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仙》 第一卷 第一章 戏子、道士 春雷响,万物生。 刚下过春雨的礼台镇,薄雾缭绕。小镇较为僻静的乌柳巷,有位清瘦少年坐在廊檐下,端着一碗不见米的粥水,就着粗粮馒头吃起。 少年姓卞,名长安,爹娘早逝。早些年跟随老农医在其药铺担任杂务一职,起先只做些研磨、切药等粗活,随着对药材方面的熟识,上山采药的力气活便降任其身,并无多少力气的身子,经不起跋山涉水的含辛茹苦,时常深更半夜才背着小半篓药材回来,药铺也因此受牵连,生意都少上平时的好几倍。若不是老农医的医术高超,恐怕剩下的十几人也随之离去,断了之间好些年头的情分。 或是为了药铺生意,又或是担忧卞长安,老农医传授一篇名为“老农经”的养生学术。 练经大半年,身子仍然清瘦,力气却显而易见的增长,攀山越岭小半天,也不见气喘,所挖掘的药材也陡然攀升,但是药铺的生意并未回到以往的锋芒。卞长安心中极度自责,虽然老农医嘴上说着没什么,但确实是因他而起,若是有机会能帮助药铺或者老农医,必然毫不犹豫。 沿着碗边呼噜的吸口粥水,咬口粗粮馒头,粗略的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卞长安仍然清晰的记得,五岁那年冬天,耗光了爹娘留下银两,迫不得已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好似一头行尸走肉游串乌柳巷,巷子里的寒风,吹得棉花簇成团的棉衣猎猎作响。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因爹娘死去而变得内敛的性格,并未伸手去敲响近在咫尺的大门,最终饿昏倒在药铺门前。 听见动静的老农医走出门外,瞧见昏倒在地的卞长安,费了大功夫才从阎王地府里将其拉了回来。 礼台镇的教书先生常说: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之至亲也。 言中人或许就如老农医这般,善心亲人。 原本万籁寂静的清晨,响起一声冷哼,卞长安抬起头,果不其然,那人斜望眼睛,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 此人是小镇坞珑街的陈家子嗣,有个极其文雅的名字,叫做嘉湉。据说是家中长辈花了银子请教书先生给起的,至于曾用名,无人知晓。 陈嘉湉与卞长安都属药铺,之间身份却各异不同,相较于自己,说此人是老农医真正传人也不为过。作为传人,看到师傅却对他人善和,对自己却严厉,年幼心里总会执拗、不满。 陈嘉湉冷哼说道:“若是晚了时辰,看我不罚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陈嘉湉的心中,起初并不反感卞长安,名义上算是自己的半个师弟。只是心中早已把药铺视为第二个家,家里生意自然在意,生意亏损,自然气愤,况且药铺的生意跟卞长安有关,心中仅有的好感荡然无存,自然而然反感其人。 卞长安喝完碗中剩余粥水,轻叹一口气,急忙收拾屋子,关好门窗,朝着药铺跑去。 没办法,谁让对方是师姐呢,师弟让着师姐,天经地义。 药铺所建位置乃是乌柳巷和坞珑街相交之地,建有百余年,正厅挂着刻有“芾治净盏”的牌匾,看上一眼有种润心舒缓之感。 花了半刻钟,卞长安来到药铺,熟络的打着招呼,“农爷好,陈师姐好。” 老农医笑着点了点头。 清晨第一让人舒心事,便是有人称你为“爷”,只可惜陈嘉湉那丫头太过礼貌,总是师傅长、师傅短的喊着,听着虽然有模有样,但还是不如“爷”来得好听。 卞长安刚拿起上山挖药的工具,迈出两三步,老农医连忙叫停道:“近日山里不太平,先不上山采药了,铺子里的存药够用段时间。” 卞长安疑惑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嘛?” 山中状况对于礼台镇来说如是大事,不仅关系到靠山吃饭的猎户,也关系小镇几家药铺,而事关药铺生意,陈嘉湉也来了精神,顺耳倾听。 老农医望向连绵几座山头,微眯起眼睛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上山就好。” 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卞长安也不再过问,只要老农医不愿说的事,不管如何撒泼打滚,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陈嘉湉有些不甘心,一个劲的朝着卞长安使眼色,希望能从老农医嘴里问出什么,毕竟事关药铺。 卞长安刚想接着问些什么,老农医抢先岔开话题说道:“听说今天坞珑街热闹,还有戏可看,你俩不去瞅瞅?” 陈嘉湉不得不放弃从老农医那里能问出什么的想法,摇头说道:“不去,也就李家家主做寿而已,没啥意思。” 对于陈嘉湉这种见过大富大贵的孩子来说,做一场热闹的寿宴确实没意思,但是对于卞长安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一件趣事,寿宴的热闹曾有幸远见过一回,场面恢弘,门前熙熙攘攘,据说还请了县城里梨园的戏班子做寿,只可惜没能观上一眼。如今得知李家做寿,还能看戏,心里直痒痒,恨不得一瞬飞去。 卞长安诺诺的说道:“农爷,那我去看看?” 老农医伸出手放在卞长安脑袋上,柔声说道:“去吧,药铺有你师姐在,尽心玩。” 卞长安弯腰谢道:“麻烦师姐了,我不会玩的太晚,瞅一眼就行。” 倘若因为自己贪玩,害得师姐去做原本属于他的工作,心里会过意不去。可实在是看戏过于吸引人,又得老农医应允,不去看上一眼,总觉得有些可惜。 陈嘉湉冷哼一声,不理会的忙活自己事。 老农医无奈的摇摇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需亲自渡解,插手不得。 掏出五十文钱说道:“放心去玩吧,别太有压力。给你师姐带份糕点,剩余的就算你的,随你用。” 卞长安有些手足无措,表面看上去有些偏袒师姐,可实际一算,明显是偏袒与他。坞珑街一份品相极好的糕点,也才二十七文钱而已,除去糕点花费,还余二十三文钱,相当于他两月的工钱,如此庞然巨额,怎不是偏袒于他? 连忙摇头拒绝道:“不了农爷,我有钱。” 老农医瞋目说道:“你有几个钱?快拿着。” 卞长安依旧摇头拒绝,虽然自己的钱也是从老农医那里挣来的工钱,但起码是靠本事得来的,用起来不会太过负担。老农医给他的够多了,不能在祈求些什么。 刹那间跑开,并大声喊道:“我会早点回来的。” 收回五十文钱,双手掩后,怅然若失的喃喃道:“长大了,要管不住咯。” 陈嘉湉问道:“师傅,小师弟不还在么,哪里管不住了?” 老农医望着院中倾斜的背篓,哀叹不已,“今天在,明天呢?明天若在,那后天呢?” 想不明白师傅话中意思,什么今天在,明天不在;明天在,后天不在的,脑袋里云里雾里。 忽然想起后天就是清明节,顿时哑然笑起,原来师傅说的是这个意思,不愧为师傅,说的话就是高深莫测。 坞珑街算是礼台镇富饶的街道,因有朝廷在此设立衙门,所以以往的泥瓦房彻头彻尾变成如今的砖石房。诸多有钱地主纷纷搬迁至坞珑街,如陈嘉湉所在的陈家,衙门的官老爷,家里出过状元的杨家,还有今日做寿的李家等。 随着时间变迁,礼台镇自然而然的分成镇心和镇外,镇心自然是坞珑街,而所谓的镇外便是乌柳巷和延河里。 镇心的人逐渐变得眼高手低,使唤镇外人也是得心应手。 自从衙门换了如今的官老爷,小镇的风气才得以改变,慢慢恢复以往家家户户和蔼的风貌,但是人性已所成,老一辈的人很难做出改变,官老爷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中,祈求新一辈能将小镇恢复如初。 据说新任官老爷是杨家那位叫做杨正浩的状元,在朝廷顶撞正三品官员,正巧不巧那位官员站在宰相一边,宰相的官威何其大,对付一个刚入朝廷不到三年的状元,简直轻松至极。宰相派人在杨正浩管辖地域捣乱做坏事,迫使杨正浩坏了规矩,被贬至归乡,做了如今的父母官。 从药铺到坞珑街,差不多五六里路,卞长安先回家拿了铜钱,再从家不停歇的慢跑,共花了一炷半香的时间临至坞珑街,距离李家还有半里路,不过余下的路不需再着急忙慌,减缓脚步,边走边欣赏令人向往的坞珑街。 半晌的坞珑街热闹非凡,眼花缭乱的小贩小吃,不间断的吆喝声。有心眼的小贩早早挑着担子在李家门外寻找合适的摊位,等到开戏后,一些手中余有闲钱的听客,总会忍不住流水的嘴巴,买上小份喷香的炒花生磨磨嘴皮子,说不定今日能挣得银子要比平常多上好些倍;也有懒散的小贩,直接收摊前来寻找好位置看戏,相对于此类会于享受的,不仅挣不到银子,说不定还会花费银子填满馋嘴。 临近村子有消息广泛的孩童,相约心头喜爱的姑娘和几位口头上的生死至交兄弟,顺带几个顺眼的跟屁虫,带足口粮,赶了整天的路前来看戏。 卞长安也喜欢听戏,以往只有云游路过的戏班子,还需他们愿意在此搭台,才有戏可听。这等戏班子会的曲子远不及梨园里的戏子,唱得也不如梨园的戏子卖力,脾气也是极大,都是难伺候的主,或许在戏班子看来,能在这种穷乡僻壤搭台唱戏,便是乡镇百姓求之不得的事情。 正午,李家寿宴应时而开,戏台也拉开帷幕,台上铿铿锵锵锣鼓响,两位脸上涂满油彩的戏子,神色惊艳,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手里的花枪,舞得那叫一个精彩。 卞长安并未见过这部戏,因此也不知晓此曲的名字,像这种很少见的戏曲要花了银子骤多,且还不是有钱便能请得来的。如此看来,李家主的这场寿宴也算是下了血本,还拱让外人观看,财大气粗倒也贴切李家。 一幕落,一幕起。 台下拍手叫好,卞长安也被点燃心中火,双手拍的犯麻。 第二幕是同样精彩的“铡美案”,尽管戏曲深引人心,但是药铺里已经耽搁半天的活还要他去忙活。卞长安恋恋不舍的离去,捂着耳朵跑了老远,可那震响的戏声仍然逃不脱,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边走边絮叨着:“听不见,听不见……” 戏声如银丝摄入耳朵,不论如何分心,都不管用。 可再怎么想,脚步并未往返而去。 花了三十文铜钱买了份最好的糕点,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去时,却被路边一个算命道士拉住。 算命道士不怀好意的说道:“小兄弟,要不要算一卦?贼准的。” 不曾平静的心,顿时发毛,暗道一声不好,尽管一再小心,还是漏了财,看对方的样子,似乎不从他身上刮掉一层油水,不会放任离开。 守财如命的他,卯足了劲挣脱,可不管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瘦的道士,心里一阵犯嘀咕。 算命道士滔滔不绝的推销自己,“老夫我行走江湖,道法超然,推衍星辰皓月,命理运势,看面相、演八字、看风水、画符咒、写联子,哪个不是样样精通?只有你不需要的,没有老夫不会的,怎么样,来一个试试先?” 听到道法超然,卞长安心中微动的问道:“纸符行不行?” 民间有一传言,说是道法越高的道士,所绘画的纸符品秩越高,烧给亲人带给转世后的亲人福运也足大,卞长安想给爹娘求两幅。 算命道士说道:“当然会,老夫道法超然,纸符品秩定然极高。只不过价钱嘛……” 卞长安底气不足的伸出两指问道:“画两张,价钱多少都行,要是钱不够的话,能不能先欠着,等我再农爷那里挣到钱后再还你。” 算命道士故作犹豫起来,似乎这种方法很难办成此事。 卞长安有些失落的说道:“要是不行的话就算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没能替爹娘求到两幅纸符,心里感到自己有些颓败,连最微小的事情也不能爹娘做到。 算命道士急忙从怀中掏出笔和黄纸将其拦下,好不容易来了一单生意,怎会轻易让其跑掉,“等等,我也没说不行啊,小兄弟真是捉急。不过要在我这里立个字据,免得小兄弟赖账。” 卞长安顿时欣喜起来,“没问题。” 接过笔纸,却不知该如何写,这是他第一次要欠别人,也是第一次立字据。 算命道士试探的问道:“按我说的来写?” 卞长安不作犹豫的点了点头。 算命道士心中窃喜,险些笑出声来,紧忙镇定的轻咳两声说道:“今,靖阳十九年,请李道长绘纸符两张,因银两不足,故立此据,所欠银两择日再还。倘若还不足,愿应李道长任何求。” 卞长安随即写上算命道士所说的话,字面歪歪扭扭,细看每个字却又极其板正工整。 算命道士指着纸面下角不忘嘱托道:“别忘了再下面写上你的名字,还有滴滴血在上面。” 一切完好后,算命道士满意得掂量着字据,笑得合不拢嘴,看得卞长安不知所然,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意味,自己好似在不知情下被对方卖掉。 收好字据,按照约定,算命道士认真的画了两幅纸符交予卞长安,纸符收笔时,有股天然而成的气韵生于纸符内。 卞长安看不懂其中名堂,但是符成时,却有其他道士不同的祥兆,看起来这单生意似乎并不亏。 细心收好纸符,与算命道士告谢一番后,快跑着回到药铺。 今日算命道士心情极佳,并非因卖出两幅纸符挣到银子,绘画纸符对于他来说宛如教书先生再纸张上写字般轻松,而是有个傻小子再他这里立了字据。 果然这趟来的值得,捡了个好弟子。 朝着卞长安刚离去的方向打了个稽首,嘴里小声嘀咕着:“农老弟,不好意思了啊。” 老农医看着归来的卞长安,脸色愁苦,神意哀鸣,心里说不出的苦。 果然长大了…… 第一卷 第二章 山中大妖 夜深人静,清凉小风拂过礼台镇,今夜的阴沉换上白日的晴朗。 忙活整个白天的礼台镇蛰伏起来,喧闹的坞珑街也安静起来,县城来的戏班子早早离去,整个李家,仅剩下家主房中的嬉戏声。 卞长安仔细端详手中纸符,摇曳的油灯下,纸符越发橙黄,其中神韵更加浓烈了些,心神向之。 捻灯芯、成符引,那眸清澈的瞳孔突有腾云驾雾,有云海仙山,有雾中人影,有寒芒剑影…… 小镇外岩邑山,算命道士盘坐在两座坟墓前,嘴角扬起,挤眉欣笑,果真没让他失望,结果并非最好,但也是道家数一数二的异象“眸中影”。 眸中影所产生的机缘并非多么厚重,但生有此等异象的人,无一不二都对道法极然亲近,修炼道法神通事半功倍。