质,如今气海丹田之内的剑元凝脂如玉,无比精纯,修为同样早已满灌欲溢,而隔在灵海与神魄之间的那道门槛也被江元的水磨功夫消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换句话说,只要他想,随时随地,他都能破镜。 不仅如此,江元还无时无刻的通过蛮荒炼体诀以锋锐且杀力最强的剑元来锤炼体魄,最近更是以老剑圣传授的一套淬炼三魂七魄的口诀以剑元锤炼淬之。 这就让他本就早已无垢的体魄越发强韧,一身强大气血也越发精纯,兴许是江元的肉身体魄经过诸般锤炼,越发淬无可淬,所以现在剑元淬体已经效果甚微。 而识海之中的那道淡金小人在剑元的疯狂锤炼下,开始缓缓向着神魄转换。 清风楼一楼的靠窗房间里,能够辅助修士净心,更快入定的禅香宛若游龙萦绕于江元周身,蒲团之上盘腿而坐的青白身影掐诀闭目,吸纳天地灵气,周天循环。 江元鬓角发丝轻轻摇曳,一身气势不断变幻,一缕宛若风中烛火却又格外坚韧的剑意缓缓凝聚,却又顿时后继无力,以至于凝而不实,剑意虽然无法长久凝实显化,但胜在浓厚通透。 不知不觉间,禅香殆尽,最后一丝青烟也快要耗尽,于是沉浸于修行之中的少年悠悠转醒。 江元睁开眼睛,敞开双腿,坐如簸箕,扭了扭脖子,揉了揉肩,伸了个懒腰,满脸的意犹未尽。 以小手段更衣洁面,推开窗扉,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今晨无雾,所以日出骄阳遍洒山川,大山重峦叠嶂,起起伏伏,夏日光影如浓厚的金色笔墨,指点江山,明暗鲜明,留白清馨。 看着大好山河,江元没来由的叹息一声,先天道体,自己的天赋资质是确实好,门槛磨低,神魄境的桎梏也确实已经似有若无,但他心中却总觉得依旧是欠缺了点什么。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觉,归根结底便是如果继续枯坐在这山头,他便迟迟摸不到那股破境的契机,甚至于好不容易从剑痴师兄那里捧来的一抹剑意也会越养越瘦,锐气尽失。 静极思动,大概就是如此了。 那所谓的神魄境,本就是区别下三境与中三境的一道最后的天堑,此境化三魂,聚七魄,消三尸,成神魂,一但聚成神魄,只要品质不是太过低下,未来不是没有机会跻身上三境。 而如江元这般,暂时算得上是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天赋自然不用多说,中三境本就不是极限,那么为了未来成就的高低,如这种跳板一般的重要境界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这也是如今剑阁之中亲近他江元之人之所以要他不要着急破镜的根本所在。 与常人不同,自生于这片天地被老和尚抚养成人至今,虽一直在老和尚的“阻挠”下不曾修行过,不过生而知之的江元深知自己的三魂七魄如何异于常人。 如今踏入修行不过两三年,随着修为境界的水涨船高,更是深以为然。 那么破镜之时会不会又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江元自己也掐不准,如今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 再不济,好歹明面上也是剑阁阁主的亲传弟子,况且背后还有一直不曾出世,超然物外的七界山。 整个修行界,只论背景靠山,好像还真没有谁比得过他江元的。 ———— 自从半年前静极思动,下山踏青,江元除了在负剑峰下通执亭中与那位名叫宋岩的外门师兄称兄道弟,成为酒友之外,也认识交好了一些其他诸峰对脾气的弟子。 他结识那些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自然不是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是这山上的修行岁月实在枯燥,心思本就活跃的江元尽管两世为人,但如今到底只是个尚未及冠的青葱少年。 本是无忧虑烦恼的年纪,奈何身不由己。 当然,白日少年愁却亦有意外之喜,便是那些与他对脾气的外门弟子们,一个个境界不高也不低,但皆有身为剑修的那股纯粹。 认识交好一位亲传师兄,对于这些注定成就不会太高的外门弟子来说,自然是好处多多,算不得是时来运转的鸡犬得道,到底能够成为与其他弟子吹牛皮涨面子的实在谈资。 就是这份一眼便能让人看穿的简单心思,或许就是先前江元自认为的这座青山剑阁,遗世独立,受人敬仰的原因所在。 而这,也正是他如今身为剑阁弟子,活成了世人所羡慕的那般模样进而感到高兴的原因之一了。 …… …… 出了清风楼,走在去往负剑峰的青石板路上,偶尔遇到几位所属负剑峰的普通弟子,江元便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也不知为何,遇见了一两位普通弟子以后,不知是他太过和蔼可亲没有亲传该有的架子,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走在青石板路上的江元“偶遇”的负剑峰外门弟子越来越多。 稍稍思量片刻,江元便从这些围观外门弟子大体相同的目光眼神之中瞧出了端倪。 大概是自己在演武峰上耍得一套好看剑法,败了一位律剑峰十三亲传,或多或少的没有辱没了负剑峰的名声,让他这个深入简出名声不显的阁主关门弟子不至于名不副实,这才换来了这些同门夹杂敬佩仰慕的复杂目光。 不过见着路上的弟子越来越多,难免让江元有些拘谨束缚。 这些外门弟子见他并没有摆脸色,反而还耐着性子对壮着胆子同他打招呼的弟子们点头示意,便也不再拘谨。 一些放开胆子的,甚至开始厚着脸皮,追在江元屁股后面,请教一些修行上的疑难之处,当然,大多还是在请教那套基础剑法的出剑是否有他见解独到的套路。 江元眉头微蹙,却不是因为这些问题而不胜烦扰,毕竟见识过自家师兄与那位剑痴的秉性,对这些沉浸剑道不输衍剑峰弟子的风气早已见怪不怪。 若无这份心思,他们当初自然无法进得了剑阁的山门,这本就是身为天下正道之首的一宗气象所在。 虽然他们只是在外门下三境黜衣缩食,但过往昭昭岁月,并不是没有过出身普通,却凭借福缘机遇厚积薄发的外门弟子,清风楼三层钟师姐藏书之中,关于剑阁过去种种的书籍不计其数,那些资质平平往后成就却惊才艳艳的外门弟子奋斗史时常令他甘之如饴食之入髓。 便是他江元往返负剑峰相邻山头踏青散心,不也是与一位通执亭的外门弟子相见恨晚。 前些时候他似乎还从山门入口处的长老那里听闻了那桩不足为外人道哉,关于那位宋师兄刚一出门就愣头青的同回山的岐瑶师叔打了一架的,令人哭笑不得又拍马不及的秘事。 虽说江元事后大致从老剑圣的态度中猜到了一些,不过凭借他古怪的体质扰乱天机破镜,宋师兄到底是真的生猛,面对那位岐瑶师叔也敢出剑。 这让江元不得不发自肺腑的佩服,不愧是在负剑峰通执亭当差的。 因此这会儿回过神来的江元思索片刻后便眉头舒展,一一为他们解答,不过当在见到山间小径之上越发密集的人群之后,头皮发麻的江元苦着一张脸,连忙告罪一声,御剑拔地而起,仓皇向负剑峰上逃窜而去。 如今夏至已过,云州早已炎热起来,即便群山不知深中水涧瀑布密布,幽潭湖泊更是不计其数,山中更有聚水的云雾大阵,然而似乎依旧阻挡不了炎炎夏日。 万里晴空无云,便见深邃幽幽苍穹,一醒目道青白道袍划破长空,便是江元御剑而行,随后只在负剑峰外山头大门碑石匾额处便收起灵剑,拍了拍长袍,理了理衣襟,便一步跨入山门。 院里不知何时搭建的凉亭之下,依旧一身仙风鹤骨雪白道袍的老剑圣,正躺在一只晶莹剔透,翠绿不俗,宝光内敛的大摇椅上,对着身旁那只比先前瞧着要小上一号的灵鹤挤眉弄眼。 那只灵鹤似乎对老者有些不满,所以它跺了跺爪子,扬起脖子撇开头,像极了一位高傲生气的小姑娘。 老剑圣见状脸上也有些尴尬,似乎正苦口婆心的跟那灵鹤打着商量,江元见状便缓了缓脚步,顿在凉亭外,目光停留在院子场间受光最足的那一簇簇被钟师姐移植在负剑峰中,长势喜人的仙植之上,灵识却是有意无意的注意着老剑圣那边的动静。 老剑圣伸在半空隔在那灵鹤眼前的干枯手臂欲拒还休,一脸的谄媚讨好,半响之后却似乎依旧不顶用,犹豫片刻后,便见他满脸肉疼的从怀里半推半就的摸出一粒赤红丹药,递到灵鹤跟前。 小灵鹤看了看丹药,再看了看老剑圣的表情,这才满意的拾起丹药囫囵吞枣的吞入腹中,随即也学着老剑圣的模样欲拒还休片刻后,这才朝着老者靠近了些许,一脸不耐烦的扬头示意。 老剑圣挑了挑眉,极力压制眉梢之下,不比剑冢之中浩然剑气逊色多少的那股笑意,连忙伸手去轻抚灵鹤雪白的羽翼,一脸陶醉。 心里却是在嘀咕这姑奶奶口胃越来越叼,寻常的清元丹居然已经骗不了它了,想要摸摸它还得花费一枚远游丹,真是养了只小白眼狼。 随即不等他继续享受,灵鹤朝着山门口瞅了一眼,便顺势振翅而起,扬长而去,只留亭子里一股经久不散的淡淡罡风。 收回灵识的江元瞥了瞥嘴,好嘛,真是一个梨花散尽留香在,不愧是财大气粗负剑峰,喂鸟的料子就差不是佛门金刚大还丹了。 那边,老剑圣砸吧砸吧嘴,搓了搓满是厚茧的一双手,一脸的意犹未尽。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江元心思依旧澄净,毕竟跟随钟师姐大半年的修心到底还是有点有处的。 不过唯一令江元分心游神的反而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他江元始终不明白,像老剑圣这样的大修士,体魄早已澄净无垢,肉身的筋骨血肉更是早已能够随心所欲的变换。 但老剑圣却常常喜欢以风浊残年的糟老头子示人,简直与自己的那个七界山便宜师傅如出一辙,都喜欢留着一手厚厚的老茧。 这会儿心思飞转的江元突然念头一转,灵光一闪,倘若将这些山巅人物手中的老茧褪下,落在凡夫俗子眼中不就是一副仙人遗褪吗? 那听雨楼听说还有个专门做钱袋子生意的黑市,不知若是收了这些“仙人遗褪”去卖能卖个几两银子。 老剑圣早就注意到花团锦簇之中的江元,这会儿正一脸古怪的打量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心中叹息,这倒霉孩子莫不是从前跟那老和尚做和尚的时候穷疯了,这会儿都成了山上修士了还惦记着山下那些门门道道。 虽然剑阁从不忌讳这些,但一位剑修剑心还是要纯粹些更好,毕竟是他剑阁未来钦定挑大梁的天才弟子。 于是,心情正好的老人便起了教诲之心,老剑圣一手抚须,一袖清风,瞬间让江元从恍惚走神中回过神来。 老剑圣示意江元麻溜儿的过来,随即不等他走近便苦口婆心的教诲道:“身为剑修心思不要那么杂,多学学你大师兄,有剑不练等着荒废?不要因为学了吴小子那点微末剑意就沾沾自喜,你还差的远了。” 老剑圣根本不给江元说话的间隙,对着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即宛若出剑连绵不绝,滔滔不息:“钟丫头给你的符箓字帖我看不是还余着不少嘛,既然心思还是如此驳杂,不如再去那湖里泡个一年半载,如今你剑九连第一剑都还没悟出来,这就烦了,急了?怎么?没有为师指点就做不到如那初云三式一般化繁为简了?” 看老剑圣渐有毫不停歇的架势,江元赶紧出声打断,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瘪着嘴委屈巴巴的道:“师父,虽然弟子今年才十三,比不上大师兄与钟师姐,修行岁月既不长久也无长辈指点,但以后一定勤恳修行,争取闭关三两年不说修为追上大师兄,剑术比肩剑痴师兄,道心堪比钟师姐,但一定成为剑阁嫡传之中唯四的剑修!” 老剑圣顿时哑口无言,好家伙,这是阴阳怪气的在埋汰自己偃苗助长,又没尽到师父的职责了。 老剑圣心中吹胡子瞪眼,脸上却不做声色,他李浮白何许人也,剑圣名号岂是摆设,纵横圣洲百余年,什么妖魔鬼怪不曾见过,眼皮一跳心中便有了计较。 于是缓缓起身,来到那个故作可怜的弟子身边,沉吟片刻后和颜悦色的道:“为师自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既然如今你修为到了瓶颈,那就不妨下山去云州周边的洞天福地走上一走,既然心思不在山上,那便只管下山破镜去。” 老剑圣掏心窝子的话,江元自然心中微暖,不过一想到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灵山腌臜算计便又有些欲言又止。 老剑圣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江元瞬间宽下心来。 老剑圣言语轻柔,字字带着煦和暖意,他轻声道:“你只管下山游历,其他的有为师在。” ……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七十九章 玉摇椅,独辗转(大章) 一大早,负剑峰膳食堂吃过早膳的江元收拾过了碗筷,便准备早早回去清风楼,为下山的破境游历做个详尽的准备。 修士下山游历,本就不同于俗世那些竹杖芒鞋负笈游学的青衣书生,何况还是时时刻刻需要提防灵山算计,身份处境目前都比较尴尬的江元。 小心使得万年船,即便他的体质暗藏玄机,能够扰乱天机,先天就能隔绝高人掌观山河,暗中窥探,但倘若事事都只求那虚无缥缈的“万一”,大概他也活不到如今。 下山之后,“乃”字长亭之中,江元一路走走停停,心思冗杂,不断梳理,脑海之中心神化作一道淡金小人,站在所有念头的尽头,不断远眺细观一路从三佛寺走到七界山再到剑阁的这一路经历。 自身不管修为境界还是心境道心都在“当下”的目光之中,一览无余。 这种如窥心神须弥芥子的玄妙是最近尝试完全融合金蝉神魂,试图将衍法神魂运用自如的江元,无意之中的发现。 只要每当他心神内敛,在脑海以神意化作心神小人,便能够在脑海心神小世界之中宛若掌控时间长河,那些记忆以及所有的过往经历便化作一条条复杂驳杂的细线,任由他心念一动便抽丝剥茧,见微知著。 如今,正好让他查漏补缺,今后倘若再遭变故杀局,应对便能更加得心应手,从容不迫。 …… 在将要跨入矮山山门之前,心神远游的江元收敛了心思,看到了山门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抱剑而立的剑痴吴生。 与师兄吴生打过了招呼,略显兴奋的江元便同剑痴一同转身离去,却并不是向着清风楼的方向。 吴生此次前来,乃是受了衍剑峰中师尊之命,要领着江元去衍剑峰见见自己的师尊。 听剑痴师兄罕见的调侃,江元这才明白,原来是仇靖师叔老早就想见一见他这个先天道体了,不过一直碍于阁中的事物脱不开身,如今不知从哪儿听闻他要下山破境界游历,便想着见一见他,顺便指点指点他的修行。 吴生缓了缓脚步,与江元并肩而行,眉眼含笑,不过笑意浅浅淡淡聊胜于无:“当初入门考验结束之后,阁中所有首座大概就只有师尊最先瞧出了江师弟的不俗之处,而律剑峰高师叔职责所在,因此最先看到的反而不是江师弟卓越的天赋资质,不然师尊最后只怕会问剑所有看中你的人,也幸好老阁主横叉一脚,不仅打消了高师叔对江师弟你的猜忌,也避免了师尊……无所顾忌的大打出手。” 说到最后,在外人眼中一副剑痴道种形象的吴生破天荒的有些赧然。 剑阁之中衍剑峰首座仇靖剑术在修行界中故有剑冠之名,即便是境界更高,有了剑圣之名的阁主也要心悦诚服。 只论剑术,三个剑圣李浮白也不及一个剑冠仇靖,这句话并不是恭维。 但是仇靖一心只在剑道登顶,对于人情世故,俗世琐屑皆不擅长,行事过于直肯不忌,宛若出剑直指命理,修行界中,便属这类道心固若磐石的修士最是得天独厚,但倘若是俗世江湖里游走的凡人,只怕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剑痴师兄今天罕见的愿意多费口舌,江元便并不介意多听一些一峰首座的奇闻轶事。 衍剑峰首座的剑冠之名早已如雷贯耳,江元甚至还专门去找过阁主师父求证那句传言的真伪,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老剑圣当初甚至还有些遗憾,提及以他江元这种得天独厚的剑道天赋,本应该拜在那位剑术更高的仇师叔门下,成长修炼起来也绝对会更快。 不过最后老剑圣还是决定把他收入自己山头。 当时的江元莫明觉得有些委屈,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桩莫大的机缘,所以有些不甘心的质问老剑圣为什么不让他拜入仇师叔门下。 当时的江元只觉得老剑圣神色古怪,嘴里亦是一些毫不相干的言语。 如今在剑阁之中修行三年有余,平常耳濡目染,今天又再次从剑痴吴生口中得知当初入门之后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便终于把当初老剑圣的那句话吃透。 老剑圣站在负剑峰崖畔负手而立,背对江元,曾说:“你仇师叔练剑还凑合,做人……太过两眼一抹黑,还是算了吧。” …… 吴生领着江元走在去往衍剑峰的悬浮铁索桥上,两人都未御剑代步,只是吴生领路,江元紧跟其后。 一路登高望远,垛垛山头青葱幽密,云雾大阵之下,若隐若现的阵法天地波光粼粼。 铁索桥跨度极广,铁链极为粗大,乃是两根成人腰肢粗细的玄铁炼制而成,桥面以年份久远的黑樟木铺就,江元隐隐能够看到铁索以及桥面镌刻有繁复密集的铭文,双目淡金光芒流转,施展了那门得自金蝉神魂,越发娴熟的神通。 见微知著,江元随即越发倾佩那位在铁索桥面镌刻铭文的前辈高人,看完了钟师姐雅居中所有的藏书,见识阅历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江元能够粗浅的瞧出行走在脚下的这座悬浮铁索桥的不俗之处。 这哪里是什么铁索桥,分明是以上三境的仙人手段祭炼的一张超凡品质的巨大符箓! 并且杀伐一体,攻守兼备,江元忍不住从乾坤袋中祭出那柄上品灵剑,御剑升空,破开云海,远眺贯穿山峰不知凡几的巨大铁索。 随即在心中暗自感叹,连通了剑阁山势,护住祖师堂,一些关键节点甚至有一股不输剑冢浩然剑气的巍峨剑气,很显然这剑阵关键之处,必定有几把品质非凡说不定就是仙剑的飞剑作为阵眼。 并且,那些俨然直接化作了白雾升腾,融入云雾大阵之中,却依旧气势逼仄的白雾,分明就是杀伐极强,道韵极浓的强大剑气。 这贯穿山势的巨大铁索俨然还是一座极为庞大剑阵的阵基! 江元御剑穿过云雾,重新回到铁索桥上剑痴的身边,脸上表情依然十分震撼,心中忍不住惊叹连连,暗自感叹不知是剑阁哪位老祖前辈的手笔,真是鬼斧神工。 一旁的吴生此刻缓了缓步子,等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之色,他方才既没有阻止江元御剑升空查探剑阁禁制,现在也并没有责怪即便是身为阁主嫡传,方才之举也已经逾矩的江元。 他甚至暗自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散去了剑阵对御剑者气机的剑气萦绕锁定,只为了能够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剑阁山头初立之时,曾广为流传着一句老话:只有清楚了自己家中的底子有多厚实,以后出山惹了麻烦,才晓得倘若被事后找了场子,搬出师门之后,自家到底扛不扛得住。 如今的剑阁已经贵为天下正道之首,从前下山游历还需弟子谨言慎行的日子早已成为历史,那么祖师堂中那些流传积累下的过往江湖经验,自然也就成为了老一辈们缅怀神龛之中那些牌位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的悼文。 况且,吴生此次之所以不加以阻拦,另一方面也是得了阁主授意的缘故,不然,他剑法再通神也注定无法驱散一座能够重创上三境大能的护宗剑阵的气机锁定。 江元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看出了他心思的吴生,不等他解释便摆了摆手,继续领着他前行。 江元误以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引得剑痴师兄心生不快,故而只得讪讪的跟在师兄身后,目光不敢再胡乱打量。 他们不断越过被云雾半遮半掩的山头,随后穿过一处岔口,江元便看见了不远处那座极为庞大的山头之外,矗立着的巨大门扉。 山外有平铺直上可令六人并排而上的青石台阶,台阶两侧每隔十丈便有一只雕刻雷纹,却不见刻痕仿佛浑然天成的雷兽石灯。 石灯之中不知用了何种灯油,虽然现在不是夜晚,没有点燃石灯,不过江元依然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沁人清香。 “方才桥上之事江师弟不必挂怀,护山剑阵确实不能随意观望,不过得了阁主授意自然另说。” 原来是得了师父的授意,江元心思微转,那自然便是老剑圣想要让自己去看,他才能看得到的。 这会儿心思再转的江元已经明白了老剑圣的用意,大抵是想让自己多看多想,见微知著,不断积累破境底蕴。 他也确实从那些繁复的符箓铭文之中获益匪浅。 收回了心思,江元驻足原地,站在衍剑峰山下,向山上远眺,笔直宽敞的台阶宛若云梯直上峰顶,台阶两侧的山势并不如何陡峭,几条山间小径宛若镶嵌的一条条白玉带,交汇青石台阶,纵横山体两侧。 山间古树茂盛,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毫不雍容华贵,只有古朴以及剑阁独有的磅礴大气。 …… …… 江元跟随吴生跨过了那座气势恢宏的巨大门户,径直来到了衍剑峰顶的一处旷坪道场。 一路上来,江元能够依稀的听到山腰处衍剑峰弟子们的呼呵声,衍剑峰极大,隔着极远的距离却依旧能够听到那些弟子们中气十足的声音,且虽无剑气,不过兵刃交接的摩擦声却格外刺耳,神识非比寻常的缘故,因此江元听得格外真切。 衍剑峰内弟子除去亲传,洞府皆在山腰两侧,另外建造有两座极大的演剑台,自幼生长于此的吴生对于山畔的动静再熟悉不过,而领着江元一跨过山顶门户,山外的响动便戛然而止。 白云融进雾里,雾气浅淡弥散于整个山坪,不过倏尔之间,江元眼前便已经白茫茫一片,仿佛被印入了一副空白画卷之中,难分左右,不知东西。 江元向四周望去,没有找到剑痴师兄的身影,尝试着呼喊了几声,亦没有得到回应,他眉头微皱,右手下意识的朝乾坤袋摸去。 心意微动,乾坤袋却宛如石沉大海,与他失去了联系,江元立刻便知道了其中缘故,眼瞳之中淡金流光易转,“见微知著”被缓缓运转。 他知道衍剑峰首座见自己是为了指点自己的修行,不过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指点来的令人有些格外的意料不及。 就在江元摸索着要不要继续前行之际,耳畔传来了一道略显奇特的声音。 “向前一步。” 如今视线受阻,江元的六识反而被动的变得极为敏锐,因此他听得十分真切,以及无比确信,那道声音绝非是从人的喉咙中发出。 倒更像是真元引动剑刃颤鸣,更加贴近于类似音律般的声响,因此他便无法从那句古怪的话里听出任何情绪。 不过他的身体却先于念头,有些令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率先向左前方跨了一步,就像是被身体擅自扯向前,类似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嗯?” 雾外传来一声略显意外的轻疑声,伴随着那道声音的,是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破风声。 白雾里,江元右方的雾气骤然出现一道一指宽的缝隙,而他先前所站之处顿时被一道锋芒毕露的剑气占据。 江元转头,看着身侧不过方寸的距离,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心中却并未慌乱,反而是对着那道被剑气撕裂的缝隙作揖,道:“负剑峰弟子江元,见过仇师叔。” 原来江元虽然被雾气阻碍了视线,不过他的神魂却并不受半点影响,尤其是在渐渐掌握瞳术“见微知著”以后,他更是能够勉强的看到被雾气笼罩的一道虚无缥缈的黑影。 江元俯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听到了一阵袖袍舞动的声响,随即他缓缓抬头,便见到山坪之上的雾气纷纷四散消去,同时一位眉眼雕琢如画的青衣少年映入眼帘,而剑痴吴生则站在自己身旁,从始至终一动不动,仿佛一直如此。 少年盘发,以一根玉簪束缚,一袭宽松青衣对襟道袍,道袍之上袖衣领口缂丝羽白云纹,两袖垂在身侧,袖子极大,少年剑眉星目,极为英气,一对丹凤秀眼,眼神如炬,黑瞳如纳星月,星光幽邃潺潺流转,此刻正饶有兴趣的盯着江元的脸看,准确的说是盯着他那对泛着淡金流光的眼瞳。 而江元也浑然不觉的依旧以“见微知著”打量着那少年,江元看得仔细,大致可以猜出少年身上的那件道袍必定不是凡品,随即他的瞳孔骤然微缩,之见那少年神色似笑非笑,衣袍之中渐有白霭弥漫,江元移开目光,眼中泪珠打转,被那白霭刺得生疼,因此使劲眨了眨眼,同时心中骇然。 剑气? 少年挑了挑眉,神色莫明的点了点头,嘴角柔和的勾起一抹生涩的弧度,似乎是从江元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不错,不错。” 依旧是宛如真元引动剑刃碰撞的剑鸣,不过这会儿江元终于知道,这确实是从人嘴里发出的声音,然而他心里却依旧觉得古怪。 心念转动,连忙收起瞳术的江元后知后觉,此刻才察觉到自己的无礼,流光散去,江元一脸讪讪,神色忐忑,红着眼睛擦着眼泪请罪道:“请师叔恕罪。” 当日试剑大会上,他其实是遥遥见过衍剑峰首座容貌的,因此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青衣少年与那日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于是便不由得看的走了神。 青衣少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江元的无礼,他对江元招了招手,随即对着江元身边的吴生道:“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们。” 闻言的吴生,恭敬的对着青衣少年作揖,平静的转身离开,但是他的心中却并不如脸上表现得那般平静。 吴生一边朝着自己的洞府行去,一边默默的想起方才师尊脸上那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僵硬笑容。 这是第二次了吧,能让师尊如此高兴,江师弟果然非比寻常! …… 江元目送吴生离开,心中莫明的更加忐忑起来。 青衣少年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相反十分随和,完全没有师叔的架子,更是难以令人相信眼前此人便是修行界中号称剑冠的那位存在。 尽管如此,江元却依旧十分拘谨不适,原因无他,方才以“见微知著”眼观青衣少年,江元心中无比惊惧悚然,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就是一把极力压制自身剑气的绝世凶剑。 江元目之所及,青衣少年里里外外全是流滞缓慢的磅礴剑气,他根本不敢想象,倘若一瞬之间剑气肆虐,将会是怎样的画面,越是不敢想,念头便越是不受控制的激生。 念头太多,便乱了心境,心湖便波澜不断。 青衣少年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品相十分不俗的飞剑,那飞剑剑刃寒光森森,萦绕有一丝独特显化的剑气,随即青衣少年突然张口露出两排无瑕齐整的大白牙,而那飞剑仿佛只是世间最脆弱的事物,竟是直接被青衣少年的牙口崩碎。 同时那股飞剑自身萦绕的独特剑气像是被激怒的野牛,直接撞上青衣少年的牙口,似乎是打算崩碎那两排可恨的罪魁祸首。 结果并不怎么出人意料,那道剑气连同飞剑崩碎的剑刃一起被那看起来人畜无害,仿佛只是在吃一串稍硬一点的糖葫芦的青衣少年尽数吞入腹中。 于是,本就安静的山坪之上,时不时的便有一道宛如嚼豆子的清脆声音响起。 江元呆了呆,心境随那把飞剑一起崩成了无数碎片,内心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心湖中的涟漪却不知为何缓缓平静了下来。 青衣少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领着他来到道场外的凉亭里,双双坐下后,一边咀嚼着嘎嘣脆的飞剑,一边不太喜欢的寒暄说道:“知道我是谁吧?” 江元呆滞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确定的道:“仇靖……仇师叔?” “不用疑惑,我就是我。” 这话说得有点绕,不过江元还是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青衣少年手里的飞剑很快便只余一个孤零零的剑柄,他将剑柄收入袖中,继续发问,这次却并未让江元回答:“知道我的名号吧?当然,整个剑阁也没几个人不知道。” 青衣少年突然有些惆怅的摇了摇头,感叹道:“我的剑气太多了,原本的肉身无法承载如此多的剑气,肉身有缺,我便无法更进一步,所以思来想去,便决定换一个肉身,一个能装更多剑气的肉身。” 说着青衣少年突然揉了揉自己那张雕刻如画,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五官其实还没完全长开的脸上,可爱的眉毛蹙成一团,抽了抽鼻子,没有丝毫衍剑峰首座的威严,反而还有些惹人怜。 眼前一幕倘若被女子看到,只怕必定让人母性泛滥,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揉捏。 随即青衣少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飞剑,然后开始若无其事的啃食起来,一边啃食飞剑一边忧愁的说到:“可惜,我如今这个还只能算是身外化身的剑体太耗飞剑,一万把极品飞剑才能成长到如今的模样,要想彻底铸成大成剑体,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那个时候只怕剑阁的底蕴都被我造光了……” 江元目瞪口呆的望着青衣少年,心中苦笑连连,心湖之中波浪滔天,自然更加不敢再去深究师叔嘴里的那一万把飞剑究竟是具体什么品质,他怕自己知道答案后,即便有钟师姐的道韵符箓,只怕也无法修复受损的道心。 于是连忙以心神默念老和尚传授的静心咒,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江元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句,修心磨砺皆不如仇靖师叔的一句话功夫。 心思沉静下来后,他却越发佩服眼前的“青衣少年”,眼睛咕噜乱转,便压不住心中的肺腑之言:“师叔不仅剑法无敌,锤炼肉身的仙法更是惊天地泣鬼神,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若能得师叔指点,弟子剑圣可期!” 青衣少年停下吃剑,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随即盯着目光诚恳,满脸仰慕的江元,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认为他说得很对。 …… …… 负剑峰上凉亭里的青玉摇椅上,剑圣李浮白依旧侧躺酣眠,只是偶尔翻翻身子。 剑阁之中,所有事物,繁琐的宗门人情来往,有律剑峰心眼最多的高晋觉打点,阁中弟子的修行指点传法,有衍剑峰那个如今分魂修炼的铁憨憨仇靖,诸多门内事宜,皆有专人负责,倒是他这个一阁之主,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自己收了弟子不教,送去别峰求教。 每日无所事事,闲在山中晒太阳,一面晒够翻一面。 倒不是说他当了个甩手掌柜,剑阁之中,阁主需要做的事不多,要务只有一个,便是破境后,修为要最强,出剑时,剑气需最盛,杀人前后,无人能抵挡。 李浮白躺在摇椅上翻了个身,随即想起了剑冢之中的乖徒弟钟离雪,剑阁之中修心最多,道心最稳的弟子,从小就喜欢读书,喜欢把钟意的词句摘录下来。 李浮白突然有些惆怅,莫明的想起了小丫头当年还是个羊角辫小姑娘时的光景,那会儿乖巧的小丫头多可爱,哪里会像如今这般跟师父顶嘴,还动不动就威胁做师父的,不听话就不给吃腊肉,做徒弟的让师父听话,像话吗? 他是馋徒弟那点腊肉的人吗,一个顶天立地的剑圣,杀伐果断的剑修,手起剑落,眼里都不眨一下,要不是大徒弟也想吃,他会乖乖听话?笑话! “唉……” 如今他倒是想听那丫头念叨,想吃乖徒弟亲手做的腊肉,膳食堂中钟丫头留下的腊肉也不少,可就是吃不出那种味道了。 李浮白一直得意自己收徒的功夫深厚,先有早早就悟出剑意的大徒弟陈乾,再有修心修力皆势如破竹的二徒弟钟离雪,后有七界山白白送来的先天道体江元,每一个只要成长起来,今后都是剑阁阁主层次的修道人物。 但是,每一个也都太过聪明早慧,除去剑阁,整个修行界之中只怕都无人知晓,他的大徒弟并不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当年李浮白只是扔下了一本剑经,一块剑牌,随后便听之任之,不再管束大徒弟陈乾。 剑经之中诸多疑难,李浮白从不讲解,那块剑牌也只是让大徒弟能够自由进出剑阁诸峰诸如剑塔,悟道剑石之类的禁地,他的一身剑道修为全靠自己修来。 随后陈乾代师授徒,钟离雪同样除了只在膳食堂见过她的这位便宜师父以外,便是老剑圣时不时心血来潮提着腊肠去清风楼蹭徒弟的腊肉之时见过几面。 倒不是李浮白不想指点自己二徒弟的修行,只是身为先天剑体比之如今剑心通明的江元更适合做剑修的钟离雪,自从九岁那年早早得到进入剑冢祭剑的机会后,出了剑冢,她不仅没有得到一把飞剑,甚至找到师父李浮白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密谈。 如今想起当年的情形,李浮白依旧唏嘘后悔不已。 当年的羊角辫小丫头眼神之中有太多藏不住的哀伤,她斩钉截铁的扬言十年不修剑,从此只修心,十年之后剑阁再无剑傀。 当时的李浮白立马就知道了小姑娘在剑冢之中看到了什么,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剑修最惜剑修,即便她从未握剑,李浮白尊重了她的决定,但也提了个条件,如果五年之内符箓之法不能登堂入室,十年之约便算作废。 小姑娘欣然答应,结果也确实是李浮白低估了钟离雪的决心,短短五年,剑阁之中符箓最强的长老来负剑峰负荆请罪,羞愧难当,愧不自如。 随后五年,钟离雪更是凭借符箓之法修心,道心圆满,道韵极盛,修为更是直接入道,一步跻身中三境第二境合道境,随后,进入剑冢,履行十年之约。 李浮白翻了个身,口中喃喃:“这样不太对。” 他又想起了大徒弟陈乾下山游历,归途中遇见那位故人之徒,见猎心喜。 想起负剑峰外曾有一位通执亭外门弟子勘破心结,下山游历。 想起关门弟子修炼十分勤勉,却始终会在闲暇之余走出清风楼,或踏青观山,坐也悟剑,行也悟剑,或与外门弟子打成一片,观人修心…… 李浮白再翻了个身,微微点头,脸上含笑,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嘴里却还在喃喃:“这才对,这才对……” ……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章 不擅长讲道理 暮色里,“少年”仇靖领着江元来到衍剑峰内的一处私宅。 剑心通明的江元心中生出感应,一靠近那处私宅,他全身立马不由自主的汗毛倒立。 江元从来便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 之前在铁索桥上瞻仰那些神妙的符文令他受益匪浅,即便暂时看不懂其中玄妙,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全部印刻在脑子里,等哪天境界足够了,说不定就是自己的破境契机。 因此,他盯着那些不断浮现道韵剑气的禁制目不转睛,意图凭借自己越发得心应手的“见微知著”抽丝剥茧,试图衍化那繁琐的剑气于己用。 结果,不过仅仅是以瞳术打量了一眼那些萦绕在私宅外漫无目游走的强大剑气,江元便只觉周身仿佛被万剑盘绕锁定,脚底重若千钧透不过气来。 同时,那些剑气就像是一轮轮骄傲耀眼的炽阳,夺目的剑芒刺得他泪流满面,不得不侧头移开目光。 他心中一阵惊忌,好强的禁制!好重的剑气! 江元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再不敢不自量力的以“见微知著”观剑气,只是以肉眼灵识打量师叔仇靖身前的那扇大门。 此刻,“少年”仇靖站在那宅门紧闭的大院门口。 院门外没有太多讲究,门口左右既无石狮镇守,大门中檐也无题字牌匾。 就像是一处寻常富贵地主的私宅,不过是在大门左右两侧一边贴了一幅神光内敛,怒目圆睁的门神画像。 除此以外,便是一副有些岁月,缺角少字有些褪色的春联。 春联上的字迹笔触实在太过熟悉,江元一眼便能看出这副春联乃是出自钟师姐之手,不过大概是墨成久远,春联上的字迹神韵消耗极重,如今早已十不存一,因此只可观赏笔法,无法摹汇神韵。 大门口,站在门外最高台阶上的“少年”仇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举起手臂,踮起脚尖以指抹平了两幅门神的眼睛。 江元瞥了一眼师叔的鞋底,再看了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两幅门神,有些恍然。 随后,“少年”仇靖放下手臂,推开了宅院大门,再抬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极品飞剑。 张口咬掉剑尖,“少年”仇靖转过头,望向门外谨小慎微隔着三丈远距离的江元,朝他招了招手。 那些禁制大概是仇靖以一道道剑气衍化,错综复杂盘根交错的剑阵,随着主人打开“门锁”,剑阵顿时退散,令得如芒在背的江元稍稍舒缓。 江元不敢四处打量,依旧小心翼翼的跟在“少年”仇靖身后,随他一起踏过门槛走进小院雨廊。 “少年”仇靖突然转身,倒退而行,发乎江元本心秉直问道:“修行至今,你始终命途多舛,你的道途似乎从一开始便险象环生,你修道至今,修心更是已有不短岁月,心湖之中却依旧潜藏恶蛟,如此心境今后可能一直持剑正心,镇压心中恶蛟?” 江元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不能。” 仇靖停在雨廊之中,仰头看着这位骤然之间眉宇阴霾的师侄,不解的反问道:“为何不能?” 江元抱拳作揖,低头看着廊道地板,隐晦的目光被雨廊中的阴影遮掩,不答反问:“师叔觉得人心如何?是一滩不堪入目的泥淋沼泽,还是能为彼此互正视听的观衣铜镜?” 仇靖闻言,默然不语,脸上表情生硬,这是要他讲道理? 好在江元未曾抬头,所以不曾看到师叔那张婴儿肥脸上的纠结表情。 不等仇靖回答,江元缓缓抬头,平静的俯视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的师叔仇靖。 他以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阅历见闻自问自答道:“人心鬼蜮,卑劣小人龌龊龃龉,君子贤人温良恭俭,但世间人心最经不起推敲,甚至有些时候,小人未必不能怀瑾握瑜,君子未必不会口蜜腹剑,一切不过转念之间。 就像从前大陆可曾有过两界之分?逐妖之变究竟谁对谁错?灵山禅院镇压妖邪无数,但谁又敢确定其中一定没有伤及无辜,弟子认为人心从来不只一面,所谓正邪,也只分立场,不论对错。” 