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剑英雄传》 第一回 登丰楼兄弟题词,圜丘坛言官获罪 第一回 登丰楼兄弟题词,圜丘坛言官获罪 月色如洗,一条青石路延伸处,直通两扇朱漆大门,那两扇大门在月光照射下仍是闪闪发亮,就在这朱门背后的高墙大院之内,时才却发出一阵阵惨叫,放佛是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刑场,纵然是刚刚咽气的死人听了,只怕也得吓的还过魂来,方圆数里之内都能听见这动静。 惨叫声方停未停,也不知是否惊动了官府,却早已经引来了七个江湖中人,各个是飞檐走壁,窜上跃下来到了朱门之外,空气中早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若非这几个都是跑过江湖的,但就是这股子腥味,早就让他们怂了胆子。头前是两个秃瓢和尚,一身灰布衣,手里各都拎把禅杖,沉甸甸的分量着实不轻,后跟的几个作道士打扮,早就把背上长剑捏在手里。 这七人正待入内一看究竟,却不想那两扇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来。 借着月光看去,那人额中间似是有一指见宽的旧疤痕,分明是庙里的二郎真君。瞧也未瞧个清楚,那人张口说话了:“海沙帮勾结倭寇,残害百姓,该有此下场。诸位既然是少林、武当的朋友,咱们就不要相互为难了!”说完踏着大步,消失在月光下,只留下一双湿漉漉的脚印在青石板上,在月光照着下,似是习字的娃娃,撒在宣纸上的墨汁。 这七人可都是练家子,早已经行走江湖多年,可就在方才,一个个都举着兵刃,却似是魇着一般,手脚都不听使唤,只眼巴巴的看着那人离去。良久之后,这七人回过神来,仗着本事进入院中一看,这把这活生生的七条性命吓了个半死,一个三进的院子,足足有一百來号尸体,一百来条人命是无一生还。 当下这七人报官立案不提。但是从此这江湖上就多了一个“灵屠”的称号,这是后话,且先按下不表。 话说那汉子行了没有多久,身后却跃出个人来,这人书生扮相,身后背了一物不知是何,张口言道:“二哥,都结果了?”那人应了一声言道:“都结果了。那个鸟帮主着实了得,我与他对了有十三掌,这干鸟人祸国殃民,怨不得我心狠。那帮倭贼害了咱们多少百姓,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今夜你哥哥我还嫌少了!”说话间从那书生打扮的背上解了包裹。 那书生打扮的言道:“二哥,离此向南不远处有条河,二哥先到河里洗过再换衣物不迟。我再去探探有没有人跟来!”说完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剩下那汉子径自向南找河去了。 列位看官,这动手行凶的汉子姓张名继表字承文,这书生打扮的姓李名鸿字飞云,二人都在俞大猷军中供职,只因二人都通文墨,所以此行才派他二人前来,至于二人究竟奉何命而来,且请耐了性子往下看。 话说这二人是舟车船马,一路北上,来到了京师。二人依例来了馆驿宿下,早就递了公文上去,几日间不见传唤,又下起了几天春雨,这一日方晴,二人索性在京城四处转悠,只因久在军中,哪里见过这等热闹,东转西转来到了一出繁华所在。 时值日中,二人腹中早已饥饿,眼见一座楼前几棵垂柳甚是高大,春丝方吐,树下停的车轿都是锦装绣饰,气派非凡,转过弯来一看,浩然三个大字:“登丰楼”。 李鸿言道:“‘登丰楼’顾名思义多半是五谷丰登之意!”张继言道:“飞云,你我今日索性就入这登丰楼如何呀?”那李鸿欣然答应,当下二人左摸右摸,银钱足够,便径直上了二楼,找了间靠窗的位子坐下,一面还能瞧见街景,楼下那一棵垂杨树枝条延伸,恰好半挡在窗前,作了天然的帘子。 二人心下顿时爽快不少,营中军汉也不挑剔,只吩咐小二捡了招牌菜只管上来,又要了一坛女儿红吃将起来。 起初李飞云还劝着张二哥少喝,言讲有公务在身,岂知没几杯下肚,自己倒勾起馋虫来,索性唤来小二换了大碗。 却瞧见楼当中间一面粉壁之上稀稀落落有人题了诗文,那小二慌忙解释道:“两位爷台有所不知,我们这登丰楼虽小,可在京城里还算有些名气,来来往往的不是有钱的官家,便是读书的仕子们,偶有喝得兴起的,便临时作起诗文来,因此小店预备了这几面白粉墙,以备客人们尽兴,只是另算几文钱罢了。这粉墙写满便刷一次,真有读书人还捡了题的好的争相传阅,小店因此也得了些名声。” 未等小二说完,街上顿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就有两个骑马的官差当前净街开道,赶后面是一众当差的压着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的驰过,好不威风。 那小二见又状解释道:“看样子两位爷台是出来京城,有所不知,当今的圣上诚心瞻仰道学,传闻在宫中时常请来得道的高人论道参悟,近年来又在宫中宫外修了好几座祭坛仙殿,时才这批官爷,怕就是严阁老派去从各仙山取来的石料木材!” 二人闻言低头不语,那小二见无事,早就转身离去。 二人又吃了几碗,李鸿张口言道:“二哥,休怪小弟多嘴,圣上糊涂,教朝政把持在他严嵩父子手里,咱们俞帅怎么也跟着胡闹!咱们在前方杀敌抗倭,粮草转运,自该由朝廷会同地方共同补给,你说咱们兄弟若是献了那把宝剑,圣上当真能调得动严嵩父子,尽快发来粮草?” 张继叹了一口气,言道:“俞帅自有难处,也是情不得已。朝政也不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但愿你我献了这宝剑,圣上能体会俞帅的苦心啊!” 李鸿言道:“二哥,为这一件劳什子,那伙子倭贼一路追来,又撺掇海沙帮用镇帮绝学寒沙掌的秘籍来换,到头来海沙帮的高手一个不剩,你说值也不值得?” 张继又叹了口气言道:“我当日在房梁之上听到,那帮倭贼一路追杀,就是为了得到这把宝剑,好拿这宝剑去换海沙帮的秘籍,怎奈抢夺不成只得联合海沙帮的合力抢夺,要不也不会中了你的计,教我来个一网打净?” 李鸿张口道:“那海沙帮当真肯拿秘籍去换?”张继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来,扔到桌上言道:“为这秘籍、宝剑有多少人不惜白白送命,那海沙帮帮主学会了寒沙掌独一时无人能敌,又想夺这宝剑利器,不惜勾结倭寇残害同胞,当真是死有余辜!” 说完站起身来言道:“此剑名为‘镇岳’,乃是先秦的宝剑,算来也是无价之宝,圣上见了此剑,必定是龙心大悦,说不定会高藏于高台道场,军粮之事,可就准了九成。” 又指着那册子言道:“六弟,听哥哥的,这武功拳技哪有什么好坏之分?终归是靠练武者的人品道德,善恶作为。这寒沙掌哥哥我自是用不上,你还是拿去习练,再不济也可用来防身,总好过让心术不正者学去。” 李飞云笑道:“大丈夫在世,岂能靠他海沙帮的技艺防身,我看还是收起来的好,免得让人瞧见,又惹来麻烦。”张继摇头微微一笑,轻道了句“迂腐”,随手又将桌上的册子藏在怀中。 李飞云也不理会对方取笑,端起碗来道:“今日你我兄弟就喝个痛快,待交了差事,早日回到军营!” 二人复聊起国家大事,人生襟抱,酒至酣处早已经日头向西。李飞云兴起,高叫道:“小二,拿笔墨来!”那小二应声端来笔墨,李飞云走到粉墙下握笔在手,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处,赫然是《金缕曲》,那小二识得,从头读下: 城上垂杨袅。向南天、天连海雾,云深星杳。千里茫茫城下梦,到此相如顿老。人道是、仙宫飘渺。铜雀瑰台高筑处,锁春来、谁见春来早?枝上露,冷残照。 李飞云写完这几句,将笔随手丢给小二,复又走回桌前,举起坛子,咕嘟咕嘟就是几口,口称:“痛快!痛快!” 李飞云正自大呼,却见张继也走了过来,早有小二添足了墨汁,那张继伸手接笔处,小二吃了一惊:这汉子无名指和小指竟然从根里断了,光秃秃的,看来实在别扭,又如何能题得字来? 只见张继三个指头夹了笔,往下续了起来,那小二见这字虽比不了上面那位飘逸,却多了几分工整,也便读下: 害愁尤怨金樽小。想江湖、渔舟烟水,访梅一棹。重唱前人忧乐曲,那枉峨眉褪了。待归鹤、飞来华表。须恨秦楼生妖气,点青霜、还戴簪花帽。且殢酒,醉山倒。 写罢二人相视大笑,李飞云从怀中摸出些碎银子赏给小二,那小二领了赏早辞了谢不表。兄弟二人又是痛饮一阵,方才散去。 当夜回到馆驿无事,第二日晨起,二人洗漱刚毕,正商量道:这递交表文已经多日,为何还不见传唤?突然间听得脚步嗖嗖,张继轻声对李飞云道:“被围了,有三十来人,具是高手......” 一语未毕,早就有两个大汉破门而入,紧接着两两一组一共走进来八人,各个手持钢刀,为首一人张口就言道:“锦衣卫办案,皇城重地,天子脚下,烦请配合!” 另一人手里拿个镣铐,留一头在手,另一边早就扔了过来,张口说道:“有人告你二人在登丰楼题什么返诗诽谤圣上,奉上头之命,传你二人问话。锦衣卫规矩问话的都得戴镣铐,二位既是军中之人,我就不必多说!” 李飞云对张继使个眼色,二人只由得拷上,锁镣加身,这李飞云气沉丹田,两臂发力,才知厉害,这镣铐当真结实。其中一个壮汉笑道:“这锁镣乃锦衣卫特制,唤作‘缚妖索’,任由你武功再高,也休想绷断!”一语方毕,忽听得“啪”一声响,紧接着“叮叮”一声,李飞云手上的镣铐却被砍断,这一干锦衣卫顿时慌了神。 原来是张继早已经绷断锁链,转身间从李鸿背上抽出一物,砍断了李飞云腕上的镣铐,剑吟未止,只见张继左手拿一把宝剑,剑宽三指,长三尺余。 张继扬声言道:“我二人奉俞帅之命,来京为圣上献剑,献宝之后,再拿我二人不迟!”李飞云接道:“俞帅早就上表进京,圣上怪罪,看谁来带担待!只怕出了差错,你们几个狗头还不够杀!”。这一干锦衣卫无奈,只得飞报上峰,咱按下不表。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却说这登丰楼上,次日来位来了位客人,簇拥着三四个文士,各自衣着华贵,恰巧落座在张继、李飞云二人坐过的位置上,几个点了酒菜吃喝谈论间,却瞧见那阕《金缕曲》来,上篇书法龙飞凤舞,骨力坚挺,是草书,下篇却横竖规矩,是楷书。 早有小二言讲昨日二人提笔前后续写的事来,那领头的反复吟咏,足有十遍,捋须大笑曰:“好词!好词!”从旁的不解问道:“先生经典文章,早已名扬海内,这等笔墨,学生看来也嫌鄙陋,如何入了先生法眼?”那领头的笑而不语,连饮三杯,然后转头言道:“你等且将这词句抄写下来,务必要在京师学子间,流传起来!”复饮三杯,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对小二言:“此墙旬月之内,不得粉刷!”说完道扬长而去。 只留下同来的几个文士,要来纸笔,依言誊抄,而后纷纷竞相奔走传阅。 前有文坛领袖金口夸赞,后有诸多才子往来勤劳,几日之间,这阙《金缕曲》便在京师学子间传唱开来,一时间,京都学子间流传开来对严嵩父子把持朝政,谗言惑主,欺君罔上的谩骂声。 这位文士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大儒,清流领袖杨文泰。却说这杨文泰离了登丰楼,回到家中连忙焚香祷告,提笔剧表,不久后便联合这一干御史言官,联名参奏严嵩严世蕃。这一干人嚷着要见圣上,当面陈奏,早被御林军拦在禁宛之外。这杨文泰却是个刚犟之人,哪里罢休,鼓动着一干人,说话间就要去敲登闻鼓。 早有人飞报圣躬,时嘉靖皇帝正在圜丘坛验查孟夏祈雨事宜。嘉靖皇帝腰悬一剑,正是张继、李飞云二人所献,左手间拿了一张纸,看了又看,呵呵一笑,回头对身边的人讲到:“想不到我大明的军士也能作得词来。”言罢一笑:“传话到内阁,命严嵩马上敦促,务必在十日之内将粮草交到俞大猷手中!” 良久以后,又张口道:“锦衣卫带来的那两个军士就地释放,革职永不录用。” 又过片刻,张口道:“领头闹事的杨文泰午门斩首,命锦衣卫统领宋忠,查抄杨家,男丁一律流放三千里,女眷充作军妓。” 单说这锦衣卫统领宋忠,一面领人去抄家,将张继、李飞云二人释放出来,已是十日之后。二人脱了身,既知已被革职心中闷闷不乐,连日来索性就在京城经多方打听,得知粮草之事圣上早有旨意,心下稍宽。又听闻杨家之事,心下大为愧疚,张继言道:“杨家之事,皆因你我而起,杨氏家眷后人,你我理当搭救!”李飞云以为然。 这二人是数年间走南闯北一直打听,历经艰辛寻访杨家的后人,这是后话,且请看书中慢慢道来。 第二回 李飞云应求入长安,楚江寒依命下江南 第二回李飞云应求入长安,楚江寒依命下江南 “古来何事伤心?佳人经弃江湖处。蛾眉暗锁,玉簪斜坠,怅双燕侣。云起高台,风生千里,阴晴谁主。对衰衣瘦马,两三村落,羊肠道,愁如雨。 不恨十年羁旅,恨长安、关山难渡。匣中剑在,梁公何必,讨君王谕。摘斗移星,平沙净寇,泛扁舟去。料东篱问酒,桃源傍饮,应无人妒”。 原本寂静的村庄,被这一段《水龙吟》唱词打破,夹杂着马蹄声踩落在泥水中的声音,竟使人分不清这唱腔究竟是激扬,还是深沉。时值初秋,北国的草木早见凋零,又逢一场暮雨刚过,更生丝丝寒意。 但见马上一人,方才唱罢,复又从腰间,取出一物按孔吹了起来,正事刚刚所唱之调。那人脸生四方,面如冠玉,约三十来岁,一望去便觉非凡,惟有身上长褂,却被污损,由于被雨水淋湿,早沾在马背上,如此情形,若是待嫁的女儿家看见了,也情愿为他浆洗这一身的风尘。 列为看官,这人便是在登丰楼上题过词的那位李鸿李飞云。 光阴流转,早已经是十年以后了。这李飞云却不知从何时起爱上吹箫,一支玉箫从不离手,故江湖上早就唤作玉箫剑。十年间他一面行走江湖,一面苦苦打听杨家后人,可谓是吃尽了苦头,闲话休提,咱们言归正传。 这玉箫剑一曲未罢,忽然大喝一声:“出来!”。由打两边窜出七八个彪形大汉,各个一身黑衣手持钢刀,挡在前面。那马似久经这等阵仗,竟也毫不惊慌,登时停了下来。 当前一人躬身下拜,开口便道:“标下陈七,奉金刀、木剑二位总捕头之命,特在此恭候飞云先生!”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上来,那玉箫剑随手接来竟看也不看,张口便道:“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那大汉答道:“二位总捕头让标下转告,近来陕西绿林道上出现了一柄‘镇岳剑’,各大门派争相抢夺,死伤无数,请先生代为查察!” 玉箫剑听罢,良久不语,略一拱手言道:“请回复二位总捕头,某这就往这长安城内走上一遭!”言罢便打马前行,当时不见了踪影。 夕阳西下,官道之上,行人渐没,靠近路北有一家客栈映入眼帘,楼高二层,楼前朝南立着一面旗子,上书四个大字“云来客栈”倒也写的工整。 此处靠近长安,平日行人来往不绝,即便日暮时分,这小店之内倒也热闹,远远便传来小二传菜让座之声。 玉箫剑李鸿李飞云行至此处,早已腹中饥渴,更别说胯下宝马连日赶路,也需饮水食料。一面吩咐小二伺候牲口,一面进店叫了一壶酒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方要回房休息,忽然走进一伙人来,为首一人,僧袍齐整,秃瓢苍髯,手持一柄降魔掌分量不下五六十斤。 李鸿暗自留心,但见那僧人宝相庄严脚步沉稳,便认出是少林寺真字辈高僧。其后二人,约莫四十出头,相同打扮,戒衣青鞋,手持佛尘,后背长剑,许是武当派高人。其后诸人,俱各携兵刃,或男或女,有老有少,僧俗尼道竟有二十余人。只见诸人三五一桌,也不多说话,各要了荤素酒饭也吃了起来。 那李鸿复向小二要了一壶酒,一样小菜,靠边而坐,不禁思量起来:这伙人马俱是各名门大派子弟,今番聚在一处,定是为了那宝剑而来。 连日来一直想不明白:早在十年前,这把宝剑明明是献给了当今皇帝,又怎么会在此间出现?当下暗自叹道:“且不管如何,为了区区一把宝剑,江湖定然是又起杀劫了!” 但细看这些人,有昆仑派成名已久的阴阳二子,崆峒派派的铁手道人,素服持剑者二人,其一是个女子,体态丰腴,面如碧桃,多半是峨眉山新近成名的千手剑、百臂钩,其余诸人,俱不能识得。 玉箫剑正沉思间,忽听得座中有人大骂淫贼,回头看时却是那千手剑欧阳岳,紧接着碗碟横飞,浆汤四溅,一声嗡嗡,千手剑早已宝剑出鞘,刺向同桌一粗衣少年。 李飞云暗吃一惊:“好快的手法!” 也不容他多想,却见那少年不慌不忙,竟伸出右手二指,凭三寸血肉夹住来剑。 玉箫剑自忖道:”凭我数十年苦学,不计寒暑,废寝忘食尚自不能做到,想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便打娘胎里练起,也不可能做到,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又看那少年剑眉丹凤眼,四方口,虎背熊腰,虽一身粗衣,却是英气逼人,怎么也不像是个轻薄之人,但这欧阳岳出剑相刺,却是教人犯疑。 只见那少年嘴角上扬,开口便到:“千手剑,好大的名头,在小爷看来也不过如此!奉劝老兄回山苦练个十年八年,再出山不迟,免得辱没了你峨嵋派的名声”。 座中登时大惊,有脾气大的纷纷破口大骂。 玉箫剑瞧出了门道,心下一松:原来这少年人却是来斗狠扬威的! 欧阳岳出手之间没有讨得便宜,立马气沉丹田,暗用内劲,本想使出一招“游龙翻江”,这招重在丹田提气,用劲于臂,手腕翻转,双手互换,专破二指禅之类的外功,或是锤钩之类双手兵器锁住手中宝剑,当年老师传这招时颇为得意,自己也是自小苦练,不想此刻,提起用力,犹如石沉大海,真不知对方年纪轻轻,究竟有多大修为炼有何种神通。 这欧阳岳一招不成,右手弃剑,左手由打腰间摸出一枚燕子镖来,原地一个转身,口中叫道:“看打!” 眼见暗器袭来,顷刻便要打在身上,那少年竟动也不动,众人看了个心惊肉跳。 忽听得“叮”一声,竟是旁边那位百臂钩沈秋月以长钩挡开飞镖,没等美人开口,那少年却道了声“也罢!”。 这一闹可就惊起了满座的好汉,但见一虬髯道人张口道:“好狂妄的后生!凭你的道行,也能接住这峨眉派的燕子镖?我来问你,你是崆峒派哪位门下?”众人看时,却原来是崆峒派派的铁手道人。 那少年却立而不答。 铁手道人随即昂首言道:“吾非别人,乃是崆峒派派的铁手道人是也!我来问你,你是我崆峒派哪位师兄门下?” 座上再次哗然,谩骂之声夸赞之语各自有之,谩骂者言崆峒山门徒好勇斗狠毫无规矩可言,夸赞者却说这崆峒门下果然了不起。 那少年问得此言脸色大变,慌忙附身下拜,口称师尊,道:“弟子楚寒江,不知师尊仙驾在此,妄为造次,伏祈恕罪!弟子是紫阳真人门下,近日课满下山回家,路经此处,这才,这才......” 耳听得是初出茅庐的崆峒后学,峨眉山千手剑欧阳岳面色一红,低下头去。他与师妹二人新近成名,正是春风得意,不想今日栽在了崆峒派无名小子手上,日后传出江湖,可就面上无光了。 得铁手道人呵斥道:“刚刚下山,就在此争强好胜,紫阳师兄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还不快向峨眉山两位师兄赔罪!” 那楚寒江听了本门师长训斥,也低下头去,躬身便是一礼。欧阳岳亦是两耳发红,支支吾吾不知所答,极为尴尬。倒是身边的那百臂钩拱手还礼,眉眼间倒多了几分娇羞。 这座上玉箫剑看在眼里,不由在心底暗暗赞道:“这沈秋月倒着实了得!”若非方才一击,倘教那少年空手接去飞镖,这峨嵋派今日可要颜面扫地了。此刻这女子却又落落大方,不失名门之风,真是巾帼不让须! 一场闹剧作罢,小楼里复又恢复如常,那楚寒江左右没趣,匆匆别过诸人,离了客栈。 却说这少年楚寒江,祖籍江南,自幼随父母做生意来到长安。 笔者有必要说明:这楚江寒的父亲,正是当年弹劾严嵩反而获罪的杨文泰的知交,杨文泰生有一女,早与这楚江寒订了娃娃亲。 当年杨文泰获罪造难,消息传来,楚江寒的父亲却早已经离世。留下孤儿寡母难以经营,这生意也日渐凋零。 楚江寒九岁那年,一日家中来了个游方道士,见了这孩子便说根骨奇佳,将来必有作为,便要将他带上崆峒山授他武艺,楚母知那道人并非凡人,便狠心让他离家学艺,这一去便是十二个寒暑。这孩子却也踏实,其间偶有回家,看过母亲,便匆匆收拾换季衣物,复又回山。 单说这一日早课方罢,师父紫阳真人便叫他前来,说是师徒缘分已尽,命他即刻下山,并嘱咐要他好自为之。楚寒江跪在师傅门前一连三日,苦苦哀求,师父却是理也不理。知道师父心意已决,楚寒江却是连随身衣物也没带,径自下山去了。 这楚江寒一路上马不停蹄,没几日便来到家中,但见家中无事,母亲康健,倒也开心不少,却只回禀说自己业已艺成下山,回来侍奉母亲,楚母自然高兴,当下杀鸡煮酒,忙的不亦乐乎。 才过没几日,这天晚饭刚罢楚母便将儿子叫到跟前,开口言道:“我儿二十有一了,当年你爹爹在你这岁数,孩子都一岁了,这些年你上山学艺,娘也没帮你张罗,如今你已学成归来,自该成家了。只是这其中有一事,倒教为娘好生难办!” 楚江寒欲要张口相问,然婚姻大事,历来父母做主,自己虽深山十数载学武,老师却也不曾多管,道家典藏却从未看过几卷,只是母亲让读的圣人书卷,倒是常年夜读,关此人伦孝道,自不必开口多问。 楚母见孩儿不敢多问,便走进里屋捧出一个宽月二尺的盒子,中有一物,徐徐展开,竟是一副画,画中是一女子正在抚琴。江寒虽不识丹青,却也觉得这画中女子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楚母言道:“你爹爹生前虽是布衣,却乐善好施,记得有一年你爹爹在京城跑买卖,路遇一姓杨的书生被歹人抢劫盘缠,身无分文,疾病交加,你爹爹便周济与他。其后几年,我与你爹爹在江南却又碰到他,不想他已皇榜高中,作了御史,这才知他姓杨名文泰,又与你爹爹是同乡。你爹爹平素也好弄些诗文,一来二往他们却成了好友。那杨家无子只有一女儿唤作小若,你爹爹便给你定了娃娃亲”。 楚江寒面上一红,问道“娘,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后来你爹爹过世后为娘便和你在西安住下了,往来自然就少了。后来杨家得罪了朝中什么人,杨文泰被当街斩首,杨家男丁俱被流放,女眷一律充作了官妓!” 江寒听得大惊,半晌无语,又不禁问道:“那她?……娘,这画中人又是谁?” 楚母叹口气,缓缓说道:“你上山学艺不久后,杨家托人捎来一封信和这副画,画中的女子,应该就是小若了!为娘当时顾不过来,便将书信当场烧了。不想未过两月,城中便盛传杨家遭灾,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言罢一阵叹息。 江寒道:“娘,那他们定是遭了灾了” 只听得楚母振色道:“儿啊,你说倘若这画中人尚在世,你娶是不娶?” 楚江寒不下思索,立即答道:“即是爹爹有约在先,怎能失义。” “不可!”却听得楚母拍桌而起。 “你爹爹生前虽是布衣,却也知诗书、重名节,若是这小若还在世,定然早被充了官妓是个风尘中人,你如何娶进家门?岂不是要给你爹爹蒙羞,给我楚家祖上蒙羞?” 楚江寒欲再言,但见母亲发怒,哪里好敢多张口?随沉默不语。 但听得楚母复言:“儿啊,为娘要你去趟江南,这杨文泰一家虽没了,可他在江南还有个结义兄弟,本在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当差,姓叶名开,后因杨家之事,弃官不作,为娘已经托你师门中人打听过了,现就住在四明山三贤庄,你只需将这副画送到,言明婚约取消,也不失了咱们楚家义气!” 楚江寒侍母极孝从不忤逆,当下只得听从。母子二人商量停当,楚江寒却是一夜未眠。次日楚江寒辞了老母,便由打西安出发,直奔四明。 这一去,便引出一段江湖奇事,武林风云,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第三回 卧凤山群雄争剑,康安村四魔行凶 第三回卧凤山群雄争剑,康安村四魔行凶 这楚江寒领了母命,转眼已经来到河南境内。这一日晌午时分,离有人家处,已过了七八十里。但见这地界多是平川,眼前一座小山因映入眼帘,极是显眼,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只公鸡卧于平原之上,旁边尚有村落围绕,树丛环抱。 楚江寒一面打马前行,一面拿出干粮,在马背上吃了起来。 忽听得马蹄阵阵,但见两骑飞奔而来,楚江寒急忙运功相听,一个沙哑声音说道:“咱们得加快脚步了,咱们接到二位师叔之命也已三日了,这般耽误,岂不是讨骂!” 一个细生道:“怕什么,前面就是卧凤山了,不消片刻你我便到了,再者说,此番各门派遣派高手下山,说是为了维护武林,哪个不是为了那把宝剑而来?你我去得越早,不过是拼杀越早!我说师哥,你能不能长点心眼?” 那两个不住拌嘴,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道:“原来上次那波武林高手都是为了什么宝剑而下山,怪不得连我派中行踪不定的铁手道人都出面了,看来这柄宝剑定非凡物!左右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待我前去瞧瞧热闹。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宝物,也值得这么多人争抢!” 主意既定,也不管那二人再言语些什么,便向那卧凤山打马疾去,不一时便来到山脚!农人忙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谷,楚寒江也不去管那伙武林人何在,却在田头与一老仗聊起这卧凤山来。 那老仗言讲道:“祖辈相传,此间原无这山,不知何世,天边飞来一凤,卧于此处竟不走了,凤眠于此,日换月移就幻化此山,后来附近村民以为有凤凰庇护,便都纷纷迁来此处定居,为图吉利便唤作‘康安村’,已不知过了几世。又传闻,此间定有英雄出世,只是过了这许多世,此处居民只是农樵耕居,哪里有什么大人物出世?” 那老丈热情健谈,楚江寒听得兴起,时不时插上一二句,一老一少极为投缘,当夜楚江寒索性便在这老仗家里借宿。 是夜即将二更时分,渐闻后山之上呼喝之声起,楚公子翻身下床,留了些碎银子,便直奔后山而去。 未至半山腰,忽见月光之下一黑影向自己飞来,楚公子大惊,慌忙回身就是一掌,这一招叫作“空穴来风”,乃是恩师紫阳真人所传,掌法有三十六路,唤作“风灵掌”,出掌看似棉柔,实则有千钧之力,与乾坤金刚掌各主阴阳,齐名当世,乃是崆峒派镇山两套掌法之一。 不想那影却是个黑衣黑袍的怪人,那怪人叫了一声也出掌相迎,楚江寒只觉一股寒意从掌上直导胸间,登时觉得手掌发麻,气血翻腾,不由后退两步,几乎摔倒。心道:好险好险,这人只需再用半分力,我恐怕就要被打伤了! 那黑衣人也是一震,不过身在半空中,随即凌空一个翻腾,竟跃上一棵大树! 那黑衣人张口便道:“好小子,世上能接住我这一记玄阴掌的,还真不多!风灵掌名不虚传。”声音却阴冷刺骨,听来使人生厌。 楚江寒一口气未稳,如何能开口说话。只听那人又张口道:“看来如需胜你也得费些功夫,也罢!今日算你走运,爷爷有事就先走了!”说罢竟凌空一跃,登时不见了踪影。 这楚江寒气不打一处来,平白无故受人一掌,险些受伤,一口气回过来,便破口大骂:“无耻老贼,下次别让爷爷碰上,要不然,定要活剐了你!” 忽听得身后一身嗤笑,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凭你也能够活剐人家?” 楚江寒又吃一惊:“莫非是我学艺不精?怎么今夜两次有人出现在我背后,都不曾发觉?看来还得勤加练习,处处多留心眼,如若不然,倒真是危险!” 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像落叶般飘在三丈开外,借着月光打量,却见这人以纱布蒙面,一袭玄衣紧身而着,腰肢说细不细说粗不粗,哪一处都恰到好处。但见她款款走来,紧接着便闻到一股香味,让人好不舒服。 楚江寒自幼便在深山学艺,哪里见过这等尤物,不由得想入非非,心跳加速。 那女子又开口说道:“你可曾听说过湘西四恶吗?这便是四恶之首,九头阎罗!”。 楚江寒虽初入江湖,但这四恶之名还是听山上的师兄弟们说过的,这四人生平杀人作恶,无论官府还是黑白两道都曾下手捉拿,俱被逃脱,老大被唤作九头阎罗,掌上功夫尤其了得,老二老三是孪生兄弟,并称作黑白无常,各自善使哭丧棒,这老四善于用毒,江湖上被称作追魂判官,更兼轻功绝顶无人敢惹。江湖中人对这四人是只知其号而不知其名,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楚江寒咳了一声,道:“哼!别人怕得,我却不怕,如若叫我碰到,定要他们好看!” 那女子却也不多说,只来了一句:“怎么,你崆峒派也来抢这宝剑吗?”也不等楚江寒回答,那女子又道:“我劝你还是远离此地的好!”说罢双脚点地,竟凌空飞去。 楚公子暗赞道好俊的轻功!又想到如若她能摘下面纱,叫我看一眼才叫好呢,竟后悔刚刚忘了问其姓名,如若下次见到,定要问其姓名。 正欲拔腿行时,却闻喊杀之声顿起,楚江寒连忙运起轻功,向着喊杀之处奔去。果然未行半里,就见百十来号人各举火把,竟将这一处照耀如同白昼。 火光闪耀处,但见两条人影一黑一白左冲右撞,顷刻间打翻七八人,叫痛声呼喝声声声入耳,好不凄惨。楚江寒寻着一棵松树,枝烦叶密高达数丈,正好躲藏。 忽然一声大喝:“众人退下!”,声如雷吼,好似晴天霹雳响绝山间。只见一圈火焰围成十丈左右一个圆,里里外外站了有三四层。 圆中间跃上七八人,当中一人,僧袍秃顶,手持一柄降魔掌,楚江寒虽不认得,却知是少林高僧。身边一人虬髯道袍,却是同门师叔铁手道人,其余各僧衣道袍手持兵刃,一看就是各派好手。 一声佛号唱罢,当先那僧人开口说话:“贫僧少林了真,奉劝各位,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将这宝剑交与各大派共同处理,以阻止这武林杀戮!” 圈中黑白衣者二人齐声道:“笑话!武林中盛传,得了得了此剑便可无敌天下,你等多是出家人,也来此间争斗,说什么慈悲济世?哼哼!真是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早有一高一矮身穿道袍着各执长剑刺了过去。那两个黑衣人哪里肯让,各舞动哭丧杖战了起来。 只听得金钢剑瑟瑟生风,哭丧杖呼呼生威,衣袍过处犹带千斤力,人影闪处好似舞蛟龙。四条人影交在一起,只把个场上小辈们看了个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转眼过了五十回合,见昆仑派阴阳二字一时不能取胜,一旁跳出了崆峒派铁手道人,一双铁掌使出乾坤金刚掌直取黑衣人,未及七八回合,那黑衣人渐落下风。那大和尚见状,舞开五六十斤降魔杖,也来夹攻黑衣人,那黑衣人一根哭丧杖左右招架不住,左肩之上早被打了一禅杖,一个踉跄复又挨了一剑。 这一边白衣人见同伙受伤,高声长喝:“天杀的老大,吸完血没有啊?你再不来,咱们兄弟就交代了!” 众人见这魔头又呼唤同伴,不由得慌了神。又跳出三人各使刀剑来攻白衣魔。这二魔纵然武功高强,却也抵不住众人夹击,未及数合早被刀剑砍中业已带伤,二人两背相靠喘息不定。 忽见一道白光直击二人相靠处,那二魔鬼俯身相让,黑衣人背上一物早被长剑挑去。 楚公子躲在暗处看时,原来是自己上次戏弄的千手剑,但见他挺胸昂首走到师妹面前,开口便说:“怎么样?师妹,咱应了你的,就绝对能办到!”说着打开包裹,露出一物,楚江寒由打远处望去,但见那物约三四尺长,许是大家所说的什么镇岳剑了。 百臂钩却说:“我看还是交给少林了真大师......” 未等言毕,一个细声音开口骂倒:“姓欧阳的,你乃小辈怎配持此剑?”楚江寒只觉这声音相当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千手剑却冷哼一声,淡淡道:“怎么?昆仑派适兄想抢不成?” “我二位师叔与众位老师苦战多时,却被你坐收渔利!哼!哼哼!好!好得很!好得很呐!别人怕你,我适剑何惧之有?”言未必,便挺剑相刺,剑法绝妙凌厉之极,正是昆仑派“玉峰二十四剑”中的中的一招“一剑横空”。 那千手剑欧阳岳弃了掌中原有之剑,右腿略向前迈,只听得一声剑吟处寒气逼人,剑光闪过,一颗人头并半截残剑落地,那姓适的早已倒落在地,身首异处。 原来这千手剑竟然拔出了那柄宝剑!众人大惊,惊的是这宝剑如此锋利!惊的是这后辈下手如此狠毒! 一个沙哑的声音痛哭起来:“师弟啊,前不久你还教我慢来拼命,不想此刻,你却先我而去啊!”又有几个同门连哭带骂,跪在地上收拾遗体。 人群中唱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人前登时恼起阴阳二字,只听一声:“纳命来!”那阴阳二子,一人出掌直击欧阳岳当胸,一人出剑直向欧阳岳右腕。 欧阳岳虽刚斩一人,无非仗着手中宝剑,然面对二位功力深厚的前辈同时夹击,如何应付得了,没过三五十回合,手中长剑早被二人抢了去。 这阴阳二子正得意间,忽听一声雷鸣般的吼声:“住手!”原来是少林寺的了音大和尚,楚江寒不由得暗暗佩服: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金刚狮子吼当真了得呀!众人惊魂未定,了音和尚开口说道:“诸位诸位,请听老衲一言!”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黑影直奔阴阳二子,“嘭嘭”二声,那阴阳二子却都被打倒在地,手中宝剑竟落到一黑袍人手中,一个阴冷刺骨的声音开口便是大笑:“我道你们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却也不过是一帮窝里斗的乌合之众,后继无人,后继无人矣!” 楚江寒却认出正是刚刚偷袭自己之人。那受伤的二魔登时底气十足,齐声道:“哈哈哈!我们老大一到,你等今夜都把小命留下吧!” 众人大惊,唯有铁手道人却上前搭话,“今夜你们湘西四恶都到齐了吗?怎么不见那毒魔?”那大魔也不接话,只说了句:“怎么?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三兄弟?” 却听得阴阳二子中的一个叫到“费什么话?大家齐上!” 人群中立刻涌动起来,可是一干小辈,平日对这几尊瘟神避之犹恐不及,哪个敢近前来? 楚江寒在一边看了发笑,心道:“什么英雄好汉!说什么平定风波!真是可笑!”正走神间,却听一声女子呼喝,细看之下,原来是当日调戏过的沈秋月,只见她舞起兵刃直向九头阎罗攻去!未走几招,手中长钩竟被打脱手。 楚江寒当日为印证所学,曾出言调戏竟,今日见她有危险怎能袖手旁观,正要出手相救,却见铁手师叔身形一闪出手敌住九头阎罗,铁手道人一双肉掌使出乾坤金刚掌的绝技斗了起来。 二人俱是掌上功夫,出招缓慢却是掌掌到肉,顷刻间已对了七八掌,只见铁掌道人面色煞白,立在原处不动,显然受了内伤。 那大和尚见状慌忙使开五六十斤重的铁杖,虚晃几招,左手却使出少林龙爪手来,只抓住那柄宝剑不放,二人相扯不动,竟然在原地比拼起内功来!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再一线之间,众人素来忌惮这老魔,都不敢上前相助! 这二人一个出身名门少林寺,一个来自湘西武陵山,一个修习佛家内功易筋经,一个精研奇门异术玄阴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一会功夫哪里分得出胜负?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峨嵋派千手剑仗剑前来,举剑便向九头阎罗刺来,那魔头见势不妙左手使出玄阴掌来,对准了音胸前就是一击,了音和尚右手拎着禅杖,抡起相挡时早已来不及,只被打得头昏眼眩,吐血倒地。 偏巧那宝剑在那和尚受伤抡杖之时,九头阎罗缩手相避,二人竟同时放手,宝剑由于先前受力,竟被抛向楚江寒藏身之所。楚江寒伸手接物哪容多想,纵身一跃,用足力气一口气便跑下山去。 众人弃了三魔,循着宝剑所掉之地寻找,哪里能找到?当下有人使刀剑砍光树枝,俱寻不到,又见各自门人死伤无数,遂三两相扶,离去一多半。剩下不甘心的,则三五组队,满山寻找。 见众人寻找无果,九头阎罗慌忙高声呼喊四弟,四人两两一组,搜至山下村子无果,竟挨家挨户进门搜查,举起兵刃便杀,但遇到有姿色的一概奸淫,可怜一村百余户人家,几百条性命,竟被这四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砍杀殆尽,复又随着一把大火化作灰烬。此后数年,骡马行至此间,皆是鞭抽棒打仍然不能前行一步。 真是:天公无生眼,留此害人精。 第四回 痴人误入风尘谷,僧道各自传绝技 第四回痴人误入风尘谷,僧道各自传绝技 楚江寒自打得了宝剑,又怕染上麻烦,随使开轻功一口气跑出三五十里,不由得停下脚步,暗自后悔,独自言语道:“昔惠氏任相,庄周笑其鸱得腐鼠,今我得此剑,真不知算作什么!如此慌慌张张,那里算作大丈夫?” 复看此剑,长三尺余重四五斤,剑宽三指寒气渗骨,除锋利外真不知有何好处?随将剑入鞘,往地上一插,竟扬长而去。 未走数里,忽听得马鸣嘶嘶,回头看时,竟是自己辞家所骑之马,马身上竟有斑斑血迹干而结痂,细查看时却不见伤痕,楚公子心中生疑,又见爱驹无事,便不复多想,翻身上马徐行而去。 一行向东,这几日倒也无事。途径一镇集,向一家小店买了干粮灌足饮水,喂好马后刚要赶路,忽然背后一人呼唤自己。 见那人一袭白袍,约三十来岁,脸生四方面如冠玉,腰插玉箫手提宝剑,正是玉箫剑李鸿李飞云。楚江寒见来人气质佳雅好生俊美,不由停住了脚步。 二人互通名姓,这玉箫剑便要请客喝茶,楚江寒推辞不掉,复又拴好爱马,跟着进了一家茶馆靠窗坐下。 楚江寒自幼曾听父亲讲过茶道云云,可惜哪里在意,及至稍长,便深山学艺,寒来暑往只知拳脚,哪里懂得怎么喝茶,其实这等镇甸原也没有什么好茶。他行色匆匆本就渴了,加上刚刚也没怎么吃喝,没讲几句早将一壶茶喝了个大半。 李飞云开口说道:“不知楚兄此来,可曾经过一个唤作康安村的地方?”楚江寒心说:此人也是为了那宝剑而来! 未及张口李飞云又道:“康安村三百四十多人,一夜之间,教人杀的干干净净,一场大火片瓦未存!”说罢竟把个牙关咬得吱吱作响。 楚江寒听得大骇,随将前事大略道来。那李飞云听完,躬身一谢下楼不见了,只剩下楚江寒呆呆坐在原地良久无语。 忽听得身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人问你什么?”楚江寒只觉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回头一看,不由得心跳加速,只觉芳香扑鼻,一袭腰肢款款走来,向上看时只见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丹凤眼亮如珍珠,再多看一眼,便要被勾走魂魄,正是那夜月下所见的女子! 只见她径直走来,居然坐到了自己对面。张口又问了一句:“那人问你什么?”楚江寒只觉手心的汗水直流,一个不小心,竟然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那女子扑哧一下笑,这么一笑,楚江寒只觉一股热流从两颊滚向耳根子,张口来了一句“问一把剑!” 未消多说,那女子竟起身要走,楚江寒这才记起要问她姓名,慌忙张口喊道:“我,我姓楚,你叫什么?”话一出口,不由觉得声音有些大了。那女子先是一震,复又张口说道:“有缘自会得知!”说罢跳窗而出。 楚江寒这回反应也一点儿不差,随后跳窗而下,一把扯断马缰绳,翻身上马抢出镇去。 疾驰三四里,哪里能见到人家影子?正唉声叹气间,呼从树顶传来那清脆的声音:“你跟着我作甚?”江寒一听,正是那女子的声音,当下急忙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却见那女子现身出来,说道:“萍水相逢,你又何必问呢?再说了,若是有缘自会相见的!”说罢又是一跃,竟不见了踪影。 楚江寒这回可长了心眼,留神看时,那女子是向北而去。也不多想便打马向北! 行至第二天,哪里有什么人影?不由暗自发笑,复又向东而去,渐走蒿草渐高,楚江寒也未多想,复又打马行了许久,这一走可就慌了神,四周蒿草竟竟比人还要高,楚江寒站在马背上放眼望去,哪里见得到尽头,不由暗暗叫苦:倘若迷路于此,真要大费周章,为今之计只有原路返回了! 正欲掉转马头,却见空中一鸟着实奇特:似鹤非鹤似雉非雉,顶似生冠翅似生虹,端的奇怪无比!这楚公子好奇心起,复又催马小跑跟上,那怪鸟似未发现有人跟踪,没见它飞快,也没见它飞慢,楚公子越发好奇。 也不知跟了多久,他只顾抬头看那怪鸟,也不知眼前蒿草尽,马蹄忽骤,险将自己摔下马来,马背上包袱中一物,竟落下山底!余惊未平,向下看时:却是百丈谷底! 放眼望去,虽已入秋谷底却是百花盛开泉流淙淙,却有麋鹿跳跃其间,灵猿嘻戏水上,那怪鸟也飞入谷底不见了! 楚江寒打开包袱查看时;却少了离家时,母亲交给自己的那幅画,这下可急坏了:没有此物,这四明山教我去得?此刻除非肋生双翅,才能下得此谷!越想越是着急,不由得面对谷底,来回踱起步了!左右无计索性沿着谷岸走了数十丈,忽见一处藤生倒挂垂向谷底,不由得欣喜,今番有救矣!随仗着山中所学攀藤而下,不一时到了谷底。 这谷底果然好气象:热气腾腾,百花齐放而不知其何名,彩蝶翩翩,蜂鸣耳侧而不知其所之。楚江寒看罢,不由得赞叹道:五柳先生笔下的挑花源想来也为过如此!又恐有什么毒虫猛兽,不由提高了警惕! 未过五六里,将至谷中央,则是一大块平地,忽然一声猿鸣极其刺耳,楚江寒吃了一惊,循声过去,只见一块丈方巨石,石上沟壑纵横,是个棋盘,坐有一僧一道,似是死人一般静坐不动。僧者无发无须宝相庄严,一身灰衣虽显褴褛,却是一尘不染。道者鹤发童颜,穿戴虽然干净却显邋遢,石下石屑堆积。 忽见那道人右掌微翻,石下碎块竟腾空而起跃到手掌之上,那道人复伸出左手,将块巴掌大的石块在掌心来回搓了几下,只见灰尘自两掌见扬起,顷刻之间,竟成了一个椭圆的棋子,随手往石盘一丢,嘴角上扬竟露出笑容来,复又归于原样! 那和尚许久不见动静,忽然也如那道士一般,取石在手随手来来回回一掰,竟然四四方方,也是丢入石盘上。楚江寒仔细一瞧,山石同色,原来这二人是以方圆分黑白子。 楚江寒心下大惑:世间哪有这等神通?开石裂碑诚然可信,哪有挫石如泥的!这二人许是使得什么障眼法,又或此石松软。随手拾起一块,试着一掰哪里掰得动? 自崆峒山学艺至今,楚江寒自认为见过武功最高的人当属师父紫阳真人了,便是恩师在此也不可能做得到!随又心中不服,气沉丹田双臂用力,使出“风灵掌”中的一招“开山裂石”,将那石块劈作两半,随手将拳头大小的一块,丢上了棋盘! 忽见那大和尚突然站起,哈哈大笑,全然不似方才庄严,数声笑后,开口便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赢了吧?我赢了吧?”那老道也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口说“虽不是你自家落子,却也是天意!天意啊!” 那僧人复又说话:“怎么样?这盘棋你我下了十年,不想被我赢了吧?”楚江寒听来只觉可笑,一盘棋也要下十年,这二位当真是无聊! 似这等绝世高人,脾气最适古怪,故而二人谈话之时楚江寒确实不敢插嘴。 那僧者却转身来对楚江寒说话:“小友可是为了寻物而来?”楚江寒心说这和尚莫非通天不成?只见他随手一挥,竟有一白猿从远处连奔带跳而来,手捧一物正是自己不慎掉落山崖之物!楚江寒慌忙接过,俯身倒地便拜! 那老道随手扶他起来,说道:“昨夜我二人夜观天象,知今日必有远客到访,果然方才白猿又捡回此物,故作此言!”