倘若不中途夭折,日后定当不凡,这是算命道士送给卞长安的一份见面礼,在纸符中留下道韵,给予开悟者指引,完成道化,一旦开悟,无人可扰,至于道化的结果如何,同样没有人能够干扰。 卞长安能够道化眸中影,全然在乎内心,心中对小时候父亲常讲的仙人遨游云海故事的崇仰和江湖剑客快意斩恩仇的神之。 纸符只是引子,道果皆在心。 脑袋昏涨的卞长安收好两幅纸符,揣着对爹娘的想念,安然入眠。 梦中故事,泥屋三人,月下欣荣,触手可碰,情真意切,同是道礼之一。 清晨下起的朦胧细雨,果真应了那句俗话:清明时节雨纷纷。 今日卞长安不需前往药铺,作为弟子的陈嘉湉仍然准时前往药铺,路过门前留下的神色不再是往日的厌恶,而是悲鸣,替小师弟的悲鸣。 陈嘉湉驻足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话到嘴边时,又咽回肚子,扬起头哼着小曲跺步离去。 没走几步,再次驻足停下,眉头微皱。刚刚路过时,小师弟身上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跟县城道观里的道士有些相像,甚至远超一些观内修道七八年的道童。这是本心的直觉,也不知是否真切,但富人家傲气使得她并未返回在此确认,反正小师弟也不会跑,明天来药铺时,再好生观察便是。 来到药铺的陈嘉湉,看到正厅内除了师傅外,还有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道士慵懒躺在椅子上,道士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师傅却始终面容愁苦。 心生好奇的陈嘉湉快步走进正厅,想要听听两人相谈些什么。 道士好像察觉来人,止住不言,回过头看着,轻啧两声道:“农芾,你收徒的本事简直不得了,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个小子。” 刚迈进正厅准备行礼的陈嘉湉愣在原地,道士为何要提及她,难道之间师傅和道士相谈的事情与她有关? 今日心里有很多说不明,小师弟身上说不清的气息,还有出现此刻在药铺的慵懒道士。道士的出现并不古怪,甚至常年会有香火不旺盛的道观派出道童下山化斋,江湖里草根道士也有几数出现在礼台镇。古怪的小师弟身上突兀出现的气息与正厅里道士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甚至契合度趋近于完美。 如此一来,心思缜密的小姑娘,不得不多思虑。 老农医微皱眉头,望着算命道士问道:“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算命道士嬉皮笑脸的说道:“算到了又怎样?算不到又怎样?姑娘心生喜爱之人,你能拦得住么?” 心之喜爱一事,无人可阻扰,就算是传说中的仙人,面对喜爱,也无能为力。 老农医放弃能从面上这位算命道士嘴里问出什么,道家能看透古往今生,但不能言语其他人,这点他是知晓的。 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何要选他?” 道士摊开双手面露无辜的说道:“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到了呗。” 老农医按捺心中想要揍人的冲动,属实面前的道士太过欠揍,长呼一口气继续说道:“何时走?” 不出手揍人还有另外一因,无非是面前的道士实力太过能耐,就算是老农医全盛时期,对付面前的道士,也只能在对方六七成的修为手中侥幸逃脱,只能说对方无赖有无赖的本事。 说道此处,道士变得正经起来,望向镇外的岩邑山说道:“至于几时走,要看那小子几时想走。” 老农医有些不忍心的问道:“真要如此?” 道士点头道:“命需此劫,斩碎命桥。你太过心慈,总想着再等等,甚至想要以己之力蒙蔽天道,岂不知生之该有的劫,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而且也不尽是坏事,此劫起,今后生啊。” 老农医望着院内仍然歪斜的背篓,有些心疼的说道:“希望吧。” 一旁的陈嘉湉还未从之间的疑问中缓过来,又陷入另一番迷雾,怎得今天的师傅变得比以往有些不一样,小师弟也是。突然想起昨日师傅说的那句话“今天在,明天呢?明天若在,那后天呢?”,嗅到某些意味,心境震撼,险些崩塌。 老农医慌忙的撇了眼依旧慵懒躺在椅子上的道士,对方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老农医心神愤怒,一脚踩向道士,可惜被道士躲过威势迅猛的一脚。 见到老农医愤怒的样子,道士心情大好,从袖筒里掏出一块青玉鸾佩,扔给陈嘉湉,故作心疼的嘀咕道:“哎,上好的青玉鸾佩,心疼啊。” 老农医冷哼一声,似乎再说:你抢了我的弟子,一块小小的破玉佩就心疼成这样,倘若有天你被抢了弟子,岂不是要吃屎一样难受。 道士并不理会老农医,跳下椅子,双手掩后,哼着昨日李家做寿演得曲子欣然离去。 接过青玉鸾佩的陈嘉湉,心境这才稳住,心中困惑极大,眼神迷离的望向师傅,希望能够得到心中想要知晓的答案。 老农医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过两日,到时都告诉你。” 陈嘉湉这才止住嘴边想问的问题,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院内背篓。 临近晌午,蒙蒙小雨才停下,雨后泥泞的路,走起来最烦人,爹娘编制的布鞋,舍不得踩在泥路上,只好挽起裤脚,光着脚走。春雨的清凉溶于泥土,与光着的脚贴合一起,舒服极了,年幼的孩童踩上深埋在土壤下,并带有尖锐的石头,倒地捂脚翻滚,面情痛苦不堪,哭嚎声震彻半里路。衣服因倒地翻滚而变得脏烂,回到家后又是一顿揍骂,孩童心中埋怨那块无辜的石头。 待到四下无人时,孩童偷偷找到那块害人不浅的石头,将其挖出,居心叵测做了个蹩脚的陷阱,只要是明眼人都不会踩到上面。 一切完毕后,孩童揣着喜悦的心情蹦跳回家。 坐在廊檐下的卞长安,瞅准雨势停歇间隙,背着早已准备好的背篓,里卖塞满了烧纸和埋藏在烧纸里的一把清香,拿起铁锹,迅速的跑向小镇外的坟山,那里埋葬着整个礼台的死人,今日的坟山格外繁闹,缕缕燃起的白烟,似乎要掩藏礼台。 清明祭祖乃是先辈传下来的,丢不得。 除杂草,添新土,烧纸钱,燃清香,皆是祭祖需做之事。 卞长安杵着铁锹,看着花了一炷香时间忙完的除杂草和添新土两事,心里额外的安稳,低声细语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想爹娘的意思。 一簇烧纸火,一缕清香烟。 十四岁的身影跪伏在地,把头深深埋在地上,怕脸颊忍不住的两行泪渍被爹娘发现,害得爹娘在下面挂念自己。 世人常说:人死后可前往地府投胎转世。 卞长安不知真假,但是他早已信以为真。 抹净泪渍,抬起头,从怀里取出二纸符,虔诚得念叨一些话语。 卞长安听那位算命道士说,若是在烧纸符前,心诚,说的话会随着那份天运带到转世之人身上,如此才会有如此一朝。 纸符燃,心里那份对爹娘的执着念及也随着纸符的燃烬安稳落下。 难得的今日闲暇,卞长安想多陪爹娘说些心里话,例如乌柳巷的谁家伙子娶了个好看的媳妇;坞珑街有多热闹,好些后起的家庭都搬到坞珑街,留下年迈的老人独守破烂祖屋;药铺的师姐生的好看,比说书人嘴的仙子还要好看,只可惜自己配不上她…… 这些都是母亲爱听的事情,妇人对街坊邻居的鸡毛蒜皮最感兴趣,有事没事都要凑个热闹。至于父亲想听的,无非是家业打理的怎样,事业是否有成。卞长安如今混得算是安稳,但是比起父亲心里的样子还要差上不少,因此这次只说了些小镇的鸡毛蒜皮,没说自己的事迹,或许等到明年的时候会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故事告与爹娘。 卞长安的这一会儿闲聊,险些丢失性命。 与坟山相邻的岩邑山深处,一头受伤的棕色豺狼舔舐身上伤口,想要借助唾液止住伤口流血,可舔舐伤口血液时,触动骨子里的嗜血,黑色眼瞳缓缓变成猩红色,若是此时豺狼身边有一头待宰的猎物,豺狼会直接扑上去撕咬猎物,只可惜并不能尽豺狼所愿,山中野兽感到豺狼出现时,早已逃避不见。 突然,一股道韵气息飘至豺狼鼻尖,神色败落的豺狼顿时来了精神,静悄悄的顺着气息匍匐而去。 第一卷 第三章 碎命桥 风声潇潇,烧纸青烟弥漫整座岩邑山,一行三人出现在豺狼消失的位置,其中一人蹲身伸出二指沾取少许滞留在草叶上的血液,放在鼻息处轻嗅几下,抬起头看向此行队伍的领头说道:“吕哥,是那头豺狼的血液。” 被称作吕哥那人,全名叫做吕中天,与身旁两位皆是山上宗门弟子,因宗门派发的任务才相识下山,宗门的任务早已完成,只要回到宗门,此行任务算是正式完成。只不过在归宗途中遇见一头受伤的豺狼正在猎取山村百姓来恢复伤势,此举伤天害理,三人商量后,决定追杀豺狼,替天行事。一路追杀至今,豺狼逃进礼台镇附近的岩邑山躲藏起来,只要等到身后追杀的三人离去,便可猎杀礼台镇的百姓来恢复伤势,这也是为何会逃进岩邑山的原因。 吕中天双目附上一层朦胧灵气,望向豺狼逃亡的方向轻哼一声道:“跑不掉的。” 刚才那人擦拭掉手指上的血液说道:“吕哥,此行当真合适,若是我们误了任务的时辰,回到宗门是要被罚的。” 吕中天叹了口气,“按理来说,遇上祸害百姓的妖,只需禀报附近的书院即可,他们自会派人剿灭豺狼,只是这种好机会,很难得。早先我便以灵眼看透那头豺狼,只是头刚入化形的妖,如今还受了重伤,功力定当极弱,只要我们将其斩杀,便是一份小功德,凭借这份功德到书院也能换取两件灵器或一件符器,如此一份大机缘,哪会每天都能遇上。” 灵宝和符宝对于三人而言太有吸引力,不仅能提升一大截战力,更能凭借此依靠去获取更多的修炼资源,毕竟宗门所能给予的有限,想要后生有所成就,需提前攒下诸多资源,以便更好的突破鼎炉境和洞天境。 面对大诱惑之下,同行二人犹豫片刻,点头齐声道:“吕哥你说的算,但是也别耽搁了回宗时间。” 带到二人应允后,吕中天带头奔起,追踪豺狼一路留下的血迹。 三人以吕中天居首的刚入炼腑境不久的炼气士,其余二人皆为锻骨境,这也是他为何做得了此行领头的原因。而一头入化形的妖,修为可比拟锻骨境,但是妖的肉身极其强悍,全盛时期的化形后的妖,可战炼腑境修士,甚至强杀资质平庸的也不为过。 世间炼气士如今所知的有十五境,前五境的凝血、通脉、锻骨、炼腑、鼎炉皆为炼体,鼎炉境更是修行路上第一道难关,被拦在此境的修士数不胜数,也有为破此境花费昂多天地灵宝,真是羡煞他人。鼎炉境后的凤初、琴心、洞天、金丹、元婴为练气,而洞天境则是修行路上的第二道难关,五件契合的五属性本命物,无数修士倾尽家产、终其一生也凑不齐五件契合的本命物,更别说修行路上的第三道犹如天堑的元婴境,破之便可称仙。之后的相柳、仙人、飞升、混元、无极五境更是一境一重山,并非世间的天地灵宝可促使提升破镜,唯有大资质,大悟性者而为之。 妖族想要修习人族功法,则需生灵智、锻体骨,凝妖丹,化人形,凝妖魂,渡三小天六大道共九劫,如此才能在下丹田处凝出一座唯有人族才有的灵桥,有灵桥,方能修灵法。 妖族肉身强悍,越境对敌不在话下,但是达到后五境时,不再是肉身可超越,同要拼搏资质和悟性。 吕中天三人所追杀的那头刚入化形的豺狼,全盛时期对敌三人尚有余力,若是借助外物,更有机会反杀三人,如今豺狼伤重,正是三人的大好机会。 岩邑山与坟山相邻,距离不算太远,对尽快恢复伤势的豺狼需求盛大,留给它的世间也正缓慢减少,这是从它离开隐蔽之地便能考虑到的。着急匆忙,数十个闪身蹦跳便离开岩邑山,即使下山时被祭祖返回的礼台镇百姓发现,也不曾停歇,甚至连身形也都不遮掩。 如此胆大行事,事情已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此时就算没有追在身后的吕中天三人,这头行凶作恶的豺狼也活不了多久。 距离礼台镇最近的恒斋书院,一位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书生,时不时窜到夫子授课的学堂,趴在窗台边朝着学堂里犯迷糊的学生吹口哨,惹得夫子只能吹胡子干瞪眼,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埋怨的轻咳两声,毕竟书生贤人的身份在哪里,更何况眼前这位贤人的学问极高,有望三年之内成为恒斋书院年纪最小的君子,不得不让书院夫子佩服。 曾有人言:柳济州学问者,唯恒斋李懿轩最风骚。 得知后的李懿轩,哈哈大笑数声,接受此言,并且扬言一定要与说此句话的人洽谈三日三夜,结果吓得那人胆颤心惊小半月,最终不得不赶往恒斋书院请辞道歉。 在恒斋书院的人来看,当时的李懿轩并无恼怒,确确实实想要与那人洽谈做学问,只是在那人看来,李懿轩所说的话就像是下马威,一位半吊子读书人,哪能与一位贤人的学问做比较。 最终此事也成了江湖里酒桌上的玩笑话,配得起一碗上了年份的高粱酒。 嬉皮笑脸的李懿轩,突然邪魅的望向西边,小声呢喃道:“都多少年了,还真有不怕死的,真是奇了怪哉。” 万年前那场大战后,仅仅存活下来的三位儒家圣人制定了如今天下的规矩,山上的不可打扰山下的,逾越者,受规罚,更何况对方还是头妖,虽说只是头刚入化形的小妖,但却遇到最悠闲的李懿轩。 如此一来,小妖不再小。 学堂那位犯迷糊的学生突然来了精神,身子微靠窗边小声问道:“小李,哪个不长眼敢顶撞你嘞?” 调皮孩子最爱同好,例如李懿轩这般同样调皮捣蛋的,两人相聚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小李便是他给起得称呼,听起来可比那什么懿轩好像更加和蔼了些。但是调皮捣蛋也有克星,李懿轩不怕学堂夫子,他可怕得不行,尤其是夫子手里得戒尺,打手心贼痛,比敲板栗还要痛,也不知晓戒尺是什么做得,跟书上说的法宝一样。 李懿轩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一只小土狗,等我去抓回来吃火锅。” 学生突然举手欢呼道:“好耶。” 刚叫出声来,便后悔不已,哀怨的看向李懿轩,似乎在说:都怨你,干嘛非要激起我的热情,现在好了吧,又要挨夫子的戒尺了。 