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游戏:开局无限复活》 第1章 笑赴刑场 南周元康十八年,腊月初八。 汴京大理寺天牢深处,禁卫军层层把守。 阴森又威严的气息在这里遍布,夹杂着丝丝缕缕尸首的腐败衰臭。 火炉子噼里啪啦作响,架上刑具带着些许猩红的碎肉,倒映在火光旁边士兵的眼瞳中。 士兵面无表情,只是两手紧紧握着兵器,手背青筋暴露,映在火光下分外骇人。 一个狱卒捂着鼻子走过士兵,将怀中又馊又硬的馒头丢到被黑暗笼罩的牢笼最深处。 “吃饭了,吃完该上断头台了。”狱卒敲了敲又黑又粗糙的木柱,不耐地出口吆喝。 话音落下,窸窸窣窣的拖动锁链声便从黑暗中传来。 一双被拔了指甲的脚,拖着厚重的脚铐,踏着腐败潮湿的稻草颤巍巍走出来,借着远方微弱的火光,抓起滚到墙角,被老鼠啃食起来的馊馒头。 “馒头馊了。”喑哑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来。 “爱吃吃,不吃丢了不便是了,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矫情,还当您是大宰相呐。”那狱卒翻了个眼皮子,不屑地笑着扭头离开。 黑暗中,那双骨节分明,满是伤疤的手紧了紧,又缩了回去。 午时未满。 一位身着官袍,生得如珠如玉的公子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朝着天牢最深处走去。 “时辰将到,带犯人顾衡上刑场,准备行刑。”公子缓缓启唇,袖袍下双拳紧握。 “喏!” 士兵们同成一气地作揖回答,很快便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走了出来。 囚犯体无完肤,脸上尽是因来不及医治而腐烂了的肉——他很脏,腐肉上沾满尘泥,甚至还有老鼠的排泄物。 饶是如此,公子还是一下就注意到了囚犯仿佛沾灰的眼睛——他的眼瞳里倒映不出一分光芒,浑似木偶般冰冷木讷。 囚犯瘦的不成样的手,紧紧抓着那发霉的馒头。 “大人……它坏了……”公子目光见红。 顾衡瞳孔一动,缓缓回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远方有些刺眼的阳光。 “伯牙啊,我好像……有三年没见过阳光了。”因为眼睛不适,顾衡眯了眯眼,下意识有些恍惚地喃喃一声。 公子一怔一愣,也是下意识轻轻问出一句话:“你……不怪我吗?” “你辅佐少年帝王,灭西凉定中原,完成了我励志一生要完成的先帝夙愿——子机感激不尽都还来不及。”顾衡笑了一声, “多谢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子机最后的路,让子机自己走吧。” 听着他从喑哑转为温和的声音,公子再度怔愣。 “伯牙,终有一日,我会让整个中原都臣服在我大周脚下。” 很久以前,这个意气风发的人用一句温和的话,让他热血澎湃,让他入官场追随,甘之如饴。 大人…… 公子抿了抿唇,咬牙闭眼,侧身让开一条路,任由士兵们带着顾衡走进阳光。 寒冬的阳光十分冰冷,人们口中呵出的冷气都清晰可见。 刑场四遭围满了百姓。 有的疑惑,有的迷茫,有的愤怒,有的幸灾乐祸。 行刑官端着一杯热茶,瞥见远处禁卫军井然有序地走来,又瞥见禁卫军中那道骨瘦如柴的身影,忽而心头一阵不是滋味。 这个皇帝太昏聩了,连冤案都分辨不清,还听信小人谗言,大人真是白养他十数年。 “顾子机,你可还有遗言?”行刑官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扬声问道。 顾衡摇了摇头,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馒头。 “殿下长大了,可以独断朝堂了,子机此生不枉人间一行。”顾衡缓缓捏紧馒头,声音逐渐喑哑。 行刑官手一抖。 大人啊……你终究还是对那位失望了吧。 他沉沉一叹。 犹豫一瞬,行刑官闭起眼睛,扔下一枚令牌大喊:“行刑!” 说罢,便扭头不再看向哭声骤起的刑场。 顾衡十分从容地闭起了眼睛。 这一世……还是断头而终。 一声清脆响声在行刑台散开。 不知几时下起了鹅毛大雪。 飘落的雪花和飞扬的血花在空中纵横交错,刹那间染红了那方银装素裹的地面。 彼时,台上失去生机的无头尸体散发出一道微妙的光芒。 在光芒散出的一刹,外头一切喧嚣都寂静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止在这一刹——人们每一寸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面颊上。 【检测到宿主已经死亡,是否选择读档?】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在耳畔。 顾衡从剧痛中缓过劲, 缓缓睁眼,发觉自己身处一方黑暗空间,唯一的光亮来自身前光屏——光屏上有着很多属性板,只消伸手就可操纵调控。 (南周元康十八年,腊月初八,宰相顾子机笑赴断头台。至此,一代名臣陨落。) (次年,其弟子顾伯牙以元康帝听信谄佞之辈,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为由,举兵起义,推翻立国三百四十五年的南周,自立为帝,国号大明。) (明国元年,顾伯牙重审顾子机冤案,于同年斩杀佞臣,顾子机得以沉冤昭雪。) “两次……”顾衡摸着脖子,看着屏幕中的结局,缓缓叹出一口气,“我当了那么多辈子权臣,竟然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系统啊,这次能给我他资料了吗?” 【系统已经修复,正在传送资料。】 【资料传送完毕,请宿主注意查收。】 顾衡伸手点开光屏上的邮箱,看到那份资料后,蓦地一愣。 那厮……也是任务执行者?还是即将飞升高武世界的小半神? 难怪啊,两辈子都以不同的方式栽在他手上。 原来,顾衡是一个带着系统的穿越者。 他来自高度发达的华夏,因为一场意外死在异度空间中,灵魂被这名叫权臣培养游戏的系统给绑定在了一起。 系统会带着他跨越诸天,让他在不同的时代成长为权臣。 系统还会分任务,完成任务会有奖励——譬如成为权臣,活到最后就是系统亘古不变的主线任务,而且每一世的奖励十分都丰富。 至于支线任务,那得看自己的随缘式造化了。 总之很佛系。 不过,只要在每个架空或者历史时代中成为权臣,并利用系统赋予的金手指走上权力巅峰,活到最后,他就可以获得一点权臣值。 听系统说,权臣值抵达一百之后,就可以飞升为神,晋级高武世界,从此获得自由身。 第2章 两世故人 系统有个游戏常备功能,存档。 只要在某个时刻存档,他就可以在死后,或者不愿意继续进行的时候读档,从存档的时间段复活。 且次数不限。 之前的位面,顾衡都完成的十分顺利,甚至通过了许多地狱级别的位面。 这个架空位面,顾衡选择了无难度的自由模式,本以为会顺顺利利,度假似的玩过去,结果碰上了误入单机剧情的硬茬儿。 那厮也是个任务执行者,还是只差一点权臣值就可以飞升的小半神——他的经验太过丰富,以至于让顾衡读档了两次,都被半路腰斩了。 还是换一个位面吧,断头太遭罪了。 顾衡叹了口气。 【友情提示,该执行者已经发现宿主身份,正在准备侵略空间!系统已启动自我防护模式,请宿主快速决定是否读档!】 侵略? 条约不是规定了执行者认出身份后,是不可以相互攻击的吗? 这时,正片黑暗空荡的空间忽然猛烈一摇。 顾衡眯了眯眼睛。 同为友人,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位面夺你权臣值了。 是的,权臣值可以掠夺——但它只能在位面中出现,也只能在位面中抢夺。 “系统,读档,回到最开始的时间线!”感受到空间异能波动越来越大,顾衡知道系统撑不了多久,便不做犹疑,快速开口。 【叮!正在读档!】 【叮!读档成功,准备传送!】 意识被强光笼罩前,顾衡缓缓闭起了眼睛。 这一次,他一定要先发制人! 南周乾徵三十年,腊月初五。 金陵城顾府。 府邸奢华热闹,高挂的红灯笼透着将来的浓郁年味儿。下人们喜气洋洋地布着年时的物件,该添置的都添置了起来。 此时,偏安一隅的草堂内,一个一身薄棉布衣,面若冠玉的少年公子被一群雍容华贵的人团团围住。 炉中银丝炭散着温暖的热意,却和这少年搭不上边——炉子四遭围着的人,将少年完全隔在了一边。 “子机啊,非是我等不愿与你盘缠,只是近来家中生意不景气,委实拿不出现银了。” “是啊,若非我们遇上了事,今日必借你盘缠,差人送你去汴京了。” “此番会试,子机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届时莫忘了提拔我们家福康一把啊。” “是啊,子机天资聪颖,又是乡试头一甲子的解元,此番会试必可一路直前。” “……”“……” 听着他们虚情假意的问候与关心,看着他们的为难与期待,顾衡缄默。 寄人篱下便是如此憋屈。 这一次,顾衡读档重生到了原身十六岁,入京参加春闱的时候。 也是这一年,他跨入汴京,踏上了权臣之路。 “多谢叔婶吉言,子机今日便赴京赶考。至于盘缠,子机已经有了。”顾衡背起收拾好的箱笼,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作揖拜了拜,便从偏门缓缓离开府邸。 “系统,使用策略卡万贯家财。”出府后,顾衡松了口气,用心声和系统交流起来。 【叮!成功使用策略卡万贯家财!】 【恭喜宿主获得一千万两白银!】 【叮!新支线任务已解锁!】 【支线任务:拉拢名臣呼延珏。】 顾衡的目光一顿,蓦然想起两世被问斩时,那少年公子都会浴雪送行的画面。 这一世,竟然这么快就要遇到那小家伙了。 一阵凉风吹来,顾衡捂拳咳嗽了两声,面上多了一份病态的苍白。 顾衡拢了拢衣领,快步走向前方小巷。 这里遍布着馊水与粪汁,两旁的门窗紧闭,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蜷缩在角落,哆哆嗦嗦地看着小巷外,街上欢快来去的行人们。 巷子深处,一个小叫花子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咬牙吃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小叫花子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夹杂着地面馊水的血,在他身上四处飞荡。 谁曾想过,有朝一日锦衣玉食的他,也会因为一个馒头而丧了命呢。 原来……粮食真的重要啊。 小叫花子眼眶一热。 “在金陵城闹事,仔细我去告诉捕头。”一道温和的声音蓦地传来。 小叫花子睁眼望去,透过一群薄棉裤露出来的腿根子,他看到有一道瘦瘦的身影背着光朝这边一步一步走来,然后停在他们的前面。 “哪里来的穷酸书生,快些滚开,如若不然,爷爷我连着你一起揍!”一个壮实些的叫花子扔垃圾似的仍开小叫花子衣领,扭头骂骂咧咧开口。 “诸位大可善良行事,若非要讨苦头吃,在下也没有办法。”顾衡说罢,从容地放下箱笼,一步上前,一拳撂翻一个叫花子。 叫花子们震惊得手足无措。 稀奇啊,这个书生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晦气地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绕开顾衡快速离去。 顾衡蹲下身子,朝小叫花子伸出手:“在下还缺个书童,你愿意替在下背着箱笼,随在下共赴汴京么。” 呼延珏睁眼抬头,隐约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双眼睛的一刹,他的鼻子开始泛酸。 有种恍若隔世……故友重逢的亲切感。 可在他的印象中,那里并未出现过如此好看的公子哥哥啊。 真是奇怪。 呼延珏,也便是那小叫花子回神苦笑一声:“我是南周的下九流之辈。” “身份不过浮云表象。”顾衡微微一笑,“若你无名无姓,便冠以在下之姓。” “我有名字……我叫呼……我叫阿珏。”呼延珏见顾衡仍保持着身受的动作,目光动了动,小心翼翼探过去,见他并不动弹,便借着顾衡的力站起来。 “多谢公子相救,阿珏愿做公子书童。”呼延珏啃了一口手中的冻馒头,放在胸口,然后朝着顾衡俯首作揖。 “如此,顾珏便是你的姓名。至于小字,且唤……伯牙吧。”顾衡看向小巷外的阳光,眼中倒映着上一世,这个少年在自己被断头时,通红无比的双眼。 “伯牙……是为何意?”顾珏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高山流水下,伯牙觅知音。不过点醒你,叫你记着自己非是泛泛之辈罢了。”顾衡侧头,微微一笑,“换身行头,去汴京吧。” 顾珏怔了怔,点头应下。 【叮!成功完成支线任务:拉拢名臣呼延珏。】 【恭喜宿主获得支线任务奖励,威望值一点。】 【当前威望一百零一,请宿主继续努力。】 第3章 名臣蒙恬 官道上,一辆奔跑着的马车内。 听到脑海传来迟来的机械音,顾衡十分淡定地睁开眼睛。 威望值……这是个好东西啊。威望值越高,便代表着民心越高。 有百姓拥戴,他还愁不能颠覆了南周么。 是了,前些日子顾衡刚读档重生回来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查了那误入单机模式的执行者与南周的关系。 而后,他发现了是执行者和元康帝联合着一起扳倒他,只为重推那些被自己废除的,荒唐又残酷的贵族旧制。 原本顾衡以为,自己带了两辈子元康帝都带歪,只是因为自己功高震主的原因。 这一世他才晓得,元康帝骨子里是坏的,怎么都改不过来他偏向贵族权利的心。 顾衡彻底失望了,决心颠覆南周,重择良主统一中原。 至于为何不是自己呢。 因为他是要做权臣的人,自然不会去想着做皇帝啊。 【叮!新支线任务已解锁!】 【支线任务:去京城酒楼包打听处寻获一位名臣。】 顾衡挑眉。 本是想着等春闱过去再招揽名臣做幕僚,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这个任务。 是因为伯牙提前出现的缘故吧。 也罢,总归这一世他要多揽名臣的——至少势头上要盖过那厮。 顾衡缓缓闭起了眼睛。 车内,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年头裹纶巾,打量着窗外的汴京城。 繁华热闹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各种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浓郁的酪香味一阵一阵刺激着少年的鼻子——看到那稻草捆上红津津的冰糖葫芦时,少年不自觉地亮了眼光。 “待安置了府邸,你便多去逛逛,将汴京大街小巷都记下来,回头绘与我看看。上京后,出行记得遮面示人。”一道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顾珏一愣:“公子,伯牙并不知丹青。” “有从无中生,万事皆可学。我还要多看几卷书,暂不得出去,便要劳烦你做我眼睛了。” “喏。” 顾珏有些迷茫,他知道公子不是古板的主儿,也不会死读书才是。 为何不出去呢…… 殊不知,顾衡在这里读档重生了两世,早已对每一次的大事儿都了如指掌了。 譬如这一次,他知道不久以后,汴京会有一场大动静。 而造出这般动静的,便是当今南周乾徵帝。 乾徽帝那特殊癖好,让顾衡历经两辈子,都觉得记忆犹新。 委实吓人。 入京后,顾衡在南街小巷安置了一套小院,上衙门过了地契后,便带着满眼新奇的顾珏搬入其中。 雇佣了几个随从与粗使婆子,简单打理一番后,顾衡便将自己关进了藏书阁内。 腊月中旬三日,一道从宫中传来的圣旨惊动汴梁—— 乾徵帝下令,召令年满二八,未曾弱冠的贵家公子入宫选秀,选为后妃者赐金千两。凡家中有公子不入宫选秀者,皆午门斩首示众。 圣旨张贴在衙门门口木栏儿上,叫听闻的百姓无一不是面色各异的。 自古哪有男儿郎入宫为妃的,简直荒唐! 可这是他们的帝王啊,他们没有抗议的权利。 贫民们庆幸自己不是贵族名门,而贵族名门开始羡慕贫民的同时,又不敢反抗,只能苦巴巴在乾徵帝派出的禁林军注视下,心疼无比地往宫中送出了自家的公子哥儿。 因为不敢非议,汴京在微妙的氛围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街上观摩民情的顾珏知晓此事后,不免惊奇。 亏得公子唤自己出门遮面,又亏得他们非是名门贵族,如若不然,他便要失去这一副身子了。 不过,公子现下还在藏书阁么? 顾衡当然不在。 汴京城因为这事儿,吓得纨绔子弟们大门不敢出,生怕被禁林军盯上送到宫里去伺候乾徵帝。 大街小巷没有了他们,竟多了几分清净。 顾衡便趁此换了一身行头,去了汴梁最大的酒楼凌霄阁。 凌霄阁开在汴梁最繁华的街道,往来商贩行人无一不会入内小憩,叫上一壶凉茶,端来一碟牛肉,听听说书,看看戏曲儿。 楼底长廊偏安一隅,有一白衣公子临桥而坐,悠哉惬意地靠着火炉,听着说书先生的如簧口舌。 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蓦然坐在他身前。 “汴梁包打听,名赛百晓生。”顾衡端来一壶热茶,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从桌案推过去一盏,“先生可否为在下举荐一二?” “既知我名号,想来也懂规矩。”包打听微微一笑,“先报名号。” “在下金陵顾子机。” “原是金陵第一天才神童,久仰久仰。”包打听面上笑意越甚,接过茶盏小抿一口,“在下这里有三人,寻不得差事。不知子机公子可愿听得一二?” “愿闻其详。”顾衡微微一笑。 包打听论求贤者名声举荐,而他的威望值便代表名声。 但凡超过一百,必是已经有了一定名气的,是以顾衡才敢笃定包打听会为自己举荐人才。 “这第一位,乃是一名江洋大盗,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只是夜半中分神出鬼没;” “这第二位,乃是一名武林隐士,此子一出,必可辅佐能人成大事;” “这第三位,乃是一名在逃死囚,轻功了得,曾为皇上大加夸赞。” 包打听说罢,蓦地看向顾衡,“不知公子,想见哪位?” “武林隐士,听着倒是不错,劳烦先生引荐了。”顾衡从袖口摸出一只钱袋子,推了过去。 包打听掂了掂分量,顿时目光一亮,忙笑着作揖,“子机公子且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来。” 毕竟已经打了两世交道,顾衡知道这厮秉性,便爽快颔首应下。 只不多时,包打听便折返,身后跟了一位容貌不凡的少年。 “公子,此乃蒙恬。”包打听又看向那少年,“此乃子机公子。” “扬州蒙恬,拜见公子。”少年对着顾衡作揖一拜。 顾衡挑眉。 蒙恬啊,大秦祖龙手下的头号大将啊。 在这时空,所有名臣皆会以不同形式出现,而且身份与历史可能会大相径庭,所以顾衡对蒙恬的家乡有变并不惊讶。 他随意考验了一番蒙恬的兵法和武功后,便将之纳入麾下。 【叮!成功获得名臣蒙恬!】 【叮!成功完成支线任务:去京城酒楼包打听处寻获一位名臣。】 【恭喜宿主获得支线任务奖励,威望值一点。】 【当前威望值一百零二,请宿主继续努力。】 【当前蒙恬忠诚度,五十六。】 第4章 宿敌初遇 顾衡挑眉。 五十六,初始属性尚可。 收获随从或名臣后,忠诚度可以用系统查看,且需要自己去刷。 像伯牙,毕竟才认识,是以忠诚度才只有六十出头。 带回蒙恬,顾衡安顿好后,与他一些差事,便前往京中的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南周鼎鼎有名的寺庙,同西湖灵隐寺齐名。 内里金佛临立,又有高僧坐场,是以长年香火鼎盛,往来游客络绎不绝。 相国寺红墙黑瓦,同那些生意冷清的小买**起来,显得分外突兀。 今儿顾衡前来拜会的,便是那位得道高僧。 他要刷刷自己的道德值。 若是道德值太低,人品低下,是招揽不到好名臣的,到手的都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之辈——花瓶且无用。 大相国寺内。 顾衡轻车熟路地走过幽幽曲径,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前。 那里栽着一株槐树,槐树粗粗壮壮,枝繁叶茂,瞧这已经像是有了数百年高寿的模样。 顾衡垂头,两手合十对着槐树拜了一拜。 “阿弥陀佛,施主,此乃僧人禅院,还请施主移步。”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蓦然从他身后传来。 顾衡回头,入目一袭红色袈裟,一双清澈的眼睛。 来人是个年迈的老僧人,那唇下一缕胡须儿都快拖到地面了。 老僧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一手竖起,对着顾衡微微颔首。 “在下金陵顾子机,久仰方丈大名。”顾衡对着老僧人俯首作揖一拜,“在下今日特意寻方丈,但求解惑。” “阿弥陀佛。”净慧,也便是这老僧人两手合十,对着顾衡再度颔首,平和的眼中溢出一缕深色, “西域厚土,白旗御风;大法束身,鼠头凤尾;无字碑立,天命所归。公子面相不凡,必非池中鱼。心有所向,则睥睨也。” 顾衡一愣。 为何与前两世的话不大一样。 【叮!成功获得高僧预言祝福,增加二十点道德值!】 【当前道德值,九十六。】 “多谢方丈,在下冒昧叨扰,还请方丈见谅。”顾衡垂眸,再度作揖,旋即扭头离开。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望着这白衣渐渐渐渐与银装素裹融为一气,净慧的目光渐渐怔愣。 “三世轮回,施主宿命,老衲竟仍是看不透啊——” 正殿前,一群侍卫手执武器,面色肃穆地守在外头。 跪地垂头,缩在角落的和尚们纷纷屏气,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个大冷天儿的,他们因为一位权贵的到来,给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而那位权贵,此时此刻,正跪在蒲团上,看上去十分虔诚地对着大殿上供奉的菩萨祈愿上香。 顾衡没有带伞,沐雪咳嗽着从小路走来,远远看到了守在门外的禁林军。他驻足往里一望,依稀瞧见一袭墨色大氅跪在正殿中央。 是他—— 在汴梁能够大张旗鼓带着侍卫出门上街的,除了宫中坐在龙椅的那位,还有一人。 那便是当今摄政王,那出自唐门的三少爷唐铮。 在武林中,唐门依靠暗器和毒品,成为江湖中最大,最古老悠久的世家。 唐门中出来的武林盟主,几乎可以占到十分有七,唐门弟子可谓是称霸武林。 南周开国后,祖龙皇帝为统一江湖与朝堂,便打破旧制,准允江湖弟子入朝为官。诸门派弟子向往庙堂的,纷纷出山参与科举。 唐门作为武林第一世家,自然当仁不让地先表率起来。 开国至今,南周传了十数代帝王,绵延两百余年,唐门子弟在朝为官者便已有了千余人,而这其中,当代唐门官员的表率,便是这唐铮了。 唐铮可谓是整个唐门捧在掌心的稀世宝贝疙瘩。 初度出口成诗,生小习武射箭,垂髫造出精良暗器,淬炼剧毒,可杀人于无形。 科考时,他以舞象之龄摘下状元郎的头一甲子,自此神童之名传遍南周。 因天才盛名,又有唐门暗中扶持,唐铮很快便得到乾徵帝的青睐,入朝未满一年,便被破例封为了南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摄政王。 乾徽帝甚至还亲自下诏,凡自己不上朝时,奏折及重要国事皆可与摄政王过目。 当年,唐铮初为摄政王时,还不过二八有余——太子对此子的僭越之举深有不满,时常自行处理奏折。 又有弱冠立家的王爷们联合上书抗议,唐铮干脆罢官请辞,哪料乾徵帝闻言大怒,当场给太子下了禁足令,叫他从此失去实权,囚禁深宫。 至于那几个王爷,则是在乾徵帝的怒视下,万分憋屈地去了摄政王府负荆请罪——那寒冬腊月的,硬生生将一位王爷给冻出了毛病,此后常年不得出府。 也是从那之后,唐铮便有了一个称呼。 九千岁。 万岁之下,当属唐铮;九千之名,非浪得之。 唐铮,臣者,奸也,雄也。 至今,唐铮为臣四年,年仅弱冠,便已权倾朝野,其威名甚至让外邦使臣只知摄政王,而不知乾徵帝。 而对此,素来偏爱权利的乾徵帝却无动于衷,甚至还越发信赖唐铮。 顾衡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知道前两世将自己害入天牢的,便是这厮。 唐铮便是那不知为何,误入他这单机自由模式的执行者! 前两世顾衡本着让南周盛世再现的心思,和这厮斗智斗勇一辈子,哪料两次都被他陷害到满盘皆输的绝境。 想不到,这一世竟然见面的这么早。 唐铮…… 顾衡缓缓闭起眼睛,想起上一世行刑台上的那一幕。 在刽子手刀落下来的一刹那,他抬头,对上了那双淡漠虚伪的眼睛。 “顾子机,来世再为人臣,莫与我为敌。”他看到他动了动唇,说出这么一句话。 无声的讽刺,才最是讽刺——他顾衡斗了两辈子,两辈子都在断头台上送了性命,还都是败在一个人手里,真是可笑。 头颅滚落,剧痛传来的一刹,唐铮的那一袭黑色大氅,成了他眼中最后的风景。 顾衡又觉得脖子疼了。 他捂着脖子睁眼,咳嗽两声,瞧上去无比随和的眼中倒映着大殿中的那一袭大氅。 “我的老朋友,这一辈子,我们又见面了。”顾衡笑了一声,扭头缓缓离开。 似乎是有所触动,殿内的少年公子缓缓睁眼,起身侧头,朝着殿外望去。 当看到一片银色大地时,唐铮淡漠的眼中渐渐溢出一抹疑惑。 是……他的错觉吗。 第5章 狱中故人 “长卿。”唐铮启唇,低沉又覆着磁性的声音出口的一刹,打破了整片大殿的寂静。 一个带刀侍卫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唐铮俯首作揖:“殿下。” “外头可有人路过?” “有一位模样穷酸的白衣书生,驻足观望些许,便离了开去。”那侍卫垂眸,不卑不亢道,“殿下,可需属下去查那厮身份?” 唐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远处山峰上,被云雾包裹起来的阁楼。 斜风吹拂,阁楼隐隐约约出现在飘雪之间。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彼时,唐铮的心头蓦地涌出一阵隐约的不安。 他目光深了深,压下别样心绪摇头道:“走吧,过些日子该是皇上的寿宴了。” “喏。” 这方,顾衡离开寺庙,瞥见有一少年撑着一把油纸伞,遥遥驻足观望此方。 见到顾衡过来,少年疾步走来,垫着脚将大伞举过顾衡头顶。 “若非今日来此方观摩四遭景,公子明儿便要唤我去铺子买药了。”顾珏抱着新买的砚台,眼中泄出一丝愠怒。 顾衡捂拳咳嗽着,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大街。 “伯牙,他们在捉贼么。” “在捉贼。” 顾衡点点头,想起什么,便迈步朝前走去:“我去一趟六扇门,你先回去,将汴梁观雪图绘全。” 在顾珏开始和顾衡学习丹青后,便将这些日子于大街小巷观摩到的汴京落雪绘制成画——顾珏还真有几分丹青的天赋,在顾衡指点一二后,便像模像样地将整片汴京的大街小巷绘在了宣纸上。 画到最后,顾珏还差一片大相国寺,便于今儿来此方观摩,于是正巧遇上了顾衡。 顾珏蹙了蹙眉,疾步走上前,将油纸伞塞进顾衡手中,便包着砚台跑远了开去。 这孩子。 顾衡失笑,撑着伞朝六扇门走去。 他给看门的两个衙役各递了一袋银子,便被笑脸迎着带入了内里的牢房。 牢房昏暗无边,明明烧着炭火,却冷得骇人。 顾衡进来的一刹,步伐不自觉一顿。 他想起了前两世,自己都是从牢狱出去,走上断头台的。 此番是触景生情了。 压下心头的那丝感慨,顾衡握着伞走到一处牢门前,又递给一旁的衙役一锭银子:“大人,还容在下私聊一二。” “小事一桩,看着些时候啊。”那衙役得了银子,嘴角都翘上了天,随意摆摆手,便招呼着自己的兄弟大摇大摆地出去买酒了。 四旁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劣质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顾衡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抬眸看向牢门里面。 腐败潮湿的稻草中,横卧着一个身穿囚服的花甲老人。老人满身是伤,气息微弱地蜷缩在一起。 几只老鼠胆儿大极了,抱团奔到老人身侧,啃着那瞧上去许久未动的馊水饭。 “三老爷子,许久不见,你清减了。” 温润随和的公子音蓦然响起,听的这老人身子一颤。 他骤然睁眼,转过身子望来,对上一张如珠如玉的脸,顿时怔住。 像啊,真像啊。 微弱的火光照来,让顾衡背光而立。 恍惚中,老人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承欢膝下,望着自己时,满眼孺慕的小毛娃娃。 “三叔,以后阿城将你奉为高堂,待阿城高中后,叫您安心颐养天年可好?” 老人的脑海响起小毛娃娃曾经自信满满的誓言,转而又想起那让他愧疚了半辈子的一幕,眼中不觉蒙上一层泪光。 “子机——”老人起身,对着顾衡双膝跪下,猛地磕头一拜,“我顾某人,对不起你父子。” “三老爷子,您曾教导家父,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得轻易下跪。子机是晚辈,三叔此举不合礼数。”顾衡往旁边挪了一步。 “子机,你此番入京,可是要参与春闱?”顾三爷老泪纵横,蹒跚起身,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问。 也许是心中的愧疚作祟吧,顾三爷只敢用余光打量这个自成一景的温雅少年。每当顾衡望过来,他便又迅速缩回了目光。 “是。子机十年寒窗苦读,便是为一朝跨入朝堂。”顾衡颔首。 “这条路,我们三代人走过。当今世道,寒门子弟……难成大事啊子机——”顾三爷叹了一口气。 “三老爷子,您无需赎罪。家父从未怪过您,子机亦如是。”顾衡从胸口摸出一个油纸包,拆了线打开后,将它递了过去,“这是子机从金陵捎来的芙蓉糕,是从那老店买的。” 顾三爷颤巍巍伸手接过,捏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塞进嘴中,活着浑浊的泪儿一起狼吞虎咽了下去。 此时,他的心头五味杂陈。 “三老爷子,十年前——”顾衡蹲下身子,温和的目光与他平齐,“是何人陷害家父叛国,让他孤立无援,葬身沙场?” 顾三爷吃芙蓉糕的动作一顿。 他咽下那口芙蓉糕,将剩下的叠起来塞在怀中,抬头看向顾衡。 “子机,若你为臣,你是随波逐流,还是揽辔澄清?”顾三爷忽而问。 “凤择良木而栖,无爪之凤方会随波逐流。”顾衡微微一笑。 “……具体我也不知,只知当年你爹入土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飞鹤虎符。”顾三爷目光一动,抿抿唇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小巧的玉牌,递了过去, “我生怕忘了它模样,便找了工匠打造了一枚玉牌,将之刻在上头。真正的虎符,已随着你爹,一道被黄土埋起来了。” 顾衡捏着这枚带着余热的玉佩,温和的眼中多了一分异样。 他不过是突然想起前两世听闻六扇门关押了一位顾氏族人,今儿来看看是何者而已。 哪料系统突然给了他这位族人身份,并给了他一个支线任务。 查清他爹顾城当年,是被何人陷害,身丧沙场的。 查证十年前的事儿,需要时间。 只是……这枚飞鹤状虎符,他总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见过呢…… “三老爷子,过些时候,子机找人带您出去。家父的冤案,子机会澄清;您的冤案,子机也会澄清。”顾衡将玉牌塞在袖口中,起身对着顾三爷作揖一拜。 第6章 奴隶游戏(1) 顾三爷看着这个少年远去,内心一阵酸涩。 在狱中多年,他也曾听几位来探望的故人讲过,说顾子机是个执拗的孩子,认定一件事便会做到底。 和他爹顾城一模一样。 当年,西凉皇帝率军亲征,东来南下,入侵南周,一路攻占城池,险些打下汴京。 乾徵帝吓得带着几十宗室大臣慌慌张张连夜从大运河南下,跑到了金陵。 他继续饮酒作乐,却不愿意号召士兵反打西凉,夺回山河。 彼时,顾城才中举不久,随文人墨客一等四方游历求学,还未衣锦还乡,眼见国将破而山河犹在,便毅然弃文从军,散尽家财招兵买马,从燕云十六州发兵一路西去,夺回城池,迎回缩在金陵的乾徵帝,又将西凉铁骑打回了黄巢。 只可惜南周奸佞当道,良臣虎将受尽排挤。 可怜了顾城的赤忱心怀,也可怜了年纪轻轻便丧父丧母,寄居他人篱下的顾子机。 “子机,老爷子看不到你日后的锦绣前程了。老爷子祝你业成家安。”顾三爷喟叹一声,两膝跪地,朝着顾衡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遥遥一拜。 腊月下旬五日。 今年的雪格外寒冷,冻到了人心里头。 汴京大街小巷银装素裹,红灯高垂。 朱门前有冻死骨,富贵人家随意清理一番,便继续贴起了春联儿——喜悦和悲伤互不相通,年味儿在每一家每一户中也是各不一样。 忙碌几日,顾珏终于将一整幅汴梁观景图绘制完成。 顾衡打量着他的第一幅画作,颇为赞许地点头:“伯牙当真有些丹青天赋。” “不及公子十分有一。”顾珏摸着脑袋,忽而想起什么,开口道,“前些日子,公子出门布粥施粮时,六扇门来了一趟。” 将大画卷起的顾衡呼吸一顿。 “说了些什么?” “好似是说牢里有一位顾家老爷子咬舌自戕了,前不久公子您去探望过他。那狱卒念着您似乎和他有些关系,便特来告知一声。” 顾珏想起什么,忙从胸口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他还托我捎与公子一封信,说是那老爷子留下的的。” 顾衡接了过去,拆开信封,发现内里只包着一张血迹斑斑的布条。 他将布条转过来,瞥见上头苍劲有力地两字潦草血书,目光一动。 【叮!恭喜宿主获得顾三爷临终祝福!】 【祝福功效,增加十年寿命!】 “活着——”顾珏辨识着血书,一字一字念道,不由咦了一声,“那老爷子既留遗言活着,何不想方设法让自己出狱?” 老爷子,是希望他活着…… 顾衡没有说话,只是将布条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袖袍,纳入空间。 “伯牙,我出去一趟,你且在院中待着。”顾衡看了看外头的天气,拎起一把油纸伞便离开院子,径直走向城郊的乱葬岗。 城内街巷净繁华,而越往郊外,则越苍凉凄贫。 顾衡绕过一片贫瘠的村落,远远望见无数尸首堆积在一片空旷的地带。 这儿便是只埋罪人和穷人的乱葬岗。 平地恶臭熏天,狼犬纵横在尸首中,肆意啃食裸露在外的腐烂残肢。 看到顾衡走来,它们纷纷抬起凶狠阴鸷的眼,活似生人见仇敌一般,恨不能将顾衡拆骨扒皮吃入腹中。 天上又下起了雪。 顾衡撑起油纸伞,从容地绕过狼与狗,目光四下扫视,最终缓缓落在一方。 那具被草席裹着的尸首横在腐败的白骨与肉体之上,直觉告诉顾衡,这是他前不久见到的,那位望着自己时眼中充满亏欠与内疚的顾三爷。 【幼时犹爱秦淮河,美景婉婉琵琶声。】 【山河犹在,再无昔年听曲人。】 【草革裹尸,三世无变。】 【叮!新支线任务已解锁!】 【支线任务:帮助顾三爷洗刷冤屈。】 他三世……都是在牢里去的么。 顾衡缄默些许,扔了油纸伞,小心翼翼将草席包裹着的尸首打横抱起,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给埋了进去。 这公子刨土刨的手指通红,却浑然不觉。 待到立了一块无名墓碑,顾衡又跪在墓前,给这位沧桑的老人拜了三拜。 若是三世,他都早些去那里的话,是否会改变这位老爷子的命呢。 天上的雪落得越发大。 顾衡沐雪折返汴京。 在经过一片贫瘠的郊外村落时,一对母子让他不自觉驻足。 那俩人非是流浪灾民,瞧着像是在这里劳作了一辈子的贫苦百姓。 老太太像极了一盏油尽灯枯的煤灯,两鬓斑白的面上满是褶皱,浑浊的眼睛却亮闪闪的。 她着了一件打满补丁的薄袄子,赤着脚立在风雪中,从怀中摸出一只坏了边角的荷包,小心翼翼递给身前青年。 “三伢子,这是娘的棺材本,你都拿去用罢。若是不够了,娘把你大哥二哥的媳妇本也拿出来。” “你是咱家的读书苗子,日后高中了,摇身一变成大官了,咱一家都光宗耀祖咯。” 青年不耐烦地接过,掂了掂荷包,顿时皱眉:“这才几两?娘,你要让你儿子被他人嘲笑么,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老太太愣了愣,搓着手立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你的袄子……是娘挑着灯一针一线缝的……里头可都是上好的棉花啊……”她低着头喃喃。 “娘,你看我背后一角都坏了,我去成衣店买件新的,省得去了书院埋汰。先生可看重那些个衣装得体的子弟了。” 青年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看到一手的污渍,嫌弃地皱眉,在老太太背上蹭了一把这才缩回手催促起来,“你回去把大哥二哥的那份也给我带来。我便不随你去了,路上泥巴多,我怕鞋子脏。” 老太太忙搓着手点头:“诶,好。三伢子你把伞撑起来,娘这便回去给你拿。” 在老太太扭头蹒跚着离去后,青年扔了老太太递给自己的泛黄油纸伞,扭头朝旁边几个来回观望的少年公子们伸手招呼,少年们立刻围在青年身边。 “三哥,你娘会给你钱吗?”一个少年给他撑起一把崭新的大伞。 第7章 奴隶游戏(2) “会啊。我打包票,这个老不休定会给我带银子过来。” 青年一改方才不耐烦的模样,变得温和近人起来,“回头我请你几人去看看新来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 众人一听,顿时乐了。 花间月的姑娘都是顶尖儿的青楼妓子,两边才艺皆上乘,不可谓不是销魂之物。 诸多汴京权贵们得了空闲,都会去那儿听上几支曲子,留宿几宿。 听说,乾徵帝宫里的妃子还有出自花间月的哩。 “诶,这个不急,三哥可曾听闻最近长乐坊又开了一个局子?”那撑伞青年摆摆手,神神秘秘开口。 “什么局子?”青年闻言,顿时兴奋侧头。 “今儿宫里那位啊,让九千岁举一场奴隶游戏。好几处坊子都下注,在赌谁人胜出免去死刑了。听说长乐坊里赌的啊,是位朝廷的官员。因不服九千岁的专政,这才被抄了家入狱的。”撑伞少年答。 “三哥,你不是有银子么,待剩下的银子到手,我几个去赌一把怎样?”旁边的人吹捧起来,“听说这参与的大都赚得衣钵盆满,三哥运气顶好,不妨去试上一试?” “是啊三哥,这可是发财的快路啊。” 是啊,若是真的赚到了银子,他哪还需要再去读那劳什子圣贤书啊。 青年动摇了心,决意省省银子,去赌一把。 他点头应下。 不多时,一道苍迈的呼唤从不远处飘来—— “三伢子,三伢子哦!” 老太太顶着一头的雪花跑来,两手紧紧护着心口。 见到老太太蹒跚着跑来,青年忙挥挥手,叫众人散开。 “娘,银子呢?”青年不等老太太停下喘口气,伸手懒散散问。 “给,娘把你爹的抚恤金也带来了。”老太太将护在怀中的一个荷包摸出来,又摸出一块旧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番,咧嘴笑着递了过去。 “说什么疯话,我爹都死了多少年了,哪来的抚恤金?” 青年不耐烦地粗暴拽过,随手掂掂,顿时瞪着眼吼道:“这怎么比刚才的还少?你个老不休的骗我呢,这大冬天叫我在此白等一刻钟!” 老太太搓了搓手,局促地低头。 “你大哥心肺不好,前些日子钱都给他治病了……娘忘了这事……这些银子,够你买一身衣裳了,你且先将就着用吧。” “待来年开春,娘和你爹早些下田耕地,给你多筹些银子。” “真是没用,大哥和二哥吃白饭的吗!”青年翻了个眼皮子,一把推开老太太,径直朝着远方走去。 老太太跌倒在地,怔怔看着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雪险些将她包裹成个雪娃娃。 也许是冷意冻脚,老太太缩了缩脖子,浑浊的眼骤然蓄上了泪光。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将老太太小心翼翼扶起来。 “天寒地冻,阿婆您为何赤足而行?” 耳畔蓦然飘来的温润声音,陌生的让老太太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抽身垂眸。 “老婆子我家中有四个娃娃要养活。今年不景气,庄稼枯死了大半,吃穿用度,好的都得留给他们啊。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的年头要活。老婆子我啊,能过一天,便算一天吧。”老太太苦笑一声,低着的眼睛看到一双布鞋,不由一愣。 这个让她觉着满身清贵的公子,竟……也是个书生啊。 “阿婆,您的东西。”顾衡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双草鞋,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瞪圆了眼,似乎有些差异地抬头看了看顾衡。 见到他容貌的一刹,老太太一愣,忙屡屡鞠躬后,搓搓手局促地接过草鞋。 “这双鞋,是特意给我家三伢子做的。” 老太太抚摸着草鞋,视若珍宝般塞进怀中,“三伢子大咯,不稀罕这草鞋啦,要穿屐履啦。” “阿婆,您瞧着腿脚不方便,在下背您回去吧。” “诶,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都是读书人最看中着装了。”老太太摆摆手,“年轻人,你家在何方,听这口音不似汴京人啊。” “在下金陵求学而来,年后春闱。”顾衡微微一笑。 “金陵啊……金陵好啊,好水养好人。”老太太愣愣,眼中露出一抹怀缅。 “年轻人,回吧回吧。”她朝顾衡点点头一笑,抚了抚心口的草鞋,颤巍巍朝着远方风雪走去。 “系统,她是何许人士?”顾衡扭头,朝着汴京走去,在心头轻轻问。 【秦淮河,金陵乡,清河县里陈三娘。】 【犹抱琵琶少从军,不见昔年少年郎。】 【一刀两刀又一刀,一方盒里似藏膏。】 还压上韵了…… 顾衡蹙眉。 系统的旁白素有预言功效,其中话语大多一语成谶。 前头是那老太太的身世,他大抵能听出一二。 只是最后一句,莫不成说的是那老太太最终的宿命么。 寒意渐渐涌上眉梢,顾衡敲敲略有些僵直的腿,慢慢朝汴京走去。 途中,他再次看到了方才那个青年。 青年被几个挥着棍子的汉子从长乐坊赶了出来,狼狈地跌在街上。 而同他一道的那几个书生,俱是扭头扮做个生人模样往两旁散去。 “他娘的,没钱还敢来长乐坊!” “下次再看到你,仔细小爷折了你的腿!” 长乐坊护卫嚷嚷着骂完,一人吐了一口浓痰在那厮身上,便扭头扬长离去。 青年愤愤起身,面上羞耻与癫狂交错。他望了一番那几个撇清关系的书生,哂笑着捂着伤口,扭头掩面蹒跚离开。 看到青年这模样,顾衡蓦地想起了适才系统的话,心头微微一动。 这青年…… “系统,可否为我寻出那阿婆家在何方?”顾衡跟着扭头,又朝郊外走去。他用心声轻轻询问。 【在郊外牛家村右旁拐角,院中种了一株梨树。】 【友情提示,角色生死既定时,宿主改变不了角色的游戏结局。】 “命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握在长生天手中,也握在我手中——我信命,也不信命。若不试试,怎知是否。” 心口蓦然传来一阵刺痛,顾衡压下不适,快速朝着郊外走去。 第8章 无头案始 牛家村。 凛冬寒意瑟瑟,风雪交加。 那棵栽了梨树的院落中,有一个裹着破夹袄的病弱男子立在门口,伸着脖子巴巴往外张望。 旁边立着一个稍稍瘦一些青年,一边哈气搓手,一边哆嗦着同病弱男子一道往外张望。 “大哥,娘去了那么久,怎不见得回来?”瘦青年搓了搓僵硬的脸。 “许是途中风雪耽搁了。老二,我床边有把伞,你撑着出去找找娘。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还不舍得穿鞋子。”病弱男子咳嗽一番,伸手推推瘦青年的胳膊肘。 “诶,好嘞。”瘦青年点点头,忙跑进屋里取来一把破了边儿的油纸伞,急急忙忙往外头走去。 不多时,他便带着满身风雪,走路蹒蹒跚珊的老太太往回走。 只是面色不大好看。 “大哥,我们家的高官儿回来啦。”瘦青年将老太太扶进屋里,阴阳怪气地看向外头。 三伢子? 病弱男子目光一顿,抬头遥遥看去,瞥见那青年摇摇晃晃走来,顿时催促起来:“老二,去接三伢子,这风雪这般大,他受了寒凉,还如何去春闱啊。” “富贵,快去接接三伢子。”老太太换上一双满是泥巴的草鞋,也跟着催促。 瘦青年不情不愿地撑伞走到外头。 “牛富贵,钱在哪里?”那个在长乐坊门口被打得一声不吭,灰溜溜离去的青年,看到瘦青年后,顿时挺直脊背趾高气昂地问起来。 “钱?”牛富贵冷笑,“我们家的钱都供你吃喝玩乐了,哪里还有钱。” “呵,不给?小爷自己去找。你个泥腿子莫拦我去路!” 青年见他这般态度,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浮了上来。他一把推开牛富贵,径直跃过门口二人,闯进屋中便是四处翻箱倒柜。 三人皆未阻拦。 直到青年打翻了贡在桌上的菩萨。 “牛富贵,你管这叫没钱?”青年抽出菩萨底座的那张旧银票,侧头阴恻恻看向伸手欲阻拦的牛富贵。 “三伢子,那是咱爹用命换来的血汗钱,是给娘看眼疾用的!娘的眼疾如何来的你心知肚明,若你有点良心,便将这银子放回去。”见牛富贵憋着气扭头不说话,病弱男子便蹙眉出口呵斥。 “大哥有肺病在身,这银子定是留给大哥用的。同时儿子,娘也太偏袒了点。”青年哂笑,将银子塞进袖口,大步流星跨出家门。 老太太扭头抹着眼睛,病弱男子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咳嗽。 牛富贵忙上去给病弱男子顺气,气冲冲地往外头瞪了一眼:“娘,我说了多少次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嫌您低贱,嫌我们下九流,您还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富贵,三伢子毕竟是你爹带回来的娃娃,他也可怜啊。”老太太红着眼睛叹气。 牛富贵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外面,眼中浮起一缕愁绪。 那些钱没了,大哥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诶,可是有个人来了?”牛富贵骤然眯着眼睛仔细巴望。 几人一道望去。 瞧那模样,似是个……书生? 顾衡立在门口,朝着老太太作揖一拜:“阿婆。” “娃娃,你咋跑来了?这里脏,快些走罢。”老太太皱眉。 “令郎心中有悔,无颜还家,便托在下将这些银票交还阿婆。堂中那位公子心肺不佳,快去请位大夫来吧。城东回春堂的苏大夫医术精绝,为人乐善好施,阿婆可请苏大夫前来为公子一看。” 顾衡将银票从袖中取出,方才篱笆夹缝里,朝着愣住的三人再度作揖,扭头离开。 他还未走多远,便有一道带着病音的声儿从身后传来。 “公子留步。” 顾衡驻足侧头。 那个病弱男子咳嗽着上前,朝他俯首作揖一拜,而后将银票递了上来:“公子,还请公子将这银票拿去,给三伢子吧。” “他是给仁兄瞧病用的。” “三伢子的秉性,我还不知道么。”病弱男子笑了一声,“到他手里的银子,从未有还回来的时候。这银子啊,必是公子看不惯他那模样,给抢过来的。” 顾衡眉梢一弯。 好聪慧的农家公子。 瞧他眉间有几分书生气,定是读过几年书的。 想来也是因身子骨的原因,出人头地的名额才让了那家里老幺吧。 “不必了。书院供衣食住行,这钱还是留给你等贴补吧。今年的大雪,非同以往。”顾衡看了看天色,目光渐渐深邃。 那病弱男子怔怔,还要说些什么,顾衡却已经作揖后扭头离开了。 路过被他一拳捶翻的那青年时,顾衡十分好心地又补上了一脚,叫青年一头扎进被雪层覆盖的牛粪中。 百善孝为先,不守仁孝,要颜面何用。 这孩子不行。 顾衡回去时,一身袄子已经被大雪润湿,翌日便咳疾复发,还染了风寒。 外头采景回来的顾珏忙同蒙恬一道跑去为他请了位大夫。 服了几贴药后,顾衡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 【友情提示,宿主的健康值十分重要,会影响寿命,请宿主注意。】 寿命…… 他这破身子,也熬不了几十年啊。 顾衡垂了垂眼睫,看向床边给他沏茶的顾珏,喑哑着开口:“伯牙,近来城中可有何事发生?” “皇帝命九千岁推行了一场奴隶游戏,权贵以奴隶杀人为乐。”顾珏沏茶的手有些发抖,他颤颤地端起茶盏,走来递给顾衡,“公子病了也是好事,未曾见到遍布汴京大街小巷的尸骨。” 顾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盏中粗茶。 还是出现了。 “还有其他事么。”顾衡又问。 “前些日子,郊外牛家村出现了灭门案。那一家子都被一个疯了的书生杀了,书生的头颅不知被谁割了下来,悬在人家房梁上。听说活生生吓疯了报案的阿婆。” 顾衡端茶的手一抖。 无头,悬房梁…… 这一世,这件举世震惊的连环大案竟出现的这么早。 “可怜那阿婆,目睹了自己一家灭亡,临了还被路过的纨绔一时兴起,给送到了奴隶游戏里头。” 第9章 初见子机 “那书生……家在何处?”顾衡忽而问道。 “好像是牛家村右旁拐角,院里栽了棵树的。那书生真似个牲口,阿婆把他当亲儿子,散了家财供他求学,他却是个白眼狼。”顾珏愤愤地捏起了拳头。 耳畔忽然传来一缕动静,顾珏侧头看到顾衡起身,披上一件薄氅便往外头走去。 “公子,你适才退了风寒,不可再往外走了。”顾珏三步并两步拦在门口,眉头拧巴地和个小老太儿一样。 “我只是想看看,这汴梁的荒唐。”顾衡伸手抚了抚顾珏的头,“伯牙,取把伞来。” 汴京大街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是窗户边依稀可以看到几个不停哆嗦的身影。 那些亭台楼阁的二层窗边,立着众多锦衣华服的人们。他们看着下面骤然出现的人,开始谈笑风生。 大街上,一群身穿囚字样的人手持武器,目光麻木地朝前走去。 他们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肉,粘稠的鲜血顺着被染红的囚服落在地上,在雪地绽开妖艳的花朵。 拐角处走出另一群人。 两边人不过打了照面,便握紧手里武器,朝对方打去。 很快便有人倒下,大街尸横遍地,血流似海。 天上又下起了雪。 红的,白的,两两交错。 “好!杀得好!” “杀那个老的,爷加了银子!” 一片满堂喝彩从二层传来。 底层的窗户终是掀了开来,探出几个面色发白的脑袋,颤颤巍巍朝外头望去。瞥见囚服中的熟面孔,如同蚊蝇一般的哭声顿时响起来。 有几个少年到底不忍,开门走到接上手指锦衣华服的人们,开始之乎者也地论此举非人哉。 可是他们还没有之乎者也多久,便被不远处飞来的长箭锁了喉咙,跟着囚服们一块儿倒地,栽在了血海里。 那些探出脑袋的人面色又白一度,缩了脖子,弱了哭声,合上了窗门,再不敢探出半分。 “长卿,让他们继续。”不远处城墙上,一位身披狐裘的公子缓缓放下长弓,面色淡漠地开口。 旁边的黑衣侍卫眉梢一动:“殿下……” “长卿,莫僭越。” “喏。”谢玄心中叹了口气,俯首作揖一拜。 殿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咬咬牙,朝旁边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放出了另一批囚犯。 里头有一位披头散发,浑身发着恶臭的老太太。老太太跛着脚,木讷地跟随囚犯朝前走去。 她没有拿武器,只是捧着一方木盒。 “三伢子……富贵……水生……”老太太讷讷地摸着盒子,“不怕,爹陪着你们哩。” “她是何许人士?”谢玄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老太太,走到一旁悄悄问着侍卫。 “回大人,她乃那牛家村灭门案的唯一活口。” “那老太太的夫君是个打仗的,从战场上抱下来一个遗孤,老太太当亲儿子养着,却不想这厮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嫌弃老太太曾是落魄门出身的妓子,嫌弃家里都是下九流之辈。这等人竟还是秀才出身,长生天真是瞎了眼。” “那喂不熟的无底洞白眼狼,老太太散尽家财供他去求学,他为了银子杀了那一家子。” “若非大哥儿是个肺痨,这秀才的名头啊,哪里挨得上这白眼狼。” “遭了报应了,前些日子灭门后,他的头都被人砍了下来。” “老太太躲在草垛里,侥幸逃过一劫,又不知被谁送到了囚犯里头,要跟着他们一道拼杀,供权贵们享乐。” 侍卫们悄声说着,眼里的愤慨被谢玄尽收眼底。 谢玄侧头,再度看向那老太太。 老太太赤脚而行,两眼木讷。 她踉踉跄跄跌倒在地,被一群人踩了过去,也不抖一下眉头,只是紧紧抱着木盒,好似这是一块宝贝疙瘩一般。 “他手里抱的是为何物?”谢玄又悄声问。 “回大人,是那一家子的骨灰。” “里头还有那战死的当家的。老太太舍不得分家,便带着它们一道来了。” 谢玄默。 他又看向旁边那个好似谪仙一般的黑衣公子。 “下雪了,回府吧。”唐铮撑起一把襄了金边的伞,扭头走下城楼。 “喏。” 谢玄俯首跟在唐铮后面,带着侍卫们同他一道离开。 不远处茶馆里,有一身着墨衣,头戴斗笠并轻纱的少女靠窗而坐。下方的惨叫和哀嚎不绝于耳,少女仍淡然地听着先生说书。 说的是商纣与夏桀。 “那妲己露出狐狸身,被纣王察觉。彼时,大商已是强弩之末。可谓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起身摇了把折扇作揖,“至于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馆的人儿散了一半,很快又上来一批,填上了纰漏。 说书先生下了台,换成了几个伶人——琵琶几声响,小鼓咚咚敲,便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地方小曲儿。 少女缓缓放下茶盏,听了些许后,有些乏味地侧头望着窗外。 街上横了一地的尸首,风雪渐渐覆盖着。 打量片刻,少女的目光落在斜边。 那儿躺着一位紧紧抱着方木盒的老太太,立着一个撑伞的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瞧着是个书生,明明穿得穷酸,却面若冠玉,又带着一身矜贵的气度,叫人不自觉想多看上两眼。 所谓赏心悦目嘛。 顾衡蹲下身子,伸手拨开老太太面颊上染着污血的粘稠白发。 老太太被砍得支离破碎,脊背被生生开除了肉,森森白骨肉眼可见。 是她。 系统一语成谶了。 “阿婆,在下带您回家,为您送上最后一路。”顾衡放下伞,背起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步履稳健地朝着远方走去。 陌生人为奴隶送行? 有趣。 少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起身悄然离开。 “公子,您与这阿婆非亲非故,缘何要为她送葬?”顾珏跟在顾衡身后,踮着脚为他撑伞。 “尽其身行其善。”顾衡微微一笑。 顾珏抿唇。 这样的公子,日后若去了朝堂,当真会如他所言一般……所向睥睨吗。 第10章 一顾茅庐 【汴京满街骨,亲葬他人尸。】 【道德值增加十点,当前宿主道德值一百零七。】 【叮!道德值成功抵达一百,开启支线任务:三顾茅庐。】 【友情提示,三顾茅庐成功后,宿主会获得蜀汉权臣诸葛亮。】 将老太太埋葬后,听着脑海的声音,顾衡蓦然一愣。 前两世,他都是靠着策略卡才得到的诸葛亮。 想不到这一世,居然还有这等隐藏奖励。 “伯牙,过些时候我为你请个教书先生吧。”朝无名墓碑拜了拜,插上三炷香,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 “我……我想请公子教导我。”顾珏低头,结结巴巴地应着。 “我?若你做了我的学生,我可不会似昔日一般温和待你。我的功课很多,我会很严格。”顾衡笑了一声。 “伯牙的命都是公子捡的,也不在乎这点严格。”顾珏抬头,定定望着顾衡,朝他俯首作揖一拜,“还请公子收伯牙为弟子,伯牙愿勤奋习之,断不懈怠半分。” “哪有在人墓前拜师的道理,不规矩。”顾衡将他虚扶起来。 顾珏面上一喜:“公子这是同意了?” “回头我为你寻两本兵书,再开始授课。”顾衡又抚了抚他的头,“回府吧,我可不收病恹恹的学生。” “似公子一般么?” “贫嘴。” 两人笑着折返。 途中,顾衡望着这个蹦蹦跳跳的少年,眼中凝出一抹沉色。 伯牙还是做了他的学生。 这一切都似乎在与之前不谋而合。 那么唐铮……性子会否如前两世一般呢。 汴京的血腥混着大雪飘了三日方绝。 腊月下旬九日。 临近年关,大街小巷都挂上了新的红灯。 百姓们蜡黄的面上终于多了几分喜色。 顾衡让蒙恬带着顾珏习武,背着箱笼往汴京城外走去。 汴京外群山连绵起伏,仿似一条长龙盘踞于此。 山腰竹林附近,有一草堂依山傍水而立,独成一景。 屋子四旁围了篱笆,篱笆院里有个布衣少年,正手持一卷古书,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地朗诵着上头的词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阿瑾。”温润低沉的声音,蓦然传来。 少年顿声回头。 草堂里走出一个羽扇纶巾的年轻公子,同少年一般身着布衣,却难掩一身儒雅。 “先生。”少年抱书俯首作揖。 年轻公子微微颔首:“过会儿有人造访,说是来寻我的,你便说我在休憩,叫他回吧。” “若他们等着?” “那便等着,他自己会离开的。” 少年点点头,目送公子入内掩门后,皱了皱眉。 奇怪……先生这会儿不应习琴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须臾后,朗朗读书声复又起。 顾衡背着箱笼,沿着那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终于在山腰处看到了那一座简陋的草堂。 院儿里有个书童,摇头晃脑地念书,左右不见主人家。 停步篱笆前,顾衡敲了敲半掩的木门:“敢问这位小哥,堂中可有一位孔明先生?” “先生在休憩,公子且回吧。”少年顿声抬眸望去,惊艳一瞬后,同他俯首作揖。 这公子好面相啊,只是瞧着有些病恹恹的,不似是个可高寿的主儿。 在休憩? 瞥见草堂前雪地上的那些鞋印,顾衡微微挑眉。 “多谢小哥。”他朝少年作揖,而后立在篱笆门前,静静等了起来。 少年一边读书一边瞥过去,见他杵在门前,不免诧异。 还真在等着哩。 斜阳迟暮,月照山头。 少年炊烟生火做上了饭,出来后瞥见顾衡仍在等着,不免诧异:“公子,你且回吧,我家先生还在休憩。” “好,劳烦小哥代在下转告一声,金陵顾子机求见先生。”顾衡点点头,朝他作揖,缓缓迈开有些僵硬的腿,借着明朗银辉转身往山下缓缓走去。 当他离开的一刹,草堂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望着顾衡远去的一袭白衣,身影手摇羽扇,浅浅开口:“阿瑾,取琴来。” “喏。” 青石台阶上,顾衡蓦然听得一方悠扬琴声从上传来。 琴音空谷回荡,不绝于耳。 顾衡驻足停了一会,朗声笑着大步流星离去。 今日,还是得到了诸葛孔明的回应。 他在考验他的真诚。 也罢,来日再访。 “先生,你明明醒着,何不会见这位公子?”少年端来粗茶淡饭,看着收起长琴的公子,不解地出口询问。 “阿瑾,你一直在观察那位公子的面相,你以为他如何?”公子一面动作娴熟地擦拭琴弦,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那公子面若冠玉,较之先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身气度矜贵不凡,不似寻常书生。有王侯将相之姿,只是面上有几分病态,好似不得高寿。”少年说到此处,不免叹惋道。 “他今儿着了什么衣服?” “一件白袍。” “此乃何方?” “南周汴京附近的无名山。先生问这个作甚?”少年再度不解。 公子将长琴收起,微微一笑:“王土之上有白衣,是为何字?” “王土之上……有白衣……先生,是个‘皇’字!”少年沉吟些许,眼睛一亮。 “不错。那金陵而来的子机公子,有帝王之相,却无帝王之心啊。”公子颔首喟叹。 “先生,弟子愚昧,还望先生解答一二。”少年摸了摸头。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颠覆南周与否,只在他们心念之间。” “先生的意思是,那位公子会是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权臣?”少年一怔。 不对,方才先生说了他们。 他们……是谁? “他,还有朝廷那位,都不过是万千水中一滴。未来的一切,尽在他等年轻之辈手中。”公子缓缓一笑,伸手抚了抚少年的头,“用饭吧,饭凉了。” 而后仰眸,看向那高悬明月。 三国鼎立的格局,也许……就要生变了。 第11章 人血馒头 乾徵三十一年,正月初二。 叫院中下人休沐后,顾衡去了一趟国子监。 他寻到负责科举的人,呈上自己的名字与乡试地点,得了贡院名额后,给那厮一袋银子便作揖离去。 春闱在三月初,百花初放日。 会试题目不难,顾衡早已熟记于心。 让他感兴趣的是,每一世春闱都会出来一两个大闹一场,让考官头疼无比的书生。 书生们用满口狂傲的长篇大论抨击当朝乾徵帝的暴政,说他连西凉蜀中蛮子都不如。 至于什么下场呢。 当然是以下犯上,处以极刑了。 他今儿想会会其中一位,将他招揽到自己麾下。 那位第二世被处以极刑,第一世却得到了宰相赏识,成为南周一代赫赫有名的铁板御史,专弹劾乾徵帝暴行,还有唐铮的荒唐行径。 只可惜后来那御史家中出了件大事儿,致使夷灭三族,那刚正不阿的御史就这么倒台了。 那时他还在教导幼年太子为人之道,听闻这件事后也不免深觉惋惜。 现下想来,顾衡总觉得是唐铮做了幕后黑手。 毕竟,当年同他一道改革贵族旧制的那些官员,在他被陷害倒台后,几乎都落得了夷灭三族的凄惨下场。 而这位御史,又曾深深赞许过改革的大妙之处。 “诶,快去刑场啊,今儿又可以拿到药啦!” “是啊,我等去早些,兴许还能多抢几个哩!” “听说今儿斩的,是个名叫曾广的书生。” “书生好啊,书生的给我家的狗蛋儿吃了,大抵病就好了嘞。” “哪来的书生,莫挡路!” 前方忽然急匆匆走来一群面黄骨瘦的人,各自捧着一只碗,推开顾衡往外头走去。 曾广…… 顾衡心头一凛。 莫不成是那御史? 他扭头跟着那群人一道往市井的刑场走去。 午时未满,素来热闹的市井一片清寂。 肉摊子旁围了几只露出胸骨的野狗,贪婪地啃食着没人看管的泛绿猪肉。 再看另一边。 一直被人们避讳不及的刑场,成了聚众的地儿。 台上跪着一个身着囚字样的少年,台下站着一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百姓。 立在前面的人们个个手捧一只大碗,没有生气的面上两眼却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脚上拷着一副厚重的镣铐。刽子手赶来,推搡着他走向更高处,又一脚踹往膝盖,迫使少年跪地,面朝行刑官处。 顾衡赶来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子机,你只管推行改革,我曾某人鼎力支持!” “这条路既需要有披荆斩棘的先行者,那便有我曾子良来做领路人。” “子机,太子年幼,秉性不良,你要有慧眼啊。” “天地不仁,何以暴君立世,祸害四方!如此反复,我南周焉能再兴百年盛世!” 他的脑海缓缓回响起第一世与这少年共处朝堂时,少年对自己说过的话。 从年少到白发苍苍,从初入官场到奔赴刑场。 子良,这一次……他承认了,是他看走了眼,两世才认清那太子的真面目。 若是当年他没有那么执拗,因乾徵帝临终托孤而一意辅佐太子,听了子良的话,也许南周真的会有另外一派光明之景吧。 甚至,他还可以直接扳倒唐铮,让唐门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与顾衡素未相识的少年正低垂着头,脸色苍苍。 一串血哈喇子从他口角滚落。 “哎呀,浪费了哦。” “这可以做一个了。” 一个发福的妇人裹着方巾,焦急地跺着脚。 台旁屋檐下,端坐着一位身披黑氅的锦衣公子。公子面色清冷,手端一盏香茶,同台下那群人相较起来,好似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长卿,时辰到了么。”唐铮缓缓放下茶盏。 “回殿下,午时已至。”谢玄俯首作揖。 “行刑。”唐铮看向台上少年。 “行刑!”谢玄朝旁边一声高喊。 刽子手提着一把大刀上前,喷了一口烈酒,准备提刀往下砍去。 死气沉沉的少年忽然抬头,仰天大笑起来。 而后猛地看向唐铮,恨恨地嘲道:“九千岁当真是我南周良臣。权势滔天,不问忠贤,只奉荒唐!” 唐铮面无表情地抬手。 “且慢。”谢玄会意,看向那少年,淡淡开口,“犯人曾广,可还有遗言?” “我南周自两百年五十三前大唐陨灭,先祖皇帝乱世征伐四方,开国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摄政王。九千岁独断朝堂,身着蟒袍,真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少年抬起下巴,眼底的讽刺与愤怒那样清晰, “推行旧制,复辟奴隶制度,重税多收,鱼肉百姓。九千岁这把刀俎,磨得可真锋利!” “旧制乃自古便有,本王不过奉行皇上之命,大加推行而已。”唐铮淡淡开口。 “好,好一个奉行帝王之命!”少年气极反笑,他朝地上啐出一口血沫,“拿我百姓之命当儿戏,可真是昏君佞臣的一派行径!” “大胆,竟敢顶撞王爷!”谢玄厉声叱道。 “江湖与朝堂本应互不干涉,是祖皇帝良善,准允江湖人士入朝为官。你本江湖出身,不感念先祖皇帝之恩,在此妄言当朝君王,此罪当斩。” 唐铮哂笑,扬声下令,“行刑!” “建立在权利之上的善良,不是善良,是施舍!唐铮,你这昏君走狗,终有一日将自食恶行!” 刽子手在曾广的一派咒骂中手起刀落。 那颗骂人的少年头颅就这么滚到了地上。 站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飞溅了一地的鲜血。 “交银子,一人五两。”这时,外头缓缓走来一个商贩,提着一筐馒头,不耐烦地伸出手去。 前头的人争先恐后交出积攒几年的碎银子,然后伸出碗来。 那商贩拿出馒头往地上沾了血,裹了一圈,馒头变成红面膜膜,给交了银子的人一个一个递过去。 拿到馒头的人宝贝似的放在碗里,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离开。 “馒头嘞,包治百病嘞!五两一个,五两一个!” 第12章 要活下来 看到少年头颅滚落的一刹,顾衡心中一抽,不觉捂拳剧烈咳嗽起来。 他望着唐铮起身离去,望着漫天大雪骤然飘落——直到眼前景象渐渐模糊,四遭的声音也在这一刹变得无比恍惚。 “子机,摄政王残害贤臣,必不会放过你我。若有朝一日我先你一步去了,切莫忘记你我相交初衷。” “这条路没有我等开先河,便不会有后来之辈前赴后继——你不要难过,我曾子良虽死无悔。” 第一世曾广被问斩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几时浮现在脑海,让他悄然攥紧了拳头。 待到人群散去,顾衡迈开僵硬的步伐,蹒跚走去,蹲下身子抱起那颗头颅。 “这一世,你的命不归唐铮所属。”他抚了抚少年被血水浸染的黑发,眼中渐渐有了一分光芒。 “系统,读档回到正月初一。” 每一年开始时,系统都会帮他自动存档一次。 昨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乾徵三十一年的第一天。 【友情提示,宿主在游戏未结束过程中读档,会自动减少一个月寿命。请宿主仔细考虑。】 顾衡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少年,语气坚定不移:“读档。” 【叮!正在读档——】 脑海系统话音一落,四遭的雪花顿时停在半空。 刹那间,声音和万物都远离了顾衡,一切皆虚幻不可及。 乾徵三十一年,大年初一。 顾衡骤然睁眼,匆匆更衣起身出门,看到蒙恬正带着顾珏练剑,便出口问道:“今儿可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公子睡憨了。”顾珏咧嘴一笑。 “贫嘴。”顾衡伸手弹了弹顾珏的额头,起身匆匆往外离去。 不多时,顾珏又匆匆追来,递给顾衡一把伞。 “今儿天色不好,许有风雪,公子还是带着妥当些,省得伯牙又去回春堂请大夫来给公子看诊。” “好。”顾衡抚了抚他的头,接过油纸伞,扭头疾步离开。 “奇怪……公子素来从容,今儿怎生这般急忙……”顾珏望着那远去的白衣,不解地喃喃一声。 翰林院中。 文人雅士集聚于此,高谈阔论当今世道。 其中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口不择言,甚至还妄言起了当今的荒唐行径。 更有些大胆的,说起了那九千岁的不是。 其中,一个五官俊秀的书生更是朗朗开口:“而今乱世,三国鼎立,南周百年盛世将毁于一旦!我之辈正值盛年,当奋发图强,力革旧制,叫南周再现昔年辉煌,叫四海来朝!” “说得好!子良兄不愧是我辈第一人!”旁头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的书生起身拍案叫绝。 “哎呀我的祖宗们啊,可不敢这么妄言了啊。九千岁来啦!”有一位老人火急火燎跑了进来,面色焦急地催促起来, “散了散了,快去念书做功课。若是春闱落榜一人,老夫定叫你们一人吃上十戒尺!” 文人雅士们一哄而散,书生们背起箱笼结伴往书院走去。 “九千岁驾到,闲者避让!” 一声高高的呐喊由远及近,叫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快散了开去。 曾广悄悄抿唇。 为虎作伥的佞臣,竟能走到如此权势滔天的地步。 这个昏君啊。 “诶,子良兄快看,那方有个卖画的!”待街道又恢复起了热闹,旁头那书生拉着曾广的衣袖,面色兴奋地开口。 本想进去同唐铮辩论当今世道的曾广目光顿时一亮,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公子,盘坐在地上,身前摆了一个摊子,摊子上都是些裱起来的画卷。 他正低着头翻阅一本泛黄的古书,对往来驻足之人仿佛充耳未闻。 书生摆摊卖画? 曾广挑眉,走过去细细打量起那些画卷来。 这……这都是真迹啊! “敢问这位兄台,你这字画如何卖?”曾广搓了搓手,略有些激动地看向白衣公子哥儿。 顾衡抬头,瞥了一眼曾广,浅浅开口:“若你可对上我这上联,我便全部赠与你。” “当真?”曾广目光一亮。 对联啊,他最拿手的便是对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衡放下古书,取来一张白纸,递了过去。 “云鹤上九霄,扶摇万里瞰天望——”曾广接过,缓缓念出了声。 “万里上青天,都在青天之上了,还如何俯瞰长天啊。”旁头那书生嗤笑起来,“你这联子不对啊。” 顾衡但笑不语,只是看着曾广。 曾广又喃喃念了一遍,愣了一番后朗天大笑起来。 “兄台如此胆大,在下敬佩啊。”曾广定定看向顾衡,一字一顿道,“坤龙震八荒,布雨混沌降凤凰!” “混沌开天地,揽四海八荒。卧龙惊蛰,一鸣惊人。润泽四方,能降凤凰,何愁区区白鹤——”顾衡起身,朝曾广俯首作揖,“兄台文采斐然,在下受教。” “哪里哪里。心有所志,出口云云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若有朝一日,当能若兄台所言如此,在下定能一展宏图大愿,报效南周。” 曾广摆摆手,朝着朝廷方向作揖一番,又朝顾衡作揖,“在下曾广,不知兄台贵姓?家从何方?” “在下顾衡,乃金陵人士。” “顾衡……你可是那年少成名的神童顾子机?”曾广一愣。 “在下不才,难当神童之名。” “当真是子机兄,久仰久仰啊!”曾广面露欣喜之色,“今日天色渐晚,在下要回家为家母炊烟做饭了,不妨改日翰林院再会,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好。”顾衡颔首,作揖后便扭头离开。 曾广见他如此,便这么抱着一堆画卷回去了。 “子良兄,方才你二人对联,是为何意啊?”那书生跟上曾广,好奇询问起来。 “九千岁字云鹤,他这是暗指九千岁独断朝堂,越俎代庖呢。”曾广笑着解答。 “那子良兄之言,又是何意?”书生茅塞顿开,又问。 “日后你便知道了。”曾广不再回答,径直朝家中走去。 街道拐角处,顾衡目送曾广远去,眼中终于露出了一分温和的笑意。 这一次,大家……都要活下来啊。 第13章 谢家姑娘 【叮!成功将曾广招揽到麾下!】 【曾广当前忠诚度,五十。】 【宿主,为了一个游戏角色,值得缩短寿命,减少游戏回合么。】 脑海的提示音结束后,系统忽然人性化地出口询问起他来。 “值得。”顾衡点点头,“在我而言,他们不是数据,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伯牙,子良……未来他还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和他一起披荆斩棘,为南周带来乱世之中的光芒。 他们亦臣,亦友。 【宿主不是要颠覆南周么?】 “是颠覆,也非颠覆。南周的皇储,并不仅仅只有元康帝。”顾衡微微一笑,扭头朝家院走去。 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彼时,远在世界之外的一隅,端坐着一个少年。 听得这一番对话,他缓缓睁开闭合已久的眼睛,朝那方打量了过去。 “乱入单机的执行者?”感受到那方的异样,少年缓缓蹙眉。 “主上,可需属下一探究竟?”旁边蓦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不必打草惊蛇。”少年摆了摆手,“凡事不过三,顾子机不是个愚笨的人。他有自己的骄傲——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来。” “喏。” 少年又望向那方,古井无波的眼中露出一抹兴致。 三世宿敌,乱世又荒唐。 顾子机,在这绝境,你该如何让南周再放光芒。 会似多年前我初识你一般,让人大开眼界么。 正月初四。 翰林院同曾广切磋一番,顾衡结识了众多书院书生。 其中不乏日后会在朝堂大展身手的能人之辈——当然,现在他们都只是年少轻狂,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后生。 眼见天色微暗,众人作揖离去,顾衡也往家中走去。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 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 途经梨园时,一端北秦腔的戏曲声儿蓦然传来。 顾衡侧头,顺着白墙上的花边窗台眺望过去。 白墙黑瓦,青石铺地。 旁头人各坐一方,打板吹唢呐,敲小鼓拉二胡,燕京味儿浓郁十足。 台上两个戏子浓妆艳抹,咿咿呀呀地唱着。 “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顾衡听了一阵,有些恍惚。 是霸王别姬啊。 第一世来这儿时,他认识过一位姑娘。那姑娘犹爱听戏唱戏,这霸王别姬便是那头一甲子,颇得她青睐。 南周王谢二家乃名门望族,屹立数百年,历经风雨而不倒。 那姑娘便是谢家人,据说还是嫡出的。 谢家本欲让她入宫为妃,她却一意游行江湖,末了还上了战场,当了南周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 她的红缨枪法和少年将军苏濯师出同门,在战场上缕缕大败敌军,以至于素以铁腕手段著名,常暴力征服诸侯国的北秦,都称她是当世奇女子,乃天下一绝。 后来他还未成高官立大业时,那姑娘战死在了沙场。 听战场上下来的人说,那姑娘为了守住燕云十六州,以一敌百,带着满身的箭伤硬生生震退了北秦五十万大军。 她用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胜,为南周换来了北秦一百年的停战和书。 第二世也是如此。 能让顾衡心生敬佩的人不多,这谢家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这一世,不知那姑娘会否再走旧路。 “噫!想俺项羽乎!”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斜阳照屋头,白衣公子踏着霏霏白雪慢慢离去。 “姑娘真上道儿,比咱们的角儿唱得还有几分味哩!” “活似霸王再世!” 一曲落,戏班子的人纷纷喝彩,毫不吝惜地夸赞起那扮演西楚霸王的姑娘来。 谢滢微微一笑:“不过小学几年,哪能和大角儿比高下。” 去了后台洗去妆容换了衣衫,她登上梨园阁楼,眺望整片汴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谢滢提起一只精巧的葫芦,一个纵身跃上,恣意坐下,拔了塞子仰头大灌一口。 喝来喝去,还是北疆烈酒符她口味。 谢滢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微醺的晚风。 “小姐。”一道低沉的声音,赫然传到耳畔。 “三年之期未满,不得叨扰与我。”谢滢没有回头,眼里仍旧倒映着半轮斜阳,只是随和的目光被晚风吹凉了一些。 “小姐,老爷为您安排了一门婚事。那公子是金领人士,出了名的大才子。听说,他也在汴京。” 谢滢背后蓦然出现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规规矩矩朝她俯首作揖。 这个背靠屋檐的少女忽而笑了一声。 她起身仰头喝尽葫中酒,收了葫芦侧头睨来:“我不过一个联姻的玩意儿,不必如此紧跟着我。到了年岁,我自会还家。” 说罢,谢滢足尖一点,便身似轻燕般踏空去了。 那男子想跟上,却发觉自己没有一分的气力,不由一抽嘴角:“十三。” 旁头立刻窜上来一个少年,伸手动作娴熟地朝他脖子点去。 男子吐出一口黑血,目光微深。 小姐竟能无形之中给他下了软筋散,看来近些年同老将军习武之事并非虚假。 “头儿,小姐当真会还家么?”那少年两手抱头,口中衔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问。 “小姐和少爷一母同胞,连心性都是一模一样。少爷便是因着那副性子才致使下落不明,小姐找不到少爷,只怕不会还家。”男子摇摇头。 “那她何去何从?”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上战场,今朝便有谢家姑娘戎装御马,披甲杀敌。” “上战场?” “上战场。” 第14章 考题买卖 “那我们还需要去跟着小姐么。”十三看向男子。 “你也跟不上。”男子拍拍十三的肩膀,“她和那小将军师从同门,武艺高超,又得医毒双圣真传,便是江湖武林人士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她。” 十三撇撇嘴。 真羡慕小姐啊。 今年收成不景气,年味儿只初时浓郁着,后面便渐渐淡了下去。 百姓们拿出囤积的种子,早早去地主家上了工,只盼着今年能吃上一顿饱饭,给家中饿得哇哇叫的娃娃多攒些碎银子,在来年年关吃上一口肉。 顾衡成了翰林院的常客,授课的事儿便与了蒙恬。 蒙恬也不负厚望,将顾珏的武功带入了门。 至于他习字的第一帖,则是蒙恬受顾衡委托,寻来的三十六计孤本。 听说是前朝一位名儒临摹的,书法了得,堪称一绝。 一面临摹习字,一面背诵三十六计,可谓是一举两得。 正月初十后,宫里又传来了一道令。 原来,那伶人出身的妃子想看一出好戏,却又不要梨园的。 乾徵帝宠着她,便让唐铮想办法。唐铮便提议再举一场奴隶游戏,让奴隶们换上异服,扮妖魔鬼怪,叫贵族子弟扮神灵,来一出降妖除魔的好戏。 也正好衬了这新年,驱邪避祟。 乾徵帝大手一挥。 准了。 于是便有了这道张贴在城门口的皇令。 可是犯了死罪的奴隶不够了。 唐铮大手一挥。 从百姓们家中抓啊。 汴京百姓们再度陷入年关之前的恐惧。 一片让人窒息的,死沉沉的气息笼罩上空。 正月十五,屠杀了五日五夜妖魔鬼怪们的纨绔们罢工了。 手累,不想干活儿。 那妃子戏也看够了,乾徵帝便叫唐铮下旨,赏赐赏赐贵族们,顺道停了游戏。 听送赏的太监们说,赏赐的东西不是从国库出去的,是从摄政王府的库房出来的。 什么稀世珍宝,什么名儒残卷,比比皆是。 清早又飘起了雪。 绵绵小雪卷风而来,铺天盖地。 顾衡抱着手炉坐在窗台旁,仰头看着空中的雪花。 晚冬大雪,非福即祸。 今年的南疆,恐怕要有一段不安宁的日子了。 “公子,曾公子来了。”顾珏顶着风雪匆匆跑进来,朝顾衡作揖,而后侧身让开路。 “子机,近来城中出了件大事,你可曾听闻一二?”曾广疾步走来,朝他作揖后面色微妙地开口。 “愿闻其详。”顾衡放下手炉子,起身作揖回礼,为他斟上一盏茶,浅浅点头。 “上好的大红袍啊。”曾广小抿一口,目光一亮。想起此行目的,又正色起来,“近来奴隶游戏盛行,我等被迫留在家中,不得出门。今儿我去了一趟翰林院,发现好些书生手捧白卷,在那细细阅览。” “白卷?”顾衡挑眉。 “白卷。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旁门左道消息,说那些是会试的试题。那些个人疯了魔似的,日日夜夜捧着看着,生怕错过了一个字眼儿。” 顾衡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果然和前两世相差无几。 这一次,又有人从国子监偷出考题,拿来高价秘密贩卖了。 贵族知法犯法,法同虚设; 百姓知法犯法,处以极刑。 这便是当朝时局。 “无妨。且叫他们看去。国子监举会试,让参与考的,都是肚中有墨水的人。”顾衡微微一笑,“子良兄,前不久送你的那批画可曾赏完了?今儿我又得到一幅新画,与你带回家裱起来吧。” “来日我曾子良囤了钱财,必不少你一钱半两。”曾广目光一亮,也不客气,当即颔首应下。 两人近些日子谈古论今,发觉颇为志同道合,便结拜成了兄弟。 顾衡每每都会将系统赠与的名画拿出来,转赠曾广,以此来刷刷亲密值。 曾广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便干脆算作买的,决意日后还顾衡银子。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也不懂赏画,子良兄只管拿去便是。”顾衡摇摇头。 其实他真不缺钱。 “诶,太自谦了啊子机。”曾广瞪他,“前些日子是谁不服那江湖神棍随便作画便卖出上万两,出场作画震惊四座的?” 顾衡捂拳咳嗽一声:“他坑人钱财,我不过路见不平罢了。若真谈及才艺,子良兄远胜子机。” 顾珏抽了抽眼角,看不惯二人的相互官场吹捧,跑去隔壁书房取来桌案上那副顾衡早已卷起来的画,递给曾广:“曾公子,画取来了。” 曾广起身作揖谢过,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想起什么又问:“子机啊,他们现下在抓那买考题的,你近来便莫要去翰林院了,莫惹一声腥。” “子良兄素来果敢,今时也会劝解他人不惹事?”顾衡挑眉。 “你若不是我兄弟,看我曾子良管你不管。”曾广瞪他,作揖道,“那我先去了,先生还在等我。今儿他要考我功课。” “好。” 顾衡起身送他到门口,目送他远去后,看了看街道上没有清理干净的断肢残臂,缄默些许,捂拳咳嗽起来。 小少年从屋里跑出,递给顾衡一个手炉子。 “伯牙,近来天寒,家中还有一些囤积的粗粮,拿去熬粥布给街道百姓吃吧。” “公子,这个月您都布粥三次了。”顾珏走来,蹙起眉头。 “粮食是用来给人吃的,不似花朵那般只可供观赏。”顾衡侧身,抚了抚他的头,“我去同你蒙大哥商议点事情,你去点点还有多少粗粮,分几次熬了送出去吧。” “喏。” “不易,南疆将有灾情,你替我去置办一些东西。”顾衡敲门进入蒙恬的屋子,带上门后轻声开口,“汴京郊外钱庄,我存了三十万两白银,你带些人去,拿它们全部换成干粮和衣裳,囤积起来,莫被他人发现。” 顾衡出门在外,也并没有一直悠哉晃荡。 来汴京的日子里,他陆陆续续去奴隶市井买了千百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人,悄然组建起一支军队,藏在汴京之外的山中庄园。 蒙恬得空之时,便会去庄园训练士兵。 第15章 秘密信函 “喏。”蒙恬作揖,颔首应下。 顾衡看了看外面天色,蓦然想起山中的篱笆院,还有篱笆院中,住着简陋草堂的卧龙先生。 也许,是时候该二顾茅庐了。 顾衡离开院落,随意拐进一个无人胡同,从系统中提出一些实用的物件儿,循着方向往郊外山林走去。 途经牛家村前那块无名墓碑时,顾衡驻足。 他放了物件,蹲下身子伸手拂去坟前被白雪覆盖的炉子与祭台。 