仇靖双手笼在袖子里,怔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的本意可不是与江元做那烦心的正邪之辩。 他不过只是想用曾经师兄李浮白问过他的问题困住江元,自己再生搬硬套,借心眼最多高师弟的那套说辞先唬住他,一步一步威逼利诱,不愁江元不改投山门。 现在的情况与他意料的结果截然相反,仇靖唬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振振有词的师侄干瞪眼。 讲道理?这他哪里擅长,遇事不决拔鞘问剑它不好吗?干嘛要讲道理,最烦讲道理的仇靖收起了原本的心思。 瞥了一眼仿佛与自己有大道之争的江元,转过身不去看他,默默安慰自己,其实只做师叔也挺好?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答案,话锋一转,再次犹不死心的道:“只要剑术顶天,别人的道理再大,大得过我手中的飞剑?嗯?” 说罢,“少年”仇靖扬头挑了挑眉,那模样莫明的有些滑稽。 江元听出了师叔仇靖的言外之意,默默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叔的好意,弟子受之有愧,您的剑术弟子确实学不来,弟子只想请教师叔,如何以剑气煅体。” “少年”仇靖遗憾的摇了摇头头,不再问心逼迫。 摸出一把新剑,咬断剑尖,整个剑阁之中,想要讨教剑气煅体之法,江元问谁都不行,确实只有问他最合适。 但是,他很看中眼前这个少年,就像老剑圣对江元给予极大的重望,他同样很看好他。 所以先前才会百般拉拢,只可惜他如今神魂有缺,本就不擅长讲道理,如今更加说不清楚。 他本来是有机会拉江元入衍剑峰的,当初入门考验结束之后,如果不是师兄李浮白横叉一脚,他绝对不介意对“觊觎”江元先天道体天赋的其他峰首座来一场问道于剑。 可惜师兄李浮白早早便挑明了意图,让他猝不及防。 他也认真的考虑过,只是问剑一阁之主太过大逆不道,念头将起便被他作罢。 不善言辞道理与脑子拎不清是两回事。 所以,“少年”仇靖这会儿才会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传授江元自己的那套煅体之法。 毕竟他修行上,他考虑的更全,思量得更多,他的剑体尚未大成,如今更是需要一边耗费心神的查漏补缺,一边忍受每日的剑气罡风刮骨煅魂之痛。 并且,仇靖自己也无法笃定这条路,未来究竟是直到山巅的康庄大道,还是一条走到尽头才能知晓的断头路。 况且,仇靖虽然剑术了得,但纵使是分魂以本名飞剑修炼身外身的他,也自知世间炼体之法,没有谁比得过那位妖界战圣。 他如今的肉身强悍,不过是因为他的本命飞剑太强,而孙寰的强,却是实实在在的肉身成圣,堪比远古大巫。 “少年”仇靖转过身背对江元,有些含糊的问道:“煅体?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江元没有说话,心里莫明有些委屈,脸上表情有些别扭。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似乎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精致。 不管是七界山中的师父,还是剑阁里认的师父,高人授徒似乎总是秉承口不传法,身不承术的原则,且对自己弟子的悟性有着莫明奇妙的自信。 从头到尾,江元都不用掰手指头便能算清,与师父孙寰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师父指点自己修行的次数……更是数都不用数。 仇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便没了后续,也不管江元回不回答。 一边穿过雨廊,一边以那剑鸣般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道:“十四,灵海巅峰,剑术入道……” 将手中残留的飞剑吃干抹净,随后只身穿过雨廊,来到宅子正屋前的院子里,院子里有颗桃树,桃树下的泥土有些新,桃树枝叶凋敝,暮气沉沉,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江元站在雨廊中,看见了那颗桃树,瞥了一眼桃树的树杈,觉得有些眼熟。 “少年”仇靖突然顿住脚,转过头,看着还站在雨廊中发呆的江元,再次招了招手。 江元回过神,来到仇靖跟前。 仇靖背着手,仰头看了看江元的脸,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眉头微皱。 十四岁就这么高了? 江元迎上师叔仇靖忽然锋芒毕露的目光,有些手足无措。 而仇靖则开始一边上下打量江元,一边绕着他不断转圈。 就像是在鉴赏一把品质不俗的飞剑,他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自言自语的于体外祭炼九道剑气。 剑气不断减少,直到只剩五道剑气,这才满意的点头,唯一不变的那双深邃的眼眸,越来越亮,越来越满意。 某一刻,“少年”仇靖突然站定,有些不合身的宽大袖袍无风自动,袖口处的云纹不断摇曳,似乎那只袖子上真的藏着一簇白云。 江元满脸疑惑,却是不受控制的盯着师叔仇靖那双深邃的,泛着幽光的眼睛。 师叔的眼中似乎藏着日月,他看到日月的边缘萦绕着一股股宛如玉质的白霭,白霭似乎感应到了江元的目光,缓缓朝他靠拢,白霭越来越近,同时日月突兀的发出夺目的光芒,刺得江元再次泪流满面。 那竟是一股股惊人的实质剑意! 江元揉了揉眼睛,擦干眼泪,再次抬起头时,师叔仇靖已经不在他的跟前,而是开始绕着那颗桃树踱着步子。 仇靖目光不断在桃树上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他突然伸出手指,在面前半空随意的点了点,他身前那颗桃树上的一株彻底枯萎腐朽的枝丫便顿时化作齑粉。 仇靖再次顿足,接着方才没有说完的话:“炼体,我的方法不适合你,你要学,就必须要学得彻底,一心二用,既要把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不断以一口先天之气蕴养半魂,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的魂飞魄散。 同时还需要时时刻刻搅碎自身剑气用来淬炼体魄神魂,且两者缺一不可。当然,你也可以学我剑术,不过你自己说过,学不了我的剑术。 我授徒,从不勉强别人,也不勉强自己,既然都不勉强,那便作罢。 不过好在你确实不曾让人失望,那么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用你分魂修炼身外身,亦可淬体煅魂。” 话音落下,江元颔首,拱手作揖,刚想要道谢,却突然听到体内传来五道清脆的扣门声。 与此同时,江元感受到丹田之中有五道横冲直撞的热流不受控制的于他经脉窍穴之中四处游荡。 江元跌坐在地,体内一阵绞痛,于是立马盘腿调息,心神化作须弥芥子,内视体内经脉窍穴,不禁愕然无措。 “当然,你得吃的住苦头”,仇靖毫无情绪的补充到。 体内五道气息莫明熟悉的剑气横冲直撞,四处扫荡,江元大惊失色,思绪骤然飞转,心神来到丹田,望着那处似乎被自己遗忘,已沉寂多时的剑台。 只见剑台之中,那把没入剑台主体的古朴飞剑剑刃之上,九道剑痕一道曾被他炼化融入剑元之中,如今八道剑痕却只剩三道。 江元出神之际,被仇靖释放的五道剑痕已经分别来到了他的五个特殊窍门之外,开始聚势撞门。 而这五个窍穴,不偏不倚,正好就是他蛮荒炼体觉已经敲开的奇经八脉之中的合谷两窍,阳泉两窍以及府舍窍。 江元尚不清楚师叔所谓的折中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法子,此刻只得慌忙运转蛮荒炼体诀,试图以体内气血之力镇压那五道剑痕所化的剑气罡风。 那五道剑痕所化罡风似乎被江元的挑衅行为所激怒,不等他体内气血汇聚,罡风便先四处扫荡一番,江元吃痛,功法运转为之一顿,正好给那五道猖獗剑痕逮住时机。 五股剑气罡风顿时占据五道窍穴,窍穴闭合,江元体内气血之力凝滞不前。 顷刻之间,气血之力泄气般迅速如潮退去,一身赤海境肉身力量顿时被彻底禁锢,成为一个空壳子,体内巨大的冲击令江元周身一颤。 江元顿时脸色惨白,仿佛顷刻之间大病一场,神情萎靡。 此刻终于知道师叔所谓的折中法子是什么。 仇靖看着意识依旧清醒的江元,脸上露出一抹常人看不出来的赞赏,语气却依旧不带一丝感情的幽幽响起:“你体内伤势恢复以后可以持我剑令去幽州悬壶山绯月洞天让洞主姜左指点你拳法……他也是个纯粹的炼体士。” 江元压住体内翻江倒海的余波,却依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龇了龇牙。 他一面在心中颂念静心咒,一面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眸子里泛着莫明的光彩。 他看着仇靖的背影,并没有因为他封住自己好不容易扣开的五道窍穴而郁郁寡欢。 相反,他知道,只要自己彻底将体内五道窍穴之中的剑痕炼化,那么如今吃的所有苦头绝对物超所值。 一只白玉剑令悬在他的身前,江元连忙吃力的伸手收入乾坤袋中,同时默默记下“悬壶山绯月洞天姜左”九个字。 随后,他下意识的甩了甩头,此刻江元的意识其实早已摇摇欲坠。 在体内气血骤然空缺所带来的不适感中,仿佛一瞬之间被抽干了精血,但他还是勉强的抬起手臂,拱手作揖称谢…… 随后直接应声倒地,砸起了一片尘埃。 一直等在衍剑峰山坪道场之中并未离去的剑痴吴生,依旧慢了一步,他扶起昏迷的江元,把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了一股虚弱紊乱的脉搏,随即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少年”仇靖摆了摆手,说到:“不过是五道剑痕,死不了,正好,你把他送回去。” 听到江元没事,吴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江元这副模样,吴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盯着自己的师父,道:“师叔他不会生气吗?” 想起那位师兄的脾气,“少年”仇靖依旧浑不在意,没有解释什么,直接一袖清风将两人送出了私宅。 宅子外边笼罩的剑气又开始游曳起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吴生心中响起:“我闭关了,闲人勿扰。” 吴生闻言,黑着脸背起江元迅速离开。 …… …… 当江元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落霞之后。 他睁开眼,看到了清风楼熟悉的木天花,撑坐于榻上,便瞧见了枕边的那只岐瑶师叔送他的玉瓶。 玉瓶里少了一枚血元丹,江元以心神内视,体内冲撞不断,如今稳稳占据五道窍穴的剑痕,持续释放出的剑气与逐渐恢复的气血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上丹田中,一枚血红丹药悬浮其中,周围萦绕释放出精纯气血之力的氤氲血雾,不断弥补先前被五道剑痕消耗的体魄气血。 剑气占据上风,气血之力有些力有不逮,在角落之中默默抗争。 江元尝试炼化那些锋芒毕露的剑气,炼化可行,不过速度极慢。 他皱了皱眉,又开始尝试炼化上丹田之中的血元丹,不过事与愿违,气血之力越是恢复的快,那五道封闭的窍穴之中所释放的剑气便越盛。 江元运转炼体诀,体内气血之力凝滞不前,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以血池淬体的那段时间。 吐纳周天灵气,江元释放真元剑气,真元不受丝毫影响,甚至相较之前似乎又强大了一丝。 他默默在心中计较得失,虽然体内剑台中的五道剑痕似乎并不只是一味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不过要想彻底恢复,他还得慢慢炼化那五道剑痕。 心思收敛,想起仇靖师叔的话,江元伸手从乾坤袋中拿出那枚白玉剑令。 剑玉质地柔润细腻,毫无杂质,令人爱不释手,江元灌注真元,玉令之中流光易转,有“衍剑峰拜事帖”几字若隐若现。 江元定下心来,有了目的地,便可以放心为下山做准备了。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一) 丘垣曲县,地处幽州,接壤云州,乃是大幽岭以南,幽州的最后一县。 幽云两州交界之处被一条大渎曲折贯穿横隔开来,部分交界处,那条宛如大蟒,盘绕群山的大渎便成了天然的州界。 大渎两侧地势,山峰环绕,山势临水一方纵崖陡峭,大渎沿岸密林葱郁,如今虽然已是立秋,不过依旧密布遮掩着江河水面,密集之处只能闻其流水潺潺,不可见粼粼水漾。 大渎隔开的两座山头之上,分属两州共有的一座铁索木桥横架在其间。 此刻桥上有一队车马正从云州地界驾车驶向幽州。 那行人队伍之中,前后分别有两骑扈从护持,将一辆寻常马车护在中间,四骑皆是一身统一黑衣轻甲劲装,身侧配有一柄制式长刀,马上四人表情淡漠,不时朝着周遭四处漫无目的的随意打量。 不过目之所及,却处处是些能够藏形匿影的地方,随行的四位扈从气息深沉如渊,眼眸神光内敛,目光如炬,一看便知乃是修行中人,且修为境界皆是不低。 四人奉两位百鬼监监执之命护送这辆马车过境入幽州,一路随行不得怠慢。 心知肚明的四人自然知道车上那位的身份,正因知其身份,所以更加不敢怠慢,时时刻刻谨言慎行,矜矜业业瞭望守夜。 毕竟百鬼监察使这么大的官,充其一辈子,也不知能见到几次。 …… 马车行驶不快,毕竟山路崎岖,为减少颠簸索性便一路缓行。 车头前,两匹健硕骏马走得闲庭信步,其间另有一匹缰绳不同,背不负辀的孱弱瘦黑老马,滥竽充数般的夹在中间。 如此一看,马车行驶缓慢,却也不知究竟是车中之人受不了颠簸,还是在照顾那匹瘦弱不堪的老黑马。 马车队伍很快便来到了那座横跨两州的木桥前的一块缓地,赶车的马夫徒然拉了拉手中缰绳,缓缓停下了马车。 车夫并无修为境界,只是一个寻常凡人,家中三代都是朝廷谱牒记录在册的驱马人,据说祖上还曾还出过一位人皇麾下从二品镇军大将军的马弁,曾为行军扛过麾纛。 如今车夫继承了老祖宗的本事,十几年来跋山涉水,趟过羊肠小道,走过旧时妖族遗迹的八尺直道。 因此对于勘山验路的经验早已驾轻就熟,正因如此,才会被百鬼监的监执从百业亭抽调过来为监察使赶车。 此刻更是远远隔着六七丈的距离,仅凭以往经验便瞧出了那座木桥的端倪。 车前的两骑不由分说,一人驱马上桥,仔细检查了桥面的情况,一人停滞在桥头,看到了一块三尺破败,碑底覆满青苔的残破石碑,石碑上的刻文早已不可考究,不过从石碑上的雕纹刻画上,大致可以看出乃是一块佛碑。 若是一块佛碑,倒也说的通,毕竟此处与那妖患肆虐的大幽岭只隔着一条大渎,而大幽岭以东便是界壁照拂不到的妖洲地界了。 曾经的逐妖之变,此处便是当年的一处战场,尽管千百年过去,当年的一些痕迹几尽荡然无存,不过总有一些遗留下来的痕迹不曾被磨灭。 就像木桥前的这块佛碑,当年灵山在大幽岭里里外外镇压了多少所谓的妖魔邪祟,一路上便就留下了多少的佛像石碑。 这些曾经藏着佛门杀伐果断的经文神通的附着之物,如今神意早已消弭,那些被镇压在佛像石碑之下的妖族修士,纵使凭借着强大的妖族体魄,与远远长过人族的寿命撑得过十年百年,如今大多数也早已被其中佛门的神通意志渡化,徒作一杯黄土深掩地下。 但就像树叶分两面,线头有两端,终究也有道运好到极致,命不该绝的妖族修士,硬生生熬过了佛像石碑之中佛陀意志的镇压渡化,千百年后破土而出,重见天日,但也只在少数。 佛碑碑面有许多糊纸留下的痕迹,并且碑上如今尚贴有一张些许残破的告示,俨然是把这佛碑当作了一处告示栏使用。 碑前勒马的黑骑扫了一眼那张告示上的文字,心中思索片刻,大致补全了其中的意思,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目光停在最后“符祥三年春末,幽州将军府。”几字落款上。 黑骑调转马头,来到马车车厢右方窗畔,靠近帘幕,低声恭敬的对着车内说着什么。 依稀可闻那黑衣扈从似乎提到了“妖邪出没”,“祸乱一方”的言语。 另一边,上桥查探的黑骑也已经回来,对着车夫摇了摇头,示意以马车的重量过桥,只怕会压垮木桥,随后便落后了马车头马一个身位,继续静默护持在马车左前方,不再言语。 驾车车夫闻言,只得如实向车内之人禀告。 半响之后,马车的帘幕被一只略显干枯的手掌掀开,一位灰蓝衣袍的山羊胡老者缓缓下了马车,来到那两匹健硕骏马身前,顺了顺中间孱弱瘦马的鬃毛。 老者一面解开系在车辀上的缰绳,一面对着那四骑以及车夫道:“马车过不去,那就送到这儿吧,你们回吧,如此也好,再这么慢吞吞耽搁下去,只怕老头子我少不了又是一遭臭骂,唉,劳累命,难做啊,难做……” 老者一脸的愁容,一面无所顾忌的抱怨,一面牵着瘦马朝那木桥上走去。 那马车旁的四骑扈从与那车夫闻言,连忙下马,五人对于老者的安排自然没有丝毫异议,便对着老者作揖辞别,口中齐道大人慢走。 五人一揖到底,久久不曾起身,前方老者刚走几步,突然脚步一顿,踌躇犹豫半响,随即脸色莫明有些窘迫。 却见老者有些尴尬的转身,一只手揣在怀里四处摸索,半响没摸出个所以然来,便赧然一笑,伸手虚抬,道:“甭拜了,咱不兴那一套,打个商量?” 立在老者身前的那位甲士连忙上前,恭敬颔首作揖道:“大人请吩咐。” 老者笑着摆摆手,扶起甲士手臂,和颜悦色道:“嗯?都是同僚,吩咐个啥,老头子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兄弟若能借我点盘缠,往后待我返回云州自然会送还你一份不小机缘,如何?” 老者眼前那甲士本是编外入调不久,从前只是听百鬼监监执老人说起过那些他们高攀不起的大人们,哪里能够想象如今此刻眼前这般景象。 甲士受宠若惊,后撤一步,拜得更加恭敬,颔首低眉连忙道:“大人哪里的话,能助大人是我等福分,哪敢奢求回报。” 话音落下,甲士告罪一声,随即转身,以眼神示意四人。 ……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就被山野中的树叶林木遮掩,灰蓝衣袍老者看了看手中自四位下属“搜刮”而来的四片金叶子,以及若干碎银。 老者望向马车没入的那片山丛树海,空气中扬起的尘埃缓缓飘荡摇曳,阳光依稀着几片浅淡浮云,透过山间野径忽烁荧荧。 掂了掂手中钱袋的分量,老者眉眼含笑,收袋入袖,口中轻声喃喃:“小子上道。” 老者牵起瘦马,走了两步,随后突然转身解下了瘦马身上的缰绳,摸着马脖子道:“老家伙,老夫带着你,骑你又不让骑,老夫自己御风而行,你又追不上,干脆你就自己在山里四处逛逛吃吃草吧。” 说罢,老者便拍了拍马屁股,老马却纹丝不动,只是转头盯着他不怀好意的嘶鸣一声。 老者犹豫片刻,叹息一声,心疼的从芥子物中拿出两壶百浊酿挂在老马脖子上。 随后,转过头去,骂道:“趁老夫还没改主意,赶紧滚!” 马蹄疾驰如雷,老者赶紧回头,只看到欢快扬起的尘土。 “……” …… …… 破佛碑前,突兀刮起一阵旋风,旋风卷起石碑上那张不知是被晨雾地气,还是秋雨白头霜所蚀的告示,朝桥的另一头掠去。 ———————— 过了铁索木桥,直直向西而行,有四座环绕而成的山峰阻挡去往幽州曲县的官道,四座山峰环口如袋,圣洲朝廷勘山立碑于此,名唤“口袋山”。 口袋山方圆百里,人烟罕迹,四座主峰山脚皆有一座佛庙,《幽州山水地理志》中详尽记载了幽州地界无论大小的所有佛庙位置,承建年月,甚至于精准到了时刻毫秒。 这些如今早已苔横上阶绿,佛像神韵去之八九,甚至大部分已沦为残垣断壁的佛庙,荒废已久。 山坳其中一处破败佛庙前,有白衣青年手执一本听雨楼翻印的《幽州山水地理志》正不断勘验。 随后地理志中突现一本不厚的小册子,青年皱眉翻开注有“小阁藏春”名头的封面…… 青年着一身质地不俗的羽白长袍,其中衣襟袖口流晶逸彩,细看之下,似有金丝勾勒云纹异兽。 他的背后一截做工极为细致的剑柄极为靓眼,原来是他背负一把通体墨黑的木制长剑。 青年此刻眉眼浓愁,那张工画大家也雕琢不出的飘渺俊逸面容,如今早已成为云州各大锦绣闺阁少女们衣装铜镜前必挂画像。 现如今,修行界中这位同剑阁首徒问道于剑,一身剑气同样不轻的白衣剑仙,早已成为年轻一辈口中道不尽的绰约风流。 当然,更有大家闺秀们果真人手一册的《小阁藏春》之中,九方之名赫然在列,自然更离不开见缝插针听雨楼中,刊杏坊日夜操劳的点评天下正道几大青年才俊,倚照修为境界与年岁相貌所作的九字点睛。 评语出自书香门第,当世最为叛经离道的一位读书人。 圣洲一界文脉承自灵州孔圣庙,若要给各州一句点评,剑气长存唯云州,剑阁剑仙乃是一洲剑修当仁不让的骨梁所在,当属肝胆侠义最风流。 而世间文运半数汇聚于灵州,孔圣庙荀家,圣人之后,世间起民开智,教化功劳最大,得文运者更是有大半被其囊括。 至于听雨楼中,为《小阁藏春》做评的那位读书人身有功名却不去做官,正是出自灵州孔圣庙荀家圣人之后,如今自号扉墨先生,屈尊做了听雨楼一位点睛笔杆子。 曾胆大妄为的为紫纱坊舞绝坊主过一首闺阁诗,不曾想不仅没有唐突佳人,反而被其欣然接受。 要知道,荀家虽说乃是一洲文运所在,但在当时,当家主听闻此事之后,却依旧只能下令为自家的不肖子孙提前备好一副棺材。 荀家道理与拳并重,其声势比之各大山门宗派同样丝毫不弱,然而他们遇上的是同重岳门杠了几百年也没个所谓的紫纱坊,尤其还是一位上境的坊主,与仙子讲道理? 修行界中只怕无人不知紫纱坊舞绝坊主素来以脾气火爆著称,紫纱坊三绝技之一的千愁思,以及这位坊主的紫滟琉璃裙下不知收了多少此类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然而这位扉墨先生不仅相安无事,甚至事后还得了紫纱坊的一块坊主令,可随意出入紫纱坊,倒是叫当日等着看年轻书生笑话的好一众人等瞠目结舌。 这样一位来头极大,名声争议极大读书人所作的点评,似乎正好顺了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那些好事看客们的口味。 九方评语寥寥数语,可以说平平无奇,甚至意思有些过于通俗,与那江湖话本小说无异。 那《小阁藏春》扉页有两行清秀小楷,乃是“指点万里江山,勘评人间风流”依次排开。 翻开小册子,依次是画像,人物志与那多半凭空而来却绘声绘色煞有介事的风流平生事迹。 最后点睛却是虎头蛇尾,混若调侃的“修为高,剑术好,模样俏。”九字。 九方轻笑一声,合上地理志,收入芥子物中。 “字写的不错。”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二章 他乡遇故知(二) 那位听雨楼点睛郎的直白调侃,九方并不上心,相反,他反而有些郁闷。 若是早早知道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四处问剑,不如摘下面具去一两个女子多的地方扬名来得快,九方并不介意四处逛荡。 背后的木剑与主人心念相通,此刻感知到主人的念头,不知为何剑意突兀激荡起来。 九方略微失神,随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的道:“是我的不对,你不要多想,也对,倘若不是在那幽州撞见了陈道友,也不会在青山上许久不见你如此酣畅淋漓的出剑,我跟你道歉,今后不会再如此想了。” 言罢,九方背上的木剑轻颤,仿佛一声轻哼,剑意倏尔收敛,灵光沉寂,再次化作一把普通木剑。 木剑带来的小插曲并未打乱他的计划。 他依旧在没有道路的口袋山中前行,目光盯着前方,而前方只有杂草灌木与乱石。 九方未御风,脚步不快却也不慢,半响后他来到了口袋山中的“口袋”里,于山坳中一颗孤独醒目的独树前驻足。 人在山中走走停停,这里看似杂乱无章,三处此起彼伏的破败佛庙或半遮半掩,身在山坳中的人却总能瞧见。 于寻常凡人看来,或许并不起眼,不过对于浅涉阵法之道的修士来说,稍加注意便一定能够瞧出山中的不同寻常。 所以九方于山坳驻足,他思绪飘飞,想起了师门花费不小代价将他从那处破碎小世界送至这片天地,想起了那处被他“飞升”撞碎所以留下一道缺口,或者说门户的位置。 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便随心意而动,有道剑意在他眼中流逸,视线所及却出乎他意料的落了个空。 眼中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惘然与身为剑修的本能警惕。 口袋山里的几处佛庙刚好处于四极,乃呈交纵之势,虽然镇角破碎,且不管是气势还是神韵尽皆全失,但山坳中的气息实在太过浓厚,况且九方还是一位见微知著的剑修,自然更能轻易看出此地的古怪。 因此他停下脚步,跃上一颗高大古树的树尖,脚尖虚踩,身形随风起伏。 九方心神远游,眉头微微一蹙,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生厌的东西。 这时,脚下突兀传来一阵稚气未脱的惊呼:“娘,树上飘着一只白鬼!” 九方闻言低头,随即与那惊呼出声,却没有太多惧意的孩童四目相对。 只见一个梳着冲天辫的青衣玉琢女童,一手勾住将她抱在怀里的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的脖颈,另一只带着串银铃的胖呼呼小手,指着树上皱眉却依旧好看的九方。 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女童仰头微偏,一双黝黑灵动的眸子在修长睫毛扑朔下显得格外古灵精怪。 待得与九方四目相对,看清了他的面容,女童浅眉微扬,收回的小胖手捂住因吃惊而不由自主微张的小嘴。 “啊!” 又一声稚气未脱的惊呼从女童口中传出,让她头顶的两根羊角辫止不住的颤巍起来。 眼中同样闪过一抹异色的美妇人率先从失态中回过神来,不过心中却犹存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异样感觉。 妇人眼神微漾,朝着九方微微欠身,起口轻声道:“小女童言无忌,还请公子勿怪。” 短短两句话,言语软糯,媚意横生。 九方瞟了眼女童,便把凝重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那妇人脸上,似乎并不想与那女童对视。 妇人接过他的视线,嘴角含笑,点头致歉,但那双桃花眸里却看不到丝毫“人”的情绪,只有平静似水的深幽淡漠和莫明跳动的欲试猩红。 九方抱拳,与那妇人错开视线,微不可查的轻蹙眉头,心湖因那妇人身上弥漫的一股淡淡气息而划开涟漪,那似乎格外令人甘之若饴的气息令他浑身不自在。 美妇怀中的羊角辫女童,目光不断在九方和她娘亲脸上来回打量。 因为被无视,所以有些生气,青衣女童鼓起双颊,浅眉学九方微蹙,娇哼一声,声音软软糯糯,与她娘亲媚态不同,只有憨态可掬,分外可爱。 九方注意到了女童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气势徒然收敛,此刻不再掩饰脸上的表情以及眼中的讶异。 妇人看了看怀中的女童,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不再做多余的试探,对着九方点了点头,便抱着女童款款而去。 冲天辫女童抱着娘亲的脖子,肉肉的下巴搁在妇人肩头,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望着那个生的格外漂亮的大哥哥,看着他以及他背后那把被他极力压制的木剑,偷偷的做了个鬼脸。 随后,妇人的身影被山间不知何时而起的清雾遮盖。 木剑再次沉寂,九方从古树顶飘落,站在妇人先前所立之处,看了看四周,周围的杂草依然挺立,没有丝毫被脚步踩踏的痕迹。 思忖片刻后,心中便已有定论,既无痕迹那便是凭空出现,而自己毫无所觉,自然是境界极高。 九方再看了看四周渐起的迷雾,以及那三座始终不曾脱离他目光,或者说不受迷雾半点影响的破碎佛庙,心中确定了一些事。 回望妇人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已被浓浓的雾气遮掩,不过修有剑目的他依旧能够看到雾气深处的那个凭空出现的人家。 以古树为参照,再看来时的方向,九方皱了皱眉,因为原本不该出现在视线中的佛庙此刻显得异常醒目。 而那处妇人离开后,九方所见,即那凭空而现的人家,却莫明的越发清晰,仿佛一副浅淡的水云图中,有人故意将水中石云中月的轮廓浅淡勾勒。 所以他不仅能看到轮廓,现在甚至还能够听到一阵忽前忽后的咯咯笑声。 这个意思就很直白了,而九方也正犹豫着,去,或者不去。 倏尔之间,他突兀曲指攫取一团雾气在手,丝丝真元于他指间萦绕,那团雾气被他凝炼成一颗拇指大小的灰白雾丸。 九方看着手中的事物,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握住没有任何重量的雾丸,心中决定把原本要做的事往后延一延。 “有点意思。” 九方偏过头,对着背上的木剑说到。 木剑似乎还在因先前被压在某人肩头无法出鞘而生着闷气,此刻自然懒得搭理他。 于是刚踏出一步的九方只好收回脚步,脸上表情微促。 …… …… “娘亲,那个漂亮哥哥会来吗?” 九方眼中的那处人家,羊角辫女童坐在院子里横架的秋千上,秋千来回摆动,幅度越来越大,一对穿着虎头鞋的小脚亦随着青衣裙摆轻轻晃动,伴随有咯咯的笑声,一前一后。 “他自然会来。” 笃定了那人会来,所以美妇人此刻坐在铜镜前,鎏金玉梳缓缓滑动,却不是在梳头,而是一只雪白的尾巴,而妇人身后除此之外,尚有七尾。 “他不来,怎么破阵?” 妇人唇齿轻起,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点唇画眉,媚眼如丝,妖气横生。 女童以脚尖触底,宛若黄鹂般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秋千停了下来,冲天辫也不再摇摆。 她看着那座妇人随手幻化的小院,盯着那里骤然之间浓郁起来的汹涌妖气,皱了皱浅淡可爱的眉毛,嘟起嘴道:“你可不准把他的脸划花了!” 女童似乎是在恳求,不过语气淡漠得像是秋日里枯黄的落叶,清脆且毫无生气,甚至隐隐有些威胁的意味。 话音落下,庭院里早已没了妖气,屋里的妇人勾起了嘴角,无声的微笑,没有丝毫言语。 …… 院门外的雾里响起了脚步声。 屋子里的美妇人早已收敛了一身的妖气。 院子里的秋千再次回荡起来,不过这次再没有青衣女童娇憨的笑声。 九方在院子外的篱笆前顿足,看着院内摇摆幅度越来越小的空荡秋千,看着那院落中某个被灯火照亮的窗纸上浮动的剪影,若有所思。 —————— 幽镇刘屠夫身份暴露,被调去了云州值守,说是调离却反倒是更像迁升。 毕竟那幽镇所属与同僚相比,确实至只能归为穷乡僻壤之属,他走了,自家宝贝女儿当然同样不能继续留在那里。 女儿刘皖曦被他悄悄安排了云州的三个落魄的镖局镖师护送至云州城锦绣坊。 三人皆是钱来镖局的镖师,得罪那云州纨绔后,三人因事发当日另有事宜躲过一劫,事后总镖头失踪,其他兄弟死绝,悲愤的三人心存死志,直接去了王府。 哪怕不能手刃正主,也要拉几个垫背,若能把事闹大,搞臭了王府名声自然最好。 结果没有丝毫意外,三个寻常江湖武夫哪里抵得过王府花大价钱豢养的哪怕一个护院。 若不是将死之际被一位路过的仙师搭救,如今便不只是一人断臂,一人瞎了一只眼少了半截耳,一人成了哑巴这样不痛不痒的后果。 一年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三人竟是不怕死的重抄旧业,捡起了旧招牌,也不怕王府的人会不会再循着他们本就没打算掩藏的线索顺藤摸瓜,再找他们的麻烦。 被人搭救,却犹不惜命,依旧抱着人死卵朝天的念头,一边在王府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继续走镖,一边搜寻镖头的下落。 自三人被那仙师搭救以后,王府哪怕知道钱来镖局之人不曾死绝,却也始终不曾再找过他们的麻烦,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生过那档事。 直到三人打听到那纨绔与随行的扈从全部死于非命,悚然之下,三人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不再做寻仇之举,而是一心只放在寻找镖头下落之上。 刘屠夫接手云州城中的事务以后,也查过那钱来镖局以及那幸存下来的三人,正是看中那三人得罪了云州城中旧属藩王王府却依旧相安无事的这身“本领”,才会找到他们护送自家女儿来云州。 虽说各州设立将军府直属圣皇,且府守的任命皆在圣皇一言之下,成此定制已有好几百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是曾经传承了千年,割据一地统领过一方的藩王府邸。 其底蕴之深,在圣皇一统夳玄天分设将军府以后,哪怕百年没落,但依旧不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所能撼动得了的。 所以,刘屠夫才会好奇,那个能让一座王府都选择闭嘴的仙师究竟师出何门。 闲来无事,刘屠夫便会翻阅那些记录着蛛丝马迹的小册子,一个模糊的形象在他脑海缓缓成型。 哪怕只有一成机率指向那座山头,他相信既然自然能够猜到,那么一整座王府如何能够猜不到。 既然猜到了,且整个云州都知道那座山头的行事准则,那么王府里的人说不定比谁都更在意那三人的死活。 有了这层关系在,刘屠夫自然不再担忧自家女儿的安危。 …… 御风而行,刚过横跨云幽两州的木桥,不过是掠过了几座不大的山头,一身灰白道袍的山羊胡老者便徒然从天而降,激起一阵尘埃。 却是那位唤作白先生的百鬼监察使,只是这会儿换了身行头罢了。 尘埃里,老者眯着眼扑打衣袖,扇开起伏的灰尘,狼狈的咳嗽几声,伴随着一阵自怨自艾,心中叫苦不迭。 原来,老者脚下踩着一只张开蛛丝裂缝的飞舟,却是先前分别,不止是拿了下属几片金叶子,还有那个上道的监执孝敬的一只代步飞舟。 飞舟自然也是那年轻人从听雨楼黑市高价买来的,不过年轻人毕竟境界不高,不曾看出那只飞舟的端倪。 老者叹息一声,好在被他物尽其用,同时心中忍住不住对那听雨楼一阵“赞赏”,当真是他妈的一分价钱一分货。 当下,老者恰好落在一众正互相对峙的江湖“游侠”当中。 对峙双方正当剑拔弩张之时,徒然闯入场间的老道令得双方错愕之余皆以为那道人是双方的后手,于是更加警惕。 老道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副道门高人的模样,向左看去。 只见约莫十几二十个年轻人一字排开,前故作凶神恶煞之态,人手一把大环刀挡在路前。 为首一人稍稍在前,老道一眼便看出这位开了家兵器铺的年轻人便是主事人。 只见他一手一把细长横刀,背上尚且以牛革环扣着两把相同制式不过刀刃更宽的横刀。 那开刀铺的少年郎表情冷漠,见老道人目光扫过,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挑了挑眉,目光里带着几分警惕。 老道向右看去,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只见四位苦主骑在马上,老道目光望来之际已有三人翻身下马。 四个人,下马的三人挡在身后那位之前,拔出长刀护住三面。 护卫左方那人右臂袖管空空如也,护卫右边那人瞎了左眼,左耳只剩半截,眼耳之间被一道悚人伤痕串联,居中一人手脚齐全,倒叫老道人定睛瞧了半天,也不曾瞧出哪里少了什么物件。 老道人称奇之际,突然抖了抖颌下稀疏的山羊胡,看着中间那位脸色苍白的男人若有所思,随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往他裆下游离,发出啧啧的感叹。 四人被那老道人看了半响,却未曾察觉到他的恶意,只觉莫名其妙,尤其是中间的那位镖师,被老道人古怪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刘皖曦看出来那从天而降的老道人并不是那群山匪的同伙之后,松口气之余,望向那道人的目光之中又燃起了一抹希冀,犹豫半响之后,她却始终没有开口求助。 这会儿,愣住的山匪众人同样回过味来,有人率先开口道:“这位道长,瞧了半天,可瞧明白了?是要继续看戏?还是露两手高深道法?在下对那道门术法最是仰慕,今日或许能够两全其美。” 那叫陀伍的晚辈后生有恃无恐,似乎根本不怕会不会得罪一位极可能是隐世高人的道门修士。 老道人循声望去,看着那位咄咄逼人,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卖刀郎”。 他扶了扶冠巾,拍了拍袖袍上残余的灰尘,抖擞着山羊胡子道:“我玄门高秘岂可轻易示人,你这小辈存着怎样的心思,瞒得过贫道?想看道法?你以为是逢年过节放的炮仗?” 言罢,只见那老道也不管其他,歉意的对着那被截胡的四人打了个道稽,便低头去捡那只破碎飞舟,一片金叶子却突然从他袖中滑落,随后是两片,三片…… 老道愣了片刻,赶忙收起金叶子扛起那只破碎飞舟,讪讪笑了两声,心虚的瞥了眼那帮山匪,随即故作镇定的起身,然后朝着道路一旁的灌木林施展江湖武夫的梯云纵踏树而去。 山匪们不光看到了老道的家底,亦从老道蹩脚的身法中瞧出了些许端倪。 毕竟本就是干这个行当的,于是有人来到“卖刀郎”陀伍身侧,躬身在他耳侧低语几声,待得陀伍点头,那人便带着四五人朝着那老道先前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被截住去路的五人之中,三位钱来镖局的镖师按住长刀,目光微凝的盯着前方。 或者说三人皆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位手执双刀,神色冷漠的年轻山主。 因为那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人给他们的威胁感最大。 三位镖师隐隐以居中那人为首,名叫马崔的男人自一年前去过王府以后,虽然侥幸捡了条性命,却再无法开口说话。 一条细长宛若蜈蚣的伤痕趴在他的脖子上。 当日王府中那名已然踏入修行的护院,使得一手鬼神莫测的高深剑法。 护院仅仅只凭剑气便将他重伤,倘若不是那位路过的仙师出手,只怕当时他便已人首分离。 劫路的山匪之中,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看着那个骑在马上,女扮男装却依旧遮掩不住姿色与身段的假小子。 那人咧嘴笑道:“山主,这马上就要过冬了,山中湿冷,属下看这位姑娘该是个好生养的,正好请回了山里……” 这人故意在话里留白,只是再瞧了一眼刘皖曦,对着那身前的两座青缓压抑的山峦眯眼挑眉。 他话音落下,周边起哄声此起彼伏,伴随一阵霏靡笑声。 马上女扮男装的刘皖曦闻言脸色苍白,苦涩的抿了抿唇,玉手紧紧握住缰绳。 她不会武功,自然无法自保,如今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前方那三位镖师手中,倘若注定逃脱不了,也不会乖乖就此受辱于人。 刘皖曦捂住衣襟,小脸虽然苍白,却并不慌乱,她把手伸进怀里,里面是一柄幼时父亲送她护身的匕首。 她想起先前那五人的去向,眼中闪过一抹愧色,自觉是自己连累了那位道人,她默默祈祷希望那位老道人不要有事。 此刻,脸色苍白的那位镖师皱眉向左瞥了一眼,会意的断臂男人对着前方一众目光不善的山匪啐口微嘲道:“对面那个卖刀的,敢不敢跟你老子我单挑?” —————— 剑阁矮山,清风楼。 钟离雪已在剑池闭关整整一年,依旧没有要出关的迹象。 