正如学生想的那般,夫子大声说道:“陈漓,上来。” 陈漓听话的站起身来,上前时不忘给李懿轩打眼色,大概说:火锅一定要等他散学才能吃,不然可要请父亲大人治理你。 李懿轩有些无奈的摇头,倘若陈漓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将来成就定然不低,只可惜那孩子太贪玩,怎么就不能向他一样,做个既有学问,又悠哉的人呢。 人啊,真不能太完美,不然眼光可高了。 出了书院后,刹那之间飞到空中,朝着礼台镇飞去。 坟山上,卞长安自言自语的说个不停,小镇里大事、小事、喜事、丧事一件不落的讲着,直到天色郁郁昏暗,本是阴沉的天色,变得更阴沉了些,阵阵夹杂雨水的春风刮过坟山,埋葬诸多尸体的山头,这会儿略显阴森,宛如酆都鬼城里的野鬼急窜涌出,将要吸食坟山唯一的活人。 空气瞬响,豺狼飞出身形,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身影,饥渴难耐的它不管不顾的扑向毫无准备的卞长安,张开血盆大口,一嘴咬在细瘦的脖颈上,贪恋的吮吸腥红血液,血液中并未有豺狼想象那般拥有道韵,就是最普通的血液。 事到如今,豺狼已无退路,就算是最普通的血液,也能恢复少许,蚂蚁大的肉也是肉。 从豺狼的出现,到紧咬脖颈,即使卞长安是个摸打滚爬多年的丛林老手,身体警觉更是小镇里首屈一指,这也正是为何老农医放心卞长安一人上山采药的原因。可身体在怎么警觉,面对达到化形的妖,就要显得绵弱无力,犹如鸡蛋碰石头,不知量力。 尽管拼了命的挣扎,仍然不能从狼嘴里挣脱开来。 血液的急剧流失,卞长安脸色刹那惨白,意识逐渐模糊,再有七八个数,体内的血液便要吮吸殆尽。 突然,一柄赤黄长剑破空刺来,剑身隐有火焰絮绕,所过之处皆被灼烧,长剑所刺准头正是豺狼脖颈处。 正在吮食血液的豺狼,急忙松开猎物,微斜脖颈,长剑从旁擦过,留下一行血痕,长剑滞留在血痕上的灵气不断的灼烧、侵蚀血肉,本就受到重伤的豺狼,伤势扩大了些。 躲过一击,豺狼强忍伤势,拼命逃窜,希望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吕中天唤回长剑,瞥了眼昏死过去的卞长安,确认对方已临死亡边缘,便不再理会,执剑带头追杀豺狼,此次定要将其斩杀,以免再危害一方。 待到三人消失身影,算命道士突兀出现再卞长安身旁,随其而来的还有神色担忧的老农医。 算命道士“哎哟”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柄画着桃花的油纸伞,撑开后,伸出手掌按在卞长安胸口,一道道金色气息顺着手臂融入堪破身子,有了金色气息的进入,卞长安脸色稍微见好,恢复少许红润。 老农医确认卞长安无碍后,冷哼一声,朝着豺狼逃出的方向轰出一拳,只见空气炸响,逃亡的豺狼被莫名其妙飞出八丈远,老农医的一拳把握极好,既没有要了豺狼的命,还拘留一缕妖魂。 老农医伸出手掌,豺狼妖魂显现手心。 豺狼本以为族中哪位前辈将它救出生天,紧悬数日的心松懈下来,可是再看到抓住它的并非族中长辈,脸色变得惨白,额头直冒冷汗,余光瞥见蹲在一具身体旁的算命道士,看到那副比鬼魅还要阴森的笑容,顿时毛骨悚然,不过因对方的一句话,稍微松心了些,但是依旧吊起嗓子,直觉告诉它,眼前两位并非善茬,却比之前那三位宗门弟子更加凶悍,毕竟拘留魂魄远不是低境炼气士能为之,想到此处,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未等老农医教训豺狼妖魂,李懿轩从天际而来,飘飘儒雅的落在一旁,恭敬的作辑道:“久仰两位前辈,今日有幸相见,是小生幸事。” 老农医嗔怒说道:“你们书院有些不做事啊,这头小妖毁了多少个村子,是不是老丁头皮痒了,想要老夫卸卸手脚?” 李懿轩汗颜道:“是我们书院的失职,小生愿意受罚。” 老农医将妖魂扔出说道:“欺负你一个小辈作甚,回去告诫你先生,倘若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轻饶,你们制定的规矩,还望你们也要尽职遵守。” 李懿轩接过妖魂后,再次作辑道别。 刚准备起飞离去时,却被算命道士叫停,“小伙子,来来来,老夫有话讲。” 李懿轩回过头看着不怀好意的算命道士,心里如豺狼之前那般毛毛的,总觉得不会有好事发生再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算命道士摩擦二指说道:“你看你们书院的失职,导致我刚收的徒弟遭入险境,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李懿轩轻叹一口气,虚心问道:“前辈想要什么?” 只要不是危害书院,其他事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书院之重,宛如泰山之高。 算命道士毫不客气的说道:“我本想要你先生给我弟子道歉来着,不过老夫我人心善美,考虑到老先生他腿脚有些不便,嗯……,就一张圣贤金箔吧,这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本已做好大出血的李懿轩,结果还是被血气攻心,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算命道士竟会向他讨要圣贤金箔,毕竟这对他们道家修士来说并无大用,除非拿去卖给其他儒家子弟,如此倒不如一份道家蕴含雷法的天地灵宝,品秩定然不低,届时那个所谓的弟子达到洞天境时,将其吸纳至洞天内,成为五本命之一,洞天境的底蕴便会打磨的敦敦实实。若是可以,甚至可以拿出一整套相辅相成的五件本命物,此等机缘比起一纸圣贤金箔意义要好上许多。 其实李懿轩也有私心,圣贤金箔太过稀缺,整座天下仅有二十四张,对他们儒家子弟来说,此物意义非凡。 只是面前这位前辈明面讨要,他又不可不给,只好割痛取出一纸圣贤金箔交予算命道士,之后再次作辑,匆忙逃离此处,以免另外一位前辈也向他讨要些什么,地上那位孩子体内能够明显感受到一股同于老农医身上的气息,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定然不菲。 算命道士砸吧嘴说道:“这小子跑的挺快,你也老匹夫也不知道向他讨要两件宝物,毕竟是他们的失误,害得小长安变成这样。” 老农医终是没能忍住,一脚踹在算命道士身上,一声轰响响于坟上。 受如此一脚,算命道士也不恼,算是还清之前欠下的罪债吧。 老农医望着卞长安问道:“长安的伤势怎样。” 算命道士盘坐一旁,温柔的笑起说道:“稳定住了,之间的谋划同样完美,有了之前的道化,在加上今日摧断命桥,今后的道路算得上安稳,用时也为他争取到成为那等存在的一线机会。” 老农医有些心疼的问道:“值得么?” 算命道士望向天际回道:“值得。世间万年来,谋划如此之多,三教损耗一辈又一辈,再不解决,他们真的要回来了啊。” 万年前那场伐神之战,虽换到如今的太平,但是世人心里皆知,他们终有一天还会回来。而有一则传言从上古传到至今,无极之上的存在可解眼前难题,可是无极之上是何等风光,又如何才能到达无极之上,无人可知晓。 算命道士穷尽半生,才勉强窥探其中一角,也是如今为何这般做的原因。 三教并不只有算命道士这样做,佛教的佛祖,道教的道祖,儒家的圣人皆有人选,同样的手段,只求那万中无一的结果。 老农医问道:“还有多久。” 算命道士伸出一根手指。 “千年?” 算命道士摇摇头。 “百年?” 算命道士这才点头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或许百年,又或许百年不到。” “哎……” 一声叹,皆为世辈心酸。 第一卷 第四章 收徒 追击豺狼的三位宗门弟子,神色怪异的看着凹陷岩壁的尸体,吕中天那双灵眼能够确认豺狼死得不能再死。 可究竟是谁杀死了豺狼? 既然对方有实力能够轻而易举得杀死豺狼,又为何不拿走尸体? 虽说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功德,但能换取的资源却是无可厚非的一份,灵器和符器并不是每个修士都能够拥有。 吕中天不敢打包票,若是明目张胆的拿走躲在暗地里前辈的口中之物,定会惹祸上身,而想要取走尸体,还需经过深思熟虑的谋划。 可另外两位同门并不会向吕中天思索那多,触手可得的机缘放在眼前,起初担忧超时的宗门任务早已被忘得九霄云外,还未得到吕中天允许,二人迅速来到尸体旁,将其收进储物锦袋之中,心满意足的朝着吕中天竖起大拇指,要不是吕中天坚持追杀豺狼,那么这趟宗门任务之行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收获。 吕中天看着满载而归的二人,微怒道:“为何在没有我的允许下,擅自收取妖的尸体?” 要真如想的那般,那么说不定此刻已经触怒暗地里的那位前辈,灾祸恐怕不多时便会降临起身。 一位能够在他们未赶到前无声无息的杀死豺狼,对方实力定然可怕。 莫名想起之前突然出现的威势,那是独属于武夫的气势,拳之气意,想起那种窒息的感觉,后背不禁直冒冷汗。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事嘛?” 他不敢在吕中天面前动怒,也不敢独占这份功德。一切还是因修为不足,倘若自身修为高于吕中天,或者处在同一境界之下,那么联手另外一人,轻而易举的便能除掉吕中天,到时凭借修为,再除掉另外一位,那么这份功德就独属于他一人。 另外一人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碍于吕中天的修为,只好缄默不言,暗中观察形式。 吕中天见二人不服气,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可知豺狼为何会突然暴毙?之前的那股威势想必你们还未忘记吧。” 随着吕中天的提醒,二人也想起之前突然出现的威势,脑海里顿时空白,后悔为何不听吕师兄的话,同时心生恨意,恨吕师兄为何不提前告诉他们。 稍作冷静之后,二人心思急速流转,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如何推卸责任。 危及之中,二人的坏心思尽刻脸上,吕中天皱紧眉头,失望的叹息一声,要不是看在同门的份上,这会儿已经动手解决二人。 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二人好自为之。”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吕中天心里,活下去更重要。要二人能够团结起来,他或许还会出手帮其逃出生天,能不能逃出那位武夫的手里逃出另说。 只是二人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心寒,更何况还是同门师兄弟。 在吕中天离去后,二人幡然醒悟,此刻心里宛如明镜般清晰,深知唯有师兄才能够帮助他们活下去,可吕中天离去的速度,如挂在悬崖的最后一根绳索,如今绳索已断,二人绝望的瘫倒在地。 世间事,一步踏出,便再无回路可走。 二人并不知晓奥手里的机缘乃是一份善缘,最善最善的机缘。吕中天也不知日后会再遇见收获颇丰的师弟回到宗门,那时更会有劫难将于其身。 坟山上的算命道士收回看戏的目光,轻声呢喃道:“世间的贪欲,真是斩不尽,断不绝啊。” 老农医并不上心道士所说的话,此刻他最担忧的还是昏躺在地的卞长安,两人虽说并无师徒名分,但是相处已有数十年,之间的感情更是情真意切,受尽磨难的孩子,如今更是难上加霜,心柔的他,怎能不在乎伤势好转。 算命道士宽心的劝慰道:“伤势已经稳固住,不多时便会醒来。” 老农医骂道:“要不是你个老不死的作妖,我会担心?” 算命道士无奈的摇头说道:“你啊,就是过于心软,要是早早收他为徒,不就好了。” 老农医瞥了眼卞长安,忧愁的说道:“他不该卷入其中的。” 老农医所在的势力内部早已分崩离析,各自为营,更是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身份,争得火热朝天,这也正是为何一直以来不愿收卞长安为徒弟和不教授陈嘉湉本事的原因,老农医并不希望二人卷起纷争之中。 算命道士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长安和你的徒弟,他们早就对你即将卸任的位置馋红了眼,只要与你相关的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如今长安跟了我,他们便不会对其乱来,可你的徒弟怎么办,你真的护得住她嘛?” 老农医本就快要挨在一起得眉头,这会儿皱的近乎于挨在一起,随后又长叹一口气,神色衰败了许多。 算命道士取出一枚竹简说道:“抢了你的半个弟子,这份薄礼就当再还你个人情,能护她片刻周全。” 老农医不客气的收下,“谢了。” 算命道士轻柔的抱起卞长安,边朝着礼台镇走去,边说道:“多事之秋,还需多加注意啊。” 此番言语即是说给老农医听的,又是说给藏在天上的李懿轩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李懿轩心服口服的作辑拜别,朝着勘探出的位置飞去,这是他从那缕妖魂之中探出的结果,那里藏着整个豺狼一脉,他要剿灭整个支脉,这就是他给算命道士和老农医的一个说法:伤天害理者,皆诛之。 暮色里,小镇猎人和药铺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附近山头的危难已经清除,这是衙门发布的告示,诚信度极高。 乌柳巷的破败屋子,卞长安呼吸有律躺在床上,心口躁动的火热随着阵阵鼓动澎湃全身,脸色惨白中夹杂着少许红润。 少许,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全是熟悉之物,死去的认识侵入脑海,略作困惑哀哭,随后又喜悦的艰难撑起身子,后背的痛感倾告着活着的讯息,悲痛的不可思议打量屋内一切,伸出手试图掐臂再次确认。 