从系统中又取了三炷香还有一些吃食,顾衡一一摆上,这才点上香插在那炉子里。 “若你们还有来世,便生在数千年后的太平盛世吧。”顾衡起身,拜了一拜,提起物件扭头离开。 那个时代的人们眼中有着对未来的希冀,不再为贪婪而生。 那个经历过两次血腥洗礼的和平时代,才是他们向往的时代。 那个时代……也是他曾经的家。 顾衡又走了一段蜿蜒曲折的绵延山路,抵达上方篱笆院时,已经夕阳西下了。 院中袅袅炊烟冉冉升起,四遭篱笆上不知开着什么花,稀奇地活在了这寒冬腊月里头。 这般瞧去,同山下那奢华又荒唐的汴京比起来,似乎这儿才是那位田园先生笔下的仙境桃源。 少年抱着一堆干柴走出来,看到顾衡立在篱笆院前,不由一愣。 “公子,今儿我家先生不在,您改日再来吧。”他放下柴火,讪讪笑着俯首作揖。 “好。”顾衡点点头,放下物件,作揖后扭头离开。 “诶,公子诶,您东西落这儿啦!”少年推开篱笆门,扬声喊起来。 “上次在下造访,卧龙先生抚琴送客,在下心怀感激,特此回礼。”顾衡侧头,微微一笑,朝他挥手,“大不必送了,回吧。” 少年一愣,就这么看着这一袭白衣消失在渐渐变大的风雪之中。 须臾后,山中走下来一位布衣公子。公子羽扇纶巾,瞧着尤甚温雅清贵。 “先生,那位公子又来拜访啦。”少年守在草堂前,见公子回来,朝他作揖后,指了指堆在桌上的物件,“喏,都是那公子的回礼,说是感念先前先生抚琴送客。” 诸葛亮怔怔,失笑一声:“好,都收起来吧。” 周瑜一愣:“先生,您不是素来收礼么。公瑾记得前不久有位名儒前来造访,送您稀世珍宝,您都回绝了。” “他送的是回礼,我礼尚往来,自不能推却。”诸葛亮微微一笑,“阿瑾,用饭吧,过会儿我该考核你的功课了。” “喏。” 申时。 雪停了,夜朗星稀。 顾衡缓缓走在大街上,大街上连个素爱跑夜路的打更人都不见一个。 “抓贼啦!抓贼啦!” “那飞贼又来偷东西啦!” “小贼休跑,快快束手就擒!” “……”“……” 嘈杂的声音骤然从远处传来。 顾衡挑眉,瞥见远方一片乱糟糟的火光,火光边缘,有一个身形敏捷的男子纵横在房梁之上,如轻燕般快速移动身形。 游戏中刷珍宝的经典互动啊。 他蹲下去捡起一块石子,望着飞贼奔来,拂袖间弹指一挥,石子若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刹那间击中飞贼膝盖。 飞贼惨叫,扑通一声从房檐上摔下来,竟还跌在了顾衡前头。 一份信函从那飞贼身上落了下来。 【叮!成功制服飞贼,获得秘密信函一封!】 顾衡挑眉,蹲下去捡起塞进袖口,顺势将这飞贼反手扣住。 “哎呀,这书生抓住飞贼哩!” “多谢公子啊,这厮老是夜半潜入权贵府邸偷窃东西。” 一群衙役赶来,朝着顾衡作揖,扣住那飞贼后,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丢失的宝贝。 衙役们松了口气,朝顾衡再度作揖,带着骂骂咧咧的飞贼匆匆离开。 顾衡目送他们远去,适才转身。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顾衡便察觉到有一阵杀意扑面袭来。 他下意识往旁边侧身,那一枚在寒月下泛着绿光的银针便这么擦着他鼻子飞了过去。 银针须臾间没入旁边白墙,可见发针之人内功深厚。 顾衡回头,瞥见房檐上不知几时立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男子隔着有些远,瞧不清面庞,只隐约看到是个魁梧的身形。 晚间凉风徐徐拂面,吹动顾衡两鬓碎发。 不是大内高手,也不是南周的武林人士。似乎…… 同方才那飞贼是一伙的。 顾衡骤然想起他制服那飞贼时,便隐约察觉到一阵寒意。 初时他以为这不过是错觉,也并没有在意。现下看来,他并未觉察错了,只是这厮武功高深,隐藏的极好而已。 也许是自己拿了那信函,叫他在暗中待不住,这才出了手。顾衡眯起眼睛。 此时,男子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他纵身一跃,手腕一翻,又有无数银针如暴雨一般飞掠过来。 “公子留神!” 在这斗笠男子即将扑到顾衡身前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急促的声音蓦然从顾衡身后传来。 一黑衣公子手持青铜长剑,带着满身寒霜飞到顾衡身前,施以全力击飞那男子。 男子倒地,狼狈地吐出一口血,瞥见突然出现的蒙恬,似乎有些震惊这书生为何身侧会有如此高手。 他抿了抿唇,起身盯着顾衡些许,扭头纵身离开。 蒙恬上前一步,顾衡开口:“不必追了。他不是南周人,必有同伙接应。” “喏。”蒙恬回头作揖。 还好他回来时察觉这城中有所异样,特意留个心眼悄然前来查看,正好遇上了公子。 若是他径直回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回去后,顾衡挑灯打开那密信,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他沉吟须臾,抓起信纸往灯火撩去。 信上隐匿的字迹缓缓浮现—— “殿下尚未寻到,紫薇星仍在,勿忧。” 顾衡看着这别扭的南周文,微微挑眉。 他们是西凉人。 西凉和南周本是一家,数百年前分割后自成一国,只是文字仍然相近。 譬如这殿下二字。 若是不细看,他还真会以为这厮是南周人呢。 【叮!新支线任务已解锁!】 第16章 适之入狱 【支线任务:查出原身顾衡的身世。】 顾衡目光一动。 原身不是顾城的儿子么,为何还要调查身世? 莫不成…… 低头看了看这信,顾衡将它烧成了灰。 此事日后再查,眼下最关键的,是将要提前开始的春闱。 科举试题泄露,国子监会动用第二套难度更甚的试题,同时也会提前开始春闱,只为避免类似事情再度出现。 翌日清早,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扰了这一方清梦。 “谁呀,大清早不让人睡觉呢。这天才刚亮啊。”顾珏揉着惺忪的眼睛,打个呵欠开门,瞥见来者不由一愣,“曾公子?” 曾广匆匆作揖,朝顾衡那屋走去。 他急促地叩门,朗声唤道:“子机,子机快醒醒,出大事了!” 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木门便被顾衡打开。 顾衡裹着长袍,赤足立在门口,朝他作揖:“子良兄,先莫急,倒里头详说。” “诶好,你快把鞋穿上。这地这么凉,你身子不好也不怕受凉。” 两人入内坐下,顾珏快速捎来一壶热茶,为里面添了一些炭火便轻声离开。 “子良兄,何事如此惊慌?”顾衡一面套上鞋袜,一面问道。 “前些日子不是出了卖试题的人么?昨儿夜里我等在翰林院同齐王论西凉和北秦的局势,不知哪跑来一群官兵,把适之兄给当做偷试题的同僚给抓走了。” 顾衡倒茶的手一抖。 曾广口中的那位王易安,乃是出自名门王家的公子,是正儿八经的望族之后。 前两世,他同这位公子哥儿也有交情,但是不多。 因为初入朝后,王易安便不知怎么便上了战场,去同北秦谈判燕云十六州边境一带的领土权。 而后便再无下文。 彼时的他还没有话语权,后面成长起来想查,也因过去时间太长而无从下手了。 按理来说,官兵不会找这些贵族子弟的不是。 除非,他们想护着那真正偷试题的书生,才选择找个替死鬼。 王易安心思单纯,倒确实适合。 “他现下被关在何处?”顾衡推过去一盏茶。 “在六扇门里头,先生动了银子还是见不到适之兄。若再不找出那窃贼,只怕适之兄要坐实这窃贼之名了。”曾广愤愤握拳。 “我在六扇门有个朋友,我去托关系看看他。子良兄,此事你切莫担心。”顾衡沉吟,想起一个人,朝曾广点点头,放下茶壶便推门而出。 曾广想跟着一道去,却被顾衡拒绝了,只得去翰林院等着。 六扇门。 禁卫军曾曾包围于此。 若此时有练家子,便会发现还有不少隐了气息的大内高手藏在四遭围观的百姓中。 顾衡赶来时,正遇上这样一幕。 一群捕快低头弓腰谄笑着,送出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 那少年趾高气昂地斜睨着眼睛:“给爷瞧清楚了,下次再抓错人,仔细你的小命!” “不会有下次了小侯爷,下官一定仔细留神。”为首的一个官员谄媚讪笑。 那小侯爷冷哼一声,拍拍手掌,隐匿着的大内高手瞬时挤出人群,拥簇着少年离开。 那官员抹了一把脸。 总算送走这祖宗了。 他回头给身后的捕快一个嘴巴子,厉声呵斥起来:“没眼力见的东西!将你们头叫来,本官要训话!” 被掌嘴的捕快低头,咬牙攥紧双拳。 他正要扭头离开,却瞥见一双皂靴,顿时俯首作揖:“参见齐王。” “不必多礼。”一道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来者亦是锦衣华服,眉眼间颇有几分神似乾徵帝。 原来,他正是那秦贵妃所出的乾徵帝第二子,当今为数不多封王赐地的齐王赵珙。 “刑部主管六扇门,六扇门又负责守护国子监中春闱的试题。”赵珙缓缓摸索着拇指上的扳指,瞧着随和的脸,却说起咄咄逼人的话语来, “定国侯世子同令郎素有交情,令郎才请了世子前去饮酒,隔日便传出贩卖试题的事情。此事若说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些吧?” 赵珙挑眉,望向这官员,也便是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抹了把脸,越发弓腰:“王爷,犬子断不会是那偷试题之人啊。” “本王还未说什么,尚书不必过于忧虑。凡事讲究个证据不是?”赵珙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一众禁卫军朝皇宫走去。 目送赵珙远去,刑部尚书抹了把脸回头,又给了那捕快一个耳巴子,愤愤拂袖入内。 百姓看够了热闹,笑着散开。 这些足够他们嚼上一阵了。 只有那白衣公子驻足原地,望着紧闭是六扇门缓缓抿唇。 顾衡将这一切纳入眼底,扭头离去。 定国侯是先祖皇帝给开国功臣留下的世袭爵位。 那小侯爷乃是当今定国侯独苗苗,仗着祖上是为先祖皇帝定国安邦的那点功绩,成了赫赫有名的一代纨绔。 不过近百年来,自某位先皇帝杯酒释兵权后,南周赵氏皇族便开始中央集权,尤其是兵权——它们大多被回收了回来,又重文轻武,于是这定国侯一家便也渐渐没落了,甚至还不如近来新晋封的几位外姓郡王。 前两世出现试题泄露的事情后,这定国侯世子便直接被抓了起来。 因为涉及侯爵,是以此事闹到了乾徵帝那里。乾徵帝亲审此事,待那小侯爷认罪伏法后,当场大怒,下令褫夺定国侯封号,将之便为平民,从此世代不得为官。 而那小侯爷,两世都落得了被处以极刑的下场。 至于乾徵帝为何会重视科举一事,那便要涉及南周皇族的另一个密辛了。 让顾衡想不到的是,这一世那小侯爷竟然找了替死鬼来代替自己伏法。 这下子,想要为王易安洗脱罪名有点麻烦了。 在这时代,显赫的身份才有说话的一席之地。 他现在不过一介书生,还不能帮王易安脱困。 不过,有个人可以。 且试一试吧。 “系统,存档。” 【叮!正在存档……】 【存档成功!】 顾衡遥遥看向那朱红大门。 未来属于朝气蓬勃的少年,而不是那些老谋深算的猾狐狸。 所以适之兄,你一定要撑过去。 第17章 镇远将军 镇远将军府。 书房内。 一位两鬓斑白,满脸褶皱的老人提笔立于桌案前。 狼毫笔蘸着墨水,驻在半空,许久不动。 直到一滴墨水顺着狼毫往下,滴在洁净的宣纸之上,老人才恍恍惚惚回了神。 他重重放下笔杆子,将宣纸随意揉成一团,扔到身后。 那里已经有了一堆的小团儿。 “大人,外头有位书生求见。”一个家丁抠门三声,驻足外头作揖喊道。 “老夫不见,让他走。”谢老蹙眉,摆摆手粗声粗气地回绝。 大事紧要关头,他怎还会有空去见闲人。 “大人,那书生自诩金陵人士,名唤顾子机。” 顾子机……顾子机…… 是那娃娃的儿子啊。 谢老怔愣半晌,叹出一口气:“引去客厅,老夫稍整仪容便去,给他熬些驱寒的姜茶,那孩子心肺不好。” “喏。” 待家丁离去,谢老侧身看向白墙。 墙上挂着一把封起来的红缨长枪,上头沾染了灰尘,似乎有些年头不曾使过了。 “你想不到吧,老夫还能活着见到你儿子。”谢老抚了一把长髯,倏然咧嘴一笑。 他匆匆理了一番白发,插上桌案上的那支木簪,便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谢老便要要看到了那厅中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 矜贵,清雅,莫过如此。 谢老下意识驻足。 “谢老爷子,晚辈一定可以从北秦蛮子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您瞧着!”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戈壁大漠上率军出征的轻狂少年。 那一片远去的鲜衣,一匹跛脚的劣马,一杆锃亮的长枪,成了日照西沉中的一景。 也成了他看到那少年的最后一幕。 看到的……活着的少年的,最后一幕。 他夺回了燕云十六州,守住了南周的尊严,却把自己永远留在了南周北疆大漠。 若是那时皇上准允他,让他跟着一道去,而非带着仅剩的兵马死守金陵的话,兴许便能留住这倔娃娃,让他衣锦还乡,同妻儿团聚呢。 可惜,可惜。 这少年的气度和他爹像啊,真像啊。 “晚辈顾子机,拜见谢老将军。”顾衡侧头,看到谢老怔怔地望着自己,起身朝他俯首作揖。 “快不必多礼。”谢老回神,几步上前搀扶起他,感慨万千地打量着顾衡,“像啊,真像啊。” 这乍一看,他还以为是那倔娃娃从大漠回来了哩。 只是容貌有几分差异。 不过无伤大雅。 这气度,一看就知是倔娃娃的子嗣。 “老夫早便听闻你神童之名,却因这孱弱之体,无法动辄前去金陵。这十几年没去见你,一眨眼你快都和你爹一般大了。”谢老拍着顾衡的肩膀,眼眶渐红。 他爹散尽家财,征兵出征时,也才弱冠之年,仅仅长了现下的顾子机四年啊。 “先父乃是老将军弟子,晚辈前来汴京,本应早些来拜访的。只是忙着筹备春闱,这才耽搁了。如今晚辈前来,既探访老将军,又有一事相求。”顾衡垂眸,开门见山道。 “好,你且说,老夫定竭尽所能助你。”谢老拉着顾衡坐下,亲自为他添上一碗姜茶。 “晚辈在翰林院论书说道时,偶然结识一位王家公子。那公子名唤王易安,字适之,前不久国子监春闱试题被盗,适之兄被冤入狱。还请老将军助晚辈一臂之力,为适之兄洗刷冤屈。” 谢老一听,顿时皱眉。 “子机啊,非是老夫不帮你啊,老夫也在头疼,该如何为适之这孩子脱困啊。”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王谢两家时代交好,谢老又是看着王易安长大的,将他视如己出,疼在了骨子里。 眼见王易安被冤入狱,谢老比谁都着急。 可那冤枉他的,乃是定国候世子,正儿八经的世袭侯爷,官阶超品,比他这正一品将军还要高——他这个糙汉子只知习武打仗,不知如何下手寻找证据,这会儿正头疼着呢。 “将军,晚辈但有一计,不过还需将军帮忙。”顾衡缓缓启唇,娓娓道来。 谢老听罢,顿时目光一亮。 好啊,好一个神童顾子机,果非浪得虚名! “好,你我即刻入宫面圣!”谢老拍案起身,忽而想起甚么,“我去给他添一把火,叫他掂量老夫的分量,再来掂量你的分量。” 他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 回来时,谢老的手里多了一柄封了头的红缨长枪。 顾衡看到那长枪的一瞬,心口骤然一抽。 “当年,老夫将这随老夫征战多年的红缨枪赠与你爹,指望他同老夫一般所向披靡,带着赫赫战功凯旋还朝。却不想他是有了赫赫战功,自己却留在了大漠里头。” 谢老抚摸着枪身,仔细擦拭一番,喟叹一声。 顾衡心中一动。 谢家才能无数,其中当属谢老为头一甲子。 传闻,谢老年轻时可谓霸王再世,一马当先,率数千子弟兵硬生生将北秦铁骑打出北疆万里长城之外,叫他们十年不敢侵犯南周。 他镇远将军的大名,也是因为那一仗声震三国,叫后来的敌军打仗时闻之无一不是被吓得满身冷汗,调头便跑。 这威名一震,便震了半辈子。 只是后来北秦渐渐胆大了,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和西凉一道掠过长城,侵略燕云十六州。 谢老将军武功盖世,一手红缨枪法更是引来无数人争相学艺。 谢老也慷慨,倾囊相授于每一个诚恳学武的人儿。 只是悟了精髓,学到真本事的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位。 其中便有他爹顾城,还有那当今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苏濯。 再来便是那游行江湖的谢家姑娘了。 若按备份来算,谢家姑娘既是谢老将军的徒弟,也是他堂家的孙辈,血脉亲的很。 “家父心性桀骜,大漠素崇自由之风。溘然长逝大漠,未尝不合家父之意。”顾衡缓缓开口。 “也是。”谢老朗声一笑,“好了,老夫带你入宫。待会儿切记谨言慎行。” 乾徵帝近来不知服用了什么方士炼制的丹药,脾气愈发喜怒无常了。 第18章 封侯镇北 顾衡点头,二人坐上马车便奔赴皇宫。 汴京皇宫自数百年前建筑而成,至今巍然屹立不倒。青砖黑瓦上,禁卫军层层把守,分外庄严肃穆。 得了太监引荐后,顾衡一路跟在谢老身后,朝皇宫深处走去。 这里他待了两辈子。 封侯拜相时是在这里;获赐极刑时也在这里。 顾衡抚了抚脖子。 又觉得脖子疼了。 飞燕台上酒池肉林,香气四溢。台旁堆了一众衣裳,那酒池中有数个环肥燕瘦的佳人,不着寸缕地围在一个两鬓有些花白的男子身侧,从酒池里盛起一杯酒,娇滴滴地喂他喝去。 四遭有着众多炭火炉子,宫女们垂眸举扇,将热气扇到酒池上方。 一片男女嬉闹的声音遥遥传出。 “管家,镇远将军求见。”一个年迈的太监小步跑来,提着一并拂尘垂眸轻声开口。 “朕无空,让他回府待着。”男子不耐地摆摆手,当美人凑到胸怀,又乐呵呵地将脸贴了过去。 “管家,镇远将军带着一杆红缨枪求见。”那太监汗颜,头低得更下去了。 乾徵帝目光一动,暗暗磨牙。 这个老不休的,净会拿陈年的鸡毛蒜皮事儿来对他颐指气使。 要不是念在他是三朝元老,父皇又特意明说过动谁都不能动他,他真想把这老不休赶出朝廷,叫他滚回去种地去。 “朕马上来,将他引去御书房。”乾徵帝面露愠色地起身。 美人们知趣散开,侍女上前为他沐浴更衣。 乾徵帝磨磨蹭蹭半晌,提着一壶酒走进御书房。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吊儿郎当?!”谢老看到他发冠都戴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作揖都省去了。 “既然知道朕乃一国之君,谢老便莫要僭越。”乾徵帝灌下一口酒,看到那杆红缨枪,面上的不耐略略收起了一些。 这时,他也注意到了那旁边的布衣书生。 “你是何人,竟和镇远将军一同而来?”乾徵帝打量着顾衡,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皇上,此乃老臣故交之子。”谢老淡淡开口。 “何人?”乾徵帝挑眉。 “镇北候,顾城。”谢老缓缓睨起眼睛。 乾徵帝喝酒的动作一顿。 那小子啊,怪不得瞧着如此面熟。 “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子,有何好看的?还有,他这是要春闱?”乾徵帝想起甚么,微微蹙眉,“罪臣之子不可春闱,你应当知道。” “他是老臣的义孙,自然可以春闱。皇上,老臣年老体弱,还请皇上准允老臣告老还乡。”谢老忽然起身,抱着红缨长枪跪地叩首。 “谢贤,你老糊涂了不是?当年你和西凉定下的十年之约,你忘掉了不成?!”乾徵帝一摔酒壶,睁圆龙眸怒视这位苍迈的老将臣。 顾衡目光微深。 这段秘辛他在第一世看谢老资料时便知道了。 当年西凉进攻南周时,被他爹顾城打回老巢,听闻他是镇远将军的弟子后,因害怕谢老发兵反打攻略城池,便送来停战和书,和他定下十年之约。 十年间西凉不会大规模攻打南周,倘若十年后,临至花甲的谢老仍然健在,那么谢老在一天,他们便一天不会发动大的战争。 而一旦谢老离去,西凉铁骑便会越过边境,长驱直入。 这便是乾徵帝忌惮谢老手里兵权,任他说教自己,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不敢还手的原因。 之一。 至于其二么…… 便是当年谢老在乾徵帝还是皇子时曾助他一臂之力,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皇位。 那柄红缨枪,在乾徵帝夺位时,还曾救过他一命。 “老臣还有九年便要花甲了。南周臣子从未有过临近花甲还在朝为官的,皇上好气派啊。”谢老哂笑。 “好了谢老将军,只要你不告老还乡,一切好说。你带顾家小子过来,必是有求于朕,开门见山吧。”乾徵帝摆摆手。 “昔年镇北侯出征在外,战功赫赫,今老臣看他独子如此寒酸,实在心有不忍啊。”谢老叹了口气。 “谢贤,他是罪臣,你要朕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乾徵帝顿时拍案而起。 当年顾城的罪名是他定的,这老不休明摆着是要让自己把镇北侯这个封号赐给这乳臭未干的娃娃。 罪臣之子是不可以入朝为官的。 若他当真赐了封号,岂不是间接证明当年顾城并没有叛国,犯了糊涂的是自己么。 “皇上,臣还是告老还乡吧。朝中能人无数,又颇得殿下宠爱,那九千岁乃头一甲子。他也可以打仗,皇上还是让摄政王去震慑西凉吧。”谢贤抱着红缨长枪,作揖起身,要带着顾衡离开。 “……老将军且慢!朕答应便是!” 乾徵帝咬牙切齿大写了一封圣旨,丢给顾衡之后,便直接拂袖离去。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谢老的声音,乾徵帝走得越发快了起来。 这个老不休! “多谢将军引荐之恩。”顾衡朝谢老俯首作揖。 “镇北侯官阶超品,你无需向老夫行礼。”谢老拍拍顾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记住,在没有沉冤昭雪之前,你是我谢贤的义孙。谁人都欺你不得。” 他口中的沉冤昭雪,是指替顾城翻案。 顾衡知道,心头仍是一暖。 真像那个时代,对自己慈祥又严厉的祖父啊。 “子机必定铭记。” 【叮!成功将谢贤招揽到麾下!】 【谢贤当前忠诚度:八十。】 顾衡被封镇北侯的事儿很快被宫里的有心之人传了开去。 镇北侯顾子机,乃当代最年轻的世袭侯爷,又是昔年罪臣顾城之子这号消息一经流传,便在汴京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日,尘封多年,不见外客的镇北侯府大开,走出一群自诩顾城旧部的士兵,恭迎镇北侯归家。 顾衡便这么一跃成了贵族侯爷。 摄政王府。 藏书阁内。 谢玄将这事告诉给那桌案旁练字的公子,而后缓缓开口:“殿下,可需属下一查究竟?” 唐铮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笔杆。 第19章 请君入瓮 “皇上赐下圣旨时,并未与过那顾衡什么东西?”唐铮问。 “并未,只有一道圣旨。”谢玄略略回忆,摇头作揖。 “一个有名无实的镇北候,无需放在心上。”唐铮笑了一声,提笔在宣纸稳稳写上几个大字。 谢玄瞥了一眼。 字体狂草,磅礴之气迎面而来,依稀可辨出是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 又是这六个字。 殿下已经写了无数遍了。 “殿下,那镇北候府邸的旧兵——” “沙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而已。若当真有用,皇帝也不会任由他们待在府邸之中。”唐镇再度放下白玉笔杆,端起茶盏小抿一口,“长卿,莫将心神放在这等后生身上。本王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殿下且吩咐。”谢玄俯首。 唐铮便言简意赅说罢,目送谢玄离去后,缓缓放下茶盏。 “系统,顾衡的资料给我。”他缓缓启唇。 【叮!正在查找——】 【顾衡,字子机,金陵人士,有天才神童之称。是罪臣镇北候的唯一子嗣,因镇远将军谢贤引荐得以封侯。】 天才神童啊。 唐铮目光一深。 也许,可以将他招揽到自己麾下。 汴京另外几处权贵的府邸中,也有人向属下发出了相同的命令。 彻查那顾衡来历,若能为他们所用,便携礼与之结交。 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便也无需理会了。 这位镇北候不过一日,便成了汴京城内百姓们近些日子里茶饭之后常谈的主儿,便是说书先生那里也渐渐开始有了他的故事。 当然,故事有些夸张。 当顾衡带着一道圣旨走进别院时,顾珏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公子,您这是——” “搬家,带你们去大院儿。”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以后,你就可以见到那些名儒了。” 顾珏因为他接触到书上诗词后,开始特别钦慕那些清风傲骨的名儒。 他总是念叨着想见一见,同他们学上一番。 “公子,您这是飞黄腾达了?”顾珏心头一喜。 “姑且算是吧。” 一行人随意收拾一番细软,待粗使婆子锁上门递还了钥匙后,便乘着两辆瞧着平平无奇的马车奔向镇北候府。 毕竟还是少年,迁家时难免会有所兴奋——顾珏一下车便兴冲冲地推开门,往侯府里头望去。 这不望还好,一望他便愣住了。 在车上听得公子前尘旧事时,他以为这镇北候府是个搁置的空宅子——结果入目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家丁,齐齐立在大院中央,瞧着一副乖乖等着主人家训话的模样。 “他们是我爹旧部,跟随他南征北战,夺回燕云十六州的士兵。我爹去后,他们便来到汴京,常驻于此,一直在等我的到来。” 顾衡抚了抚顾珏的肩膀,朝那些家丁俯首作揖一拜,“诸位久等。” 原来都是英雄。 看着那些人空荡荡的袖袍和裤腿子,顾珏眼眶蓦地一红。 他跟着俯首作揖一拜。 后方蒙恬,还有一众下人亦跟着作揖。 “小侯爷,将军说您一定会春闱,让我们在此等候。今日见小侯爷这般气度,我等请自隗始啊。”为首一个稍稍年迈些的跛脚老人俯首作揖。 “李叔,子机有志同道合之友,这条路不必劳烦你等前辈再走一遭。”顾衡搀扶起跛脚老人,“李叔,还有诸位前辈,在侯府颐养天年便好。” “侯爷说笑了,我等正值壮年,还可再打他个十年仗!” “我宋某人上了战场,还能再杀那群蜀中蛮子!” “他们敢再来,我等便敢再披甲上阵,杀他窜回黄巢!” 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模样,顾珏心头越发酸涩。 十年前,那场震惊三国的战役他从蒙大哥口中听说过。 先镇北侯顾城率子弟兵从燕云十六州发兵,以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烈代价,硬生生震退西凉铁骑。 却不知为何,他被说成了通敌叛国的贼子佞臣。 他明明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啊…… “李叔,您受累。”顾衡微微一笑,“先叫我等安置了吧。” “诶,好嘞。你几个愣着作甚,快些帮公子搬行囊。碳火炉子准备好了么,公子若受了寒,仔细我藤条伺候!” 随着李叔一声吆喝,众人迅疾搬过顾衡等人的行囊,带着他们往大院走去。 途中,顾珏看着李叔一跛一跛的背影,顾珏悄然问道:“侯爷,李叔是何来头?” 他见他身上有几分贵气,不像是寻常百姓出身的子弟兵。 “他是先唐的李氏皇族后裔,近些年家道中落,这才如此。”顾衡轻声解惑。 顾珏了然。 “那侯爷接下来要如何救出王家公子?” “请君入瓮。” “何为请君入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顾衡缓缓眯起眼睛。 翌日。 定国侯府。 赵宗胜起了个清早,准备去一趟刑部尚书家中,寻他那酒肉兄弟去勾栏里看看新来的姑娘们。 这还没出门呢,他便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第二套的春闱试题又被偷啦。” “没听说啊,你听何人讲的?” “门口那卖菜的张阿婆呀。她这人的嘴从不说没依据的事儿。” “呀,那是谁偷的?” “还能是谁,肯定又是咱家世子爷和那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啊。” “可不敢乱说。再嚼舌根子,仔细被人拔了舌头。” “要拔啊,先拔你的,封在罐罐里,似那宫中太监的宝贝一般。” “就你多嘴!” 侍女们嬉闹起来,浑然不觉赵宗胜渐渐变色的脸庞。 那混小子,他都说过偷一套得了,竟还敢再去偷。 真不嫌命长! 赵宗胜稳了稳心绪,抬步便朝外头走去。 只是才跨出了门,便走来一群身披厚甲的士兵,将赵宗胜结结实实地捆走了。 那是镇远将军的兵! 院里家丁一见,顿时大惊失色,赶忙跑到茶馆,将此事告知给正在服用五石散的定国侯。 定国侯一听,一个激灵从榻上摔了下来。 镇远将军乃三朝元老,虽手握滔天兵权,却素来不管事,只问边疆战情啊。 第20章 瓮中捉鳖(1) 他年过半百,也就只有赵宗胜这么一个儿子。 虽然庶出,但好歹后继有人了。 这要是被那镇远将军传去问罪打上几板子,他定国侯府不便要绝后了么。 想到此处,定国侯连素来钟爱的五石散也不食用了,慌慌张张套上皂靴跑到皇宫里头。 南周明面儿规定非事不得动用私刑,他要去先告御状,叫那老骨头把他宝贝儿子还回来。 乾徵帝还在和妃子赏花呢,定国公便闯进来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皇上啊,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成何体统!”乾徵帝嫌弃地退后一步,“有话快说!” 定国公哆嗦了一下,稍稍收敛些,添油加醋地将谢老差遣官兵带走赵宗胜的事儿。 只是虎头蛇尾,模模糊糊的,叫人听着还以为定国公家的世子爷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岂有此理!皇城之下谢贤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动用官兵!去传摄政王来!”乾徵帝听罢,顿时龙颜大怒。 唐铮很快被请了过来。 “官家。”唐铮俯首作揖一拜。 定国公目光一颤。 官家只有太监和后妃才能唤,摄政王也敢如此,皇上果真偏袒他。 “唐爱卿不必多礼。”乾徵帝见到唐铮,顿时和蔼地笑了一声,“定国公一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若他再来扰朕和朕的爱妃,便将他送到那奴隶里头,让他松松老骨头,拿刀去拼杀。” 说罢,便带着身边佳人,还有后方那一群宫女,浩浩荡荡往酒池肉林走去。 “说。”唐铮淡淡开口。 定国公又哆嗦了一下,赶忙将方才的事儿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 唐铮缓缓眯起眼睛。 “长卿,带上侯爷,同本王一道去镇远将军府。” 镇远将军府。 府邸四遭围满了谢老的官兵,门口那一排的禁卫军分外显眼。 原来,今儿镇远将军,刑部尚书,六扇门捕头,还有镇北候在此四堂会审。 审谁呢。 自然是定国候世子赵宗胜,和那位刑部尚书家的公子了。 哦,还有一位旁听的看客。 齐王赵珙。 “赵宗胜,本王问你,为何要偷第二卷试题?你可知此乃大罪,论南周律,当处以极刑问斩!”上座的谢老还未开口问话,赵珙便蹙眉看着跪在大堂中,战战兢兢的赵宗胜,率先朗声叱喝。 如此蠢笨的人,为何会是他赵氏宗族的子弟。 真是丢尽先祖皇帝颜面。 “小臣……小臣冤枉啊王爷!”赵宗胜哆嗦了一下,白着脸磕头哀嚎。 “柴远道,你来说。你身为刑部尚书之子,知法却犯法,为何做他帮凶,偷了第二卷春闱试题!”谢老望向另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柴远道,也便是那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哥儿支支吾吾半天,忽而身子一瘫软,掩面哭了起来。 刑部尚书顿时拧巴起了眉头。 “远道不怕,世子如何指使你行窃的,你只管说出来便是。不知者无罪,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咬咬牙,刑部尚书忽而开口。 顾衡目光一动。 将这锅都甩给定国候世子,让他来背,以证柴远道不知无罪,从而特赦么。 果然是个猾狐狸。 谢老也注意到刑部尚书的话中话,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继续叱问,便听得外头一声高喊—— “九千岁驾到!闲者避让!” 众人一愣,顿时面色各异。 摄政王怎么来了。 一众手握长矛的禁卫军井然有序地走进来,分作两边,俯首垂眸。 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披着黑氅的华服公子。公子面上无甚颜色,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臣等见过王爷,王爷千岁金安。”众人纷纷起身跪拜行礼,除却谢老和赵珙。 还有顾衡。 谢老已是三朝元老,手握先先帝爷赐下的斩龙剑,上斩昏君下斩庸臣,自然不必跪拜行礼——他甚至都不必跪拜皇帝。 赵珙身为皇族,自也不用跪拜行礼。 而顾衡,则是新晋镇北候,官阶超品,自也无需跪拜行礼。 “不必多礼。”唐铮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顾衡。 和长卿所言一般,清雅矜贵,少见的平民自成贵族之气。 瞧着是有几分聪慧相。 跟在唐铮身后的定国候看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赵宗胜,顿时松了口气。 “王爷,您要为老臣做主啊。”定国候扶起赵宗胜,一边宽慰,一边愤愤不平地瞪着谢老。 谢老哂笑不言。 “到底何事,从头招来。”待谢玄搬来胡椅,唐铮在谢老对面坐下。他摩挲着指腹上的扳指,淡淡开口。 “他娘的,你审犯人呢还从头招来。”谢老本便看不惯唐铮独断朝堂,眼见他这副口吻,当场骂了起来。 “大胆,竟敢对王爷不敬!”谢玄顿时目光一厉,抬头冷冷望向谢老。 谢老面无惧色地望去,却在看到谢玄面颊的一瞬间,那脸上坦然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身子一颤,心口一抖。 这小子,怎么……怎么那么像莞莞她兄长呢。 莫不成…… 唐铮抬眸,瞥到谢老怔愣的神色,浑不在意,似乎早便料到一般。 他抬了抬手,刑部尚书立刻上前,谄笑着弓腰作揖,将事出经过娓娓道来,末了也似定国候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王爷啊,犬子当真没有偷过那第二册春闱试题啊。您明察秋毫!” 唐铮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谢玄奉来的茶盏,不紧不慢抿了一口。 上好的大红袍,看来谢贤家里还是有些钱财的么。 “科举凡舞弊者,皆” 第21章 瓮中捉鳖(2) 柴氏一族乃前朝后唐皇族,因末代皇帝年幼,先祖皇帝这才黄袍加身,以陈桥兵变使其禅位而代之。 在太宗杯酒释兵权之后,柴氏一族的兵权被尽数回收——太宗中央集权,开始重文轻武,柴氏一族便成了南周朝廷里的文官家族。 到了这一代,柴氏一族渐渐没落了下去,却还是有柴青在苦苦支撑。 可惜他儿子荒淫无度,败坏了柴氏一族的百年声誉。 至于为何唐铮会严厉拷打舞弊一事,那是因为南周开国时,先祖皇帝遇到过一位赊刀人。 那赊刀人送给先祖皇帝一把菜刀,并留下一段话扬长而去。 “两百余载,文曲无光;黄龙长眠,妖星祸世;民之所向,则为帝也。” 赊刀人说,几时这番话逐一应验了,他便会来取走那把刀。 先祖皇帝细细品鉴了这一番话,觉得科举舞弊会致使龙脉陨落,让南周被他国吞噬。 于是他写下如此密诏告诫后者—— “南周国祚两百载有余,不得科举舞弊,不得官宦独断朝纲,不得鱼肉百姓。凡科举舞弊者,无论官阶世家,皆与庶子同罪,量极刑。” 也是因此,南周开国两百五十多年,科举几乎未曾出现过舞弊一说——但凡出现的,当朝皇帝皆会因为惶恐自己的性命将那舞弊之人处以极刑。 到了乾徵帝这一代,亦是如此。 所以他方会在前两世知道真相后,不论柴氏一族的名儒高官有多少,统统论罪处置。 至于宦官独断朝纲,先朝从未有过,只有唐铮这一先例罢了。 赊刀人的话一语成谶,只是唯独最后一句未曾变现。 想着系统给的资料,顾衡的余光投向那边端坐着的唐铮。 两世的经历告诉他,唐铮没有当皇帝的野心。 那他为何要独揽大权。 “王爷,小臣当真未曾偷过第二册试题啊。”赵宗胜面露愠怒,从定国候的怀中挣扎出来,朝唐铮俯首作揖,而后直指柴远道,“一定是他偷的,与小臣无关!” 你不仁我不义。 柴远道,是你爹这老狐狸要将锅甩过来的,你不要怪本侯。 “可不敢妄言啊小侯爷,小臣当真没有偷第二册试题,小臣连它安置何处都不知道!”柴远道见他手指自己,顿时急了,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朝着唐铮跪下去磕头一拜,“王爷,您明察秋毫!” “试题安置于国子监。被偷时那屋中书籍,皆染有龙纹墨之香。龙纹墨为宫廷御赐之宝——听闻至今,只有定国候家中有一方。” 在两人喋喋不休时,顾衡从袖口缓缓掏出一本古书。 赵珙立在顾衡身侧,见他拿书,顺势接来,凑到鼻翼轻轻一嗅。 当真有股龙纹墨的香味儿。 龙纹墨因自带奇香,墨盘纹样有若在天飞龙而扬名。自先祖皇帝下旨以来,便一直为御赐专用,稀罕十足。 他曾得到一方父皇用剩的龙纹墨,是以一直记得这股奇香。 “赵宗胜,这六韬孤本乃国子监所收录,大理进贡的龙纹墨父皇只赏赐给定国侯府一方,你如何解释?”他举起这古书,眼角迸出的犀利直直扫向。 “不……不对!六韬孤本是在国子监不错,但它放在隔间,藏着第一册科举试题的地方!”柴远道怒视顾衡,“镇北侯,你休要冤枉人!” 此话一出,赵宗胜和柴青俱是面色一变。 这个蠢货! “科举试题年年都封存在不一样的地方,你怎知道此番第一册试题放在何处?”顾衡朝赵珙颔首,拿回六韬,挑出关键问话。 柴远道后知后觉地回神,脸色瞬时变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又干嚎着喊起冤枉来。 “聒噪。” 唐铮放下茶盏,朝谢玄瞥了一眼。 “掌嘴!”谢玄会意,看向一旁侍卫。 侍卫立即抽出腰侧竹板,上前押住柴远道,任他求饶,只管朝嘴上打去。 只不过片刻,这娇生惯养的公子便受不住晕了过去。 “远道!儿啊!”柴青踉踉跄跄扑过去,望见那嘴唇烂了个透,顿时眼角一红。 这让他家远道日后还如何娶妻生子,还如何入朝做官啊! 士兵退下后,场面一度寂静。 谢老盯着谢玄发怔,浑然不觉氛围已渐渐变了。 “系统,使用真言丹,以茶水之名送给赵宗胜。”顾衡望着瞧上去惊魂未定的赵宗胜,温润的目光微微一深。 时机已到,是时候让他不打自招了。 【叮!正在使用……】 彼时,唐铮忽而目光一动。 【察觉到该位面执行者的系统波动,请宿主注意!】 【友情提示,被该执行者驱逐后,宿主所有权臣值将会清零,并归于该位面执行者所有。】 脑海的声音缓缓落下,唐铮下意识抬眸扫视起四方的人来。 他找了二十载,今日终于碰上了。 罢了,先不打草惊蛇。 唐铮翘起唇角。 彼时,一群侍女提着茶水盈盈而来,为在场之人一人斟上一盏。 “天寒地冻,诸位且先用茶暖身。”顾衡微微一笑。 赵宗胜正心慌着,垂头瞥见这分茶上画着一容貌清秀的姑娘,心口一动,不自觉便灌了一大口下去。 定国侯不会饮茶,见他这般牛饮,也跟着大口一灌。 “好茶!” 谢老回神哂笑:“粗俗。” 定国侯:“……” “侯爷,你当真没有偷第二册试题?”顾衡拨着茶盖,缓缓启唇询问。 场里又是一片寂静,众人皆将目光投向那被审问之人。 谢老悄然攥紧拳头。 “并未。”赵宗胜沉默须臾,吐出二字。 有些人松了口气,有些人面露失望。 “不过,我和柴远道密谋偷了第一册春闱试题,那日屋中留下的龙纹墨香,便是我研墨抄题不慎留下来的。至于第二册,我确实未曾偷过。” 赵宗胜面无表情地又开口。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定国侯刹那间白了脸,便是唐铮也多看了这厮一眼。 越是大难临头,便应越想着该如何开脱才是。 他竟承认的如此坦荡,莫非真凶另有其人? 第22章 适之沉冤 天上下起了小雪。 摩挲一番指腹的玉扳指,唐铮瞥向那赵宗胜。 “证据何在?” “龙纹墨香,便是证据。” 此话一出,谢老怔愣些许,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龙纹墨香便是证据! “宗胜,你糊涂啊!”定国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这说话的主儿,一掌掴了上去。 赵宗胜被打了个趔趄,摇摇晃晃退去几步开外,捂着火热朝天的脸蛋儿,茫然望向自家侯爷阿爹。 “爹?” 定国候胡须儿都抖了起来,伸手又是一掌掴去。 “本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和那柴远道臭味相投,科举舞弊,合该处以极刑!今日本侯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他对赵宗胜科举舞弊一事浑然不觉。 眼见赵宗胜承认,定国候登时便想起了那口未服用下去的五石散。 比起儿子,定国候更稀罕自己的命。 “定国候世子赵宗胜,伙同柴远道科举舞弊,贩卖试题,本应量极刑。今狡辩欲脱罪,实为罪加一等。” 唐铮起身,弹了弹大氅上的细细雪花,“长卿,将两人关入死牢,明日午门凌迟。不得延误。” “喏。”谢玄俯首作揖,朝禁卫军厉声开口,“将两人押入死牢,画押认罪后,严加看守!” “爹,爹你救我啊,我是定国候府唯一的继承人啊!”赵宗胜睁圆眼睛,惶恐地望向定国候。 定国候却已经大步流星,逃也似的离去了。 柴远道下意识看向柴青,见柴青朝他微微摇头,愣了愣后,缓缓变得面如死灰。 至此,科举舞弊一案算是告一段落。 当日,谢老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放出了王易安,并带着他亲自登门去拜谢顾衡。 这位胡子拉碴的王家公子一见着救命恩人,双膝便跪了下去。 顾衡伸手想搀扶一把,却见谢老摇头,只得侧身走出一步,叫王易安对着空气拜了一拜。 “子机,若非有你出谋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明儿上行刑台的,便要换成我王适之了。”王易安起身,朝顾衡俯首作揖,感激涕零道,“我王适之欠你一条命。救命之恩,我王适之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适之兄,勿忘参与科举的初衷,便是对子机最好的报答。”顾衡微微一笑。 王易安鼻尖一酸。 在牢里未曾流过泪的他,竟在这一刻红了眼睛。 有子如此,他南周何愁不能大兴啊。 【寒窗苦读十数载,卧薪尝胆王适之。】 【叮!成功将王适之招揽到麾下!】 【王适之当前忠诚度,九十。】 【至仁至义,以揽民心。】 【恭喜宿主成功帮助王易安洗刷冤屈,获得十五点威望值。】 【当前威望值三百,请宿主继续努力。】 顾衡挑眉。 做上镇北候时,系统便与了他威望值,今下帮人洗刷冤屈,竟又得了一些。 三百威望值,若再配上那张策卡,应该可以再揽一位名臣到麾下。 不过现下,还是先春闱,待再过殿试后,再去考虑吧。 翌日,汴京便传出了因为科举舞弊,定国候府被抄家并褫夺贵族封号,夷灭三族;柴氏一族拿出先祖皇帝的免死金牌,倾举族财力换来沦为贫民的重要大事儿。 柴氏一族的人死罪免了,倒是那赵宗胜和柴远道,被活生生刮了七千二百片肉,痛苦而亡。 据说,那一日他二人刮下来的肉,被一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争着抢着分食了。 便是那一副骨架子也没有浪费,叫乞丐们拿去熬了骨头汤,竟还果腹了三四天。 还有人说,贵族子弟与民间两脚羊的味儿所差无几,不过肉质嫩了些,熬汤香了些。 听到这事之后,顾珏整整三天都不曾起了食欲。 原来,史书上的人相食略尽,都是真的。 与此同时,国子监放了消息。 春闱要提前了,考生们要开始复习功课了。 这一日,正在同曾广,王易安一道谈古论今的顾衡瞥见顾珏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不免朝他伸手:“伯牙,这几日怎么蔫巴巴的?” “公子,多年前五胡乱华时,我汉人便被胡人如此分食么。”顾珏抱着一本新寻来的泛黄古书,朝顾衡三人俯首作揖后,哑着声音递上手里的书。 顾衡接过翻开,三人一道低头打量。 是一本野史,专讲正规史书上不曾出现过的奇闻怪谈。 其中便有提到人相食的惨状,还做出了详细的举例。 “两汉之后为三国,乱世群雄纷争,人相食乃家常便饭。到司马氏族建立东晋,中原迎来大一统,百姓以为自己迎来了下一个大汉,下一个盛世,却不想迎来了一个千古噩梦。” 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中原汉人被胡族吃尽,十不有一。” 顾珏呼吸微微一簇。 “那后来,他们又如何驱走胡人呢?” “后来出了一位名唤冉闵的人,在我看来可称英雄的男儿郎。他下了杀胡令,得以抱住我汉人血脉。”曾广叹了口气,想起曾经看到的那些过去,不免摇头。 当今时代,同那两晋十六国,又是何其的相像啊。 天下割据,乱世纷争,狼烟烽火从未歇止,于是民不聊生。 人相食这种事,已经出现很多年了。 他儿时便目睹了这么一起人相食的惨剧。 人肉论年龄分名烧把火,不羹羊,和骨烂——贱卖出去,却还不得银钱。 地里的庄稼都给了官府,粮食千金难求,堪比稀世宝贝。 至于人肉,都被那些官差们贩卖了给士兵去吃。 百姓们没有饭吃,只能刨土。 在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连土都吃不上,只能吃雪,去乱葬岗和野狗抢夺尸首。 这个时代,何其的悲哀。 “公子,这等现状便要一直维持下去么?”顾珏抹着眼睛,哽咽地问。 “不会。我辈既出顾子机,何愁不兴天下?”曾广拍拍顾珏的肩膀,“复兴家国之路,百年间有无数人走过——他们开拓先河,我等前赴后继。南周复兴,只欠时日。你说是吧子机?” 第23章 金榜题名 “伯牙,掌灯吧。”顾衡忽然开口。 “为何掌灯?” “天都被子良兄吹黑了,何不掌灯?” 众人一愣,俱是朗声大笑起来。 “子机啊,这些日子你忙进忙出,春闱可有把握?明儿我几个便要上贡院了啊。”笑了一番,曾广慢慢正色。 “随遇则安。”顾衡微微一笑。 几人又畅聊一番,见天色已晚,便散了各自打道回府。 “伯牙,黎明出现在黑夜之后。它不会不来,只是偶尔会晚上一些。”顾衡同顾珏看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星辰。 “伯牙知道了。”顾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近来同不易习剑法了么。” “习了一些,还在临摹字帖。” “武一段剑与我看看。” “喏。” 顾珏抱来蒙恬为自己削的木剑,朝顾衡作揖后,沐着雪缓缓扎马。 顾衡立在屋檐下,温和的眼中倒映着手持木剑,一挥一刺皆有练家之派的那个少年。 前两世他只教伯牙为人处世之道,并没有让伯牙习武,以至他后来缕缕险遭不测,第一世便是因此而叫他寿命减了半。 如今有了保命的能力,伯牙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 顾衡忽而觉着喉咙有些痒,捂拳咳嗽两声。 他摊开手掌,看到手心一片猩红,目光微微一动。 (系统,炼制延年益寿丹所需的药材可够?) 【回宿主,可以炼制一枚。】 【宿主,是否需要炼制延年益寿丹。】 顾衡望着庭院中目光炯炯的少年,微微摇头。 (先不必。这些药材,留给他们。) 那些人在未来,会上疆场杀敌,会去边关筑长城——比起自己,他们才需要这些东西。 【好的宿主。】 顾珏正在兴头,忽闻门前木台一阵慷慨激昂的吟诗声——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瞰天阙!” 寥寥几句,朗朗入耳。 词句在一声咳嗽中匆匆落幕,却仍让听者心头蒙生出一番难言的壮志豪情。 他收剑侧头,微微烛火下,白衣公子仰头望长夜,眼中似乎泛着一丝水泽。 公子…… 【叮!顾城忠诚度增加二十,目前忠诚度一百。】 二月初一,春闱提前。 天上仍然下着雪,边际灰蒙蒙的,带着些许阴霭。 国子监放了消息,叫在京考生于当日入贡院,准备科举。 这一日清早,顾珏为顾衡和曾广几人送行。 汴京贡院,此处已经人山人海,分外拥挤了——众人寻了一处稍稍僻静些的地方,各自作别后,递了牌子相继入内。 顾衡是最后进去的。 因为顾珏一直拉着他,往他箱笼里头塞着东西。 “晚冬早春,公子若不仔细着,又受了风寒,便去不得殿试了。”将一只暖和的手炉子放在顾衡手心,顾珏这才面露笑容,“好了,公子快些进去吧。” 顾衡有些哭笑不得。 真像个小大人似的。 他抚了抚顾珏的头:“不要担心。回去吧,好好习字,出来我还要考核你的功课。” “喏。” 顾珏俯首作揖,目送那一袭白衣入内,这才撑起油纸伞朝镇北候府走去。 贡院外的一处茶馆里头。 小馆二层雅间,有一公子身披黑色大氅,立在窗沿旁,静静俯瞰贡院。 他两手负背,指腹不住摩挲那质地极好的玉扳指。 “殿下,茶百戏来了。”谢玄入内,朝唐铮抱拳作揖。 “放着吧。”唐铮仍看着窗外,眼中倒映着那群朝气蓬勃的书生——他们井然有序入内。 “孔明先生来了么?” “回殿下,属下去请先生时,先生已经出游去了,只留了一个书童看门。那书童说,先生出门拜问故友,不知几时回来。” 拜问故友啊。 唐铮目光一动,转身走到茶案前,盘膝坐下,端起一盏分茶小抿一口。 “长卿,你以为此番会试,何人当得头一甲子。” “殿下,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你以为,那位新晋镇北候,可能摘得头冠,成为会元?” 唐铮便也不再问他。 南周史书载,乾徵三十一年,二月初一,春闱提前。 此番会试,由礼部派出两人监考,又请进士出身的名门大儒主考,历时三日乃绝。 逢大雪,天寒地冻。其生多冻生痔,出而染疾,病卒三五。亲举丧,哭甚哀。 会试结束后,书吏收卷,糊名易书后,统一将之收录进国子监,由监考者执朱笔批阅复卷。 书生们有的欢喜,有的忧愁,更多的却是场内悲戚声。 那些冻死的书生被逐一抬出来,被亲人认出,一个个哭天喊地,甚至还有几个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可怜人家,拼毕生之力送一人就学,熬过十年寒窗,却熬不过长生天。”曾广搓手,叹惋着摇头。 “是啊,今年这雪下的稀奇,往年都没有如此多。”王易安也喟叹一声。 顾衡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手炉。 这一年,灾难还会接憧而至。 寒冬时断断续续的大雪,只是一个开始。 “诶,又落雪了又落雪了,还下着雨哩!快将书收起来。那可都是宝贝啊!”曾广看到天上变色,顿时慌慌张张地脱下外袍。 “子机,子良兄,我先去一步!” 曾广说罢,便一手举着外袍裹在头顶,一手护着新买来的书卷,迈开步子往家里头跑去。 途经一个小乞丐时,曾广的目光不自觉和他对视上去。 那乞丐也怔怔地看着曾广。 这书生,将书卷看得比命还重啊。 二月初七,会试落幕,城门悬榜。 一众考生争先恐后地拥挤着,往那大榜看去。 在榜上寻到自己名字的书生,都会喜极而泣。 没寻到名儿的,大多不太甘心,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后,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 曾广和王易安都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名列前茅。 “诶,子良兄,你可有看到子机的名儿?”从人群中挣扎出来,曾广喘着气问道。 “哎呀,光顾着找我的了,我这便去看看。”王易安一拍脑袋,忙又钻进人群。 只不多时,他便出来,面上露着比看到自己上榜时还多的兴奋:“中了中了!子机他乃头一甲子的会元啊!” 第24章 御赐香车(1) 镇北候府。 顾珏听着府外一片欢天喜地的鞭炮声,心里头痒痒的。 他回首望着不远处安静习字的白衣公子,忍不住上前作揖:“今日出榜,公子何不一看究竟?” “练字需要静心。”待最后一笔稳稳落下,顾衡适才放下笔杆,抱起手炉子朝他走去,“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 “还差一些。”顾珏摇摇头。 “去做功课吧。”顾衡抚了抚他的头,“我在翰林院抄录了一本六韬,过些时候与你。” 顾珏眉梢一喜。 公子极少习字,但他有幸见过公子的书法——公子写的字大气磅礴,堪比大家之作。 能得公子一本书,可赛山海奇宝啊。 “喏。” 顾珏正要兴冲冲离开,一贯清冷的侯府忽而飘来一串吆喝—— “镇北侯何在,镇北侯何在!” “镇北侯高中啦!” “金陵会试头一甲子顾会元!” 顾珏缩在顾衡后头,探出个脑袋,迎面走来一群身着官袍,手捧红绸,欢欢喜喜地朝他俯首作揖,一面恭贺一面将御赐的金银绸缎抬到顾衡身前。 【叮!春闱第一,威望值增加五十。】 【当前威望值,三百五十。】 “不怕。”顾衡拍拍顾珏肩膀,朝众人俯首作揖,“劳烦几位了。” 他从那批金银里挑出一盘金叶子,递到众人身前。 “诶,可使不得啊侯爷。”那厮眼睛一亮,却还是规规矩矩推辞。 “应该的。” 众人面面相觑,见状伸手一人抓了一片,又喜笑颜开地朝着顾衡祝贺起来。 “侯爷,今夜官家设宴款待诸位进士。九千岁点名邀您前去赴宴,侯爷晚上打扮得体面些。”为首那太监微微躬身,随即轻轻拍手。 后头随行的太监两手捧来一方镂空梨木盘,盘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件官服,上头压着一顶镶玉长翅帽,一块象牙笏板。 “有劳。”顾衡作揖。 李叔跛脚上前,稳稳端过那方木盘,放到顾衡屋内。 顾衡入内,换了官服出来,叫望着他的人都愣了神儿。 宝衣犹在故人去,小侯爷啊,当真像极了那大漠中鲜衣劣马的将军嘞。 瞧瞧,换了一身行头,这位小侯爷身上的矜贵都展露出来了,比起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他倒更似是从那些深含底蕴的,拥百年家史的门阀出来的公子哥儿。 “小侯爷,皇帝对将军颇有微词,您今日入宫,且留神些。” 李叔回神,抹了一把眼睛,朝他俯首作揖。 “拥兵者素为帝王忌惮。”顾衡点点头,“多谢李叔提醒子机。” “小侯爷。”李叔想起什么,从胸口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顾衡接过。 这是一块有些年头的圆玉佩,边角已经变得十分光滑了。 上刻松木,松木有鹤。鹤头那一块有个残缺,瞧着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坏的。 松鹤延年佩…… “这是将军常年带在身上的松鹤延年佩,将军曾和属下说,要留给小侯爷。属下今儿看到您换了行头,这才想起来。” “有劳李叔了。”顾衡将玉佩挂在腰间,侧头看向蒙恬:“不易,今日你同我入宫,伯牙留在侯府习字。” 顾珏很想同顾衡一道入宫,瞧瞧南周数百年皇宫是个什么辉煌样儿。 听闻这话后,他撇撇嘴,还是乖乖作揖,目送一行人离开。 宫宴设在紫宸殿。 众人去时,那儿已然一片歌舞升平。 文武百官皆列,进士们论出身及第按规矩坐着,也相谈甚欢。 中央一群身着轻纱蝉衣的舞女随乐起舞,水袖飞扬跋扈,只隐约可见那浓妆艳抹的娇容。 “镇北侯到!” 一声高喊盖过交谈声,众人不自觉顺着那声儿望了过去。 灯红酒绿下,拐角遥遥走来一位头戴官帽,身着正装的少年侯爷。侯爷面若冠玉,俊目噙笑,瞧得在场贵族姑娘们无一不是红了脸,快了心跳。 “祸国殃民苏妲己,绝代风华镇北侯啊。”有一位老臣忍不住感慨。 此等姿容,非祸即福。 “这镇北侯,便是那罪臣顾城之子吧。” “可不是么,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叫一个罪臣之子做了侯爷,还准允他科举。” “竟还拔得头筹,也不知他是否串通考官舞弊。” “可不敢非议。那考官乃是名门大儒,一派清正,你这话被他听到了,日后你儿孙便莫想入朝为官了。” “只怕今日过后,南周第一公子便要易主了哦。” “……”“……” 一名太监将顾衡引至主座右旁,垂眸恭敬道:“侯爷,请。” 顾衡颔首,盘膝坐下。 立即便有宫女奉来茶百戏和酒水。 端起茶百戏小抿一口,顾衡拨了拨茶盖,感受到似有人在打量自己,便抬头望去。 对坐一袭黑氅,面似谪仙,可不便是那九千岁么。 见他望来,唐铮举到唇边的酒转了方向,朝顾衡举了举。 顾衡换了酒盏回敬,浑不在意旁者微妙目光地仰头一饮而尽。 “镇北侯年少多才,不愧是金陵神童。”一见唐铮待他如此客气,旁边大臣立刻谄媚地吹捧起来。 顾衡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那厮吃了哑巴羹,愣愣后悻悻扭头。 再往旁,曾广和王易安同坐一处。瞥见顾衡身坐高位,王易安不免感慨:“这摇头一晃,子机都成镇北侯了,真让人羡漾。” “你羡慕什么,人子机若不是为了救你,合该同我等坐一起才是。” 曾广瞪了王易安一眼,凑过去悄声道,“适之啊,不是我说,日后你入了朝堂,便要多长几个心眼。庙堂之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王易安笑了一声:“子良兄,你我皆知道当今世道,却还不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科举入朝么。先辈为我等开拓河道,此番艰险,又有何惧?” 曾广一愣。 是啊,都跨进去半只脚了,他竟还不如先前那般胆儿大。 他摸摸鼻子,举杯一笑:“来,适之!” “兴南周。”王易安举杯相碰。 “兴南周!” 皎皎皓月下,两个壮志酬筹的后生举杯,为心中宏愿饮下了这刺喉烈酒。 第25章 御赐香车(2) “官家到!” 众人喝到兴头,宦官一声高喊,叫他们立刻理正仪容,俯首叩头拜道:“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乾徵帝摆摆手,想起甚么,看向身侧的那老太监,“淑妃来了么?” “官家莫念叨臣妾了,臣妾来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蓦然传来。 拐角又出现一个身着宫装,头戴宝钗的美人,面上含笑地盈盈而来。 “淑妃娘娘到!”老太监一扬拂尘,掐着嗓子喊起来。 “臣等拜见娘娘,娘娘金安。” “平身。”乾徵帝皱眉不耐地摆手,又笑眯眯地朝来人伸出手去,“爱妃,快到朕身边来。” “官家,今儿不是有人唱戏么,那些伶人何在?唱的又是哪一出戏?”淑妃顺势坐在乾徵帝身侧,掩唇笑着问。 “汴京梨园来的,爱妃不急,朕这便宣戏班子上台。”乾徵帝捏了捏淑妃的柔荑,侧头看向那老太监,“李正德。” “官家有旨,宣戏班子进殿!”老太监会意,垂了垂头,又一扬拂尘,朝外头掐着嗓子高声喊起来。 戏班子很快应声入内,小锣敲上,便是一出咿咿呀呀的戏剧。 今儿唱的是幽州那儿来的霸王别姬。 臣子们入座,不再似先前那般,纷纷拘谨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却还有几个窃窃私语的。 “子良兄,这位妃子乃是何人啊?”王易安侧头悄声问道。 “我也不知。”曾广摇摇头。 “这位是西凉和亲来的公主,听说当年和那先太子是一母同胞。”旁头有位书生听到王易安的问话,便也侧过头,给他二人悄声解惑。 “那西凉先太子不是故去十六年了么?”王易安睁圆了眼睛。 “可不。人淑妃娘娘会养生,和亲十数年仍然荣宠不衰,貌美如花。”那书生说着,忍不住感慨起来,“近些年来入宫的妃子,也就那位昭仪可和这淑妃娘娘一争高下了。” 这书生口中的昭仪,便是那位伶人出身的妃子。 当年乾徵帝便衣出宫游行,去梨园听了几出戏后,便看上了那眼睛水汪汪的戏子。一番打听后知道是个正值豆蔻的小姑娘,便二话不说给赎了出去,带入宫中封了才人。 这才人肚子也争气,三年得四,还生下了近些年来唯一一个皇子。 也无怪乎乾徵帝会如此宠爱这昭仪娘娘了。 “自古以来,哪有圣君抢伶子入宫为妃的道理啊。”王易安蹙眉。 “适之,可不敢揣测圣心。”曾广骇了一跳,瞪着王易安。 “这话是这么说,可咱们皇上,也过不了美人关啊。”那书生哂笑一句。 “你也莫要妄言了。这些舌根子自己听着便好,若被有心之人听取,你这殿试还没过,人便要去吃牢饭了。”曾广又瞪向他。 “子良兄素来敢说敢作,今儿怎么变得如此畏畏缩缩了。”那书生撇撇嘴,到底还是有些后怕,不再说话了。 曾广抿唇。 在这种是非之地,他也不会如此犯蠢啊。 顾衡端起温热的茶盏,当做手炉子抱在手心。 他看着那戏班子,忽然觉着那演霸王的甚是眼熟。 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 “咦,这位公子瞧着好是眼生,怎么做到九千岁对面了?” 听闻淑妃出口,顾衡放下茶盏,侧头垂眸:“王爷赏座。” “九千岁,他乃何许人士,瞧着颇是俊俏。”看到顾衡的脸后,淑妃眼中露出一抹惊艳,又侧头看向唐铮。 “回娘娘,他乃新晋镇北候,金陵顾子机。”唐铮放下酒盏,作揖道。 “镇北候……”淑妃蹙眉。 那不是罪臣么。 “顾衡,抬起头来。”乾徵帝见淑妃这模样,也看向顾衡,见他容貌不凡,心头生出好奇,忍不住开口。 顾衡缓缓抬头,只是眼睛仍瞥着下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乌帽头上叩,又见潘安郎。 好!好一个风华绝代的顾子机! 乾徵帝看得心头痒痒,却又想起自己先前的态度,不免有些懊恼。 若当时多仔细这厮容貌便好了,指不定今儿还可叫他留宿宫中呢。 这顾子机比起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乾徵帝目光中露出一抹深意,他笑着朝顾衡举杯:“镇北候,先前是朕多有怠慢,你莫要见怪。来,朕敬你一杯,承了你爹的爵位,日后要多为我南周效力。” “臣谨遵圣旨。”顾衡垂眸举杯。 此言一出,在场文武百官俱是面色各异起来。 这话便等于是皇帝的口谕,变相准允这镇北候入朝为官,且手握实权了。 莫不成,他要像他那罪臣爹一般手握兵权么。 唐铮听闻此话,也是目光一动。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抬头,打量着顾衡的同时,用余光看向淑妃。 淑妃明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顾子机。 为何现下才放话。 莫不成,是故意要让皇帝引起好奇之心,从而注意到顾子机么。 他缓缓眯起眼睛。 酒过半巡,霸王别姬落幕,戏班子得了赏赐离开后,朝臣们借此推脱离席的不少。 后头杂房,戏班子匆匆收拾着物件儿,准备随侍卫离开皇宫。 那霸王缓缓摘下头饰,一头青丝便这么垂在了地上。 谢滢怔怔地看着铜镜中自己浓妆艳抹的脸,良久缄默。 “姑娘,得了赏赐怎么还如此不高兴?”旁头饰演虞姬的那名角儿卸了头饰,侧头望来。 “找不到故人。”谢滢看向桌案上的那块黄金,干巴巴地笑笑。 “如今正逢乱世,故人难寻。能多攒些身家,便多攒些吧。你我也不知能唱到几时,也许寥寥经年后,这梨园便也要落寞了。”那名角儿叹了口气。 谢滢不再说话,将那金子收起来后,卸了妆容去更换了衣裳。 适逢子时,宴会上只留下那些等着皇帝发话的书生们了。 乾徵帝也有些喝乏了,干脆大手一挥:“回吧,一人赏金百两。镇北候留下。” 唐铮便起身作揖,带着愣愣的书生们朝外头走去。 第26章 御赐香车(3) “官家,臣妾也有些乏了。”淑妃窝在乾徵帝怀中,伸手把玩着他耳鬓的碎发。 乾徵帝揉了揉她胸口两峰软玉:“好,爱妃且先回宫。” 目送淑妃离去,乾徵帝看向顾衡:“镇北候,外头天冷,随朕去御书房,朕有话要问你。” “喏。” 顾衡作揖起身,准备同乾徵帝一道离开。 蒙恬立在顾衡身侧,见他离去,便缓缓挪动一步。 “不易,你在宫外等我。”顾衡驻足侧头。 “侯爷。”蒙恬蹙眉。 “皇帝不会犯蠢至此,在今夜动我。”一道声音蓦然传入蒙恬耳畔。 蒙恬蓦然一愣。 侯爷唇畔未动,却说了话,莫不成是……传音入密?! 侯爷的武功竟到了返璞归真的田地了么。 他敛起神色,俯首作揖,扭头跟着李正德往宫外走去。 “侯爷今儿晚上,大抵是要留宿宫里了。这位公子,您可莫等太久。”路上无人时,李正德好心出口提醒。 “公公何故此言?”蒙恬不解。 “本公公毕竟侍奉官家了大半辈子。”李正德带着蒙恬来到宫门前,“公子,本公公这便留步不送了。” 他毕竟侍奉了乾徵帝多年,又混在宫里头。 察言观色这点本事不会,他如何能爬上这位子呢。 官家那点心思都藏在眼睛里,他不揣测都晓得,官家怕是看上镇北候的那副皮囊了。 蒙恬抿唇。 目送李正德提着拂尘,慢慢往回走后,他思忖须臾,仍是顶着晚间凉风,立在了宫门外头。 风雪徐徐来,宫门很快闭上。 御书房内。 匆匆赶来的宫女给二人奉上茶百戏,乾徵帝嫌弃地搁置在一旁:“给朕端酒来。前不久谁人进贡的那坛陈年女儿红,给朕开坛提上来。” “喏。” 宫女垂眸一拜,匆匆离开,又赶忙提来一壶酒,为乾徵帝斟了一杯后,又将斟好的另一杯端到顾衡身侧。 “镇北候,尝尝这酒。”乾徵帝挥手,示意宫女退下。 “皇上,臣身子骨不好,臣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还望皇上恕罪。”顾衡起身,端起茶盏,朝乾徵帝俯首。 “诶,无妨无妨。”乾徵帝笑着喝罢,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顾爱卿,殿试上,你以为朕出何等题目比较合适?” 殿试乃科举最后一道,由当朝皇帝亲自出题选取。 他这话,明摆着是要让自己出题,叫他走捷径呢。 “皇上,臣不敢揣测圣意,恕臣无法定夺。”顾衡放下茶盏作揖。 “诶,无妨。你乃镇北候,官阶超品,自有权同朕商议此事。”乾徵帝又饮下一杯。 顾衡又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 乾徵帝见状,只得作罢。 “顾爱卿,昔年你爹之事,你可怪朕?”他又倒下一杯酒,喝罢后忽而启唇问道。 “先父一心赤忱,精忠报国。也许当年或有隐情,只是皇上被人传话,误会了先父。” 乾徵帝挑眉。 “那你入朝为官后,是要为顾城沉冤昭雪了?”他缓缓眯起眼睛。 “臣只想找出真相。” 上位者的压迫感蓦然而至,顾衡从容回答。 见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乾徵帝愣了须臾后,忽而朗声笑起来。 “被人奉承了这么多年,你是唐爱卿和谢贤外,第三个敢如此和朕说话的人。”乾徵帝蓦然收起笑容,“好,好一个金陵神童顾子机,好一个镇北候!李正德!” 李正德闻声,赶忙提着拂尘低头推门而入:“官家。” “倭国进宫过来两辆香车,你去库房取一辆,套上突厥送来的千里马,送给镇北候。” “奴才遵旨。”李正德愣了愣,垂头准备离去。 “且慢。” “官家?” “再赏金百两,另赐玉如意一对。至于其他宝贝,镇北候喜欢什么,让他自己去挑两件。”乾徵帝笑眯眯看向顾衡,“顾爱卿以为如何?” “臣多谢皇上厚爱。”顾衡作揖。 那香车,他记着前两世后来都是送给了唐铮的。 怎么现下就挨着自己了。 【叮!赵琛亲密度增加十,当前亲密度十。】 赵琛乃是乾徵帝的名字,昔年由先帝亲启。 罢了,还是不逗留了。 皇帝好男风,他可不好男风。 “天晚了,回去吧。顾爱卿好好准备殿试,朝中必有你一席之地。”乾徵帝起身走过去,虚扶起顾衡,拍拍他的肩膀。 李正德眉心一抖。 管家这是给侯爷开后门儿了呀。 库房前,李正德驻足,侧头忍不住开口:“侯爷,官家他好——” “此事心知肚明即可,本侯知道,李公公也不必提点。”顾衡微微摇头。 原是个机灵的主儿。 李正德微微颔首,取了那些个赏赐出来,看向顾衡:“侯爷,您再挑上几件吧。多挑几件,尽管拿去。” 官家看上的主儿,多拿几件宝贝都是默许的。 “有香车如此,何求珍宝。”顾衡微微一笑。 “您不拿啦?” “本侯乏了。” “奴才恭送侯爷。”李正德一愣,微微低头。 这位侯爷,比九千岁还有风骨哩。 也许来日,他当真可为那先镇北候翻案,叫他沉冤昭雪呢。 宫门外。 风雪渐大。 蒙恬立在风雪中,远远瞥见一辆宝马香车朝这边驶来。 香车停在他身前,缓缓走下一位身着官袍,头戴长翅帽儿的矜贵公子。 “不易,回家了。”顾衡微微一笑。 回……家么。 “喏。” 蒙恬的唇角不自觉跟着勾起来,却又很快收敛下去。 他俯首作揖,端坐在马车外,御车往镇北候府行去。 【叮!蒙恬忠诚度增加三十,当前忠诚度一百。】 顾衡看了看外面那挺直的背影,缓缓打量起这香车。 前两世,唐铮在此躲过无数截杀。 这里也许有什么机关妙用。 顾衡四遭环视,目光缓缓落在前侧方茶几上。 那端正地摆着一方茶壶,任马车奔走,也不挪动半分。 顾衡伸手,拨弄起茶壶来。 他蓦地拉动那提手,叫茶壶转了一个方向,耳畔即刻传来细微的声响。 “侯爷,这车有动静。”蒙恬话音未落,忽而声音一变,“侯爷留神!” 寒夜之下,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第27章 回马枪法 僻静的道上,一辆宝马香车飞速疾驰。 蒙恬勒紧缰绳,躲过那半空冷箭,拔出腰间佩剑起身,侧头看了一眼车内身着朝服的公子:“侯爷留神,附近刺客众多。” 说罢,便纵身一跃来到车顶。 两边房梁上,已不知几时跟着一片黑衣刺客。一群手持匕首朝他们飞速袭来,一群端着弩箭,朝那车内刺去。 彼时,香车四遭不知蒙上了什么材质的黑布,将里头裹得密不透风。 弩箭触到那黑布,便被弹到了地面。 蒙恬见状,只一番诧异后便很快沉静下来,开始专心应付那些飞到马车之上的刺客。 马车内,顾衡望着从侧壁暗格弹出来的东西,伸手将它拿在手中,微微转动,便有一枚银针从这东西中央小孔中飞出。 他迅疾侧身,躲过这枚飞针。 再看方才那位置,银针已经没入侧壁,只留下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小洞。 若是躲闪不及,怕是心口要被扎个窟窿了。 【叮!恭喜宿主获得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 倭国进贡来的,为何会有唐门暗器? 顾衡蓦然想起前两世,香车到唐铮手里后,倭国便发了一笔横财——那支凭空出现的四十万武士军,打得隔壁琉球和高丽几度臣服。 若非后来伯牙出兵灭了倭国,只怕倭国会同千年后一般,大肆举兵征战四方。 现在想来,也许唐铮和那支倭国士兵之间有些关联。 唐铮…… (系统,让马车往镇北候府走。) 【叮!路线已设定!】 顾衡回神,握住暴雨梨花针起身来到外头。 蒙恬纵武功高强,毕竟孤寡难敌——这会儿他已经身上负伤了,那发簪也被刺客的匕首打裂,碎成几瓣摔在了马车经过的青石路上。 “主公有令,杀顾子机!” 见到顾衡出来,刺客们不再同蒙恬纠缠,转身朝那小侯爷扑了过去。 “侯爷!” 蒙恬瞳孔一震,忍不住失声。 顾衡面色不改,转动手中暗器,银针若暴雨骤然袭去,不过刹那便除去了那些纵身扑来的刺客。 远方紧跟着的,手持弩箭的刺客见状,对准顾衡准备发动利箭,隔壁屋檐忽而飘来一声嗤笑—— “诸位如此行刺,略有些胜之不武啊。” 刺客们侧头,望见远方阁楼顶端尖角上,有一少女金鸡独立。 少女头戴斗笠,背着那天上皎月面朝这方,一袭红衣分外鲜艳夺目。 见他们望来,少女压了压斗笠,朝背后伸手,抽出一把红缨长枪。 “我这长枪出了鞘,可是不见血不回鞘的。”少女盈盈一笑,朝刺客们遥遥俯首作揖,“诸位,对不住了。” 少女反提长枪,纵身踏风雪掠来,落到那群刺客身前,一转一刺,长枪瞬时见血封喉! 刺客们回神,顿时将弩箭对准这少女。 风雪骤大,少女身轻如燕,一人一枪穿梭在利箭之中——凡过之处,皆有刺客倒地。 有一刺客屏住气息绕后,举起匕首欲向少女背部偷袭,少女未曾回头,只是手里红缨枪似是长了眼睛一般,随着少女手腕翻动,枪尖以迅雷之势没入那刺客心头。 好一记回马枪! 蒙恬立在马车顶,看着这枪法,眼中掠出一丝兴奋。 习武之人见高手,常有与之比武并一较高下的冲动。 他亦如此。 回马枪…… 是谢家老将军的成名枪法。 莫不成,这姑娘是…… 那谢家游离在外的大小姐? 顾衡踢下车上尸首,定定望着后面以一己之力拦住刺客的红衣少女。 (系统,那姑娘是何人?) 【鲜衣怒马回头枪,英姿飒爽谢姑娘。】 【本应女红嫁夫郎,愁经年,不寻兄长,御马沙场不还乡。】 【谢滢,字莞,谢氏一族嫡出大小姐,为寻兄长毅然离乡,闯荡江湖,拜镇远将军谢贤为师,习得一手回马枪。】 后面那句话,系统未作解释,也许这便是那谢姑娘日后的宿命。 她还是会因看不惯这世道,上疆场御马杀敌呢。 顾衡眼中忽而寒光一闪。 他心头一动,顺着那道寒光抬眸望去。 一个刺客踉踉跄跄爬起,站在谢滢身后,举起手中弩箭,朝她射去。 那道寒光,便是离弦之箭倒映过来的。 顾衡垂头看着手中暗器,不做犹豫地暗中发力,震碎这暴雨梨花针,倒出多余的银针,握在手中后起身,使出全力朝那方打去。 “姑娘留神!” 谢滢远远看到一片银光从马车那里朝这儿飞来,她瞳孔一缩,下意识朝后弯腰。 红缨枪朝下刺去,为谢滢稳住身形。 飞针和利箭在虚空相撞,擦出一片火光,贴着谢滢的面往两边飞去。 谢滢起身抓起那利箭,往向自己偷袭的刺客扔去。 刺客躲闪不及,那利箭正中他眉间。 将最后一个刺客诛于红缨枪下,顾衡勒马停车,下来朝谢滢俯首作揖一拜:“在下顾衡,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谢滢稳稳落地,从地上尸首随意扯下一片衣布擦拭起枪尖的血渍。 待擦拭干净后收了枪,适才作揖:“原来是镇北候,久仰神童大名。” 听闻这镇北候顾衡不但才华横溢,那容貌也是一绝,堪称当代南周第一公子。 今日一见,果非浪得虚名。 素不为男色所动的这位谢家姑娘,看到顾衡后,也有些许的惊艳。 “不过虚名。” 顾衡微微一笑,还准备说话,忽而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蒙恬落地,适时为他递来一块方巾。 顾衡接过方巾,递到唇畔。 皎月之下,谢滢清楚地看到那方巾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镇北候……有咳疾? 谢滢蹙眉:“侯爷,天寒地冻,还是早些归家吧。小女告辞。” 说罢,她作揖扭头离去。 “恕在下唐突,姑娘可留芳名,好叫在下记着恩人名字。” 谢滢顿了顿步伐,朗声一笑:“举手之劳,不足铭记。小侯爷,若有他日缘再会,我便告知与你。” 顾衡笑了一声,目送那一袭鲜衣消失在漫漫飞雪中,忽而又咳嗽起来,旋即身子一软。 “侯爷!” 闭上眼睛时,顾衡只看到了恍恍惚惚的雪花,还有恍恍惚惚中,蒙恬焦急的脸色。 雪……真大啊。 第28章 二顾茅庐 【叮!健康值低于二十,减少一个月寿命!】 【叮!大夫看诊,健康值回满。】 【友情提示,健康值会影响寿命,请宿主注意自身健康值。】 “醒啦李叔,侯爷醒啦!” “蒙大哥,快别站着了,侯爷醒了!” 顾衡睁眼,对上顾珏和李叔担忧的眼睛,微微一笑:“叫你们忧心了。不易呢。” “侯爷,不易他心头愧疚,还在外头站着呢,说什么也不肯进来。”李叔叹了口气,“这孩子倔得很。” 顾衡目光一沉。 “伯牙,将我外袍取来。” “侯爷,大夫说您要静养。” “取来。” “喏……” 外头飘雪,院落一片银装素裹。 中央那株枇杷树下,有一公子沐雪而立。 他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四旁侍女和家丁怎般劝说他回屋里头烤火取暖,也无济于事。 蒙恬面朝木门,瞥见门推开,缓缓走出一个矜贵的少年公子,不由一怔:“侯爷……” “我生来体弱,咳疾常年反复,你不必自责。回屋里去。”顾衡为他拂去肩头雪。 “侯爷……” “不易,这是命令。”顾衡定定看着前者。 “喏。”蒙恬愣愣,俯首作揖,迈着僵硬的腿扭头离开。 顾衡捂拳咳嗽一阵,仰头看着这不曾停歇的飞雪,眼中露出几分深色。 “李叔,刺客什么来头?”回屋后,顾衡喝下顾珏递来的汤药后蹙了蹙眉。 这药真苦。 “暂未查出。那批刺客衣料不凡,必是上流权贵豢养的死士。”李叔也蹙眉。 今早他派人去查时,那些刺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只留下几片锦缎碎步。 “摄政王。”顾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唇齿间的药味终于散了些。 “摄政王?”李叔一愣。 “未经准允,王侯将相不得豢养死士。在京中,能豢养死士的只有两位。” 顾衡低头看着药碗,“一位是皇帝,另一位便是那九千岁。” 乾徵帝昏庸无道,却不会随意刺杀自己的臣子——他好面子,杀人总会寻几个理由。 那么对他动手的,便只有唐铮了。 他如此举动,无非是想逼迫自己去寻求他的庇佑,从而投靠于他。 还是一如既往的作风。 “岂有此理!侯爷与他无怨无仇,他缘何要加害侯爷!”李叔愤愤不平地握拳。 “此事日后再议。伯牙,前些日子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顾衡摇摇头,看向同样愤慨的顾珏。 他现下尚不能同唐铮抗衡,不得莽撞。 “都备好了。侯爷,那些大米贵得很,您这是要布粥么?”顾珏点头。 “去郊外,拜访一位先生。” “哪位先生?” “卧龙先生。” 汴京之外的山岗下,有一马车缓缓驻足,走出一位矜贵公子,还有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童。 二人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路来到那篱笆小院前。 周瑜正在抚琴,瞥见来人,不免惊奇:“公子,你怎又来了?” 又来了? 侯爷先前已来拜访过这位卧龙先生了么? 顾珏一愣。 “敢问小童,卧龙先生可在堂内?”顾衡作揖一拜。 “先生在小憩,您请回吧。”周瑜起身作揖回礼,朝他摇摇头。 顾衡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再看向侧边篱笆上挂的一方木牌,上头端正刻着一行草书—— “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 “那是先生挂的牌,谁人能解答一二,得先生青睐,便可与之会谈。”周瑜见他一直看着那木牌,便好心提醒。 “伯牙,取笔研墨。” “喏。”顾珏依言,放下箱笼取出纸墨笔砚,寻来些就近雪水,在那砚台上开始研墨。 顾衡提笔蘸墨,袖袍飞扬间,一片草书浩浩荡荡落在宣纸之上。 心存好奇的顾珏时不时抬头,偷窥那纸上草书。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磅礴之气浩然而来,叫顾珏不免心生惊叹。 侯爷还说自己书法不好看,分明都是些胡话。 “走吧。”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 “侯爷,箱笼不要啦?”顾珏愣愣。 “留在此处吧,下次会用上的。” 周瑜目送他二人下山远去,小步跑来开门,取过那箱笼和一纸草书。 顾衡的字迹潇洒飘逸,不似书生那般清秀,反倒有几分狂士的风范。那字皆一气呵成,瞧着便有大家之风范。 好字! 周瑜一声惊叹,混不觉身后走出一位羽扇纶巾的布衣公子。 “先生,那位自诩金陵来的顾公子又来了,还留下一纸草书。”周瑜察觉诸葛亮出来,忙作揖递过宣纸。 诸葛亮接过宣纸,不过一眼便微微愣住。 上有文如是—— “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当今以佞臣为刀俎,鱼肉百姓。天下不宁,百废待兴。先辈开道,吾辈后生前赴后继。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诸葛亮紧紧攥住这笔墨未干的纸张,朗声大笑:“好!好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侯爷不愧是先镇北侯之子,有他心胸如此,我南周何愁不能再兴昔年仁宗盛世!” “侯爷?”周瑜一愣。 那矜贵公子,竟是侯爷出身? “他是当今南周镇北侯,科举会元出身的顾子机。”诸葛亮颔首,将宣纸仔细收起,“阿瑾,将木牌撤下来吧。侯爷的物件,都归入我屋中。” “先生,您这是……”周瑜一愣。 “他还会来的。”诸葛亮摇动羽扇,微微一笑。 “喏。” 顾衡回去时,到底抗不过咳疾,又在榻上躺了一段时日。 镇北侯遇刺一事震惊朝野,乾徵帝龙颜大怒,命摄政王彻查此案。 可查来查去,查不出个所以然。 乾徵帝为此,竟头一遭斥责了那素来得宠的九千岁,还命他去国库取出名贵药材,给镇北侯治病。 此事一出,文武百官隐约嗅到了一股子气息。 朝廷格局将变,只因这新晋侯爷顾子机。 看来,他确实可以拉拢一番。 于是一时间,登门拜访镇北侯的官僚们数不胜数,甚至还有请媒婆子来为这年纪轻轻的侯爷说亲事。 第29章 霸王别姬 顾衡以自己不在府中为由,将之一一回绝了去。 后来有位公子一脚踩断了那侯府门槛儿,顾衡直接写了不会访客的牌子,叫人挂在侯府大门上,这才叫众人停歇下来。 谢老来时,听闻这事笑了半晌。 “子机,马上要殿试了,你可有所准备?”他喝下一口顾衡煮的清茶,顿时惊奇。 这煮的茶,清清淡淡,茶香四溢,比那劳什子茶百戏好喝得多。 还是纯正的大红袍。 “准备着了,只待殿试开始。”顾衡颔首。 “哦对,老夫此番前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与你。你在金陵时,那谢家族长同你叔父为你说了一门亲事。” 顾衡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说亲? “听说,谢家族长把家中一位小姐儿许给了你,待你高中,便按着礼数来同你商议定亲一事。” 谢老看出他的犹豫,朗声一笑,“他也不强求你,若你不愿,婚事便不作数了。” “好。”顾衡松了口气。 谢老离去时,顺走了顾衡一灌大红袍。 “侯爷,曾公子和王公子来了。”顾珏抱着一卷裱起来的丹青入内,俯首启唇。 “请他们进来吧。伯牙,这些都是你近来画的么?”顾衡看着那些画卷,微微挑眉。 “是。” 待顾珏放下离去,顾衡随手抽出一卷打开一看,看到上头画了梨园戏班子,不免心头一动。 今儿无事,便去一趟梨园吧。 曾广和王易安入内,三人寒暄作揖,瞥见案上丹青,不免惊奇。 “此画甚妙,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王易安仔细打量着那张摊开的画,伸出指腹,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 文人书生,皆爱诗词书画,他亦如是。 “伯牙绘的,谈不上妙,手法堪堪入门。”顾衡微微一笑。 “未满垂髫可有如此工笔,可见子机你也下得去功夫教啊。”王易安朗声一笑,又将画卷起来,“子机,殿试准备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 “那今日可要随我等去太子府邸,听说太子要为世子选一位先生,众多名儒比诗词书画,今儿热闹的很。”曾广说到此,目光亮蹭蹭的,“好似那位南周第一名儒也受邀去了。” 他一直想拜访那位名儒,却总见不到人。 今儿有这机会,他可不想漏了。 “是啊子机,太子应当也给你请柬了。不妨且去一看?”王易安跟着点头。 此行不但可以会见众位名儒,还可见他们肚中墨水到底有几分真假。 委实有趣。 “确实收到了,不过今日我还有事,去不得太子府邸,便推脱了。”顾衡摇摇头,“子良兄,适之兄,你二人先去吧。” 当今太子,便是前两世那元康帝的生父。 元康帝乃皇长孙,又是嫡出,自诞世起便颇受瞩目。 也许是隔代亲吧,太子不受宠爱,这皇长孙却受尽乾徵帝疼爱,恨不能将他当做宝贝,时时刻刻捧在掌心。 太子年少有鸿鹄之志,可惜被五石散磨平了性子,后来西方罗马又通过西域丝绸之路贸易传入大烟,太子便彻底一蹶不振。 后来不知怎么惹到了那九千岁唐铮,被乾徵帝下令废除太子封号,终身幽禁宗人府。 也是因此,乾徵帝驾崩前,才将这世子托孤与他。 送二人离开后,顾衡侧头看向顾珏:“伯牙,将香车和烈马驾来。” “喏。”顾珏作揖。 这香车自那日被搁置以后,他便以为侯爷不会这般奢华出行了。 顾衡换上乾徵帝亲赐的锦衣,带着顾珏驾着那烈马香车,大摇大摆从镇北侯府离开。 香车上刻有镇北侯府标识,往来行人认出来后,皆垂头侧身让路,叫他一路无阻地去了梨园。 今儿戏班子休沐不上工,梨园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家丁在那清扫积雪。 “哎呀,稀客呀!”梨园老板认出顾衡,笑着上前作揖问道,“侯爷,您里边儿请!” “四月,给侯爷看座!”老板朝里头吆喝一声。 “得嘞!” “老板,今日本侯前来,想听一出戏。”顾衡微微一笑。 “侯爷,这……今儿戏班子休沐,他不上工呀。”老板面露难色。 “老板,请他们出来吧。”顾衡递过一沓银票。 老板目光一亮,接过一瞧,眼睛又亮了几分。 一张十万两,这儿五张,可得有五十万两了! 镇北侯真豪气! “侯爷,您快里边请!”老板将银票塞进袖口,笑着将顾衡和目瞪口呆的顾珏迎了进去。 为听一出戏,侯爷竟然一掷千金。 这可真是荒唐…… (系统,使用策卡众里寻他千百度。) 【叮!正在使用——】 【叮!使用成功,请宿主输入需要寻找的名妃名字。】 (虞姬。) 戏班子收了银钱,兴高采烈来上工了。 梨园很快传来一片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儿。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不远处,有一袭红衣提酒悠悠走来,听得里头戏声,不免挑眉。 霸王别姬啊。 “今儿梨园休沐,戏班子怎还唱起来了?”谢滢拉来一个家丁,出口询问。 “哦,谢姑娘啊,是那镇北侯包了场子,请戏班子来唱戏哩。”那家丁见来者,便笑着出口作答。 镇北侯? 谢滢目光一动,目送家丁远去,纵身一跃跳上房檐,靠着栏杆儿斜坐下去,仰头灌下一口烈酒,转着眼珠四方打量。 不远处阁楼台前,有一锦衣公子盘膝而坐。 公子头戴乌帽,面若冠玉,眼角噙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演出。 那日见他一袭官袍,今日换了锦衣,仍不减矜贵。 这小侯爷,生的确实好看。 似乎是察觉到谢滢的目光,顾衡抬头望来。 入目白墙黑瓦,还有一袭鲜衣。 是那位姑娘。 顾衡微微颔首,待曲终起身,往隔壁小巷走去。 那儿跪着一个面容甚佳,却衣衫褴褛的姑娘。 姑娘跪在地上,旁头躺着一人,上面盖着层布。 再往旁看,那方木板上端端正正写着四字—— “卖身葬父。” 四遭已经聚了一群人,对着姑娘指指点点。 彼时,有一双皂靴越过人群,驻足在姑娘面前。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温润的声音传入耳畔,让姑娘微微一愣,不自觉回答—— “民女虞姬。” 第30章 见皇长孙 她抬头看到来人,含着泪光的眼中露出一抹惊艳。 好……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哥。 “伯牙,给虞姬姑娘十两银子,让她叫那位老人家入土为安吧。”顾衡缓缓开口。 “喏。” 顾珏给了虞姬一袋银子,跟着顾衡准备离去。 “公子且慢。” 二人扭头。 “公子……民女乃南方难民,已无家可归……还望公子收留民女,民女自愿为奴,侍奉公子,为公子做牛做马……只求公子赏口饭吃……” 虞姬咬了咬牙管,伏地深深叩首。 顾衡望着她须臾,扭头缓缓离开:“伯牙,帮姑娘葬了老人后,带她回府吧。同李叔说,他是我的侧夫人。” 公子……要未娶妻,便要纳妾了? 顾珏愣了愣,俯首作揖:“喏。” 【叮!获得名妃虞姬。】 【虞姬当前野心值二十,当前忠诚度八十。】 镇北候一掷千金听戏,纳难民为妾的事儿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叫权贵们诧异的同时,又纷纷唏嘘起来。 什么清高自矜,不过全是装出来的样子,到底和他们都是一个德行。 唐铮也听说了这件事。 “那镇北候花数十万两,听一出霸王别姬,真是荒唐。”谢玄说到此,不免微微摇头。 他还以为这镇北候会是权贵里的一股清流,现下想来,是他错了。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那姑娘是难民?”唐铮放下白玉笔杆,饶有兴致地挑眉。 “是。听闻名唤虞姬,生得貌若天仙,也无怪乎那镇北候会动了心思。”谢玄作揖。 虞姬…… (系统,顾衡纳的小妾虞姬,可是名妃虞姬?) 【正在检测……】 【回宿主,镇北候顾衡小妾是名妃虞姬。】 唐铮想起那日审科举舞弊一案时,顾衡也在场。 在喝罢那分茶后,定国候世子赵宗胜便自个儿吐露了真言。 也是那时,系统检测出了同源世界系统的波动。 现下,顾衡竟收了虞姬为妾。 是巧合么。 唐铮微微眯起眼睛。 “长卿,你去帮我查个人,越详细越好。” “何人?” “新晋镇北候,顾子机。” 翌日清早,正在阅览兵书的顾衡迎来了曾广劈头盖脸的一顿责备。 “顾子机,你糊涂啊你!一群伶子在那咿咿呀呀的,叫你掷金数十万,你可真是为民着想!” “你看看那些难民,他们为生计发愁,你在这里奢靡听戏,你忘了你同我等曾说过的话了么!” “子机啊,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却也不是你这般荒唐花出去的啊。” 曾广说了半晌,见他雷打不动地在那儿看书,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顾子机,你荒唐!”曾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顾衡,扭头拂袖离去。 顾珏正端着清茶进来,见曾广来也如风去也如风,不免一阵错愕。 “侯爷,曾公子他这是……” “跑我这里来体会一番当官的滋味。”和前两世一个模样,看不惯的事拿来指责,不畏他这权贵身份,不愧是当上御史的公子哥儿。 他也有过,确实不该浪费银子。 但若不那般做,便刷不出虞姬了。 他需要虞姬,来抗衡唐铮。 顾衡放下书卷,看向顾珏,瞥见他盘上有一封烫金请柬,不免挑眉:“何人送来?” “是太子。太子听闻侯爷您乃会试会元,今儿专门请您过去,想为小世子解读道德经。”顾珏将请柬放在顾衡面前,“侯爷,太子已经请过您三四回了。” 若是侯爷再不去,铁定要被人诟病,说他摆架子。 在皇家面前摆架子,那便是蔑视皇权的重罪啊。 “罢了,去吧。”顾衡微微扶额。 该见的躲不掉。 这辈子总归还是要见到那没良心小皇帝的。 但愿见着他时,他不会因为膈应而生出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念头。 东宫。 高墙屋檐下,有一身披大氅的年轻男子躺在贵妃榻上,目态慵懒地叼着烟斗。 “梅惜,把烟续上。” 察觉到烟斗空了,男子转个身子,伸出烟斗,哑着嗓子懒懒开口。 “殿下,大烟没了,只有五石散了。”一旁服侍的宫女微微垂眸。 赵珵睁眼,讷讷地望了头顶砖瓦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没有了么……去取些五石散吧。” “喏。” 梅惜福身离去,不多时带着一只药包回来,给赵珵续上大烟,弓腰垂眸,凑到他耳畔轻声开口:“殿下,镇北候来了。” 赵珵深深吐出一口烟雾,惬意地眯起眼睛。 那些跑到九霄云外的神智,在这一刻通通回笼。 “将侯爷请进来,直接带到世子院里去。说本宫身子不适,无法见客。” “喏。” 顾衡在客厅歇脚片刻,一个容貌端庄的宫女便缓缓走来,朝顾衡一拜:“侯爷,且随奴婢前去世子院落。” “殿下何在?”顾衡点头。 “殿下身子不适,无法见客,还望侯爷见谅。”梅惜垂眸。 一缕奇异的味道忽而传来,顾衡翕动鼻翼,目光一深。 是大烟。 原来在这个时候,太子就已经染上烟瘾了。 可惜了,这位太子昔年也是个立志改变南周现状的人。 “有劳。”顾衡不动深色地点头。 梅惜带着顾衡一路来到那世子院落。 顾衡遥遥便听闻一片稚嫩的读书声——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侯爷,请。”梅惜驻足门口,垂眸弓腰。 顾衡点头,缓缓入内。 不远处,有一毛发未齐的稚童,捧着比脸还大的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 他便是太子赵珵的世子,乾徵帝的皇长孙赵构。 谁能想到,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娃娃,在以后会掀起南周的滔天巨浪呢。 赵构感受到有人在看他,抬头望过去。 门口不知几时站着一位一身白衣,头戴乌帽的少年公子。公子身披大氅,静静驻足。 只如是,便自成一画。 清雅矜贵,较起父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臣顾衡,拜见殿下。”顾衡作揖。 这是赵构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顾衡。 第31章 夜下赴宴 “你便是那位近来声名鹊起的顾家哥哥?”赵构睁着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来者。 “你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宰相哥哥么?” 脑海蓦然响起这句话,叫顾衡微微一顿后,垂眸回道:“不过虚名。” “顾家哥哥,你会教德基四书五经么?”赵构眼睛蓦然一亮。 会啊,自然会啊——若非忍着,他定会揭开这小娃娃的双簧面孔。 年纪轻轻便被乾徵帝亲手带歪了,他到底几时丢了眼睛,去扶持这厮上位。 “此非小臣分内之事。”顾衡作揖。 赵构垮了肩膀,规规矩矩朝他作揖后,询问起道德经来。 顾衡一一作答。 毕竟年幼,道德经对赵构而言,还是有些难度的。顾衡讲了半天,赵构也只是似懂非懂。 日照西沉,斜阳远去。 赵构被梅惜抱着来到东宫前,送顾衡离去。 “顾家哥哥,你还会来东宫吗?”赵构抓着顾衡的食指,满眼的孺慕与不舍。 顾衡低头,看着这双稚嫩的小手。 多年以后,这双手会沾染多少无辜人的血呢。 他退后一步,垂眸作揖:“殿下,太子若传召,小臣得空便会前来。天色微凉,殿下回宫吧。” 说罢,便扭头走向不远处。 那儿立着一个白衣少年,手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伯牙,我们回家。”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微微一笑。 “喏。” 目送那少年和公子远去,赵构眼中的孺慕骤然敛起。 不知为何,见到顾衡的第一眼起,赵构就下意识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先生,甚至是父王一样的长辈。 看到顾衡对待自己礼貌疏离,对待他人那般和蔼可亲,这个小世子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儿。 他想让这位顾家哥哥,一直留在东宫,只做他一人的先生。 香车回到侯府,顾衡还未在屋内坐热乎,又有一封请柬被顾珏臭着脸送了进来。 “侯爷,那位送过来的,请您夜下赴宴。” “摄政王?”顾衡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去。 “摄政王。”顾珏皱着眉头,“他必有不轨之举,侯爷您还是莫去了吧。” 上次遇刺的事让顾珏心有余悸,也对唐铮警惕了起来。 他家侯爷如此温润,怎么斗得过这只老狐狸。 “去,自然要去。”顾衡微微一笑, “我顾子机自定生死,何惧他人诡谲。” 顾衡换了一套衣裳,坐上烈马香车,由蒙恬御马,悠哉悠哉朝摄政王府而去。 香车里烧有暖炉,还可保命,出行不带白不带。 戌时初。 月朗见星稀,云间薄雾出。 摄政王府某长廊小亭之下,有一公子身披大氅,盘膝独坐石桌前。 月光徐徐映来,照亮公子面前一方棋盘。 唐铮抬手燃灯,提壶斟茶。 茶叶在杯里打滚须臾,随着滚烫的热水往上飘来。 滤了一遍,唐铮将第二遍茶倒入茶盏里。 缕缕热气升腾,闯入唐铮那双倒映着星月与棋盘的眼睛里。 “殿下,侯爷来了。”谢玄走来,朝唐铮俯首作揖。 “带他过来吧。”唐铮将一盏茶推到对坐。 “喏。” 谢玄远去后,唐铮耳边慢慢听到一阵徐徐的脚步声。 有些病态,他不会武功? 莫不成……顾子机发现香车机关了? 唐铮目光一动。 “臣顾衡,拜见王爷。”温润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唐铮没有回头,只是颔首:“坐。” 顾衡依言,坐到唐铮对面。 桌案上两盏清茶,茶香四溢。 上好的铁观音。 “请。”唐铮端起茶盏,示意一番。 顾衡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好茶。 “侯爷可会博弈?”唐铮放下茶盏。 “会一些。在王爷面前,不过班门弄斧。” “夜色正好,陪本王来一盘。” “好。既是王爷做东,便王爷先手吧。” 唐铮也不推脱,将一盒白子推过去,率先在棋盘上落下黑子一枚。 顾衡不紧不慢地捏起白子,随意落在远方。 “侯爷以为,当今天下局势如何?”唐铮又在第一枚棋子旁落子,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出口问道。 顾衡仍在远方落子,眼中只倒映着这白玉棋盘:“臣以为,怎一乱字得了。” “乱世方出枭雄。侯爷以为,我南周局势如何?”唐铮落子,复又问。 “王爷,此非朝堂,臣不敢妄议。”顾衡垂眸。 “翰林院那帮书生都敢非议,你身为侯爷,为何不敢?”唐铮抬头瞥了瞥顾衡,“但说无妨,本王赦你无罪。” “天下之乱,乱在三国。三国鼎立,犹似昔年东汉,其主昏聩,奸臣挟天子以令诸侯。若当今三国无此等臣子,此等昏君,天下当兴。” 唐铮眼角一抽。 好一个指桑骂槐。 未指名道姓,却字字在责备他和乾徵帝,不愧是会试第一甲子。 “曹操心怀壮志,立在一统天下。虽奸可定北,也不失为枭雄。” 顾衡缓缓落下一子,微微一笑:“他不会似当今奸臣一般复辟旧制,自可算枭雄。” 唐铮目光一动。 他不再说话,专心饮茶博弈。 一个时辰后。 唐铮看着这方棋盘,微微抿唇。 顾衡工于心计,丝毫不弱于他。 他看似无为落子,却布了一方大局,叫他放松警惕从而自己落入其中。 这盘棋,瞧着是黑子胜了一筹,却是白子围死黑子。 “顾子机,本王力图振兴南周,你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欲兴南周,臣亦如是。然此兴非彼兴,还望王爷见谅。” 顾衡微微一笑,起身作揖,“王爷,天色已晚,臣家中有佳人,便不逗留了。” “长卿,送侯爷离府。”唐铮端起半凉的茶盏,小抿一口缓缓启唇。 “喏。” 余光目送那一袭白衣远去,唐铮的面色逐渐转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做不了志同道合的人,那便只有为敌了。 “顾子机,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本王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低头看向那方尘埃落定的棋局,唐铮手中发力,青花瓷茶盏骤然化成齑粉,落到地面。 第32章 三顾茅庐 【叮!唐铮敌意增加五十,目前敌意值六十。】 【友情提示,唐铮敌意值已经超过五十,会在之后对宿主进行人身伤害,请宿主注意。】 顾衡靠在香车中,浑不在意地闭目小憩。 前两世也是一次夜下赴宴,让他和唐铮成为了敌人。 这一次亦不例外。 前两世,他都意在成为权臣,获取权臣值——而这一世,他顾衡为扳倒唐铮而来。 “不易,让你查的事可有进展了?”顾衡睁眼端起案上茶盏,小抿一口。 “回侯爷,暂无进展。唐铮的人隐藏太深,布局又有数载,非是一朝一夕便能查出来的。”蒙恬一面仔细观察着四方,一面出口回答。 自上次那归途遇袭,蒙恬晓得极有可能是唐铮手笔之后,便也对他生出警惕之心。 今儿他一直留神四遭,生怕再来一窝刺客。 没有进展么。 那日在香车内发现了暴雨梨花针之后,他便命蒙恬去调查唐铮和倭国之间的动静。 查不到是在预料之内,毕竟前两世他做的那么隐蔽,连自己也是因为今世那暴雨梨花针才察觉端倪的。 顾衡敛眸:“罢了,此事日后再查。那批粮食运送到何处了?” “属下派了一百侍卫护送,从大运河而去,三日前已经抵达金陵了。” “好。”顾衡颔首。 二月下旬七日。 顾衡带上顾珏,御车朝郊外驶去。 冬去雪渐融,草堂春睡足。 篱笆院中,有一少年赤着胳膊下田摘菜,瞥见青石台阶上遥遥走来两人,顿时一愣。 周瑜匆匆忙忙换上木屐,净手后跑到屋里朝那正在习字的公子作揖一拜:“先生,那位侯爷来啦!” “好。”诸葛亮缓缓放下笔杆,“阿瑾,煮些茶来。” “喏。” 顾衡立在门外,叩响门环:“敢问孔明先生可在?” 草堂里缓缓走出一个布衣公子,朝他二人而来,开门作揖:“草民诸葛亮,见过侯爷。” 顾珏闻言,忙俯首作揖。 “先生不必多礼。”顾衡虚扶起诸葛亮,“子机拜问三回,终于见得先生了。” “侯爷,请。”诸葛亮微微一笑。 “好。” 三人入内,诸葛亮命周瑜提来箱笼,放在顾衡身前:“侯爷,您上次落下的,今日孔明如数奉还。” “年关大雪不绝,南周必有灾祸。那些大米留给先生以防万一,先生不必退还给子机。”顾衡摇摇头。 “既如此,那草民便却之不恭了。”诸葛亮挑眉,朝他作揖后看向周瑜,“阿瑾,收起来吧。” “喏。”周瑜愣愣,作揖拎着箱笼往厨房走去。 “伯牙,你去帮帮那位小童,我和先生有事要谈。”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 “喏。” 待周瑜端来茶水为二人倒上,带门离去后,诸葛亮感慨:“侯爷三顾茅庐,草民百感交集啊。粗茶怠慢,还望侯爷见谅。” “无妨。先生不必论礼数自居,顾子机只是顾子机。” “好。”诸葛亮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今天下三分,我南周奸佞当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帝沉溺酒池肉林,不问天下百姓。子机不敢妄议能否以德服人,招纳能人贤士。”顾衡拨弄着茶盖, “然我仍欲兴南周,定天下安盛世,故科举入朝。先生以为,子机现下该以何计改变南周格局?” 说到此处,顾衡抬头,定定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不疾不徐放下茶盏,取出羽扇一摇:“今天下分南周,东秦,西凉三国。南周为我汉人所立,有镇远将军坐镇,蛮夷不敢入侵。西凉为李唐臣子所立,坐拥蜀中,易守难攻;至于北秦,乃匈奴分化而来,呼延皇室立国百年,和突厥抗衡。” 他顿了顿,又道, “北秦和南周,类比唇齿。突厥铁骑凶悍异常,若无北秦抗衡,突厥必定南下,攻城夺池,叫我南周江山毁于一旦,可谓唇亡齿寒。侯爷可纵横南北,先合蜀中西凉。” “西凉太子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朝中除却那老皇帝,便再无人坐镇。”听罢诸葛亮的分析,顾衡朗声一笑,“子机确有此意,先纵横南北,而合西凉,后并北秦,一统中原。”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诸葛亮点头, “侯爷当下需稳立朝廷,不叫摄政王独断朝纲。王公贵族,亦不可如此垄断科举及田地。恕草民直言,朝廷始于百姓,得拥戴者得天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数百年来,中原王朝更迭,皆因君主鱼肉百姓所致。世家门阀皆为王朝根基,改革旧制,比动他们利益。” 顾衡小抿一口那茶水,“这条路,已经有先辈开拓河道,纵坎坷不平,也难阻我辈赤忱之心。子机还是那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这些后生还会怕那些世家门阀的反抗么。 子良兄不怕,适之兄不怕,他顾子机自然也不怕。 改革一定会来,只是得等他们慢慢布局,让那些人潜移默化,意识到改革的良处。 诸葛亮感慨:“若我汉人皆如此,岂会有昔年的靖康之耻啊。” 南周初立数十年,当朝靖康幼帝无能,北秦联合突厥南下,打下燕云十六州,叫南周一路退到大散关之下。 朝廷岌岌可危,国家风雨飘摇。 若非出来几位将军率子弟兵反抗,夺回南周疆土,只怕现下,南周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国,而非拥有如此疆土,让四方小国来朝俯首称臣了。 “先生,子机欲请先生出山,同子机一道定天下。有先生如此,子机必能改变三国鼎立的格局。”顾衡放下茶盏,起身朝诸葛亮俯首作揖。 “侯爷,实不相瞒,草民蜗居在此,其实一直在等一位故人。”诸葛亮起身,虚扶起顾衡,温润而炯炯的目光望着前者,“待故人重逢,草民必定前来投奔侯爷。” “何人?” “草民青梅竹马之交。”诸葛亮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 令牌上端端正正刻着黄之一字。 第33章 少年志说 顾珏帮着周瑜生火做了饭菜,出来见顾衡被诸葛亮送到门口,忙净手跟了上去。 “伯牙,我们回家。”顾衡微微一笑。 “喏。” 下山的路上,顾珏仰头看着身旁公子:“侯爷,那位孔明先生可曾答应出山,辅佐侯爷了?” 【叮!成功获得名臣诸葛亮!】 【叮!成功完成支线任务:三顾茅庐。】 【恭喜宿主获得支线任务奖励,威望值十点。】 【当前威望值:三百六十。】 “待天时地利人和,他自会出山。”听罢脑海系统声,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 (系统,使用策卡天定良缘。) 【叮!正在使用……】 【请宿主输入名臣名字,以便系统寻找配对夫妻。】 (诸葛亮。) 【叮!正在配对……】 【叮!诸葛亮黄月英配对成功!】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卧龙将出山。 顾衡微微一笑,带着顾珏下山后,开始着手准备起殿试来。 在此期间,他带着寻获来的古画去了一趟曾广的家,叫这公子哥儿消了气,同王易安又开始出入镇北候府,议论殿试一事。 三月初一,唐铮代乾徵帝下旨,于正殿举行殿试,会试入选的书生皆要入宫面圣。 这一日,汴京大街小巷,众多书生整理仪容,坐着宫里来的马车,浩浩荡荡往那皇宫奔去。 毕竟是科举,乾徵帝也不敢马虎,难得上了正殿,亲赐试题,便下令开始考试。 一时间,大殿之上一片静谧,只有笔尖摩挲宣纸的轻微声响。 唐铮立在一旁,眼角余光一刻不离那坐在最前之人。 乾徵帝亦如是,不过他看得稍微光明正大了些。 面前俯首,奋笔疾书的少年公子头戴乌帽,面若冠玉,看得这位帝王是那个心猿意马。 当顾衡率先落笔时,那微微抬头露出的胸有成竹的笑容,看得乾徵帝心思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六宫粉黛无颜色,但求公子膝下承欢。 得妃如此,夫复何求啊。 唐铮抬头,看到乾徵帝这副模样,眼角掠过一丝厌恶嫌弃。 一个阳刚的男儿郎竟有龙阳之好,真是晦气。 须臾后,唐铮又看向谢玄。谢玄会意,看向旁头漏壶,朝唐铮微微点头。 唐铮瞥向李正德,李正德忙垂头,悄然走到正聚精会神望着顾衡的乾徵帝前:“官家,时辰到了。” 乾徵帝咳嗽一声:“叫他们停笔,将卷子呈上来。” “时辰到,落笔!”李正德垂眸,退开几步,抬首挺胸,一扬拂尘朗朗开口。 众书生闻言,纷纷放下手中笔杆,面色各异。 太监上来收了纸张,未曾糊名便递送到乾徵帝身前。 书生们起身,规规矩矩地立到一块,听候皇帝发话。 “唐爱卿,你且过来同朕一道审卷。”乾徵帝侧头,朝唐铮笑眯眯招手。 “喏。” 唐铮起身朝乾徵帝走去,坐在他身侧,两人一道审卷起来。 批批改改半晌,乾徵帝的面色时好时差——他虽长不上朝,不问政事,却也不是个糊涂蛋儿。哪些书生是花瓶,哪些书生腹中有文墨他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好,好一句少年强则国强!” 蓦然间,乾徵帝朗声大笑起来。 少年强则国强…… 唐铮抬头,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位书生,眼中深色渐露。 顾子机,那个执行者是你么。 是了,叫乾徵帝龙颜大悦者,便是顾衡所撰的那篇少年志说。 看罢顾衡卷子,乾徵帝见是最后一张,便大手一挥:“李正德!” “奴才在。”李正德忙上前一步。 “传朕口谕,镇北候顾子机,恩科殿试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立召布告天下。”乾徵帝说罢,又挥了挥手,“罢了,朕自拟一道圣旨,你读了去。” “喏。” 乾徵帝写罢,将圣旨递给李正德。 李正德将圣旨带到宫门旁的市井,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徵三十一年,金陵顾子机,恩科殿试高中榜首状元及第,汴京曾子良,恩科殿试高中榜眼及第,汴京王易安高中探花及第。另择五人,共入朝奉君!今特此布告天下,举国同庆。钦此!” 圣旨内容在半晌间传遍大街小巷,人人皆知那镇北候摘了状元郎的头冠——他要衣锦还乡啦。 镇远将军府。 谢老听闻此事,不免老泪纵横,感慨良多:“阿城,子机不负你厚望,成了文状元啊。” 与此同时,顾衡殿试中举的那篇少年志说也被书生们传了开来,成为了往后寒门子弟入朝的第一由头。 后文案丢失,只有南周史书上留下了那么几段话,却仍千古流芳。 南周史书载话如是——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南周,与天不老!壮哉我南周少年,与国无疆!”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国为未来之国。国之精华,尽在少年也。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应为当下。” “古有奴隶伊尹入朝辅佐商汤,有太公钓鱼辅佐文王,有蜀中汉王三顾茅庐,今有我辈江湖书生,入朝为官,是为南周之大幸也。若不分贫贱,皆入我朝,效于君主,则为国之幸。” “少年,为国之本;少年,为国之根。我辈少年既出,子子孙孙,孙孙子子,前赴后继,南周何愁不兴也。” 也是因为这一篇少年志说,让即将在朝为官的曾广和王易安,还有一众书生们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和顾子机同仇敌忾,废除贵族旧制,让少年子弟重振华夏汉人之威! 此书传出,顾衡除却摘下少年状元郎的头冠,又被名儒们誉为了南周第一公子。 这个名头,他当之无愧。 第34章 奉旨南下 三月初十,顾衡众人入朝受封。 顾衡因有爵位在身,便暂无职位,而曾广如前世一般,获封御史。 至于王易安,则成了翰林学士。 入朝一月,两人都攒了些功绩,唯有顾衡被唐铮一派臣子排除在外,不受重用。 乾徵帝也不上朝,自也不会管这些事。 顾衡到也无所谓,不过谢老看不下去了,入宫为顾衡讨个说法。 这不说还好,一说唐铮便立刻负荆请罪,和乾徵帝声色俱到地说非是不任用顾衡,而是他虽有文采在身,朝中实在没有适合顾衡的职位。 倒是有一件还空着。 那便是南下救灾的钦差大臣之职。 三月初始至四月今时,那南方是大雨不断,引发山洪,淹死了数不尽的百姓。 难民们吃不饱穿不暖,又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田地耕种,便做了山匪,开始打劫往来贸易的商贩。 乾徵帝一听,顿时看向谢老:“既如此,让镇北侯做个钦差大臣,南下救灾去。” “皇上,此事不可!”谢老顿时面色一白。 子机这孩子体弱多病,南方多灾又有山匪,这要是出来个什么好歹,他如何向阿城交代啊。 “那让他顶替军中职位出兵打仗,谢贤你以为如何?”乾徵帝挑眉。 “皇上,子机体弱,去不得战场啊。”谢老脸色一岔,缓缓俯首作揖。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叫朕拜他为宰相,直接运筹帷幄朝堂吗?”乾徵帝不耐地摆手,“唐爱卿,传朕口谕,让镇北侯任钦差大臣,南下救灾!” “喏。” 谢老还欲再进言,乾徵帝却直接将他打发出了皇宫。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将军被一群宦官给请了出去。立在宫门口久久不散,引来无数朝臣围观。 毕竟上了年纪,谢老站了半天,腿疾便犯了——若非将军府的士兵将他抬回去,此刻这位老将军怕是要受风寒了。 顾衡听闻此事后,去了一趟镇远将军府。 他亲自为谢老煎药,侍奉谢老至他稍稍好转一些。 “子机啊,此番南下,老夫不便与你同行,便派几个士兵护着你吧。”谢老看着为自己揉腿的顾衡,迟暮的眼中泛着泪光。 “老爷子,子机已经送了一批粮食和衣裳去南方了,您不必担忧子机。”顾衡摇头。 “老夫乃你长辈,自然老夫说了算。若不带上,老夫日后再不用你管了。”谢老顿时来了气,瞪着顾衡,也不让他揉腿了。 顾衡失笑。 活似个稚童似的。 “好,多谢老爷子。” “不必与老夫言谢。子机啊,你记着,只要老夫在一天,皇帝也欺不到你头上。”谢老将顾衡冰凉的手抓在掌心,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地看着他。 【叮!谢贤亲密度增加五十,当前亲密度七十。】 顾衡微微一笑:“老爷子,多谢你的看拂。未来很远,子机需要自己走。” “你这孩子……” 遗传什么不好,非得学阿城的执拗。 离开将军府后,顾衡快速收拾细软,带上官印和文蝶便往金陵赶去。 蒙恬留在汴京训练士兵,顾珏被顾衡举荐入了国子监开始和名儒学习——至于虞姬,也被顾衡请了女先生来教授她琴棋书画,还有习武射箭。 无权侯爷带兵南下救灾,还是南周头一遭——那主人公又是近来出了名的顾衡,是以引来无数权贵和百姓围观。 摄政王府中,唐铮看着桌案上的地图,伸手端起一盏茶,小抿一口。 “殿下,镇北候离开汴京了。”谢玄入内作揖。 “派人跟紧他,一举一动如实汇报。这之后,你便休沐吧。”唐铮将目光落在金陵二字上。 “喏。”谢玄作揖离去。 同影卫说罢,目送他们离开摄政王府,谢玄忍不住叹惋。 殿下扳倒过无数南周臣子,反抗之人死于其刀下,可谓是数以不计。 若是不出意外,这位镇北候也要倒霉了。 谢玄从未怜悯过和唐铮作对的人。 那镇北候顾子机是破天荒头一个。 打心底说,谢玄希望那位年轻的小侯爷可以活下来,可以真正的振兴南周。 谢玄交差后,换了身便衣去往梨园——连日的奔波让他心神俱疲,他现下只想偷得一日清闲,听支戏曲儿,喝上一壶热酒。 巧了,今儿唱的是霸王别姬,是他最爱的一出戏。 幕后台下,更衣之地。 谢滢对着铜镜,一笔一笔为自己化着妆容。 “姑娘,你可好啦,霸王该登场啦——”外头传来一声催促。 “这便来了。”谢滢戴上大胡须儿,起身大步流星上台。 她才一开腔,便赢得满堂喝彩。 一段霸王别姬落幕,谢滢不经意看到了大堂角落的那一袭玄衣。 而后,她又看到了那张早便刻在脑海里的面孔。 谢滢心头一震。 是……兄长…… 喝罢一壶热酒,谢玄付了银子起身离去。 行至一片杳无人烟的胡同深处,谢玄缓缓驻足,那乌帽旁侧两翅一晃一晃的。 “阁下不必躲躲藏藏。”谢玄话音一落,忽而侧身。 一杆红缨长枪破空而来,擦着谢玄的脸颊飞过,定定扎进墙角,颤巍巍摇晃一番,被一个纵身而来的红衣少女扬手拔出。 “游子离乡尚且念家,你却三年杳无音讯。你知道娘亲有多担心你吗?”谢滢枪尖直指谢玄,望着谢玄喑哑开口。 谢玄一愣。 是位姑娘。 她这枪法……好生眼熟。 有些和苏小将军相似,莫不成,她便是那位谢老的关门弟子谢家大小姐,谢滢? “长卿无亲无友,姑娘你认错人了。”谢玄作揖,微微一笑。 “无亲无友?”谢滢挑眉,“若你无亲无友,你又从何而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谢玄:“……” 姑娘伶牙俐齿,狡辩不过。 “跟我回家。”谢滢收起长枪,抬步上前。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谢玄蹙眉,后退一步。 “五年前你被我打得尿一裤子也未曾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 罢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谢玄面色一厉,骤然施展轻功往远处飞去。 第35章 开山引洪(1) 谢滢:“……”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兄长跑这么快作甚。 不过……兄长似乎不认得她了。 得先去查查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玄,姑奶奶上战场之前,缺胳膊少腿也要把你带回家。”谢滢眯眼,扭头拂袖离开。 远处一座阁楼上,谢玄望着那一袭红衣驻足些许扭头离开,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有些异样。 方才那姑娘……似乎认识自己,还是在很久以前? 谢玄缄默。 三年前,他被殿下救起,失去了记忆,因为有些武功底子便被训练着做了殿下的侍卫,以此报恩。 现下想来,也许……他并非是无亲无友的。 也许,他还有亲人。 念及此,谢玄呼吸一簇。 四月初十,顾衡抵达金陵。 逢暴雨连绵,有山匪趁此出来打家劫舍。 也有一窝子山匪打劫到了了顾衡眼皮子底下。 彼时,诸葛亮同黄月英二人赶来投奔自己,顾衡干脆同他三人使计,以一百士兵顺利剿匪,还了南疆一片安宁。 再之后,顾衡命人取来早便准备好的救灾之物,逐一派放给就近的灾民,并号召四方武士前来相助,帮百姓重建家园。 衣食住行皆安定,灾民们也不再抱怨生事,纷纷开始感激顾衡。 安顿好这一切,顾衡看向始终不见好的天空。 接下来,便是要治山洪了。 四月二十四。 顾衡正在营帐端详那南疆地形图,诸葛亮忽而走进来,朝顾衡作揖:“侯爷,孔明想向侯爷举荐一位故友,他可助侯爷治山洪。” “快些请他进来。”顾衡忙起身,同诸葛亮一道往营帐外走去。 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个头戴蓑笠的布衣少年,见到顾衡,忙俯首作揖:“草民郦道元,拜见侯爷。” “郦公子不必多礼,且随我入内详谈。”顾衡微微一笑。 三人入内,郦道元指着地形图率先开口:“侯爷,欲治山洪,可效仿大禹治水,开山引流,永绝后患。” “愿闻其详。”顾衡颔首,示意郦道元继续往下说。 “草民游历山川,绘制地理书曰水经注。金陵附近有一山脉,名曰云山,云山往后便是长江——草民以为,此域长江水位较低,侯爷可开云山,引流入江。于云山长江下流江域造水库,一可储水防旱灾,二可避免下流江域百姓遭殃。” 郦道元说到此处,眼中略带兴奋之色,“若侯爷信草民,草民愿为侯爷效力,治理山洪!” “人力开山,费时费力。水库亦如是。”诸葛亮摇着羽扇,微微蹙眉,“眼下尚且暴雨连绵不绝,若再有山体崩裂,难免造成伤亡。” 郦道元呼吸一簇。 是啊,他忘了这茬儿了。 两人皆静默时,顾衡缓缓开口:“开山引洪,造水库。” 郦道元一愣:“侯爷……” “南周初年,曾有火树银花古法流传,后逢战乱下落不明。”顾衡话锋一转,面带微笑道,“我顾子机只信人定胜天。” “火树银花……莫不成,侯爷您想——”诸葛亮亦是一愣,见他颔首,不免伸手推演一番,“三日后大雨将停。此后七天,将会是唯一可开山造水库的机会。” 看到这个结果,诸葛亮不觉蹙眉。 “七天……能开山一角便算不错了。”郦道元亦是蹙眉。 “七天——足够了。”顾衡低头,看着那张地形图,“开山引洪,在精不在量。孔明,你替我去置办些东西回来。明日起,郦公子同我一道考察地形,寻觅开山之道。” “喏。” 顾衡将所需之物写在纸上,连着自己的令牌一同递给诸葛亮:“金陵任意一家钱庄,皆可取我银两。往多了去买,剩下的我还有他用。” “喏。”诸葛亮将纸放心胸口,戴上蓑笠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郦公子,有幸相识,患难与共。”顾衡看向郦道元,作揖一笑。 “草民必不负侯爷厚望!”郦道元一愣,忙作揖回礼。 【叮!成功获得名臣郦道元!】 【郦道元当年忠诚度,八十三。】 夜深时,顾衡又写了一封信,被这湿润的雨气搅了心肺,捂拳咳嗽起来。 (系统,将这封信送给不易。) 【叮!正在传送……】 【叮!传送成功!】 压下不适,顾衡抬头望着厚重的夜空。 不易,接下来,便要看你了。 一日后,蒙恬从庄园归来,看到桌案上的密信,发现是顾衡所书之后,顿时将之拆开细细阅览,而后目光渐深。 终于要用到那些士兵了么。 蒙恬烧了密信,御马迅疾返回庄园。 又过半晌,庄园从原先的炊烟袅袅变作一片寂静。大量人马从山林中相继离去,齐齐奔赴就近的河道渡口。 那里早已有船只漂泊着,见人前来,对过暗号后,便泊岸叫人上船,以凭生之速往金陵而去。 蒙恬立在一方船头,回忆着信上内容,心头满是对顾衡的担忧。 侯爷亲自冒雨勘测地形,若是不慎遇上什么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啊。 四月二十八,大雨停歇,南方天晴。 彼时,一队庞大的船只泊岸,下来的人稍作停歇,便迅疾奔赴远处,来到顾衡所在的军营前。 “侯爷,侯爷!外头突然来了一位公子,说是蒙不易求见!他还带着众多子弟,来势汹汹!”郦道元匆匆忙忙跑进来,也不顾一身风尘仆仆,慌慌张张开口。 “不易来了?” 顾衡放下笔杆,匆匆忙忙往外走去。 道路泥泞,那飞溅起来的泥点子染脏了顾衡一身衣裳,他却不曾看到似的,径直往外头走去。 那儿站着一位墨衣男子,男子身后立着乌压压一大群人,远远瞧去似有三五万的模样。 “拜见侯爷。”蒙恬瞥到顾衡遥遥而来,见他安好,不免安心,俯首作揖。 “属下参见侯爷!”后方子弟跟着俯首作揖,声音洪亮无比。 “不必多礼。”顾衡虚扶起蒙恬,“不易,今日起由善长带你开凿水库,便要劳烦你等了。” “为侯爷效力,乃属下分内之事。”蒙恬垂眸。 大半月不见,侯爷竟然清减了这么多…… 第36章 开山引洪(2) “好。”顾衡拍了拍蒙恬的肩膀,侧头喊道,“善长。” “属下在。”郦道元上前一步作揖。 “四万工匠都在那里了,你带不易他们去凿水库的地方。务必三日内竣工,不得延期。注意安全,尽量减少伤亡。” “喏。” 目送他们离去后,顾衡忽而捂拳开始咳嗽。 那股子劲儿,恨不能将心肺都咳出来。 黄月英蹙眉,走到诸葛亮身侧,悄悄捏了捏诸葛亮的掌心。 “听闻侯爷家在金陵,眼下侯爷身体欠佳,不妨在家歇息——至于剩下的,便交与孔明和阿丑吧。”诸葛亮看到他掌心的一滩红色,亦是微微蹙眉,俯首作揖劝起来。 “百姓居无定所,水患尚未消去,我身为钦差大臣,怎可抛下他们独自回家歇养?”顾衡摇摇头, “这点陈年旧疾无伤大雅。对了孔明,火树银花可曾量产出来了?” “回侯爷,火树银花已经运往凿水库和开山之地,只等侯爷一声令下。”提及正事,诸葛亮收敛几分担忧,作揖回道。 “好,等水库竣工,即刻转阵开山!” “喏!” 彼时红日初升,早间凉风微醺。 顾衡拢了拢薄氅,看着那云间浅阳,缓缓眯起眼睛。 唐铮,你以为我会死在南疆么。 我偏不如你意。 凿水库一事浩浩荡荡拉开帷幕,那些听闻镇北候远道而来,拖着病体要治理水患,帮助百姓安居定家的难民们闻言,感慨间纷纷自发上前,愿助顾衡一臂之力。 一时间,五万士兵和四万工匠的这支队伍,又多了数万子弟散工。 顾衡将火树银花放置在水库中,每下去一点便引爆一次,为防止山崩,他和郦道元,还有诸葛亮三人测算数十次,得出火树银花剂量的最佳用量,这才既保证了众人的安危,又迅速竣工。 万众一心,不分昼夜,水库终于在三日内落下帷幕。 看着那有模有样的水库,百姓们欢呼雀跃起来。 重新安家有望啦,重开良田有望啦! 山头上,顾衡望着下放赤着胳膊,在泥地中打成一片的士兵们,工匠们还有百姓们,眉间露出久违的笑容。 却稍纵即逝。 现在要做的,便是要在接下来四天开山引流,彻底解决山洪。 为此,郦道元又寻来好友,江湖人称徐霞客的徐弘祖,与顾衡共同探讨开山引流一事。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郦道元和徐弘祖的意见出了分歧。 郦道元以为,炸掉整片云山是为上上策; 徐弘祖以为,效仿战国李冰父子造都江堰那般,让云山分开,缓慢引流,既可防洪,也可灌田。 对此,顾衡将天秤偏向了徐弘祖。 效仿都江堰,却为良策。 “振之所言极是。善长,便听振之之言,分头开山引流吧。”顾衡一锤定音。 郦道元憋着一口气,还是规规矩矩俯首作揖:“喏。” 众人歇息后,顾衡命诸葛亮运来一些硫磺硝石等作用于火树银花的材料,连夜赶制了一批可定时燃爆的火树银花,于翌日让徐弘祖和郦道元带些人入山,按照定下来的地点放置火树银花。 时至傍晚,众人归来,却久久不见徐弘祖和郦道元。 晚间有一阵山雨,不算得大。 顾衡看着不远方的云山,捂拳咳嗽一阵:“振之和善长怎么还没回来?” “侯爷,侯爷!”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 众人侧头,望见徐弘祖满身泥泞地跑进来,面色焦急地朝顾衡作揖:“侯爷,我二人折返时遇上山体滑坡,善长兄他为了救我,自己跌进泥潭了!” 顾衡目光一动,下意识往云山那里看去。 山雨已来,大木倾塌,泥石卷着断木飞速往下翻滚。庞大的声音由远及近,听得人心发憷,不免生出对于长天的畏惧。 而郦道元便被埋在其中。 明眼人都知道,郦道元已经凶多吉少了。 “孔明,不易,你二人去看看云山附近可曾还有未曾撤离的百姓,务必保证百姓安危!”顾衡抓起一旁的蓑笠戴在头上,淋着雨往外疾步走去。 “侯爷您要去何处?”诸葛亮意识到什么,上前拦住顾衡去路。 “我要去找善长。” “万万不可!眼下山体滑坡,侯爷贸然前去,只会无果啊。”虽然有所预料,但听顾衡出口时,诸葛亮仍不免心口一滞,俯首作揖劝。 “孔明,我顾子机只相信人定胜天——那些百姓交给你和不易了。”顾子机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牵来一匹马疾驰而去。 (系统,锁定郦道元位置。) 【叮!正在搜寻……】 【郦道元当前位置,云山右下方竹林旁侧泥潭。】 下方……还来得及。 (系统,存档。) 【叮!正在存档……】 【叮!存档成功!】 诸葛亮侧头望着远去的一袭白衣,心中担忧渐浓。 侯爷…… 云山脚下,竹林旁侧泥潭中,有一道身影正在苦苦挣扎。 郦道元抓住泥潭旁边的草根,已经没过肩膀的泥沼似鬼神一般,拼了命将他往下拉去。 他听的到身后山体崩离的声音,他听得到山中野兽哀嚎的声音——他却没法动弹,只能挣扎着,最后无济于事到等死。 山洪还未治好,便要败给长天了么。 郦道元不甘心地闭起了眼睛。 “不要动。”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从前方传来。 郦道元不敢置信地睁眼,瞥见来人御马而来,驻足自己身前,扬手折断一根竹子,朝自己扔来。 “侯爷……”郦道元怔愣。 是他做梦了么。 “抓住它,我带你上来。”顾衡望着郦道元,眼角余光一直落在那身后飞速而来的泥石流身上。 “此处甚危,侯爷你快走!快走啊!”郦道元没有耳鸣,自然也听到了。他面色一白,朝着顾衡大吼起来。 “不要墨迹,快点抓住!” 郦道元咬牙,压下心头的恐惧,放手的同时,拼尽全力抓紧那救命竹子。 