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代:世界重塑》 初卷 第一章 初卷第一章 “名字。” “莫亦秋。” “年龄。” “十八岁。” “地址。” “姑苏城锦绣大道蓉园七十九号。” “蓉园?那可不是普通人能住的起的地方。” “大概吧......” “那你的父母呢?” “没见过。” “那你是一个人长大的?” “倒也不是,但的确一个人很久了。” “抱歉。” “没事,不过,我有只猫。” “猫?” “嗯,是很重要的家人。” 已为人父的捕快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有些腼腆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摆摆手说道:“算了,你走吧,以后记得遇到兵武库暴走就直接跑,不要逗留......更不要还折返跑回去,幸好这次清剑仙来得及时,要不然......” “明白。”莫亦秋狠狠地点点头,倒不是说他真的就明白了,实在是衙门里严肃的气氛让他喜欢不来。所以说完就赶紧起身离开了捕快的办公室,说实话他现在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毕竟做了那样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转身关上衙门大概是新装上还粘着些木屑的大门,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从门两边的石狮子头上一跃而下,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霜娥,下次我再也不敢了。”莫亦秋对着白猫非常诚恳且卑微地道歉道。 然而白猫理都没理他,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猫居然会为了人类脑淤血的操作而生气?其他猫也许不会,但他家的猫,一点都不意外。这只不知道啥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猫就是这么魔幻。她能听得懂人话,之前他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母猫绝育可以避免疾病,只是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两句,接下来两三周她就一直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怎么哄都不肯靠近。不过,和今天不一样的是,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死死地盯着他就是了。 算了,看霜娥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理他了,他于是抬头看了眼漫天的乌云,沉甸甸的,估摸着很快就要下雨了,所以还是决定先回家。 姑苏城中不允许行驶两驾以上的马车,而且道路都比较娟秀,所以一般人家都是徒步或者骑自行车,条件好点,可能会骑马,而如果特殊一点,则会选择御剑。很不巧的是,在今天那场“惊世骇俗”的事件中,他的飞剑直接报废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扫视了一周,发现一排涂漆简单的自行车,估计是为了方便有些被扣留马匹或者飞剑的人,衙门门口很贴心地设置了一个共享单车站。 “走吧,回家。”莫亦秋招呼了白猫一声,走到单车站,用腰间别着的姑苏玉牌扫了一下,车锁就迅速打开了。他骑上单车,等霜娥跳进车篮后,踏上了回家的路。自从十四岁以后,真的是很少再骑自行车了,因为毕竟不是每次他都像今天这样冒失,至于今天他究竟做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事情的起因是一本叫做“天之刃传”的新刊漫画。因为是他很喜欢的大和区漫画家羽渊白的新作,所以在华夏区刚发售的第一天,他就乘着飞剑早早地去发售点排队了。当然虽然这本漫画书是这件事中一个重要的因素,但真正的麻烦却绝对不是排队那么简单。 把时间回溯到大概两个小时之前。 莫亦秋已经买到了想要的漫画,抱着白猫御着剑,正往家的方向慢悠悠地飞行,而那本漫画,则被袋子装着挂在飞剑的剑柄上。一般民用飞剑的剑格和剑首为了携带东西方便,都被设计得比较宽大,所以没有意外基本都不会出现挂着的物品被甩下去的情况。 然而很不巧的是,今天意外真就发生了。 天色突兀地从原本万里无云的碧蓝迅速转变,不知何人在空中吹起牧笛,唤来无尽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以他不远处的天空为中心,平铺在整座城市的头顶。 “滴滴滴!” 从市中心处,四个发着耀眼光芒的钢杵,一路响着警笛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空中,向那片乌云的中心射去。 警笛声中,原本平静的城市瞬间炸开,不过好在还算有秩序。嘈杂声中,离乌云中心较远的人们面带愁容地远眺着,而乌云中心的则开始了有序的撤退。 “兵武库神器暴走!请各位市民有序且尽快离开风暴中心,我们将在十分钟后封锁该区域。” 紧张而急切的广播从城市隐藏在边边角角的喇叭中响起,并不断重复,很快占领了所有人的耳道。 莫亦秋也从片刻的震撼中被惊醒了,看着不远处的愈加密集的云层,赶紧驱剑远离。不凑巧的是,被乌云卷来的,除了昏暗的天色,还有势如破竹的狂风,只是一个不经意,挂在剑柄上的漫画就如残破的落叶般被卷向那片风暴的中心。 “我的《天之刃传》......”莫亦秋哀嚎一声,然后突然之间的脑淤血就成了这一阵惊世骇俗事情的开端。 他在心中短暂地计算了一下拿到并返回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于是一咬牙,御剑降到地面放下白猫后,逆着人群贴地飞行,一路向漫画飘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拿到了!”在半空中他抓住了装有漫画的袋子,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帅炸了,不过下一秒就又瞬间陷入狼狈。只见风暴中心正下方,一个被火焰包裹着的椭圆体开始旋转、壮大,它出现的那一刻,疾驰而来的风停滞了,而与之反方向的气浪滚滚而来,将猝不及防的莫亦秋直接击飞。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浑身碎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再做任何可能的动弹。 “倒计时还剩三分钟!请各位市民尽快远离风暴中心,尽快远离风暴中心!” “可恶!”他不知道被留在封锁区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也不想知道。只是强撑着半跪在地上,目光开始搜寻应当落在不远处的飞剑。他找到了,废墟中闪烁着的点点银光那么耀眼,然而现实却往往充斥着戏剧与残酷,会毫不留情地给予拥抱希望之人以迎头痛击。 初卷 第二章 初卷第二章 兵武库神器暴走带来的巨大能量外泄,让整个风暴中心的空间网络直接崩溃,数以千计隐藏在小型芥子空间的建筑脱离了他们的支点,突兀地出现在这个空间,狠狠地扎进姑苏城大片的水体之中,恐怖的冲击波如地震一般摧枯拉朽,娟秀的道路顷刻断裂,尘土飞扬,只是一瞬,园林之城的一角沦为混乱的废墟。 莫亦秋眼睁睁地看着一栋大楼的突然出现,压断了他前面的路,同时将他的飞剑带入水下,心如死灰。 “还有两分钟。” 怎么办...... “还有一分钟。” 来不及了....... “倒计时结束。” 四根刚杵迅速展开,东南西北各镇一方,它们身上的光芒闪烁,相互呼应之间,以刚杵为高,一个巨大的正方体立场将整个风暴中心封锁。 与此同时,那个火焰包裹着的椭圆猛地炸开,漫天的烈焰下,炎巨人脚踏着碎石愤怒地咆哮着。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狂怒,水雾将它笼罩在其中,人们只能看清一个扭曲而庞大的身影用赤红的拳头疯狂地砸向身边建筑,然后抱起建筑碎块向四处扔去。谁也不知道,它为何狂怒,但当它怒嚎之时,心情各异的人们都从心底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阵悲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凉。 即使是身处险境的莫亦秋,亦是为之一阵失神。然而就在那失神的片刻,一块巨大的建筑碎片向他的方向径直坠下,时间之快,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其占据了全部视野,“要死了。”脑中只剩这三个字。 然后是一片空白。 或许结局本该注定,但是在他自己看不见的角度,一瞬间,他的双眼染上一层月白之色,也就在那一瞬,与他相距不足两米,斜坠而下的建筑碎块突然偏折一个角度,砸在了他不远处的地面。他被碎块与地面碰撞产生的气浪震飞,再次砸到地上滚了两圈。 这回他终于清醒了,颤抖着想爬起身。虽然不知道刚才他到底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但他确实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逃得过一劫,逃得过第二劫吗?他咬着牙死死地看着远处陷入狂暴的炎巨人,逃不过也得逃,他现在还不想死。 得找个地方躲着,起码要足够坚硬,能挡得住这家伙投掷的建筑碎块。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一处塌了一半的楼走去。 “嗖!嗖!嗖!” 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连绵不断地从头顶传来,他抬起头,那是漫天剑雨。 剑雨之首,是一位白袍束冠的青年,他踩在一柄银色飞剑上,表情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巨物,仿佛眼前不是什么恐怖的狂暴巨人,而是平素练武的木桩。 还在宣泄着无尽怒火的炎巨人也注意到了面前这个有点碍眼的苍蝇,它放下手中的建筑碎块,挥手拍向即将飞至头顶的青年。然而那动作在青年御剑飞行的速度下,显得格外缓慢笨拙。青年只在空中轻盈地侧转一圈,即完美避开。与此同时,长袖之下,尾随他而来的无数飞剑以势不可挡之姿划破水雾射向炎巨人。每一柄剑都能穿透并削掉一缕火焰,而炎巨人甚至连阻挡都做不到。 “静儿,缚仙剑阵。” 青年说道,话音未落,身边一直围绕着他的四柄黝黑长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径直飞向炎巨人。那道长虹中,好似谁人的笔随手点了一滴墨水,竟是渲染出个少女来。那朦胧的少女,带着四柄黑剑降落在巨人附近的一处大楼上。她手作剑指,如舞蹈般踏起罡步,每一步都有一柄剑亮起紫光后插入地面。待得四步具成,紫光更胜,从剑锋插入楼栋的裂缝中,四束蓝光沿着大楼表面滑行,在与无数陷在各处的飞剑链接后,化作锁链穿透了炎巨人的躯体,让它动弹不得。趁这时机,青年御剑浮于巨人头顶,双手掐诀,从漫天剑雨中汲取溢出的剑意,并将之凝于一点。十念之间,无数白色粒子飞舞,一柄玉剑逐渐在他的面前形成。待剑首与剑尖同时成型,他一挥手,那饱含剑之极意的玉剑就被狠狠地钉入巨人的头颅之中。 这就是被称为“仙道万古第一人”的清剑仙吗?莫亦秋被这仿佛和他并不处于同一个次元的战斗深深地震撼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 “趴下!” 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可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那柄带着无上剑意的玉剑侵入巨人身体后,与巨人体内暴虐的火元素发生剧烈冲突,所催生出的力量,将巨人瞬间引爆。而他只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狠狠地拍向身后。一股血气翻腾之感涌上喉咙,他简直不敢想象几秒后当他被拍在废墟中时将会是怎样的一副粉身碎骨。头一次觉得几秒的时间真的很长,如果他有纸笔,估计能洋洋洒洒写个几千字的遗书,不带停的。 闭上眼睛,接受现实。 “若有人兮乘风来,且予君以流依!” 耳边判断不了方向的地方,传来一声少女的轻吟。而随着声音响起,一阵力量很大却有着说不出柔和的风从身后刮来,托住了他即将撞向废弃建筑的身体。他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扫了眼周围,尘土弥漫的世界里他只看到一个少女模糊的身影,——飞舞的长发,好像还带着最近很受欢迎的猫耳发卡。但眨眼之间,就消失了踪影,再也找不到了。 风的力量消失了,虽然身上还是很痛,但起码小命是保住了。他又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再捕捉到少女的身影。看样子那位不知名的好汉还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类型啊,这可真是连感谢都无法感谢一下。 “嗖!” 又是一阵破空声,刚刚还在空中与巨人斗法的清剑仙已经不知何时飞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没事后,脸上担忧才逐渐散去,他淡淡地开口道:“没事吧?” 居然有一天能与仙道万古第一人面对面说话,真是三生有幸啊!莫亦秋一时紧张的不行,不顾浑身伤痛硬是站起身回答道:“没,没事。” 清剑仙看他这副样子不禁有些无奈,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塞入莫亦秋手里,笑道:“下次别再逞强了,知道么?”说完也不等莫亦秋有所回应,就直接御剑腾空,只留给莫亦秋一个非同寻常的背影。 这就是清剑仙么,莫亦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憧憬。他朝着那个方向微微拱手以表谢意后,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手中的玉瓶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瓶的塞子,登时一股浓郁的酒香猛地扑面而来,目光探入其中竟是装着半瓶清澈如泉的酒液。为什么会是酒?莫亦秋虽然满腹疑惑,但抱着清剑仙没理由害他这么个小人物的想法,还是仰头一饮而尽了。这酒入口温润,并无呛辣,却又暗含刚烈,清列且醇厚。它顺着喉咙流下,仿佛沁入了五脏六腑,毛孔经脉,一时间酥爽直直冲入天灵盖中,简直令人飘飘欲仙。而当余韵散去,莫亦秋更是惊诧地发现他浑身的伤痛奇迹般地消失了。这大概就是仙酒吧,可惜他还未能再如何回味那股异香,就被呼啸而来的衙门捕快们给带进了衙门。 第三章 莫亦秋瘫在客厅松软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回想着他今天惊世骇俗的经历。沮丧倒是没有沮丧,他甚至还盘算着怎么将之作为炫耀的资本有朝一日讲给他老师听。 霜娥还是像往常一样慵懒地趴在离他没多远的窗边,眯着眼睛亦或是已经睡着了。 芥子空间的小别墅里,窗外没有鸟语和其他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所以显得很安静。 唯一吵闹的只有他忘记关掉的留声机,仍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今日的新闻。 “今日,我市爆发一场兵武库神器暴走事件,据悉,这已经第一百二十七次事件。还请各位市民平时多加防范,听到警报声后立刻远离,切忌一切其他行为,具体财产损失可到区政府申请补偿。” 切忌一切其他行为吗?感觉就是在说他啊......莫亦秋一只手搭在脸上,今天的事情他已经不太想再说些什么了......最遗憾的是没问清剑仙要张签名,最幸运的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凑巧捡到了一本《天之刃传》,大概是某个人撤离时丢下的......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他干脆就自己捡回来了。 “喵~”霜娥叫唤了一声,莫亦秋闻声转过脸去,它今天终于是肯正眼看他了。听这声音,大概是想吃点什么了。果然还是向命运妥协了吗?可是,不好意思的是,因为今天一下午都在衙门和医馆待着,所以没有买菜,所以......还是点外卖吧!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随手从茶几上拿起联合商报,就屁颠屁颠地凑到霜娥身边,一张一张地迅速翻起来(联合商报即姑苏商会所创办的报刊,其中囊括姑苏城包括餐馆、超市在内的大部分商家信息,当然,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那几张附赠的餐馆菜单)。 “想吃什么?”莫亦秋边翻边笑着问道,心里却在呐喊着:只要翻过那里,只要翻过那里! 霜娥认真地看着联合商报上各式各样的店家,很难想象这是一只猫该有的举动。但这就是他家猫所特有的,也是人们称之为“灵性”的东西,他这么认为,或许它上辈子是个人? “咔。”霜娥的猫爪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按在其中一张纸上,那一瞬间,莫亦秋只感到一种窒息感涌上心头。“姑苏老炸鱼”!为什么,明明已经翻得那么快了......说实话,他真的已经吃炸鱼吃到想吐了。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在猫主子的死亡凝视下,他只得选择了迁就,含泪在点餐纸上写下“姑苏炸鱼”后,按下姑苏玉牌上的按钮,将点餐纸别在悠悠飞来的白鸽腿上,再伤心地看着它穿过空间壁悠悠飞走。 “叮咚。”莫亦秋愣了一下,不会吧,这么快?他手上的毛笔还没放下啊......莫不是现在外卖员都是亚美利加圣徒会的?可以直接通过空间网络送外卖? 他还在奇怪地看着门,霜娥已经用爪子戳着他的手腕催他去拿了。他于是站起身,走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才刚开了一条缝,门就被暴力推开,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根白色大棒敲在他脑壳上,虽然力道不大,但还是让他感觉整个人都昏呼呼的。站稳后,才看清门后站着的人——银发映雪肤,海棠画罗裙,哪里是什么外卖员,却是邻家的姐姐唐嫣。 “唐姐你现在不应该还在上班吗?”莫亦秋揉着额头不满地问道,哪有人刚见面二话不说就直接照头就是一棒的?不讲武德! “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正化着妆,突然同事来了句‘咦,唐姐,电视里这不是你那个弟弟吗?他怎么还跑回风暴中心去了?’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吗?”唐嫣很激动,她敢肯定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弟弟脑子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今天就脑淤血了? 不过,莫亦秋比他更激动,脸腾地红了,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还上电视了?”完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现在觉得丢人了?”唐嫣撇撇嘴,刚才激动一番后,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是不爽地说道,“火急火燎地往那里赶,假都是在路上腆着脸向老板娘请的。” “太难了。”莫亦秋用手指磨了磨鼻尖,他已经在考虑以后出门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像迦南人那样严严实实的。至于唐姐因为他翘班啥的,反正唐姐翘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那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唉,算了,”唐嫣叹了口气直接就走进了屋子,到莫亦秋眼前晃了晃手中提着的方便袋,说道,“诺,我带了凉菜还有啤酒,反正班都翘了,干脆就一起喝点小酒咯。” 所以这才是真正目的吧!莫亦秋看了眼方便袋,选择暂时不去纠结上电视的事情了。这种时候还是得给唐姐一个面子,手脚麻利地去厨房准备碗筷和酒杯。 回来的时候,唐姐和霜娥已经在茶几就位了,虽说气氛有那么一丝奇怪。 莫亦秋把碗筷摆在大理石雕刻的餐桌上,瞅了眼手中拿着纸巾,正虎视眈眈的唐姐,又瞅了眼跳到椅背上满是警惕的霜娥,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亦秋你家这只猫,还真是只认你呢,”唐嫣注意到莫亦秋后,就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纸巾,幽幽地叹道,“明明都是老熟人了,想帮它擦一下爪子都不行。” “可能就是习惯吧?”莫亦秋从唐嫣那里拿过纸巾,仔细地给已经跳回椅子上的霜娥擦了擦爪子。确实是习惯,自从霜娥来到家里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坚持在饭前给它擦擦爪子,主要还是他有点略微的洁癖,实在受不了刚在地上蹭过的爪子直接就去触碰食物。刚开始霜娥是有点抗拒的,后来也就逐渐接受了,到现在逐渐成了每餐前的习惯。 “奇怪的习惯,”唐姐嘟囔着打开了啤酒的易拉罐拉环,狠狠地往嘴里猛灌一口,随着不太苦的酒液入喉,脸上的表情也从郁闷转变为了幸福,“啊~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下,冰啤永远都是那么畅快!” “有一说一,确实。”莫亦秋将纸巾扔到垃圾桶中,也打开啤酒的拉环,小酌一口。他不是很喜欢喝酒,酒的那种苦涩说实话他有点受不了。但如果是冰啤的话,因为有凉意冲淡了些许苦涩,所以就另当别论了。 “来来来,看看姐姐今天带了什么凉菜”谈到这个事,唐嫣语气中莫名有种自信,仿佛为了这个凉菜她下了不少功夫,说着就从方便袋中拿出两个纸筒,“姑苏老炸鱼,我记得霜娥最喜欢吃这个了,今天路过就顺便买了点。” “......”莫亦秋的脸瞬间就跨了,好家伙,他这辈子是不是和炸鱼就过不去了。他是挺郁闷地,霜娥倒是显得很高兴,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一只爪子把纸筒拨倒,串着两块炸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亦秋,你怎么不吃?难道是嫌弃姐姐只买了两筒炸鱼,不够意思?”唐嫣也捻起一块炸鱼轻轻地咬了一口,看着莫亦秋的目光里多少带着点危险。 “没有没有。”莫亦秋赶紧否认,同时往嘴里塞了一条炸鱼。啊!这让人崩溃的味道。实际上这个姑苏老炸鱼不是姑苏特产,而是当初清剑仙从其他区域引进特色文化带来的副产品,据说好像还是欧罗巴区的不列颠国菜。所以说其实并不算难吃,第一次吃的时候真的有被其中独特的香料惊艳过:啤酒、白葡萄酒、柠檬汁很多都是华夏区从未尝试过的配料,但组合在一起却又是如此与众不同,特别还有酥脆的口感和油脂在味蕾中深情绽放。不过,只是偶尔吃吃会有这样感受,如果像他一样每周都要吃个最起码两次,基本上没杯解腻的饮料,一块都甭想吃下去。 第四章 “你这孩子,”唐嫣细心地捕捉到了莫亦秋眉间短暂的微蹙,心想大概是被今天的事影响到了食欲,沉默一下就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这个炸鱼,我记得传到华夏区以前好像不是这么做的。” “确实不是,”莫亦秋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唐姐会突然关注到这个问题上,但还是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据说刚从不列颠传到华夏区的时候,炸鱼的原材料是海里的鳕鱼,而姑苏城靠湖不靠海,小贩们弄不到最新鲜的鳕鱼,而冷冻的没有了起水鲜味道又大打折扣。他们看沿海城市的炸鱼生意那么好,眼馋的很,后来不知道谁说了句‘为啥炸鱼就只能炸鳕鱼,是个鱼不都能炸吗’,于是就兴起了现在这种拿太湖杂鱼裹上啤酒面糊来炸的做法。” “唔,就连这平平常常的炸鱼都有属于它的故事吗?”唐嫣突然就惆怅起来了,好像想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眼神有些飘忽朦胧。 对此,莫亦秋很想挠挠脑袋,但看了看满是油和酒液的双手,就只好作罢。完全,想不通,这什么情况......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常上一秒还是亲和力满满的邻家姐姐,下一秒就变成了生人勿近的郁气美人。她就这么用手指捏着啤酒瓶,微微晃动,大概是酒劲已经上来了,红晕悄悄没上脸颊。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酒量如此差的人会喜欢喝酒?不过,也可以理解,因为她是唐姐,自认识以来就让人看不透的人,当然莫亦秋能看到她的善意就是了。 唐姐现在酒劲是上来了,估计是暂时不会主动开口,而他又找不到什么话题,总不能自爆今天的光荣事迹吧?不过好在他还在纠结时,门铃响了,他估摸着应该是外卖到了,就起身向门口走去。 “敢问,此处是莫公子的住处吗?”莫亦秋打开门,有些意外,面前的外卖员手中提了个纸袋,却没有穿“饱了吗”的黄色规定制服,而是顶髻系青带,圆领布长衫,一副书生打扮。 “谢谢。”莫亦秋接过纸袋礼貌地答谢,或许,他其实是学生兼职?放学后过来送外卖,所以没来得及换制服?这么想来不禁肃然起敬。 “没事,敢问唐嫣姑娘可还安好?”书生打扮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边问眼睛还边往房子里偷偷摸摸地探着。 “你认识唐姐吗?”莫亦秋惊讶了一波,不过想想就了然了,唐姐毕竟奔三的人了,有点人际关系很正常,只是这个青年看样子似乎还有点担心的样子。 “是的,小生孟令,和唐嫣姑娘姑且算是同事吧。”青年儒雅地笑道,说这句话时,他脸上带着些许谜之得意。 原来是同事来看望啊,莫亦秋再次了然,有这好心,可不能让人家等着了,当即对着餐厅的方向大喊:“唐姐,你的同事来看你了!” “莫公子,你这......”谁知喊声未落,孟令已经一个激灵,冷汗浸湿发丝,脸上表情也从儒雅变得尴尬了起来。 ————旅行的起点———— 片刻后,莫亦秋回到了餐桌前,一脸无奈地打开新的一盒炸鱼,而那个青年则是也一脸无奈地跟了过来。他瞅了眼并不准备让座的霜娥,犹豫着,最后还是坐到了唐嫣身边。 “臭书生你怎么还兼职送起外卖来了?”唐嫣趴在桌子上,头搁着海棠纱袖,大概是酒劲影响,一抹红晕攀上脸颊,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瞥了眼身边的孟令,语气却是异常平淡。 “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孟令似乎被这么看着有点紧张了,挠着太阳穴,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听不懂,说人话。”唐嫣眯着眼,虽然说的话带着嗔怪的意思,但语气还是一样平淡。 “就是,体验生活......” “是吗?体验生活......来冷花楼当琴师也是为了体验生活吗?” “不是,小生是为了......”孟令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有些许激动,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从纸袋中拿出一听啤酒,打开,然后稍稍抿了一口。 “为了什么?”唐嫣嘴里是咄咄逼人,但眼神中却又藏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戏谑。 孟令放下啤酒瓶,眼神微微向外挪着,轻声说道:“为了,红妆一抹照银丝。”话音落地,似乎有汗水从他的额角划过,渗入绣着兰花的衣领,留下点点水渍。 好家伙,高手过招?莫亦秋突然就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了,只知道那句“红妆一抹照银丝”,是某个当红词人笔下的,原句好像是,“红妆一抹照银丝,道是春未辞。”在那位词人的众多词作中这首其实是有些争议的,因为这首词写的是海棠,而海棠的花蕊并非银色。 当然词不词的与他无关,他只是在穷极无聊中突然想起来一个舶来词好像说是“thirdwheel”,翻译得接地气一点,就是电灯泡的意思,翻译得官方一点,就是局外人。他看了眼霜娥,后者依旧没心没肺地在与炸鱼艰苦地斗争着,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在。似乎是注意到莫亦秋的目光,它也回瞅了莫亦秋一眼,然后默默地把面前的炸鱼都往莫亦秋的视野盲区揽了揽。 “......”莫亦秋选择收回目光,据说当时的欧罗巴区流行四轮马车,然后平时都会备一个轮胎以备不时之需......备胎?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可是他对唐姐似乎也没有什么除姐弟以外的感情,不过话说回来还能有什么感情?漫画上的那种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感觉呢? 莫亦秋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人生真的是太复杂了。”平素不去多想,总感觉人生很简单,总是一件事情的不断重复循环,现在想来只是没有去刻意地关注细枝末节的变化罢了。 “冷花楼里可没有海棠花,”唐嫣哼了声便又转过头,似乎是意识到不经意间竟是把莫亦秋给冷落了,她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还在神游的莫亦秋,有些暧昧地笑道,“对了,亦秋,什么时候你来冷花楼玩玩呗,我跟你讲冷花楼里的女儿都是水做的,到时候姐姐顺便给你物色一个。” “对啊,莫公子我们冷花楼......人都挺好的。”孟令赶紧附和道。 “啊?”莫亦秋还在思考人生如此,刚一缓过神来,却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着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沉默了一下,随口就“嗯”地应了一声。 “那约好咯,下次带你去的时候可不许耍赖。”唐嫣一副得逞了的样子,下颏搁在海棠色的长袖上笑得很是开心。 “嗯.....”莫亦秋点点头,虽然他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五章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啊。” 莫亦秋猛地睁开双眼,破落的世界。他站在一处废旧的房屋天台上,抬眼望去,净是废墟。这俨然是早上那一出惊世骇俗的戏,演出的地方。只是少了那个巨人,也就少了空气中灼热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湿润,雨滴从空中淅淅索索地落下,划过身周的铁栏杆,给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锈红,——那无色的雨,为何竟能如此?划过断裂的砖瓦,细碎的石砾随之而去,——那柔弱的雨,竟能将它带走吗? “真是令人即惊讶又失望呢。” 莫亦秋将目光再次投向他之外的地方,扫视一番,身后不知何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正倚在斜坡低处的栏杆上。她有着夜空般深邃的暗蓝长发,点缀着或许是天上星尘倒映下的颗颗白粒。而她的眼瞳中则是极致的黑,纯真而神秘,简单却无法看透。深蓝色卫衣惧怕着天上落下的雨点,不安地随风抖动着,可自始至终却没有沾上一滴雨水,她的干爽和他被雨淋湿的狼狈,就像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来我这里避避雨吗?”那女孩微笑着说道。无法拒绝,就像这雨无法不落下一样。 他甚至没有思考,——来不及思考,就走到了她的身边,倚着栏杆。她抬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也抬头看着。如女孩头发般深邃的夜空,那么干净,与地上杂乱的废墟似乎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女孩的身边是雨禁止踏入的地方,但风却可以吹散他们的头发,吹乱他们的衣服。女孩随手理了理耳边飘舞着的鬓发,柔声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自己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这个突兀的世界里,他大概只是一只雨夜里的孤鸟,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摇头。 “不知道吗?” 女孩侧过身,小巧玲珑的手攀上他的胸口,轻轻一按。 “真不知道吗?” 他向后倒去,一瞬间,失去了重心。支撑着他的栏杆甚至没有丝毫的抵抗,折成几段散落在空中。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却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就像天地原本就有的法则一般。 他坠下了,失重感让他的心本能地一紧。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或许,如果,这雨水能汇成大海,托住他,就好了,他想。 于是他坠入了水中,在半层楼高的地方。 没有预想中的窒息感,他甚至没有因为自身重力沉得有多深。只是当他进入水中时,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或许其实是他的思想变缓了?大概是一分钟?还是两分钟,他整个人没入水中,然后世界逆时针地颠倒了。他也因此跌倒在了水与空气的分界面上,激起了一片涟漪。 他抬起头,水底亦是深邃的夜空,不同的是,在这片夜空上,是漫天璀璨的繁星。流光划过,连接起一颗又一颗星尘,每一串都像是一个俗世的故事,又离去,断开一段又一段的连接,缘起终灭。 流光消失的最后一刻,天上的繁星就像断了线的手链。琉璃似的珠子顷刻坠落,化为新的流光。莫亦秋赶紧拿手护住脑袋,却发现其实这动作实数多余。那落下的星尘砸在水面上,或是他的手上,碎裂成一捧星屑。 “你看看天上。” 莫亦秋松开护住脑袋的双手,目光再次移到夜空上,这次天上的繁星都落尽了,所以仍是漆黑的夜空。 “一片黑色。”他坐在地上,喃喃道。或许是他的思维变慢了,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无光的天空。 “很快就要出来了。”身边的水突然鼓起,塑形,上色,成了那个披着星空的女孩。女孩紧紧贴着他,身上带着些许潮湿。 她的话音刚落,无光的夜空中突然就多出了一束柔和的光,那光先是点,然后是个芽,最后慢慢生长成一轮圆圆的盘。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她又问道,还是那个同样的问题。 “月亮。”莫亦秋没有思考,他大概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看见的事实。 “你知道月亮是谁吗?” “月亮......是谁?” “月亮是地球唯一的卫星。” “唯一......卫星......”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地球。” “就像人总有一天会死去一样?” “人死去后仍能回来,而月亮,却再也回不来了。”女孩摇摇头,她的语气似乎想表达一种惋惜的意思,但黑玛瑙一般的眼瞳里尽是冷漠。 “再也,回不来了......” 月亮,又隐去了,在黑云笼罩的漆黑夜空中。它皎洁而柔和的光芒散去的时候,一切又变了。支撑着莫亦秋的水面,就像被什么戳破了一样,随着一段异常的涟漪,蓦然消失。 煞时的失去支撑,使得他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女孩,但手却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原来之前的一切温度都是幻觉......而她只是缓缓站起身,立于空中,依旧是那个机械般冷漠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向下坠去,坠入一个似乎是隧道的地方。隧道里竖着一层一层地,不知是谁涂鸦的杰作:云雾缭绕的山峦,悬于空中的寺庙,软红香土的城市,恬静淡雅的神社,威严庄重的教堂......每一层都是风格迥异,其实还有很多他没看懂的地方,只不过碍于下坠速度无法仔细思考。 他也不知道还要下坠多久,银色的月辉镀上他乌黑的碎发,眼睛和华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镀上的......他只是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他在孤独感中坠落,被世界抛弃了。 第六章 睁开双眼,熟悉的世界。徐徐微风充斥了不大的房间,吹起了窗帘,以及少女银白的长发。 “醒了吗?”少女柔声问道,她的双手放在莫亦秋的耳边,支撑着自己,双膝半跪,用娇小的身体罩住了莫亦秋的大部分。睫毛微微颤抖,毛茸茸的猫耳,——大概不是发卡?也在微微颤抖,她的眼中,嘴角,目所能及的地方都透露着沉沉的疲倦。即使是如此,她依旧死死地盯着莫亦秋,直到他睁开双眼露出古怪的表情后,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你......”莫亦秋傻了,一瞬间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醒了就好......”少女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倒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她......屋子里的微风停了,窗帘落下,使得勉强照亮一片的月光,彻底消失,留下的只有充斥了他整个世界的黑暗。 他已经记不清刚才的梦了,但总有种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萦绕心头,但现在有那么一丝来自他人的温暖,将他们的心贴在一起,她的心跳,均匀的呼吸这一切都让他颤抖的内心寻到了些许慰藉。猫耳,银发,他又想起来早上的惊鸿一瞥,那个救了他的少女应该就是她吧。她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又会一脸疲倦地倒在他身上,他不知道。他偷偷低下头,把脸搁在少女柔顺的秀发上,一股清香悄悄钻进他的鼻子。这股清香他挺熟悉的,就是他经常给霜娥洗澡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毛茸茸的猫耳朵即使在主人睡觉时,也还在微微颤动,柔柔地挠着他的脸颊。他突然就懂了,只是他懂了就不愿意去多想了。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应该能做个好梦? ————旅行的起点———— 没有尽头的死灰之海上,雷电轰鸣,海面的倒映中,闪电与闪电交织成淡紫色电网蔓延了整片天空。雾色将一切都笼罩在内,模糊得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地看到一棵巨大而毫无生机的枯死的树,贯穿了偌大的穹顶,——仿佛世界是由祂撑起的一般。 无尽的哀伤......灰色的主基调下,是世界对这棵枯死巨树的哀伤,——或许,祂曾经也代表过希望与生机。 莫亦秋抚摸着巨树的树干,粗糙的纹路与他手指的指纹摩挲着,在这片寂静的世界中,发出的声音竟有些刺耳。 你是谁?我又是谁?——来自生命的低语。 迷雾中,电网断断续续,他抬起头,那里一个巨大的人形,倒吊在巨树的树枝上,它的身形瘦长,骨质的皮肤上满是镀着金漆的尖刺。而此时,它狭长的三棱体头颅上,那颗琥珀般布满血丝的独眼,直直地盯着他,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伪神,还有,宇宙意识的,气息......”断断续续的嗡嗡声从它的头颅处传来,这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语言,居然被他一下子听懂了。当然说是听懂了,其实又没有听懂。伪神,宇宙意识,玄之又玄,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死......”巨人抬起骨刺交织而成的手臂,在那只瘦削的手掌上,一柄流星眷顾着的木制长矛悬浮着。随着一声说不出是愤慨还是无奈的悠长之鸣,巨人将银镀的锐利矛尖对准了他,与此同时,矛柄上的符文开始逐渐被点亮,散发着浅蓝色的光。这让莫亦秋感觉到一种危机感,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它刺穿,毫无悬念地刺穿。 符文密布了整根长矛,直到尾部最后一个空隙处的符文亮起,巨人猛地一挥手,长矛即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他刺去...... “嘶。”莫亦秋倒吸一口凉气,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房间依旧沉在昏暗之中,只是原本趴在他身上的少女已然消失,而霜娥则还是侧卧在床的另一半安静地弥留在梦乡。或许那也是一场梦?连环的三个梦?他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他,梦,——或许不是,还没完。 他一边关心着霜娥的动静,一边悄悄挪下床。因为屋里有暖气,所以他赤着脚,然后随手披上一件黑色的新华服,草草系了下腰带,就走出了房间。他没有打开灯,摸着黑来到客厅。一进客厅,就看见铺满一墙的落地窗里有暖黄的路灯灯光洒在木质的地板上。 他稍微紧了紧衣服,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就这么静静地肃穆地站着。每当半夜起床有些心烦意乱的时候,他都会站在这里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里世界的白天尚且有人造太阳,可是一到晚上,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非常干净的夜空。这种干净会让他心也变得干净,稀释掉那些莫名的心烦和负面情绪。只是,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他烦躁的情绪丝毫没有被平复,反而因为看到了这个夜空而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拖着由深而淡的蓝色尾巴......等等,流星?为什么会有流星? 当莫亦秋反应过来的时候,极速飞行的流星已经近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他看到那几乎分割了整片天空的长长尾巴的前端,被耀眼光芒所包裹着的,是那柄银首的木质长矛! 躲不掉的,就像被钉在命运的十字架上,躲不掉的!这是必中之矛,而他是被锁定的必死之人。绝望,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力量,让他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有命,无咎!” 流星坠下时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裹挟着狂风,瞬间震碎了所有的窗户。而就在此刻,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大喝,长矛悬停在他不远处的空中。符文的光照亮了半个客厅,那个与唐姐相谈甚欢的青年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手里一颗棋子狠狠地按在不知何时摆起的棋盘上,他的手在颤抖,紧咬着牙,似乎按住的是什么洪荒猛兽。 与此同时,无数前段绑着菱形粗箭头的天蚕丝从自家及对面别墅表面的的各个角落激射而出将长矛紧紧缠住。 “这究竟是......”孟令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汗水在短短一两秒就爬满了整个侧脸。他面色有些潮红,看样子似乎按住那颗棋子的力气已经到达了极限。 “啪!” 下一秒的巨响声中,棋盘连同其下茶几全部碎裂开来,孟令一时没能稳住,单手撑地,半跪在满地的碎片上。碎片划破他的手指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情况紧急,当即也顾不得这疼痛,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一支蘸着淡蓝色墨水的毛笔,迅速在地上写上一个字,——“仁”。最后一横没有回锋,而是向着莫亦秋的方向划开,孟令提笔,墨水竟沿着直线一路延伸到莫亦秋的脚下,末端化作散发着阵阵墨香的巨型兰花将莫亦秋包裹在内。 而随着棋盘碎裂,长矛重新恢复速度,并在摧枯拉朽中扯断了所有天蚕丝,速度不减地刺向莫亦秋。 这次大概是死定了,他并不觉得这朵兰花能帮他挡多久,因为无论怎样,它都是必中之矛,而他是必死之人...... 必死之人...... 左侧的墙壁突然被轰开,白衣猎猎的少女如林中之兽般敏捷而精准地冲到他的面前。借着“流星”的光,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终于是看清了她,雪花一样的少女,——纷飞的银白长发,点缀着整个冬天的衣裙,还有写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容颜。 “尘乱游兮雾从猖,风起东斩魍魉。” 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迅速活动着,并最终定格在一个手印,那手印结成的刹那,以她身前缓慢旋转着的墨绿色灵珠为中心,瞬时爆发出汹涌的狂风,与长矛带来的狂风针锋相对。 她如翩翩的蝴蝶,在风中,衣袖起舞,即使是凋零时也是残翅的凄美。 “唉。” 她轻叹一声,悲伤地侧过脸来,看了一眼莫亦秋。腹部黑洞洞的缺口,几滴血液打到莫亦秋的脸上,将他从幻灯片般的世界里拉回现实。 “霜......”可他刚伸出手,连少女的名字都没能完全喊出,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他的腹部蔓延至全身。这巨大的痛楚竟让他一时无法站稳,捂着肚子,单膝跪倒,伸出的手臂也为了支撑身体而顺势按在了地面上。 “嘀咚。” 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他眼前,落到地上,激起几层涟漪。世界竟又是变成了虚无的黑暗,空荡的黑暗,孤独感充斥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不算孤独,如果算上镜子里另一个他的话。疼痛使得他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模糊地看向镜子的自己。月辉浸染的碎发,皎洁的眼瞳,天然的淡黄眼影,他看着他,就像他也看着他,木矛穿透镜子里他胜雪的华服,留下一圈血渍。那双眼睛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终究还是被疼痛折腾得晕了过去,手臂一软,倒在了漆黑的地面上,同样激起了几层涟漪。 第七章 他还活着。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活着。 “楼主,我弟弟今天怎么样了?”唐姐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还是那样,不过你放心,生命暂时没有危险。”一个陌生而知性的男子声音,大概是医生? “没事的,唐嫣,某请教过楼下的算命先生,先生说莫公子命不该绝,必然绝处逢生!”这个语气,应该是孟令先生在安慰唐姐吧。 “但愿如此吧......”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当到达临界点时,莫亦秋感觉到意识又重新触及肉体,他微微睁开双眼,缝隙中扑面而来的亮堂世界让他的眼睛略有些受不了,但好歹还是稍微看清了点。木制的房间里有三个人,除了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的唐姐和站在一边手脚并用努力安慰着唐姐的孟令外,就是坐在他床边微笑着看着他的陌生男子,这个男子留着齐刘海中长黑发,深裳从夜色,氅绣彼岸花,另外还有膝盖上几根银针和红线整齐地陈列在红色软垫上。 唐姐和孟令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苏醒,又交谈了两句后就推门离开了房间。而那个男子还在淡淡地对着他笑,直到两人都离开房间后,他才从软垫上取起一根银针,轻轻地扎进了莫亦秋脑袋上某处穴位。 莫亦秋无法反抗,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动弹不得。针没入穴位,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就好像原地仰面跌倒一般,身边的风景都瞬间变得模糊,接着很快又归于黑暗。片刻后,他再猛地一睁眼,还是刚刚的场景,只是那个被唐姐称为“楼主”的陌生男子也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整个身体都是有些僵硬,颤颤巍巍地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掀开被子看了一下,腹部并没有绑绷带,甚至现在都没有一丝疼痛。一切,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那天晚上的一场连环梦一般,或者,真的就是一场梦吗? 他放下被子,想暂且在床头先靠个一会儿,余光却瞥见身旁不远处其实还坐了一个人。因为过于安静,以至于他一直都没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莫亦秋转过脸去,目光很自然地与她对视在一起,冷淡而艳丽,深红的瞳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放大,但很快又回归到了正常大小。 “霜娥?”他轻声唤道,其实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但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霜娥居然会是传说中能变成人类模样的妖族。 “嗯。”她只是点点头,依旧安静地坐着,就和往常趴在窗台上一样。 他注意到她的身上并不是昨天见过的衣服,换上了件同样是白色却带着些现代气息的云纹新式华服。脖子上则系着一根挂着六颗翡翠环的项链。 “真的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不过幸好你我都没事。”莫亦秋有些唏嘘道。 “那就当它是一场梦吧。”霜娥轻声说道,握成拳的五指慢慢松开,透过指缝能看到其中有一块已经化为碎片的翡翠环。那些碎片逐渐融进空气中,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你......”莫亦秋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微风吹过窗帘,掀起,放进来些许的阳光。寻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寻到有趣的地方就凑到一直趴在一边半睡不睡的白猫身边,自说自话吧,他看着同样是木质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如是想着。可他现在手里既没有书,身边也没有猫。 “我,”霜娥没再看莫亦秋,低垂着眼帘,也是欲言又止,但停顿了一下,还是平静地说道,“可能暂时回不到以前那样了。” “那可真是伤脑筋啊,”莫亦秋挠挠头,虽说他知道她还是它,但总有种陌生的感觉,不过他觉得无所谓,感觉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培养的,接触多了就又熟了,所以他笑道,“不过,也挺好的,多个人平时陪我说说话。” “嗯。”她的目光停留在抓着裙边的手指上,并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平静地就像一座精美的雕像,只有些许发丝在微风中还在微微地摆动。 