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意图,“怀疑人生了?” 走进门来的正是算命道士,一万个为什么想要脱口而出,可是虚弱感阻扰口头问题,卞长安疑惑的看向算命道士,似乎能够从对方那里求证些什么。 算命道士柔笑说道:“确实如你想的那般,你没死,不管你信与不信。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当然是来讨债的啦。” 卞长安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次紧张起来,他仅有的家业根本不够还债,但是答应别人的事,反悔不得,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方桌,似乎倾述银子都藏在桌子下面,看看是否够还债,甚至做好用房子做抵押的准备。 算命道士径直的走向方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挖出银子,而是坐在长条板凳上,眯笑道:“老夫不在意你的这点家产,只要你答应老夫一个请求,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 稍微恢复些气力的卞长安,口齿不清晰的说道:“道长,你说。” 算命道士说道:“老夫年岁已高,恐活不了几年,可惜了一身本领却无人相传,我观你品性极好,做我徒弟便可。如此一来,那笔帐就可一笔勾销。” 言语之后,算命道士略微些许紧张,搞得好像是自己拜师一样。 听后,卞长安思索片刻,看着算命道士眼眸中真诚的目光,轻呼一气,恢复半炷香的时间,这才缓缓道来,“此事我需请教农爷,若是他不答应的话,只能请道长收下这间屋子,等日后我攒齐银子后,到时再从道长手中赎回来。” 对于卞长安来说,老农医宛如亲人,如今拜师,必然要先告诉老农医,获得肯定后,才会拜眼前这位道长为师。 算命道士笑说道:“应该的,我这就请他来。” 说完后迅速起身离去,站在大门外,朝着门外的一棵粗树喊道:“农哥,快来,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躲在树上笑开了花的老农医跳下,明知故问的说道:“啥事?” 算命道士勾着老农医的肩膀嬉皮笑脸说道:“这不是老夫收长安为徒嘛,需要农哥的允许。可别忘了那枚竹简和青玉鸾佩啊。” 老农医置若罔闻的回着:“什么竹简?什么青玉鸾佩?” 算命道士气愤的说道:“好你个老东西,你就不怕我在竹简上做手脚。搞不定长安,我就要搞定那个小姑娘去了,我可知道那姑娘最担心药铺的生意。” 极其蹩脚的威胁,但老农医还是吃了这一套,一个徒弟已经折磨够呛,再来一个恐怕难以承受得住,点了点头朝着屋内走去。 算命道士眉飞色舞的摆着袖筒跟在身后。 他并非不收卞长安为徒,只是明白老农医最在乎什么,只好出此下策,不然的话,可得大出血一波。 秉性相投的两人,心里最清楚对方的秉性。 老农医走进屋内,虚寒问寒的问道:“感觉怎样?” 卞长安点头回道:“挺好,道长给我治愈一番,好的差不多了,说不定明天就能下床去药铺了。” 懂事的卞长安并不愿老农医替自己担心,只好撒了个谎。可随后而来的算命道士却感动得流泪,虽说他和老农医都清楚话中谎言,但是在无形之中说的这个谎言,犹如一份巨大功德,稍加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老农医看着如此懂事的孩子,伸出手放在卞长安脑袋上,释出一股淳朴的绿意灵气,以此来修补伤破的身子。 回想起上一次如此治愈眼前孩子,还是那年冬天,昏倒在药铺外的孩子,临近死境边缘,那一日,老农医耗尽体内灵气,才将卞长安从死境拉回,数十年的时间,体内灵气才得以恢复,如今再次以灵气治愈眼前孩子,心里却又说不尽的酸楚。 算命道士急忙拦下,“你还是留给你的徒弟吧,如今有我,你可别再浪费了。” 片刻后,老农医才将手收回,柔声道:“长安,你长大了,有些事该你自己做决定。成为这个人的弟子,我不会反对,只是希望你日后多加努力,这个人身上可学的东西很多,千万别跟他客气。” 卞长安泫然欲泣的说道:“农爷。” 老农医威严道:“好了。记住在外面可要给我多长脸面。” 言罢,老农医佝偻了背离去,神色之中又添了几分疲惫。 卞长安看着离去的老农医,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留下。 算命道士在一旁呢喃道:“以后他会需要你的。” 卞长安并未听清算命道士说的话,心意悲鸣的他,眼泪婆娑的望着消失暮色里的身影怔怔出神,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农医离去的背影,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沧桑与孤寂。 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道长,我知你跟农爷相识,你可知他为何不愿娶个媳妇呢?曾经我在他身边唠叨多次,但好像农爷对此并不关心。” 算命道士嗤鼻道:“红颜知己多了呗,最后因为争夺一个名头,把心上人也弄丢了。如今那个心上人隐世山林,跟农芾一样,一辈子并未不嫁。徒儿,你说这两人是不是有病,明明互相那么喜欢,之间的误会甚至解开了,结果却依旧没在一起。” 卞长安继续问道:“那农爷的心上人叫什么?” 算命道士笑问道:“怎么?想帮农芾一下?” 卞长安点了点头。 算命道士叹息一声,替自己徒弟愁闷的说道:“那你可帮不了,两人都是头倔牛,要是真的能帮的话,也不至于还是如今模样。” 随后又意味深长的添了一句,“徒儿你可别学农芾,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卞长安并未明白算命道士言中之意,此时脑海里思索着如何寻得老农医的那位心上人,又该如何帮助二人重逢,不过眼下看来,唯一知晓其中事由的唯有眼前这位道长,而对方又不愿告诉自己,看来日后要从多方面下手。 第一卷 第五章 授道 骄阳初升,小镇依旧下着薄薄细雨。 岩邑山的隐患如今已除,闲得好几日的猎户根本坐不住,大清早便背起吃饭家伙,进山忙碌起来。 陈嘉湉如往常一样,准点前往药铺。像她这样的富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用如此操心劳苦,就算每天游山玩水,今生也不会因银子不够花而烦恼。可陈嘉湉并不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或许是遗传了娘亲喜爱操劳的性子,总想忙活些什么,不然总觉得浑身别扭。 草根出生的陈父,也乐得自家闺女如此。 曾经偷偷站在药铺外观望过自家闺女,看着那细心打理药铺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自豪与欣喜。暗地里拿小镇其他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女作比较,突然觉得他们竟有些配不上自己的闺女。 随着年龄的增长,做爹的,总会在乎闺女的婚事,害怕嫁了个不好的人家,使得这么好的闺女却要受尽人间苦难。 既担忧闺女的婚事,可又舍不得闺女嫁人,真是两头愁。 私下找过老农医商讨,对方是自己闺女的师傅,年幼时又走出过小镇,眼光见识肯定比他这给爹要好。 结果却被老农医一句“顺其自然便可”给打发走。 当时陈父十分气愤,心底里骂咧两句,大抵是“不是你家闺女,肯定是个顺其自然,要是你的闺女,我看你还顺不顺其自然……”此类话语,但是气愤过后也只能顺其自然,同样顺其自然的离去。 今日院内并无往常都会坐在廊檐下吃饭的灰土少年,没能望见他,陈嘉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走出两三步,折返回来,大声喊道:“今日可别晚了时辰,要是耽误药铺的生意,看我不拿你试问。” 说完便羞着脸跑开,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折返回来,也不知心里会有些挂念对方,明明往年都会有几日不在,怎么近来却感觉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那种疏离感使她有些发慌,老农医的那句话絮绕心头,心里顿时绞疼起来。 急忙取出青玉鸾佩握在手中,长呼一口气,失魂落魄的朝着药铺走去,时不时回过头,希望那道熟悉的身影能在身后跟着,只是每次回头,都不曾出现心里最期待的那道身影。 在听到师姐的喊声后,卞长安虚弱的从屋子里走出,站在廊檐下,透过院墙看着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忧愁的大口喘着气。 算命道士打着哈欠走出屋来,轻拍两下脸颊说道:“想去就去,光看个什么劲。” 卞长安犹豫片刻,最后无奈的叹息道:“算了,等伤养好了在去吧。” 在卞长安心里始终知晓师姐的性子怎样,就算每天经过门前时嘴碎两句,在药铺里不给好脸色看,不管师姐再怎么掩饰,心里的师姐一直都是最好的。 算命道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乘着你养伤这些时日,尽全力教授一些东西,至于能学多少,全看你的本事。” 卞长安肃穆的看着算命道士,淡笑的道谢道:“谢道长。” “客气啥。”随后又庄重说道:“日后别老道长道长的叫,我是你师傅,要叫师傅,听见没?” 卞长安点了点头,有模有样的打了个稽首,敬重的说道:“师傅。” 这是他早些年在坞珑街见到的,两位云游至此的道士,见面都会行下如此礼数,卞长安不明白其中意思,但毕竟是道家的礼数,如今面对师傅,只好行了如此一礼。 不过从师傅的表情变化来看,此礼似乎并未出错,如此才稍松了口气,不然这第一次给师傅行礼就要出洋相。 算命道士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在廊檐下继续说道:“老夫名叫李开,修道数载,一身道法还算看的过去,用来教你,已然足够。” 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本无封之书,递给卞长安继续说道:“这是一本道书,里面有一口诀,至于作用嘛,跟农芾教给你的老农经相似,只需每日卯时、午时和子时这三个时辰加以操练便可,其余时间可与往常一样,自由定夺。” 卞长安站在一旁专注的听着,丁点不敢懈怠。 李开看着徒弟认真的模样,心满意足,“我们修道之人,忌讳诸多,但是师傅我却不会对你太要求太多,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个‘道’字,有人对道的理解就是道家二字,师傅不希望你也变成这样。在师傅看来,佛门、儒家,世间的一切皆是道。长安,记住一件事,日后你做个读书人也好,当个和尚也罢,只要你一天是我李开的弟子,就一天是道家子弟,若是有人敢说你闲话,老夫定然世人明白李开二字的分量。” 此刻的李开在卞长安眼中宛如一尊神明,甚至能够明显的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浓烈的亲切感,那是一阵同道气息之感。 李开笑着柔了柔卞长安的脑袋,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哼着小曲钻进厨房,烧火做起饭来。 卞长安急忙收起道书,抢着要烧饭,毕竟做师傅的怎能如此操劳,结果却被李开撵了出去,说:乘着还在卯时,抓紧练习练习那道口诀,平日要勤奋,怎可浪费如此好的时光。 面对师傅的威慑,只好乖巧的回到廊檐坐下,一遍又一遍的研读道书,里面所记载的口诀已铭记在心,按照其中要领,盘坐闭眼冥想起来。 片刻,空中似有缕缕紫韵汇聚卞长安周遭,紫韵随着节奏有律的呼吸流入身体,心口那团急促有力的火团,随着进入体内的紫韵,沿着体内早已畅通的脉络流转以一周天,最终消失在脑海处。 体内的伤势用时急缓的恢复着。 李开斜靠在门沿笑起,不亏是老农医看中的弟子,悟性果然不错,只不过那亲武的体质可真让人头疼。 不过还好,前天刚完成的道化,且还是“眸中影”,如此一来也不算太糟糕。 来到药铺的陈嘉湉,神色失落的盯着院子里的背篓发呆,忘却了今日药铺需要完成的任务,就连来了客人,依旧无精打采的抓药,好在心系药铺的她,并未办砸这单生意。 老农医走进身旁,更加愁苦的哀叹数声,“嘉湉,咱师徒俩聊聊吧。” 听见师傅的话语,陈嘉湉恍然精神起来,担忧的走向老农医,脑海里不断回忆这段时日,想要从中找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好赶在师傅呵斥她前,抢先一步认错,这样才能每次巧妙的躲避是师傅的责罚。 可是不管回忆几遍,都不曾寻出近日犯下的错误,如此心里更加紧张起来,毕竟师傅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她闲聊。 等到陈嘉湉临近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 可陈嘉湉怎敢和师傅坐在一起,那是谋逆反道的畜生事,她怎能做。 脑海里忽然冒起一个由头,难道是师傅找不到训教她的理由,所以才会寻此法来训她? 仔细一想,或许还真有关系。 心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而鼓掌。 老农医并未理会徒弟思想跑偏,柔声问道:“嘉湉,长安他来药铺多久了?” 陈嘉湉毫不犹豫的回道:“十年了,算上今年的话,就有十一年。” 陈嘉湉心生疑惑,师傅为何会提及师弟,难道师傅找她闲聊的话题与小师弟有关?想起昨日小师弟的变化,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比原先担怕师傅训教她更紧张了些。 老农医叹气道:“十年了啊,这十年过得真快。” 