。又说道:“自打我二人住进这谷中,你可是头一位客人呐!”说罢拂髯而笑。 楚江寒只觉这二人言谈和蔼,甚是舒服,平日不说的话不觉都说了出来,那画既然找到,难得来到此等仙境,二人出口相邀也不拒绝。 说话间便来到二人所住的山洞,洞中打扫洁净,除了三五个石蝶石盘几本破书,竟连照明之物也不曾有,二人端来一大盘果蔬,有好多见也未曾见过,随便吃了一个,便觉甘甜无比,不由得多吃了几个! 二人言道,十数年前这僧人云游此间,不想发现了这样一个去处,随邀好友一起隐居于此,整日谈文论武说天道地好不快活,因远离风尘俗世,故取名“风尘谷”。 正说话间,这楚江寒却见到那一堆书旁边立着一物,三尺余长剑鞘乌紫,正是自己早已丢弃之镇岳剑,正心中犯疑时,却听那老道开口:“小友识得此物?”见这二人开口询问,遂将如何得剑,如何弃剑大略叙说一遍。二人听罢相顾不语。 那僧人开口说道:“不久前,我二人到谷外一行,回来途中,遇四个面目狰狞之人在为此物争执,我二人恐他们为了此物作恶,便出手夺来!”楚江寒心知多半是那湘西四魔。二人复又问道:“小友可识得此剑来历否?”江寒不知。 道人言道:“老道早年破好剑术,故而识得:此剑为春秋时所铸,名为‘镇岳’隐世千年不为人知,何以现世却也未可知。”楚江寒道:“可各路人马为何又要争抢呢?”那老僧一声佛号唱罢,又说道:“世人愚昧无知,当真是魔障难消!”江寒称是。 那老道忽起身言道:“今将此物再赠小友如何?”老僧连忙叫好张口称善。 二人又道:“你与我二人有缘,今我二人另各传你一门绝技,望你好生利用此物,减少无端杀孽!”楚江寒闻言大喜,慌忙俯身下拜磕头不止。 那老道亦大喜:“老道早年间蒙高人传授一套,数十年间浸淫其中,又领悟改进不少,生平颇为得意!今与你有缘,索性就传你一套丹阳剑法,如何?” 老僧亦道:“时才见你劈石所用,乃是崆峒派风灵掌,掌法娴熟颇见火候,老衲别无所长,今有一套轻身功夫,也传于你吧!虽比不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放眼当今,却足敢自夸”。 楚江寒知这二人所传,必是绝技哪敢挑剔,复拜谢,口称恩师,二人却说只是朋友,哪里是什么师徒,遂不敢多言。当下二人手中比划,口中指点开始传授。 转眼过了旬月,那老僧所传一套“须弥三引”早已练熟。唯有老道所传:“丹阳剑法”共有七十二路精妙繁杂,招式虽已练熟,但对于个别精妙,一时未能深解。 这日天刚刚放亮,楚江寒便起身拜别二人,复问其姓名法号,二人只是摆手摇头俱不肯说。 楚江寒无奈,只得收拾离去,二人又拿来些果品,江寒也不推辞,辞别作罢便使开新学的“须弥三引”,纵身出谷而去。 第五回 南阳城初结好友,小红楼复听新曲 第五回 南阳城初结好友,小红楼复听新曲 楚江寒离了深谷,寻得宝马继续赶路。自得二位高人传艺以来,只觉丹田气足,四肢越发灵活,连耳目都更见聪灵了,一路上除了赶路之外,便打坐运功,冥想招式毫不懈怠,自崆峒学艺以来,书经功课虽然有所荒废,拳脚武艺,却是不曾耽误分毫。 楚江寒一路打马不紧不慢,但见车马渐多行人熙攘,已到南阳城了。 官道之上,忽被什么堵住了车马,有脾气大的破声大骂,抱怨之声不绝于耳。楚江寒高座马背探头正瞧间,猛听得呼喝连连,几声鞭响后,传来一阵哭喊,听来却是有气无力,登时人群缓缓向前走动。 挨着人群打马跟来,只见道路两旁东倒西歪,卧了几十个花子,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其中一个老妇正抱着一个孩子大哭,那孩子一动不动,似是死了过去,一道血痕从左眼处一直连到右胸,血肉横翻,看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楚江寒见是个练过的下的狠手,不由心下大怒,伸手入怀把个身上的大小碎银抛向当路,那堆人个个连滚带爬争抢起来,复又堵住车马。楚江寒侧身立马停在一旁,心道:“小爷倒要看看,今番又有哪个敢近前欺侮!” 不一时,几把碎银已被一抢而光,有得着的叩头称谢口诵金福,楚江寒立于马上听了得意,索性招呼这一干乞丐进了城。 进得城来,那些乞丐渐渐四散开来,但见处处灯笼高挂,两街彩绣高结,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虽比不得长安,却也是一片繁华太平。楚江寒一路走走停停,东瞧西看不由眼花缭乱。 南阳古城曾为夏朝都会,虽属河南却靠近南国,南北风物交汇,确有好多稀奇的玩意儿不曾见过。 走到一处酒楼,早闻见酒香四溢芳气扑鼻,一时间勾起馋虫来。正当中午时分,腹中早已经饥渴,遂抬步进店,早有小二过来牵马安排张罗坐下。 那小二夸道:“此间生长一种红梅,芳香异常,颇得来往士人喜爱。本店老板娘又善酿酒,冬春梅开,采花入酒十年开坛,香飘四五里啊!来往的客官们都唤作‘梅花红’。”复问江寒要几斤,江寒随口便说十斤,小二听了吃惊,也不敢多问,只照吩咐上了几样特色菜,那江寒一人便吃喝起来。 他本善饮,偏山上八九戒律,诸师兄弟哪里敢喝酒,十五岁那年,有师哥远走昆仑山,偷偷带来什么青稞酒,众师兄弟都不敢饮,他一人偷喝半坛子,被老师发现,罚了十天面壁。如今得下山来,哪里还有什么戒律束缚,不一会儿已是杯盘狼藉,一坛子酒没了大半。只觉得两颊微烫周身发热,连日乏气顿时烟消云散。 酒足饭饱,遂叫小二将剩下一些装入水囊,起身要走,那小二前来收帐,楚公子往怀中一摸,哪有什么银两?时才进城,早将随身财物,散了个精光。 楚江寒左掏右摸,浑身上下,除了那柄宝剑,哪里还有值钱之物,不由想起所骑之马来,可此马随自己千里而来,总不能因为一桌酒饭就给当了。 左右为难之间,却听得那小二言辞嘲讽,甚为难听,加上酒气未消,不由怒气横生,自打懂事以来,哪里受过这等鸟气,扬手之间,就给了一个大嘴巴,道:“你若好言相说,这顿酒钱我自会给你,今你出口辱我,爷爷还要打你!”那小二吃了一记耳光,又见他发怒哪里敢还嘴,只是哈腰站在一旁,一手掩面啜泣却也不走。 忽听得一句:“这桌酒钱算我的!你下去吧!”只见走过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身长七尺有余,头戴金冠身着锦袍,腰佩宝玉,双眸深邃满面红光,端的是英气逼人,虽是中秋时分,却手拿一把扇子。 来人双手抱拳,欠身一个道了声:“请了”。楚江寒抱拳还礼口称惭愧,那人却眨眼一笑,出口言道:“在下姓任名疆草字有为,世居此间,平素就喜结交天下豪杰,时才听得家人来报,说兄台在城外所为,教人好生钦佩,故特来一见!”说完拱手再拜。楚江寒见这任有为穿着华贵,举止有礼心下大为喜爱,遂通报了姓名。 这任有为复要来菜肴,二人又上了十斤“梅花红”,一面吃酒,一面畅谈起来。南北风物江湖大势,但凡听闻楚江寒都说了遍,唯把风尘谷奇遇只字不提。 却说道时才这伙难民,任有为言道:“楚兄有所不知,这伙人来自川蜀地区,一月以前,蜀中白莲教杀官造反攻占城池,蜀中大乱,百姓为躲避战火四散奔走,不想这一伙人居然走到这南阳城来!”楚江寒听得大惊,又见这伙要饭的,也不像什么花子帮会中人,看来所言非虚,至于这白莲教,也听人说起过,只是行为诡异,无人知其踪迹,怎么敢胆大到杀官造反? 任有为接着言道:“这白莲教远起唐宋,由于信奉佛陀,受到前朝奖掖故而大盛,及至本朝,都曾有数次暴动,具被秘密镇压,故而坊间知者少异。不想此次竟然如此猖獗,真是胆大包天。身为武林同道,真该奋起手中宝剑,将这伙邪魔外道杀个干干净净,才不枉活一世!”言罢举杯一饮而尽。楚江寒心道:这任公子真是个大丈夫,好男儿! 任有为又说道:“楚兄也是武林中人,有件事也不妨对楚兄说了:九月九重阳节,以少林、武当为首的各大派早已暗发英雄帖,相约泰山之上,召开英雄大会,届时天下英雄共同商讨对付魔教!我观楚兄乃人中龙凤,定然山怀绝技,可有意一同前去?”此言一出,只把个楚江寒说的热血澎湃,恨不得插翅飞去。 二人又复聊起英雄侠义,楚江寒只觉越发佩服这位任公子。转眼斜晖余照,二人已喝了二三十斤,楚江寒早已舌头打转吐字不清,任公子说道:“楚兄可知,这南阳城内何物最为稀有啊?” 楚江寒道:“想来是这佳酿‘梅花红’吧!”那任公子却道:“今夜中秋佳节,楚兄却独自在外,疆当略尽地主之谊,今夜便带楚兄去赏赏红梅,如何?”楚江寒心说:这时节何来梅花?有许是这有钱人家别有妙方,能培育出来也未知,遂不多言,起身跟了出来。 那任公子突然纵身一跃,口中叫道:“且跟我来!”竟跃出三丈开外,楚江寒暗自吃了一惊:原来这任公子是个身怀绝技之人。也不多想,右脚点地双臂张开,使出风尘谷所学”须弥三引“跟上前来。 那任公子走拐右转,闪转腾挪头前引路,楚江寒紧跟身后,两丈开外不近不远跟了上来。 不一时,眼前红漆金瓦飞檐雕梁,竟是一座小楼,窗开一洞盈尺见方,那任公子二臂前伸双脚并拢一跃而入。身后楚江寒哪里肯服,凌空一个翻滚,也是一跃而入,不过前身刚入,腰间收力,却好似水蛇一般打个弯,双脚落地处,竟偏离窗口四五步。 那任公子开口就道:“佩服佩服”,楚江寒心下得意,口中却道:“不敢不敢!” 二人不再客套,靠窗有一桌,二人坐下。早有跑堂的过来张罗,口呼“任爷”,言语极为恭敬,楚江寒心下疑惑,却也不曾张口相问。 但听得楼下吵吵嚷嚷,吹拉弹唱,男女劝酒之声,听来不免心里痒痒。那任公子张口道:“今日我有贵客,去,去将我年前寄存的毛尖泡来!”复又对楚公子言道:“楚兄,南阳地小无甚风物,唯有这红楼之内,却有一般绝妙,着实稀罕,楚兄少时可要瞧仔细了”。 说话间那小二端上来一壶茶几盘点心,任疆道:“去!去请梅姑娘出来!”。那小二支支吾吾,口道:“任爷,非是小的不肯,只怕,只怕小的请不动!”哪知仁疆哈哈大笑,道:“往日请她不动,今日有楚兄在此,只怕她不来也得来!”这楚公子只道他说狠话吓唬跑腿的,端坐一旁也不在意。 那小二不去多时,忽听一个声音高叫道:“梅姑娘到!”,楚江寒循声看看去,只见几个身着绿衣的女子,簇拥着一人出来,那人着一身红,黑纱蒙住口鼻,款款站在当中,随身几个,各都拿着抱着叫不上名的吹拉之物,径自坐下。见是个歌女楚江寒回身便道:“也无甚特别!”那为任兄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楚江寒细看那一袭腰身,只觉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看身边任兄,依旧面无表情,只把个手中折扇在胸腔晃来晃去。 突然一个声音高叫道:“我看这小妮子也无甚特别,只不知平日里哪来的那般臭架子,大爷们想见一面还着实费劲!”人群中顿时开始议论,楚江寒这才感觉,原来这妮子一出来,这楼里竟然安静了下来,盘算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正想间,却听得呜呜声起,却是洞箫。 那女子应声唱到:“旧时月色。”楚江寒知是白石道人《暗香》,便仔细听去:“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歌声悠扬动人,却有丝丝哀婉,楚江寒听得出神,暗赞南国佳丽果真不一般! 只听到“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歌声绕梁,使人不由觉得这女子似有无数心事,楚江寒暗暗思忖道:“这面纱背后,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定是美丽绝伦,怪不得听说去年二师兄五师兄宁可冒着面壁半年的惩罚,也要往青楼里跑,却原来有这般妙处,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倘若天天伴着这样一位美人唱曲抚琴吹箫奏乐,倒也妙哉。” 一曲唱罢,众人都未回神,却听得一声叫好,紧接着是几声拍巴掌声,却原来是楼下传来的。 楚江寒坐在二楼,却是瞧不见何人叫好,跟着听到一声呼叫小二拿纸笔来,小二拖长了语调一声呼。众人正自沉浸,这时间阵阵叫好声一浪超过一浪。 那任疆回头对楚江寒言道:“楚兄,这位姑娘,歌声如何呀?”楚江寒欣然答好。任疆复又道:“楚兄?想不想见见这位姑娘芳容?”这女子原来以黑纱蒙面,楚公子自然想一睹庐山真面目,复又答声:“只怕不妥吧” 言罢又心道:“人家既然以黑纱蒙面,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看到,难不成还能用强吗?” 正要张口说话,只见任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股清茶便向那女子泼去,口中还念道:“待我揭去面纱!让楚兄瞧个清楚”楚江寒吃了一惊,正欲止住他时哪里还来得及? 那杯茶泼出去时,被任有为暗暗使了高明的手法,茶水竟然只有一团,未有一滴外泄。 楚江寒暗叫不好,忽然有一物飞过来一挡,那一团清茶竟被反弹过来,楚江寒虽然功力了得,毕竟经验不足,容他反应过来,那一团水早已到了任疆面前。 任疆挥扇一挡,不想却有千钧之力,慌忙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提气一沉,那椅子虽然平稳,却是向后移了一尺有余,只听啪的一身当场粉碎。 楚江寒又吃一惊,究竟是是何方神圣?这一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 再看那女子手中竟多了一张薄纸,纸上尚有不大不小的字,由于太远,实在看不清写的什么。 那女子低头细读,一怔之后只摇头不住。 那洪亮的声音又说道:“姑娘,《暗香》唱罢,如何不唱《疏影》?”却原来是方才那位叫好并向小二要笔墨的声音,想来是早已酒劲上头,说话已带有醉意。 那女子看沉吟片刻,复又张口道:“既然相公想听,奴家这就唱给相公听。”说罢落座拨弦,竟开口唱了起来: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歌声依旧婉转,楚江寒可再无心思听了,他早已走到偏侧,由打二楼往下望去:但见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大汉粗布烂衣,栏杆红柱偏巧遮挡,竟瞧不见那人面目,右手边放个大坛子少说也有三十斤,酒坛子底下尚有几张白纸,想来这张纸便是他扔出的,可纸上写了什么,终究无从所知了。 楚江寒正欲挪动几步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模样,回头一看那任公子,就站在自己对面却像自己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动,楚江寒心领神会,心想任兄此举定有道理,遂立在原地不动。任兄却又在上下打量,闲得极为从容,好像刚才吃亏之事从未发生。 楚江寒顺着任有为目光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楼下竟有百十来号壮汉有坐有立,各自手按刀剑,跃跃欲试。 再复仔细一听,这楼里上下,不下百十来号人物,各个呼吸深沉,显然不乏高手。不由暗自惭愧,方才只要长个心眼,这许多高手聚在身旁,自己怎能不知? 不想这小小的青楼里面,原来是风起云涌。又复心道:“哼哼,凭我这一身的本事,量也无妨。” 却看那女子,声音越发熟悉,不由惊叫出声:“啊!是了!是她!”当日卧凤山所遇所遇,不就是她吗?自己能够有风尘谷奇遇,也是因为她,可她怎么会在此地卖唱呢?岂有此理,怎会是个风尘中人呢?待此间事了,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清楚! 歇拍才罢,那女子紧接着唱到: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一曲歌阑,只见那大汉起身,一声长叹。 这时忽听得一声长啸传来,那大汉迟疑一下,又抱拳又道:“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以姑娘神通,相信此间也无大碍,三日之内,在下定当再来拜访姑娘!”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这楚江寒始终没有瞧见此人面目,好奇心起,却高声道:“朋友,酒钱也不付了吗?”那大汉停住脚步,伸手左摸又摸,却未曾回过头来,口中只道:“对不住了!今日在下实在不方便,三日后一并奉上!”忽又顿了一顿,道:“小兄弟,修为不错!不过我看你是多心了,失陪了!”说罢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听到“多心”二字,楚江寒不由伸手捏了捏长剑,长输了一口气。 再看那任疆,依旧面无表情,楚江寒始终没瞧见此人面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任兄刚刚所为,究竟为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红梅楼英雄试剑,忘乡阁孔雀归心 第六回红梅楼英雄试剑,忘乡阁孔雀归心 那大汉出门离去,楚江寒听了那大汉之言,正沉思间,任公子却张口道:“平日拜会姑娘不得,今日沾我楚兄之光幸得一见,怎奈不才无福,没能为姑娘亲手奉上一杯热茶,着实遗憾。我这里再为姑娘送些点心,还望姑娘赏脸!”言罢折扇一挥,竟将桌上一盘点心连同盘子,抛向那红衣姑娘。 楚江寒兀自不爽,这任兄怎么一再向这位女子过不去? 只见那姑娘一个转身,已经使了个身法让过,那盘子竟有半边插入红柱,却是半点没碎,点心四溅,早把那些个吹拉伴奏之人,惊个屁滚尿流,抢入后堂。 那姑娘身子晃过处,手中竟多了一条软鞭,亮蹭蹭如手指般粗细,早向任公子飞来,“啊,是了!前翻已经见过这姑娘身手了,我倒是多余了。” 向下望去,早见那任公子跳下身去,抽出腰间宝剑向那女子刺去,那女子挥鞭就打,出手间却是招招狠毒,招招凌厉。 楚江寒吃了一惊,真不想如此狠毒的女子,也有方才那般美妙的歌喉。 但见二人一个舞剑,一个挥鞭,一来二往已过了十几招。楚江寒心道:“这女子鞭法如此狠毒,若是教我遇上了倒是得仔细应付了,不过,凭我使出丹阳剑法来,倒也不难破她。” 再看那任公子剑法丝毫不乱,闪跳转挪,出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若非日日苦练,哪里能有这般功夫? 那女子眼见一时不能取胜,手腕一抖,那软鞭好似银针一般向着任公子心口飞来,只见任疆不慌不忙,把个手中宝剑望胸前一挺,手腕也是一抖,那软鞭便缠在上面,任公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下沉,气走丹田,臂上使力,那女子也是后腿微曲,把水蛇腰向后为沉,二人各自使劲,比起内功来。 一时胜负难解,楚江寒但听得那女子身后淅淅嗖嗖,暗叫不好,果然人影攒动处虹光一闪,紧接着便是一声剑吟,一把宝剑向任疆刺来。 任公子正屏住呼吸全力比拼内功,高手过招,哪里还有余力应付,若有半点分心,稍有差池登时便败,轻则重伤,重则落个终身残废。任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道:“想我宏图大志未得施展,不想却要在此间受挫,时也命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又是噌的一声剑吟,一道白光闪过,任公子是觉得臂上千钧之力顿时化为乌有,身子竟向后飞去,正欲再使个千斤坠的功夫定住,早已来不及了,立时向后,倒在地上,再看女子,也是跟自己一样,向后飞出一丈有余,倒在地上。 半截金钢剑坠地,一颗人头连着半个肩头,也飞过来落在场地中间。 任疆惊魂未定,向上看时只见那楚江寒,手提一把宝剑,早就跳了下来,原来是楚江寒出剑,不但分开自己与那贱人的缠斗,而且也杀了背后偷袭之人。 任有为暗想:“我这配件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如何就被他轻易砍断?看来这宝剑,果然名不虚传!”连忙翻起身来丢了手中残剑,双手抱拳说道:“亏了楚兄解围!”未及楚江寒开口搭话,人群中早惊出几个大汉:“看!镇岳剑!” “怕他奶奶个鸟!我看大家齐上,各使刀剑剁了他狗日的,把宝剑抢过来!” “不错,今日他休想活着踏出此门” 再看那女子也翻起身来,丢了半截银鞭,只是轻轻一挥手,早跳出四个大汉,各自提剑,将楚江寒围了起来,这四人却是一样衣着,左腿微微向后一迈,连起势连同手中宝剑,都是一样。楚江寒却将宝剑入鞘,双手抱拳,强自镇定心神,说道:“在下实在不想伤人性命,就此别过!” 那四人那容得他走,竟是同时大喝一声,四道剑芒从四面袭来,但见得寒光一闪,“叮”地一声,四把宝剑应声而断,紧接着四人轰然倒地,众人看时,那楚江寒复又提剑在手,宝剑之上,却无半点血丝。 这样一来,众人却是惊了:这少年剑法却是到了惊世憾俗的地步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哪个还敢近前来? 却说出剑寒提剑在手,初始没觉得什么,等到这里安静了,又看到地上那一片红流,不由得慌了神,他自幼在山中学艺,师门中人教他武功之时,就告诫他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可滥杀无辜,不想今日两次出手,就连伤五命,且这五人与自己无冤无仇,更无从得知他们有何劣行恶迹。 想到这里,不由得后背发麻,手心冒汗,那提剑的右臂,竟然不听使唤,抖了起来! 眼见这少年握剑的有手抖的厉害,众人越发惧怕,都认为已经惹怒了这位宝剑在手的高人,照他的身手,再加上宝剑在手,如若杀将起来,在场的恐怕没几个能活命!众人都是各自按剑在手,却又没人敢上前来。 正自对峙间,突然从后面蹿出个人来,任楚二人看时似个跑趟的,对那女子附耳言语了几句,楚江寒正要用功听时早已经说完。 那女子略一停顿,随即又说道:“二位,今日之事,咱们日后再算,二位请自便吧!”人群中随即分出个口子,任疆双手抱拳淡淡的道一声:“告辞!”便迈大步要走,楚江寒心下疑惑,却又一想,如若再待下去,真不之如何是好,也不多想,手中宝剑归了剑鞘,跟着出来了。 二人出了楼来,走了有一会,楚江寒惊惧方定,开口问道:“任兄,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任疆回道:“这女子江湖人称‘玄衣孔雀’,却是白莲教中的人物,轻功极顶,心狠手辣,任某手下有好几个兄弟,都被她斩手的斩手,挖眼的挖眼。” 楚江寒听了一震,那任疆又道:“此楼楼名为红梅楼,平日卖酒唱曲,却是白莲教的秘密联络点之一,我暗中观察已久。白莲教在蜀中杀官造反,百姓苦于战火,流离失所,凡我英雄之辈,在当为武林,为苍生,杀尽这干恶魔!” 楚江寒方才还为杀人之事介怀,此刻听闻这一伙具是白莲教妖人,杀他几个,算是为天下除害,遂不复多想。 任疆又道:“楚兄可有胆量回去?”楚江寒心下纳闷“回去?” “正是,楚兄不必多问,要有胆量,跟来便是!”出完纵身一跃使开轻功便往回赶,楚江寒哪来的及多问,也使开轻功跟了上来。他二人何等身手,没有多时,表早已来到原地,这回二人却是没有进去,而是趴在屋顶通风窗口,向下望去。 只瞧见地上又多了七八个死尸,有四个大汉站在他二人方才所站之处。四人也是一样打扮,其中一人张口道:“爷再说一遍,爷们四个都是锦衣卫办案,识相的交出‘玄衣孔雀’,爷四个只管拿人,别的一概不过问,如若有人作对,爷调来人马,后果怎样,你们自家掂量!” “锦衣卫?”楚江寒心下疑惑,“这锦衣卫是皇帝直属,具由高手组成,怎么也会朝廷插手江之事?看来这女子定时白莲教无疑了。”正自疑惑间,又一个粗狂的声音道:“废他娘什么话?老十九,放响箭叫人!灭了他狗日的!” “且慢!”,正是那女子发话了。 “我跟你们走!” 只见她又丢了手中一条金色长鞭,走上前来,早有二人拿了锁链,将那女子手上脚上拷了个结实。 那链子足有手指粗细,那女子被锁了手脚,转头道:“散开!” 人群中又让开一条路来,四个锦衣卫各手持锁链的一端,哗啦啦走了出来。 任疆一个翻身下楼,楚江寒也跟着跃到了楼外。楚江寒疑惑道:“此楼既然是白莲教的地盘,这魔头怎会束手就擒?”任疆哈哈一下,说道:“楚兄外行了不是,如若那四人当真叫来帮手,这楼里诸人如何逃脱?即便逃了数人,这白莲教岂不损失大了?这妮子假意束手,待锦衣卫离开,这干人立马撤离,回去找来高手,再行营救,我敢打赌,这妮子一路之上定然要伺机逃跑”。楚江寒点头称是。 任疆转过身来,对楚江寒说道:“楚兄,兄弟认为,你我应该紧随其后,如若她要逃跑,或者有高人来救,你我好趁机除掉一二妖魔,也算是为民除害,楚兄意下如何?”楚江寒听完大喜,自己一身本事,不就该用来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吗?若当真遇到几个白莲教魔头,倒要他们尝尝小爷手段。于是允了任疆,二人不近不远,不慢不快,是尾随其后。 二人跟了四五日,一路之上这几人却是白天赶路,夜间投宿,专门往那气派处进出。沿路行人只见四个大汉,各执铁链,锁住一个女子,无不指指点点私下议论。 这天晌午,这几人来到一处地方,前不着村,是后不着店,唯有官道旁边,缺却赫然耸立一栋楼来,眼见几人登楼,任、楚二人早是腹中饥渴,左右没有去处,只得近前来。 只见一块金匾浩然三个大字“忘乡阁”,两边一副对联映入眼幕: 上联曰:“路通南北,东西客门前下马停步。” 下联曰:“楼锁往来,今古人阁上举杯忘乡。” 二人也不迟疑,入得店来。这店倒也奇怪,楼下都是客房,唯有楼上却是空出来,为客人饮食之处。 二人只得上楼来,只见那四个官差早就要了酒饭胡吃起来,那女子却是坐在地上,四条铁索各捆了手脚,另一头却拴在四个官差腰间。 地上乱丢有七八个馒头,旁边放个坛子,里面不知是酒还是还是水,那女子胡乱抓起地上的馒头,就往嘴里送。 楚江寒这回可瞧清楚了:一双丹凤眼汪汪欲滴,一张白皙的脸蛋儿上虽然早有污渍,却也美的实在使人舒服。 楚江寒怎么也不相信,这样标致的人儿,却是响当当的魔头,初见时的玄衣虽然换成红衣,叫她“玄衣孔雀”,但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二人也要了酒菜,楚江寒留意周围,具是一干江湖中人,各个佩刀携剑,有俗有僧有男有女。这帮人虽然各自吃喝,却是呼吸沉稳,一看就是江湖中的高手。 不一时酒饭来了,二人早已饥渴,也不管这干人,胡乱吃喝起来。 忽然听一个结巴说道:“七哥,要......要不,咱们赏......赏这骚娘们点吃的,回头饿......瘦了,咱们几个,面上也......也挂不住。”说完端起桌上的一只烧鸡,向那女子扔去,那女子随手接过,丢了手中的馒头,啃了起来。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老十七,快吃,吃完接着赶路!”四人不再说话。 正在此时,楚江寒听见楼梯口有两个人走了上来,脚步俱都轻盈无比,环眼一瞧座上诸人,一个个只顾吃喝,显然没几个听出有人上来。 回头向楼梯口瞧时,果然一前一后走上来两个汉子,打头走的一个手里竟然提把金灿灿的大刀,下颚留了胡须身材略胖,身上衣着干净华美,径向那女子看去。后面跟着一人较前面胖些,后背个木盒子,一掌见宽,四指来厚,盒子上方有一个木质的把儿露了出来,一看就是把不知名的宝剑。二人红光面面,向着座中打量,径直二人走向右角落唯一的一张空桌子上坐下。 未及小二招呼,提刀的汉子走到那几个锦衣卫面前,抱拳开口说话道:“各位兄弟请了,我二人乃是京城的捕快,承蒙各方朋友抬爱,唤作个‘金刀’‘木剑’。” 此言一出,座中立马停杯投箸,一阵骚动,更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悄悄摸住了刀柄。 楚江寒不曾听过二人声明,张口欲问时,任疆抢先低声道:“这二人原来是名震京华的捕快,近十年间,这二人捉拿盗贼处理大案,总是手到擒来”。 一言未毕,那提刀的又说道:“今日我二人向四位兄弟讨个人情,放了她如何?” 那四人登时发作,道:“笑话,我们锦衣卫办案,哪容得别人插手!”此语一出,座中诸人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江湖中人,对于锦衣卫,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此刻有胆子稍小的竟看也不敢看一看,只顾埋头假装吃喝,生怕招惹了这帮瘟神。 只见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二位总捕头,你们办你们的案子,兄弟四人也各自有任务,再者说了,这镣铐唤作‘缚妖索’,刀枪不惧,钥匙在我们老大手上,只怕我们有心放,二位捕头也打不开,啊,哈哈,哈哈哈!”这人言语嚣张,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其他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教人听了极为难受。 笑声未毕,那身后的汉子却从后背缓缓抽出一物,那物三指见宽一指来厚,似鞭非鞭似剑非剑,分明是把木制的戒尺! 只听得一阵噌噌声响处,那女子手腕脚腕上的镣铐啪啪落地,再看那人,手中之物,早已放回匣中! 不单是座中诸人吃了一惊,楚江寒更是大骇:“凭我手中旷世宝剑使出丹阳剑法,或许可以办到,这位捕头竟然用这样一把木制的没有锋刃的‘剑’,轻描淡写间,居然做得到,简直是神乎其技!”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玄衣孔雀”眼见脱得镣铐,双脚点低使了身法拔腿就跑。 金刀、木剑二人始料未及,相互一视,那木剑抢道:“我去追!”,赶后就追。 楚江寒一旁瞧得仔细,这“木剑”剑法虽好,轻功可就照这魔头差远了,要是以自己的“须弥三引”去追,只怕也得废些功夫! 那几名锦衣卫只气得大跳,拔刀便要打杀,忽见那金刀左臂一伸,立在原地不动了。那几名锦衣卫面上先是一惊,又是各自收刀,转而面面相觑,各自摇头,继而齐齐抱拳,道了声“后会有期!”竟然下楼去了。那金刀也是纵身一跃,追着二人而去。 楚江寒来了个丈二的头脑,一时摸不着头脑,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任疆面露吃惊之色,喃喃道:“楚兄可知,江湖上有种武功叫作‘传音入密’?这种功夫能以内功传音,而不被人发现,想来刚刚那位捕头,定然是用了这种功夫,对四人说了什么。”楚江寒心下听得目瞪口呆,呆了片刻,只得埋头吃喝。 坐上复又归于平静,各个虽然相安无事,却是心中疑惑。 转眼间饭罢,二人正要起身,楚江寒却对任有为说道:“且慢,那位魔头又回来了,是三个人,嗯,还有两个娃娃,奇怪了,她怎么和两个娃娃一起,又回来了?”任疆知道对方功力远胜自己,将信将疑地望向楼梯口。 只见楼梯口奔奔跳跳上来一个孩子,七八岁左右,口里念道:“爹,你们快点,我都饿了”,紧接着上来一个汉子,粗布烂衣,怀里抱个女娃娃,跟前面那个男娃娃一模一样,那汉子左瞧右瞧,口中却道了声:“上来!” 人群中立时骚动起来:那玄衣孔雀竟然跟在后面,低着头轻提裙摆走了上来。 那小男娃早就走到右边干净的空桌上,手里拿双筷子,在自己袖子上擦了又擦,摆在中间。那汉子过来坐下,没等张口,那小娃娃早就说道:“小二,拿二斤肉来,再要一盘烧鸡,二十个馒头,再来十斤酒,我爹要喝酒!”那小女娃在那汉子怀里接了一句:“还有三个碗,不对,是四个碗!”小二在一旁也不搭理这俩娃娃,只看向那汉子,那汉子张口道:“就照这个上吧!”小二依言而去。 那汉子转过身来,对玄衣孔雀说了句:“你也过来坐下吃饭!”那玄衣孔雀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哪敢坐下! 众人目瞪口呆,楚江寒也自诧异:明明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又离得这么近,怎么会听错呢? 再细看那汉子虎背熊腰四生方脸,虽然不高却是雄壮异常,宽下巴大耳垂,额上竟有一道一指来宽的疤,也看不出是被什么兵器所伤,那疤不偏不倚,映在额心,活像庙里的二郎真君!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登丰楼题词的张继张承文。 楚江寒低头疑惑:“这汉子到底是谁?这玄衣孔雀刚刚逃走,怎么又会跟此人一起回来?” 却听任疆低声说道:“楚兄,还记得当日一同听曲的那汉子吗?” “是他?”楚江寒惊道。 任疆道:“楚兄莫要多言,看着便是!” 楚江寒依言看时,只见那女娃娃说道:“姊姊坐下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那魔头闻言先是一震,继而又侧身缓缓坐下。 不一时小二端上来酒饭,那小孩先是吃了几口,紧接着只是不住地给倒酒,那张继也不说话,满了就喝,再看那女娃娃,不住地往那女魔头碗里夹肉,再看那女魔头,把个头低的就像刚过门的村妇,使人看来倒也想笑。 突然那男孩一阵咳嗽,原来是被呛到了,张继手起就打了一下,只是重也不重响也没响,转头训斥道:“小娃娃家,喝的什么酒!” 这张继正自训斥娃娃,那玄衣孔雀突然使了身法,离弦的箭一般轻轻弹起,飞向栏杆之外。 楚江寒心下暗暗叫好:“这一身轻功我是见识过的,可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功,倒是很难使出来,这玄衣孔雀也当真了得” 众人惊叫出声。 那张继回过头来,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来,缓缓推去,细看之下原来他右手竟然没有无名指和小指。只见他把个残掌向外一翻,往回一拖,三丈之外,玄衣孔雀竟如咬钩的死鱼一样,轻飘飘的回来了,不偏不倚,正好到坐在原来的凳子上。 座中鸦雀无声,惟有张继缓缓说道:“杨姑娘,今后就跟着我,顺道给我这义子义女做伴儿吧!” 那男娃娃扑通一下坐直了身子,却张口抢道:“不对!不是义子义女,就是亲儿亲女!”那张继闻言,原来一本正经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又哈哈大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饮完对玄衣孔雀说道:“转过来吃饭!” 那玄衣孔雀转过身来,一个跺脚,然后将面前的碗摔个稀碎,紧接着挽起袖子来,坐着不动!只把诸人看了个目瞪口呆,稀里糊涂。 真是:世上从今无孔雀, 鸳鸯侠侣始初成。 何出此言呢?后文自有分解! 第七回 龙虎结义忘乡阁,群雄聚首闲云庄 第七回 龙虎结义忘乡阁,群雄聚首闲云庄 忘乡楼上,那汉子酒足饭饱,早就带着那一双儿女,连同那位身着红衣的“玄衣孔雀”离去了,这时间,众人议论声由小到大,继而可都炸开了锅。 有好事的开始张口了:“李大口袋,你不是号称江湖中的掌故都在你肚子里吗?来来来,与我们讲讲,这时才这汉子什么来路?” “对对对,这汉子本事如此了得,可却偏偏抓走那小妮子,回去定然做了小妾,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我就是没那手段,如若不然,早就抓了那妮子,回去享受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一个破破烂烂的叫化子站了起来,腰背个大葫芦,人生的骨瘦如柴,那肚皮实在大的惊人。只见他从腰间解下大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之后缓缓说道:“你以为天下英雄都像你花鹞子似的,竟干些***女的勾当。” 那花鹞子在众人面前被这么一呛,竟说不出话来,人群中一阵哄笑。 那李大口袋又张口说道:“嘿嘿,你等孤陋寡闻了吧!此人的师承江湖上无从得知,我老叫花却知道他师承道家。还和先前的那两位捕快爷,是......”说到这里,他又喝了一口酒。 人群中有性子急的,早就破口大骂,骂他卖弄关子。“算了!不提这个,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想知道他是谁吗?嘿嘿,嘿嘿!嘿嘿,你等孤陋寡闻了吧!放眼天下除了我老叫花,还真没有几个知道!”他又喝口酒,似是等着大家追问,但跟他熟悉的都知道,不需别个追问,他自己也会讲出来的。 “此人姓张名继,表字承文,十年前江湖上名震一时的‘灵屠’,就是他!”。不想此语一出,座中竟没有几个有反应的,李大口袋摇了摇头。 唯有边上一僧一道吃了一惊,相互对望一眼,那和尚唱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士颂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原来这和尚法号了空,乃是少林寺了字辈高僧,那道士道号冲灵,乃是武当冲字辈大师,少林武当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二位大师辈分既高,又是如此表现,座中人这才认真起来,私下议论起来,当真没有几个听说过的。 座中人张口又问,只见这老叫花,又解下大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张口说道:“老叫花今日三次酒已经喝过,若想知道,嘿嘿,改日再问,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说罢竟下楼去了,来这叫花子有个规矩,但凡有人要问他江湖中事,需在他解下葫芦喝三口酒之间,三饮而后,你再想问出什么,那就比登天还难。 众人见他扬长而去,也都三三五五,相继下楼离开。 任疆却面色牙关紧咬双目怒睁,旋即又对着微微一笑,说道:“楚兄,你我今日索性不走了,在此宿下如何?”也不等楚江寒开口,任疆早唤出小二,吩咐有好酒好菜只管上来,二人又打日中时分,喝到天黑,但见一轮圆月早就升起,二人复聊起生平来。 任疆举起酒杯放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楚江寒早已醉了七八分,忽听听得吟起词来,张口说道:“任兄既有此雅兴,待兄弟为你舞剑助兴!”言罢,抽出宝剑,借着酒兴,舞起剑来,越舞越有劲儿,索性将风深谷中所学八九七十二招丹阳剑法从头耍了一遍,只看得任有为目瞪口呆,竟忘了叫好,一套剑法舞完,酒是醒了不少,可豪情却是倍增。 楚江寒朗声说道:“任兄,既然你我兄弟有缘,何不效法刘关张,在此忘乡阁上义结金兰?” 任疆闻言大喜:“好,兄弟我今年三十岁,恐怕得叫你一声弟弟了”,楚江寒听罢,立时跪地,任有为也跪在地上,磕头八拜。二人大喜,复又饮了一阵方才散去。 楚江寒也不回房,索性便到任疆屋里,要来个同吃同睡,任疆也不阻拦,二人宽衣欲睡,却听得隔壁还有说话声,楚江寒功力深厚,微微凝神一听,却是两个在拌嘴: “哈哈,大和尚,这回你服了吧?十年前你拳脚不如我,兵器不如我,内功不如我,现如今你还是不如我,哈哈,你我将近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不如我,终究是我胜了!哈哈。”听他二人这意思,似是刚刚经过了一翻比试,那和尚是输了。 只听得一声佛号唱后,一个声音缓缓说道:“比拳脚兵刃外功内功,老衲是输了,可老衲有一门功夫,却远胜于你啊!” 方才那声音更说道:“哦?是什么功夫?” 另一个声音说道“你可知日间,那位捕头对着那几名锦衣卫说了什么?” “笑话!这传音入密,你教我如何得知?咦臭和尚,莫要诳我,我内功比你好,尚且未曾听出,你如何人能得知?再说了放眼天下,当真能破了传音入密?” 楚江寒也吃了一惊,当真这天下还有这等绝技? 只听得又是一声佛号过后,缓缓说道:“这金刀捕头说道,抓了此女,只会打草惊蛇,逃了白莲教逆党,教他四人回复上封,他二人已经约了兄弟七人,下月聚首,并有十成把握说动余下五人参与大事,叫上面调将的调将,派兵的派兵。另外那柄宝剑已经落入一名年轻高人手中,教大家仔细些!” 楚江寒听来一惊:这大和尚果然了得!那金刀所言,果然给他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过他所说的宝剑一事,倒是与我有关了,得亏一路之上,我将宝剑藏起,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至于他们说的什么打草惊蛇,想是跟白莲教有关了,至于什么参与大事,调将派兵,那就不得而知了,想来是官府中人才操心的事儿,与我有何干? 只听那头半晌不语,方才那个声音说道“大和尚,这手绝技真有你的,真有你的!真有你的!看来,咱哥俩这辈子,又得平手了。” 说完补充道:“不会隔墙有耳吧?” 另一个声音说道:“道兄多虑了,几人能有这等修为偷听而不被你我发现?再说了善恶是非,皆有因果报应,听了又何妨!” “此言差矣!如今武林中可不太平,今日这汉子如若果真是赤手灵屠,他现身此地,分明有大事发生。想当初海沙帮三十八位高手,连同各处黑道人物在内,共计一百多个壮汉,一夜间竟被他杀个干干净净。” 又是一声佛号过后“海沙帮勾结浪人,残害我大明百姓,也是因果报应。只可惜,海沙帮寒沙掌的绝技当真后继无人了。想当初,我少林寺十几名高手都败在这寒沙掌下,我三师兄四师兄临了还耿耿于怀......” 此语过后,另一人也不答话,立时沉默。 楚江寒心说“这二人简直胡扯,一夜间杀一百余口,怎么可能?便是一百人伸长脖子待宰,也得些时候!”回头看义兄时早已经熟睡,便也倒头睡去。 次日楚江寒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过后,早由义兄备下茶饭。二人吃罢,却见一僧一道也还未离开。 楚江寒心想昨夜对话定是这二人无疑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任疆见状说道:“贤弟有所不知,下月初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范蠡沈老英雄六十大寿,江湖上各路人马走动,想是为了去拜寿。” 楚江寒心道:“大哥呀大哥,你又何必避讳,江湖上各路高手走动,更是为了我手中这把宝剑呀!”任疆复又说道:“这沈老英雄过寿,哥哥我也在受邀之列,莫如你我同去如何?”楚江寒心下嘀咕,我去又算怎么回事,人家并未要请我。 任疆开口却道:“兄弟何必见外,你我既然义结金兰,又何必分彼此?请了我便是请了贤弟,再者说了,这沈老英雄最是好客,贤弟人才武功出类拔萃,沈老英雄见了,定然喜欢!”楚江寒听罢,也未多言。 当下二人收拾行李,随即南下,一路之上,这位义兄出手阔绰,楚江寒倒是事事都不操心。二人一边行路一边赏景,竞走了整整半个月。 转眼间已进了襄阳城,任疆倒是满城跑着张罗些礼物,楚江寒只是跟着四处瞎逛,咱们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单说到了初七这天,这二人早早地递了拜帖进了闲云庄。 不说这闲云庄气派富丽,但这一水的流水席,就摆了百十来桌,只见这迎门的,张罗的,跑腿的,支客的忙的是团团乱转,好不热闹。 楚江寒跟了任疆,被让到一个内院里,方才落座,还未见主家是什么模样,早听见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少林、武当贵客到!”