清风楼的阁楼里,那些早已被江元烂熟于心的书籍,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窗前的书案上尚有几本未曾被翻开的佛门典籍。 楼外院中摆着几排黑竹架,江元收起最后一册纸张晒得清脆,墨香浅淡飘逸的道典,回到阁楼,小心翼翼的放好。 楼下这时响起一阵短促的叩门声,江元推开阁楼的木窗,大师兄陈乾闻声抬头,眼神含笑,笑容复杂。 “钟师妹出关了……” 江元闻言一喜,从窗口跳下,欣喜的朝大师兄陈乾身后看了看,随即疑惑道:“师姐呢?” 陈乾摇了摇头,从芥子物中拿出一只三指宽,雕有鸟兽的精致木盒,苦笑道:“这是师妹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她……现在仍在剑池,出关不过是要我将此物转交于你。” 江元双手接过木盒,目光仍在陈乾脸上。 “师妹叮嘱,你下山以后,遇事不决,可打开此盒。”陈乾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江元闻言微怔,久久没有说话,小心将木盒收入乾坤袋中,随即对大师兄道了声谢,收拾起院子里的竹架。 陈乾走到晾晒书籍的竹架前,以指敲击通体墨黑圆润如玉的竹竿,摇头失笑道:“你竟然用它来晒书?” 江元手中未停,解释到:“缁簧大补,能够弥补神韵,用来晒书,那一屋子的书不至于像仇师叔门前的那副对联,早早便失了神韵。” 陈乾点了点头,想着师弟吴生若听到这番话应该会很赞同,古怪的看了江元一眼,旋即放下手中事物,轻声询问道:“何时下山?” 江元把所有缁簧收入乾坤袋中,与陈乾并肩而立,看着山外的“乃”字长廊,长廊接连负剑峰主峰,他已经许久不曾去那座山头的膳食堂。 “尚有几本书未看完,如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权宜之计,暂时解决体内一些麻烦的问题。” 江元挠了挠头,赧然笑道。 自仇靖的私宅回来以后,虽然耗费一枚岐瑶师叔所赠的血元丹,勉强压制住了窍穴之中五道汹涌剑痕的冲撞,不过如今依旧需时刻忍受五处关键窍穴的剑气叩门。 蛮荒炼体诀本就是江元最大的倚仗,如今一身气血之力正忙着与体内跋扈的剑痕对峙,自然是无法使出半点。 再者,江元剑道修为虽已称得上是半个宗师境,甚至能够横跨一个大境界,越阶而战还不落下风,但真要对上实打实的中三境,依旧够呛。 好在这也并不尽是坏事,气血真元无法调动,那套龙象撼天拳他却依旧可以施展。 体内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以后,江元便时常以此拳法砥砺打磨肉身。 如今虽依旧比不了纯粹炼体士,但拉开拳架,那一身充沛的拳意依旧是有模有样。 “可需要我帮忙查漏补缺?”陈乾看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样的江元,开口询问道。 从吴生口中知道了一些事,对江元的悟性亦深有感触,陈乾便没有画蛇添足的扬言指点。 江元闻言一振,他自然求之不得,若论对剑气的认知,当然没有谁会比一个拥有大成剑意的人能更了解。 趁着天色尚早,江元拉着大师兄陈乾直奔榻室而去。 …… ……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三) 群山不知深,丑时,月光凝脂如玉,袅袅阴雾游曳于山中古朴恢宏的五座气象万千的剑峰之间。 天地此时至阴,群山不知深跻身夳玄天九大洞天福地之一,千年以降自有其非凡之处。 每当丑时月正之际,充沛的月华受福地影响,凝结成世间最为纯粹的罕见灵物,流萤宵烛。 以裨益修士精魄脾肺著称的宵烛即便是在号称天下最大易物之所的听雨楼迭宝阁,亦是有市无价,可遇而不可求。 当下群山不知深中漫山宵烛,星星点点,忽闪忽烁,与夜空中满布的星辰遥遥相衬,群山不知深以此为名胜,剑山之中不止剑池出名。 此时此刻,世间的天地灵气皆转阳为阴,却正是世间阴物出没,鬼修煅体的绝佳时刻,不过剑阁于此伸展,森然剑气冽冽,不提儒家的一腔浩然气,便属世间杀力最强的剑修三尺青锋最是克制鬼修。 况且身为一洲剑道起承之地的云州,就像是个剑修如云的马蜂窝,除去一州剑道执牛鼻者的剑阁无人敢说闲话,有着剑修老巢之称的云州,大小剑门,不管师承得不得正,总之剑修多如牛毛,最不值钱。 因此,这里也是世间唯一没有鬼修的地界。 …… 清风楼,堂厅,两只蒲团。 “咚,咚咚,咚……” 清脆宛如丝竹钟鸣的声响弥漫整个房间,楼内堂厅,房梁大柱被灼开一道拳头大小的洞口,地板上散落几簇灰黑的齑粉。 整座清风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托起,这力量时强时弱,清风楼便如同坠入一则波浪飘摇的湖口中,似浮萍一般随波而漾。 “守住心神,有我为你护法,其他不用担心,小师弟只管放手施为。” 一夜未眠,江元在大师兄陈乾的指点下,从那几册余下的佛门典籍之中,以“金蝉脱壳”,开悟出一个解决体内仇师叔余赠的方法。 典籍非原本,乃是出自钟离雪的簪花小楷,关键处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以赤红笔墨作注,笔字口吻简练,字字珠玑,且神韵圆满,想来是她落笔前便早已深谙其中玄妙,再下笔时不过是一气呵成,余馈后人。 此法虽然凶险,但对于江元来说却值得一试,毕竟时间不等人,不管是与七界山便宜师父的那个约定,还是仇师叔所赠的那份之于悬壶山的机缘。 不过纵使江元有所准备,依然还是低估了其中的凶险。 所谓“脱壳”,自然便是要先把自己放空,类似于幼时江元在幽镇偶然瞧见刘屠夫某次杀猪,第一步,先放血。 “师兄……”一道细若游蚊的传音在陈乾脑海响起。 陈乾盘腿而坐,不动如山,虽是仓促之间却依旧不急不缓,一双剑目却从始至终古井不波,他仔细盯着此刻宛如一只破碎沙漏的江元,抬起了手。 陈乾右手掐诀,掐的是道决,在气血不断溢散,整个人被赤红霭气所包裹的江元体外放出一道剑气。 灼热雄浑的气血令得房间内部宛如一口高温不断的火窑,赤红映照满屋,屋里就像升起了一轮太阳,赤红被掬在两个人的脸上,江元一身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湿。 朱红似霭的气血不断流散江元体外,令得他忍不住眉梢巍颤,陈乾精纯如实质的剑气宛若世间打磨得最薄弱的玉皿,将他兜罩其中,使他体外气血竟是一丝不漏,半点不曾离开他周身一丈之地。 而这道剑气之中毫无情绪,宛如白纸,柔顺至极,恰似清风拂面,杨柳依依,蜻蜓点水,波光粼粼。 不过是有人抖袖,便如臂使指。 陈乾的剑杀力极高,能开天破云,剑气自然锋芒毕露,那位如今名动云州的白衣剑仙想必深有体会,如今念头微动,便敛尽锋芒,抖擞这一道甘若柔水的剑气,就像钟离雪在案的负剑峰膳食堂,老剑圣眼观鼻鼻观心,只吃菜,不喝酒。 由此来看,不提陈乾其境界修为,只论这一手操控真元的手法便已经能够令世间大多数修士自愧弗如。 山中个家对于剑阁首徒的修为高低早有猜测,没人会低估这位下三境就敢明目张胆下山游历的剑圣亲传,要知道,虽说剑阁乃是正道之首,威名远播足可以一阁之力护一州周全,但早前被剑阁驱剑止戈清洗的一州修士不在少数,为何陈乾游历这三年却无一人敢动他? 这些原本高高在上,享一方福地之恩泽的修士,被逼成为行事不忌的乡野散修,不是忌惮剑阁锱铢必较的护短不讲道理,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堵在心头。 境界高的看开了,境界低又想一雪前耻的,都死在了陈乾的剑下。 …… 看着剑幕之中被自身气血映照通红的江元,陈乾眼中流过一丝讶异。 “见微知著”,是每个剑修于道有解以后,一种类似顿悟潜睡,思绪通透明达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因人而异,所以有高有低,陈乾乃是剑阁百年难出的剑道天才,因此他的剑目在同代人中,能比肩者屈指可数。 因为自信,所以他现在眼中难以置信的惊疑便更甚,纵使他的境界高于江元,却依然无法看透江元体内的异状,并且看的越多,陈乾的困惑便也越多。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看不透的疑云,还有那些多数尽收眼底的光景,那是一位修士一路苦修至今的光阴点滴。 比如,按照普通修士体魄,此刻的江元早该经脉寸断,爆体而亡了,况且他还将体内气血尽数逼出体外,此时恐怕是他修道至今最为孱弱的时刻。 可即便他体内惨淡的可怕,终归却只是在江元脸上,堪堪留下一抹与生死性命相提,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的微末情绪罢了,除此之外,他依旧生龙活虎。 能够将体魄淬炼得如此完美,或许有七界山那号称世间最强炼体术的帮助,不过更令陈乾诧异,甚至是自愧不如的,是真将此法修炼到极致的人。 而更妙的,是那人正好便是自己的小师弟,自此陈乾心中的担忧尽数化作欣喜佩服,以及跃跃欲试。 陈乾技痒难耐,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体魄……” 同时心中突然想到一事,不禁觉得有趣,而今他能做之事,竟然只是专心于体内剑元不要消耗太快。 …… 额头上迭出的密汗不断被江元体内蒸腾的气血所蒸发,五道关键窍穴之中,原本叩门的剑气如入无人之地。 体内经脉窍穴被剑气剐叩而过,难言的剧痛如浪潮般卷席,叩门的声响持续不停,从蛮荒炼体诀炼化破开的五道关键窍穴,到如今再也压制不住的体内所有八十一道人体经脉窍穴。 无一例外,皆若劣童嬉戏空游大街小巷,叩响人身小天地内所有门户。 从前,跟随老和尚周游大幽岭,江元吃过不少苦头,一路也有不少抱怨,如今回首往事,江元反而有些庆幸怀念那段时光。 联想至当下,江元不禁心生惆怅,从他踏入修行开始,安逸便离他而去。 现在虽拜入了尚无法出世的七界山,如今更是成了剑圣亲传弟子,他的身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可这一路走来,他吃的苦头却不比从前少,未来甚至还有许多跟头在等待着他。 修行之前,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好好活着,再不济,也有三佛寺,有师兄,有老和尚顶着。 现如今,不管是命运使然,还是灵山大能的推波助澜,他依然只想好好活着。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心中多了一个选择,手中多了一把三尺青锋。 谁要阻拦,便一剑砍了,一剑不死,便多砍几剑。 …… 体内冲撞的剑气可不管他作何感想,八十一道窍穴此刻尽数有剑气过门。 叮叮当当宛如击缶鸣玉般的敲击声响彻他的五脏六腑经脉玄窍,江元闷哼一声,不敢再胡思乱想,心中失痛难抑,忍不住感叹,这倒行蛮荒炼体诀之法竟然比钟师姐磨砺道心的字帖还要难熬万分。 于他分神之际,一道精纯霸道的剑气忽的自他口隙间如瀑泄露而出。 江元急忙遵循陈乾的提醒,抱守元一,镇定心湖,一边心中默念老和尚传授的静心咒,一边紧紧扣住牙关,抿住嘴唇,以防剑气再次“脱口而出”。 “师兄……” 江元再次急迫传音,脑门上青筋兀起,体内诸窍紧紧闭合。 一呼不应,便再无法传音,趁着剑痕暂时被禁锢,江元心中发狠,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倒转蛮荒炼体决,将一身气血之力顺着真元调息加速排出体外,须臾之间江元脸上血色尽去,虚弱之感卷席全身,仿佛再次回到帝冢之中,被血灵虎视眈眈。 便是此时,异变横生,一股虚无缥缈的气息缓缓从江元体内苏醒。 他的心湖难平,心神再次摇摇欲坠,某些压在心湖湖底的可怖事物便呼之欲出。 陈乾看着眼前这位知根知底,却又几次变得陌生的小师弟,眼中浮现一抹疑惑惘然,手中却未有丝毫懈怠,抓住时机左手轻荡,将一道被真元包裹的剑气打入江元体内,却是方才那道自江元口中泄露的精纯剑气,被他施以小手段拘禁手中。 剑气入体,剑痕更加如鱼得水,穿梭于江元空荡荡的经脉窍穴之中,疼痛唤醒了片刻失神的江元。 于是那股幽深冥冥的气息似有不甘,缓缓在江元体内沉寂消弭。 …… …… 月明星稀,剑山寥静幽谧,只是偶闻几声鸟兽飞虫的叨絮,夜雾缓缓从黑夜深处侵袭,渐渐占据缭绕于那些高耸入云的剑山,此刻的青山宛如藏于夜色中的高个女子,薄雾如纱,遮掩女子满面娇羞。 山间的“星光”不见了踪影,消去的宵烛流萤比从前早了半个时辰。 清风楼院外,某个身着云纹道袍隐匿身形的清瘦老者,眉梢舒缓,以手抚须,明显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老者蓦然转首盯住清风楼外某处寻常地,随着老者目光越发冷峻,一只灰白麻雀骤然现身,骂骂咧咧地悬停在他肩头。 “这都不死,命真大!” “……” “……你一直这么盯着本座干嘛,你那乖徒弟都快嗝屁了,你不去看看?” “……” “今夜月色甚好,出来赏个月你也要管?” “……” “好吧,本座承认方才是想拍死他,我这不是没出手吗,是那小子自己压不住一身剑气,你瞪我做甚?行了行了,不看就不看,看着那臭小子就烦!” “……” “我今晚只是过来确认他是不是真有那个能力,如果只是你当初为了救他的一句托词,一个下三境的弟子,死了也就死了,既然没死成,那就准备准备本座破镜的事宜吧,堂堂当世剑圣不至于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你家老祖宗闹别扭吧?” “……” “你眼睛不干吗?” 嘴上这么说,不过剑阁道守看着眼前板着张脸的老者,心中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还好先前忍住了没有出手一巴掌拍死那个玩意儿,不然这会儿自己只怕聚形都难。 云纹老者正是阁主李浮白,他将肩头的道守青雀打量了许久,随即面无表情的说到:“事不过三。” …… …… “今夜多谢大师兄为我护法,不过方才传音,其实……” 陈乾闭目调息,身躯微颤,未曾挪动脚步,想来还是先前护法,体内真元消耗甚大,便干脆顺势坐下。 陈乾摆了摆手,说到:“小师弟不必言谢。” 江元看着消耗不小的陈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他这会儿总不好再抱怨说,其实刚才传音不过是自己实在疼得厉害,要不就先算了,反正慢慢炼化,终有一天再大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 陈乾盘腿内视丹田之中寥寥无几的剑元,心中一阵苦笑,随即一边默默调息一边感叹:“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小师弟修炼勤勉,体魄淬炼已至极致,如若不然,今夜我就是想出手帮忙也是惘然,不过此法凶险异常,虽暂缓了你体内乱象,但隐患依旧不可估量,小师弟此后务必固守本心,万不可乱了本心。” 唇干脸白,想起方才经历依然心有余悸的江元,打肿脸充胖子,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大师兄放心,若论道心巩固,熬过了钟师姐的打磨,便再没有比那更能磨砺道心的了。” 陈乾闻言心中却忧心更甚,不过他并未提及方才眼中所见的变故,只是突然之间想起了那位道心固若磐石的师妹,哑然失笑,不做他想,对着江元打趣道:“钟师妹精烹之道确实独一无二。” 确定江元无事,陈乾与他指点一番修行上的疑缺,便不再打扰江元静养,起身掩门离开了清风楼。 如今江元体内乱象大体无碍,剑阁之中静修数载,离着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当下搁置的要做之事却还有很多。 剑冢之中,钟师姐为了自己分心出关,大师兄陈乾更是帮着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与大师兄所聊甚欢,清楚大师兄不是拘泥之人,今夜大概就是大师兄为他下山的践别了,那么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再去剑冢一趟,算算时间,钟师姐已经闭关两年,平时没少受她的照顾,自己今夜能够险险“金蝉脱壳”成功,也得亏钟师姐帮他打的好底子。 —————— 秋风百转,荒郊野外略显突兀的破旧老宅里,院中轻轻晃动着红绳秋千。 日下山头,山中回荡着野鸠饥肠辘辘的空鸣,浓厚的山雾弥漫将庭院四处氤氲。 萧瑟秋风吹落几片枯黄的脆叶,枯瘦的树叶在半空打着旋儿跌入仿佛一层又一层密轧交织似蛛网般的山雾里。 九方定定地站在院子外的篱笆前,目光停在那座小院的雕花窗纸上,雾里昏黄的烛光不断跳动,宛如宣纸之上缓缓浸开的笔墨,让窗纸上的幽暗倩影格外的扑朔迷离。 不过九方的眼神清澈宛若一方明潭,在他的视线里,没有庭院,没有秋千,没有篱笆。 有的,只是遮掩不住宛若实质的滔天妖气,和一头不断吐露妖息幻化迷惑凡人蜃楼幻象的大妖。 先前一个照面便能令得九方如临大敌收敛心念思绪,没有在第一时间便选择出剑斩妖,自然是因为有些摸不准这个眉宇妖冶的妇人境界究竟如何。 不过,一个照面,两次试探,双方都明白了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美妇人因为某些隐晦的原因不方便立刻出手,便只好引这位白衣剑仙来老宅子这边。 与没有十足把握之人交手,那么就讲究点,求求天时找找地利谋谋人和,既然是能够动脑子搞事的妖,那自然是会有点棘手,寻常修士摊上了,大多会谋定而后动,比如动用些个摇人的秘法,群起而攻之,不过很显然,九方似乎不在此列。 九方盯着这座老宅子瞧了半天,随后淡然开口说到:“你让我来,我便来了,讲究地利?我便让你先手。” “公子好魄力,我观公子眼窍之中流光溢彩,显然是门品秩不低的勘验神通,能够一眼便勘破妾身所在,想必只要妾身稍有动作便会迎来当头一剑?既然如此,难道公子就不奇怪?” 妇人酥媚的声音自窗内传出,不过九方暂时无法确定声音的确切来源,尽管他一直盯着那扇窗户,盯着那团妖气最盛的地方,但他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 —————— 幽州边界大渎以东,某个身穿道袍,头戴冠巾气喘吁吁的老道人不停在树尖跳跃挪移。 某一刻,老道人一跃而起,跨过几刻之前才将通过的那座木桥,再一次回到了幽州境内。 老道人停步来到那座破碎佛碑前,扶着腰靠着碑一屁股坐了下来。 回首向后看去,只见紧跟在后的四五个山匪已然追至,此刻正骂骂咧咧喘着粗气的站在桥的另一头狠戾的打量着自己。 “道……嗬……道长,你他娘的……嗬……怎么不跑了?” 老道人闻言向后瞅了一眼,开口说话却因为一路追赶而累得破了音的正是那山匪小头头,一路听他们心声言语,似乎是那群山匪的三当家。 老道人先前没怎么注意此人,这会儿看得仔细了,好家伙,手里抡的一把比他自己还大的大铡刀,追了自己十几里路还能放狠话,这是个狠角色啊! 那边的三当家瞅着这个老不死的就来气。 原本以为老家伙就是个江湖之中贴着狗皮膏药挂旗算命的老骗子,不曾想这老家伙还傍有一身开宗立派的跑路本事,好在老家伙境界不高,一口真气耗尽,此刻已是穷途末路。 抡大刀之人正是道人漏财之后,那见财起意与那开兵器铺子的年轻人交头接耳的小头头。 老道人没搭理那人的嘲讽言语,揉了揉腿脖子,花白的眉毛拧成一股,似乎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年轻头头乃是这云幽边境荒山一带最大山匪,石臼山乌龙寨的三当家,因其为人狠辣,行事无忌,寨中又排行老三,便得了个畜老三的诨号。 畜老三眯了眯眼,见那老家伙似乎犹不死心,对着右手啐了一口,提着把环口大铡刀便上了木桥,朝着石碑而来。 老道人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年轻人不讲武德,赶紧扶着石碑站起身来,开口道:“且慢!” 畜老三脚步一顿,大铡刀立在身前,将木桥砸得吱吱作响,两个手肘靠在刀柄上,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似笑非笑道:“怎么,道长现在想开了?要放两炮仗?” 话音落下,畜老三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老道人尴尬的赔脸笑道:“三当家哪里的话,贫道哪儿能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老道人一边赔笑,一边朝怀里的金叶子摸去,还没等他摸出个所以然来,那畜老三似乎突然起了兴致,挥手制止了他,开口说到:“等等,晚辈想了想,咱们一众兄弟常在山中杀鸡屠狗,见识浅薄,从没见过您这么牛气哄哄的修道高人,如今机会难得,不然前辈您还是露一手吧。” “是啊是啊,老仙师身法如此出神入化,想必道法也硬是要得,不如就耍给我们看看。” 畜老三身后几人忍住笑,顺着自家三当家的话头附和道。 “这……那多不好意啊。” 老道人摇头,表情微促,手还未从怀里拿出来。 畜老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准备马上动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表情难堪的老道人,对着他努了努嘴。 老道人再次摇头,神情一变,突然一步跨出,瞬息之间来到尚未反应过来的畜老三身前,笑呵呵的道:“既然是你执意要求,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落下,畜老三脸上笑意未褪,眼中只见一只颤颤巍巍的枯瘦手掌拉着残影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大渎之中传出一声闷响,畜老三带着他的环口大铡刀化作一抹残影,似乎连水花都反应不及,只有木桥善解人意的晃悠了两下。 对岸一众傻狍子瞪大眼珠,瞠目结舌,随后后脊发凉,双腿打颤。 却见桥上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老道人负手而立,背后一边不断搓着微红的手,一边再次赔笑道:“放了个哑炮。” …… 十里地外,四匹棕马正在悠闲的吃草,三位镖师摆好架势一动不动。 对面,合围的四五十山匪同样提着刀枪剑戟,满脸恶色,却无一人擅动,双方就这样瞪着对方,从那老道人离开开始,年轻的主事人始终没有一声令下,如此差不多快有大半个时辰,双方却始终没有动手的迹象。 片刻之后,陀伍从某处收回目光,有些遗憾的收刀入鞘,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柔弱女子,对着身后的众人面无表情的道:“走!” 几十号人表情茫然,不知大当家是要谁走。 一位壮如小山的汉子皱了皱眉头,来到陀伍身前,露出询问的目光,等他微微点头,汉子这才暗道一声晦气,黑着脸沉声对那三个同样一脸茫然的镖师道:“希望你们下次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说罢,便挥手一斥,带着一众人等快步离开。 三位镖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不明就里。 只有马背上的刘皖曦似乎想到了什么,庆幸之余对着某片林海遥遥一拜。 —————— 口袋山老宅外,九方不再盯着窗口看,他微微皱眉,右手把住背后剑柄。 之前青坪山中与剑阁首徒论道,他不仅仅只是想让这个尚不熟悉的世界适应自己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借助这方世界里,在不同的境界中达到最强的那一波人,作为自己砥砺道行的磨刀石,让自己尽快的适应这方陌生的天道规则。 所以,如今虽然表面上的境界只有合道,但是已经彻底适应此处天道规则的九方,终于能够动用某些超出具体境界的手段来。 费了如此长的时间才彻底融入这片天地,九方不得不承认,那位画地为界,一剑衍化如此惊人小世界的人族前辈,手段确实匪夷所思,修为属实深不可测。 九方缓缓拔出木剑,并指抚过剑身,一层幽萤剑气包裹木剑,奇怪?他当然不觉得奇怪,如今自己这份低微境界在一个上三境的大妖眼中确实微不足道。 好在此处山坳似乎天然压胜那大妖,山中的阵法又对她打压颇多,倘若美妇人真以为引自己来此螺蛳道场便是瓮中捉鳖,可以随意拿捏自己了,那么不管她接下有何企图,无非就是一场悬殊极大的畅意出剑问路。 九方随意的起剑在前,北起遥遥天幕,南至老宅雕窗,一道略显黯淡的剑光将美妇人锁定。 这道突如其来的剑光印证了美妇人先前所言,眼前这个俊俏剑修确实有一门勘验虚妄的玄妙神通。 九方执剑而立,满身剑气使那叠嶂妖霭无法近身,下一刻,只见他后退半步,开口说到:“先前心有所感,北边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便是你?” 美妇人掩嘴咯咯笑道:“公子真会说话,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九方认真想了想,似乎确实不能将她如何,便再次认真问道:“你引我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妇人戏谑笑道:“我家囡囡看上了公子,自然是想与公子结成一桩良缘。” 九方皱了皱眉,想起了那个趴在妇人肩头朝着自己吐舌头的朝天辫小姑娘,一个能够唤醒他仙剑熙礊剑灵的小姑娘自然没那么简单。 “如何从此处出去?” 九方指了指这片山坳问到,之前进来不曾多想,如今再看却怎么也无法再找到出去的门路。 “此处乃是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死水泊泽,要想出去,自然是刨开一条河道,变死为活,自然就能出去了。” 美妇人不知为何,没有丝毫隐瞒,而是直言不讳的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九方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你们自里面出不去,而我一个“外人”其实并不受这处阵法的限制,那么如何出去,这里的“如何”自然是指你们如何从此处脱困?” 阵中阵,类似一个境界高深的玄妙场域,以四座佛庙为阵,困住此地两妖,看架势,应该是千年之前逐妖之变金刚院伏魔僧人遗留的手笔。 至于眼前妇人以自身场域为阵,困住自己,大概是此地阵法与她自身修为皆消磨颇多,如今只缺一道外力打破两者平衡方可脱困。 至于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曾现身的朝天辫小姑娘,九方无法确定她是避战,还是那妇人的后手。 算盘被挑破,美妇人并不恼,反而欣赏的笑着调侃道:“既然公子都猜到了,那么妾身也就不用再遮掩什么,只要公子能助我们脱困,公子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耐心听完妇人的言语,九方再退一步,剑势圆满,开口说到:“说完了?” 瞧他脸上神色,妇人明白了九方的选择,挑眉微嘲道:“公子确定要这样?” 回答她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自天幕而降,恍如惊雷,剑气横冲直撞,将老宅分割炸开。 美妇人冷哼一声,伸手直接握住了斩来的剑光,握紧拳头,捏碎了剑光。 “臭小子,不自量力,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话音落下,一只无形的巨爪蓦然扣向九方头顶,九方抬袖再抖袖,木剑撩起,巨爪被劈成两半。 妇人瞬间欺身而近,甫一照面便是一脚狠辣的撩阴腿,九方皱眉,木剑下点,剑意激荡,同样是不要命的架势。 然而木剑并未点实,妇人身法近乎鬼魅,刚一收回秀腿,便再次缠身而上,一拳捣进九方心窝,拳眼在他心口一拧,随即抓住九方领口抡起画圆,随手丢出,九方宛如一颗碎石,浮空再跌落,把地面砸出一个三尺深坑。 九方不言不语,默默从坑中爬起,一身白袍满是泥土,揉了揉心口,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臭婆娘,下手真狠!” 妇人看着九方再次挑眉,瞬间从原地消失,一道淡漠的声音在九方耳边响起:“臭小子,还有心情骂人?” 眼前一阵花白,等九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半空,片刻之后,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应该是先前被那妇人以极快一腿扫中了门面。 九方有些无奈,跨了几个境界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这怎么打?只能挨打,被那妖妇活活打死。 九方看了看手中木剑,木剑毫无反应。 九方眉头蹙成川字,无奈一叹,左手掐出剑诀,指尖抚过嘴角被那妇人打出的鲜血,嘴中轻呵一声,剑指于身前不断舞动画符,转息之间金色阵光煌煌,乃是夳玄天某个失传已久的剑阵。 美妇人遥遥望着被自己打飞,此刻极速下坠的年轻剑修,心中莫明一恫,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剑阵,为何自己会心生惧意? 剑阵转瞬便至,妇人瞬间被金光吞没。 九方再次跌落进先前的深坑里,此刻杵着木剑爬将起来,剑势再起,准备补刀。 却见剑阵之中突然传出一阵唳呵,“臭小子,老娘杀了你!” 阵光被另一道更加强大的幽冷青焰覆盖,妇人被迫现出本体,赤红的眼眸之中是无法压制的怒火,八根张扬的狐尾之上皆有一道青焰狐火闪耀。 “我说过了,不要划破了他的脸,你不听话!” 一道突兀的声音出现在美妇人脑海,妇人骤然之间怒气全无,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惊恐。 “我……” 没等她解释,妇人突然露出痛苦神色,化作厉爪的手掌捂住胸口,不断抓挠。 九方惊疑不已,手中木剑却突然一颤,脑海里剑灵不屑的啧了一声,随即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黑色流光。 天空之中云层不安的翻滚沸腾,一股不该出现的古老剑意划破了苍穹,巨大的雷鸣声惊起山中无数鸟兽,口袋山的上空骤然出现一座雪白剑幕。 九方环顾山坳之中四座越发黯淡的佛庙,神识扫过,此处困阵早已支离破碎。 妇人捂住心口,抬头惊疑的看着眼前的这座剑幕,与此同时,九方脑海里突兀响起某个略显遗憾,稚嫩枯脆的声音:“大哥哥,我们下次再见。” 剑幕落下,妇人犹豫片刻,暗自咬牙,恨恨看了九方一眼,施展一门禁忌秘法,自断一尾,身形缓缓消散。 妇人所立山头,瞬间被无数古老剑光掩盖,一座青山转瞬消失不见,口袋山破开了口袋。 …… 如此大的斗法动静自然引起了扮作老道人的百鬼监察使,白先生的注意,圣皇辖下,修士斗法禁动山水根祉,老道人恚怒吹须道:“哎哟喂,当着贫道这个监察使的面儿炸山?活腻歪啦?” 话音落下,便见道人化作一道青风残影,朝着那方妖气横生,剑气扬洒的青山而去。 待老道人闻风而来,却见猖獗之地风波已去,徒留满山残遗,以及道人伸手拍之不尽的弥留剑气。 老道人站在剑气之外,眯眼不已,从这处难以被人轻易发现的山坳之中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四座破碎佛庙,若有所无的佛门厌胜气息。 不远处,就在道人眼睛边儿上尚有一袭白衣背鞘而立,白衣剑修袖口尽碎,手握一柄黑褐木剑,目光如炬,神色凝重的环顾身前的四处破败佛庙。 扮作老道的白先生不知何故,第一眼见着眼前这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后生先是觉得眼熟,随后便觉得莫名亲切,思来想去,顿时一拍脑门,从怀里摸出一本卷了角的《小阁藏春》,拇指在舌尖上一抹,翻开如今那些个俏闺女人手一本的“花名册子”。 老道人仔细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心中大喜,白衣剑仙九方的这份翩然风采,属实我见犹怜,同时暗啐荀家小子写的什么破烂玩意儿,简直狗屁不通,既然相见是缘,自当物尽其用。 老道人念头转过,便赶紧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符纸,对着虚空指指点点,顿时便有几道符印化作流光映入符纸之中。 道人所施之法承自道家符箓一脉,乃是一门拘押光影留形于符纸唤作山水符箓的小道术法,作用跟留影水晶差不多,不过呈像更清晰,保存更方便,且不占地方。 如今,九方之名于女修士之中威名远播,且有听雨楼这么个地方,老道人的山水符箓自然不愁找不到买家,满意的拈了拈颌下的山羊须,捏着符纸的拇指与食指一捻,只见那张山水符箓顿时以一化三。 老道人笑眯眯的将符纸小心收好,心中暗自得意,几个月的酒钱一下子就有了着落。 想起云州朝天市的烧刀子,幽州醉香坊的三步倒,京城潇湘阁的桃花酿,自己的最爱百浊酿……老道人砸吧砸吧嘴,犹豫片刻,再从怀里摸出一沓符纸,正要解决后半辈子的酒水钱,却见那白袍身影行色匆匆,似乎正欲离开。 老道人见状赶紧收了符纸从袖子里一阵摸索,换了一根鹿尾拂尘,腰在怀间,正了正头顶的冠巾,一脸正色的迎了上去。 “道友请留步!” …… 白先生扮作老道士,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九方本就不是夳玄天的原住民,自然也不会轻易显露根脚。 好在白先生常年与一匹瘦马巡游四方,很快便以一口流利的灵州方言让九方对他的来历深信不疑,以至于十分简单的便从九方言语之中的细枝末节里探到了他的根底。 原来这位名动修行界的年轻剑修,居然也是灵州人士。 不过因为自幼追随师尊于山中结庐隐修,因此忘却乡音,只会一口无碍交流的大官话。 九方悟性确实了得,怀中的堪舆地理志尚未捂热乎,就有了他灵机一动的曲折身世,第二次撒谎,不管是眼神表情,还是言语逻辑都完美的无懈可击,不可与第一次同日而语,可谓进步神速,一步便跨过了好几个大境界。 白先生身份特殊,身为百鬼监察使,时常需要为圣皇解决一些下面解决不了的腌臜事,而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还有两个,分别总领百业亭与百刀阁的事宜。 对于九方的身份来历,白先生大致有了一个猜想,也不拆穿,况且还要承他一个解决自己酒钱的人情,如果再不依不饶的试探只怕会适得其反。 只要九方没有触及圣皇底线,与强破界壁一事儿无关,他自然懒得多管闲事,便掐断了话头,转与九方聊起“家乡”的故土人情。 白先生突然皱了皱眉,捏着鼻子在面前扇了扇,瓮声道:“刚才就想问了,小兄弟,你这是从哪儿惹的这一身骚味?” “方才在林间遇上了一只狐妖。” 九方不着痕迹的抚平嘴角的淤青,面无表情,心无涟漪,仿佛先前凶险一战微不足道。 “嗯?嗯,懂了,看不出来啊?”老道人闻言一怔,目光向下瞟了瞟,随即挤眉弄眼,一副尽皆了然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九方的肩膀。 九方看着白先生那副妙不可言的眼神,被拍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老前辈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白先生看着他的神色立马会意,赶紧收敛了笑意,拍了拍胸口,小声道:“放心,老头子我口风甚紧,不会到处乱说的,不过狐妖恁大的味儿,你真下得去手?” 九方此刻恍然大悟,原来前辈是看出了自己方才与那狐妖有过一战,大概是心中好奇,故有此一问。 应是调息未毕,自己气息浮动,故而被老前辈看出了端倪,随即也不再掩饰什么,说到:“前辈好眼色,那狐妖的本命神通确实厉害,不过晚辈真正忌惮的却是另外一只修为同样不低的兔妖,比较难对付。” 白先生闻言扬了扬眉,围着九方转了一圈,啧啧称奇不已,不止一只母狐狸?随即萧瑟的拈了拈颌下的山羊须,露出一副后生可畏的表情,心中感叹,年轻人真会玩。 九方丝毫没有察觉出白先生眼中的古怪,只当这位家乡人是关心自己安危,当即对着正探寻自己有无受伤的白先生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没事。 却见这位和蔼亲厚的前辈突然郑重其事的对他说到:“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多生分,原本只以为是半个老乡,不曾想你我居然还是同道中人,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白大哥,今日我与小兄弟你便结为忘年交,日后有机会,咱哥俩定要秉烛夜谈切磋此间学问,咳……顺便问一句,那狐妖生得几尾?” 九方闻言,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杀个妖也能切磋出个什么学问来,况且自己不仅没有留住那两只妖魅,还险些着了道,但还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至于老前辈的问题,九方思忖片刻,算上被自己仙剑熙礊斩去的那一尾,那妖狐该是八尾,念及至此,难免觉得有些幸运,还好那座大阵消磨了她不少修为底蕴,不然仅凭自己一个合道境界,哪怕有仙剑熹礊,倘若没有剑灵莫名其妙的突然苏醒相助,也决计不是那妇人的对手。 听到九方说是那八尾妖狐,白先生满脸的羡慕,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哈喇子,拱手微顿,说到:“达者为师,老哥我如今是境界匪浅,鞭长莫及了,今后若有闲暇,九方兄弟可来灵州霁雲观寻我,到时候再与兄弟切磋学问。” 九方虽然听得糊涂,不过出于投缘,并未多想,谦虚笑道:“前……白大哥言重了。”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四章 光阴画卷 云州城某个酒楼,食客少得可怜,掌柜是北海人士,所以楼中一年四季只经营一道菜,北地天寒,一年四季都只吃火锅。 酒楼生意虽然惨淡,但却从不在食材上吝啬,时令蔬菜以及庆安堂里新鲜的精肉一直没断过。 快到年底,瞅着始终揭不开锅又犟得跟头驴一样不知变通的掌柜,惨淡经营的酒楼伙计们借着回老家省亲,儿子中举,朝廷荡妖拆迁了家里老宅等,千奇百怪的理由走了大半。 余着的几个人,听说是幽州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逃妖难被掌柜的发善心,收留的落魄户。 这会儿,拎着抹布的伙计,名叫刘阿真的少年,正倚在大门口门槛前,端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灰蒙蒙的天。 当下,惨淡了大半个月的酒楼终于端出了开春前的第一口火锅。 二楼某个靠窗看湖的小雅间里,鸳鸯锅前坐着两个人,锅里泾渭分明,清汤煮着菜,红汤泡着肉。 一个毛脸和尚握着筷子看着清汤里的豌豆尖,一位年轻公子拿着玉骨扇扇着红汤里的牛里脊。 锅里慢慢沸腾起来,菜香和肉香混杂在一起。 虬须和尚夹起一筷子烫好的豌豆尖,蘸了蘸蒜泥香菜切得刚好,混杂酒楼自家酿的香醋碟,率先开口道:“施主天赋并不差,况且剑阁之中应该也不会缺这等丹药,我不明白。” 年轻公子将一碟毛肚倒入红汤,夹起一片牛里脊,裹了一层干碟辣椒面,送入口中。 