陈嘉湉不明所以的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前些日子还不曾这样,自从前天师弟去坞珑街看戏,师傅莫名其妙的说一句有的没的后,好似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二人更是变了样,一个哀叹愁苦,一个神神秘秘。 老农医并未回答,扯开话题说道:“今日药铺不用打理,去看看长安吧,明天起,我会教你一些新东西。” “师傅?” “去吧,记得抓上一副固本培元的药方。”说完走进到药铺内屋,不知道忙活些什么。 听到师傅让她抓药时,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早晨不见师弟如往常一样坐在院内吃饭,怪不得时辰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师弟赶来药铺,要知道师弟以往非常准时,怪不得,怪不得…… 回过神来,慌忙来到药柜前,按照脑海里的药方抓药,药材全都是质量最好的一批,三下五除二打包好后,马不停歇的赶往那间每天都会从门前假装路过泥土屋。 半炷香的路程,如今只花了以往小半的时间就赶到,看着盘坐在廊檐下的少年,心里的担忧略微松下少许,轻声蹑步来到身前注视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那副惨白的面容。 李开端着三碗粘稠的米粥走出,笑着说道:“哟,这不是陈大姑娘么?” 处在冥想中的卞长安,听到陈大姑娘几个字,紧忙中断冥想,睁开双眼,那副极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心中微动,惨白的脸一下子刷红起来。 陈嘉湉并未理会李开,担忧的出言询问道:“你的伤势怎样了?” 平日里的那股傲气模样荡然无存,恢复起初那个最善解人意的师姐。陈嘉湉感到自己的异样,干咳两声,恢复些许傲气。 卞长安回道:“多谢师姐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这不已经可以下床了。” 说实话,师姐能够这么情真意切的关心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只不过在他心里,师姐永远是师姐,他也永远是那个他。 陈嘉湉并未在意师弟的刻意疏远,责骂的问道:“你是怎么弄的?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受伤了?” 卞长安柔笑说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师姐,我……” 或是心里担忧至极,再听到摔了一跤后,陈嘉湉泫然欲泣的样子,犹如邻家的小娇妻模样,惹人心疼,看得卞长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宽慰不是,不宽慰也不是,使得卞长安坐立难安,伸出的手也停滞空中微微颤动。 今日能看到徒弟出丑,李开心里坏笑好一阵。 紧接着又假装醋意满满,替徒弟解围道:“哎,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是被晾在一边了啊。” 陈嘉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擦净眼角泪水,尴尬的说道:“我去给你煎药。” 说完一溜烟的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李开放下一碗米粥说道:“果真年轻好啊。” 随后端着两碗米粥回到厨房,将其中一碗递给陈嘉湉,自己独自蹲在大门槛上,唏哩呼噜的喝着米粥。 卞长安看着地上的那碗粘稠的米粥,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望着大门边师傅正喝得开心,不由自主的笑起,原来自己家里也能有好东西可招待师傅,挺好。 端起米粥,缓慢走进厨房,看着坐在火炉旁已经喝完半碗米粥的师姐,轻声走到身旁,将自己碗中的米粥分出一大半给师姐,随后又将自己碗中的米粥倒出一大半,碗中掺入凉水,两口喝尽,轻柔肚子走出厨房。 看着师弟一系列举止,陈嘉湉不忍说道:“为何要这样?” 卞长安傻笑道:“我肚子小,吃不了这么多米粥。” 看着师弟傻笑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心酸,好像师弟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等到师弟出去吃后,陈嘉湉也学着师弟样子,掺入少许凉水与米粥中,抿了两口,味道说不出的难吃,喝进肚子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滋味也更不好受。 如此一来,心里更加酸楚起来。 李开轻叹两声,从怀中掏出一株红色花草,在自己的注视下,命令徒弟将整株吃进腹中,一阵火热斥满全身,卞长安按照师傅的意思,盘坐冥想练习口诀。 徒弟不舍得吃,那他这个做师傅的,肯定要从别的方面下手咯。 第一卷 第六章 离别 夕阳下,两道影子拉得极长,老的坐在廊檐上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小的端坐地上仰慕倾听,此景也算是世间真情长存。 李开所讲的大多是这方天地和三教百家,武夫和修士,同样也有对道教的阐述,期间也有对佛教和儒家的补充,毕竟他身为道士,又是做师傅的,所收的徒弟也定要面面俱到,免得日后入江湖时,被误认为是野路数。 眼前的徒弟日后定然会离开小镇,多知晓世间一分,也不尽是坏事。 山湖河婆、丛林精怪、山庙灵神…… 听的卞长安连连惊叹,没想到说书人嘴里的仙人故事竟是真实的,怪不得总觉得说书人身上附着一层神秘感,说不定对方也是传说中的仙人。 不过此时距离自己最近的仙人,恐怕就是眼前的师傅了,前日那手绘画纸符的神态,在如今卞长安眼中最神仙,心底里也愈发对师傅尊敬了些。 李开望了眼天色,结束今日宣讲,留下卞长安消化颠覆认识的学识,独自一人钻进厨房里又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小镇坞珑街的人围坐在八仙桌上,气氛庄重的吃着晚饭,而乌柳巷和延河里两处巷子,则和和睦睦、佳谈甚欢,男人坐在门槛廊檐下,孩童便有模有样的学着父亲,一个不小心,孩童摔倒在地,忍着痛楚的酸楚小脸,惹得全家欢声笑语。 以往小镇唯有两处最孤寂,老农医所在的药铺和卞长安的泥土屋,一个老人孤寂,一个少年伶仃,如今泥土屋有了道士的加入,不再那么伶仃,因此今日的小镇唯有药铺最孤寂。 老农医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或是近在咫尺的卞长安,或是远在天边的心上人,又或是两人都有。 二指轻敲躺椅把手,哼唱着小曲,与院子里提前出现的蛐蛐声交映一起。 今夜李开烧了一份青菜,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简直是人间一绝,可惜卞长安并没有要吃的打算,心里早就做好打算,等到师傅深夜熟睡后,再把早晨遗留的米粥喝下。 可是心算不如天算,李开强硬要求卞长安吃下两碗。 师命难以违抗,只好战战兢兢的吃完两碗,揉着撑着的肚子,在院子里闲逛起来,饭后微动,有助于消化,这是老农医告诉他的。 望着院中表面上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徒弟,李开好奇的问道:“长安,在没有遇见为师前,你怎样看待以后的生活。” 卞长安脱口而出,“在农爷那里多干些活,多攒些银子,若是可以的活,从农爷那里借笔银子,在坞珑街租个店面,倒腾点杂货生意,我看六子他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挣的都是大银子。最后……再娶个媳妇。” 此番言语就像是好早以前组织过似的,用来应对这类问题的规统答案,倒是最后的娶媳妇有些真情显露。 六子算是卞长安的发小,只不过再卞长安爹娘死去后,家境逐日落魄,两人之间的走动也越来越少,甚至变成如今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卞长安从来不觉着这样有什么不对,有钱人家看不起穷人家,这是小镇的常事,甚至可以说是这座天下的常事,只是儿时最要好的玩伴离去,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 李开说道:“倒是些大志向。想不想明日就去坞珑街租间铺子?或者买下一间也不成问题,师傅可以暂借你些银子,以后什么时候还都行。” 作为师傅,并没有说给徒弟银子用,他知晓徒弟在乎这些,有钱办大事,没钱过日子。 确实如李开想的那般,卞长安摇头拒绝道:“多谢师傅好意,不过是我嘴头上说说的,都是些暂时想想的,而且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完成这些想法。再说了,不多日我就要离开小镇,就算明天去租间铺子,日后没人打理,岂不是要亏得底朝天,亏本买卖做不得。” 聪明绝顶的他,早在李开收他为徒弟时,心里就明白,他总有那么一天要离开小镇,而且那天不会太远,或许是明天,又或许后天,大后天,十天,百天…… 既然要租铺子做生意,肯定不能亏本,不然还租铺子干嘛。 李开看得比卞长安要长远一些,如今的小镇有了杨正浩这位被贬反归乡的状元郎坐镇衙门,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镇定会名震此方田野,到时镇升县,礼台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有着衙门坐镇的坞珑街,产业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假若今日在坞珑街购买一间铺子仅需五十两,那么经过变端后的此间铺子或许需要一百两、两百两,甚至再往上翻几番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算下来,这单生意就不再是亏本买卖。 李开不是对自己的有信心,而是对那位状元郎有信心。只不过自己的徒弟看不明白这些,他虽可再明面上指点迷津,但是他不愿,徒弟有徒弟的路要走,世间之事也不能全都是他这个作师傅的拿主意,唯有亲身经历,方可成长。 卞长安边走边思索,说实话,没人不心动师傅说的这番话语,只是该如何去租赁或购买铺子,还需另想办法。 日后离开小镇,外面挣大钱的办法总有的是,或许等他再次回到小镇时,就能还起借款。 很快心里拿定主意,默默谋算起来。 月下,泥院。 李开讲着江湖中的趣事,为卞长安排解距离子时的繁长。 故事比酒楼里说书人说的更精彩,或许是亲身经历的原因,明白故事的精彩情节,说起来远比道听途说的说书人要精彩,什么名榜上大剑仙的故事,佛门最得意弟子返俗娶小媳妇的故事,人间那位道祖所在道观衍生的女精魅深夜偷溜进道祖被褥的故事…… 这些故事都藏在李开的肚子里,随便捻出一两个,都是绝顶的好故事,只不过时间极短,一个小剑仙故事就渡过今夜看起来昂长的时间。 子时到,卞长安准点盘坐练习道书中的口诀。与清晨卯时全身四周絮绕紫韵之气、正午午时全身四周絮绕赤红之气一样,此时身体周遭絮绕冰蓝之气,且四周温度极低,弥漫再空气中的露珠凝成冰珠垂落。冰蓝色入体,起先冷不伶仃打个寒颤,随着纳入体内的冰蓝之气越来越多,身体逐渐适应,阵阵舒怡斥满全身。 看着渐入佳境的卞长安,李开满意的笑起,对于第一天就能完成纳入三气的徒弟来说,已经值得骄傲。 与此同时,李开缓缓释出缕缕金丝,金丝伴着冰蓝之气纳入体内,治愈那座崩碎的命桥,那副惨白的面容恢复更多红润,估计不出两日,豺狼留下的伤势就能痊愈,但是那座破碎的命桥只能另想他法来复全。 对于冥想中的卞长安来说,子时很快过去,意犹未尽的从冥想中退出,随着师傅回屋歇息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早些天,陈嘉湉每日都会早起一炷香,着急忙慌的赶到泥土屋熬煮汤药,之后便准点来到药铺学习新东西。 在陈嘉湉熬煮的汤药和李开的治愈下,卞长安的伤势除了命桥外,已恢复如初,生活也回到以往的轨迹上,除了按时完成三时纳气,白天都会为药铺上山采药,深夜听师傅讲授世间学识,日子过得倒也规律。 可世间有聚,亦有离。 一个月后的深夜,李开同往常宣讲完学识,想了想淡声问道:“长安,想没想过离开小镇,去看一看世间的繁荣,走一走故事里最令人神亡的江湖?。” 听到此番话语,卞长安柔笑起来,毫不犹豫的说道:“想过。” 早在拜师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做好打算,如今看来,时机似乎已到。 李开笑道:“想过就好,想过就好啊。” 眼前的徒弟的聪颖,真让人赏心悦目。 紧接着又说道:“想必徒弟你已经感到你身体缺少了某些东西。” 卞长安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明明之前留下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可为何还会总感到体内存有危害性命的危机,这是他完成纳气之后最直观的感觉。 李开为其解释道:“人是这方天地的宠儿,生下便有一座天赐的寿命之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座桥会逐渐腐朽,直到彻底崩塌的那一刻,正是人之命的尽头。而长安你的命桥在遭遇危害的那天崩碎,按理说早该死去,只不过为师一直都在吊着徒弟你即将亡尽的命。” 言罢后,不再说些什么,空给一些世间给徒弟接受此言真实。 