少林、武当由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如今这场面,定然排身份贵重的前来,一院子的客人都站了起来,只见正堂里小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头戴金冠,满头黑发,下颚上三捋山羊胡不长不短,这定是主人家无疑了。 只见他双手抱拳,略一躬身迎了上去,门外面走来两拨出家人,左边一波各个秃瓢,是少林派的大师,右边的一波各个束发,是武当派的高士。楚江寒认得,为首的二人,一个手持一把铁仗,不下五十来斤,正是当日卧凤山上展示过金刚狮子吼绝技的了真大师。另一个身着道袍,手拿浮尘,却是前不久忘乡阁上那位冲灵道长。了真大师身后也是忘乡阁上那位了空大师,其余都不认得。 几番客套之后,那沈员外将为首的几个,让到了首席,三四个出家人又相互礼让起来。复又听得一声:“峨眉派、昆仑派、崆峒派、华山派、丐帮贵客到”,楚江寒一眼望去,大多都是当日卧凤山上所见之人,个中还有当日调戏过的沈秋月师兄妹,以及崆峒派的师叔铁手道人身后跟了几个师兄弟。 未及落座,楚江寒见了同门心下大喜,正欲上前打招呼时,突然门外一阵吵闹,不多时一个管家跑进来,走到沈庄主跟前几句嘀咕,只见那沈庄主右手一抹胡子,眼珠子嘟噜一转,道声:“让他进来!” 众人不解,到底是什么人来了?都把个脖子伸出老长,单等此人进来,任、楚二人看时,只见一个红衣美妇,丹凤眼水蛇腰,怀里抱个女娃子,身边跟个男娃娃,走了进来,众人大惊,却原来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女魔头,不知情的更是大惑不解,有胆子大的、不知礼数的早就出言道: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玄衣孔雀’,怎么?改了‘红衣孔雀’了?” “许是早从良嫁了人了,瞧瞧,崽子都这般大了!”人群中一阵哄笑。 那红衣孔雀却也不理会,却是一个万福,说道:“禀告大爷,我家张二爷和五位爷随后就到,特叫我先带着二爷家的公子小姐,前来拜寿!这是礼单。”说完拿出一张信封承了上去,早有下人递了过去,那沈员外接来一看,先是一震又是满脸笑容,信未看完,那两个娃娃早就跪在地上口称“伯父”,磕起头来。 那沈员外抢过前去,张开双臂一边一个抱了起来,满脸堆笑,连连叫好。复又吩咐管家:“来呀,将小少爷和小姐带到后堂,让大小姐摆宴接风!”沈员外喜上眉梢,双手抱拳对玄衣孔雀就是一礼,说道:“姑娘一路辛苦了,就请入席吧”说完一伸手,竟让到了主家席上。 楚江寒心下嘀咕,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再看义兄时也在思量,回头看时正瞧见一个老叫花子坐在外圈的一桌上,双目似闭非毕,正在摇头晃脑,神情颇为自得,正是李大肚子。 未及思量,却听见过主人家吩咐开席,有人凑起乐来,丝竹声阵阵响起,好是热闹。 沈秋月师兄妹领着一班后辈向主家敬酒祝寿,主家席上,那沈员外是来者不拒,都是一饮而净。这任疆拉着楚江寒,向主家敬完酒,又一一认识首席上座的各位前辈。 忽听得一个大嗓门喊道:“大哥!大哥!看咱和六哥给你带啥来了!”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上身赤裸的汉子青筋暴起,身上黑的发亮,右肩上扛着一个两人合抱的大鼎,更惊人的是那鼎上还有还反扣着另一个一边大小的,左手提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棒,木棒一头,竟是一个一人合抱的石磙。 “嘿嘿,大哥,这可是咱从江西一路扛过来的,皇帝老儿的宫廷御用,大哥过寿,兄弟们怎能不喝些好的?”说话间早已经将肩上之物轻轻放下,右手只是一拍,只听得“嗡嗡”声响,顶上反扣之鼎一个翻滚,平平落在前方一丈来远。群雄只觉一阵清香入鼻,好不舒服。再看那大汉,脸不红,气不喘,这两只巨鼎分明有三五千斤,再加上左手之物,鼎内琼浆,哪个还敢算计?莫非此人不是血肉之躯? 群雄中有人连声喝彩。再看老庄主早已由打座上迎了下来,那刚来两人,倒头便拜,老庄主连忙扶起,口称“六弟七弟”,一手拉了一个,早就拉入席间。群雄看了,莫不暗暗钦佩!楚江寒再看另一人,脸生四方,面如冠玉,腰间还别一把玉箫,正是玉箫剑。 李大肚子张口说话:“嘿嘿,你等孤陋寡闻了吧?新来的这二位好汉,一位唤作玉箫剑,文采风流,足智多谋,另一位江湖上称作石象,天生得钢筋铁骨,力大无穷。” “哦!我说呢,方才那两个大鼎少说得有四五千斤,这位好汉竟然拿得动,原来是他!” 那老叫花白了他一眼,似是因为打断自己说话。又见那老叫花不慌不忙,取下腰间的大葫芦,正要喝时,却嘿嘿一声,道:“原来此间有酒!”又将自己那大葫芦系了回去,端起桌上的坛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也不见众人询问,那老叫花张口说道:“这二位好汉,却是沈老英雄的结义兄弟!” 众人各自唏嘘,只知道这沈老员外家财万贯,朝廷还封了官位,他平素好周济天下英雄,可还有结义兄弟一节,当真是闻所未闻。 老叫花子张口又道:“嘿嘿!你等孤陋寡闻了吧!我问你们?你们可知这沈老员外共有几位结义兄弟?”座上诸人哪里知道,只见那老叫花子,拿起酒坛子来,咕嘟咕嘟,又是几口。喝完再不说话,有了解他的都知道,想是三回酒喝够了,也不多问。 有好事的便说道:“我说老叫花,依照你的规矩,你今日吃酒一天,莫非是一天不动嘴不成?这一天不动嘴,你又如何吃这一天的酒?”群雄一阵哄笑。 第八回 闹寿堂老魔丧命,会群英小侠受伤 第八回 闹寿堂老魔丧命,会群英小侠受伤 群英宴上是主家好客,宾客至礼一片祥和,有张罗的直接从那大鼎里打来美酒,众人吃喝谈笑间,忽听得外面锣鼓喧闹,又见沈老英雄几个弟子跑来汇报,把个石象气的怒跳而其起。 石象正自发怒间,一个阴冷刺骨的声音传来:“湘西四杰前来拜会沈老庄主!” 一言未毕,大门外身影一闪处,但见三个身穿黑衣之人站在堂下,座上高手无数,但也没有几个人瞧个清楚。 为首一人,脸色黑绿三滤胡子,抱拳说道:“兄弟九头阎罗,携黑白无常前来为沈老庄主拜寿,愿沈老庄主福寿无疆!” 只见那沈庄主起身,抱拳还礼,极有气度地道:“不敢,不敢!” 人群中有人开始议论:“湘西四魔一向在西南,怎么也到了湖北地界?” “四魔怎么只来了三个?那个毒物怎么不敢现身?” “这还用说,准是躲到暗处去了!” “不对不对,今日群英聚会,准是怕了没敢来!” 那三个魔头也不理会,只见身后一人张口说话,却操着浓浓的地方腔,楚江寒勉强听懂:“数月前,我们兄弟机缘之下得了一把宝剑,实不相瞒,正是名震武林的‘镇岳剑’!”此语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另一个接话道:“不错!正是此剑,可我们老大说了,武林若之中若论武功威望,除过隐世的高人外,只有少林和武当的掌门,以及沈老先生方才配使此剑。”此语一出,倒有几个人附和称是。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楚江寒却没有分出哪个是黑无常,哪个是白无常。 那操浓腔的又抢声言道:“诸位!诸位!少林和武当的两位掌门都是出家人,还使什么兵刃?我们老大说了,天下也只有这襄阳城里的沈老英雄,才配此剑。”众人闻言向沈老英雄看去,只见他手缕胡须,却是一言未发。 “嗨嗨,于是呢,我们老大就想趁着老英雄大寿,将此剑献给老英雄!” 座上阴阳二子齐声抢道:“剑在何处?”群雄登时炸锅,各自起身张望,有的年纪轻的早已按剑在手吧。 九头阎罗接道:“老夫将此剑托给一位姓楚的朋友代为转赠,怎么?沈老英雄没收到吗?” 此言一出,只把楚江寒气了个半死,自忖道:“好你个无耻老魔头,分明是遗祸江东!”正要发怒,旁边义兄任疆任有为早就暴跳而起,出口大骂:“无耻混账,此剑早为我义弟所得!岂容你胡说八道!” 座中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向自己,楚江寒一时不知该不该站起来,但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楚兄,左右是躲不过了,不妨站起身来!”楚江寒听声辨人,认出说话之人正是当日喝过茶的玉箫剑李飞云,只见他面带微笑大步向自己走来。 楚江寒站起身来,索性从后背解下布袋抽出长剑,一声龙吟不绝于耳。 “好!很好!很好!既如此,就请还剑吧!” 楚江寒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铜爪夹着风声向自己飞来,楚江寒有绝技傍身,也不看是从何处飞来,抬手就是一剑,白光闪出剑气裂空,那只铜爪却被削成好几瓣四下绽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周围之人轰隆隆四下散开,围了一个圆圈,只把这三个魔头和任、楚二人围了起来。 “且慢!今日是我大哥过寿,诸位远来是客,还请莫要动手!”说话之人,正是李飞云。出言方向立时让开一道口子。 那九头阎罗言道:“我兄弟三人远来拜寿,愿意耍几套拳脚,为沈老庄主,为诸位英雄助兴!未知这位楚兄弟,意下如何?”言语之间,却是绕过主家,直接向楚江寒下战。 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原本就注重个英雄名声,楚江寒虽然涉世未深,这道理却是懂得,正要起身答应。却听到李飞云高声说道:“楚公子远来是客,区区小事何必劳烦,兄弟不才,也懂些拳脚,就让在下先来领教!”又转过身来抱拳说道:“楚兄与诸位远来是客,且请作壁上观,看我兄弟领教高招!” 群雄一阵喝彩,也都不再胡乱说话,大多回到原位,有几个私下议论:“早就听闻这沈老英雄武功了得,只是未见他出过手,既然是他的结义兄弟,想必定有手段,今日可有看头了。” 义兄任有为示意楚江寒坐下,二人转过头来观看。 李飞云高声叫道:“七弟,可是吃饱喝足了?”只见那时才扛鼎的汉子石象高声道:“六哥放心,咱已经吃饱喝足,正待活动胫骨。”说罢提了石碾,跳入场中央。 不用吩咐,这边九头阎罗身后早站出来那黑白无常来,各自提了兵刃摆开架势。李飞云取下腰间玉箫,张口问道:“河南道上,康安村内几百来口人命,可是你们几人所为?”左手边一个张口接道:“明人不做暗事,正是你家四个爷爷所为!” 李飞云怒气横生,口说道:“那就别怪爷爷们心狠了!”话未说完出拳便打。 这边那石象也举起石碾便打,群雄俱是练家子,当下仔细观战,原来这石象拳脚差的惊人,偏偏是力大无穷,那石碾左右胡抡,这魔头的哭丧棒哪里敢硬碰?偶尔使个身法,打了对方一鞭,那是就像打在地上一般,毫无知觉。 这一边李飞云以玉箫当剑,使开一路剑法,众人却是见也没见过,不时左手出招,转而又换右手出招,这魔头一根银色哭丧杖初始还能应付,二十招过后却是捉襟见肘。 再看那边,那一支黑色哭丧棒哪里敢硬接石象的巨碾,只是东躲西躲,纵有万般招数,也是无用。在座中人,不乏高手,大小经历百余战的大有人在,这样的场面却是头一次看见。 这九头阎罗见二位兄弟阵上失利,大喝一声直取楚江寒,明眼人都看得出,定是为了楚江寒手中宝剑。掌风过处,寒气渗人,这九头阎罗使开绝技玄阴掌,座中就有人大惊,叫道:“玄阴掌!” “不错,当年少林派的了相大师就是死在这掌下!” “我华山派周掌门当年中了一记玄阴掌,至今仍在密室疗伤,受不得阴天!我看这小辈是凶多吉少!”这议论之声,却是来自首席位置。 一招既出,九头阎罗出言道:“小子,当日我神功未成,饶了你小命,今日倒要看看是你风灵掌厉害,还是我高明!”楚江寒得高人传艺极是胆大,不慌不忙,缓缓抽出背上宝剑,剑吟处使开身法,迎了上去。 这座上却是把个铁手道人急个满面通红,高叫道:“无知小辈,凭你的道行,也敢动手!如若此番败了,可就是当这天下英雄折了我崆峒派威名!” 却不想楚江寒剑光闪处,竟未落下风。原来是使出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中的第一路“仙人引路”,人影闪动处,身形真如仙鹤。群雄暗自唏嘘,这小辈竟有如此道行。紧接着是“仙人拜月”这一招剑影晃动处,却是仰面倒刺,一连出了七八剑。 这路剑法潇洒飘逸,有快有慢有刚有柔,像极了武当派太极剑,却又说不出像在哪里。座上几个向武当派的冲灵道长看去,只见他也看的双眉紧锁,一脸疑惑,想必他也不识。 众人再看那楚江寒,一连试了十几招,却是一招比一招高明。那九头阎罗初时见这剑法奇绝,只得自保。 这等修为的高手对招,比的更是内功招式,若有兵刃在手更是增加了一分威力,更何况这上是一柄绝世宝剑,再加楚江寒这一路剑法委实高明,五十招过后九头阎罗只感到此人实棘手,心暗自盘算:“这少年剑法当真生平仅见,照此下去,我非落败不可。所幸他临敌经验不足,我只要想法去掉他手中长剑,则可杀之以去掉一个劲敌。” 忽见他大喝一声跳出圈外,叫道:“且慢,楚少侠剑法高明,我看在场的没一个能胜过。老夫空手敌不过,甘拜下风!老二老三,我看今日咱们作罢,退下吧!”那黑白无常各自阵上本就未讨到便宜,耳闻老大发话,此时正好抽身尚可落得个平局。 众人一片喝彩,楚江寒正自得意,却不想一阵寒风袭来,正欲提剑相迎,却早已经来不及,慌忙间使出“须弥三引”的绝技侧身躲让。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正欲举剑再迎,却是又一道寒劲袭来,左右退让不得,只得丢下手中宝剑,双掌相迎,使出恩师紫阳真人所传的三十六路风灵掌,一连对了三掌,二人都各感到双方功力具是大增,已不是当初交手时所能比的。 楚江寒这才明白,原来是这老魔忌惮自己手中宝剑,故意使诈,为的是再拳脚上取胜。想到此处他心下大怒,一连使出“空穴来风”、“风掣雷行”两招,嘭嘭又对了两掌。 硬碰硬对了两掌后,楚江寒才觉对方修为果真远胜自己,一股寒意从掌上直导肺腑,登时觉得头皮发麻,气血翻腾一阵眩晕。 说时迟那时快,这座上早有沈员外与两僧两道一个叫花子,一共六人跳了出来,挡在楚江寒面前。 铁手道人为楚江寒点了周身大穴扶在一旁。沈员外拱手抱拳道了声:“胜负已分,足下赢了!”那九头阎罗满脸得意,张口说道:“了真秃驴,听说上次一战,你内功耗去大半,怎么如今还能动弹?”了真和尚一声佛号,也未答话。 忽的那九头阎罗忽的右脚点地,一个转身夺门而出,众人欲追时,早已来不及。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沈员外取来灵丹妙药,为楚江寒服下。 这场子中间,只剩下黑白无常站立不动,打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老英雄随手发了几枚金灿灿的暗器打向二人,黑白无常早就胆怯,一时躲闪不及被打住穴道,旁边闪出几个弟子家丁将这二魔锁了下去。 这铁手道人满面红光,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径自回到原位。有小厮双手捧了宝剑归还上来,楚江寒满面春风,宝剑入鞘坐回原位。 但听见座上立时又热闹起来,多半是谩骂这湘西四魔作恶多管,又扬言要将其余的二魔碎尸万段,紧接着又是夸赞崆峒后学楚江寒武功了得人才无双。 忽然间石象叫了一声“二哥”,众人只顾吃喝哪个在意,楚江寒却回头一看,却见那石象迎了上去。 门外走进来一个大汉,粗布烂衣之上却加了一件一般破烂的披风,三十多岁脸生四方,宽下巴大耳垂,额上竟有一道一指来宽的疤,楚江寒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位老叫花口中的“赤手灵屠”。 只见他径直到那大鼎前,叫了声:“七弟,哥哥我准备了份礼物就在门外,烦你取来!”那石象闻言哈哈一笑,跑了出去。 楚江寒回看主席之上,那沈老员外却只顾和那几个和尚道士谈笑,分明是没看见有人进来。 却见玄衣孔雀迎上前去,为他整理衣装,其实粗布破衣也没什么好整理的。 那汉子张口道:“拿个坛子来给我洗洗手,好拜见大哥。”那玄衣孔雀闻言,走到就近的桌前提起一个空坛子来,走到大鼎前,往里一淹咕嘟嘟灌了有半坛子,提起来就往那大汉手上浇,那大汉胡乱搓洗。 一阵哈哈大笑惊了众人,众人这才停杯投箸,回头看时,却见石象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跑了进来,那人头上还连着稀稀拉拉的血肉,有眼睛尖的认出,这不是方才打伤楚少侠的九头阎罗吗?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见那汉子洗完手,随手接过酒坛子,又往那石象手上浇,那石象把个人头往堂前一抛,一双血手却在美酒浇洗下瞬间干净。 那石象高声嚷道:“大哥!你看谁来了!”转头又是一声:“兄弟们,都进来吧,二哥都来了!” 一言说毕,只见正堂屋脊后跳一人,凌空一个翻滚,轻轻落在鼎前,有手段高的一眼就瞧出,这手轻功可不比时才楚少侠露的那一手差。细看时,那人三滤胡须身材瘦小,后背一物似钢鞭又不像。 紧接着左右边厢房后也各跃出一个人来,楚江寒一瞧,正是忘乡阁上所见的金刀、木剑二位捕头。 早有玉箫剑飞奔过来,各自略一见礼,齐齐刷刷排了一排,跪在地上,磕头就是八拜。再看那沈员外,面带微笑不快不慢地下来,这七个绾作一团,身后跟着玄衣孔雀入了席了。 楚江寒看了个稀里糊涂,正欲开口问义兄时,眼前又是一阵眩晕,正提气间只觉丹田空空,哪能提起一丝气来,忽的眼前又是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这楚少侠究竟如何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判官愁妙手调灵药,楚公子魂落紫竹园 第九回 判官愁妙手调灵药,楚公子魂落紫竹园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江寒却被一阵吹拉之声吵醒,眼前却是锦帐熏被古木雕床,正欲起身时,却是说不出的舒服,左手一摸,那把宝剑却就放在手边,楚江寒想起身拔出来验看,却怎么也不想动。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丝竹传来: “向斜阳,愁深杨柳,年年芳信相许。云从海上幽悠起,到此酷严寒暑。风月趣,别思苦,鸾镜自照痴情女。斯人更语,对海市琼楼,蓬莱玉宇,归计未迟去。” 楚江寒听出,这正是红梅楼上的玄衣孔雀所歌,歌声婉转,自己不懂音律,却是说不出的动人。紧接着又唱到: “乌桥路,拟准佳期萧鼓。……” 楚江寒又想起卧凤山前的一幕来,这女子当真是美貌绝伦,心道:“只可惜了,这般美人儿偏偏又是白莲教妖邪!小红楼上,还同自己动过拳脚……” 楚江寒兀自走神间,早已经错过几拍。又侧耳听到:“天莫妒,幸未与,魂消香断雁丘土。长门事古,但占得莼乡,盈盈翠袖,来饮落霞处。” 一曲歌罢,一个熟悉的男声张口了:“好!好!好!妙!妙!妙!”这是玉箫剑李飞云。 楚江寒又想道:“这李飞云言谈举止明明是个英雄好汉,如今见过他的结义兄弟,各个了得,哪里会是什么奸邪之属,可他们分明和那玄衣孔雀是一路的,究竟是好是坏一时间当真难以分辨。” 又听见李飞云说道:“杨姑娘的歌喉好,二哥的一阙《摸鱼儿》写的嘛......也还好!”楚江寒听罢心说道:“这女子歌喉,当真是世间一绝了!” 玉箫剑张口又道:“二哥,杨姑娘之事,你是立了头功啊!你我十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说完只听见一声长叹。 也未听见对方接话,玉箫剑张口又说道:“二哥,照兄弟看来,这位楚少侠.....”楚江寒正待往下听时,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楚少侠早就醒过来了!”楚江寒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此人竟算准了我几时会醒来? 于是翻起身来,只感觉浑身乏力,再一提气,丹田间虽有不畅,可功力却恢复了有几分。紧接着房门一响,却是李飞云和那位赤手灵屠。 李飞云上前笑道:“楚兄醒了!可整整睡了七天了!” 楚江寒双手抱拳,客客气气道了声:“叨扰了!” 李飞云接道:“楚兄不必客气,这里是我大哥的一处宅子名叫紫竹馆,楚兄只管安心将养!”楚江寒正要道谢,李飞云指着那赤手灵屠说道:“来,我与楚兄引荐,这位是我二哥,张继张承文。”说罢那汉子拱手说道:“楚少侠有礼!” 楚公子忽想起那晚那一僧一道的对话,随口问道:“张兄可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赤手灵屠’?”话一出口又顿觉失礼。 李飞云接话道:“二哥,想不到江湖上还当真有人这么叫你,我起初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张继只是轻轻一笑,转过头来对楚江寒说道:“楚少侠是中掌力在前,又中剧毒在后,若非少侠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不测。” 楚江寒听完直冒冷汗,酒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来的歹人下毒害我? 李飞云笑道:“楚兄放心!我三哥号称判官愁,擅长解毒疗伤,定能医得好你!” 一言未毕,一个大嗓门叫道:“楚兄弟醒啦?让咱看看”楚江寒起身迎时,早就有一个黑大汉跑了进来,这回却是穿戴整齐,未及楚江寒开口,那大汉早就嚷道:“哎呀呀,咱就说嘛,楚兄弟本领高强,那这么容易被药翻,哈哈哈,三哥?三哥,快来号个脉呀!” 楚江寒忽想起义兄来,正待询问间,那石象又嚷道:“哈哈哈,咱去报告大哥,报告大哥!”说完又抢了出去。 未得安静,又走进进来一个身材瘦小之人,三滤胡须,楚江寒认出便是这几人所说的判官愁,起身抱拳一礼。判官愁张口间却是一口四川话:“楚老弟不必客气!老弟所中之毒实在罕见,在下也一时不敢确定。所幸老弟功力深厚,性命已无大碍。”又复伸手号脉,只见他时而凝眉时而深吸气,张口道:“老弟是否感到真气散去一大半,还贪睡?”楚江寒连忙称是。 李飞云说道:“莫不是那老怪掌力有毒?”张继开口言到:“我看不会,玄阴掌本就阴寒,楚少侠所中之毒,看着不像。我与那老怪对了两掌,只是阴寒无比,断然无毒。再者那老怪掌力练成,何其自负,也不至于掌上藏毒哇!”判官愁言道:“二哥说的对!此毒是受伤之后才中!楚老弟将养几日,容我观察几天再下定论!”说罢起身要走。 楚江寒挂念义兄,张口寻问,只见三人相对一视,李飞云说道:“任公子突有急事,安顿好楚兄之后便匆匆离去了,临走留下话来说,让楚兄泰山一见!”说罢三人叮嘱一翻,起身离开。 自打下山以来,楚江寒初入江湖诸多奇遇,一路也未闲着,如今却要在此间养伤,可就闲不住了。这几日只是有人送来酒饭汤药,管事儿的言说庄主与几位老爷有事儿,几日后再来看望。 楚江寒出于礼数,也未敢多走动,这一日用过早饭,再也忍不住出了小门,青石路左绕右拐,但见这院内陈设华美,画栋雕梁,假山翠竹好不精致,楚江寒哪里见过这等去处,只瞧了个眼花缭乱,不多时,已经不知来时路了。 忽听得声声鸟鸣,分明是鹤,紧接着是几声童音,楚江寒寻声找去,远远瞧见一个绿衣女子,正带着两个娃娃围着一个犁耙说笑。楚江寒认出,这俩娃娃就是张继的,这女子身形怎么也不是那玄衣孔雀! 突然几声鹤鸣,那女子“咦”了一声。楚江寒心叫不好,如此在人家院里乱转,岂非失了礼数? 只见那篱笆中又是几声鸣叫,紧接着啪嗒嗒不住地拍翅膀。又转念一想,左右是惊到了,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去,双手抱拳就是一礼。 抬头间,一张冰雪般的面庞直射心间,楚江寒似是触电一般,两臂早已不听使唤,起身间哪里还敢多看,早就将目光投向篱笆内,恍惚间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在拍动翅膀。那女子似乎也还了一礼。 迷迷瞪瞪中听得那少女开口说道:“你是楚少侠?”这声音全不似沈秋月粗狂,也不似玄衣孔雀冰冷。楚江寒这才回过神来,抱拳道:“不敢!不才姓楚!” 那女孩嘻嘻一笑,张口道:“酸溜溜的,跟我六叔一个样!”楚江寒只觉脸上一热,不知如何答话。 那少女又开口道:“我听见爹爹和六叔说你英雄了得呢,我爹爹可不经常夸人的。”这几句话一出,楚江寒才算是找回了魂。 看这女子,十五六岁,一头乌黑的头发快要垂到腰间,言谈间哪里有半点羞涩,倒是自己扭扭捏捏的,好不自然。楚江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随口来了句:“这白鹤……是你养的?” 那少女眼睛一亮,激动地言道:“你也喜欢是不是?”楚江寒含糊应了句是。那少女又说道:“它很可怜,我和爹爹发现它时,就快死了。后来我求爹爹把它带回家,伤是治好了,却是不能再飞了。” 那少女轻叹口气,楚江寒忍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看,不由得心摇神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后来我就给它搭窝筑巢,天天喂食,整整就是三年年。你猜后来怎样?” 楚江寒问道:“后来怎样?” 那少女又讲到:“就在十岁那年,一日我照常来喂食,突然发现它身边竟然多了一只白鹤。没多久,它们身边又多了几只小鹤。” 楚江寒听得稀奇,少女又言道:“只可惜寒冬来临,那只白鹤飞走了,小鹤长大也飞走了。”楚江寒听得入神,不由感到惊奇。 “它开始郁郁寡欢,也不好好吃喝,我就带它去园子里走动,给它吹笛子。”女少女说话间声音变细似是要哭了,突然又说道:“可是春天到了,那只白鹤又飞回来了,爹爹说它飞越了万水千山,茫茫大海。”听她讲的极是伤感,楚江寒也听得一阵忧伤。 少女又说道:“之后的每一年春天,他都会飞回来,到今年已经是整整六个年头了。”说完只见雪白的脸蛋上,挂了两滴玉珠,楚江寒突然想伸手替她擦去泪珠,又感觉自己委实可笑。 那少女又言道:“我二叔和六叔还专门为此作了词呢!可惜我没记住,改天我念给你听好了。”楚江寒待要说好,那少女又突然笑道:“我该回去了,教爹爹知道了,又该挨骂了”,说完领那俩娃娃转身离去,只剩下楚江寒呆呆立在原地。 也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楚江寒一回头是李飞云,楚江寒只说是自己闷得慌出来走走,也未见李飞云多问,便稀里糊涂跟了回房。楚江寒猛想起忘了问那姑娘姓名,不由得暗自后悔起来。 不一时,却见判官愁领着一个小厮走进屋来,那小厮盘子里拖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身后却是张继,领着那男娃儿,那小娃儿怀里抱个坛子,却也紧致的很。 楚江寒起身迎接,张继伸出大手一挥,言道:“楚少侠不必客气!”。几人坐下,未待奉茶,判官愁张口言道:“老弟所中之毒,乃是由断肠草,苍耳子......等七七四十九种毒草熬制而成的”,这判官愁一连竟将四十九中毒草一一说了出来,楚江寒只听了个稀里糊涂,隐约间有什么“狼毒花”还是“狼肚发”,起身抱拳深深一礼,恭恭敬敬说了声:“有劳先生了!”。 那判官愁一摸胡子哈哈一笑口说道:“区区小事,不劳挂怀!只是这药引极为特殊,需要童子尿做药引趁热饮下,再配上我配的解药服用三次,以少侠的修为用功调养一日即可痊愈。” 这边一说完,那小娃儿一泡童子尿早就备好,张继上去就是在后脑勺轻轻一巴掌道:“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背过身去,羞也不羞。”那娃儿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出去了。 楚江寒当下服了药,晚间再用功调息,第二日晨起,提气运功,只感觉丹田气足四肢灵活,早就恢复如初了。 第十回 小英雄两弃英雄剑,老奇人初会奇人事 第十回小英雄两弃英雄剑,老奇人初会奇人事 话说这楚江寒一连三日服药下来,外加运功疗伤,没几日便已经痊愈。也没见有人打扰,唤来小厮一问,原来判官愁、玉箫剑诸人早已经在三日前离开,今早张继领了两个娃娃,连同玄衣孔雀,也自离开。楚江寒心下失落,这兄弟几人具是英雄了得,还未及深交,诸人便已离开。又想到自己在此间养伤早已经耽搁多日,也该动身离开了。 翌日早早起身匆匆收拾,便来辞拜老庄主。有小厮要去禀报,却被楚江寒拦下,得知老帮主晨起正在书房,便直奔书房。 这书房倒也平常,唯有一副对联格外注目,楚江寒不懂的书法,也认不出字体好坏,上联曰:“心似闲云留去原无迹”,下联云:“身如野鹤往来自有真”。楚江寒瞧见“野鹤”二字,却想起园中那位少女来,心头一甜,转而又是微微凉意。 书房内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老庄主早就听得脚步起身来迎,楚江寒心下感激到多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起身抱拳深深一恭,便说了要告辞,老庄主也不挽留,命人取来黄白之物以作沿路使用,楚江寒道谢之后,也不客气,随手抓了几把就往怀里塞,但感觉怀里有些分量了,便起身再拜转身离开。 管事儿的牵马过来,出了大门,楚江寒翻身上马,回过头来,再望了“闲云庄”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深吸一口气,扬鞭打马便走。 也不知行了多久,那马放慢了脚步,楚江寒也不扬鞭,任由那马儿胡乱走,一时间想到自己该往哪里去?自打离了母亲,原始准备往四明山去的,不想兜兜转转来了襄阳,又想起义兄来,忽记起义兄任有为所言的泰山之会,心下一亮,索性取道山东,再南下不迟。 主意既定正待催马,忽然大叫一声:“出来!” 突然身后跳出一人,十五六岁,体态丰腴,一头乌发,面如冰雪,两目藏韵,楚江寒心头一热,竟呆了不动,正是紫竹院里养鹤的那位少女。 那少女张口说道:“我叫沈毓,咱们见过的!”楚江寒不知怎么搭话,那沈毓张口又说道:“楚公子哪里去?”楚江寒说要去山东,沈毓说是同路,就要跟着。 楚江寒见这女子这般柔弱,索性将马让与沈毓骑,自己为她牵了马,二人不快不慢,行了半日。 起先这沈毓还不怎么言语,不想日头西移,这沈毓却叽叽喳喳,言语起来,竟说些平日爹爹是如何严厉,平日里爹爹传授武学之外,就让她学些女红,楚江寒实在不知如何答对,索性只管牵马,支支吾吾胡乱应声。 转眼天色将黑,二人来到一个镇甸之上,楚江寒要了两间上房,吃过晚饭不提。一路之上有个这样的人儿相陪,倒也一点不觉得乏困。 想起了那张张冰雪般的面庞,不由得如痴如醉,一时间不能入睡,正陶醉间,耳听得脚步声阵阵,楚江寒凝神一听,不由得吃了一惊,来人有三个,各个脚步轻盈,分明是高手,慌忙提剑在手,再听时周围还有十七八人埋伏,那三人当真是进了隔壁沈毓沈大小姐的屋子,哪容多想,楚江寒使开须弥三引,身似游鱼一般,破开窗户,又跳进隔壁沈毓的屋子,哪里还有人在? 楚江寒寻声追去,来人身法各个高明,紧赶慢赶,尾随其后。约么过了七八里,来人放慢了脚步,楚江寒宝剑出鞘,剑锋闪处,宝剑早已经入鞘,叮地一声,紧接着是刀剑断裂的声音,殿后的二人应声倒地。那一伙人早就列开阵势,把楚江寒围在中心。 借着月光看去,只见诸人各个是黑衣蒙面,早有二人驾着沈毓,一看就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 那沈毓见是楚江寒来了,喊道:“楚公子,快!快将这一干淫贼杀了!”喊声颤颤却是响亮。 为首一人,头戴五佛冠,身材修长,后披黑袍,黑巾蒙面,虽是月下,可这人的一双眼睛,着实让人生畏。 那人随手就在沈毓身上一点,双手后背,开口言道:“你可姓楚?”楚江寒心中有怒,却没有发作,抱拳答道:“正是!” 那人又道:“老夫本不屑与小辈争斗,可眼下老夫奉命请沈小姐做客,你杀我手下在先,老夫可就不客气了,就请进招吧!”说完扎好马步,左手在胸前画个圆,右手平推就是一掌,楚江寒哪里敢大意,忙使开恩师紫阳真人所传风灵掌中的一招“风起云涌”,凌空跃起,右掌向前,接了一掌,那人只是一震,楚江寒却是后退三步,方才站稳。 楚江寒一招不能取胜慌忙拔剑在手,剑吟处这一干人各自退了一步,各个双手握刃,招式却是古怪,那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为首那人大手一挥,开口又道:“实不相瞒,老夫姓王,乃是白莲教教主坐下的坛主,”楚江寒闻言大惊,自己关于白莲教可听的不多也不算少,知道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说:今翻你们这干魔头遇上小爷,定要你们知道厉害。 那王坛主开口又道:“老夫与你做个交易如何?”,楚江寒应声回道:“哪个要与你这一干妖魔做交易,识相的快来领死!”那人也不理睬:“老夫用这沈大小姐,来换你手中宝剑,如何?”楚江寒未及思量,那人又接道:“实不相瞒,老夫本人不想使这剑,只是这宝剑对我教主,却是大大有用。” 楚江寒应声笑道:“我若说个不字呢?”那王坛主也是哈哈一笑:“楚少侠确实人中俊杰,闲云庄小范蠡的千金风华绝代,我看是天造地设,般配的很!般配的很!”楚江寒脸上一红,一股麻热又打头皮传遍全身。 王坛主说道:“老夫纵横江湖,鲜有敌手。我圣教之威名也不是吹出来的,况且你我时才已经过了一招,楚少侠虽然修为精进,可加上我这一十八个手下,楚少侠想要带走沈姑娘,只怕是不可能的!”楚江寒怒道:“混账,小爷可不是吓大的”。 那王坛主依然不慌不忙说道:“刀剑无眼,若是动手之时,我的手下不小心伤了沈姑娘,可是大大的不妙,沈姑娘一掐即能出水,怎能刀剑加身?” 忽见楚江寒仰天大笑:“不就是把宝剑吗?也值得你干这等腌臜龌龊的卑鄙之事?你们拿它当做宝,小爷看来,这劳什子除过锋利之外,也无甚了得,你既爱要,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响头,也便赏你!” 一言方毕,那王坛主一个手势,早就领了一圈人屈膝跪地,磕头如捣蒜,楚江寒看了实在浑身不自在,宝剑入鞘,解了背带,丢在脚下,一脚踢出几丈之外。 一干黑衣人寻声过去,那王坛主扬手之间解了沈毓穴道,大笑着追了过去。 沈毓早就瘫坐在地上,楚江寒慌忙给他检查,是否中毒。沈毓回过气来,张口便道:“你个笨蛋,那恶贼明明是用言语挤兑你,令你不敢出手,谁承想你却一再上当,若是那恶贼得了宝剑,却仍不放我,看今夜你我如何脱险?” 楚江寒闻言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好险,正要夸她冰雪聪明时,沈毓又轻轻地言道:“不想楚公子为了......为了我,竟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拱手送给了别人。” 楚江寒闻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沈毓又道:“爹爹说了,宝剑就是剑客的命,有人宁可不要命,也要守住手中的宝剑。楚公子,你没有了宝剑,怎么能行,咱们还是先回闲云庄,我去求爹爹,让他把我几个叔叔都找来,让他们去找那个老贼,把你的宝剑抢回来,顺便教我四叔五叔给他们治罪,你说好不好?” 楚江寒说道:“我听说,为搏佳人一笑,周幽王不惜烽火戏诸侯,况且我是怕他们真的伤到你,一把剑而已,不碍......!”一语未毕,沈毓早就抢道:“哼!我才道你是个大丈夫真君子呢,不想你此刻却来轻薄与我,哪个是不知羞的祸根来?你......你也不是周幽王!”楚江寒顿时觉得自己失言,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忽听得一声长啸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回应,啸声一个比一个浑厚,楚江寒一听就想起红梅楼听曲时,呼走张继的长啸,张口对沈毓说道:“是你的叔叔们到了!”沈毓惊叫道:“真的?”果然马蹄阵阵,有人来了。 一口川话随即传来:“毓儿,是你吗?我和你二叔来寻你了。”一言说罢,那坐骑却是快的惊人,转眼冲到了跟前,细看来人三滤胡须,身材瘦小,正是当日为自己妙手调药的判官愁。 那沈毓早就迎上前去,开口笑道:“三叔,又把你这怪物骑来了?”那人出口嗔骂道:“都多大个人了,还四处乱跑,你不知外面有多危险?” 楚江寒细看时,那人骑的竟然是一头骡子,心下奇怪,这骡子当马骑还是头一遭见到。 未及上前行礼,那沈毓早就叽叽喳喳把个方才遇险之事说了一遍。 判官愁听完一捋胡须,躬身一礼,操一口浓重的川话说道:“侄女胡闹,给楚少侠添麻烦了!”楚江寒还礼道:“当日小弟中毒,若非先生妙手相救,哪还有命在?”上次一别匆匆别过未做深谈,楚江寒此刻正欲攀谈一二,不料那判官愁抱拳说道:“楚少侠高义,在下原该相谢,只是在下向来说话直接,还请勿怪!那宝剑今翻落入白莲教手中,不知又要造下多少孽,应该追回才是!”楚江寒闻言称是。 判官愁又道:“楚少侠,那伙贼人既然向东去了吗,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和侄女寻北面,一路由楚少侠寻南面,少侠以为如何?”沈毓插嘴道:“三叔,我和楚公子一路,您一路如何?”判官愁接道:“胡闹!都怪三叔平日宠你,都惯坏了,要是你爹爹和二叔,你还敢张嘴吗?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完又对楚江寒言道:“离此向南八十里,有个镇甸,名叫李家镇,我二哥就住镇上。十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在那里相会。”楚江寒双手抱拳口中称是。 判官愁又说道:“楚公子放心,我二哥就在附近,待我也让他相助。闲言少叙,咱们十日后见!”说罢催着沈毓上了骡子,牵了骡子,就往东走了,那沈毓在骡背上,嘴里嘟嘟囔囔的,时不时还回头招手。紧接着是判官愁的一声长啸,楚江寒知道这是在向张二哥传递消息。 楚江寒目送着二人离开,突然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呆在原地不动了。 忽然间身后发来一阵笑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哈哈哈,小媳妇被娘家接走,不开心了吧、要哭鼻子了吧?” 楚江寒凝神仔细辨认,只感觉周围有个人,呼吸时有时无,但始终辨不清是哪个方向的,索性坐在地上,运功凝神,始终辨不清这声音由哪个方向传来,张口说道:“哪位高人?不才斗胆,请现身一见!”话音一落,又是哈哈哈三声笑,竟有一人,站在楚江寒身后了。 这位高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十一回 赌意气连斗三局,老疯丐月夜论剑 十一回赌意气连斗三局,老疯丐月夜论剑 话说楚江寒凝神运功,却始终分不清是何方高人,只在一瞬间,身后却多了个人来,楚江寒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只见这人手里拄着一根竹竿,楚江寒心知是高人,慌忙俯身下拜,口称前辈。 那老者哈哈一笑,随手扶起。张口言道:“娃娃,你好没出息!”楚江寒闻言心下不快,问了一句:“前辈何出此言?”那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言道:“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你却拱手送人,傻也不傻?时才老夫见你出手,根基不算差,剑法却是当世少有,收拾这几根烂葱坏蒜,自是不在话下,你何以不敢动手?莫非你怕了白莲教的名头?” 楚江寒闻言,却也学着他的样子哈哈一笑,仰天说道:“一把剑而已,除过锋利之外,也没什么了得。别人拿它当做宝,我看它来就是破铜烂铁。为个劳什子,竟有武林前辈磕头下跪,可笑可笑!”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竟然原地跳起,抓耳挠腮,双手不住拍膝,口称妙极妙极。随即急忙说道:“来来来,娃娃,快与我比过,老夫二十年才遇到你一个,来来来,快与我比过再说!” 楚江寒一头雾水,正待发问,那老者上蹿下跳,口里言道:“娃娃,刚才你耍的是崆峒派的掌法,来来来,让我领教紫阳老道的高招,二十多年没见,他竟然调教出了这样一个徒弟,难得难得,来来来,快与我比试三招!咦......不对,不对,你刚才那剑法,却不是崆峒派的路子,来来来,娃娃,你先把刚刚的剑法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楚江寒听完一头雾水,可这老头非得缠着要和自己比试,连忙双手抱拳,躬身言道:“前辈武功通神,时才前辈无声无息,就已经站在我身后,晚辈哪里是前辈的对手?” 那老头听完,似有不悦,立直了身子言道:“娃娃,不要多言,我与你比过之后,还要找那骑骡子的比试,对了这附近还有一个高手,刚才几声长啸着实了得,那可真是个是个了不起的高人。咳咳,娃娃休要啰嗦!” 楚江寒哪有心思比试,有意岔开话题,张口言道:“刚才那位是神医判官愁,是在下的朋友,前辈所说附近的另一位,想必就是张二哥了,他二人都是英雄了得,前辈还是找他们去比试吧,咱们就此别过!”说完抱拳躬身,转头就走。 那老者却是几声干咳,把个腔调拉常的老长,一本正经地言道:“娃娃,你出来行走江湖,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当今天下谁的武功最高吗?”楚江寒听了惊奇,自深山学艺乃至下山以来,所遇高人还真是不多,但其中武功高的,自认为当首推风尘谷中所见的二位高人,其后才是恩师紫阳真人,湘西四恶中的老大武功也是了得,可惜早已经身死,而取他们性命的就是小范蠡的把兄弟,他们几人武功也是深不可测,除此之外,少林、武当以及各路高手恐怕还远不及这几人。但风尘谷中二位高人有言在先,二位老师行踪,是万万不能提及的。又想起武林中近年来都是以少林、武当为泰山北斗。 于是回过头来,张口回道:“武林中自当以少林武当为领袖,除此之外,近年来白莲教越发横行,想必也是高手如云。” 那老者大笑三声说道:“娃娃你可知我是谁来?”楚江寒不知,当下恭恭敬敬地问道:“还请前辈指教!”那老者凌空一个跟斗,落到楚江寒面前,伸手往他肩头一按,楚江寒运功抵抗,只感觉这老人手上似有万钧之力,如何抵抗得了,只得由着他来,却原来那老头只是将他按下,楚江寒竟顺势坐在了地上,他老头随手将腰间的竹竿往地上一插,也跟着坐了下来。 又是哈哈几声笑,那老者张口言道:“看来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听好了,我来告诉你,我十八岁得遇高人真传,习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二十岁入了丐帮,三十岁名满天下,四十岁作了丐帮的帮主,六十岁辞去帮主,云游四方,专会各方高人,怎么样?娃娃知道我是谁了吧?哈哈!