腮帮子一边鼓动,舌头一边包住清津,却依旧字正腔圆的道:“大师言重了,不瞒大师,我家虽家大业大,花个重金买颗洗髓丹的钱还是有的,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能卖道禅院金字长老一个人情,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师就当是与我结个善缘?” “施主可是与那人有仇?” “大师哪里的话,都是同门师兄弟,哪里来那么多的愁怨。” “所以我不明白。” 年轻公子拿起酒壶,示意虬须和尚,在他点头之后,为其斟满一杯梅子酒,随后开口说到:“我本质上是个商人,然后才是宗门弟子,商人谋利,天经地义的事,哪里需要什么解释,大师觉得呢?” 和尚举杯,浅尝辄止,赞赏笑到:“施主是个妙人。” 不枉他辛苦来云州觅迹寻踪一趟,本以为会无功而返,不曾想机会自己就送上门来,和尚将一个瓷瓶放到桌上,向前推了推。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收下装有道禅院洗髓丹的瓷瓶,回忆一阵,随即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停顿了一下,又抬起了食指。 楼下大堂内,林林散散坐着几位身穿剑袍的剑阁外门弟子,另有一位模样端正的年轻人,穿着亲传特殊剑袍。 正是那位与江元同期入门,可施展出类似佛门言出法随,实际上应该是某种障眼法的书生。 此人如今拜入了律剑峰首座高晋觉门下。 书生姓顾,名仁达,前几日与云州“大户人家”李修岚得了师命,下山除妖。 “此次下山历练,多亏了两位亲传师兄,不然光靠咱们一众外门弟子,就那两手入门强身健体的基础剑法可没法剿灭这群体魄远超常人的妖修。” 一位剑阁外门弟子干了一杯百浊酿,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丙次灵剑,羡慕的瞟了一眼隔壁桌亲传师兄腰间的乾坤袋,摇头感叹一声道。 “是啊,李师兄破阵行云流水,顾师兄勘验凶险,言出法随,那些妖族修士们大言不惭,想不到咱们剑阁会派遣两位亲传师兄,嘿嘿,珠联璧合,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话头巧妙的被另外一人强行向吹捧马屁的方向转去。 吹捧两位亲传,讨个好印象,以后的路自然就要宽敞些,修行资质不够,可我说话好听啊。 说话的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顾仁达闻言,露出招牌笑容,一眼便看穿了两人的小心思,未做理会,反倒是借他们的话头想起一个人,那个以入门基础剑法,同律剑峰长律十三剑打得平分秋色的阁主亲传。 如今倒是很少再听到那人的消息,大概是正在为年后的负剑大会做准备,毕竟进入剑冢承剑,不是易事,越往后走越是困难。 而当下需要他思虑的反而是两件其他不相关的事。 他们此行下山,确实斩杀了几个妖族修士,活捉了两人,不过境界都低的可怜,显然不可能从这些人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顾仁达曾从师父高晋觉口中听闻,如今各州时常有妖洲余孽渗透,妄图隐藏身份潜藏于各州险地静修,等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将人族由里及外,分而食之。 妖族能想到的,人族自然更甚,钦天监那位送走了好几任人皇的豢龙人主持下,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妖洲境内。 而自千年之前的逐妖之变以后,人族与妖族表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却都在积蓄力量,规矩以内的试探时有发生。 不过云州有剑阁镇守,入世的剑修经常四处游历,因此云州妖患反而最小,不过地处界壁边缘,相邻云州的幽州,境况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幽州在人皇默许下,有着各州最多的佛庙,道禅院的布道僧人频繁现身幽州。 虽然师父高晋觉透露的少,且频频留白,但高晋觉还是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比如,幽州府守是剑阁弃徒,人皇知晓此事却依旧不顾得罪剑阁也要用他,虽然阁中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 又比如,大幽岭内传闻镇压着妖族战圣,而如今战圣脱困,圣皇派遣了百鬼监察使前去调查,却不是查一位衍法境的妖族大能为何脱困,而是查云州某个胆大妄为之辈强行破开了界壁,损了人皇脸面。 想到这里,顾仁达莫明联想起另外一件事,界壁被人强行破开不久后,灵山道禅院方丈便莫名其妙的圆寂了。 顾仁达摇了摇头,收回思绪,那些站在顶端的人总喜欢以人间为棋盘,算计来算计去,让人如坠云里,雾里看花,成为棋子犹不自知,动辄星云落子伏线千里,一攥线头便天地色变。 而这不是自己一个刚刚在修行界起步的小小蜉蝣该担心的事。 想起另一椿事,顾仁达颇感不解。 回去的路上,李修岚路过酒楼时,却突然说要去见一个朋友。 一行人风餐露宿,早就累得不行,索性便在酒楼下榻休整。 不过李修岚的异样还是引起了顾仁达的注意,他十分确定,李修岚与他的那位“朋友”当下就在楼上的雅间里。 熬过煅体,进入下三境后,便脱离了普通凡人的范畴,而体现在修士身上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更加敏锐的六识。 比如,隔着楼板,顾仁达便能听到楼上候在门外店小二的心跳声。 但奇怪的是,他听不到房间里李修岚与他所谓的“朋友”的交谈声。 身为同门,顾仁达并不是在怀疑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是他的朋友是个和尚,对于这一点,李修岚并没有隐瞒,也没法隐瞒,因为两人碰面时,他也在场。 而这个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和尚出现在云州,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猜疑。 圣皇确实默许了灵山的和尚宣法布道,但仅限于幽州,因为这里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接壤妖洲,妖患不绝,而金刚院守山人的伏魔塔是修行界里公认的最强镇压法器。 但是云州有剑阁,而剑阁向来不喜灵山。 那么这就奇怪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尚能够大摇大摆的通过云州城的关卡?显然不可能。 正当他还在思索这个和尚的身份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李修岚手执玄玉骨缓缓下楼,脸上笑容煦和,似乎心情不错。 外门弟子的吹捧声再次响起,李修岚含笑平易近人的附和几句,随即来到顾仁达身边落座。 撑开玉骨扇,以眼神示意,传音对顾仁达到:“顾兄,我有事相商。” 无意中看了看楼上,顾仁达有些狐疑,眼神带着审视,传音说到:“是与那位灵山的大师有关?” 李修岚一笑而过,浑不在意他的眼神,“果然瞒不住顾兄。” 沉吟片刻,继续道:“那两个活捉的妖修我有他用,知会顾兄一声。”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递了过去。 顾仁达皱眉看着他没说什么,犹豫片刻接过了装有丹药的青瓷瓶,揭开看了看,脸上喜色一闪而逝。 …… 清风楼,钟离雪的雅阁里,江元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虽然体内剑气与气血不再相悖,但形成的更加难以控制的体息真气,却让他原本打算以蛮荒炼体诀打磨肉身的想法暂时落空。 好在他的想法从来都很天马行空,或者说自他修行起,便从来没有循序渐进的缘故,因此少了许多框条规矩的约束,遂又以自身强大的神魂为引,试着调息温养拳意,结果却好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从清晨至晌午,江元一直没有离开清风楼,打磨拳意只花了两个时辰,他也只需要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看书,以及等某个人。 每日反省自身是江元的一个好习惯,见微知著的状态下,再现当日金蝉脱壳时的场景。 一切细微之处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在他脑海神魂之中,类似一场光阴倒转,他能清楚的“看”到被朦白剑气包裹的自己,看到剑气内部如玉流转的精纯气血,看到自己体内四处奔波的剑气。 某一时刻,光阴画卷之中的他突然念头四起,心湖涟漪不断。 当时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心境有任何不妥,如今以“见微知著”回首推敲,却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江元把自己凝作神魂小人,来到光阴画卷前,凝神仔细看着画卷之中神游万里的自己,一道剑气恰好抓住空隙,自他嘴中脱口而出。 神魂小人伸手握拳,光阴画卷静止流动,神魂小人向后扬手,画卷之中光阴倒转。 神魂小人的目光顺着那道剑气回到他的体内,直到某一时刻,这道剑气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剑气之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神魂小人以此为节点,握拳再扬手,光阴画卷正常流动,一道气机无中生有,牵引着乱窜的剑气脱口而出…… 江元收回神魂小人,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有人想杀我?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既然那人能够悄无声息的在他体内生出气机,一次不成为何没有后续。 不是那人不能,而是并不想杀他,那么为何多此一举,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消遣他一下。 思来想去,他在山中一向深入简出,要不是身上还穿着亲传的剑袍,寻常在外遇见了阁中弟子,恐怕根本都不会有人认得自己,见都没见过几个剑阁的弟子,更遑论得罪谁。 思绪飞转,念头一闪,一个身影浮现在他眼前。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五章 老树盘根 矩剑峰,肖玉清,与江元同时入剑阁,同样名声不显,直到承剑大会上,惊鸿一瞥,令江元芒刺在背。 江元思绪飞转,想起更多细节,矩剑峰中除了几个教授入门剑法的长老,便再无他人。 首座岐瑶,负气离开,再次去了十万大山,每隔三年就回来打破剑阁霁华池内的生态平衡。 老剑圣造的什么孽,要让整个霁华池内的生态平衡来承受这无端的怒火……江元心念微动,在心中默默诽谤。 听守池长老说,之前一统霁华池的是一头拥有夔牛血脉的大青牛,可惜那头大青牛在开春之际便被老剑圣亲手宰掉,用来招待前来观礼剑阁招徒的道首们了。 如今霁华池内群龙无首的乱象,已在不久前被一头拥有千分之一真龙血脉的蜕皮墨蛟后浪所平定,取前夔牛之位而代之。 可惜,但凡被岐瑶捉住的异兽通通被她封印了修为,沦为剑阁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所以即便它能通过自身强大的远古血脉,整合整个霁华池中的异兽,一致对外,但只要没有修为,就依旧只是膳食堂论斤称的野味。 除却师叔岐瑶,那位神出鬼没的剑阁道守青雀也在矩剑峰,虽然之前在膳食堂江元有意让自己选择视而不见,但如今以见微知著反拨那段光阴长河,那棵老剑圣道行所化的梅花树上,那只毫不起眼的怪异麻雀,总是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又想起了当日承剑大会上肖玉清反差极大的眼神与气息,想起了事后发乎本能的莫名感应。 将这一切细枝末节串联成线,总总迹象都在表明,当日在他体内牵动气机的,很大可能就是剑阁的道守,那位看他眼神总是非常怪异的麻雀! 这些猜测很没道理,但是他不得不怀疑。 江元能够在毫不相干的蛛丝马迹之中追根溯源,找到那个始作俑者,却如何也想不明白剑阁道守看自己不顺眼的缘由。 一个镇守一方道统数千年的老怪物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他都不奇怪,也不在乎,但若是这个老怪物的想法危及到了自己的性命…… …… 老剑圣的歪脖子梅树矗立在某处山巅,月光洒遍,月华如实,浸入树枝上星星点点的每一朵梅花。 一只麻雀在枝头跳跃,麻雀身形之外有一道巨大模糊幻影,看不出虚实,只是道韵无比盎然,契合青山,与群山不知深中的剑峰浑然一体。 这只幻化为巴掌大小的普通麻雀,便是剑阁中的老祖宗,道守青雀。 青雀凝聚一粒心神,将江元心中所有推衍尽收眼底,她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不愧是让灵山道禅院都吃瘪的意外。” 一身气数先天就被遮掩,抽丝剥茧之术更是尽得七界山那位卜算子真传。 青雀神念一顿,突然收起刚刚对江元升起的一股好感,眼中浮现一抹嘲讽与恚怒。 “老怪物?” 还真敢想,不教训教训你还真对不起你那句老怪物了。 清风楼里,江元突然打了个冷战,修行至今,他的身体早已万邪不侵,收敛发散的诸多念头,江元平静的转头望向窗外,口中喃喃:“来了。” 人未至,声先行,一道破风声响起,清风楼窗外顿时露出半截梅枝。 江元一见熟悉的梅花,便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昨晚确实是青雀坑了他一把。 疑惑解开,新的疑惑涌上心头,为什么? 江元恭敬遥拜:“弟子江元见过青雀前辈。” “弟子?谁的弟子?” 冷漠的女童声响起,江元眉头微蹙,察觉到了道守青雀的情绪波动。 刁难?顿了顿,江元解释道:“负剑峰阁主亲传,江元,见过前辈。” “哟?原来是糟老头的弟子呀,怎么,拿他的名头吓我?” 江元皱眉更甚,心中暗道麻烦,脸上却不动声色。 “前辈说笑了,是弟子入门时间尚短,境界低微,自然难以入前辈法眼,前辈不知,实属正常…” “是吗?那怎么就麻烦了呢?” 青雀娇脆冷漠的声音传入江元耳中,江元闻言脸色尴尬,脑海之中仿佛看到了青雀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 江元猛然一惊,连忙收敛念头,放空心思,脸不红心不跳的辩解道:“麻烦了,第一次真正的见到前辈,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心中苦恼,前辈勿怪。” 呵,小心思转的还挺快。 青雀懒得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不再借题发挥,毕竟还有点小事需要这小子帮忙,况且外边某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可是一直关注着自己。 “可知本座为何深夜来寻你?” 江元瞥了一眼青雀,听着女童冷冰冰的声音,转过目光停留在有一朵没一朵的梅树上,眼神微微闪烁,掐断心中刚刚萌生的不敬念头,道:“弟子不知,还请前辈明示。” “你不必拘谨,今夜寻你,乃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青雀看着眼神疑惑的江元,耐着性子询问道:“七界山中那鸟垫子…咳,那只狸猫道守通天之时,你可有在他身边?” 这一句话立刻让江元思绪飞转,瞬间明白了许多信息:青雀与黑瞳不合。 我果然能够助神兽遮掩天道感应,偷天渡劫。 青雀快要突破了? 江元回忆起自己在须弥小世界中的经历,又看了看那棵歪脖子梅树,若有所思。 随即江元连忙摇了摇头试探道:“我确实能够遮掩天机,蒙蔽天劫感应,不过前辈成功破境后,依然不能随心所欲的展露修为境界……” 青雀闻言眸子一亮,情绪不受控制的波动起来,梅树之外,一道虚无缥缈的巨大幻影若隐若现,随即仿佛被什么强行掩盖,转瞬即逝。 仓促之间,江元眼中淡金流光闪烁,嘴里的话一顿,心中顿时骇然无比! 那幻影似乎便是青雀的本体,心思流转间,江元便猜出了个大概,青雀早就突破在即,为了帮助她遮掩一身气机,老剑圣早早便用一身道行所化梅树,将她真身镇压,类似七界山中黑瞳所在的那处阵潭,都是为了躲避十死无生的通天天劫。 在听到江元肯定的答复以后,青雀眼中满是火热,她跃上离江元最近的枝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可需要准备什么?有何忌讳?” 这我哪儿知道,当初不过是充当了大半年的临时饲养员,定期不定时的给黑瞳送去黑竹,真要说有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撬开了幽潭上的那层封印。 等等,封印? 当初自己似乎就是阴差阳错解开了遮掩黑瞳圆满气机的封印,让它泄露气息,而自己本就是扰乱天劫感应的存在,故此才让得黑瞳乘机一举突破境界! 原来如此,搞清楚原理的江元心中大定,随即却忍不住胡思乱想,原来自己就是个信号屏蔽器? 江元回过神来,看着安静立在枝头,鸟瞳之中已开始浮现不耐烦神色的青雀,连忙笃定的将自己才想明白的渡劫使用说明告知了她。 青雀上下打量江元一番,道:“此事简单,解开遮掩本座气息的封印,只需将老家伙道行所化的这颗歪脖子树阴阳倒转便可。” 江元看着眼前这颗其貌不扬的梅树,问道:“师父修为深不可测,我一个小小化灵境的弟子如何倒转阴阳?” 青雀看着江元娇笑一声,似乎是心情不错,“你随我来。” 话音落下,梅树拔地而起,在青雀的御使下朝着负剑峰飞掠而去,江元心中不解,却也没有犹豫的跟了上去。 负剑峰顶,江元望着梅树枝顶的青雀问道:“前辈,我该怎么做?” “过来。” 江元来到梅树下,有些紧张的以眼神询问青雀下一步。 “抱住树干。” 江元撇开熙熙攘攘的枝丫,一头雾水的抱住树干。 “拔起来。” 江元闻言,下意识的运转莽荒炼体决,气血翻涌,四窍齐开,咬牙用力,梅树被连根拔起,随后手脚一顿,神色茫然,后知后觉的道:“啊?” 青雀看着轻轻松松拔起李浮白一身大道所化梅树的江元,清灵的鸟瞳之中闪过一丝诧异。 虽说先前知会过某人,当下这颗梅树算作半个无主之物,但与那七界山开山祖师玄阳同属一辈的老头子,境界不可谓不高,因而这一颗歪脖子树所蕴之道便不可谓不重。 梅树拔地而起之时,便渐有花香飘逸,一朵朵梅花微微下沉些许,刚刚还一脸轻松的江元,顿时脸色涨红,手臂青筋凸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江元连忙轻呵一声,稳扎了个马步,两脚深深下陷,用肩膀靠住树干以卸力。 青雀见此,这才一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开口提醒道:“把树倒转过来,保持这个姿势不要乱动。” 江元闻言,心中直直打鼓,目光对着阁主府心中连道罪过,随即使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将盘根朝上,星点梅花怼在脚下。 夜风习习,负剑峰顶,江元倒抱歪脖子树,闭目塞听凝神调息,不断将气血之力流通灌注于四肢,不至于让受压迫的四肢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痹,大概是体内气血融合了那剑台之中的古怪剑气的缘故,虽然手中事物重若千钧,却无法让他颤动丝毫。 月光洒落在他虬劲的手臂肌肉上,打出的一片恰到好处的阴影,让他宛如一座栩栩如生的佛门怒目金刚。 江元虽然凝神于双手,无暇他顾,不过本就超凡的灵觉,让他能够即便不依靠双眼,也能感知外界的细微变化。 山中的灵气微微有些紊乱,山顶的风声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天道威压。 某一时刻,江元顿感汗毛倒竖,一股惊人的气息压得他难以呼吸。 梅树虬根上,双翅背于身后,羽毛不断被风吹乱的青雀,满眼凝重的望着天空。 …… 剑山外,护山大阵悄然运转,吴生奉阁主令守在少年仇靖满是剑气的老宅前。 少年仇靖拖出一张太师椅,脚边搁着一只竹瓮,一边躺在太师椅中啃着剑冢中的灵剑,一边对自己那个大逆不道的逆徒吹胡子瞪眼。 “啧啧啧,老祖宗这是要逆天啊,乖徒儿,你真不去负剑峰护法?到时候不管成与不成,咱们老祖宗又不是看不见,自然少不了你一场机缘,能得老祖宗一场点化,赶上你的那个好师兄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师父,阁主师叔已经承诺弟子翻阅祖师的剑典。” 少年仇靖犹不死心,咽下嘴里的剑,将剑柄丢进竹瓮中,循循善诱道:“诶,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你听师父的,去主峰守着,能见天劫而不乱本心,亦是一场大造化。” 吴生看了看那边山头的惊人气象,面无表情的道:“师父,我还是不去了。”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也罢也罢,为师身上正好有一粒乾坤正心丸,保管你就是见了天道老爷,心湖也起不了一丝涟漪。” 说罢,少年仇靖满脸肉痛的从怀里摸出一粒朱红色的丹药,清秀的脸上满是不舍,犹犹豫豫的递出丹药,一脸坚决的把脸扭开。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拿走!” 吴生盘坐原地,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提醒自家师尊道:“师父,辟谷丹掉色了。” 少年仇靖递出去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恼羞成怒的呵斥道:“胡说!为师亲手以道火炼制七七四十八日,怎么可能掉色!” “师父,七七四十九。” “……” “让我出去。” 仇靖收敛情绪,从袖中拿出一柄极品飞剑,剑气纵横,气势磅礴。 “钟师姐在剑冢之中已到了紧要关头,需要借剑压制祂,而且一月后就是承剑大会了,经不起师尊再吃一轮。请师尊三思。” 少年仇靖嗤笑一声,挽了个剑花,道:“师兄如今受制与道守突破,一身修为乾坤倒转,已无暇顾及我,钟丫头刚刚符箓合道,竟如此不珍惜,倒也可惜了那般好的资质,乖徒儿放心,待我剑体大成,徒手便镇压了祂,况且如今谁能阻我?你吗?” 吴生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仇靖的视野中。 少年仇靖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从太师椅上起身,山下突然传来吴生的传音:“师父,阁主师叔在山下布了个阵,弟子确实挡不住您,就先回洞府修炼去了。” 汹涌磅礴的剑气缓缓散去,如遭雷击的少年仇靖呆在太师椅上,旋即悍然起身一脚踢翻竹瓮,剑柄散了一地,几口将手中的极品飞剑咬碎。 等老子突破了,就到师兄头顶去渡劫,少年仇靖默默发下宏愿!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六章 人间无敌 “呵,我等着,你若是能不分主次,我便是站在你面前不动,让你砍上一剑又何妨。” 李浮白不知何时来到了老宅外,佝偻着身形,含笑的目光从少年仇靖身上移开来到地上那只闷倒的竹瓮上。 少年仇靖闻言,骤然收敛了情绪,抿了抿嘴唇,眉梢如贴花,抖了抖金丝雷纹宽松袖袍,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太师椅上盯着自己鞋尖一言不发。 分魂炼体之法,修行至今,主次早已难舍难分,但真要下个定论,自己确实只能算得上是主身分离的一道化神。 但是随着他吃下的剑越来越多,剑体也越来越无尘无垢,虽然依旧无法与师兄的关门弟子作比较,那是老天爷赏饭吃,没法儿比,如今这幅躯壳在他的完善下,越发纯粹,与原本的壳越发面目全非。 好处越发明显,只要融合了主魂,“仇靖”便能突破自身资质的限制,有望打破衍法的门槛,成为剑阁仅次于阁主的存在。 唯一的缺点便是他不确定,神魂相融之后,他还是他的概率有多大,没错,自分离神魂起,走上一条崭新大道,更年轻,更像一个人的他就开始嫌弃起衍剑峰那个不明世事的道痴起来了。 那么师兄口中的不分主次自然是不可能的,先不提仇靖与他已经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即便真合了两道,以那人原本痴呆以师兄为马是瞻的狗腿子性子,真要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那人大概二话不说就敢挥刀自宫。 少年仇靖低着头,脸上浮现一抹嗤笑,依旧抿唇闭着嘴。 李浮白看着师弟装聋作哑的模样,抖了抖花白的胡须,依旧佝偻着背,青雀破镜确实给他带来不小的影响。 “既然不敢,就少说大话,老实看着。” 对于李浮白的教训,少年仇靖置若罔闻,只是抬起了头,看向主峰那边。 雷云汇聚,密布整个山头,闷响的雷鸣划破群山,山间草木开始摇摆,仇靖抹了抹额头上的一滴雨珠。 滴答声如蝗过境起起伏伏,逐渐密集,山雨随风而来,苍色的气海波澜荡漾开,震得两人衣袖簌簌作响。 天空不断有紫雷降下,山石崩碎,烟尘滚滚,又立马被山风雨水禁锢,潮湿的土腥味随着翻滚的风雨飘进两人的鼻息。 …… 江元被雨点声惊醒,原来他竟不知不觉累得昏睡了过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的紧了紧双手,感受着依然僵硬厚重的手心,这才微微放心。 随即后知后觉的痛呼一声,原来是双手迟钝的知觉才被清醒的他渐次唤醒,一阵酸疼弥漫整双手臂,大腿也开始身不由己的筛栗起来。 江元慌忙的运转蛮荒炼体决,重新灌注微滞的气血入四肢百骸,同时抬头寻找那只其貌不扬的青雀道守。 “没有?” 江元心中一沉,难道是破镜失败了?那也不能啊,好歹也是个准神兽,怎么可能连渣都没剩点儿! 放出神念,确定依然没有青雀的身影,江元摇了摇头,暗自惋惜,虽然剑阁没了道守,真实底蕴大打折扣,好在剑阁的威名重来都在老剑圣身上,所以只要自己这个当事人三缄其口不泄露这桩秘闻,就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太实质性的影响。 想到这里,江元起身,将梅树摆正,衍剑峰上,佝偻着身形的李浮白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雷云之上,一道风韵倩影赤足闭目悬空而立,周身被无数雷蛇包裹,云层中静谧无声,密集的雨点随风舞动,宛如女子起伏跌宕间的摇曳裙摆。 雨虽密,可惜始终无法沾染那抹倩影丝毫。 一层无形的气,一股恢宏的势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纵使下方江元正了阴阳,天道哪怕再震怒,也依然无法察觉她的气息。 风韵女子抬头望天,思考了一会儿,眯了眯好看的丹凤眼,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赤足抬起,脚尖点破雷云,向上迈出一步,天道立刻有了感应,一道万丈赤雷将那片被她踏破的云彩化作虚无,炸开的雷光璀璨得像颗小太阳,将湿冷的夜空照的透亮。 离开山顶,寻峭避雨的江元抬头望天,刺眼的雷光将他瞳孔映得通红。 “见微知著”随心意而动,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那碧玉神躯笼罩在光里的风韵女子身边突兀显现。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江元从天上听到一声熟悉的恼怒猫叫。 …… “哼,过去了几百年,依然只会躲在暗处观望,下黑手不是你的拿手好活吗?来来来,趁着本座新晋通天,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算!” “喵!” 虚空深处,瞳孔微缩,眼睛眯成缝的狸花猫冷笑着叫了一声。 “呵,喵你妈个头,敢不敢说人话?!” “喵!” “你再骂一句!” 风韵女子突然黑着脸捂住胸口,身形闪烁,离开了所立之地,同时下方山中传来一阵回响,一座青山被骤然拍得粉碎,残留的山体上尚且留有四道深不可测的巨大沟壑。 云层中响起一阵异兽的戾鸣,似鸟非鸟,似雀非雀,戾鸣响起,万籁俱寂,风韵女子的通天气息彻底暴露在尚未完全消散的天劫之下,于是抢在赤雷轰鸣之前,虚空中响起一声幸灾乐祸的猫叫声。 雷云下方,江元收起眼中神通,揉了揉僵硬发酸的双手,手指下意识的成圆虚握,然后一气呵成的并指拍在一起,心中默念静心咒,驱散脑海中的电闪雷鸣与丰腴,赶着风韵女子反应不及,匆匆离开了负剑峰。 他再没有眼力见,也不会在当下某人刚吃个暗亏的前提下去诉苦邀功,况且万一自己醒来时的念头被她尽收眼底,说不定还会有一场自作聪明的血光之灾。 衍剑峰老宅外,李浮白目无表情的瞟了一眼少年仇靖,随即身影化作流光,朝天空叫骂处而去。 少年仇靖低着头,目光之中锋芒内敛,心中若有所思,脑海里想起了徒弟的话。 一抹朝阳划破阴云,云海之下,旭日东升,暴雨渐渐平息,一座彩虹跨度极大,架在两座相隔极远的山峰之上,拱卫似龙门。 下一刻,蹲在太师椅上的身影骤然消失,同时赤雷再次乍响,不过不等劫雷大肆破坏剑阁山头,便有一颗梅树拔地而起,挡在了风韵女子身前。 赤雷消散,被梅树尽数吞噬。 暗处的猫瞳,目光隐晦的闪了闪,几颗晶莹剔透,宝光璀璨的紫竹从云层中飘出。 脚踏梅枝的李浮白含笑一挥,紫竹飘进他的衣袖,同时开口说到:“破费了,擅闯禁地之事便既往不咎了,还余着一剑。” “喵?” 狸猫道守觉得这人真是欺人太甚,便将鄙视的目光落到了风韵女子身上。 风韵女子嗤笑一声,拙劣的激将法,单挑打不过,她自然不介意让它在境界更高的李浮白手中吃瘪。 突然,李浮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低头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太师椅,随即挑眉望向剑冢方向。 祂又醒了,沉淀了许久的紫气暂时压制住了暴动的源头,但是这样一来,剑冢的门户同样大开,虽然依旧有禁制阻挡,但以少年仇靖的境界,想来是拦不住他的。 李浮白恍然大悟,抬头看着云中某处,对着目光怒视狸猫道守的风韵女子道:“麻烦青雀大人去一趟剑冢。” 青雀没有犹豫,只是离开前,咬了咬银牙,恨恨的剐了狸猫道守一眼。 “你故意蛊惑祂今天暴动,是为了江元?玄阳留下沟通祂的法门可不是让你乱来的!” “喵~”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在压制祂?那人与江元又是什么关系。” “修行最重要的便是修心,你们太过着急了,他总有一天会毁在你们手里!” 李浮白皱眉呵斥,没有想到七界山为了让江元成长起来,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拔苗助长,涸泽而渔。 “他的时间不多,在灵山那位的注视下,天赋再好的人也是短命鬼,佛门有太多的手段让他提前夭折。” 这是狸猫道守现世以来,第一次口吐人言,之所以要解释,是因为这件事他做得确实不厚道。 “他还是过得太过安逸了,丝毫没有紧迫感。” “是吗?” 相处至今,李浮白一直默默关注着江元,破境,修行,修行,破境,这就是他看到的所有。 江元太纯粹了,纯粹得看不见一丝杂质,李浮白不知道他把什么藏在了心里,但是作为剑修,只要有那一口心气,剩下的只管交给手中的剑。 直来直往,不虚与委蛇。 安逸?事有不平,不平则鸣,江元练剑很快,破境很快,他一直走得很快,仿佛有什么在追着他。 李浮白露出自信且强大的笑容,似乎对狸猫道守的作为全不在意,他平静的说到:“如果练剑是为了报仇,大可不必,毕竟练拳也可以,江元是我的关门弟子,在他出师下山前,我给他安逸,剑阁给他安逸,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我手中的剑。” “……石卜从不威胁人。” 李浮白终于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问道:“他知道我会这么说?” “你会死。” 李浮白拍了拍手,笑得更加开心,“哈哈哈,是人都会死,别多想,我就问一句,什么时候?” 狸猫道守没有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它走了,阴云缓缓散开,晴空万里。 李浮白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有些惋惜,但是并不失望。 修行界有个公认的事实,玄阳飞升之后,李浮白已在人间无敌五百年。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七章 猹与茶 剑冢深处,有座鹤立鸡群的小山丘,那是一座灰黑土壤堆砌而成的小山丘,山丘坪顶有道气息,不同于剑冢中那些恢宏磅礴的浩然剑气,这股气息仅仅透露着凌驾一切的强大。 仿佛有双眼睛俯瞰山丘下方,睥睨一切,不可一世。 …… 破境之后终于能够自己凝形的青雀,赤足踩在一把插在山峭的剑柄上,她的周身被一股实质化的青色道韵缠绕,道韵轻薄春色朦胧,天碧罗衣拂地垂,似锦如绸,繁而不艳。 青雀眸光幽冷,青丝慵懒披散在白皙的背颈,与风韵十足的绝色身材相比,她化形之后的相貌反而异常的精致可爱,明眸皓齿,红粉染唇,眸眼如一汪含月清潭,波光潋滟,眉心一朵瘦瓣三叶梅花,耳鬓间一缕青丝垂下。 修长睫毛起伏,黛眉微蹙,青雀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上浮现一抹嗔怒,她非常讨厌现在被小山丘上莫名其妙苏醒过来的祂俯视的感觉,所以尽量找了把位置显高的剑,娇小赤足底冰冷森然的触感让她突然有些怀念那棵陪伴了她悠久岁月的歪脖子树。 如今她已经破开了桎梏,自然不用再藏身于李浮白的庇护之下,躲避一直骨鲠在喉的天劫感应,毕竟一直被一个晚辈保护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摒了杂念,青雀移开看向小山丘凝重中带着不悦的目光,开始在剑冢中搜索起来。 以那个“剑人”的速度,她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所以尽量避免更多的剑气被殃及。 可当她看到剑冢中的情况时,还是被摇摇欲坠的稀薄剑气吃了一惊。 这表明如果不是钟丫头调走了太多剑气压制祂的苏醒,让剑冢外围的剑气平衡出现极大的悬殊,便是那“剑人”顺走了太多的飞剑,使得祂自身的气息鸠占鹊巢,令得原本煌煌的浩然剑气如丧考妣,萎靡不振。 可惜她不是剑修,无法与剑冢中紊乱的剑气产生共鸣,要弄清楚缘由,就不得不走一趟最深处。 青雀颦眉蹙頞间,神识如一张大网散开,在剑冢除那座灰黑的小山丘之外,将所有的角落尽收眼底,半响之后,青雀的神识落在剑冢某处山崖,身影骤然从原地消失。 …… 剑冢中廊,对望宛如暴风眼的小山丘,背靠一座刻字模糊的断崖,一座不起眼的洞府被乱石遮掩。 一袭雷纹道袍的少年身影突兀出现在洞府之外,清秀俊邪的少年,目光之中露出追忆之色。 少年仇靖立在原地,双手拢袖,等了片刻,突然耷拉着脑袋,龇了龇牙。 “这里曾经有一把仙品飞剑,剑名四序,乃是开山祖师五把佩剑之一,后来为衍剑峰历任峰主配剑,三百年前被仇靖炼为本命飞剑,之后分神为灵,炼剑为躯,这才有了如今的我。 断崖处的题字,出自老祖部分剑意所化,用以温养飞剑四序,照理说来,此处还算是我的大道归属之地,不过我不喜欢这里。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并不是很想再回到这里。” 少年仇靖腰背微拱,来到洞府门口前,尝试移开堵在门口的碎石,他用手推了推其中一块,碎石纹丝不动,自己却大口喘息,甚至人身小天地内,部分剑气不受控制的从口鼻泄露了出来。 少年仇靖连忙闭嘴不语,侧身回望山峭某处。 “本座对一把剑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青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身气机早就笼罩整个断崖,通天的气息不断压在少年仇靖的背脊之上。 少年仇靖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默默感受着体内难以调动的真元,随后莫名一笑,抬头望着被实质如琉璃般的道韵包裹娇躯的青雀。 他的脸上带着少年人最诚挚的笑容,眼中带着一抹情绪,很灵性也很生涩,看得青雀心中冷笑不已。 “此处阵法虽费时间,却并非我不能破开,那道守可知我为何要在此等候?” 青雀毫不在意形象的曲膝蹲在山峭纹丝不动的剑柄之上。 毫无生气的石崖山间一抹春色昙花一现,随即她一脸不耐烦的道:“本座现在心情很不好,谁管你弯弯绕绕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不想再变回那把破剑,就给本座老老实实滚回你那座乌烟瘴气的狗窝里去,在你自己窝里,你想怎么吠本座都管不着!” 少年仇靖没有因为青雀的话而动怒,不是功法缘故,毕竟修炼至今,早已催生出了完备的七情六欲,而是生气也没用,剑修通常都不生气,剑阁的剑修也不例外,毕竟多余的情绪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剑冢之中,名剑很多,可惜大多残缺,锁不住太多剑意,昔年逐妖一役,剑阁陨落诸多弟子,死的无一不是各峰弟子中的翘楚,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成长起来,成就未必会低于如今听雨楼几大榜单上的天才。 我剑阁为天下付出了太多,曾几何时,除开我云州,天下哪有真正的剑修,如今各州剑道种子遍地开花,不过是生逢其时吃了我剑阁散去的余馈……” “说人话。” 破境之后还没把场子自狸猫那儿找回来的青雀,始终憋着一股子气,如今在少年仇靖磨磨唧唧的刺激下,青雀着实有些忍无可忍了,她娇憨的跺了跺脚,极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少年仇靖甫一闻言,身形一个踉跄,背脊垂得更低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满不在乎的弓着腰,含笑盯着青雀周身蠢蠢欲动的道韵,以道守能够明白的话说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东西怎么能够平白便宜了外人,道守觉得呢?” 我觉得你欠收拾,青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说的对。” 少年仇靖挑了挑眉,显然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所以,李浮白才会在一月之后重起承剑大会,还是说你不会真以为你那个表面不管事的师兄是心血来潮才做出的决定?” “我也是剑阁的弟子。”少年仇靖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了笑。 