可卞长安并未展露惊惧的神色,听后依旧镇定的等待师傅的下言,他明白,既然师傅在这会儿说出来,那么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卞长安的心性在同龄人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一筹,历经幼时丧亲,孤伶活了十年,世间的酸甜苦辣历经千万遍。 李开心酸继续说道:“小镇北边有座无为观,观内有棵无根树,树上千年可结一颗无花果,而这个无花果可重新修筑你体内那座命桥。” 事关性命一事,卞长安牢牢记着。 片刻,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师傅?你……” 李开伸出手揉着那头杂乱的头发,柔笑说道:“师傅不可能总在你身边,世间大道是孤寂的,即使再道路上所相遇的人,依然不能陪你走下去。” 卞长安低下头泫然欲泣,抽噎两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一个月的相处,卞长安早已把李开当作爹娘那般的亲人,如今却又要离开他,想起之前李开说的那句“年岁已高,恐活不了多久”,心揪着痛。 李开劝慰道:“我只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又不是离世。况且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你还没有拜过祖师堂。” 如此,卞长安心里倒是宽松几分。 李开取出那柄桃花油纸伞和一块白玉镯子,递给卞长安说道:“记住,为师走后,这把伞要时刻撑起,直到恢复命桥后,方可收起;还有这个镯子,就当做为师送给你的拜师礼吧,只是个方寸物,不算什么值钱物件。” 卞长安收下后,扬起头眼泪婆娑的眼睛看着师傅,朦胧之下的师傅更神仙。 深夜,卞长安在李开的注视下安然入眠,梦里再次回到泥屋下,爹娘亦是触手可碰。 李开柔捋了捋徒弟额头上的青丝,轻叹一口气,放下两本道书后,消失在黑夜中。 分别最难取舍意,盼时重逢快人心。 第一卷 第七章 初入江湖 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遮在卞长安额头上方的油纸伞,经受阳光的刺晒,印在油纸伞上的桃花愈发艳丽,宛如小镇附近山头上含苞待放的桃树朝气蓬勃。 醒来的卞长安看着枕边的两本道书怔怔出神,眼角两行泪水悄声流下。 一阵敲门声响起。 卞长安回过神来,抹净泪渍,撑起油纸伞走出,打开大门,来人正是准点前往药铺的陈嘉湉,路过门前时看到紧闭的大门,心中慌乱,毕竟前段时间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待见到师弟相安无事后,这才松了口气,恼怒的轻呵道:“咋回事,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怎么才起来,是不是想偷懒?还有大晴天的你打伞干嘛?” 刚说出口就后悔起来,如今眼神极好的她瞅见师弟那双充斥血丝的眼睛,上一次这样时,还是师弟头年清明祭祀爹娘的那天,如今再出现,不得不多猜测几分。 只见卞长安摇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下次…下次……” 卞长安不敢继续说下去,他知晓自己到了该离开小镇的时候,恐怕今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向往常一样准时赶往药铺。师傅说小镇北边有座道观能救他的命,可是北边有多远,他有命能走到嘛?或许今日就是今生最后一次见师姐。 陈嘉湉好奇的问道:“什么下次?” 卞长安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什么,期待的问道:“师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陈嘉湉不厌烦的说道:“啥事?” 卞长安左手拽着衣角羞涩的说道:“我想在坞珑街买间铺子,这些年我攒有七两银子,就是能不能问师姐你借些银子,等我日后挣到银子后在还你,全额加利息一分都不会少。” 说完后期待的微扬起脑袋,紧接着又不好意思的低头。 陈嘉湉突然愤怒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知不知道坞珑街一间铺子的价值?竟会傻傻的想着在坞珑街买铺子。是药铺待你不好?还是觉得药铺太小,容不下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借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在她看来,毫无根基的师弟去买子做生意,完全是异想天开,她所在的陈家每年在生意上亏损的钱不计其数。与其不符实际的做白日梦,倒不如踏踏实实在药铺好好务工,每年也会有二两银子。 卞长安心里绞疼,抬起头苦笑道:“师姐,我知道了。” 陈嘉湉说道:“与其买铺子,倒不如踏踏实实,等你真正攒够银子后,在坞珑街买栋房子,也比你买间铺子做生意要实在的多。” 本是好心,言语上却最伤人心。 多年后回过头想想,要是今日答应师弟,是不是就会是另一番模样。 陈嘉湉冷哼一声,转身说道:“记得别晚了时辰。” 望着心里最在意的那道身影消失在尽头,卞长安淡笑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或是喜,或是悲,或是苦。 锁好大门后,撑着伞跟随而去,当赶到药铺时,却发现老农医站在门外,似乎在等着谁。 见到卞长安出现后,老农医问道:“要走了?” 卞长安抱歉的点了点头。 面对死亡的恐惧,他还是想活下去,虽然死后能见到爹娘,但爹娘也有可能投胎转世,那样的话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一面。若是爹娘真的投胎了,说不定活下去还会有再遇见的机会,此刻的他非常想要活下去。 老农医并未说些“多留几日”此类的话,而是取出一件白色衣衫,柔念的说道:“这本是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如今看来,是赶不上了。” 卞长安有些忐忑的看着质地细腻的洁白衣衫,羡慕的拒绝道:“谢农爷的好意,只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农医威胁道:“既然你不愿收,那就扔掉吧,真是可惜这么好的衣裳。” 不得不说老农医这招确实有效,这么好的衣衫丢掉,不知道会便宜谁个。心疼白白浪费的卞长安不情愿将其收下,入手一股清凉,轻握时,柔软舒适直沁心扉,不愧是他从未见过的面料。 卞长安并不知晓此件衣衫的价值何需,也不知晓此件衣衫更是炼气士爱不释手的衫缕,且还是让大多数炼气士羡慕的法宝品秩。 老农医说道:“记得早些回来,你爹娘和那栋祖屋有我照顾,在外面不用太过担心,多看看外面的景色。” 卞长安触动的微躬身子谢道:“多谢农爷。” 老农医摆了摆手,转身回到药铺。 卞长安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当年要不是老农医救下他,恐怕会撑不过那年雪天,也不会有今天。老农医给他的不仅是救命之恩,更是养育之情,跪地深深磕了一头,紧接着起身离去,甚至不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呆愣药柜前的陈嘉湉。 此今一别,再聚不知何时。 回到药铺的老农医,看着失魂落魄的徒弟问道:“要去看看么?” 那日李开那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将来会便宜灰土小子”的言中之意,如今在想不明白,那他农芾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陈嘉湉傲起脑袋说道:“看他干嘛,又不是看他一眼就能得到银子。” 老农医哀叹一声,心里严重怀疑李开说的卦象掺假,这是能走到一起的势头? 拾到好屋子后,背起仅有的家当,朝着李开说的北方走去。 卞长安不敢去坟山临走前看一眼爹娘,怕这一眼后,舍不得离开小镇,好不容易才下得决心,可不能半途而费。 小镇的北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林子,林子中却有一道极其明显的路,路上三人挑着担子,争取天黑前赶到距离小镇三十多里路的县城,卖掉担子里的皮毛和杂物。 三人有说有笑,其中一人无意中瞥见身后的撑伞少年,古怪的嘀咕道:“今日有雨么?” 另外两人嗤笑道:“有啥雨,大晴天的会下雨?估计是坞珑街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受不得阳光,才会在大晴天撑着伞,这种古怪是又不是没见过,县城里不是很多这样的怪人?” “也是,快走吧。” “也没见过坞珑街有那家公子穿着如此破烂。” “管他呢,要是误了时辰,小心你这担子里的东西可要保不住咯。” 三人不再关注身后撑伞少年,加快脚步,希望能以此甩掉对方,可是不管走得多快,都甩不掉身后少年,甚至隐隐中有些要赶上他们的脚步。 卞长安边走边观察四周林子,这是他这些年上山采药悟出的方法,要是突然发生危险,好第一时间能找到最佳逃亡方向和躲藏位置。吸取上次的遭遇,此次离开小镇,更加上心了些。 第一卷 第八章 偷东西的小道士 天边捎上黄昏,卞长安终是来到县城,远比坞珑街还要繁华的街道,看的眼花缭乱,虽然已近傍晚,县城仍旧火热不减。 与卞长安同行的三位挑担伙夫,坐在扁担上喘着粗气,望着渐行渐远的撑伞少年,心服口服的暗自赞叹,不愧是大家公子,体力就是比他们好上许多,不过那副不曾见过世面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并未深入计较,重新挑起担子,寻着记忆最熟络的线路走去,趁着县城依旧热闹,抓紧卖掉担子里皮毛杂物,早些卖出,心里早踏实些。 卞长安本想在县城打尖歇息一夜,谁曾想,一间最普通的屋子都需要五十文钱,那些更好的雅房更不用想,估摸着三两银子起步。不得不感叹外面的银子真好挣,一夜都有好几十两银子进账,对在坞珑街开间杂货铺的心有了动摇,可一番思想争斗后,还是决定开间杂货铺,本本分分挣点银子就好。 盯着手里花了三文钱买来的馒头,肉疼好一阵,要说三文钱在小镇能买六个馒头,而在县城却只能买三个。 不过馒头的味道确实比小镇好,柔软甘甜。 收好馒头后,四处闲逛起来,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处可暂时栖身的巷道。 不得不说县城之大,走了一炷香,不曾见脚下这条街道的尽头,就连建在街道旁的商品也是络绎不绝,做相同生意的铺子各凭本事招揽客人,而那些回头客却是顽固的,倘若能挖走敌对铺子的回头客,就是铺子最值得庆祝的事情。 卞长安在寻找栖身的巷道路上,也不忘观察每间铺子是如何打理的,虽然不能真正意义上学到些什么,但是看看也并非是坏事。 忽然,前方一阵嘈杂声打断卞长安偷学,只见一位威武壮汉拎着身穿破烂道衣的小道士,扔出店铺外,壮汉叱喝道:“你个穷道士,竟敢到我家偷东西,不想活了是咋?” 小道士落地后,顺势倒翻跟头,摆正身子,刺溜一下窜进人群之中,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很显然小道士是个偷盗老手。 见小道士消失人群之中,壮汉怒骂道:“别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死也让你脱层皮。” 说完骂骂咧咧的回到铺子里。 没了热闹看,人群也随之散去。 别人不知道小道士跑到哪里,可卞长安却看到小道士逃窜的方向,这是他每日吞纳三时之气最为直观的变化,视力和听力变得极为灵敏。 或是看在对方身为同门的份上,又或者爱管闲事,好奇跟了上去。 条条巷道兜兜转转,若是对此地不熟悉的人,很快就会绕糊涂,比如此时的卞长安,已经迷失巷道之中,迷茫的停在原地,试图走出迷宫般的巷道。 如此可见小道士乃是老手里的老手。 卞长安想不明白,为何一个道士要去做偷盗贼人,虽说那些行走世间的江湖骗子,靠着蹩脚道术吃遍天下饭,可比起小道士这般偷盗贼人要好上许多,毕竟江湖骗子也是有本事的,不然谁会轻信于他。 这也正是他追上去的原因,身为同道,能劝导一人就是一人。只可惜,小道士身手矫捷,又对这一带极其熟悉。 哀叹的转过身,正准备折返回去时,却发现小道士站在巷道尽头,人畜无害的问道:“请问你是在找我么?” 卞长安边走向小道士,边说道:“没错。” 没想到自己一路追赶的小道士竟会出现在这里,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古怪,可对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打消心中想法。 小道士说道:“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就说吧。” 卞长安直言道:“为何要做偷盗之事?明明你是道家子弟,做本分的事不比偷盗来得好?” 小道士冷哼一声道:“要是做道士能活下去,谁会去偷东西?”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撑伞少年,小道士趁着对方回答自己问题的那个空挡,猛然提起速度,留下身后残影。 临近身前一尺,小道士眼神凶狠,伸出紧握匕首的右手,用力刺出,准头人最堪弱的心口。看着距离心口越来越近的匕首,嘴角上扬,似乎自己这套招式趋近于完美无缺,只要出击,必定生死,这是他多年来摸索出最快杀人连招。 那一瞬间迸发的杀意,惊起卞长安警惕的心,一个闪身躲过小道士引以为傲的一击,随后一脚踹在小道士肚子,令其倒飞出去,撞到巷道尽头墙壁上。 小道士捂着肚子,嘴角溢血。 卞长安担忧的看着小道士,他也没想到自己轻轻一脚竟能让小道士受得如此重伤,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小道士倒吸两口凉气,咳嗽两声说道:“哼,你说有没有事?” 