哈哈哈!” 言语之间楚江寒听出眼前这位高人,原来是丐帮前任帮主,可是,无论是师门师长,还是师兄弟,只提过丐帮现任帮主是号称“乾坤奔雷手”的周帮主,至于前任帮主,却从未听人提起,不过这位高人武功如此了得,又是丐帮的前任帮主,楚江寒言语上自然更加多了几分敬重:“晚辈初入江湖见识浅薄,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威名尊号,晚辈自是无福得知” 那老者自言道:“好你个紫阳老杂毛,我的威名竟然对后辈提也不提,改日上了崆峒山,有你好看!”复又作正经语:“娃娃你听好:我姓吴,叫吴姓名,江湖人称‘疯丐’,不过我可是一点都不疯。”楚江寒听了奇怪:“无姓名?还有人叫这名字?”一言既出又觉失礼,便慌忙称歉。 疯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娃娃不必多礼!后辈之中,你倒是很合我心意。”紧接着又言道:“我一生痴迷武学,专好以武会友,自打辞了丐帮帮主之位,就立下个规矩,但凡瞧上眼的或是武功够高的,就要跟他比上三个回合,算你娃娃有福了,来来来,娃娃,拳掌兵刃,内功外功,随你选择!” 楚江寒见这位前辈虽然言语有几分不着调,却是武林前辈,断然不想动手,站起身来张口说道:“前辈,你连晚辈名姓都不知,还过什么招?”那疯丐手拍脑门,啪的一声,张口乱叫道:“对对对!娃娃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行走江湖名号自是第二等的大事,来来来,快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有何称号?” 楚江寒抱拳躬身道:“晚辈崆峒后学楚江寒,尚无称号”那疯丐急了,又是原地一个高跳吼道:“什么?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这等修为在年轻一辈中早就鹤立鸡群,岂能没有称号,来来来,等你我比过,我就与你取个称号!来来来,快比快比。”楚江寒再三推辞,那疯丐却急了,口中骂道:“傻瓜蠢材大笨蛋”起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手法奇快无比。 楚江寒脸上发烫,怒从胸中起,火从眼中生,高声言道:“比就比,莫非我怕你不成?”那疯丐闻言大喜,又蹦又跳,随即又板起面孔来,说道:“你既是崆峒派弟子,第一局我就见识见识你崆峒派的掌法好了”。楚江寒也不客气,气走丹田双肩提劲,两掌使力平推出去,口叫道:“看打”应声处掌风呼呼,四面八方都是掌,掌影未到处,掌力先到,这一招叫作“飞沙走石”正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 那疯丐叫一声“好个飞沙走石!”却是不慌不忙,左手出掌相迎,脚下一沉,竟好似泰山一般纹丝不动,紧接着右臂由打外侧画个半圆,对掌处一架,竟然架开,随即左掌更一用力,楚江寒只感觉对方掌力太过霸道,未及反应,早就被震开七八步之外,楚江寒这才感觉到对方功力,高山仰止,方才站稳,立马双手抱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那疯丐哈哈一笑,张口说道:“娃娃你这风灵掌是学成了,只是你内功不如我,这才落败,这掌上功夫嘛,我也无甚可教,无甚可教!他日内功精进,自然不会落败!”楚江寒意识到自己不敌,全是内功差对方太多,也不再做声。 一言方毕疯丐随手将手中竹竿扔过来,对楚江寒言道:“娃娃,方才我见你使得那一手剑法,当真了得,可惜一时没瞧出门道来,来来来,第二局你演演剑法”。楚江寒接过竹竿,拿在右手摆开架势,道声:“前辈仔细了!”说完,嗖嗖嗖几声,正是丹阳剑法中的一招“钉头七箭”,这一招的精髓在于,一剑刺出,腰臂同时用劲,手腕翻转,一剑化作千百剑,剑气到处,数丈之外可取敌首级。 岂料那疯丐,纵身一跃,竟然躲了过去,人影晃动处楚江寒还未瞧清楚,啪啪两声,左右双颊各都挨了个大嘴巴子,那疯丐只是就地跺脚,口里大骂:“蠢材蠢材,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楚江寒怒从胸中起,索性丢了竹杖,仰首言道:“我自认为武功不如你,可你也不必倚老卖老,仗着武功高强,屡次奚落与我!”。 那疯丐闻言大声吼道:“这丹阳剑法何当世绝技,怎么到你手里全然似沿街耍把式的一般,你不是蠢材又是什么?”楚江寒心下不服,自从风尘谷中学得剑法以来,自己闲暇之余便冥想招式,七十二招早已熟练与胸,虽不说有所心得可也绝不至于连沿街卖把式的如,正待还嘴,却见那疯丐双手挠腮,似是苦苦冥想。 楚江寒不敢打扰,未过多久,那疯丐猛地原地蹦起老高,口中叫道:“我想明白啦”,哈哈一笑继而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娃娃,你这剑法原来是练到瓶颈了,来来来,你先坐下,待老夫慢慢道来。”说着又拉了楚江寒席地坐下,“娃娃,娃娃,你听我所,你听我说:武林中各门各派,武功乱七八糟,数不胜数,可在我来人家看来天下武功,除了白莲教教主高深之外,唯有这人可称宗师,你知道是哪四人?” 楚江寒见他时才疯疯癫癫,此刻却又是无比正经,张口问道:“是哪四人?” 那疯丐仰头望着夜空,长吐口气说道:“分别是少林派的方丈,专习易筋经,一清道人专习丹阳剑法,海沙帮的帮主,专练寒沙掌,和我老人家的奔雷手!” “莫非风尘谷传我剑法的便是一清道人?”楚江寒大惊。 那疯丐又说道:“少林寺的易筋经本来只有方丈才可研习,可历来学到家的没有几个,后来但凡有资历的都可研习,嗨嗨,当今天下,学到家的只有三人,一位是与我大有交情,另外两位嘛,老夫也不怎么熟。这寒沙掌嘛,海沙帮上任帮主练成之后,那是一时江湖无敌,后来海沙帮勾结倭寇,传闻被个什么什么灵屠的给灭了,我看不可能,八成是被朝廷爪子锦衣卫使了什么诡计阴招给灭了,总之寒沙掌绝迹江湖多年了。至于我这奔雷手嘛,自是传了丐帮的四个弟子。嘿嘿这一清老道虽是道士,却不属于何门何派,平日又是眼高于顶,你能得他真传,那真是大大的造化!” 疯丐说完把脸一沉,又在楚江寒头上一巴掌,不轻不重,张口骂道:“你个蠢材,这等精妙的剑法,教你学的如耍猴一般,一清老道知道了,一准气死!”说完又哈哈大笑。楚江寒听完自觉地惭愧,自己当真给老师丢脸。那疯丐说道:“娃娃,你很合我老人家的胃口,来来来,你将那套剑法耍来,待我看看,老叫花今日心情好的很,心情好得很呐,顺便给你指点指点!” 楚江寒闻言心下大喜,拿了竹竿,只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耍了开来,疯丐看了只是沉思,不住地抓耳挠腮。 只练到第十八式,疯丐突然叫停:道:“娃娃,你将这剑法从最后一招,倒着耍到第一招!”楚江寒心中疑惑,却是依言练起,起初几招只觉得别扭异常,到中间几招,只感觉丹田气暖,两臂力足,手上感觉越发轻巧,只练到最后几招,顿时心下明亮,还没练完,早就丢了竹杖,倒地磕头。 疯丐一手扶起来,哈哈一笑道:“这剑术武功,就跟人之一生差不多,等你向前看时不通,自当向后看去,则一切明了,一切明了!” 楚江寒若有所悟,正自沉思。那疯丐说完哈哈一笑,又道:“这七十二路剑法虽然高妙,你却只是领会到了剑招,而非剑意。但凡高妙剑法,发于其神而止呼剑,现下你又多了一层领会,我就不必多言了!”楚江寒心领神会,又做深思间。 那老叫花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娃娃,你早晚间将这套剑法顺练一遍倒耍一通,用不了多久,内功就会大大精进,只怕今日过后天下间没人是你对手了!” 楚江寒闻言大喜,正要再拜谢,疯丐又张口言道:“娃娃莫要得意,你我还有一局不曾比试,正巧离此不远,还有个高手,你我索性一同去瞧瞧,顺便看看你娃娃脚力!”说罢右手只是轻轻一挥,早就将那根竹杖攥在手里,纵身一跃,往东去了。楚江寒哪里肯落后,纵身一跳,使开须弥三引的身法,也是尾随在后。 欲知这二人往哪里去了,且看下回分解。 十二回 访分舵丐帮临难,查疑云祸事更生 十二回 访分舵丐帮临难,查疑云祸事更生 话说楚江寒使开须弥三引,紧随那疯丐后面,却发现这老丐不仅拳脚了得,轻功更是绝顶。楚江寒本以为自己学了须弥三引以来,轻功自当独步天下,却不想七八里之后,渐渐觉得费劲,自己虽然受过指点,可对方功力源源不断,赶了七八里路程,丝毫不见放慢,楚江寒额头早已经渗出汗水来,照此下去,不出半里路,自己非得慢下来,正想间,那疯丐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疯丐不住的摇头,冷笑道:“好!好你个大和尚!想不到你也教他了。”言罢放声大哭道:“想不到我老叫花纵横一生,临了要栽给一个后辈!”转而又哈哈大笑:“小哥儿,你很合老叫花的胃口,我一生好交个朋友,今日你这小友,我是交定了!” 楚江寒闻言心下大喜:“好,老前辈既然抬爱,我倒是乐意的很!”疯丐闻言又是上蹿下跳,转而说道:“什么前辈后辈,无趣的很,今后你我平辈论交,哈哈!平辈论交!”楚江寒见他虽然峰峰癫癫,却更有豪气,索性大了胆子,叫了一声老兄,那疯丐闻言大喜,乐道:“我与楚老弟初次见面,除了时才指点你练剑外,老哥哥倒要送你一件礼物:大丈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自然注重个英雄名号,老哥我就在你身上取个称号送与你,你看如何?” 楚江寒听完想到:这老哥当真胡闹,称呼别号,自来都是江湖朋友们叫起的,哪有上赶着给自家取的?那疯丐又张口道:“你楚老弟既已经学了丹阳剑法,今后自然要使剑成名了,索性叫你个丹阳剑客!哈哈!哈哈哈!”楚江寒也不推辞。 疯丐又言道:“想不到你楚老弟小小年纪,福气倒是不少!这须弥三引你竟然也学会了,我老叫花有心教你一门绝技,可惜,你已经用不上了,索性我助你把宝剑寻来,不过你要记住:剑就是剑客的命,既然使了那把宝剑,就要做到剑不离手!就要用它锄强扶弱,绝不可滥杀无辜。”楚江寒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凌然,早就激起了胸中一股豪气,双手抱拳,深深地应了句“是。” 疯丐又说道:“离此不远,便是我丐帮的湖北分舵,我老叫花虽说不问帮中事务,可也时常要瞧上一瞧。不瞒楚老弟,眼下我早已经腹中饥渴,你我索性去瞧瞧,再追不迟,哈哈!以你我的脚力,耽搁不了多久。”楚江寒心说,丐帮中人,向来乞讨过活,哪里有什么吃喝。正嘀咕间,疯丐却早已经使开轻功,头前带路,楚江寒也随后跟来。 未行二里路,远远瞧见一户庄园,灯火通明处端的气派,虽比不得小范蠡的闲云庄,却也非比寻常。 疯丐无姓名哈哈一笑言道:“此庄是我徒孙的庄园,看似是个大户人家的庄园,实为我丐帮在湖北的分舵。庄主是八袋弟子,乃是我大徒弟的大徒弟!”楚江寒心道:“怪不得丐帮是天下少有的大帮会,我只道他们是乞讨的花子,原来还有这样的大户人家,这庄户如此之大,却又安静的出其奇,看来这丐帮纪律严明至此,当真不能小瞧了。” 忽听那疯丐叫了声:“不对!平日间虽是深夜,却也有巡查的盯梢的,怎的今日如此安静?”楚江寒经他这么一叫,也发现不对,如此大的庄园,又是丐帮的分舵,人员定然不在少数,怎会如此安静? 那容他多想,疯丐早已经纵身一跃抢上前去。楚江寒竟随其后,纵身入了第一进院子,却是大吃一惊。 园子里竟然有二三十个花子躺在地上,或是断手断脚,竟有一半是身首异处,一院子血腥味,楚江寒闻了实在难受。紧接着进入第二进院子,满院子的老幼青壮乱七八糟,横了一地,楚江寒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后背的衣物早就被淋湿了。 当下运功一听,这院内实在是没有任何响动,却不由得早就胡乱从地上捡了柄兵刃拿在右手,意守丹田,臂上暗暗运劲,微风晃动着院里的几个灯笼,楚江寒忽瞧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晃动起来,猛然间一晃右手架在胸前,纵身后跃,上了房顶。 立脚站稳处,只感觉阵阵热气从胸前的衣服下随着呼吸一股接着一股扑出,突然间瘫坐在瓦上,冷笑几声:分明是没有一个活口了,这等惊慌失措,当真丢人! 忽听得疯丐几声大叫,正是在叫自己,楚江寒站起身来,寻声跃去,疯丐吴姓名正站在正堂之下,呆呆的不动。楚江寒眼望眼瞧去,一座白壁之上,竟然画着一物:脖子细长,头顶像毛,尾巴长伸出,还有未干处沿着墙壁稀稀拉拉的垂下。 “画的是孔雀!”疯丐无姓名却是异常的平静。“莫非是江湖上的什么‘玄衣孔雀’?”楚江寒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疯丐又出声道:“莫非真是白莲教?” 疯丐无姓名突然走到一个白发的花子跟前,蹲下来左摸右翻,叫了一句:“楚老弟你来看,身上尚未僵硬,是被害不久,院内又有灯照,我看多半是在一更左右”说着竟然将胸膛一处伤口用手掰开,楚江寒只瞧了一眼,便将头扭了过去。 疯丐说道:“是剑伤!”楚江寒毕竟江湖经验不足,跟着疯丐前前后后查看了足足三遍,那老丐讲道:“全是剑伤,如能将我丐帮分舵半夜之间全部用剑害了个干干净净,除非是......”楚江寒心里早已是疑云密布,慌忙接口问道:“除非是谁?” 疯丐说道:“当今的剑术名家来上十数人!不过这也不大可能,这些人剑术分明是一路的!除非是武当派的派来上一伙冲字辈高人,或有可能。”楚江寒也觉得断无可能,张口道:“武当派一向门规森严,武林皆知,怎么会派高人来害丐帮分舵?又怎么会一时间派出这许多高手来?我看来,放眼武林,除了白莲教,其他人断无此能力。” 疯丐突然间跃入正堂,盯着那血孔雀,说道:“定然跟着血孔雀有关,我只听说这玄衣孔雀,是白莲教的一个后辈,怎可如此恶毒,老叫花定要白莲教血债血偿!” 楚江寒心道:“当下这玄衣孔雀,可就在张继身边,若是她所为,只怕张继张二哥也脱不了干系!而何况早就听到过灭门海沙帮之事,难道当真是他们几个人所为?” 转念又一想道:“当日闲云庄上,张继亲手取了九头阎罗性命,为武林除恶在前,我身中剧毒,更有他们兄弟施救在后,他们兄弟分明是英雄侠义,断断不会斩杀丐帮中人!这吴老前辈痛失子弟,我还是暂且不说为好,免得冤枉了好人。” 转眼间东方既白,二人翻身跳出墙外,四下搜索,楚江寒猛地看到,疯丐无姓名一双眼睛早已红肿,沟壑纵横的脸上却仍是一股英气。 忽然瞧见一滩血迹,慌忙招呼疯丐过来,二人连忙四下寻找,果然,这血迹时有时无,向南而去,二人一路追踪,竟然追了整整一日。 转眼间追到一座镇店之上,天色已黑,偏又入了镇甸,线索顿时断了,二人无奈,只得找客栈宿下。 日前还疯疯癫癫的吴老爷子,此刻却安静得出奇,逢此等变故,却能够镇定的出奇,老英雄果然是名不虚传!楚江寒正欲叫些酒来,陪疯丐痛饮一场,转眼一想,不如让人家静静,也就作罢。 饭过不久,疯丐便来找楚江寒,拉了楚江寒就往外出,楚江寒也不言语,跟了出来。疯丐言道:“此间是王家集,地方虽小,却有个海沙帮的分舵,左右无计,莫如你我上海沙帮探探消息,兴许能有收获!” 楚江寒觉得有理依言跟来,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庄院,只瞧见门外有十六个大汉,各手持鬼头大刀,两边裂开,各个是肥头大耳,面带凶相。只听见院内吵吵嚷嚷,脚步声乱成一片。 没等楚江寒开口,疯丐无姓名早就言道;“这海沙帮乱成一锅粥了,八成也出了事,走!随我进去瞧瞧!”说完那老丐早就迈了大步,嚷上前去,高声道:“老叫花前来拜山!”楚江寒听时,却是用了千里传音的高深功夫,心道:“我原道你是英雄前辈,却原来依旧是个老疯子,你如此大张旗鼓的进去,能打听到什么?” 只见大门开处涌出两队人来,各个点了火把,手持钢刀分作两队。赶后面小跑出来一个白面书生,手提宝剑,抱拳躬身,张口言道:“晚辈任封,恭迎前辈!” 楚江寒只觉得这书生相当熟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那叫任封的又道:“恕晚生眼拙,不知是丐帮哪一位老英雄驾到了?”那疯丐也不答话,拔腿就往里走,楚江寒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说话间到了正堂,疯丐无姓名一屁股坐到上位,那少年却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奉茶过后,疯丐张口言道:“老叫花便是疯丐!我来问你,你海沙帮出了何事?” 此语一出,那书生倒头跪地,放声哭道:“请老宗师念在武林一脉,救救我家叔父!” 二人慌忙问起缘由,任封哭道:“我海沙帮自祖师立派以来,已有几百年历史,原来也是扶危济困,属于武林正派,于丐帮交好。”老叫花言道:“不错,数十年前,我师父还与你海沙帮的赵老帮主交好,可惜他那个徒弟......也太不争气!” 任封言道:“赵老帮主正是将帮主之位,传给了我父亲。”疯丐道:“嗯,是了,看你眉毛眼神,举手投足间,当真有几分相似,你当真时任帮主的后人了!” 任封哭道:“先父生前练成寒沙掌,又为了发扬我海沙帮,做了诸多错事,最后我海沙帮基业损失殆尽,自也就无话可说。先父去后,叔叔与我发誓重建海沙帮,十年间当真是如履破冰,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 疯丐听了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任封又哭哭啼啼言道:“今晨,晚辈在别处接道叔父来信,说有人要用一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宝剑,来换我海沙帮的绝技《寒沙掌秘籍》!” “镇岳剑?”楚江寒脱口而出。 那任封似是毫不在意,依旧哭道:“实不相瞒,当年先父就是应了别人之约,用《寒沙掌秘籍》去换什么宝剑,而遭遇的不幸,这《寒沙掌秘籍》早随先父的离去而失踪。叔父信中言道:他要用假一本假秘籍诓住来人,暗中埋伏人马,说是要为先父报仇,不想......不想今早,晚辈率人赶到时,叔父早已经遭遇不测,来人下手狠毒,具是一击致命......可怜我上上下下九十八口无一幸免”说完大哭不起。 疯丐扶起任封,道了句:“尸首现在何处?引我二人去看!”那任封哭着起身,引了二人到后堂。查验之下,果然是剑伤,伤口三指见宽,穿胸而过。楚江寒认得,却是镇岳剑所伤无疑。 任封当下又大哭不起,道:“我叔侄二人确实是从未再作恶,不想却任然造此横祸。还望老宗师念在武林一脉,两帮交情份上,还我叔叔一个公道!” 疯丐仍是不语,又教任封引到偏房去,九十来号人员,具是身中刀剑,一击而亡。 任封依旧苦苦哀求不止哭道:“想当初我海沙帮三十八人,一夜被灵屠所杀,如今又有九十八人惨遭横祸,当真是天要亡我海沙帮吗?” 听闻“灵屠”二字,楚江寒随即想到张继张二哥,慌忙问道:“凶手可曾留下什么标记吗?”疯丐随即大叫:“血孔雀?”当下二人随即查找,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任然未见踪迹,楚江寒随即松了口气。 疯丐对楚江寒言道:“老弟,会不会是抢你宝剑的那伙人所为?”楚江寒也觉得是,开口言道对任封道:“我二人看来,此次害贵帮的,当是白莲教,可不是灵屠!”疯丐也道:“不错,正是白莲教所为,这伙人我二人见过,错不了!”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任封,说是帮众弟子奉命探查,在离此十里外的城隍庙发现一十九具尸体,特请少帮主前去查看。 二人更加疑惑,转眼间丐帮分舵被挑,海沙帮分舵被杀,又有一伙人被杀,武林中正是风起云涌。 这一老一少二人随着任封领了一帮弟子,点起火把,执了刀枪赶到十里外的城隍庙。 只见海沙帮的一干子弟点起火把围了一个破破烂烂的三间瓦房,一个执刀的大汉跑来汇报:“弟子等奉命在附近搜查,在此庙内发现一十九个死人,看来也是昨夜被杀的!”任封引了二人入内,楚江寒一眼瞧见死者各个身着黑衣,其中一人头戴五佛冠,身材确实较一般长,正是是抢了宝剑的那伙。 疯丐跑了过去查验,良久不语,突然说道:“奇怪奇怪,这伙人定是日前你我所见的不差,只是这些人衣衫之上沾满血迹,浑身确是没有半点刀伤!”楚江寒也查看一番,确信无疑,转头对疯丐言道:“这些人口鼻出血,多半是教人用掌力震碎心脉的!”疯丐只是点头称是,却良久不语。 任封突然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疯丐却言道:“这伙人正是杀你海沙帮的仇人,不信你等将兵刃拿去,比过便知,至于杀你叔父的那柄剑,正是这戴帽子的从我楚老弟手中诡计骗走的,只怕此刻,又被人夺走了。凭我老叫花的名头,也用不着骗你,你节哀吧!” 不料任封哭道:“老宗师有所不知,当年我父亲以及诸位师叔伯,正是身上无伤,被人震断心脉而去的!” 楚江寒闻言心下一凉,又想起灵屠的传闻来,莫非真是张继所为?慌忙大叫道:“血孔雀!” 疯丐无姓名闻言也是一声惊叫,二人慌忙四下寻找,里里外外只差把个小庙翻个底朝天,却没有找见任何的图样来,楚江寒心下又微微松了口气。 疯丐叹了口气,又突然振声道:“什么灵屠!江湖传闻哪里当的真来?老叫花看来,这几人功力着实不差,当今天下,只有将少林易经筋练到绝顶的高僧,再使出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大金刚掌来,才能办到。老叫花子自问功力当世没有几个对手,却也办不到!可同时修习这两门神功的高僧,老叫花实在是不知道,只怕问过少林的方丈,才能知晓!” 楚江寒听完心道:“以吴老前辈登峰造极的功力以及见闻,决计不会有错!张二哥与玄衣孔雀,暂且还是不提了。” 疯丐吴姓名又对楚江寒言道:“楚老弟,我丐帮之事,定然与这几人大有联系,待老叫花上少林打探打探,再作计较。寻剑之事,看来还得靠老弟自己了。过段日子泰山有趟热闹,我约老弟一去如何?”楚江寒早已经同义兄泰山有约,于是欣然答应。 那疯丐又嘱咐楚江寒早晚练习剑法,提高功力,说完辞过诸人扬长而去。 那任封一面吩咐手下收尸运回,说要鞭尸泄恨,挫骨扬灰,楚江寒听了直摇头,当下也告辞离去。 十三回 说生平完璧归赵,结金兰八杰聚义 十三回 说生平完璧归赵,结金兰八杰聚义 楚江寒一路打听,不日间来到李家镇。见这镇子虽然不大,却是热闹非凡,各种买卖,商铺客馆应有尽有,一时间日头早西移,望着陆陆续续归家的百姓,连日间的奔走瞬间烟消云散。 楚江寒不由想起老母亲来,自打父亲过世,母亲独自支撑家业,自己从小深山学艺,好不容易课满离山,却又奉命南下,沿途倒是耽搁不少,想到此间,不由得打定主意,待寻回宝剑,还是尽早往四明跑上一趟,再作计较。明日十日期满,还是先找个地方宿下,再打听张二哥住所。 正准备投宿间,突然在人群里瞧见一个妇人,领个两个孩子正在买菜,瞧那妇人虽然粗衣打扮,远瞧着却是身枝招展,那两个娃娃不大不小,不就正是张继身边的那一儿一女吗? 楚江寒不由想到丐帮分舵白墙上那只血孔雀来,心道:“丐帮之事,定然与这玄衣孔雀大有联系,我何不紧随其后,一来兴许能打听到些蛛丝马迹,再不济也能找到张继的住所,省得我四下打听了。” 主意既定,便使开身法,不紧不慢跟了上去。只见玄衣孔雀垮了篮子,领着两个娃娃,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不大,灰砖高墙,远远瞧见院内是二层小楼,定然是张继的住所无疑,究竟是越墙而入偷听一翻,还是敲门而入呢? 正迟疑间,却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又走出一女子来,一身粗衣,丹凤眼水蛇腰,正是玄衣孔雀!更吃惊的是,手里拿的,正是几日前离手的镇岳剑!楚江寒心下大怒:“好个妖妇,分明是你杀人害命,行凶夺剑!” 那玄衣孔雀张口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楚公子!公子是前来寻剑的吧?”楚江寒早已怒从胸中起,张口道:“小爷是前来诛凶的!”说话间一剑出鞘,剑吟处一道白光早就闪过,那玄衣孔雀哪里来得及躲闪,只能宝剑出鞘相迎。 玄衣孔雀虽然手拿无坚不摧的绝世宝剑,可楚江寒自得疯丐无姓名指点,早已经剑法精进,出手何其之快,手里拿的虽是丐帮分舵慌乱间胡乱拾起的一把普通兵刃,可剑气过处,当世恐怕没几个能够躲过,那玄衣孔雀左肩之上中剑,已经裂开一道口子。 毕竟对方手拿宝剑相迎泄去了劲力,楚江寒眼见一剑不死,抬手间已经使出第二剑,这一剑却是当胸刺来,看似没有什么招数可言,实则是出自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中,楚江寒已初步融会贯通,剑术造诣今非昔比,因此这一剑刺来,却又实在不像丹阳剑法中的任何一招。 一剑刺出,玄衣孔雀断然难以活命,突然间楚江寒只觉得剑尖处似是刺中一物,先是剑尖向前刺去一尺多,紧接着似是刺到泰山一般,丝毫不能前进一寸,定睛瞧上去,眼前竟然是张继,只见他右手抱着早已经受伤的玄衣孔雀,左手伸出二指来,竟然夹住了剑尖。 楚江寒一招不利,心下大怒:“好一对狗男女,果然是你二人合伙作恶!” 当下手腕向外一翻,左手运气挥掌,使出风灵掌中的一招“开碑裂石”,一掌朝着剑柄就是一催,剑柄处受力,随即右手复又提气使力,向前刺去,谁知那张继也忽的两手互换,一个原地转身处,左臂搂抱住玄衣孔雀,伸开那只残掌来,向前就是一掌推来,掌力过处排山倒海,端的有摧枯拉朽之力,楚江寒早已经被震出三四丈开外,胸中气血翻腾,手握剑处,虎口早被震麻。 楚江寒当下更是怒不可遏:自问最近对这剑术,着实领悟不少,人家赤手空拳,居然也丝毫未占到便宜! 一股好胜心起,连忙换剑左手,再欲出招时,面前又跳出两个大汉来:一胖一瘦,胖的手拿一把金灿灿的大刀,瘦的手持一物分明是一把戒尺,正是金刀、木剑! 楚江寒冷笑一声:“好啊!你们日前在丐帮作恶,今日被我撞破了吧!”又听到身后跃下四人,三个脚步轻盈,一个脚步奇重,不用回头便知是高人!这一伙七兄弟俱都到齐了。 “时才那姓张的掌法何其高明,又加上眼前这二人,如何对付得了?当日忘乡阁上亲眼见过这此人以一把未开刃的木剑削铁如泥,剑术已经匪夷所思,这几人联起手来,我纵然剑法精进,也万万不是对手!且先使开最新领悟的剑法试试,如若不敌,索性再伺机,仗着须弥三引的绝技逃命要紧!” 主意打定,楚江寒正待先下手为强,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楚兄如此痛下杀手,究竟所为何事?”楚江寒听出正是玉箫剑李飞云。 又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楚兄弟,有话好好说嘛,咱兄弟可不想与你作对!”楚江寒正想拿丐帮之事责问时,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上来挡在剑前。 楚江寒心头一热,说不出的一阵痒痒涌上心头,不知不觉,提剑的手臂早已经垂下,连同那一手惊世骇俗的绝世剑法也都乱了起势,来人正是沈毓。 只见她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扬起了胸脯颤道:“爹爹!各位叔叔!我不许你们伤他,他......楚公子......楚公子他是好人!” 楚江寒身后一个声音骂道:“不许胡闹!快快退下!” 沈毓犟道:“不!就不!楚公子救过我的命!你们要伤他,就先伤我好了!”说完竟然哭了起来。 一时间那金刀、木剑也各自垂下了兵器。 沈毓哭了几声,转过身来,一把夺过楚江寒手里的钢剑,狠狠地丢了出去,哭道:“你快说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对不对呀?我不许你们打架!”楚江寒立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李飞云走上请来,说道:“四哥五哥!收了兵刃吧,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三哥,赶紧帮帮二哥,他粗手笨脚的,哪里会治什么伤呀!”说话间向后挤眉弄眼,张继哼了一声怀抱玄衣孔雀,随着判官愁进了院子,一时间,金刀木剑收了兵刃,也进了院子。 小范蠡双手抱拳,躬身言道:“楚公子切莫动手,先随我进去,咱们还是先说清楚,到底所为何事?” 李飞云石象二人一左一右,拉着楚江寒进了院子,楚江寒心道:“莫非自己真的冤枉了好人?”越想越不对劲,想来想去只感到满脑子空白,竟不知怎么进的院子,怎么进的屋子,零零碎碎只听到小范蠡在后面骂女儿:“还笑!越发的没有规矩……” 众人进屋坐下,沈毓跑前跑后为诸人奉来茶水,楚江寒听见那女娃娃在后面哭哭啼啼,吵了一屋子,那男孩儿却吵上堂来,嚷着要打楚江寒一顿,要为娘亲出气,却被石象连哄带骗,诓到院子里教拳。 楚江寒面上无光,对着小范蠡四人讲起了丐帮分舵惨案,海沙帮一事,和城隍庙之事,四人只听得惊奇。 金刀、木剑听完正欲言时,沈毓帮着张、李二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叫众人吃饭,众人依次落座,楚江寒心有愧意,支支吾吾问起玄衣孔雀伤势,判官愁张口说道:“得亏有宝剑护身,伤势但无大碍,只是需要卧床将养十日,方无大碍!”楚江寒心下愧意稍消,又不见沈毓,张口欲问,小范蠡见状言道:“江湖中的事,坏事居多,好事见少,小孩子家的不听为好,我叫他们到里屋陪着杨妹子用饭,顺便照料。” 楚江寒心道:“这做父亲的,想的当真周到,沈姑娘又如此冰清玉洁,江湖上的事真该不知道的好!”遂也不再多问。 酒桌之上楚江寒见这七人各个豪爽敞亮,也就不再多想,一起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喝的兴起,张继取来宝剑又一阵叹气,伸手却要还与楚江寒。 楚江寒又是一阵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迟迟不去伸手接剑,支支吾吾言道:“前日见丐帮之事,墙壁上画了一只血孔雀,今日又见此剑,才一时冲动,以为是张兄二人所为,这才......这才造次胡为,还望诸位雅量宽宥!”众人哈哈一笑。 张继开口言道:“那夜我听见三弟呼喊,知道侄女已经找到,便取道返回,途径城隍庙却听见里面有人,各个身有武功,我便留心多听了一会儿,谁知是白莲教一个坛主领着一十八个东洋人,拿着‘镇岳剑’去换海沙帮的武功秘籍,我自是火起,举手之间就给灭了,回来才知,竟是楚公子用这把宝剑换了我侄女周全。如今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楚江寒回道:“这一十九人都是被人用掌力震碎心脉而死,小弟听海沙帮的说道,这般死法却是与十年前海沙帮中之人死法无二,看来江湖传闻,倒是真的了!” 李飞云闻言哈哈一笑,接着言道:“不错!江湖传闻当真无假,此事说来,倒与这镇岳剑大有瓜葛:十年前我等兄弟七人原本是俞大猷将军帐下的将士,因我兄弟各都怀有一身的武艺,故此常备派去敌中刺探消息。一日我兄弟获知,倭寇突然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把先秦的宝剑,那倭贼头子又常与海沙帮有所勾结,故而打算用这把宝剑去换海沙帮的绝技《寒沙掌秘籍》,这还得了!” 那小范蠡接道:“正是,我兄弟几个听到此言无不惊骇,这倭寇不仅各个练有一身的武艺,倘若被他们换得寒沙掌的秘籍,拿去修习演练,那我天朝军队是万万敌不过的,于是我便领着兄弟们夺了宝剑,献给当了时的俞帅!”小范蠡言罢,举杯望天,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楚江寒急切间问道:“后来呢?” 那石象哈哈一笑接着粗口说道:“咱们兄弟夺回宝剑回了军中自然是奇功一件,奶奶的,俞帅摆开酒宴为咱们兄弟庆功,席上俞帅饮了酒却是长吁短叹,细问之下才知军中粮草将断,眼睑要误了军国大计,我六哥神机妙算,献上一计,将这宝剑献给皇帝老儿,那皇帝老儿得了宝剑一准高兴,这粮草的事儿,就有着落了,哈哈后来果然不假!是吧六哥?” 李飞云饮了一杯,起身言道:“正是如此!俞帅也觉得此计可行,便派我和二哥拿了宝剑,进京面圣,谁知那倭贼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然一路尾随,我跟二哥一路边杀边退,那伙贼子眼见抢夺不成,便伙同海沙帮的勾结起来,要沿路伏击,于是我与二哥又订下一条计策,将这一伙贼子都诓道海沙帮的总舵去了,我二哥凭这一身的本事,将这干恶贼一网打尽了!” 楚江寒心道:“这张继一身的武功当着深不可测,却下手如此狠辣,一夜之间一百来条性命,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张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这一干倭寇残害我大明百姓,杀之自不必言。海沙帮的任帮主自打练成寒沙掌来,更是横行霸道,仗着一身的修为坏事做尽,当年各大门派聚集了三十多位高手扬言要为武林除害,可在芒砀山一战,被他勾结九头阎罗他打杀了大半,二人却是全身逃走。为了扩大海沙帮,那位任帮主不惜勾结倭寇,残害百姓,祸乱武林,楚少侠,似此等行径,你说该不该杀?” 这几句话直说的楚江寒哑口无言,心下思量再三,武林中人自该行侠仗义,以惩奸除恶为己任,莫说是身在军中之人,便是自己遇上了,也怕不会手软。又出言问道:“后来如何了?” 却是金刀捕快开口了:“后来,圣上得了宝剑,自是明白了俞帅一番苦心,随即降旨严嵩父子,果然十日之内,粮草便运来军中。只是,可怜了二哥与六弟啊!”楚江寒慌忙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张、李二人相视一笑,又是举杯一饮而尽。玉箫剑轻笑道:“也没什么,当年我二人初到京城,在登丰楼上酒后胡言惹了祸事,被锦衣卫拿去,革职不用了!” 石象闻言也是怒叫道:“狗皇帝当真是瞎了眼了,咱们兄弟各都一身本事,还不是一样!楚兄弟有所不知,且不说我二哥六哥,后来剩下咱兄弟几个在军中,杀敌立功更是没个数,严嵩老贼同那瞎眼龟儿子,硬说我兄弟几人谎报军功,险些刺配流放,奶奶的,后来爷爷们急了眼都不干了,一气之下都闯了江湖了,仗义行侠那多痛快!” 楚江寒听了个明白,可是这金刀、木剑,眼下可身是捕快,随口便问了一句,木剑捕快说道:“楚少侠果然心胸磊落,我与四哥心有不甘,便转身更名换姓做了捕快,捉贼拿赃,倒也能为家国生民使上一把力!”石象听完只是摇头叹息。 李飞云望着石象微微一笑,率先斟酒举杯,余下几个也都举起杯来,齐敬楚江寒,感谢他为了沈毓甘愿舍弃宝剑。楚江寒听罢不由得更加敬佩,这七人以前便是报国杀敌的好男儿,即便是身在江湖,也是英雄肝胆,大丈夫生当如斯!更是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又饮了一阵,又说起丐帮分舵之事,木剑吸了口气缓缓言道:“我接到报告,说是五日前少林寺的觉慧大师被人用剑穿心,昨日武当派长老,也被人用剑穿胸,死者伤口宽三指,凶手在现场墙壁上,也用血画了一只孔雀!” 楚江寒闻言大惊,看来这行凶之人决计不是一般人,转眼之间,便是招惹了武林正派中最大的门派和帮会,张口道:“会不会是白莲教?日前疯丐吴老宗师也猜测与白莲教有关。” 李飞云却一口否决:“断无可能,眼下白莲教在四川造乱起兵,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么会去招惹武林中这些大门派,岂不是自掘坟墓吗?” 石象又问道:“可这血孔雀又是怎么回事?”小范蠡说道:“我看八成是冲着咱们兄弟来的,咱们兄弟又在闲云庄上那么一闹,难免招风遭忌,这杨家妹子原就是玄衣孔雀,这可不假!”众人都点头称是,李飞云却说:“我看着一招是一石二鸟,既嫁祸了咱们兄弟,又牵扯了白莲教,我想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人来找咱兄弟寻事” 石象一拍桌子,暴跳而起嚷道:“咱们兄弟还怕谁来!”余子纷纷称是,这七人又一起举杯一饮而尽,端的是豪情万丈,楚江寒也已经喝到酣处,举起杯来张口说道:“想我楚某人自幼深山学艺,又蒙高人传了一身的绝技,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此后应当仿效诸位,惩恶扬善,来!小弟敬诸位一杯。”这七人各都大喜,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酒之酣处,小范蠡领头言道:“楚少侠人品贵重,是武林中难得人才,如不嫌弃,我等愿与楚兄弟义结金兰!”楚江寒闻言更是大喜,转而又想到宛如天仙的沈毓,心下早就起了丝丝凉意,这七人各个英雄侠义,与他们结义之求之不得,可这沈老员外又是沈姑娘的父亲,与他结义,却又如何是好,心中如此一想,这脸上早就迟疑了。 早有李飞云与金刀、木剑看出他的心思,三人相视转而哈哈大笑,紧接着张继与判官愁又大笑起来,只把个小范蠡沈三和石象来了个丈二的和尚,一时间摸不著头脑。 李飞云转头对楚江寒言道:“楚兄听我一言,大丈夫在世,岂是什么纲常规矩所能束缚的?”楚江寒闻言一想,心下大解,随即点头称是。 当下八个齐刷刷跪下,立时就结为八拜之交,此后江湖患难,生死水火,咱们后文再书。 十四回 风雷起四方震动,解疑波一上少林 十四回 风雷起四方震动,解疑波一上少林 也不知众兄弟开怀敞胸,饮到几时,楚江寒睡的正香,被一阵哭声吵醒,醒来一听,却是沈毓在哭闹,旁边玉箫剑一劝,闹得越发凶了。 “也不知打得什么没脑子的主意,偏偏拜的什么把子,那是我爹爹。便是三叔那头骡子也能想到!”楚江寒一听,心下就是一热,莫不是在说自己?转眼却是心下一凉,暗自后悔起来:小范蠡明明是沈毓她爹爹,眼下却早已经结了金兰,日后可怎么办?伸手一模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又听得沈毓哭叫道:“一准是你这酸书袋出的主意,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说?你说?”楚江寒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出去。 忽然又被张二哥喝住:“闹够了没有!再莫缠着你六叔,待会儿还有事!”说完走了进来,笑道:“兄弟醒了?哦……是该叫八弟了!”沈毓听见了,又是一阵哭泣。 闲话休提,众位兄弟只剩下二哥和六哥,其余诸位哥哥早就不见了,李飞云言道:“八弟你初入江湖,不知深浅呐,转眼间江湖连发大案,矛头却直指咱们兄弟,且不说丐帮一事,单就少林派高僧死于宝剑之下,你手中这把镇岳宝剑,怕是难逃干系!” 张继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我等兄弟八人,一个也躲不过了,所以咱兄弟须得马上站出来,要不然只怕又会有人中毒中刀,死于石碾玉箫之下!” 李飞云对楚江寒道:“今日一早,大哥他们早就忙活去了,咱们分兵三路,二哥只待杨家妹子伤势好转,即可送几个孩子去往闲云庄,量他们不敢动闲云庄。至于你我,恐怕得先到少林寺一趟,江湖出了如此大事,我料定江湖各大门派,准会到少林寺商讨!”楚江寒一听,这南下之行恐怕又要耽误了,可大丈夫行走江湖,怎能只顾全自己呢,于是欣然答应。 忽然间张二哥大手一挥。说了一声:“等一下!”只见他里里外外跑前跑后,找个不停,寻了一会儿,忽然间走到中堂之下,随手抬起桌子一角,从桌腿之下取出一物,那桌子腿接地处微微摇了几下,桌上的茶碗也随着响了几下。 楚江寒一眼瞧去,是一本破破皱皱的小书,四边早就被污水浸过,好在未曾烂掉。 张继拍了几下,走上前来言道:“这就是当年我从海沙帮拿来的《寒沙掌秘籍》,当年给了飞云,他却不要。我几次想把它毁了,可转念一想毕竟是前人心血,岂能毁在我手上。我留着左右无用,随手拿来垫了桌子腿。近几年也没见他们胡作非为,想必再也不敢了。此物原本就是人家的,既然贤弟与海沙帮的后人任封相识了,就烦劳贤弟日后代为转赠!要是那帮人死性未改,你就留着吧,没准以后用得上!这子宣、紫妍捣蛋的紧,我怕他们拿了闯祸!” 楚江寒随手接过,只见破烂不堪的封面上“寒沙掌”几个大字勉强能看清,随手一翻,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边还配了图。楚江寒踹在怀中,应了句是。 转眼间收拾停当,楚江寒提了宝剑正待要走,这沈毓是瞪了自己一眼,丢过来个包袱,扭头跑进窝里,楚江寒一时不知所措,只听见沈毓又是呜呜的哭泣,突然间心下一凉,这一次匆匆会面,竟然连话也没跟沈毓说上几句,又想起了昨日为自己挡刀的事情不禁一甜。 忽然间思绪被李飞云打断:“八弟,本来咱们兄弟结义,自该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可你初入江湖,有些事儿哥哥们还是不对你说的好,等你游历一番,见识见识之后,众兄弟自该对你言讲。”楚江寒又想起昨日之事来,一阵脸红:“六哥说的是,小弟我却是莽撞了……”二人只他所想,也一笑了之。 李飞云板起面孔来,说道:“杨家妹子自是无大碍,咱们既然结义,你还客气作甚,今后可不许如此了,再这般见外,为兄的可就不高兴了!”楚江寒闻言,心下大为高兴。 果不出李飞云所料,一路之上瞧见一波一波人马带枪执剑,陆陆续续都往少林寺赶。李飞云见状道:“八弟,索性你我放慢一些,等各路人马都到了,你我再现身不迟!”楚江寒知道这位六哥多有谋略,也就依言照办。 不说这二人往少林寺赶,事发当天,早有少林寺的主持请来一众辈分极高的高僧商量,众僧都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会再起风波,便连夜写了书信派出武僧送往各大门派,请人前来少林商议。 单等到这日,武林中成名的人物,都来一大半,各都领了百十来号弟子,浩浩荡荡涌向嵩山。 这一日老早就有知客僧人跑下山门相迎,不一时,一伙英雄好汉熙熙攘攘吵吵闹闹,齐刷刷都聚集在少室山下,但有看热闹的,听闻少林遭难前来助拳的,加一起何止千人。 群雄中有昆仑派阴阳二子开口言道:“诸位英雄,诸位英雄,此番大伙儿来,是为少林觉慧大师被害一事而来,依在下之见,咱们这么多人涌上少林寺,少林寺也接待不下,莫如咱们选出几位有威望有身份的,代表咱们大家进去如何?” 人群中登时炸了锅,有关外来的几个成名的张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俺们几个从关外而来,听闻少林寺的觉慧大师遭难,特来相助,咱们几个在中原没有半点名声,照此说来是排不上号,进不去得寺了!当年觉慧大师与我兄弟有大恩,今日他老人家遭了不幸,俺们兄弟自当前往吊唁,查明元凶!这少林寺是非上不可!” “还查明个屁,觉慧大师死于剑伤,放眼武林,能用宝剑伤到觉慧大师的,便是闲云庄上手拿镇岳剑那个姓楚的!觉慧大师身旁被人用鲜血画了一只孔雀,这分明是姓楚的勾结白莲教女魔头玄衣孔雀,残害武林!”说话的操一口川音,正是四川唐门的高人唐大臂。 又有人高声叫道:“唐英雄说得对!定是那姓楚的勾结白莲教女魔头,伙同赤手灵屠,又灭了丐帮湖北分舵。