青雀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赖。 少年仇靖摊了摊手,“我又不是他,他是衍剑峰首座,而我只是一个潜心修炼追寻大道,还未及弱冠的天才弟子。我这种人,搁在以前,就是除魔卫道的中流砥柱,剑阁伟大复兴的榫卯承柱,阁主师叔与道守老祖忍心……” “嘭!” 青雀对他的怪话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底下那个贱兮兮的少年人头顶,直接把他拍进了地里。 “你得多感谢主人设下的禁制,让我无法对你下死手。” 半响之后,成埃落定,灰头土脸的少年仇靖只在地上露出一个头,他呸呸两声,得意的说到:“嘿嘿,道守大人觉得我为何要等你过来,一直同你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不断激怒你?方才夸下海口说破开这阵法不费吹灰之力,其实是骗你的,我一直在拖延时间,可惜……” 地上的那颗头突兀消失不见,青雀耳边余音绕梁,“春色满园关不住啊。” 青雀怔了片刻,想起了凡人的世俗观,看着地上的坑洞冷漠一笑,她心念微动,周身道韵化作一身女子琉璃道袍,单手握拳,可可爱爱的砸了出去。 可惜比猹还腻滑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 洞府之中,少年仇靖站在一把剑鞘之前,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丝线被绷紧勒直,如果细细数一数,不多不少恰好八十一根。 先前破阵还是太过仓促,如果不是道守不知被什么原因扰乱了心绪,他其实根本找不到机会破开洞府外的阵法,同时也暗自庆幸,幸好来的是道守而非师兄本人。 师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究是老了,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凝实的剑气在他大成的剑体上留下交错纵横的白色划痕,少年仇靖不敢耽搁,伸手一招,古朴的剑鞘落入他的手中。 少年仇靖打量着破损严重的剑鞘,露出满意之色,随即一握,直接一把捏碎了剑鞘,同时手中多出了一把玉柄赤刃的短剑。 短剑之中若有若无弥漫而出的气息竟是与那小山丘上的气息极为相似,洞府之中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不断有乱石砸下,少年仇靖望向外面,笑了笑,一口将短剑吞入腹中,随即毫不犹豫的化作一抹剑光遁走消失。 …… 负剑峰,江元并未离开,只下了峰顶,来到老剑圣乘凉的院子里。 头顶翻滚的气息彻底平息了下来,熟悉的与不熟悉的气息都被收敛了起来,那棵被雷劫劈中的梅树缓缓从半空落下,梅花花瓣上满是晶莹剔透,灵气盎然的水珠。 老剑圣的道树似乎起了些许变化,不过终究还是境界太低,江元看不出变化具体在哪儿。 同梅树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人影。 李浮白收了梅树,落在江元身边,问道:“都看见了?” 江元不解,“师父说的是哪边?” 李浮白随即恍然,那就是全看见了。 便领着江元来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敲了敲茶壶,随即倒了两杯热茶,等待江元的询问。 “钟师姐并没有闭关。” 李浮白没去看江元,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江元不是在问他,所以他不用回答,沉默便是默认了他的话。 “钟师姐早就上三境了。” 这依旧不是个问题,李浮白看了江元一眼,眼中有询问的意味。 “我查过了师姐书房所有的典籍,是‘见微知著’,但是看得比典籍之中记载的都要多。” 天赋异禀?李浮白没有深思这事,先天道体都不奇怪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挥手阻止了江元继续解释他看得到底有多远,调转目光,李浮白看向了一处老宅,看得远好啊,总比那些自作聪明,鼠目寸光的人好。 李浮白茶喝完了,江元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李浮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无奈的道:“看她就算了,放心,你师姐没事。” 见他彻底放心,李浮白这才说起正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明日便启程下山吧,一月之内彻底解决体内的问题,大会开始前必须回来,清楚了就把茶喝完回去吧。” 江元点了点头,倒头将茶一饮而尽,恭敬拜别,走在回去的路上,原本帮助青雀突破的疲惫荡然无存,江元想了想,应该是那杯茶的缘故。 回了清风楼里,江元从乾坤带中拿出一颗簧竹摆在书案前,开口说到:“道守大人有事?” 一只狸猫从虚空中探出猫头,兴致缺缺的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江元小声叫了一声。 随即跳进江元怀里,抱起簧竹啃食起来,同时一道神识进入江元识海,江元一边顺着狸猫道守柔顺灰黑的毛发,听着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一边倾听那道神识的话,脸上神色随那神识带来的消息变得凝重。 盏茶功夫后,江元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知道了。” 话音落下,江元怀里一轻,脑海之中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他叹息一声,念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修岚”。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八章 新联 云州城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城中一家叫清乐苑的青楼遭了贼,楼里好几位清倌人攒了半辈子的赎身钱被盗,两个照顾楼内姑娘起居的丫鬟身死,死状极其惨烈。 丫鬟的主人,两位清倌人受了惊吓,谢绝了平日里百般讨好的老爷们,好在楼中嬷嬷虽然是个掉钱眼儿里的货色,但在当下刚发生命案的关头,还是忍住心疼,半关了楼,暂不接客。 毕竟此事太过重大,再无眼力见,老嬷嬷也不会在此关头去捡血馒头吃。 此事已经上报城中巡防司,司监勃然大怒,迅速派人勘验现场,严令手下负责此事的捕头两日之内必须捉拿凶手归案,毕竟,两条人命,这还是那位剑阁出身的府守自上任以来遇到的头一遭命案。 平常别说命案,就是妖族也从来不敢来犯云州,有的也早早成了群山不知深里那些不辟谷,爱“多管闲事”的剑修们剑下的亡魂。 但是,奇怪的并不是命案本身,而是一筹莫展的受命捕头在十二个时辰之后,依旧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丝毫线索。 捕头姓黄,中年光景,眼神和蔼,一副老好人模样,为人老练,办事周密,尊老爱幼,为云州百姓办过不少实事。 上能查出城中拐卖儿童的妖族,挽救一个个濒临破碎的家庭,下能为李大妈争取与邻居宅子相隔公共小巷的使用权,为刘家胖闺女被私塾同窗欺负,缉拿罪魁祸首并代其师长惩以《弟子规》百遍,凭借桩桩壮举,深得民心。 不过常年的安逸,让这位也曾踌躇满志的捕头渐失了热血。 衙门中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一个道理,云州衙门就是个闲差。 天下正道之首云起之地,剑修多如牛毛还嫉恶如仇,一言不合就喜欢问剑。 如果不是世俗世界与修行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怕连衙门都省了。 山上人讲宗门铁律,山下人讲世俗规矩,这也是衙门尚存,没被冲脾气的剑修取代的原因。 …… 没有线索,已经薅自己头发十二个时辰的黄捕头,无奈之下,拜访了城中驻守的百业亭,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寻得突破口。 同时,很久没有处理这种案子的黄捕头,心头似乎有团热血死灰复燃,以及一丝丝被委以重任,在上头催促施压下久违的兴奋。 …… 城中一处酒楼,黄捕头愁闷的喝了杯并不醉人的梅子酒,脑海里不断复盘着案件之中的疑点以及断断续续根本串不起来的线索。 半响之后,黄捕头抬头望向窗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随手将桌上薅自头顶的发丝扫落,默然起身,扔下酒钱便出了酒楼。 天色已晚,长街尽头已有更夫敲响了木梆,命案发生后,城中宵禁两晚,街上此刻已无人影。 黄捕头站在酒楼外,吹着凉风,放空脑子,眉眼微醺,直到酒楼掌柜打烊,灭了灯笼,关上大门,随后沉浸在挫败感中的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同僚神色难看,来到他的身前,低头耳语片刻,黄捕头愣了愣,本就不重的酒意荡然无存,他蹙额忍不住骂了声娘。 城南的巷子里又发现一具尸体,死状比之青楼里的两个丫鬟更加凄惨,四肢不全,仵作无法辨别死者身份,只能等明日有家属失踪的百姓自己来官府报案。 同时,第二桩命案让他迅速意识到,凶手是个疯子,他在刻意激怒官府,或者说激怒府守。 黄捕头不再犹豫,对着同僚交代几句,随即立刻离开酒楼,来到了一处油铺,推门而入,一位相貌普通的掌柜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二话不说便引他入了后面厢房。 “怎么样?” “厨子去了停尸房,已经验过了。” 百业亭中能人众多,黄捕头早有耳闻,比如擅追踪的更夫,擅掘坟的菜贩,擅打探的油翁,以及擅验尸的厨子…… 大概是身份特殊的缘故,每次见这些百业亭中隐藏在各行各业的探子们,都跟偷偷摸摸见养在外面的女人一样,莫名的刺激。 另外,按照明面上的规矩,朝廷正规衙门机关不得擅自与圣皇耳目有所牵扯,但正所谓只要钱到位,天下总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有,那是你钱没给够。 黄捕头来到厢房后,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掂了掂,扔给油铺掌柜,脸皮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平平无奇的中年掌柜顺手接下,表情一成不变。 “有何发现?” 相貌普通的油铺掌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非人所为,精气尽失,神魂残缺。” 进入状态很快啊,不愧是这一带的老油子,黄捕头忍不住在心头吐槽。 可当听到他的话,头心却是倏的一沉,“妖族?” 掌柜默然点头,递给黄捕头一只瓷瓶。 “这是?” “尸体上残留的血迹,不是人血。” 黄捕头接过瓷瓶,有些疑惑,“凶手受伤了?一个普通凡人如何伤得了体魄远超常人的妖族?” “还有什么发现吗?”黄捕头看着瓷瓶,追问道。 掌柜的犹豫了片刻,说出了奇怪的点:“先前那两个丫鬟虽也死得凄惨,但手法都还在规矩以内,不过……” 黄捕头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打断到:“第二桩命案却彻底暴露了凶手妖族的底细,甚至已经越过了规矩,死者身体可有何异样?是不是…” “不是修行者,体内经脉未经开拓,凡人无疑。” 黄捕头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再说话,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荡然无存,不是山上的恩怨,那便有些麻烦了。 再仔细琢磨所有的线索,青楼,丫鬟,无名尸,手法越来越残忍,甚至不惜暴露自己…… 现有的线索,更像是那妖族修士故意留给他们的。 黄捕头有些憋屈,但是查到这里再憋屈也没办法,修行者,由修行者来处理。 …… 衙门停尸房,为了减缓尸体腐烂的速度,停尸房建在了地底,并以阵法维持其中温度始终适宜尸体保存。 因为常年不用的缘故,这里早前曾被改建成了冰窖,囤积了大量的冰块,云州百姓平时的生活用冰,有近六成来自衙门的冰窖。 寒雾蒙蒙的冰窖内部,两个被黑袍笼罩的身影正站在一具掀开白幕的残缺尸体前。 两人的衣袍极为宽大,全身都被遮掩在漆黑的袍子里,其中一袭黑袍看着那具死后面目全非,身体残破不堪的尸体,以沙哑生硬的声音说到:“刚好来晚一步,身份已经暴露了,咱们该走了。” 冰窖外,值守的衙役倒了一地,但都还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表明两人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同伴的回答,嘶哑黑衣人皱了皱眉,暗道不妙,如他所料,同伴的黑袍下发出咔咔的声响。 随即他马上紧了紧手中的事物,只见一根两指粗细的铁链,晃荡在他的黑袍与其同伴的脖颈之间。 他手一紧,咔咔声顿时消失。 握着铁链的黑袍人伸出一只细长的手,他将手掌立于破碎尸体之上。 随即只见其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长,而那具残破的尸体随着他变长的指甲迅速干瘪枯萎。 随后冰窖之中突然燃起一股黑色的火焰,直到将残破尸体剩余的空壳皮囊化作齑粉,只剩两件破碎不堪的衣物。 也正是这时,百业亭的更夫终于发现了此处的异常,鸣金之声响起,整个衙门顿时灯火通明。 急促的脚步声不断朝冰窖涌来。 耽搁了太久的时间,行踪暴露了,沙哑黑衣人袍子下猩红的眸子闪了闪,随即扯了扯同伴的衣角,两人融入夜色迅速逃离。 …… 盏茶功夫后,黄捕头率一众人等手持火把姗姗来迟,等见了冰窖中的迹象,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即便有人将昏迷的衙役一一勘验,得知并没有伤亡,黄捕头脸上的愁容依旧不止。 “尸体呢?” 黄捕头来到空荡荡的冰棺前,借着火光皱眉看着棺中的衣物,喃喃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倒地的衙役尚且昏迷不醒,他犹豫片刻,以真元包裹左手,捻起了其中一件破碎衣物,入手的衣物还有一丝余温。 随即黄捕头看着有些熟悉的衣物突然怔了片刻,眼中有些错愣,似乎是认出了什么。 跟随前来的还有百业亭的厨子仵作,那人却正是自幽州迁升自此的幽镇猪肉脯刘屠夫。 他来到放置尸体的冰棺前查探,掀开破碎衣物,灰黑的齑粉从中洒出,捻起一抹灰黑的粉末,放在鼻间嗅了嗅,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符纸上依稀可见一个笔墨稀淡的“勘”字,将灰黑齑粉洒在符纸上,刘屠夫随即掐诀念了句咒,将符纸点燃。 一串火光在冰窖中迅速闪过,空气中只剩一股刺鼻的味道,以及一团凝而不散的黑色烟雾。 刘屠夫盯着那团烟雾,叹了口气,道:“这妖修来历不简单,身上应该是有某种屏蔽气息的法器,黄捕头,你可以回衙门让司监大人通知剑阁来人了。” 刘屠夫见黄捕头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没去看他的脸色,而是拍了拍他肩膀,劝慰道:“这事儿咱们管不了,自会有剑阁的人为他们讨回公道。” 黄捕头没有说话,此事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两日之后的问责想必司监大人不会过问太多。 黄捕头抬起头,似乎正因不用再为此事费神而高兴,随即又突然苦着张脸道:“哎,可惜了我的老婆本,全打水漂了,泡儿都没冒一个。” 一边抱怨还一边使劲儿给刘屠夫是使眼色。 可惜是给瞎子抛了媚眼,刘屠夫收起心中担心,权当没看见,咳嗽两声,转移了话题:“我去看看外面昏迷的衙役兄弟们。” 冰窖中只剩一人,黄捕头脸上残留的无奈笑意随着刘屠夫的离开缓缓凝固,一只拳头打在冰棺上,闷响在冰窖中回荡。 他认出了衣服的主人,外城私塾里的老好人吴先生。 一年前落榜的穷酸秀才,现在留在外城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识字,之前在东街的乞丐巷子里碰到过这人。 醉醺醺的倒在一只破箩筐里,吐了一地,后来又见了穷秀才几次,都是在没人的巷子里,不是醉醺醺的吐得满身污秽,就是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唧唧耍酒疯,咬着舌头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后来实在看不惯了,在他买酒前逮着他狠狠揍了一顿,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在巷子里看到过他,向他常去的酒铺打听才知道是认命了,去外城做教书先生去了。 之后黄捕头去看过他,不喝酒的时候人挺腼腆的,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不知缝补多少回的青衣,眼里也没了先前的颓色。 见着了他,吓了一跳,涨着张酱猪脸支支吾吾半天没敢说话,黄捕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送了一壶酒,算作先前打他的赔偿。 …… 剑阁的剑修入世修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剑修的地方总少不了事端,圣京城中早有人对此表达了不满。 不然圣皇也不会提拔一位出身剑阁的弟子坐上云州府守的位置,这可不是因为妥协于剑阁独守一州的威名与实力。 恰恰相反,在圣皇看来,修行者就该有修行者的样子,脱离世俗,既然身在云端,就闲云野鹤去,俗世自有世俗规矩,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让一位师出剑阁的剑修担任云州府守,如何让他忠心于朝廷,从来都不是圣皇该考虑的问题。 只要诱惑足够,那个位置总会有人坐上去,如今只不过是恰好有个想做官的剑阁剑修坐上去罢了。 世俗权利的制衡,修行界普遍的默认,所以当下的剑阁与云州官府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世俗中事由官府自己解决,妖族闹事,自会有隐世剑修鸣剑拔除。 黄捕头也算半个修士,武道境界已经跨过了宗师,虽说不能御剑,刀法却也算登堂入室,杀几个下三境的妖族亦不是问题。 当然,如果能赶在处理此事的剑修之前揪出凶手,自然再好不过。 …… 群山不知深,剑阁,衍剑峰后山,老宅。 送江元下山的吴生回到了老宅外,门外的梅树下,李浮白与自己师父正下着棋,吴生走近,来到两人身旁,将茶水添满,瞟了眼棋面。 是大师兄与他经常切磋的路数。 李浮白执黑落子,铿锵有力,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阁主师叔,律剑峰收到山下一份黄符传书,云州城中有妖邪潜入,弟子擅作主张便让江师弟顺道走一趟,多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李浮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黄符传书,小妖潜入,见见世面也好,便没再上心,转头笑眯眯看着仇靖道:“师弟,你又输了。” 仇靖执白,一脸的不苟言笑,看着黑棋五子一线,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篓,年轻人琢磨出来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吴生退回老宅外的蒲团前,宅子大门紧闭,门上换了新联,上下联烟雾缭绕,只能依稀看清横批,似乎只有三个字。 “閤家歡”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九章 符剑双修 古朴的老宅外,剑气缭绕,李浮白的梅树如一座镇门兽矗立山坪,不过却是正对老宅大门。 梅树枝干受过道守青雀雷劫淬炼之后,先前颓败的古朴尽掩,通体呈现黝黑棕青之色,质地如玉,仿佛把玩过许久的老物件,包浆剔透。 星星点点的梅花错综复杂,纵横交织,暗合某种玄妙变化,细看之下星河繁复,术法衍化,令人应接不暇。 老宅乃是一座四围两进合院,进门首先所见,乃是一座硬山式的雁翅影壁,浮雕仙鹤山岳云起图,有着通念醒神之效。 此图来自道家一脉,镇压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黄伏山,乃是剑阁早年一次承剑大会,当时的伏龙真人首徒,如今的黄伏山掌教止壶真人所赠。 整座老宅亦是天下铸器之首的器宗打造的得意之作,以一副真意圆满的画作打造一座真意半点不失的影壁,足可见当时器宗此道造诣的出神入化。 既是器宗得意之作,便不可能只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除了生活起居,它亦是件品质不低的完美法器。 如今少年仇靖深居老宅,一半是所需特殊洞府潜修,寻常洞府根本压不住他一身杂乱无章的剑气,一半是李浮白不放心这个心智有缺的“剑人”四处晃荡。 李浮白不会忘了早年剑冢之中的惨相,百万飞剑短短一天之内,剑气稀薄如大荒的天地灵气,飞剑数量更是锐减十分之一,而罪魁祸首不逃不躲,就在剑冢明目张胆的开凿了一处洞府,准备长吃久住。 之后,少年仇靖便被闭关,老宅大门上的一对门联与当年如出一辙,“閤家歡”更是出自一位上三境的当世符道大家。 催动的口诀就在李浮白手中。 山上有一个行走江湖人人皆知的说法,不与同境符师斗法,不与做足准备低自己一境的符师斗法。 前者总有两张压箱底的大符,后者方寸物中总有几捆符箓与一罐回复的丹药。 ……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尖香,茶叶产自十万大山的风火岭,乃是早年岐瑶礼送诸峰,“顺便”给他带的。 送之前,李浮白从不喝茶,如今随身携带几包茶叶,茶叶炒得极好,以符纸封装,拢共一千三百一十四包,每包五十二两。 之后李浮白私下曾专门寻器宗,为他打造了两套茶具,一套原本想送人,但每次都找不准时机,如今更是再难送出,另外一套永远与芥子物中的茶叶放一起。 李浮白放下茶盏,看着对面皱眉苦思的仇靖,随口问道:“御剑分念,念动百剑起,一剑受制,主念无缺,分魂之术如何?可有主次之别?” 仇靖闻言,思索的目光从棋盘落到李浮白脸上,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随即耿直的开口询问道:“师兄此言何意?可是剑冢损失惨重?” 说着仓促之间落下一步险棋,李浮白没有说话,正思考如何以更少的变化赢下这一局。 仇靖见他久久不语,心里想了很多,莫非是小王八蛋又啃了十分之一?犹豫片刻后,眉头微微一蹙,直言道:“可以没有。” 话音落下,老宅之中顿时传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嘲讽声:“嚯,不愧是天下剑术第一人,不仅剑术冠绝天下,贱术更是堪比界壁,错了,界壁离破碎不远,到时候首座双剑合璧,五百年算什么?还不是眨眨眼咽咽唾沫的事。” “古来今往的剑术第一人?低了低了,怎么也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哎呀,瞧我这嘴,大话闪舌,嘴巴干干,毕竟狗腿子舐主,囫囵干舔,你且多担待则个?” “不说话了?哦,也对,君子惜字如金,来来来,那咱们干脆点,你请爷爷出来,咱爷孙比划比划,瞧瞧谁的道粗剑硬?爷爷若是不小心先把你送过去了,你且放宽心,我亲手给你立座无敌碑,爷爷若是于心不忍先过去了,乖孙也不必难过,下辈子还做你爷爷……” 少年仇靖自修神魂,确实与专注修道归拢七情六欲的仇靖很不一样,一口杀伐果断的御剑之术,敌我不分。 李浮白听到少年仇靖阴阳怪气胡乱喷粪,心中轻笑,刀剑无眼,误伤旁人,可以理解。 两人的恩怨纠葛追溯源头,要在分离的那一刻便已经种下,少年仇靖如今之所以如此暴跳如雷,疯狗一般口不择言,是因为老宅之外的一副对联。 对联现,老宅便不再是一处普通院落,而是一件堪比佛门伏魔塔的极品法器。 伏魔塔可镇妖邪,老宅不仅能镇妖邪,还能关小黑屋。 体魄被法器压制,只能在小黑屋里的地上躺尸,食剑无数之后,他的身体就是一把集万千剑气于一体的剑胚,沉重异常,神魂在这个身体之中不断开凿出严丝合缝的经脉窍穴,离着彻底魂体相融,开刃见锋,还需一段不短的光景,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他才会被李浮白软禁于此。 至于门外那副对联,正是刻意针对他肉身的一道枷锁,对联现,他便会在顷刻之间失去对肉身的控制。 而一道神魂,更加无法从老宅的禁制小黑屋中逃出来,此刻他被逼无奈,附身于袖中一把飞剑之上。 少年仇靖张扬翻腾,剑刃颤鸣不止,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仇靖不理会那个如今聚形都难的小王八蛋,自顾自说到:“不过损失会极大,元神再难以补缺,今后上山会更加困难,轻则止步,重则跌境。” 李浮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嫌某人得寸进尺,过于聒噪,索性目光扫过老宅大门,大门横批顿时也看不见了。 大门上三道针对少年仇靖的大符被彻底激活。 与小黑屋中骂骂咧咧的“飞剑”藕断丝连的仇靖,心中亦有所感,随着李浮白目光扫过,叫骂声戛然而止。 仇靖感知中,那小王八蛋闷哼不止,歪插在地上,不断颤抖如软剑,嘴上关上了门,与仇靖相通的念头依旧喋喋不休。 感同身受的仇靖,捻棋的手指微颤,神魂上闪过惊悸之感,立马切断念头感应,丢下自作多情的关心,心中甚至想着,算了,一坨馊肉如今都开始招苍蝇了,早该割掉了。 每次小王八蛋闯祸,他就得出关收拾烂摊子,与师兄说几句违心的好话,到头来还得被某个剑人糊一脸的高粱,心湖仿佛被人丢进一坨臭狗屎,修个屁的心,担起湖水都能当夜香种地了。 心思单纯,只知修道的仇靖此刻念头无比通达,心中不断飞剑斩乱麻。 李浮白知道少年仇靖去剑冢做了什么,青雀将他的行踪复述一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毕竟她可不认为曾经吞掉剑冢十分之一飞剑的家伙,进一趟剑冢只是因为念旧。 李浮白知道他带走了一把自认为藏得极好的剑,所以对仇靖才会有那一问,不过仇靖似乎依旧还蒙在鼓里,看来那小子确实藏得很深,但李浮白并不准备提醒仇靖,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全在他自己。 况且,世间趣事鲜有,与己斗其乐无穷,人间无敌不值得,既然身边就有一个爬在半山腰的对手,那自己再等他五百年又有何妨。 见李浮白没有更近一步的敲打动作,仇靖微微松了口气,将小王八蛋压进万年心湖里,转念问道:“离雪尚在剑冢,祂虽并未完全苏醒,但想要让祂重新陷入沉睡,还欠火候。师兄还不出手?” 李浮白心情不错,笑着抚须摇头道:“臭丫头白白蹉跎十年,正好借此机会承剑,师弟可还记得那丫头当年的评鉴?” 仇靖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先天剑体,剑心通明,可惜不该在那个时候去剑冢,不然世间可以早个十年再次成就一位身负剑九的大剑仙。” 仇靖露出追忆之色,他这一生弟子不多,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唯一看中的却都被师兄抢了去,如今的江元是,早年的钟离雪也是。 不过他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现在还打不过。 …… …… “你是哪峰弟子?如今剑冢关闭,你是如何进来的!” 深入剑冢,一处山峭阴冷潮湿的洞府之中,深受妖剑灼琉剑气侵蚀,神智浑噩的守剑长老,目光凶恶的紧盯洞府门口。 一道藏在黑袍中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那人藏于黑袍下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 守剑长老全身被黑气缠绕,一双眼睛猩红无比,整个人看起来诡异阴冷,此刻说他是个邪修,大概也没人会有异意。 “剑傀?” 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入守剑长老的耳中,老者冷哼一声,一把锋芒内敛的飞剑突兀出现,悬挂半空。 那是守剑长老的本命飞剑,剑名藏锋。 还有意识?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黑袍人连忙举起双手,瞟了一眼老者的穿着,赶紧解释道:“长老勿怪,我是阁主派来助钟师姐一臂之力的。” 老者看着这个藏头露尾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狐疑之色,眼中凶光大减,心中警惕依旧。 他没有拐弯抹角,手掐剑诀眯眼问道:“如何自证身份?” 黑袍人没做多余解释,直接丢出了一块玉牌。 老者隔空操物,玉牌悬在他身前,待看清玉牌,这才收起飞剑送回玉牌,面色僵硬难看的笑到:“亲传弟子?” 黑袍人被他的笑容怔住,随即微微点头,伸手向脸上一抹,取下一张符纸,其周身光影扭曲,露出一袭青白剑袍。 本该下山去往云州的江元,被狸猫道守截胡,去而复返。 看着老者,江元开始思索起昨夜狸猫道守的话来。 …… 深夜子时,清风楼内,江元怀抱狸猫,狸猫怀抱簧竹,歪嘴吭哧吭哧。 “早上跟青雀斗法的还真是您?” “喵~” “谁赢了?”江元好奇问道。 “小屁孩儿不要多问。”狸猫道守没好气到。 “原来您会说话啊?”江元有些惊讶,以为七界山的道守大人只会喵喵叫。 “啧!”狸猫道守听到了江元的心声,忍不住眯了眯眼,懒得理他,嘴里依旧不停。 “您是专门过来找我打牙祭的吗?”江元见它不理自己,再次问道。 狸猫道守回头做舔背毛状,见江元目光一尘不染清澈透亮,心里这才没有计较,转头咽下嘴里的竹肉,抖了抖胡须。 “一直管您叫道守大人显得生分,也容易暴露身份,不如弟子为您取个化名吧!”江元突然转移话题。 狸猫道守没有理他,自顾自用爪子撕开竹肉,专心对付。 “小黑怎么样?” 江元记得第一次见道守,便被它漆黑的双瞳吸引,虽然之前自作聪明的给道守起了个墨瞳的名字,不过道守似乎极不满意,师父孙寰曾私下里警告过他,不要用那个名字叫它,它会生气,五百年份的紫竹也不好使。 “……” 狸猫道守吃完了簧竹,回头看着江元露出闪着幽光的爪子,看他讪讪一笑,随即舔了舔爪子,开始梳理毛发,细长的尾巴不断在江元颌下晃荡。 “两件事,第一,偷偷潜入剑冢,妖剑灼琉被我唤醒,你可趁乱进入剑冢深处,以你那难以被人察觉的特殊体质,正好可以借着那些眼高于顶的飞剑剑灵被妖剑影响,去挑几把称手的认主。” 江元恍然大悟,原来道守大人亲自来剑阁一趟,是忙着给自己找一把称手的兵器,但随即又有些疑惑,就为了给自己找一把称手的飞剑,便如此大费周章? 但容不得他多想,狸猫道守的第二件事便来了。 “第二,拿到剑后,杀掉剑冢里如今的守剑长老,激活劫炼剑阵。”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应该是小黑来找他的主要目的,顿时一惊,杀剑阁长老?激活剑阵?为何?古怪,太古怪了! 江元正要询问缘由,怀里却顿时一轻,狸猫道守凭空消失,手中只剩一根灰黑猫毛,以及一本钟师姐书架上飘来的无名册子。 啧,原来不是本体,江元丢掉猫毛,下山隐藏身份,进入剑冢修行,真正的师父不闻不问,曾经照顾了大半年甚至还帮它突破通天的狸猫道守前来探望,却是别有用心。 人间不值得,终究还是错付了。 …… 见到那身剑袍,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看清年轻人的面容,守剑长老彻底放松,他认出了江元,早前被阁主带入剑冢中的那个先天道体。 随后整个人的气势突然跌落,苦苦压制的黑气彻底将他包裹,深入丹田腑脏。 老者闷哼一声,簸坐于地,意识忽明忽暗,原来先前的强势不过是他在装腔作势,实则体内早已是强弩之末。 “前辈?” 江元神色紧张,一步跨出,正要上前搀扶,却被老者挥袖阻止,他有些艰难的开口提醒道:“不要碰我,危险!” 老者体内弥漫的黑气宛如跗骨之蛆,每隔几年便会发作,能够不断吞噬沾染者体内的真元壮大,直到将沾染者侵蚀殆尽沦为黑气,最终反补妖剑,历代守剑长老大多都逃不过这个命运。 剑冢之中,十八座洞府,十八座阵法,十七具长老肉身,被妖剑侵蚀,神魂磨灭殆尽,肉身不死不灭,江元并不知道为何钟师姐会知道这些辛秘,随手记下,藏都懒得藏,只要细心找到册子,便可随意翻阅。 老者有心隔绝江元的好意,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依旧有一丝黑丝从他体内跑了出去,然而在江元接近老者时,黑气却一反常态的并未蠢蠢欲动。 说着,老者摇摇晃晃的坐进一处阵法之中,顿时便有九根剑气锁链将他捆死。 他并不知道刚刚取得他信任的江元,心中念头百转,江元跨步站在老者身前,只要抬起拳头便是龙象撼天拳的第一式,不过他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锋利的剑气不断消磨着老者体内弥漫涌出的诡异黑气,同时也在消磨老者的修为境界,被黑气污染的剑元在老者周身窍门燃烧。 燃烧剑元,如刮骨取髓,其中痛苦不可言喻,而老者一声不吭,整个洞府只有剑元不断燃烧的嗤嗤声。 江元收起拳架,退后一步,见到眼前一幕之后,他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这是一个真正的剑修,自己如何杀得死。 老者受侵蚀如此严重,只能说明师姐此刻对那妖剑的镇压正落于下风。 “不要管我,快去助那丫头!” 借着意识尚且清醒,老者赶紧出言提醒。 江元来到阵法前,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青符放在老者身前,抱拳道:“前辈,我无法帮您祛除黑气,这里有一道符,或许可以助前辈缓解痛苦。” 原来,看过钟离雪的小册子以后,江元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送出的符箓,符名青心咒,深居清风楼潜修,每日读书之余,总是花费两三个时辰以蛮荒炼体拳打磨肉身筋骨,已经成了江元的习惯。 不过江元体内气血,混杂几处关键窍穴弥散的锋芒剑气,虽然如今两者已有相融之势,但依旧晦涩难以调度,体内两股力量的拉锯战越发激烈。 他常常不得不端着拳架,止住功法运转,心中默念老和尚传授的静心咒,虽说江元神魂之强堪比衍法,但即便如此,分心两用依旧事倍功半,拳架歪扭不止。 久而久之,他便萌生了一个想法,何不将静心咒转为符箓,辅佐自己修行。 查找钟离雪修行符箓的心得释注以后,五日符成,随即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老和尚传他的静心咒确实不简单,以及钟师姐的字是真的赏心悦目,大家之风,阅字如沐春风,亦能静心。 留下符纸后,江元便直接出了洞府,匆匆朝着更深处御剑而去。 老者拿起青符,看着符文粗糙,符意却不小的青箓,有些吃惊,钟离雪的紫箓他见过,不过如此丑的符纹还是头一次见,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剑阁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符道大家? 虽然字是真的丑…… 犹豫片刻,以真元催动,一股清凉沁心之感传遍全身,周身痛苦顿时减半。 …… 剑冢深处小山丘上,镇压妖剑灼琉之地,一团厚重妖异的黑气缓缓溢散,不断翻腾。 钟离雪此前入剑冢之后,一直消耗十年修得的紫气,以师叔岐瑶送她,得自十万大山乘黄尾毛为毫,西泽皋涂山数斯椎骨为杆,名唤苍颉的一件器宗打造,独一无二的白玉骨毫,不断维持着小山丘上的封印。 书案上有篇神韵显化如实质的《九嶷山獄赋》,出自《九州堪舆志》中一篇钦天监如今那位资历最老的望气士,为圣皇镇压世间气运龙脉所作。 整齐划一的簪花小楷化为一座座恢宏山岳,矗立小山丘四方九极,构成一座巨大山獄,阻止黑气的蔓延。 小山丘上半苏醒状态下的妖剑被钟离雪激怒,发出一声直达道心的蛊惑剑鸣,紧接着,便有铺天盖地的黑气自剑体喷涌而出。 钟离雪簪花小楷所化山獄被狠狠冲撞开来,部分山岳乱石横飞,四处飞溅,滚落小山丘下,真意流失重新化作紫气消散。 妖剑灼琉没有完全苏醒,所以钟离雪依旧尚存三分胜算。 钟离雪分心二用,体内涌出更多紫气填补山岳缺口,另一边拿出一副剑录名帖,贴上字迹密密麻麻,记载了剑冢之中无数飞剑的真名。 骨笔苍颉划破她的手指,一滴精血滴落,顿时激活剑贴。 枯松深涧里,山峭滚石间,不断有飞剑从沉睡中苏醒,顺着遥遥感应,化作一抹抹流星,拔地而起。 剑冢之中狂风大作,山间崖畔黑云压压,一场剑雨自四面八方,滚滚落下。 …… 江元御剑停在一处无形的屏障外,一座大阵阻断了他的去路,前方朦朦胧胧,难以视物,剑冢深处不断有惊人的气息震荡开来,波及屏障,留下肉眼可见的一阵阵涟漪,圈圈圆圆。 随即他骤然间听到了一阵蛊惑人心的剑鸣声,心湖之中顿时波涛汹涌,起伏不断。 紧接着,耳边传来破风声,江元赶紧避开,抬头望去,无数飞剑宛如迁徙的大雁朝着剑冢深处飞去。 见此阵仗,江元犹豫不决,自己去了除了干瞪眼外,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心中不禁一阵焦急。 这时,一根灰黑的猫毛突然从江元衣襟上飘落,打着旋儿,飞进了大阵之中。 隔绝去路的大阵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前方迷雾散去,顿时畅通无阻。 …… 剑冢深处,无数飞剑飞进山獄之中,迅速补齐被黑气冲毁的缺口,在钟离雪的催动下慢慢合拢。 小山丘受飞剑与山獄的挤压,越聚越拢,越堆越高。 少数飞剑受妖剑蛊惑,被黑气沾染,无视钟离雪的调遣,在一瞬间便调转了剑尖,剑刃上满是黑色的恐怖剑气,遥遥将她锁定。 应该是飞剑残余的剑灵被妖剑彻底消弥吞噬,其他听从调遣的飞剑如今也不过是摇摇欲坠的苦苦支撑。 强撑几息已是极限,好在她自踏入剑冢起,便每日每夜的以天地紫气撰写缚剑大符,道家三百十六种缚剑之法,以及部分几尽失传的远古停剑术皆被她信手拈来,拆解成一座为祂量身定做的精密剑阵,时刻消耗着祂弥散的黑气。 不能再拖了! 想到这里,钟离雪心念微动,案上所剩无几的几道大符化作流光掠入繁琐无比的剑阵之中,剑阵发出的慑人幽光顿时凝实少许。 与此同时,钟离雪怀中的一张符纸悄悄燃烧,也正是此刻,无数黑剑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顷刻间化作黑色流星呼啸而来。 