紧接着计由心生,倒打一耙说道:“我原以为你是追杀我的人,而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拼尽全力杀死你,没想到,你竟会对我下如此重手。” 其实并没有人追杀他,只是在无意中发现那个能一脚踹伤他的少年,竟会担忧起他,如此说明那个少年心有仁慈,这才有了倒打一耙。 对付卞长安这样的烂好人,仅需施压一些负担,自然而然的会在其心里生起一种负罪感,此后便会陷入深深自责中。这样不仅会对你掏心掏肺,还会在一定程度上想不开,舍弃性命。 小道士正是抓住了这条缝隙,才会倒打一耙。 令小道士想不到的是,卞长安历经人生酸甜苦辣,什么样的伎俩都见过,一眼就看穿小道士的演技,而对于小道士这样的无赖,他更有妙计惩治。 眯起眼睛柔笑问道:“那该咋办呢?” 小道士故作思虑,不一会儿伸出五指说道:“给我五两银子去药铺看看便可。” 卞长安抓住小道士手腕说道:“那正好,我曾在药铺呆过十年,虽说医术比不上正统医师,但是号号脉,抓抓药还是可行的。不过你这脉搏强劲有力,与那江湖术士相似,小道士莫不是山上仙人呐?” 被识穿骗术,小道士想要缩回手,却发现对方力道极大,远非凡人能及,再加上对方知晓“山上仙人”一说,就更加确定对方身份不菲,可能是实力远超自己的锻骨境练气士,或许高于锻骨也说不定。 盗窃骗人已有六个年头,没想到今天碰到硬茬。 卞长安紧盯着那双眼眸,再次问道:“你还没回我为何要做偷盗之事?” 小道士被盯得有些心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师傅说过,等抓了小李庄的妖后,就可以过上富贵日子,谁知,还没抓到妖,师傅就先病倒,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会去偷东西,师傅他继续药治病。” 卞长安笑说道:“你说我信么?” 小道士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撑伞少年,骗术根本不管用,跑也跑不掉,心里暗自下决心,这次要是能活下去,日后定要勤加练习,避免再次出现今日危事。 卞长安想了想说道:“既然你说你师傅病倒了,急需用药治病,而我又会些医术,你带我去找你师傅,让我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小道士不敢忤逆对方,只好起身带路。 第一卷 第九章 邪魔外道 半炷香后,小道士拐进一条胡同内,胡同尽头矗立一栋破烂宅子,透过破裂的墙缝能看到仰躺在草堆上,翘着二郎腿的白发老头,老头手握酒壶,嘴里撕咬着鸡腿。 卞长安凝重的看着白发老头,直觉告诉他老头很危险,危险系数远超之前那头豺狼。 随后摇头自嘲一声,果然还是太过稚嫩,偷盗老手的师傅,能是什么善茬? 小道士趁着愣神之际,瞬间精神抖擞,麻溜的冲进宅子。 刹那之际回过神来,却还是没能阻止小道士逃走,心思缜密的卞长安并未跟入宅子,而是站在外面斟量后路。 只见小道士附在师傅耳边说了什么,老道士坏笑道:“小兄弟,来即是客,站在外面作甚?” 卞长安回道:“在下听小道士所言老道长病重,因心系老道长病情,故前来看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如今看来,倒是在下多虑了。既然老道长并无大碍,在下就先告辞。” 言罢,慌忙转身离去,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可老道士怎会轻易放过对方,只见一个瞬身,出现在卞长安面前。 躲在宅子里的小道士邪笑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说道:“让你多管闲事,等会师傅把你擒住,不揍你千万遍,难灭我心中气火。” 小道士明白,自己出去不仅帮不到什么忙,还会给师傅乱添麻烦,说不定被那位撑伞少年抓住机会,以自己的性命之危来威胁师傅放任其离开,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老道士笑说道:“来都来了,不号号脉,怎知老夫我没病?” 老道士的眼力比起他那个徒弟要尖锐许多,一眼就看穿少年撑着的那柄油纸伞伞的价值,不仅是山上仙人使的物件,更是法宝品秩。 其实老道士的猜测也并非准确,油纸伞确实是山上仙人使用的物件,但是品秩却不是嘴里所说的法宝,而是整座天下都稀少珍贵的半仙兵,一座下宗若是能有一件半仙兵压阵,那么此宗门可在州域之内立于不到之势,可见半仙兵的份量极重。 正是因为这柄半仙兵级的油纸伞,才使得卞长安不被天上那伙人发现,躲过天罚之灾。 卞长安冷静回道:“老道长面色红润,气息绵长,体内更是活力四射,正是医书上说的大好身体。” 老道士不再藏掖,直言道:“小兄弟,老夫看中了你手中那把伞,只要你交予老夫,定会放任你离去,不然,可别怪老夫辣手摧小子。” 说完便毫不停留的展现凤初境的气息,只要卞长安说个“不”字,那么就会立即使出大杀招,争取一击制敌,免得引起县城里那些隐藏高手。 见已无缓和之地,卞长安不再废话些什么,油纸伞是万万不能交,而想要离开这里,唯有战胜对方,可对方给予的压力过于之大,先不谈能否战胜对方,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一回事。 脑海里不断回忆师傅在那一个月教授的学识,希望能从中找出应对之法。 片刻,卞长安敲了两下手上的白玉镯子,沉笑道:“老道长你所传承的道统本是正道,而道长你所行之事却是邪道,你对得起你所在的祖庭,对得起你身上的那件道衣嘛?” 师傅曾说过,日后若是在江湖中遇见难以应对之事,只需轻敲两下镯子,师傅便会赶来相助,而此等机会只有两次,且行且珍惜。 如今遇见老道士,远超他力所能及的范围,此时只需拖延时间便可。 同时心中悔恨自己为何要做那多管闲事的烂好人,明明只需寻找一处可栖息巷子,静等天明,就能离开县城继续赶路,或许等到师傅赶来时,眼神中满是失望吧。 明事理的卞长安在离开小镇后处处小心,而在看到身为同道的小道士却做偷盗之事,看到的小道士惨烈模样,又被之前小道士倒打一耙的话语触动内心。 因心系道,而触心道,这也正是为何要做烂好人的原因。 老道士冷笑道:“什么狗屁道统,却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将我逐出道观,甚至废除道籍,难道这就是道家作为嘛?小子,就算你说破嘴皮,都不会有人能救得了你。本想收了你手中的伞就放任你离去,可你却偏偏惹怒老夫,哼哼,死无全尸听过没?不一会儿就是你的下场。” 老道士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也不想再听眼前少年废话,直接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柄三尺长剑,剑体白如凝霜,四周有颗颗冰晶不断坠下,仙家惯用手段,以灵气驭使长剑,从而显露绘制在长剑上符咒的特性,这就是符器,以特有符咒绘于器皿之上,从而发挥出不同威力。 例如前不久宗门弟子吕中天手中那柄赤黄长剑,剑体所过之处皆被灼烧,而老道士手中这柄剑体白如凝霜的长剑亦是如此。 听他徒弟讲,眼前少年实力并不强,撑死不过炼腑,可那一脚之力过大,并非低境修士可有,说不定就是江湖中的练武之人,为了以防万一,老道士不藏不掖的全力以赴,避免意外发生,毕竟对方手中拥有一件看似法宝品秩的桃花伞。 轻挥一剑,剑影残留,空中冰晶骤然增多。 看着急剧斩向自己的长剑,卞长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全力向后退去,可等靠近宅子时,就会是亡命之时。 心中念叨着师傅怎么还不出现,再不出现的话,徒弟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卞长安不知道的是,他身上存有两物可抗衡符器之危,一是手中桃花伞,二是老农医赠予的那件法宝品秩的白色长衫,可白色长衫过于珍贵,命贱的他舍不得穿上那件长衫,也不知桃花伞可御。 老道士见少年不断后退,从神情中明悟,或许少年并不知晓桃花伞可用作防御,心中仅剩的担忧荡然无存,大开大合的挥舞长剑,每一剑都瞅准要害。 退后三步,背靠宅子望着刺入左肩的长剑,鲜血侵染衣衫,刺疼涌脑,一阵昏沉袭来。 卞长安咬紧牙齿,紧握手中桃花伞。 长剑或许暂时要不了他的命,可天罚之灾一旦出现,将是十死无生,此劫可用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手锏。 老道士森然笑起,抽出长剑再次刺入右肩,看着那副疼不欲堪的面容,心中好不快哉,发疯的怒吼起来,“哈哈哈,让你惹怒我,让你说我是邪魔外道。” 站在宅子顶上不多久的李开,轻哼一声,手掌轻轻向下压去。 老道士体内骨头尽碎,宛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面色恐惧的望着从天而落的身影,一抹熟悉感涌上脑海,似乎以前所在道观祖师堂挂在正中位置的画像就正是眼前这人,心中恐惧顿加几分。 小道士眼看情势不妙,撒腿逃跑,可李开怎会轻易放过对方,伸出手握住空中猛然一扯,只见小道士破空出现,同样瘫软躺在地上。 李开蹲下身子,处理起卞长安肩膀上的伤势,心疼的问道:“没事吧?” 卞长安笑着摇了摇头,时隔一日不见,却宛如好些年未相见。 李开斥责道:“尽做些胡闹事。” 见伤势稳定住,转过头看向瘫在地上的一老一小,坏笑的说道:“该怎么处置你们呢?欺负我的得意门生,就罚你们永不入轮回吧,那群老秃子也不会把我怎样。” 小道士不明白其中之意,但接受过道统的老道士知晓永不入轮回的意义,面色惊慌地求饶道:“求老祖放过我们,不,都是我徒儿带师祖来找我的,不管我的事,请老祖尽管惩治他。” 小道士震惊的看着师傅,为何师傅会突然撇下他,送他去死。 李开说道:“世人崇尚自由,喜欢强者虐待弱者的感觉,但是儒家不希望这座天下再度变成万年前那样暴乱时代,这才有了礼圣制定的规矩。尽管这座天下有儒家那伙读书人治理,还是会出现你们这样的邪魔外道,总觉得世间亏欠你们什么,可当真亏欠么?拜师学道,因不传授道法而毒害恩师,被废除道籍、逐出道观后,亦对世间不满,你们这些年所做的尽是有损阴德之事,你自认为那蹩脚的方法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你们所损阴德,皆是这娃娃爹娘以阳寿补全。” 这番话语既是说给一老一小道士听的,又是对徒弟的新一轮教导。 小道士双目呆滞的望着当年救下他的老道士,心中又恨,又难以释怀。 老道士表面上悲痛万分,心底却怀恨李开为何要多说这些废话,与他那个徒弟一样,都是爱管闲事的烂好人,无非靠着高超修为来定义自己那一套是世间最正确的。 李开继续说道:“既然你想继续借用你徒弟来获得活下去的希望,那么我就成全你,让你尝尝魂魄湮灭的滋味。” 手握成拳,用力轰在老道士头上,脑袋瞬间炸碎,血溅三尺,魂魄被世间法则研磨成尘,化为一缕白烟随风消散。 随后望着小道士说道:“你本该如此,只因跟错了人。看在你爹娘的份上,今日我送你入轮回,他日转世重生多做善事,弥补亏欠你爹娘的那份阳寿,若是日后继续重操旧业,自会有人管治你。” 说完便拘令小道士的魂魄,左手在身前划破一道裂痕,随后对着魂魄绘画些什么,之后将魂魄仍入裂痕之中,裂痕也随之合上。 李开回头望着疑惑的徒弟,柔笑问道:“是不是觉得小道士不该死?” 卞长安点了点头。 李开解释道:“心已邪,骨已歪。倘若今日能够活着,他日必定会加倍报复这座天下,唯有转世重生,方可从根上治愈此事。不过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他觉醒前世记忆,那时不还有徒儿你嘛,倒是你带他重走正轨便是了。” 想了想继续说道:“走吧,为师陪你走段路。” 卞长安望着师傅,傻笑起来。 第一卷 第十章 老农经的武 入夜渐微凉。 师徒俩簇拥在火堆旁,李开时不时拨动柴火,好让火苗更旺盛些。 卞长安则在一旁借助火光翻看师傅留给他的三本道书。 道书经意,关乎着道法的高低,卞长安不敢懈怠,他日若能凭借本身道法绘画纸符、符箓,拿去卖钱也是一大笔收入。 李开看着徒弟认真模样,突然说道:“长安,你知晓农芾交给你的老农经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么?” 卞长安抬起头迷茫的看着师傅,另一层意义?不就是一部养生所用学术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李开解释道:“农芾本身是位武夫,他所传授的东西也定与武夫相关,而老农经又分‘生’与‘武’两部分,每个人需求不同,所看到的东西也尽不相同。历经今日之事后,为师希望你能看到老农经里的‘武’。我曾说过,世间有武夫和练气士两种超凡存在,我教你的练气口诀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练气士也并非立即而成,因此就需武夫来弥补空缺。” 卞长安请教道:“请师傅教诲。” 就算师傅不言明谈论此事,卞长安也会上心。距离那座无为观还有很远的距离,像今日这样的麻烦只多不少,不能事事都需请师傅来帮忙完成。 而师傅曾说过的武夫与练气士,练气士门槛极高,想要成为练气士需体内拥有灵桥,卞长安不知自己体内是否拥有,而武夫相对于练气士而言,门槛就要低很对,只需一部武学,加上每日勤加练习,暂时成为御敌手段是最好的选择。 李开说道:“农芾初传你老农经时,你最需要的是一具好身子,因此才会看到老农经的‘生’,而想看到老农经的‘武’,就要拼命往武夫方面去想。” “武夫的方向?武夫的......”,卞长安喃喃自语起来。 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的想着师傅说的武夫方向,可始终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故事里最狭义的侠客和最快哉的剑客,并无半点武夫迹象。 