莫亦秋也陷入了沉默,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此刻除了风,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了。不过安静,亦是会乏的,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起码先下床,之后,关于一些事情,应该会有人专门为他解释吧。 他于是掀开被子,从不算大的木床上翻身而下,所幸身体除了些许僵硬,其他什么异常都没有,真的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或许除了霜娥,其他的都是梦呢。他向门口走去,紧了紧身上的睡衣,略感到有些秋季的凉意。霜娥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也站起身随着他向门口走去。路上她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莫亦秋常穿的长款华服。莫亦秋走到门口,而她也正好走到了莫亦秋的身后。他开门,而她将手中的长款华服顺手给他披上。 “谢谢。”莫亦秋笑道,此时一股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找回了不少曾经的亲切感。无论是猫还是妖,她都是她,是他自己太过于在意一些有的没的了。 想通了些东西,让他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不过也只是稍微。过于离奇的经历,那些似真似幻的梦,对此他的内心还是无法简单的释怀。这时他突然又有了一种预感,可能从他迈出这个房间开始,他的生活将不再如曾经那样悠闲而平淡了。所以犹豫了一下,往后,余生依旧平淡而安宁,如三月春风拂面,往前......不到一秒的停滞,他还是迈开了步子。 房间外很美,雕在右手边木质墙壁上的十二月花神或是翩翩起舞,或是恬静微倚,或是惬然侧卧。并不算宽敞的走廊里各种花的香气从花神的纤手上流出,浸染了整片空气。左边是同样木质的栏杆,栏杆上悬着薄纱的帘子,帘子上绣着彼岸花,成从的彼岸花,但一点都不显得阴森,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温柔。 “同一天连续两次都是在姑苏城,而且......” “剑仙阁下,我还是觉得亦秋如果能在我这里再静养一段时间,对他会比较好。” “可是,如果.......” “阁下是认为我们冷花楼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来么?” “这倒没有,只是......” 莫亦秋小心地推门而入,结果声响还是没能瞒住在场的人,一时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清剑仙坐在会客厅四方檀木桌西边的红木雕花椅上,捋着长长的鬓发,面色似乎有些苦恼,而他对面,那个穿着红边黑底华服的陌生男子则脸上依旧带着亲切而知性的微笑。要是他不来的话,或许清剑仙就要被说服了,而他应该会继续生活在过去一直被唐姐他们庇护的世界里,或许,永远无法长大,而人生亦会如昨日今日未发生过一样。 “我想去天剑宗。”莫亦秋深呼吸后坚定地说道。但他不想那样,他想要直面这一系列的谜团。或许是热血漫画看多了吧,他这一刻竟希望,那个巨人,那座小岛,那刺入他身体的痛都是真的,而非梦幻。 他永远记得和老师闲来喝茶的时候,老师曾说予他的那句话: “人若沧海之鱼,不去,何以知海天不为一?” 序章 云雾交织着落叶,卷起山岚间不识凡间烟火的仙人绵延的思绪。他捧着手里玉简,半倚在宗主堂边走廊的栏杆上,手指划过其上点线结合的奇怪符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清师兄!恭喜你登任掌门!”一个穿着黑色道袍散着披肩长发的年轻男子从无字石碑后面突然窜出来,对着清拱手道。 “莲师弟吗?”清抬头看了眼眼前的男子,虽然他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是他的三师弟,一个总是让人放不下心的师弟,“恭喜就免了,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图宗主之位。” “但宗主之位若非仙道万古第一人何人能服众?”莲嘴角上扬,语气中倒是没有刻意的奉承,“不说这个了,清师兄你在看宗主令牌吗?”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清手中那块无论是花纹还是质地都与众不同的玉简。 “这个令牌......”清闻言,又把目光回移到了玉简上,这块处处透露着蹊跷的玉简,在他今天拿到手的那一刻就点燃了他的好奇心。 “这令牌可是师尊的宝贝,以前碰都不让碰的,”莲笑着说道,又俯下身神秘地悄悄耳语道,“听说宗主令牌其实是一处密藏的钥匙。” “我知道,这并非什么大秘密。”清将玉简翻过面,凝神看着另一边似乎和太极有些相似,但又略有不同的符号。这确实不是什么大秘密,早在很久以前宗内就一直流传着关于那个密藏的传说。先祖立宗之本,不可触碰之地,甚至还有说天剑宗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密藏。谁也不知道流言从何而起,但清倒是知晓真假的,因为他是新任宗主。 “那为什么宗主不将密藏打开公之于众呢?说不准其中的机遇能让宗门实力再次大涨。”云雾中有清风吹过,吹起莲松垮的道袍,发丝凌乱间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你所认为的‘机’在我看来只是‘灾’罢了,”清将玉简别在腰间,拍了拍附着在衣袖上的尘土缓慢地站起身,眉宇间一抹伤感如丝,却平淡地说道,“倒是你,莲师弟,何苦阴魂不散呢。” “我吗?”莲和煦地笑着,“师兄你总是教导我,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只是属于我的‘常’罢了,又何谈什么阴魂不散呢?”说完像孩子邀功似的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宗主令牌。 “你?”清又将玉简从腰间摸出,这才发现他这块不知何时变成了个普通雕云的玉牌,登时大惊,一个箭步想冲过去夺走令牌。可莲的动作比他还快,嘴里说着,已经几步跑到剑阁内圈的边缘。他转身面对着飞奔而来的清,从容地笑着并向后一仰,与飞瀑一齐向着内圈与外圈间的缝隙中坠落。 “其实,清师兄你自己也很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吧?否则也不会拿到令牌后就端详那么久......那么你又在犹豫什么呢?那些所谓的大义吗?”他的身影逐渐渺小,脸上断片般地闪过狰狞,温柔,冷漠,平静,最后又回归最初清风拂面般和煦的笑意。 清如梦初醒,他对莲师弟的愧疚使得他在最初并没有动手,可那不是莲,他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什么,但他确实有莲的一缕气息。但是这些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不知用什么手法偷走了他的掌门令牌,而他必须赶在他达成目的前将之夺回。所以,他没有犹豫也紧随着“莲”跳入缝隙之中......缝隙中是一片空旷而寂静的空间,飞瀑向着漆黑而无低的深渊流去听不到一丝水流碰撞的声音。他正警惕着,突然身边变得嘈杂起来,无数森然可怖的人声熙熙攘攘地占据了他的耳道。 “清师叔,为什么我们要为他人送命啊?” “清师伯,那些杀了我们的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偿命?” “清师叔,这里好黑啊!我想回天剑宗!” 清瞳孔猛地紧缩,他看见在深渊的墙壁上,黑压压的一片,全趴着面目狰狞的鬼影。他们抬着头,直直地看着他,磨牙吮血。 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咬咬牙,强制自己不去回想某些并不愉快的回忆,继续径直向下方坠去。然而鬼影似乎并不打算放他就这么下去,皆是像蝗虫一般向他跳来。他想御剑躲避,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已无法沟通外界的飞剑,只能仍由那些让人望之毛骨悚然的鬼影跳到自己身上。那些鬼影撕扯着他的身体衣裳,剧痛中他只能模糊地看到身下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古旧漆黑戏袍的伶人正与他平行坠落。他妩媚动人的脸上渗透着一丝玩味,轻启朱唇带着嘲讽地说道:“剑仙大人,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清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究竟是何人,鬼影就将他转瞬完全吞没。 世界陷入彻底无光的黑暗,一切感知全部随之化作云烟,直到唏嗦声响起,将他重新拉入现实。他挣扎着睁开双眼,一丝疲惫残余在了他垂下一半的眼睑。虽然他仍有些心有余悸,但幸亏一切终究只是梦境,或者,也谈不上是梦境,一些扭曲的过往片段罢了。藏书阁的灯光昏黄,桌上从欧罗巴区引进的书籍平整地陈放着,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和谐,最多不过是睡倒时没能好好放下的毛笔,在桌上留下了些许杂乱的墨迹。 “清师兄做噩梦了么?”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去,小师妹托着腮帮,伏在案头,如水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算是吧,不过人生本就不可能美梦连连,偶尔一场噩梦也实属正常。”他微微笑道。 “偶尔一场噩梦确实正常,但如果总是同一场 ,那就不正常了。”另一边刚刚还在蹑手蹑脚整理着卷轴的师弟稍稍侧过身来,略是无奈地劝解道,“清师兄,有些事该忘就忘了吧。” “对啊,对啊,齐师兄说得没错,人生既然能够美梦连连的话,为什么总要和那个偶尔的噩梦过不去呢?”小师妹直起身,抱着胸,若有其事地故作严肃道。 “也许是吧。”他轻笑一声,或许是被师妹的乐观传染,竟是将噩梦带来的阴霾稀释了不少。有些事,他永远都无法放下,也没有资格放下,不过如果只是放下一时,也并非不可。 “对了,齐,明天有个孩子要来我们宗门,你到山脚去帮他带带路。”蓦得他又想起些事情,于是继而对师弟嘱咐道。 “孩子?清师兄你这是要收徒么?”齐挑了挑眉毛,语气略显惊诧地问道。 “收徒?不是,”清艰难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躯体,然后走到门口,打开藏书阁的大门,随着门外携带着秋意的凉风卒然拂面,他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清醒,看着远方漆黑天际中那轮柔和皎洁的圆月,轻吐浊气,悠悠地说道,“一个比较特殊的客人罢了。” 第一章 仙气缭绕的三清群山之中,以两座峻山间的缝隙为门,向里便是东方乃至世界都赫赫有名的仙家清修之地,——天剑宗。按说仙家清修之地应当是远离凡尘之所,可它门口却是有着一条长长的民俗街,街里尽是些餐饮及特产小铺,偶尔也有些卖法器的。而来往的人群中本地人倒是不多,有一些身穿道袍的修士,而更多的却是参观的旅客。虽说天剑宗禁止旅客进入山门,但还是有很多家长愿意带着孩子来沾一沾“仙气”,以求未来能被一所不错的仙门录取。 “看一看,瞧一瞧,三清蒸鱼,天剑宗宗主的拿手好菜!每一口都是仙气!” 莫亦秋从下车开始,就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与典雅的姑苏城完全不同,山峦巍峨险峻,再拢上一层云雾的白纱,显得雄浑而带着秀气与俊逸。他是如此出尘,脚尖却有着最是尘气的人世街道,两者对比强烈,相互映衬,真可谓仙人妙笔。 “亦秋......” “嗯?”他还沉浸在此番风景的震撼之中,突然感觉到袖子往下微微一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霜娥正轻轻地拉扯着他的袖口。 “去吃饭吧?”她很认真地说道。 莫亦秋愕然,但想想,从昨天夜里答应清剑仙赴天剑宗暂住,到现在抵达三清群山脚下,风风火火地少说也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吃饭了。他倒是无所谓,被灌了几天的百花琼浆(冷花楼特产营养水),一点也不饿,可是霜娥也这么久没有进食了,要是往常大概都已经跑他身边叫唤了。 他刚想点头,霜娥就直接扯着他的袖子向那家吆喝着“三清蒸鱼”的摊位走去,丝毫没有等待他回答的意思。而且虽然她身形娇小,力气却让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几乎是往那里拖了过去。 对此他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再将目光投向那家小摊,这家店的生意着实不错,摆着的桌椅都坐了大半,最后他们只得与一个穿着道袍浑身散发着倦怠气息的青年共桌。 “老板,来一份三清蒸鱼,一份笼中三鲜和两碗米饭。”莫亦秋扫了眼雕刻在木桩上的菜单,心里大概就有数。他曾经在书上读到过,三清群山一带仙气迷蒙,其当地美食也受此影响和启发,偏爱水气缭绕的蒸食。所以虽然这里他也未曾来过,但点些蒸食是准没错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家很是热情地应了一声,就又转身去做他的菜去了,那一片的蒸炉正对上远处的云雾,由近及远,竟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霜娥轻轻地将娇小玲珑的手掌放在他的手上,他愣了一下,霜娥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想悄悄地把手掌撤离他的掌心。这时他倒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赶紧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按在了霜娥如玉一般精致而白晳的手指上,——饭前擦擦爪子是他们家的规矩,亦是他们两人之间小小的默契。 “客官,您的三清蒸鱼来咯!”随着一声吆喝,摊主把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到莫亦秋和霜娥那半边的桌子上,鞠了个躬就洒然离去。而那盘中之鱼还在向外喷着白蒙蒙的水蒸气,不重而略清淡的葱香在热油的撺掇下勾起了旅人缠在灵魂深处的食欲。 莫亦秋放下用完的抽纸,又从竹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霜娥一双,自己拿起一双,大概确实是这几天没吃到过正儿八经的食物,又或者是异乡的特色着实诱人,在这个蒙着油,并不精致的餐桌上,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霜娥也是没有任何客气,笨拙地拿起筷子,就直接动手夹起一块洁白的鱼肉,放入嘴中。似乎很是满意,一直表情平淡的她,嘴角悄然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莫亦秋也随后夹起一块鱼肉塞入嘴中,香味霎时萦绕在齿间,让他感觉这盆“三清蒸鱼”确实当得起霜娥一笑。 这从亚美利加舶来的虹鳟鱼,喝着山泉水长大,柔软细腻的口感也带着稍许山门的灵气,那是种山川百草的自然灵气,难以形容,但着实沁人心脾。 “您的笼中三鲜和两份米饭。” 这次摊主直接送来了一个不大的蒸笼,揭开铁质锅盖,水汽若云花绽放。飘飘悠悠中,成双的细鳞鱼安静地躺在新鲜的翠黄色野笋片上,其上盖着浅褐山菇酱的被子。浅尝一口,野笋的清香,山菇的醇香与酱香,都渗入了鲜香的鱼肉之中。此刻,三鲜浑然若一体,这是极妙的口感。 “小兄弟,你们这是第一次来三清群山吗?”可能是捕捉到了莫亦秋微妙的表情变化,对面的青年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 “我们吗?是第一次来。”莫亦秋从蒸鱼的余韵中缓过神来,确认了对面那个黑色粗布道袍的青年是在和他说话后,即刻点点头回应道。 “旅行?还是求学?”青年故作高深地喝了口小酒,眼神犀利地问道。 “算是,旅行吧?”莫亦秋想了一下,他这次来天剑宗确实不是为了修行,更多是为了张张见识,顺便寻求庇护,说是旅行虽然也不是很贴切,但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了。 “可是从姑苏城来?” “正是。” “哈哈,想来应该是莫亦秋小兄弟吧,”那青年爽然一笑,脸上很是热情,筷尖却不着边际地挪到了莫亦秋身前两道菜里,“我是清师兄派来接你们进山的,算起来也是半个熟人了。” “啪”,一声脆响,青年偷偷伸来的筷子被霜娥的筷尖轻轻一敲,当即就折断了。空气突然陷入沉寂,他先是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偷偷瞅了眼面无表情的霜娥,发现对方完全只是自顾自地咀嚼着嘴中的食物,都没拿正眼看他,不禁尴尬地掸了掸袖子,沉默了一下严肃地说道:“年轻人不讲武德啊。”说完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双筷子,运气丹田,随着袖口风起云涌,再次将筷子掠向莫亦秋身前的两个盘子。 “啪”,他正准备用尽浑身解数,结果力还没能使出,筷子突然就又折了,没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他看着断掉的筷子又失神了几分钟,然后瞬间就蔫儿了。莫亦秋想笑但又没好意思笑,霜娥依旧面无表情,青年皱着眉毛思考着是不是哪里出问题,摸了摸并不光滑的下巴,歪着头似乎还想狡辩些什么,但很快又憋了回去,最后闷闷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一点都不懂尊老爱幼,不过也罢,如果和你们计较倒显得我气量狭小了。速速吃完,我带你们进山。” 莫亦秋的饭量不大,差不多捎了两口饭菜后也就饱了个七七八八,等大叔一阵抱怨后,他随即放下筷子,略过刚才发生的事,礼貌地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天剑宗代理掌门,人称齐武仙。”青年似乎等这句话许久了,闻言瞬间恢复元气,自信抬头,随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气场瞬间拉满。 “居然是齐武仙吗?”这次轮到莫亦秋惊讶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青年,竟然是那位号称“剑仙之下第一人”的武仙。民间有那么一句俗语:“习得千万功,不如独一剑。”当然这句话里面“习得千万功”的武仙是作为反面教材来的,但既然他能和“独一剑”的清剑仙相比较,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你们是清师兄的客人,那么叫我齐叔就行了。” “那么齐叔,这段时间寄居天剑宗,还望多多照顾。”莫亦秋起身对着齐武仙拱手行了一礼。 “照顾就算了,”齐武仙摆摆手,“既是清师兄的坐上宾,宗内没有能难为你们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难为你们的事。” “晚辈的意思是,初来天剑宗自然是有各种疑问和诸多不便,还请齐叔介时不吝关照。” “你这小伙子,年龄不大,事倒还挺多,不过正好,我这段时间还没到忙的时候,有问题到时候找我就是。” “多谢齐叔。” 第二章 山峦叠嶂,奇石嶙峋。平坦处自有竹柏成林,刁钻处亦逢苍松独立,山中各处汇来的山泉,近乎对称地从门扉般的两座峻山腰间,化身瀑布,飞流直下。而在这激流坠落之地,一条石路蜿蜒而上,这条路极长,极长,以至于身处其中,只堪见首,不堪见尾。 “这条路是我们天剑宗用来选拔弟子的,一般来说,将入仙道者只能孤身一人进宗门,他们的父母朋友都不被允许踏上寻仙梯,所以他们必须得靠自己带着行李走完这段山路,时间不限,但若是中途退缩,就会永远丧失入宗的资格。你作为天剑宗的客人本是无须攀此山路,但考虑到......” “其实,齐叔,我会御剑来着。” “啊?你为什么不早说?” 临近黄昏的天际,本就有些朦胧的阳光,被漫山云雾稀释得愈加朦胧。在这迷蒙中,一座像是被谁人一剑削掉半身的峻山赫然出现。靠近些,巨大的圆形平台上镶嵌着古朴的太极图,而北面仍保留着的半面山壁上则以飘然俊逸之书法题了“道法自然”四个大字。这应当就是演武场,背靠着四个大字成百上千弟子正迎风而武,搅动乾坤。 “这就是太极拳么?” “嗯,天剑宗虽是剑宗,但毕竟脱胎于道教,讲究个道法自然。这套拳法并非用于实战,而是经过改良后旨在帮助新入门弟子感受自然中‘气’的存在,循环和变化。” “‘气’的存在,循环和变化?” “万物有灵,‘气’也一样,感受它的存在,循环和变化,就是尝试与它沟通的过程,直到气与我们自身相互有所契合,这才算真正地迈入修行。” “可为什么我从没有沟通过‘气’,却能御剑飞行?” “嗯?你身上居然真的没有‘气’的痕迹?怪哉,怪哉!真是活久见。” 演武场四方各有锁链与木板搭成的吊桥,想来是为了让弟子们日常练胆,以快速适应以后的御剑飞行,木板的分布并没有十分密集,但也没有稀疏到会使人掉下去的地步。吊桥链接着四座山峰,其中东西两方的山峰上是几栋偏大的仙家风格建筑,他们由缘着山壁的走廊连着,分散在山峰的各个平坦处。南方是一座小山峰,这座小山峰便是那条长长山路的终点,其上剑锋雕刻的“三千剑来”落在平平无奇的山门上却显得如此锋芒毕露。而到了北方,巍峨山峰中,巨树簇拥处却是一座与仙家低调清净不符的宫殿,气势恢宏,庄严肃穆,另有香火长盛,落枫一地。 “三清殿,宗门里最大的建筑,曾经是殿后各峰长老挑选心仪弟子的地方。但自从清师兄搬来了鲁城的有教无类之后,这里就成了正式入门弟子们分峰的地方。当然,不管有没有经过长老们自己的选择,入门弟子分峰时都要在这里叩拜三清祖师,无论体系怎么变化,仪式感还是得有的。按清师兄的话就是,世事虽变,传承毋断。” “传承?” “对,传承,早年清师兄从外界带回来很多革新概念的技术后,提议全盘革新之人也是有的,然而师兄只拿出一柄西洋剑问他们,‘这是我们华夏的剑吗?’都说不是,他于是又问‘我们华夏的剑就比它差吗?’也都说不差,问完就拂袖走了。自此华夏区虽是日新月异,但哪怕再过个几千年,仍始终如一。” 巨殿之后就没有吊桥的连接了,但这却远不是天剑宗的尽头。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柱状群山上,亭台楼阁,粉墙黛瓦。众建筑风格相似,但却有着迥异的特点。有山断竹林立,切口平整,有山矿石成堆,烟雾不息。还有些有着缩小版的演武场,及若干残躯木桩。放眼望去,飞禽流连之所,百花争艳之地,尽收眼底。 “这之后呢,就是长老们居住并授学的三十三驻剑峰了。虽然天剑宗剑修居多,但也不乏其他修行者,比方说我,就是武修。而且其实就是剑修,也有各自的特点与所长......”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在这里学到个一招半式。” “哈哈,你是清师兄的客人,自然也是我的客人,如果想学的话,随时都能来找我。不过说实话,就我看来你的体质是不太适合走这条路子的。” “总要试试不是?没有气我尚且能御剑飞行,说不准没有体质我也能修行呢?”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回头我和清师兄再观察一番。指不定找到了你这无气御剑的道理,你就能正式踏足仙道了。” 飞剑归鞘,莫亦秋和齐武仙不约而同地落在众峰簇拥着的巨峦之上,而霜娥依旧凭风托着紧紧地跟在莫亦秋身后。置身山峦之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环绕着青石小路的桃树林,翠叶瑶曳,秋蝶舞灭,青黄流连,虽非桃花绽放的季节,仍是别有一番景致。他们左顾右看,沿着青石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小路的尽头是一面三四人高的石墙,其上雕刻着一副晦涩的阵图,莫亦秋勉强能看懂的只有分阵四方的四个看上去并不平常的剑柄。 齐武仙向前一步,将手搭在阵图中间一个太极样式的圆形凹槽上。一股若云雾般朦胧的白气包裹住他的手掌,又从他的手掌与石墙接触之处,渗入阵法的纹路中,待四处剑柄亮起白色淡光,他轻轻一扭手掌,石墙就自对称轴处缓缓裂开一条缝隙,然后越裂越开,直到裂缝足够一人进入时,齐武仙才向莫亦秋招手道:“这里就是天剑宗的主峰,亦是被称为剑阁的地方,请进吧。”说完就径自走了进去。 莫亦秋犹豫了一下,转头又瞅了眼面色平静的霜娥,发现对方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于是便横着心迈步走了进去。 虽然看上去玄机重重,但实际走过去后,才知道这刻着阵图的石墙,其实就只是扇门罢了。 进门后,他们踩在了一个巨大的圆环上,圆环是大理石材质,雕刻着云纹,云纹里流着亮白的玉液。而圆环中央的空心处,凭依着雾气,尽是雕梁画栋。飞檐如翼,泼墨成瓦,其下墙若雪砌,琉璃为窗。黑与白的格调下,走廊却是木质的,颜色也一如原样。而在建筑的边缘,弧形的窄渠内流淌着洁净的泉水,它们汇流到四方圆形水池又在水池的缺口处倾泻而下,宛若仙女香肩处的绫罗。另有铭刻着历史的石阶,绕了个弧地连接支撑着圆环和这栋瑰丽的浮空建筑。 “剑阁,天剑宗最负盛名之所。”齐武仙带着莫亦秋二人拾级而上,边走边介绍道,“不过其实剑阁只是总称,他的各个部位又有不同的名字和功能。” “比如说左边那个,”他抖一抖袖子,指尖露出袖口指向剑阁左边一栋门前装饰着蜡烛的小楼,“那是藏书阁,其中网罗了天下仙家功法,以及包括地理、志怪、文化在内的各类典籍。” “而中间那个,”指尖又一转方向指向正中央那栋六丈高且上端画着太极图的端庄建筑说道,“是宗主堂,顾名思义,宗主办公的地方。不过鉴于清师兄平时忙于处理兵武库,现在基本都是我在其中行代理之职,这个我之前也和你们说过。你们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到宗主堂的天师房来找我。” 正说着,一缕青烟飘过,悠悠绵绵地环绕了整座剑阁。他从横跨半个藏书阁的弯树枝头上镂花的小香炉起,又于树根处三三两两的小酒罐终。 “这烟也有来头,据说它是太清祖师爷留下来的一缕清气,关键时候可为宗门挡下一劫。只是由于兵武库被唤醒后,在宗门面临大难,差点万劫不复之际,它没有发挥出人们期望的能力,因而现在倒没有多少人还愿意去相信这个传说了,”齐武仙的神情有一丝惆怅,似乎想到了什么并不美好的过往。但很快他就抹去了那片刻的不快,仍是一副笑意道,“三清酒,知道吗?” “三清酒?一杯悟道,三杯飞升?”莫亦秋思索了一下,确实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三清酒,据说此酒一滴千金难买,而有资格品尝的除了宗主,便是宗中贵客。 “欸~没那么神。其实三清酒的原料与普通的杜康酒并无区别,只是熏过这一缕青烟,味道显得略微独特罢了,若是有机会,也分你点尝尝。”齐武仙笑了笑,他倒不是个记仇的人,虽说刚才霜娥铩他面子的时候毫不客气,但走到这里,所有郁闷都消了个七七八八。他领着两人走过石阶,走进那条木质的走廊中。 走廊里是若干装饰朴素的房间,只有纸糊的窗和门与门间长势还算不错的翠竹。 齐武仙依次推开两个房间的木门,说道:“你们俩就暂且住在这两个房间吧,时间匆忙,生活用品虽然还未安置完全,但住下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多谢。”莫亦秋拱手道谢,贵为华夏区最大仙道宗门的代理宗主,能将他俩一路带到住所,已经足够诚意了。此番就是安静了一路的霜娥,也是稍作思索后微微欠身以示感谢。 “谢倒不必,以后没事别来烦我就行。好了,我还得去批公文,你们之后该咋咋吧。”齐武仙背过身摆摆手,然后潇洒地就离开了。夕阳之下,他的背影略有些疲惫,这是和莫亦秋在一块儿时所没有表现出来的。 目送着齐武仙离去,莫亦秋有片刻的失神,世人都羡慕仙人逍遥,可仙人真的逍遥吗?他不知道,他看到的还并不多。所以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了今后一段时间的住所。客房的内部和它的外在一样很是朴素,榆木制的卧床,翠竹扎成的小桌,一抹檀香,几盏瓷杯,还有个镶在墙壁里的衣架。因为清剑仙嘱咐尽早赴宗,他连衣服都没拿,几乎光着个人地就来了。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无所谓,因为衣架上已经挂好了几件崭新的新式华服,大部分是天剑宗风格的,色调以黑白二色为主,或黑底白搭,或白主黑饰。 第三章 霜娥去了另一个房间,所以现在这片空间里他孤身一人。把浮在身侧的飞剑随手放进门口的剑袋,两步转身,放松地仰面倒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怔怔地看向天花板。那里微微摇晃着的电灯,光穿过雕花灯罩,在它洁白的天花板上烙下光与影的故事。 头一次离开家在外居住,虽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困扰发生,但毕竟未来总是无法捉摸的。兵武库,天剑宗,离自己如此远的,如今却离得如此之近。还有霜娥,即使已经接受了她人形的现实,可是以后呢,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她? “吱呀。”没有上锁的竹门被轻轻推开,霜娥抱着枕头和被子走进房间,她的脚步很静,以至于若不是门打开的声音,莫亦秋可能都注意不到她。 “霜娥?”莫亦秋赶紧坐起身,眼前的少女浅声应了一句,就自顾自地把枕头和被子铺到了他的床上。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他往床的另一边稍微挪了挪,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答应你老师,会照顾你一段时间。”霜娥淡淡地答道,并不打算解释多少。 “可是那也不至于......”莫亦秋还想说些什么,霜娥已经钻进被窝,转过身背对着他,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真是任性啊,他轻叹一声,就这性格人和猫之间简直毫无差别,所以他和往常一样也选择了认输,“行吧,那我打地铺好了。” “人族真是麻烦。” “明明是你麻烦好吗?”莫亦秋终于是忍不住有些愤愤说道。要说此时的霜娥和彼时的霜娥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她终于可以说一些他能听得懂的话了,不过有时这反倒让他更为郁闷。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还是认真地打好了地铺,随意地躺在上面,目光重新凝聚到了天花板上。虽说白昼早已在这一番折腾里悄然归于暮色,但他仍是毫无睡意。在这无所事事中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说起来霜娥确实是在老师离开后的第二天才来到他家里的,那时她还只是整天整夜地趴在窗台上盯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得形影不离了?还有老师,现在又怎么样了?走之前也没有交代下住址,只留了句“全凭缘分”,可是谁知道这缘分在猴年马月? 越想越乱。 莫亦秋支起身子,悄悄瞅了眼霜娥,她娇小的身体包裹在略薄的被子里,有规律地起伏着,——大概是睡着了。看来聊天是聊不成了,那在他莫名亢奋的神经下,这漫漫长夜,又该如何渡过呢? 穷极无聊中他突然想起齐武仙所介绍的,离这里并不远的那个藏书阁。齐叔好像并没有说过不能进去?但好像也没有说过能进去......那究竟进不进去看看呢?他有过短暂的纠结,但随即还是决定起身出发,不然待在这里干睁眼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摸到门口,又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小缝,横着穿了过去。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了山中晚间的微风,混杂着香火的气息,沁人心脾。弧形的走廊,每段都有盏挂在梁上的雕花电灯,它们昏黄的光浸染了这片夜色,或多或少地照亮了月光照顾不到的地方。 夜色千娇百媚,留住了他一时,但很快他还是沿着走廊去寻那藏书阁了。就如他记忆中那样,藏书阁并不遥远,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印象中的那个门口。另外藏书阁的门口是唯一一片摇曳着蜡烛光晕的地方,所以有着很高辨识度的。 “这么重要的地方,应该会被锁上吧?”他心里忽地萌生了退意,但还是在深呼吸后将手搭在藏书阁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推。 没有任何阻碍地,视野从窄往宽,门就这么开了。其中光不甚亮,只是比外面稍亮一些。他一脚踏入,环视四周,整个建筑内部却有着与他从外部看起来丝毫不符的空间。成百上千偌大的书架,和填得满满当当的卷轴,在星尘点点般摇晃着的烛焰下,显得如此幽静而充满了有如人一般的知性美。据说天剑宗从不屑使用芥子空间,所以藏书阁这么大的空间仅仅是靠巧妙的建筑设计达成,属实巧夺天工。 莫亦秋感慨着,眼睛倒也没闲着,跟随脚步,围绕着藏书阁内部到处转悠。实际上天剑宗外包括其他大多数地区都早已不用卷轴类的记载方式了,无论东方西方人们惯用的都是线装书,所以除了在这里,可能很难再看到如此壮观的卷轴群了。至于那些从外界收录进来的线装书是如何做成卷轴的,莫亦秋在藏书阁不起眼的一隅,找到了答案。那里躺着几叠风格迥异的线装书,和一张堪堪到膝盖的长款矮桌。矮桌两檐翘起,桌上油灯照着一张还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卷轴,卷轴旁笔架上搁着一根装点朴素的竹杆毛笔,其尖墨水未干。莫亦秋走到桌前,卷轴上只留了一列工整的墨迹,——《普鲁士诸炼金术简单原理》,具体内容还没开始抄录。卷轴附近一本翻开的线装书似乎就是其原本,只不过书上文字是一堆他看不懂的字母。 炼金术,他听说过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所以他没有多想就转身向那些书架去了。炼金术与华夏区各民族的相性都不高,还不如去看看那些仙道的功法,虽说齐叔认为他没有这个修习仙道的天分,但他其实私下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于是他随手拿起一宗名为“御清诀”的卷轴小心铺开。 “御清诀,脱胎于昔道祖一气化三清之意。此清为天地分离之际,飘忽上天之清气,练成之时,御此清气,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起自无先,垂迹应感,生乎妙一,从乎妙一,分为三元,又从三元变生三气.......” 啊这......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为什么合在一块儿就看不懂了呢?莫亦秋干看了一阵后,再不服气还是失落地将手中的卷轴重新合上,感觉这些功法秘籍需要一些特别的基础,还是得以后请教一下齐叔啊,不入门怎么看都是天书。 他于是把卷轴放回书架,又绕着各式书架转了一圈,发现这藏书阁中不仅书的库存十分丰富,其涉及的范围更是包罗万象。仙道功法居然只占了藏书阁库存的大概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历史、地理、奇术等各类卷轴。这些“杂学”倒是比仙术更能勾起很少出门的他的兴趣,怀着对知识的好奇,他从几个类目不同的书架上各取几卷,靠着书架席地而坐,简单翻阅起来: “中即华夏,自北至南百十万寻,千城文化迥异,而归于一区;西即欧罗巴,其为一大区,而其中诸小区并立,若不列颠、普鲁士、罗马等,文化亦各有不同......” “新历前一千四百二十一年,周之圣武大帝再统十国,正值改制安民之际,北斯拉夫之海有噬人巨怪称‘太古遗民’聚众侵袭人间,帝即率雄师百万御驾亲征。适逢西域罗马之黎明大帝覆教权,掌君威,于是二帝联合,驰援斯拉夫。血战数年,终灭其多数,另封残党于泰山之下......” “新历二千七百六十四年,欧罗巴区万数民众乘汽轮之于亚美利加区,拓莽荒,掘尘土,见巨船。巨船谓‘诺亚方舟’,移民识其仪器,而后乃有‘科技’......” 第四章 “吱呀。”不大的开门声,将还沉浸在新鲜知识中的莫亦秋拉回现实,他赶紧转头,门前幽暗的烛光下清剑仙看着他,先是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笑着问道:“还没睡吗?” “咳咳,睡不着......”莫亦秋用干咳稍微掩饰了一下尴尬,抱着侥幸心理,结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也不知道私闯藏书阁会不会有什么惩罚。 “睡不着么?千年前我初来此地,也是思绪多到难以入睡,不过以后会习惯的。”出乎意料的是,清剑仙对他私闯藏书阁似乎并不关心,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那要不来我这里喝两杯?” “喝两杯?呃...行吧......”莫亦秋用食指指背碰了碰鼻尖,剑仙难道是想请他喝酒?说实话他并不擅长,只是既然是清剑仙的亲自邀请,他也不太好拒绝,又想到之前剑仙赠与他的那一小瓶好像并无平常杜康的辛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 于是他就跟着清剑仙来到了藏书阁的最深处,站在两个嵌入墙中的书架前。只见清剑仙手腕处一圈纯白的气从袖中流入两个书架的缝隙之间,很快,随着一声轻响,书架向两边磕磕地平移开,还没待莫亦秋看清其中奥秘一阵浓雾即扑面而来,这浓雾扩散速度很快,转瞬就把莫亦秋整个吞没了,甚至没给他一点反应空间。 但也只不过是眨眼间,浓雾就逐渐稀释了,他的视野再次恢复明晰。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围在他身边丛丛的翠竹,以及翠竹林中散发着淡淡熏香的浓雾。之后是翠竹林中央也就是他身前那副雕刻着鹤舞祥云的白玉桌椅。上一刻还是在藏书阁,下一刻仿佛就来到了仙境,这变化过于突兀,让他有点茫然,回过神来就只剩对天剑宗底蕴之深厚的慨叹。 “玉老,清又来打扰了。”清剑仙朝着竹林雾气最浓的一边,含笑着微微鞠躬道。 “诶呀呀,是小清啊,距离上次你来找老朽,大概有十,不对,是百年了吧?”随着厚重而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处浓雾渐渐散开,一个看上去年过八旬的老翁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向这里走来。 “有意来坐,只可惜公务总是过于繁忙......”清剑仙无奈地回应道,脸上也有几分愧色。 “无妨,无妨,你们不开那门啊,老朽也乐得清闲,”老翁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踱到莫亦秋身前,“你几乎每次来都会带个客人,想必今日的客人就是这位小友了吧。” “是,他叫莫亦秋。”清剑仙说道。 “晚辈莫亦秋见过老前辈。”莫亦秋还在感叹天剑宗的底蕴,又来了个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老翁。虽然无法判断老翁的身份,但是从清剑仙恭敬的态度来看,绝非常人,于是他也赶紧毕恭毕敬地给老翁行了拱手礼。 “这位小友,可不是一般人啊,从他身上老朽竟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老翁捏着胡须,若有所思,但下一秒却又打着哈欠笑道,“你们年轻人交流老朽就不瞎掺和了,正好刚醒还有点困,先去睡个回笼觉咯。对了,小清,以后没事可以多来老朽这里玩玩。”他说着缓缓走向白雾浓处,话音落下,隐于迷蒙。 老翁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却有相当大的信息量,一股为他所熟悉的气息?莫亦秋不知道老翁身份所以也就略有好奇,而清剑仙则是面色如常中隐藏着几分怪异。 “坐吧,”清剑仙目送老翁离开后,转身示意莫亦秋坐下,自己则坐在了莫亦秋对面。他提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倒了杯不知何时泡好的浓茶,递给莫亦秋道,“这是三清山最好的山茶。” 原来不是酒吗?莫亦秋接过茶杯稍松了口气,接着轻轻一抿,即使不懂茶的他,也能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清香,——不是突然迸发的,也不是愈品愈香的,而是自茶入口,便朦朦胧胧、萦绕齿间,这让他不禁由衷感叹道:“好香啊!” “那是自然,三清山的山茶一如这里的人,都是顶有灵气的,”清剑仙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时又随意地聊道,“今日齐师弟领你们上山,没有照顾不周吧?” “没有,没有,我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齐叔失业了,可以到山下去聘个导游当当。”莫亦秋笑道,虽然齐叔给他第一印象有点高大,但后来确实更像是个不错的导游。 “齐师弟是有点嘴碎,不过这也算他的个性吧。”清剑仙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性挺好的,没什么架子,有种邻家哥哥的亲切感,”莫亦秋看气氛逐渐和谐,犹豫了一下,又话锋一转道,“对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请问一下。” “何事?” “就是我晕过去那晚发生的事,它到底真实吗?”莫亦秋有些严肃地问道,这个问题霜娥已经给出了不想回答的答案,而其他亲历者也没来得及问就与他远隔千里了。所以他只有问可能知晓事情真相的清剑仙,毕竟他在冷花楼昏迷时,清剑仙也在场,他不相信清剑仙去那里单纯就是为了看望一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和你所想的一样,真实的。”清剑仙没有遮掩,如此直白地说道。 和我所想的一样,真实的。莫亦秋的目光定格在茶杯浅绿的茶水里,那平静的水面上,似乎还能看见骨质皮肤的巨人,用它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深深地凝视着他。 “冈格尼尔,华纳海姆区神话中的必中之矛,”清剑仙平静地说道,“所以其实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你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悠闲的喝茶?” “......”清剑仙的话简直骇人听闻,让他瞬间就想起了那晚长矛逼近时的恐惧与压迫,他为什么没有死?那种恐怖的威力,那种穿透腹部最真实的感受,他为什么没有死?甚至于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有趣的是,据南琉先生所说,你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亦无所谓自我修复的可能。南琉先生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他是否信得过我,话中掺了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他。” “过段时间吧。”莫亦秋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感觉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让他给撞上了,明明几天前他还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这几天身上却莫名其妙地背负上了如此之多的谜团。他不想多想,因为他也真的空想不出个啥,或许过段时间确实该回去问问那位南琉先生吧。 生与死的话题似乎过于沉重,就是这茶杯里的水也与周遭的雾,在凝滞的气氛下变得拙笨起来。 “你也不用担心太多,至少你在天剑宗一日,我们便护你一日。”清剑仙将杯中茶饮尽后认真地说道,语气中有种让人放心的味道。 “多谢。”莫亦秋谢道,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这种依旧被人保护着的感觉,不是他来到这里所追寻的,十八岁的他,理应拥有自立的人格和保护自己的能力。 “时间也不早了,喝完这杯,就先去睡吧。” “嗯。”莫亦秋点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毫不拖沓地起身沿着来时的方向向外走去。他今天脑子里过于杂乱,需要回去自己好好梳理一下。 就在走了一段距离后,突然一团白雾绕到了他的身周,其中传来了那个老翁的声音:“诶呀呀,老朽好像终于搞清楚那个熟悉的气息意味着什么了,不过今天似乎不太好说,小友,你若是有闲时,可以一个人到老朽这儿来,老朽给你细说。” 老翁说完,不待莫亦秋有什么反应,漫天的白雾就尽数消失了,而他也已置身于藏书阁之中。 他还想转身再试着进去问清楚,一枚小小的弹珠正好砸中他的脑门,虽说力道不中,但也把他眼角砸出了一抹泪花。 他看着那弹珠滚落在地上,就像水滴落入水池一样,在一阵小小的气旋中消失了。他捂着额头看向弹珠可能飞来的方向,银发的少女坐在高高的书架上摆着小腿,昏黄的烛光给她清冷的面庞染上了一层幽然。 她从书架上落下,伴随着一阵微风,走到莫亦秋身边拉起亦秋的手,往门外走去。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平时隐藏在内心不流于言表的感情都含在其中。 烛光如此,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当然,他的影子稍长一些。 莫亦秋如是想。 第五章 第二天清晨,莫亦秋从浅睡中转醒。本以为昨日心中那么多思绪会让他睡得很晚,结果没想到还是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不过也好,一觉起来,万般烦扰都是淡了不少。有些东西,团在一块儿捋,肯定是没法全部捋顺的,留着以后慢慢逐一思考或许会更容易想通一点。 而现在,他决定先放下这些,以一个干净的姿态,去面对异乡的第一个早晨。 他披上衣服,穿好靴子,瞅了眼还在熟睡中的霜娥,蹑手蹑脚地离开客房,来到了宗主堂门口一块不大的广场上。说是广场其实就是水池中间一块能容下四五人坐着的原型平台。蹲在平台边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水池里游动着的花色鲤鱼,与它们路过时带起的涟漪。 “哟,年轻人,早上好!”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果然是齐武仙。他今天换上了一件玄黑劲装,凌乱的长发也被刻意束成了高马尾,一扫之前的倦怠气息,容光焕发。 “齐叔早上好。”莫亦秋看到齐武仙正往他这里走来,自己也就先停止了对剑阁的探索。 “跑步么?”齐武仙走到莫亦秋身边提议道。 “跑步?”莫亦秋感到有些错愕。 “对啊,跑步,从山脚沿试炼弟子的那条山路跑到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 莫亦秋看向齐武仙,对方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寻思着可能是有什么用意,当即也不再犹豫道:“行吧。” ————三千剑来———— 莫亦秋接受邀请后,两人就御剑飞至山脚处,此时朝霞还笼在空中,初日自东方升起,散发着浅淡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倒让这深秋里微凉的早晨多了些许暖意。 “早晨跑步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齐武仙一边做着准备,一边享受地说道。 “大概吧。”莫亦秋也模仿着齐武仙做着准备运动,实际上他在家时,出门都是少有的事情,更别谈什么运动了。所以他现在看着眼前这条蜿蜒而不见尽头的山路,十分的后悔。 “准备结束,走起!”齐武仙喊道,也不等莫亦秋,就先一步踏上了山路的台阶。 “呼。”莫亦秋深吸一口气后吐出,狠狠心也赶紧跟了上去。固然这路看上去难走,但显然面子更重要。不能给仙人留下一个懦弱的形象,特别他还指望着对方教他两门法术。 他很快跟上了齐武仙,并没有多费劲。他感觉似乎有一种玄乎的力量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使他跑得轻松了不少。 他们两就这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一直跑着,跑到山腰时,陆陆续续地遇到了些穿着宽松练功服也在晨跑的天剑宗弟子。他们见到齐武仙往往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欠身作揖道:“齐师祖好。”而齐武仙都会回他们一个赞许的笑意。 “天剑宗的弟子都是如此勤奋吗?”莫亦秋看见几次后,忍不住问道。 “勤奋就算了,因为基本上你现在遇到的就是全部晨跑的弟子了,也就那么几个,”齐武仙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没了老一辈修仙人的那股子冲劲,研习功法都不上心,哪还有那么多人会抽空去锤炼体魄呢。” 对于齐武仙的无奈,莫亦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因为毕竟他也不是一个经常锻炼的人,不太好对此发表意见。 两人沉默着继续向山上跑去,不愉快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昨天俯瞰了整座宗门的风景,而今天则是从侧面,从内部,领略了天剑宗的磅礴,又别是一般风景。 白鹤掠过身旁,流淌在石阶上的云雾,远看浓郁而近看稀疏。又有微风拂过,吹散了些许滞留在身周的热气,的确心旷神怡。 莫亦秋跟着齐武仙跑完了山路,跑过了那写着三千剑来四个大字的山门。或战战兢兢,或如履平地地渡过一段吊桥,来到了昨日见过的演武场。从正面的视角所看到的演武场更为立体,也比记忆中的更为壮观。那半面的山壁可能有七八个他那么高,巍然耸立,气势逼人。而在山壁的中间,像是被巨斧劈开一般,一条镂空直线俨然隔开“道法”与“自然”二字,通向三清殿的吊桥即从直线的低端为始。 “过会儿晨练应该就开始了,你要是想看可以留下来。”齐武仙停下脚步,看着刚从吊桥下来还心有余悸的莫亦秋问道。 “算了吧。”莫亦秋作为一个外来人,担心会被宗中弟子围观,他不喜欢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就是路上那几个晨跑的向齐武仙行礼时,偷偷瞄了他一眼都让他心里有些不坦然。 “那我们就接着跑。”齐武仙没有多说,带着莫亦秋穿过演武场,再渡过一座吊桥,一路跑到了三清殿。 他们刚刚从演武场经过时,两边山的阁楼上,已经陆续有弟子开始在走廊上晃悠了。因为宗中弟子数量众多,交谈声叽叽喳喳地即使在演武场也能听到部分。但一踏入三清殿中,万籁俱寂,就仿佛有什么屏障将之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只有几个人在四处闷声扫地,这枫叶与石板摩挲发出的细小声音反而使这儿更静了。 齐武仙一脚踏入三清群殿后,就不再跑步而是转为走路了。他走向三清群殿主殿的门口,那里早有一个捧着香的弟子。等齐武仙来到他身边,就微微躬身,尊敬地轻声道了句:“齐师叔。”说话的同时,将香递给了齐武仙。齐武仙接过香,对着他点点头,便径直向殿内走去。 一缕火蛇从他的袖口蜿蜒到指尖,点燃手中三炷香后又散作火星消失。齐武仙用手小心地将香尖火焰扇去,只留一段火痕,与青烟袅袅。他恭敬且郑重地将三炷香以一定距离从中到侧地依次插入香炉,待三炷俨然于其上,即拂袖而去。 莫亦秋赶紧跟上,敬完香的齐武仙又恢复了平淡而略不着调的形象,他站在三清群殿的中心位置,短暂的若有所思后不无感慨地对莫亦秋说道:“我从进入宗门开始就认为,将可以凭着自身努力获得的东西寄希望于神灵,是一种贪婪而怯懦的愚昧行径,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向神索求过什么。而我之所以每天都要专门跑来敬上一柱清香,不为其他,只为传承,毕竟没有祖师爷,就没有身为齐武仙的我。” 怎么齐武仙上柱香回来就开始语重心长地大谈人生哲理了?这让莫亦秋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 “嘿?你这一副看傻子的眼神让我很不爽,我跟你讲哈,你应该感到荣幸,我还从没跟一个晚辈讲过这么多,”齐武仙撇了撇嘴,又装出一副很大肚的样子说道,“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今日打卡完毕,现在我们回剑阁,我来亲自教你两套拳法。” 莫亦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对于他而言,传承什么的固然新奇,但力量才是他现在真正想要首先获得的东西,他不想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三千剑来———— 片刻后,莫亦秋和齐武仙就已经御剑回到了剑阁。