百年的上好紫檀木书案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细小木屑飞溅开来,钟离雪灵识敏锐,早早避开了密集的剑雨,倒悬半空,目光凌厉的锁定所有黑剑,单手紧握法器苍颉。 一柄黑剑擦着钟离雪的鬓角而去,被她巧妙躲开顺势以法器拍击剑刃,黑剑发出一声悲鸣,直直钉入地面,入土三分只余半截剑柄。 悬在钟离雪身前的剑帖之上,顿时有一个真名变得黯淡无光。 苍颉在半空划过,将她释放的紫气化作与黑剑数量相当的紫气水珠。 叮叮叮… 紫水珠被钟离雪以剑诀拍出,无数化作拖曳剑气的紫色飞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比精准的钉入每一柄黑剑。 四面八方被黑色剑气包裹的飞剑顿时一滞,而钟离雪沉下手掌,五指微曲,身形同时腾空翻越稳稳落地。 弯曲的五指上是一道道细微难察的剑气丝线,丝线尽头接连半空不断挣扎的黑剑剑柄。 钟离雪怀中的五岳山形符燃尽,暂时切断了小山丘上黑影对飞剑的控制,同时以山獄勉强镇住了所有黑剑。 没等小山丘上的存在继续咄咄逼人,钟离雪拉扯剑气丝线,黑剑被踉跄的拉到她的身前,右手握笔如握剑,心中默念一声符成,无数紫气缠绕笔身,每道紫气都是一张书写“剑气”的圆满大符。 化作紫剑的法器苍颉,平平无奇的斩过所有黑剑剑身,像是削铁如泥的绝世神剑破开豆腐。 剑帖之上顿时又有一片真名黯淡下去。 此刻的钟离雪彻底的展露出了自己的修道境界,符剑双修,笔画紫符镇獄,剑气炼丝控剑。 “镇!” 钟离雪娇喝一声,山岳汇聚,极尽丹田之中的最后一丝紫气,终于艰难的聚拢了山獄。 山獄里里外外,飞剑悬绕,浩然剑气宛如九天落下的瀑布,搅乱黑气。 山丘下,钟离雪徒然眉头微蹙,鼻间溢血,苍颉化作一杆长枪,撑住她的身体。 山獄气势微泄,又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 外围顿足的江元,冥冥之中似乎生出一股虚无缥缈的感应。 他正奇怪于莫名消失的阵法,这时突然停下准备迈出的脚步,望向剑冢深处,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却仿佛产生了与人对视的幻觉。 小山丘上,等待妖剑反扑的钟离雪眉头越皱越紧,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在她调集无数飞剑剑意的镇压下缓缓陷入了沉寂。 结束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心中怀疑是否有诈,试探了几次后,妖剑似乎真的重新陷入了沉睡。 虚弱无比的钟离雪立即盘腿而坐,收起苍颉,开始调息,很快便进入入定状态,气息时强时弱,体外紫气汇聚。 没有妖剑的抵抗之后,山獄迅速合拢,凝实,小山丘荡然无存,只余一座符文密布插满飞剑的百丈大山。 “快走!” 狸猫道守的声音突然在江元脑海响起,回味刚才古怪的感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的江元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符纸,啪的一声贴上脑门,其身影顿时从原地凭空消失。 不久之后,一道强大的神魂扫过剑冢。 梅树下,李浮白抚须而笑,“看来是真要闭关一阵了。”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章 一步一个坑 小黑拖着江元,将他带出了群山不知深,不得不说,通天之后,狸猫道守的天赋神通更加得心应手,行动确实更加方便,不展现全部境界的情况下,不用时刻提防天道的眼睛。 其实还有一种更加彻底的方法,可以让它人间自由无拘束。 如今的小黑虽说打破了桎梏,但更像是占山为王,自立门户,身份不被天道所承认。 早年的一场逐妖之变既是人妖两族的恩怨纠葛,同时也是一场极大造化。 新旧势力的洗牌,老一辈妖族上三境大能被清洗,意味着世间再次空悬许多位置,几大山头趁机登顶,天下气运被蜂屯蚁聚,如今已无余力撑起一位新的上三境修士。 这种情况下,一位道守如果想要铤而走险争取天道的谱牒敕录,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渡过十死无生的天劫,名副其实的跻身通天。 但是,世间灵智不开的妖兽都知道消灾避祸,何况是活了长久岁月的道守,真通天不可得,有江元帮着遮掩天机,一身伪境又如何,它可不想一直自囚幽潭,受人投喂。 ……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小黑便带着江元离开了群山不知深。 脱离了剑阁的势力范围,小黑放下江元,从他肩头跳落,兴致不高的说到:“按照你的脚程,应该就到这儿了,那本座就不送了。” 原本按照它的打算,此刻趁着青雀突破之际,唤醒妖剑灼璃,江元趁机进入剑冢,炼化那把属于剑祖的飞剑——燕赤。 之后自己回到七界山,孙寰赢下与石卜的对赌,自己取走那根五百年的紫竹,皆大欢喜,双赢。 可惜,小黑目光撇过江元,心中失望不已,失算了,剑冢之中根本感应不到那把剑的气息,要么是被李浮白那老小子藏起来了,那么就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率先认主了飞剑。 它做如此想,却不是没有原因的,剑阁之中好苗子遍地皆是。 且不说它没有看到的,李浮白那个人尽皆知的大弟子,是未来江元剑道登顶最大的对手,衍剑峰那个号称剑痴的小辈,未来同样不可小觑。 此外,还有先前在剑冢惊鸿一瞥,隐藏极好的符剑双修的女娃儿,也是个一等一的修道胚子,符箓紫气盈贯满日,剑气剑势硬是要得。 这些人都有可能是燕赤的下任剑主,江元就差了些了,虽然先天道体,剑心通明,可惜燕赤剑灵古怪,只要看对眼,哪怕对方是个普通农妇,也会甘愿做根烧火棍,可如果看不上眼,即便是剑圣道主也会不屑一顾。 小黑想起石卜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天下大势所趋,乱世将至,洪流革之窠臼,息壤发以春笋。 不光剑阁,听石卜远眺天地山河有感而发,天下三宗人才辈出,剑阁几个亲传弟子,如今小有名声,重岳门——唯一一个能够在武道炼体上,与七界山妖修争锋的山门,当下更是有个炼体入境,下山入世修行的小家伙。 紫纱坊历代坊主皆风姿绰约,当代圣女更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精通三大绝技并熔铸一炉的天才。 曾经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兜率宫,也出了个修为不低,道法颇杂的圣子,听闻是当下唯二身负佛门六通的天才人物,“唯一”乃是道禅院主持座下诵经的小沙弥,法号净心,佛法造诣号称已不在历代主持之下。 天下大势福祸相依,满月来潮,丈火薪烬,盛世之下是乱世。 …… “走了,别送,自己小心,别又被灵山的和尚捉了鳖。”小黑伸展身体,倾前掌抖后腿,尾巴笔直撑起,略显意兴阑珊的说到。 “等等!” 江元突然抓住小黑的尾巴,阻止它离开。 “是石师叔让您来的,对吧?”江元问道。 道守大人不明所以,看着他疑惑的点了点头。 江元心头微动,开始见微知著。 七界山的道守大人远道而来,对于剑阁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尽管两座山头同气连枝,就差穿同一条裤衩。 事实上,狸猫道守确实不是来剑阁做好事的。 从群山不知深到悬壶洞天,直线距离将近有两个三佛寺到七界山那么远,以修行者的速度来说,路途并不算远。 但是江元非常担心,说到底还是怕死,一路上可能是闲情逸致,走马观花,也可能杀机四伏,万劫不复。 他现在缺个保镖,而道守大人刚好就到了。 说不定石师叔让道守大人来剑阁的目的,本意并不在那把剑祖的佩剑,就是给自己送保镖来了。 小黑斜乜着眼看向江元,瞳孔呈威慑柳叶状,没有眼力见了不是,自己方才白伤春悲秋了,黯然离场的氛围被江元一把把住。 “……” 江元神色罕见有些腼腆,石师叔让道守大人来剑阁一趟,或许是有深意…… 对上道守大人极不耐烦的眼神,江元心中一凛,但他不太确定,道守大人乐不乐意看出其中深意。 道守大人挑眉盯着江元,被人拿捏七寸,任谁也会不耐烦,修长的尾巴不断在江元手中搅动。 道守大人开始眯眼,态度随和可不是放肆的理由,秘境之中,抱也抱了,摸了摸了,可一可二不可三。 正想着给这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尾巴上却迟来一阵莫名的舒爽。 嘶! “我身上有些上好簧竹。”江元松开抓着道守尾巴的手,脸色郑重,他虽说与道守大人关系匪浅,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它,不知它会不会吃自己这一套。 小黑嘴角彻底咧开,眼中柳叶化黄豆,立马不再计较江元的唐突,掩去心中的意犹未尽,笑呵呵的道:“算你小子有良心,不枉本座费尽心思为你送来机缘,拿出来本座偿……看看。” 机缘虽然落在了半路上,但是送礼看人,关键还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情分。 江元愣了片刻,他看得出道守大人方才没有丝毫犹豫,默默从乾坤袋中拿出书香味十足的簧竹。 小黑眼前一亮,紫竹果腹,此竹的这份灵蕴却能裨益修行,细看之下,却是有宗师之相的符箓道韵,顿时看江元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它立马眯眼咧嘴笑到:“不敬之罪便不与你计较了,小子上道,东西哪儿来的?莫不是李浮白那老小子竟还有一片吃符箓道韵生长的簧竹林?臭小子看不出来啊,竟能让那老小子如此掏心掏肺!” “弟子这一路下山,路途遥远,只怕变数不小,还请道守大人为我护道一程,路虽远,但是簧竹管够。” 江元此番下山,虽说天机遮掩,能够蒙蔽有心人,但是看不见却是最大的破绽,有道守陪同自然更加万无一失。 小黑先伸爪子拿过簧竹,这才后知后觉的背过身去解释道:“我如今只是一道身外化身,数量有限,境界有限,陪你走一趟自然不是问题,但是本座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并且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会出手。” 难怪,江元想起剑冢之中那根破开大阵的毛发。 随即皱着眉头,心思发散,道守大人说不敢确保万无一失,那便是料定了自己这一路注定不会安稳。 “成交。”江元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只要簧竹足够,他不信道守大人端得住架子。 “你别着急答应啊,我还有一个建议,你若答应,我便帮你出手一次,不用到生死攸关之际。”小黑眼中流露狡黠之色。 “什么要求?”虽然这么问了,但是江元大概能够猜到它想要说什么。 “竹林的位置。此竹对本座修为裨益极大,入竹林修行,可助我稳固境界。”小黑神情极为认真的说道。 果然。 “我并不知晓。” 江元确实不知道簧竹来历,宝竹不成林,本就是钟师姐转手送他参悟符箓之法的媒介。 当然,主要是他看出了道守的神色有猫腻,道守大人似乎极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相较起来,自己确实心思更深,他不禁有种一串糖葫芦拐骗了稚童的错觉。 立下口头约定,小黑便直接消失不见,却是藏身于江元的人身小天地之中。 听它解释,说是一门七界山不显世的奇门遁术,可借诸窍中的五行气牵线搭起一座千里桥,五行之属皆有相数,生于天地,壮于各中洞天福地,沟通对应相数诸如火气,便能直达火属洞天深处。 唯一不足便是耗费极大,一次远遁可能抽空窍门精气,伤及根本,所以一般常用作温养灵物法器。 江元心思不再这门古怪的遁法上,而是有些好奇道守大人吃东西会不会吧唧嘴。 如果会,自己听不听得见,别人听不听得见? …… …… 白云掩日,远近忽闻蝉鸣起伏,群山渐消,回忘群山不知深,接天浅藏云雾中,浓淡相宜江南水韵。 江元披星戴月连夜赶路,出了群山便是一望无际的山丘平壤。 “群山不知深外,有处村落。” 道守大人的声音突然在江元的脑子里响起。 江元并不意外,深山里的村落他见过不少,从小长大的幽镇四面环山,建镇不易,大小村落各聚山头。 但是能让道守大人提一口的村落,应该不会简单。 “村子里有修行者……” 江元等了半天,道守大人吐出下半句,后面是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是朝廷的人?”江元问道。 他在“家乡”就见识过了无处不在的百业亭,胖子是屠夫,屠夫使杀猪刀,杀猪刀却不一定杀猪。 “朝廷撒饵众多,圣京那个小皇帝这些年突然喜欢上了钓鱼,屁大个人,总想着把一切握在手中,像谁呢?好像谁都不像,但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似乎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负,过了千年,依然不见长进。”道守大人语气微嘲,好像是在同江元讲话,又像只是在莫名其妙的拐着弯骂人。 “道守大人知道原因吗?”江元问的是那个撒饵的开头。 等来的是道守大人的一阵沉默,江元撇了撇嘴,看来是不知道了,也对,道守大人从幽潭脱困时间不长,知道才怪了。 “……我知道。” “……我也没说道守大人您不知道。” 江元有些心虚,忘了在上三境所视之下,没有秘密可言。 “要变天了。”道守大人语气有些凝重,并没有解释在江元心中挖下的坑,仿佛方才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 如果不是紧接着的吧唧声,江元大概会在凝重的氛围里沉默。 “确实要下雨了。”江元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到。 夏日无烈阳,天上云如寒冬雪,锁住了白日里的八九成闷头燥热。 游曳过一片长势极好的稻乡谷地,田间景色极美,放眼望去,如一片青绿汪洋,不禁让江元想起了曾今被老和尚支配的岁月。 春天帮着幽镇春播,夏天帮着田间截水,秋天帮着老妇收割,就余着个冬天可以抱着暖壶窝在寺里偷闲。 江元目光随意扫过,在水田中瞧见了几个深浅不一的蹄印,蹄印所过之处,庄稼稀疏歪扭,苗穗被啃食干净,似乎有饕餮一路俯首而行。 江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要自己走得够快,麻烦就撞不上来。 “小皇帝有些咄咄逼人了。”但这并不妨碍人身小天地中的道守大人继续故作深沉的挖坑。 既然听不懂道守大人云里雾里说了什么,那自己还是别问了,安心听那吧唧声就够了。 “……” 道守大人果然不再说话,吧唧声也消停了下来。 路过一片田埂,田埂蜿蜒,沟渠交错,麦陇风来翠浪斜,草根肥水噪新蛙。 田间青穗伴随脚步沙沙作响,主路上种着几排桑树,枝条尖头余着几片桑叶,以下被什么啃食干净,树下零星散落几枚被旱蚁包围的乌黑桑葚。 江元采了一兜青红不一的桑葚,循着东缺一口,西少一片的桑树而行,边走边丢起一粒,歪头接住,动作惬意,心中却因为道守大人的话陷入沉思。 他不找麻烦,麻烦却剪不断,江元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田埂上,好像踩进了道守大人挖好的坑里。 …… 路过一处土地庙,庙前有棵垂杨柳,枝条妖娆游曳,拖坠于庙前的一条灌田小河中,暖风习习,远处的田野中蛙声一片,庙外草丛里夏虫轻语。 江元看了看天色,推开破败庙门,庙门吱呀敞开,门轴蚁蚀严重,摇摇欲坠,江元目光扫过,轴木密密麻麻尽是被白蚁侵蚀的细小孔洞,门板下积落着一座灰暗小山丘,显然是侵蚀已久。 庙内蛛网密布,贡台无香火,神龛土地像皆布满灰尘,江元四处张望,在角落找到一块干净地,升起柴火,盘腿背靠庙墙席地坐下,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壶酒,揭开封泥,桑葚就酒,滋味独特。 一壶百浊酿,没下几口便要见底,门外倏闻惊雷。 脸色微醺的江元揉了揉肚皮,借庙内破败朱墙寻声望去,夜空闪白,夏虫不语,忆起更多。 雨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不久后响彻田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泥清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雨一时半会儿似乎停不下来。 庙内,江元借着雨声抱手酣眠,庙外大雨滂沱不消。 电闪雷鸣间隙中,一声格格不入的嘶鸣撞破了雨声。 …… 两道戴着蓑笠的身影站在雨幕中,两人皆握一柄细长千牛刀。 长刀在雨中叮叮作响,闪电给刀刃染上一层寒霜。 雨中两人,出自云州黩镇岐龙帮,江湖武夫,揭榜追杀一个劫马出逃军营的逃兵。 年龄稍大,身材魁梧的男人叫张笃武,刀法出众,江湖之中享有盛名,其刀法大开大合,有疯三刀之称。 另一个年轻人名叫韦典,乃是魁梧男人张黩武新收的关门弟子,此番乃是跟随师父江湖历练。 魁梧男人正了正头顶蓑笠,给旁边的徒弟打了个眼色。 韦典立马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壶,递给自己师父。 “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听雨楼淘来的寻气符完全不顶用了。”魁梧男人将手中湿哒哒的符纸扔进田里,接过酒壶,仰头狂砸一口烈酒骂骂咧咧的道。 从黩镇一直追到云州边镇,张黩武心中暗骂,这小子硬是跑得。 得亏那战马有灵,出身妖族,是千年前逐妖之变中,神驹一族后裔,百年之后,它的族人被百鬼监废掉修为,沦为战畜。 那被劫走的神驹,被俘后听说一直桀骜难驯,甚至绝食一月瘦成皮包骨,还敢趁着看守熟睡暴起发难,食其精血。 随后该是与那逃兵臭味相投,一个想着自由,另一个也想自由,索性一起逃出了兵营。 一路上劫杀的揭榜者众多,却被那狠心的小子,凭着神驹脚力硬生生拖垮,随后立马杀一个回马枪,让那马妖啖尽其血肉充饥,当下追杀的人只剩岐龙帮师徒俩儿。 魁梧男人紧了紧手中长刀,沉声道:“四条人命,不愧是曾经日行万里的宝血神驹,真他妈能跑,再有十里脚程都快跑出云州了。” 他们揭榜者拢共六人,三个门派,分两路追杀,本以为这小子单枪匹马杀出军营已是力竭,早该是强弩之末,不曾想生生被他借着一头畜生,反杀四人,不愧是云州边军中的精锐。 韦典看了看田间隐隐约约深浅不一略显踉跄的蹄印,躬身刨开折断的稻穗说到:“师父,那马奔袭了五天四夜,虽说补充了精血,但也早已疲倦,应该跑不远,况且出了黩镇地界便是那座剑阁的地盘,剑阁的剑仙们历来与朝廷不对眼,要想活命,那小子应该不敢进去,原路返回只会死得更快,当下只怕就躲在这方圆几里的稻田里。” “嗯,今夜的雨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停不下来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那小子已经被逼成了惊弓之鸟,先耗他一夜,淋过一夜雨,又要时刻警惕身后的无常鬼,一身精气神也就该到头了,天亮之后捉他回去交差。” 韦典闻言点头,抬头正巧看到不远处的一座破败土地庙,眼神一亮,伸手指了指,说道:“师父,前面有座庙。”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一章 刀光箭雨 云州郊外,渺无人烟的官道旁临时搭起了一处茶棚,棚内一位身着朱红僧袍的僧人正在煮茶。 少倾,茶香飘散,僧人虚左以待。 此刻正是晌午,昨夜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晨间早雾刚刚散去,天空依旧愁云惨淡。 这条官道离着碎石铺就的八尺主道尚有一段距离,土夯的路面经年累月,一场习以为常的夜雨不至于致其泥淋不堪。 僧人念完《佛说大乘无量寿寿庄严清静平等觉》的功夫,一位道人路过茶棚,来者青衣道袍,青年模样,相貌平庸,身后背剑,驻足而立。 一袭青衫侧目而视,夏末初秋依旧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看向那个僧人,神色带着一抹疑惑。 红袍和尚留着虬须,青衫瞧着他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半响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在傍剑城外被自己一剑捅穿,喜欢拦路的道禅院和尚。 真是好巧,这是找自己寻仇来了? 红袍僧人正是与七界山魔圣传人龙丘南望有过一面之缘,挨过一剑之透的灵山道禅院布道僧人,净衍。 “净衍大师别来无恙,许久不见,身体可好?”一袭青衫飘入茶棚,与净衍相对而坐,说话之间目光瞟向净衍胸口。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挂念,贫僧伤势已无大碍。” “也对,听闻灵山有一味叫大还丹的疗伤圣药,有生死肉骨,断肢重生之效,不过炼就一枚大还丹需要数十种罕见药材,所幸十万大山外僧兵常驻,想必炼他几百炉大还丹还是不在话下的,话说回来,大师可是在等人?” 龙丘南望拿起一只倒扣的茶杯,一边说着灵山的辛秘,一边以眼神示意净衍,没等他回应便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 净衍随和一笑,未急着言语,似乎正在酝酿,直到龙丘南望喝下了第一杯茶,“贫僧在等施主。” “等我?”龙丘南望放下茶盏,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先礼后兵,结果还是要打一架?不愧是道禅院。 净衍摇了摇头,说道:“贫僧有一事不解,希望施主能为我解惑。” 顿了顿,他继续说到:“敢问施主,江元可是七界山嫡传?” 龙丘南望对于道禅院僧人的认识,始于那场难论对错的逐妖之变,道禅院抽丝剥茧之法,让一洲山河隐匿的妖修无从遁形,终于五百年前做局镇压自家二师叔的那场算计。 记忆中道禅院的和尚,下山布道度取有缘人,有个先后顺序。 先一板砖敲晕,再一脸假慈悲的佛唱一句施主与我佛有缘。 今日倒是有些罕见的本末倒置,不先动手,先叙旧,龙丘南望一脸揶揄的看着净衍。 板砖呢?放哪儿了? “道禅院大费周章的安排人进了无量河,湖中闭息潜伏,可惜被我那小师弟察觉,为他剑道入门开了红,大师不知?”龙丘南望摆弄着手中的空茶杯,观察着净衍的神色,不答反问道。 “傍剑城外,大师与金刚院扶植的执塔人同行,一路风尘仆仆,不曾交心?我看大师不是很看重那个晚辈吗,看似同行,实则是暗中一路帮人捡拾道心,抚平心湖波澜涟漪,补全那份今后登高的底蕴,既已做起缝补匠,岂有屋漏不问缘由的道理,大师是在跟我装傻?还是说道禅院的大师们都喜欢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阿弥陀佛,龙丘施主多虑了,道禅院念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金刚院念的是伏魔塔的法祭口诀,行事之由乃是助地藏菩萨还愿成佛,不染三毒如何是金刚,多谢施主为贫僧解惑,只是……可惜了。”净衍皱了皱眉,对龙丘南望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是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 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龙丘南望心有不屑,本就是随口一呛,对于净衍的解释他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既然对方来者不善又请君入瓮,龙丘南望又何惧一场问道。 “可惜?大师这话说得奇怪,可惜我家小师弟没死在你手中,还是可惜小师弟没死在断红尘之下?” 江元的身份确实藏住了,那份古怪的气象被师叔石卜以一枚棋子压在方寸之间,但又没有完全藏住,虽然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江元似乎有意向死而生,自己故意泄露了一分天机。 所以,龙丘南望才会觉得有趣,此前一路暗中互送,小师弟警小慎微,一路小动作不断,行事遮遮掩掩,心思深沉内敛。 龙丘南望不知道自家小师弟藏着什么惊喜,但是那份独斗佛陀意志的机敏,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要知道,当时的江元不过初入化灵。 所以龙丘南望并不意外净衍能够猜到,毕竟要说抽丝剥茧,顺藤摸瓜,道禅院的一众秃驴算得上此道的开山鼻祖,是能够媲美金刚院伏魔塔,七界山石卜本命神通,独属灵山的唯二的压箱底手段。 龙丘南望温和一笑,紧紧盯着净衍的眼神之中,有光芒闪烁,手肘搁在木案之上,身体微微前倾,握着茶盏的手指不断滑动。 “施主果然也在。”净衍恍然大悟,无视龙丘南望闪烁危险光芒的眼神,心中感叹,七界山对江元的保护可谓无微不至。 “我不在,你们也杀不了我家小师弟,不如说,有人很希望当时你们能跳出来,可惜……”龙丘南望移开目光,举起茶盏吹了吹漂浮散开的茶叶,浅啜一口,平庸的脸上带着不起眼的微笑,学着净衍卖了个关子,羞涩的抿了抿嘴角的狗尾草芯。 “原来如此。”净衍心思活络,猜到了龙丘南望的留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以战圣前辈与道禅院的恩怨,确实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早就听闻那位前辈睚眦必报,此番龙丘南望变相的开诚布公,算是双方都对不屑于小手段的默认,就此划下了道来。 禅院之中毋须自己提醒,方丈无禅早已提防起七界山的报复。 “阿弥陀佛。”净衍佛唱一声,敛袖亲自为龙丘南望斟满茶水,开口道:“此番请茶,贫僧有两个目的,傍剑城一别,贫僧修为又有精进……” 要掏板砖了?龙丘南望眉头一挑,等待净衍下文。 “江小施主下山访仙,贫僧知其然,所以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了三个小局,助其稳固道心。” 龙丘南望闻言眯眼,三个针对道心的破瘴局?天下道心砥砺有三绝,是说那淬炼道心的上乘之法,只看三家,灵山道禅院的问心破瘴局——三绝之一。 为入局者量身打造,以局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为引,使那心魔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的凝聚显化。 外人牵引,算是提前对道心的一份稳固砥砺,今后只需循序渐进,只要护道人不揠苗助长,日后破镜便势如破竹,这也是佛门修士几乎无外道心魔侵扰的底蕴所在。 净衍认为江元身边只有一个七界山二代弟子做护道人,所以笃定他捱不过三次问心。 龙丘南望看着净衍咧嘴笑道:“好一个‘杀人诛心’!” “几日不见,大师修为确实精进不少,上次得见大师身法不错,当下闲着也是闲着,干打多没意思,不如与我打个赌?” “阿弥陀佛。”净衍双手合十,此刻龙丘南望大意入局,他已是胸有成竹,随即佛唱一声,等待下文。 “就赌大师三个问心局,无法撼动我小师弟分毫,赌注便是大师当日所用的那套身法,如何?” 先前于傍剑城外时,龙丘南望便见净衍身法奇特,竟能崩碎自己一剑,并且观其气象,似乎与自家小师弟淬炼体魄的一套拳法颇合,正巧捅完了净衍再把幽州府守送的那本剑经一道赠与小师弟,作为一份晚到的入门礼。 净衍单手举于胸前,有些理解龙丘南望的笃定自信,修士的一句有心之语,有时候确实会在冥冥之中,影响一件事的成败走向,可惜定局已成,三场问心只会摧枯拉朽。 在他看来,当下的赌约不过是一场聊胜于无的意气之争,无足轻重,净衍另一只手于长袖中一招,摄来一本封面无字的淡黄册子,置于茶案之上,正是当日傍剑城外所施展的金刚彳亍行,随即又以询问的神色看了看龙丘南望。 净衍在等龙丘南望的赌注。 龙丘南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手后撑,一手握着茶盏,气机微动,从茶壶之中牵出一缕茶水落于盏中。 他举盏示意净衍,勿自一笑,一饮而尽,“大师不必看了,贫道不会输。” 净衍默然,双手缓缓合十,一道虚幻日轮在其身后若隐若现。 龙丘南望轻笑一声,取下嘴里的狗尾巴草,插进茶壶热气腾腾的壶嘴之中,开口说到:“金刚温辟,金刚怒目,金刚好生无趣。” 话音落下,龙丘南望捏碎手中茶盏,无数碎片悬空,割裂的锋锐在他指间极速游离,宛如碧水青波中的一笼困兽。 “大师放心出手,这次我不用剑。”龙丘南看出了净衍体内的气象万千,似乎是因为自己的那一剑因祸得福,不过他看净衍的眼神却依旧如看一尾青鱼,专注,仔细,淡漠。 莫桑居士《饕餮宴》有云:“野山碧潭有青鱼,烹鱼有三,剥鳞去甲,摘线去腥,筋骨除脏,事毕而鱼不觉。” …… …… 云州郊外,田野深处,一匹瘦马驮着一个男人缓缓前行,马蹄泥淋及膝,呼哧的喘息声急促沉闷,瘦马铜铃般的眸子里,疲色难掩。 马背上那人摇摇欲坠,气息萎靡,大雨冲刷在他身上,将他淋得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马背。 五天四夜,不眠不休,军镇操演也不过如此了,按理说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普通凡人的极限,即便是军中精锐,身体远超常人,此番远遁,精气神也该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他虽然面若纸色,甚至身体已经被浓郁的死气缠绕,一双眼睛却依然有神,仿佛濒死者的回光返照。 …… …… 张黩武与韦典二人趁着夜色尚不明朗,来到轮廓依稀可辨的土地庙前,二人取下蓑笠,抖了抖雨水,将其挂在庙外支离破碎,撑出窗棂的木架子上。 韦典小心翼翼的推开形同虚设的庙门,庙内只有一股腐败土尘味,韦典的突然造访,惊扰了庙像前一张蛛网上的小小田蛛。 韦典四下打量一番,转头对师父张黩武道:“师父,想不到此处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庙宇。” “云州本是天下粮仓,百姓辛苦劳作,自然希望风调雨顺。”张黩武是山下少数靠着水磨功夫,早年拜入江湖不知名门派,往后一路靠着江湖游历,各种老天爷赏饭吃的垂怜机缘,摸到了以武入道的门槛。 不久前,凭借一门残缺拳法补全了武夫气血,就此晋升三品。 武夫九品,实乃各有天堑,入了品秩便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一套拳脚功夫,凭此体魄五天四夜不吃不喝不在话下,当下放松警惕,入庙休整却不是为了照顾入门尚浅的关门弟子。 那边军一路逃遁,偏偏挑了一匹脚程有限的孱弱瘦马,纵是神驹,没有补给,撑死了再有两里路便是极限。 况且连夜赶路,又逢雨夜,一身精气神消耗更大,如此正好消磨尽他困兽犹斗的最后一丝余力。 要说如此行事,也是张黩武早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所得,曾今见过许多阴沟里翻船,后半夜撞见鬼敲门的破烂事,万事无唯一,行事多小心,总没坏处。 “那为何又会荒废?”韦典在庙内四处找寻,随后取下窗纸腐朽的木窗,掰成均匀木条,开始生火,一边生火一边随口问道。 “你出身氏族,自然不谙贫民米贵,从前圣皇未立,各地纷扰不断,天下民不聊生,求人不得,自然只能求神,如今天下安定,我云州更是有剑阁镇守,自然不用再对谁行跪拜之礼。” 韦典升起火,从行囊中拿出两壶酒,放进火堆煨好,夏末雨夜初见秋寒,换季之时多生外邪,一壶温酒可滋润腑脏,能祛小祟。 “师父,那神驹如何成的朝廷军骑?莫非是十万大山中灵智不高的妖族后裔?”韦典对那日行千里的神驹十分感兴趣,听闻十万大山妖族血裔众多,甚至有远古妖王凶兽的后裔,若能为人所用,自然是一桩壮大人族的盛举。 可惜如今那片山脉被灵山的僧兵占据,常年以梵文佛唱镇压度化,听闻灵山几大佛陀的坐骑皆出自十万大山,乃是血脉浓厚的远古妖裔。 随即韦典不禁想起一桩山中怪闻,说那十万大山之中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凶物,好择兽而食,且学得凡人使那锅碗瓢盆,最爱烈油烹炸,远古妖裔无一幸免,幸得凶物三年一息,未曾涸泽而渔。 “此事说来话长,你听过就是,切不可对外声张。”张黩武犹豫一阵,瞧了瞧坐在门口生火温酒的自家关门弟子,眼中闪过一抹暖色。 “那神驹原本是十万大山之中,凶兽蹄火的血裔,听闻早年佛门与朝廷做了一笔交易,佛门以每年十万纯血蹄火血裔换取进入中原传道的机会,如今幽州佛门香火鼎盛,便是出自朝廷的默许。 灵山能与我人族谈条件,金刚院守山人功不可没,传闻伏魔塔下镇压了半数妖族的上三境,其声势威望也是在当时打下的。” “师父说的,可是百年前的那场逐妖之变?”人族与妖族大打出手,佛门,人皇,联合众多山门,将妖族驱离,几大妖王被镇压,诸多妖族修士被屠戮殆尽,其他人被赶至人烟罕迹,灵气稀薄的荒都山——如今的妖界。 这种辛密寻常人如何能知,似乎是看出了自家徒弟的疑惑,张黩武爽朗一笑,道:“各种辛密,普通人自然不知,原因也很简单,仙凡两隔,各有规矩,但是一旦武道有了门户,断头路上架起了独木桥,自然是两个世界的差别,修行界里有个专门打听收集消息的地方,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韦典闻言微顿,师父说的应该就是那天下修士最大的耳目,听雨楼。 …… “咴咴!” 庙外忽然传来烈马发狂的嘶鸣声,彻底打断了师徒俩的夜谈,天倾般的大雨也无法掩盖那份莫名的凄厉。 “师父!”韦典起身堵住庙门,右手迅速抽出狭刀,透过门缝朝着外面张望。 可惜韦典修道尚浅,目力有所不及,难以障夜视物,只是在不远处依稀瞧见一到极速掠来的黑影。 是那兵卒身下的蹄火神驹。 “噗!”张黩武直接从炭火之中提起一壶酒,狂灌几口下肚,随即一口酒水喷满狭刀,酒水喷进炭火之中,火苗窜起一阵光晕,蓦然将庙中两人影子拉得细长。 张黩武提着蒸腾起酒气的长刀,推门而出。 “这厮到底是刀尖上淌过血的,居然还想再杀一记回马枪?也好,倒省得咱们再一路吃灰了,韦典,勘背!” 话音落下,庙中火光一闪,张黩武脚踏泥淋,深入雨夜,身后徒弟韦典横刀守住师父身后门户。 …… …… 火光突然熄灭,门外大雨不停,破庙里假寐的江元睁开了眼睛。 “这是几天前的事?”自从道守开口,提到小村庄开始,再到夜宿破庙,江元不知不觉间完全放松了警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个怪梦。 两个江湖武夫,一路追杀幽州逃兵,雨夜死斗困兽。 “三天前的事。” 一道声音在江元脑海响起。 毫不相干的人与毫不相干的事产生了纠葛,江元皱紧眉头,自从踏入修行以后,江元便深知一个道理,修士遭遇的每一次风谲云诡都是一场福祸难测的淌水过河,江元这么想着,下意识的伸手把住了腰间的乾坤袋。 “不必慌张,还不是时候。”道守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暗中,江元缓缓起身,身前的篝火冒着青烟,庙内涌入几分不寻常的寒意。 吱呀一声,破败的庙门被冷风吹开,江元顺势来到庙外,看到了挂在外面的蓑衣。 “我们来时可没有这些东西。”江元以心声言语。 “我知道。”道守点了点头,随即点评道:“无中生有,虚虚实实,这就算入局了,放宽心,有本座在,问题不大。” 江元闻言,不再发问,他相信自家道守。 迎着风和雨,他继续赶路,路滑,所以他走的很慢。 他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头发耷拉在耳鬓,雨水顺势落下,身后是一步一步的脚印。 走到天微亮,江元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雨没有停,就像路还没走完,江元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惋惜,然后直挺挺的倒进了泥淋里。 一个虚幻的身影顺势从江元窍门窜出,跳上了他的脑门。 雨水穿过道守大人的身体,落在江元微蹙的眉头上,道守大人打了一个哈气,伸腿眯了眯眼睛,低头瞅了瞅江元的脑门,看到了他的念头。 衣服脏了。 还敢胡思乱想,挺好。 道守大人开始梳理毛发,良久之后,它跪坐在江元的脑门上,听着雨声开始打盹儿。 …… 雨点细细密密,一道惊雷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人一身软甲,身下一匹孱弱瘦马。 兵卒叫张良,但他没有张良计,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就像身下此刻喘着粗气的蹄火,逃出兵营前,他想起那位把自己安插进云州边军的大人交代的话,以及许下的承诺。 复仇,以及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 遇见那位大人前,他是妖族,是荒都山中,五百年前受驱逐一裔里,苟延残喘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他的族人死于一场金色大火,幸存的祖辈带着金色火焰的诅咒,苟延残喘存活了下来,但是属于他们的天赋血脉被金色火焰烧成了虚无,屈辱的诅咒延续到了他这一代,妖族引以为傲的体魄不复存在。 他是流着祖辈稀薄血脉的废物,是荒都山中弱肉强食的底层。 人族,自诩天道眷顾的生灵,把他,他们的生活,家人,故乡,信仰,碾得粉碎的种族。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灵气稀薄,荒无人烟…… 痛苦,愤怒,仇恨,杀意,这是荒都山中大多数人难以被时间洗刷冲淡的真实感受。 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他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潜伏于云州兵营,做一个“人”。 但是今晚他有些遗憾,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他只完成了一半,但他并不后悔。 他伸手摸了摸身下骨瘦如柴的蹄火,摸到的是皮包骨,是一根硬骨头,他突然大笑一声。 死志已生,他要把血洒在这片陌生的故土上,他要做第一片卷岸的浪花。 “咴咴!” 狭刀闪着寒光,刀刃冒着酒气,张黩武持刀如弯弓,将弦拉满,三品武夫的一口真气提携而起,笔直冲出。 雨中又下雨,刀光如箭雨。 …… 韦典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巾,将一颗惨白的头颅包好。 张黩武站在一具无头尸前沉默拭刀。 “师父……” “我知道,云州边军居然混入了妖族,此事万万不可伸张,回去交差就好,到时候自会有百鬼监的人前来调查。” “只可惜,让那头畜生趁机逃了。” ……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二章 青晨山外讲道理 云中有山,那山叫青晨,山下九千阶,凡人难近,看得到,去不了,求之不得,是为缥缈。 凡人不知大山真名,云篜缭绕,偶有天晴,大山显迹,佛光灿灿,世人跪倒,称颂仙迹。 “这山飞来,那山去,此山不在此山中,歧途,都是歧途!” 