依我看,咱们大会儿莫如杀上闲云庄,灭了姓楚的和那魔头,抢了镇岳剑!” “对!对!对!咱们大会儿抢了镇岳剑,再来个比武大会,谁的武功高,谁就得剑!” “正是!既然是要夺剑,我看这少林寺不去也罢,大伙儿索性杀向闲云庄!抢了那美人儿!”说话的真是花鹞子。 “花鹞子这话实在!各大派既然是前来商议,又何须带这许多好手门人,说白了是为打听那姓楚的踪迹而来,这姓楚的既然是崆峒派的,我看当问崆峒派的铁人道人。” 崆峒派一伙人闻言暴跳如雷,铁手道人更是连脖子都红子,一个“你……”字出口,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如斗鸡一般,喘着粗气。 群雄立时乱了套,乱哄哄闹了半天。 突然间一声大喊犹如狮吼,群雄只觉如山奔地裂一般,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叫道:“武林各大派,依约拜会少林寺,各路英雄千百来人,还请觉明方丈和各位高僧降尊来山下相会!” 群雄反应过来,却见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后辈,身后一面大旗,却书着六个大字:“华山派掌门赵”。群雄惯走江湖,自然看得出深浅,姓赵的这一身内功,却连成名已久的许多前辈也自叹不如,时才这一手,倒是有意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掌门的位置,这等心机武功,当真是难对付。 群雄立时安静下来,虽然有人心下不服,却也无人敢在乱言。 只听得半空中悠悠扬扬传来一个声音,似在耳旁,又似远在天边,一听就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声音中既有三分慈蔼,更见七分威严,吐字清晰极为有礼:“各位英雄远道应约而来,敝寺上下不胜感激。只是敝寺房窄堂小,无法为各路英雄一一奉茶,还请各派掌门、代表各领十名弟子上山,老僧有几句话说,老僧讲完,自当率敝寺僧众前来一一赔罪!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既是主家发话,群雄自是不敢乱动。这少林方丈身份在武林中何等尊贵,言语间却又如此中听,又想到这一干人马涌入少林寺,当着也是装不下。于是各自门派乱乱哄哄好一阵子,选了十人,连同领头的十一人,共计一百来人上了少林。 早见觉明方丈领了一干白须白眉的老僧,迎在山门,这少林寺由来就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各位高增多行走江湖,或游学修行,或伏魔降恶,江湖各派中委实又不少的朋友故交,但有多年未见的,纷纷嘘寒问暖,堂上又是一阵乱糟糟。 硬进山门后,众门派的为个座位,又是一阵礼让,良久方才落座,一干小沙弥这才奉来清茶。 一个长眉的老僧一声佛号唱罢,开口言道:“感谢各路英雄应约前来,老衲也不兜圈子,先有丐帮湖北分舵遭人荼毒,又有敝寺觉慧师兄不幸惨遭杀害,近日又闻武当的长老又遭不幸,凶手在现场都用鲜血画了一只孔雀,武林又起风波,老衲只恐各派又起祸事,故此请大家前来商议!” 群雄中一阵议论,峨眉的千手剑欧阳岳言道:“晚辈听闻被害之人,都是死于剑下,且先不说丐帮分舵,少林的觉慧大师,和武当的冲白长老,可都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若是伤在一人手下,可见此人的剑术得何等高明!放眼当下,又有几人能有此修为?至于丐帮分舵嘛,在下认为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定然还有同伙。可是丐帮的朋友们也都说,行凶之人都是使剑,也就是说是一伙使剑的所为,晚辈认为,这线索定然在这凶刃上!” 旁有崆峒派铁手道人起身言道:“可这现场墙壁之上的血孔雀,又作何解释?老道以为,当从者血孔雀着眼。” 又有阴阳二子中的一位言道:“诸位大师,诸位英雄朋友们!在下虽没什么高见,可时才在山下就有人说过,老夫以为相当有理:这用血画的孔雀,定然是指孔雀了!放眼江湖,只有白莲教那女魔头号称玄衣孔雀,老夫看来定然与这妖妇大有关联。当日这此人可都在闲云庄出现过,而跟着妖妇在一起的,便是当年在海沙帮行凶的赤手灵屠,天下英雄是目共睹,在座的诸位多更是亲眼所见,这丐帮之事,多半是这二人勾结,故技重施!” 这话时才已经说过,当时实在哄乱,哪有人在意?可经此一说,诸人一经考虑,倒有多半觉得在理,更有人应声附和称是。 忽然坐上一人起身,众人看时,四十来岁,正是方才露了一手的华山派新任赵掌门。只见他缓缓起身,躬身言道:“在下倒有一问,丐帮之事若果真是这玄衣孔雀和赤手灵屠所为,这二人又何必在白墙之上赫然画下一只孔雀来,如此做法,换作是诸位?又有谁做得出?”此语一出,众僧一声佛号唱罢,满座哗然。 赵掌门又说道:“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二人有所依仗,根本无所畏惧,若是此二人行凶,那么这二人所依仗者为何呢?” 忽然不知是哪个高喊了一句:“白莲教!” 座上顿时轰然,赵掌门满面春风,嘴角微扬,在堂上走来走去,忽然张口又道:“可诸位都知道,白莲教在四川杀官造反,又怎么有精力戕害我武林正道,岂不是枉数强敌,自掘坟墓吗?” 此语一出,座上登时哑口无言,众人各自暗暗细想,却也觉得合情合理。 赵掌门双手后辈,朗声言道:“故而在下以为,还是得从被害之人的伤口入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忽见那姓赵的抽开佩剑,就向着方丈大师心口刺去,身法之快,群雄叹为观止,惊魂未定处,却见那剑尖只离方丈大师不到一寸处停了下来。觉明方丈长眉随风一扬处,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不住点头。 群雄继而破口大骂,便是修养好的,也暗暗指责这位新任的掌门,为了杨威,也太过放肆。 那赵掌门片刻之后,收剑在手,抱拳欠身,高声道:“敢问觉明方丈,觉慧大师可是被人用宝剑穿心而过?”觉明方丈一声佛号,朗声答是。 赵掌门还剑入鞘,神情相当悠然,走到堂间,双手抱拳,仍然是朗声说道:“诸位诸位,诸位前辈可曾记得,十年前海沙帮里里外外一百多口,可都是被人震断心脉而亡的?更有少林与武当的前辈可是亲眼所见,凶手真是赤手灵屠一人?可是在下所知,这位赤手灵屠右手之上,可是缺了两指。诸位都是武林宗师,是问一只残掌,又怎么能够使得了宝剑且练就一门高深的剑法呢?纵然他武功古今绝顶,可少林的觉慧大师何等修为,又怎会伤在他的剑下?” 座上有峨眉的百臂钩问道:“假如此人左手使剑呢?” 赵掌门哈哈一笑张口道:“沈女侠问得好!问得好!诸位方才瞧见了,在下刚刚刺向方丈大师的那一剑,在下却是右手持剑。觉慧大师是被人从正面一剑穿心而过,若是凶手左手使剑,要想从正面下手,则定然刺偏。况且觉慧大师武功绝顶,如非右手出剑,又如何能办到呢?所以在下断言,行凶之人,断然不是赤手灵屠,而是另有其人!” 众僧又是一阵佛号,那赵掌门又走回原位坐下,嘬了一口茶,缓缓言道:“方丈大师来信说,觉慧大师身上剑伤,剑宽三指,觉慧大师金钟罩出神入化,因此我断言,凶手定然用了一把宝剑,而且剑术修为,绝非寻常!”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言道:“那么一手高明无比的剑术,再加上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又会是谁呢?” 一言方毕,一百多双眼睛是齐唰唰看向崆峒派,铁手道人和一干弟子各个面红耳赤,粗胀着脖子,不知所措。 突然间方丈大师一声佛号,紧接着右手边一位白胡子老僧也是一声佛号,方丈大师开口说道:“梁上的两位朋友,请现身相见吧!” 群雄又乱了起来,忽然从房梁之上跃下两个人来,正是李飞云与楚江寒。 事情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十五回 楚江寒一剑生祸,张承文只身解围 十五回 楚江寒一剑生祸,张承文只身解围 李、楚二人跃下堂来,抱拳躬身,向方丈大师言道:“我二人也是情非得已,不敬之处,还望方丈大师,和诸位大师见谅!”众僧双手合十,齐声高唱一声“阿弥陀佛”算是给了答复。 方丈大师开口言道:“原来有高人驾临,老僧本该迎迓,可是老僧眼拙,不曾认出二位先生,还望恕罪啊。” 李飞云抱拳欠身,言道:“方丈大师折煞晚辈了,在下李鸿,这位嘛......是在下的结义兄弟楚江寒,他手里拿的,乃是镇岳剑!” 群雄之中,早就有一多半认出二人了,听李飞云这么一说,登时起嘴八舌开口大骂,有的更为难听:“无耻恶贼!你杀害觉慧大师,如今还敢现身,分明是不将少林寺和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有脾气臭性子躁的,早就提了刀剑,正要冲上来。 崆峒派的铁手道人跳上前来,大骂道:“无耻孽徒,安敢仗术行凶?今天贫道要替掌门师兄清理门户了,进招吧?”说完摆开架势。楚江寒扑通一声跪在面前,口称师尊,言道:“弟子不敢!” 李飞云却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方丈大师,方丈大师一声“阿弥陀佛”,李飞云转而对楚江寒说道:“贤弟啊!看来今日你不露一手绝技,这罪名怕是是清洗不掉了!” 楚江寒登时明白,自己索性就显露一手武艺,在座的都是武林上的成名人物,各个是行家宗师,少林派更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方丈大师和在座的高僧何等修为,岂能瞧不明白? 随即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方丈大师,各位前辈,非是晚辈大逆不道目无尊长。今日晚辈便放肆妄为,当着各位宗师的面,耍个一拳半脚,各位都是行家,想必也一看便知!” 说完一众和尚一声高叫道:“阿弥陀佛”,楚江寒知是主家应允心下稍安。又抱拳道:“只是晚辈无论如何,也不敢与我师叔过招,还请换人吧!” 铁手道人闻言大怒,破口骂到:“大胆逆徒莫要假仁假义乱摆嘴脸,快快过来受死!”说话间掌风呼啸,正是成名绝技乾坤金刚掌。 楚江寒正要躲闪,可这铁手道人数十年来浸淫其中,这套掌法早就炉火纯青,出手间更是凌厉至极。 楚江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铁手道人一双铁掌,竟会向自己袭来,仓促间只得使了个身法想要避开,可这乾坤金刚掌号称是崆峒派的两大镇山掌法之一,素以刚猛号称,更想不到的是,铁手道人下了死手,哪能轻易完全躲得开?虽然这须弥三引的身法高妙无比,可任然只躲过半掌,另一半劲道催来处,势不可挡,楚江寒无奈,只得抬起右臂相挡,“嘭”的一声,掌臂相交处,楚江寒却是吃了一亏,后退三步。 忽听见有人“咦”了一声,众人回头时,却瞧见方丈觉明大师和旁边一个白眉的瘦和尚相对一视,满脸疑云。 李飞云大叫一声:“贤弟,你再不还手,当真要把小命丢在这少林寺吗?”楚江寒心下一震,也暗自思索道:师叔这是要下死手啊,若不还手当真要伤在他掌下了,这座中更有多少个高手,岂能应付得了? 铁手道人大喝一声,又是一掌打来,楚江寒虽是崆峒弟子,只知道这掌法厉害,不却不识得招数名称,左右也不好避闪,便是了一招拿手的“风起云涌”,正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 座中自有人识得,可这崆峒两路镇山掌法在外人面前过招,可是崆峒派创建以来头一回,群雄中立有人叫好,只见二人交掌处,又是“砰”地一声,楚江寒立在原地,铁手道人缺失后退了七八步,脸涨得通红,早有几名弟子跑过去相扶,铁手道人一把推开,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殿上。 楚江寒只道这乾坤金刚掌厉害非常,自应该全力对付,哪成想,自得了疯丐吴姓名指点后,早晚但有时间将一套丹阳剑法顺演倒练一遍,连日间来功力斗增,已经远非当日闲云庄上可比了,这一掌下去,威力原非自己所料。 铁手道人更是手捂胸口垂头丧气,咳嗽几声后,淡淡地道了句:“看来我是老了!” 楚江寒心下大愧,正要走上前去磕头认错查看伤势,忽听得耳边刷刷两声,两把剑向自己颈上刺来,剑锋过处端的凌厉无比,楚江寒心下大惊,慌忙一个转身,伸开右臂,从后背抽出宝剑,白光闪处,只听得“叮”的一声,二人应声被荡开一丈开外,滚落在地。 楚江寒看时,虽不认得,却知道是武当派的两位前辈。 那华山的赵掌门一声喝彩,楚江寒还剑入鞘,拱手言道:“在下实在不想与诸位为敌!” 又听得有人大喝一声,楚江寒慌忙回头时,见一根禅杖向自己砸来,忽的一声,转眼就要砸到脑门之上,座上群雄听得方丈和身边的觉通大师齐叫道:“不可!”一语未毕,已经来不及了,“咚”一声响,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响。 众人这才瞧清,少林寺的了真大师一根五十来斤的钢杖已经分作了连段,接连坠地,先前的一段因为受力,深深砸入地砖中,楚江寒也闪到一边,那把闻名江湖的宝剑,却提在右手,剑吟处嗡嗡不觉,群雄各个目瞪口呆,这过程也没几个瞧得清楚。 只见了真大师向后倒去,借势坐在了地上。 众僧齐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了真大师先是双目紧闭,喉结一鼓一鼓,神情极其痛苦,转而又是一笑,慈祥无比。接着双手合十,高唱一声:“阿弥陀佛!”竟把头缓缓低下。 李飞云大叫一声不好,赶忙抢过去看时,哪里还有气在? 李飞云大叫道:“贤弟啊!你惹大祸了!”楚江寒一时不知所措。 到底是李飞云江湖经验多些,转而拉了楚江寒跪在方丈面前开口说道:“方丈大师,各位高僧,我兄弟剑术初成,一时不能收放自如,还请诸位大师体察。”说完磕起头来。 楚江寒只感觉鼻子一阵酸,六哥平日如何神俊洒脱,如今为了自己,竟然这般求起人来。 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起李飞云,说道:“六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又何苦屈膝求人作践自己?” 觉明方丈一身佛号,后跟着五六个老和尚走上前来,诸僧看了又看,又相互一视,闭目良久。 这堂上那个敢说话,只听见铁手道人干咳几声。方丈大师开口言道:“杀害觉慧师兄的,当真不是这位楚少侠!” 座中有人发问:“方丈大师可要确定啊!” 又有人说道:“方丈大师佛法武功,何等修为,岂会有错?” 方丈大师又张口道:“老僧答应,放楚少侠下山!”楚江寒闻言,心下大喜:到底是有德的高僧,如此通情达理。于是双手抱拳,深深一谢。 正待抬步,却又听见方丈开口道:“只是老僧有个条件:老僧师兄弟三人要向楚少侠请教几手拳脚,若是楚少侠胜得过老僧三人,敝寺上下,放二位下山。若是胜不过,也要放二位下山,只不过楚少侠得留下掌中宝剑。老僧担保,绝不伤二位性命。如若不然,老僧执掌少林,却也无法向阖寺众僧交代。” 楚江寒心道:“这老方丈步伐轻盈,呼吸沉稳,精华内敛,多半是是修习了易筋经神功,除此之外,肯定也练有其它绝技。身边那位白胡子老僧,呼吸若有若无,修为自不在方丈之下,另外几位只怕也差不了方丈多少,断断难以对付。万一不敌,虽无性命之忧,怕是也要受伤了。” 正想间李飞云高声道:“方丈大师,这位了真大师身为出家人,却如此嗔怒,却怨不得我义弟啊。再者说了,了真大师临了却又微微一笑,想必是去往西方极乐了。了真大师以己之身,说明我义弟清白,更是化解了武林风波,诸位大师又何必为难我义弟?” 方丈闭目不语,转而李飞云又叹口气言道:“方丈大师,你以为江湖上没有这把宝剑,便能够减少风波吗?” 忽然间那位白胡子老僧觉通大师张口道:“是武当派哪一位前辈高人驾到了?” 众皆闻言大惊,楚江寒自打躲藏开始,就运功凝神,除了当下诸位和尚,堂上各派之人,哪里还有什么高人在场? 却见方丈大师也是一脸疑惑,和其余几位大师面面相觑,转而又齐刷刷看向觉通大师,觉通大师却是闭目唱了声佛号。 突然间门外跃出一人来,李、楚二人看去,正是二哥张承文,群雄齐刷刷按剑而起。 张继径直走向前来,抱拳行礼,开口道:“晚辈张继,拜见诸位大师。若非诸位大师要亲自出手考教我义弟武艺,在下就不打算叨扰了。”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楚二人,又对方丈言道:“我这位义弟初入江湖,实在是是莽撞,还望诸位恕罪!” 方丈大师说道:“老僧年岁大了,难免耳目失灵,不曾迎接处,张先生海涵了!” 堂下早有华山赵掌门开口言道:“阁下可是前来助拳的?”张继回道:“不敢!我两位义弟如有什么不是,做哥哥的自该承担!”又有阴阳二子中的一个张口道:“大胆狂徒,少林寺不比别处,你勾结白莲教妖魔玄衣孔雀,如今还想在这武林圣地少林寺撒野吗?” 张继却不理会,转头对楚江寒说道:“贤弟听我一言,切莫再要出手!几位大师要考教你的拳脚,自是非同小可,这个机会你也要让给哥哥我哟!” 楚江寒正待要上前,却被旁边李飞云拉住,轻声言道:“你可万万不能再出手,要不然真就成了魔头了!”楚江寒却道:“祸是我惹的,怎么能让二哥替我受过?这几个老和尚实在了得,二哥独自一人怎么应付?”正欲再言,张继却对他二人大手一挥,示意二人不要再多言。 张继又上前去,对方丈说道:“方丈大师,诸位高僧,我看这动武之事能免则免,干脆咱们只比一场如何?”方丈大师看了看众僧,缓缓点头。 有弟子拿了托盘上来要为方丈接下佛冠,旁边白胡子的觉通大师却站起身来,方丈大师缓缓点头,复又坐下。 那觉通大师走上前来,右脚微微向前,后腿下曲,左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半圆,挺在胸前,继而右手也由外向内,画了个半圆。 座中赵掌门惊叫道:“金刚伏魔掌?”,这金刚伏魔掌千百年来被誉为少林寺第一的掌法,内外双修,其威力更在七十二绝技之上,只因修习这门神功,需要先修炼洗髓经,练成浑厚无比的内功来,才能练习这金刚伏魔掌,自达摩祖师之后,少有僧人能练到家。 这赵掌门年纪轻轻,居然够认识,当真是不可思议。方丈大师在一旁缓缓地说了一句:“赵掌门果然了得。” 忽见觉通大师双膝各自向下一曲,一声低哼,僧衣一股,座中但有见识广的一眼就瞧出,这一身的内功,犹在方丈大师之上。 但见他双脚互换处,双掌一齐平平推出,看似动作缓缓,实则内涵精妙,藏有万钧之力,足可摧枯拉朽。这少林寺千百年来武林泰山北斗的名头,可当真不是吹嘘的。 张继左脚向后一迈,双臂在胸前先后向外一甩,右臂自下向上到胸前处手腕一翻,把一只残掌向前一推,三掌相交处却无声无响,这堂上一众英雄好汉,武学宗师看了个目瞪口呆。 众人惊疑处,却见那张继手臂微微向后一曲,忽然又向前推去,只听得“砰”地一声,二人向后分开。 早有眼细的瞧见,站立处地上的砖块看似无损,二人的双脚却深深陷了进去。 莫说众人,就连离得最近的楚江寒也没瞧出个胜负。 觉通大师转身看了看方丈大师,略微摇了摇头。觉明方丈先是一皱眉,转而微微一笑,言道:“待老衲亲自送三位下山!” 张继哈哈一笑抱拳一礼,道了声:“晚辈三人实在不敢,方丈大师和诸位还有贵客,就此别过了!”转身一手一个,拉了李飞云、楚江寒二人就往寺外走。 楚江寒心下大奇,问了句:“到底谁胜了?”张继哈哈一笑,继而李飞云也哈哈大笑,楚江寒更是疑惑不解。 张继又道:“贤弟啊!稍时到了山下,你只管使开轻功逃走,万万不可出剑,如若不然,咱们兄弟可就麻烦大了。”楚江寒哪里肯听,说道:“咱们是结义兄弟,小弟怎可抛下二位哥哥独自逃命?” 李飞云言道:“山下早就有千百号人惦记着你手中的宝剑,贤弟你若不走,只得再开杀戒,莫非你真要变成世人口中的魔头吗?你不光要想着自己,也得为别人想想。”一听见“别人”二字,楚江寒立马又想起沈毓来,转而点头答应。 张继笑道:“你二哥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魔头了,今日再当一回又何妨?”转而又道:“贤弟此去可不是丢下我不管,但有要紧之事尽快办了。英雄大会之时,务必要与我等泰山一会,届时兄弟们自有关天大事要托!” 三人走不多时,却瞧见一棵树上拴着一头骡子,楚江寒认出了这是三哥的那头骡子,怎么会到了这里?张口又是一问,张继笑道:“哥哥我到了闲云庄,就骑着它来的,要不怎的如此之快?” 李飞云问道:“二哥,山下那帮人可不会轻易放你上来,即便他们放你上来,看山门的和尚也不会任由你骑它上来!” 张二哥哈哈一笑:“我到了山下,老远就瞧见好几百号人堵住了山路,哪还敢招惹?于是我便扛了它一阵,想着下山之时定然有用,见此处无人才将它栓下!” 楚江寒听了心下佩服,张口来了句:“二哥轻功实在了得!”李飞云呵呵一笑,楚江寒又是不解。张继道:“我可不会什么高明的轻功法门,只是仗着师父传的一套掌法到处招摇罢了。” 说话间张继解了缰绳,交到李飞云手中,说道:“飞云呐,待会儿下去不免纠缠,我与八弟难免顾不上你,为了周全,你先在此等候,待会儿山下大乱,你便骑它趁乱离开,去找大哥他们。” 李飞云也哪里肯答应?张继又道:“往日里咱们兄弟都是你来谋划指派,今日就听哥哥一回!”李、楚二人又要说话,张继板起脸来说道:“山上那伙人转眼就要下来,你二人休要啰嗦!晚了就更麻烦了!” 楚江寒早就跪在地上,忍不住哭出声来,张继随手扶起,轻轻一笑:“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咱们是结义兄弟,还啰嗦作甚?”说完对着李飞云一抱拳拱手,拉了楚江寒就往山下走。 十六回 上山犹怕下山事,进是英豪退亦雄 十六回上山犹怕下山事,进是英豪退亦雄 少林寺内,一伙好汉眼见这三人下山,慌忙就要告辞,这少林觉明方丈便挽留诸人,说是要奉茶致谢。座上但有心思灵巧的,早就瞧出了方丈大师是有意拖延,好放三人下山,却又碍于少林寺颜面,一时不知如何答对。 华山派赵掌门走上前来,抱拳躬身言道:“多承诸位大师盛情,晚辈等原不该回绝。只是各路英雄都齐聚少室山下,时才这三人下山,群雄不知其中曲折,难免不会放他们下山。各派掌门做主的,都在此间逗留,山下正是群龙无首,我怕难免误会。诸位可都瞧见了,这灵屠一身武功高深莫测,崆峒派那位楚少侠掌中宝剑,只怕也没个对手,倘若他三人一时忍耐不住,到会酿成大祸。我等这就别过了!”说完群雄起身纷纷告辞。 方丈大师一声佛号,说道:“倒是老衲疏忽了,待老衲送送诸位!”一时间,领了一众大小僧人,便送到了少室山下。 早有人高叫一声“方丈大师到!”群雄闻言让开了一道口子,诸人望眼瞧去,楚江寒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按剑,双目紧闭。 地上已躺了七八个大汉。见方丈大师和各派掌门领头的都来了,人群中立时有人起哄:“方丈大师!这姓楚的先残害武当长老和贵派觉慧大师,如今又伙同这赤手灵屠,在少室山前行凶,方丈大师自是武林泰山北斗,还请为武林主持公道!” 方丈大师一声佛号唱罢,高声说道:“承蒙各路英雄不远万里,来到我少林,老衲代阖寺众僧感谢各位了!”说完深深一礼,群雄见这方丈大师德高望重,还如此有礼,不由暗暗敬佩。方丈大师又道:“诸位英雄。敝寺觉慧师兄被害一事,却当真不是这位楚少侠所为!” 有人高声喊道:“方丈大师,切莫要弄错,以免放走了真凶!如今天下英雄大多数都在,正好合力拿了这二贼,以慰觉慧大师在天之灵!”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关外来的神鞭长白虎。 方丈大师又道:“老衲敢以少林寺千百年来的声誉作保,决计不会弄错,又有各派掌门高人作证,楚少侠不是凶手!还请各路英雄不要难为这位楚少侠,放他们下山才是!老衲感激不尽。” 方丈大师此言一出,群雄倒一时不做声了。 又有个声音道:“方丈大师是有德的高僧,自然不跟着后辈一般见识。可是这姓张的勾结白莲教女魔头玄衣孔雀,这是事实。如今又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武学圣地少林寺脚下行凶杀人,分明是没将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和天下英雄放在眼里,问问大伙儿,可能答应吗?”众人看时,却是花鹞子。 又有人骂道:“呸!我看是你想假借众人之手除掉这姓张的,然后去寻玄衣孔雀的乐子,是也不是?” 人群中又一阵哄乱,忽听得哈哈一声笑,只见张继站了出来,高声言道:“时才说话的,可是花鹞子?” 花鹞子脚下使个身法一跃而出,人群中有几个喝彩的,时才露的这一手轻功倒也委实了得。 只见他言道:“不错,正是爷爷我!”转而昂首挺胸,大声叫道:“你赤手灵屠的名头再大,我就不信当着少林寺各位高僧和天下武林豪杰的面,你还敢放肆?哈......哈哈哈!” “你与我住口!我来问你:为夺《寒沙掌秘籍》,十年前趁难钻进海沙帮副帮主家里,奸杀女眷一十三口,将海沙帮副帮主五岁幼子点了天灯的,可是你吗?”群雄中闻言一阵唏嘘,花鹞子一时语塞。 张继又道:“你自行走江湖来,偏信什么采阴补阳的练功法门,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今日我若留你,便是天理不容了!” 说话间忽见花鹞子扬手间就听得嗖嗖几声,张继抬手接过,原来是几根毒针,这花鹞子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除了仗着一身轻功,便是这一手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哪知抬手之间,便被人破了。 花鹞子一招不成心知不妙,撒腿就跑,不出一丈多余,却见张继左掌一出,向外一翻,又往回一缩,这花鹞子竟如同麻雀般,被拉了回来。 张继振声道:“花鹞子,你当初在作恶之时,可曾想到有今天?你仗着轻功屡屡逃过官府追捕,今日遇上我,便要排在第九个上了。”言罢只在背心一掌,花鹞子登时瘫软下去。 群雄一时齐刷刷向后一退,各都按剑在手,却是没有哪个敢上前来。 忽见华山赵掌门拔剑在手,走上前来高声道:“姓张的,少林寺各位大师慈悲为怀,放你兄弟下山,你却在此行凶,难道当真以为武林没人了吗?你别忘了!此处已是少林寺外,方丈大师与各位高僧绕得了你,天下的武林豪杰,饶你们不得!” 张继笑道:“天下英雄绕我兄弟不过是假,惦记我兄弟的宝剑是真吧?” 赵掌门冷笑一声,转而对方丈大师行礼道:“方丈大师,觉慧大师虽非这几人所杀,少林寺不予追究也就是了,可眼下这几人却在此间荼毒武林,少林寺岂能坐视不管?还请方丈大师主持公道!”又有几个掌门依声附和。 张继高声道:“今日张某所杀的九人,哪个不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 觉明方丈道:“老衲先前有言,不与这几位施主为难,出家人不打诳语,岂能出尔反尔!”言下之意,少林寺却是不会动手了。 赵掌门大笑三声,说道:“好!方丈大师有言在先,保他们周全,可现下早已经出了少林寺,若是天下英雄要为武林除害,方丈大师,却也管不得了!” 说完走上前去,便要动手,人群中跳出昆仑派阴阳二子,又有武当,峨眉各跳出几人来,一共十来个高手,各个呼吸沉稳,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楚江寒按奈不住,站起身来,便要拔剑,张继却一手拦住,在他耳边声声说道:“贤弟万万不可动手,天下人都惦记着你的宝剑,人人都要来争抢,莫非贤弟真要将他们一一杀光吗?”楚江寒心头一震,缓缓回剑入鞘。 忽然间楚江寒只感觉肩头一沉,脚下一轻,回头一看,却被张继一手抓臂,一手拖胯,给提了起来。未及反应,却被张继大喝一声,给抛出几丈开外,再回头看时,却见张二哥早就横冲直撞,打翻了七八人,瞬间喊杀声起,乱成一锅粥。 楚江寒借势落到一棵大树之上,抽剑在手,正要回身相助,却有一伙人向自己冲来,只见张继纵身一跃,又跳到人前挡住了这一伙人,回身怒道:“走!”,转而又横冲直撞。 楚江寒心如刀绞,主意不定之际,只听得脚下树梢嗖嗖,一物朝自己脚下打来,楚江寒借机跃起,又听见嗖嗖数声,全朝自己逼来,端的厉害无比。 楚江寒大怒,使出须弥三引的身法来,凌空躲让,忽见树背后身形一晃,似是个僧衣,楚江寒怒气更胜:“好你个少林寺,前翻有言在先不与我兄弟为难,如今倒派人来下阴招,看我如何拿你!”当下使开轻功,直追而去。 约追了十里开外,楚江寒越追越近,只差几丈来远,只瞧见前面一人一袭袈裟,光着脑袋,却始终不见面来人回头。眼看要追上,可来人脚步始终不见放慢,自己也实在不能再快出一分来,不远不近,又行了一段,来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时,却是觉通大师。 楚江寒心知厉害,早就拔剑在手,觉通大师却笑道:“楚少侠且慢动手!老衲可不是来生事的。”转而又问道:“我少林派的‘须弥三引’,楚少侠从何处学到的?”楚江寒见他似无敌意,便抱拳道:“晚辈有幸,得蒙一位高人抬爱,传了这套功夫,至于这位前辈嘛,晚辈确是不能说的。” 觉通大师笑道:“只怕楚少侠也不知道这位大和尚的法号吧?”楚江寒不语,觉通大师又说道:“他是本寺的觉清师兄。”楚江寒心头一震,原来传自己绝技的,也是少林的高僧,正欲再问,觉通大师又道:“这套功夫本寺百年来,只有寥寥数人练成,你能学全,实在难能可贵。善哉善哉!” 觉通大师席地坐下,言道:“楚少侠可知,老衲为何要引你到此?”楚江寒也心下疑惑,躬身便问。觉通大师道:“楚少侠虽然心中无恶,可毕竟年轻气盛,又兼身怀绝技,手握利刃,若是动起手来,万万不如那位张居士一般收放自如,善恶分明。若是楚少侠今日再动手杀人,只怕江湖上,就越发不得安宁了!” 楚江寒低头不语,又道:“大师引我到此,可是害了我!如今我义兄尚自缠斗,我得赶去相助才是!” 觉通大师摇摇头,笑道:“张英雄神通广大,少室山前是困不住的,楚少侠放心,老衲保管有惊无险!”楚江寒转而一想,缓缓言道:“凭二哥的本事,倒也真是多余了!”觉通大师叹口气道:“如今江湖又起风云,楚少侠请听老纳一言!” 楚江寒闻言磕头跪地,说道:“大师但有吩咐,晚辈自当遵从!”觉通大师一把扶起,缓缓言道:“数日前,老友吴姓名来到少林对我讲起,说江湖上最近出了一名丹阳剑客,人品武功出类拔萃,老衲当初不信,今日一见,楚少侠修为早已不让当事任何高人了。”楚江寒心头一热,脸上一阵泛红。 觉通大师又道:“楚少侠,武林中人习得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固然不易,可更重要的,是要心存善念惩强扶弱,断断不可仰仗武艺,乱杀无辜啊!你既是崆峒派紫阳真人高徒,又得一清道人传你丹阳剑诀、觉清大师传了须弥三引,手中更有绝世宝剑,今后行走江湖,更当要以苍生为念,切不可轻易出剑呐!” 楚江寒闻言不语,心道:这位觉通大师果然是有德高僧,处处以苍生为念叫我学善,我自当谨记。于是躬身抱拳言道:“晚辈自当谨记大师教诲!”觉通大师又叹口气,缓缓言道:“众生有命,只是那位张英雄,杀伐却是过了。” 楚江寒慌忙道:“我二哥对于十恶不赦之徒,向来是从不手软的!”觉通大师一声佛号,口称善哉。 忽然楚江寒一声:“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背后跃出一人来,须发花白凌乱不堪,一身布衣破破烂烂,到处是补丁,却也干净,哈哈大笑道:“老弟别来无恙?”却是疯丐吴姓名。 疯丐言道:“我老叫花日前刚从少林寺离开不久,便在半道上听说各大门派要聚会少林寺,便一路跟来,谁知在半道上遇见一帮小叫花子耽搁了一阵,等我老叫花再次赶来少室山下,却看见一阵热闹,嗨呀!那个后辈当真了得,老叫花刚要领教一下,却听见那帮子龟孙乱叫说什么姓楚的带着宝剑跑了,我老人家心说还是朋友事大,比试第二,便随后跟来,却原来是你们二位,哈哈哈!” 楚江寒见这疯丐嘻嘻哈哈,似是早已从灭舵之事走了出来,不由得心下稍慰。 疯丐上蹿下跳说道:“怎么样?觉通和尚,这小子了得吧,这小子的剑法还是我给指点的,哈哈哈......”二人又是一阵夸赞。 未曾多叙,疯丐匆匆说道:“既然楚老弟无事,我老叫花就要去找我那徒儿问问,兴许他能知道。”楚江寒这才知道,原来李大肚子,便是这疯丐吴老爷子的徒弟,说罢疯丐辞了二人告辞,楚江寒也便辞别了觉通大师。 楚江寒取道南下,不几日便出了河南地界。 一路山却也没有怎么听到关于张、李二人的什么消息,楚江寒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便要取道浙江,这一日,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嘻嘻嗖嗖有人跟随。 楚江寒索性不紧不慢,将跟随之人引到一片树林之中,忽然一个翻身,早将宝剑搭在来人肩头,大声喝道:“说!哪个派你们来的?” 来人吓得丢了半条命,哆哆嗦嗦言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是任有为任爷府上跑腿的,是奉命来请楚大爷过府团聚的。只因小的没见过楚大爷,又怕误了交待,这才冒昧跟来,楚大爷开恩!楚大爷开恩!”楚江寒半信半疑,张口问道:“我义兄可在这附近?” 那跑腿的见楚江寒收了兵刃,胆子也大了起来,恭维道:“我们任爷在这附近有一户园子,日前听说楚大爷就在附近,任爷便吩咐小的几个分开来找楚大爷,小的运气好,就先找到了。” 楚江寒半信半疑,既命来人头前带路,兜兜转转,便来到一处庄园。 究竟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十七回 浪荡子酒醉牡丹宴,痴情人火烧水月楼 十七回浪荡子酒醉牡丹宴,痴情人火烧水月楼 楚江寒但瞧见这座庄园,绿波起伏处,先是一面湖泊,周围环山倒影,碧波点红鹅黄配黛,当真绝妙。 有摇舟的载了二人,荡漾其间,楚江寒极目而去,顿时心旷神怡,心道:“若真是我义兄任有为所居,倒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不可。” 忽又想起沈毓来,这么个绝妙的去处,他日定要带她来玩耍一翻不可,转而又想到,沈姑娘的爹爹富甲天下,什么好处没见识过,倒是自己多余了。二哥和六哥都是识文墨的,邀他二人同游,当真合适不过了。 舟行靠岸,跑腿的头前引路,五步一廊十步一阁,这时节却不知哪里来的花香阵阵飘来,楚江寒神清气爽。两边翠竹盈盈,林间鸟语阵阵,当真是人间仙境。 行了有一会儿,又瞧见前方一片碧波荡漾,当中间一座木桥映在水中,两边各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放眼瞧去,真是奇彩难得世间少有,好一座垂虹桥! 楚江寒本想使开轻功跃上桥去,可转眼一想,还是移步过去,方才不辜负造园者的匠心。 同来的引路小厮张口言道:“请楚大爷上桥!过了此桥,我家任爷就在前面等您。”楚江寒依言踏上前去,没走两步,发现那小厮却不跟来,楚江寒心说:莫不是有什么机关陷进不成? 那小厮见状笑道:“此桥自建成以来,只有三人走过,小的只是跑腿的,不好踏上,楚大爷且请过去,小的乘舟过去在前面侍候。”说罢早已上了水上一小舟,往对过去了。 楚江寒登上桥头,放眼望去。原来这庄子由竹林、湖泊和拼起来,恰巧组成个太极图案来,竹林湖水恰好一阴一阳,实在能巧,拱桥通往水心处,又有一处小楼抱圆而建,端的妙不可言。 他边走边看,早就忘乎所以,桥头有一人背手而立显然是在等候自己。那人书生打扮,头戴金冠身着锦袍腰佩宝玉,双眸深邃满面红光,开口笑道:“贤弟别来无恙!” 楚江寒心下大喜,正是任疆任有为。兄弟二人互相挽了手,说说笑笑进楼去了。 二人一阵相叙,任有为言道:“当日闲云庄上,非是做哥哥的抛下兄弟你不管,只因当日我接到家中书信,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急需处理,二来哥哥我也不懂医术,留在左右也是无计。还望贤弟勿怪!” 楚江寒摆手笑道:“你我既是兄弟,大哥何必说笑见外呢!”任有为哈哈一笑,言道:“此处是哥哥我的一处园子,兄弟若是还瞧得过眼,就多住些时日吧!”楚江寒喜出望外,当下又大加赞美一番不提。 任有为道:“哥哥我今夜要在此间宴请几位贵客,贤弟也不是外人,稍时当陪为兄一起招呼一下,顺便为兄也为你引荐引荐!”楚江寒也不好拒绝,当下既命人张罗准备不提。 单等到了晚上,一干小厮搬来大大小小台烛,照亮如同白昼。楚江寒心下赞叹间,又有小厮来报,说贵客已到,任有为拉了楚江寒上前迎接。 虹桥之上走过来三名壮汉,楚江寒心下留意,来人都是一样打扮,穿着华美,却腰杆笔挺,脚步稳健呼吸深沉,年纪虽不大,但各都有一身修为。 任有为上前搭话道:“几位大驾光临,任疆惶恐之至。”来人各都抱拳齐声道:“任先生客气客气!”主客礼让入座,一番介绍后,楚江寒得知为首姓宋,身后环眼虬髯者姓陈,另一人姓郑。 任有为又起身指着楚江寒道:“这位是在下的结义兄弟,楚江寒楚少侠,人才武功,当世无双无对!” 姓宋的吃了一惊,问道:“莫非就是日前大闹少林寺的丹阳剑客楚少侠?”楚江寒抱拳道了句不敢。三人起身仔细打量一番,抱拳夸赞道:“果然是英雄年少出类拔萃,久仰久仰!” 有小厮跑来对着任有为耳边嘀咕几句,楚江寒听见是说宴席已经备好,任有为一挥手,笑道:“宴已备好!”说完双手一拍。 诸人各都不解,既是酒宴备好,如何都不让座呢?一时间堂上却都静悄悄的。 忽然间众人只闻到一阵淡淡奇香无比,姓宋的脸色一变,想是怀疑下毒了。只见他转而又渐渐缓和下来,几个深呼吸之后,嘴角微微上扬,闭眼间相当自得。 楚江寒也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奇香,说不出的舒畅,渐渐地两肩膀放松,周身微微出汗,却又居然都懒得呼吸了。又慌忙提气间只感觉丹田气足内劲充沛,那里是什么毒气?转而又深深地大嗅几口。 任有为用手一指,则见几个美婵娟早将帘子卷去,一阵更加浓烈的芳香郁出,萦绕满座。 忽有伶人弄起丝竹来,有两个红妆女子款款而出,楚江寒一眼望去,朱唇粉黛眼波含情,举手投足间煞是可人,若论美貌完全不下于沈毓。更叹为观止的是,这二人竟然一般眉眼,显然是孪生姊妹。二人各都手持一个花篮,内有并蒂红花,也完全一样。二人各自站立一旁,楚江寒瞧得这二人衣着与红花同色,显然是精心所为,不由得又想起沈毓来。 一曲既罢,二妓一礼缓缓退下。诸人正待夸赞,又有丝竹奏起,众人看去,又见一袭白衣盈盈而出,两人也是一般淡妆一样玉容,花篮里,又各是一般的白花,楚江寒瞧得入了迷,一曲乐罢,复有黄、紫、粉、等等数十种颜色衣着的可人儿,两两相对而出,依旧一样容颜一样打扮,衣衫与花卉同色,次第而至,仔细瞧时衣领皆绣牡丹。众人看得早就入了迷,恍若仙游也。 俄而排开酒宴,众女又一一而出相侍左右,丝竹重起,众佳人挨个劝酒依次行令,座上几人或诗或歌,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令至楚江寒,他自来到人世间,哪里经过这等场面,早就酒到酣处,索性抽开掌中宝剑,舞了起来,把一套丹阳剑法,又趁着酒兴,伴着吹弹耍了一通,座上诸人经过先前的阵仗,又看到如此绝妙的剑法,有人拿起筷子,击节而碎。 楚江寒舞罢,有旁边佳丽捧来美酒一樽,楚江寒一饮而尽,大笑而坐。 旁边姓宋的起身拍手道:“好!好!好!楚兄剑法,当真是世间一绝。”说话间一曲凑罢一曲又起。 那姓宋的双手抱拳道:“在下来敬楚兄一杯!”说话间左手一晃,手上早就多了一朵红花,只见他复又坐下微微一笑,言道:“在下借花献佛,以此为杯敬楚兄一杯”,出完轻轻一搓,那朵红花竟在手心一尺高处转了起来,没几下只瞧见当心的花瓣飞出几片,轻轻落在地上。又见他右手一摸酒壶,只是轻轻一拍,玉雕的壶嘴里喷出了一股琼浆来,不偏不倚正好注入红花中心。 座上任、楚二人无不吃惊:这姓宋的伸手就从帘子背后捻来一朵花,这手功夫也是在了得!随手一拍,酒壶中的玉浆便注到高出许多的花朵之内,若无高深的内功,如何能办到? 更为难得的便是,这花瓣之间原有空隙,这人竟能让那红花兀自在空中转动起来,如此盛酒,竟然没有洒出半滴来。明眼人都知道,这花瓣转的过慢了,酒水便会漏出,若是转的过快了,也会被甩出,此人竟能收放自如,一身功夫,足见了得! 那姓宋的眼见酒满,左手只是轻轻一推,这朵载酒的红花便平平移到了楚江寒眼前。 楚江寒哈哈一笑,右手随便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对着那朵红花先是轻轻一指,那朵红花便被定在半空原地只是打转。转而回过头来,对着姓宋的说道:“多承宋兄盛情,在下就不客气了!”说完筷子胡乱划了几下,继而伸出左手,轻轻在底下一托,那朵红花停止了转动,却也不见有一滴漏出。 座上几人可就吃了一惊:这楚江寒只是用手拖着,却不见酒水滴出,而那位姓宋的却需借花瓣转动之力才不至让酒水洒出,莫非这楚江寒内功,更在姓宋的之上? 只见楚江寒抬高左手,脖子一仰,层层花瓣间泄出一股清流来,正好流入口中。 楚江寒饱饱地咽了一口,道了声多谢,随手向后一甩,那朵花竟飞向旁边红衣女子的头上,不偏不倚,刚好插到妙处,那女子脸上一阵泛红,把头微微低下。 堂上一片喝彩,姓宋的那位大汉斜眼瞧去,层层花瓣,竟被楚江寒削出一个洞来,恰好整齐,不大不小的一个桃心透了出来。 姓宋的吸了口气,时才虽然用的是筷子,那花却是在转动之间,又是层层叠叠,竟被一齐刺穿,无论内功,还是这手剑法,自己都望尘莫及!当下抱拳一躬身,道了一声:“丹阳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任有为见状举杯言道:“今日之宴叫作牡丹宴,诸位不醉不归!”言罢众人各都大笑,一齐举杯,又有左右上前劝酒,丝竹声中欢笑不断,不知畅饮到了几时。 自下山来,楚江寒多是奔走打杀,几时享过这等巫山妙趣神仙美福,索性开怀畅饮,宴未罢时已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只感觉跟人沐浴,又来到一床锦被之间,翻身间碰到一团暖暖的东西,猿臂一搂,哪里舍得放开,转而意乱情迷。 不知几时,楚江寒酒醒,感觉怀里暖暖的,微微扭头一瞧,怀里竟有一个白玉似的尤物微微呼吸,粉白的双臂搂着自己的脖子,楚江寒吓得慌忙一震,怀里又是一阵蠕动。 惊魂未定,楚江寒轻轻掀去锦被,只见身上床铺之上一片污浊。 楚江寒惊慌失措,胡乱抓起一件衣物就往腿上套,哪里逃的进去,转手丢了又换了一件,胡乱的套在腿上,推窗一看,天已经放亮。又斜眼一瞄,锦被半遮处晶莹剔透,那玉人儿正自酣睡,楚江寒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一个转身却碰翻了凳子,乒乓声也随即惊醒了床上那位。 楚江寒心乱如麻,扭头急忙看向窗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你......公子醒了?”楚江寒吱吱呜呜应了句嗯。 那娇滴滴的声音又说道:“我叫雪如......今后......今后就服侍公子了”,楚江寒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应了句什么。 那雪如一声娇笑,说道:“公子,你怎么穿了人家的裤子,快脱了吧,像什么样子!” 