他们站在宗主堂门口的小广场上,齐武仙表情又是变得郑重了起来,他迎着朝阳,严肃地对莫亦秋说道:“就如我昨日所说,你的体质并不适合仙道的修行,这是由我千年识人的经验而来,不会有误。” “我知道。”莫亦秋点点头,他倒是没有气馁,心思细腻如他,自然不会简单地认为齐武仙贵为仙人特地把他喊过来就是为了刺激他一下。 “不过,也正如你所说,没有体质并非就意味着无法修行,何况你还能无气御剑。虽然目前我和清师兄还没能找到让你具体修行的方法,但无论怎么修行都是绕不开体魄的。杯中酒再怎么香醇,也得有相称的酒杯不是?所以,我打算教你一些锤炼体魄的拳法。当然既是锤炼,必然伴随着劳苦,身为客人我给你随时退缩的权力。” “我,应该不会退缩。”莫亦秋咬咬牙坚定地回答道。虽然一直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使得他不敢打十分包票,但是那种想要变强的决心,也并非那么容易就能破碎。 “嗯,那话不多说,我先教你一套太上极意拳法,”齐武仙对莫亦秋的态度并没有在意,而是迅速进入状态,摆出拳法的起式,“太上极意拳法,讲究拳随意动,意随拳涌。营魂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崩、抓、抄、砍,天门开阖,一切拳势顺天地自然而为之。固然实战意义不大,但因为契合天地而筋肉具动,所以用来锤炼体魄以至于意志都是很不错的选择。”他说话的同时,拳势也随之而动,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也能隐约感觉到,布料之下,浑身的筋肉都顺着一种冥冥中的规则而有规律地伸展着。 莫亦秋也依葫芦画瓢,在略微调整心态后,凝神静气照着齐武仙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学习起这套拳法。拳随意动,意随拳涌,虽然他暂时无法理解,但随着自己拳势的变换,他亦能切身体会到这拳法似乎竟能将他的浑身筋肉都一齐融入到了这天地之间。 ————三千剑来———— 宗主堂别具风格的屋脊上,霜娥静静地坐着,鲜红的瞳孔中倒映着莫亦秋和齐武仙的身影。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这两天都有些莫名的烦躁,特别是莫亦秋有意走出她的视野时。或许是她担心他的任性如果导致了一些意外,她不太好向他的老师交代?或许,其实又不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你在担心他吗?”突然她的身边凭空多出来一位身着道袍的少女,自顾自地就靠着她坐下,毫不见外地如此问道。 霜娥淡淡地瞅了眼身边突然出现的少女,并没有被吓到。实际上她早在几秒前就已经捕捉到了,这个人......应该说是剑灵身上的气息。 “没有。”霜娥微微摇头,她现在有点想走了。源自本性的领地意识让她无法容忍自己独处的时候身边多出来个人.......剑灵也不行。 那个剑灵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似乎写着她懂,然后开口说道:“不用担心的,我今天也稍微留意了一下,亦秋绝对是能坚持到最后的人。” “唉。”霜娥轻轻叹了口气。你又懂个什么呢?不过算了,她现在懒得回应,也懒得走了...... 第六章 齐武仙带着莫亦秋练了几回拳法,感觉时间差不多就又一扫容光焕发,满脸倦怠地先回宗主堂处理公务去了。莫亦秋又凭着记忆自己练了两回后,终于也还是累了。他把脸上的汗抹去,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天空。他确实感受到了身体有种类似僵硬的状态,这是肌肉得以充分活动的证明,但要体魄达到可以起码自保的地步,又要多久?仙人的修行时间都是以百年计,他也得百年?并不是他想要心急,而是悬在他头上的那柄剑过于锋利,他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一回想起那些让清剑仙都觉得棘手的存在,那种深入骨髓的死亡的恐惧,他就不免有点丧气。未来不可期啊...... “小秋子好像有点低落的样子?”屋檐上,剑灵捕捉到了莫亦秋失落的表情,随即转头对霜娥说道。 “嗯,大概。”霜娥懒懒地回答道,她也注意到了,不过,她想到最近莫亦秋努力想表现出的那副自立的模样......也许自立的人应该学会开导自己?当然这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她懒得下去,而且就是下去了她也不知道她能说些什么。 “......”剑灵看着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对方的回答并不是她意料中的回答.......难道正常不是该关心一下吗?不过,她很快就又懂了,轻轻拍了拍霜娥的肩膀笑道,“没事,我帮你去开导一下。”说完也不等霜娥做何反应,就迈出屋檐,一跃而下。 ————三千剑来———— 莫亦秋轻叹一声,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能主导的,这么干想着也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或许有一天他能像某些修仙小说里那样,找到机缘,一步登天? “小秋子,在难过些什么呢?”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而陌生的声音将莫亦秋从自己的思考中扯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只见面前不远处有个身着墨色道袍的少女迈着虚浮的步子,背着双手慢慢走来,有些眼熟......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在姑苏城火巨人肆虐时,那个从清剑仙身边四把黑剑中出现的少女,好像就是她? “呃......”莫亦秋一时支支吾吾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己的烦恼虽然并不很难以启齿,但面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还是不太能说出口。 “小秋子,难道你怕生吗?”少女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后随即又懂了,于是笑道,“真是的,我们不是挺熟的吗?你看我们现在已经相处十几秒了,算是半个熟人。我再告诉你,我道号叫‘静’,是清师兄侍仙剑的剑灵,这样我们就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了。熟人之间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莫亦秋被静的脑回路绕得莫名其妙,不过对面这副自来熟的样子倒让人不自觉地就升起了亲近之感,再加之又是清剑仙的剑灵,似乎确实不会是什么特别陌生的人。所以,他斟酌一番后,继续望天,果然还是不想说。 “唉,算了,”静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和这个两人对话真的是太费劲了,刚才她以为莫亦秋是单纯的怕生,试着偷换概念却发现她自己想错了。他只是脸皮太薄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说到底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于是她干脆就不扯了,直言道,“少年,想要变强吗?” 莫亦秋看了眼静,有点不明所以地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缓缓点头答应道:“嗯。” 见莫亦秋终于起码是吐字儿了,静也是哭笑不得。但她也没再想太多,而是鼓足气酝酿一番后,开始自以为循循善诱地给莫亦秋猛灌一大碗鸡汤:“虽说变强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特殊的孩子,一定有属于自己的捷径。命运永远都不会是死胡同,既然上天让你面对的是远超自己能力的灾祸,那就必然会在其他地方为你留一条生路。至于找不找得到就另说了,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说不定能帮你找到路的存在。” “玉老?”莫亦秋听静这么一说,想起昨晚和清剑仙喝茶时遇到的那个老人。他好像说,他察觉到他身上有股气息,而希望他去找他来着。 “玉......欸?你怎么知道?” “昨晚清剑仙带我去老人家那里喝了会茶,所以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总之,玉爷爷活得比我们都要久得多,阅历也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丰富得多,所以如果你去登门请教一下,应该会收获颇多,”静说着抬起手臂,一缕乳白色的气如小蛇般蜿蜒地钻出她的袖子,又缠绕在了莫亦秋的手腕上,“藏书阁的最深处有两个嵌在墙壁里的书架,你把手贴紧它们两的缝隙,待这白气钻进去,就可以进到玉爷爷生活的地方了。” “多谢。”莫亦秋甚是感动,于是随即有些僵硬地模仿起今早那些弟子对齐武仙行的作揖礼,欠身道谢。 “哈哈,你作揖作个甚?那是晚辈对长辈的礼仪,既然你是清师兄的客人,自然不必多礼。或者你若是真想行礼,不妨用这个抱拳礼。”静看到莫亦秋这副滑稽样实在忍俊不禁,掩袖一笑后,用双手给莫亦秋示范了一遍正宗的抱拳礼。 莫亦秋尴尬地用指背摸摸鼻尖,然后效仿着静装模做样地抱拳,再次郑重地说道:“多谢。” “你这小秋子,倒是有点意思哈。好了,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去藏书阁找玉爷爷吧。”静侧脸瞄了眼宗主堂,似乎察觉到什么,只听一声剑鸣,四柄黑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她赶紧对着莫亦秋简单交代后,就腾空向着剑阁外飞去。 ————三千剑来———— “师兄,那个叫‘莫亦秋’的孩子真有意思。”静携着四把黑剑漂浮在正极速飞行着的清剑仙身旁,如是笑道。 “你们刚来宗门时也和他一样有趣,我尚且记得.......”清剑仙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回想起了曾经某些愉快的记忆。 “打住,打住,我都听了一万遍了,”静鼓着小脸毫不客气地打断清剑仙第一万零一次揭她小时候的短,猴年马月的事了,老拿出来说干嘛?真是的。 “一万遍?会不会太夸张了?”清剑仙假意怀疑,——其实他只是喜欢看到师弟师妹们孩子气的模样罢了。 “一点都不夸张,算了,这问题不重要,”静选择主动转移话题,要不然以清师兄的性格,可能会就这个问题一直尬聊下去,于是她顿了一下问道,“话说那个霜娥我感觉绝对不简单。” “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只大妖。”清剑仙淡淡说道。 “大妖?”静闻言顿时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妖族已经随着山海界一起淡出人族历史了......” “他们确实淡出人族历史了,只是凡事都有例外,或者说是意外。” “也就是说,霜娥是一个人来到人界的?只为保护小秋子这个人族?那这小秋子又是什么身份?”静发现自己的困惑竟是愈加多了起来。 “这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了,好了,别再想那么多,我们到地方了。”清剑仙再陡然一加速,长袖白袍如剑,裹挟着三千剑雨若银汉垂流般,以汹涌浩荡之势席卷向不远处黑色风暴中心牛首巨翅的怪物...... 第七章 莫亦秋目送着静离开后,低头看了眼手上像手环一样的白气,几乎毫不犹豫便做出了决定,常常在市侩小说中听说过“机遇”一词,大概这就是属于他的机遇吧。 银发的少女带着一阵微风落在他的身旁。他欲言又止,而她只是瞅了他一眼就淡淡地说道:“一起去吧。” “那就一起去呗。”霜娥那双鲜红色的瞳孔中就像春水一般了无波澜,但每当他直视她的双眼时,却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无论她还是猫时,还是现在是人时。并非他毫无己见,只是总在冥冥之中有种难以言说,又莫名其妙的怜悯之情由那眸子而起,使他不忍拒绝。玉老应该不会在意我多带一个人吧?莫亦秋这么想着,和霜娥一起走向那处藏书阁。 ————三千剑来———— 因为离得并不远,只一会儿莫亦秋就走进了藏书阁,来到了那两个嵌在墙里的书架前,把手搭上,随着手环小蛇般地钻进书架的缝隙中,那阵浓雾再次将莫亦秋吞没。莫亦秋悄悄看了霜娥一眼,希望在她脸上找到他第一次进来时的那种惊奇。结果对方只回了他一个“无聊”的眼神,这让莫亦秋瞬间有些尴尬,只得装作无事发生地摸摸鼻尖...... “小友,老朽让你来,也没让你那么早来啊。”浓雾逐渐稀释,玉老拄着拐杖,打着哈欠,一脸睡眼惺忪地迎面走来。 “抱,抱歉。是晚辈不懂规矩。”莫亦秋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摸了摸鼻尖。 “罢了,罢了,随老朽来吧。”玉老转身向之前和清剑仙喝茶的玉桌走去,并示意莫亦秋和霜娥坐下。 “另一位小友,你不必对老朽如此戒备,老朽不过一个身心都腐朽了一半的枯枝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三人坐下,玉老和蔼地对坐在莫亦秋身边的霜娥说道,他似乎对多一个人并不在乎,那语气没有丝毫不快,更像是担心对方累着。 霜娥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表情又平静了下来。此时莫亦秋注意到身边一直似有似无的风霎时消失了,原来那不是这个空间里自带的风,而是霜娥在戒备吗?这让莫亦秋对面前这个老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是怎样的老人才能让清剑仙那么尊敬,又能让霜娥如此戒备? “小友是否在疑惑老朽的身份?”玉老只看了莫亦秋一眼就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毕竟还是年轻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过,他也不打算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其实老朽本是广寒宫,——也就是你们常说所谓兵武库中神器的器灵。” “兵武库中神器的器灵?”莫亦秋觉得这两天他过得实在是太魔幻了,除了那个火焰巨人和长矛骨甲巨人,居然遇到了第三个神器的器灵。当然玉老这个器灵和其他几个却又有所不同,一是形态上居然不是巨人,二是明显也理智得多。当然,正常人这个时候听到神器器灵这四个字应该是吓得腿脚发软才对,但他在短暂的惊讶后,居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可能是最近遇到类似的事情太多,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老朽全名唤作‘玉如意’,乃上清化身元始天尊之法宝。老朽知道你又在困惑于老朽与其他神器的不同,这个话题就又比较复杂了,下次你再来时,再给你细讲吧,”玉老笑道,提到元始天尊时,他那副枯瘦的身躯颇有些意气风发,“当然,老朽所言,并无他意。只是告诉你,老朽接下来的话并非信口开河。” “玉老且说,您的话晚辈岂会不信?” “哈哈,老朽就喜欢小友这种谦逊的年轻人,”玉老满意地看了眼莫亦秋,捻了捻白苍苍的胡须,回忆着说道,“上次你刚来老朽这里的时候,老朽就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悠远的气息。趁着你和小清喝茶那会儿,老朽仔细追忆了一番,终是寻到了些许片影。这气息竟是可追溯到遥远的上古神代,也就是老朽的主人所在的那个时代。只可惜在诸神陨落之后,老朽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也被宇宙抹去了大半,所以再三追忆,也只能沿着这条气息寻到一位女子的影子。” “一位女子......”莫亦秋听到这里没来由地心头一震,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血脉心灵之中呼之欲出,但是又找不到表达它自己的途径。 “说是女子,但不知为何老朽感觉她的存在更像是一尊天体。” “天体?”莫亦秋猛地站起身来,天体,这在现在是个多么普通的词语,但在这一刻,却有如一把钥匙,它只是轻轻地插入莫亦秋的血脉与心灵之中,便是巨浪滔天,汹涌磅礴。他只感觉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突然从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内爆发出来,猛兽般地闯入他的每一根血管之中。 璀璨的繁星在他的身上织成圣洁而清冷的华裳,银白色的月辉镀上他稍长的发丝和微缩的瞳孔。 “月亮。”莫亦秋莫名记起了曾经那个梦境的些许片段,模糊之中似乎有个迷一样的少女告诉他,他是月亮。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体周围开始肆虐,整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拉扯。 “诶呦,老朽的竹林啊。小友你快停下,要不然且不说老朽的竹林,你会先撑不住的!” “亦秋!” 他能听到两个人的喊声,但他完全无法控制从自己身体里倾泻而出的狂暴力量。突然他又感受到另一股恐怖的力量,这力量来自外界,毫不留情地挤压着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这是宇宙本身在排斥他,祂想将他彻底抹杀。 血液从嘴角流出,巨大的疼痛让他精神肉体都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意识在崩溃,模糊中,他看见在那苍茫大地之上,无尽黑夜之下,白衣女子屹立其间。强风扬起她如狂的三千银丝,她缓缓转身。然而,还不及看到她的真正面目,意识就彻底拉闸了。 ————三千剑来———— 意识从弥蒙中逐渐归来。 微风拂开他略微僵硬的皮肤,若是一个闲静的午后,必然是十分惬意的,可惜显然今天还有些事要处理。 “小友,你醒了?”玉老幽幽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莫亦秋知道估计装不下去了,赶紧自觉地一挺身就坐了起来。活动的时候身体还是有着些许隐痛,但已经很轻了,所以尚且可以忍受。然而身体之痛不足挂齿,当他环顾四周寻找玉老时,看着这满目疮痍的环境,心中一凉。 “唉,小友你也不用想太多,这竹林毁就毁了罢,正好老朽平素里也是闲着,再种一林亦并非难事。若是你实在心里过不去,就有空多来陪老朽唠嗑唠嗑几句好了。”莫亦秋终于寻声找着了玉老,他正在不远处和霜娥一起收拾着折断的竹子,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慈祥的模样,但在表情的细枝末节中,心疼是难免的。 玉老这番话让莫亦秋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他直接翻下刚才躺着的白玉桌,快步走到玉老附近,却一时话也说不出,事也不得做。想道歉,玉老都让他不要想太多了,再道歉岂不显得做作?想帮忙,看着玉老霜娥用法术一卷就是一堆,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能用之前那股力量的话,莫亦秋脑中不由地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不行不行,万一没能控制得住......但如果只用一点点......反正已经成这样了,就算情况再糟能糟到哪儿去?大不了再躺一会儿。凡事物极其反,愧疚到了极点他也就毫无愧疚之感了。而且他真的太渴望摆脱那种弱小无力之感了,如今机会就在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这是属于他这样年纪独特的冲动与倔强。 深吸一口气,他对着散落满地的残竹,缓缓地抬起手。月亮,他的脑中突然蹦出这个词。于是他顺着这个词逐渐展开,此刻将自己置身于浩瀚寰宇之中,化身为月,怜爱地看着被自己细心守护着的世界。于是作为回应,缓慢地,一股温柔的力量从他的脑中,——月亮的核,通过血管向他的手指传输过去。而随着浅浅的月辉浮在指尖,一念之下,四周的残竹开始有规律地悬起然后汇聚。 “成,成功了。”莫亦秋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他就成功运用了这股力量。 “小友果然天赋异禀啊。”玉老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本来一直在紧张地偷瞄,现在看来纯属多虑了,不禁也捋着山羊胡笑道。 “唉。”另一边,霜娥只是瞅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习得这份力量究竟是好是坏,或许她还是怀念过去普普通通的他,那时候她只需要悠闲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他慢慢长大,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欸!”莫亦秋还在沾沾自喜,猛地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毫无防备,摇摇晃晃地仰面躺倒在地。似乎他能操控的物体重量取决于他的精神力强度,而他第一次真正地使用就没有自知之明地揽过这么一堆残竹,重量一下突破那条红线,就给他带来了如是的眩晕感。不过幸好,眩晕只是暂时的,造成的结果也仅仅是聚了一半的残竹又铺散一地,以及他的脑袋被柔软的草地轻轻磕碰了一下。 “小友,莫要操之过急啊。”玉老将手中的拐杖轻轻点地,一缕白色的气便贴着地面没入莫亦秋被磕到的地方,疼痛当即就消释了大半。 “嘿嘿,多谢玉老。”莫亦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挠着脑袋尴尬地说道。不过虽然第一次有些小失利,但这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他再次试着将月辉凝聚在手上,然而下一刻一阵狂风袭来,只见霜娥眉头紧锁着,直接将这一片的残竹一次性全卷进了她身边横着的风旋之中,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莫亦秋和玉老对视一眼,都悄悄吞了口唾沫。特别是之后霜娥还平静地看了莫亦秋一眼,直让莫亦秋心中不安地砰砰打鼓。 “玉爷爷!”活泼的声音打破了这个空间内片刻的宁静,声音落地一会儿后,静蹦蹦跳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不过,她很快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茫然地看着三人脸上微妙的表情。直觉告诉她,问题的关键出在霜娥身上,所以她又额外多瞅了眼霜娥。霜娥出乎预料地居然回应她了,她也回给了静一个平静的眼神,让静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小秋子......霜娥......清师兄喊你们一起去宗主堂吃饭......”静颤抖着声线小声地说道。 正当大家都以为气氛并不会因此有何缓和时,霜娥扭头淡淡地看了莫亦秋一眼,轻声说道:“走吧。” “嗯嗯。”莫亦秋对着玉老拱手告别后,就赶紧跟上了霜娥的步伐。她刚才的眼神似乎又恢复了平素的样子,虽然莫亦秋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得她生气了,但既然已经恢复正常那自然是最好的,至于其他,他也不愿多想。 第八章 真正站在宗主堂前,才会感觉到这个建筑的奇瑰。楼的底色是带着些岁月感的白,而墙面的凸起与屋檐则都是漆着最深遂的黑,强烈的色差带来强烈的层次感,除了上端那块太极玉外,整座楼显得有棱有角,端庄而不失仙家的飘渺。 跟随着静,莫亦秋和霜娥走进宗主堂门中。宗主堂的一楼竟是偌大的一座水池,而他们踏足的地方,则是一条极朴素的大理石小道,小道下方就是沟通着堂中水池与堂外水池的玉渠。沿着小道向堂内走去,睡莲留隙铺了半面水池,其中亦有些许锦鲤戏水,听闻脚步声后即刻隐去。 小道的尽头则是一座方形的大理石平台,平台上面摆着九把太师椅,皆是沉香木所制。椅间交错摆着八张同样是沉香木制的茶几,为首的太师椅两边各一张,其余每两把间合一张。只是此时椅上都没有坐人,倒是九把椅子间突兀地摆了张雕刻华美的石桌,以及若干石凳。而石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自然是清剑仙和齐武仙。清剑仙坐在石桌北侧正中,手中捧着一本名为《theageofsteam》(蒸汽时代)的线装书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而齐武仙则坐在其右侧,左手纸质公文,右手毛笔得批改着。 “哼,忘本的东西,”齐武仙盯着手中公文冷哼一声,颇有些反感,随后转头对清剑仙抱怨道,“上个月师兄你就不该动恻隐之心接受那群归元宗的交换弟子,现在他们成天在本宗弟子内部大肆宣扬传承无用论,甚至公然干扰太清节的筹办,简直可恶至极。我建议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宗,不能再任由他们蛊惑荼毒本宗弟子。” “大可不必。”清剑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上,但是显然听见了齐武仙的抱怨,于是摇着头轻笑道。 “怎可不必?若不驱逐这群害群之马,再整顿一下宗内风气,天知道会冒出什么样的事端。”齐武仙依旧坚决反对,对他而言,宗门即一切,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宗门的存在他都无法容忍。 “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剑仙放下书婉言道,同时看向离他们不远的莫亦秋等人。 “可是一味无为的话......” 齐武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剑仙打断了,他又将目光投向齐武仙,用不容反驳的语气严肃地说道:“齐师弟,千年了你还未了悟么?无为并非皆不为,而是为而后无为。归元宗那里我会派长老盯着,至于剩下的,或许我们更应该相信自己宗门的弟子。” 他活了一千多年自然知道那些宗门想耍什么把戏,无非是妄想通过观念的渗透搞乱天剑宗内部罢了。不过,他觉得这些暗地里的争斗本不该由弟子来背负,而理应由众师长防患于未然。 “好吧。”齐武仙无奈地点点头,清师兄说的事他并非不懂,他只是无法理解,群仙逐鹿的时代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某些宗门还是抱着争权夺势的想法?若非仙道宗门的规则已然改变,是不是还要来点明的,动刀动枪? “清师兄,齐师兄,你们在谈什么呢?”静带着莫亦秋和霜娥走到两人面前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讨论太清节的准备。”清剑仙挥手示意莫亦秋和霜娥坐在他的左侧,并笑着回答道。对于仙道光鲜外表下的阴暗之处,他不太想让客人,特别是莫亦秋这种应该对未来还充满着美好憧憬的年轻人知晓。 “太清节?仔细算算,好像确实快了。”静闻言眼睛一亮,语气都兴奋起来。 “亦秋和霜娥还不知道什么是太清节吧?”齐武仙捕捉到了莫亦秋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 “只是略有耳闻。”对于太清节,莫亦秋也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到过,华夏区传统节日众多,各个地区甚至各有不同。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姑苏城,过惯了那里的节日,其他地区的倒是没怎么特别关心过。 “那就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齐武仙来了精神,放下那份让他苦恼的公文说道,“太清节顾名思义就是太清道德天尊的诞辰,作为各派道门都要庆贺的节日,一般得举办一场大型的祭祖典礼。而我天剑宗的祭祖典礼,那气势之恢宏,我敢说除了圣武大帝千年一度的祭山大典外,恐怕就只有大草原上的那达慕可以与之媲美了。” “而且太清节还有一场超级丰盛的晚宴,届时三清酒可以喝个够!虽然我现在是喝不到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去尝尝!”静接过话茬,满是兴奋,特别是提到晚宴的时候眉目间那是说不出的雀跃。即使是对于自己已无从品尝的现实,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就好像她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趁着三人还在讨论太清节的空隙,清剑仙用指关节轻扣桌子,只见一阵雾气迅速包裹住整张石桌,又迅速散开,短短几秒,空旷的桌上多了好几道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待莫亦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他才笑着开口道:“太清节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以后再谈,现在还是先把午饭吃了吧。” “那你们先吃饭吧,哦,对了,其实我们早就辟谷了,所以剑阁也没有配备专门的厨师,这顿午饭还是清师兄亲自下厨做的呢。”静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对莫亦秋郑重地说道,丝毫不顾及清剑仙尴尬的脸色,或者说她就是故意地,甚至可能还在偷着笑。 “静儿!”清剑仙幽幽地喊道,像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提及的必要,说出来反而有种莫名的刻意。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他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示所谓“剑仙”并不算锋利的某个侧面。 莫亦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虽然他能感觉到他们对他的善意,但总感觉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偷偷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霜娥,然而对方只是拿着桌上原有的湿毛巾自己擦着手指,完全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们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静的心情总之就是非常的开心,也不待有人挽留就化作四柄黑剑向堂外飞去。 “别管她了,”清剑仙轻叹一声后,顺手从桌上玉碟里夹起一块鱼肉放入莫亦秋碟中,继而笑道,“亦秋,来尝尝这三清群山的味道。” 莫亦秋闻言拿起筷子,瞅了眼盘中鱼肉,又对着桌上玉碟端详再三,最后断定无论从品相还是香气,这都应该是三清蒸鱼。只是从盘中这块鱼肉的色泽来看,与山脚下那家小摊的差距就出来了。同样是溪水里的虹鳟鱼,同样是洁白的鱼肉,但却是羊脂玉与普通白玉的区别。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登时,纯粹的鱼鲜味,和独特的草木香气,没有任何冲突地在舌齿间刹那绽放。 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那种从味蕾盛放的悸动,化作清风沐雨而过。使人仿佛在倏忽间置身于三清群山之中,有盈盈花草为伴,与涓涓溪流同游。清剑仙说这是三清群山的味道,果然不虚此言! “这才是地道的三清蒸鱼,我可是从小吃到大的。山脚下那些小摊根本没有抓到精髓,所以我才不稀罕呢,之前不过是跟你们闹着玩儿的罢了。”齐武仙挺着胸膛骄傲地嚷道,虽然在当事人心目中毫无说服力就是了。 “唔,好好吃。”霜娥罕见地主动说话了,她原本有些郁闷的心结在这块晶莹剔透的鱼肉中转瞬化开,莫名又庆幸起了这次意料之外的旅行。 清剑仙没有动筷,而只是轻轻捧起眼前的茶杯,小品一口。他的表情依旧恬静,只是内心蓦地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不管过去将来如何,眼前这种久违的温馨......真好啊。 除了三清蒸鱼外,桌上还摆着白灼泉虾、笼中三鲜等等。虽然菜名相同,但和山脚下的比较起来简直是两种菜肴,那种独特的草木清香大概就是仙家所谓的“食之甘霖”吧? “对了,亦秋,你们今天请教玉老有什么结果吗?”齐武仙停下与霜娥暗中较劲、争锋相对的筷子,突然问道。 “嗯......”莫亦秋沉默片刻,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自己的能力,于是索性抬起拿筷子的手,随着月辉点点萦绕指尖,满池鲤鱼脱离池水,就像被不可见的手捉住了一般,漂浮在空中不停的挣扎,“就像这样,但是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说完,他将月辉撤去,鲤鱼归池,溅起满池跃动的水花。 “没有任何气的流转迹象,却能做到隔空御物......真是奇事。”齐武仙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念力么?”清剑仙放下茶杯,波澜不惊的眼瞳中也浮上些许奇色,“你在隔空御物时,是如何调动精神力的?” “就是在脑海中创造出那件事物的大概印象,然后我想着聚,他们就聚,我想着他们起,他们就起。”莫亦秋回忆着说道,只是他刻意隐去了这种力量启动的前提是他与月亮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不是念力,据我所知,念力御物的原理是将精神力附着在物件上以达到控制效果。可是按你这个说法,倒又有点类似我们的以气御物,同样是一个念头,区别是我们需要预先在所御之物上留下自身气的印记。”清剑仙解释道,此时他也有些困惑,但转而内心又有些许兴奋,“你这种能力,着实有趣,或许即使是我们也未曾接触,甚至听闻过。” “这样的话,看来以后得给你制定专项训练计划了,不能让你像宗里那群不学无术的小子一样白白浪费了这种天赋。”齐武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看向莫亦秋的目光瞬间就变成了匠人看着自己钟意石胚的目光。 “对了,亦秋,就目前而言,你使用这能力有什么局限吗?”清剑仙问道。 “局限的话,应该是精神力吧?过于沉重的东西,如果强行操纵的话,会感到超级累。”莫亦秋如实答道,当然,他依旧隐藏了一些他认为没必要说出来的事,那就是力量刚刚觉醒时,在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下,他的极限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被打破了。 “精神力的话倒是与道门元神异曲同工,这样,饭后我带你去藏书阁挑几部锤炼元神的功法,你先练着试试。”清剑仙端起茶杯小酌一口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或许对于外界而言,天剑宗藏书阁的每一部功法都是仙家的无价之宝,但对天剑宗弟子来说,不过是几卷竹简罢了。 “多谢清剑仙。”莫亦秋赶紧道谢,他在意外之余,也是激动得不行,看来这次天剑宗之行还真是来对了! ps:三清蒸鱼:世人皆知“天若不生清剑仙,仙道万古如长夜”,清剑仙固然是御剑道的第一人,但鲜有人知的是,他在丹道上亦有不俗的造诣。清剑仙的炼丹天赋最绝的地方就是,别人炸炉可能会剩下一地焦炭,而他炸炉总能炸出点有趣的新花样。这三清蒸鱼就源自清剑仙年轻时炼丹的一场意外,那场意外中,他从炉子里刮出稍许味道奇异的丹液,又恰逢师尊严宗主垂钓归来将新鲜的泉水鱼交给他去做午饭。抱着整蛊的想法,他将丹液藏在鱼腹中,同时在蒸笼中加入些许草药掩盖丹液原本的气味。谁知师尊吃后,竟感叹人间极品,并命清将此配方传于民间。时过境迁,随着与亚美利加区的交流,引进了新品种的冷水鱼——虹鳟鱼,虹鳟鱼之肉质鲜嫩迅速引得了三清群山居民的热爱,并逐渐代替了原先的泉水鱼成为了三清蒸鱼的主料。另外由于在民间丹液并不易获取,所以民间舍弃了丹液这一精髓,而转用各种酱料代替,或者干脆不放(譬如莫亦秋吃过的那家就没放)。 第九章 三清群山的下午,亦或者应该说是剑阁的下午,是宁静而惬意的。除了偶尔有送公文的门人,小心翼翼,崇敬而慎重地迈过石阶外,就只有微风戏着漫山树叶的淅淅索索。 莫亦秋手里捧着竹简,倚着红褐色的立柱,侧坐在宗主堂附近的栏杆上。微风戏完树叶,又婉转着将最后一丝余息,轻轻吹过他稍有僵硬的肌肤与细碎的发丝,伴着青山流水一起放空了他的心境。 清剑仙在藏书阁中告诉他,心法并没有外界认为的那么复杂繁奥,它只分为两种,若非大彻大悟的哲理,就是静默淡雅的散文。清剑仙还告诉他,人的精神可以类比三清群山,迷蒙而巍峨,但大多数人其实只站在了山门口。至于心法,就是一节节的石阶,虽然即使是他,穷极一生也看不完三清群山的每一个角落,但起码在拾级而上时可以一览沿途的风景。都说“道法自然”,心法亦是如此,悟透了哲理,自然而然地就接上世界的轨道;或是完全沉没入于万事万物,亦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前者智,后者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别,适者自拾。所追求的无非都是通过不断的体悟与思考,能够在山路上越跑越快、越跑越远罢了。 《闲云逸风》,——散文式的心法,也就是莫亦秋手中那卷。清剑仙觉得他年龄还太小,可能无法看懂哲理式心法,就拿给了他这本比较容易上手的散文式心法。其实他还看见了其他不少更为有趣的,比方说《鲸语星河》、《若繁华落尽之时》、《湖畔秋名》等等。不过,当打开手中这卷《闲云逸风》后,他才意识到,就目前而言,这卷真的是最适合他的。 “若闲情正好,凭栏而望,恰飞雀幽扰,几番静谧。云慵而卷舒无迹,风媚似触肤含情......” 彼时彼景恰如此时此景,他在这字里行间中仿佛找到了一副滤镜,滤去人世间的尘嚣,而后沉入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人是有感情的,所以世间万物尽皆有情。白云苍狗,风起青岚,一切皆眉目,一切皆悲,皆喜,皆自然...... ————三千剑来———— 屋脊上,白发的少女仰头看着装饰着几缕云朵的天空,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茫然。住在姑苏城时,她常常趴在客厅的窗台上看着远方那片天空,因为是在芥子空间中,所以天空总是千篇一律的碧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但那时的她,至少能很清楚地看到天空的全貌。而现在,视线中的天空不再寂寞,可她却似乎有些看不真切了。 “我就猜到你还在这里。”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不转头都知道是那个剑灵又来了。 “不要不理我嘛,好久没遇见可以说得上话的女生了。”静语气诚恳而略带委屈,使人不忍置之不理。 “唉,”霜娥无奈地轻叹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和你说得上话呢?”说实话她有些反感除了莫亦秋之外的其他人对她的过于接近,特别是在她潜意识中划定为自己领地的地方。 “这么绝情的吗?小霜娥......”静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用长袖掩着脸,泫然欲泣。 “你......”霜娥扭头看向静,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的道号是“静”了。 “嘻嘻,我看你每天坐在这里怪寂寞的,给你带了本书过来,”静一看霜娥居然搭理她了,瞬间川剧变脸,笑嘻嘻地用身边悬浮着的黑剑挑起一本搁在腿边的线装书道,“喏,《龙凤锁》,我最喜欢的话本,借你看看。” 静说着用黑剑将书本递到霜娥面前,霜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刚碰到书壳,静就又反手将黑剑召了回去。 “等等,小霜娥,你识字吗?”静认真地问道,看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霜娥被静突然间的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不识字? “啊哈哈,抱歉,我以为妖族不懂人族的文字来着......”霜娥虽然没有回答,但静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她略为紧张地搓了搓袖子,有些尴尬地再次将书递给霜娥。是她见识短浅了,居然直接就把这么丢人的问题给抛了出去,这下好不容易拉得稍微近一点的关系,又得给扯远了。 “无聊。”霜娥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其他的,只是随手接过那本线装书。“《龙凤锁》——帝王昔年亦轻狂,敢教剑圣舞八方。”虽为妖族,但同属华夏文明一脉,她自然是能看懂书上的文字,至于封面赋诗中的帝王和剑圣,她似乎隐约听谁提起过,也不知道与书中人物是否有关联。 翻开第一页: 〔末上。 末(念韵白)【蝶恋花】征战几年尘与雪, 虽是功勋,思倦从何解?军旅一生终有 阕,届时去帐教幽噎。平素偷闲翻纸 墨,儿女情长,惜帝姬别诺。辗转难平 书曲廓,横竖来将旧事说。 【定风波】九州崩,天地苍茫,云逼瀚 海浪涌。社稷兴亡,群澜浩荡,看少年 儿郎。血为妆,剑成双,杀尽人杰斩魔 障。狂妄。笑天下人物,谁堪横纵? 四极将定。是君臣,怎照君臣念?道别 离,又恨别离难去,情动言方罄。恋霓 裳,愁君意。凤亦禽兮非笼命。锁断。 累时勿忘归,扬枝笑卿。 风雨飘摇神九州, 龙子私服觅北斗。 凤姬负剑侍君去, 龙凤成锁望蹉跎。 “怎么样,怎么样?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戏曲家纳兰墨成最受欢迎的话本。书中圣武大帝和剑圣的爱情故事真的超级超级超级浪漫!啊!回忆起来整个都要融化了呢!”静凑到霜娥身边夸张地赞叹着,略微透明的肩膀几乎与霜娥重合在一起。 “嗯。”霜娥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剑灵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她并不关心,也没听几句,只是自顾自地向下翻着。古老强大的大周帝国,年少轻狂的太子姬无夜,还有性情直率的侍卫杜诗诗......在那个仙道还未发迹,妖族也还未迁入山海界的时代......她突然想起,在她还年幼的时候,她的师父风姨经常会与她谈起过去的经历:那时她正值壮年,曾随手救助过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族小子,那小子竟因此许诺风部百年族运昌盛,并斗胆邀请那时身为族长的她出山相助。不苟言笑的师父每次谈到这里总会流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她以为那是在嗤笑人族的狂妄,于是也总会跟着傻笑。但师父却告诉她,她出山了,而他也实现了他的诺言。他在万族簇拥下成了整片东方大地至高无上的帝王,也履行诺言为她的部族带来了百年庇护。她还是不服气,于是又曾问师父,为什么那个什么帝王这么厉害,却只堪堪庇佑了百年?她师父告诉她,因为他只做了百年的皇帝就退位归隐到了不夜城,他不想让世间活成他的影子,所以除却一个极尽繁盛的东方文明,再不想给世间留下更多。这就是她最佩服他的地方,他有着天道册封的不朽生命,是后世帝王们永恒的梦,却未曾像他们那样将梦做得那么庸俗。——拿的起也放的下,余生长年幽居深宫的他,却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霜娥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圣武大帝,他的存在,使得她一度对人族充满憧憬,也是后来她对人族唯二的好感...... “小霜娥~喂~听得见吗?”幽幽的声音幽幽地传入霜娥的耳朵,让她从回忆中转醒。 霜娥毛茸茸的耳朵颤了颤,有点想生气,转过脸看着这个笑嘻嘻的剑灵,又生气不来,微蹙着柳眉,不满地问道:“什么事?” “你们家小秋子好像睡着了。”静指了指屋檐下,不知何时从栏杆上滚落,翻了几翻仰躺在地上的莫亦秋。 霜娥轻叹一声,微风在她指尖凝聚成一颗翠绿的弹珠,她狠狠一弹,屋檐下就传来“嗷”的一声惨叫。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莫亦秋这副样子,心里莫名堵得慌,一时间竟比被身边这个烦人的剑灵撩拨神经还要不爽。 第十章 莫亦秋摸着额头上鼓起的小包,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记得之前好像在研习心法,研习着,研习着就困了,想着小憩一会儿再继续,结果好像才刚睡着,就立刻被一阵疼痛硬是给扯回了现实。是谁想要谋害我,而我又得罪了谁?抱着这样的想法,环顾一番后,他终于是凭着自己头顶那个包的位置,锁定了大概的方向,只能是从屋檐上来的。 难道是齐武仙发现他在偷懒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一下?不对劲,如果是齐武仙的话绝对不会用这么小家子气的方式。清剑仙更不可能,清剑仙看到他偷懒估计只会当作没看见。猜来猜去也难猜出个结果,还不如索性直接上去看看。这么想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不过,当他抬起头看向屋檐时,很快就又有新的问题浮上心头。这个问题很简单,却也很复杂——他该怎么飞?简单是因为,他很久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御剑飞行,复杂则是因为当他真正知道这么多年来凭依的是什么时,反而有点摸不清楚头绪了。他大概能看出他的能力是控制物体间的引力与斥力,而他御剑飞行的原理就是在增加他的脚面与剑之间的引力,同时也增加剑与地面的斥力。那么由此观之,他突然灵机一动,或许还可以简化一下,将剑这一多余的部分去掉,直接增加他本身与地面的斥力,这样是否能够实现踏空飞行? 这个目前看上去非常合理且有趣的设想让他跃跃欲试,当即就开始尝试着控制那股力量从他身体的部分角落渗出,并逐渐蔓延到一些他认为可以使得他在空中保持平衡的地方,然后按照估摸的程度施加与地面的斥力。 “嘭!”随着一道破空声,莫亦秋就像被人狠狠丢出一般,只感觉瞬间天旋地转,缓过神来,天剑宗全貌尽收眼底。 ————三千剑来———— 三清殿后的群山中,一处山峰的竹林里,齐武仙照例在进行每周的武修讲道。台下一个幼童偷偷摸摸地往嘴里塞着零食,周围年长些的弟子都恨不得多张个脑袋地听讲,他却悠然自得地开起了小差,目光盯着远方的天空,似乎在想什么。突然,一个直冲云霄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对,那好像是个人?他的目光有些痴了,不是他没有见识,而是那飞行的姿势太奇怪了.......长老们都是御剑飞行,一副仙风道骨,霸气点的像齐师祖可以踩着空气飞行,但从来没见过这种转了几圈后像块抹布一样瘫在空中的飞行方式。 “诶哟。”他一声痛呼,感觉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回过神来,齐师祖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拿着手中卷起的竹简,严厉地看着他。 “好好听讲。”齐武仙皱着眉头说道。 “不是,师祖,你看那里,飞,飞人!”被师祖逮了个正着,幼童也是悠闲不下去了,惊慌失措间,只得赶紧指着空中那个像抹布一样的人,结结巴巴地妄图通过转移话题挽回一点在师祖心中的形象。 “哼,在仙道宗门看见一两个飞行的修士不是再正常不过?你要再这么下去,倒是该担心担心自己有没有御剑飞行的一天了。”齐武仙说完也不想再听什么其他狡辩,转过身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远处,今天的天空依旧碧蓝如洗,只是似乎多了点瑕疵? ————三千剑来———— “刚才那是小秋子?”静整个人有些呆滞地看着莫亦秋一飞冲天的身影,活了几百年的她,居然由此产生了大概可以浓缩成“啊这”的难以言说之感。 “小霜娥......”她刚缓过神,想去看看霜娥的反应,但还不待开口,瓦砾崩裂的碎屑中,后者已然裹着一阵飓风向空中冲去了。 ————三千剑来———— 感觉可能是平时也没少御剑飞行的缘故,当轨迹大概平稳后,虽然他还是保持着那种身不由己的抹布状冲天姿势,但心情已是近乎坦然。而且在这距离地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他能很清楚的注意到一些为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比方说从他这个角度看来,这整座天剑宗的布局,其中起伏的山峦和建筑都归于一副巨大的阵图。而且这个阵图竟让他感到有些熟悉,演武场是整个阵图的中心,一张巨大的太极图,而四方极为显眼的是两座弟子宿舍峰,三清殿及山门。若是把这四座山峰看作剑柄......莫亦秋幡然醒悟,可不就是剑阁石门上所雕刻的那幅吗?不得不说,这两相对应的设计的确精妙绝伦。 他沉浸在思考之中,一时竟没有发觉随着他注意力的转移,整个人向上冲击的速度已是逐渐减缓。而当真正开始意识到时,下坠的失重感瞬间让他的大脑陷入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他从停滞的思维中清醒,重咳几声,只感觉自己悬停在了半空之中,而疼痛则是来自腰带对他身体向后的拉扯。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刘海,他能看到那双在狂风中含着愠怒的赤红眼眸。两人稍稍对视几秒,或许是莫亦秋眼中尚且残余着的惊惧让她有些心软了,那双眼眸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紧紧闭上,与耳朵同频率颤抖了几秒后,再睁开已经只剩下了无奈。 “真是不让人省心。”霜娥抱怨似的念叨了一句,就拎着莫亦秋的腰带在风的凭依下,向地面飞去。 一路无话,当他们降落到宗主堂的屋檐上时,清剑仙和静两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霜娥毫不留情地把莫亦秋随手扔在地上,转身拿起被风吹得反扣到远处的那本《龙凤锁》,头也不回地跳下屋檐,只留下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的莫亦秋自己在那里尴尬地磨着鼻尖。 “小秋子,厉害!”静郑重其事地给莫亦秋竖了个大拇指点赞。 “哪里哪里。”莫亦秋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还有点神志不清,听到有人“夸”他,下意识地就嘿嘿地点头笑道。对此静只是嘴角一咧,也没有继续去奚落,抬头看看清剑仙,后者表情也是有些怪异。 “亦秋,你这是......”清剑仙忍不住问道,来之前他本在藏书阁译书,突然就察觉到一阵与平常修士腾空截然不同的破空声,疑心有宗外贼人潜入偷窃天剑宗密文,就放下笔走出藏书阁,结果只看见新来的客人在高空整活。本来他还打算御剑去将莫亦秋救下,但看到那只大妖已然抢先腾空,也就算了。不过怀着好奇,他还是飞上屋檐打算等莫亦秋下来问一问情况。 “我,呃,就是想试试凭空飞行,结果大概是没控制好.......”莫亦秋这时精神算是逐渐恢复了,一时自己也是有点无语。 “总之,以后注意点安全吧。若是再有这种危险的尝试,可以先和我们讨论一下,再付诸行动。”清剑仙像是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并没有怎么去责怪他的冒失,只是如此温和地叮嘱道。 莫亦秋连连点头,他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冒失了,想到霜娥那副无奈的表情,他也是颇为后悔。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种冒失改掉!当然,少年人的想法有几分可以成为事实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样,高空飞行的感觉如何?我还没有去过那么高的地方呢。”静笑道,心思细腻的她注意到了莫亦秋情绪中带着的些许失落,赶紧试着将话题引向比较轻松点的地方。 “还,还好吧,就是我发现从那个高度来看,天剑宗的布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妙啊!”