半晌,睁开双眼,轻呼一口气。 不是他不愿去想,而一闭眼,脑海不由自主的蹦出说书人嘴里的侠义故事。 眼巴巴的望着师傅,希望能多给一些引导。 李开双手枕在后脑勺仰躺在地,不再理会徒弟。 有些时候可以提出,反而会起反作用,比如此时,一旦在徒弟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那么悟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属于他,且还会依赖上这种感觉。 短则看不出什么端倪,长则露出马脚。 武夫、练气士皆为世间超凡之路,崎岖不平坦,就像幼儿学习走路一般,一旦依赖上别人在旁搀扶,会始终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 面对师傅的不理会,卞长安放弃寻求帮助,继续思索起来。 一夜静悄悄过去。 当天边第一抹鱼肚白露出,卞长安浑身絮绕着紫韵之气。 站在一旁的李开心思微念,徒弟一夜没能悟出“武”来,可见太过较真,一闭眼就往故事汇上面想,完全就是头犟驴,空有一身好武资。 不过犟驴徒弟气运好,这不来了个启发的好儿郎么。 南边林子来了位江湖人士,正儿八经的罡气中境武夫,突察前边异样,谨慎摸过来。 看到李开二人后,确认人族身份,这才松了口气,抱拳客气道:“在下陈刚,路过此处,多有叨扰,还望莫怪。” 李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对方的客气话。 见陈刚将要离去,李开挽留道:“小兄弟,不如坐下歇歇。” 陈刚拒绝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 说完直接离去,不给对方过多挽留的机会。 李开从袖筒取出一纸符篆,扔进火堆,符篆烧起的白烟飘向陈刚,滞留身上。 随着时间点点逝去,卞长安结束卯时练气。 还未等多做反应,李开催促道:“好了就走吧,为师带你去看场好戏。” 看好戏? 卞长安突然来了精神,瞬间驱散早已袭脑的困意。 对于卞长安来说,看戏最合他的胃口,可他不知道的是,此看戏非彼看戏。 收拾好东西后,跟紧师傅三步一停,五步一快的步伐,曲曲绕绕后,李开突然停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嘘起来。 卞长安疑惑的望着师傅,不明白这是为何。 顺着师傅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开不久的陈刚与一头通体漆黑的黑虎对峙,黑虎龇牙咧嘴的紧盯着面前这位武夫,不敢分心看向那处动静处,免得被对方抓住机会。不过心里倒想对方能瞥一眼动静处,而它也正好借助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陈刚似乎知晓黑虎的想法,突然向着卞长安师徒俩躲藏的方向望去。他想不明白那两人为何要跟踪他,可他也正好借助此次机会,露出破绽。 黑虎瞅准时机,猛然发力,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脖颈。 陈刚轻哼一笑,迅速伸出右手抓住黑虎脖子,罡气境的全力一击,对于还未化形的黑虎来说,简直再要命不过,不管黑虎怎样挣扎,都挣不脱陈刚之手。 紧接着左手握成拳头,蛮力轰向虎头。 一阵闷响,皮糙肉厚的黑虎顿时眼花缭乱,昏沉袭脑。 一拳未去,二拳紧随其后。 紧接着三拳,四拳...... 拳拳直击要害。 很快黑虎嘴角溢血,身子无力耷拉,彻底死去。 躲在暗处观察的卞长安明白了什么,急忙盘坐冥想起来,阵阵武意汇聚周身。 处理掉黑虎的陈刚走来,询问道:“请问前辈找在下有何事?” 陈刚不相信对方是路过此处,而对方正是一位道家修士,道家的手段他也了解几分,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在他身上留下追踪记号的手段,非道家莫属。 李开并未说谎,指着徒弟直言道:“我徒弟遇见瓶颈,所以借此观摩武夫。” 陈刚顺着看去,地上盘坐的那位少年确实武意絮绕周身。既然对方无恶意,陈刚也不再追论此时,拱手说道:“在下武力并不是最强那筹,但是也不弱,还望前辈某要在跟着在下就好。” 李开笑说道:“不会,不会。” 本想着跟踪人不好,想以一件法宝来平息此事,但是陈刚的言语之中,有些触怒了李开,因此功罚相抵,两不相欠。 世间事正是如此,总会在不经意间,丢失大机缘。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道路 山林风萧。 卞长安猛然睁开双眼,起身有节律的挥动双拳,拳拳罡风随之,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顿悟之境,只知道这样做浑身舒坦,就像是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那道源泉喷涌而出,滋润全身。 拳速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肉眼不可见。 一旁的李开笑着脸上起皱,不愧是打熬了十年的身子,比起那两位武道天之骄子,毫不逊色,若是日后能将武道每个境界打熬圆满,甚至以最强破镜,或许将来再某个境界与天之骄子比试一番。 如此看来,农芾这些年也并未做无用事,只不过担忧之事过多,又深陷局中难以脱身,不忍将药铺两位看中的弟子拉入漩涡之中,可有时你不想拉入,漩涡自来。 再等个三五年,眼前这位农芾不忍拉下水的少年,将是江湖中一大佳话,更会令其刮目相看。 一遍又一遍的挥动双拳,直到筋疲力尽,浑身一震,惊起四周灰尘。 许长安虚瘫的倒躺在地,望着头顶飞过的鸟雀,这才明白何为武夫,武夫的拳头究竟是什么样的。 刚入最平庸的脱凡,就有大于以往的好几成的力气,不敢想象随着不断挥动拳头,自己的力气究竟能攀升到什么地步,是否能有传说中的一拳碎山之姿,一拳破天之态。 李开说道:“农芾明白武夫的重要性在于根基,他让你打熬了整整十年的地基,如今一遭入武,希望别枉费了农芾的良苦用心,不求徒儿你境境追求那万古最强,但也别落下最强二字。” 许长安点了点头。 原来这些年农爷对他的照顾远不止表面那样,随着这两日离开小镇,才会渐渐明白老农医当初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如今能回报老农医的,唯有将自己声震天下的故事传回小镇。 李开继续说道:“你跟随农芾十几年,早已入武,武资不说是天骄之姿,但也是这座天下首屈一指,然被老夫半途掠劫下来,武路虽并未断,但以分出岔路,身为老夫的弟子,必当继承道统,修行路上光阴弥足珍贵,你所选择迈出的每一步都将影响你再修行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武夫、练气士两条路都要精通,如今许长安在武夫这一路,最具武资,恐七八年就能达到武夫九侯之境,而想要破九入神境,则难之又难;而经过道化,且还是道家最亲道的“眸中影”异象,如此对于修道一途也是事半功倍,可道法再高,练气修为如何支撑高然的道法,这将是最让许长安深思的方向。 许长安坐立身子,认真倾听师傅接下来说的话。 李开伸手比划道:“武夫修心火,一口心火不灭,武便不可破,因此练气士再对战武夫时,总会借助自身优势来消耗武夫的心火,寻找武夫补火空隙,使出自认为最强一击;而练气士有优势,同时弱势也是极为明显,金丹之前的练气士肉身最弱,武夫又喜欢近身而战,如此练气士在武夫手里讨不到好,因此练气士喜欢用具有防御的衣衫来弥补此空缺。” 李开突然严肃的说道:“为师给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要明确接下来要走的路,徒儿你武资极好,可又拜入道门,因此所要走的路,看全你怎样选。” 两种不同的路同走,注定走不远,唯有选一弃一才能走的更远。 朗朗岁月,能活几年,倘若将全部精力分为数份,总觉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人,总要放弃些什么。 听后,许长安陷入深思,他明白道路很重要,可他该如何选,怎么选才能既不辜负老农医,也不辜负师傅。 他不明白。 他想弃道从武,可现在的他已是道家子弟,既然已经入道,就不能弃道,可武也不能弃。 李开并未打断许长安思索,这将是未来最重要的一步。 随着时间缓缓消逝,许长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师傅,世间有没有什么可以提拔进阶武夫的速度?” 李开像是得到最不满意的答案,闷闷不乐,可还是回答道:“武夫最看重根基,每侯需打熬圆满,才会选择晋升下一侯。世间机缘繁多,武夫也是同理,在某种意境得到突破,便能获取到一份得到独厚得武运,可直接将该境打熬圆满。” 徒弟选择得道路他定会支持,但身为道家,同样也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在道的路上走得长远,可徒弟不愿,就算硬逼也无用。 许长安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轻吐一口气说道:“我所选择的道路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我还是要尝试尝试,即使堕落深谷,也无事,毕竟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条道路并不一定最好,但是在面对师傅和农爷的抉择下,最好的选择。 李开鼓励道:“既然徒儿你已做决定,那么为师定当支持你。” 直到此时,李开才真正意义上把许长安看作弟子,以往只把对方看作是成为那个万中无一的存在。 就像之前说的那般,修仙路上最孤单,如今许长安所选择的那条路,没人能陪佑于他,最后甚至会惹得一身骂名。 李开起身说道:“耽搁半天时间,快些赶路,争取早日赶到无为观。” 许长安紧跟身后。 离了礼台,别了省城,今后还能走多远,会不会像昨日那般死去。 没人知道,就连许长安也不敢打包票,从踏出礼台镇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尽管心有不甘,可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心里酸楚涌起,眼睛模糊的看着走在前面跟他一般清瘦的道士,心里莫名得以安慰。 李开心中纠结算不算徒弟选择的究竟是哪条路,不算,心生好奇,算了,或许就会间接影响道路。 三番五次纠结过后,终究没算,他相信徒弟,即使没能达到那个存在,依然不会让人失望。 许长安一边赶路,一边适应一侯武夫的感觉。 走路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气力减弱,莫名有种感觉,好像越走越精神似的。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为真,但感觉真的很不错。 李开提醒道:“得了好东西莫要大摇大摆示人,江湖有好,同时也有坏,只要有人眼馋你的东西,那么你就离死不远了,就像是昨日那位老道士,他不真是眼馋你手中那把桃花伞么。走江湖,尽自己所能去做事,莫要凡事都逞强。” 许长安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心里争辩着:“假若眼前遇难的是好人,就不救么?儒家不是说过以仁治天下么,感觉有些矛盾嘞。” 李开像是看透徒弟想法,“假若前面有位心善的老人遇难,你救不救?” 许长安想都不想说道:“救。” 李开笑说道:“那你救了他之后,反咬你一口呢?说是你害他遇难的,你该怎么办?” 早些年,在文庙论事时,亚圣提了个“救不救”的趣问,结果文庙因此问吵得热火朝天,差不点读书人要抡起袖子揍人,最后还是至圣先师压下这场辩论。 李开觉得有趣,如今徒弟也陷入此问之中,心中有些期待徒弟的回答。 可走了三里路,许长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幼时接受的善德险些崩塌。 真是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李开并未催促,关于“救不救”的辩论,对此时的徒弟来说,最适合修心。 在李开看来,此论无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事事亦不能求全。在有的人看来,救与不救都无差别;有的人害怕救起之人反而讹上他,因此心善被隐藏身心,就有了在别人看来的不救之举。 人生酸甜苦辣咸,江湖桌上一碗酒,剑仙手中一把剑。 心中有善,便已行善。 庙宇之中的神灵不正是享受香客虔诚的祈祷,才会存在的么。 心诚,则善。 许长安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闷闷不乐的跟在身后。 李开宽解道:“有些事,有些问不急于一时获果,历经人世间后,再回过头来想想今日之问。” 许长安回道:“我知道了,师傅。” 李开驻足回过头说道:“今后你遇见的烦心事,困惑事,不解事愈来愈多,难道每次都要想透?这也正是为师不限制你学习儒家和佛家学问的原因,修道先修心,心不强,道法必然不高。” 许长安牢牢记住这句话。 心中以打算在下处省城或都城时,花上几两银子,买上几分儒家书籍或者佛经。 李开取出那日从李懿轩手里讨要来得圣贤金箔,说道:“此与儒家有关,或许日后对你有些帮助,倘若日后有机会遇见此物,尽量争取,毕竟都是儒家最好的东西。” 许长安接过圣贤金箔,质感极轻,仿佛手中捏着一纸空气,但随风飘动的触感又在告诉你金箔所在。 日光下,圣贤金箔煜煜生辉,许长安心神仿佛陷入一座书堂,一位文雅老爷爷坐在上面诵讲些什么,底下十几位学生倾听。 李开再次笑得合不拢嘴,果然一切那么随缘,随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