见状,顾衡两手瞬时青筋暴起,踏着松软的泥土一步一步奋力朝后而去。 “轰!” 在郦道元脱离泥潭的一刹,远方泥石骤来,刹那间覆盖此方。 第37章 水患根除 远处,和蒙恬一道搬山移石救百姓的诸葛亮蓦然腿脚一僵,朝下摔了过去。 “先生!”蒙恬一惊,忙放下石头,疾步走来扶起诸葛亮。 诸葛亮捻指推演,面色刹那间白了一度。 他伸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侯爷,快去救侯爷……” 雨停了,风呼啸着散开。 蒙恬率人赶到时,看到崩溃分离的云山,面色差到了极致。 这种情况下,人生还的概率是微乎其微啊。 “搜!一寸一寸地搜,无比找到他们!” 众工匠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云山右边,那断尽的竹林旁看到了被埋在下面的郦道元,还有顾衡。 听后来的人说,顾衡被挖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因为护着郦道元,顾衡硬生生折了一只腿,日后接好,也有了轻微的跛脚——以至于往后十数年,他会被那腿疾缠身,逢大雨而痛苦不堪。 顾衡醒来已经是七天后了。 蒙恬一直侍奉在左右,见到顾衡眼睫微动,顿时面上一喜,上前轻声唤道:“侯爷?” “不易……”顾衡适应着强光,声音微弱,“他们开山引流,成了么……” “成了,老天爷赏饭吃,天晴万里,开山一事在三日前便完成了!”蒙恬知道顾衡心系此事,便一五一十把喜讯如数相告。 “成了……成了好啊——”顾衡微微一笑,眼睛也彻底睁了开来。 蒙恬清楚地瞧见,这位少年侯爷的眼底含着喜悦和泪光。 【宿主,为了救下一个人损失十年寿命,值得吗?】 (值得。) 顾衡坐着诸葛亮制作好的轮椅,被蒙恬推着往外走去。 目光所至,乃开了三门的云山——河渠自然而流,水库充盈,百姓欢呼雀跃。 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百姓欢呼雀跃,鸟兽随水而奔。 如此之景,乱世当闻几回。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华夏非一人之华夏。权利是用来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如果忘了本心和初衷,做权臣也便没有意义了。) (所以一切都值得。) 顾衡吐出一口浊气,深深嗅着雨后的清香。 雨停了,该兴家业了。 于是,在顾衡的一声号召下,南方开始重建家园。 顾衡成功治理水患的事很快便被当即官员写成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了汴京。 乾徵帝震惊之余忙,询问唐铮顾衡那些工匠和士兵来自何处。 谢老站出来说,那些工匠和士兵都是他替顾衡招揽的。 乾徵帝这才放下了疑心,准备等这位侯爷回来,对他大肆封赏。 于是整个南周都知道了这个少年英雄。 【开山引河治水患,功绩无疆垂青史。】 【恭喜宿主成功治理水患,获得威望值一百。】 【当前威望值,四百六十。】 归途中,顾衡受到了百姓的掷果盈车。 还有些百姓哭着不远千里相送至汴京,才慢慢折返金陵。 六月三日,顾衡抵达汴京。 这一天,满城百姓大开城门,迎接这位少年侯爷。 曾广和王易安,还有谢老众人立在皇宫门口,瞥见那方马车遥遥而来,不免屏住呼吸。 马车停下,蒙恬下马上去,和众人抬下一辆轮椅,还有轮椅上坐着的少年侯爷。 小侯爷明明身着正装,头戴乌帽,面容俊朗还带着笑,却瞧得曾广鼻尖发酸。 “老爷子,子良兄,适之兄。”顾衡朝几人抱拳,“子机腿脚不便,暂无法行礼,还望见谅。” 谢老上前,打量着他那裹着布的腿,眼角微暗。 “回来便好。去吧,皇帝在等你。今日他为了你,可是特意上了早朝。”提起乾徵帝,谢老不免哂笑。 “好。”顾衡侧头,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小少年,微微一笑,“伯牙,两月不见,你长高了。” 顾珏脸上一烫。 他今儿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想见一面侯爷。 侯爷真的如蒙大哥所言一般,清减了好多。 还折了一条腿…… 他从人群中走出,才作揖行礼,便听顾衡开口—— “回国子监吧,今儿不是休沐。” “……喏。”顾珏抿唇,垂眸应下。 “侯爷,官家候您多时了。”在众人寒暄时,李正德从宫门走出,对着顾衡弯腰。 “劳烦引路。”顾衡点头,在众人目送下由蒙恬推着车,缓缓往皇宫内里离去。 御书房前,李正德驻足:“侯爷且稍等。” 他走到门前,轻轻叩响:“官家,镇北候来了。” 内里一阵窜动,缓缓走出一个身形精壮的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赤着上半身,面若谪仙,瞥见顾衡坐着轮椅,不免挑眉:“两月不见,侯爷竟残了身子?” “小伤而已。”顾衡微微一笑,“叫摄政王挂心了。” “官家在里头等你。”唐铮说罢,回屋更换衣衫从侧方离开。 “进来。” 蒙恬上前敲门,内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迈出一步,蒙恬见顾衡抬手示意,便松手任他自己推着轮子往里而去。 一到里面,一股子别样的气息便扑鼻而来。 乾徵帝披头散发,赤着身子斜躺在贵妃榻上,一手叼着烟斗,一手往里加着东西。他点上烟斗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顾爱卿,可要同朕一道抽上一罐大烟?此乃罗马贸易而来,珍贵的紧。”乾徵帝懒懒地问。 顾衡面不改色:“皇上,大烟弊端良多。” 大烟本为禁物,若没有乾徵帝的默许和唐铮的作为,它根本不会随着贸易入关,在暗中流传。 这东西在他记忆中的历史上……曾害了无数人啊。 “偶尔来上一罐也无法。”乾徵帝摆摆手,“你不抽朕还不乐意分你。” 他睁眼看向顾衡,不免挑眉:“顾爱卿怎么坐上轮车了?” “治水患时折了一条腿。”顾衡垂眸。 “可需朕传个太医为你看看?” “已经找大夫看过了。” 乾徵帝关切问候,又赏赐了一番,忽而话锋一转:“顾爱卿,那数万私兵当真是镇远将军手下的?” 顾衡微微一笑:“非也。” 终于打算开门见山问正题了么。 “哦?那私兵源自何处?”乾徵帝缓缓眯起眼睛。 第38章 往昔初现 “十年前,西凉铁骑入侵我中原,先父散尽家财组起一支子弟兵。先父去后,子弟兵不知所踪。臣于观察山脉时,遇上了几个顾家军,便自发请愿来助微臣一臂之力。” 顾衡感慨一声,“若没有那些子弟兵,微臣便要命丧南疆了。” 乾徵帝咳嗽一声:“朕记得高丽贡来一支百年山参,你拿去用吧。李正德!” “奴才在。”李正德匆匆跑进来,垂眸俯首。 “带侯爷去燕云台,同诸爱卿一道观出好戏。” “喏。” 李正德推着顾衡朝外走去,不多时便到了那燕云台。 台上权贵众多,正谈笑风生时,看到那辆轮车缓缓而来,顿时面色各异。 “哟,这不是那赈灾济民的镇北侯吗。瞧瞧,多大的架子,还得人推来。” “可不敢乱说。人家啊,为了一个百姓折了一条腿哩。” 不知是谁起哄,众人跟着笑起来。 李正德面色难看地看着众人:“诸位大人,皇宫深处,还望慎言。” 众人念及他乃宦官总管,便纷纷住了口。 再看顾衡,面不改色地望着下面。 燕云台本是观戏之地,不知为何台下四遭建起了囚笼。 莫不成…… “侯爷,您稍后便知。”李正德弓腰,“奴才将那支山参给您送到侯府去。” 说罢便扭头离开。 “摄政王到!” 众人顿时俯首作揖,往那方作揖:“臣等拜见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平身。” 唐铮走到顾衡身侧,举手启唇:“抬上来,开始吧。” “喏。” 侍卫们很快抬来一只被黑布盖着的笼子,又赶来无数锁着镣铐的囚犯。 “解开。” 随着唐铮一声令下,侍卫们解开囚犯脚上镣铐,将他们往里面赶进去。 靠着黑布笼子的侍卫伸手揭下那大布,露出一只凶神恶煞的斑斓老虎来。 那老虎生得恐怖,一双眼睛好似魑魅魍魉一般摄人心神——瞧着便是开过杀戒,吃过活人的模样,野得很。 看到这斑斓老虎被放出来的一刹,顾衡心头骤然一沉。 是乾徵帝豢养的宠物,专吃被放进来的奴隶,凶悍异常。 第一世他死之后,适之最后的归宿便是这里…… “锁!” 又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侍卫们锁住出入的囚笼,射出一支羽箭,惊了那斑斓老虎,叫它嘶吼着跑出去,肆意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囚犯们。 囚犯们面色仓皇地四处逃窜,碰到囚笼边缘,却被侍卫一枪刺了回去。 只是须臾间,哭嚎遍野。 顾衡面不改色地看着,袖袍下双拳悄然握紧。 “好!杀得好!” “吃他,他在后头!” “威猛将军不愧是威猛将军,杀得好!” “这群两脚羊真是弱不禁风。” “……” 旁边一片喝彩声中,有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传入顾衡耳畔。 “令夫人姿容天成,堪为绝色。” 顾衡心头一动,下意识侧头看向旁边不知几时坐下来的唐铮。 “殿下何意?” “字面意思。”唐铮侧头,“你迎她进门,她到本王府邸时,居然还是处子之身。” 顾衡笑,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 “天色难测,侯爷要多保重身子。”待囚笼中不剩活人,唐铮起身掸灰一番,带着侍卫悠悠离去。 众大臣也跟着散去。 远方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闷闷的雷声缓缓渲染在空中。 顾衡放下捂在唇畔的手,望着那在囚笼中啃食断臂残肢的斑斓大虎,温润的眼中迸出一分寒意。 他两手撑着轮椅,催动内力摇摇晃晃站起来。 (系统,把暴雨梨花针给我取来。) 【叮!正在传送……】 【叮!传送完毕。】 又一声惊雷划破天际,春雨骤来。 没了气力后,顾衡猛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斑斓老虎似受了惊一般,开始疯狂地撞击囚笼。 失去意识前,顾衡隐约看到一袭宫装。 那宫装撑着一把油纸伞,蹲下身子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 “,你都忘记嬢嬢了吧——” 是蜀中话。 嬢嬢…… 顾衡是被抬着回去的,一到侯府便染了风寒,高烧昏迷不醒。 三日后,顾衡讷讷睁眼。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一切如虚如实——恍恍惚惚中,顾衡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稚童抱着木偶,讷讷地立着。 稚童眼中倒映着身前的冲天火光——火光覆盖整片宫殿,飞扑而来的火舌险些将他也吞噬。 蓦然间,稚童不知被谁抱起,猛地朝后扔去。 “快带他走!” “皇兄!” “这是命令!快走!走啊!” 再之后,梦境变作一片黑暗,充斥在耳畔的是那稚童的哭声。 还有一首童谣—— “四月里,麦脚黄;家家田头闹洋洋。三岁孩童寻牛草,八十岁公公送茶汤——” 八十岁公公送茶汤…… 顾衡缓缓嚼着最后一句话,脑海蓦然划过一道身影,讷讷的眼神逐渐回神。 旁侧书桌,顾珏正在阅览一本泛黄的古书,听到动静,忙放下书籍走来查看。 瞥见顾衡撑着身子坐起来,顿时面上一喜:“侯爷醒啦!” 外头的蒙恬和诸葛亮闻言,顿时走进来。 诸葛亮为顾衡把脉,望闻听切一番,微微颔首:“侯爷退烧了,喝上几贴药即可。” “不易,夫人何在?”顾衡喝下一口温水。 “侯爷,三日前那威猛将军暴毙啦,听说是被惊雷吓死的。”顾珏笑着开口。 乾徵帝十数年就豢养了这么一只猛虎,封它为将,好吃好喝供着它。 那斑斓老虎死后,乾徵帝大悲,命唐铮将斑斓老虎的谥号送入太庙,同前朝英烈共存。天 兽者入太庙,平生几回闻。 真是荒唐。 顾珏又扯了一些别的事儿,顾衡静静听罢,笑着问:“她几时被唐铮带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诸葛亮站出来作揖道:“侯爷,在您回京一日前。” 听说那位虞姬姑娘是个绝色佳人。 可惜了。 顾衡缄默些许,缓缓开口:“伯牙,为我熬些药吧。我要去一堂庄园。” 唐铮,但愿你不要后悔多人臣妻之举。 第39章 飞鸽密信 顾衡归京的同一天,士兵们乘船从河道折返汴京,分散着下船,悄然汇聚于庄园。 蒙恬清点人数后,发现士兵数量已经有十万了,不免开始发愁。 庄园虽大,但这么多人它容不下啊——也是因此,好些士兵化成家丁的模样,露宿在外,同日月星辰为伴。 他将此事告知顾衡。 顾衡此番前去庄园,便是为了解决士兵们住的问题。 当他坐着轮车,被蒙恬推进庄园时,正在训练的士兵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朝顾衡齐齐俯首作揖。 因为深知不得闹大动静,是以他们未曾出口。 “不必多礼。”顾衡摆摆手,进入别院后同蒙恬开口,“不易,将庄园的图纸拿来与我看看。” “喏。” 蒙恬很快取来庄园的平面图,递了过去。 顾衡摊开,放在桌面,细细打量须臾,手指一方:“在这里开洞,往下挖,做底下住所。” 地面住所不够,那便去地下,地下疆域广阔,且无人问津——毕竟谁也不会想起那些泥土之下还能住人。 “喏。”蒙恬愣愣,反应过来后,不免感慨。 侯爷不愧是侯爷,思路也不同于常人。 若他们没有了住的地儿,都会想着再添置院落,却独独不会想到往家里下头挖挖,再造一方天地。 蒙恬不是个拖沓的主儿,有了决策后请来跟到汴京的徐弘祖,二人商议一番便开始号召士兵上工。 看着他们挥汗如雨干活的样子,顾衡将目光投向系统的库存。 银两快不够了。 如此入不敷出,他便要养不起这些士兵和那些能人谋了。 得想个法子。 入夜。 顾衡挑灯夜读,一只飞鸽突然落在窗前,咕咕叫着跳到顾衡身侧,歪着脖子蹭了蹭他的白衫。 “来了。”顾衡放下书卷,伸手抚了抚飞鸽毛茸茸的脑袋,取下飞鸽腿上绑的小条子。 上头写着清秀的一行字—— “三日后红日初升,京城酒楼北秦使臣会唐铮。” 顾衡看罢,烧了那条子,研墨提笔写下一张纸,装进鸽子腿上小筐,起身送它飞离镇北候府。 “不易,去替我查一件事。”顾衡走到外头,朝正在练剑的蒙恬招了招手。 “侯爷吩咐。”蒙恬喘着气儿俯首作揖。 “近来北秦使臣是否暗访我南周。” “喏。” 飞鸽遁入长空,映着月光展翅高飞,只是须臾便悄悄落在了一条小巷二楼的窗台之上。 闭合的窗户悄然打开,伸出一双芊芊素手,将乖巧的白鸽抱了进去。 内里女子容貌可谓惊艳,青丝梳髻,已然是个妇人模样。 此女正是被唐铮夺走的虞姬。 虞姬打开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借着烛火看清上头字,而后将之烧成一片灰烬。 彼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何人?”虞姬悄悄放走白鸽,走到门旁轻声问道。 “侧妃,王爷来了。”外头传来婢女的回应。 虞姬应声开门,远远看到一袭墨衣缓缓走开。 来人未戴乌帽,只用玉簪束发,瞧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 唐铮停在虞姬身前,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微微蹙眉:“怎么这么凉?” “晚间有雨,妾身观雨失了神,这才淋了些水气。”虞姬垂眸,盈盈一拜。 “回府吧。从今日开始,你是我唐云鹤的摄政王妃。”唐铮牵起虞姬的手,缓缓朝外走去。 当日虞姬被抢来时,唐门不承认这位人臣妻子做唐铮妻室,便在二人圆房后将虞姬送到了此处。 而唐铮也一直忙于政务未曾管过。 今儿只是想起顾衡在京,这才来了小巷,准备带虞姬回摄政王府,并给她正妃身份。 虞姬默默跟着唐铮坐香车回府,途经一片街道时,她听到了无比嘈杂的声响儿——哭声,骂声打成一片。 “长卿,何事如此深更半夜喧哗?”唐铮正在闭目小憩,听到那动静后,揉了揉眉心睁眼问道。 “回殿下,外头有一老人家,自称是镇远将军麾下的旧部。因家眷全被卷入奴隶游戏无一生还,故在六扇门讨要说法。”谢玄打听一番回来,朝唐铮作揖。 “军部的事,找兵部尚书。”唐铮淡淡开口。 “殿下,尚书不在京中。” “那便搁着,让他回家便是。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喏。” 谢玄去后,须臾间折返回来,面色有些微妙。 “殿下,那位老人他撞柱身亡了。” 唐铮面不改色:“扔到乱葬岗,莫扰了汴京安好。” “……喏。” 谢玄命人拖着尸首离去,驾车送唐铮回府后,又看到了那一袭红衣。 是那姑娘? 谢玄心头一动,施展轻功便要疾步离去。 “谢长卿,你不必躲我。”谢滢淡淡开口,“若是让爹娘知道你助纣为虐,你纵还家也难得他们谅解。我要去从军了,你好自为之。” 自打知道谢玄乃唐铮麾下的第一侍卫之后,谢滢便打心眼里失望了起来。 唐铮那般为人,爹娘都称其为南周之耻,他却一门心思地护主。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谢家姑娘,从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你可要想仔细了。”谢玄愣了愣,缓缓肃穆起来。 横尸沙场是将士最终的宿命,即便是女儿家扮作男装也不会有例外。 扪心自问,谢玄并不希望这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横着还乡。 “不去?”谢滢哂笑,“西凉和北秦两军铁骑虎视眈眈我南周疆土,我会指望那群尸位素餐的老骨头去带兵打仗?指望九千岁带兵征伐四方?” 那些沉于纸醉金迷的人早已烂透了,骨子里都散发着安逸享乐的气息。 他们拿百姓之命当儿戏,全然不管百姓的生死和这些苦苦挣扎,欲助南周兴起的人。 南周衰败已是定向——但她相信人定胜天,不论最后国在与否。 “谢姑娘……还望你慎言。”谢玄抿唇。 “谢长卿,你糊涂!”谢滢忽而颓唐地叹出一口气,扭头愤愤离开。 谢玄望着那一袭红衣远去,微微蹙眉。 也许,他应该找出当年失忆的真相了。 第40章 万金买地 夜深人静,春雨未眠。 镇北候府。 放下手中书卷,顾衡抬头看了看天色。 还下着雨呢。 他起身抽下墙上佩剑,走到庭院中。 细雨蒙蒙下,黄灯微醺,少年公子沐雨闭目舞剑。 那一袭白衣落在墙上红衣姑娘眼中,除却惊艳便再无其他。 一段落罢,顾衡收剑负手,侧头望去。 “姑娘,大半夜私闯民宅,可非良人之举。” “小侯爷瞧着病恹恹的,竟有如此武功底子。”谢滢提着一壶酒纵身落地,“我只是路过,非有意闯入,小侯爷见谅。” 谢滢落地时,一卷秘书从她袖袍中落了出来。 顾衡低头看去,愣了愣:“征兵令……姑娘你这是——” “古有大商女将妇好,南征北战开拓疆土,今有我谢滢从军,戎马一生,力守中原。”谢滢仰头喝尽壶中酒,带着酒气的眼中露出炯炯光芒。 “谢姑娘,疆场杀敌非儿戏,你可想仔细了。”顾衡面色不改,似乎早便晓得她这惊世脱俗的话语一般。 “我不喜女红,只听一段霸王别姬。我不喜琴棋书画,只爱刀枪剑戟。”谢滢收了酒壶,伸手抚了抚背在身后的长枪, “师傅教我武艺,便是让我除恶扬善的。我却想叫这长枪去沙场,杀沙场之敌。” 师傅是从沙场下来的,他给她讲过数不尽的大漠边疆故事。 她想亲眼去看看。 “如此,祝姑娘一路凯旋。假以时日姑娘班师回朝,在下必定城门相迎。”顾衡抱剑作揖。 “相迎倒不必了。等我回来,小侯爷做东请我喝北方烈酒如何?”谢滢笑眯眯地凑过去问。 她身上的酒气一下子扑鼻而来。 顾衡微微一笑:“好。”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谢滢朗声一笑,捡起那卷秘书,朝顾衡作揖一拜,“小侯爷,有缘再会!” 说罢便纵身离去。 用这曲入阵剑舞为你送行,应该会喜欢吧。 谢家姑娘,祝你凯旋归来,莫向原身先父一样横尸漠北。 顾衡目送谢滢远去,捂拳咳嗽一番,缓缓开口:“不易,查到了么。” 一直在暗处候着的蒙恬闻言,出来朝顾衡作揖,为他撑起一把油纸伞:“侯爷,拦下来了。” “待我更衣,去会会那群使臣。” “喏。” 酒楼顶层雅间,有一身披兽袍,面容俊美粗犷的男子对着月光席地而坐。 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象牙吊坠,一双鹰眼分外清明。 “贵国侯爷,便是以如此礼数款待他国使臣的?”呼延灼放下象牙吊坠,环顾四方,淡淡开口。 话音一落,四遭顿时出现一群黑衣人士,那房门也被缓缓推开,且缓缓走进一位羽扇纶巾的布衣公子。 公子面色儒雅,朝他作揖一拜:“此举稍有怠慢,还望大人见谅。” 呼延灼见他气度不凡,便也不再说话。 须臾后,公子侧身,俯首作揖:“属下见过侯爷。” 侯爷? 呼延珏目光一动。 “不必多礼。呼延珏可在里头?”一道温和的声音蓦然传来。 “在。” 随着那公子声音落下,一位身披薄氅的少年公子缓缓入内。 呼延珏上下打量一番,不免一怔:“西凉人?” 顾衡坐下的动作顿了顿。 “在下南周人。”他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微微一笑。 “你便是那新晋的镇北候?”呼延珏又上下打量顾衡一番。 “是。” 呼延珏不解。 昔年他也是见过那位鼎鼎有名的顾大将军的,虽然年少轻狂,惹得人看不惯,但面容也是俊逸潇洒,却不似面前这镇北候这般人神共愤。 也许是他多疑了。 “将军千里迢迢来我南周,会见摄政王,不知所为何事,可否透露一二与在下听上一听?”顾衡微微一笑。 “我是来会见皇帝的,怎么会会见摄政王?”呼延珏眼珠一转。 “将军身上那封密信带有唐门印记,且数私密专用,非公事。”顾衡缓缓拨弄茶盖,“若见皇上,将军必光明正大携文牒入关,而非夜半三更,偷偷摸摸从唐门密道进我南周疆土。” 他放下茶盏,抬头看向对坐之人,微微一笑:“将军,这可是一个不错的开战由头。” 呼延珏心头一凛。 北秦尚在皇位更迭的争夺期,而那皇太女力压四方,眼看便要上位了,国中又要对付西凉,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再和南周开大战。 顾衡的爹是冠名四方的镇北候,今日一见顾衡,他便可断定自身兵法谋略想必也是不差——他绝对有本事引发两国大战。 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助小皇子一臂之力的,断不得搅和了贵妃娘娘的大事。 思忖须臾,呼延珏终是选择松了口。 “此番前来,我是想将南周和北秦边疆的一片矿山卖给摄政王。” “筹银?继续举兵?” “侯爷,此乃我北秦朝中秘事,在下不得多言。”呼延珏顿时警惕地望着顾衡。 “好。摄政王出给你多少白银。”顾衡拨了拨茶盖。 “一百万两。” 呼延珏有些想不明白,那里不过是一片铜矿,那唐铮为何要花费如此大的价钱去买一片被废弃的矿场。 他并不知道唐铮买下矿场,并非是为了表面的铜矿,而是更深层埋着的铁矿。 “两百万两。”顾衡饮下一口清茶,缓缓启唇。 呼延珏瞳孔一震。 “侯爷三思。”诸葛亮微微蹙眉。 “两百万两,矿产给我。”顾衡放下茶盏,抬眸定定看过去。 “侯爷不说笑?”呼延珏试探道。 “我顾子机从不说笑。” “口说无凭,立书画押。” “好。不易,取笔墨纸砚。” “……喏。” 两人立书画押之后,呼延珏两眼放光地问起来:“侯爷,几时与我银子?” “先交地契,后给银子。”顾衡拍了拍手,随行的侍从立刻抬来十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呼延珏心中有所异样,走过去逐一打开确认后,这才颔首:“好。” “不易,兵带过来了么?”送呼延珏离去时,顾衡缓缓开口。 “回侯爷,带过来了。”蒙恬一愣,俯首作揖。 他忽然心头一动。 莫不成,侯爷想…… 第41章 顾家军旗 “送他到北秦边境,率士兵入矿,替我寻一件东西。”顾衡两手负背。 “何物?” “顾家军旗。” 苍茫大道,黄沙飞扬。 呼延珏看着身后远远护送的士兵,心中五味杂陈。 扪心自问,他今儿来南周是抱着被唐铮暗算死也要还朝的决心的。 但这镇北侯的作风,似乎和那位顾将军一般——至少他很欣赏。 但愿在他有生之年,他不会和这顾子机为敌。 “将军,前方便是北秦南疆,我等便护送至此。”诸葛亮勒马,朝呼延珏作揖一笑。 “好,多谢。”呼延珏作揖回礼,纵马疾驰而去。 “为何不杀了他,杀了他我们便可以立大功了。” “是啊。” 听到身后士兵的窃窃私语,诸葛亮但笑不言。 杀人,要光明正大地杀;阴人,要阴对的人。 比如……唐铮。 【叮!呼延珏敌意减少三十,当前敌意值二十。】 【叮!北秦敌意值减少一百,当前敌意值四百五十。】 众士兵们朝边疆寻觅矿场而去,在顾衡一道密令之下很快开始深入其中,寻找那曾不慎被顾城遗落在此的军旗。 “不易兄,侯爷何故如此兴师动众去寻找一面军旗?”勘探结束矿场地形之后,郦道元悄悄问道。 “听说,那面旌旗乃大将军夫人,也便是侯爷生母一针一线缝制,上面沾染无数倒下的烈士鲜血。昔年西凉入侵时,顾将军举兵反压,不慎将旗帜遗落在此。” 蒙恬翻开土堆,内里落出无数尸首,他看着尸首上的戎装,目光微微一深,“这些,都是十年前为我南周浴血奋战的将士。” 郦道元站在蒙恬身侧,那些尸首近在眼前。 陈旧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满身的暗伤看得郦道元是那个心惊胆战。 他儿时听说过当年那场举世震惊的卫国之战,顾家军以最差劲的武器撼住了江山——却不想这其中惨烈,远比他们脑海中幻想的画面更加悲壮。 “他们为何不尸骨还乡?” “若是可以,将军想亲手护送他们还乡。当时西凉铁骑步步紧逼,矿场之战葬送西凉数万人马,他们恼羞成怒,欲强歼我顾家军,彼时顾家军尚没有战马,为保兵力,只得徒步撤退。”一道苍迈的声音蓦然传来。 二人侧眸,一位跛脚老人一拐一拐走来。 李叔看着那些只剩枯骨的将士,眼中续起一层灰蒙蒙的雾。 “想不到我老李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当年金戈铁马的弟兄们。” “李叔是当年的顾家军子弟?”郦道元一惊。 “整个侯府的家丁,都是顾家军旧部。”蒙恬颔首。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个个身上都带着些许残疾。 比起那些自诩清高,成日以隐士自居的文人雅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郦道元肃然起敬。 “找到了找到了!” 在众人不断翻找时,一道惊喜的声音蓦然传来。 正和众人一道搬移整理将士尸首的顾衡闻言,立即小心翼翼放下尸首,随诸葛亮一道往那处走去。 众人围聚,见顾衡走来立即侧身让开一条路。 那面沾着沉泥的尸首被一个士兵两手捧着,旌旗在火光之下分外鲜艳。 顾衡走来,驻足观望些许,伸手缓缓抚上那旌旗上的图徽。 “这画的是个啥子东西?” “不晓得,瞧着像是……镰刀?” “俺瞅着像把剪刀哩。” “恁眼不好使嘞,这就是把镰刀嘛。” 看到那面旌旗上的黄色图徽,众人纷纷猜测起来。 “这上面画的,是百姓。”顾衡摩挲着图徽,脑海浮现起第一世看到的纪录片。 那些衣衫褴褛的战士,用两万五千里撰写奇迹,用小米和步枪捍卫江山。 华夏五千年因为他们,方得意传承。 “百姓?”众人一愣。 “百姓。”顾衡颔首。 百姓是一个王朝的根基,得民心者得天下。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离开矿场后,顾衡用特殊方法将这旌旗洗新,并保留下了它的鲜红。 从此以后,顾家军那面鲜红的,画着镰刀模样的军旗便回到了将士的怀抱之中。 在往后十数年,它被他们带着,南征北伐,见证了整片华夏的大一统,见证了皇权的代代更迭。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顾衡率军还未返回汴京,便听得西夏率军攻打燕云十六州的消息,顿时又带着这一万子弟兵奔赴燕云十六州。 西夏虽是弹丸小国,夹在西凉北秦和南周三国之间,但兵强马壮,坐拥易守难攻之地,因此得以立国百年而不陨灭。 六月二十日,顾衡驻军燕云十六州,派郦道元去勘察西夏进攻路线,待他回来后便开始同诸葛亮商议反击政策。 “西夏铁骑十万,我军细数才堪堪一万。侯爷,此仗难打。”旁听的蒙恬蹙眉。 因为将士尚未训练有成,又还没有一定的默契,此仗更是难上加难。 “不必硬打,且试巧夺。”顾衡看着地图,手指一方,微微一笑。 蒙恬低头看去,发现他所指之地为西方雁门关,不免一愣:“侯爷的意思是……” “要想入侵燕云十六州,雁门关是西夏大军必经之地。我们可就此设伏,打击他们的军心。”诸葛亮接话。 “他们若是继续入侵呢?” “空城计。”顾衡手指一动,又指向旁边幽州燕京, “一路设伏,让他们虽可入而军心不稳。我等在燕京使空城计,可退敌军。” “侯爷,属下愿前去设伏。”蒙恬闻言,顿时目光一亮,立即俯首作揖。 “你带善长一起,他知地形。” “喏。” 两人率五百步兵连夜离去,按照顾衡所指路线沿途设伏。 顾衡则和诸葛亮率军奔赴燕京。 燕京知府早便吓得仓皇逃窜了,彼时的燕京城内一片混乱。 顾衡一来,直接以铁腕手段镇住那些不轨之人,自报家门后,又将随身携带的军中粮饷送出,适才安抚了民心。 百姓一听闻他是镇北侯,那位顾将军之子,顿时又将粮食送了回去。 他们拿走了粮食,那那些将士该吃什么果腹呀。 第42章 空城退军 对于百姓送返回来的粮食,顾衡一粒不收,统统退了回去。 “兵荒马乱之年,粮食多存些才是王道。诸位父老乡亲,且安心下来,我顾子机以项上人头担保,西夏军一兵一卒,踏不进燕京城!”顾衡立上高墙,释出内力对台下百姓立誓。 说罢,他拍了拍手。 士兵带人押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走了上来。 “侯爷!侯爷饶命啊!”那官员哆哆嗦嗦地跪下,开始鬼哭狼嚎地哀求。 “百姓们求你放粮救灾时,你可曾从那谷仓舍过一粒出来?”顾衡微微一笑。 “侯爷,我乃朝廷命官,你杀不得我!” “南周律有法,知府,总兵弃城者,不论家世,皆当斩。”顾衡缓缓敛起笑容,抬手淡淡示意, “斩。” “斩!”诸葛亮朝士兵伸手示意。 士兵也不顾官员的哀嚎,手起刀落,那豚兽似的脑袋便咕噜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叮!斩杀贪官,威望值增加十。】 【叮!暴戾值增加五。】 顾衡看着台下愣住的百姓,朝他们俯首作揖:“诸位父老乡亲,我顾子机对天起誓,只有我在这燕京一日,西夏大军便踏不进半步!” 百姓们眼中含起了泪光。 此时此刻,这个瘦瘦的少年侯爷在他们心中,已然变得无比雄伟。 另一边,蒙恬亲眼目睹西夏大军缕缕中招,在接下来的途中更是草木皆兵后,知道大计将成,便同郦道元奔赴燕京,将这消息汇报给了顾衡。 “若不出意外,西夏军明日便会抵达燕京。”蒙恬定定望着顾衡。 “孔明,可有胆量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顾衡侧头,看向手摇羽扇的诸葛亮。 诸葛亮微微一笑:“孔明万死不辞。” 六月二十一,西夏大军如期而来,抵达燕京城下。 朝霞高升,白鹭飞鸣。 天际一窝芦苇荡随风飘摇,徐徐而来的风让西夏军面上下意识露出警惕的神色来。 燕京城安静得骇人。 为首的将领缓缓伸手,西夏军登时驻足。 彼时,前方朱红城门大开,露出空荡荡的街道来。 城内有炊烟,却不闻孩童闹着要吃食的哭啼; 勾栏门开,却不见往来游客; 眼前主城道,明明最是繁华,却空无一人。 怪哉,怪哉得紧。 莫不成有诈? 那将军眯起眼睛,正准备下令让几个士兵进城勘探,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明朗的大笑—— “世人皆爱看清晨,唯我独自向黄昏!”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走来一位背着长琴,羽扇纶巾的年轻公子。 公子面色儒雅,从容不迫地朝这乌压压西夏大军走来—— 他径直在城门口盘膝坐下,取来背上的古琴,置在双膝之上,便开始独自抚奏。 “来者可留姓名?”将军用一口生涩的中原话询问。 “南周诸葛孔明。”年轻公子一面悠哉抚琴,一面淡淡回答。 “是那位卧龙先生?!” “卧龙先生竟然出山了?!” 西夏军顿时错愕起来。 诸葛亮名扬三国,四遭小国更是对他崇拜不已。 因此,听闻诸葛亮自报名讳这才露出如此神态。 在见到空城之时,将军便心头一凛。 现下又看到诸葛亮在千军万马前独自抚琴,他便想起了先前陆陆续续遇上的偷袭。 莫不成,内里设有埋伏? 只消他们入城,整片西夏军便会全军覆灭? 毫无疑问,彼时的将军打起了退堂鼓。 不远处山巅之上,一袭白衣缓缓举起骨节匀称的手。 四遭候命的士兵迅疾敲起战鼓,吹奏号角。 又有一排士兵取来一面扁一面圆的圆锥物件儿,对着那扁面往里头大喊杀之一字。 那声音由此往远方飘去,携带战鼓号角朝西夏军迎面而去。 “杀!” “杀!” 铁蹄声撼动地面,由远及近,让西夏军们顿时闻之色变。 “放箭!” 不知又是谁大喊一声,漫天箭雨飞过高高的城墙,伴着悠扬激昂的琴声落到猝不及防的西夏军身上。 “将军,有埋伏!” “快避开!” 为首的将军不慎中了乱箭,西夏军乱做一片。 他们面色仓皇地拖着那即将失去意识的将军,屁滚尿流地往雁门关撤退。 望着他们远去,将士们松了口气,纷纷欢呼雀跃。 “退兵啦!” “西夏军退兵啦!” 城内百姓们开门相互张望,缄默须臾,惊喜劫后余生间又哭了起来。 镇北侯,果有昔年顾大将军风范啊! 顾衡御马而来,停在诸葛亮身前。 诸葛亮缓缓起身,背起长琴,朝顾衡俯首作揖:“侯爷,孔明不负重命。” 顾衡没有说话,勒马落地,伸手扶起诸葛亮,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朗声开口, “诸将听令,稍作休整,即刻前去雁门关,同谢家军会和,将西夏军赶出我南周疆土!” “喏!” 众将士齐齐作揖。 六月二十三,西夏军退至雁门关,再未碰上追击的南周军,顿时意识到中了计策。 将军缓过神来,恼羞成怒间下令回攻。 与此同时,一支旌旗上挂有谢字模样的军队半路杀出,打得西夏军是那个措手不及。 将军本便心有不服,见带头的是个少年女将军,还使得一手回马枪后,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军打仗,戎马半生,头次吃大亏竟亏在了一个女娃娃手里,这让他颜面何存啊! 将军欲仗着兵马众多,准备兵分两路拿下这只军队,哪料后方又杀出带有鲜红军旗的军队,带着落地会炸开的烟火奔赴而来,当场将那将军炸的尸首分离,叫西夏军直接士气大跌,丢盔弃甲而逃。 由于此次损失惨重,那将军又陨落于此,于是往后数年,西夏不敢再派军队踏进南周半步。 漫漫黄沙中,将士们清理战场。 高土上,有一戎装少女御风勒马而立。 “小将军,那支援助我方的军队,好似是顾家军。领队的听说是镇北侯。”一士兵急匆匆跑来,朝少女作揖。 顾家军? “他们身在何方?”谢滢挑眉。 “走了。” “走了?” 第43章 烈士还乡 风起云卷,斜阳西照。 土坡之上,谢滢勒马收鞭,抬眸遥遥望去。 不远处,一群扛着红色旌旗的士兵正井然有序朝官道离开。旁边石堆上,有一白衣公子御马而立,指挥军队远去。 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公子侧头往谢滢的方向浅浅望了一眼,抱拳作揖后便扭头御马随军队一道往汴京折返。 他转身时,腰间挂着的那枚松鹤延年佩带着晚阳的金光照进谢滢眼中。 小侯爷……祝你归途无恙。 谢滢压下心头不明情愫,朝他作揖。 六月二十七,顾衡率军队返回汴京。抵至城下,守城士兵听闻是镇北侯归来,面面相觑间,俱是不敢为他开门。 “大胆,竟敢将侯爷拦在门外!”蒙恬见状,心头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侯爷,您私养士兵,乃是重罪啊,下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您换条门走吧。”那守城士兵一脸难色地远远作揖。 “这些都是昔年虽先父南征北战的子弟兵,他们手中抱着的,是那些替你们守住汴京,守住大半个南周的烈士骨灰!”蒙恬满眼的怒意和失望, “此番西夏来袭,除了本便要去边疆的谢家军率军反击,朝廷里谁人出手,前去边疆援助?敌未袭时你们花天酒地,敌人一来便四处躲藏!如此官僚,焉能安邦!” 那士兵被蒙恬骂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天还不上一句。 他跑去向乾徵帝示意后,乾徵帝大手一挥,准允顾衡自行安葬那些烈士。 却只字不提犒赏一事,甚至还下了圣旨,说让子弟兵非战事时即刻解散。 顾衡闻言,让士兵们卸下了战甲,上缴了兵器,又带着他们往城外一处早已选好的风水宝地而去。 那一天,满城百姓自发而来,带着铁锹锄头,帮助顾衡开垦山地,为烈士造墓冢。 这里面有他们的丈夫,有他们的儿孙。 等待十年,他们终于可以团聚啦。 于是万众齐心下,七月十五前,烈士墓冢很快建成。 每一只骨灰盒安进去时,便有百姓红着眼睛作揖磕头。 当最后一只骨灰盒入土之后,顾衡提笔写下一块板书,命蒙恬立在墓冢之前。 “山河无恙,烈士还乡……” 顾珏悄然念着,红彤彤的眼睛又不争气了。 一只手悄然抚上顾珏的头。 “莫哭,这里是他们的归宿。我们的归宿,还很遥远。” “侯爷,山河当真无恙了吗?”看着四方带着祭品磕头拜祭诸位烈士的百姓,顾珏心中酸涩难言。 顾衡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远方天际。 前辈们守护的旧山河无恙了,他心中的新山河,还只是一片蓝图。 顾衡造的这片陵墓,成了中原历史上最早的烈士陵。 往后千百年,汴京随着南周陨灭,都逐渐没落下去了,可它旁边的烈士陵,却因为埋葬的烈士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而始终如一。 至于那块刻有顾衡八字书的石板,随着烈士陵饱经风霜,在千百年后,被人们用新法重塑,再现世人眼前。 因为战乱,大多珍贵史料遗失,南周三国历史断层,以至于众学者都以为那不过是胡编乱邹的。而当庞博大气的字体映入眼帘,并被证明属于南周三国时代时,人们不觉开始浮想联翩。 千年以前,那个带着一身体病的少年侯爷,究竟是如何力挽狂澜,斗倒权臣唐铮,保住汉人江山,抵御胡人的呢。 此事过后,顾衡彻底名声大噪,南周百姓都知道了那顾大将军的子嗣镇北侯,他是个文能治水患,武能率军打仗的少年英雄。 对此,曾广来讨茶吃时,总会感慨一声:“比起我等,子机真是少年扬名立万啊。” “子良兄谬赞了。”顾衡摆手。 送走曾广之后,蒙恬入内作揖:“侯爷,第一批武器已经打出来了。” “可有联系唐门?”顾衡起身走到屋外,拎起鱼竿往前方小池走去。 “唐门派了人来看武器,说要买下这批武器。” “出多少价?” “共计二十万两。” “卖。”顾衡颔首。 “侯爷,当真要卖?”蒙恬一愣。 顾衡驻足,将鱼竿上的线勾黏了吃食,往外抛开,鱼线便稳稳落在池塘中央。 只不一会儿,便有一条大鱼上了钩。 “舍不得鱼饵,套不着鱼。不易,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了一些。” “跟着他们,揪出买家。唐门喜欢挣银子,那便让他们好好肉疼一次。” “喏。” 蒙恬若有所思地离开。 顾衡坐到池中央小亭,继续垂钓。 这天下是一局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唐铮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此时却不知他是他唯一的对手。 这一世,让他自己来做自己的棋子。 南周史载,乾徵三十一年,南周地多旱灾少雨,庄稼枯死,百姓眼看便要颗粒无收。 逢税,官兵挨家索取,无供给者皆抓男丁入奴籍,年关税收增倍。 官家享乐,朝廷入不敷出,仍大兴土木,为西凉妃造摘星台,南周壮丁去半。 镇北侯同镇远将军赈灾放粮,于同年斩杀贪官三五,引来摄政王唐铮震怒,几欲将之问罪处斩。 同年八月,冠军侯苏濯远征琉球归来,携带粮草,金银财宝无数,填补了空虚的国库。 乾徵帝大喜,封赏苏濯有余,论功拜镇北侯顾衡为宰相,叫他同摄政王共同打理朝廷,自己则彻底溺于酒色之中。 至此,南周朝廷多了一位可以与摄政王派系抗衡的存在。 八月三日,蒙恬传来消息,说唐门镖局接手了武器,出关通过西域,往波斯之地赶往而去。 顾衡飞鹰传书,让他同郦道元一道,率军寻找最佳地形,伏击唐门镖局,将武器夺回。 蒙恬收到这封密信时,已经带着五百轻骑往关外而去了。 “不易兄,侯爷那里来消息了么?”旁边,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公子御马问道。 “来了,让我等伏击唐门,夺回武器。” “我观察了附近地形,前面有一处两峰山,山底平而狭隘,是镖局车队的必经之地。我等可在山上做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44章 千钧一发 “好。”蒙恬颔首,迅疾率兵往两峰山顶而去。 两人各自分兵立于山巅,贴着密林布置上了机关,而后齐齐潜伏下来。 如此,万事俱全,只欠唐门。 八月七日,唐门镖局终于抵达这两峰山。 负责押送武器的镖师左右打量前方高山,直觉一阵阴气扑面而来。 他勒马驻足,挥手示意车队停下。 “在这里歇一晚上,派几个弟兄上山去看看。”镖师眯起眼睛。 “头儿,过了这山,我等便要进入波斯的领地,同他们会合了,为何要在此处逗留?”有一随从满脸不解。 “你要清楚,这批货是唐门出来的。若不仔细着,日后整片南周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镖师回头,瞪了那随从一眼。 随从抖了抖,哆哆嗦嗦应下。 一支小队就这么上了山。 为首那厮名唤宋雄,随身带着一壶烧刀子,左右观望时,总不忘偷偷摸摸来上一口。 “宋家哥哥,你老这般吃酒,回头给那镖师见着了,又得扣你油水咯。”有人注意到他那小动作,不免笑着打趣。 “嗐。”宋雄浑不在意似地摆摆手,“头儿瞧着凶,人好的紧。只要不生事,银子少不了的。” 他又灌下一口酒,侧头不经意看到灌木丛中一片明晃晃的光芒。 “诶哟呵,这是发了财了。”宋雄嘟囔,赶忙收起酒壶,弓着腰往那旁跑去,“我去解个手啊,你们快些看着。” “得嘞!” 宋雄卷下袖子往灌木丛里一阵拨弄,蹲下去顺着银光仔细打量,当真看到了一块银锭。 “诶哟呵,发了财了!”他顿时亮了眼睛,伸手将那银锭放入怀中。 这还没捂热乎呢,那地面骤然窜起一根麻绳,径直将他套住,给倒吊在了树上。 