莫亦秋思索了一下如实回答道。高空中他对这整个过程感受最深的应该就是下落时的失重感,而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天剑宗那令人赞叹的全景值得一说了。 “怎么个精妙法?”静接着问道。 “怎么说呢,就从我那个角度来看,天剑宗的整体居然神似一座阵图,与剑阁石门上图案很像的阵图。” “和石门上的图案很像?你再细说一点。”清剑仙双眉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题。 “你们......不知道吗?”莫亦秋被清剑仙脸上的严肃弄得有点懵圈。此时的他有些后悔了,万一是他想多了......毕竟他对石门的印象其实也挺模糊的...... “嗯,我也没飞过那么高,而师尊也未曾谈及天剑宗的布局。”清剑仙回道,对于他们而言,天剑宗的建筑是最熟悉不过的成长环境,因此他们从未思考过天剑宗的整体布局有着何种特别的用意。 见清剑仙对此如此上心,莫亦秋也不再磨蹭,也不再顾及什么真假,直接说道“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门上的图案是以太极为中心,四方为剑柄。而从高空俯瞰时,我发现天剑宗的布局与之十分相似,演武场为中心,四方各是三清殿,两座弟子宿舍峰及山门......” “这样吗?”清剑仙若有所思地颔首片刻后,又抬头说道,“那我先上去看看,静儿你把亦秋送下去。”说完也没有再作停留,直接就御剑向空中极速飞去。 “那,小秋子走吧?”莫亦秋还在目送清剑仙,静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屋檐边上,向他打了声招呼后即一跃而下。 莫亦秋也赶紧跟着来到屋檐边,他没带飞剑,又不敢再贸然尝试那股力量,看见下方半空中静坐在一柄黑剑上向他招手,于是咬咬牙也狠心一跃而下。同样的失重感,但只有一瞬,另一柄黑剑就托着他向地面缓缓降去。 第十一章 寂寞安静的世界中,他将端在手里的一套茶具缓缓放在玉桌上,毫不嫌弃地用素白的袖子扫过略有些残枝败叶的桌面,又将倒在一旁的凳子扶起,自顾自地坐了上去。然后从茶盘中取出两盏手掌大小的陶瓷杯子,放在身前,拎起茶壶。随着陶瓷与陶瓷碰撞的脆响若惊鸿般在静谧的世界里敲开了片刻的凝滞,淡绿的茶水亦是流入那一方小小的茶杯中。山茶特有的雅香于是晕染了四周的空气,竟是让这片空间,又更清静了一些。 “这一闻到了三清山茶的香气,老朽就知道又是你小子找老朽唠嗑来了。”残破不堪的竹林里,苍老的身影映在浓白的雾色中,他拄着拐杖,脚步略显蹒跚,但却实在不慌不忙。 “玉老,打扰了。”他起身将其中一盏盛满茶水的陶瓷杯子推向老翁走来的方向,拱手行礼后复又坐了下去。 “也不能算是打扰吧,正好老朽也想找个人聊聊天,你倒是来得正巧,”玉老放下拐杖也扶起把凳子坐下,拿起茶杯小抿一口,捏着胡须很是享受,“无论喝多少次,这茶都是那么醇美,让老朽依稀可以找回一些曾经的味道。” “呵呵,”清剑仙轻笑一声,随后环视了一眼四周,又是带着些许歉意地说道,“亦秋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是麻烦,不过倒也不尽然,全当他亦是一杯茶罢了。毕竟老朽亦是从他身上寻到些许曾经的味道,而作为代价,毁了一方庄园,也算是有得有失吧。”玉老慈祥而豁达地笑道,对于他漫长的存在周期而言,小小的一方庄园真的不算什么,只有曾经的味道,才是越来越难以触及了。 “曾经的味道么......”清剑仙低着头捋着鬓发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那么,小清啊,你又有什么烦心事呢?”玉老从清剑仙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到了他脸上隐藏着的些许愁容,此时即温和地问道。 “我么......最近总有些莫名不祥的预感,不过仔细想来预感这种事又怎能当真呢?大概还是我多心了吧。”清剑仙似乎没想到玉老会问他这个问题,捋着鬓发的手微微顿了一顿,随即轻松地笑道。 “非也,若是你平素里在寻常之中见到了些许微不足道的不寻常,或许当时并不会在意,但长此以往地在潜意识里堆积后,可能就会无意识地现出端倪,而这端倪便是你的预感。”玉老放下茶杯,摇着头说道,他不经常出去所以并不清楚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即使如此他也有种微妙的不祥之感。似乎真的有些隐藏在暗处并不寻常的波动,细微但渗透力极强,甚至能闯入了他这个孤立的世界。 “是这样么,看来的确得多加注意了,”清剑仙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他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于是接着问道,“对了,玉老,剑阁石门上的图案您知道吗?” “石门上的图案?”玉老皱着雪白的长眉回想片刻后,恍然道,“老朽记得那好像是诛仙阵图。” 清剑仙长年古井无波的面部流露出多年未现的震惊之色。他捋着鬓发的手在不经意间用力了几分,短暂发愣后低垂着眼帘喃喃道:“竟是诛仙阵图吗?” 诛仙阵图,鸿蒙第一杀阵,乃上清化身通天教主之神器,据说天剑宗的核心剑阵就是第一代宗主观诛仙阵图后演化而来的。不过为什么石门上要雕刻诛仙阵图?为什么整座天剑宗又要以诛仙阵为布局?他心中突然涌起诸多疑问,为什么就连身为宗主的他,都不知缘由? “亦秋今天在机缘巧合下从高空俯瞰整座天剑宗,他说天剑宗的布局和石门上的图案如出一辙,我看过后发现也的确如此,玉老您对此有什么眉目么?”清剑仙压下心中波澜,接着向玉老求教道,直觉告诉他,这个布局绝对不是以美观为目地的。 玉老没有说话,而是拿起四盏茶杯置于茶壶的四角,而后依次指着东西南北说道:“诛仙、陷仙、戮仙、绝仙。分别对应东弟子楼,西弟子楼,山门以及三清殿,而演武场则为阵眼,老朽说得可对?” “没错。”清剑仙应道,看来玉老果然知道些什么。 “其实在天剑宗建宗之初,你们的第一代宗主亦是曾打开过广寒宫,只是当时他潜入的比较隐秘,还顺走了三件尚在沉睡中的神器,——诛仙四剑、玉如意以及一缕清气。玉如意就是老朽,清气环绕着剑阁,而诛仙四剑......如果老朽猜的不错,应当就在那四座山中。”玉老又再次指向那四盏茶杯。 “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清剑仙深深地皱着眉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当初师尊走之前一直没有向他提到?不对,师尊从来都不会对他隐瞒什么,难道,就连师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哈哈,小清啊,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诛仙剑阵虽被称为‘鸿蒙第一杀阵’,但是本身作为剑道利器,亦是能滋养置身其中修士的剑道感悟。我想你们第一代宗主正是抱着这样的目地才给天剑宗布了这样的局,而且他既敢如此必然是早已想办法将诛仙四剑封印住了,只要没人擅自去触碰封印,它们都应该是无害且有益的。” “若是封印真的被解除了......”清剑仙没有因为玉老的安慰而放下警惕,而是更加严肃地问道。 “你们第一代宗主的实力老朽还是亲眼见识过的,虽然不及你们这些后浪,但他的封印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破开的,不过若是真的被解除的话,”玉老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那将是一场不亚于几百年前那次的灾难,甚至还会更加严重,毕竟那是主神级神器。” “主神级神器?” “主神级神器就是神代领袖们的兵器。相信你在平日里也发现了吧,神器们的实力并不一致,那是由于神器之主在神代亦有不同地位。而主神级神器一如我等的主上,皆是立于诸神器之巅的存在。之前老朽听你们说到过冈格尼尔,那就是主神级神器,你们还没能找到他的真身吧?这种级别的神器,不仅破坏力极大,而且一旦融入道体,人类就很难再寻到他们的踪迹了。之所以数千年来都没有人注意到过诛仙四剑的存在,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清剑仙听着玉老这一席话,原本就不平静的心绪更是被搅得一团乱麻,他想到之前答应过会保护好莫亦秋,却可能连冈格尼尔的影子都摸不到,又想到原来宗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恐怖的存在,而且不止宗里,或许宗外也藏着。他这么多年四处奔波,竟然还不算尽职尽责。泄气就免了,他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未来真是万般迷茫啊。 “不过好在诛仙四剑来自中古神代,我们的主上都是从人类中飞升而来亦庇护着人类的,所以爱屋及乌,即使封印解除他应该也不会主动威胁人类的安危。”玉老脸上恢复笑意,虽然神代早已远去,他的记忆亦所剩无几,但曾经与诛仙有着不浅交情的他,还略微记得些对方的脾性,可能偶尔也会有极端的时候,但对于主上赋予他守护人间的职责却从来都是奉若圣旨。 “但愿如此吧,”清剑仙深深一叹,随后起身拱手行礼道,“总而言之,多谢您老今日解疑,我且先回去梳理思路,隔日再来拜访。” “那就隔日再聊罢,这么晚老朽也该去歇息喽。”玉老点点头,拄着拐杖站起身,也不再停留,径直向着浓雾聚集处蹒跚走去。 目送着玉老逐渐隐入浓雾,清剑仙也收起茶具向另一边走去,主神级,中古神代,玉老没有说全,但他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但由此而来的问题却是层出不穷,不管怎样,看来起码今晚是不得好好休息了...... 第十二章 “月盈辉兮凉薄光,拢秋桂与凝沙。” 莫亦秋熟练地将那股力量缠绕到指尖,随着手指缓缓抬起,附近的残竹整齐地排列在空中,又顺着指尖变换的方向,堆积到了一边的空地上。这是他来到天剑宗的第十七天,回想过去的半个月,大概就是每天早起与齐武仙顺着山路跑步,之后练拳,到中午在宗主堂吃过饭后即去参悟心法,或者到玉老这里把之前弄乱的小世界整理一下。如此重复,生活亦甚是平淡,而他看着自己对自身力量的运用逐渐得心应手,倒也乐在其中。 “小秋子搁这念起辞来了,但你别说,听起来还真不错呢。”静坐在玉桌上转头对霜娥笑道,身边两柄黑剑托着盛满茶的白玉茶杯,被她稍显透明的长袖若有其事地捧着。 “真是个笨蛋。”霜娥手中也拿着茶杯,她轻轻啄了一口,将膝盖上平铺着的线装书翻过一页后,小声道。 “若有人兮乘风来,且予君以流依,啊~不得不说,一家人呢。”静眨了眨眼睛,脸上充满了得逞的笑容。 “......”霜娥淡淡地瞥了眼身边这个捂着嘴偷笑的剑灵,真是个笨蛋,她又在心里念叨了一声。同时趁着满心得意的静注意力为之转移时,腾出一只手,悄悄对着她身边的某柄黑剑,狠狠地弹了一指。 “啊!”静虚幻的身体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待剑鸣逐渐消失,才堪堪缓过劲来,她惊恐地看向霜娥,“你,你怎么知道?” 对此霜娥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再次小啄一口。总算是抓到这个家伙的把柄了,成天撩拨她的神经,她还无可奈何,如今可算是有办法对付了。 “年轻真好啊~”同样坐在玉桌上的玉老,端着茶碟,拎起茶杯也是呡了一口清茶道,自从莫亦秋经常来串门以后,他这里倒是热闹了许多。如今,能够看着这些孩子们在此玩耍、嬉闹,对于守了无尽岁月孤独的他来说,那滋味可比之三清茶还要甘美。 “玉老,其实晚辈一直有个问题想求教一下。”又放下一堆残竹,莫亦秋似乎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才转过身看向玉老。 “你尽管问就是。” “晚辈,当真与仙途无缘吗?”莫亦秋试探地问道,结果对面玉桌上三人的表情都各自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静,上一秒错愕,下一秒就拿袖子掩着嘴笑得非常过分。 “万般皆有缘,你就是搬块石头放进十万大山,都能说是与仙途有缘,你连石头都不如?”静笑得丝毫不加掩饰,似乎对她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确实连石头都不如。”霜娥嘴角勾起一抹微弧,偶尔借机损一损莫亦秋实在是她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哪有,而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莫亦秋磨磨鼻尖讪笑道,“我只是,呃,怎么说呢。就是之前清剑仙给我的那几本心法,读来的确心境开阔。但就像在沿着山路漫步一样,无论如何换着花样去走,始终都无法看清山中雾里的草木。” “亦秋小友,你毕竟接触仙道并不长久,有此困惑也是情有可原,”玉老短暂的错愕后慈祥地笑道,帮莫亦秋开脱后,转而对一脸失落的莫亦秋又说道,“这世上从来没什么无缘之说。” “那,为什么......” “挫锐解纷,和光同尘,道存乎万物之间,湿聚成雨,雨过天晴,寂兮廖兮,却终归而为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悟道即悟此世间之自然,致虚极,守静笃,去其至乱之表,窥其至简之根。小友你啊,就是将‘道’之一字看得过于复杂了,”玉老摇摇头,目光突然有些迷离,似乎又追忆起了过去,“悟道从来不难,但之所以得道者少,只因多数人较之于本质,更情愿自欺欺人地醉心于其纷乱之表。世人总说圣人无情,然而只是圣人不小心看透了所谓大道,此纯理之世本难容感情。” 静看玉老在整理记忆就接着话茬说了下去:“悟道的本质在于通透而不在于借力,在于明慧而不在于长生。虽然有些人天生悟性出奇,因而总能走在前头,但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接近这世间适合他的道,石头都能。” “真就石头都能?”莫亦秋闻言随即慢慢沉下心,将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观物之沉浮,舍却渴求与妄想。然后他就这么干瞪了几秒眼后,最终还是有些郁闷地深深吐了口气道,“果然,还是不行。” “小秋子别灰心嘛,悟道需要的是机缘与巧合,强求不来,”静双手抱胸,骄傲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比方说姐姐我啊,到今天都没有能够成功找到适合我自己的道呢。” “那真是连石头都不如。”霜娥又捧起茶杯,轻轻啄了一口,冷不丁地挤兑道。 “此言差矣,能否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呵。”霜娥对此只是故作鄙夷地一笑。 “况且,况且,悟道说白了不过是观察世界的角度罢了,于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益处......”人生中头一回,居然被鄙视了?而且还是身为“前辈”被“后辈”鄙视了?这成何体统?静感觉非常的失态,于是她决定认真地狡辩一番。 然而对方显然技高一筹,霜娥只是随意地将目光瞥向别处,嘴角微扬间就彻底击垮了她心理最后的一丝防线。 “玉老!”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地看向玉老,似乎指望着这位老前辈能帮她找回稍许面子。但玉老显然并不想淌这趟不浅不深的浑水,只是喝着茶,感慨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莫亦秋倚在竹堆上,也是乐呵地看着几人互动。这几天不止他有所改变,从之前的高冷与生人勿近,到现在起码愿意和别人交流,霜娥也是肉眼可见地改变了不少。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敢主动去问,但起码她的现在,他并不反感。或许这也是一种道?不经意间,他与霜娥对视一眼,她毛茸茸的耳朵夹在银丝之间微微颤动着,但下一瞬就移开了目光,只留他尴尬地挠着头,感觉......又被嫌弃了...... “静儿的悟性的确不太行,从小就是。” “从小就是才怪啊!”身侧传来的声音引起静的强烈不满与抗议,而当她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时,她看向玉老边上,清剑仙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手中也捧着杯清茶悠闲地品味着。 “师兄,你何时来的?太清节都忙完了?” “刚来,稍憩片刻。”清剑仙淡淡地答道,虽然他现在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其实为了几天后的太清节,已然是忙得不行了。各处打点,还要提防着兵武库神器的暴动,另一方面还在派弟子搜寻可能蛰伏在世间的主神级神器,就是现在,那都是在忙里偷闲。 “亦秋,如果你实在想试着悟道,我可以带你去一处洞天试试。”他回答完静的问题后就直接将目光投向莫亦秋,如是问道。 “洞天就是传说中那种静坐几时就能悟道飞升的地方吗?”莫亦秋眼睛顿时一亮,兴奋起来,洞天啊,传说中的仙人府邸!神秘与未知,再加之少许敬畏就是最能引人好奇的所在。 “没有那么玄乎,只是处有趣点的秘境罢了,”清剑仙温和地笑道,“不过,诚如静儿所说,悟道在于悟与道,至于那里有没有你的道,你又是否能悟透,不好说。”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肯定不会吃亏。不过,清叔,若是太清节实在忙的话,择日也行,我不着急的。” “清...叔?”清剑仙面色微动,还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称呼他,毕竟知道他年龄的只会觉得这是祖宗级别的,不知道的,看他容貌只会当他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至于这个叔,就显得很灵性。 “不能这么......称呼吗?”看着清剑仙的反应,莫亦秋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才一时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称谓,只觉得直接叫清剑仙似乎显得过于生分,又想到齐武仙让他称之为齐叔,于是就干脆顺着以清叔相称了。 “清叔~”刚刚还一脸沮丧的静,闻此也瞬间变脸,带着幸灾乐祸搁那儿偷笑。 “随你怎么称呼了,”清剑仙斜了静一眼,放下茶杯,拂袖起身对莫亦秋道,“走吧,我现在倒还有些时间,可以领你一去。” “好嘞!”莫亦秋松了口气,清剑仙没有因此而明确表示什么意见,说明他对这个称谓并不十分抵触。这么想着,他赶紧跟上清剑仙向外的步伐,向着所谓洞天前去。 第十三章 一路御剑,最后降落到三十三驻剑峰中的一座。这座山峰之上树木横生,花草繁茂,虽是满地落叶,却仍一片常青。他们着陆的地方是一段绵延至山脚的青色石阶,拾级而上,石阶的尽头,亦是树林的中心,是一棵巨大而说不上名称的树木。 “这是天竺的旃檀木?”莫亦秋看着这棵巨大的树木,他之前就感觉这棵树有些眼熟,但一直不敢确定,毕竟说实话,如果是檀香木,这棵树未免也太高大了。 “准确说,是本土的旃檀木。未曾有人刻意去移植,但回过神来它不知何时就已经长在这儿了,”清剑仙背着手仰望着这棵对人类来说,实在庞然太多的巨树,忽而转头对莫亦秋笑道,“这里就是洞天的入口了。” “入口?”莫亦秋左看右看,怎么都没能找到哪里有类似入口的东西,只有漫天飘飞的浅绿落叶,如雪般随风铺了一地。 “佛门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洞天,就在漫天落叶之中。”清剑仙如是答道,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开玩笑或者故弄玄虚的意思。 “在这落叶之中......”莫亦秋轻轻用手捏住一片从他眼前悠悠飘过的落叶,仔细地端详起它平平无奇的叶脉。 “这落叶?”他疑惑地抬起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浅蓝色的水影映衬着似是陶瓷为之的穹顶与四壁,圆形的空间内,漫天尽是杨花飞絮。除此之外即是成片紫竹林,与紫竹林包围着的一抹湖水。而在那清澈见底的湖水中央,一座小岛,一株柳树,一地灿烂的柳叶。在某一瞬间,他似乎还看见,岛屿与湖面的交接处,一位头拢薄纱的白衣女子,正赤着玉足淌水。她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巧笑美盼间,化去万千愁丝。但这只在惊鸿一瞥,不过眨眼就已消逝,回过神来,一切,宛若幻觉。 或许,就是幻觉。莫亦秋这么想着,向湖边靠去。一丝丝水雾扑到他的脸上,清爽而舒适,他抬头看着那棵将树荫遮蔽了大半个小岛的杨柳,她是如此典雅,却带着一丝慈悲与哀伤。 “这根本不是什么洞天,这分明就是神器的域。”霜娥站在檀香树下眯着眼睛对清剑仙冷声说道。 “我知道,所以才会放心让亦秋进去。”清剑仙抬头看着旃檀木繁茂的树叶,波澜不惊。 “你们人族的话,我能信几分?”霜娥身上爆发出恐怖的杀意,这杀意凌冽竟使得周围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骤降。她对人族的恶意因莫亦秋而减少,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对人族放下戒心。当然,这个问题,她并不指望从人族嘴中得出真相,她只是想知道面前之人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人族我不敢说,但在我这里,大概是三分虚,六分实,九分真,另留有一分余地。”清剑仙抬起手,一片落叶从他的指缝间游过,掠过手掌又蓦地被风吹去,他淡淡地看着那片落叶飞远,轻声笑道。 “哼。”霜娥从肆意洒落的叶片中随意拾起一片,对着清剑仙冷哼一声后,在微凉的光芒中逐渐消失。 身后传来鞋与落叶摩挲的沙沙声,微弱,但在这静谧的世界里却显得额外刺耳。它把莫亦秋从柳树的幻梦中拉出,牵引而去。莫亦秋以为是霜娥来了,转头看去,却发现并不是。只见紫竹林中一个穿着纯黑道袍,披散着长发的俊秀男子正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 他注意到莫亦秋的眼神,于是对他含蓄一笑,轻声道:“粗陋难看的旃檀木里却藏着如此绮丽秀美的景色,任谁能想的到呢?” “可这世界,本就是如此离奇不是吗?和平粉饰了杀戮,繁荣之中皆是奢靡与衰败。” 男子走到离莫亦秋大概两三米处,突然停下脚步。风吹过他如玉的面庞,刘海凌乱的缝隙中,他深情地看着那颗柳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方见如来。这世间污秽不堪,但不过亦是表象之表象,我总还是愿意相信,它的本质乃是最纯粹的美。” 他的眸光逐渐又移到莫亦秋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寻觅这世间最纯粹的美吗?” “我......”莫亦秋咽了口口水,他感觉这一刻自己的意识已经不由自主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俨然就要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飓风刮过,四柄裹着风旋的翠绿长矛毫不留情地激射向那名男子,在碰撞后炸起漫天尘土。 随着漫天尘埃逐渐散去,男子原先所在的位置除了爆炸留下的深坑外再无一物。然而就在莫亦秋以为男子在他面前灰飞烟灭,而为之感到惊骇时,远处一抹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地下升起。依稀可见,夜染的俗世戏袍,其上比翼连理。他,或是她?半跪在地上,凌乱而如漆的长发间,灰色纱袖半遮伶人般倾城的浓妆。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若凝未凝地盯着莫亦秋,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让莫亦秋浑身冰凉。 狐媚之姿,狼顾之相! 这是莫亦秋这一刻唯一的想法,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美绝之人,也难以想象这世间竟有如此复杂的眼神,——憎恨,怜悯,厌恶,关怀,残忍与爱。 “女孩子可不兴这么暴躁呢。”那个伶人将目光投向裹挟着狂风向他俯冲而来的霜娥,丝毫没有慌张,而是略带戏谑地说道,——那声音若黄鹂啼春,悦耳却难辨雌雄。 “哼。”回应他的只有霜娥的一声冷哼与随之而来,有着撕裂一切恐怖力量的风。 “呵呵。”他看着愈来愈近散发着危险气场的霜娥只一直笑,然后忽地将目光再次转移到莫亦秋身上。 “你敢!”霜娥周围环绕着的风元素再次暴涨,她咬牙切齿道,同时撇过脸紧张地看向莫亦秋。 莫亦秋也注意到了那束目光,他只看见四周的竹影斑驳竟突然像尖刺一般向他这里狠戳过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无法对此作出反应,但是危机感迫使他的潜意识迅速做出判断。在那短暂的一秒,月辉镀满全身,他下意识地向右一挥手,巨大的力场便从他身上展开,将附近一片区域夷为平地,再无阴影可言。月辉褪去,他虚脱般瘫坐在地上,看向霜娥那里。她也已经得手了,只可惜在爆炸后的那片尘土飞扬中依旧没有那个伶人的影子。 “你这孩子。”循着声音,他在距离霜娥一定距离的地方,已然是站起,但却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或表情,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根玉笛,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吹响。幽然的音符划过同样幽然的竹林,刹那间,犹如风暴卷过,满林竹叶四散而动。 莫亦秋的注意力不自禁地被这如雨雪般飘零的竹叶吸引过去。 “真是有趣呢。”耳边传来的铃铛声,将他从竹叶的阴影中惊醒,就在那一瞬,那个伶人竟是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指框住了他的脖子,却没有再进一步用力,而是随他一起遁入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了。 世界于是又归于最初的静谧,只剩下莫亦秋略有些急促而无规律的呼吸,又一次,死亡似乎近在咫尺。 “亦秋,你没事吧?”微风拂过,他抬起头,霜娥站在他身边,瞳仁是从未见过的扁平竖瞳,置身于那片血色之中释放着最纯粹且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似乎是注意到了莫亦秋异样的目光,她轻呼一口气,眼瞳逐渐恢复原状。 “我,其实还好......”莫亦秋颤颤巍巍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霜娥扶着他的胳膊,帮助他站起身,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伶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可他,究竟是谁?” “不知道,但起码附近没有他的气息了。”霜娥也看向那里,眼瞳再一次变窄。 “但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吧。趁我现在还走得动道。”莫亦秋还在无规律地喘息,精神力的消耗与重度惊吓,让他只感觉到头脑恍惚,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是怎么出去呢?”霜娥再次恢复常态,扶着莫亦秋环视四周,她心里着急,但是看着这片封闭的空间,一时也无计可施。 然而就在此时,湖中那座小岛上,柳叶卷起间,披着轻纱的白衣女子,踏着依次浮上湖面的青石,蜻蜓点水般地款款而来。 霜娥眼睁睁地看着陌生的女子来到她的身边,对着她温柔而体贴地一笑,竟是一点敌意也提不起来。只有一股浓浓的亲切感与来自对方如甘露般的慈爱,将她高悬起伏的心湖轻轻抚平。 她对着莫亦秋的额头轻轻一点,莫亦秋只感到恍惚的大脑一阵清凉,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舒适与轻松。又递给霜娥一片纤长的柳叶,微微颔首。霜娥有些迟疑地接过柳叶,一阵目眩中,已是扶着莫亦秋回到了旃檀木下。 第十四章 随着一阵尖利的破空声,清剑仙裹挟若干飞剑降落在霜娥和莫亦秋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齐武仙,此时他半个身子被素白的龙人状火焰所笼罩,眼神中往日的慵懒与率性也被锐利的凶意所代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清剑仙环视着旃檀木四周,秀长的刘海间蒙上一层深深的阴霾,他望着面露警惕之色的霜娥以及满眼茫然不解的莫亦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拍齐武仙的肩膀嘱咐道:“齐师弟,你照顾好亦秋他两。”说完就踏上飞剑,头也不回地向着某个方向若箭矢般射去,那一刻,或许是错觉,从他一向的闲云野鹤中,莫亦秋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可怖的肃杀之气。 齐武仙短暂目送清剑仙离开后,回过身时,身上素白火焰已逐渐熄灭,眼神也恢复了平素里夹杂着倦意的洒脱,他笑着向莫亦秋接近道:“亦.......” 然而只迈出一步,几柄风矛就狠狠地插进他面前的地面,虽然并没有伤及他,但那一瞬间着实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喂喂喂,我说霜娥小姑娘,我不过就是在餐桌上抢过你几筷子菜,你大可不必如此吧。”齐武仙捂着胸口,安抚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心有余悸地看向眼神里充满威胁与杀意的霜娥无奈地说道。 “霜娥,没事的,”莫亦秋此时早已缓过神来,轻轻拍拍霜娥扶着他紧绷的小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若是齐叔他们想害我,不需要这么麻烦。” “哼。”霜娥闻言撤去了周围空气中鼓动着的风元素,冷哼一声,依旧充满戒备地盯着齐武仙。 “所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齐武仙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清师兄突然如临大敌什么话也没交代就往这里疾驰,他以为是有外部势力入侵天剑宗,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一路奔来却只看见颜色苍白的莫亦秋和杀意满溢的霜娥。甚至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细问,清师兄只留下一句照顾好他们就又冲出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清叔带我们进洞天之中悟道,结果道没悟着,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奇怪的人。”莫亦秋微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很奇怪的人?你具体给我描述一下。” “嗯,刚开始我一度以为那个人是天剑宗的弟子,因为装束几乎完全就是天剑宗的风格,唯一不同的只有头发,他的长发并没有束起,而是胡乱地披散着。但最奇怪的是,他在受到霜娥攻击后,居然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身着松垮戏服的伶人。” “宗门风格的装束,披散的长发......总感觉你的描述似曾相识......”齐武仙摸着下巴,思索一番后,突然颜色恍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若说入宗后,一直不合规矩,从不束发的人,的确是有一个。只是......他应该早已死去多时了。” 沉吟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看到莫亦秋疑惑的表情,于是干脆停止了思索,笑道:“既然现在闲来无事,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了。” ————三千剑来———— 某驻剑峰山腰。 凌厉的剑气若狂风席卷而去,所到之处唯余满地断木。清剑仙御剑几乎是在贴着地面一路疾驰,无数飞剑环绕身周,追逐着前方不远处的黑影犁出一地沟壑。 “莲师弟,你究竟意欲何为呢?”清剑仙低垂着眼帘,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剑仙大人,对于此事,您自己心里多少应该有数才对。”“莲”如鱼得水般地在森林茂密的阴影中随意穿梭着,即使是与清剑仙相去不远,也丝毫不见慌张。 “如今仙道的太平还不能让你们瞑目吗?” “能吗?”“莲”忽地顿住,转身看着清剑仙,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冷厉,转瞬又化为玩味的微笑。“唰”得一声中,一柄长剑穿过他凌乱的发丝狠狠钉入身后树干,他的表情却未因此变化分毫,“你说这太平又与我们有何关系呢?死去的终究是死去了。只是剑仙大人,你既是救世的圣人,为何拯救不了所有人呢?” ————三千剑来———— “曾经的十万大山可不似如今这般太平,彼时的仙道那叫个乱象纷生,命如草芥。宗门之间可能只因一部功法或丹方就可以伏尸千里,血流成河。更可恶者,普通修士舍命相夺的功法丹方却往往会成为权重长老的私藏。当时的清师兄作为天剑宗宗主的嫡系弟子,却对普通修士的境遇极为同情,甚至一度将藏书阁开放予普通修士,这也使得天剑宗从原本普通的一流宗门,一跃成为一流宗门中的翘楚。” “而正是在那时,被后世称为‘仙道逐鹿’的仙道内战开始了,原本只是两个三流宗门间的利益冲突,最终却演变成了仙道之间的集体混战。在那片昏天黑地之中,还未继任宗主的清师兄带着天剑宗杀出重围,在斩杀了各大宗门逞凶作恶的那一批权重后,创立仙道仲裁庭,重塑仙道秩序,从此仙道归于太平。”齐武仙怀着满满的崇拜之情讲述着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虽然仙道所兴的十万大山与俗世有些许隔绝,但并不妨碍这个震撼人心的故事在平民百姓之间传播,成为为人乐道的美谈。所以,对于莫亦秋来说,这也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但他还是抱着同样崇敬的心态听完了。反倒是霜娥,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面无表情,冷淡地问道:“所以,这和那个伶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伶人我不清楚是谁,但是亦秋之前所描述的那个人,就装束而言,很像我曾经的一个师弟,”齐武仙的语气略有些伤感,“他是个非常任性的人,任性到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仙道逐鹿结束前夕,他所带领的修士小队被云熙宗弟子几乎全灭,他浑身是血地回来,并下定决心要为同伴复仇。然而第二天,清师兄就组建了仙道仲裁庭,下令仙道之中不再允许任何私斗,一切冲突由仲裁庭调解。并且,也决意不再翻过去的旧账。虽然清师兄的决意对他也很重要,但同伴的死始终让他难以释怀,所以一个人偷跑出去,亲手杀了云熙宗那个害死他同伴的人。不久后他就被各宗门联手抓捕归案,他们在仲裁庭上郑重地审视着清师兄这位新秩序的建立者,他们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能不能做到他所谓的公正。清师兄看着因四处躲藏而浑身破烂不堪,满脸皆是血污的师弟,最终还是亲口下令处死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后辈。” “真是无情啊......”莫亦秋听着这段从未在外界听闻过的秘史,不禁也有些伤感。究竟谁对谁错?他当然知道,只是或许还是稍微有些幼稚了吧,他有些无法释怀。 “都说圣人无情,但是那一天,我看见清师兄在宗主堂的屋脊上,守了一夜星尘,吹了一夜玉笛。他既不是圣人,也并不无情,只是有着比感情更为重要的信念,且习惯于掩饰自己的伤口罢了。” ————三千剑来———— “可我,从来都不是圣人。”清剑仙眼帘低垂着,轻声说道,“从来都不是。” “也是,”随风飘扬的青丝之下,“莲”的表情是那么无奈,又带着些许温情,“所以我早就原谅您了,毕竟这个世界的表象永远是如此纷繁复杂,万事怎么都难以两全不是吗?不过,剑仙大人,你是否试想过一个两全的世界吗?” 清剑仙并没有回答“莲”这个问题,他看着逐渐包裹住自己的阴影,与愈靠愈近的“莲”,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悄然渗透入他的心扉,那仿佛是来自全世界的温柔,但他还是缓缓摇头道:“可你也不是圣人,也不会是。” 随着清剑仙的话音落地,“莲”亦是停下脚步,如水的瞳孔中带着稍许凄然的楚楚的颤动,但下一秒又掩嘴妩媚一笑。 “那,剑仙大人,后会有期吧。” 悬在“莲”背后的几十把飞剑若暴雨般倾泻而下,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阴影潮水般散去,而“莲”也早已消失于其中,——这次甚至连气息也无法感知了。 “唉,”清剑仙微微一叹,目光依旧凝神盯着 “莲”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喃喃道,“若是后会无期就好了。” 第十五章 故事讲完了,霜娥依旧没有放下十分戒心,齐武仙看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他接近莫亦秋,就干脆说道:“算了,亦秋你休息一下就先回宗主堂吧,我得去找清师兄问些事情。” “嗯,”莫亦秋点点头,他又想到临近太清节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能会影响到齐武仙他们手头的工作,于是问道,“其实我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么?” “帮得上忙的地方......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若回宗主堂后不嫌麻烦的话,可以顺手将天师房桌上的字裱起来。” “嗯。”看得出来,齐武仙他们并不打算将麻烦的工作交给他这个客人,所以他也就不再强求了。 “那我就先走了。”齐武仙说完就转身踏着空气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我们也走吧。”齐武仙离开后,莫亦秋也是挺直腰板,顺手拔起插在身边土壤中的飞剑,准备御剑回去。 “需要我带你去吗?”霜娥担心地看着他,那带着些许自责与忧虑的眼神,让莫亦秋想起了曾经的一些时光,留下了多少感慨,但不管如何路已经走到这里了,也没有停下的道理。 “没事,不过短暂的精神衰弱,刚出洞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莫亦秋故作轻松地说道,刚才那种疲惫感若不是被柳叶缓和,估计得折腾他一段时间。不过还好,总的来说除了一点惊吓带来的阴影外,他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了。因此,在霜娥的默许下,两人一同向宗主堂飞去。 ————三千剑来———— 来到宗主堂附近时,远远就看见静站在门口担忧地张望着。注意到他们后就使劲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唔,也不知道清师兄和齐师兄有什么急事,都不和我说一声就冲出去了。”待两人与静会合,就听到静不满地嘀咕着。 “静姐,你先带我们去天师房,这件事我路上再细说。” “唔,那行吧。”静估计也是察觉到了莫亦秋和霜娥的一些异样,当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领着他们走进宗主堂。 他们穿过宗主堂一楼水池上大理石制的小道,尽头是一方木台。跟随着静登上木台,只听“喀嚓”的响声断断续续,机关开始缓缓转动。木台一侧是来时的小道,另一侧则是与木台同宽与后墙同高的敞口,池中水从此处一泻而下,奔腾涌入剑阁之下无底的深渊。 路上莫亦秋尽量简洁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静讲述了一番,也是引得她表情一阵变化。开始频频点头,之后稍显吃惊,最终留下些许疑惑。 “可惜我是在仙道逐鹿之后才入的门,所以对念师兄只有很浅的印象......”静沉吟道,“简单说来他就像一个忌讳,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提到也不过只言片语,而且通常都带着伤感。” 随着木台的向上,敞口处视野进一步开阔,雕栏玉砌之后升起水雾晕染的树林与苍岚,恰如一副水墨丹青的山水画,无凡俗喧嚣之污泞,无利熏互争之泥沼,唯有大道自然之音。 “但我总觉得,清师兄的决定并没有错。”静难得严肃地说道。 莫亦秋对此也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样的意见,他的阅历太浅,除了老师教给他的那些浮于理论的知识,充其量也不过就看过几部类似《天之刃》的热血少年漫。作为一个故事的听众,他只能感受到清剑仙的果决与强大,因为他不过就只是一个故事的听众。功过是非,大概除了身处此环境中的人,再没有人能肆意评价吧。 出乎意料的是霜娥却用袖子捂着嘴好像在偷笑,白绒绒的尖耳朵也一颤一颤地。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但即使在霜娥身边待过这么久他却还是头一回遇见。 “我说真的,没有丝毫偏袒!”静似乎感觉精神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愤懑不平地叉着腰争辩道。 “挺好的,起码知道说人话了。”霜娥调整了一下表情与心态,又摆出平素那幅漠然样,虽然身后摇晃着的尾巴不厚道地出卖了她。 “什么叫起码知道说人话了?要不是我碰不到实物,我现在就把你的尾巴,这样,打一个结!”静恶狠狠地说道,顺便还十分挑衅地用手空握着模拟打结的姿势。 霜娥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回了她个弹指的手势。赤裸裸的威胁!静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那种被羞辱的感觉更为强烈了,但竟然没有丝毫接着反抗的勇气......世事险恶,剑灵落泪,对此她只能黯然神伤。 莫亦秋置身战场的中心,作为双方选手最直观的分界线,能做的只有挠挠头。不过,正如他之前观察到的那样,霜娥最近似乎开朗了许多,特别是和静在一块的时候。或许,其实她只是怕生罢了,所以总是以冷冰冰的样子伪装自己。就像以前唐姐刚来家中做客时,她也是离得远远得,独自趴在窗台上,但一旦熟悉了,就会愿意去亲近。或许,只是他错将她看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陌生仙女,而她其实永远都是那只陪了他十几年的猫。 随着木台微微一震,已是到了天师房所在的楼层。霜娥和静似乎在眼神交流中达成了共识,也不再闹腾。莫亦秋也是从短暂的思绪中回归现实,跟着在前方带路的静走向堂中那扇刻满大概是小篆的木门。因为清剑仙和齐武仙都已经出去的缘故,静省去敲门的步骤就直接推门而入。 门内及腰的檀木书案,雕刻着精美花纹的书架,以及三三两两堆在一块儿的卷轴书本,总体而言其实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唯一比较抢眼的,可能就只有正对面的墙,规则的方形挤进一个大概是琉璃制的白色圆形。办公室中还未开灯,室内微沉的敞亮都是来自外界阳光透过琉璃圆形渗入进的。这个突兀的圆形,结合估量的高度,莫亦秋猜测它可能正是宗主堂外壁上巨幅太极图的白眼。 “啪啪!”静轻轻拍掌,屋内灯光亮起,转瞬亮如白昼。房间陈设更为明晰,特别是书案上那副笔墨纸砚,以及靠在书案侧的木框。走近书案,莫亦秋小心地将手按在质感极佳的宣纸上,只见“上善若水”四个刚劲而带柔的大字。其锋若藏剑之芒,其势似顺溪之流。人们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这副字一看就是出自清剑仙之手。 莫亦秋稍作欣赏后即熟练地拿起木框,将这副字裱起,因为大小正好,还省去了裁剪的功夫。 “吼,小秋子挺能干的嘛。”静看着莫亦秋的眼神中不无赞赏之色。 “这真没什么,小时候在家经常帮老师裱画来着。”莫亦秋对静莫名其妙的赞赏有些汗颜,敢情对方还把他当成孩子看待,动两下手都是壮举。 “这样啊......那么既然小秋子的老师能作画,那小秋子你一定也行吧?”静稍加思索后,似乎得出了个相当不得了的答案,边说着,边用黑剑将已经裱好的字托到书架顶端。 莫亦秋看她这架势,显然是暗示他来表演一个。虽然他依然感叹静这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不过事实是他的确会画那么点。 “耳濡目染之下,确实略懂,当然也仅是略懂。” “没事,你尽管画,我们绝不会笑话你的,是不是,小霜娥?”静信誓旦旦地回答道,顺便还扯上了霜娥,虽然对方只回了她一个“无聊”的眼神。 “那就,献丑了!”静都说到这份子上了,莫亦秋也不太好拒绝了,随即提起毛笔,蘸过墨后,在短暂酝酿下挥笔将刚才脑中一个片段附于纸上,行云流水。 “噗哈哈,这是什么?”结果静还是笑场了,看得出来,她有试着憋过。 “有什么问题吗?”莫亦秋再扫视了一眼宣纸上那副画,怎么看都是一只白猫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啊,想不通哪有笑点。 “不是,这个厌世的表情是认真的嘛?你别告诉我它是小霜娥,太逗了。”静偷偷瞄着霜娥,笑得异常嚣张。 “额,似乎的确有点。”莫亦秋摸摸鼻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挺好的。”霜娥轻轻将这副画折好,收入衣襟下的口袋,脸上没有丝毫不满。 “哈?骗人的吧?小霜娥,你不生气吗?”静感到非常的吃惊以及非常非常的失望,她本来是想看霜娥的窘态来着,结果失策了。难道是她看错了,霜娥竟然是这么大肚量的人吗? “无聊。”霜娥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神情仍旧平淡,只是那语气如果细听一下,能品出其中的一丝得意。 “那静姐,既然事情已经忙完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莫亦秋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向静道别后三两步跟上霜娥。 “嗯,再见。”静木讷地点点头,似乎还沉浸在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第十六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清背手站在剑阁中他自己的居所里,凝神看着窗外连日霏霏的雨,心绪不宁。 这雨是何时开始下的? 这雨又该于何时结束? 他自问,但他又如何能知道? 雨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窗框上,溅起不大的水花,总会勾出某些不太好的回忆。空气中如此湿冷,或许,还是衣服穿少了。 “吱呀。” 木门被谁人轻轻推开,将清从愁绪中扯出。他侧身一瞥,来者刚好将偌大的斗笠从头顶取下。只见:鸦羽团领与玉饰,墨色长辫斜右肩。粉面公子亲暖笑,似睁非睁寒狭眸。这一切,无一不让人只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那个令华夏区所有人为之胆寒的黑衣宰相,画不成。 “嘿呀,这外面的雨,下得挺大的啊。”画不成将斗笠靠墙放下,毫不见外地坐在屋中的茶几旁,长袖一甩,轻摇手中绣着“契往”的玉骨纱扇,如是感慨道。 “是挺大的。”清虽然对画不成突然的造访略感意外,但根据对方传闻中的作风,倒是可以猜测到他的意图。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他并没有直接逐客,而是平静地与画不成相对而坐,并为彼此倒了杯茶。 “也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这天真是怪凉的。”画不成接过茶杯,但似乎并不打算一品,他继续摇着他的扇子,那副亲和的笑容,若是普通人大概会因此产生“翩翩公子”的既视感。 “这个问题,画大人应当设坛问天才是,何必千里迢迢来我这间陋室呢?”清捋着鬓发,淡淡地问道。 “可为何我来时问沿路修士,他们都说,这天地自在此陋室之间?”画不成随意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做作,就像是在叙述街头巷口流传的传言一般。 清闻此眼神一凛,他缓缓端起茶杯,但唇边还未碰到杯口,就又被他轻轻放下。 只是这一瞬,他知道,他已经落入下风了。 曾经就听说过黑衣宰相除却谋绝,排阵亦是一绝。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他试着用神识沟通归鞘于演武场的三千飞剑,却发现自己的神识被限制在了剑阁之中。所能触及之地,尽是雾霭。唯能看见宗主堂门口广场上,横七竖八得躺着若干被敲晕的天剑宗修士,以及坐在中间修士身上,一袭白袍,柳叶佩剑,帷帽素纱,正悠闲地啃着白面馒头的侠女。 “清仙长为何欲饮而未饮?”画不成表情依旧,只是语气中开始流露出一丝玩味。 清眼帘微垂,陷入沉默,实际上画不成话音才刚落地,他就发现自己的神识又能沟通起演武场上的飞剑了。但这反而让他无法提起反制的想法,只得陷入彻底的被动。 “太烫了。” “哈哈,清仙长也不必如此提防于我。虽然画某被外界诬为乱世之臣,但亦深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不敢擅违帝命,对各界横加干涉。只是,当今仙道八方风雨,生灵涂炭,画某实在目不忍睹,特赴此以献‘拨乱反正’之法。”画不成摇着头,笑意散去,化为满脸悲天悯人式的伤感。 清当然一点都不会相信眼前人有什么悲天悯人之情,他用剑尖都能猜到那伤感是由多少愉悦伪装而成。不过他还是决定听听画不成所谓的“拨乱反正”之法,毕竟仙道的暗昧的确是他一直想解决的问题,如果可以他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改变的机会。 “请讲。” “画某之计,其实你们早该了然。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所以,将欲与之太平,”画不成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病虎卧野,阴冷若煞,而仍是含笑道,“必固使其战狂。以杀止杀,以威降威,世道本是如此。”话音一落,空气的湿冷陡然再降,若冰棱般狠狠扎入清的心中。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都不敢再接着想下去。他还依稀记得幼年时经历的那场人妖之战,遍地残躯,哀嚎遍野。如果再掀起一场战争,即使只是仙道内部,那也是场难以想象的惨剧。可他也找不到能够反驳对方的话,因为他也知道,画不成说得很对,这世道本是如此,那些顽固的思想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彻底推翻。只是,或许是他的怯弱吧,他不敢承担这份沉重的罪孽。而作为最后孱弱的抵抗,他只能下意识地求助于祖师爷的智慧。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你的做法,和魔道有什么区别?” 画不成闻言,笑得前仰后翻,他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眼角的点滴泪花,又温和地说道:“可你不是圣人,也救不了所有人,以前是,以后也是。而所谓魔道,呵呵,若是能解决这纷争,谁又是正道,谁又是魔道呢?且说陛下为平七国之乱坑杀十万逆臣,他难道就是魔道了么?又说那西方黎明大帝,于颠覆教权之时,绞死无数教徒,他难道就是恶人了么?” 清没有再说话,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中断断续续。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画不成,他给他带来的恐惧与胆寒,比之利刃更为锋利。 “醒醒吧清仙长,圣人是圣人,凡人是凡人。圣人只能活在他们的世界里,而在凡人的天下他们毫无立足之地。”画不成摇着纱扇,一如刚来时那样恬然自适。 屋外的秋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即使有一段距离也能听到窗外水滴洗过空气簌簌的轻吟,而屋内的沉默仍在继续,清依旧无从言语,画不成此时却也显得异常有耐心,微眯着双眼,恬淡如水。 “画大人先请回吧,您的建议容我再考虑一二。”清首先被这恐怖的安静打垮,轻声地如是说道。 “行,若是你决定了,来山下客栈找我就是,我应该会在这十万大山游玩一阵,”画不成也没有墨迹,闻言直接起身,走到门口戴起斗笠又转身招呼一句,“清仙长,长痛不如短痛,望周思。”说完一脚踏过门槛,在靴底与水渍清脆的碰撞声中,隐入绵绵秋雨。 待到画不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清轻吐一口浊气,艰难地站起,又回到窗前,落魄地看着漫天无休止的飘雨。 秋风秋雨愁煞人。 “也就是说,仙道逐鹿的幕后黑手原来是你吗,清师兄?” 宗主堂屋檐上齐武仙悠闲地坐着,对于清剑仙刚才所讲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 清剑仙站在一边,秋风吹过他前额略显散乱的发丝,露出一双掺杂着复杂情感的眸子。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轻声道:“抱歉。” “没必要,千年的岁月足够看开很多了,比如这个不破不立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既没有因此牺牲性命,亦未曾因此承担罪孽,作为和平的受益者,实在没资格接受这道歉,”齐武仙凝视着前方,语气轻松而洒脱,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只要宗门一切安好,“总之,过去已然过去,多说自是无益,未来依旧在延续,我辈任重而道远啊。” 鹤唳翼鼓,划过天剑宗高耸的穹宇,云雾之下,殿前香火点点长燃,峰中炊烟袅袅随逸。众修士皆排阵于演武场上,呼喝生风,踏足为震。纵万里山路,亿倾苍翠,同混气于其中,此欣欣向荣。 “任重而道远......”清剑仙眼角有那么一瞬的湿润,但顷刻就被秋风吹得干涸了。他也及时忍住,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过,清师兄你也有点不好。”齐武仙摇晃着脑袋,似是煞为不满。 “什么?” “你总是喜欢把责任一味地揽给自己,偶尔分担给别人其实也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意识到吗?后辈们已经成长到可以与你并肩的地步了。” 清剑仙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不禁柔和地笑道:“换句话说,你也不满足于代理宗主,已经开始觊觎宗主之位了是吗?” “没有没有没有,”齐武仙赶紧摇手,他做梦都没想到清师兄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只是玩笑,“我说真的,绝对毫无私心!” 清剑仙含笑不语,的确,千年不过弹指之间,或许是刻意,亦或是真的未曾注意,他竟忽略了后辈们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第十七章 清晨阳光正好,且出重山微照。莫亦秋亦是照常和齐武仙跑在悠长的山路上,微风拂面,很是清爽。而太清节日趋接近,宗中弟子又多忙碌,使得山路更显幽静。当然,也并非无人,起码每隔一段都会有两个比较年长的修士仗剑警戒,这是那次与伶人冲突后的变化,大概清剑仙也未能根除此事。 “过两天就是太清节了,路上真是不一般的冷清啊。”齐武仙不免唏嘘道,太清节前夕的氛围每隔十年他都会经历一次,但每次都仍会有种孤寂之感。 “没办法,大家都在忙手里的事情。”莫亦秋耸耸肩,作为客人他倒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只觉得情理之中。 “是啊,不过忙点倒挺好,起码宗门因此显得欣欣向荣。” “话说回来,”莫亦秋偷瞄了眼对齐武仙行过礼后就继续肃然仗剑,警戒四周的年长弟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再举办太清节祭祀典礼真的没问题吗?” “祖宗敬仪不可坏,另外以清师兄的意思,说不准还可以引蛇出洞。”齐武仙说得很轻松,甚至“引蛇出洞”四个字都没有刻意压低声线。以他们所谓“为而后无为”的观念,应该是早已有万全的准备了。 “引蛇出洞么?”莫亦秋和齐武仙正好跑到演武场,清晨的演武场安静得犹如山涧清潭,林风不来,涟漪未漾。然而窸窣之声愈近,树叶间私语微起即不可收拾。起风了......一种预感闪过莫亦秋的内心,几乎是脱口而出地,他轻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武仙闻言突兀地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立于原地。“你大概是第一次闻到风雨前的潮湿的尘土味吧,但在我漫长的岁月中,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话音落地,素白之焰从胸口转瞬蔓延至右身,空气扭曲,蒸气升腾,他高高束起的长发随之不羁地摆动。罕见的狠厉宿入眼瞳,随着一声音爆,以他为中心产生的汹涌热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外推去。登时,千鸟惊啼,万树尖嚎!还未吹至的山风,被轻易扼杀于山峦之间。值此纷乱之际,他平静地说道,“然而,天剑宗向来风雨无阻。” 齐武仙一甩手,火焰褪去,热浪也随之消散,山峦在短暂的吵闹后归于最初的宁静。莫亦秋虽然从开始就被齐武仙用真气暗中保护起来,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但仍然能在视觉与听觉的冲击下感受到那股炽热猛烈。 似乎是担心吓到他,齐武仙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眼神一扫狠厉,如往常般笑道:“风雨为天地造物,而天地尚不能长且久,何况造物?所以无论当时的雨如何滂沱,终究会有放晴之日,而我等只需提前准备好伞,等待雨停便是。”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莫亦秋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听闻齐武仙这番话,不禁赞同地点点头。 “那自然,好歹是千年的老怪物,总不能活到猫身上去。”齐武仙迈开脚步,带着莫亦秋向太清殿跑去。 “我怀疑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没有,好歹也是千年的老怪物了,怎会为了夺食和一只猫过不去?哈哈哈!” “嗯。”莫亦秋微微笑道,其义不言而喻。 “咳咳,机会难得,我考你一个问题。”齐武仙老脸一红,干咳着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 “问一个人身怀怪异之力,又侧傍凶恶大妖,甚至还是剑仙座上之宾,他究竟有何身份?”齐武仙略带深意看了莫亦秋一眼,如是地问道。 “呃......”莫亦秋稍作沉思后,认真地说道,“千年的老妖怪?” “你这小子。”齐武仙愣了两秒后笑道,不过,因为前方就是三清殿,他也就没再接着问下去,而是重归肃穆,并手持三炷香地走进殿中。莫亦秋则是和往常一样在门口候着。他无聊中环顾四周,发现似乎是为了太清节做准备,今日的三清殿与往昔的也有所不同,除了破损处的修整外,最显眼的应当就是那些有规序排列在地上的若干小香炉。它们精致,却毫无俗世神龛中的奢靡庸丽,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山水的质朴。虽然难以揣测它们置身于此的目地,但即使就这么放着,也能为三清殿的院子平添几份庄严中的秀气。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真实年龄?”齐武仙的脚步声将莫亦秋的注意力从香炉上移开,他风风火火地迎面走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假意的鄙夷。 “说不定我是夺舍了其他人的身体?” “说不定你是民间修仙小说看多了,至少我千年来都没见过什么夺舍之术。”齐武仙眼中鄙夷之色更盛。 “那些小说都是假的?我以为多少会带着点真实。”莫亦秋摸摸鼻尖,顿感些许尴尬。 “都是假的,不过听了两神仙故事而想入非非罢了。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都能被曲解成对人的压迫,这不是误导读者么?民间道门经典那么多,读过两本书都不至于这样。”齐武仙腾空而起,向剑阁飞去。莫亦秋也赶紧御剑跟上,从划破空气而来的风中,他仍能看出齐武仙眼中的不满,想必对他来说传承被歪曲并非可以一笑了之的小事。 “只是娱乐而已。”莫亦秋安慰道。 “娱乐归娱乐,但切不可成为一种风气,更不可带歪读者的价值观,身为作家在作品中宣泄私愤而不对读者负责便是最大的失职。当然,我既不是俗世中人,也不是文人,所言大概也略有偏颇,所以这个话题就此带过吧。”齐武仙一个加速以更快的速度飞往剑阁。莫亦秋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催动飞剑紧随其后。 划过三十三驻剑峰的天空,最后降落在剑阁之中。两人看见清剑仙已然站在他们平常练拳的地方,捋着鬓发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清师兄?”齐武仙走近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他印象中的清剑仙这时间不是在打坐就是在译书,怎么今儿个就破例来这小广场了呢? “你们回来了,”清剑仙回过神来,松开捻着鬓发的手,没有多余的拖沓,接过话就直接淡淡地说道,“亦秋,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考虑到今年太清节尚有变数,我希望你在那一天可以待在剑阁。”清剑仙看着莫亦秋,语气温和地建议道,不过虽是建议,话中却透露着几分不容拒绝。 “额,这个,行吧。”莫亦秋摩挲着鼻尖,有些小小的失落。他当然知道清剑仙的顾虑是什么,只是因此而错失了观赏十年一见仙道盛景的机会,实在可惜。 齐武仙知晓清剑仙的顾虑,也注意到了莫亦秋不易察觉的那丝失望,他拍拍莫亦秋的肩,对清剑仙笑道:“清师兄,危安相易,祸福相依,或许莫亦秋待在我们身边,会比在剑阁安全。所以依我说,还是去三清殿吧。” “不行,且不论剑阁有玉老坐镇,既然莲所恨是我等,必首先剑指三清殿,除非我等殒命,否则不会染指剑阁。我答应过南琉先生护亦秋周全,就一定会履行承诺。”清剑仙摇摇头,语气透露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决。 齐武仙没有不识趣地继续说情,只是对莫亦秋耸耸肩表示替他争取过了,但是没办法。对此莫亦秋也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清剑仙也是为了他好,他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愣头青,再不甘心也只能压着。 “还有,虽说可能性极小,但如若他当真染指剑阁,你就躲到玉老的领域中,有霜娥的帮助,逃脱应该不成问题,”清剑仙看两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伸手拍了拍莫亦秋的肩膀,安慰道,“太清节本仙家祭祀典礼,而非世俗娱神庙会,无戏无市,唯繁琐之礼节,对于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再无聊不过了。” “我明白,大不了等十年后再来呗,届时清叔总不会拒我于门外吧?”其实对于莫亦秋而言,这种对新事物的好奇所带来的,并不是通过短短几句话就能消去的,不过为了让这个问题不再僵持下去,他只能尽力隐藏自己的那丝失落,故作轻松地回应道。 “自然不会,”清剑仙浅笑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么?若是没有,我就先走了。” “目前应该没有。” “还能有什么问题?师兄你要有事就先走吧。”齐武仙笑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催促之意。清剑仙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但并未多说,而是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了。 见清剑仙的身影逐渐消失,齐武仙也是和莫亦秋摆出了平时练拳的架势。练拳的记不清多少天,锻炼的强度在不断的提升下,已经到达了一定程度。不过或许是道门拳法本身的柔和,虽然强度有所提升,却依旧能感受到一种肌肤融于自然的舒适。 “亦秋啊,这个,虽说太清节那天剑阁很是安全,但毕竟负责警戒的弟子都被撤去三清殿了,你还是得注意安全的。”齐武仙练着练着,突然如是说道。莫亦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可明说,自己意会的意思,显然并不是单纯的叮嘱。 “我知道了。”莫亦秋一时间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微微点头。不过他有预感,明天,或许他会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十八章 荡漾在玻璃窗上微凉的晨光坠入了浮浅的睡意,于清冽的石潭中扬起几抹涟漪。然而这份窃窃的动静并未引起潭边酌饮着的小鹿的警觉,直到一阵带着些许秋意的清风拂过,化开了他紧锁的双眸。 又是新的一天,而且,还是并不平常的一天。 脑中的疲乏阵阵侵袭,但逐渐亢奋的精神又让他在闭上双眼时,除了干涩引起的碎泪,再无所获。于是他干脆又再次睁开双眼,愣神地看着不远处朴素无华的木质天花板。 耳中似乎还能隐约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熙攘声,那是十年一次的太清节,然而却与他无关。虽然不是什么能让人痛心疾首的大事,但还是让他从昨晚闹心到现在,以至于睡都没睡好。十年后,之前说得倒是轻松,但仔细想想又是何等遥远。 不自觉地悄悄瞥了眼霜娥,她还躺在床上睡得很香,身体伴随着细微的呼吸声有规律地起伏着,看样子完全没有把太清节放在心上。莫亦秋不禁幽幽轻叹,偶尔他也会非常羡慕霜娥,将一切都看得太淡,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了,——可他终究只是他。 他又闭上眼睛,试图以入睡断开绵绵思绪。然而或许是挥剑截雨雨更淋,果然思绪难断,睡也难入。实在受不了这番寂寞与无聊,他干脆就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走向宗主堂前的小广场。 然而等待着他的,仍是寂寞与无聊。没有齐叔带他去跑步练拳,没有静姐与霜娥无休止的拌嘴,也没有清剑仙边译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教他心法。微风吹过,携着远方的丝竹,吹得他衣衫若天际云彩般卷舒自适。——他想,一半寂静,一半喧嚣,大抵就是如此吧。 “然而不管怎么样,都只能接受现实,总不能.....”莫亦秋眼睛一亮,“偷偷溜过去吧?” 他突然回忆起齐武仙几天前对他那句意味深长的叮嘱:“虽说太清节那天剑阁很是安全,但毕竟负责警戒的弟子都撤去三清殿了,你还是得注意安全的。”他此刻总算是听懂这言外之意了,负责警戒的弟子都撤去三清殿了,也就是说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剑阁而不会被发现!只是如果真的逃出去,又被清剑仙当场抓到的话,会不会惹得对方生气呢? 似乎找到方法的莫亦秋这时陷入了犹豫与纠结,一方面是有所耳闻后期待已久的太清节,一方面是不知道生气时会如何,但一定很恐怖的清剑仙,真是难以抉择。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还是决定偷偷溜过去,至于如果被抓到,那就说是齐叔让他溜过去的。 他刚做出决定,就感觉身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足够轻,但在这片安静的世界中却显得尤为清晰。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所见之人即是上一秒浮于脑海中的身影:果然是霜娥,她亦在微风中飘摇着,款款而来。 “亦秋,你在做什么?”霜娥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用初醒时分,尚弥留于睡意朦胧的慵懒语气询问道。 “我......额,看风景。”霜娥的到来,使得莫亦秋溜出去的想法瞬间凉了一半,想必对方一定受到过清剑仙的嘱咐,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应当是不会放他出剑阁的。 “这风景,好看么?” “好看,不过或许远处的更好看。”莫亦秋面带神往地说道,他想试探一下霜娥对于太清节的看法。 “我不在乎,我只觉得那里很危险。”霜娥用手指梳理着凌乱的银发,她一眼就能看出莫亦秋在想些什么,但一点也不想他踏入危险之中。 “可那里有清剑仙、齐武仙,还有一众天剑宗弟子,怎么会危险?”莫亦秋不服气地反驳道,虽然清剑仙之前阐述了利害,但他实在不相信那个伶人真的有那么大能耐,可以在清剑仙和齐武仙都在场的情况下威胁到他。 “不清楚,我只知道,这里有我和玉老,肯定一点危险都没有。”然而霜娥并不吃他那一套,她也不是傻子,能待在安宁之所,何必处于风暴之间? “......”莫亦秋一时哑口无言,感受到霜娥的那股坚决,他的心又凉了半截,然而就在心灰意冷之际,他猛然就灵光一现,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如果,你和玉老都在那边,那边不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吗?” “.......”霜娥梳理头发的手顿住了,她没有想到莫亦秋会给出这样的想法,确实有点道理,但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大对劲,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二加二大于二不是吗?清剑仙他们挡不住的,轮到我们这里也未必挡得住。但如果我们都去清剑仙那里,可能合力就能一次挡下,如果挡不下也没办法,这说明分开的情况下肯定更加挡不下。”莫亦秋“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这种睿智的,胜券在握的感觉,简直前所未有。 “二加二......”霜娥呢喃着,莫亦秋说的她完全没有听懂,不过似乎的确是有些道理,毕竟二加二的确大于二。 “总而言之,我们先去问问玉老吧,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去观赏太清节。”莫亦秋看霜娥一时半会儿估计得不出结论,干脆就抓着她的手向藏书阁走去。霜娥并没有反对,因为她现在实在没了主意,而且她也注意到了莫亦秋对太清节的那种孩子气的执着与向往,如果能随了他的意自然最好。 ————三千剑来———— “亦秋小友,霜娥小友,你们不去参加太清节么?”云雾中玉老熟悉的面庞逐渐清晰,他微眯着双眼,和蔼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莫亦秋和霜娥,沉缓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莫亦秋闻言,直接给玉老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悄悄淡化了危险的程度,着重谈了他那个二加二大于二的理论。玉老听着也是频频点头,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待莫亦秋差不多说完了,玉老才笑道:“亦秋小友所言着实有趣。” “玉老过奖了,”莫亦秋不好意思地磨磨鼻尖,随后又抬头问道,“对了,您老参加过太清节吗?” “天剑宗即立,老朽就未曾再离开过藏书阁,亦与太清节无缘。当然,这并非禁锢,而是老朽实在无意于人事。不过,若是小友之邀,倒也未尝不可赴之一观。”玉老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莫亦秋的请求。莫亦秋那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恳求,让他实在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好耶!”莫亦秋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但还是很快强制自己恢复了矜持。他轻咳一声以缓解尴尬,同时偷偷瞄了霜娥一眼,看对方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的意思,心里就又踏实了一分。 “哈哈,既然已下决定,那就即刻动身吧。”玉老笑着摇摇头,而随着他话音落地,四周景色开始迅速变化,云雾褪去,竹林隐匿,目眩神迷间,他们竟是转瞬回到了藏书阁中。莫亦秋看到面前两个被机关移开的书架间,只有一面镂着砖块大小凹槽的墙,内心有些疑惑。他以为玉老的居所也是类似姑苏城那样,为了园林式的城市规划所大规模采用的芥子空间架构,但显然事实却并非如此,面前这面没有门的墙真切地告诉了他那片空间与芥子空间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玉老的身形逐渐显现,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唯一引人眼球的,就是他手中此刻托着的那柄三宝玉如意。温润柔和的玉材,辅以精妙绝伦的雕刻,上书“元始”二字清俊洒脱。这大概就是玉老的本体了,莫亦秋倒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所谓神器的本体,与想象中的巨型兵器相去甚远。 玉老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忙不迭地把玉如意收回,而是等莫亦秋大概看够后,才继续说道:“出发吧,再晚点指不定太清节都结束咯。” “嗯嗯!”莫亦秋赶紧点头答应,于是三人,准确说是两人一魂就迈步走出藏书阁,并很快来到宗主堂前的小广场。莫亦秋刚准备召出飞剑,就见玉老随意一挥衣袖,原本浮于他身旁的玉如意就在顷刻间于白雾里化为一叶扁舟。玉老招呼着两人坐在柄部凹陷处,而自己则盘坐在三宝玉如意之首,通过操纵悬浮其间的玉球,指挥着它向三清殿驶去。一般要飞行四五分钟左右的距离,居然只用了不到半分钟,而且从玉老操作时手掌偏移的细微角度中可见,对于玉如意而言,可能这不过只是最低限速。 考虑到莫亦秋是偷偷溜出来的,玉老并没有直接就堂而皇之地驱使玉如意进入三清殿,而是带着两人悄悄坐在三清殿外最繁茂的树枝上,俯仰间,似乎祭祀即将开始。 第十九章 碧蓝如洗的穹顶之下,耸然拔地的秋凉树间。落叶乘风熙熙而落,蹭过肃然而立的修士面庞,贴着折叠起伏的衣袂,零散地铺在威严大殿宽敞的大院里,为之平添几分金秋之重。 大院内寂静无声,一众年长修士双手藏袖,白袍黑靴,整齐有序地纵横排列着,面带敬畏而气宇轩昂。殿前平时递香予齐武仙的两位长老,左侧白袍,肘夹香桶,右侧黑衣,手持拂尘,两者神情恬然,眼帘低垂。 如此持续了大概不到一刻,突然笛声悠悠不知从何处响起。两位长老闻此声,目光炯炯,神情亦为之一振,恬然间多少带了些许崇拜。其目光所指之处,清剑仙身披道门祭服,踏着笛声缓步而行,齐武仙与静则分侍左右,寸步不离。 秋风肃肃兮素氅与,见晴辉染鬂。 玉笛悠悠兮步势坤,有芷佩相随。 待清剑仙与二人走至三清正殿前,门前长老稍稍欠身以表敬意,之后白衣长老从肘间香桶中取出三柱清香递与清剑仙。与此同时,院中站立诸修士皆于挥袖间单膝跪地,并在清剑仙接过香后,亦从袖中取出三炷清香执于手中。一系列动作井然有序,整齐划一,即有大宗排山倒海之势,亦不失仙家凌波飘然之意。而随着清剑仙走进三清正殿,片刻后,一抹恬静的檀香逐渐晕染开来。这檀香就像某种信号,院中修士嗅得其香纷纷用面前炉中机关点燃手中三炷清香,扇去火焰后,以三清诀恭敬地请入香炉之中。一时间三清殿仿佛闯入仙境一般,为云烟所笼罩。 檀香渺渺兮沁心魂,感祖先文恩。 青烟袅袅兮随风去,报此世太平。 一声长唳,几搅笼烟,白鹤从天上来,落于三清殿前,用修长的喙衔着项间卷轴,递与刚出主殿的清剑仙。清剑仙即接过卷轴,展开后朗声道: “天道本无情,兴衰自人事。吾辈天剑宗此番祭祀只为传承,不为祈福。众弟子亦不可怀贪求之心,效俗世之孱弱。另值此仙道昌盛平和之际,吾辈仍当恪守祖训,以上善若水,自强不争,抱一为天下式。于宗内,则潜心修道,互为师友,无所谓尊卑。祖训有云,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因而吾辈切忌以私为功,切忌藏道不授;于宗外,则知雄守雌,宠辱自若,无所谓强弱。切忌争狠斗恶,使剑染血,但若是别宗首先来犯,则必还之以颜色,使其知虽抱柔亦非怯懦;于天下,当爱以身为天下,平则与之无染,乱则济天下民,不碍世道,却爱苍生。盖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吾辈为此三善,即循自然之理,必千秋隆盛,万世太平!” “谨遵老君与宗主之教!”众修士皆拜,颜色恭敬,毫无异议。这些修士中,或许有一些并非本宗弟子,而是来自其他宗门的交换弟子,无论是否曾抱有成见,此刻都为天剑宗对待传承的虔诚所感染。 鹤唳赳赳兮扰青烟,寄凌云苍天。 仙昭浩浩兮寓真意,欣三十三阙。 清剑仙讲完一番话后,就将卷轴重新卷起捧在手心,白鹤衔起后随即转身展翅冲破萦绕古殿的云烟,划过如洗的天际。而在它身下,雄浑巍然的演武场上,宗中辈分较小的弟子早已身着或黑或白的练功服列阵排与其上,从空中来看正是一幅太极图。随着笙鼓大作从三清殿来,笛声亦是更为婉转悠扬。众弟子闻此声而动,一招一式正是太上极意拳,并不复杂却能沟通自然之性,使此景浑然天成。他们拳随意动,步与拳伐,黑与白的相互交错间,太极阴阳生化,甚是壮观。 忽地,笙鼓声骤然停止,而笛声曲调又是陡然一转。众弟子依旧以太上极意拳的步法,缓慢地向外退去。与此同时,一位披着玉色华美道袍的年轻弟子走至演武场中心所空之处,踏着笛声,与身旁悬着的三柄飞剑齐舞,其姿柔逸,如云中仙,酒酣意满时,信步成画。片刻,又一位弟子从人群中走出,她身穿墨色娟秀道袍,仿佛湖间飞鹤,伴着同样三柄飞剑,若凌波般轻盈地飘到白衣弟子身前,两人交错而舞,翥凤翔鸾。而随着众弟子退至演武场边缘,最后一位弟子走出人群,黑白杂色的道袍颇有不羁与洒脱之色,迈着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和于自然之意的步伐,几乎是一路舞着加入二人之中。于是改两仪相易为三才绕阵,时而对峙,时而相聚。羽衣蹁跹,剑影缭乱之间,似有似无仿佛可窥见万物生长。 众妙攘攘兮割阴阳,演谷神玄牝。 剑舞潺潺兮化生机,势道法自然。 ————三千剑来———— 太清节给莫亦秋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即使是坐在树梢上,也似乎被这种厚重的气氛所同化,要不是一线理智尚存,真恨不得即刻随之起舞。然而就在他陶醉于其中时,一股非常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将他硬是从太清节的氛围中扯了出来。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霜娥在一旁看书,玉老捻着胡须欣慰地观赏着太清节的盛况,三清殿中包括清剑仙的所有修士不急不慢地走在通往演武场的吊桥上,一切按部就班,并无特殊之处。那究竟,那种突兀的感觉,——准确说是一种难言的吸引力,从何而来?他试着闭眼用心去寻找,终于定位到了,正是在三清殿内。 “玉老,您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莫亦秋试探性地问道,他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否只影响了他一个人。 “异样?”玉老闻言扫视了四周一圈,继而闭眼又用神识覆盖了方圆几里后,安慰着笑道,“并无异样。小友,疑心生暗鬼,可能你只是过于敏感了。老朽在此,无人伤得了你,且莫担忧。” “行吧。”莫亦秋点点头,既然玉老都这么说了,或许真的只是他过于敏感了罢......于是他强迫自己压下那种感觉,只是越是压制,越是尝试忘却,这种感觉反而越是强烈,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双手拧着虚无缥缈的意识,让他很不舒服。在折腾了一阵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因为那种强烈的感觉真的是已经把他的意识搅得一团乱麻,丝毫静不下心来,更别说继续观看太清节了。 “玉老,那个,如果可以,晚辈也想去三清殿上柱香。”莫亦秋摩挲着鼻尖,有点犹豫地说道。 “感于传承之重而欲上香以表尊敬,自然可以。”玉老并没有如莫亦秋担心的那样反对,可能是对自己神识覆盖下区域的放心,他甚至有点鼓励的意思。 “那晚辈就先走了。”莫亦秋又偷偷瞅了眼霜娥,发现对方一心一意地在看书,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也就不再纠结,直接从树枝翻身跳上院墙,又一跃而下,跨过几盏香炉,最后来到三清正殿门口。此时众修士皆身赴演武场,所以三清殿中寂寞无人,在漫天的青烟之间更有种难言的冷落。强烈感觉的来源就在这三清正殿之中,莫亦秋当即不再犹豫,也不再停留,一脚迈过门槛,走进其中。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三清正殿,庞大的殿宇中却是与外在截然不同的朴素。迎面而来的是供奉于精致灵台上的三尊神像,虽然身着黄、青、红不同颜色的道袍,手中也持着扇、珠、玉如意等法器,但面容皆是慈祥而带着善意的老翁。灵台前置香台,其上摆着些许蜡烛以及一尊较之院中那些更为精致的香炉,香炉里三根清香尚未燃尽,冒着缕缕青烟。 他稍稍走近那三尊神像,在四顾无人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向灵台右侧那尊红袍神像,这大不敬的行为并非出自他本意,而是一种几乎下意识的行为,就好像有什么在牵着他的手。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正打算抽回手时,眼前一黑,仿佛坠入幽暗的牢狱。在这失去颜色的世界里,他看见一汪翻着白光的水潭,以及脚尖点着涟漪,静静立于其上的人。蓬乱如絮的碎发,柳叶般垂至双肩的长鬓,以及脸上覆盖着的剑柄形状雕刻别致的面具。他微低着头,在这片空间光影下,无风自动的道袍显得格外惨白。忽地,似乎是注意到了莫亦秋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随着面具眼瞳处流转起黝黑的眸光,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骤然笼罩了这一方世界。莫亦秋只感觉浑身发寒,汗毛倒竖。他回想起之前梦中那个倒挂在树上的怪物,同样都给他带来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杀!蝼蚁!死!蝼蚁!蝼蚁!杀!杀!蝼蚁” “杀!蝼蚁!杀!杀!蝼蚁!杀!杀!蝼蚁!死!” “死!蝼蚁!死!杀!蝼蚁!杀!蝼蚁!死!蝼蚁!” 密集的声音如金铁交击般刺入他的耳朵,不规律的振动和本就不祥的词语简直要将他的大脑撕裂,他想逃跑,想反抗,可混杂在密集声音中的亿万张嘴都在肆意地嘲笑着他:你,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他仿佛看见一柄缠绕着无数怨灵的巨剑凌于空中,下一秒就会将他无情地刺穿。 第二十章 随着笛声逐渐变奏,演武场中央的三人开始向外缓步退去。此时早晨已然过去一半,出于东方的太阳细碎地移动着,它照射山壁后落下的阴影亦随之悄然爬向演武场的中心。终于,当三人退到演武场半径的中间时,阴影彻底将演武场的中心笼罩在内。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演武场的中心,只见那里一个与阴影几乎合为一体的男子从地下逐渐升腾而起。他鼓着掌,脸上和煦的微笑让人几乎无法对他产生恶意,但双眼中那冰冷的目光却如炬般刺得众人手脚冰凉。 “多久了,太清节依旧是那么精彩。” 由衷的赞赏,却无人敢有所回应,笛声也是陡然一停,这一秒世界安静得可怕。 “不过,总觉得还欠缺些什么,”他并没有因为这份冷场而感到尴尬,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下一秒,似乎恍然大悟,于是面色诡异地笑道,“啊......对!古人说‘曲则全,枉则直’,凡人生受尽曲枉方能窥见此世之大美。这点,我算是深有体会,念在尔等皆是我宗中后辈,今日就送尔等一场莫大的机缘。”话音落地,一团黑雾从袖中蔓延而出,缠绕在他的手上,没有丝毫犹豫地,他将手重重地砸向地面,而那团黑雾亦是从手腕处开始顺着太极图的纹路迅速向外扩散开来。 “唰!唰!唰!”数十柄飞剑转瞬插满了演武场中央,清剑仙降落其间,蹙着眉头看着前方的空无一人。那个家伙似乎有着某种屏蔽神识的能力,使得他注意到时还是晚了一步,最麻烦的是,虽然他走了,可这太极图上蔓延着的黑雾依旧在不断地向外扩展,并且,他无法阻止。黑雾覆盖了整张太极图的纹路后,又开始向着四方延伸,东西南北,即三清殿,两顶宿舍峰以及山门。它速度极快,转眼就化作流动着的黑网,罩住了四方巨峰。 与此同时,原本云烟俱净的穹顶,顷刻间被汹涌而至的血色云层所覆盖。猩红的光渗入云隙之间,随云层挤压而蠕动,宛若镶嵌在骨肉中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代表着死亡与杀戮,使仙家重地于一瞬间仿佛置身尸骸遍地的鸿蒙古战场。 在那云层漩涡中心处,空间就如同包裹在火海中一般开始剧烈扭曲。伴随着磁场无规律的紊乱,一位带着古怪面具的男子从扭曲空间的狭缝处逐渐浮现,最后滞身在半空之中。妖风四起,将他宛若浸着鲜血的衣袖卷得猎猎作响,此时此刻他仿佛置身于宇宙之巅,在四柄雾气拟作的长剑环绕下,俯瞰众生,如魔神降世一般,威严而轻蔑。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猛然一抬手,身侧四柄雾剑开始剧烈振动,随之而来的是方圆千里恐怖的地动山摇。无数山石从演武场四方的巨峰上胡乱滚落,各式建筑被撕裂,崩碎成片。从林在颤抖,鸟兽在哀嚎,天地在凋零。随着山体的迅速破碎,四柄古朴的巨剑逐一显露于东西南北,花纹各异,但在血色云层之下都被染上了一层猩红的剑光。 众修士呆立在演武场上,那四柄巨剑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与压迫,他们甚至不敢直视,仿佛那四柄巨剑所裹挟着的锋芒,可以只通过双眼便将人的心神瞬间撕扯得渣都不剩。 “诸弟子听令,列护宗大阵!”就在众修士精神恍惚之时,唯一清醒着的清剑仙沉稳地号令道。眼前的景象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再加之所谓天地异象对他而言无非家常便饭,所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是!”宗主稳重的号令让众修士从呆滞与恐惧中惊醒,并依照这几日反复排练的阵型开始有序归位。 “诛仙,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演武场上人影熙动,而在人影上方疾速赶来的玉老坐在玉如意之首,面带愁容地与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也即诛仙剑灵遥遥对峙。 “我何苦来?哈哈哈,我何苦之有?倒是你,玉如意,你竟堕落到要与这群蝼蚁为伍么?”男子缓缓开口,其声若凛冬寒风,狂傲而给人以刺骨凉意,他如此冷笑着质问玉老,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般叱咤于众人心神之中。 “你口中所谓蝼蚁正是主上拼尽一切守护的文明火种,我等存在之由为何?你忘了吗?还是说,你要违背主上的意志?”玉老拄着拐杖站起,愁容已然变成怒火,他恨恨地用拐杖敲击着脚底玉如意,原本慈祥的脸上白眉紧蹙,在血色的映照下甚至有些狰狞。 “我也曾对他们抱有过希望,所以我答应那个人离开广寒宫来镇守这个什么天剑宗。但结果呢?我看到了什么?自相残杀,勾心斗角,经年累月的血流成河。你告诉我,这种弱小不堪而肮脏鄙陋的东西,有何守护的意义?他们的存在只会玷污这片土地!哼,反正他们终有一天会内耗而尽,不如由我亲自动手,早日还世间一个清静!”四柄巨剑的剑身已经完全暴露在外界,随着诛仙剑灵将虚握的右手紧握,天地骤然失色,狂风呼啸,乱石穿空间磅礴浩荡,杀伐凌冽的剑意汇聚到他的面前凝成一柄深红色巨剑,悬于演武场上方。 玉老看着悬在头顶的巨剑,轻叹一口气,他知道以诛仙剑灵偏执的性格,认定了的事,就再难更改了。他只得御使玉如意降落到清剑仙所在处,此时的清剑仙早已进入备战状态,看到玉老靠近又将围绕在身边高速旋转变换的若干飞剑紧急刹住。 “玉老,您怎么来了?”对于玉老的突然现身,清剑仙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来话长,所以暂且不提,现在最要紧的是教你们如何破阵。”玉老拄着的拐杖不断敲击地面,显然内心甚是焦虑。 “请讲。”清剑仙压下心中的不安,耐心问道。 “诛仙剑阵虽为‘鸿蒙第一杀阵’,但亦并非无缺之阵。其可以突破之处,即是那四柄巨剑。四剑每剑各为一阵,四阵合一才为诛仙剑阵,所以只要逐一破了这四阵,诛仙剑阵自然实力大损,届时便可以力破之。” 就在玉老教授破阵之法时,悬于空中的深红巨剑已然凝聚成形,随着诛仙剑灵凌厉地一挥手,即以刑铡斩首之势,乘杀意浩荡之澜向演武场掠去。 万般惊险中,护宗大阵也堪堪形成,诸修士皆凝神掐诀,气与气在彼此的流转间集聚升腾,最终化为一顶气息流转的罩子抵在巨剑尖端,护住了演武场上众人。之后又有三柄如玉石制成的长剑从罩中划出,但并未与巨剑交锋,而是以三角之势将巨剑围在其中。这三柄剑亦是散发着剑意,却并非如巨剑般磅礴凌冽,反而柔和似水,它们不断地卸去来自巨剑的剑意,或是将之化作己用,并借此以抵消更多。 清剑仙的注意力被巨剑与大阵之间的碰撞吸引了短暂的一瞬,之后又很快转过头来,郑重地问道:“也就是说需要四个人去破阵。”沉吟几秒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安排。 “不,事实上只需两人。”玉老欲言又止,他使劲搓着胡子,比与诛仙对峙时显得更为焦虑。 “两人?”清剑仙皱着眉头,心中的那份不安再次迅速升腾。 “两人,亦秋和霜娥已经先行去破阵了。”玉老沉着声回道。 “亦秋?!”站在清剑仙身边抱胸观望着的齐武仙闻言惊诧得声音都变调了,他无法理解为何莫亦秋会去破阵,亦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毕竟以他们的实力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另一旁的静也是面色为之一变,她看向清剑仙,脸上满是担忧。然而清剑仙只低头陷入了沉默,他的不安果然还是成为了现实。不过,他也深知沉默并非解题之法,因此很快就又抬起头看向玉老,玉老的语气虽然焦虑但并未绝望,必然还是可以补救的。 果然玉老又是轻叹一声,深感自责与内疚地接着说道:“唉,这的确是老朽失职,但既是木已成舟,再论也于事无补。霜娥自不必担心,而亦秋,老朽在此压阵即可保他性命无忧,你们只速速破阵去罢。” “那就有劳了。事不宜迟,静儿,你去阵眼主持护宗大阵,至于齐师弟,你且随我速速赶往破阵。”清剑仙随即发号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号令未落静已然携四柄黑剑如长虹般掠过众弟子前往阵眼,之后清剑仙与齐武仙亦是在找到各自目标后,起身破空而去。 “切记,四方剑阵皆为攻心之阵,莫被幻象所迷惑了。”玉老目送二人离去时突然又想起些什么,于是大声嘱咐道。只是此时两人已穿过护宗大阵的薄弱处,冲入沙石与狂风之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否听见。 第二十一章 莫亦秋猛地睁开双眼,那柄恐怖的巨剑依旧历历在目,而眼前却又是一番匪夷所思的场景。他好像置身于一个营养罐中,四周都是浅绿色液体,透过面前玻璃勉强可以看到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是挽着垂云髻的白发女子,另一个则是黑发及地的男子,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然而还不及多思考,一股窒息感即猝然袭来,慌忙中他手脚并用地敲击着面前的玻璃,并且居然成功将之击碎了。仿佛劫后余生一般,他扑到地上,又是咳嗽,又是粗喘,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而此时,他抬头所看到的一切,却又与料想中大不相同。那是何等荒芜的地方,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就只有片片坑坑洼洼的砂石土地。他缓缓站起,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那件华美至极的白色祭服,所幸没有引来被世界排斥的痛楚。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满地荒凉就是头顶寂寥的星空。但当他将视线投向身后,在那辽阔无垠的漆黑苍穹俯视之下,苍凉萧瑟砂土所背负着的,是一颗璀璨瑰丽的蔚蓝色星球。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颗星球应该就是亚美利加区学者所描述的地球,也就是一直养育着他们的母星。 “真美啊!”他不禁感叹道。她就像一颗玻璃球,却承受着玻璃球承受不了的生命之重。他驻足痴痴地观望一阵后,终是回过神来,一脚踏入砂土,开始他的旅途,——这是场不知道是否有结果的旅途。背靠星尘,脚踩荒土,随着身侧地球上风云的不断变幻,他不知疲倦地走着,循着感应,寻着归宿,——这漫漫长路的尽头。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没有多久,几乎在寻觅中失去思考能力的他,看到了一座废墟。它突兀地现身在这片广袤而不毛的大地上,孤独不群而又如此桀骜。这似乎就是长路的终点,于是他翻过并不算高的石墙进入废墟。从某些外观与细节仍是可以推测出它曾经也是一座端庄的宫殿,可惜如今连主殿都丢了。只剩几节断裂的楼梯,与小花园里枯萎的桂树花草惺惺相惜。所幸这里是真空的世界,这些断垣颓壁,经久如斯,稍稍端详就能体会到曾经的雕栏玉砌。 他沿着一尘不染的石阶一步步地向上走着,越过几处裂隙,绕过几块碎石,最后踩在若灰中残纸般破损,承载着昔日宫殿的平台上。在那里,他看见平台的边缘,湛蓝星球的辉映中,坐着一位端庄的女子。如皎月般的白发挽作垂云之髻,身上则是穿着与他相似却更为娟秀的祭服。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地球,寂静中显得那么孤独。 那才是长路的终点,莫亦秋了然,这时强硬撕扯着他内心的那股吸引力也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安详,来自血脉之中,仿佛只要坐在她身边,这世间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得他。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那位女子的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就自顾自地坐下了。 “该怎么称呼你呢?”莫亦秋还未开口,女子就已经转过头来,她的声线就好像月色下随风轻碰的风铃般空灵,而她的容颜,不知为何,他却看不清,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不过,他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神态,那是种如月亮般清冷的慈爱与温和,似乎混杂着些许感慨与激动却并不明显。 “莫亦秋。”他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有丝毫戒备之意。 “莫亦秋么,为什么会叫莫亦秋呢?” “为什么呢......我只记得老师说过,‘莫效诗中意,满眼亦秋凉’,可能是希望我活得开心吧,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莫效诗中意,满眼亦秋凉,”她把这句小诗轻轻念来,忽地展颜一笑,“真不错呢,你的老师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如果可以真想亲自拜访一下,顺便感谢他把你抚养长大。”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拜访一下,可惜,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莫亦秋语气中略有些伤感。 “对不起。”女子突然意识到她在不经意间引起了莫亦秋伤心的回忆,也是带着内疚与歉意地轻声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之后不久唐姐就搬到了隔壁,而且霜娥也一直在身边陪着我。”莫亦秋赶紧调整失态,摩挲着鼻尖,不好意思地笑道。 “是吗?那挺好的,起码不会寂寞。” “嗯,那么您呢?一直坐在这里观望着,不会寂寞吗?” “我吗?”她似乎是惊讶于莫亦秋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轻笑道,“我这里曾经也有只小兔子和一个高天原的小姑娘,而现在又有你,所以大概也谈不上寂寞吧。”她说得是那么豁达,但又藏了何其之多呢?设身处地地试想一下,如果是他,经年累月地居住在这么个荒凉空阔的地方,即使有人伴着,也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寂寞与迷茫吧。但是莫亦秋懂事地并没有对此再继续过问下去,他能看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对方并不想多说。 于是接下来,或许是接不上话茬,又或者是两个人都有太多问题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竟陷入了沉默。由于月球上既没有风,也没有雨,所以这种沉默安静得可怕。 “亦秋,你今年多大了?”她突然将纤细柔弱的手抚上莫亦秋蓬松的白发,指纹细细地划过每一根发丝,久久不愿放下。 “今年的话应该是十八岁,虚十九。”莫亦秋并没有抗拒,他甚至很享受这种安全感,如果他不是这个岁数的话,大概已经躺进她的怀里撒娇了吧。 “十八岁么,再过两年就该行弱冠之礼了,可惜,我多半是参加不成了。”她又是轻轻笑道,只是哪怕再试着去掩饰,那抹凄然无法抹去地镌刻在了她的嘴角、指尖。 “为什么?”莫亦秋怅然地看着远方蓝色的玻璃珠子,没有再转过头去,他不忍心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又实在想问出这一句。这不只是关乎弱冠之礼,更是他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疑惑。 “因为我,早已滞留在星河的彼端了。”她悄悄将手从莫亦秋头发上拿开,双手撑着平台仰头看向深邃的宇宙,——那里,繁星点缀着的无人世界,是真正的永恒。 “那里,我去不了吗?”莫亦秋也抬起头看向那片无垠的星空,其实他在冥冥中已经猜到了答案,或者说是他其实早就有了这个预料,只是一直难以让自己接受罢了。 “或许总有一天你也要去那里,但无论如何都绝不该是现在。” “那我宁愿相信这轮明月就是您的化身,这样,您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莫亦秋头一回如此任性,他那双皎洁的瞳孔微微颤抖,闪烁着苦涩的光芒。 莫亦秋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有些愕然,反应过来后,不禁宠溺地柔声笑骂道:“傻孩子......” 第二十二章 “你那里找到了吗?” “没有。” “该死的魔女,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妖风席卷着大地,草木凄凄,漫天尽是灯笼黯然却灼人的火光与随之摇晃着的森森鬼影。女孩蜷缩在石堆与杂草的缝隙中瑟瑟发抖,毛茸茸的猫耳警惕地捕捉着一切哪怕最细微的声响。 “我的女儿是无辜的,你们放过她吧!” “滚,你们夫妇违令私藏魔女这么多年,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们问罪,你们倒还开始闹腾了?” “还无辜的?我看你们是疯了,‘红瞳出,灵猫亡’,老族长再三强调,遇到红瞳降世,必须立马杀死,否则灵猫族将因此迎来灭顶之灾,她是无辜的,我们难道就不是无辜的?” “妈的,你们跟他们废话什么?我还能感受到魔女的气息,趁她还未走远,赶紧将她就地除掉。” “......” 附近的声音就此停止,世界又陷入了只有妖风阵阵的静谧之中。女孩是动也不敢动,她甚至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但恐惧却如一只漆黑的巨手敲动着她每一根骨头与每一块血肉。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不久还和蔼可亲的族人会在顷刻间化为食人的魔鬼;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未忤逆过长辈们,也没有犯过什么错,却沦为族里的罪人。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吗?如果没有这双眼睛.....她看着自己手指上尖利的指甲,仿佛下定了决心,但当手摸上眼眶时,终究还是没能再进一步。 因为......她,怕疼...... “找到你了。”阴冷而诡异的声音低低地从四周的妖风中渗透进来,在寂静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与恐怖。 女孩惊恐地抬起脸,那石堆与杂草的缝隙中钻出来的却并不是她的族人,而是一个瘦长漆黑的鬼影,它也有着类似猫的耳朵状物体,但眼睛却长得尤为不齐。此时,它手中持着一柄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污秽长矛,腰间深咧着的大嘴也显得怪诞无比。狞笑中,它将长矛狠狠地扎向女孩的心脏,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丝毫的奇迹,长矛轻易就刺穿了女孩的心脏。它继而将长矛拔出,血液瞬间喷溅得宛若泉涌。 无力感让女孩的身体再无支撑,她向后仰去。项间那条挂着九颗翡翠环的项链亦是随之飘起,突然“砰”的一声,其中一颗翡翠环在空中炸裂,粉末状的碎屑混杂着飞溅的血液,倒映在女孩深潭般深邃的瞳孔中。女孩倒地了.......就在那一刹那,漆黑阴冷的世界被无尽的血色所笼罩。而那些躲避血色的黑暗全被赶入女孩孱弱的身体之中,伤口被修复,瞳孔也重新染上了一层光彩。她挣扎着翻过身,双臂支撑着艰难地想从血泊中爬起,但随之而来的浓浓血腥味却让她几乎昏厥。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迷茫地看向四周,——入眼尽是断臂残肢。巨大的视觉冲击感进一步刺激着她幼小的心灵,眼泪如墨水般漆黑,顺着两颊汩汩而下,她捂着嘴不住地颤抖,刚支撑起的身子眼看下一刻就又要倒下。这时,忽地一阵温柔的清风流过,一只青色的翅膀拖住了她即将倒地的身体。 她抬起头,那个美丽而亲切的身影,让她心中有了那么一丝轻松,她带着哭腔艰涩地喊道:“师父!” 然而她的师父只是将口中衔着的墨绿色灵珠放在她身前,就转瞬化为飞灰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手边墨绿色的灵珠,缓缓地挪动身子,倚着石头坐下。 “对啊,师父早就已经去世了。”白发的少女落寞地低语道,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呜咽。 然而异常并未就此结束,在那颗墨绿色灵珠出现后,漫天的血色中又搅入了许多黑气,他们逐渐凝聚成线条,并勾勒成一个修士。修士那双黑通通的眼瞳似是窥见了少女身边的墨绿色灵珠,滋溜着眼睛环绕一圈四周后,突然将黑气凝成的巨手探向灵珠。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一声尖利的猫叫从不远处传来,只见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正缓缓向这里走来,目光中满是警惕。那修士赶紧缩回手,讪笑着行礼道:“此番误入前辈洞府多有打扰。” “你为什么动我的御风珠?”猫坐在灵珠边,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似乎在意识到对方与她的实力差距后,就不再有所提防了。 “小子不过好奇而已,哪敢有所动作?现在看来,这样的宝贝归于您就这样的绝世大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修士搓着手,脸上满是夸张的谄媚之色。 “哼,量你也不敢动。出洞口向右直走两百米,你会遇到一座小型石阵,拿开最顶端的石头,就尽快走吧。”白猫冷哼道,说完静静地守着灵珠,而那修士又是偷瞄了灵珠一眼,收回目光对着她点头哈腰一阵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修士的黑影在血色的天空中越走越远,直到成为一颗细小的黑点。然而就在那颗黑点即将消散之际,突然无数的黑线从中敞开,迅速蔓延并霸占了整片血色穹顶。它们交织着,缠绕着,最后化身为漫天的妖异鬼魅。一张张歪斜的巨口,与一只只贪婪的眼瞳错杂蠕动,恐怖如斯。 与此同时,守在灵珠旁的白猫不知何时已是气息奄奄地瘫倒在地,她的身上满是伤口,但如沥血之剑般锋利的赤红眸光却狠狠地盯着那些扭曲着的恶鬼。 “你怎么会如此轻信人族?” “哈哈,真是愚蠢啊,你这种修为的大妖连一点戒备之心也没有吗?” “蠢物就是蠢物,修为再高也是一样。” “长老所言极是,祈祷下辈子投胎做个人族吧。” 笼罩在黑影之下,刺耳的嘲讽充斥了整个世界,这些在外界倍受世人尊敬的仙道中人,这一刻彻底撕下面具,光鲜亮丽的羽衣里,原来竟都是些面容狰狞的恶鬼。 突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而在天际的中心,只见一只漆黑的巨手从鬼影中探出,持着柄同样漆黑的短剑,丝毫没有犹豫地向白猫刺去。 此时坐在血泊中的白发少女方才从光怪陆离中惊醒,她似乎意识到这时发生的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当她想去阻止,还是为时已晚了。只听“砰”的一声,在那刚碎了一颗的翡翠环项链上,又有一颗翡翠环在鲜血喷溅的背景之中炸开,顷刻间碎成随风而去的玉屑。 短剑染血,流红成泊,世界再次陷入了死寂。然而,幕布却并未随着这场悲剧而落下。下一瞬,死寂的天地猛地被狂虐的戾气胀满。紧接着,在森森鬼影充满惊惧的哀嚎声中,他们被撕扯成一缕缕黑气包裹着白猫的尸体,并托举着没入鬼影拥聚的天空。少顷,包裹着白猫的黑气散去,露出其中紧闭双眼的少女,她白袍如画,眼角还留着墨染的泪痕。就这么宛若神灵般地置身于污秽的世间,散发着诡异的圣洁。 “恨长绵兮无绝期,当予罪者以罚。” 她只是轻轻吟唱,不祥之光煞时大胜,弹指间,鬼影被碾压殆尽。血雨阵阵,腥风弥漫,人族残破的躯体与之前的妖族一齐错落杂呈。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无喜无悲,只有深深的倦意。她不喜欢杀戮,但为什么,却总有人想害她呢?呵,果然,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只要是人类从来都不曾是善类,一切都错在她太天真了。 她降落在地上,本想捡起灵珠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突然耳中又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还有漏网之鱼么?赤色的双瞳凶光毕露,持着风凝成的长矛,在短暂定位后,她拨开了一处石缝间的草丛。 那里,一个白发赤瞳的女孩正瑟瑟发抖。 她猛地睁开双眼,橘黄色的晚霞透过玻璃印满了堂屋,微风从窗隙溜入浅浅拂过她柔软的毛发,身下是再熟悉不过的微凉陶瓷触感,而在不远处,红木制的雕花长椅上,那个少年倚卧着,恬静地仍在沉睡。 一切原来都是梦么。她有些怅然若失,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以及所谓天剑宗,她就像真的去过一样,就好像曾经还在那里有过故事一样。 “不过也罢。” 她跳下窗台,跨过散落在地上的漫画书,破天荒地主动贴着莫亦秋趴下,只要有你,一切就都还在...... “.......” 可是,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丝温暖?她的瞳孔逐渐张大,赤红之中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她试探性地用脑袋拱拱莫亦秋的身体,但除了一片冰凉,没有丝毫动静。 “怎么会?” 她机械般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就被一根污秽的长矛所占据,正是这根长矛不偏不倚,狠狠地贯穿了莫亦秋的心脏。 “怎么会?” 她回归人形,颤抖着抱起已然失去生命特征的莫亦秋。他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含着笑意,就好像还在熟睡中一样平和,但却已然凝固成了永恒的雕塑。 “为!什!么!” 凄厉的哀嚎响彻了整片空间,她愤怒地掐碎那柄污秽的长矛,然而莫亦秋胸口那干涸着的黑洞却告诉她,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浩荡的戾气从四方卷来塞满了她的内心,却无从发泄,最后又化为两行清泪浸湿了两人的衣襟。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从来都不配拥有家人。到如今总算是理解族人对她的憎恶了,她就是魔女,是天煞孤星,她的存在只会伤害身边的人。为什么她不早点领悟呢,那样起码,亦秋就不会死了。 “随风去罢。” 她突然就有些倦了,来自对这个世界的倦意。到头来,她还是那个躲在石缝里瑟瑟发抖的自己,在冰凉与孤独中苟活。这样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抬起头,无神地看着没有尽头的寂寥天际。余光里,地上那个鬼魅般的猫型黑影又持着长矛鬼鬼祟祟地来了,而天上那个散发着诡异圣洁气息似神似魔的少女也携着漫天血色长矛蓄势待发。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且随风去罢。 第二十三章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空旷的湛蓝世界中,一柄巨剑横于其间仿佛将世界从此分割。而立于其上,诛仙剑灵与齐武仙隔着数十里遥遥对峙。他看着手心盘踞的金属碎屑,啧啧称奇。 “一颗毫无弱点的内心......喂,你活了这么久,就没一点经历能让你破防的么?” “也不算是没有吧,或许你可以再翻翻。”齐武仙磨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半弟子上课开小差,接手代理宗主发现堆积公文三万多件.......哈哈哈,有趣,有趣,”诛仙剑灵笑道,“该说你是绝情呢,还是豁达呢。” “豁达吧,毕竟我一向都比较看得开。没办法精力有限,那些麻烦事堆积在心里除了无意义的痛苦还有什么?”齐武仙也是微微一笑回应道,但此时他的气势已然开始节节攀升,他还没有天真到相信面前这个誓言要摧毁天剑宗的怪物会有闲心坐下来和他聊些家常。 “说的有理,不过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本来只需要营造一个心魔世界,让你们自己内耗,但是现在还得靠我亲自出马了。不过我毕竟不算本体,调动不了诛仙剑阵的力量,所以就想着复制你的能力用用,你看如何?”诛仙剑灵如此问道。 “哼,那自然是奉陪到底。”齐武仙冷哼道,随着气势一路攀升到极点,素白的火焰瞬间将他的半边身体覆盖。与此同时,诛仙剑灵身上也已燃起了同样的火焰。两股灼热的火焰之间,热浪不断冲击形成跌宕有力的气流,吹得两人头发与衣袖胡乱舞动。 沉默中,他们摆好架势。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在惊天的音爆声中,顺着剑光流转,宛若热浪一般飞驰而过,碰撞在一起。 “嘭!嘭!嘭!” 二虎缠斗之间,齐武仙凌厉的双拳如狂风骤雨般不断地击打在诛仙剑灵身上各处薄弱部位。拳风阵阵,如太初战鼓,响彻天地,每一击仿佛都要打碎这片脆弱无力的空间。然而诛仙剑灵却并未因此陷入被动,反而游刃有余地格挡着齐武仙的每次攻击。 突然,他抓住对方蓄力重拳的档口,转守为攻,一拳结结实实地重击在齐武仙腹部。那是平地惊雷一般的巨响,猝不及防的齐武仙在令空间为之震荡的巨力下被锤入空中。 “我们有如镜像,你的一切习惯能力我都了如指掌。” “可你要记住,我才是本体,我能砸碎这面镜子而你不能!” “吼?那你来试试。” 诛仙剑灵将浑身火焰包裹住两臂,在高速旋转之下,化作苍白龙卷,随着一声脚蹬长剑的清脆剑吟,以长虹贯日之势向空中的齐武仙席卷而去。 齐武仙刚将那股巨力卸去,一时无法踏空躲避,但他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双手迅速掐印。霎时间,只见密密麻麻的白色梵文爬上劲装,其光芒所及之处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万法不侵。 火焰龙卷将他笼罩在内,着实未能伤他分毫。但就在齐武仙甚至来不及松口气的档口,火焰忽地散去,而在那片余焰中,一只狰狞的白色巨爪重重向他拍来。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使得他除了瞳孔紧缩外,完全没有做出其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如网球般被拍向巨剑表面。 “这就是你的碎镜之法吗?还是你以为,像球一样被拍来拍去,就可以砸碎这面镜子了?” “切,你这家伙整天阴阳怪气的,小心有一天受潮锈了嗷。”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齐武仙在下坠时稍稍调整姿势,落地后手指按着剑身,凭着巨剑旋转几圈卸去余力。风烟之中,再抬头时,刚毅的脸上仍尽是毫不服输之色。 “法天相地!” 他再次双手掐印,随着一声低吼,缠绕半身的火焰离开身体悬在身后,梵音阵阵之中,它们不断膨胀并最后塑造为一尊六臂半身的庄严巨人。而此时与之遥遥相对的诛仙剑灵已将有着狰狞利爪的白虎虚影散去,亦是化火焰为六臂巨人之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个巨人之影的出现几乎将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挤满,两者隔空对峙,宛若天上人间两魔神! 短暂喘息之后,齐武仙率先出击,他猛地一蹬剑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诛仙剑灵,而身后巨人之影更是随之挥动手臂带着浩荡声势锤向对面巨影。诛仙剑灵则紧随其后,一脚踏破虚空,以苍鹰扑杀之势,毫不躲避地正面迎击齐武仙,其身后巨人亦是奋力挥拳抵住对方巨人的一片排山倒海。 “咚!咚!咚!” 震天撼地!两尊仿佛来自太古的魔神在拳与拳的交锋中肆意倾泻着能够打碎穹宇的蛮力,拳口残焰化作鸿波与热浪一起撕扯着这世界虚妄的外壳,并试图将之燃烧殆尽。 而在巨人之间,齐武仙与诛仙剑灵以纯粹肉搏的方式,并以虚空为战场展开角斗。两人时攻时守,你来我往,骨骼,关节,筋肉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拳脚之声被外界掩盖,但因其攻伐节奏与巨人对拳相应,所以相衬之下声势更显得无比浩大。 局面如此僵持不下,然而片刻之后,诛仙剑灵抓住齐武仙攻守变换间一个短暂的空隙,以一记侧鞭腿将之狠狠劈向巨剑。齐武仙躲闪不急,腰间被击中后迅速坠向剑面,这次他甚至无法调整身位,直接重重地砸向剑面,几个翻滚,才堪堪停住。巨人之影亦是在他受挫之后,顷刻消散,重新回归缠绕在他身上。 诛仙剑灵并不打算手软,而是进而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他高悬于半空之际,剑柄面具露出的双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蔑视。没有任何拖沓,他右手缓缓举起,轻打响指,巨人之影转瞬化作漫天白焰复又凝成几米高的庞然巨指,朝着齐武仙的方向直指而去。 齐武仙并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闭上双眼,努力将有些紊乱的气息调整过来。待气息稍定,巨指也已逼近头顶。他大喝一声,白色火焰以极快速度裹住身体并形成一具有些笨重的白色重甲。然后挥动双拳,与巨指交击,试图凭借高频的拳速化去巨指的冲击力。 然而就在巨指的冲击力逐渐被化解时,从巨指末端,诛仙剑灵疾速俯冲而来,一拳再次重击齐武仙腹部,将无暇顾及其他的齐武仙横向锤飞。 齐武仙这次甚至连缓冲的能力都几乎丧失,被锤飞后,就着剑面翻滚几周,最后瘫痪般地趴倒在地。巨大的疼痛侵袭着五脏六腑,那是人类难以承受之痛,是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击碎般的疼痛。他还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但最多就是单膝跪地。鲜血浸湿了嘴角与衣衫,但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仍旧闪烁着一股决然的坚毅之色。 “我说过,你的一切能力习惯我都知道,你没有胜算。” 第二十四章 他坐在宗主堂高耸的屋檐上,远处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中,飞鹤盘旋点缀。微风在荡漾,看样子又是一个晴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清师兄,今天齐师兄又被我揍趴下了,”纤细的少年踩着飞剑升到宗主堂屋檐的高度,随后翻身坐在清身边,指着下方还在摸着脑袋满脸不爽的齐嘲讽道,“五招都过不了,真是个铁废物!” “莲师弟,你也别总是逮着齐师弟过招啊,他的实力毕竟与你相差不少。”清无奈地笑道。 “切,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家伙,明明有着比我更高的天赋,却整天游手好闲。”莲抱着胸说道,眸子里满是鄙夷。 “或许,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努力的理由罢。”清也将目光投向背对着他们生闷气的齐,并未责怪。 “理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理由一点都不虚无缥缈,他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 “有吗?”莲显得有些疑惑,于是继而问道,“那么清师兄,你努力修行的理由是什么呢?升仙吗?” “那倒不是,对我而言,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假的吧,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那就是宗门和你们。” 清抖抖长袖,缓缓从屋檐上站起。他看到齐突然偷瞄了他一眼,也看见了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似乎他今天成功教育了这两位年幼的师弟,但他也深知,这句话,这个理由,就是一切悲剧的起点。 四周的场景开始不断地折叠变化,转瞬间,高耸的宗主堂屋脊沉入地面,化为块块参差的青石板。剑阁隐去,而重新充塞了这个空荡空间的则是一块类似演武场的大型平台。 而在平台上是厮杀声,哀嚎声,怒吼与悲鸣。血水若雨降堆积成洼,风卷起满地腥沙,此人间宛若地狱。这是梦里演过无数次的曾经,既真,又假。 那些熟悉的脸庞,在剑刃与刀锋下羽化成蝶,重归大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们或许从来都不该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却为了共同的理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本应是无比的悲壮,却显得何等的凄凉。 “嘭!” 随着一声闷响,一位天剑宗的修士重伤倒在了不远处。他看着身上绽放的血色蝴蝶,那双刚毅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与茫然。 “岳师弟!你等等,我给你包扎。”齐从战团中闪出,半跪在岳身边,奋力从自己的衣摆上撕出一片布条想给岳包扎上,但岳却制止了他。 “齐师兄,你说,为什么,我们要去厮杀呢?我们天剑宗不是一直都崇尚和平吗?为什么,我们要参与他们的战争呢?”岳看着没被世俗污染,仍旧清澈而洁净的天空,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剩疑惑。 “因为我们......”齐强装笑意地想要试图回答,但还是停住了,同时停住的还有他包扎中颤抖着的双手。岳,带着困惑,在冰凉中顷刻化为丛丛血蝶,飞走了。 “因为我们......因为我们怎么样啊,清师兄?”齐摇晃着站起身来,紧紧捏着手中染血的布条,却没有愿意再转身面对清,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也抬头看向那片洁净的天空,“你不是说,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宗门和我们么?” “......”狂风将他的衣袖吹乱了,而他只是不言语。他有一万种理由,但一个都不想说。 外界依旧是喧嚣无比,但他们俩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风声。 “原来如此么?”齐此时略微撇过脸,是那时偷瞄他与莲对话时的角度,但那双眸子里却只有刻骨的冷漠与仇恨。 话音落地,他与周围厮杀着的众修士们,一齐化为漫天飞舞的血蝶,迎着夕阳去了。 清就这么望着,突然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蹭出短短一步,一声轻叹,又悄悄收回。 血蝶点点散去,他又回到了剑阁,只是这次他站在宗主堂前的广场上,四周多了些衣冠楚楚的年长修士。 “清剑仙,如今莲已然捉拿归案,还请公正发落。” “清剑仙,仙道仲裁庭可是你主张设立的,怎么都不该徇私枉法吧?” “清剑仙,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这是一群靠着投机倒把侥幸从战场中苟活下来的前朝权势。因为他没有信心一个人扛起战后重建的重担,所以并未将之尽数清算,而现在他得为他的软弱付出代价了。他看着那些向来对他恨之入骨却不敢有所声张的前朝权势,像拴着绳子的狗一样逮着机会狺狺狂吠,又看着那些其他宗门里追随着,信任着,崇拜着他的修士们沉默的目光,只得强作镇定。 然而他还是差点失去理智,在看到被押上来的莲时。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跪在地上,褴褛的衣衫间隙中全是伤口。曾经如玉的脸庞瘦削得不成人样,披散的长发也粘满了枯枝败叶,甚至那双本该充满狂妄的眼瞳中也被蒙上一层阴霾。 浓浓的杀气从他以及身后一众穿着天剑宗服饰的修士身上迸发出来,强大的压迫力让刚刚还在狂吠着的人瞬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清师兄!”“小清!” 侍卫着的师长师弟们早已剑拔弩张,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会裹携着复仇之焰血洗此地。 而清只是低垂着眼帘微微摇头,背过身去,斩钉截铁,又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斩!立!决!” “清师兄,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宗门和我们吗?”他听到身后传来莲带着质问与凄苦的呼喊,这呼喊就如同利剑一般不断地划割着他坚毅的内心,留下满面疮痕。他的脚又是不自禁地蹭了一步,但依旧悄悄收回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魔,这是梦......他也知道,在这里,他可以在这里把这些丑陋的家伙全部斩杀......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让他一直痛苦,却从未后悔过的选项。 祸与福,得与失。 悟了那么多年,他多少,还是懂了一些。 然而一切并没有随着莲的死而告终。当他背过身去,面朝宗主堂时,新的噩梦又开始了。在大地的震颤之中,机关流转,整座剑阁被分为两半。顺着断口处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栋瑰丽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漂浮至半空中,在骤然降临的夜色下,散发着柔和而皎洁的光芒,宛若天上婵娟。它那扇绮丽的门猛地打开,然后紧接着是无数月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奔向四方。 清微蹙双眉,目光随着月辉而转移,直到其中一束月辉落在不远处的山涧。此时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演武场。而在那半面山壁之后,沉沉夜色的掩蔽下,一个巨大且吐露着危险气息的黑影若隐若现。那是一具只有着上半身的骨骸,依稀可见挂在其上残破老旧的布条随风摇摆。更为显眼的则是它手腕处的镣铐,与怀中倚着臂骨的森然长镰。 镣铐在碰撞间带来沉重的金属交接声,它抬起一只手臂。凄冷的白光顺着各种奇诡的字母状符文掠过,于此同时,无数锁链从地底钻破土壤与坚石散射而出。所有殿宇楼阁在这些蛮横锁链激烈的侵袭下,顷刻倒塌,化为废墟。同时化为废墟的还有他的一切,他所守护着的一切。 “师兄!”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与心头猛地炸响,他惊恐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静儿......” “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静擦着额角的汗珠,脸上慌乱中带着些许放松的笑意。 “不对,静儿你快走!”他焦急地喊到,但为时已晚,在他煞时紧缩的瞳孔倒映中,一根锁链刺入静的身体,鲜血顺着锁链涌下,滴落,失去了颜色。 呼吸在颤抖,哪怕是咬紧牙关也无法缓轻的痛楚。那无数锁链交错链接于天地之间,每一根都串着一个他熟悉的脸庞。 “那清师兄,你努力修行的理由是什么呢?升仙吗?” “那倒不是,对我而言,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假的吧,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那就是宗门和你们。” 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没能守护住最重要的东西,甚至间接害死了他们。若是人生真如一场悠长的戏曲,他大概就是那个丑角吧。锁链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捆住他的手臂与身躯,逼迫他双膝跪下,而他竟没有丝毫的抗拒。因为他现在已然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若是死能够让他赎清那些罪孽的话,说不定也挺好的。而且,他真的也累了。 修士们背负一生的剑无力地滑下,落满了整座演武场,它们嵌入泥土与山石,在充斥着腐败的空气中生锈,——这一刻,它们失去了身为剑的尊严,而他亦然。 第二十五章 绝望......炼狱...... 漫天赤红之色,早已在修士们呆滞的目光中稀释成黑白,巨剑所带来的压迫感囊塞了每个人的胸膛,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与无力。他们隐约猜到了他们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可这种怪物真的是他们能够应付的吗?即使有空中那柄玉如意源源不断地向他们输送着纯净的真气,但又能撑到几时呢?太平年间的修士们未曾感受过死亡,未曾试想过,剑,居然会成为杀人的兵器,所以,他们在战栗,在动摇。 而反观高悬于空中的诛仙剑灵对此毫无怜悯之心,即使剑锋被阻也一副游刃有余之姿。这就是鸿蒙第一杀器,这就是鸿蒙第一杀器的暴虐。他根本看不起脚底那些负隅顽抗的蝼蚁,因为蝼蚁就是蝼蚁,哪怕只是神器也抵挡不住。 “诛仙,如果人类被毁灭,这世间将再无生机与文明可言。届时,你我二器又有何脸面去见泉下诸神?”玉老为了发挥全力,早就将灵体彻底融入玉如意之中,现在只是用意念与诛仙剑灵对话。 “玉如意,你错了,待我将此世间犁过一遍,必然会再次播下新的种子,而那,将是一个完美的文明!”诛仙剑灵并未用意念回复,而是堂而皇之地大声讲出。虽然有面具的遮掩,但他的语气还是能让人想象出面具下那副疯狂而狰狞的面目。 “即使是诸神、真人也不敢自称是完美之躯,你又在做着何等荒唐的梦呢?” “届时你自然会懂,但现在,就请你先回广寒宫里再睡一遭吧。”诛仙剑灵意味深长地说道。说完他猛地一抬手,血云奔涌,山石争流,四方巨剑随他手势而起,悬于大阵上方,与此同时更凛然的剑意灌入中间深红色巨剑之中。 “诛仙,你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才会变得如此痴狂!”玉老的意念在剧烈波动,显然诛仙剑灵的说辞让他异常愤慨,但是却又拿它毫无办法。特别是现在,面对诛仙剑灵陡然增加的压力,他为了保护身下这群修士甚至腾不出继续与对方用意念交涉的能力。 “优胜劣汰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若是我们早些明白这一点,或许,诸神就不会陨落了,我们也不至于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广寒宫里,忍受万亿年的孤寂。”诛仙剑灵冷漠中隐约多了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弱者就理应灭亡,我将代天道执行此万世之法!” 此刻他已不再抱以戏弄之意,五指合拳,天地崩裂。在他不留余力的攻势下,诛仙剑阵开始真正显露出他“鸿蒙第一杀阵”狰狞的獠牙。 而演武场上众修士虽然有着玉如意补给的源源不断的真气,但自身作为引导的媒介也早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渗入骨髓的恐惧,简直摇摇欲坠。此时,在诛仙剑灵攻势的一再胁迫下,终于一些修士支持不住地瘫倒在地,而大阵也因此濒临崩溃。 人类终究只是人类啊,哪怕是神的余晖也无法抵挡。在通彻天地的气势之下,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们也的确只是蝼蚁罢了。如果说优胜劣汰真的是世间真理的话,那么他们也的确应当被时间掩埋。所以这场对峙本就毫无意义,他们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老君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就在所有修士几乎都陷入悲观低迷之时,一声坚毅而洪亮的呼喝从阵眼处传来。只见彼处,一袭黑衣泼墨,三千青丝竟瀑,静立于危难之际,虽也是因疲惫而略有手抖,目光却始终清澈若珠山之冰,没有杂质与阴霾。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这声呼喝像洪钟一般敲醒了众意志低迷的修士,从“道大”零零散散的开始有人回应,到“人亦大”时已是几乎所有修士在一齐呼喝。 “老君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趁热打铁得,静紧随其后又再次呼喝道。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无有入无间!”演武场上的气势从一度低迷,此刻,却以惊人的速度节节攀升,仿佛要将这拘禁世界的阴暗之色一声喝断。 “老君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弱之胜强,柔之胜刚!”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气势瞬间攀升到顶点,一种由传承所带来的自信充塞了每个人的胸膛。祖师爷说了,弱之胜强,柔之胜刚,他们没有理由,现在就放弃希望。 “老君还说:弱肉强食本就是强者凌虐的借口,他们害怕弱者有朝一日成长得比他们更为强大从而推翻他们的统治。水滴石穿,星火燎原,蚁溃长堤,民怒君覆,自古以来,弱者凌于强!” “水滴......不对,静师祖,老君没说过这句话。”众修士刚想接着喊,突然有人发现了问题,于是大声问道。众修士反应过来以后,也是忍不住大笑着七嘴八舌道:“对啊,静师祖,你是不是记错了?” “啊,对,我好像真的记错了,”静并没有露出尴尬之色,而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句啊,应该是我们宗主说的。” 话音落地,全场霎时陷入死寂。然而当众修士逐渐从愣神中醒悟过来时,爆发出的却是比之前任何一句更为振奋的呼喝,将气势堆向不可能的顶峰的顶峰! “水滴石穿,星火燎原,蚁溃长堤,民怒君覆,自古以来,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所有倒地的修士都从地上爬起,再次坚定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在声嘶力竭的嘶吼之中,他们看见,那劲松般挺拔的身影,——他将化为利剑刺穿这片绝望的天空! 玉老也是被同化进气势之中,从玉如意中输送出更为精纯与浩荡的真气。静趁势变换手印,随后将身体一沉,四柄黑剑刺入地面,并迸发出浓烈的黑色气息,这气息没入大阵之中,与构成大阵的白色真气糅合间化作四柄巨剑。它们从阵中缓缓刺出,并与诛仙剑灵所御使的四柄巨剑相抵。 诛仙剑灵有一瞬间竟被修士们的气势镇住了,但很快就从中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后,再次施以重压,只是这次他发现他竟无法向下推进分毫,似乎有什么柔和的东西在不断地化解他的锋芒。然而高傲的心性使得他无法正视这一壮举,只当是回光返照般的无聊把戏。 ........ 与此同时,似乎亦是受到了这份气势的影响,远远飘摇在剑阁周围的那缕清气忽地一动,随即不再环绕,而是化作三缕向着演武场激射而去....... 第二十六章 琅琅楼墟间,对影成双人。 “这么些年来,世界的变化还真是大呢。”女子轻挽鬓发,将话题向着并不沉重的地方引去。 “比如?”莫亦秋也懂事地不再纠结于之前的话题,毕竟如此弥足珍贵的时刻,可不该被一些“无聊”的感情左右。 “比如,过去的地球是被太阳和太阴环绕着的,而如今却只剩下太阴了,”她笑道,伸出一只纤细柔弱的手臂,五指张开好似要将地球抓住一般,“不过,无论何时,她都是那么美轮美奂又惹人怜爱,就像一颗水蓝色的琉璃珠。” “嗯,而且她还是孕育了我们的母星,还是孕育了惦念着我们的人的母星。所以,如果有那个能力的话,我也想保护好她。”莫亦秋双手撑着平台,嘴里说出的话如孩子般天真却也有着孩子般的认真。 “还真是一样呢,以前在这里陪伴着我的那个小姑娘也是总是这么说,”她有些忍俊不禁地轻轻笑出声来,“你知道吗?其实你的确承载了很多人的希望。” “很多人?”莫亦秋磨了磨鼻尖,他仔细算来,真正认识的人到底也没有几个,为什么会承载了很多人的希望? “是的,很多人,”女子点点头,语气又变得有些怅然,“但我并不希望你去承载那些,我只想你好好的,哪怕终身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所以,答应我好吗?亦秋,好好的活着,你的一生本不该牵扯到太多。” 流星划过寂寥深邃的黑暗,那是一束明亮的光。据说,月亮曾经也是地球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外力的碰撞而脱离了母星的怀抱。但她从未远离,只是化作环绕的卫星,默默地守护着。或许总有一天,她也终会离去,在母星不再寂寞之时,成为陪伴着她的人们眼中,一颗璀璨的流星。 “这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并非他人的什么希望。况且,也只是想想。我一个普通人,哪里谈得上守护地球,最多只是想保护好身边的人罢了。”莫亦秋看着玻璃球上调色盘般搅动的蓝白之色,缓缓起身。 但无论如何,月亮毕竟还是幸运的,她离开后,母星依旧会是生机勃勃。而那些真正孤独的流星,只会在目睹了母星的灭亡后,在伤感中,化作抹过天际的泪痕。 他没有再看向身边的她,但是伸出的手臂与她弯曲成同一个弧度,平行地对着地球。与此同时,弥留在月球轨道之上的小行星迅速脱离轨道并组合成一条悠长的石路,仿佛鹊桥沟通了天上人间。 没有丝毫犹豫地,莫亦秋踏上那座石桥,向着遥远而美丽的故乡走去。只是突然,他又定住了脚步,停滞片刻后,猛地转过身,对着依旧坐在不远处静静目送着他离去的女子大声喊道:“妈,我先走了。” 几滴泪珠从女子的脸上悄然滑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打湿了她的衣襟,但那张模糊的面孔中,却依稀可见一抹自豪而欣慰的笑意。 “嗯,路上小心。” ————三千剑来———— “且,随风去吧。” 吹散,然后被卷离这个寂寞而痛苦的世界。 她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无论如何地掩饰伪装,她从来都是那个天真的孩子,想不通那些所谓人情世故,也不想去想,她只是喜欢温暖,奈何世间皆是冰凉。 那个黑影在膨胀,变得更为狰狞,它的手中紧握着那柄漆上污秽的长矛,随时准备将之掷出了结面前这个可怜少女的性命。 危险之际,一束清气不知从何处窜来,钻入霜娥领口。或许是感受到了领口的动静,她本已听天由命,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领口处一个身影模糊的长发白色小人正拿着一张认真折好的宣纸往外玩命地拖着。貌似耗费了相当的精力,小人终于是将宣纸拖出领口拍在霜娥手上。 而那具躺在地上冰凉的莫亦秋“尸体”在宣纸出现的那一刻,突兀地化作碎屑随风去了。霜娥并未对此感到悲伤或者恐惧,她只是轻轻地打开那张被折起的宣纸,看着跃然纸上的那只满脸厌世的猫,恍若大梦初醒。明明是一副丑态,在她眼里却从来美得不可方物。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是从绝望的深渊中渗入的一抹明媚的光,那笑意倾国倾城。 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霜娥的变化,那个几米高的巨大黑影猛地将手中长矛向霜娥掷去,带着灭绝一切的暴戾,与笼罩大地的阴霾。其尖触地,土石崩碎,沙尘漫天,同时无尽湮灭之力如丝绸般向外肆意宣泄。恐怖的力量与乘虚而入的时机,此乃必杀之击,黑影的嘴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扬着,阴险而得意。 然而很快,它的笑容就僵住了。沙石逐渐散去,视野也不再模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长矛冲击范围之外的那个身影。 一卷白袖飘雪,万缕银川飞缎。 霜娥嘴中叼着那张宣纸,凭风而立于苍茫天地之间。她的眼中已不再浑浊,而是为决绝与明朗所取代。她将右臂横于胸前,衣袖乱舞间,一柄苍白之风所凝聚的长矛置于指间。她紧接着将风矛一挥,于是狂风呼号,疾疾成涛,若干风矛在此间迅速凝聚且均匀散布在她的身后,矛头直指巨型黑影 “我绝不会,让他也感受到那种,失去家人的痛!” 与此同时,庄严地悬浮于半空之中,似神似魔又非神非魔的少女仍是无喜无悲,她只是双手结印,作为响应得,漫天血色长矛蓄势待发。 但霜娥并未因这番声势浩大而退缩,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个深呼吸,陡然爆发,划破空气向着黑影冲去。 杀气纵横,凶意四溢。下一瞬的漫天血矛若六月骤雨,倾盆而下。而霜娥置身其中,随风而动,左右互闪,矫捷得宛若巷井夜猫,过千人而不染一丝人气。 污秽长矛所砸出的深坑中,那些丝绸一般舞动着的湮灭之力,迅速返回黑影手中,企图再次凝成长矛,然而终究还是太晚了。只闻一瞬疾风怒号,霜娥已挺着风矛穿刺而过,紧随其后,另外几十柄风矛也毫无阻碍地在它身上留下属于他们自己的洞窟。 “砰!” 黑影在难以置信之中炸裂,化作笼罩半个世界的黑色骤雨。霜娥沐浴其中,右手握着深深插入地面的污秽长矛,衣袖随风摆荡,却是如此洁白无瑕,宛若女武神一般。她缓缓抬头,血瞳中倒映着天空中怪异的另一个她。对方也低头冷漠地看向她,两者皆是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如此和谐的场景,空气却被视线间的碰撞碾压得近乎凝固。 短暂的沉寂后,霜娥猛地拔出嵌入地壳的污秽长矛,毫不犹豫地向着天上的自己用力掷去。而面对来势汹汹的长矛,天上的霜娥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法印变换,于是从赤色天空中倾泻而下的血浆迅速将她包围在内,并在咫尺之间包裹截停了疾驰而来的长矛。那些血浆不断渗入长矛之中,然后一声闷响,长矛炸裂,化为黑色液体随血浆四溅均匀地撒在身周,宛若古卷中辐射出去的万丈太阳之光簇拥着她,只是颜色并非明黄而是最深邃的黑。她又是变换手印,于是无数血色长矛突破天空的屏障再次降临世间,特别是那黑色光芒所经过的路径,更是为其间长矛染上一层污秽之色,平添几分危险之气。随着她将手中之印向外一推,漫天血矛,恰如暴雨梨花,铺盖而下。面对如此威胁,霜娥也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同样招来一片风矛将自己包围,并义无反顾地冲进血雨之中。 血矛与风矛不断撞击,碎裂成笼罩在天地间的血雾,仿佛预示着生命的凋零。天上的霜娥可以十分清楚地通过血矛反馈的信息感受到真正的霜娥此时混在碰撞的中心处,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血矛刺出满身伤口。然而漠视一切的她终究还是变了脸色,因为在那血雾之中,浑身血痕,衣衫褴褛的霜娥托着一颗墨绿色珠子破雾而出,并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将那颗珠子按在了她的胸口。 刹那之间,风怒飚发,席卷八荒,血天冥土,尽皆失色!那似神似魔的存在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撕扯殆尽,重归血色。这血色与夹杂其中的污秽之色一齐被暴风卷去,于是,幻境破灭,又是烟尘满满的人间气息。 霜娥在激活御风珠后已然脱力,更无法催动外界之风将她托起。于是她就这么搂着御风珠径直地向下方废墟摔去。 应该,会很痛吧,她想,但起码不至于会死。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去承受这份痛楚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来,然后她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起,不再下落。她惊愕地睁开双眼,那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的笑意,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转瞬就将她纷乱的内心抚平。一切竟是如此美好,这短暂离别之后的重逢,当然还有这阔别已久的怀抱。她轻轻笑了,不带任何杂质,也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地笑了。 第二十七章 “真是麻烦啊,”齐武仙从剑身上艰难地爬起,随手抹去嘴角血水。他凝视着空中不可一世的诛仙剑灵,猛地一甩右手,素白的火焰再次腾腾蔓延将他的半身覆盖,“你知道,为什么师兄师弟们总是说我不适合在道门修行吗?” 诛仙剑灵并没有搭理他,他飘然地落在剑身上,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个风中残烛一样的可怜男人,以及他在临死时所散发着的最后一丝既不温暖也不敞亮的微光。 “因为啊,整部《道德经》中,我只看懂了一句话,”齐武仙眼神变得更为坚毅与决然,他托着残破的身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就是,自!胜!者!强!!!!!” 低吼声中,黝黑之焰猝然迸发,瞬间爬满了他的左半身。那火焰出现之时,以剑脊为界,整个世界陡然分割,一半幽冥,一半烈阳。左侧空气为至寒所凝固,右侧则为至暑炙烤,而立于寒暑之间,水汽与血雾笼罩着的齐武仙,——其状宛若修罗! “你这招我也,”诛仙剑灵冷笑着点燃同样黑色的火焰,然而即刻便为之变色,随着一口鲜血吐出,他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齐武仙,“你这家伙,不要命了么?” “命?”齐武仙狠狠一蹬剑身,整个人化作苍白与漆黑分明的巨龙,以气吞山河之势,向诛仙剑灵俯冲而去,“这世间比命更珍贵的事情多了去了!对我而言,无论是神,是魔,是仙,是佛,哪怕是那位千古一帝,只要威胁到天剑宗及我的同门,那我即使是化为厉鬼也必会将之撕碎!” 齐武仙之迅猛势如雷霆,转瞬间巨龙就将诛仙剑灵吞没其中。此时的诛仙剑灵只得匆忙敛气防守,然而根本无法阻挡齐武仙拼上性命换来的滔天拳意。只两三合就被对方以一记重拳轰中腹部,在四散的余焰中,嵌入苍穹。 齐武仙随即乘胜追击,双脚猛踏剑身,在响彻云霄的剑鸣声中,裹挟着素霞墨雪如纵横夜色的闪电一般劈开混沌,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骤然出现在诛仙剑灵身边。 “我说过,我才是本体,我有本事砸碎这面镜子而你不能。” 这话犹如地狱之音飘入诛仙剑灵的耳中,但他却在内伤与外伤的限制之下无法动弹。此时他突然意识到对方也是承受着这内外兼具的极致痛苦,却能爆发如此恐怖的力量。这让他不禁为之骇然,然而也仅仅只是骇然,因为下一刻,无数炸裂的音爆声将他耳膜几乎震碎,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凌厉的拳风,精准犁过他身体的每一处脆弱不堪的穴位。彻骨的疼痛使得他几乎丧失了意识,直到脊椎被重重敲击后径直砸到剑身上,才被这更为剧烈的疼痛唤醒。 “你!” “我倒是还想跟你聊一会儿,但是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所以再见吧。” 齐武仙不再踏空而行,而是放任身体垂直下落,到半空后突然以一个华丽的转身变换身位,竖起素白之焰包裹着的右腿以开天辟地之势向半跪在地的诛仙剑灵劈去。然而预料中的终结之声并没有奏响,取而代之的则是靴跟与金属摩擦的刺耳金铁之声。 “呵呵,你忘了,这里是我的主场!”诛仙剑灵喘着粗气,双手紧贴剑身,面前两三米高呈弧形且颇为厚实的锋利铁片拔地而起。正是这铁片格挡住了齐武仙的致命一脚,使得他还未完全输掉这场“比试”。他将贴着剑身的手,猛地向外一推,瞬间难以计数的锋利铁片宛若雨后春笋般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外界穿刺扩张。 齐武仙毫不迟疑地对着那块金属铁皮使劲一蹬,随即向后疾速退避,并在几经翻滚后,落脚于一处铁棘间的空隙。 “这就是你的自信么?”齐武仙笑道,虽然此时的他也是伤痕累累,满身血迹地站着,但眼中的决绝与豪迈丝毫不减,反而是可以感受到的在节节攀升。说话间,他捏紧双拳,狠狠地相对一撞,只见缠绕两臂看似水火不容的黑白烈焰竟在刻意的引导下糅合在一起。白染着黑,黑掺着白,天地的初始源头汇聚在他的双臂之上,他将右臂猛地抬起,然后以千钧之势狠狠砸向剑身。 巨大的碰撞之声后是片刻的宁静,而在片刻的宁静之后,则是利剑的悲鸣。以齐武仙脚底为中心,钢铁荆棘丛生的巨剑顷刻崩碎。一时间,空阔苍茫之世尽残钢乱舞,银面辉映之间皆孤鸿掠影。那孤鸿掠影正是齐武仙,他踏着四散的剑身碎片,如流光般不断地闪烁着,转瞬已跃至早已陷入呆滞的诛仙剑灵面前,右手死死按住他剑柄状的面具,借着惊人的惯性撞碎一片片还未被波及到的金属铁片,并伴随着一阵阵重物敲击的轰鸣声,最后以巨剑剑柄处一道长长的拖痕为终。 “真是,脆弱不堪啊!” 齐武仙半跪在地上,看着逐渐化为齑粉消散的诛仙剑灵,微微抽动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不过,他也是,同样的脆弱不堪罢了。一口浓血掺杂着碎肉从他嘴中倾泻而下,浑身都在不自禁地颤抖,几乎每个细胞都在痛苦地呻吟。他只是想试着站起来,腿脚却丝毫不听使唤,反而多牵动了几分神经,让他更加痛苦。 意识在消亡,眼帘也不听使唤地终于落下。模糊中,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似乎还来到了那片他曾经无比向往着的桃花源......不过原来,它竟是那么得贫瘠,漫山遍野都是枯黄。一切都是那个斗笠男的谎言吗?这让他有些懊恼,闷闷不乐地随地坐下。不过坐着真的很无聊,他思来索去,想着说不定是那个斗笠男搞错位置了?于是欣然起身,决意踏上寻找真正桃花源的旅程。 他翻遍了十万大山,然而层层叠叠尽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和飞沙走石的坎坷。桃花源究竟在何处?或者真的有桃花源吗?他逐渐陷入迷茫,却仍旧注目向前。 直到有一天,他蓦然回首,才惊奇地发现,那片他最初离开时的贫瘠土地上,不知何时已然开满了鲜艳而璀璨的桃花。风吹起枝桠,花瓣如四月细雨,带来浓郁的清香。他的眼角不知怎的有些湿润了,抬起手看着躺在双手手心折断的铁锹,泪水遏止不住地倾泻而下。他不想做传说中的什么武陵人了,他只想做一个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乡民,无论黄发还是垂髫,只要能一直一直待着这里,然而铁锹终究还是断了,溪边的船只也早已不断地在催促着他离开。 突然,泪眼婆娑中,一个面目模糊到只看得清长发及地的男子向他走来,微笑着摸向他手中断裂的铁锹,只是顺手一抹,断裂处竟然奇迹般地重新链接在了一块儿。他惊愕地擦去泪水,眨着眼确认铁锹着实已经被完全修复后,再抬起头,那人,消失了....... 第二十八章 无边的黑暗,无尽的痛苦。这里是美其名曰“人间”的炼狱。冰冷的锁链在手臂间游走,撕扯,贪婪地吮吸着生命的气息。这痛苦本该稍纵即逝,毕竟生命如此脆弱。但他是永恒之人,是为天道所眷顾的剑仙,所以这亦将是永恒之痛。不过对他而言,刻着永恒的痛苦,这辈子实在承载了太多,如果只是肉体之痛,反而帮他稀释了心灵层层皲裂成网的痛楚,带来了那么一丝轻松。 或许,就这样也挺好。 阴影将他的面目,他的一切笼罩模糊,浸于一汪死水般的黑暗之中。那些周围的景色,悬挂着同门的锁链,惊悚的骨骸巨人,转瞬全都消逝了,只剩下他,这个世界的唯一,一座永恒的石像。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应该就是属于他的明,他的常。 忽然,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缕幽幽的素白烛光不知被何人点燃,跳动在他的面前。微微抬眼,那朦胧的烛光中他能清晰地看到演武场上苦苦支撑着却斗志昂扬的一众门人。 “水滴石穿,星火燎原,蚁溃长堤,民怒君覆,自古以来,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阴霾的双眼被烛光刹那点亮,然后在锁链粗暴的交错声中,天地震动。 “或许,罪孽总有一天应当被清算。” “但现在,剑还没到该锈蚀的时候。” ——因为,那里还有信任着他的人们,亦是他最重要的人们在等待着他。 响彻云霄的断裂声中,凌然剑意贯穿寰宇,于一线间将幻境与现实分割得泾渭分明。 “三!千!剑!来!” 低沉而又威严的轻喝穿行于演武场上,宛若铮铮剑吟。喝声落地,霎时间演武场上万剑齐鸣,他们撕碎裹在身上重重的铁锈,将滔天剑意毫无掩饰地张扬在天地之间。他们在迎接他们的魂,天剑宗之魂,亦是仙道百万千剑之魂。 天若不生清剑仙,仙道万古如长夜。 一点烛光,万剑相映,转瞬天明。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高吭的长鸣,在层层火海中,赤色巨凤从山底升起,越过诸峰,优雅而飒然地振翅扑向那骨骸巨人。 而他亦紧随其后,右手一甩,在袖口与来去之风激荡的碰撞间,三千飞剑凭空而起,若涛涛川流向着骨骸巨人冲刷而去,其势不可挡。于是凤火燎原,剑势浩荡,他亦御剑而行,在灿若星河的剑光簇拥下,转瞬便将那骇人的巨影齐根磨灭。 不甘的轰鸣,嗖嗖的剑影。此时此刻,幻境在崩塌,现实即将重新主宰这个世界,而他并未因此停下。 ————我们将这世间的一切因,一切音称为“势”,势之所向,世之所向,那是历史更迭的源头,是万物盛衰的本质,故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而他,即是乘势之人,为人们所信任,并誓死追随之人,过去是,现在亦然,所以世间万物皆可休憩,皆可消沉,而他不能,只要这仙道还有一天存在着风口浪尖,他就得协助这大势压过其他陈朽的浪头———— 剑意昂扬,剑影奔浪,剑锋所指,即为天涯。 幻境之外的世界仍旧笼罩在恐怖之下,剑风凌厉,血云蔽日。莫亦秋抱着霜娥匆忙落地后,看着这个如末日般破烂不堪的世界,干净的脸上也是染上了一丝愁色。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出。头顶那个人影气势汹汹,而周围这些修士包括静姐在内,仍在咬牙坚持,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阵上,甚至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静姐,情况不容乐观啊。”莫亦秋走到静的身边,轻轻将霜娥放下后,抬头担心地说道。 “亦秋?”静这才注意到他,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凝重,她认真地回答道,“的确,情况不容乐观啊,不过看到你们安全回来,想必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没那么简单。”一个步履阑珊,仿佛风中残烛的身影从人群中艰难地走来,正是齐武仙,莫亦秋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将他带到大阵中央后又搀着他慢慢坐下。他感激地对莫亦秋点点头,目光转向天际,有些不甘,但又刻意压低声线地说道:“这诛仙大阵凶险无比,我为了破阵可以说是已经竭尽全力了,却还难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难道觉得清师兄破不了这破阵?”静皱着眉头,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担忧,但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怒气。 “并不是,”齐武仙摇摇头,神情严肃地回答道,“我只是担心清师兄是否能全身而退。若是也落得我这般地步,届时即使是削弱后的诛仙剑灵,我们怕是也难以抵抗。” 静似乎还想反驳些什么,却突然感到压力倍增。只见先前被气势支撑起的修士们最终还是败给了残酷的现实,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而大阵也因此再一次陷入了风雨飘摇之境。 “不好,不好,护宗大阵快要撑不住了!”静的一丝怒气被焦急取代,面对逐渐崩溃的大阵她这次也是束手无策了。 齐武仙见状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战斗,然而充斥着全身的疲惫感无力感使得他连简单的起身都无法做到,哪怕死咬着牙,青筋暴起都只能支撑起几寸。 齐武仙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霜娥静静地坐在一边舔舐着手臂上的伤口,低垂的眼帘上写满了无力,至于静依旧在努力维持着大阵,难以腾出手来。莫亦秋环顾四周,似乎全世界就只剩他一个人还在轻松地站着。有一个念头遂悄悄升起,却又被本能地压下。他还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未曾遭受过什么腥风血雨,也不可能像和漫里的热血少年那样一出生就会“马大马大,踏踏开,踏踏开”。甚至他一闭眼还能忆起那个火巨人的灼热,那柄流星般长矛的锋利以及封闭空间中头顶那个家伙带给他最沉重的压迫。他也会害怕,会恐惧于死亡,会变得懦弱,升起虫子般的渺小无力感。 他还在犹豫,突然感觉衣服上传来些许动静,回过神来,霜娥紧紧扯着他的衣角,虚弱地说道:“别做傻事。” 他凝视着她如血池般鲜红的瞳孔,在那里他寻到了和他一样的害怕与恐惧,只是味道有些不同,那是在害怕失去。 “放心。”他笑道,轻轻握着她的手,将之从衣角上拿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脑子又抽了,就像当初拼死去抓一本漫画,有一种想办大事的冲动。于是,没有与任何人交代,甚至是毫无预兆地,踩上飞剑,冲出大阵,毫不犹豫地径直飞向居高临下的诛仙剑灵。 摄人心魄的杀意,肆舞凌霄的剑意,以及那种蔑视苍生的气势,这一切在失去大阵庇护后,皆如沧澜怒涛般无边汹涌地扑面而来。这是世间最残酷的真实,但失去了襁褓的婴儿即使总是在哭泣,却从未失去继续爬行的能力。