山中有人说话,那人气急败坏,可惜山外无人,仙迹袅袅,那人却是山中一孤鬼。 某一时刻,藏在山中的“孤鬼”神情微怔,轻咦一声,仿佛见到了真鬼。 有人出现在山脚,那人一袭黑衣,正抬头怔望云雾,随即听到了山中传来气急败坏的人声。 黑衣皱眉,有些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想不通这里是哪里。 他依稀记得自己入了一个局,甫一入局,就面临选择,他是江元,江元是个惜命的人。 惜命之人善于选择,所以他们能活,能活的久。 但他还是震惊于灵山的手段,听闻道禅院中有三十六座石佛,石佛藏有三十六门佛家神通,唯有佛法深厚,慧根灵透之辈方可观像悟法。 但要悟法,需先破知见障,道禅院从不缺慧根灵透之辈,但是依然鲜有人能破三十六种知见障。 鲜有人不是无人,江元想起听雨楼的那份下三境的榜单,榜单之中有个无名的小沙弥。 小沙弥便是鲜有人中的“鲜有人”,他观佛悟法,不见知见障,悟出三十六门灵山不传秘术。 榜单中写他没有修为,榜单中也写他佛法深厚。 因为那人是前代道禅院主持身边的起居僧,修行界默认的空见的传人。 江元收起思绪,看着直上云霄的台阶,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知见障,是三十六座佛,或卧或立,或笑或哀,或怒目,或敛眉,或合十,或拈花…… 江元下意识的掸了掸衣袖,他有些紧张,但他神情平淡,他向前迈了一步,因为他要开始登山。 小沙弥观像是为了悟法,所以他破了知见障,江元登山是为了登山,因为身后没有路,所以他只能顺带破了知见障。 山中再次传出声响,那是“孤鬼”在笑,笑他小小年纪,有些不自量力。 那笑声仿佛有某种魔力,江元修心,师姐的烹煮之道让他心如磐石,但依然被笑声所影响,还好只是一瞬,笑声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见到了第一座佛。 “孤鬼”依然在笑,他知道山下的少年听不到了,但他就是想笑。 他很开心,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活人了,自然开心,所以想笑。 但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江元过了那座佛。 准确的说是绕过了那座佛,所以他便不笑了,此时如果有人看得到,便能在他脸上看到很多情绪,惊讶,疑惑,愤怒。 他惊讶那个少年如此短的时间便勘破了一道知见障,疑惑那个少年为何能够以如此短的时间勘破,愤怒于那个少年似乎不是勘破,而只是绕了过去。 绕过去,便是避开,就像是路上的一块挡路顽石,搬不动,所以绕开它。 而这也是他愤怒的原因,你怎么能绕开呢?你为何能绕开?你凭什么绕开? 江元并不关心“孤鬼”怎么想,他不懂他的疑惑,知道他在愤怒,也只会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他只是专注于眼前的事,他在继续登山。 于是他遇到了第二座佛。 然后像第一座佛一样,他再次绕了过去。 山间刮起一阵狂风,仿佛有人无声狂笑,又或是有人无声狂怒。 青晨山并不是山,它是某个意志的具象显化,知其识,见而不知行,是为知见障,破障便是要既知亦能行,相互印证。 但是江元两次遇佛,不为印证,而是避而不见,青晨山的意志觉得此人与佛无缘,那么它就不能让他继续前行。 不能向前,便只剩两种选择,退或者停。 身后无路,江元自然不能退,破局需向前,所以他亦不能停,山间的风继续愤怒,而江元迎风继续登山。 …… “孤鬼”正在打量山下那个少年,他站在石阶尽头,身前是破碎的佛,那是他的知见障。 他是江元口中的“鲜有人”,可惜那些佛只是虚无意志的投影,勘破之后并没有高深的佛法神通供他参悟。 “孤鬼”看且只看到了那少年的骨龄,尚未及冠,所谓成道有先后,达者为师,互为印证,可为道友,“孤鬼”觉得没可能与那少年成为道友。 因为他太年轻,太古怪,要么是个被老怪物夺舍的倒霉孩子,要么就是个隐藏极深的小怪物,总之不太可能是人,因为凭他的眼光,居然只看出这少年很年轻。 少年当然很年轻,这是一句废话,但“孤鬼”除了看出他很年轻以外,居然再也看不出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孤鬼”在青晨山待了不知多少岁月,但他不是真的鬼,他是一个人,一个被困在山里的人,身为人族,他相信一个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为了参透这个道理,他付出了自由作为代价,他变成了山里的孤魂野鬼。 “孤鬼”突然不信邪的伸出手来,他向着山下抓了一阵风,然后皱着眉头放到鼻边闻了闻,于是他的疑惑更大了。 “这他娘确实是人味啊!” 他有些懵,挠了挠披肩散发,他想发问,那个少年到底是不是人,或者说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少年。 但是没人能回答他,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两个人? …… …… 官道旁,草棚里,龙丘南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一手拿剑,一手端茶,眼睛看着茶案对面。 净衍有些无奈,打了一场,胜负未分,眼前之人便突然收手,说有些口渴。 净衍盘腿坐下,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他没喝,只是挑眉看了看龙丘南望手里的剑。 因为对方曾放出狠话,说不会用剑。 龙丘南望收回目光,饮了半杯,然后微讽道:“出家人才不打诳语,我是出家人吗?” “和尚该杀,但和尚难杀,我用剑杀,用剑砍杀,有问题?”龙丘南望不等净衍说话,饮尽剩余半杯,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极有道理。 就像吃饭用筷子,拉屎脱裤子,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简单道理,道理有道理,于是放盏的力道便重了些,仿佛是在肯定自己。 确实是在肯定自己,因为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笑的有些自信。 净衍此时有些无言,那些自信有些太没道理,道理都在你那里,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所以他只说了一句话。 “再来。” 这句话是平叙,不是询问,所以显得有些强硬。 于是两人再次移步,龙丘南望却望着净衍收剑入鞘。 净衍正在调息,看着龙丘南望的动作有些不解,所以发问:“不用剑?” 他说这话时,脸上并无表情,自然不是嘲讽。 龙丘南望罕见的跟他解释道:“凡人江湖有门剑术,叫拔剑术,拔剑术只有一式,以快著称。” 净衍听了他的解释,更加不解,凡人的剑术如何比得过修士道法快,想不通,便不想,此刻他只知道对方似乎想一招定胜负,他在急什么? 江元手里有一枚十方乾坤鉴的棋子,龙丘南望便是以此确定他的安危,如今江元入局,隔绝了棋子间的感应,他不清楚江元的情况,所以着急? …… 净衍确实不再想龙丘南望要用凡人剑术这件事,却开始不受控制的揣测他如此行事的用意。 龙丘南望说了一段话,强调了“快”字,便在净衍心头种下一枚叫“念头”的种子,种子迅速发芽,长成了“得失”的草原。 因为龙丘南望下山是为了给小师弟江元护道,具体到现在便是为了拖住净衍,或者说让他分心,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所以他便能一心一意,不做他想。 而净衍设棚,是为了拦住龙丘南望,同时又要分心入局的江元,一心二用自然要考虑周到,因为他对面是七界山的第二传人,更因为他曾败在对方手中。 他觉得自己当初会败,不是因为自身实力不强,而是那时他的身后还有一人,就像如今龙丘南望为了“快”要冒险用拔剑术。 但净衍不知道,龙丘南望就是故意对他解释,让他更加分心,他一点也不担心江元的死活。 因为他曾说过,那个局困不住小师弟,他相信江元,所以不担心,所以专注眼前事。 七界山的传人善于说话,与对手的每一句话或有意,或无意,类似一把剪刀,破开鱼腹。 烹鱼,首先要去鳞,然后除脏。 净衍看着专注的龙丘南望,脸色有些凝重,他见过这种神情,今天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傍剑城外,那次,龙丘南望用同样的神情,在他胸口开了一个洞,然后插了一根草,一根狗尾巴草。 如今,龙丘南望看的是一尾鱼,他要尝试烹制这尾鱼。 所以他磨了磨脚下的土,重心下移,扎了个马步,摆了一个江湖把式,左手握着剑鞘,右手虚握剑柄,目光落在净衍身上。 净衍不知道那是江湖把式还是假把式,他没有被吓到,但是依然警惕,他释放真气,在体表构建了一件袈裟,两件袈裟,三件袈裟… 袈裟并不厚,但胜在数量多,所以袈裟便成了盔甲。 净衍知道龙丘南望的剑很重,而他说要用拔剑式,重剑快斩,净衍能够想象这一剑的威力,所以在身前构建了自己最坚固的盾甲。 但他构甲不全是为了守,他的手里也有真气环绕,那些真气在他的关节处凝结,变成了坚硬厚实的拳环。 净衍一只脚向前滑了一步,摆了一个拳架,金刚伏魔拳的拳架。 他此刻才真正像是一个道禅院的布道僧人了,布道僧布道不靠嘴,靠一双拳头。 因为世间所有的道理从来都不是讲出来的,而是靠拳头打出来的,或许不是所有道理都靠拳头,但道禅院的道理便是拳头。 净衍的师父是这么教的,他也是这么学并付诸实践的,所以他穿上袈裟汇聚而成的重甲,准备讲道理。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三章 孤鬼武神 破庙几里外的泥地里,狸猫道守蜷腿蹲在江元的胸口,包裹臀与腿的尾尖来回摇摆,眯着墨色如针搬发散失焦的眼睛假寐。 这一路上,江元先后两次陷入幻境,从这些过分刻意的痕迹上看,背后之人想引江元入阵,试图困住他,目的尚不明确。 从手法上看,此阵与灵山那个为布道僧砥砺道心的三毒问心局有些相似,但也有很大出入,没有上三境强者守护,入局者必然迷失其中。 听闻问心三局,设有一百零八知见障,闯过问心局可悟得佛门秘法神通,闯不过,便会沦为佛祖莲台前的万魂灯油芯,永世沉沦,直到燃烧殆尽。 狸猫道守眯着眼睛,额头的“王”字逐渐扭曲,这群秃驴是如何找到江元的? 江元的体质特殊,命格不受网络,况且如今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是境界太低,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即便是上三境的修士也要头疼。 但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他们不仅能找到江元,还能早早布局,打窝撒网,请君入瓮。 如果不是江元的问题,那便是源头出了问题。 难道是江元暴露在修行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天赋异禀的臭小子,甚至或许更早之前他便已经暴露在了某位存在的视野之中。 毕竟,收养他的可是那位玄音,如来的师弟。 那么问题的范围就缩小在了幽州?封魔山? 狸猫道守念头四起,似乎骤然想通他了什么,猫瞳之中闪过慑人寒芒,心中对于灵山的忌惮更甚。 江元绝对不能出问题,看来必须要把这里的情况尽快告知石卜,以防棋盘之外再生更多变数! 想到这里,狸猫道守的身影骤然虚幻了几分,从灵体之中析出了一毛分身,分身化作流光,迅速消失在了去往七界山的方向。 看着眉头再次紧锁的江元,狸猫道守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阁下失不失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江元站在第六座佛像的五步之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对着身旁那个一直打量自己,先前曾出声嘲笑自己的陌生男人回呛到。 绕过五座佛像之后,江元发现,自己只要进入这些知见障具象的佛像五步以内,便会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仿佛沧海之中一蜉蝣,暗夜之下追光寻路。 但似乎是因为自己融合了金蝉的缘故,这些知见障根本困不住自己。 见了佛像,无非是非礼勿视,进而绕道而行。 看似很简单,但随着越往前,难度也越大。 而四座佛像之后,一个陌生的男人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两人都被下了一跳。 江元甫一入局,习惯性的以那强大的神魂先行探查一番,随即便察觉到了一到微妙的气息,所以对于眼前出现的陌生身影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是对方出现的方式。 试想一下,一个陌生人的头颅,穿过你的胸口,在你的视野边沿晃来晃去,你一低头……搁谁谁不卧槽。 孤鬼这会儿拍着胸口,不过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年轻人”,哪知道他反应这么大,跳得那么高。 “啧,就这心境,还想过三十六道知见障?不过是凭借些奇技淫巧,投机取巧罢了,真是让本座失望。” 虽然好奇陌生男子的身份,但是江元选择忍住好奇,盘腿坐下,默默休息恢复体力。 之所以不动声色的选择无视,正是因为他敏锐的发现,那陌生男子对他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以及……忌惮? 这会儿还一边揉眼睛,一边喃喃自语,字里行间尽是些什么“年轻”啊,“还是年轻”啊,“怎么只有年轻”啊这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言语。 这人脑子似乎有点问题,如今自己入局尚且生死难料,不能再让事态更加复杂,缄默是最好的选择。 江元沉默休整,没有选择以灵识感知,而是以自身敏锐的五感时刻警惕着宛如跑马灯般,围着他嘀咕打转的男人。 休整完毕,江元起身,迎着呼啸的风声向下一座佛像走去。 孤鬼则停驻在他身后,不再嘀咕,眯着眼睛,面无表情。 一步,两步…… 没等江元迈过五步,孤鬼突然在他身后出声说到:“年轻人,你很会绕吗?” 江元停步,转身看着男人,疑惑不已,只看到他侧身对着佛像,来回踱步,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没等江元反应,男人负手而立,继续说到:“你光会绕有甚用,破解知见障是要讲究悟性与心境的,一时取巧,算不得本事,想必你也应该差不多察觉到了吧,那股处处针对你的怪风。” 仔细一想,江元也确实觉得那怪风有些奇怪,尤其是越靠近山顶,怪风对自己的排斥也就越甚,体内融合了剑痕如今强如神魄境的体魄真气,亦有些难以招架。 应该是自己绕过知见障的行为激怒了什么。 但事儿这能怪他吗?天赋使然,那怪风跳起脚也只能磕到他的波棱盖,没办法,谁让他是天道之子,况且出七界山前,闫师叔送的那枚风灵珠还在乾坤物中吃灰呢。 他怵啥唯独不怵那怪风,不过听这人话里有话,似乎另有所图,不妨演他一下,试探试探。 想到这里,江元索性退了回来,露出一幅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孤鬼果然中计,见江元久久不语,以为江元因他的话心生退意,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翘。 遂赶紧趁热打铁到:“年轻人,本座观你似乎有一门特殊法门,颇为讨巧,可以绕过这知见障,你若将那法门告知,作为交换,我赠你这里前三十五道知见障的感悟,助你上山不受那怪风影响,如何?” 江元闻言,心中恍然,原来这人也是被困在了此处,不过他似乎佛性了得,居然已勘破三十五道知见障,不过所有人的知见障都是相同的吗? 江元心中发出疑问,脑海里传来道守大人亲切的声音,“不是。” “境界高低不同,人生阅历不同,所见自然不同,不过不是不能参考,剑修的见微知著最适合查漏补缺,可以答应他看看。” 道守大人的话让江元微喜,但是他之所以能够绕过知见障,可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秘法,金蝉的事那是能拿出来随便说的吗? 当下最紧要的是他不知道男人的真实修为,同样亦不知晓在这幻境之中负伤,是否会对他的神魂,以及肉身造成影响,所以能不起冲突,就尽量糊弄过去。 随即,江元岔开话题,试探问到:“晚辈剑阁亲传江元,先前稍有失礼,还望前辈勿怪,对了,还不知前辈名讳?” 呵,孤鬼心中冷笑一声,好个心机小子,不过没成想,这小子居然真是个晚辈,还是剑阁亲传弟子。 剑阁与灵山的恩怨他也素有耳闻,那么眼前小子当下必然是被人强行拖入阵中问心了,不过这小子这是想借身后师门诈出自己的身份? 孤鬼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赞叹不已的道:“哦?原来是剑阁高徒,难怪气质如此出众,说来也巧,本座与剑阁阁主算得上是臼杵之交,不知阁主是你?” “正是家师!”江元先是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喜上眉梢,语气恭敬,像是真见到了远房亲戚一般,但心中却依旧警惕,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乱攀亲。 做戏就要做全套。 “既然是家师的朋友,那便是江元的长辈,长辈有所请,晚辈不敢辞,只是……” 孤鬼挑眉,不知这小子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被困至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陪自己的人,也不急于一时,遂顺着江元话头道:“小家伙,你可是有何难处,倘若那秘法涉及剑阁机密,你且放心给我,本座自会以道心起誓,绝不暴露你剑阁秘密,你若不放心,出去之后,我剪去这段记忆便是。” 啊这…… 老东西玩儿的怎么狠? “哈哈,前辈说笑了,不如这样,前辈在一旁稍等片刻,待我闯过三十五道知见障,再与前辈一起如何?那秘法藏于晚辈神魂,设有禁制,无法轻易外传,事关晚辈性命,还请前辈勿怪。” 江元尴尬笑了两声,随口胡诌道。 孤鬼丝毫没有在意江元话里的真伪,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歉意,随口答应道:“到底是本座唐突了,贤侄勿怪,你且伸手过来,我这就把心得传你。” “道守大人?” “无妨,有本座在,你且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道守大人令人无比心安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江元不再有所顾忌。 江元伸出手,孤鬼蜻蜓点水般点在他手心,一道暖流自下而上,融入他眉心,大量信息迅速涌现。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这就去了。”江元激动的露出感激之色,拱手一拜,随即立马转身,去往下一座佛像。 甫一转身,立马面无表情的向道守大人在心中询问到:“小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道守大人?小黑?呵,乖徒孙…… “……没有问题。” 没问题?难不成他真是师尊的朋友?算了,先过关再说,正好试试那人的方法究竟管不管用。 五步之后,江元身影消失不见,第一次直面知见障的考验。 而在一旁观望的孤鬼,沉默的看着江元消失的地方,在江元进入知见障的考验中以后,突然喃喃开口道:“引血术?正统的……妖族体修?” 以江元手臂为介,孤鬼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江元不是夺舍重生,而是真的如此年轻。 既然是引血术,那他便不觉得奇怪了。 孤鬼负手而立,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笑意,他笼在袖袍中的右手轻轻一握,三道轰鸣之声自他体内响起。 江河怒吼,如潮境! 惊涛骇浪,赤海境! 血海雷鸣,惊雷境!。 三境齐鸣,气血化龙,武道九品,武神境! ……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四章 算计 碎成渣的草棚外,龙丘南望被拳拳到肉的净衍逼退,金刚伏魔拳气象磅礴万千,那净衍已经将这门拳法练至大成境界,每一拳都透着不死不休的恢宏气势。 汹涌的气血从净衍体内不断翻涌,一道巨大的金刚虚影凝聚在净衍身后,金刚怒目而视,随净衍身形而动。 龙丘南望凭借剑气护体,以及入微的见微知著将所有袭来的拳罡尽数挡下,剑未出鞘,拔剑式却被净衍一往无前的拳罡封在了剑鞘之中。 龙丘南望移步,躲开再次袭来的无数拳影,耳鬓青丝随风而动,身形灵动飘逸,拳罡难进他周身三丈之内。 净衍见状,眉头微皱,心中暗道:七界山传承果然不凡,如此僵持,只怕久拿不下,而今尚且还要分心注意大阵,击退他怕是要费些功夫。 净衍念头再次横生,突然心生一计。 他不再追击龙丘南望,而是停在原地,散去拳罡,双手掐诀,其眉心闪烁红光,一道韵纹滋生,仿佛在他眉心开了一道天眼。 龙丘南望不明所以,立在十丈之外,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掐剑诀,严阵以待。 只是久久没见净衍反应,心中不禁疑惑不已:这秃驴又在搞什么鬼? 下一刻,一道痛苦难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 龙丘南望闻声一怔,随即脸色骤然变冷,眼中寒芒毕露。 那正是江元的痛呼声,那秃驴似乎用了什么法门,影响了正在问心的江元。 不过他似乎并不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只见净衍一幅消耗极大的模样,眉心的韵纹呼闪两下,便渐渐熄灭。 “你做了什么?” 呛啷一声,龙丘南望拔剑出鞘,三尺青锋发出哆哆唳响,他为拔剑式凝聚的剑势尽去,只剩如恶龙盘踞深渊的恢宏剑气,以及滔滔不绝宛如实质的杀气。 “嗔恚之人不知善,不知非善,不观罪福,不知利害,不自忆念,当堕恶道,龙施主,当下屠刀,回头是岸。” 净衍闻言,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再次掐起莲花决,口含天宪,雷音震咤,冥冥之中一股佛门道音回响天地,回响于龙丘南望起伏不定的心湖之中。 这是佛门秘法真言,可除三毒嗔念,但对于佛门以外的人,却是震慑神魂,乱其心境的法门。 龙丘南望兀自吃了个暗亏,闷哼一声,连忙封闭六识,可惜无用,遂聚气凝神,守住心湖一片清明,手中剑气不减反增,越发危险慑人。 净衍见状,神情平和不以为意,微笑说道:“阿弥陀佛,龙施主如今方知贫僧不曾妄言,贫僧经幽州三佛寺一事,归途之中再遇傍剑城外施主穿胸一剑,回了禅院旧伤尽复,而今一路到此,谋划至今,再不是那个道心蒙尘的我,当下你我谁也奈何不得谁,不如焚香煮茶,坐而论道,你待如何?” 龙丘南望蹙眉不语,不是因为秃驴以江元为挟,而是他对自己的那个称谓。 自己复姓龙丘,这毛脸秃驴却左一个龙施主,右一个龙施主,显然是读书不多,文化不高,却偏偏要端架子装大德高僧,却不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徒增人耻笑的跳梁小丑罢了。 净衍哪里知道他跳脱想法,见他久久不语,不禁念头再次四起,心中暗道:难道是方才真言未起作用,他还有后手? 随即,净衍再次掐诀,眉心红光去而复返。 龙丘南望轻哼一声,收剑入鞘再出鞘,剑气快若闪电,化作道道剑光朝着净衍的嘴里奔射而去。 可惜剑势不足,杀力有限,但秃驴聒噪不堪,凭此一剑卸你满口狗牙足矣! 两人间距本就不远,剑光转瞬即至,净衍悚然一惊,连忙背过身去,手中诀窍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气机凭空而来,牵动他的气血,令他一身气血宛若沸水翻腾,随即三道惊雷轰鸣骤然从他腑脏传出,引动他周身护体袈裟不断震筛,净衍瞬间闷哼一声,口鼻溢血。 惊变应身,净衍便知要遭,哪里还顾得以秘法挑动龙丘南望心境,此刻早已惊怒不已,不复先前从容。 可惜,这会儿根本容不得他做出应对,祸不单行的剑气已至。 道道剑光,凶狠不已,不断敲打净衍的护体袈裟,那三道诡异惊雷引动他周身气血不畅,此刻哪里还能维持护体袈裟不散。 只听哐哐几声,净衍光头附近的袈裟应声而裂,剑光将他护体袈裟磨灭殆尽,剩余剑光瞬间敲在他后脑上。 净衍眉心红光迅速散去,被剑光敲击后脑,痛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随即便有金光闪烁,却是他修至圆满的金身自行浮现,这才没有被剑光敲开脑袋。 饶是如此,他依然难受不已,赶紧催动拳罡,转过身来,忍着后脑剧痛,施展金刚伏魔拳,将剩下的剑光尽数捣碎。 此刻察觉到异常的龙丘南望,脸上露出古怪神色,心中猜测:他莫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强行施展秘法,结果遭了反噬,看他萎靡模样,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那我便趁热打铁,将他打杀了,我生气是次要,主要是让他先还我七界山一笔旧账,对。 想到这里,已经抹除真言影响的龙丘南望伺机而动,再次蓄势待发,闭眼弓步侧身前倾,长剑入鞘,调动真元,激发手臂的合谷两窍。 他体内气血迅速回灌窍门,只见他握住剑柄的手臂骤然粗壮了一倍有余,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锃! 净衍身前浮现一抹残影,一挂白虹缠绕在龙丘南望手臂之上,白虹宛如活物,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剑刃,剑刃甫一出鞘,刃口尚未斩至,警兆却在净衍心中大作。 不好!净衍心中暗呼一声,忍住气血的诡异空亏,连忙催动不灭金身,真元极速凝气成甲,将自己包裹严实。 转瞬之间,剑光已至,龙丘南望的身形化作残影与净衍错开七八丈距离,海量的真元与剑气撕裂冲撞,两股力量僵持片刻不到,随即成一边倒之势。 汹涌磅礴的剑气直接将净衍贯穿,巨大的力量令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龙丘南望目光平静,从他腰肋至肩作一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护体罡气切开。 净衍拼命催动的金身,发出令人牙酸刺耳的嘎吱声。 贯穿净衍的剑气不止,穿过他的身体将他身后矮山斩出一道百丈深渊,霎时间烟尘滚滚,山石不断滚落。 “咳……咳咳……” “龙施主果然没有骗我……到是贫僧小觑了凡人江湖,此剑极快,我不及也。” 净衍忍痛,皱眉苦笑,单膝跪地,只手捂住腰间伤口,纵使他外有罡气袈裟,内有不灭金身护体,依然被龙丘南望一剑斩断三根肋骨,于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但是,你不能杀我。” 净衍虽深受重伤,却依然平和笃定。 龙丘南望轻蔑一笑,转过身来,看着模样凄惨的净衍,将长剑抗在肩上,微嘲道:“哦?那你到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龙施主不是很清楚吗?我若身死,江小友便是身陷死阵,除非他的道心圆满无垢,且运气极好,真的勘破了一百零八知见障,否则根本无法脱困,因为施阵者本就是唯一生门所在。” 净衍虚弱的咳嗽几声,盘腿而坐,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却并不慌张。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不过贫道确实不想杀你,但是阵中的人呢?他恐怕巴不得你早点死掉吧。” 先前净衍的异状自然瞒不过时刻处于见微知著状态的龙丘南望,那三道气血轰鸣之声,宛若惊雷,可不是一个衍法境界该有的气象。 若是我所料不差,被困在三毒问心局中的不只我小师弟一人,只可惜不知那人是敌是友。 净衍闻言,脸上表情亦有些古怪,早在院内借出法阵之际,保管法阵的师叔就曾特意提醒叮嘱过自己。 那问心局中困着一位九品武夫的阳神,听闻是一甲子前的某位寿元将尽的隐士高人,为了寻求更高的境界,分出阴神阳神游历人间,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于法阵之中潜修。 那位前辈的境界已经到了武夫的极致,一个砥砺道心的问心局自然困不住他。 但不知为何,这百十年来,他却从未出来过,仿佛甘愿自缚其中。 净衍之所以游离不定,并不是害怕那位前辈帮助江元脱困,恰恰相反,他是担心江元被那位前辈直接打杀。 毕竟,据他所知,这位老前辈生平最厌妖修,尤其厌恶修行妖族功法的人族修士,具体缘由师叔并未告知他。 作为七界山传人的江元,那一身气血净衍早已见识过了,只有妖族的引血术才能让他有如此强盛的气血之力。 所以,倘若江元死在问心局中,那么道禅院与七界山势必更加形同水火,而他身为始作俑者,自然难逃最为护犊子的七界山的疯狂报复。 但是,要怪就怪江元是佛祖谶语所指变数。 倘若江元不死,那正好成为与七界山斡旋的筹码。 万一江元死在法阵之中,那也不差,正好应了佛祖谶语,消了变数。 净衍的算盘,龙丘南望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是江元自己的劫数,是死是活皆有命数,况且天道也摸不准他的命数。 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龙丘南望踱步来到净衍身前蹲下,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啧啧两声,歉意说到:“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真的长进了,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家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不过呢,贫道尚有一个疑问,需要大师帮我解答。” “我家师叔以十方乾坤鉴也无法算到小师弟,敢问大师是如何做到的?请大师教我。” 龙丘南望蹲在净衍身前,长剑依旧抗在肩头,握剑的手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净衍睁开眼睛,心中悚然,这疯子真想要杀我?! “你想做什么?”净衍看着露出熟悉眼神的龙丘南望,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七界山的亲传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我在向您请教。” 龙丘南望认真的回答他,长剑依旧在肩上,不过从他的肩头换到了净衍的肩头。 有你这样请教的吗?净衍按下心中怒火,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道:“贫僧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龙施主,刀剑无眼,还请……” “你不信我?” 龙丘南望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生气,所以长剑不受控制的一抖。 他这一抖,净衍也跟着一抖。 反正江元已经插翅难逃,告诉他也无妨,净衍在心中说到,随即小心翼翼的绕开剑刃,擦了擦肩头被不小心挑破的伤口。 “是香火之力,江小友面慈心善,有侠义之风,见不得封魔山上狼妖肆虐,凭一己之力,屠尽了一山狼妖,山下村民听闻此事,感激他的作为,为他修了一座生祠。” “一座生祠无牌位,香火之力如何感应,封魔山被朝廷封禁已久,山下村民上不得山,如何得知是我家小师弟斩杀了狼妖,村民不知我家小师弟名讳,如何立牌位供香火?大师莫不是在诓我?” 听出净衍话中破绽,龙丘南望紧了紧他肩头的剑,恼怒的连番发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句句属实,只是其中细节,恕我无可奉告。” 净衍也是有苦说不出,毕竟此事牵扯到部分灵山辛秘,他自然不可能对外人,尤其是对七界山之人全盘托出。 龙丘南望不再强迫他,而是以见微知著开始复盘,幽镇上知道小师弟名字的人很多,但必须是熟悉小师弟为人,与他相熟,并且这个人明里暗里还与灵山有勾结…… 收养小师弟的那个老和尚算一个,可惜死了。 幽镇上扮作屠夫的百业亭小吏?二师叔脱困以后,那人似乎便离开了小镇,况且那人乃是皇帝耳目……等等,皇帝耳目? 幽州府守杜知杰,剑阁弃徒,明面上是受皇帝提拔,安插在幽州这个穷乡僻壤,恶心剑阁的孤臣,实际上却是我七界山与剑阁合力对付灵山布局夺取幽州香火之力的关键一环。 此人心思深沉缜密,城府极深,不然也不会作为剑阁的一枚暗棋,安插在幽州这方势力错综复杂的飞地。 师叔脱困之时,受助于这位府守大人,我于暗中策应,甚至帮府守大人拔掉了将军府附近所有的耳目。 这些耳目鱼龙混杂,有皇帝的,也有灵山的,如今只剩府守大人自己的。 但是为了掩盖真相,就需要转移注意力,让灵山分心,无暇顾及损失的耳目,那么什么是能够让灵山宁肯放弃对幽州的渗透,也要阻止的? 是封魔山?是脱困的师叔?是七界山未来的报复?都不是,这些都还不够紧要,恰好这时如来老儿的谶语来了——变数,是变数。 一座三佛寺,两个半和尚,江元虽然命格特殊,无人能算,但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住在杜知杰任守的幽州幽镇,所过之处,必留痕迹。 而府守大人是剑阁明面上的弃徒,暗地里的暗棋,他自然仍是剑修,剑修最擅长的,便是见微知著,那么师叔脱困之时处于漩涡中心的小师弟,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灵山如来谶语所指便不难推测了。 府守大人好算计,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也不知道,江元这个变数,最后竟然成了七界山的传人。 “多谢大师为我解惑。” 龙丘南望是真心感谢净衍,同时也突然想明白了府守大人如此畅快的将自己的剑经给他的理由。 净衍盯着龙丘南望,他却突然看不懂他的表情了,不再是视他如死鱼,亦不是嘲讽轻视,而是真的发自肺腑的感谢他,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说漏了什么。 而龙丘南望则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就该再多薅他一把羊毛。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净衍,眼睛一亮。 净衍被他盯得发毛,“你又要作甚?!” “大师说话算话吧?” “你有话直说!” 龙丘南望收剑入鞘,和善的笑了笑,帮净衍理了理他僧袍上的褶皱,然后摊了摊手。 净衍瞬间明白过来,横眉冷对到:“想都别想,你自己说的不用剑……” “嗯?” 净衍看了看他手臂虬结的肌肉,再看了看自己肩头离着脖子四分之一寸的长剑,沉默片刻,然后递出了一只翡翠玉简。 造孽啊! ……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五章 炸毛 龙丘南望不再管净衍死活,他重新搭起草棚,拿出一张草席,侧卧叼着狗尾草,开始打盹。 净衍见龙丘南望并未有赶尽杀绝的想法,索性闭目调息,处理体内暗伤,而对假意休憩实则一身气机时刻锁定自己的龙丘南望颇感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净衍一身气息一泻千里,他跏趺而坐,抱元守一,内视上丹田,一座八层六面琉璃宝塔,悬浮于他的上丹田之中。 正是伏魔塔九座子塔之一,亦是催动三毒问心局的根基所在,此刻净衍体内气血正源源不断的被那琉璃宝塔吸收。 他在心中默念祭炼口诀,试图催动宝塔,尝试收回气血。 琉璃宝塔无动于衷。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神识从识海飞出,顺着气血牵引,朝着琉璃宝塔内部飞去。 “莫非是惊动了那位前辈,想来也对,他被困在子塔之内这么多年,修为必然被消磨了不少,大抵是想借我之手破了知见障脱困罢。” 净衍一边思索,一边急迫的来到了琉璃塔的须弥世界之中。 塔中世界,昏暗的天空骤然乌云翻腾,一张巨大的云气人脸浮现,那张大脸神色略显急迫慌张,双目圆睁不断滚动,四处打量。 青晨山坪下,青板石阶上,一道灰色身影映入净衍眼帘,那人头发灰白相间,略显杂乱,此刻正背着手绕着一座知见障所化佛像打转。 时不时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点,他也不管四步的规则,似乎佛像根本无法影响到他。 “不是影响不到他,而是他早已勘破此处,他走到了更高的地方,已经不受背后知见障所碍。” 嗯? 净衍体内气血再次溢涌,他皱眉打量下方,果然不出他所料,气血从须弥世界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朝着下方老者而去。 净衍隐而不动,默默打量,发现原本从他的视角看去,他只能看到那位老者的头顶以及肩膀,老者虽然绕着佛像而走,他却看不见老者的腿。 这说明他是灵体,但是现如今随着吸收了他的气血之力,老者围绕佛像而行越来越有顿挫感。 净衍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老者逐渐凝实的双腿。 “他在借我气血修复灵体,凝聚双腿,看来长时间被困于此,他这灵体之中的本源被消耗的差不多,已经开始有溃散的迹象了。” 待到老者双腿彻底凝实,突然脚步一顿,净衍心中微惊,以为自己被他发现,赶紧闭口,闭眼,融入云层之中。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股气血轰鸣之声,心中越发惶恐不安,加之闭着眼睛,两眼一抹黑,心境越发不稳,宛如心湖之中暴雨如注,波澜如浪花。 半响之后,他突然惊觉。 “我怎会如此怕他,竟然被吓得掩耳盗铃。” 净衍一想到自己被那老者吓得闭上眼睛,宛若惊弓之鸟,便觉得羞恼不已。 “我掌控着子塔,只要他不曾勘破所有知见障,便依然受困于我,只需我一个心念,便能将他再次困死,对了对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他虽然修为被消磨了不少,但是毕竟身为强者的眼界还在,定然能够看出我的伪装,如此一来,反到令他看低了我…” 想好这里,净衍不由得心气低了一头,感叹自己道心依然不够坚定,索性他不再隐藏,试探性的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却突然发现那老者早已抬起头来,目光游离于自己巨大的脸上,某一时刻甚至于自己对视上了。 