一记口哨不知从何处吹响,四旁草木皆动,那树下,土堆底下,竟窜出数百裹着树叶儿,抹着泥巴的士兵,只须臾便将众人围了起来。 “你等从何方来?”士兵中间走出一个身形魁梧雄壮的男子,端着一口生涩的中原话问道。 “波斯人?”宋雄本是哭嚎着的,听到这口音,顿时一愣。 “波斯人。”蒙恬目光微闪,顺着他话点头。 “诶哟呵,误会了啊!我们是唐门镖局的,来给您家送货来啦!” “送货?”蒙恬抹了一把下巴上浓密的胡须儿,手中大刀直指宋雄,“送什么货?” “送武器啊,您家不是订了一批武器么,整一百万两银子啊!” 蒙恬心头一凛。 那批武器是用矿场下挖出的铁矿造出来的,造了十万两,卖给唐门,唐门出价二十万两,唐门转手卖给波斯,竟赚了四番? “带我们去验货。” “啊,爷,这荒郊野岭的,您搁这儿——”宋雄一愣,话没落下,一把波斯弯刀便架在他脖子上。 宋雄背上冒出汩汩冷汗。 他意识到这厮大抵不是波斯人,极有可能是就近的山匪,便眼珠子咕噜儿一转,便笑眯眯道—— “诶,这位爷,咱好人说好话,不拿刀枪。这么着,我带您几个去验货,您把刀收了可好?” 蒙恬收了刀,推搡着宋雄,叫他带着那几个面色发白的弟兄们下了山。 镖师一直关注着山上的动静,见到宋雄下来,忙问:“情况如何?” 宋雄挤挤眼睛,撩开嗓子道:“头儿,没事儿。我这刚上山呢,您瞧怎么着——诶哟呵,那波斯大爷就迫不及待验货来了。” 他说罢让开一条路,雄壮魁梧的蒙恬带着一脸煞气上前,上来问候了一口生涩的中原话:“货在何处?” “银子何在?”镖师漫不经心地问。 “先看货,后给银子。” “宋贞,拿货来给这位爷看看。”镖师给旁边的人甩过去一个眼神。 “喏。”那喽啰会意,朝蒙恬谄笑一声,“这位爷,您这边儿请。” 蒙恬上前,身后扮成波斯人模样混在士兵中间的郦道元见状,也想跟着上前。 前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暗中往里面推了推。 郦道元瞥见蒙恬微微摇头,便眼睁睁看着蒙恬一人上前。 直觉告诉他,这镖师心眼儿多,若是一个不慎,今儿不易兄极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那天摔在泥潭中,是蒙恬和诸葛亮最先赶来,将他和侯爷救了出来——他的命是侯爷的,也是不易兄的,他不能看着他在这里出事儿。 郦道元暗中摸索着袖里,摸到一颗圆乎乎的丸子,顿时安下了心。 他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目不转睛地望着蒙恬。 蒙恬跟随那喽啰来到一辆马车前,喽啰大大方方打开马车上的箱子,里头琳琅满目的兵器顿时出现在他眼中。 看到上面的印记之后,蒙恬确认是矿场出来的那批兵器,微微眯起眼睛。 南周王侯将相皆可藏兵器,可唐门竟然当真如侯爷所料,敢将兵器擅自贩卖给他国! 唐铮居心何在,他要颠覆了南周不成?! 那喽啰察觉到蒙恬的怒意,顿时心头咯噔一声。 果然不是波斯人! 他目光一厉,拔出腰间匕首朝蒙恬刺了过去。 毕竟多年习武,身为练家子的蒙恬自然不会错过这抹杀意。 他侧身扭头,反手扼住那厮脖颈,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叫那匕首扭了个方向,径直没入那喽啰腹部。 郦道元趁此突变,抽出腰间软剑,刺向身前之人。 “他们不是波斯人!” 喽啰们大惊,赶忙拉开货物,抽出腰间武器,面目凶煞地扑了上去。 一场混战由此展开。 蒙恬将那奄奄一息的喽啰紧紧带在身前,用他抵挡那些刀枪的攻击。 他一面还手一面同郦道元等人靠拢,渐渐呈现被包围的趋势。 “将他们围起来,保护好货物!”立在货物身侧的镖师见状,顿时下令。 喽啰们迅疾将蒙恬几人团团围住。 了解了蒙恬凶悍的实力之后,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你们到底是何方人士?若要钱财,我将钱财与你等,不得抢我货物。否则,回头我叫你等吃不得好果子。”镖师抽出马背上的长弓,张弓搭弦,面色阴冷地对准蒙恬,朗声质问。 第45章 北秦太女 蒙恬没有说话,紧紧盯着那支箭,悄然拉动身旁郦道元的衣袖。 “善长,我来拖延,你放暗号让弟兄们下来将他们全部擒拿。兵器宁可毁,断不能落入他国之手。” 唐铮这烂摊子,由他们来善后吧——想来侯爷也不想让兵器落入敌国之手,让他们继续发动永无休止的战争。 念及此,蒙恬不等郦道元应下,便夺过他手中的软剑,朝前方喽啰冲去。 “我乃中原汉人!尔等鼠辈流我汉人血,做尽卖国佞臣勾当,简直可耻!” 他一改方才可以伪装的口音,操起一口纯正的中原腔,一面怒骂这群人,一面提剑便是砍下一个喽啰的头颅。 喽啰们虽护送货资多年,也碰上过山匪,却从未见过如此胆儿大的男子——他又这般凶猛,负了伤还杀得这般不要命,跟个疯子似的。 镖师一箭飞出,眼见蒙恬闪身躲过,顺道抓起那羽箭刺入旁边喽啰喉咙,不免恼羞成怒,朗声开口下令:“上!” 说罢,又张弓搭弦射出一箭。 这一箭径直没入了蒙恬琵琶骨,那飞溅的鲜血直接没入前方喽啰眼中,刺的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待再一回神,自己的头颅便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蒙恬拔出胸口羽箭,侧头瞥见郦道元他们已经绕后靠近马车,同时往天上打了信号烟火,松了口气的同时,转身冷冷看向镖师。 见状,镖师心头一阵发毛。 喽啰们哪见过这般疯的人,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在靠近,便任由他往镖师那里走去。 镖师也注意到那天上的异样,却不敢再顾忌这些,而是拔出长刀御马往蒙恬砍去。 蒙恬杀红了眼,所过之处喽啰皆无一幸存——他一路杀到那镖师身前,叫镖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批货物被郦道元他们抢走。 彼时,山上又下来一群士兵,将剩下的几个喽啰团团围住。 眼见大势已定,镖师磨着牙,死死盯着蒙恬:“你到底是何人?” 蒙恬扔了软剑,缓缓拆下脸上胡渣:“扬州蒙恬。” 杀了剩下的喽啰,蒙恬盯了货物中的兵器半晌,而后让郦道元押着镖师和那批货物还京交差,自己则去了两峰山外的波斯境地。 一月后,蒙恬带着满身伤痕和成箱的金银折返汴京,回到侯府后一见着顾衡,他便下跪作揖:“蒙不易晚归,还请侯爷赐罪。” 顾衡伸手搀扶起蒙恬:“先让孔明为你看看,剩下的改日再说也不迟。” 蒙恬颔首,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屋外,看着婢女进进出出地忙碌,帮诸葛亮打着下手,顾衡缓缓蹙眉。 (系统,不易去关外做了什么?为何满身剑伤?) 【以一己之力力斗波斯勇士,几经生死,险丧战场。终打动其将,得兵器而返。】 他是去……要回了一批兵器。 顾衡抿唇。 真不要命了。 (系统,前不久炼制出的那瓶莲雾酒,给不易混在药中喝下吧。) 【叮!正在赠送……】 【赠送成功,蒙恬寿命增加十五年,智慧增加二,亲密值增加十,忠诚度增加十。】 【叮!蒙恬亲密值抵达一百,已成为宿主近臣!】 【宿主,那是主上给您增加寿命用的……】 (我的寿命不值钱。) “侯爷,不易的命保住了。”诸葛亮走出来,满身汗水的脸上带着欣喜。 顾衡走到屋外,远远看着床上闭合双眼的蒙恬,莞尔一笑:“好,辛苦你等了。” 他只是一颗自己的棋子,在摸索闯荡先辈留下来的路——真正推动这天下走向的,是伯牙,是孔明,是那些后来之辈。 他们的命,才很珍贵。 马上要重阳节了,北秦来了帖子,说皇太女要亲临南周,择一位夫婿回国成亲。 九月九日,唐铮率文武百官迎接太女来使。 城墙上,顾衡遥遥观望那远道而来的白马香车。 香车内的佳人若隐若现,婀娜多姿的身影让人无限遐想。 顾衡缓缓摇动手中玉扇。 这位皇太女自诞世以来便注定一世非凡。 生时天降异象,被国师奉为北秦冉冉升起的紫薇星,因有帝王之相而得以晋封皇太女。 年幼时她不负众望,展露出来的聪慧天资让一众皇子都羡慕不及。 可惜了,前两世北秦的江山被她那糊涂皇弟夺走,她倾尽一世打造的北秦帝国就这么败在那厮手里。 听说后来,这位皇太女被囚禁深宫,愁白了一头青丝,愁坏了一副倾世容颜,最后郁郁而终。 不过若没有他,前两世的伯牙兴许还真不能从这皇太女手里打下北秦江山呢。 呼延雅正闭目小憩,忽然感受到两道探究的目光。 她睁眼望去,只一眼便注意到了城墙上耀眼的一袭月牙白衣。 即便隔着一层轻纱,她仍被这白衣公子惊艳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当如是了吧。 抵达城门口时,一阵微风拂过,撩开那轻柔的车前白纱,叫众人得以一探究竟。 车内姑娘斜靠狐裘,面蒙黑纱,一副草原姑娘的打扮,满身贵气尽显。 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啊,似乎是被水浸润了一般,看得男儿郎们心头紧巴巴的,看得姑娘们心头也紧巴巴的。 “唐铮谨代我南周君王,见过太女殿下。”皇宫门口前,唐铮率文武百官作揖。 “你是那位摄政王?”呼延雅下车,朝唐铮一拜,挑眉问道。 “正是。” “那位城墙上的公子是何人?” 唐铮看向谢玄,谢玄凑过去耳语一番,他再朝呼延雅作揖:“是镇北侯。” 镇北侯?那位顾将军的遗子? “本宫乏了,先去驿站歇上片刻。”呼延雅扭头坐上香车。 唐铮颔首,目送车队远去,缓缓启唇:“长卿,宴会准备如何了?” “一切就绪。” “回府吧。” “喏。” 路上,唐铮揉着太阳穴,面上无甚表情。 前不久谢玄带来一道消息,让他开始怀疑顾衡是否在扮猪吃虎。 矿场被不知名的人夺走也便罢了,不久之后唐门卖给波斯的一批兵器也被佯装成波斯山匪的中原人抢了。 这两件事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顾衡。 第46章 见呼延灼 “长卿,矿场落入了何人之手?”唐正端起车内茶盏小抿一口。 “回殿下,探子回报,那边境矿场乃是一为南周商人买走的,听说出了两百万两银子,是我们的一倍。” 唐铮拨弄茶盖的动作微微一顿。 两百万两银子? 顾衡如今虽也算得上是权贵之流,却毫无底蕴,那家世也被他查得一清二楚——顾氏一族虽世代从商,挨到他爹顾城这里,当家的是他那叔父。 顾城虽有家财,却早就在十年前为招兵买马抵御外敌而散尽了。 而顾衡又会拿自己的俸禄去养那些无用的老兵——他可以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清贫主儿,莫说是两百万两了,便是现在让他拿出两万两,他都难以凑的出来。 那买走矿场的,又是何人? (系统,帮我查查那买走矿场的乃是何人。) 【叮!正在查找……】 【很抱歉宿主,系统暂无权限动用查找能力。当宿主离开该位面之后,查找能力将自动恢复。】 系统前不久还能用查找,今儿便使不得了? 唐铮挑眉。 看来上面有人似乎已经发现他了,日后只能靠人力了。 莫不成,顾衡便是这未免的执行者? 唐铮眯了眯眼睛:“长卿,那批佯装成波斯山匪的中原人可有查到?” “回殿下,属下无能,暂无线索,还请殿下赐罪。”谢玄垂眸。 “罢了,查不到便先搁着吧。那批货可有送到东宫给太子了?”唐铮端起茶盏,就着温热的茶水小抿,品尝它的余香。 “送过去了,太子已经抽上了,还称赞这批货比之前的好。”谢玄努了努唇角,“殿下……那大烟乃是禁物,当真便要任由太子服用么。” “皇命不可违。他乃储君,我不过一介臣子。”唐铮抬眸浅浅看向谢玄的背影,眼中多了一分警告,“长卿,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么。不该问的莫问,做了僭越的事,我也保你不得。” “喏。”谢玄讷讷地看着前方。 是保不得,还是要被殿下您当成弃子呢。 那一日他去了关外,查了波斯山匪截货一事,顺道去了当年自己出事失忆,被唐铮救起捡走的地方,挨家挨户打听自己过去的事儿—— 他还真就摸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有位老伯说,上回见到他时,他还有一帮同伴——他们一起纵横山河,他们曲水流觞,他们谈天说地,可谓是热闹非凡。 谢玄问后来怎么了。 老伯沉思些许,摇摇头说,他上了年纪了,不记事儿了。 谢玄只得做罢,心中却渐渐升起一丝凉意。 当年殿下救走他的时候,明明对他说他是一个流浪儿,他无亲无友的。 可老伯的话与殿下的话迥然不同,那清明的眼神让谢玄一向偏着后者的心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他又去了边疆谢家军驻军之地,见到了那英姿飒爽的少女将军。 她身着红衣,手持一杆亮蹭蹭的红缨枪,御着白马在沙场之中同一众将士来回打斗演练。 那一头高高束起的,随风肆意飞扬的青丝,那一副爽朗桀骜的笑容,只是一瞬间便夺走了谢玄全部的目光。 谢滢毕竟习武多年,五感异于常人——她也注意到了谢玄。 待众将士歇下,她换了一身行头御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玄。 “哟,这不是那九千岁底下的第一侍卫谢玄么?今儿是哪门子风将您吹过来了?”谢滢挑眉哂笑。 “谢姑娘……” 在看到谢滢嘲弄笑容的一刹,谢玄所有的疑惑又咽入了腹中。 他知道殿下太多事了,若是现下就查明自己身份的话,一定会将谢姑娘牵连进来的。 扪心自问,谢玄并不讨厌谢滢,甚至将她当成了妹妹——一如她将自己认作兄长一般。 “我谢家军不欢迎佞臣走狗,你最好快走,否则休怪我回马枪不长眼睛。”谢滢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回头离开。 谢玄讷讷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讷讷地回了汴京。 护送唐铮入府之后,谢玄奉命送一批活物离开京城。 途经镇北候府,他看到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侯爷坐着轮车,被顾珏推着缓缓出来。见到他时,微微颔首示意。 那双腿…… 谢玄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快速离开。 “侯爷,他是摄政王手下的第一侍卫,您须得惊醒着些。”顾珏目送谢玄远去,悄然开口。 来汴京半年,顾珏伙食有了改善,身形拔高不少,容貌也张开了些。 这远远瞧去,只让人觉着顾珏和顾衡两人是兄弟呢,那一身的温润,都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心性不坏。”顾衡微微一笑,“伯牙,走吧,还有人在等我们。” “今儿要去见什么人,让侯爷舍得放下一月一次的针灸,不顾这腿疾前去拜见?”顾珏心生好奇,护送他上白马香车后,轻声问道。 “他是北秦的大将军,呼延灼。”顾衡端起桌案上顾珏为自己沏好的茶,小抿一口。 “呼延灼……”顾珏呼吸一簇。 “伯牙,你和他认识么?”见他心不在焉的,顾衡挑眉。 “不……不认识。”顾珏猛然摇头笑起来,“我不过是一介下九流之辈,何德何能能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呀。” 顾衡笑了一声:“身份不过浮云——伯牙,你又忘了。” “侯爷……” “好了,过会儿记得向他行礼。” “他可是敌国将军。” “自古以来,我中原以礼仪之邦闻名四方。便是南北混乱,礼数仍得传承。到我先祖皇帝立南周,礼数愈发齐全。” 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现在虽然没落了,不过有我们为人表率,往后复兴南周,礼数方可得继续传承啊。” “侯爷,伯牙知道了。”闻言,顾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代表着镇北候府的白马香车浩浩荡荡往京城酒楼而去,奢华的模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他们对着那马车指指点点,纷纷唏嘘。 原来一心为民的镇北候,也会有享乐的时候呀。 白马香车停在酒楼前,顾衡坐着轮车被抬下来,叫观望的人顿时住了喋喋不休的口。 第47章 赌以城池(1)(请假,等下改) 侯爷那双腿是为了南疆百姓落下的残疾,素日里坐个豪车护护腿似也不是什么可以拿来被他们嚼舌根子的事儿。 【叮!威望值增加十,当前威望值五百一十。】 “侯爷,您可算来了,客人候您多时了。”酒楼东家乃最先晓得顾衡前来的人,早早在那柜台前伸直脖子张望着。 眼见顾衡过来,忙不迭地率着小二们跑去谄笑着迎接。 “劳烦引路。”顾衡微微一笑。 “得嘞!” 顾衡众人入内,很快便去了二楼的雅间。 “诶,您说这镇北候他这般兴师动众,是去见哪位权贵啊?”有人好奇地侧首问道。 “孤陋寡闻啊你。今儿不是九九重阳节么,那外头可不止停了咱们南周的车啊。” “哦?” “哎呀你个眼拙的熊瞎子,你看外头——那是北秦公主来时的车辆,咱镇北候还能见谁呢。” “他要见那北秦皇太女?” “可不么。你没听说么,那皇太女在咱们皇宫门口向九千岁打听镇北候哩。” “原来如此。” 那问话之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在围观的众人中悄然挤开,径直往摄政王府而去。 他是唐铮养的探子,打听到这消息后急急忙忙回来上报了。 唐铮闻言,缓缓挑眉。 呼延雅看上顾衡了? 也是,顾衡是当代南周第一公子,论容貌或秉性都乃绝代之姿—— 南周的贵族千金小姐都将他视作闺中梦,这北秦素来无甚好看的公子哥儿,也无怪乎呼延雅会对顾衡一见倾心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他。”唐铮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去,“命夫人更换衣装,准备赴今日晚宴。” “喏。” 唐铮静静望着窗外,不知看什么看得异常出神。 公元2019年,六月。 夏国b市,凌晨三点。 一处到处堆着垃圾的胡同里,有个穿得不伦不类的混混一面提着裤子,一面伸脚揣向垃圾堆中奄奄一息的少女。 “他妈的死了没,没死赶紧起来滚!钱老子转过去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老子让你活不出b市!”混混又踹了女的一脚,满脸的厌恶, “一辆公交车在那端什么架子,人人都能上的贱胚子,还以为自己能做豪门小姐呢。你爸都不认你,一野种还想吃天鹅肉!” 混混朝女孩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哼起小曲儿十分舒快地往前面走去。 垃圾堆中的女孩已经衣衫凌乱,满身青紫。 她咳出一口血,痉挛着让残破不堪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现在是六月,女孩却觉得很冷——冷得让她想起了自己十年前在街上乞讨时,和风雪作伴的时光。 “畜……生……”女孩死死盯着混混的背影,哆嗦着咬紧嘴唇,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迸出了一缕自己都看不到的光芒,往前面黑暗飞去,被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吸入腹中。 身影一阵抖动,竟然直接融进墙中,朝着混混的方向飞速奔去。 混混来到一片枯黄昏暗的灯光下,解了裤子在一堆倒了的垃圾上撒尿。 一番畅快之后,他抖了抖提起裤子,还没有惬意地眯起眼睛,就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混混心头一跳,扭头什么也没有看到,暗中伸手摸向口袋,攥住口袋中的军刀,警惕地打量四方。 眼见 公元2019年,六月。 夏国b市,凌晨三点。 一处到处堆着垃圾的胡同里,有个穿得不伦不类的混混一面提着裤子,一面伸脚揣向垃圾堆中奄奄一息的少女。 “他妈的死了没,没死赶紧起来滚!钱老子转过去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老子让你活不出b市!”混混又踹了女的一脚,满脸的厌恶, “一辆公交车在那端什么架子,人人都能上的贱胚子,还以为自己能做豪门小姐呢。你爸都不认你,一野种还想吃天鹅肉!” 混混朝女孩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哼起小曲儿十分舒快地往前面走去。 垃圾堆中的女孩已经衣衫凌乱,满身青紫。 她咳出一口血,痉挛着让残破不堪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现在是六月,女孩却觉得很冷——冷得让她想起了自己十年前在街上乞讨时,和风雪作伴的时光。 “畜……生……”女孩死死盯着混混的背影,哆嗦着咬紧嘴唇,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迸出了一缕自己都看不到的光芒,往前面黑暗飞去,被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吸入腹中。 身影一阵抖动,竟然直接融进墙中,朝着混混的方向飞速奔去。 混混来到一片枯黄昏暗的灯光下,解了裤子在一堆倒了的垃圾上撒尿。 一番畅快之后,他抖了抖提起裤子,还没有惬意地眯起眼睛,就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混混心头一跳,扭头什么也没有看到,暗中伸手摸向口袋,攥住口袋中的军刀,警惕地打量四方。 眼见 公元2019年,六月。 夏国b市,凌晨三点。 一处到处堆着垃圾的胡同里,有个穿得不伦不类的混混一面提着裤子,一面伸脚揣向垃圾堆中奄奄一息的少女。 “他妈的死了没,没死赶紧起来滚!钱老子转过去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老子让你活不出b市!”混混又踹了女的一脚,满脸的厌恶, “一辆公交车在那端什么架子,人人都能上的贱胚子,还以为自己能做豪门小姐呢。你爸都不认你,一野种还想吃天鹅肉!” 混混朝女孩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哼起小曲儿十分舒快地往前面走去。 垃圾堆中的女孩已经衣衫凌乱,满身青紫。 她咳出一口血,痉挛着让残破不堪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现在是六月,女孩却觉得很冷——冷得让她想起了自己十年前在街上乞讨时,和风雪作伴的时光。 “畜……生……”女孩死死盯着混混的背影,哆嗦着咬紧嘴唇,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迸出了一缕自己都看不到的光芒,往前面黑暗飞去,被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吸入腹中。 身影一阵抖动,竟然直接融进墙中,朝着混混的方向飞速奔去。 混混来到一片枯黄昏暗的灯光下,解了裤子在一堆倒了的垃圾上撒尿。 一番畅快之后,他抖了抖提起裤子,还没有惬意地眯起眼睛,就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混混心头一跳,扭头什么也没有看到,暗中伸手摸向口袋,攥住口袋中的军刀,警惕地打量四方。 眼见 第47章 赌以城池(1) 侯爷那双腿是为了南疆百姓落下的残疾,素日里坐个豪车护护腿似也不是什么可以拿来被他们嚼舌根子的事儿。 【叮!威望值增加十,当前威望值五百一十。】 “侯爷,您可算来了,客人候您多时了。”酒楼东家乃最先晓得顾衡前来的人,早早在那柜台前伸直脖子张望着。 眼见顾衡过来,忙不迭地率着小二们跑去谄笑着迎接。 “劳烦引路。”顾衡微微一笑。 “得嘞!” 顾衡众人入内,很快便去了二楼的雅间。 “诶,您说这镇北候他这般兴师动众,是去见哪位权贵啊?”有人好奇地侧首问道。 “孤陋寡闻啊你。今儿不是九九重阳节么,那外头可不止停了咱们南周的车啊。” “哦?” “哎呀你个眼拙的熊瞎子,你看外头——那是北秦公主来时的车辆,咱镇北候还能见谁呢。” “他要见那北秦皇太女?” “可不么。你没听说么,那皇太女在咱们皇宫门口向九千岁打听镇北候哩。” “原来如此。” 那问话之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在围观的众人中悄然挤开,径直往摄政王府而去。 他是唐铮养的探子,打听到这消息后急急忙忙回来上报了。 唐铮闻言,缓缓挑眉。 呼延雅看上顾衡了? 也是,顾衡是当代南周第一公子,论容貌或秉性都乃绝代之姿—— 南周的贵族千金小姐都将他视作闺中梦,这北秦素来无甚好看的公子哥儿,也无怪乎呼延雅会对顾衡一见倾心了。 “退下吧,继续盯着他。”唐铮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去,“命夫人更换衣装,准备赴今日晚宴。” “喏。” 唐铮静静望着窗外,不知看什么看得异常出神。 “王爷,王妃她服了麝香丸!”一名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面色苍白地开口。 麝香…… 唐铮目光一动,扭头匆匆往外走去。 某处偏安一隅的院落中,一群侍女行色匆匆,屋外站了一地的太医,聚在一起,面色微妙地窃窃私语。 唐铮赶来时,太医们纷纷朝他俯首作揖:“王爷。” “王妃如何?”唐铮盯着那端出来的一盆一盆的血水,眼中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冷意。 “王妃她身怀有孕,不知从何处寻来麝香丸服用……臣等无能,未能保住胎儿。”太医摇头。 唐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缄默些许,缓缓开口:“将侍奉王妃的侍女拉出去斩了。” 跪在一起的侍女们顿时面色一白,朝他磕头不断求情。 唐铮却恍若未闻,只是径直往屋里走去。 内里的人悄然退离,只留下一屋血腥味。 床上女子面容绝世,此时却毫无血色。 她睁着眼睛,十分平静地看向来者。 “为何服用麝香丸?”唐铮坐在虞姬面前,伸手抚了抚她好像没有温度的脸颊。 “妾身不过一枚棋子,何德何能诞有麟嗣。”虞姬垂眸一笑。 唐铮骤然发力,捏紧虞姬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在王府,你没资格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自己。今日本王损失孩儿,外头婢女为他陪葬。” 虞姬的瞳孔骤然睁圆。 唐铮松开虞姬的脸,摸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扔在虞姬榻边。 “过会有新的婢女进来为你梳妆,好生打扮,晚上入宫赴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虞姬,然后扭头离开。 虞姬望着那方锦帕,眼眶渐红。 酒楼内。 有一鹰眼男子盘膝而坐,端起茶百戏仔细打量着,并未下口。 “镇北侯到!” 随着外头一声高喊,呼延灼不觉抬头望去,看到那坐着轮车的少年侯爷进来时,忍不住心头一动。 南周的未来担在这样弱不禁风的肩膀上,顾子机他会垮下来吗。 “让将军久等。” 顾衡就要起身作揖,却见呼延灼摆摆手,浑不在意似地开口:“我北秦不拘礼数,侯爷不必作揖。”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顾衡作揖,身后的顾珏跟着俯首作揖。 呼延灼看到他身后的小少年,忽然觉着有几分面熟。 好似在哪见过…… “将军此番邀在下酒楼相会,不知是为何意?”顾衡盘膝坐下,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太女殿下亲临南周,为选驸马而来。据我所知,殿下似乎对侯爷颇有几分意思。不知侯爷——” 呼延灼说到此便刻意顿住,而后观察起顾衡的面色。 顾衡面色不改,只是放下茶盏淡淡回答:“我顾子机生于南周,也当故于南周。” 他不愿做驸马?! 那小殿下便有机会了。 呼延灼松了口气,面上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好,我会帮侯爷一把的。” “多谢。”顾衡微微一笑。 “太女殿下到!” 呼延灼还想说些什么,外头又传来一声高喊。 珠帘掀开,一位身着北秦朝服,面遮轻纱的少女缓缓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二人:“将军聊的好生欢快。” 呼延灼起身行礼:“臣做东请镇北侯品茶百戏,不知殿下前来,还请殿下恕罪。” “茶百戏?”呼延雅挑眉,看向两人茶盏。 桌案上摆有十数盏茶,茶盏内百图层叠,琳琅满目,瞧着好生精致。 她端起一盏嗅了嗅,微微蹙眉。 “还是我北秦烈酒好吃。”呼延雅放下茶盏,看向顾衡,“本宫初来南周,颇喜这汴京繁华,不知侯爷可否赏脸带本宫游玩一遭?” 顾衡微微一笑:“殿下,在下腿脚不便,还请殿下见谅。” 呼延雅看向他身旁的轮车,心头一动。 这么好看的公子哥儿,竟然是个跛脚瘸子? “那便罢了。”她摆摆手。 “在下还有事,便先去一步。”顾衡起身作揖,坐上轮车在顾珏的带领下悠哉离去。 呼延雅斜靠窗头,饶有兴致望着那白马香车远去。 “殿下,他不过一个瘸子,配不上殿下。”旁边侍女见她这模样,面色微妙地开口劝起来。 “看人不看皮囊。镇北侯顾子机年少有为,造水库镇山洪,抵西夏空城退军,如此谋略,若能为我所用,区区跛脚又算什么?” 呼延雅侧头,看向正在品茶的呼延灼,微微一笑,“你说是吧,将军?” 第48章 赌以城池(2) 呼延灼摆弄茶百戏的手掌微微一动。 “殿下所言极是。”他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呼延雅看到他眼底的冷色,恍若未闻,而是抬头看向身前繁华的汴京城。 城上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相较于立在草原之上的北秦,呼延雅格外喜爱这里的喧闹。 也许有朝一日,这里将会成为她北秦疆土的一部分呢。 是夜,乾徵帝摘星台设宴,款待北秦使臣。 文武百官皆列,携家眷出席,场上金盏金碟,装有南周市肆小食,瞧上去好不精致。 随着唐铮一声令下,刹那间乐师启奏,高台上歌舞升平。 月下云间纳凉,仙人台上奉舞,叫素不拘礼数的北秦人是那个大开眼界。 他们的大草原建不起来这种奢华的宫殿,只能搭大棚子,也跳不起来这种三寸金莲的绝世舞曲,只能拨鼓赛马。 有一说一,南周的舞,人也美。 酒过半巡,世家公子哥儿喝到了兴头上,纷纷袒胸露乳,开始肆意玩闹。 又过须臾,竟还开始曲水流觞,让宫女代替小溪,蒙着眼儿四处乱转,停在哪位权贵身前便让他吟诗一句。 乾徵帝见状,留下唐铮陪伴呼延雅等人,带着自己的一众美人们悄悄去了酒池肉林,继续自己的荒唐。 北秦使臣们面面相觑,十分不知所措。 当宫女停在呼延雅身前时,跟着呼延雅的宫女顿时蹙眉,忍不住出口训斥起来:“胡闹!太女殿下乃一朝储君,岂可与你等嬉戏?” 场内顿时哑然一片。 这回轮到那群世家公子们面面相觑了。 “无妨。本宫本便有意择一位南周公子做我北秦驸马,今日让本宫看看诸位才情。” 呼延雅微微一笑,接过酒盏,侧头借广袖揭纱,掩唇一饮而尽后指向宫女,“本宫出上句,让她来定谁人接下句。” 众才子们闻言,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这皇太女戴着轻纱瞧不清容貌,却也能看出骨相不凡,想来是个大美人儿。 且若是能做上驸马,日后也许便可摇身一变,成了那北秦的大人物——没准儿也可以似九千岁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哩。 念及此,他们悄悄看向那高座之上的唐铮。 唐铮饮酒,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旁边的虞姬,那模样简直羡煞旁人。 知道的南周人都晓得他这是在膈应那跛脚瘸子镇北候,不知道的北秦人还以为这摄政王是个痴情种呢。 “上对,天作芦苇地作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呼延雅话音落下,便笑着看向那宫女,“去吧。” 呼延雅的眼中倒映着宫女,宫女红着脸福身,扭头四方打量,目光缓缓落在那端坐着的白衣少年公子身上。 坐在身后的顾珏见状,顿时心头一凛。 莫不成……这宫女要让侯爷对句? “侯爷……请。”宫女走过去盈盈一拜,脸上红色又增几分。 世家公子们见状,顿时唏嘘。 在场的虽都是王侯将相,但若论容貌,当真上乘的也便只有唐铮和这顾衡了。 这顾衡生得温润如玉,自然能得那宫女青睐。 可惜了,可惜了。 顾衡伸手接过金杯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沉思些许,缓缓启唇答道:“江作大梁河作砖,贫窟匠工随我行。” 世家公子们闻言,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瞧瞧人家说得多么大气磅礴,再瞧瞧这小侯爷,怎么把工匠都给搬到台面上来了。 “泥腿子这等下九流之辈,竟也上得台面。侯爷不愧是侯爷,学富五车啊。”有人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众人又是捧腹大笑。 唐铮面无表情地继续饮酒,只是悄然摩挲起了扳指。 呼延雅仍然面色不改,打量顾衡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顾子机的心并不似这群纨绔之辈,他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那些在权贵们口中低贱无比的士农工商,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曾推动了无数次王朝更迭。 滴水虽小,千万凝聚而使其惧也。 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曲水流觞,那宫女也蒙上轻纱继续选择公子哥儿。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宫女再未选中过顾衡。 这场宴会在最后的悠悠乐曲中落下帷幕。 翌日,呼延雅以选驸马,让两国皆秦晋之好为由,向乾徵帝请示后得圣旨一道,命汴京城内未满弱冠,且未曾婚配的公子哥儿们前去驿站赴局。 这是道死命令,谁人不从便处以极刑。 呼延雅说,联姻成了则两国交好,百年内不会开战——若是不成,呼延雅可是有备而来的。 那关外驻守着五十万北秦铁骑,只消呼延雅一声令下,便会立刻跃过燕云十六州,一路南下,攻打汴京城。 此外,她还点名道姓,务必让镇北候参与。 这下子,整个汴京城都晓得了呼延雅如此大张旗鼓选驸马,是因为她看上镇北候这南周第一公子了。 对此,王易安和曾广颇是焦急。 若顾衡真的被选中了,被迫做了北秦的驸马,那他日后面临的,可都是深宫囚禁了呀。 “子机啊,你当真要去赴局么?若你不愿,我可劝说我那几位江湖里的朋友,助你连夜逃离汴京城。”曾广语重心长地看着正在整理仪容的顾衡。 “是啊子机,一旦你被选中了,那你日后就都要深居后宫了。”王易安见他那般从容,不免蹙眉,“你如此安逸,可是有了对策?” 顾衡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王易安:“……” 他和曾广面面相觑,俱是叹着气离开。 曾广还去专门请了正在养病的谢老。 谢老这些日子身子抱恙,一直在府中养兵,听闻此事,顿时匆匆忙忙跑来镇北候府,见到顾衡便竖着眉质问:“顾子机,老夫问你,你可愿做驸马,从此身居他国东宫?你老实交代!” “谢老,您身子抱恙,不宜出府。”顾衡伸手想搀扶谢老,却被他一掌拍开。 “你莫扯开话题!”谢老语气又严厉了些。 “……不想。”顾衡只得老实摇头。 闻言,谢老顿时松了口气。 第49章 赌以城池(3) “不想便好。”谢老拍了拍顾衡的肩膀,“你莫怕,老夫去一趟宫中同皇帝说说,叫他让那皇太女收回成命。” 顾衡摇摇头:“谢老,此事且子机已有决策,您先回府邸躺着好生养病。后生的事儿,我们自己来。” “当真?”谢老狐疑地看着顾衡。 “当真。” “也不知是谁,上回说自己没有法子,让老夫帮他推脱那门口头亲事来着。” 顾衡:“……” 他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谢老,子机是南周的子民,不会故于北秦。” 谢老盯了他半晌,只得无奈作罢。 “好。北秦地处草原,冬来时常年飘雪,你若真去了,这腿疾可有你受的。”谢老又看向顾衡的腿,眼底的心疼那样清晰。 他兀自喃喃,“这么年轻一哥儿,还有那般好的锦绣前程——怎么就得坐上轮车了呢。” 顾衡亲自送谢老回府之后,适逢呼延雅带人出来寻他出去品茶。 推脱不掉的顾衡见状,只得让郦道元驾着车跟在呼延雅身后。 “侯爷,那皇太女瞧着直率,却也工于心计,您可须得仔细着些。”顾珏适逢顾衡左右,给他添上一块护膝,一面揉腿一面小声开口。 “那位太女殿下长年待在北秦,又是皇储,你怎知的如此之多?”顾衡放下书籍,微微挑眉。 顾珏揉腿的动作微微一顿,复又起。 “侯爷忘了,伯牙曾是下九流之辈……我流浪过的地方,可不止是汴京啊。”他低着头小声开口。 顾衡伸手,抚了抚顾珏的头:“戳到你痛处了。” “没有。”顾珏摇摇头。 “此番秋闱,可有几成把握?” 因为八月暴雨连绵,多地灾情不断,于是秋闱延期一月,缓至九月举行。 汴京城又同他初来时一般,聚了一批来自山河四方的童生们。 “七八成。”顾珏不敢高估自己的水准,如是回答。 顾衡颔首:“量力而行。一次不中,那便再来一次。不要紧张,寻常我如何考验你的,你便当做是我即可。” 闻言,顾珏心头的那丝紧张便立刻烟消云散。 他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外头的郦道元缓缓停了马车,搬下阶梯朝里头作揖道:“侯爷,到了。” “伯牙,我们出去吧。” “喏。” 因为习武的缘故,顾珏的身子比同龄的公子哥儿高上不少,手里劲道也大。 这不,在郦道元目瞪口呆的眼光中,他一个人搬着轮车便跳了下来。 郦道元回神,稳稳搀扶住走下来的顾衡,盯着他的腿颇是担忧:“侯爷,您这腿……” “孔明在府上,回头让他针灸便是。”顾衡微微一笑,“走吧,不能让太女殿下多等。” “喏。” 二人作揖,由郦道元推着顾衡入内。 呼延雅早早坐在了茶楼雅间,饶有兴致地听着下方说书先生的如簧口舌。 “殿下,那宰相镇北候来了。”宫女入内,朝呼延雅俯首行礼。 “请他们近来,将本宫准备的物件儿带上来吧。”呼延雅颔首。 不多时,顾衡便坐着轮车缓缓入内,见到呼延雅,正要起身作揖,却被后者抬手制止:“侯爷身患腿疾,便不必多礼了。” “喏。” 顾衡盘膝入坐,顾珏为他又添上一副护膝,这才垂着头站在了他身后。 呼延雅看着顾珏,总觉着自己似乎在哪见过。 “殿下,棋盘端来了。”宫女走进来,对众人微微俯首。 “呈上来,你们都退下。”呼延雅端起茶百戏仔细打量。 今儿的品样似乎还不错。 顾珏闻言,下意识看向顾衡。 顾衡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见状,顾珏只得同郦道元一起,和一众北秦宫女推到门外。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顾衡和呼延雅。 “小侯爷,入乡随俗,来下一盘你们南周的棋如何?”呼延雅放下茶盏,笑眯眯地看着对坐之人。 “如此,在下献丑了。” 两人各执棋子,开始博弈。 呼延雅先出一手,步步果断狠辣,黑子很快便占了上风,将一片白子围死。 “小侯爷,本宫似乎要胜你一筹了。”呼延雅抬头笑盈盈道。 此时珠帘随风摇曳,斑驳的九月骄阳就这么折射进来,照耀在这一袭月牙白衣的少年公子面颊之上。 公子面若冠玉,满目从容——弹指间白子落下,一举一动自成一画。 风华绝代,大地应如是。 呼延雅悄悄打量这,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太女殿下棋艺甚佳,在下班门弄斧了。”顾衡将那枚即将落在棋盘上的白子收回来,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殿下此番传在下前来,想必另有他事。殿下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我要娶你做驸马。” 顾衡身子一抖,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 他蓦地咳嗽起来。 外头,正百无聊赖看着说书先生的顾珏听到动静,面色一变,慌慌张张跑进去,为顾衡拍背顺气起来。 “你的小书童,似乎很在意你呢。”呼延雅挑眉。 “伯牙,你先出去。”顾衡朝着顾珏微微摇头。 “侯爷……” “乖,先出去。”顾衡抚了抚顾珏的头。 “喏。” 顾珏蹙眉作揖,瞪了呼延雅一眼,又迅疾跑了出去。 就是他这么扭头的瞬间,呼延雅不经意看到了这少年后颈那一块的红色胎记。 她的眼睛蓦然睁圆。 “姐……姐姐……” “姐姐!”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飘响在呼延雅脑海。 莫不成……是他? “殿下,在下失态了,还请殿下恕罪。”顾衡突然起身,俯首作揖。 呼延雅回神,浑不在意似的摆摆手:“无妨。我们北秦从不拘于礼数。” “多谢殿下。”顾衡复又坐下。 “那位小书童,是你从奴隶市井买来的?”呼延雅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起来。 “是在下捡的。”顾衡淡淡回答,“小一年前,他险些殁在寒冬。” 呼延雅的手抖了抖。 “小侯爷,做我的驸马吧,我的江山分你一半。”呼延雅忽然凑近顾衡,咧嘴一笑,“或者,你我共享这天下。” 第50章 赌以城池(4) 呼延雅的骤然凑近,让两人鼻息交缠。 她面上的白纱掠过顾衡脸颊,微微的刺痒让他下意识蹙眉,往后挪了一挪。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顾衡俯首作揖。 “我北秦的女儿家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勇敢地去追——才不会像你们南周,这般扭扭妮妮,还要三书六聘,八抬大轿的呢。” 