他抑制住恐惧带来的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孤傲的存在,但眼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暮色将至,万物昏黄,狂风吹起他宽松的深衣,那人微微侧脸: “天之大者,是为苍生,侠之大者,是为生民。” “天之大者,是为苍生,侠之大者,是为生民!” 于是辉月镀墨发,素白裹华裳,一抹柔黄染眼角,两轮清瞳照婵娟。悠古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让他此时莫名有一种化身神灵的错觉。但作为代价,来自世界对他逐渐加深的排斥感与几乎抽空他精神的疲惫感如期而至。 窒息感,晕眩感,背靠着轰然崩塌的大阵,他伸出手臂,五指对准诛仙剑灵,用尽余力地最后一合。瞬间,演武场周围铺满一地的碎石像是受到什么的指挥一般,迅速向空中的诛仙剑灵聚拢过去。 “你,很有趣。”诛仙剑灵注视着莫亦秋充满玩味地说道,然后他又将手抬起,牵引着诛仙四剑与其中间那柄深红色巨剑上移一段以御使剑气摧毁来袭的飞石。 “多谢......夸奖......”莫亦秋笑道,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体的极限,那股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而失去了力量的他甚至丧失了御剑飞行的能力,只得任凭重力将他直直地拉扯下去。但他并未绝望,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凛然于天地之间势不可挡的剑意。 此时本该与他一同垂直下落的飞剑猛地调转方向,剑尖勾着他的衣领缓缓向下落去。而在他勉强半睁的瞳孔里,一抹凌厉至极的剑光,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剑势卒然掠过。 第二十九章 三千剑来卷最终话 就在清剑仙纵身而出的那一瞬,夹在四柄古剑中的血色巨剑顷刻瓦解,化为碎片逐渐消逝。 “啧,”诛仙剑灵操纵剑气击碎最后一块巨石,俯视着直奔他而来的清剑仙不满地咋舌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说完,他展开双臂,风起云涌之中,十二柄血色长剑由剑意凝作,围绕着他的手掌前段缓慢旋转。随着他手臂发号施令的微颤,十二柄长剑即依次瞄准清剑仙激射而去。 血色的剑光中倒映着云淡风轻的面庞,清剑仙并未打算反击诛仙剑灵对他无聊的轻蔑。他驱剑如舞,穿梭于万千剑林的腾落变幻之间,长袖随风,手作剑指,挥臂几斜,于是从剑林中分出十二组百数之剑,它们皆成犄角之势与那诛仙剑灵的十二柄血色长剑相抵,剑花成画,剑鸣鸿吟,剑意如炬,百数之剑皆为凡品,却凭借相互之间的支撑与协作,在短暂的角力后将血剑磨灭成灰。 清剑仙并未浪费第一次交锋后的空隙,而是以浩荡的意念催动另外百数飞剑斜行成列,宛若天宫绫罗般缠绕在他身周。随剑指一挥,那绫罗便飞掠而去,与首次交锋未曾损毁之剑相衔接后,以风侵火燎之势抽向诛仙剑灵。 面对清剑仙威不可挡的攻势,即使诛仙剑灵再高傲狂妄也不得不予以正视,他又是冷啧一声,展开的双臂火速合并,在简单结印之后将剑意凝成四柄一人高的阔剑。并将之陈列四面作为屏障以抵挡这锋芒毕露的钢铁绫罗。又是连续不断,贯彻天地的长鸣,这是凡尘剑意与洪荒剑意之争,其剑势浩荡如沧海怒涛,每一次碰撞所宣泄出的力场都足以让草木摧折,生灵战栗。 “以守为攻么?不错。” 激烈的交锋之后,清剑仙见暂时无法破除诛仙剑灵的屏障,于是又将绫罗状剑群召回,重新铺陈为剑林随他一路向诛仙剑灵疾驰而去。 “哈!哈!哈!哈!”诛仙剑灵挥手撤去屏障,另一只手则恨恨地掐着脸上剑柄状面具。原本陷入被动就已经足够耻辱了,却还被如此阴阳怪气地讥讽,这使得他的满腔怒气在一瞬间被彻底点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蝼蚁!”面具在他灼烈的怒火下,被硬生生掐裂一块,露出其中杀气满盈到几乎要溢出的纯黑瞳孔。与此同时,空气中纵横驰骋着的那股来自洪荒的杀伐剑意急速暴涨,转眼充斥了这方圆之世,野蛮,掠夺,杀戮,这些残暴的元素都使得此刻的初秋如坠凛冬。在这杀意膨胀之际,血色长剑开始在诛仙剑灵身后凝聚,并呈圆阵地一圈圈密集排列,最后就像一轮血月悬挂于猩红翻涌的天穹。 “死吧。”他冷声低喝,有如神谕。而声音未落,天上的血色剑雨就已肆虐开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与气势,对着清剑仙倾轧过去。 而清剑仙既未害怕,亦未再有所回应,甚至没有后退的打算,他只是微微一笑,便率领身周剑林义无反顾地继续掠向诛仙剑灵。 暴雨不语骤流光,飘然游鹤踏风霜。 仿佛颠倒世界的两阵疾雨陡然交击,连绵不绝的金铁之声让人不禁怀疑是否闯入了战火纷飞之中。血剑不断消散,飞剑亦陨落未止,而清剑仙则如山间野鹤,披着祥云般的大氅,在剑林间凭着群剑跳跃穿梭,俯仰侧转,其姿悠然而尽显仙家缥缈之风。 清剑仙的悠然之姿倒映在诛仙剑灵乌黑的瞳仁之中,让他更为不爽。他冷笑着再向清剑仙狠狠一指,这一指之下那些停留在身周尚未落下的血剑便如疯狗一般直冲清剑仙而去。清剑仙感知到危险的倏忽将至,试图通过移动来闪避,却发现这些血剑就好像嗅着气味的猎犬一般,无论怎么躲避都始终追着他不放。然而他并未为此感到慌张,稍作思考后就选择变更方向,并在众剑掩护之下,一脚踏上停滞空中四方古剑中的一柄。他凭借刹那的爆发,拖出一段残影。而那无数血剑紧随其后,却永远无法追及他的速度,一番倾扎之后,最终在与古剑的相互碰撞中逐一破碎,又拖出一段妖艳的血色长虹。待踏足剑柄,他一个优雅而飘逸的转身,那些在交战中幸存下来的飞剑便又如绫罗般环绕在他身周,帮他抵挡住最后一波血剑的攻势,却也因此散落并嵌入地表。诸剑皆落,而清剑仙在这一刻终于是孤身一人来到了诛仙剑灵的面前。 “勇气可嘉。”对此诛仙剑灵只是面带讥讽之色地对清剑仙“称赞”道,没有了飞剑的剑仙就像拔去爪牙的狮王,即使经过长途跋涉与艰苦卓绝回到了曾经驱赶他的族群,在面对新王时,仍然与羔羊无异。他是这么认为的,似乎现实亦是如此。他只是微微抬眼,五柄还残存在空中的血剑便在那一瞬扎穿了清剑仙的四肢与小腹。很遗憾,漫长年岁的冲刷使得他好像记错了人类的致命点,不过,在他看来这无伤大雅。 然而就在他为一口恶气得出而深感愉悦时,一股危机感卒然袭来,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清剑仙,只见那张满是倦意的脸上,蓦地扬起一抹恬淡自信的微笑,而在那微笑之后,是由凛然剑意凝成的三柄玉剑。 “不好!”诛仙剑灵猛然惊觉,瞳孔紧缩间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被突如其来的若干蓝色锁链束缚住了灵体。只见演武场上静脚踏罡步如舞,而作为响应的,从她身旁四柄黑剑开始,在无数嵌入地表的飞剑一齐共鸣之下,浩然剑意交缠成链,一时腾起,直冲云霄!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懂么?” 清剑仙轻轻说道,随着举至耳边的手掌狠狠挥下,三柄玉剑瞬间扎穿了诛仙剑灵的灵体。 “你,不可能!!!” 诛仙剑灵的怒号回荡在耳边,他却无意观赏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只是调整姿势顺着重力飘然落地。身后玉剑发力所产生的劲风吹起他浸着鲜血的白袍,长袖如云,鬓发成瀑,一时风华绝代,意气风发,就像,千年前那样。 ————三千剑来———— 太清节以天剑宗三十三驻剑峰的灯火通明为落幕,而剑阁也一样,即使夜已深也依旧亮得通彻。特别是齐武仙搬出了传说中“一杯悟道,三杯飞升”的三清酒后,更是让气氛也因此浓烈了不少。 “快哉啊快哉!”宗主堂一层的石桌旁,齐武仙抱着三清酒的酒坛子,仰头痛饮一番后,晃晃悠悠得就好像真的即将原地飞升一样。 “这个齐武仙,就是逊啦!”莫亦秋则是搂着一个酒坛子,半伏桌上,就像这三清酒清得通透,他脸上也是红得通透,此时甚至抛去平时和煦礼貌的人设主动嘲讽同样烂醉如泥的齐武仙。 “听你这么说,你很勇哦。”这时看似坐着实则飘在石凳上的静耐不住寂寞,用黑剑拍拍莫亦秋的脊背,半开玩笑得说道。 谁知这句话戳中了少年人向往强者的尊严与熊熊燃烧的灵魂,就快整个人趴到桌上的莫亦秋突然支楞了起来,回光返照得直起身子,竖起拇指指着自己无比嚣张地回答道:“开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然后灵魂烧尽,趴嗒一声真真切切地趴到桌上,不省人事了。 正当静因此哭笑不得时,同样红得通透的霜娥猛地扑到她的凳子上泪眼婆娑地呜咽道:“静,对不起,我把你的那本《龙凤锁》弄丢了,呜呜呜。” 静看着直接穿过她身体的霜娥有些发愣,回过神后赶紧跳一边蹲下,用黑剑划过霜娥柔顺的银发,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我那本就是拓本,再买本就是。” “静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亦秋我保不住,现在连你的一本书我也保不住。”霜娥尖尖的耳朵耷拉着,尾巴也失去活力得垂到地上,一些她一直有所介怀但并不愿意说出的事情,这会儿倒是借着酒劲不自禁地吐露了出来。 “没有没有。”静求助式地看向全桌她以为唯二的清醒者玉老时,却发现对方竟然被四五个空酒坛围着,而且脸上已有红晕,嘴里更是念咒一样地嘀咕着“年轻真好”。这让静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也顾不上霜娥了,只是一个劲地想着,为什么?同样是器灵,为什么玉老能喝酒还能醉?为什么我不行? 就在此时,一缕婉转幽怨的笛声突兀地从屋顶轻轻飘来。这笛声落入还在“快哉啊”的齐武仙耳中,竟是让他一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于是抱着酒坛子就转身走出宗主堂。随着几个跳跃,踉踉跄跄地落到屋顶,果然看见了立在屋脊之上,迎着晚风独自吹奏横笛的清剑仙。从他的视角看来清剑仙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了,甚至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而实际上清剑仙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只是并没有愿意搭理,因为他的确沉浸在这笛声中了。 齐武仙费了点劲,控制自己有些虚弱且飘忽的身体坐到了清剑仙身旁的屋脊上,聆听着他的笛声,凝视着这夜色,又饮了几口小酒,半晌才开口道:“清师兄,你知道莲师弟临刑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笛声停滞在半空中,清剑仙将横笛稍稍下移,他没有说话,但在等待着这个他并不知道的答案。 “他说啊,他说,清师兄,对不起,”齐武仙嗤笑着,然而两行清泪忽地从眼角滑落,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低声骂道,“真是个蠢货,知道不对就别去做啊!” 清剑仙闻言沉默了片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重新吹起了手中横笛,那笛声悠扬而带着些许悲伤,它飘过剑阁敛藏的辉煌,穿过桃林窸窣的落叶,转过三十三驻剑峰上的欢笑,从巍峨的演武场走过,抚着四周满地的废墟,继而穿过山门,萦绕在长长的山道与高耸的山峰之间,蓦然抬首,那漆黑深邃的夜幕中,一轮圆月高悬其上。 ————三千剑来———— “真是,绝妙的笛声啊。”三清群山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散发的戏子随意地坐在山石上,借着驻剑峰传来的残光,他轻柔地翻开膝上那本写着《龙凤锁》的线装书,纤细如玉的手指小心拂过字里行间,眼中尽是刻骨深情。 三千剑来卷完 人物志——清 清剑仙——清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李白《侠客行》 “该给你取个怎么样的道号比较好呢......”十万大山某处村落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坐在路边摊旁的餐桌上,拿着支雕饰华丽的烟斗,正艰难地思索着。突然他瞥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清蒸鲈鱼,顿时灵光一现,“有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清’了,听到没有!” 桌另一边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他闻言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满,但也没有出言反驳,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 “嘿!你还不满了是不是?”青年人敏锐得捕捉到了男孩脸上的微表情,只觉得自己身为师尊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挑战,登时极为不爽地说道,“当初可是你这小家伙死皮赖脸地要跟我走的,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收你当徒弟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呵呵,我跟你讲,既然跟我出来了,那就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送回秋道子那里去。” 清对青年人严厉的“教导”置若罔闻,他只是四处张望得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这是一个看上去并不算富裕的小村庄,甚至还有些破落,而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不少都是满脸浑浑噩噩,活得很麻木。当然,最令清在意的,是那些居民在看到他们时,那种躲躲闪闪的复杂的目光,总感觉...... “总感觉,他们看着我们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憎恨?”清疑惑地看向青年人。 “你记住了,身为弟子就应该学会打扫、做饭、憎恨......不对,什么憎恨?” “唉,”清颇有些头疼地看着他这个便宜师父,又重复了一遍道,“就是我总感觉,他们看向我们的目光里带着憎恨。” “憎恨?有憎恨很正常啊,你看看那边。”青年人拿烟斗指着小摊的另一角。 只见那里有两个中年修士正一脸不屑地对赶过来姿态卑微至极的摊主叫嚣着:“你们这些庶民也敢收爷的钱,你们配吗?” “仙长们,小的这真的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要不然哪儿敢收仙长的钱啊。” “你是要命,还是要钱?” “仙长,小的真的.......”摊主还想说些什么,那两个修士已是满脸不耐烦地抽出长剑横在摊主脖子上,作势要斩。然而就在此时,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黑剑蓦地冲出将那柄横在摊主脖子上的剑瞬间击飞。那两中年修士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身前已经站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清。 “给钱!”清冷着脸说道。 “哪儿来的小屁孩?毛都没齐就想学人家大侠打抱不平是不是?”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长辈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这十万大山中,像你这种愣头青小修士总会蒸发的莫名其妙吗?”两个中年修士看着面前这个努力想装出一副严肃模样,却因为稚气十足显得有些滑稽的孩子,不禁捧腹大笑。 清沉默不语,就在刚才说话的时候,那两个修士已经将修为所带来的灵压毫不留情地向他压来,虽然他是仙道不世出的天才,但在面对两个修为高于他的修士时,还是显得相当吃力。然而这种吃力只持续了几秒,清就感觉一只大手稳稳地拍在他的肩上,然后顷刻间所有灵压都被轻易化解,他抬起头,看见在他身旁的青年人嘴里叼着烟斗,一脸无可奈何地对那两修士说道:“不好意思啊,刚收的弟子,还没来得及教这些。” 一阵恐怖的灵压反扑过来,让那两个修士大为震惊,当他们看清来者面貌,特别是看清来者手上那支标志性的烟斗时,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一流宗门天剑宗宗主唯一的弟子——严。一流宗门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三四流宗门所可以得罪的,特别是对方还是宗主唯一的弟子。念及至此,两人被吓得魂都快没了,当即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是小的眼拙,不知道这是严大人您的弟子!还请严大人饶小的不是!” 刚才嚣张跋扈的两人,下一秒就变成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卑微至极的软脚虾。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感到非常可笑的画面。但这就是仙道的法则,他们有能力随便蒸发一个摊主,一个小修士,而比他们权势地位更高者,也能随手就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间。 “给钱。”清并没有因为两个修士的卑躬屈膝就心满意足,而是仍旧冷着脸不依不饶地说道。 那两修士闻言,就像得到圣旨一样,赶紧浑身上下地翻起来,翻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苦着脸说道:“小祖宗,我们这些修士下山哪儿会带这些庶民用的钱啊......” “啧,那就拿你的剑来抵吧。”清说着就从另一个修士腰间抽出了那柄没被击飞的长剑,连带着剑鞘一起递给摊主。 谁成想,此时的摊主比之刚才更为着急紧张,整个人颤颤巍巍地想接过剑却又不敢,纠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似乎是明白了摊主在顾及些什么,严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大声对清说道:“我说徒儿啊,这摊儿的清蒸鲈鱼煮的真不错,过段时间,我们再来吃一回如何?希望到时候小摊还开着,否则,真不知道该去哪家去吃了。我说两位,你们宗门会做这清蒸鲈鱼吗?” “不,不会!”那两个中年修士哪儿能听不懂严的话外之音?摇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 “那还不快滚?”严和善地笑道。 两个修士闻言如蒙大赦地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而严和清则是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怎么想到要去多管闲事的?”严吐了口烟气,颇有些郁闷地问道。 “秋道子说了,遇小恶,视而不劝者为大恶。” “秋道子那家伙,天天待在道观里清修,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许你说秋道子坏话!” “嘿,你这小家伙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啊?你现在是我的弟子,以后就该向着我,听到没有?” “哼!” “你这小家伙真的是.......算了,谁让你是我的弟子,不跟你计较了。接着说那什么小恶,你知道,在这个十万大山中有多少这样的所谓小恶么?你管的过来?” “总有一天......” “就这么跟你讲吧,刚才那两个修士,他们也是平民出身,懂吧。” “......” “平民憎恨着这些嚣张跋扈的修士,但却也渴望成为这种嚣张跋扈的修士。所以当他们有机会进入仙门后,根本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对曾经的同类怀有所谓的同情,因为他们脑中嚣张跋扈的修士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你说你要除小恶,但小恶滋生在如今仙道这个大恶之上,大恶不除,小恶只会是无穷无尽。” “那就除大恶!” “那就洗洗睡吧,仙道牵扯到所有宗门的利益,那些宗主长老们,可不是你我两人所能抗衡的,就是整个天剑宗来都扛不住。” “我不信,总有一天......” ————三千剑来———— 庄严而肃穆的三清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案上三清尊像亦是安详而平和。半响后,一阵缓慢而稳健的脚步声打乱了这片长久的寂静。清手持着三柱清香从门外走到供奉着三清尊像的案前,他将三柱清香靠近香烛染上星火,又扇去火焰后依次捻着插入案上香炉,一瞬间,青烟缭绕。 同样青烟缭绕的还有案旁的纱帘,只见纱帘被缓缓揭开,一个嘴里叼着烟斗的鹤发老翁从中走出。 “清儿,你又何苦带着全宗去淌这潭浑水呢?”老翁的脸被烟气遮掩,但从依稀间仍能捕捉到其上化不开的愁容。 “师尊,”清似乎早已注意到老翁的存在,并未表现得多么奇怪,而是对着老翁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微微笑道,“这么多年,读遍万千道藏,看尽世态炎凉,我只悟出‘为而后无为’这个道理,所以无论如何,趁我还活着,势要为宗门乃至仙道的未来扫平道路。”话音落地,平淡而铿锵,他随即转身,毫无犹豫地迈步走向正殿大门,留下萦绕着尊像梁柱的青烟袅袅,以及老翁弥散在烟雾中沉沉的叹息。 跨过门槛,迈入光明,那里数以万计的天剑宗弟子昂首以待。他们的目光如炬,齐齐投向从三清正殿中缓步走出的清。 今日万里无云,烈阳高照,稀疏的阳光透过参差巨树镀上清银制的小冠,掠过披肩长发,嵌入那双璀璨的星瞳之中。他一招手,四柄黑剑即从三清殿外飞来围绕着他翩翩起舞,那剑刃锋利,闪烁着森森寒光,虽是萤火却足以与烈阳争辉。 他说:“诸天剑宗弟子,随我诛斩奸邪,重塑仙道!” 于是:“诛斩奸邪,重塑仙道!” 没有解释,没有犹豫,简单的应答却有着惊天的气势,令万物为之失色。随着清率先御剑腾空,天剑宗万千利剑齐发,其势浩荡,如龙舞苍穹。 ————三千剑来———— 仙道逐鹿追溯其源头,其实不过是两个二流宗门因为利益摩擦而产生的争端。然而在两个二流宗门背后的一流宗门擅自插手后争端迅速扩大,甚至成为波及大多数一流宗门的巨大冲突。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仙道战争,战争中血流成河,伏尸千里,参战的一流宗门几乎都损失了半数外门及内门弟子。但它真正的转折点却是在于天剑宗的参战,天剑宗的参战是所有宗门意想不到的,因为平素里天剑宗一贯的态度都是中立,基本不问世事。然而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甚至于大惊失色的是天剑宗铁石一般的凝聚力以及远超一流的恐怖实力。 天若不生清剑仙,仙道万古如长夜。 这句流传于仙道逐鹿及后世的小诗所赞美的,并不止是清剑仙睥睨众仙的修为。当几乎所有修士都在为战斗的理由而迷茫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天剑宗修士们已然有着最坚定的共同信仰。他们是最锋利的剑刃,刺出之时,那些本就松散不堪的阵营瞬间土崩瓦解。一流宗门们震惊于这个突兀的强敌,更震惊于他们的态度。在几次和谈之下,他们意识到天剑宗参战目的并非为了分一杯羹,而是打算将这群以战争为由谋利之人悉数斩尽。这让他们感到惶恐,并在为首八大宗门的撮合下组成盟军企图共同颠覆天剑宗。这对天剑宗似乎将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众宗主长老于是高坐楼阁,谈笑风生,然而他们低估了天剑宗,更低估了清剑仙。而这低估的代价,就是他们的命。在盟军的庞大威势下,清剑仙临于阵前,怜悯地看着这些眼中无光的修士们郑重地质问道:“你们为何而战?”这是所有修士心中的问题,然而当它由这位风华绝代的剑仙提出时,再一次让修士们陷入了迷茫。“为了核心弟子的资源?为了宗主长老们脸上有光?还是究其根本为了他们所谓的弱肉强食?”清剑仙如是问道并继而慷慨激昂地说道,“弱肉强食本就是强者凌虐的借口,他们害怕弱者有朝一日成长得比他们更强从而推翻他们的统治。水滴石穿,星火燎原,蚁溃长堤,民怒君覆,自古以来,弱者凌于强!” 这一段话荡气回肠,这一段话万古长青。原先陷在昏暗中的修士们仿佛找到闪烁心底的光,于是在强大的感染力与号召力下纷纷倒戈,追随清剑仙挥剑斩向那些高坐楼阁之人。这一刻他们找到了自己战斗的意义,他们要为了自己而战,要为和自己一样的弱者而战,要为自己作为人的身份而战。这便是他们所领悟到的大义,这大义比之一切功法更加强大也伟岸,在他面前所谓强权者皆为土鸡瓦狗,一触即碎。果然,短短不到三四年的时间,为首的八大宗门皆是经历了大换血式的改革。当然,遗憾的是年轻的底层修士们并不懂得如何治理宗门,最后只能放过一部分曾经作威作福的宗主长老,——这是清剑仙未曾考虑到,也确实无可奈何的,不过,他并非没有制衡之法。 ————三千剑来———— 公元八百六十五年三月三十日,这是注定要浓墨重笔载入仙道史册的一天。宽阔的天剑宗演武场上诸多服装各异的年轻修士们簇拥着,呐喊着,气势昂扬,声振九霄。 “清剑仙!清剑仙!清剑仙!清剑仙!” 他们在等待他们的英雄,那个给昏暗带来曙光之人。 少顷,一声剑鸣,万束虹光,清剑仙在天剑宗修士的围绕下,来到演武场,穿过众修士主动让开的小道,走向人群前方。他白衣胜雪,染着几朵血花,长鬓若柳,点上几层银沙。脸上冰霜般的戾气与缥缈恬淡的仙家气质并存,散发着独特的人格魅力。 清剑仙在人群之前扫视了一眼那些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年轻面庞,与那些畏头畏尾,战栗颤抖着的曾经的强权者,欣慰一笑。此时白鹤从天上来,落到清剑仙身边,并将一份卷轴递予了他。清剑仙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卷轴的那一刻,嘈杂的世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所有人神态肃穆,屏息凝神,静待清剑仙值此仙道逐鹿落幕之际用以号令群宗的首要决策。 清剑仙打开卷轴,虽然其上文字他反复修改背诵过无数次,但仍是照着逐字逐句庄重地念道:“祖师爷教导我辈,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势好还。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而昨日之仙道,群魔乱舞,纷争四起,杀伐肆意,血流成河,皆是因为某些上位修士贪欲无度,骄横跋扈!然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祖训在耳,他们却可曾有过半分悔改?故值此仙道逐鹿,我斩此辈百千,已是除恶务尽,但为防止此类事件重演,特此成立仙道仲裁庭,由各宗门司法长老出任,以后各派一切争端交由仲裁庭决议,徇私舞弊者罪加一等,暗斗私刑者亦然。” 这就是他的全部目的,将本就混乱不堪的仙道彻底打碎,再重新组建一套真正的秩序。从此以后,仙道不会再有无谓的流血与死亡,所有宗门间的争端冲突将由仲裁庭平等地调和解决。这是新秩序的建立,亦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大部分修士在对清剑仙彻底的崇拜之下,都选择了支持。而那些混杂其中的投机者都陷入了震惊之中,他们以为清剑仙虽然“漂亮把戏”玩的不少,但根本目的仍是为了在战争中分得最大的利益,但万万没想到他那些“漂亮把戏”都是来真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通过制造门派间的争端以转移宗门内部矛盾,掩盖宗门内部黑暗,而清剑仙的这一出决策,是真正意义上让他们陷入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境地。 当即就有修士环视一圈四周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剑仙大人,仙道的法则已经维持了千万年之久,如此仓促变化恐怕不太好吧。” 清剑仙闻言对着他温和一笑,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于是说道:“这倒也是,所以我觉得可以暂且将仲裁庭全权交与我天剑宗,待你等适应这新法则,再将权力分与你等,你看如何。” 清剑仙背着双手,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凌厉。与此同时,站在其身后的一众天剑宗弟子齐齐向前猛踏一步,登时,凌然剑意排山倒海一般地压向前方,而侍卫清剑仙一侧的齐更是直接箭步冲出拎起那个反对者的领口,一脸戏谑地斜睨着问道:“如何?” “这这这......”他顿时慌了神,转头想从四周求援,然而在场其他修士们早已被天剑宗充满血腥味的锋利獠牙震慑得噤若寒蝉。 “你也知道害怕么,这就是被强权凌驾的感觉,”清剑仙收敛嘴角笑意,冷漠地对着他说道,“如你所见,我天剑宗完全有这个实力称霸仙道,但我们却选择将权力平等地分予在座所有宗门,而你却还有所不满?难道你还在做着强权者的梦么?” “不敢不敢!”那个修士赶紧摇头,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无数如针芒般尖锐的目光正聚焦于他身后。齐鄙夷地将他随手丢到地上,他落地后即浑身颤抖着迅速向后爬去,没入人群。 清剑仙目送着那个修士的退场,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却象征着一个大时代的真正终结。待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他才再次抬眼看向面前各宗各派浩浩荡荡的年轻修士们,微笑着说道:“总而言之,新的仙道法则必然需要时间去适应与逐渐完善改进,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我仍决意将调和仙道的权力交予在座各宗门,只愿与诸君共勉,只为开创仙道万世之太平。” 话音落地,台下掌声一片,经久不息。而他立于人群之前,又是怎一个,风华绝代,意气风发。 ————三千剑来———— “师尊,你讲的都是真的吗?”某驻剑峰上,古朴的瓦舍里,幼童满眼仰慕地看着剑阁方向。 “那是自然,为师的师尊可是当时仙道逐鹿的亲历者,他亲口讲给为师听的,能有假?”年迈的长老坐在蒲团上悠然地抚着长须,提到自己师尊时无意中流露出一抹自豪之色。 “真不愧是宗主大人!太厉害了。”幼童想到那个平日里亲切和蔼的剑仙,顿时莫名也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啊,清师祖的境界之高我等一辈子都难以看透,”长老不无感慨地说道,突然话锋一转又借机对幼童训导道,“你们这些孩子自以为生活在太平年代没有争斗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随意懈怠,殊不知这太平是先辈们以巨大牺牲换来的,他们是希望这片沃土能为仙道带来繁荣昌盛,而不是你们的高枕无忧。” “我知道了。”幼童摸着小脑袋,眼神诚恳得就好像真的知道了一样。 “你知道个屁!”长老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到他脑门上,“前两天齐师祖论道的时候,你是不是开小差了?齐师祖都亲自找上门了,可把为师吓得不轻。” 幼童一看师尊发怒,自觉大事不妙,眼睛咕噜一转,瞄准机会撒丫子就跑,边跑嘴里还喊着:“下次不敢啦,下次不敢啦!”只留下长老一个人吹胡子瞪眼得独自惆怅。 人物志——齐 齐武仙——齐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松挐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四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 ——谭嗣同《崆峒》 春风新新,杨柳依依。充斥着乡土气息,简单而别一番美丽的河边,青牛慢腾腾地信步前行,而青牛背上,穿着朴素布衣的幼童,嘴里叼着根细柳,盘着腿,哼着歌。 “这位小兄弟,你可知昆仑山该往何处去?”突然,幼童感觉到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两下,转头看去,只见在他身侧一个穿着蓑衣,拄着拐杖,特别是头发还蓬蓬松松的青年微笑着向他问道。 “昆仑山?”幼童挠挠头,这可把他难住了,他没读过书,更没上过学,唯一的知识来源是乡里酒肆的说书先生,他又怎么会知道昆仑山在哪里呢?但看着青年人那副充满希冀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干脆随手一指,“在北边,很远很远的北边!” “很远很远的北边么?”青年人闻言轻叹一声,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嘟囔道,“唉,看样子又走错路了。” “是,这样吗......”青年人的反应让幼童心中又被深深的罪恶感填满,但碍于他小小的自尊心,他没有直接坦白自己的谎言与无知,而是试图转移话题道,“先生究竟要去昆仑山做什么?” “去寻一处桃花源。”青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桃花源?”幼童思索了一下,他好像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关于桃花源的典故,回忆一番后又有些迷糊地问道,“可是,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说,桃花源在武陵,不在昆仑山啊.......” “不不不,只要你用心去寻找就会发现桃花源既在武陵,也在昆仑,既在市井,亦在乡野。”青年人看向遥远的北方,嘴角依旧晕染着恬淡的微笑,如这春天一般,望之心静。 “先生懂得好多!”幼童能够感受到青年人话中蕴含着某种哲理,但奈何他没什么文化,实在理解不来,到最后也只能一脸崇拜地胡乱夸耀。 “嗯嗯,”青年人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份夸奖,随后手指磨着鼻尖故作深沉地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本就桃花源中人罢。” “啊?先生是桃花源中人?”幼童震惊了,没想到这世间真有桃花源,而眼前这个出尘的青年人居然还是桃花源中人?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十分兴奋,赶紧问道,“桃花源中的人们都像先生这么厉害吗?大人小孩是不是都活得十分轻松自在?真的像传说中那样邻里和睦,待人热情吗?” 然而青年人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些问题,只是将斗笠往下按按,又抖了抖蓑衣,转头留给幼童一句:“这就得,你自己去看了。”说完就拄着拐杖向前走去。幼童还想驱着青牛去追赶,然而青年人就像融入了这片山水一样,几步就消失在了青葱的绿叶丛之中,——只留给幼童满眼的憧憬与遗憾。 ————三千剑来———— 之后幼童外出放牛时总会试着去寻找青年人所说的哪里都有的桃花源,这个小小的梦想伴随着他逐渐长到,直到十三岁那年,另一个人的到来。 那是一年夏末,为蝉鸣的尾声所飘忽着的季节。少年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袖短裤,倚着矮屋的墙壁,出神地望着远方变幻莫测的云层。突然一股淡淡的烟味飘进他的鼻腔,将他从漫无目地的思绪中拉扯回现实。他微微侧目,只见离他不远处的台基上,坐着一位模样威严的中年男子。那个男子穿着模样华丽的道袍,手中拿着的烟斗也是雕金镶玉,一看就不可能是村里人。但他究竟是谁,少年人并不关心,反正再好奇,该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于是在这段小插曲后,空气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那个中年人吞云吐雾的呼吸声。 “喂,小伙子,”结果是那个中年人先耐不住安静,首先开口道,“我看你骨骼惊奇,颇有修行之材......” “不去。”然而,中年人话还没说完,少年就直接拒绝了。于是空气又再次陷入了沉寂,中年人依旧在吞云吐雾,而他依旧看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层。 “为什么?”中年人再次打破了沉寂,他挑了挑眉,这是头一回有人拒绝他的邀请,不过他并未因此动怒反而对这个少年人更感兴趣了。 “因为我还没找到桃花源......”少年认真地回答道。 中年人愣住了,被这莫名其妙的回答。但很快他就转头看向少年笑道:“哈哈,桃花源?就在这破旧的小村庄中吗?” “对!之前有个先生路过时说哪里都有桃花源,怎么我这破旧的小村庄就不能有了?”少年人感觉到自己的梦想受到了挑战,有些激动地反驳道。 “你遇到的那位先生倒是高人,”中年人又笑道,不过此时他的笑声中包含着对那句话由衷的称赞,待笑意褪去,他又继而语重心长地对少年说道,“我倒不是小看你们这村子,只是你想,待在这里既要为生计发愁,又要终日勤恳工作,到头来,除了自视清高,何曾离所谓桃源近了一步呢?” “我......”少年还想反驳些什么,但仔细想来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因为的确,自那以后这么多年,他未曾哪怕嗅到一丝桃花的香味。为了生计,他不得不花费大半时间帮村里老爷放牛,虽然他会时常留意,但路途永远固定又怎么可能有所收获。他总是活在梦中,试图将梦带入现实,因而总是自以为清高脱俗,与众不同,其实或许至死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很多时候,所谓桃源隐士都是达官贵人粉饰自己的妆容,没有人会在意乡间有没有‘清水出芙蓉’。那些什么孤芳自赏简直可笑,你要明白‘芳’从来都是人对花香的评价,而不是花留给自己的。”中年人毫不留情地嗤笑道,说完似乎是对少年人失去了兴趣,当即也不再逗留,站起身叼着烟斗,头也不回地就向村口走去。 走到村口,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到了还在踌躇不决的少年,不禁笑道:“怎么?又决定跟过来了?” “反正也是孤身一人......”少年叹了口气,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就走吧。”中年人也没再多问些什么,扭头就继续往村外走去。 “我去你们那儿,真的有机会能找到桃花源吗?”少年赶紧跑到中年人身边,满是嫌弃地拍去他身边浓浓的烟气,然后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我只负责给你这个机缘,至于能不能找到得看你自己。” ————三千剑来———— 这一年,他成为了天剑宗宗主门下排名第二的弟子齐,亦是那位名满江湖的天才剑修清的师弟。地位显赫,环境优渥,他从乡间放牛娃摇身一变,成为了宗主钦定而万众瞩目的天才修士,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然而他并不在乎,他仍在四处找寻着他的桃花源。所以虽是天赋异禀,修行日行千里,却连后来的师弟都打不过。这个师弟叫莲,一个极为勤奋,却天赋平平的少年。其实他平素并不愿意提到这个叫莲的家伙,因为他实在令他极为头痛。曾经也会跟在身后小心地叫着师兄,但自从打败他之后就再也没瞧得起他过,当然他并不在乎,只是这个家伙隔三差五逮到他就会拼命了地折腾,这点让他着实受不了。 这一天也是,他啃着手中的玉米棒子,悠闲地漫步在宗主堂弧形的木质长廊上,突然莲大概是从藏书阁附近抱着几卷功法迎面走来。两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即将擦肩而过,甚至齐都准备侧身让他先走了,然而身体才微动,就感觉腹部一阵绞痛,这痛楚难以言说,直接疼的他胃液翻涌,将刚吃下的玉米吐了一地。 “你!”齐看向莲,而对方正摇着拳头满脸挑衅。这终于是让他忍无可忍,明知不是对手,也义无反顾地和莲扭打在一起。当然,打肯定是打不过的。结果和往常一样,他被揍到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而莲则直接坐在他身上翘着腿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毫不留情地羞辱他。 正巧此时清大概是刚办完公事,抱着些卷宗走出宗主堂,一眼就看见齐的那副惨状,不禁有些无奈地走来对莲劝道:“莲,你也别总欺负齐。” “我也不想,谁让这个废物弱到谁看到都忍不住踩两脚?”莲并未有什么惭愧,反而越说越气,“放着那么高的天赋不去珍惜,整天跟失了魂一样到处瞎晃,啧。” 这番恨铁不成钢的话本应由师兄说给师弟,如今身份却是换了过来,这不免让齐感到脸红,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终于是没忍住狠狠地说道:“终有一天,我会找到那片桃花源,到时候你们都要对我刮目相看!” “桃花源?那种凡俗中的传说你也信?就算找到又怎样?那种破地方能让你升仙不成?废物在什么地方都是废物,你难道指望桃花源里的土著会把你当个神供着?真是......” “莲,够了。”莲还想接着嘲讽,却被清断然喝止。他将莲从齐身上扶起,看着气得浑身颤抖的齐刚想出声安慰两句,然而还不待安慰的话说出口,齐就已经从地上爬起,向着自己宿舍一路飞奔而去。他看着齐颇有些可怜的背影甚是心疼,但也没转头就去责怪在一旁格外乖巧的莲,因为他知道莲的初心其实并不坏。他们都在为齐的不思进取而操心,只是莲太过极端罢了。 再说齐,蒙受了巨大的侮辱,特别是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肆意践踏后,却只能赌气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他心里很愤怒,很憋屈,但却无从发泄,最后只能再次陷入对桃花源的幻象之中。桃花源里绝对没有那么暴力的家伙,只有和谐相处的邻居,以及满树缤纷的桃花,他这么想着,波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不知何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将少年从桃花朵朵的美梦中唤醒,齐朦朦胧胧地从床上坐起,突然一股幽香飘飘悠悠地钻入他的鼻中,促使他下意识地从床上一跃而下。然而当他走到门前刚想开门,又从朦胧中转醒,想到昨天一幕幕,不禁有些犹豫,但耐不住年轻人的好奇,还是悄悄将门打开,确认四周无人后,寻着幽香一路前行。在他印象中,这个点无论是师父还是清师兄,乃至最勤奋的莲师弟似乎都还在休息,所以他就大着胆子,从走廊上直接走了。那香味越来越浓,终于将他引到了剑阁外的一片林子。 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抬眼望去皆是片片桃树。晨风清爽,吹起一从花瓣划过齐陷入呆滞的面庞,也映入他微微颤抖的眼瞳,这大概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比一切都美。 “这桃花总算是开了。”熟悉的声音从附近响起,他回过神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那里,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清师兄手中竟拿了把铲子,半蹲着从麻袋里不断铲出颗粒状的肥料堆在桃树的树根。而在他身旁,总是冷漠张狂的莲师弟在勤勤恳恳地刨着土坑,甚至一贯凛然威严的师尊也抱着几根树苗在到处忙碌着。 他只感觉,心中一股暖流随着桃花的香气蔓延过整个身体,最后化为两行抑制不住的晶莹泪水。 莲首先发现了还在呆愣着的齐,随手向他扔去一根铁铲满脸鄙夷地喊道:“废物,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别傻愣着了,过来帮帮忙啊!” 齐仓皇接过抛来的铁铲,他抹着眼泪,一时竟不知是否该迈出那一步。此时,原先还在忙活着的清和严宗主也注意到了齐,于是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这一刻,他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隔阂,拿着铁铲冲进他们的世界中。 那个先生说得很对,哪里都有桃花源,这里也有,而且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转眼间,秋去无数,春又来。千年的岁月中,桃树换过一批又一批,而种桃树的人,也有些早已不在了。但每到人间的四月,这片并不大的桃花源仍然是如此的繁荣,如此的美不胜收。 齐武仙坐在桃花树下,手肘倚着插在土里的铁铲,端起酒杯,对着天边遥遥一敬。晨风清爽,吹起一从花瓣划过他坚毅的面庞,落在酒杯清澈的酒液上,宛若小舟随浪飘荡。 无论何时,他都会守护住这片桃源以及这一片桃源中的每一棵桃树,直到人生的终点。 人物志——静 侍仙剑灵静 “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 今朝试卷孤篷看,依旧青山绿树多。” ——朱熹《水口行舟》 闲云野鹤,青山绿水,酒肆人家。仙道逐鹿后的三清群山一如此时的仙道般太平和谐,而那些十里八乡的山民们都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逐渐聚拢在山脚开起了酒肆旅馆。 “你这烟草价格绝对高了。”某间烟馆内,虽入鹤年,但神气依旧硬朗的严宗主拿着一包烟草,表情甚是不满。 “诶呦,老神仙,您去打听打听,这十万大山还有哪家烟馆有咱家这么良心。这老字号挂了这么多年没被同行砸了,还不就是靠个童叟无欺?再说,您老贵为宗主缺这么点钱么?”烟馆老板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通,也是“铁骨铮铮”,哪怕对方为仙道宗主绝不肯让价。 “咋啦?宗主的钱不是钱?还童叟无欺,隔壁那家还没关的时候,比你这儿起码便宜十个子儿。”严宗主着实抱怨了一番,但还是将钱放在了柜台上。 “真抠,还宗主呢。”这时一个在店铺角落里忙活着的小女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老夫这叫节俭,节俭懂不懂?”严宗主自觉受到极大的侮辱,瞪着眼睛气愤地反驳道。然而,小女孩并没有被他的言语所吓到,甚至理都没理,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老神仙,乡里来的野丫头,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见女孩触怒了严宗主,老板心头也是一跳,赶紧赔着笑脸劝道。 “老夫当然不会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倒是你,怎么招这么小的孩子来当伙计啊?”严宗主皱着眉头,显然他心里还是很气的,但是碍于身份属实不好再表露出来,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 “唉,她本来是咱村口的一个小乞丐,咱不是看她可怜吗?就给了她这么个谋生的饭碗。”老板不无感慨地回道。 “没想到你做生意这么奸,做人倒还挺正直的。”严宗主闻言,当即也没了脾气,只是随口调侃道。 “哈哈哈,过奖过奖。”老板汗颜,僵硬地陪笑道。 严宗主没再理会店老板,而是慢慢悠悠地踱到小女孩身边,这时他才看清这个小女孩真正的模样。脸上灰尘代红妆,衣袖裤管绣补丁,甚至手脚都因为营养不良而削瘦得不行。 “小丫头,你咋一个人出来打工?你父母呢?”严宗主尽量装出一副慈祥的老者形象,俯下身如是温和地问道。 女孩本来没打算理他,但想到老板的态度,为了不再给老板添麻烦,还是无奈地回答道:“我的父母吗?他们好像是外出务农时被仙人之间的打架波及到了,就再也没能回来。”女孩脸上闪过一丝雾霾,但很快有归于平静,她就这么无所谓地说着,仿佛死的是他人的父母。 严宗主愣住了,回过神来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将这沉重的话题接下去,最后思索再三也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了“抱歉”两字。 “老爷爷,没什么的,我都已经释然了。”女孩笑着拍拍严宗主的肩膀,那笑容天真烂漫而又成熟稳重,却格外惹人心疼。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应当被安慰者反过来安慰理应安慰别人的人。这使得严宗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但或许是被女孩的笑容感染,他心中的阴霾也逐渐散去几分,突然,他似是决定了什么,于是站起身,笑着说道,“想跟老夫上山吃香的喝辣的么?” “吃香的喝辣的?”女孩抹着口水,眼中充满神往,但她又瞅了眼柜台上偷偷观察着情况的老板,内心不免有些犹豫,毕竟是老板首先收留了自己,她不能就这么离开。 “丫头,严宗主好心收你为徒还不赶紧感谢感谢?”店老板笑着说道,他注意到了女孩微妙的表情,也不打算强留,毕竟这是属于她的仙缘。 “这样真的好吗?”女孩揪着破旧的衣角,一时还有点拿捏不定主意。 “你走了我倒还省点心,”店老板朝女孩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对在一旁静静看着的这一切的严宗主作揖道,“严宗主,有劳您照顾了。” “小事。”严宗主爽朗一笑,就对着女孩招呼道,“那走吧,随老夫上山。” 女孩终于是点点头,她跟随着严宗主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又是转身对店老板深深地作揖拜谢,得到老板回应后才又赶紧小跑着跟上严宗主。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余晖中映着一老一少长长的身影。他们迈入山道,一路悠悠,沿着漫长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 “小丫头,从今天开始,老夫就是你的师父了,听到没有。”严宗主抽出几缕烟丝塞入烟斗,点燃后,隔着烟雾对女孩严肃地说道。 “明白!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女孩笑嘻嘻地回道,作势就要下拜。 “拜就免了老夫收徒不讲那些俗套的。”严宗主摇摇头,眼神飘忽间似乎又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云烟。 “那......师尊在上,徒儿一定努力修行,争取给师尊脸上多添些光。” “诶呦,免了吧。你师父脸上这光可真不少,为师只希望你别像你那几个师兄一样,多少给老夫省点心就行了。” “师,师兄?我还有师兄吗?” “当然,你大师兄叫清,二师兄叫齐,三师兄叫莲,而你......” “我是四师妹!” “准确说来,你应该是老幺,也就是幺儿师妹。” “诶?为什么啊!” “因为你大概是为师最后一个徒弟了,为师如今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的确已身入暮年,没那个收徒精力咯。” “哪有,师尊现在看起来这么年轻,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丫头,长命百岁对修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祝福。” “那长命千岁?长命万岁?长命亿岁?” “哈哈,真是个傻丫头,对了,你的道号......容为师想想,不如就叫‘静’吧?” “呃,好敷衍......” “怎么就敷衍了?我跟你讲,你大师兄的道号是我恰好在江边吃清蒸鲈鱼时取得,你二师兄的道号是我捡到他时路过齐家村,看着路牌随手摘的。只有你和你三师兄的道号是为师稍作思索后才得出来的,知足吧你!” “那,那为什么一定要叫静啊,我觉得‘钱’也挺不错的。” “你也就这点出息,”严宗主无奈地用烟斗敲了敲静的脑袋,随后继续说道,“静,乃是大境界,佛门讲究六根清净,道门也有静曰复命,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总之,静是无价之宝,是金钱永远换不来的东西。” “比钱重要的东西!”静两眼直放光,对于她而言钱就是顶重要的东西,现在师尊居然说有比钱还厉害的东西这不禁让她心驰神往。 “所以静儿,平时你不仅要学会安静,还要学会打理周遭的环境,因为‘静’也是‘净’,干净的净。” “明白,师尊!” 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着,直到走入剑阁。