而在对视的刹那,净衍再次一恫,目光极速呆滞涣散,视线瞬间失去了焦点。 下方,孤鬼老者疑惑不已,正喃喃自语:“奇怪,我明明察觉到一股视线,为何突然就不见了,古怪……” 净衍不敢再胡乱打量老者,他已经确定,那老者就是师叔所说的那位九品武夫的阳神,即便自己极力隐藏,也难以彻底瞒过一位九品武夫的感知。 云层之中,大脸逐渐消散,绕“柱”而行的孤鬼老者若有所感。 …… 佛像道韵中,拉开拳架,佛像脚边的江元一拳打在佛像裸露的大拇指上。 佛像捻花,表情似笑非笑,受了江元不知多少拳,却始终纹丝不动,如此一来,在江元眼中,佛像微妙的表情仿佛是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果然还是不行,那老家伙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原来进入知见障内后,他发现自己被束缚在距离佛像一丈之内,勘破知见障便是领悟佛像所蕴道韵。 而外面孤鬼老者传授江元的经验,便十分的简单粗暴了,仔细看过老者心得之后,江元再难自抑。 “这老家伙哪里是什么佛性深厚之辈,不过是个粗鄙武夫,竟然只是凭借一身蛮力,毫无章法,硬生生打碎了三十五道知见障,我不过是一个下三境侥幸突破到灵海巅峰的小修士,如何与这等体魄打磨得至臻至化的老怪物比较。” 当下他深受知见障影响,无法与道守大人沟通。 他有些后悔先前不曾在道守大人兴致颇高之际,打探那门以玄关窍穴生气为引的遁法。 江元哀声连连,那老匹夫居心叵测,一门心思想要我绕道而行的门路,这不是要我命吗? 老匹夫心得以强悍的肉身为基础,玄妙高深的武道修为作依仗,他的破解之法却实有独到之处。 却是借知见障试法,以佛性道韵梳理自身武道脉络,凭此转磨武道修为,借他山之石,查漏补缺。 但是老匹夫境界太高,江元虽然翻书无数,却空有眼界,经验不足。 况且,如今他体内真元与剑气针尖对麦芒,虽然已经有了融合,慢慢向剑元转化的趋势,却晦涩无比,难以调动,只能先慢慢打磨肉身经脉强度,为真元质变扫清障碍。 而自己七界山那位便宜师父传授的功法之中,那套品质极高的拳法,正好有打磨经络骨骼的奇效。 按照自己记忆之中关于武夫境界的记载,自己一身气血轰鸣如潮涌,加之无时无刻不在以龙象撼天拳打磨肉身强度,是以当下气血早已初境圆满,只待水磨功夫,质变突破。 而武夫境界,气血潮涌便已是三品的标志。 余下的不过是借拳法,开所有玄窍,通肉身六识,以圆满气血贯通九脉,凭此积累底蕴尝试凝结金枝玉叶,背开龙脊柳金骨。 “而我剑心通明,天生玄窍无关隘,省去了许多时间,并且凭借龙象撼天拳可以多开九道奇经,与八个异窍,而那剑气与我真元融合所化剑元,虽然难以催动,却会受功法影响,自行洗炼我一身筋骨,使我早早便凝成了金枝玉叶,只差开龙骨一步,如此一来,我的武道境界大概便在三品中上左右。” 江元盘腿坐在捻花佛像脚边,背靠大佛脚后跟,抱肘轻抚下颚,默默梳理着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 先前他被形势所迫,加紧修炼,当下被困问心局,正好解决一下老剑圣与钟师姐都担心的自己破境过快,根基不稳的问题。 于是江元不再急于勘破知见障,而是学着孤鬼老者之法,明悟佛像道韵,打熬武道修为。 他的修为并不虚浮,恰恰相反,因为剑元的缘故,反而夯实无比,只是攻伐手段略显单一不足。 在招式上,他有剑阁入门时,于悟道石领悟的融会贯通已经大成的初云三式,有领悟到神韵,得自无量河无名老者的斩天一剑,武道拳法也上手了龙象撼天拳的前两式,要说弱点与不足,便是自己琢磨钻研的身法已经不太够用。 不过在清风楼静修,学会御剑术以后,触类旁通,画出了几道属于自己的符箓,正好有一道飞剑符,作为逃命的保底手段。 …… 江元把所学梳理一遍,很快想清楚自己无法调动修为,暂时只能依靠肉身力量,正好可以借佛像道韵,学孤鬼老者,打磨精进拳法。 想到这里,他说干就干。 江元武道练气双修,剑法入门,悟性深绝,并且融合了金蝉神魂,虽然尚未修成元神,但是强大的三魂七魄已经异于常人,反哺灵台慧根,让他越发亲近大道,很快便闭目进入入定状态,气息一张一合,暗合至妙,周身道韵通玄,有如神助。 佛像弥散的道韵,在他感应之中脱离虚象,得见本质。 江元心意微动,若拨云见日,获益匪浅,他的身体缓缓漂浮,道韵仿佛有灵,萦绕其身,若根本同源。 不到片刻,江元骤然睁眼,眼中神光内敛,无思无念,他移步来到佛像正面。 江元抬手,气质缥缈,摆出拳架,宛若宗师,无真元波动,却引动天象变化,云气滚滚如潮,气势恢宏古朴。 动静之大,让得外面的孤鬼老者露出一抹讶色,似乎没有想到江元真能悟出点什么。 同时,虚空之中,做探查之状的净衍亦有所觉,他观望佛像隔绝的那片小天地,断了潜入探查的念头。 “想不到他居然能够引动如此异象,不愧是七界山传人,果真不凡,可惜你是那缕变数,这一世注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不然,修行界当真又多出一位境界可期的大修士。” 净衍看着异象,心中有羡慕,有惋惜,最终都化作菩萨宝像,不喜不悲。 …… 拳随意动,不曾调动真元,不曾调动剑气,江元也调不动真元剑气,所以招式失了气势,却也多了份明悟返璞之后的真意。 江元出拳,角度刁钻古怪,毫无气势可言,却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他一拳既出,没有催动气血,亦不曾开特殊玄关窍门,仅是肉身普通一拳,却依然打出了暗劲九响,九响之后,拳势却并未止住,犹有余力,然而江元却主动收了拳架,散了已初见端倪的拳意。 龙象撼天拳第一式,蛮荒暗劲在江元修炼至圆满境界之后,如今又有突破,多出几分掺杂剑九总纲心得的诡异变化。 同时他身前佛像开始消散,知见障逐渐破碎。 “好拳法。” 绕“柱”而走的孤鬼老者一直盯着佛像看,正好瞧见了江元破开知见障前的那一式拳招韵味,忍不住出言喝彩。 招式凌厉通透,拳意呼之欲出!可惜似乎未走关键玄关窍门,只是带有真意的肉身一拳,所以孤鬼老者并未认出江元拳法来路。 “不入流的拙技,让前辈见笑了。” “贤侄不必谦虚,你我边走边说。”孤鬼老者来到江元身边,领着他去到下一座佛像。 “如此拳意,如此圆满气血,以老夫对剑阁的了解,居然也看不出贤侄的拳法来历,剑阁何时有了如此不凡的炼体功法,到教我好生不解,李浮白那老家伙不老实啊,此等锻体淬炼气血之法,不该无名。” 孤鬼老者负手而行,眯着眼睛,笑看江元又道:“老夫闭关多年,消息闭塞,贤侄可为我解惑?” 江元闻言,看着老者的笑脸,心生警兆,如芒在背。 老匹夫不怀好意?觊觎自己的炼体功法?不对,以他的见闻和如今的境界,想必是看不上自己的功法的,哪怕是仙阶品质,可惜自己无法沟通道守,不知这人身份,不好再胡乱糊弄他。 江元收敛心念,以免被老家伙以特殊手段感知念头,不着痕迹的散出道韵,悄然催发怀中一张紫符,并顺势跨出一步,下一刻,在孤鬼老者话音落下之际,他提前几刻来到了下一座知见障前。 江元缓缓转身,抱拳对着孤鬼老者露出歉意的神色,随即消失进入考验。 孤鬼老者睁眼轻笑,他有几十种方法把江元从知见障的考验中剥离出来,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因为那意味着撕破脸皮,而撕破脸皮就不好玩了。 摩挲着自己一缕胡须,孤鬼老者的神情仿佛孩童遇到了一件极为顺心的玩具,令他玩心大起,可他眼中却不带一丝人该有的感情。 “符箓之道,妖族锻体之法,有趣。” …… “小子,你现在处境十分危险!别管什么知见障了,赶紧逃出来,你的小手段很多,本事是不俗的,在撕破脸皮前,赶紧跑路!” 江元看着眼前的佛像,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狸猫道守的声音。 “我还以为道守大人竹饱饭足睡着了,对了,我不用绕道而行了,老家伙借我的方法管用,真让我摸索出了破解知见障的方法,顺利的话,或许我不用再去找什么劳什子洞主,逃?我为什么要逃?” 江元听到自家道守的声音很激动,听明白道守的话又很疑惑,直到他兴致勃勃的说完才意识到道守大人语气不对。 “外面那个!” 狸猫道守没好气的吹胡子到。 “老家伙?”江元皱眉,心中满是不解。 “狠茬子,风紧扯呼!”道守大人催促到,语气有些着急,更多的却是一股子不耐烦,却不是对江元。 “老家伙人不错的,虽然他有点痴心妄想,可我好歹白嫖了他的经验,说好了要带他一起出去,怎可言而无信?”江元神色一正,大义凛然到。 “……臭小子,你觉得一件伏魔子塔镇得住一位半步武神?” “半步什么?”江元一脸懵,完全不知道道守大人在说什么。 “武神?!那个老家伙?道守大人你别闹。”话是这么说,见微知著却已经开始极速运转,倘若真如道守所言,外面的可就是一只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大腿啊,要不再拜一个靠谱的武道师父? “臭小子别痴心妄想了,世间排的上号的武神就三个,而且两个跟咱们山头有仇,外面那个就是有仇之一,你底儿漏了,不能再逗留了,赶紧溜!”道守大人无情打破江元的幻想。 “……啊这,方才你怎么没说?”江元对于道守大人的马后炮十分不满。 “本座久在樊笼里,这才反自然几日?况且那小子现在是具阳神,还是被糟蹋得快魂飞魄散的那种,马有失蹄,本座看走眼一两次,很正常。” 江元沉默片刻,问出一个直追本质的问题:“你不会是打不过人家吧?” “我打不过?臭小子你说本座打不过一个晚辈?呵……” 江元听出了道守大人的无能狂怒,心中一阵失落,随即又恢复心气,道:“他是谁,跟咱们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跑?” 外界,江元的脑门上,道守大人收回欲挠江元嘴巴的爪子,望着静谧无云的天空,眼中满是凝重。 “不好说了……” 道守大人望着漂浮半空的那道缓缓凝实的身影,喃喃到。 …… “妖族啊。” 孤鬼老者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目光游离至少年头顶。 那里坐着一只炸毛的狸猫。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六章 诈尸 江元听不到道守大人略带颤抖的自语,知见障却在江元面前突兀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就像道守大人突兀消失的气息,一到裂纹出现在佛像的眉角,庄严肃穆的宝像瞬间化作年久失修的孤山野佛,一脸满是“土腥味”。 佛像是知见障,知见障是佛门道韵所化,道本是无形的,无形的东西不会突然裂开,就像流水无法被手切断。 但似乎有人堵住了水的源头。 江元皱眉思索了片刻,旋即抬头看了看天,云里没有被吓傻的大脸,他再看了看规则之外,孤鬼老者不见了。 不用见微知著,江元也能隐隐猜到一些原由。 如此正好,可以不用再装了。 气血轰鸣如潮,奇经八脉激发特定窍门,剑元游走经脉,江元挥手一拳打碎眼前的知见障,台阶上留下江元的残影。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下一座知见障前,但留下的也仅是一道残影,以及姗姗来迟的出拳破风声。 一刻钟?或许更短,伏魔子塔内传出一阵连贯急促的轰鸣声,短得就像除夕夜的鞭炮。 一百零八道知见障仿佛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每座佛像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裂纹。 就像有人对着水流砍了一刀,所以每滴流过刀痕的水便也被砍了一刀。 “一刀”不再是一个发生便成为过去的动作,而是成为了一把持续存在的“刀”,水流过,便被斩断。 水被斩断,水流却不止。 这当然不是江元的本事,他如今依旧自身难保,体内的乱象刚有拨乱反正的起色,自然做不到截流道韵。 江元初次尝试以拳试剑,剑法用的是初云三式,是他第一部修炼至大成的剑法,而运气法门却是莽荒炼体决,以武道炼体之法开窍,化拳为剑。 算不上惊世骇俗,只能说是叛经离道,不伦不类。 好在威力不俗,破知见障却是轻而易举,虽然有外人攫取道韵的缘故。 “武神无矩境界的手段。”江元站在最后一座知见障废墟下,喃喃自语。 多读书的好处再次体现,现在江元信了道守大人的话,老匹夫真的是武神,至少半步起步。 至于为什么他如此确定出手的是那位孤鬼老者,江元已来到青石台阶最上方的一片坪坝,坪坝之上一片空旷,只有一座古朴考究的琉璃牌坊,牌坊不远外立着一座新碑。 江元来到碑前,看着硬生生插入青石地板,破开山坪道韵符文的黝黑碑面,手指拂过碑文恰好的沟壑,只见碑上穹劲有力的写着:“贤侄稍待,老夫去去就回。” 看到碑文的一瞬间,江元心中生出渺小卑微,蝼蚁望象之感,看的越多,道心越发动摇,渐渐蒙尘有碍。 江元惊惧不已,“老匹夫乱我道心!” 字迹如拳,气势惊人,孤鬼老者的武道造诣,让人望而生畏。 江元骤然后知后觉,一阵惊悸,“他料到了我能破开所有知见障?” 按住心中惊悸,江元蹙眉思索,“也可能只是他习惯性的面面俱到,随手为之,倘若我真有本事,便能瞬间震慑于我,让我滋生心魔,再也脱不了他的掌控。” 江元放出神识,发现知见障一破,神识立马不再受到约束,可随即却又更加疑惑。 “老家伙的气息消失了,他真的出去了?他既然能自己能出去,为何还要缠着我?” 想起了道守大人的话,江元心中又是一紧,莫不是被他看出了我其他的身份?江元摇了摇头,默念静心咒,收敛了心中杂乱的念头。 不愧是武神,活得长久岁月的修士,没有一个易与之辈,行事完全没有丝毫逻辑可言,想的一出是一出,江元却不管孤鬼老者立碑的用意,管他看没看出来自己的妖界师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江元起身来到牌坊前,想着蒙尘的道心,犹豫片刻又咬牙走回了石碑…… …… 小山村的庙里,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漂浮而起又迅速熄灭化作尘埃,橙黄的火光随着漂浮熄灭的火星不断跃动。 庙外天悬银勾,星河闪烁,月华清冷,薄霜凝虫,夜霜被一簇暖黄隔在了破败的矮墙外。 并不宽敞的破庙里,闪动着三道细长的婆娑人影,一个少年躺在地上,身穿剑阁弟子常服,眉宇间压着大山,两个年轻人坐在旁边,一人拿着一只烤鱼。 “少爷,他怎么还不醒?”一个被火光映红了脸,长相颇为清秀的少年,皱着好看的眉,轻声问到。 “少爷我怎么知道,没准是死了。”另一少年长相清秀,眉宇间却多了一丝英武气,做书生打扮的少年翻了翻手里的鱼,有些不耐烦的随口应到。 “少爷,人家还没死呢,气息绵长,就是人有点凉了。”皱着好看眉头的清秀少年,来到那个躺着的少年人身边,清秀少年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脸色惨白少年的脸,有些吃力的把他挪得离篝火更近一点。 “云苓啊。”英武少年姓赵,名君雅,用余光看了看自家书童的手,随手拾起一根枯枝翻了翻火,然后把枯枝丢进火堆里,又翻了翻手里的鱼。 “怎么了,少爷。”小书童云苓回了自家少爷一句,目光却依旧停在那个脸色苍白,模样却是极好看的剑阁弟子脸上。 “人与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少爷我断定,他大抵是死了。”赵君雅遗憾的摇了摇头,发现自家书童根本没看他,随即撇了撇嘴,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只瓷瓶,小心的抖手把瓶中的细盐均匀的撒在烤鱼上,目光却仍停在自己书童那双摸着昏迷少年额头的手上。 跳动的篝火火光照进少年书生的眼里,不断起起伏伏。 “少爷你又骗人,当初我养的旺财也是,人家明明在冬眠,少年却非说它死了,要炖了喝汤!”云苓有些生气,觉得自家少爷嘴巴太毒,以后肯定会吃大亏,于是以自己的悲惨经历反驳自家少爷。 小书童旧事重提,自知理亏的赵君雅不由得低了三分气,“少爷我几时骗过你?都说了王八炖人参大补,你从小身子骨就弱……” “那也不差那一口,少年你就是馋我的旺财了!”小书童越说越气,睁大眼睛,瞪着赵君雅,气的像只被戳了一棍子的河豚。 “……嘿,陈年旧事你提它做甚,况且最后是谁一边哭鼻子一边就着米饭吃了三大碗?” “这……那都怪少爷做的太好吃了!” “……” “云苓啊,咱们谁是少爷,谁是书童?”赵君雅觉得自从自家书童捡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家伙以后,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不对了,他觉得十分有必要让云苓深刻的认识到身为一个书童所需要具备的态度。 “少爷这话说得真奇怪,云苓自然是书童。” “那少爷骗过你没有?”赵君雅又问道。 云苓想了想,头摇成了拨浪鼓:“除了旺财的事,少爷从没骗过我。” “……那好,明天咱们就得走了,这小子是死是活都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照顾他一天一夜,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明白吗?”赵君雅把鱼翻了个面,撒上了辣椒面和孜然。 “可是……”云苓咽了口唾沫,目光终于从苍白少年的脸上移开。 “没有可是,别以为少爷我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你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又想捡回去养着。” “但是,云苓啊,你连少爷我都照顾不好,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听话,回去之后少爷送你一只金王八,现在吃完鱼,乖乖睡觉。”赵君雅把烤好的鱼递给自家书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 云苓好看的眉头舒展开来,盯着自家少爷的眼里带着些许嫌弃,可烤鱼实在是太香了,他的眼里已经放不下其他东西,少爷说的话,自然左耳进,右耳出。 “明天挖个坑把那家伙埋了吧,就算今天死不了,明天也该硬了,好歹是个名门弟子,总不至于让人家曝尸荒野。”赵君雅随口吩咐一句,转移了话题,旋即便埋头对付手里书童烤的白味鱼去了。 赵君雅咬了口肉,形同嚼蜡,唇不沾齿,神情苦闷,自家书童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烂的出神入化。 小书童云苓听闻要埋了眼前的美少年,兴致不高,满脸遗憾,那俏少年明明就还有一口气,怎么能说埋就埋了呢? 待咬下一口烤得酥脆香辣的鱼肉,便眯着眼睛,赞不绝口,“少爷,真好吃,不愧是少年,硬是要得。” 一口鱼的功夫,什么俏少年,什么旺财,全抛在脑后了。 “哼哼,那当然,你家少爷我的手艺,放眼天下也是一绝,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赵君雅看着满嘴油光的书童,得意洋洋的自吹两句,嘴角上扬,双唇盖住牙齿,咬了一口鱼,糊了一嘴炭。 人与人的喜怒并不相通,至少月下破庙里吃着烤鱼的主仆,与将要被埋的少年并不相通。 “有点善良,但不多。”早就醒过来的江元,继续闭目调息,并不打算撞破此刻的和谐,也全无天亮就会被埋的自觉。 从伏魔子塔脱困后,江元的肉身便虚弱无比,江元深知是自己魂魄离开肉身太久所致,倘若不是有道守大人镇守温养自己的肉身,待他脱困,肉身被邪祟鸠占鹊巢也说不一定。 但是自己甫一脱困,便不见了道守大人的身影,就只有一对烤鱼的主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不过,自己活的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庆幸,唯一的不安,来自于这对将要活埋他的主仆,主子没脑子,书童缺心眼儿。 “我果然已经暴露了七界山传人的身份,这两人一定是那孤鬼老者的走狗爪牙,竟想趁着我虚弱,将我埋到地下活活憋死,这对主仆长得人模狗样,不曾想心思如此歹毒,也罢,今晚好生调休,待我明日恢复,便暴起发难,将这二人毙于掌下。”安静调息的江元安静的睡着了。 吃完鱼的赵君雅嘴里叼着根鱼刺,靠着土地像,有意无意面朝江元,而小书童则靠在他的右手边,睡得很熟,带着晶莹的哈喇子。 那里还有一只被小书童抱在怀里的竹编书箱,以及一个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行李。 书生赵君雅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不是儒家经典却是一本卷页的道经,另一只手护着长条行李,以免被自家书童的哈喇子浸湿。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书生夜半读道经,篝火不旺,却仿佛有一团暖阳照在庙里,洪钟大吕,道音袅袅,两个熟睡的人睡得更熟了。 …… 一夜无话,除了书生赵君雅的“念经”声,余音绕土地庙内腐朽大梁。 天刚浮白,篝火余烟,三两只胆大斑鸠啄食鱼骨冷炙。 “古孤咕……”斑鸠的叫声钻进了江元的梦里。 三佛寺的待客厅里,大剑仙江元腰佩一柄漆黑琉璃剑,面无表情的端坐于主位之上,堂下的老和尚说要传他佛门六通。 江元望着老和尚不说话,眼中带着三分讥诮,三分不屑,三分淡漠,和一分傲然。 院外传来剑啸,剑圣李浮白御剑而来,说要把阁主之位禅让给他。 继任大典上,大师兄陈乾一脸欣慰,看着英姿勃发的江元发出“古孤咕”的恭贺声。 三师姐钟离雪出了剑冢,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开口说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三个字,“古,孤,咕。” …… 江元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眼神呆滞,没有焦距。 半响之后,被裹在一张破草席中的江元打了个哈欠,微僵的手揉了揉眼睛,透过破草席的豁口,看着天空万里无云,耳边传来挖土的嘿咻声,心中暗道一声晦气。 不久后。 “少爷,坑挖好了,可我觉得白公子还能在抢救一下,他还是温的呢。”抱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锄头,挖了良久却未见一滴汗的小书童,瓮声瓮气的道。 “白公子?谁啊?”江元蜷在破草席里,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个小书童大抵该是在说自己,可自己什么时候改姓白了? 不等江元继续发散,一旁坐在树荫下翻阅道经的赵君雅开口道:“修行之人纳天地灵气淬体,肉身早已异于常人,身陨之后,肉身死而不僵乃是常有之事,不必大惊小怪,赶紧把他埋好,本公子好人做到底,去寻一截上好常青树为他立碑。” “唉,可惜了白公子,生得漂亮却如此短命,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云苓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江元的“尸体”,一阵乒乒乓乓的将江元丢进坑里。 江元的头磕在坑里凹凸的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从草席里滑了出来。 “呀,坑挖小了,白公子,实在对不起啊,你将就一下吧,咦?”云苓看着从草席中滑出的江元,脸上满是歉意,看着他的腰间突然又轻呼一声。 却见云苓跳进坑里,伸手摸到江元腰间,摘下一只乾坤袋,口中念念有词道:“白公子,我与我家少爷照顾你一天一夜,又亲手将你下葬,收你一只无主的乾坤袋应该不过分吧,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便将乾坤袋悄悄塞进了自己怀里。 “此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死人的东西都要,窥一斑而知全貌,由此可见,他那个装作满腹经纶,实则大腹便便的少爷亦不是什么好人。”江元把书童的嘀咕全部听在耳里,心中不由一阵鄙夷。 正好那书生去为他找墓碑了,“我便逐个击破,将这两人一一毙于拳下。” 江元鼓动气血,运转蛮荒炼体决,却被滚下的泥土打断,原来是那小书童开始填土。 云苓填好一层土,跳到江元身上,使劲踩土,将土夯实,刚爬出坑,却见一只手突然从土里伸了出来。 小书童吓了一跳,翻身而起,跳到一边,惊呼出声:“诈尸了,诈尸了!” …… (未完待续)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七章 黄天在上 “狗贼,受死!”一声低呵从坑中传出。 江元自夯土之中惊坐而起,一个旱地拔葱,破土而出,神识锁定书童,悍然出手,凝实的气血震开泥土,一只白秀的拳头直逼书童门面。 书童云苓被突如其来的“诈尸”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跌坐于地,正好躲过江元这一击必杀,赤红的气血拳影贴着小书童的脑门呼啸而过,在他身后轰出一个几丈深坑。 江元一击不得,冷笑一声,收拳再出。 “咚!” 第二拳被一道无形气墙阻断,止步于小书童的鼻尖,难以寸进。 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哪儿出现,提起小书童后领,将他拎出了江元拳势之内。 凝实的气血拳影从正中被规整的对半切开,那只修长的手左右轻拍两下,江元凝结的气血虚影宛若陶瓷,支离破碎。 江元心中一沉,暗道可惜,随即目光微凝,看向那个书生打扮的英武少年。 “竟能轻而易举化解我的拳势,虽说只是一个空架子,但此人修为想必与我不分伯仲。” “你没走远?”江元怀疑此人先前那副说辞乃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引自己出坑,他好躲在一旁暗中偷袭。 江元越想越气,对书生怒目而视,一只手偷偷背在身后,伸进乾坤袋,准备掏出压箱底的那把漆黑柴刀。 伸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乾坤袋已经被那书童顺走了。 “没事,我用拳头也能打死他们。” 书生摇了摇头,见自家书童并未受伤,松了口气,对江元道: “我为你找到了上好的墓碑,是一节常青松树的中间部分,十分的直正,正好听见我家书童的惊呼,还好回来得及实,否则便被你回光返照的一拳打成肉饼了。” “我没死。”江元纠正他道。 赵君雅深知自己不可能算错,对江元的话并不在意,只把江元当做是一缕执念不散。 此时的书童云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挣脱自家少爷的手,指着江元道:“少爷,你还不信我,我就说白公子未死吧。” 说着露出不顾他人死活的得意之色。 江元看着满脸得意,完全没被自己方才那凶狠一拳吓到的小书童,丝毫没有多想。 只是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心中顿时醒悟。 白公子,是说我的乾坤袋白给了他啊!这两人是真该死啊! 赵君雅听得自家书童的话,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江元歉意的抱了抱拳。 随即教训自家没心没肺的书童道:“你说的没错,这次是我看走了眼,可倘若你少爷我回来的不及时,你就成六个铜板一个的肉夹馍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况且他也确实是死过了。” 云苓看着自家还在嘴硬的少爷,偏过头啧啧两声,对着大活人江元努了努嘴,随即连连点头道:“啊对对对,少爷说的对。” 赵君雅:“……” 一旁被无视的江元,只觉二人聒噪,冷笑一声,对书生冷嘲热讽道:“小狗贼,你家狗贼少爷修为够看,这份眼界却差了太多,那老匹夫是你们主子吧,故意让你二人守在外面,待我脱困,即便未被那石碑震慑住,可我脱离肉身太久,孱弱无比,凭你主仆二人的确能确保我插翅难飞,老匹夫当真好算计!” 赵君雅皱了皱眉,对狗贼这个称呼颇为不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快速掐诀为江元卜了一卦,卦象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死人如何却是活卦,赵君雅心中疑惑不已,正想再卜一卦,却突然闷哼一声。 “有高人顺着我的卦象算到我了?这怎么可能,抱朴算经以术式算尽天下,术已近道,何况我乃此道大成者,只手可欺天,谁能算我?”赵君雅脸上白色褪去只剩下青,青又转浓,逐渐变黑。 赵君雅不信邪的再次尝试卜算江元,一股冥冥之中的无形力量忽然袭来,掐断了赵君雅的五感,赵君雅顿时变成了“瞎子”,只算到此人叫江元,剑阁阁主亲传,但这只是末节,一根更大更粗的因果线笼罩着江元,与其纠缠极深,他只是悄悄探知便引来了因果源头那人的注视。 仅仅一道目光,便让他心生恐惧与绝望,道心动摇,牙齿打颤,黑脸褪去又变回了白脸。 “上三境的老怪物!” 随即赵君雅连忙停下卜算,反掐道诀,仓促抹去自己的痕迹,“天机紊乱,乾坤倒转,他到底是剑阁哪位入世弟子,为何会有如此古怪凶险的卦象,我竟算不准他。” 赵君雅内心骇然无比,剑阁亲传的身份甚至只是他的一道伪装。 “果然被我说中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今日我水工江!江元,剑阁阁主亲传弟子,必杀你二人!”江元见书生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撞破算计,正暗自恼怒,随即故意自报家门,但不是为了借剑阁震慑他们。 江元说自己姓氏的时候,眼睛直愣愣的瞪着那个叫云苓的书童,防止这个缺心眼儿的小书童再叫他白公子。 云苓被他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躲在赵君雅身后,不敢再说话。 抓住机会的江元,直接以剑元催动身法,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抹残影欺身来到赵君雅身前。 合谷关窍洞开,气血随他拳架凝在手臂之上,同时剑元也被调动,凝于五指,微微溢散,发出嘶嘶的声响。 龙象撼天拳第一式,蛮荒暗劲! 赵君雅抓住书童的衣领,向后急退,另一只手同时鼓荡真气,回护身前,打算硬接江元这拳。 “哎呀!少爷!”书童云苓突然一声惊呼,被赵君雅丢了出去。 江元的拳头尚未及身,赵君雅便知自己单手只怕根本接不住这拳,赶紧把自家书童扔得远点,仓促之间终于以双手架住这一拳。 江元此时顺势止住身形,侧身扎了个马步,双脚踩碎地面,聚力自脚而上,扭腰转腕,剑袍发出簌簌声响,递出暗劲,轰开了赵君雅摇摇欲坠的双手。 “砰!砰!砰!砰!砰!砰!” 六道暗劲震得赵君雅失去平衡,连连后退。 “好强的肉身!好重的拳!好浑厚的拳罡!难道是体修?” 赵君雅撤步弹地,止住身形,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捡起地上的常青树墓碑,这是一节大腿粗的树干,不知怎么被他从中间截断,只取最直的部位。 他想了想,实在不想得罪一个身份如此古怪,背后有上三境老怪物纠缠的存在。 遂在自家书童诧异的目光中,颇有些难为情的开口解释道:“我并不是你口中老家伙的弟子,在下赵君雅,抱朴山弟子,入世修行,领教百家道法,路上偶遇昏迷不醒的江师弟,看走了眼误以为师弟身陨,是……是我不对……” 江元咧嘴,轻蔑一笑,打断他到:“装不认识我?继续装,狗贼今日必死于江某拳下!” 赵君雅早就听闻剑阁的弟子十分难缠且不讲道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随即面色一寒,欺我抱朴山无人?索性便不再解释。 “也罢,既然江师弟执意如此,我便领教一下剑阁阁主亲传的高招,好教师弟知晓,泥人也有三分火!” 说着捏住江元的“墓碑”,伸手一抹,“墓碑”瞬间木屑纷飞,化作一柄三尺木剑。 赵君雅单手挽了个剑花,挑眉道:“不巧,家师也是个剑修。” 江元眼中,赵君雅气势惊人,方才的书生气荡然无存,仿佛此刻咄咄逼人的剑修赵君雅才是真正的他。 赵君雅唰唰两剑斩出两道剑气,江元气血轰鸣护体,却不见剑气近身,两道剑气一左一右,断了江元腾挪的可能。 而在他恍神之际,木剑已悄然来到他身前。 江元脚尖推地,向后倒仰,木剑擦着江元的发丝落空。 赵君雅不依不饶,鼓荡真气,手臂骤然青筋凸显,臂膀大了一整圈。 同时沉腰下劈,把三尺木剑用出了重剑的气势。 江元侧身翻滚,木剑落空,凌厉的剑气劈开地面,乱石横飞。 堪堪躲过剑气的江元,顺势以拳面拍地,借力起身横扫赵君雅脖颈,将他砸到地上,弹了两弹。 赵君雅却像没事人一样,揉了揉脖颈,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左手掐了个古怪的道诀,口中低喝一声,“疾!” “咦?不好!”江元心中一沉,瞬间失去对赵君雅的气机感应。 突然,头顶迎来无数剑光,剑光宛若一张渔网将他笼罩,朝他撒开。 江元引动气血之力,付之一拳,勉强震开两道剑气,破开“渔网”一道口子,狼狈的跳了出来。 赵君雅虽然对江元能够破开他的阵法感到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早已算到江元下一步的他,此刻已举着木剑立在江元身前。 守株待兔?不,江元仿佛自己撞了上去,赵君雅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举剑,然后朴实无华的前刺。 江元大惊失色,歪头躲过,下一剑接踵而至,阻断江元行气调动气血。 “咻!” 江元抬腿躲过,木剑再至,使他一身气血再散,龙象破灭,雷鸣戛然而止。 “咻!” 江元跳将起来躲过,木剑又至,身法拳架被打乱,空门大开…… “咚!” 赵君雅一掌拍出,贴在江元心口,把他拍得一个踉跄,以至于未曾察觉自己心口有金色符文流转,汇聚成一道小八卦阵,迅速隐去。 一击得手,赵君雅只觉此人肉身打磨的实在强横,莫不是走的上古剑修,体剑双修的路子? 随即,赵君雅手中木剑气势越发咄人,只见他只手抹过剑身,无数金色符文遍布剑身,凝成金色剑气。 剑气迎向江元的护体气血,气血滋滋作响,竟是直接被消融蒸发! 江元双目微凝,空手接住白刃,手掌的皮肤也被木剑的金色符文剑气消融,变得血肉模糊。 于是他夹住木剑,双脚插进地里,拖着赵君雅向后犁行,滑行数里,终于止住木剑之势。 随即抓住机会压掌尝试夺剑,赵君雅却纹丝不动,江元眼中闪过一抹欣赏,这书生的力气竟然也不小。 赵君雅顺势以左手抵住剑柄,向江元心窝捅去。 江元夹紧木剑,木剑再次纹丝不动。 江元挑眉,换了计较,对手掌上的伤置若罔闻,挖苦道:“你没吃饭呢?” 赵君雅摇了摇头,不与江元对峙,直接默念一声,“锁!” 方才隐入江元心口的小八卦阵浮现,化作一道洞渊,把江元周身护体气血尽数吸了进去,随即符文流转,气血被打包封锁。 江元脚下一软,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 但木剑仍然夹在他掌中,纹丝不动。 “景门,开!”江元煞有介事的大叫一声,吓了赵君雅一跳,以为他要用师门秘法。 如潮水般的气血从江元心口迸发,激发了赵君雅凝结在他心口的八卦印,气血源源不断,发出雷鸣般的轰鸣,逐渐凝实,结成龙象形,一道似龙非象的长鸣从江元心口传出。 “咔嚓!” 赵君雅禁锢江元气血的道印瞬间分崩离析,江元再次做回自己,震开了书生与他的剑。 “这是什么秘法,竟能破开我的八卦归虚阵?”赵君雅收剑,负手而立,握剑的手背在身后,抖个不停,显然是被刚才的冲击消耗不小。 江元嘴角一勾,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当然不会解释他只是激发了体内全部气血,嘴上不过是胡乱喊了一句,吓唬他的罢了。 事实上此刻的他,体内气血早已消耗殆尽,如今不过是只纸老虎,只差一剑捅破便会现出原形。 然而双方实则都已力竭,却都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假象,又都被对方的假象唬住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随即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突然勾肩搭背,仿佛相见恨晚。 躲在自己挖的坑里的书童云苓,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随即又立马缩了回去。 “上一刻还喊打喊杀,下一刻便相见恨晚,少爷这是中邪了吗?我还是呆在此地不宜走动。” 江元上前一步,躬身扶住赵君雅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胸口的尘土,懊恼不已:“哎呀,原来赵师兄是抱朴山传人,是我误会师兄了,罪过罪过,我下手没轻没重,师兄不会怪罪吧?啊?。” 说着,江元调动残留的最后一丝剑元,拍打赵君雅的手掌发出暗劲,观察他的反应。 却只见掌力石沉大海,赵君雅脸皮抖了六下,眉头却没皱一下,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心中此刻却乱做一团,“他居然犹有余力?不对,不对,他肯定是装的!” 随即反手拖住江元,拍了拍江元的后背,用残留的真元画了一道小符,贴在他背上。 “呵呵,怎么会呢,既然误会已经解除,自当是一笑泯恩仇,江师弟以为如何?” 江元背上符文被催发,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心中一紧,“他一定是装的,他就是只纸老虎,我只消轻轻一捅,他便泄气瘫作一团了!” 然而江元什么也没做,他现在也是只差一指头的纸老虎。 江元退而求其次,握紧赵君雅的手臂,强装镇定,露出凶狠的笑容,“哈哈哈,赵师兄说得对,我与师兄真是不打不相识,不如这样,师兄与我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赵君雅方才的符文已经耗尽最后的真元,此刻双手被江元握得生疼,他嘴唇发白,却不动声色,“我也正有此意,从今往后,你我兄弟二人何处去不得!” 随即江元松开赵君雅,不着痕迹的揉了揉发麻的后背,脚下一阵发软,却被赵君雅悄悄看在眼里。 江元伸手一招,远处坑洞里传来云苓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的乾坤袋!” 乾坤袋物归原主,江元从中掏出两柱香,一壶百浊酿,两只瓷碗摆好,拉着赵君雅跪下。 “黄天在上!”江元举香,瞥了赵君雅一眼。 “如今我消耗太大,恐不是他的对手,此人肉身凶悍,赤手空拳便能锤杀我,我便认下这个便宜小弟。” “厚土为证!”赵君雅接道。 “我赵君雅,(江元)今日与江师弟,(赵师兄),结为异性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人瓷碗一碰,杯酒下肠。 江元“声情并茂”,“大哥!” 赵君雅“声情并茂”,“贤弟!”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