楚江寒赶忙看时,穿的却是个粉红的裤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雪如又道了句:“公子,日后奴家也不奢求什么,只盼着能待奴奴好些......”也不等她说完,楚江寒只想到了沈毓,想到了紫竹园,想到了那只白鹤,今后见了沈姑娘的面,可教我如何是好。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道:“楚大爷,小的任福,我们公子叫小的告诉您一声,说他要出去送贵客,叫您安心住着便是了。小的已将早茶准备好了,要不给您送来。”楚江寒赶忙一声:“不用了,你……你下去吧!”转而又叫道:“任福,给我拿一套衣服来!”任福应声而去。 一经开口说话,楚江寒这才心下稍定,鼓足了胆子,回头向床上看去,只见娇滴滴的一张脸蛋儿裹在锦被之内,一头黑发略有凌乱,这眼眉比起沈毓来,倒多了几分羞气。 四目相对,那雪如立马将头藏在被子里,耳朵根子早就胀红,由于生来白嫩,倒看上去是粉扑扑的。楚江寒心下后悔:由来酒色误人,倒真是不假! 猛地想起自己的宝剑,赶忙扑过去,提了宝剑拔出鞘来,却是原模原样,忙打开包裹来,点查了一番,画卷银两都在,又慌忙打开画轴,不由得懊悔起来:要是直接取道浙江,哪来的这许多事? 却听见雪如问道:“公子,这画中人是谁呀?”楚江寒被他一问,心下一亮:我正巧不知如何收场,索性如此一说。当下咳嗽一声,言道:“姑娘,我早已有婚约在身,这画中人,便是我未婚妻。” 楚江寒余光一扫,但见雪如竟然抽泣起来,楚江寒又不知所措,突然间那雪如又眼睛一亮,抹抹眼泪说道:“我也不在意什么做大做小,明媒正娶的,只要公子待我好就行。” 楚江寒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见门外有人喊道:“楚爷,衣服给您拿来了。”楚江寒走过去微微开条门缝儿,一把夺过衣物来,背过身去胡乱穿上,却只见雪如早就随便掩了身子便来帮忙,楚江寒心慌神乱,好不容易穿戴整齐,便匆匆收拾包裹,突然间觉得少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待开门出去,猛然想起,原来是不见了二哥托自己交给海沙帮的《寒沙掌秘籍》。 当下也顾不得身边还有个雪如,掀开被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就是没有。又看见床铺之上的血迹来,头皮一阵发麻。 楚江寒心说,自打进庄之前,明明将它揣在怀中,怎会不见了?许是昨夜酒醉给丢了,左右是自己义兄家中,便上上下下查找一通,也是寻它不见。又自懊恼起来:看来这酒嘛,以后还是少饮为妙。为今之计,还是快快离开此地为好。 于是便悄悄过了虹桥,但有管事儿的看见了,便要头前带路,楚江寒振声回绝不必,七拐八绕过了竹林,来到庄外又瞧见一片湖泊,那里有舟可度过?索性站在庄外,高喊任福。不一时任福连滚带爬,来到庄外,问得楚江寒要走,任福哪里还敢阻拦,即从隐蔽处拖出一小舟来,载了楚江寒,过了水泊。 楚江寒方才靠岸,远瞧见竹林背后冒起青烟来,任福瞧见了失声痛哭:“苦也!任爷来了,教我如何交待!” 楚江寒心下大惊,忙道:“糟糕!小楼之内还有人!”任福哭道:“楚爷不需担心,他们个个水性了得,只是我家任爷精心建造的这栋小楼,连同将近十年栽培的花卉,也就一把火烧了,倒叫小的如何交待?”言罢嚎啕大哭。 楚江寒顿足可惜,惋叹不已,忽然一声道:“谁?出来!”隐蔽处蹿出来一女子,体态丰腴一身红衣,梨花带雨,低声抽泣道:“是我烧的!”,却是雪如。 楚江寒还没开口,那雪如道:“我原只道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真丈夫,却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楚江寒一时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扎进水中。 那雪如只是抽泣道:“这下好了,我一把火烧了这水月楼,任爷回来怪罪,拿我抵命好了,我自知是风尘花柳命如纸薄,算不得什么!”说罢又一抹鲛珠,挺起胸脯言道:“今后我偏跟着你了,任爷要来拿我性命,看公子管是不管?” 楚江寒更是无地自容,别看这雪如娇滴滴一介女子,却又是如此刚烈倔强,自己枉为大丈夫了,转而又想到沈毓,一时间心乱如麻没了主意。 十八回 四明山依约陈命,三贤庄月夜杀人 十八回四明山依约陈命,三贤庄月夜杀人 话说楚江寒取道南下,直奔四明山,这雪如死缠烂打,硬是要跟随。楚江寒再三言说自己取道四明山三贤庄,正是要去应这婚姻之约,雪如却言说:“奴本是薄命之人,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这一生早就是公子的人了,只愿陪伴公子左右,早晚侍奉,做个丫鬟就足矣。”又说道:“我前翻早已经火烧水月楼,任爷是决计绕不过我了,眼下只有跟了公子,才能保我周全!” 楚江寒道:“任公子是我义兄,是难得的大丈夫真豪杰,万万不会为难一介女流!”雪如闻言只是冷笑,楚江寒再要多言,那雪如只是跪在地上,一味地磕头哭泣,楚江寒一见着哭求,立马没了主意,又见她一介女流,还是带她一程,等到了三贤庄,再设法安置,便同意带她同行。 一路之上二人是昼行夜宿,也是无事。雪如倒是早晚端茶倒水,除过晚间各自回房休息,同行同食间,楚江寒反倒没有先前那般不自在了。又见这雪如美貌国色,更是温柔体贴,实在是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来。 江湖儿女,奔走辛劳在平常不过了,又有这么个可人儿相伴,自是比先前有了种说不出的感受来。只是每每在这雪如举手投足间,楚江寒回情不自禁的想起沈姑娘来:我心里早已经有了沈姑娘,又怎能去装了别人呢? 闲话休叙,咱们言归正传,楚江寒一路直奔四明山,却是丝毫没有耽搁,沿路打听,原来三贤庄在这江浙一带是大大的有名,叶家专门做盐茶生意,积累了好大的家业,平日里叶家乐善好施,早就声名远播,楚江寒却是不费吹灰之了就打听到了。 楚江寒找到府门说明来意,被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府中。管家言道:“我们家老爷有事儿外出了,还请包含!小的早就通禀过了,夫人说她不敢做主,得等晚上回来,再设宴款待,相叙亲戚。”当下楚江寒便在这三贤庄内吃茶等候,按下不表。 转眼日落西山,早有管家备好酒宴,前来想请,楚江寒领了雪如前去,兜兜转转却是入了后堂。 楚江寒并未感到有何不妥,雪如却对管家言道:“你们老爷也太过无礼了,既是姑爷前来认亲,怎么将个酒宴设在后堂?岂非是你家老爷有意怠慢?”那管家慌忙解释:“请二位恕罪,我家老爷确实深居简出,此番在后堂设宴,当真是要亲近姑爷,并非是有意怠慢呐!” 楚江寒一挥手,说了句无妨,便由管家头前引路,来到了后堂。 管家通报处,两扇雕门一开,门里走出一位衣着华美的老人来,却是抢先抱拳一礼,楚江寒还礼处放眼眼瞧去,只觉得这位老人精神健硕,身上还真有一股子气质,倒和六哥李鸿李飞云有几分相似。 说话间入了席,先是一阵客套,相互介绍,叶开举杯敬酒,前翻酒后胡来,惹出多少事来,楚江寒这会子哪里敢饮?慌忙言道:“多谢世伯!晚辈原也好饮,只是晚辈曾经酒后闯祸,自是不敢再饮。”说话间雪如脸色一变,顿时胀的通红,缓缓把头低进怀里。 叶员外见状哈哈大笑,转头对楚江寒说道:“贤侄果然胸怀磊落,当真难得,当真难得!”转而对着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对贤侄讲!”转而又看了看雪如,楚江寒心下会意,心里说道:这杨家姑娘死生不知,下落未详,若是叫她知道了,我可当真不知怎么办?于是转过头来对雪如说道:“你也下去吧!”雪如起身一礼,便紧随着下去了。 左右无人,楚江寒从后背打开包袱,拿出画卷来,徐徐展开来,画中是一小姑娘正在抚琴。叶开一见到画中之人,登时大哭。 楚江寒劝了一阵,正不知如何开口:前有婚约在先,如今得知杨家姑娘流落风尘,母亲却叫自己前来退婚,这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又眼见这叶老先生哭的如此伤心,正自盘算着如何开口。 叶开哭了一阵,拭泪言道:“想当初我与文泰公同榜登科,之后又为金兰之好,你两家定亲之事,我自是知晓。唉!当初文泰公纠结言官御史,弹劾严嵩父子,却反被斩首,男丁一律流放,十余年来,老夫多方查找,却是无一生还。至于女眷嘛,却是一律被充作歌坊,受尽侮辱。”言罢又放声大哭。 楚江寒见他哭的伤心,慌忙言道:“此事我也听家母讲过,这不知杨家女眷,可有活下来的?” 叶开又望着画中人,良久不语,继而又提起酒壶,咕嘟咕嘟几口。 楚江寒见他不说话,索性跪在地上,先是三拜,转而言道:“晚辈不敢欺瞒世伯,此次奉家母之命而来,却不是来寻亲的,而是......而是来退婚的!这画中的小若果真在世的话,晚辈是万万不敢将她娶进家门的,家父生前虽是布衣,却也......却也是......总之,晚辈万万不敢对先父不敬!” 楚江寒讲完,只感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地,瞬间感到轻松无比。 却不想叶员突然止住了哭声,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扶起,言道:“果然是心胸磊落,好!好!好!”楚江寒原以为对方会责怪自己见风使舵,最不济也会心有怨气,却不料对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不住得夸赞自己。 叶开言道:“前人如何能决断后人之事,这门亲事,老夫做得了主,作罢作罢!”楚江寒心下大喜,刚要出言感激,却见叶老员外神色凝重,缓缓言道:“杨家遗孤,也就是这画中的小若,却是流落风尘了。”楚江寒闻言心下又不免惋惜起来。 叶员外又说道:“自老夫辞官以来,一面经营买卖生意,一面四下打听,这杨家女儿小若,却尚在人世。我来问你,若这女子尚在是,且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可愿意搭救?” 楚江寒言道:“今翻悔婚,我楚家自然是不义在前。若有杨家女子在世,便纵是没有悔婚之事,我也理应搭救,义不容辞。”叶老员外大喜,执楚江寒手坐下言道:“好!贤侄果然是可托付之人,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话间又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几口,缓缓言道:“老夫不但打听到了小若的踪迹,却还得知,现在她就在白莲教内!”楚江寒吃了一惊,失声道:“白莲教?” “正是!小若在几年前,便入了白莲教。只是这白莲教虽然行事诡秘,可教众甚多,要找一个十多年未曾见面的女娃娃,更是谈何容易啊!”楚江寒也心下一灰,叹口气道:“莫说着白莲教行踪诡异,便是找到了,又如何让确认呢!” 叶开又道:“贤侄且听我说来:白莲教虽然行事诡异,却只是对首脑而言。天下之大,倒有一干不要命的狗腿子却四处传教,数年前,正巧来到老夫家里,老夫一面答应入教,一面捐赠我许多钱粮,此次四川作乱,钱粮却是有老夫一份!”说着以手掩面,神情颇是懊恼。 叶员外良久又道:“老夫这么做,也是为了打听故人之后啊!” 楚江寒心道,白莲教四川作乱,祸国央民,原来这叶员外也占一份。可他如此做法却是为了故人之女,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对。 叶员外接着言道:“老夫出钱出粮,又替他们四下奔走,倒是做到了副坛主的位子,也得知这白莲教教徒虽多,可稍有地位身份之人,却都被一一登记造册,统归朱雀堂管理,可惜老夫毕竟身份不够,只怕此生也未必能够接触到啊!” 楚江寒心下一亮,接道:“如此说来,只消看到朱雀堂的花名册,便可有机会找出杨家姐姐了!” 叶开叹口气道:“谈何容易!”楚江寒也接口道:“是啊!谈何容易啊” 忽然叶员外又说道:“老夫虽然没能找到故人之女,却被老夫探知了白莲教总坛所在。白莲教自坛主以上,各个怀有一身的武艺,代代相传,又兼行事隐秘,故而历朝虽有兵马剿杀,却多半剿灭普通教众,其首脑元凶,却也是无可奈何,故能延存至今。老夫又听说最近丐帮、少林、武当屡屡有命案,又听说天下英雄要在泰山召开什么英雄大会,故而老夫故意将白莲教总坛所在,泄露给......给......”正说话间,却突然浑身抽搐瘫软下去。 楚江寒慌忙抢上前去,却见叶老员外神色无异,早已经没有了呼吸,慌忙间周身查看,没有一丝伤痕。楚江寒心下大惊,慌忙呼叫下人,一面夺门而出。 久不见回音,楚江寒心知有异,忙气聚丹田,凝神四下查找,忽听见屋子顶上脚步嗖嗖,原来是有人! 此人双脚踩在瓦上还能如此轻盈,武功委实了得,难怪自己时才未曾听见。 说时迟那时快,楚江寒双脚点低跃上房顶,来人却早已经在三丈之外。楚江寒忙使开须弥三引,紧随其后,霎时间追出三五里,来人见楚江寒紧跟不舍,忽然一个转身,听声处,却是三枚暗器向自己打来,慌忙挥剑相挡,只见火花闪一闪,三枚暗器应声而落。 来人见暗器被击落,凌空就是一记劈空掌,这劈空掌虽是江湖中再常见不过的武功,不料此人使来却是非比寻常,楚江寒识得厉害,慌忙出左掌相迎,掌力想接触,只听见“嘭”的一声,来人被震出一丈开外,落在地上,楚江寒也是身形一晃,借势落在地上。 来人张口问道:“你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 楚江寒见来人一袭黑衣,却瞧不清楚面貌,冷笑一声,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楚江寒!”来人似吃了一惊:“可是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丹阳剑客’?”楚江寒答道:“不敢!真是区区在下!” 来人急问道:“我来问你:这镇岳宝剑可是在你手上?”楚江寒一听,又是为我手中宝剑而来的,不由得起了几分火气,没好气的道了句:“正是!” 不想来人闻言也是火起,把个牙关子咬的咯咯作响,恶狠狠地说道:“如此说来,前翻我圣教派去寻剑的王坛主一干人,也是折在尊驾手中的?” 楚江寒心下明白,来人却也是白莲教的妖魔无疑了,今翻叫小爷碰上,也要学着张二哥除魔了,仗剑在手答道:“前翻一干妖魔群丑虽不是在下杀的,却也是死于在下的义兄,尊驾若要动手报仇,算是找对人了!” 来人哈哈一笑,说道:“你虽然盛名正旺,可也想必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白莲教纵横江湖,这名头可是靠我这一干兄弟打出来的!你小辈休要张狂,今日正好取你性命!”说话间也由打腰间抽出一把剑来,一句“看剑!”见随声至,剑法凌厉至极。 楚江寒不慌不忙,抖个剑花,由下而上,一剑挡去,二剑相交处,楚江寒知道厉害,原来此人功力剑法委实了得,就连手中这一柄宝剑,也绝非寻常,竟然一砍不断。 来人道了句:“好厉害!”楚江寒紧接着又是一剑,自打得了疯丐无姓名指点以来,自己又钻研不断,眼下早已经融会贯通,虽不敢自说随心所欲,拆招出剑,倒也信手拈来。 来人接了时才一剑知道厉害,又见一剑刺来,慌忙左右避让,怎奈剑气纵横锐不可当,躲闪不及下,只得提气使力出剑相迎。 又一声响罢,来人先是原地发抖,紧接着“叮”地一声,手中宝剑断作两段,紧接着胸前衣服裂开,鲜血喷出,来人倒在地上。 楚江寒收剑入鞘,也不管那人死活,转身就往三贤庄赶去。 楚江寒使开轻功,纵回庄去却发现不对,远远听见妇孺啼哭之身,楚江寒寻声来到后院之中,却看见一干丫鬟妇人、婆子孩童,连同雪如在内,都被关到一间屋子里,门外还上了把大锁。 楚江寒急忙劈开锁头,抢步进去,一屋子夫人孩童,瞬间哭叫开来,乱成一锅粥。 雪如早就跑上前来,破涕为笑,楚江寒忙问发生了什么,雪如回答说道,时才来了一伙黑衣强人,将这妇人孩童,统统赶到后院屋里,便给上了锁。楚江寒吩咐几句,复又掩门出去,来到前院,却只瞧见一众男丁,全都死在前院之内,足足好几十号人,匆忙查看时,身上全无斧剑刀痕。 正自疑惑间,忽听背后一人说道:“不必看了,全部中毒而死!” 究竟身后之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十九回 出义剑小侠定约,点恨火叶门散家 十九回出义剑小侠定约,点恨火叶门散家 楚江寒也不回头,只听见身后之人又说道:“在下是奉命而诛杀我圣教叛徒,这也怨不得我了!”说完纵身跃到楚江寒身后,紧接着又说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楚江寒冷哼一声,张口反而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身后之人张口言道:“你分明是有意将我引致前院,多半是怕我伤了后院的妇孺。不过你放心,在下虽是奉命来取叛贼性命阖家性命,只是在下自打出道以来,却有三不杀!” 楚江寒闻言怒起,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无耻恶贼,分明是在此行凶害命,烂充的什么好汉派头,哪来的什么三不杀?爷爷就在此地,有种的你也来打杀!” 却不料身后之人大笑三声道:“好个初生牛犊,倒有几分气魄!在下这三不杀却是一不杀妇孺,二不杀老幼,三不杀病残,唉!这姓叶的原也老迈,本是不杀之列,可此番他叛教在前,我又奉命在后,只得杀了!” 楚江寒忍住怒气,问了一句:“好!小爷今日就要为为这叶老员外一家报仇了,休怪剑下无情了!”那人又说道:“小兄弟,你既能解决我坐下坛主,又能发现我的踪迹来,足见了得,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想必你便是江湖上新近成名的丹阳剑客了吧?” 楚江寒转身正待动手,瞧见那人一身道士打扮,白面长须,手持浮尘,却背起手来,来回走动起来,转而又言道:“楚少侠,且慢动手,我有一言,你且听是不听?”未待答话,那人又言道:“楚少侠人才武功,当世无双,大丈夫在世自该立一番事业,身前泽被当世,造福苍生,死后流芳百世,光照青史,楚少侠以为如何?”楚江寒哪里在意,嘴里却胡乱来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人一摆浮尘,嘿嘿笑道:“我圣教宗法佛道,旨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我圣教主自是阿弥陀佛降世,神通广大,楚少侠和不随在下一道追随我圣教主,造福苍生呢?” 楚江寒闻言大怒,那容的他胡说八道,抬手就是一掌,岂料那人纵身一跃,竟然跳到一侧,避了开来,楚江寒见他这一手着实不俗,此人内功深厚,当真不容小觑,不由得心下仔细起来。 那人却是摇头叹气道:“看来我这渡人的道行实在是不行,楚少侠,索性你我就动动手,若是你赢了我,我便放你离去,若是我赢了你,你便要随我入教,终身不得有二心,你看如何?若你输了不入我教,我便留你不得!” 楚江寒听了哈哈一笑,也说道:“若你胜了,我偏不入你什么狗屁猪尿教,便要取我性命,笑话!小爷非但赢定了,而却定要取你狗命!” 那人浮尘一摆,右手摆个兰花指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言道:“我乃圣教主座前玄武堂堂主是也,教中直叫作玄武。楚少侠,此事做不得玩笑!” 楚江寒心头一震,原来白莲教魔头到了,怪不得如此了得,此番却得仔细应付了,稍有不慎,可就大事不妙。正要张口答应,忽然心下一亮:叶员外以身犯险入他魔教,都是为了杨家故人之女,此人正好是魔教首脑人物,不但能够知晓花名册之事,而且定然能够接触得到,我何不如此如此。 当下仰头高声言道:“这动手自是少不了,可这规矩,须得我来定:若我输与你,便将这武林人梦寐以求的镇岳宝剑给你,却绝不入你什么狗屁猪尿教;若你输与我,我且饶你三月不死,你须得引我入你白莲教朱雀堂,借你花名册一看,说与你也无妨,我有个姐姐自小走散,经我多年打探,她却上了你贼船,若要寻他,须得靠这花名册不可,待我寻到姐姐,再来处置你,你看如何?你既是管事儿的,想来这个主也做得。” 玄武左右踱步,半晌开口言道:“好,若我将这镇岳宝剑带回教中,自可放过你,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说话间只见那玄武把个手上的佛尘往腰间一插,开口言道:“我闻你得崆峒派紫阳真人亲传,我就以你崆峒派风灵掌收拾你!”楚江寒吃了一惊,这风灵掌自是我崆峒派不传之秘,怎么着魔教妖邪竟然也会使? 那玄武嘿嘿一笑,言道:“我圣教百年基业,武林绝学自然融汇通晓,今日就让你知道我圣教之博大!” 说罢玄武身形一晃出,两掌齐发,瞬间两掌变作四掌,四张幻作八掌,掌风所到处,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正是风灵掌中的一招“八面来风”,楚江寒又是一惊:此人使我派中掌法,竟然有如此修为,只怕本派铁手道人的乾坤金刚,也未必有此修为。 楚江寒当下也是一招“八面来风”硬生生接上去,二掌相接处各自身躯一阵,显然修为相差无几。 玄武一个转身又是一招“风驰雨骤”,这一招全不似先前一招精妙变幻,却是专以刚猛霸道见长,若是对方内功修为与自己差不多,这一招则大可克敌制胜。 楚江寒这回却是不慌不忙,眼见掌力逼来,却迟迟以一招“空穴来风”瞧准胸口打去,楚江寒这一招虽是后发,却是大方工巧,刚中带柔,二人交掌处,那玄武明显吃亏,楚江寒趁机大喝一声,双掌未全回收,紧接着反倒来了一招“空穴来风”迅捷猛烈,玄武出掌相迎,终究迟了半分,向后退出七八步几步。 转眼两人过了十几招,楚江寒大多眼疾手快,后发制人,好在二人修为只在伯仲之间,这玄武虽然略处下风,却也未曾落败。 眼见掌法上讨不得半分便宜,玄武忽然从腰间抽出浮尘来,向自己打来,楚江寒只觉得这魔头招式变幻实在精妙,忽而像是峨眉派的“玉浮尘”手法,忽而又像是少林派的刚猛鞭法,楚江寒都不能识得,见对方招式随意变换,着实奇特无比,楚江寒几个闪挪间,由打后背抽出长剑来,右臂运劲处一身剑吟,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玄武手中的浮尘被砍断,锦丝漫天扬起。 楚江寒心中一乐:好个蠢材,莫说我手中有绝世的宝剑,凭我的剑术修为,纵然手里拿的是烧火棍,也可断金斩铁。却又见那老魔原地一个扎马,深吸了一口大气,双手向前推了几下,显然是在运气。 玄武道袍一股,转而又瘪了下去,张口道:“哈哈,纵你有通天本领,斩仙宝器,切来试试我这钢筋铁骨的绝技!” 楚江寒心说:纵你有什么绝世的神功,只呆在原地待宰,只怕也难免要伤在我剑下了,说话间一剑劈去倒是留了三分力,哪知砍在对方身上,竟然又被震回来,不由得大惊,又提起剑来连砍三下,俱是伤他不得,难道这世间当真有这等金刚不坏的神功? 既然宝剑伤他不得,我且用掌力劈他,当下收了宝剑,丹田走气,两臂运劲,一招“开碑裂石”打下去,对方竟然毫无反应,楚江寒不由得一阵冷汗,莫非这门神功当真能让血肉之躯坚实若此?我可万万不信。 楚江寒当下又使出风灵掌来,连打十余掌,皆是伤他不得。左右实在无计,如此说来,当真要输与他不成? 正自着急处忽然心下一亮,抽出宝剑来,一个转身对准对方双目,一剑刺去,却见对方一个翻身躲开,开口言道:“是我输了!我这门神功唤作‘龟息神功’却远非江湖上常见的龟息假死之术,以独门的上乘内功提气运功,纵是周身大穴,刀剑具莫能伤我,只是这双眼处却是命门,哼哼,若是换了常人,我只需紧闭双目,则可无忧,若罩门被识破,我双手另有一套遮挡的手法,可惜啊,尊驾小小年纪,剑法却是古今独步,再比下去,我双手定然遮拦不住,这双眼珠子必定要伤在你手中,罢了!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在下认输了。”说罢却是抱拳行礼。 楚江寒摇了摇头,却不作答。 玄武又答道:“名册之事,我自当引你前去一一查看。只是我现下却有要事须得处理,你若信得过我,英雄大会之后,我自在泰山等候,届时引你前去朱雀堂中。” 楚江寒立马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玄武哈哈一笑,言道:“时才比试,我虽输与你,可我此刻逃走,你少林派‘须弥三引’的轻功也未必能够追的上我!”楚江寒冷哼一声,道:“你不妨一试!”玄武接着张口道:“实不相瞒,处置叛徒之事,实在不值得我出马,只因此次被这叶开得知我总坛的位置所在,此事非同小可,也不知此人是否泄露给武林中人,近日又听闻,一干武林门派要在泰山开什么英雄大会,则是冲着我圣教而来,若被他们得知我总坛位置所在,那可就大大不妙,教中高手各都有事,故而差我到泰山英雄大会一行,顺路来此间处置叛逆。” 楚江寒问道:“此乃你们魔教中事,何必说与我听?”那玄武又是几声大笑,言道:“说与你又何妨!我圣教总坛岂是外人得知的?我圣教延绵至今,几曾被人找到过总坛所在。”楚江寒只感觉到他说话间那神情让人无比厌恶,慌忙打断道:“罢了罢了,今日暂且留你狗命,他日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那玄武却躬身抱拳说道:“泰山英雄会后,我在月观峰下等候!”说完纵身一跃而起又在凌空一个转身,扬长而去。楚江寒不由得摇了摇头,难怪这老贼会说嘴,这一手轻功,也委实了得,这白魔莲真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物,难怪江湖上都不知白莲教贼窝所在。 又看见满地的尸体来,不由得暗自后悔起来,叶老员外一家几十口子尸骨未寒,自己竟然和仇人做起交易来,还亲自教凶手离开,真不知是对是错。转而一想,这泰山大会他是会去的,若敢耍什么花样,天涯海角也要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连日间楚江寒一面上下收殓尸身,却听说叶家还有族亲,连忙差人报丧,未过几日,早有个子侄领了一众百十来人,说是要为叔父大人报仇,一干人等倒有僧俗道士江湖中人,说话间便要将楚江寒雪如二人锁拿见官,说他二人勾结强人,前来图谋家财,楚江寒百口莫辩。 灵堂之上,只气得老夫人当堂咽气,几个儿媳妇左右无计,眼见争夺家财无望,纷纷便要随着娘家人携儿带女转身要走。 当中间却有个十岁的孩子,叫作叶飞,真是叶老员外之孙,平日最得祖父喜爱,眼见一家子尸骨未寒,却又有堂叔堂伯开始争夺家财,兀自怒起,一把火点了灵堂,又乘人不注意满院子放火,众人抢救哪里来得及,诺大个三贤庄,都被烧毁了半数。 可怜叶氏,就此散家。 楚江寒二人置身其间,除了往外一个个救人,倒是什么忙也未曾帮上,眼见如此情形,索性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楚江寒心下不是滋味,按说此次奉母命南下,婚约之事算是解除了,也算是了了母亲心愿,叶员外一家之死,却当真不是自己害的,另外还打听到了杨家后人的下落,也算是不虚此行,可楚江寒心头却似被罩上了一层雾,着实的不自在。 又望着身边的雪如,本想在此地安置了她,却发生了如此变故,又想起了沈姑娘来,心头更是一阵糟乱,不由得扬鞭催马,且先见了众位哥哥,再做计较,一时间直奔山东而去。 二十回 李飞云仗义伸援手,诸兄第先后显神通 二十回李飞云仗义伸援手,诸兄弟先后显神威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深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千古大诗人杜甫《望岳》诗共有三首,这是其中之一,全诗没有一个“望”字,句句却都写向岳所望,历代评价颇高,明海宁人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中言道: 郭浚曰:他人游泰山记,千言不了,被老杜数语说尽。只言片语,说得泰岳色气凛然,为万古开天名作。句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胆。 这诗中说的自是泰山。泰山之阳,有汶水西流;其阴,汶水东流,在泰安县境内,明代属于济南府。单说这泰安县境内,早就有各路人马纷纷涌来,自不必说,正是为这英雄大会而来。一城虽小,却也是地处圣人福地教化之下,酒肆茶坊不计其数,来往之人或锦衣花帽,三五相随,或执刀提棒僧俗混杂,好不热闹。 人群中一个文士打扮的,径直上了一个小小酒楼,临街占了个位置,那人脸生四方,面如冠玉,遥望去神俊风流,犹如鹤立鸡群,正是玉箫剑李鸿李飞云。 方才坐下,便听见楼下一阵熙攘,跑堂的迎进来一伙人来,李飞云由打楼上向下瞧去,男男女女多是壮年,有三十来人。 为首一人,腰挂佩剑虎背熊腰,身后跟三个花季美少女,楚江寒认得,正是华山派新任的掌门赵岵,这伙人正是华山派无疑了。 这位赵掌门的手段,当日在少林寺内,可是领教过了,武功心计,武林中只怕是找不出几个来,若是遇上此人作对,须得仔细应付了。李飞云心下思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不想赵掌门早已经看到自己,遥遥抱拳一礼,李飞云面带微笑还了一礼。 这伙人早就点了酒饭,自是一阵吃喝。李飞云心道:此次英雄大会,自是少林武当牵头联络,华山派一下子派出三十多名弟子,来头着实不小,只怕其他门派也必然派出不少高人前来,也不知楚兄弟是否赶来? 转眼这伙人吃喝完毕,李飞云心下又道:左右我是先到了,倒不如跟着华山派,一样能够上得泰山,能与诸位兄弟一会。主意既定,却是不紧不慢,尾随其后。 转眼天色见黑,华山派一伙人找店投宿,早已经包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李飞云随后赶来,却被小二拦在门外,左右无计,只得另寻别处,无奈大大小小的客栈多半已被人全数包下,等待安排停当,早就夜深了,李飞云腹中饥饿,店家却道灶下早已经捂火打烊,李飞云冷笑几声,上了大街。 一通乱找,哪里还有饭食来卖,正待转身回房,却听见几条人影闪过,李飞云赶忙跟在后面,是两个女子。 一个道:“这么晚了,叫咱们上哪里去找?白师姐平日里最和掌门要好了,怎么会偏在这个时候添乱子!”另一个喝到:“放肆!掌门师兄和白师姐也是你评头论足的吗?越发没有规矩!休要贫嘴,接着找就是了。” 李飞云跟了一阵子,从她二人对话中得知,这二人原来是华山派弟子,就在方才,有个姓白的师姐同掌门起了口角争执,一气之下,跑出了客栈。 李飞云暗自使开轻功跟着二人寻了有一阵子,二人四下无果,其中一个又开始抱怨起来了:“师姐,你莫怪我多嘴,平日里掌门师兄也对白师姐最好,都不正眼瞧你我一眼,白师姐也不识趣,就知道添乱。哼,若论起容貌武功,你我哪里就输与她了?我就是不服!师姐,难道你当真甘心?”另一人却不回答。 李飞云心说,这赵岵也确实文武难得,难怪师门中的女子都会为她倾心。紧接着那个声音又抱怨道:“哼!走了才好,永远也不回来才好呢,省得多一个人来和我们争。” 另一个声音开口道:“师妹休得胡言,眼下武林中各派都陆续齐聚泰山脚下,难保有心术不正之徒,若是教白师姐遇上,却如何是好!”先前抱怨的一声“哎呀!”紧接着又道:“那怎么办?我看咱们还是接着找到才是,白师姐第一次下山,万一遇上危险,可如何是好?”说话间一个居然抽泣起来,另一个又安慰了几句,紧接着二人使开轻功,找寻起来。 眼见就要到后半夜,突然间一袭白影挡在了二人前头,那两个女子,张口齐声叫道:“白师姐!”李飞云不敢靠的太近,却远远听见三人对话,姓白的女子说道:“二位妹妹,你们回去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其中一个言道:“白师姐,平日里掌门师兄待你那般好,你究竟所为何事?”姓白的女子喃喃的言道:“是啊!谁不知道我们青梅竹马,可谁成想......”言语间竟然抽泣起来。 姓白的女子又道:“算了!不提也罢,二位妹妹的心思我也知道,不过,我要劝劝二位妹妹......”一语未毕,突然有一个身影闪出,那两位女子登时翻身参拜,口称“掌门”,却是赵岵。 赵掌门随手扶起两个女子,言道:“二位师妹辛苦了!你们这就回去歇息吧,白师姐这里交给我了。”那两个女子哪里还敢多言,随即依言而去。 眼见二人走远,姓白的女子冷冷地道:“你还来寻我作甚?”赵掌门笑道:“师妹,那任公子人才武功,都不在我之下,嫁与他,当真没有辱没师姐!”姓白的女子冷笑几声,继而哭道:“在你心里,武林盟主,雄图霸业当真比我重要吗?” 赵岵久久不做声,又叹口气道:“师娘跟几位师叔伯的来信,你也看了!” 姓白的女子又哭道:“难道你也忘了,师父生前就指定你我的婚事了吗?” 赵岵不语,继而冷笑道:“可你也别忘了师父生前的宏愿,就是要广大我华山派。当年芒砀山一战,师父身受重伤,从此我华山一蹶不振,数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抱憾而终。恩师寒暑栽培,你我日夜苦练,不就是为秉承恩师意愿,报答他老人家的恩典吗?如今我学成下山,又执掌山门,又岂英雄气短能儿女情长呢?!” 姓白的女子喃喃的说道:“说什么恩师宏愿,光大山门,我看是你自己狼子野心,想要称霸武林!”赵岵闻言不语。 姓白的女子冷冷的说道:“你真要将自己的宏图霸业,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李飞云躲在一旁,听了这句话,只感觉魂魄像是受了刀劈剑刺一般,他本是性情中人,闻此言自然一阵热血沸腾。 姓白的女子道:“方才你叫九师弟送信给谁?” 赵岵惊问道:“九师弟的信呢?”李飞云远远瞧见姓白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份信来,瞬间撕了个粉碎。赵岵怒道:“你可曾看过了?” 姓白的女子依旧冷冷地道:“看过了又如何?未看过又如何?” 哪知赵岵牙关一咬,说道:“事关者大,若是未看过,一切好说,若是已然看过,休怪我不念旧情。” 姓白的女子冷笑道:“这信,我早已经看过了。” 赵岵拂袖怒道:“你看过也好,未看过也罢,今日休怪我心狠!”忽然间剑光一闪,姓白的女子躲闪不及,左肩之上,早就中了一剑瘫倒在地上。 紧接着举剑在手,正待刺下。李飞云纵身一跃,一支玉箫挡过一剑,二人早就斗在一处,李飞云玉箫在手,使开玉箫剑法,未及三十回合,却不料这赵岵招式精妙,更兼力猛剑沉,李飞云遮拦不定,转眼便要败下阵来。 忽然间李飞云使个身法,躲开一见,跳出圈外,叫了声:“且住!”赵岵冷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玉箫剑,少林寺一会,足下逃窜的伎俩,实在是精妙。” 李飞云道:“我也不与你啰嗦,赵掌门武功高强,在下委实不是敌手,只好请帮手了。” 说完几声长啸,赵岵登时色变,李飞云见状笑道:“在下的微末伎俩,实在是不配跟赵掌门过招。不过在下几位结义兄弟,可都在附近,听到我的啸声,他们势必赶来。不知赵掌门想会会我二哥,还是我八弟?嘿嘿,我金刀、木剑二位哥哥也在,稍时一同向赵掌门讨教如何?” 赵岵哪里还敢说话,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良久不知所以。忽而回剑入鞘,却笑道:“也罢!我白师姐就烦请李兄照顾了,不过李兄,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妙,如若不然,姓赵的也学过些拳脚,他日只好再一一领教了。”说完纵身一跃而去。 李飞云过去扶那姓白的姑娘,却早已似一滩烂泥,哪里还扶得起?索性轻轻抱起,再看时,一张含春粉面,已经江河泛滥,两眼犹如泉涌,只是早就呆若木鸡了。 不说这李飞云救了白姑娘离开,单说时才这一阵啸声过后不久,但见此地身形一晃,便有一人跃下,道士打扮,白面长须,正是白莲教玄武堂堂主玄武。 只见玄武自言自语道:“时才一阵啸声分明是从此地传来,怎会没有人呢?”继而双目紧闭,运功四下一听,嘴角一上扬,轻道了声:“嘿嘿,看你往哪里走!”转身正要往李飞云离开的方向。 忽然只听得嗖嗖两声,那玄武原地一个转身,落地间右手之上,多了几枚黄灿灿的金叶子,慌忙借着月光一看,大吃一惊,惊叫道:“闲云庄小范蠡!”身后一个声音叫道:“足下好见识!” 玄武又回身间一个粗狂的声音道:“咱大哥多年不出江湖,想不到居然有人认得这细草微风金叶子!”只见一人五大三粗,腋下居然夹着一个一人合抱的石磙,另一个一身精致衣服,正是石象与小范蠡沈三。 玄武先吃了一惊,继而又振声言道:“想必这位便是闲云庄小范蠡沈庄主,使锤的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石象了?”二人应声称是。 玄武又道:“闲云庄一向少问江湖事,怎么,二位也来凑热闹?” 石象哈哈一笑,开了大嗓门子言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白莲教祸国殃民,咱们兄弟是来拿你除害的!”玄武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可白莲教四大堂主何等老练,冷哼一声,言道:“不是我托大,单凭你们二人如何能难得住我,除非你们兄弟七个......噢不!算上那位楚少侠统共八人,兴许还能留住我。” 石象破口大骂:“好个匹夫还敢耍嘴!”小范蠡抢道:“不必费心套话了!七弟,动手!”说话间石象抡开石碾,跳上前便打,没过三招,小范蠡抽出手中宝剑,抢上前去,二人一左一右,那石象一柄石碾舞的虎虎生风,好个玄武,一把佛尘左遮右挡,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石象拳脚功夫当真差劲,可是天生神力,这石碾舞在手里,竟像是丝毫没有分量,竖砸横抡,随心所欲,端的有万钧之力;沈庄主一使开口龙泉剑,招招精妙。二人一左一右,一刚一柔,转眼间过了二三十招,玄武一柄佛尘,左遮右挡,纵然万钧石锤,竟然回回硬碰,招招短接,丝毫无惧。 玄武冷笑几声,口中叫道:“闲云庄好大名头,却也不过如此!”继而身形一转,大叫一声,突然变换招式,突然使出峨眉派的“玉浮尘”手法,招招精妙,却又凌厉无比。 石象毕竟身法欠佳,闪躲不及处,右肩头中了一记,纵然石象皮餐肉厚,可一来这佛尘非比寻常,二来这恶贼手法实在高妙,中招处早就连皮带肉,扫下一块来,那石象痛不可忍,手上难免迟缓下来,如此一来,沈庄主却显得吃力,难免还要从旁策应,未走十几招,二人渐落下风,只把个石象气的哇哇乱叫。 玄武眼见要取胜,心下得意,忽然间左刺斜里有人大喝一声,玄武只感觉金光一闪,慌忙间侧身避开,手上浮尘一挥,是感觉两手发麻,来人内功竟然如此之深。 一招过后,来人早就跃在左侧,玄武定眼一看,只瞧见一把金灿灿的大刀,提刀者三滤胡须,身形微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分明就是名震黑白两道的“金刀神捕”。 教中早就告诫大小头领,各级教众,如遇这二人:只管绕道而走,死活不能招惹,不仅仅是这金刀、木剑二人武功了得,下手不容情,更兼这二人精明神练,稍有不慎,便要泄露教众行踪,不想今日遇上,须得仔细,如若不敌,定然要走为上计。玄武心下盘算,不由得握紧拂尘,丝毫不敢大意。 金刀也不敢丝毫大意,头也不回,只对二人言道:“大哥七弟且先退下,我来!”那石象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和小范蠡依言后退。 玄武道:“怎么?尊驾也要与我作对?”金刀言道:“你白莲教作恶多端,今日定要拿你问罪!”玄武呸了一口骂道:“你等各个声名在外,今日在此车轮战,传出去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说完冷笑数声。 金刀也大笑数声:“尊驾也不必言语挤兑,只因你罪不容诛,犯不着讲什么英雄道义!”说完只把个金刀一挥,直取玄武,那玄武把个浮尘一挥,却把个浮尘当剑,使的是昆仑派“玉峰二十四剑”,金刀时而双手,时而单手,一口宝刀挥来舞去,二人好一场厮杀。 这“玉峰二十四剑”乃是昆仑派前辈高人在昆仑山顶上观雪悟道,突然所得,历来昆仑派大小小弟子虽然都能研习,可是练到家的,往往都是上了年纪,内能根基足够者。内功不够者,纵然学得招式,这威力却也大打折扣,不想这玄武,居然也会使,而且这火候威力,纵然是昆仑派的高人,只怕也难以找出一二来,小范蠡一旁观战,大吃一惊:莫非这恶贼是昆仑派的前辈高人,或是弃徒叛众? 小范蠡再看时四弟金刀神捕一口金刀,使得全无章法可言,却又招招不脱离自己的拿手绝技,这一首武功,自己万万不如,得亏是四弟,若是我与七弟,哪里还能走上十余回合?石象更是看了个眼花缭乱。小范蠡又心道:众兄弟数年没有并肩作战了,四弟修为精进,不由得喜上心间,忽而又长叹了一口气。 再看二人斗在一处,一来一往间,正自旗鼓相当,不分上下,小范蠡忽然心下一亮:我虽不能上前相助,却也可在一旁出声言语,倘若他一旦分心,正好露了破绽,好教四弟拿他。 主意既定,忽然高声道:“四弟休慌!待我发镖助你!”随后言道:“恶贼看打!”却是空手一挥,只做了个样子。不料那阵上惊到了玄武,只见他使个身法慌忙抽身间,从怀里摸出几枚银针来,直朝着小范蠡、石象二人射来,众人始料未及,各都吃了一惊。 小范蠡慌忙一掌推开石象,顺手几枚金叶子慌忙打了出去。小范蠡拳脚兵刃自是差些,可这一手细草微风的暗器绝技独步天下,纵然是唐门高手,只怕也是不及。 只听得“叮叮”几声,金叶银针相击落地,小范蠡惊魂未定:本想言语暗住,却不想险些反被他暗器所伤。 那玄武眼见三人稍稍分心,忽然右脚往下一蹬,身体向后一斜,继而换左脚又是一登,转眼向右飘去,虽然是向后退去,却仍然然像个白鹤一般,小范蠡惊到:“武当仙鹤游!”金刀神捕也是大吃一惊:此人竟然一连使出两大门派的不传绝技,当真了得! 眼见那玄武飘出三丈开外,只把个身体轻轻一转,正面向前轻轻剽去,此人本就身穿道袍,这仙鹤游的轻功早就炉火纯青,三人瞧去,真是得了仙鹤的精髓,不由得心下暗暗敬佩。石象大吼道:“哪里走?” 突然间玄武只感到面前一道白光向射自己,慌忙间向后一个空翻,把个手中佛尘一架,心道:不妙! 究竟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二十一回 听巧言群丐中计,走回马赵岵拿人 二十一回听巧言群丐中计,走回马赵岵拿人 玄武迎了一招,心下知道厉害,此人内功不在刚刚金刀之下,剑法凌厉如此,也似不在前日较量过的丹阳剑客之下,今日危矣! 再看那人,手拿一物,更似戒尺,定然是大名鼎鼎的“木剑”无疑了,手上兵刃,分明未有开刃,竟然剑气纵横,莫非此人剑术通神不可? 眼见三面环敌,玄武心道:这金刀、木剑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我之下,唯有中间小范蠡、石象二人拳脚功夫稍微薄弱,可这小范蠡时才发镖分明是后发制人,若是后退不免中暗器,正面相迎,左右二人定然上前相助,为今之计,只有使开轻身功夫,从诸人头顶逃走了,这几人拳脚了得,只怕轻身功夫未必如我! 