呼延雅撇撇嘴坐了回去,两手撑着下巴,亮晶晶的眼中倒映着这如珠如玉的公子哥儿,“小侯爷,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做我的驸马。” “殿下,在下暂无心儿女情长,还请殿下见谅。”顾衡继续垂眸作揖。 “小侯爷,你不怕我北秦铁骑南下,踏平你这汴京城吗?”呼延雅挑眉。 “殿下若想,只管下令便是。十年前先父可率军击退西凉铁骑,十年后在下亦可捍退北秦铁骑。”顾衡闻言,终于抬头同她对视。 他定定看着呼延雅,不卑不亢回答。 呼延雅被他这么一看,倒是先挪开了目光。 “好。那我们赌一场如何?”呼延雅低头看着棋局,忽然勾唇一笑。 “赌?” “你不是想要守住这南周江山么,明日起我便要开三场局。小侯爷以为如何?”呼延雅拨弄着棋子。 “殿下要赌什么?” “我啊,我赌你全盘皆输,以秦周相邻的边疆六口小城下注。若我赢了,你须得跟我回去,做我驸马。” “好。那在下便赌我南周满盘皆赢。若在下输了,在下必定兑现诺言。不过,倘若在下赌赢了,在下希望殿下收回娶在下为驸马的意愿,并让铁骑退回北秦关内。” 顾衡缓缓颔首。 “你不是不怕打仗的吗?”呼延雅笑起来。 “在下不怕,可是南周的百姓怕。”顾衡看向窗外,温润的眼深邃无比,“他们……已经被连年的灾祸祸害怕了。” 呼延雅愣愣,忽而放声大笑。 原来在这种乱世,竟当真还有一心为民的权臣。 “既如此,小侯爷你我立书为证。” “好。” 两人立即传来随行的人,立书为证。 顾珏一直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顾衡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的时候,他脸色都白了。 这要是侯爷输了,不得就跟着这劳什子皇太女回到北秦了? 那里气候恶劣如斯,侯爷身子孱弱,如何使得啊。 顾衡以治腿疾为由,告别呼延雅之后,带着顾珏和郦道元回了镇北候府邸。 呼延雅看着窗外,心情颇愉。 “殿下,你糊涂啊!蚊蝇再小也是肉,你怎可轻易将边疆小城拱手相让啊!”呼延灼气冲冲地走进来,对着呼延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备。 “本宫是北秦的储君,本宫的话一言九鼎。何况赌局还未开始,将军怎么便会以为本宫要输?”呼延雅挑眉。 呼延灼一顿。 总不能说出他暗中买通了那些北秦使臣,给南周放放水的事儿吧。 总之不能让顾衡联姻呼延雅,这二人要是成了一对,那他家小殿下就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了。 他冷哼一声,臭着脸扭头离开。 呼延雅和顾衡立下赌注的事儿不知道被谁传了开来,于是一日之内整片汴京都晓得了这个以城池为注的赌局。 权贵们一听,顿时乐了。 顾衡身为一朝宰相,又手握兵权,若是当真联姻去了北秦,那他所有的功绩不就都前功尽弃了么。 一时间,人人都笑着这位宰相侯爷即将联姻的事儿,便是成日泡在酒池肉林的乾徵帝从唐铮口中听闻此事之后,也跟着笑了。 “好啊,让朕看看顾子机是偏爱南周,还是偏爱那皇太女。”乾徵帝撸着须髯,“云鹤,扶朕起来。” “官家,外头天凉。”唐铮依言扶他从酒池中起来,一面为他更衣,一面淡淡开口。 “无妨,朕身强体壮,还有你献上来的灵丹妙药,朕还可再有百年。” 乾徵帝摆摆手,擦干酒渍之后随意披上一件薄氅,便搭着龙撵浩浩荡荡往呼延雅所说的选夫之地而去。 唐铮看着他远去,擦了擦手往东宫的方向走去:“长卿,那批大烟给太子送过去了么?” “殿下忘了,已经送到了。” 唐铮颔首:“我去看看皇太孙。” 今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郊外猎场,已经围了一群跃跃欲试的世家公子哥儿们。 今日那皇太女殿下出了第一场选夫试题,以围猎的形式考验体力。 围猎者以所得猎物数量胜出。 这题一出,本来还担心的南周权贵们顿时乐了。 这不是他们常玩的游戏么—— 虽然他们常常猎杀的不是牲口,而是两脚羊。 至于那镇北候……输赢与他们有何干系。 他们只管享乐便好。 公子哥儿们换上衣装,随着一声令下,便随同一众换上骑装的北秦使臣御马奔入猎场。 顾衡不紧不慢赶来时,入场口只剩下围观的乾徵帝一众人等,还有呼延雅他们了。 “子机啊,你若不快些,便要输了哦。”乾徵帝难得好心提醒。 他看着顾衡,笑眯眯的眼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乾徵帝巴不得顾衡联姻他国,一来结个秦晋之好,二来可以回收兵权,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么。 早在方才,他就命唐铮暗中给那些权贵公子们下了命令,叫他们多猎杀些猎物,只要能超过镇北候顾子机的,统统都有赏。 这也便是那群权贵们为何会如此兴奋的由头之一。 “小侯爷,你第一场便要认输了么?”看着才换上骑装从马车上下来的顾衡,呼延雅挑眉。 “在下并未认输。不易,牵马来。”顾衡微微一笑,侧头看向伤势痊愈,终于得到自己准允出来的蒙恬。 蒙恬依言牵来一匹品相不佳,甚至还有些跛脚的劣马。 “跛子宰相坐跛脚劣马,果然绝配啊。”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全场哄堂大笑。 顾衡恍若未闻,纵身跨上马背,背上弓箭悠哉悠哉扬长而去。 “不易兄,那匹马侯爷不是素来当宝贝供着的吗?”随行过来的顾珏忽然问。 第51章 猎场遇刺 (呼延雅的命路会被顾衡改变,我要整理下思绪接下来该怎么写,好吧,找个借口陪对象去了,最近他要考试了,给他加油鼓励一下) 那匹马名唤踏雪,是李叔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老马,听说昔年曾是顾将军的坐骑。 因为上了年纪,踏雪一直在侯府被精心饲养,侯爷常常同孔明先生钻研针灸,为踏雪治疗旧疾——踏雪因此可以活得比其他战马长些。他这身子是系统按照秦朝人平均身高定制的,虽然瘦了点,但在这个时代怎么也算不上矮吧。 沈知安打量了一下这厨子。 好吧,在这老大哥面前他确实是个矮子。 “正好,去给我挑一担水过来,今儿要给皇上做蒸羊肉。”厨子瞥了沈知安一眼,眼中的嫌弃并没有减少。 这小犊子要是不好好干活,他保证第一时间给他赶到净身房做太监去。 沈知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 这么快就可以见到胡亥了吗。 他赶紧跑去挑了两担子水,在厨子震惊的目光中倒入御膳房瓦岗之中。 不李姐啊,真不李姐啊,这么小的个子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沈知安摸了摸鼻子。 毕竟这武力值不是白加的——虽然比不上未来的西楚霸王和韩信那种变·态级别的大佬们,但空手接白刃还是可以秀一波的。 不过话说回来,政哥都长得这么霸气,那么他的一堆儿子也都差不到哪去吧。 事实上,沈知安想的太美了。 他被安排了一个打杂的活计,做好的膳食都由宫女或者太监端走——他压根儿靠不近胡亥。 于是干了几天活,沈知安不但没有见到胡亥或者赵高,甚至还因为自己长了一副小白脸而受到了同僚的嫉妒。 “早生几年多好啊,还能进宫给那太后做面首呢。那太后容貌一绝,又喜欢你这种小白脸的人儿——听说嫪毐便是因生得好看,才得她圣宠。” 这天,沈知安挑水时,一个挑夜壶的太监路过,看到他那脸颊,不由停下来嗤笑。 沈知安:“……” 他默默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黑到极致的嬴政,默默在心口为这太监画了一个十字。 你说啥不好,居然把赵太后都说上嘴了,简直牛批。 真的是没事儿挑灯往厕所去——净找屎。 (不过……政哥你要忍住啊,你不能杀人啊……) 嬴政盯了那太监一会儿,突然哂笑:“朕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沈知安:“……” 总觉得这祖龙要搞事情了。 太监阴阳怪气地嘲讽了沈知安一顿,挑起夜壶,十分心情舒畅地往宫外走去。 就这么走? 嬴政抬手拂袖,一道微风徐徐而来,径直吹向那太监。 太监衣袍左右翩飞,广袖突然落在脚底,叫他一个重心不稳,左脚绊右脚往地上摔了过去。 两只装满粪汁的夜壶就这么倒飞出来,带着十分微妙的颜色泼在太监身上。 他被这味儿臭懵逼了,怔了好半晌回过神,面色涨红地大喊大叫起来。 诶我擦,糗大发了! 妈妈我要回家! 可是此时旁边早已经围了一群吃瓜的扫地太监和宫女,见他这吃屎模样,是笑得那个不留情。 此时的太监很想用脚趾抠出一条地缝,或者换个星球生活。 但是他只能想想。 “这地你可自己扫啊,一身的臊子味儿,熏死人了。”扫地太监掩着嘴巴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厮。 太监憋屈地支支吾吾,又不想惹是生非,只得忍着羞辱感,顶着这一身的粪汁味将这里清洗干净。 沈知安被这一顿骚操作惊得回神,连忙捂住鼻子退开此地。 (政哥,你这算是污染环境吗。) 真太臭了,他差点蚌埠住曰出来。 嬴政看着那太监,眼中冷意不减:“她虽不守妇道,却毕竟是朕母后。朕的家事,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沈知安默默大喊牛批。 (政哥啊,我向你打听打听一件事儿呗。) “你说。” (赵高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朕是一国之君,真怎么会知道那死太监的特殊癖好?” 不提赵高还好,一提赵高嬴政就来气。 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睛让赵高坐上高官去教坏他儿子的。 居然敢撺掇胡亥谋害于他,还杀了扶苏和蒙恬。 (好吧。) 沈知安耸了耸肩,挑着水准备离开。 “等等。” (还有啥事儿吗政哥?) 嬴政犹豫须臾,抿唇道:“每月十五亥时末,他会在咸阳宫东边的城墙上闻风起舞。马上就要十五了,你要是武功不错,可以去看看。” 虽然他也不知道,赵高这个习惯会不会维持到现在。 沈知安:“??” 这是在搞某种祭祀还是啥,为嘛每个月十五都要跳舞? 诶等等,政哥这表情不对劲。 (政哥,你以前是不是和赵高认识?) “……后生,你知不知一句话,人多死于好奇。”嬴政忽然看向沈知安,缓缓眯起眼睛。 沈知安抖了抖肩膀。 (我错了政哥。) “我去一趟骊山皇陵,你耗子尾汁。”嬴政说罢,便化成一团光隐入地面。 (系统啊,魂魄不是不能离开我太远的吗?) 感受到嬴政的气息逐渐远去,沈知安表示很不李姐。 【宿主,灵魂也是分区别的。】 【像秦始皇这等有大功德在身的灵魂,死后可以不受拘束。】 (……明白了,灵魂也分三六九等呗。) 沈知安想着刚才嬴政对自己说的话,决定冒险试试。 翌日,乃七月十五。 咸阳宫中摆了场盛大的宴会,可谓是热闹非凡。 此时的胡亥已经被赵高完全迷惑,浑然不知自己的大秦江山已经岌岌可危——深处温柔乡,美人在怀的他,只想着自己能够找到长生不老药,继续逍遥快活。 入夜。 大宴渐渐落下帷幕。 赵高换去朝服,穿上一身麻衣走上高高的城墙,举起手中青铜古剑对月作揖。 他一面哼起一支很古老的童谣,一面迎风舞剑。 旁边阁楼之上,有一少年随意而坐,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赵高。 沈知安看着那身衣服,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啊这……那不是丧服吗。 (系统,他怎么穿这种衣服啊。) 【宿主,这是披麻戴孝。】 (他在舞剑……难道是喜丧?) 【……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亲人的思念。】 (系统,我敢保证你要是个活人,一定可以文垂青史。) 【……宿主,你要被发现了。】 (啊?) 沈知安一愣,忽然发现自己身前不知几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厮手持长剑,剑指自己的眉心。 “你是何人?”赵高眯起凤眼,眼中的危险宣泄了他此时暗藏的杀意。 沈知安:“!!” 卧槽大哥,你嘛时候过来的! 第52章 旧疾复发 “皇上,臣家中只有犬子一人,若是他出了何事,臣举族上下,怕是都暂无心国事了啊。”一位老臣站出来,悲着脸作揖。 “皇上,臣家中也就那么两个儿子,今儿都陪着顾相出来围猎。若他们出了何事,臣举族上下要行丧,怕难为朝堂效力啊!”又有一位臣子站出来,一脸悲愤地俯首作揖。 见有人做了头鸟,众人纷纷站不住了,出来作揖恳请乾徵帝下令,让呼延雅即刻停止狩猎,叫诸位公子哥儿们出来。 至于那位跛子宰相如何,与他们又有何干系呢。 乾徵帝懒得管这摊子事,搂着美人扭头便走。 众人又看向唐铮,大有一副今日你不给个说法明儿我便赖在你家门口不走的趋势。 “让他们停止狩猎吧,先把镇北侯找到,务必保证他平安无恙。”唐铮还没开口呢,呼延雅倒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见状,唐铮颔首,看向身旁立定不动的谢玄:“长卿,传令下去,让贵家公子一刻之内离开猎场。” 此话一落,一众臣子们顿时松了口气。 谢老看着那群人的举动,哂笑一声便不再搭理,率军兀自进入。 蒙恬紧随其后,赶来的顾珏想跟着进去,却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伯牙,稍安勿躁。这些事交给我们,你不能再出事让侯爷担心。”来人头戴斗笠,压着嗓子开口。 “孔明先生……”顾珏认出他,眼角发酸着缄默下来。 他抬头看向不远方。 天际灰蒙,隐约可闻闷雷。 要下雨了…… “侯爷他有咳疾在身,可受不得风寒啊……”顾珏喃喃。 不远方山头一出溶洞口。 外面灌木遍布,上面挂着清晰可见的血滴子。 刺客围聚于此,顺着血滴子一路朝里,停在溶洞口,俱是犹豫着不愿进去。 因为这溶洞口有一堆动物尸骨,还有几块新鲜的腐肉——这里头住着的不是熊罴,便是豺虎。 正在众人准备熏烟引出那凶兽时,内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马鸣。 一皮被咬的皮开肉绽的跛脚黑马跑出来,不顾满身的伤,径直跑入灌木丛中,穿过愣住的刺客们往外而去。 它的背上载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那人伏在马背上,瞧着奄奄一息。 只是……为何那人伏着的模样有些怪? 有眼尖的刺客立即认出那是顾衡来时骑的跛脚劣马,立刻开口:“它背着的是顾衡!” 众人正要跟上,溶洞又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这声音听得刺客们都心头一凛——那声儿一落下,便跑出两只身形庞大的熊罴,张开血盆大口便朝众刺客扑过来。 “快追顾衡!” 刺客们大惊,施展轻功往黑马离开方向飞速而去。 两只熊罴追了一阵,便各自散开觅食。 刺客们浑然不知,溶洞深处躺着一个身负无数箭伤,瞧着似乎奄奄一息的少年公子。 这人正是顾衡。 【叮!警告!健康值仅剩五点!请宿主注意!】 【警告!健康值即将降为零,请宿主注意!】 顾衡被钻心的剧痛刺激着醒过来,脑海不断盘旋着系统的提示音。 (系统,存档。) 【叮!正在存档……】 【叮!存档成功。】 (系统,使用体力丸。) 【叮!正在使用……】 【叮!使用成功!体力值增加三十,当前体力值四十。】 吐出一口淤血,顾衡感受到力气回复了一些,捂着心口咳嗽一阵,吃力地站起来。 这里是两只熊罴的巢穴,他身负箭伤,在昏迷中被踏雪载到这里。 可是再醒来,熊罴不见了,踏雪也不见了。 (系统,踏雪去哪了?) 【深感将死心生悲,力效虎将心怀华夏。】 【背木作别护幼主,坠崖魂去再奉先。】 背木……作别…… 顾衡蓦然想起自己来时披的那件黑色薄氅不见了。 他垂眸缄默些许,猛地捂拳咳嗽起来。 因为没带火折子,顾衡摩挲着湿滑的石墙一路往外走去。 沿途不知碰上了什么东西,蛰了他一口,刺骨的剧痛顿时从手背蔓延至全身。 这种感觉好比烈火分身,叫你意识清醒地感受到皮囊每一寸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顾衡紧紧咬着唇角,在身子一阵痉挛后起身,步履蹒跚地继续朝外走去。 当眼中倒映出外面昏暗的阳光时,顾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眼前的景象顿时变得花花绿绿——他甚至听不到自己急剧的咳嗽声了。 暴雨骤来,一道惊人的天雷划破天际,锃亮的光芒照耀山头。 雷雨交加中,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往地面摔去。 在他合上眼睛的一刹,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头戴蓑笠的女子。 女子走到顾衡身前,蹲下来伸手抚了抚他苍白到看不出血色的脸。 “怎么都不让人省心呢——”女子喃喃着,眼中溢出一抹心疼。 她解下身上斗笠,披在顾衡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了起来。 顾衡紧绷着身子。 感受到这少年的抗拒和颤动,女子放柔声音哄劝:“子机不怕,嬢嬢给你唱支童谣。” 也不知是那个字触动了顾衡,他紧闭的双眼缓缓松弛——似乎是一下子亲近了许多一般。 于是女子一面背着顾衡往山间走去,一面轻声哼起一支很古老的童谣—— “四月里,麦脚黄;家家田头闹洋洋。三岁孩童寻牛草,八十岁公公送茶汤——” 顾衡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故事似乎很长,而他所看到的在自己而言,却感觉只有一瞬间。 夕阳西下,金黄的麦田中央,有一条羊肠小道往天际蔓延。 满地映着斜阳温暖的橙光,仿佛酒后满脸酡红的少女,将这一片都沾上微醺的醉意。 羊肠小道上,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背着一个小小的稚童,眼角噙着笑,迎着夕阳缓缓走去。 “四月里,麦脚黄;家家田头闹洋洋。三岁孩童寻牛草,八十岁公公送茶汤——” 年轻公子哥儿轻声哼着童谣,背上稚童咿咿呀呀地跟着一字一字轻哼。 当目送公子哥儿和小稚童的身影融进远方夕阳,顾衡的心骤然一疼。 第53章 千里送药(1) “阿爹……” 外面雷雨蒙蒙,正点着火煎草药的女子听到这低沉的一声喃喃,动作微微一顿。 她侧头看向那昏厥的少年侯爷,眼中涌动着不明意味。 “你的阿爹不在了,你阿娘也不在了。”女子抚了抚顾衡滚烫的额头,微微蹙眉。 她已经喂他服下了一粒药丸,怎么还是高烧不退。 女子抓起顾衡的手,为他细细把脉起来。 这不把脉还好,一把脉她那眉头蹙的越发紧了起来。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一副油尽灯枯的脉象呢…… 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竟然将半辈子的命都熬走了。 不知道用那东西,可否能为这孩子续命。 罢了,且试一试。 女人抿着唇角,从袖口上撕下一片衣角,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 她封紧血书起身,朝虚空吹起一记响亮的口哨。 只不多时,空中便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啼。 一只苍鹰鼓动羽翼飞来,盘旋着落在女子肩膀上。 它歪着脖子,上下打量那边躺在地上,浑身浴血的顾衡。 “憨货,他不能吃。”女子伸手点了点苍鹰的脑袋。 苍鹰缩回目光,蹭了蹭女子的脸颊。 女子将血书绑在苍鹰腿上,抚了抚它的脑袋:“要辛苦你一下了。” 苍鹰抬了抬下巴。 “好,回头给你弄些生肉。”女子眼角噙笑,“去吧,飞出关外时莫被南周人看到了,留神些。” 苍鹰听懂似的点点头,又不舍地蹭了蹭女子的脸颊,煽动羽翼往外飞去。 远处山中。 一声鹰啼空谷回响,引得蒙恬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那一只苍鹰应着风雨往远方飞去,很快便消失在灰蒙蒙的雷霆之中。 “善长,那边可搜了?”蒙恬伸手指向苍鹰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 “并未搜索。等这一片搜罢我便去带兵那里。”一边仔细打量四方的郦道元闻言,顿时摇头。 “我率几人去那里查看,你等继续在这里搜寻。务必要找到侯爷——”蒙恬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紧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女子用树叶小心翼翼喂顾衡喝下草药,忽而目光一动。 她伏地听上些许,微微勾起唇角。 “看来,你的侍卫都很紧张你的命。”女子抚了抚顾衡的头,“好了,我们后会有期。” “我们后会有期——” 这道温柔的声音在顾衡脑海久久回旋,让他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渐渐聚拢在了一起。 他睁开紧紧闭合的眼睛,却只在雷电交加下,朦朦胧胧地捕捉到一抹淋着风雨远去的窈窕身影。 “嬢嬢……”不知为何,这两字从他口中下意识迸了出来。 窈窕身影微微一顿,复又起步离开。 眼见女子要离开,顾衡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奋力起身,不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引来肺部一阵不适,猛地咳嗽起来。 顾衡想要走上一步,哪料那只不便的腿此刻竟毫无知觉——当顾衡察觉时,他已经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借着两只腕臂的力量爬到洞口,眼睁睁看着女子消失在丛林中。 嬢嬢…… 顾衡在心头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滋生出一阵不适。 原主的酸涩让他实打实地体会了一番。 (系统,那女子是为何人?) 【很抱歉宿主,暂无法提供该女子信息。】 【友情提示,当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即查明顾衡身世之后,即可解锁该女子身份信息。】 顾衡蹙眉。 罢了,先想法子离开这里再说。 (系统,不易他们几时到这?) 【蒙恬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到达时间三分钟。】 是因为察觉到他们要来了,所以你才离开的吗。 想起上次晕倒时,自己看到的那一抹黑影,顾衡忽然觉着她和今儿见着的女子很像。 她是谁,为何她会让原身生出一种难掩的心涩之感。 顾衡思忖着,忽觉肺部一阵不适,他咳嗽须臾,渐渐觉得身子冰冷,体力不支。 等到蒙恬赶来的时候,顾衡已经再度失去了意识。 蒙恬上一次见着顾衡那么狼狈,还是他救下郦道元的时候。 这一次,这个尊贵的小侯爷,这个堂堂一朝宰相,竟然一身血污地横卧在了泥地之上。 他注意到了旁边尚未熄灭的篝火和药水,却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迅速下马上前,为顾衡仔细把脉起来。 这一把脉,蒙恬便错愕了。 侯爷的脉象…… 他咬了咬唇角,背着顾衡快速起身,看向身边紧跟着的顾家子弟兵:“快告诉他们,侯爷找到了。我先带侯爷回府,速速请回孔明先生为侯爷把脉看诊。” “喏。” 子弟兵担忧着顾衡的身子,不敢犹豫,作别蒙恬之后迅疾沿路返回,将顾衡被找到一事告诉了郦道元还有冒雨苦苦寻找的谢老。 “子机找到了?”谢老眼中欣喜难掩。 “找到了。蒙大人让属下来请先生回府,为侯爷把脉看诊。”那子弟兵看向诸葛亮,朝他俯首作揖。 “好,我这便回去。”诸葛亮掐指须臾,面色一变,迅疾上马疾驰而去。 谢老见状,心头一凛,也率兵一路往镇北候府而去。 郦道元散了子弟兵,带着顾珏匆匆回府。 一时间,众人回城闹出的大动静,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啦?大将军怎么急急忙忙的?” “莫不成,是那西凉又反悔了,又要打到汴京城啦?” “那还愣着干啥呀,快回去收拾细软逃命啊!” “……”“……” 在百姓们慌乱无比的时候,谢老身边的侍卫站出来澄清道—— “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今日猎场镇北候遇刺,将军率军前去搜救。适才找到侯爷,扰了诸位清静,在下在此,代将军给诸位说声不是。” 百姓们一听,顿时傻了。 这好端端的,侯爷怎么就遇刺了呢。 出于心头的担忧,他们开始嘘寒问暖。 那侍卫却守口如瓶,只说顾衡安然无恙,便迅速离去。 事实上,顾衡人被找回来了,却因为咳疾发作,又受了伤,便染上了风寒。 第54章 千里送药(2) 于常人而言,风寒不过是喝一帖药,蒙上被子睡一觉便好的小事儿。 可顾衡因为有旧病咳疾,现下又被这风寒引了出来,可谓是雪上加霜。 诸葛亮为顾衡把脉之后,皱了很久的眉头,才吐出一句话来。 “侯爷久病未医,不可用猛药。” 遣散众人后,谢老找到诸葛亮,看着面色凝重的后者,缓缓眯起眼睛:“孔明,你老实告诉老夫,子机他的身子如何?” 诸葛亮知道瞒不住谢老,叹了口气,如实相告:“侯爷虽为壮年,却已是……油尽灯枯了——” 谢老一听,顿时两眼睁圆。 油尽……灯枯? “你胡说八道!那孩子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娶媳妇,怎么就会——”谢老猛地戛然而止。 顾衡有咳疾在身,前不久去了南疆治理水灾,搭上了半条命进去。 这么多年他又寄人篱下,冬时咳疾发作,连最差的炭火都烧不上,只能靠着一点点烧水的柴火熬过去。 这样的刻苦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有一副健康的身子。 谢老猛地捶起自己胸口,面上老泪纵横:“怪老夫啊,怪老夫啊。老夫若早些将他接到汴京,他岂会染上咳疾,他岂会变成这般模样啊。” “将军不必自责。”诸葛亮微微摇头,“在下可用一药为侯爷续命,只是那药引并非在南周。” “何药?但说无妨!”谢老顿时抬头,死死盯住诸葛亮。 “西凉贡品,五彩雪莲。”诸葛亮眼神深邃,“若有此药引,在下可作出莲雾酒,为侯爷续命——至少十二载。” 西凉…… 谢老抿唇。 西凉和南周虽然同为汉人一家,却早已成了敌人。 若非因为他还在世,此时的西凉早便已经吞并了南周。 不过…… 谢老看向不远处。 那里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少年公子。 谢老犹豫些许,眼神渐渐坚定下来:“五彩雪莲身在何方?” “在西凉南疆边境一带的雪山。因为生长在极寒之地,是以极难采摘。”诸葛亮缓缓蹙眉,“将军,您身子年迈,不便出行。此番由在下前去,为侯爷摘取五彩雪莲。” “不必,你留在侯府照顾子机,老夫写信给边疆,那里会有人过去的。”谢老想到什么,微微抿唇。 “莫不成……”诸葛亮微微蹙眉,“将军,此事不可。边疆无栋梁,难镇敌军啊。” “那便老夫亲自去。”谢老大步流星离开。 诸葛亮欲言又止地看着谢老,再看向一旁的顾衡,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往外面追去。 最终,二人各自退让一步。 谢老写信给边疆的谢滢,让她带人前去采摘雪莲。 诸葛亮则让蒙恬和郦道元御马跟着前去,以保证谢滢的安危。 毕竟熟知南周地形,郦道元带着蒙恬,只用了一日半的时间便从汴京奔赴到了边疆。 彼时的谢滢,也在清晨收到了谢老的飞鹰传书,晓得是顾衡出事以后,同谢家军的副将商量一番,便带着蒙恬,郦道元三人迅速离开。 那副将本来还想给谢滢配上几个士兵,以保证她的安危。 哪料谢滢去得太匆忙,连士兵也不曾带上。 九月二十日,诸葛亮和郦道元带着一株保存完好的五彩雪莲还京,立刻熬药。 同日,顾衡苏醒。 与此同时,西夏大军以暴雨走失士兵为由,再度向南周燕云十六州发兵。 谢滢率谢家军在燕云十六州顽抗,百姓皆奉粮相助,而朝中无援。 收到消息后,谢老欲出兵,却不慎染上风寒,至此一病不起。 顾衡命诸葛亮为他开了几贴药,而后以国家有难,臣子须与国共存亡为由,带着蒙恬号召顾家军,手无寸铁地往燕云十六州而去。 九月二十二,顾家军抵达燕云十六州。 途中,顾衡灭了一批山匪,缴获兵器无数——有了这批兵器,顾家军士气大增,扬着那杆红澄澄的军旗,浩浩荡荡入了燕云十六州境内,于当日同谢家军会和。 顾衡见到谢滢时,她正在军营中慷慨激昂地激励士兵。 士兵个个面色蜡黄,却仍眼含坚毅朗声回应—— “谨遵将令!不破西夏誓不还!” “孔明,他们吃的是什么?”顾衡拉过诸葛亮,悄声问道。 “是树皮草根。”诸葛亮亦是悄声回答,“方才我去打听了一番,百姓送过来的粮食全被他们分文不动地退了回去——他们饿了便扒树皮采草根,这么些日子,连一口热乎的汤水都喝不上。” “我们带了多少军粮?”顾衡缓缓蹙眉。 “足够用上大半月。” “分给谢家军,我们留上三日粮饷即可。” 诸葛亮愣了愣,俯首作揖拜过,而后缓缓离去。 另一边,谢滢见两军会合,士气高涨,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下意识看向那边清风霁月的少年侯爷。 他坐着轮车而来,一袭月牙白衣穿在他身上怎么瞧都空荡荡的。 他比之前瞧着更瘦了。 谢滢抿了抿唇。 在士兵散去之后,谢滢走向顾衡,朝他作揖后挑眉问道:“小侯爷,你的伤势如何了?” “比起谢姑娘,在下的区区小伤实在入不得眼。”顾衡微微一笑。 瞧瞧谢滢,一身战铠满是刀枪剑戟的划痕,便是那如花似玉的脸上也有两道深深的伤疤。 谢滢抚了抚那两道疤,浑不在意似的摆手:“皮囊之痛罢了。比起那些惨死在战争中的无辜百姓,我这也也如不得眼。” 南周百姓被西夏军俘虏之后,便以两脚羊之称留在军中,被豢养成了活生生的粮食。 她想救他们,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夏军当着南周人的面,屠杀百姓,将之宰割烹饪,大快朵颐。 那群牲口……最好别落入她手里,否则她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滢缓缓眯起眼睛。 “侯爷,粮饷都分发下去了。”诸葛亮走来,对着顾衡作揖一拜。 “好。休整一晚,明日离开此地。”顾衡颔首。 “粮饷……此话何意?”谢滢一愣。 “破釜沉舟,将他们打回黄巢。”顾衡看向远方,微微一笑。 第55章 破釜沉舟(1) 北疆的夜晚稍有凉意。 不过好在斜阳西照,为这晚间绘上了几分磅礴的壮观之景。 如此,微凉也无妨。 顾衡披着薄氅独自推着轮车,立在一方小山头。 他眺望远方,远方夕阳笼罩黄土地,让这里都似乎变成了神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吟诗声。 有一少女身披红铠,衔着一根草悠哉走来。少女长发高束,肆意飞扬的每一根青丝都被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染上了橙红光辉。 “谢姑娘,在下有一枚丹药,可助姑娘恢复容貌。”顾衡从袖口中摸出一只瓷瓶,侧头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姑娘救了在下两次,这便当做是在下的回礼吧,姑娘莫要推辞。” 谢滢愣愣,将这丹药塞到袖口中,踌躇一瞬,缓缓启唇:“小侯爷,那件事……” “天下未定,子机暂无心安家。”顾衡眺望远方,眼中倒映着壮观山河。 闻言,谢滢松了口气似的颔首笑起来:“如此便好。” 其实,谢老口中谢氏族人给顾衡说亲的那位姑娘,就是谢滢。 顾衡和谢滢在谢老命后者送药时,便俱是知道了此事。 不过,他二者现下皆无心安家。 待山河无恙,待南周复兴,也许会来一段风花雪月。 回营地之后,顾衡对系统使用了两张策卡。 (系统,使用策卡本草纲目和刮骨疗伤。) 【叮!正在使用……】 【叮!恭喜宿主将名臣李时珍,华佗,关羽招揽至麾下。】 顾衡听罢后,开始同诸葛亮商议对军之计,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动静。 “侯爷,外头有三人听闻侯爷在此布军,特来投奔。”蒙恬掀开帘子,入内作揖。 “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便进来三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 见到顾衡,纷纷俯首作揖行礼起来。 “草民华佗,拜见侯爷。” “草民李时珍,拜见侯爷。” “草民关羽,拜见侯爷。” 关羽继续作揖,声音洪亮道,“侯爷,我三人听闻侯爷在此布军御敌,特此前来投奔,往侯爷收纳我等,叫我等同侯爷一道撼我南周。” 诸葛亮闻言,不免目光一动。 李时珍和华佗并名南周医圣,俱是年少成名。 至于这位关羽…… 不知为何,他瞧着他第一眼,就生出一种感觉。 好似很久以前就见过似的。 “好。李时珍留在谢家军中,助谢将军一臂之力。华佗,关羽二人随我顾家军,明日前去榆关,抵御西夏军。”顾衡手指燕京某地,缓缓开口。 “榆关乃兵塞之喉,西夏军势必会聚集兵力攻占此关。” 诸葛亮看着那里,缓缓摇动手中羽扇,“孔明以为,侯爷可草木皆兵,瞒天过海。” “再来一出围魏救赵,让谢姑娘迫使他们退兵。”顾衡微微一笑,“知我者,莫若孔明也。” 翌日清早,顾家军大张旗鼓往榆关而去。 听闻消息后,燕云十六州外的西夏将军赶忙派出探子打听。 上次便吃了这顾子机的亏,此番夺粮,可不能再着了他的道。 原来,因为今年灾祸不断,西北边境又常常被突厥骚扰。 如此断粮缺水中,朝中臣子们商议过后决议入侵南周,抢些粮食回去赈灾。 “那顾子机带了多少兵?”西夏将军问。 “带了十万子弟兵,个个身持精良兵器。”探子回道,“听说还招揽了个关羽——那厮曾只身一人灭了一个山匪窝子。” 十万子弟兵…… 莫不成……又是空城计? 想起上次让举国啼笑皆非的战事,西夏将军心中羞耻不已的同时,又暗暗磨起了牙关。 被一个毛头小子当猴子来耍了,让他那兄弟在军中颜面扫地,尸首被运回去后还不准入祖坟。 “让弓兵打前阵,火箭攻榆关。”西夏将军思忖片刻,沉声下令,“箭去后步兵冲锋,云梯可备好了?” “回将军,已经备好了。” “杀了那群两脚羊,今夜熬汤犒赏诸将士,明日进攻。” “喏!” 史载,南周乾徵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丑时初,西夏军于榆关附近大举进攻边疆塞要榆关。 彼时,顾家军以驻守于此,闻讯立刻反击。 黎明破晓时,漫天红色箭雨仿若陨星一般飞速掠过,搭着朝阳的微醺朝榆关长城扑面而来。 顾衡立在角楼上,从容抬手,朗声下令:“起盾。” 城墙上的诸军迅疾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盾牌,将火箭抵挡在外。 诸葛亮立在顾衡边上,亦是面色从容,他听闻远方吹起一声号角,那西夏步兵便自天际山头压城而来。 远方号角一声接着一声,隐约可闻战鼓阵阵。 放眼望去,那西夏军乌压压一片,上头旌旗蔽空,不可谓不壮观! “放箭!”诸葛亮面无惧色,摇着羽扇抬手朗声大喝。 盾兵收盾,弓兵迅疾上前,井然有序地张弓搭箭,长城上的漫天箭雨就这么在朝霞相照下,飞向西夏军。 “上盾!” 带头的西夏小将领见状,立刻大喊。 步兵举盾继续冲锋,来到榆关下面立即搭起云梯,准备攀上长城。 长城上的将士取来早便准备好的石头,往下投掷,将攀上来的西夏军又砸到了地面上。 西夏军踩着同伴的尸首继续上前,竟还有几个上去了的,举着刀子便往角楼冲去。 索性有将士拦住,将之当场截杀。 “孔明,开城门,让云长率骑兵出去迎战。”顾衡退开一步,避开那支飞来羽箭,缓缓开口。 “喏。” 诸葛亮迅速离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城内不知是谁吹起号角,随着号角落下,关门大开,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公子目光如炬地御马率先出关。 他手持一柄青龙偃月刀,朗声大喝:“诸将士听令,随我出关迎击!” “末将领命!” 关羽一马当先,提着大刀奔入两边步兵阵地,手提刀落——不过须臾间,那些同他交战的步兵便魂去西天。 骑兵出城的一刹,原本的平局瞬间被扭转。 见状,那发号施令的西夏将军命步兵后撤,让弓兵上前,对准那骑兵便张弓搭弦打了过去。 第56章 破釜沉舟(2) 这箭才飞上半空,榆关便鸣金收兵—— 骑兵在箭雨落下的一刹跑入关门,合上关门,于是长箭便落在了来不及躲避的西夏步兵身上。 一时间,关外哀嚎遍野。 西夏将军:“……” “将军您看!那群守城士兵和骑兵是同一群人!”为这将军御着四匹烈马的士兵忽然手支城墙,面色微妙地喊道。 闻言,西夏将军顿时抓起波斯镜望去,果真发觉那批人身上披着的战甲,和骑兵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只有那么多兵? 这次当真空城了?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强攻榆关!擒拿镇北侯顾子机者,赏金千两,封万户侯!”大将军眯了眯眼睛,想起上次西夏军吃的耻辱,稍作犹豫后,咬牙抬手下令。 “喏!” 不多时,西夏军中的号角声微微变了调,多了几分肃杀的味儿内涵其中。 于是十万弓兵压阵,五万骑兵随五万步兵嘶吼着强攻而去——这一次,他们直接推上了攻城木。 守城的南周军稍显吃力,抵抗一阵后,俱是面色大变,丢盔弃甲 “撤!保护侯爷!” “西夏军要破榆关了,快后撤!保护侯爷!” “……”“……” 嘈杂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紊乱的步伐声听得西夏军们个个亢奋不已。 他们果然只有那支骑兵! “杀镇北候,讨封万户侯!” 人的眼中,权力至上。 有时候为了一些权利,他们总会奋不顾身——哪怕前方是人间地狱,他们也甘愿闯上一遭。 西夏军们士气大涨,推着攻城木一鼓作气推开榆关关门,径直往里头闯了进去。 他们远远地瞥见骑兵护着一辆马车往关内远去,顿时让开一条道,叫骑兵乘胜追击。 可跑至半途,西夏骑兵发觉南周军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半片影子也看不见了。 彼时,步兵和弓兵远在榆关镇守,赶不上骑兵——当骑兵的冲锋小将发现四方安静的有些诡异之后,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埋伏。 “全军后撤,撤回——”他面色微变,迅疾抬手下令。 可这一声还未落下,不远处便有一支羽箭凭空而来,径直没入那冲锋小将的眉梢。 不远处,一个坐着轮车的少年公子缓缓摘下手中的弩箭,面色温润地看着那冲锋小将落马,看着那群西夏军从茫然无措到抬手下令:“杀。” 诸葛亮侧头看向早已蓄势待发的关羽,朝他抱拳:“云长,拜托你等了。” “末将定不负侯爷厚望!”关羽朝二人作揖,提着一柄青龙偃月刀纵身上马,朗声大喝,“诸将听令!随我退西夏军,直捣黄巢!” “末将领命!” “杀!” 随着一声号角吹响,关羽一马当先,提着长刀往乱了阵脚的西夏军中冲去,顾家军紧随其后。 那面红登登的军旗随着他们的奔跑迎风飞扬——这般望去,便仿佛是一位身着鲜衣的姑娘在这苍茫的天色下肆意舞动。 彼时,埋伏已久的顾家军冲出山坡,朝西夏军包抄而去—— 他们都是顾衡动用顾家军军令,从南周山河四海调遣过来的顾家军。 加上原来的十万人马,这支顾家军的数量已经翻了一倍,足足抵达二十万之余。 事实上,顾衡这一计瞒天过海,早在他奔赴燕云十六州时便已经开始筹谋了。又有徐弘祖在汴京为他调动人马,他自然可以做到在区区数日内号召旧部。 再看那西夏骑兵,不过堪堪数万,眼下又没有了将领——士气大跌之余,他们自然而然便溃不成军了。 有关羽勇猛如斯者冲锋陷阵,顾家军竟然不过一个时辰便歼灭了那批西夏骑兵。 见状,顾衡立刻下令让他带着顾家军旗一路朝榆关而去,和谢滢来一出围魏救赵,迫使西夏退兵。 另一边,西夏将军眼见骑兵久久不归,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派出一个探子前去打听情报,探子离开不久就又面色仓皇地匆匆赶回来,来不及下马便作揖大喊:“将军快撤!前方有二十万敌军朝这边打过来啦!” “什么?!”西夏将军身子一哆嗦,骤然睁圆眼睛。 没有骑兵,他们也便只有十五万人马啊。 罢了,拼死一战! 将军眯了眯眼睛,正要开口下令,又有一个探子跑来,同样面色仓皇地朝他作揖:“将军,不好啦!关外又有一方人马赶来,瞧这模样似是南周谢家军!” “有多少人?”西夏将军心头猛地一沉。 “约莫二十万。” 西夏将军倒抽一口冷气。 那便是四十万……这是前后包抄,要歼灭了他们这一支军队啊! 冥思苦想之后,西夏将军决意保下这支军队,呈上停战书。 可是谢滢和顾衡并没有给他停战的机会—— 原来,他二人一路看到那些被西夏军吃掉的南周人,心中一阵感触之后,改变了原先使计退兵的计策。 这一日,榆关遍地都是西夏军的尸首。 那位西夏将军率军奋力顽抗,却仍然落得一个全军覆灭,自己也人首分离的悲凉下场。 南周史载,乾徵帝三十一年,九月二十四日,榆关一役,当朝宰相即镇北候顾子机率军,携同谢家女谢滢歼灭西夏军队二十万,夺回边疆塞要,并于同日长驱而去。 九月二十五日,两军直捣黄巢,灭西夏,并山河。 顾衡擒获西夏君王,携其随军队一道回京,并向乾徵帝上书以礼厚待。 乾徵帝欣然应允。 至此,立国两百余年的西夏宣告灭亡,随着那面南周旌旗插在都城城墙上,西夏国三字渐渐没入了历史长河之中。 此战过后,镇北候再震昔年顾城之威名,而谢滢则论功获封爵位,称其冠军侯。 由此,南周史上有了唯一一位生前封侯的女将军。 九月三十日,谢滢班师回朝,顾衡遣散顾家军,随谢滢一道折返。 二人回京那一日,再现顾衡治水还京的掷果盈车之象。 城墙高楼处,一道蒙着面纱的身影看着那位坐着轮车,被人一点一点带下马车的少年侯爷,目光微微一动。 “顾子机……” 你果然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