静虽然爬了这么远山路累得不行,但进了剑阁后,还是跟小村姑进城似得感叹着天剑宗壮丽的景观以及剑阁瑰丽如天宫般的建筑,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高处那个倚着宗主堂屋脊眺望浩瀚天空的渺小身影。 “师,师尊,那上面好像有人?”静吃惊地指着那个身影说道,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似乎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也从天空落到了她的身上。 “哦,那个啊,那个就是你大师兄清。你二师兄远游去了,三师兄......也跟着去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平时是你大师兄带着你修行。”严宗主说着向屋檐上的清招招手,示意他下来。清也没有逗留,直接翻身而下。这一举动让静看得着实心中一揪,但当她看到大师兄在空中只稍稍一扭就踏上飞剑背手而来时,又不免感觉到些许惊奇与羡慕。 严宗主和静走到宗主堂前的小广场上,而清也恰巧落地。他向着严宗主恭敬地行了礼后,也是略带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身高估摸着都够不着他腰的小家伙。 “清儿,从今天开始静儿就是你的幺儿师妹了。”严宗主拍拍静的小脑袋,笑道。 “是四师妹,不是幺儿师妹。”静虽然已经是被山路累的气喘吁吁,但还是执着地强调道,幺儿师妹听起来也太土了吧,她都怀疑师尊是故意拿她寻开心。 “你平时多帮为师照应照应这个幺儿师妹。她才刚从俗世中来,什么规矩道理都不懂。”然而严宗主并不打算理会静这个小小的抗议,只装作是听不见地对清如此交代道。 “是,师尊。”清脸上郑重地答应道,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无奈的。自从他发挥他的传统艺能,将仙道逐鹿后的一切摊子都一股脑甩给了严宗主后,严宗主就特别热衷于给他找些公事以外的麻烦。这次干脆给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整了个师妹,而所谓照应照应按照他师尊的传统艺能基本上就是放他这儿寄养了。不过虽说无奈,倒也没有反感,毕竟他有着丰富的带小孩儿经验,而且以此给这仙道逐鹿后索然无味的日常添些不同的色彩倒也不错。 “那我就先去忙了。”严宗主打了个哈欠,又点燃几缕烟丝,把两人撂下后,穿过浅浅的烟雾自顾自地向宗主堂内走去。 清将目光从师尊的背影上收回,转向面前的静。还没待开口,就听见静在那儿扭扭捏捏地小声自己嘟囔着:“是四师妹,不是幺儿师妹。” “好了好了,小师妹,”清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将静反复打量一番后笑道,“走吧,我带你去选个房间。” “好,好的。”静点点头,紧紧跟随着清绕过长长的弧形走廊,四处打量下,最后来到一面挂着几扇朴素门窗的墙。推门而入,不算大的房间里也一如外在朴实无华,但却氤氲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清领着她走进房间,推开暗藏在衣柜中的木门,随手点燃手边烛台后,指着其中陈放着的木桶与毛巾说道:“这里是你平时沐浴的地方。”他说着走到木桶旁,用手指划开木桶旁墙壁上拇指大小的圆盖,只见一根削去半边的竹筒瞬间弹出,随后冒着浓浓水蒸气的热水便顺之流向木桶。这一切都让静感到非常的新鲜与好奇,她扯着脑袋,绕着沐浴室东瞅瞅西瞅瞅,时不时地感叹个两句。而清则是继续说道:“小师妹,你先安心洗个澡,衣服等会儿我放你床上,穿好了以后我再带你去吃晚饭。”得到静的点头答应后,清随即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而静沐浴过后,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穿得上清摆在床上的黑色道袍。看着身上崭新干净的衣裳,她突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离开烟馆时其实就已经隐隐存在,只是之前一直未曾细想,现在闲下来体会一番,那似乎是对这番变化的难以置信,又似乎是对未来的彷徨忧虑。 “小师妹,晚饭准备好了。”敲门声将她从失神中惊醒,她边答应着“来了”边迅速套上素白的长靴,开门赶上背手走向宗主堂的清师兄。 “小师妹对房间可还满意?”清瞥了眼大概是不太熟悉穿靴而走得跌跌撞撞的静笑着问道。 “满意,满意,肯定满意!这可比我以前住的破草屋好多了。”静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因为身高差距她只有踏着小碎步才能跟上清师兄的步伐。 “那就好,”清放缓脚步,突然话锋一转温和地问道,“小师妹,你害怕我们这些修士吗?” “诶?”静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袖子。无论是面对严宗主,还是面对清师兄,虽然她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虽然她嘴上仍是能伶俐地胡扯,但那种深入骨髓恐惧从未消失,她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都过去了,”清用手轻轻揉了揉静并不柔顺,甚至有些枯黄的头发,笑道“明天我去找人教你扎个好看些的辫子。” “好,好的,谢谢师兄!”静感受着清手心的温度,内心猛地一荡。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在世的时候也喜欢把她搂在怀里,揉着她的小脑袋。她总是慈爱地笑着,然后跟她讲道:“其实山上的仙人也并不全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娘小时候就遇到过一个叫作‘清’的仙人,那是个能够为了保护像我们这样的平民,弄得自己满身是伤的男人。” 静的瞳孔剧烈颤动,一股湿润感迅速冲上干涩已久的眼眶。但还没待她的眼泪真正滑落,一只稳健有力的大手就牵住了她纤细孱弱的小手。她抬起头,清师兄脸上淡淡的笑意被夕阳映着,散发出橘黄色的温暖...... ————三千剑来———— 轻风荡漾的群山之中,午间微凉的阳光透过常青的树叶点点洒落一地。这是环住天剑宗众多山峰中最高的一座,它高耸地俯瞰着下方朝气蓬勃的仙门,却不曾带来丝毫沉重的压迫感,只有慈祥与平和。而在这座山峰面向天剑宗的侧边,一处再平常不过的角落里,一座墓碑无声地屹立着。清风拂过青葱的野草,窸窸窣窣,带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接着,一朵洁白无瑕的百合花被悄悄放在了墓碑前方。 静小心翼翼地在墓碑前跪坐下来,有些伤感又有些温柔地呆呆看着墓碑上刻着的那行苍劲有力的大字——“先师严之墓”。距离她被师尊带回天剑宗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百年了,这几百年过得很平静,但也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开心。清师兄,齐师兄,还有诸多同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师尊,如果没有师尊,她可能还在过着那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吧,更不可能认识这么多重要的人。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在她红润的脸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她不禁有些哽咽。这是师尊仙逝的第二天,清师兄因为刚上任宗主得处理不少事务,所以腾不开身;齐师兄说着“师尊那是功德圆满,去天上就任去了,这是喜事,成天哭丧着脸作甚”,也不曾再过问过此事。只有她,平时最乐观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放不下,还想再多陪陪师尊。 悲伤恰如这三清群山中的山泉一般,涌出即难以遏制。然而就在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中,夜色骤然降临。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变化将静从过去的泡影中惊醒,她随手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水,匆忙站起身,只见远处剑阁的方向隐约中似乎有一轮圆月升起,紧接着无数流星划过天际向着四面八方飞去。与此同时,天剑宗内灯光胡乱地闪烁,熙熙攘攘的尽是弟子们惊恐万分的声音。 天剑宗发生了异变,她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又低头看了眼安静屹立在那里的墓碑,当即不再停留,踏上飞剑奔赴天剑宗内。 当她赶到天剑宗一处宿舍峰时,齐已经在忙着疏散其中弟子了,她于是也赶紧加入其中帮忙疏散弟子。虽然不是在战争时期,但天剑宗素来讲究秩序,因而弟子们很快就秩序井然地从宿舍楼撤到了通往山下的山路上。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天剑宗内的情形又发生了更为剧烈的恶化。不详的死亡气息开始蔓延,无数闪烁着未知符文的锁链拔地而起,链接在天地之间。 那锁链速度极快,几乎在一瞬间就能将人直接刺穿,并且它们还会吸收人体的生命气息,因而被刺穿者毫无生还的可能性。齐率领一众天剑宗长老拼死掩护宗内实力弱小的弟子逃脱,然而还是无力阻止一幕又一幕的惨剧发生,哀嚎,混乱终于占领了这座饱经风霜的仙门。静奋力斩去一根刺向山路的锁链,她的目光投向宗内,瞳孔猛地一缩。 “齐师兄,清师兄在哪儿?” “清师兄......清师兄大概还在宗内。” “不行,我得去找他!” “你去找他作甚?” “我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危险中,万一......” “以清师兄的实力,肯定可以自己逃出来,你过去只能给他添乱!”齐焦急的声音穿过嘈杂的喧闹,只是现在的静早已无法听进任何人的劝告了。 “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她喃喃着,毫不犹豫地御剑冲向那片锁链纵横交错,危险至极的风暴中心。 “可恶,”齐狠狠地砸碎一根飞驰而来的锁链,眼中怒火再难以掩饰,“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跟那家伙一样,这么固执啊!”他想去追,但是身边这些脆弱的孩子们都还指望着他来守护,他不能离开,他能做的只有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去相信他的师兄和师妹。 ————三千剑来———— 风暴中心的确是凶险无比,静将神识绷紧,险之又险地艰难躲过一根又一根飞速掠过的锁链,最终到达了演武场。平时恢宏气派的演武场在锁链和黑暗的交映之下竟好似化作了阴冷恐怖的行刑场,而那半隐在反常夜色之中的骸骨幽灵,闪烁着诡异骇人的光芒,就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刽子手。 但这一切,都从静的余光中略过。那一瞬,她的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了演武场中心那个寂寞的身影上。 “师兄!” “静儿......”清本来还看着天空中的骸骨幽灵在发愣,闻声突然一个激灵,面带惊恐,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静抹了抹额角汗水,绷紧的神经终于被安定取代,甚至不经意得有了片刻放松。然而也正是在这片刻的放松之中,一根从身后不知何处飞来的锁链卒然将她的身体无情地刺穿! “静儿!”清师兄的飞剑在下一秒就斩断了那根狰狞的锁链,但是,她的生命气息在那一瞬已经被锁链彻底断绝,只留下半口气还在苟延残喘。 她就这么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下,落入清师兄温暖而冰凉的怀抱之中。以前,她还小的时候,清师兄经常这么将她抱上剑阁最高的大树,那时他们俩或者三,总是会坐在大树的树干上听清师兄吹他的玉笛...... 嘴角的血水混杂着清师兄咸咸的泪水滑落,她看着眼神有些涣散的清师兄,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或许是她已经无力再去多做思考,或许是她在她的人生中的确找不到像样的答案,最终只是艰难地挤出一句:“清师兄,对不起。” “我究竟守护了些什么啊!”清人生中头一回如此无力地嘶吼道,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心灰意冷了。 那笛声是那么的婉转悠扬,即使掺杂着些许悲伤也从来都不会给人们带来痛苦。而且她记得每当它盘旋在群山之际时,总会有无数飞禽相和,随之翩然起舞...... 缭绕着灼热火焰的凤凰不知从何处飞来,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天空。与此同时,一位身着赤色戎装的陌生女子落在他们身旁,她随手将一张符箓贴在静的前额,然后轻轻拍了拍清因悲伤而颤抖的肩膀,柔和地说道:“清剑仙,还没到你该自暴自弃的时候。” “是啊,清师兄......还没......到你......该自暴自弃......的时候......”静艰难地笑着,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在弥留之际,好像又看到了清师兄眉宇间重新染上的那抹坚毅。对嘛,这才是清师兄,那个为她们所一直追随着的,顶天立地的剑锋...... 他的故事——莲 仙道所管辖的十万大山是除了不夜城之外,又一处平常朝廷难以染指的地方。但与不夜城不同的是,十万大山因其中门派鱼龙混杂,各自有法,所以这个偌大区域的秩序是相当之混乱,如果硬要找出所有门派都认同的规矩,那大概就是弱肉强食了。这个规矩深入人心,甚至在十万大山的俗世间也是如此。 “走走走,快走!” 话音落地,几个八九岁的孩子抱着几个馒头,叫嚷着,奔跑着冲出集市。他们就像一块石头,落进这片本有些死气沉沉的世界中,竟是使得这片灰白的色调活络了起来。 “快追!这群小崽子,还偷上瘾了?” 大人疯狂地追,孩子玩命地跑。 这样荒唐的一幕,总是每天不定时地在十万大山中上演着。 孩子们凭借身材的瘦小,不断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甚至还有空转过头对身后追着的壮汉们吐舌头挑衅。然而今天,似乎又与以往不同,身后那群商贩们不像平常那样气急败坏,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凶狠的从容。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不同寻常,他们依旧如商量好的那样兵分两路,躲进了两个土屋间极为狭窄的缝隙。按照以往的经验,从这样的缝隙中窜出去后,再跑一段,那群小贩就会因为追不上他们而束手无策。但当他们终于钻出去时,面对着高耸人墙垂下的阴影,他们傻眼了,刚想往后钻回去却被一个小贩眼疾手快地拽了出去,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三千剑来———— “放开我,混蛋!” 孩子们被捆住手脚扔进一处酒馆中,周围都是凑热闹的人群与面目狰狞的壮实商贩。那个声音喊得最大的,是孩子们的首领,一个其实体格很是瘦弱,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男孩。 “啪!”商贩里为首的大汉狠狠地掴了他一掌,恶狠狠地骂道,“狗娘养的,你还敢叫?” “你才是狗娘养的,有种你把老子放开!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孩老大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妄图将身上的绳子扯开。然而终究只是徒劳,本就饥肠辘辘的他很快就力竭倒下了,只剩那双仿佛喷着火的眼睛愤怒地瞪视着大汉。 “就你?”大汉捏着孩老大的下巴,将他从地上托起来,不屑地嗤笑道,“你爷爷我今天不想跟你这个小杂种斗,怕脏了爷的手。” 说完就把孩老大狠狠地丢到一边,接着满脸凶狠地说道:“你爷爷我今天,要惩治的是另一个人。”他说着,将目光投向唯一一个没被绳子捆着的孩子,那是这些孩子中最小的,也是最瘦弱的。此时他手中拿着几个馒头,浑身颤抖着,脸上因恐惧而显得有些木讷。 “说吧,你偷了几个馒头?”那个大汉厉声问道。 “我,我就偷了四,四个馒头,”他颤颤巍巍地抱着四个馒头,向着大汉一路小跑过去,途中还因过于紧张摔倒了一次,“真的,只偷了四个,你看,真的只有四个!” “我怎么就不信呢?”大汉突然就放声大笑。 “可是,真的就只偷了四个,”孩子傻傻地看着大汉,还指着怀里的馒头数道,“一,二,三,四,真的,就只有四个......” “可我明明听张老三说,他那里少了五个馒头。” “不对啊,我那里好像是丢了......”那个名叫张老三的疑惑地摸了摸油光光的脑袋。 “丢了五个吧?” 大汉横了张老三一眼,张老三立马一个激灵,赶忙坚定地肯定道:“对,丢了五个,五个大馒头!” “可是我......”孩子反复地看着怀着那几个馒头,着急得眼泪漱漱而下。 “你不会是......吃了吧?”大汉眯起眼睛,粗黑的眉毛皱在一块儿,嘴角却藏着一抹危险而凶残的笑意。 “吃了?”“我看也是。”“啧啧啧。”附近凑热闹的人群并非看不清真相,但仍是图个乐子地跟着起哄。 “胡说!我们一路被你们追着,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吃馒头?”孩老大愤怒地大吼道。 “对,我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吃......” “这我们又没能一直跟着你们,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吃?”大汉戏谑地看着两人,眼神中充满着冷漠。 “对对对。”“就是就是!” “你们这是在栽赃,是在陷害,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混蛋!” 孩老大还在嘶吼着,但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最瘦弱也最年幼的孩子身上。突然,大汉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而短小的匕首插在木桌上,残忍地笑道:“你既然想证明你的清白,总得拿出点什么行动是不是?总得弄出点证据来,大家才会信服是不是?” 孩子傻傻地看着桌上那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又傻傻地看着围着他的人群。这哪里是什么人间,这分明就是地狱吧!而这些扭曲着的人影,就是地狱里派来索他命的恶鬼? “你要是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我们就到其他小杂种那里去找他们的清白。” “别听他的!老六!我们肯定有办法逃跑的!你别做傻事啊!” 证明,我的清白,这样,我的同伴们就都清白了......他猛地拔出桌上的匕首狠狠刺进自己的腹部,甚至还划拉了一下。鲜血顺着嘴角混杂着鼻涕与泪水,粘在他破烂不堪的衣服上。 “你们看呐,什么都没有,我是清白的!我的同伴也是清白的!”他的脸已经因疼痛而拧成一团,但还是坚持从腹部掏出一手胃液与血的混合体。 然而那群人看都没看他的手一眼,啧啧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极其冷漠的“真是好笑,小贼能有清白?”他们根本不关心,他的肚子里究竟有没有馒头,他们只是想找个乐子。人们竟需要靠着欺辱弱小来寻得可悲的快乐.......这是一个多么无药可救的世界啊! “我是清白的!为什么,你们都走了啊!为什么......” “够了!老六,你休息一下,大哥我马上就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你要相信我!”孩老大拼命地向老六那里挪去,但当他触碰到老六的时候,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捂着肚子,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人群离开的方向,呼吸已然停止了。 “老六啊!”孩老大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响彻了整片天空,然而痛哭无法挽回老六的生命,也无法让那群魔鬼偿命,他这个所谓的老大,太弱小了,弱小得一无是处,弱小得保护不了任何人。 ————三千剑来———— “老六,你等着,哥一定给你报仇!” 山里某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一座竖着“六”字手势石碑的坟墓静静躺着。孩老大扶着石碑,郑重地说道。说完,他转身看向身后一众面色坚定的孩子们,严肃地说道:“我之前在道士庙里偷学过道士的一套拳法,今天我将它教给你们,我们一起努力变强,以后给老六报仇,听到没有?” “听到了!”孩子们都是气势十足地点头喊道。 说完他就带领身边孩子们打起了那套他自认为很厉害的拳法,但实际上那拳法是再普遍不过的太上极意拳,——说是太上极意拳或许都有些牵强,只能说勉强算个半个吧。 “贼娃子,你们这套拳法从哪儿学的?也忒假了吧?”他们练得正酣时,突然一个身披华丽道袍,满脸平淡沧桑的中年人,叼着烟斗从附近的树林中缓缓走来。 “你是谁?”孩老大面对凭空出现的中年人,如临大敌,与一众孩子们一起十分戒备地看向他。 “我是谁?说出来当心被吓到,所以还是暂时不说了,当然这并不重要,”中年人摇摇头,淡淡地笑道,“我就是路过而已,看到你们这拳法打得如此稀烂,实在感觉有点好笑。” “你凭什么这么说?”孩老大不服气地皱着眉头,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去偷学的!而且他才在这些孩子们面前信誓坦坦地说要靠这套拳法变强来着,就被这个陌生的大叔贬得一文不值,这让他往哪儿搁自己的面子? “凭什么这么说?看好了,我打一套货真价实的让你见识见识!”中年人猛地将手中烟斗插进腰带,一秒进入状态,摆开架势。营魂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然后,——崩出一拳!拳劲搅动之下,狂风肆起,拳势所指之地,刚木断折。 这一拳之后,中年人也没再接着将剩下的招式悉数打完,只是风轻云淡地拍了拍身上灰尘,又重新将腰间烟斗拿出,美美吸了一口道:“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太上极意拳。” 孩子们都被眼前这震撼的一幕惊呆了,傻愣愣地站着,还是孩老大最先回过神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腾”一声就对着中年人跪了下来,这时其他孩子们才同样反应过来,一个个都赶紧跪了下来。 “请大师收我们作徒弟!”由孩老大带头,孩子们齐声喊道。 “我那里也不是什么随意的地方,什么阿猫阿狗......” 中年人这时候显得有些为难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孩老大就咬着牙抢着说道:“求您了!我已经,我已经受够了自己的弱小!我想,为我的同伴报仇!” 中年人猛地吸进一大口烟,又缓缓吐出,在那片灰白色的沉重烟雾中,他无奈地说道:“唉,我这个人最不会拒绝.......反正到时候也不是我来教导......也罢,那你们就跟我走吧。”没想到只是一个随性的举动,就又招过来这么一个大包袱,不过好在,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教导什么的其实都不是他的事,他只管捡就完了,至于头疼,就让那臭小子头疼去吧。从那以后,这群孩子就跟着中年人拜入了天剑宗。那个中年人就是天剑宗的宗主严,他将孩老大收为自己的第三个弟子,而其他孩子则分散到了其他各座驻剑峰。 “你以后,就叫莲吧。” “莲?为什么我一个男子汉要取这么个秀气的道号?” “你懂啥?叫‘莲’是因为我希望你出淤泥而不染。” “出淤泥而不染......是希望我摆脱庶民的习气吗?” “哪有什么庶民不庶民,大家都是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摆脱尘世间的那股戾气,且莫成为自己所恨之人。” “是这样么......莲明白了!师尊!” 从那以后,孩老大成为了天剑宗中一名道号叫做“莲”的弟子,他不再是老大,因为头上压着两个比他更早就开始修行的师兄。大师兄,被称为仙道万古第一天才的清,莲见识过他的实力,曾经为了保护一处平民村落免遭仙门冲突的波及,将年长他几百岁的长老级修士斩于剑下。实力强悍得简直离谱,但人却意外的很温柔,他和二师兄几乎都是大师兄教导拉扯长大的。至于这个二师兄,叫做齐,是个平时看上去游手好闲,极为不务正业的家伙,不过无论是师尊,还是清师兄都对他的天赋赞叹不已。虽然二师兄从来没有显露过他的实力,但如果天赋真的如此异禀,想必应该也是非常厉害的。而相比之下,他则没有这两位师兄那种超高的天赋,这是他早就明白的,所以,为了追上两位师兄,为了能与两位师兄并肩守护这个他最爱的宗门,他总是表现得勤奋异常。 ————三千剑来———— 那天,暮色笼罩了天空,来自四面八方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吹散了少年纷飞的长发,也吹凉了他本该充满热忱的心绪。 “为什么,你这么弱啊?” 他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已经无力再站起的二师兄,眼神有那么些许呆滞。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师兄提起决斗,他却如此的不堪一击。明明他是胜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曾经他无比仰慕之人,竟是这样一个弱小的懦夫! “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变强啊?我有我的追求,你凭什么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于我?”齐满脸是血,躺在地上艰难地说道。 “为什么?”莲的额头上一瞬间青筋暴起,他冲过去揪住齐的衣领,咬着牙质问道,“你知不知你自己是谁?你是天剑宗宗主的二弟子!”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蓄谋已久的大雨,忽地倾盆而下,浇湿了两人单薄的衣衫,却浇不灭莲腾腾的怒火,他此时突然有点想笑,“你以为当个宗主弟子就是让你在这里游手好闲地享清福的?笑死,你配吗?我们作为天剑宗宗主的亲传,是所有弟子的依仗、标杆,我们的责任是保护这个宗门,是保护所有信任我们的同门!你这么弱,你保护得了谁?” “你,你这是,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这是责任!这是师尊教予我们的大义!你要是想追求自己的所谓理想,我请你滚出剑阁,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雨水顺着莲稚气未消的面庞划过,滴落在齐依旧如从前般倔强的脸上。显然,他对莲所说的一切并无多大感触。不过也是,他们这样的少年本不该在这种时候就表现得如此成熟。 雨停了......暮色仍然统治着天空......不,雨从未停过。莲抬起头,是大师兄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为他们撑着伞,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 “清师兄.......”莲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或许是这伞也挡住了内心的阴雨连绵,他的怒气瞬间就消去了大半。 清摸了摸他像在水中浸湿了的抹布一样的头发,又递给他另一把油纸伞,眼神中没有责怪,只有无奈。他轻叹一声,看向还被莲拎着半躺在地上,像只死鱼一样动都不想动的齐。莲也将目光转过去,顿时怒气又莫名腾地一下冲上他的脑壳。他狠狠地将齐扔在地上,怒斥道:“你就一辈子生活在别人为你撑起的伞下吧,废物!”说完不再停留,接过雨伞即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莲就走上了经久不息的找茬之路,他试图通过实力的差距让懒散的齐被痛打之后下定决心努力修行,届时就是齐为此而报复他,他也不会后悔。只是,这家伙一天到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最终竟是被清师兄感化了。这不经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或许的确,他自以为的成熟其实说到底还是一种幼稚。 ————三千剑来———— 又是几十年的修行,莲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修士。虽不及天赋异禀的两位师兄,但凭借着自己不懈的努力,与师兄弟间的互相扶持,仍是在仙道有了自己响亮的名声。但这并不是他步入仙道的初心,或者说并不是所有。今天,又是老六的忌日。过去因为不被允许下山,所以已经很久没去过他的坟前看望他了。今年,在他的实力得到师尊的认可后,他终于可以独自下山去祭奠老六了,当然祭奠肯定就得有祭品,而这个祭品他已经想了很久......有些仇终究是到该报的时候了。在出发前夕,他去找了曾经和他一起上山的那些同伴们,他们如今在天剑宗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无一例外,全都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他的邀请。人心不古啊!他感叹着,却并未因此就放弃了这次他策划已久的行动。 那个破落的村庄,是多年来他挥之不去的阴影,亦是刻在了他记忆最深处的地方。所以他很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当初那个商贩的家,修士想杀掉一个平民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所以他甚至没有躲躲藏藏,一脚踹开简陋的木质门板就闯了进去。几十年的光景,在修士看来或许只是弹指之间,但对于凡人来说,却是一生。莲进入这户人家后,只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中年人,以及摆在满是油污桌子上,那个商贩的灵位。这点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将目光投向那个中年人,真的是和那个混蛋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你是什么人?”那个中年人大概是刚从别处进完货,还蹲在地上清点着货物。看到突然闯进家中,身着修士服装的人,心中虽百般不解,但已是凉了一半。 “报仇的人!”莲抽出腰中长剑,不多废话,就要动手砍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不一会儿,一个满脸写着天真无邪的孩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爸爸,发生什么事了吗?”男孩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手中拿着的小布偶打满了各种补丁。他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那个中年人,以及手中持着剑,满脸冷漠的莲。 “大侠!你要杀我就杀吧,求求你放过孩子!”中年人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山上的神仙,但是他知道山上的神仙想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本来都已经在恐惧中准备沉默着面对死亡,但当儿子突然从房里出现的那一刻,他做不到“从容”地赴死了。 莲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依稀间,他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究竟是为何才沦落在街头?他们究竟是为何才沦为街头偷窃的小贼?而那些商贩又是为何,才那么残忍与麻木?他真正的仇人从来都不该是这些平民......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让别人重复他曾经的悲剧吗?不正是在让他自己成为他曾经最痛恨之人吗? “哪有什么庶民不庶民,大家都是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摆脱尘世间的那股戾气,且莫成为自己所恨之人。” 他叫莲啊!他怎么能忘记他自己的道号?怎么能忘记师尊对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他咬咬牙,一种难言的负罪感油然而生,收剑,转身,他不想再看他们一眼。一脚踏出房门,颤抖着的余光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半倚在房屋墙边,看见他出来后笑道:“怎么?迷途知返了?” “哼!”他此时理都不想理他,冷哼一声,径自向着村外走去。 此时的十万大山已是步入了春暮,正该是百花齐放的季节,然而在群花烂漫中,那处小小的“六”字手势墓碑却是早已被时间侵蚀得不成样子了。春雨过后,山上地面皆是湿滑的泥泞,莲却毫不嫌弃地跪在墓碑边上。大山在呼吸,远处传来群鸟的长啼,除此之外,再无他音。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墓碑旁,齐靠着某棵苍劲的大树,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莲低垂着头,被刘海阴影遮住的半张脸上,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我什么都知道......不,或许我其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起码我知道需要你去守护的人还有很多,比如你师兄我!是这样的,咳咳,我今天一不小心把师尊的烟斗弄折了,实在不敢一个人去见师尊,要不你陪我去道个歉呗?” “.......我狠不得现在就把你给杀了!” “别啊,我们师兄弟情同手足!不谈打打杀杀!” “......唉,算了,走吧。”莲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齐回宗。夕阳西下,将黄昏的暖黄打在十万大山的每一处缝隙,他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眼那个墓碑......以后找个机会修缮一下吧。 ————三千剑来———— 群仙逐鹿在清剑仙的一声剑鸣之中进入白热化的阶段,而天剑宗弟子皆是秉承着共同的理想,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那场昏天黑地的战争。莲作为天剑宗最顶尖的战力之一,带着曾经与他一齐进入宗门的同伴们组成了一支非常特殊的小队。他们常年秘密穿梭于各大宗门的最深处,或是探寻情报,或是刺杀权贵,或是佯装进攻实则调虎离山。在他们的出生入死之下,为前方与敌人正面交战的天剑宗弟子们规避了最大的伤亡。这样惊险的生活过了大概三四年,随着战争中的各个宗门在天剑宗无往不利的剑锋之下逐一妥协,群仙逐鹿也是逐渐步入了尾声。而眼看着和平即将到来,他们,——莲的同伴们却永远倒在了和平到来的前夕。 那本该是他们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以后,你们打算做些什么?” “我的话,应该会继承师父的衣钵,去教导天剑宗的下一代吧。” “再教出个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得了吧,我可不希望以后被一个成天惹祸的家伙叫师叔。” “嘿?我怎么就不要脸了?那么你想去做什么?” “我?我打算先在十万大山到处转转,到时候再出本传记,告诉后世究竟什么是战争。” “就你那文笔......你怎么就知道后世不会再有战争了?还用你来告诉?” “以后肯定不会再有战争了!死了这么多人,总得长点记性不是?” “太天真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 “你们两个,都安静一点,战争还没有结束,别放下警惕。” “老大你放宽心~都到这种时候了,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发疯咬人!” “就是,就是,而且我们还怕他们?” 他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却也因此放松了对敌人的戒备。然而旧时代的残党在覆灭之际,他们最后的疯狂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最终,他们中了归元宗顽固势力的埋伏,一番厮杀,血染长河,竟是只有莲一个人突出重围,逃了出来。 ————三千剑来———— 凝滞了整片天空的乌云,终于是被浩荡的狂风席卷去了。许久未见的阳光倾洒而下,给世间带来温暖,给大地重新涂上了属于他真正的颜色。然而,却也同样给背阴处染上了更沉重的阴影。 莲跪在十万大山中,那处他也不知道被谁人修缮后的“六”字手势墓碑前,沉没在高大树木所笼罩下的阴影里。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能守护得了你们,哪怕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他俯下身,双手狠狠地抓住地上枯黄的杂草,即使咬紧牙关也无法阻止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痛苦化作泪水,从脸颊处抑制不住地留下。他甚至连复仇都做不到,因为很快群仙逐鹿就已经彻底结束了,清师兄颁布了仙道的新法则,禁止私斗,翻过旧账。那是他和清师兄共同的理想,亦是那些牺牲在和平前夕同伴们共同的理想,他无法违反...... 阳光明媚的日子,四处都充满了希望与敞亮......但为什么,到他这里却只有最绝望的暗淡?他无法释怀,只要一想到那些同伴们的音容,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与仇恨感塞满了他的内心。不行,他必须得复仇!哪怕作为代价,他得以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他当即从地上站起,眼眸中凶光毕露。没有丝毫犹豫地,他提起搁在身旁的长剑,毅然决然地走上复仇之路。 ————三千剑来———— 血液染红了长剑,亦将长袖浸染。他站在几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旁,终于释然一笑。负罪感与仇恨都随着他们的生命逝去,而自己的生命也是时候该结束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柄染满鲜血的长剑横在自己颈间。 “莲师弟,你!”一声焦急的呼喊从耳畔传来,莲瞳孔猛地一震,艰难地转过头,门扉处,齐喘着粗气,一脸懊悔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莲一时竟哑口无言,他有一万种理由,但一种都说不出口。他想着不能再作犹豫了,得赶紧动手了结自己的生命,但却发现,他的手动不了了,不听使唤了。不,不对,不是他的手,是他心.......他的心,不听使唤了。原来他在世间并不是已经了无牵挂了啊,他不止是当年孩子们的老大,他还是两个师兄的师弟,是师尊最小的弟子。 “莲师弟,你先放下手中的剑,现在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齐冷静下来,赶紧劝道。 “挽回?已经无法挽回了。”莲突然放下手中长剑,自嘲地笑道。说完猛地向齐冲去,撞开挡在门口猝不及防的齐,向着十万大山深处跑去。他现在已经无法从容地赴死了,所以他选择先跑,或许等某天他对那份羁绊的感情终于冷却,就可以再一次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只是或许,如果还有机会,他或许还能回天剑宗,哪怕不再是以莲的身份。 ————三千剑来———— 当莲再一次从十万大山中走出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使他是实力顶尖的修士,也不免落得一身憔悴。生活并不如意,但是好歹还有回忆撑着。他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小村落中,随意找了家酒馆靠南坐下。看着眼前摆放着的热气腾腾的三清蒸鱼,倒一杯小酒,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从前。师尊总是坐在最北方,也不吃饭,就抽着烟斗,乐呵乐呵地看着他们,清师兄则莫名地热衷于帮他们夹菜、盛汤,至于齐师兄,这个家伙平时懒懒散散的,一到餐桌上却比谁都支楞。那时候简简单单的生活,却是如此的回味无穷。 他接着喝他的闷酒,一口也舍不得吃桌上的那盆三清蒸鱼。他怕三清蒸鱼的味道消逝之后,这些如泡沫般脆弱的幻影亦会随之消逝。 然而泡沫终究是泡沫,再怎么去挽留,都必然会破灭。 “你听说了吗?在剑仙大人组建仙道仲裁庭之后没多久,他的师弟就违反仲裁法,私自干掉了云熙宗好几个弟子。” “那然后呢?被抓了?” “然后,他的师弟就畏罪潜逃了,到今天都没抓到。” “怎么可能到今天都没抓到?不会是天剑宗在包庇吧?” “唉,谁知道呢?不过如果是真的,那这什么仲裁庭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啊,剑仙大人都带头徇私枉法,以后谁能值得信服哦。” “呯!”酒杯被巨大的力量捏得粉碎,劣质的陶瓷碎片划破他粗糙的手掌,留下几行血痕,但他却置若罔闻。瞳孔在颤抖,他从未想过......自己当时的任性之举居然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们当初共同的理想,现在竟然要毁在他的手上吗?不行,绝对不行! 他看向桌上那盆还未动过的三清蒸鱼,猛地拿起筷子胡乱地大口吃起来。没有三清群山那种特别的草木香气,甚至这鱼也并不肥美,瘦得就快只剩下骨头了,吃起来真就跟嚼蜡似的,但他还是吃得泪流满面。他真的好想好想再尝一口清师兄做的三清蒸鱼,真的好想好想再听师尊漫无目的的唠嗑,真的好想好想再和齐师兄为盘子里最后一口菜争得满脸通红。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他可以放下一切,但后来却发现其实一切都无法放下,只是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真的很想自私地活下去,但是他不能,他的命早就不属于他一个人了,而是属于他所牵挂之人共同赋予它的意义,——包括他的师尊,师兄,也包括那些牺牲了的战友,而现在,是时候去完成它最后的意义了。 他将兜中一打被雨水浸湿的纸币小心地放在三清蒸鱼的盘子下面,——那是他身上全部的财产。然后毅然决然地到最近一处仙门投案自首,那处小宗门是他们小队曾经拼死救下的小宗门,所以宗主刚开始也劝他干脆就隐姓埋名住在他们宗门得了,再过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一切都好说,但他拒绝了。最终小宗门的宗主无奈联系了仲裁庭的人,将他从小宗门带往仲裁庭的监狱,临走前,他看着那群守在门口流着眼泪目送他离开的人们,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原来是那样的值得。 隔一天,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人山人海的仲裁庭广场。在那里,他又看见了清师兄,看见了齐师兄以及他的一众再熟悉不过的同门。可惜师尊没来,不过想想也知道那个嘴硬的老家伙,估计嘴上说着不关心,却不知道躲在哪里偷偷哭着呢。他强忍住泪水,他知道这一刻自己绝不能落泪,师兄弟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痛苦了,那都是他的错,所以他起码不能让他们变得更加痛苦。被仲裁庭的执刑者押着走向广场中心崭新的执刑台,阳光迎着他的面目投下,这一刻,他是个罪人,却活得像一个英雄。 头顶这一片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偶尔又有野鹤飞过,留下一行低吟。这里不再有树木遮挡,阳光可以尽情地倾洒而下,铺满整片欣欣向荣的大地。这一刻,即使是瑟缩在阴影处的杂草,亦是能够尝到自以为从未尝到过的光明,——竟是一如既往地温暖。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帮我跟清师兄说一声......对不起。” 同人志——呼呼哈嘿,天下无双 一 天道大学,乃是世界最顶尖没有之一的大学,且在世界各地都有着风格各异的分校。校长非常神秘,几乎从来没人在学校中见过她的身影。据说她经常自称为“天道君”,具体原因不祥。这就是大概的设定了,剩下的设定实在懒得想了,就这吧。然后呢,我们今天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所举世闻名大学的华夏区分校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社团中。 这个社团叫武术社,是一个默默无闻到几乎面临撤部的社团。 ————呼呼哈嘿,天下无双———— “咚咚咚。”一阵并不算沉重的敲门声响起。然而并没有人响应,整个社团活动室就好像空如一人般的寂静。 “诗诗,你确定清同学在社团里吗?”门外来人见没有响应,沉默片刻后,对身边人问道。 “清同学不清楚,不过我刚才是亲眼看着齐同学走进武术社的。”身边人认真地回答道,当然这认真中带着或多或少的些许幸灾乐祸。 此时半倚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眺望着窗外风景的清,猛地转过脸,不无埋怨地瞪了眼同样瑟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齐,动着嘴唇,无声地说道:都让你回来的时候注意隐蔽了,怎么还被发现了? 齐表示自己非常委屈,也动动嘴唇,无声地回答道:社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嗅觉有多恐怖! “可能是我们来晚了?算了,明天再来拜访吧,”门外人主动给了自己和门里两人一个台阶,“希望明天他们能想通吧。” “明天?不用等明天。”门外另一个人似乎并不打算给门里两人一个台阶,只听“砰”得一声巨响,那人狠狠地踹了门一脚,刚准备抬起腿再来一脚,门已经幽幽地自己打开了。 “不好意思,我们不办手机卡,”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赶紧将门关上。 “咳,齐学弟啊,门外又是何人?”清装模装样地开口道,他们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只得出此下策,实际上是在试探那位的底线。 “又是推销手机卡的,什么宽带免费啊懂得都懂,都是骗人的。”齐也是高声回答道。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比之刚才更为狂暴的碰撞声,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这一回门直接就被门外来客踢折了,几个翻滚,可怜兮兮地躺在活动室的角落里,它的把手掉在地上,黑洞洞的把手孔里满是幽怨。 齐和清两人都是悄悄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挪到门口。 “只见破损的门框外,清和齐两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俊逸非凡,光彩照人的男子,他正是天道大学华夏分区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学生会主席,姬无夜大人!” “好了,好了,就算你们装成旁白来奉承我,有些事也是必须得处理的。”被称为姬无夜的男生无奈地摆摆手。单从某些方面来看,姬无夜的确对得上齐的奉承。与清和齐因为社团活动而换上的练功服不同,姬无夜仍然穿着天道大学华夏分区的校服,——一件严肃美观且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狼尾长鬓,剑眉星目。一举一动不怒自威,眉宇间却含着包容一切的温柔。而在他身边,则是同样穿着校服,——民国式兰衫黛裙的学生会副主席杜诗诗。杜诗诗束着高而长的单马尾,浑身晕染着兰衫黛裙都化不开的飒爽英气,此时正颇有些不满看着门口两人。 “一点余地都没有吗?”齐认真地对着姬无夜问道,在得到对方同样认真的摇头拒绝之后,他沉默片刻突然刻意扯着嗓子“怒斥”道,“姬会长啊姬会长,在朗朗乾坤之下,你身为学生会主席,居然滥用私权,以关停社团为威胁,强迫学生购买手机卡!天理何在?正义......”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闷响,腹部一阵绞痛,然后就以一个华丽的翻滚躺在角落里和那扇破门作伴了。 “手机卡,手机卡,你们这是和手机卡过不去了?”杜诗诗蹙着眉尖,示威性地扬了扬自己的拳头,脸上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 “你们真是......”姬无夜扶额,一时也有点无语。 “不,不好意思。”清赶紧讪笑着道歉道,他也有些汗颜,万万没想到,齐搁这儿突然就开始整活了。 “清学长,你没必要道歉,有什么好道歉的,像这种黑恶势力,我们绝对不能向他们低头!我们要展现出我们的骨气!”齐先是摔得懵了,茫然地看了四周,结果让他听到了什么?他最敬爱的清学长居然被迫低头了?这让他感到怒不可遏,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气势汹汹地把大半个身子躲在清的身后,只露出个脑袋愤怒地斥责门外两人。 “齐学弟,差不多得了。”姬无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 “齐,别闹了,”清摆摆手,为了不让气氛继续这么无休止地尬下去,即使他十分不愿意去面对,仍然还是问道,“那么姬主席,你来这里又有何贵干呢?” “自然还是那件事,”姬无夜这时突然有些犹豫地接过话茬,斟酌着还是说道,“如果今年再招不满四个社团成员,武术社就必须得依照校规被撤除了。” “不能......再通融一下吗?”清心情颇有些沉重,按理来说,不过就是一个社团,退了大不了再进另一个,但他舍不得,因为这里承载了他过多、过重的回忆。所以,他还在试图求情。 “我也尝试过帮你缓缓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再缓也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姬无夜摇着头,他也很无奈,但是作为学生会主席,就注定要在某些场合作个坏人以维持秩序。 “妈的,只要我在,你们就休想解散武术社!”齐刚刚还陷在沉默中,现在终于还是急眼了。 “齐,别闹,”清又一次拦下了情绪激动的齐,抬眼认真地正视姬无夜道,“总而言之,只要今年再招到两人,武术社就可以继续存在了是吗?” “是的,”姬无夜微微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道,“‘百团争芳’的日子就要到了,好好准备。” 他说完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注意到了清郑重的眼神,不禁又是轻笑道:“我们谁也不希望你们这个特色鲜明的社团从学校消失,所以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办公室找我们就是。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清同学,祝你们马到成功,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他说完就转身向着走廊深处离开了,而杜诗诗刚才一言不发,现在也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两眼就跟着姬无夜走了。 清随即转身,又递与齐一个郑重的眼神,并像姬无夜一样拍了拍齐的肩膀。齐立刻心领神会,也回以一个郑重的眼神。总而言之,他们的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