主意既定,眼见四人三面相围,好个玄武,只把双膝微分,向下一弯,口中吐气,丹田用劲,纵身一跃,竟然立地跳起一丈来高,凌空把个双脚一登,又跃起一段来,地上众人暗自佩服:白莲教果然了得,四大堂主就有如此手段,教主武功,更得有什么境界? 玄武凌空跃起,正待转身,忽然头顶有人嘿嘿一笑,继而叫道:“龟儿子看打!”竟是四川口音!慌忙间只瞧见一物向自己头顶打来,慌忙提气,双掌向外,护住头顶,继而向上一推,这一招这是华山派的“头顶日月”,掌力霸道无比。 这一手也是华山派的不传之秘,专门破鞭锤一类的兵刃击顶的功夫,这玄武也练得炉火纯青,这一招“头顶日月”虽然厉害,却只是护住了头顶,毕竟他身在半空,双掌之上又一受力,早就被打下地面,慌忙使了个少林派“千斤坠”的身法,牢牢地站稳在地面。 众兄弟又吃了一惊:这人一连又使出了华山派,少林派的功夫来,这一招“头顶日月”威力十足,若在地面,头顶这一击非给震开不可;这“千斤坠”的功夫虽然是各派众人,乃至于武林中三四流的角色也会,可这少林寺的法门却是高出别家不止一筹,但就这门功夫来说,却是少林派的练法独步武林。 玄武也是心下大骇:自己独门的轻身功夫独步教中,就连教主也时常夸赞,说是自愧不如,自认为也是天下无对,非是时才所昭示的武当仙鹤游所比,不想此人竟然能在我头顶之上,若非他正大光明事先出声,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假如此人趁机偷袭,我定然来不及还手,非死即伤。 来人正是判官愁!只见众人相视大笑,石象更是笑着学着一口川话生硬的说道:“龟儿子,看你往哪厢走?” 玄武心下叫苦:今翻我危矣!忽然间心下一亮,继而张口大笑几声,心说道:我只道这几人了得,却忘了自有神功保身,怕他作甚! 又是狂笑道:“你等高兴的早了!”忽然原地一个扎马开始运气,先是深吸了一口大气,继而双手向前反复平推,只见他道袍一股,转而又瘪了下去,正是龟息神功。 石象大笑几声道:“看你使得什么鬼花样,爷爷照样砸扁你。”言罢大吼几声,抡起石碾,就朝胸口砸去,哪知对方纹丝不动,石象大怒,暴跳如雷又怒砸三五下,伤他不着,绕了三圈,转而抡起一人合抱的石碾,向天灵盖砸去。 金刀、木剑齐声叫道:“七弟小心!”叫声方才出口,只见石象手中的石碾却被震飞,石象早被弹出一丈开外,石象连忙爬起来,叫道:“这贼汉会使妖法!”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此人不是血肉之躯? 判官愁惊道:“这是苗疆的气功!刀劈斧剁,俱不能伤。我只听师父讲过,权当是传闻,不想今日亲眼所见,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 玄武大笑数声:“想不到判官愁不但医术高明,轻功绝顶,这等见识,只怕武林中也找不出几个。”当下判官愁口中指点,金刀、木剑依言刺遍了周身几处大穴,哪里能伤到半分。小范蠡使开细草微风金叶子,连刺百会、冲阳等大穴,具是纹丝不动。 判官愁手捻胡须言道:“但凡气功,必有罩门,只是一时间寻找不得,无从下手。”石象道:“索性将绳索捆了,待咱扛回去慢慢计较!”小范蠡道:“胡闹!” 众人一时没奈何间,身后又一人道:“待我试试!”回头看时,却是张继张承文,石象嚷道:“二哥快看,这鸟贼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打杀他不得。”玄武闻言冷笑数声。 只见张继走上前去,伸开右掌,呼吸间只在那人胸前一掌,石象看时,实在绵软无力,正要出口笑话,只见那贼汉软绵绵瘫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喘气。 石象心下疑惑,众兄弟刀劈剑砍都伤他不得,莫非二哥也学了什么辟邪法门?正要张口问时,忽然张继说道:“丐帮的高手到了!” 小范蠡一声吩咐,说道:“老规矩,撤!”石象道:“待我先去拧下他狗头来。”金刀木剑一把拉住,喝止道:“七弟不可!切莫坏了大事,快随大哥走!”石象口里嘀咕道:“当年便是咱和大哥先走,如今还是咱和大哥先走。你们嫌弃咱拳脚差,可也连大哥也一道嫌弃,好没规矩!好没规矩!”说话间夹了石碾,早就随小范蠡不见了,紧接着判官愁使开轻功纵身离去,金刀、木剑也向张继一抱拳,双双纵身不见了。 张继回过头来对那玄武言道:“今日暂留你性命,若敢再胡作非为,定然下手无情。”玄武翻起身来,盘腿坐在地上,哪里还有气力回话,只一眨眼间,早就不见了张继。 当下盘腿调息,片刻方才回过气来,复又运起独门内功过了片刻,只感觉恢复了七八分,缓缓站起身来,心下万念成灰:自功成出道以来,几时受过这等屈辱?想当年在苗疆千辛万苦,方才拜得高人为师,又十年苦练,功成之日,自以为这一套龟息神功当世无敌,便是教主面前,也敢自夸,不想此次之行,竟然两度被破,日前那丹阳剑客剑法精妙,实在无话可说,今日这汉子居然只在抬手间便坏了自己十年苦学,不由得怒上心头。 正想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间杂着阵阵哈哈大笑;“快点快点!你们这帮笨蛋,当真是给我老人家丢脸......你们师父是如何教你们的?还是没本事讨到晚饭饿了肚子呀啊?” 玄武心头一惊:听此人声音洪亮,当真是丐帮高人来了,此刻我功力只有七八分,只怕抵不过,还是先走为妙。拔腿正要走忽然远处一人高叫道:“前方何人?休走!” 玄武见势不妙,拔腿欲跑,怎奈胸中一口真气没提上来,正待缓气间,早有一个叫花子抢上前来,微一抱拳,言道:“敢问道友,时才啸声可是尊驾所发?”吐气间声如洪钟,内功浑厚。 玄武眼见抽身已难,索性稽首一礼言道:“贫道时才也是闻声而来。未知眼前的,是丐帮的哪一位英雄?”细端详来人,蓬头垢面,手持一根绿杖,微微颔首言道:“不才丐帮周大雷。请教道长仙号?”玄武暗自庆幸:久闻这丐帮帮主周大雷武功高强,却是性如烈火,是个有勇无谋之徒,如今我只需言语恰当,自然是有惊无险。 当下故作震惊到:“哎呀呀,却原来是丐帮帮主大驾到此,失敬失敬!”周大雷道了句不敢。玄武又道:“贫道是个游方的出家人,听闻各路英雄聚会泰山,特来瞧瞧热闹!”周大雷眼见他衣衫破烂,又见此间无事,哪里还愿意与他啰嗦,大手一摆,道了句:“既然此间无事,道长请便!”说话间回头要走。玄武心下一松,又是稽首一礼。 正待要走,忽然身后有人哈哈一笑,叫了句“慢着!”玄武心下又是一惊,后背早已经浸了冷汗,回头看时,周大雷身边又多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丐,一样衣衫不整,一张脸却洗的白净,忽然那老丐跳起身来,只在那周大雷脑瓜上就是一巴掌,这一下玄武更是吃了一惊:这周大雷贵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号称是乾坤霹雳手,纵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也要卖三分面子,这老丐是何身份,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见那老丐又骂道:“猪脑子!时才此间分明是有高人离开,你却问也不询问。”没等周大雷开口吧,那老丐又跳上前来,问道:“牛鼻子,我来问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玄武毕竟心计老练,反倒扑通一声,跪倒在前,失声哭道:“老前辈要与我做主哇,晚辈本是个走方的出家人,偏巧爱凑个热闹。又听闻各路英雄近日聚会泰山,便大老远跑来瞧个热闹,不想来到此间天色见晚,正欲投宿之时,又听得此处几声长啸,晚辈一时好奇,便又跑来瞧热闹,不想来到此间,却听见说什么圣教主英明,堂主神算,晚辈听了心下惧怕,正待要走,便被跳出六个大汉来,举起刀剑便要打杀,打小师父虽然教了晚辈一些拳脚,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便被打伤。忽有放哨的来报,说有丐帮的英雄正在赶来,那几个大汉畏惧丐帮各位英雄虎威,吓得便要逃跑,临走前还威胁老道说:一旦泄露了他们行踪,天涯海角,都要杀老道灭口啊!”说完一个劲儿的磕头。 周大雷见状喝道:“没出息的东西,站起来!”转而像那位老丐恭恭敬敬地问道:“师父,您看要不要派人追?”那老丐一翻白眼回了句:“你是帮主,还来问师父我?师父我有事,便要到地府去问你师祖吗?” 周大雷听罢大手一挥,叫了声:“追!”便有一干大小叫花子吵吵闹闹,呼啸而去。 只剩下那老丐待在原地,忽然问了一句:“那几人武功如何?”玄武心下疑惑:若说那几人武功不高,则这老儿断然不会前去相帮;若说那几人武功高强,则自己以一敌六,居然生还,难免又要起疑,这可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老丐又喝道:“那几个恶贼武功究竟如何?”玄武心下一慌,赶忙说了句:“那几个恶贼武功了得!”岂料那老丐原地跳起,口称妙极妙极,然后抓耳挠腮,疯疯癫癫追去。 玄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来这老叫花便是大名鼎鼎的疯丐吴姓名。 玄武惊魂既定,心道:此刻我功力尚未复原,若是动起手来,这一干小叫花子都难对付,若是这师徒中的任何一个出手,我哪里还有命在?眼下须得找个地方恢复功力不可,若是在遇强敌,万万难以应付。 转身没走几步,忽然身后又有人冷笑道:“好手段,好手段!”玄武心下叫苦:今翻我命定然休矣!缓缓回头看时,竟是一个蒙面的大汉。 那人又冷笑几声,言道:“堂堂丐帮两代帮主,竟被尊驾玩弄于股掌之中,玄武堂主果然了得,果然了得啊!赵兄以为如何?”有一人应声而落,来人腰悬宝剑,虎背熊腰,正是华山派掌门赵岵! 赵岵冷笑几声,说道:“一双蠢货!” 蒙面的汉子又略带嘲讽地说道:“若非你有伤在身,我二人断无把握拿你!是何人有此手段,竟然能打伤白莲教玄武堂堂主啊?”玄武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赵掌门开口道:“今日拿了此人,英雄大会上,也是大功劳一件!”蒙面的汉子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速速离开!”说话间,抢上前来,将玄武按翻在地,玄武有伤在身,哪里还能反抗? 只见赵掌门解开衣服,从腰间解下一根锁链,两头间各带个比虎口还大的金钩,瞬间穿了琵琶骨。好个玄武,居然也为叫唤一声,任由赵岵牵了铁链,活生生被拖走。 二十二回 赵掌门高台夺魁,楚少侠泰山托事 二十二回 赵掌门高台夺魁,楚少侠泰山托事 眼见英雄大会转眼将近,楚江寒心下着急,无奈身边带这个娇滴滴的雪如来,好赖耽误了脚程,好不容易到得泰山脚下,二人打尖吃饭,雪如连日奔波,实在虚弱,楚江寒无奈,只得找了客栈,二人宿了一夜。 这日清晨正吃早饭间,却听见几个江湖打扮的议论纷纷,暗暗自责误了时日,又想起少林寺张二哥的吩咐来,难免更加着急:当日二哥冒死断后,自己抛下两位哥哥,独自逃走,始终如鲠在喉,也不知几位兄长安危如何?若要再误了约会,哪里还有半点义气可言?又想起沈姑娘来,也不知她会不会随几位兄长前来泰山?这泰山大会,与任有为、疯丐等都有约再先,哪里还能坐得住,匆匆间付过钱,便取道上山。 未行一二里,只感觉身后有人不远不近,一路相随,楚江寒停下脚程,向后高声道:“何方高人?还请现身!”身后一人哈哈一笑,转眼就到跟前,身法极其古怪,仔细看时,一身打扮从未见过,短寸头发,到像个僧人,只是瞧来实在别扭。 来人双手合十,躬身说话,口音却是生硬难听:“小僧旦增,来自藏边。”雪如见他这身古怪打扮,不由得往楚江寒身后直躲。番邦僧人见状笑道:“夫人不必害怕,老僧是个出家人,却不是恶人。” 楚江寒也不解释,只直问道:“大和尚,你从酒肆一路尾随,所为何事?”那旦增和尚哈哈一笑,答道:“老僧自小痴迷武学,此来中原,是为拜会高人。尊驾必是身怀绝技,只为讨教,还请勿要多疑!”楚江寒见他呼气沉稳,双眼却是极其有神,却敲不出一丝恶意戾气,且不知佛法修为如何,但就刚刚露的那一手,却也是见所未见,非同小可。 当下躬身道:“大师傅请了!只是晚辈还有要事,不能与大师傅论道,不过这泰山之顶,天下英雄云集,武功高出在下者数不胜数,想必大师傅也有耳闻,何不上山与天下英雄切磋?” 番僧旦增摇头一笑,道:“尊驾过谦了!自我初到中原至今,尊驾是老僧见到的头一位高人,难得难得啊!”又接道:“你我还是过上一招,点到即止如何?” 说话间呵呵一笑,举起右手,只在胸前一晃,楚江寒只见他手掌间立时发黄,继而一掌只向自己推来,楚江寒心知非同小可,当下双掌相迎,却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飞沙走石”。交掌处二人身形各自一晃,齐刷刷倒退几步,显然是旗鼓相当。 楚江寒暗叫这番僧实在了得,这一身功力当真不在自己之下。番僧旦增更是脸色大变,先是微微摇头,继而开怀笑道:“中原武林当真实卧虎藏龙,想不到区区一个少年,竟然有如此修为,了不起了不起!”又笑问姓名,楚江寒躬身报出字号,旦增听了大喜,笑道:“原来是鼎鼎有名的‘丹阳剑客’,恕老僧失礼了。” 楚江寒见他虽是番僧,这官话讲的却也如此得体,心道必是个有些修行的人物,心下又多了几分好感,索性与他同行,一路之上,却见这旦增和尚虽是个番僧,却对这东岳泰山指点掌故,细数历朝大事,心下更是大为佩服。 三人上了山顶,遥听见刀剑撞击,喝彩助威不断,寻声过去,老远瞧见早就有人筑好高台,当中间有两个大汉正在酣斗,不一时便有一个受伤被打下台去。 高台之上,各个门派竖起大旗,当中一把椅子空了出来,后有一面大旗,清清楚楚的写着“武林盟主”四个大字,左、右边紧挨着是少林、武当的大旗,底下各一把椅子,分别坐着两派掌门,身后一众和尚道士站了一堆。楚江寒认得,少林派大旗之下坐着一位老僧,却是觉明方丈。少林方丈德高望重,若非武林大事,怎会轻易下山,看来此次英雄大会当真非同小可。 再看武当这边,一位老道胡子花白,道冠岸然,相当正式。少林派掌门既然来了,这位定然是武当的掌门无疑了。在看旁边位子是一堆花子,楚江寒却瞧见大名鼎鼎的疯丐无姓名居然站在椅子旁边,看来这椅子之上,定是丐帮的帮主“乾坤霹雳手”周帮主了。 武林各派都来了,那我师门中该会派那位前长辈领队前来呢?莫不是师父他老人将亲自出马了吧?慌忙扫视,却发现自己正所占的位置,正在崆峒派后面,前面好几十号人围得严严实实,竟然瞧不见领头的是谁,只瞧见了几个师兄弟的身影。 楚江寒心下一热,转而又一凉:究竟要不要上前相认?离开师门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思念之情自是不予言表;可是少林寺内,自己出手伤了同门师叔,已经是大逆不道,贸然相认,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端来。 楚江寒正自思量间,番僧旦增要近前观看,楚江寒慌忙拦道:“万万不可近前,座上少林方丈、丐帮吴老爷子内功出神入化,一旦近前,必然要被发觉。咱们先在此处看看,稍时再上前不迟。”旦增不语。 却看台下七嘴八舌早就乱成一片,场子中间有一人高声道:“众位英雄,众位英雄,此次大会虽是少林、武当发起,我泰山派做东,可咱们大伙儿按照事先定好的规矩比武较量,华山派赵掌门技压群雄,咱们大伙儿自该奉他为武林盟主!”说话直人内功充沛,盖过了众人,楚江寒心说定是泰山派掌门无疑了。 台下有人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纵然是败给了他姓赵的,可若说什么技压群雄,在场的少林觉明大师,丐帮的吴老前辈尚未下场,只怕天下英雄不服吧?”台下一片附和,立时哄乱。 昆仑派阴阳二子中的一个嚷道:“姓赵的虽然武功胜过在场的大多数,可这武林盟主自该由德高望重者担任,我看该由少林觉明方丈担任!” 另一个说道:“不对不对!方丈大师固然武功品德天下景仰,可此次咱们行的却是这打杀的勾当,出家人慈悲在怀,难免不好调度。我看该有丐帮的吴老英雄担任,若论武功威望,也唯有吴老英雄才可与方丈大师并称,那才是真正的领袖武林,号令群雄,在场的哪个不服?”此言一出,在场的齐声喝彩,说话间便要参拜。 两位前辈高人还未开口说话,赵岵哈哈一笑,开口言道:“若论武功德望,赵某哪里及得上方丈大师与吴老英雄?此次咱们大伙儿都是为了铲除魔教,为武林除害,此间自该由二位前辈与大伙儿共同拿主意。” 台下有人说道:“姓赵的这才像句人话!”群雄回头看时,这是峨眉派出了名的“痴颠二僧”中的“颠僧”。“痴颠二僧”是峨眉派的高人,早就闻名江湖,可这痴僧好色,从不行淫荡之事;颠僧好酒,未见喝烂醉之酒。此语一出,旁边一个体态丰腴的姑娘拉了一下衣襟,正是成名的后辈“百臂钩”沈秋月。 赵岵又言道:“诸位都言之有理!可是此次咱们泰山大会,虽说是为魔教而来,可这魔教自前朝起,便是行踪诡异,江湖上只闻名头,又有哪个知晓魔教堂设何处、坛建哪方啊?百年来,谁曾见过魔教的一个首领,半个魔头?”群雄经他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峨眉派的百臂钩沈秋月说道:“此次英雄大会,是由少林、武当发起的,想必少林、武当的前辈自然知晓了。”群雄闻言,转头向高台上壁看去。一众和尚道士各个面面相觑,都不做声。 方丈大师一声佛号,开口言道:“老衲与冲玄道长召集众英雄,只因魔教起乱四川,为祸天下,特聚齐天下武林,一是为商讨对策,二是为武当、丐帮与弊派血案。倒是实在不知魔教行踪啊!”座上也站起武当掌门冲玄道长,走上前来言道:“魔教向来诡异,弊派也不知行踪,须得众位英雄一起商讨啊。” 群雄聚会,各派大半只为冲着武林盟主的宝座而来,细说起来哪里知道白莲教的行踪所在?在场的英雄,只知道江湖上有个白莲教,各地百姓纷纷迷行入教,历任掌门都派遣弟子门人混入打探,却都是泥牛入海,偶有擒获,都只是各地负责教众教务的小头目,哪里知晓首脑所在?江湖上历来但有大案,便都传言是白莲教所为,事过之后,便都又销声匿迹。 百年来,这白莲教又与武林各大派无犯丝毫,是以各门派多不在意。若非此次白莲教四川作乱,朝廷用兵在蜀,百姓为夺战火四下逃难,武林中谁还会想到去剿灭什么魔教? 一众英雄没了主意。赵岵高声又道:“依在下所见,大伙儿还需有人拿个主意才是!”颠僧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不是废话嘛!” 泰山派掌门嚷道:“若是哪位英找到白莲教所在,咱们大伙儿何不奉他为盟主,大伙儿听他调派,齐心灭了魔教,好还武林安宁!大伙儿意下如何?”说话间丹田运劲,又兼内功浑厚,是以群雄赢了,一时各都住口。阴阳二子齐声叫好,紧接着纷纷随声附和,不一时各都没有异议。 赵岵走上前连,向少林、武当,丐帮三位掌门躬身行礼,三人齐齐点头。只见赵岵清了清了嗓子,低声道了一句:“带上来!”虽是低吼,却犹如龙吟,这一手功夫座上有一半倒在少室山见识过了。 只见两名女弟子各都手把个铁链一头,押解一人走到了高台中心,来人身上衣物早就稀稀拉拉,大半被血浸过,干而结痂,刚好遮羞。这人披头散发,哪里还认得清面目?众人细看时,早就被钩刀穿了琵琶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赵掌门当着心狠手辣。丐帮周帮主师徒咦了一声,失声惊叫道:“是他?” 赵岵朗声道:“日前在下遇到此贼正在行凶,出手一翻恶斗之下才将其擒获。”周大雷冷哼一声,道了句:“当真是赵掌门苦斗擒来的吗?”赵岵也是冷哼一声,反问道:“莫非周帮主识得此人?” 周大雷看了看师父,师徒二人满脸涨得通红,心道:当日此人分明是从丐帮手下溜走的,若非是自己糊涂大意,哪能放他逃走?当年师父传位自己时,就有前辈长老反对,说自己虽然勇武,却是谋略欠佳,这么些年来,帮中大小事务全赖众位兄弟扶持,倒是尚未觉察,今日英雄大会,若非自己糊涂,这露脸扬威的机会,可就是丐帮的。疯丐却想:这姓赵的后辈年纪轻轻却心计深重。莫非当日在场不成?若是他当日在场,自己怎会未曾发觉?多半是自己走后,被他捡了漏子。 赵岵又道“我华山派虽将他拿获,不想此贼凶悍,严刑审问之下,拒不招认,在下无奈,只得试了迷药,方才知晓,此人便是白莲教玄武堂堂主。”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哄乱。 楚江寒遥远听见,心道不好,此人若被他们杀了,杨家后人,岂不是又要断了线索吗?我得设法营救才可。可此人毕竟是白莲教首脑人物,白莲教霍乱天下,各派豪杰若能顺藤摸瓜找出白莲教来,也算是为国除害,究竟是救,还是不救? 但听得又有人问道:“赵掌门,不知此贼可曾招供出魔教藏身的下落来?”只见本派位置上站起一人来,径直走向高台中心,却是本派铁手道人:看来本门派出的正是铁手师叔,师尊他老人家此次并未下山。 只听见赵岵说道:“下迷药虽非正道君子所为,可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不过好在此人现已招出魔教的下落。”群雄纷纷询问,颠僧道:“赵掌门既然知晓,就请说出来吧!”赵岵也不理会,颠僧见状怒道:“赵掌门,你迟迟不说,莫不是想以此要挟大伙儿,奉你为盟主吧?”又有阴阳二子应声起哄,紧接着峨眉派也有一干弟子跟着叫嚷。 赵岵依旧面无表情,抱拳言道:“非是赵某有什么想法,只因这白莲教行事素来诡秘,更兼高手如云,此间人多口杂,难免被他混进细作来,故而此事越少知道为好!”群雄被他一说,又没了话说,赵岵又转头向少林、武当、丐帮三派掌门行礼问道:“未知几位前辈以为如何?”疯丐吴姓名一声咳嗽,道了句:“事关者大,我看赵掌门此话有理!” 方丈觉明大师转头看看疯丐,那疯丐也微微一点头,只见觉明方丈站起身来,一身佛号后,缓缓言道:“赵掌门文武双全,老衲看来足可领袖群雄。”又见他走上前来,对着赵岵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接着言道:“少林派愿听盟主号令!”身后一众和尚各都行礼参见。 接着丐帮帮主一声叹气,也领着一众花子见礼,赵岵作惊慌状,连忙还了一礼,言道:“晚辈何德何能,方丈大师,吴老英雄万万不可行此大礼,折寿晚辈了!” 冲玄道长走上前来对着群雄言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我等此次泰山集会,只为除魔卫道而来,前翻赵掌门技压群雄,又兼足智多谋,如今拿了魔头也探知了魔教所在,足可胜任盟主一职,相信他定能带领大伙儿荡平魔教!”说完领着武当派也见礼参拜。 众人只见在场最德高望重的觉明方丈和吴老英雄也都参拜赵岵,眼下又有武林中最大的两派少林、武当和天下第一大帮丐帮都愿意听从号令,虽然仍有不少人心下不服,也都陆陆续续,上前见礼。 赵岵嘿嘿一笑,朗声言道:“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前辈!”说完也不推辞,径直走到“武林盟主”大旗之下,赫然入座。群雄再次见礼,赵岵起身笑着回礼。 盟主既定,又有人高声道:“敢问你盟主,这魔头作何处置?” 楚江寒心道不好,若果真叫他们给杀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看那姓赵的如此得意,定然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白莲教下落,如今我再出手救他,也不会耽误了天下英雄除魔卫道。 正欲准备救人,又见身后雪如,正揪着自己的衣襟,楚楚可怜,心说道:我若出手相救,难免一场恶战,可就不能照顾别人了。又见那番僧这全神贯注的瞧着,忽然心下一计:看这大和尚也是个可靠的人,莫如教他代为照顾雪如,我才好放心救人。于是转过头来对着范僧旦增言道:“大和尚,你我算不算朋友?” 旦增闻言一脸茫然,张口道:“你若当老僧是朋友,老僧自然愿拿你当朋友。”楚江寒闻言心头一喜,这要交待。 却听得高台之上又有人道:“盟主,既然已经得知了魔教藏身之所,咱们何不砍了这狗头祭旗?大伙儿的刀剑喝了这魔头的血,来日杀上贼窝,定然是所向无敌啊!”说罢群雄中一阵叫好,只有一众出家人各自念了佛号,当下不语。 赵岵言道:“此言有理,此人已然无用。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各派都随我开拔,早起听号角为声,大伙来来此祭拜天地,歃血为盟,届时拿这狗头来祭旗。”群雄顿时一片欢呼,有的早已激起万丈豪情,霎时间心潮澎湃,有滑头的早就点起了响炮,喊叫声响彻云间。 天色渐黑,雪如道:“既然公子心下着急,我看不如趁着今夜,救了那人就是了。”楚江寒更以为然。 又对丹增言道:“大师傅,你我既是朋友,我有一事相托,还望大师莫要推辞。”旦增道:“楚少侠但有吩咐,老僧万死不辞。” 楚江寒心下大喜道:“只因那人关乎在下私事,左右也不伤道义,今夜在下定要救他出来。只是这雪如却要大师代为照顾,还请大师即刻下山,将他送往李家镇请我义兄张承文代为照顾,若是我张二哥不在,索性就将他送往闲云庄安排,在下感激不尽。” 当下便将地址道路细细言说一遍,那旦增心下不悦,嘀咕了几句,却又不好反悔,楚江寒借机说起了几位义兄名号,又夸赞诸位义兄如何了得,武艺如何精湛,番僧旦增闻言又喜,欣然愿往,只是这雪如哭哭啼啼,嘱托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的随着大和尚离去了。 约至二更时分,楚江寒便手提长剑,使开轻功,寻着关押玄武之处去了。 欲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二十三回 楚江寒大闹泰山,任有为指路险道 二十三回楚江寒大闹泰山,任有为指路险道 月黑风高,楚江寒仗着一身本事寻去。但见各派好手人手众多,却各都依命原地扎营,七八人一堆点起篝火,泰山派将来酒饭,众人径自吃喝。 远瞧见昆仑派阴阳二子埋头饮酒,楚江寒小心翼翼,迂回靠近。但听见一个叹息道:“师哥,莫非咱们昆仑派此行,当真又要无功而返不成?” 另一个回道:“唉!你我数年不曾下山,不想武林中当真人才辈出,前翻夺剑不成,如今又被姓赵的抢了盟主一席,只怪你我本事不济,昆仑派人才凋零,怨不得别人!” 那一人一声怒骂,将手中酒壶摔个粉碎,起身道:“先前是崆峒派姓楚的,少林寺上又杀出个赤手灵屠来,如今华山派姓赵的,哪一个不是后辈晚生,便从娘胎里练起,也万万不会有此修为!你我也是自小苦学,数十年寒暑,难不成真要折在后辈手里,不得翻身了?”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站着的又道:“师哥,你说那姓赵的,为何非要等到明日一早,再处置那魔头?依着我,今日便宰了,省得又闹出什么乱子?”另一个又道:“我看不会,那魔头由少林觉明老和尚和丐帮吴老叫花亲自看守,哪里会出什么乱子?纵是请下大罗神仙来,也不能怎样!只是......” 站着的问道:“只是什么?”另一个道:“只是这姓赵的不但武功了得,更是诡计多端,咱们不得不防!”站着的言道:“师哥言之有理!我看除了觉明和尚、吴老花子,泰山之上,再找不出一个是他对手,便是武当的冲玄道士、丐帮的周大雷也未必能敌。”另一人也不答话。 站着的又道:“这泰山派刘掌门也当真不是个东西,只顾着拍人马屁,一股脑儿的巴结姓赵的和那两个棺材瓤子。叫天下英雄在此喝凉风!”另一个慌忙止住:“不可多嘴,当心又得罪人!”另一个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怕他作甚!”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楚江寒躲在一处,听得一清二楚,心道:听着二人言下之意,这玄武定然被关押在泰山派无疑,且由武功最高的少林方丈觉明大师和丐帮的吴老爷子亲自看管,这二人武功通神,自己虽然最近修为精进,恐怕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是难以应付,若旁边再有高人,莫说是救人,是怕是接近也难了,这可如何是好?可既然决心出手相救,若是知难而退,断了杨家故人的线索,上则失了先父之义气,下则对不起叶老员外在天之灵。 当下直奔泰山派,只见院中灯火通明,但有一对对大汉身背长剑,手执火把来回巡逻。 楚江寒不熟地形,四下蛰伏探听,好一伙儿,才把个院子谈听了个遍,哪里还能发现半点影子?心下不由得着急起来:毕竟地形不熟,二来赵掌门多谋善断,此间又有高手看守,万一一个不小心泄露行踪,只怕更会严加防范,到那时再想动手相救,只会难上加难。 却瞧见一座偏院之内无人看守,楚江寒几个翻身来在了窗前,正打算稍事休息再作计较,忽听见屋内有人微微喘粗,便悄悄地捅开窗户纸向内一瞧,只见里面黑压压一片,楚江寒毕竟功力深厚耳聪目明,一眼瞧见靠墙跟蜷缩着一人,喘着粗气,多半是玄武。 正前方盘腿坐着二人,左边一人正在打坐,右边一人却躺在地上,似是入睡,却无鼾息。楚江寒屏住呼吸,仔细一听:中间两人正是觉明方丈与疯丐吴姓名,旁边两人呼吸沉稳,显然也是一身武功,只是不能识得。 楚江寒心道:前后院内戒备森严,却独独漏了此间,正是虚实真假,定然是此处无疑了。正待盘算,屋内有人开口道:“外头的高人既然来了,就请入内吧!”楚江寒未来得及反应,两扇门早就“嘭”的一声双双打开,显然是正对面的觉明方丈与疯丐吴姓名拂袖间使了手法打开的。 既然已被发觉,楚江寒索性迈开步子,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吴姓名哈哈一笑,张口道:“果然是你,楚老弟,多日不见,修为又精进不少啊!” 楚江寒磕头在地,拜了三拜,张口道:“晚辈楚江寒,见过诸位前辈!”疯丐哈哈一笑,立时上蹿下跳,上前拉了楚江寒的手转过身来,笑道:“来来来,楚老弟,我与你引荐几位响当当的前辈!”先指着觉明方丈,道:“这位是少林的方丈觉明大师!” 觉明方丈一声佛号,开口道:“楚少侠别来无恙?”疯丐咦了一声,一拍脑门,道:“老叫花忘了,原来你们见过了。”又指着左边一人道:“这位是武当的掌门冲玄道长。”楚江寒躬身见礼,道:“晚辈早就猜到了。” 又指着右边一位道:“这位是峨眉派的高人,江湖人称‘癫僧’。”楚江寒也行一礼,癫僧却冷哼一声。 癫僧一声冷哼,却是惊醒了疯丐吴姓名,慌忙问道:“楚老弟,你来此处作甚?”癫僧又是冷哼一声,道:“楚少侠莫不是来救人的吧?”楚江寒一时不语,吴姓名见状道:“癫僧说笑了,楚老弟怎么会是前来救人的,八成是赵盟主请来一同看守的,哈哈......楚老弟,你说是也不是?” 楚江寒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言道:“晚辈却是来救人的。”疯丐闻言暴跳而起,口道:“放屁放屁!”继而又一本正经的对楚江寒道:“楚老弟,这等玩笑当真开不得。”楚江寒抱拳道:“晚辈不敢欺瞒诸位前辈,确实是来求诸位前辈,暂留此人性命的。” 哪知癫僧闻言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这等穷凶极恶的魔头,便在明早剁了犹嫌时晚,你个后辈小儿,还敢前来耍嘴!”楚江寒慌忙道:“晚辈实有内情,还请听我道来!” 癫僧口中大骂:“狗娘养的小贼,该天杀的龟儿,什么内情外情,凭你有多大本事,还敢来此撒野,今日有和尚在,容不得你撒野!”楚江寒本想出言解释,怎奈这癫僧嫉恶如仇,口无遮拦,出言不免难听,楚江寒正是血气方刚,哪里听得半点言语辱骂,登时火起,哼了一声,怒回道:“小爷今日非救不可呢,你便怎的?” 癫僧解下胸前拳头大小的念珠,便要动手。觉明方丈一声佛号,开口道:“楚少侠,此人非同小可,老衲还请楚少侠三思而行。”冲玄道长也开口道:“二位切莫冲动,楚少侠有话不妨说来听听。” 癫僧道:“龟儿子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楚江寒一听又是火起,说道:“小爷有话,也偏不与你这贼秃讲。” 癫僧成名武林已久,眼见着后辈如此武林,哪能忍受得了,大喝一声,挥起拳头大的佛珠来,早就打去。 一来癫僧出其不意,二来这癫僧武功确实高明。觉明、疯丐二人竟然没有拦住,倒是武当冲玄道长,另有计较,未曾真正准备阻拦,反倒希望楚江寒露上一两手剑法,前不久本门长老死于高人宝剑之下,江湖传言新出了个丹阳剑客,正邪不明,虽然少林寺内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被证明不是元凶恶,可终究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此次泰山大会,自己身为掌门,亲自前来,原因之一也是希望能够碰上这位楚江寒,好亲眼目睹,亲自证实,如今遇上,正好瞧个清楚。 楚江寒心头正怒,只顾着斗嘴,却未曾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而且下手霸道至极,慌忙纵身一闪让过一招,心下更怒,口中骂道:“好你个贼秃,枉你身为武林前辈,竟然下手偷袭,好不要脸!”当下提气运功,单凭着一双肉掌,和癫僧斗在了一处。 这癫僧右手打出了峨眉派的白虎拳,起手就是一招“虎爪撩掌”,左手也使的是白虎拳法,却是以手中佛珠化作掌法,刚猛至极,出手间一阴一阳,刚柔相济,却又凌厉快速,旁边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早就瞧出其中的精妙处,不由得出声喝彩。 再看楚江寒,掌上功夫自然是崆峒派的镇山掌法三十六路风灵掌,早就融会贯通了,加上近日来修为精进,使出来更是虎虎生风,顷刻间让过癫僧左手上的佛珠,硬生生接了右手一记“虎爪撩掌”,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正好克住。 疯丐在一旁观战,暗暗叫好,不想一别不久,这小子修为精进至此,心下不由得敬佩起来。癫僧一招不成,却也丝毫未折了锐气,继而一个转身,将佛珠挂在了胸前,又是一招“恶虎扑食”,楚江寒侧身让过,脚上使力,瞅准了对方肩头云门穴踢去,云门穴属肺,若被踢准,定然伤及心脉,轻则吐血落伤,重则登时瘫痪。 癫僧毕竟身经百战,见识丰富,立时凌空一翻,让过一招,变掌为拳,回身直朝对方胸口砸去,楚江寒眼急心快,慌忙一招“风起云涌”挥掌相迎,一声大喝,癫僧被震开。只见癫僧又前上前去,双手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时而拳化掌,时而掌化成爪,让人不辨虚实,楚江寒却是招招平实,有板有眼,却丝毫不差,招招总能稍稍克住对方。 转眼已过三十余招,癫僧隐隐感觉对方功力犹在自己之上,自己身为武林前辈,早就名扬天下,今日斗一个小辈竟然久攻不下,反而被对方克住,若非自己临敌对招经验丰富,只怕早就落败,当下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双掌齐发,正是一记“千手掌”。 千手掌是峨眉派前辈高人所创,历经后辈高人浸淫钻研,传到自己师父手上,堪称大成,师父靠这一手绝技打遍江湖罕逢敌手,故此师父又被称为“千手弥勒”,这一手功夫到了自己手上,数十年钻研,论造诣早就不在师父之下了。 场外觉明、疯丐二人眼见这癫僧使出这一手功夫,心道:这一招一出,一半拼的是招式见识,应变之功,另一半拼的是内功修为,胜负只在这一招了。 楚江寒虽然修为精进,毕竟年轻识前,不能瞧出其中利害,只觉得这一招非同小可,当下不敢丝毫大意,提起内劲来,双手一招“拏风跃云”,迎了上去。 场外三人面颊之上只觉一阵猛烈的风刮过,骇然不已。疯丐惊叫一声“不好”,只见觉明方丈早就提了禅杖,跃上前去,伸开左掌,替癫僧接下一掌,只听“嘭”的一声,癫僧哇呀一叫,被掌风震在一旁。觉明方丈、楚江寒二人身形各自一晃,倒退了几步。 楚江寒见觉明方丈上场,暗叫不好,慌忙抽出宝剑,心道:若是这觉明大师动手,我当真没有多大把握。心下早就仔起来,方丈大师言道:“楚少侠还需手下留情啊。”方丈大师究竟是指对癫僧手下留情,还是方丈大师亲自要与自己动?楚江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觉明方丈道:“楚少侠还是离了此地的好!”楚江寒道:“这人性命,晚辈不能不救啊,还望方丈大师恕罪。”说完走到玄武面前,使宝剑削断锁链,抬手拔了钩刀,先解了穴道,玄武惨叫一声,痛的直哆嗦,楚江寒一阵心痒,又随手点了周身几处大血止痛,背起要走,觉明方丈几人摇了摇头,一时也未出手阻拦。 旁边癫僧大叫道:“万不可走了魔头!”觉明方丈猛地一惊醒,一根禅杖拦在了前头。 楚江寒举不慌不忙,解下上衣随手撕成布条,又背起玄武来绑在后背,接着随手用宝剑挑起地上锁链,再外头又绑结识了,右手提了宝剑,说道:“诸位若实在要出手阻拦,在下只好得罪了。”大喝一声,直往外冲,觉明方丈愣了一阵,一声“阿弥陀佛”唱罢,使开一根禅杖,就向楚江寒袭来,楚江寒大喝一声,回身就是一剑,剑吟未止,只见觉明方丈手中的宝仗竟被削作两截。 这边疯丐吴姓名看在眼里,眼见楚江寒气概如此,实在不忍心下手,只是立在一旁,迟迟不肯动手。另一边武当冲玄道长就等楚江寒使出剑法,好瞧个明白,也是迟迟不见动手。 癫僧眼见觉明方丈手中禅杖被砍作两半,这一手剑法实在惊世骇俗,但见旁边两位迟迟不见动静,又一时未看明二人心思,只道是他二人胆怯害怕,心下大骂脓包软蛋,大喝一声,从颈上取下佛珠,随手一抛,就向着楚江寒后辈砸去,这一招使尽他生平功力,若被砸中,莫说是背上玄武,便是垫了一人的楚江寒只怕也要被震伤。 一旁的疯丐心知厉害,出声高叫道:“小心!”楚江寒闻言忽然转身,起手就是一剑,见一道白光闪处,剑吟不止,一百单八颗拳头大的念珠随即被剑气砍作粉末。四人大骇,疯丐、冲玄慌忙抢上前去,出手便打,楚江寒回身就是一剑,四人慌忙躲闪避开锋芒,楚江寒趁机使开“须弥三引”的绝技,转身就往外冲。 早有癫僧放了响箭,院中登时大乱,喊杀声起,身后一众高手,鱼贯追来。当中唯有觉明大师、疯丐吴姓名修为最高,紧追不舍,赶后便是癫僧、冲玄道长二人,其后陆陆续续有人赶来。楚江寒哪里还能顾上身后,只捡着人少处飞去。 约莫过了七八里,楚江寒只听见身后的人渐渐被甩开,只有觉明方丈、疯丐吴姓名紧追不舍,楚江寒只跑得热血沸腾,胸中不知何时早涌起一股豪情来,不由得纵声几声长啸,赶后又是一股脑儿的一阵狂奔,又过七八里,身后二人依然是紧追不舍,楚江寒心知身手二人若论功力,只在自己之上,若非刚才二人对自己欣赏有加,未能痛下杀手,自己万难逃出来,此番若是被追上,则又另当别论,自己身背一人,时间一长,定然要被追上,到那时,要想脱身,只怕是万万不能。 正着急间,只见右斜里闪出一人影来,楚江寒心下大惊,暗叫道:不好,今翻我命休矣!却听见来人言道:“贤弟莫慌!愚兄前来助你。”楚江寒一听,正是张二哥,慌忙停住脚步,张承文近前言道:“我是闻啸前来打探,众兄弟都在左手处,贤弟快快赶去回合!”楚江寒正待要言,张二哥又是一把推开,口道:“休要多言,还不快走!”说完大喝一声,纵身抵住了身后二人。 楚江寒心下一热,早就两目含泪,又回头看了看背上玄武,呼吸微弱,向后一摸时,他肩上血流伤口不止,若再不找地医治,是怕颠簸之下,早晚送命,当下牙关一咬,心一横,直往左手处奔去。 又未行五六里,忽见有人挡住去路,楚江寒心下大怒:看来今夜一场血拼,是免不了的了。索幸慢下脚步,提剑在手,正待拼杀,那知走近一看,心下却是一喜,来人正是结义兄长任疆任有为。 任有为见状,慌忙询问,楚江寒正待解释,任有为忽惊叫道:“贤弟受伤了?”楚江寒慌忙放下后背之人,虽然被封住穴道,却也经不住一路颠簸,早就血流不止,当下任有为拿出金疮药来,二人给玄武敷好。 任有为道:“贤弟万万不可再走此路,此人滴血一路,难免被人依了血迹寻来,以为兄之见,莫如回走,再绕到下山。”楚江寒以为有理,又担心张二哥安危,当下二人又反向而走。楚江寒再回到与张二哥分手之处,哪里还有人影在?心下挂念张二哥,却终究身在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被追来,届时再想脱身,却是万万不能。 当下楚江寒随着任有为行了约有半夜,取道下山。任有为言道:“为兄赶来泰山,哪知早已延误时日,便趁着黑夜上得上来,不料在此处碰到贤弟。”楚江寒只把前前后后约略说了一遍。 转眼东方既白,楚江寒约至山脚下,任有为道:“看来这岱顶日出,是看不到了!”转而又道:“照此看来,这泰山之上,诸人只怕还得耽搁一两日,为兄山上还有朋友,便还是要去会上一会,就不能陪着兄弟了。” 楚江寒又说起水月楼之事来,只一个劲儿的说抱歉,任有为略作一笑,道:“你我兄弟,休说此话,再要多言便是见外。”当下二人续了一番,便各自告辞。 二十四回 赵盟主派兵分三路,楚江寒苦斗无极阵 二十四回赵盟主派兵分三路,楚江寒苦斗无极阵 这泰山之上,群雄点起火把,上下搜寻了一夜无果。 天明时分,有煽风点火的,又鼓动了众人早早聚在一起,中有阴阳二子率先言道:“敢问盟主,如今走了魔教妖邪,我等该当如何?赵盟主又作何计较?” 癫僧冲着崆峒派翻了个白眼道:“昨夜那小子,既然曾学艺于崆峒派,倒要请崆峒派的道兄出来解释一番。莫不是连崆峒派都与魔教妖邪有什么勾结不成?” 此语一出,座上哗然,崆峒派几个年轻后辈按剑而起,纷纷出言怒骂。只见一四十余岁道人高声道:“峨眉派不可乱言!我楚师弟自幼在我山门学艺,未下山前不曾有什么不检点之处,如若不然,恩师也断不会将我师门的绝技传授与他。我看分明是你等惦记着他手中的宝剑,几次三番抢夺不成,如今又在天下英雄面前找我崆峒派的麻烦。”说话的正是崆峒派首座大弟子,紫阳真人的亲传爱徒天玑真人。 各派众人本就垂涎那把绝世的宝剑,只是都知道楚江寒剑术高明,平日里早就不敢前去下手明抢,如今天下英雄齐集泰山,偏巧楚江寒又前来生事,众人心中大多盘算,纵然你姓楚的武功再高,正派之中武功高的十有八九都来了泰山,单打独斗不行,大伙儿一涌而上,倒也不失为一计。天玑真人如此一说,喧哗之声却少了一大半。 铁手道人喝退天玑,又对着各路英雄朗声说道:“诸位英雄,这姓楚的确曾在我崆峒山学艺不假,未下山之前倒也规矩。只是下山之后,不知从何处得了那镇岳宝剑,如今他居然胆大妄为,敢来英雄大会搅闹,又救走魔教妖邪,我崆峒派自然责无旁贷,若是盟主下令,我崆峒派第一个下山追杀。”说完抽出背上佩剑,当即折为数段。群雄中立时喝彩声一片。 忽然又一人走上前来说道:“诸位英雄,请听我一言!”众人见他书生打扮,头戴金冠,腰佩宝玉,身着锦袍,正是昨夜为楚江寒指路的任有为。 有认得的高声问道:“任公子有何高见?”任有为抱拳一礼,朗声言道:“诸位所说的,那位楚兄,却是在下的义弟。”人群中七嘴八舌,又开始议论。 任有为高声又道:“在下因有事耽搁,今晨方到此间,昨夜之事也略有耳闻。其中原委,在下也确实不解。只不过此番走了魔教妖邪,即便是诸位已从他口中得知魔教藏匿之所,也难保他此番赶去报信,若教魔教有了防备,只怕我等此去,定然会更有损折。” 只见他叹了口气道:“任某一己私情事小,除魔卫道事大,故而在下以为,赵盟主宜速速派兵拦截才好。”说话间,只见他一揽锦袍,当即跪在天下英雄面前,放声哭道:“只求各路英雄,若是遇到我义弟,千万手下留情,你们要什么宝剑利器也罢,千万看在任某薄面上,不要伤我义弟性命啊!”言罢磕头在地,放声嚎啕。 赵岵见状,慌忙上前扶起,言道:“任公子请起,想是令兄弟年幼,初入江湖,难免被妖邪蒙蔽。若是彼能迷途知返,在场的都是武林正道,英雄豪杰,断然不会滥开杀戒。”旁有癫僧也道:“任公子名满江湖,人中龙凤,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唉!也罢,今后若是遇上,和尚我手下留情便是。”群雄中倒有重情义的,对任有为大加赞叹,纷纷应声附和。 任有为双手抱拳,一一行礼道谢,感人肺腑。 不一时喽啰弟子点响礼炮,群雄归坐,高台之上,赵盟主传来令旗,对着群雄令道:“那魔头此刻中毒在身,断然走不了多远。如今有哪派英雄愿做前锋,沿路拦截?”座上崆峒派铁手道人应声而出,抱拳言道:“我崆峒派责无旁贷,愿做先行。” 赵岵大喜,递过令旗道:“老前辈且向西追去,只需截杀玄武即可,至于别人,还是不伤为好,免得折了咱们正派威名。” 铁手道人再欲言,赵岵挥手拦住,道了句:“本盟主令旗已出,请前辈照此执行,切勿复言!”铁手道人扭头一声叹息,拿了令旗,急招本门弟子便要出发。 身后天玑真人冷哼一声,张口唾骂道:“这等手足相煎的勾当,师叔请自便吧,恕我不能合污。”说完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群雄中一阵唏嘘,高台之上,觉明方丈更是一声佛号。铁手道人满面通红,哼了一声,点了本门弟子,呼啦啦下山追去了。 过了多时,高台之上,赵岵又点了峨眉派癫僧,百臂钩沈秋月总共二十一人,为二路人马。癫僧向千手剑欧阳岳略作交待,便领着一众男女弟子,也下上去了。 霎时间三声炮响,高台之上,赵盟主开始点三路人马,这回却点了昆仑派阴阳二子,二人心下不悦,反扣问道:“不是我等牢骚,此间只有少林方丈大师、丐帮吴老英雄武功通神,若请他二位中的任何一人出马,姓楚的和那魔头手到擒来,盟主何不请他二位辛苦一番呢,只怕我等去了,也是白费。” 赵岵哈哈一笑,张口道:“方丈大师与吴老英雄,自是我武林魁首、泰山北斗,此间自然需要有他二位亲自坐镇领袖群雄,如何能去得?”丐帮帮主周大雷牛嚎道:“莫不是你二人怕是不成?你二人若不愿意遵从盟主号令前往,干脆换我丐帮前去。”群雄一阵嘲笑,阴阳二子却是哼了一声,领了令旗,点本门弟子二十人下山去也。 赵盟主又号令各派原地扎营,十日后开拔下山。 却说但说这阴阳二子下得山来,一面沿途打探,一面商议道:“这赵岵分明是与我昆仑派难堪,有意挤兑。试想姓楚的剑法精妙,又有绝世宝剑在手,你我领着这一干弟子,哪里是对手?头一路崆峒派虽说有铁手道人领队,可姓楚的毕竟出自他崆峒派,拼杀与否断断难说;二一路峨眉派,只怕也会保存实力,好杀上白莲教,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威,你我当真要全力拦截,以卵击石不成?” 二人摇头叹气之际,有弟子栾益之上前附耳言道:“二位师尊莫要烦恼,二位师尊虽然屋宫通神,可此次咱们门中派了大批高手前来,可多是晚生后辈,帮不上什么大忙,终究无法与其他门派抗衡。他少林、丐帮既然能请得前辈高人前来,我昆仑派也能请得前辈助阵。弟子听闻本派有一位太师叔便在这泰山之上修行,何不请他出来,协助咱们捉拿妖邪?” 阴阳二子闻言脸色一变双双大怒,齐声训斥:“本门密事,你一小辈如何得知?若再敢乱言,小心你的狗头!” 栾益之淡淡一笑,躬身轻言道:“二位师尊息怒!且听弟子一言:薛太师叔离开本门,无非是当年他的武功在同门之中最高,祖师却未曾传位与他,故而心生怨恨,负气反下山门。如今太师父早已经羽逝,薛太师叔又是得道之士,当年之事,终究是他少年所为,时过多年,想必怨恨早已经消去大半。二来弟子听闻薛太师叔为剑术名家,平生尤好宝器,如若得知,镇岳宝剑在姓楚的手上,多半会动心前来。这三一点嘛......” 他微微一咳嗽,又压低了声音言道:“若是姓楚的死于薛太师叔之手,也算我昆仑派扬了威风;若是他死于姓楚的之手,也与二位师尊有利,要知道,我昆仑派的精髓,大多在他身上而非在山门之中,若他再教出一两个弟子高人,杀上山门来夺掌门之位,可算不得什么好事。退一万步讲,若是咱们规矩得当,二位师尊得他指点,也必定受用无穷。” 阴阳二子闻言先是一喜,又言道:“咱们与他少有往来,却又如何是好?”栾益之又道:“二位师尊只需修书一封,只道师门有难,又言明镇岳宝剑现在白莲教妖邪楚江寒身上,待弟子前去拜会,我料想神剑无敌薛宗昌薛太师叔断然前来。此次泰山大会掌门委二位师尊以全权,此事也无不可。” 阴阳二子闻言豁然大喜,当下夸赞栾益之足智多谋,前途无量,又写下书信,交于栾益之前去,暂且不提。 再说这楚江寒下得泰山,只给玄武敷了药仍不见醒,颠簸之下又有鲜血渗出,楚江寒眼见不是办法,索性找地投宿。一来是玄武昏迷,实在不知去往何处,二来仗着一身本事,也不怕强人追来。当下请来大夫医治,又早晚输了两次真气,第三日清晨,玄武便醒了过来。 玄武感激涕零,却是情真至极,楚江寒从未见过一个七尺男儿如此失声痛哭,一时也感慨万千。玄武哭了一阵,忽又破涕为笑,对楚江寒言道:“我圣教中人虽然行事受到教规约束,但也自问足以横行江湖雄霸九州,不想天外有天,奈何奈何!” 楚江寒想到此人的龟息神功绝技惊世骇俗,若非自己巧合破去,也万万奈何不得,这华山派姓赵的就然能够将他破功拿住,委实不可思议,又想到赵岵尤善计谋,多半是用了什么诡计阴谋。又见他时才如此伤心,倒也似有一二分英雄之气,心下也不似先前般厌恶了。 玄武又道:“楚少侠,在下耳左右耳内,各藏有两枚灵丹妙药,只是此刻运功不得,烦请楚少侠运功逼出!”楚江寒依言提气运劲,只在玄武头顶百会穴上轻轻一拍,果有两颗竹筷尖大小的黄色药丸。玄武言道:“当日我被人破了龟息神功,只消打坐一翻,便可恢复神功,原也不至于服用此药,故而大意着了姓赵的道儿,不想至此。” 只见他叹一口气又道“此药乃是我在苗疆练得,惯能解毒疗伤,须伴酒水服下边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需要七日之久方可恢复。此药天下只此两粒,烦请楚少侠取些酒水来,我好服下一粒。楚少侠救我脱身,另一粒便送与楚少侠了!” 楚江寒闻言,取来酒水,让玄武服下药丸,道了声多谢,随手塞入左耳中,起初当真不适应,过了片刻渐渐好转。复问如何被拿,玄武只是摇头叹息,不愿多言,楚江寒也不多问。 二人停了一夜,那灵丹妙药果然奇效,又有大夫药师外敷药石,眼见外伤见好,皮肉不再流血,二人便又上路。一路之上,楚江寒问起该去往何处,玄武心下盘算:此举难保不是对方设局,他虽救我脱身,我只将妙药灵丹相赠,这份恩情算是是未报,只能途来日再报了。 圣教存亡事大,断不可以实言告之,遂言道:“楚少侠无须多问,只管跟着我走便是。”楚江寒心下明白,也不多问只是跟着玄武赶路。 一连行了五日,玄武虽然外伤见好,内功始终未曾恢复,二人只得昼伏夜行,行程自然慢了,这一夜来到一处镇甸之上。天色已晚,又在沿途用随身散碎银子买了一匹瘦马驮了玄武,二人上路却也没快得多少。 却听得身后脚步噌噌,早有一股人马杀到,楚江寒耳听有人能,一手抽出身上长剑,一手只在马股上一打,那老马受惊,只驮着背上玄武向前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早听得一声娇喝,二十人霎时间结成剑阵,将楚江寒围在中心,正面领头一人手拿双钩,虽然摆着架势,却任然难掩丰腴体态,柳眉倒树端的不让须眉,楚江寒认得,真是峨眉派的百臂钩沈秋月。 楚江寒又想起云来客栈调戏之事来,出言问道:“原来是故人到此,敢问姑娘此举何为啊?”许是听见“故人”二字沈秋月脸上一红,一时间倒乱了架势。可毕竟她行走江湖已经多年,又是出身名门,自然非同凡人,冷哼一声,立马换了架势,张口说道:“峨眉派弟子,奉赵盟主之令,特来绞杀魔教妖邪!你若还自认武林正道,便不该自甘下流,与邪魔外道沆瀣一气!”楚江寒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沈秋月见状又道:“楚少侠,还望迷途知返,回头是岸!”楚江寒闻言,又收起手中长剑,抱拳对沈秋月言道:“诸位峨眉派的朋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在下实在是不想为敌。至于白莲教玄武,在下却有私事要请他帮忙,还望诸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沈秋月旁边持剑者闻言大骂:“好个恶贼,既然如此冥顽不灵,谅你今日也逃不过我峨眉派的日月无极阵,众师兄休要啰嗦,杀!”。 “杀”字一出口,二十人立时围着楚江寒转动起来,楚江寒留心观察,却见这二十人十人持剑,十人持钩,兀自围着自己转动。一时未瞧明白,又听得一声“变!” 持剑者俱都原地跃起,专攻上三路,使钩者却攻下三路,楚江寒使开“须弥三引”的绝技,原想跃出圈外然后脱身,却被头顶十把宝剑结成剑网,逼下身来,又眼见底下铁钩也结成刃网,若是双脚落上去,定然被搅成肉泥,慌忙使个身法,凌空一个转身,抽出背上长剑,剑尖朝下,向着钩刃结成的网心一刺一荡,持钩者各都感到手臂一麻,身形一晃,虽是后退半步,可阵型丝毫未乱。 又一声:“变”,但见使钩者、使剑者两两间开,楚江寒与这剑阵,一时间也未曾瞧出什么端倪,只盯准了那个发令的,心道:看来只需将这发令的打倒,此阵便有失协调。主意既定,边向着喊令的一剑刺去,剑光闪处那人向后躲闪,剑尖将近半尺处便要刺中,却眼睁这两边各有七八件长钩一上一下锁住了长剑,又闻得的而后嗖嗖数声,七八柄长剑向着自己身后刺来,慌忙间臂上运功,往回用力一抽,那把宝剑原就锋利无比,此刻又是运足了劲,火花闪处,宝剑被抽回。 此刻那容得半点喘息,眼见身后剑锋将至,楚江寒未曾收劲,借势就是向后一挥,剑气过处身后数人被震开,楚江寒眼见阵势稍乱,纵身一跃跳出了圈子。 正待向前赶去,却听见马蹄阵阵,那匹老马竟然风一般又向自己冲来,马背上玄武还在不停的挥鞭,那马早已经受惊,马上玄武此刻哪还有半点功力再身,万一跌下马来,可就非死即伤。 眼见惊马箭一般射来,楚江寒立地跳起没半空里提起玄武来,一马冲入阵中,一干人等纷纷避让,阵型登时大乱,楚江寒心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落地间收剑入鞘,背起玄武,双脚又一点地向前飘去。 忽见迎面飞来一个胖和尚,正是颠僧,口里嚷道:“哪里走?”出手就是一掌,楚江寒慌忙单掌相迎,颠僧本就纵这轻功而来,速度何等之快,又兼功力深厚,这一掌非同小可,楚江寒早就身形一晃,只得借势又落回地面。再看颠僧,也是身形一晃,借着掌力凌空一个后空翻,落地间向后退了七八步,口里直叫道:“好小子!” 楚江寒眼见腹背受敌,放下背上玄武,再看那玄武,不知何时早就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索性大大方方,当着诸人之面点了几处穴道,一股真气输入进去之后,玄武醒了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二十五回 为疗伤夜入荒庙,愧同门忍痛人前 二十五回为疗伤夜入荒庙,愧同门忍痛人前 玄武醒过神来,喘气良久,缓缓言道:“楚老弟,他们要拿的是我!你速速离去!你是师出崆峒派,万万不可为了我断送了前程!” 楚江寒仰起头来说道:“在下既然能背你离得了泰山,今日定然能带你脱得了虎口。”玄武明知说不动,当下苦冷笑数声,道:“楚老弟,这里有二十人,分别使钩使剑,这是峨眉派看家的日月无极阵,你虽然剑术了得,可若要破了此阵,非得你我二人联手不可!” 楚江寒只说了句:“你且稍歇,这等动手杂耍的粗活,在下还能应付得来!”玄武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我自昨日服了丹药之后,原指望三日内不动真气,以求复原,看来今日只得拼了一身的功力,倒要解解峨眉派的日月无极阵了,顺便应证昔年所学。” 楚江寒何等人物,一听自然明白:日前服药之时,明明是说七日之后,才能恢复,如今这玄武既作此说,分明是有意谎言称诈。无怪乎江湖上叫他们魔教,这诓人诈骗的把戏,当真高明。 癫僧闻言暴跳而起,骂道:“好你个无耻的老匹夫!你明明有伤在身,还敢做此狂言,来来来,且让我领教领教你玄武的高明,我若三掌打你不死,此身情愿做牛做马,照顾尊驾后半生的残废。” 这颠僧虽然是出家人,却是性如烈火,毫无城府,他只道这玄武说嘴,明明有伤在身,自己要一掌,就可结果他性命,再不济也能打个残废,张口之间却说三掌打他不死,便要照顾他后半生的残废,言辞之间分明是个市井浑人,哪里像是名满江湖的高僧?可张口之间确实骂的痛快解恨。 说话间二十人使了钩剑,摆开阵势,玄武大手一挥,叫道:“且慢!癫和尚,你峨眉派此阵固然精妙,但也并非不可破!百年来武林中人奈何不得,并非武功不够高强,而是不知晓此阵精妙!我如今只需三言两语,以这位楚老弟的通神剑术,顷刻便破”说完哈哈大笑。 楚江寒也是心里没底,时才若不是那马受惊,冲将过来,自己纵不受伤,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只怕此刻还在恶战。这玄武如此一说,莫非是有意拖延?亦或是果真瞧出了端倪?且看他作何说道,心下盘算,也不多言。 玄武说道:“此阵精髓在于钩剑搭配,阴阳互补,但凡高手入得阵中若向上突破,则脚下受敌;若正面突破,则后背受敌,常人看来,委实厉害。”癫僧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楚江寒闻言心说,果然不假,方才便欲制住号令之人,却惧于身后之敌,未敢再进一步,这老儿果然了得。 玄武高声道:“欲破此阵,不用顾忌后背之敌,只需直取主阵号令之人,顷刻之间此阵即破。癫和尚,以楚老弟的身手,我只需抵住你十招,前三招之内楚老弟破阵,后七招之内,楚老弟回援,我虽有伤在身,昨日已经服过苗疆灵药,时才只为珍惜药性之故,才不敢跟你交手,若我拼了性命接你十招,虽然一身修为难以复原,但也能保得命在,你这一干后辈徒众,只怕要损折半数,哼哼,以楚老弟的轻身功夫,纵然再背我一程,只怕你也万难追上,今日峨眉派的威名,只怕要折在你的手上了......” 沈秋月张口骂道:“无耻老贼,休逞口舌之利,师尊莫听他胡言,放走了魔头,才是折了我师门威名......” 癫僧低头,良久不语。玄武见状,仰头道:“大和尚,你不为虚名着想,可得为这一干后辈的性命着想!” 楚江寒身在一旁,心思全在如何三招之内破阵上,忽听见癫僧几声叹息,大手一挥,只在自己的大脑瓜上使劲一拍,“啪”的一声,实在响亮,又说道:“罢了罢了!你二人滚吧!”楚江寒刚要言谢,玄武哈哈一笑,躬身道:“癫和尚,今日你峨眉派不同我作对,他日相逢,我也要放你一马,楚老弟,咱咱们走了!”说罢,楚江寒牵了马缰,二人扬长而去。 未过半里,玄武忽然打马急奔,楚江寒在马后跟了五六里,马蹄渐缓,楚江寒抢上前去,那玄武栽下马来,大吐鲜血不止。楚江寒慌忙运功疗伤,约一盏茶的功夫,玄武缓缓醒来,摇头道:“好险好险!”楚江寒明知方才玄武故意出言诓骗,却万万没想到,玄武伤势如此之重。 玄武言道:“若不是那秃驴生性癫厚,你楚老弟尚可今日无事,只怕我这条小命,可就要留下了。”楚江寒心下疑惑,慌忙问道;“莫非你时才所言,破不了他阵法?”玄武缓缓言道:“依我时才所言,确实能破他阵法,只是我一招也接不得。”楚江寒听罢背心一热,心道:江湖险恶,人心尤甚,摇头不住。 二人歇息片刻,复又上马赶路,玄武见楚江寒不言不语,长叹道:“年轻人,江湖便是如此,你可知这天下间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楚江寒直摇头,玄武缓缓道:“并非什么剑术拳脚,内功外功,天下间最厉害的莫过于贪嗔痴恨,阴谋诡计,唇齿之功,杀人无形呐!”楚江寒复又良久不语。 单说二人行路,这一日,行至一处荒村,遥望间一处破庙,墙毁门塌,破烂不堪。玄武道:“楚老弟,我已服药六日,今夜正是要紧的时候,需得找间僻静处,你为我护法两个时辰,我以独门秘术调息吐纳,过了今夜,我便可复原了。”说话间二人入了破庙。 这庙宇早已经破烂不堪,楚江寒入得庙去,前后仔细搜索一番,只在一尊泥像后面,胡乱抱来一堆乱草,让玄武坐下,未一时,玄武即运起功来,楚江寒在塑像下方席地坐下,再看时,泥像脱落,早已辨不清供奉的是什么神祇,当下不放心庙外,又出了庙门,索性解了鞍辔,照马屁股后面一拍,那马一惊扬长而去。 楚江寒听得玄武呼吸匀称,知他早已经运气神功,正入妙境,当下也端坐下来,调息吐纳,不一时只感觉周身舒畅,连日来的乏气全消。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听得庙外脚步匆匆,有二人正在相互言语:“二师兄,你说楚师弟当真堕入魔道,十恶不赦了吗?” “哼!这还用说?泰山之上,他公然救走魔教妖邪,前翻少林寺内,他剑杀少林了真大师,又敢动手打伤本门师长,桩桩件件,哪个有假?” 楚江寒早就听了出来,后说话的正是师父紫阳真人门下二师兄天玄,另一人却是铁手道人的徒弟天宝。楚江寒闻言不禁心中一阵酸楚,不想师门之内,竟然如此看我?只是叶老前辈所托,定然要完成。 天宝师兄又说道:“想来楚师弟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话间二人就要进庙,楚江寒慌忙藏到泥塑后面,再看玄武时,面色红润,显然正是要紧时刻,万万不能被打扰。若是二位师兄要当真发现,自己只能设法拖延,或者将他们引开。 “天宝师弟,你可千万不能学大师兄负气离去啊!如今师门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可就多一份力量。在者说了,此次下山,咱们崆峒派可是铁手师叔领队,你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万万不可有二心啊” 说话间二人进了庙门,天宝师兄又说道:“楚师弟在山上时,纵然顽劣,也不似邪恶之徒,许是下山之后,有什么遭遇吧?” 天玄接口道:“我看不假,凭你我在山门苦学,尚且不过如此,他入门可比你我晚个十数年,若非学了什么旁门左道,怎能有如此修为?”又叹气道:“你我虽在同门一辈中号称高手,平心而论,是万万比不上人家!” 天宝道:“二师兄,你我习武,在山上强身健体,下山来扶危济困,还在乎什么谁更高明啊?”天玄闻言冷笑数声,又叹口气道:“天宝师弟所言极是,倒是我愚钝了!” 二人一阵沉默。忽然天玄道:“我看此间也无有外人,索性叫大家来一起在此过夜吧,歇息一夜,明日再追赶不迟!” 话音刚落,楚江寒心说不好,若是叫来一干同门,少不了一番遭遇,倒叫我如何是好?只听得嗖嗖声响,不知哪一个,早就放了响箭,楚江寒再看玄武时,哪里受得了半点惊扰,索性纵身一跃,跳了出来,对着二位师兄躬身施礼。 天宝喜道:“楚师弟,原来你在此处!正好随我回山,去见掌门师伯,这趟热闹,我不掺和也就是了......”言辞之间,亲切异常。楚江寒心头一热,半晌说不出话来。天玄师兄拂尘一挥,冷冷道:“楚师弟?你为何孤身在此?”楚江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天玄上下一番打量,忽然张口笑道:“莫不是那魔头被他峨眉派拿了去?”楚江寒恍惚之间,也不作答。 天玄忽又喝道:“楚江寒,你若还自认是我崆峒弟子,就快快解剑受缚,随我二人去见掌门师尊,好治你煽乱江湖,忤逆师长之罪!”楚江寒想起少林寺内剑刺了真和尚,打伤本门铁手道人的事来,越发羞愧,一时间也不做声。 正自心乱如麻,又听得庙门外脚步匆匆,一个身影呼啸跃进门内,楚江寒认出了,正是本门铁手道人。其后陆陆续续,数十人赶来,楚江寒知识同门师兄弟,也不好意思正脸去瞧。 天玄、天宝上前向铁手道人禀报,铁手道人瞪红了眼,怒道:“无耻孽徒!我崆峒派的威名,都叫你败坏光了。”又道:“来呀!给我按住了,待我废了他的武功,再差人押回山门,叫掌门师兄发落!”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大惊,天宝等一干弟子纷纷跪在地上,叩首求情:“师尊开恩!楚师弟自幼长在深山,不谙世事,又是年轻识浅,此番下山难免受人诱导,以致铸成大错,还望师尊慈悲为怀,绕过他的皮肉之苦。” 又有自幼一起长起来的几个师兄弟说道:“楚师弟在山上还算规矩,只将他带回山门,请诸位有道前辈善加劝导,自会一心向善。况且楚师弟一身修为,将来必能为我山门造福,望师尊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外开恩,绕过他这一回。” 铁手道人怒道:“正因为这逆徒学得我崆峒派精髓,若再次胡作非为,祸乱江湖,才是我山门罪过。正该废他武功,以儆效尤。”又说道:“你等若再求情,便是自绝于我山门之外。”楚江寒冷低声说道:“我这一身本事,全是恩师紫阳真人所传,别人无权废去。我看师叔分明是……是对少林之事心存怨恨,挟私报复!” 铁手道人闻言暴跳,口中大骂。旁边天玄喝道:“大胆!你个目无尊长的逆徒,安敢如此对师长说话?”一众弟子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出言相劝,铁手道人哪里肯绕过?挥拳便要打,口里嚷道:“好你小贼,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手段,我倒要看看,掌门人调教了一个何等了得的弟子,来来来,你我再战三百回合!” 楚江寒侧身躲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道:“前翻弟子无礼,愧悔难当。今日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跟本门师长动手。”铁手道人怒气不消,冷哼几声,只伸出右手,使了本门“鹰爪功”,只在楚江寒肩头一抓,哪只楚江寒当真不还手,也不避让。 他只知楚江寒功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故而出手之间何等之重,楚江寒疼痛难忍,腰间用力,身体向后一扭,但左臂早已经脱臼,连皮带肉,被抓下一片。 众同门也未曾想到,楚江寒当真未还手,各都吃了一惊纷纷吁叹,天宝等人,纷纷跪下求情。铁手道人更是吃惊,半晌不语,继而涨红了脸。 他一个前辈,和后辈过招本也没什么,万没料到,对方当真不还手,如此一来,更是惭愧,长叹一声,道了声:“罢了,罢了!望你好自为之,万不可再与魔教妖邪为伍。”说完大手一挥,带了一众弟子要走。中有平日交情好的几个师兄弟,帮着接好臂膀敷好粉药,偷偷留下银两,也都默默离开了。 楚江寒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阵阵凄凉,不知不觉,眼眶早已经湿润。 慌忙转到泥像后面看时,玄武面色越发红润,呼吸平稳,索性未曾受到影响。 正在这时,忽又听见外面脚步匆匆,楚江寒心下一惊:莫不是铁手道人发现玄武就在庙内,回头带人来拿了?仔细听时,武功路数,全不是本门中人,这才稍微放心。转而又皱起眉头来,如今来的,又不知是哪一路人马?待会儿终究免不了一场纠缠。 未及多想,门外便传来一阵笑声。 正所谓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究竟来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二十六回 薛宗昌一显神技,李飞云吹箫引祸 二十六回 薛宗昌一显神技,李飞云吹箫引祸 门外便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两条黑影闪入了进来,楚江寒侧耳细听之下,早有数十人将小庙包围了起来,显然对方是精心部署,做了周密的安排。 其中一个拉长了语调说道:“我原道崆峒派会秉公办理,可惜呀可惜!”另一人也道:“姓楚的,现身吧!”却原来是昆仑派阴阳二子。一人道:“你二人在此地已经多时了,想必那魔教妖孽,正在运功疗伤吧!”另一人也道:“师哥,我看不必废话,趁那魔头伤势还未复原,大伙儿一拥而上,正好杀了拿了头功!” 楚江寒本就厌恶二人,听得此言气不打一处来,从泥塑后面纵身越出,来在面前。高的先说道:“姓楚的,看你左肩之上,似是有伤,多半是你崆峒派的鹰爪功留下的吧?”矮的附和道:“我当你是铜头铁臂,金刚不坏呢?却原来也能受伤。哈哈......哈哈”,这二人眼见楚江寒肩头带伤,当下略有大胆,却还是心存忌惮,不敢向前靠近。 楚江寒冷哼一声,也不答话,高的朗声叫道:“众弟子,严守庙宇,以防走了魔头。”门外诸人齐声答是,各个声音洪亮,气息充沛,显然是派中好手。楚江寒心中暗叫不好,缓缓拔剑在手。 阴阳二子知道厉害,也各都拔剑在手,摆开架势,忽然高的大喝一声,一声剑吟处直接奔向泥塑后面,楚江寒眼疾手快,使开身法玄空横剑一挡,将对方震开。瘦的见状,也提剑刺来,阴阳二子一前一后,使开昆仑剑法,夹击楚江寒。 楚江寒只认为这二人虽然是成名前辈,却是武功平平,如此一交上手,才知自己未免托大,小瞧了人家,这二人的昆仑剑法,相互配合,着实了得,一时之间,全然瞧不出破绽,今日算是露出了真本事。当下小心翼翼,使出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见招拆招,仔细应付。 这二人剑法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忽然又招式互换,虚实之间实在难以捉摸,十招之内,楚江寒只斗得个平手。十招一过,楚江寒渐渐瞧出端倪,这二人配合恰当,却是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只是这精妙之处在于虚实转换之间,但就招数而言,虽然精妙,也并非无懈可击。 忽又想起日前玄武所言,专破峨眉无极阵的话来,当下打定主意,瞅准了个子高的一人,连攻三剑,这丹阳剑法,何等精妙,自己早已融会贯通,剑锋所到处,凌厉至极,只听得“哇呀”一声,对方早就肩头中剑。 眼见楚江寒占尽上风,忽然门外一声“住手!”,紧接着又跃进一人来,楚江寒一眼瞧去,只见对方鹤发童颜,身材微胖,竟然是个老者。来人又张口道:“净安,净明,你二人不是对手,快快退下!”听来却自有一番豪情在。 来人又张口道:“老夫久在深山,想不到这丹阳剑诀的传人,竟然这般年轻!年轻人,你这一手剑法,早已不让当代任何一位宗师了。”楚江寒知道对方来历不凡,当下抱拳行礼。 来人又张口道:“老夫早已是山野间人,本不该过问江湖中事,只是老夫平生痴与剑道,又爱珍兵宝器,听闻你得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镇岳宝剑,老夫特来瞧瞧。” 楚江寒闻言微微冷笑,回剑入鞘,言道:“前辈既然想瞧,那就请便!”说完只随手之间,只把宝剑丢了过去。来人接剑在手,一时间呆的入神了,继而又仰天一声长叹,忽地又抽出长剑,上上下下仔细观瞧。 楚江寒一时不语,倒是旁边阴阳二子,相互挤眉弄眼,欲言又止。 那老者又是一声长叹,缓缓吟道:“豪在尚堪论剑术,骨凡何用泥丹经。”忽然随手之间,又把宝剑抛给楚江寒,阴阳二子,盯直了双眼,良久反应过来,双双顿足叹息。 那老者哈哈一笑,张口赞到:“好!好!好!”又转头道:“年轻人,这宝剑虽好,只怕你握它不住哇!”又吸了一口气,半晌若有所思,忽道:“年轻人,老夫此来,只为借你一样东西,不知你肯与不肯?” 楚江寒心下明白,此人明明也是为了我手中宝剑而来,可依旧躬身言道:“不知前辈,要借什么?”老者言道:“老夫明人不说暗话:要借的正是你手中宝剑,为期十年,不过老夫不白借,你借老夫宝剑,我将这一身神功,尽数传你。你以为如何?”楚江寒笑道:“老前辈玩笑了!” 那老者振色言道:“老夫可不是玩笑,我有三条理由,你且听我道来:其一,你年纪轻轻,行走江湖,带上这么一把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宝剑,难免招摇遭嫉,引人来夺,招惹麻烦;其二:老夫认出,你既得一清老道真传,一手剑法,足以横行江湖,宝剑利器,原也用不上了;其三;听闻你结交魔教,大闹泰山,老夫受人之托特来此拿你,你剑法高明,又有利器在手,老夫若想胜你,只有八成把握,实在不想动手,你若借剑与我,免动拳脚,我又传你一生所学,岂不两全其美?十年之后,你再来寻我,宝剑再还你就是了,老夫年岁大了,十年之后,再要这宝剑何用?楚少侠以为如何?” 那老者一言方罢,楚江寒随口接道:“晚辈若说个不字呢?” 阴阳二子齐声骂道:“小儿郎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要叫你知道厉害” 那老者挥手一笑:“看来楚少侠是不知道老夫是谁,这也怪不得你,武林中知道我姓名的,当真不多。”楚江寒心道:“看他吐纳举止,这一身修为,只怕不在少林方丈之下,此人究竟是哪里来的高人?” 那老者道:“武林中只言传有四大神功,殊不知天外有天,老夫一身武功,早就在你师一清道人与少林方丈之上,看来我若不露上一手,你也是不信。” 楚江寒闻言心中一震,却也不卑不亢,张口问道:“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脸色一沉,似有不悦,又慢展笑容,说道:“老夫名号,本不愿提起,既然是楚少侠相问,说也无妨,我俗家姓薛,早年曾在昆仑山修道,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个诨号,唤作神剑无敌。” 阴阳二子趾高气昂地喝道:“无知鼠辈,这是我昆仑前辈名宿,神剑无敌薛宗昌薛薛祖师。” 忽听得庙外一个声音叫道:“祖师爷不必与他废话,当心魔教妖邪恢复功力,到时不好对付!” 薛宗昌回过头来,朝着庙外哈哈大笑道:“怕得什么魔教,便是他魔教教主来了,老夫也不惧怕!”又大笑数声,说道:“楚少侠,看来今日我不露上一手,是不行了。”转眼间身子一倾,便挪到了楚江寒前面。 阴阳二子见他动手,早已抢先一步,便往泥塑后面跃去,楚江寒心下着急,纵身使出“须弥三引”的身法,抢上前去,双掌齐发,使出“风灵掌”来,朝着二人打去,阴阳二子躲闪不及,肩头中掌,跌了出去,庙外抢进来三五个弟子,头前一人正是栾益之,众人慌忙扶起阴阳二子,薛宗昌高声赞道:“好功夫!嗯!好功夫!这轻身功夫,是少林的派,这掌法是崆峒的,看来都是学到家了!” 楚江寒落得地面,方感觉左肩之上隐隐发痛,毕竟适才伤势,伤筋动骨了。薛宗昌又道:“既然你手有宝剑,我就以剑法跟你拆两招。”只把手腕轻轻一翻,栾益之手中长剑却到了薛宗昌手中,楚江寒吃了一惊,这等隔空取物的高深武功,自己万万不及。 薛宗昌对着一干昆仑后辈言道:“今日就教你等得知,我昆仑派百年来的的精髓,却在我的手中,你等可瞧仔细了!”言语之间得意至极,又大喝一声“玉峰二十四剑”,楚江寒心知厉害,当下哪敢大意,慌忙举剑相迎,两相交锋,楚江寒只觉对方剑上似有万钧之力,手臂之上,微微发麻,心道对方功力深厚,这一剑砍来,不单单比的是剑招,更是内劲。 当下使开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这套剑法,自己早已了然于胸,出剑之间,早已经随心所欲,全然说不出来,出自哪一招哪一式了,哪知对方不慌不忙,举剑相迎,一遮一刺间,像是专门克制自己一般。 旁边阴阳二子齐声叫道:“一剑横空!”。 薛宗昌口中称是,接着又道喊道:“瞧仔细了!”手上却丝毫未见慢下,接连三招,都是这“一剑横空”,招招霸道凌厉,一剑胜过一剑。 楚江寒剑招拆招,心下却喜:这老儿剑法了得,我如此苦斗,只是持平,要想胜过他谈何容易,如此倒是好事,我只需缠斗下去,再过片刻,这塑像后面的玄武便会大功告成,到那时,我二人联手,脱身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这一旁的阴阳二子,诡计多端,若是再入方才一般,出手偷袭,我此刻却是万万顾他不上啊。 楚江寒不知,刚才阴阳二子各受他一掌,此刻已然有伤在身,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又见本门前辈使出这等精妙的剑法,早就入神。这一套“玉峰二十四剑”,正是本门弟子人人都会的剑术,三十年前,早就了然于胸,在场诸人自是勤练不断,随着修为精进,感悟自有不同,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等威力,一时间不由自主,仔细观瞧,早就将玄武忘得干干净净。 二人连斗五十多合,楚江寒渐渐瞧出端倪,这老儿功力自高出我不少,只是这见招拆招的打法,委实于我不利,莫不如我使出轻功身法,以巧来斗他。脚下立马使开“须弥三引”的身法,闪转腾挪,出其不意,立时间占了上风。 薛宗昌大叫数声,口中不住的夸赞,手上却丝毫未见紊乱。不由得对这位后生晚辈暗暗敬佩:看来这后辈果然了得,难怪会又这么多武林前辈,将武林绝技相授。我若想赢他,只怕得动些心思不可。 突然间,薛宗昌纵身一跃,跳上泥像,口中叫道:“先结果了他!”右手回剑,左手出掌,转身就要向玄武拍去。 楚江寒心叫不好,脚下使开“须弥三引”的身法,只向薛宗昌掌到处迎去,左手出掌,就是一记“空穴来风”,二掌相迎处,楚江寒只觉得腔中气血翻腾,一阵眩晕,几乎栽倒在地,左半边吃痛,右手挥剑横削,薛宗昌一击得逞,心下不免大意,眼见剑气到处,端的凌厉,慌忙举剑相迎,只听“嘭”的一声,掌中钢剑,被削作两段,侧身处躲闪不及,左边面颊一阵火热,慌忙用手一摸,竟被带伤,流血不止。 薛宗昌丢了半截断剑,长吁一口气道:“若非我使诈,顷刻之间,赢你不得。”楚江寒怒从胸起,欲骂“无耻”二字,张口之间,却是一口鲜血喷出,又是一阵眩晕,两耳轰鸣不住,继而摊到在地。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楚老弟,楚老弟.......”又感觉前胸后背几处大穴一阵发麻,又强力几口喘息之后,才感到,自己倒在了玄武怀里,紧接着心头一松,四肢下沉,不省人事了。 且不说楚江寒受伤之后,直说次日清晨,这破庙之内早就空无一人,晓雾朦胧中有一个汉子,怀抱一人,走了进去?来人正是,玉箫剑李飞云,怀中之人,正是当日救下的华山派女子。 李飞云入了庙中,四下微微环视,正要将怀中人放在泥塑前,忽然又瞧见地下血迹,“咦”了一声,忽然直向泥塑后面走去,此处又有斑斑血迹,索性用脚踢开地上杂草,放下怀中之人,慌忙间脱下身上长袍,铺在地上,才将那一坨软绵绵弱滴滴的玉人儿轻轻躺端正,又叹气一声,伸出手来,略一把脉,面色更加凝重了。 再看那姓白的女子,实在是招人怜爱,只是一双大眼睛,早已经没了生气,直勾勾呆若木鸡。 李飞云盯着看的出神,又不住摇头叹息。良久之后,又拿出腰间玉箫,按孔移宫,吹了起来,啸声呜咽,百转千回。 屋顶之上,却有一人,正闭目倾听,箫声先是柔和平顺,悠扬飘来,只感觉周身缓缓放松下来,似是吞了灵丹妙药,柔和间似是消解了乏气,渐听渐低沉,犹如春丝随风浮动,连绵不绝,那人竟然缓缓低下身子,坐在屋顶,伸起手来,微微撩了撩头发,原来是个女子。 继而又听那箫声陡变,忽然紧凑起来,恍惚间似是双管齐下,前后紧奏,过了几拍,又稍稍放缓,只是宫调丝毫未觉降低,庙顶那女子早就听得入神,只感觉白鹤高飞与云上,俯瞰万里春山。 正自神逍气爽间,忽然又是陡变,萧声顿时凄婉,呜呜咽咽,渐至于似断将断,又于低处间窜出一二高亢来,又瞬间消糜,复归低婉。那女子又似是瞧见孤雁离群,向西山鸣泣,扁舟别浦,对残阳哀吟,心中无限酸楚,不知不觉,早就有晶莹的珠儿,挂在粉壁之上。 忽然间听得“哇”地一声,原来是躺着的白姑娘大叫一声,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萧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庙顶之人,缓缓站起身来,拭去泪水,从身一跃,跳了下去。庙内李飞云竟浑然不知。那女子道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飞云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那女子一身黑衣,细腰丰臀,正在想:此人是何时进来的,我竟浑然不知? 黑衣女子见他一时不回答,只说了一句:“她是你什么人?”李飞云拿萧在手,说了句:“是在下的朋友!”黑衣女子上下打量着李飞云,又问道:“这位姑娘分明是身受刀剑之伤,又加伤心过度所致。”李飞云抢道:“可有救治之法?”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拂袖扭头。李飞云顿觉失礼,赶忙道:“哦!请恕在下失礼了!”黑衣女子张口道:“我瞧她也是身怀武功之人,究竟如何受伤?你若不实言相告,我哪里敢胡乱救治?” 李飞云见她适才悄无声息便进了庙中,必然是高人,又见白姑娘如此,分明是伤心过度,迷失心智,心中着急,丝毫没有思量,当下说道:“实不相瞒,她是伤在华山剑法之下,在下日前碰巧路过这才将她救下。” 黑衣女子转过身来,笑道:“只知道玉箫剑文采俊秀,却原来也是有情有义之人,若要我救她,原也不难,只是......”李飞云抢道:“只是什么?” 黑衣女子脚下一点,只如羽毛般轻轻飘到白姑娘身边,转瞬之间,已经点了白姑娘穴道,将她抱起,李飞云吃了一惊,右手上以萧作剑,早就抢刺过去,那黑衣女子身体只是微微一斜,早就躲让过去,李飞云一招不成,心头怒气,运劲提气间,左手又是一掌,那女子伸出右手来硬生生接下,李飞云只感觉手臂发麻,早就被震出五六步开外。 黑衣女子不缓不急,说道:“若要我救她,原也不难,只是你得吃些苦头。”说话间右臂一挥,之见银闪闪一物向自己飞来,慌忙举萧遮挡,却不想来人手法高明,左腿之上,早就微微作痛。 黑衣女子张口道:“你已中我跗骨毒针,若无秘制灵药,只有半月可活。离此向南,有姑射山,上有神女洞,你若有造化,便来求药,到时自然有仙药与你,这位姑娘,我自会治好,一并让你带下山去。不过我要提醒你,山上豺狼虎豹,猛兽蛇虫,俱能要人性命,你既有伤在身,奉劝你还是找你金兰兄弟去吧,若无帮手相助,你万难上得我神山,进来我仙洞。” 李飞云腿上疼痛,心下懊恼,若非自己糊涂大意,怎会着了道,亏得平日里自认为智慧聪明,更是怒火攻心,早就晕晕忽忽,只眼睁睁瞧着那女子飘然离去。 二十七回 七杰会分兵两路,寻解药雪中入山 二十七回 七杰会分兵两路,寻解药雪中入山 李飞云疼痛难耐,连忙封住周身几处大穴,撕开裤子看时,却瞧不见伤口,只一处红枣大小的淤青,没多时扩至拳头大小,用手捏时,更是彻骨疼痛,提气时丹田空空,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原地叫苦。 又强行运功,疼痛自伤口处渗到骨髓,上到心田,登时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庙内又进来两个大汉来,打头的五大三粗,腋下夹着一个一人合抱的石碾,后进来的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下颚上三捋山羊胡不长不短。那黑大汉嚷道:“这一连赶了几日路了,也未瞧见大家伙儿,依着我呀,干脆叫他们过来便了。” 年长的说道:“不可,眼下此间鱼龙混杂,咱们若是呼叫,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兄弟就在附近吗?”自不必说,年长的正是小范蠡沈员外,那粗大汉正是石象。 小范蠡又道:“贤弟莫要啰嗦,还是稍作休息吧。”说完只在这庙内略一打量,忽然见到斑斑血迹,忽然叫道:“贤弟快看!”石象大步抢身过来,嚷道:“血迹?莫非有人在此间打斗?”只拎起石锤来仔细搜索,别看这石象平时粗野笨拙,此刻却当真精致起来。 小范蠡正自低头思索,忽然石象大叫一声,小范蠡健步抢到泥塑后面,只见地上躺着一人,面色发紫像是死了一般,正是玉箫剑李鸿。 兄弟二人慌忙摸脉检查,早有石象几声长啸,正是呼叫众兄弟。又一阵嚎啕一阵痛骂,小范蠡急忙推宫过血,仍然不见好转,几声叹息摇头道:“只怪我功力浅薄,苦了六弟啊!” 石象反劝道:“大哥莫慌,几位哥哥转眼就到。只不知哪个天杀的下毒手害了六哥,若让我撞见,定要剥皮抽筋。” 一言未毕一人身轻如燕,略到面前,正是判官愁。石象嚷道:“六哥给人害了!”判官愁早就抢了过去,把脉检查,石象只蹲在一角抽泣,判官愁叹息一声:“好厉害的毒!”又拿出针来,上下开始施救。 石象刚要破口大骂,门外一声:“何事如此着急?”又有人跃进庙来,正是金刀神捕。石象这一声叫骂一声讲述,未有几句木剑又进得门来,小范蠡顿时心下稍安:他知道四弟五弟功力深厚,只要一翻推宫过血,六弟的性命大可无碍。 金刀木剑见状正待详问,判官愁呼叫到:“四弟五弟,快快过来!”当下又仔细叮嘱一番,金刀依言剥去李飞云衣物,挽袖运功伸手按住后背“灵台穴”,一股真气输了进去。 却只见李飞云面色渐渐泛红,又突然转紫,一阵颤动,片刻之后一动不动,直如死了一般。金刀渐渐感到李飞云身体越发冰冷,心下焦急赶忙收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着判官愁摇了摇头,小范蠡面色一黑,一时间忘了言语。 判官愁连忙把脉,缓口气道:“还有气在!”旁边木剑一声长叹,低声道:“四哥不行,只怕我也无计!”他自知功力与金刀相差不大,又加上生性较为小心谨慎,自是不敢贸然出手施救。 旁边石象急的大跳,伸手之间却是一丝忙也帮不上,索性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不是威震京华的高人便是华佗在世,怎么到了自家人头上,便不灵了?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六哥......”继而嚎啕大哭起来,又骂道:“都怪你死矮子,若是你将那牲口给了老二,此刻早就来了,兴许我六哥早就被救醒......” 石象越骂越伤心,“真不知这个挨千刀的,干什么去了,自家兄弟有难,也不知赶来相助......” 小范蠡喝道:“住口!你如此嚷叫,大家如何施救?出去!”石象闻言住口,抽泣着出了门去。 小范蠡又道:“莫如咱们大家联手输气?”判官愁立时摇头,说了句:“不可!咱们联手,难免不能收放如一,毫厘之间,只怕会害了六弟性命。”木剑随手拉起衣物,盖在李飞云身上,张口道:“我去迎迎二哥......”三人点头。 正待出门间,只见李飞云一阵痉挛,身体不住的抖动,“哇”的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老三判官愁惊叫一声“不好!时才推拿,定然加剧了毒性!”小范蠡年岁最长,纵然是见多识广,此时却也无能为力,伸出一双大手来待要上前抱住李飞云,却突然停在原地,不敢再碰李飞云一下。 判官愁叫道:“须得快快运功推拿,再也迟不得片刻!” 木剑一咬牙低哼一声,当下扶起李飞云来,伸出左手又按住后背“灵台穴”,一股真气缓缓输入,过不多时,只见李飞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继而一声惨叫:“痛煞我也!” 庙外石象闻言旋风一般卷了进来,见状哈哈一笑,转而又破口骂道:“六哥快说!是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与你,我好找他报仇。” 判官抽扬手点了几处穴道,又取出几粒黄色药丸给他服下,片刻之后,李飞云渐渐回神,脸色略微好转。判官抽又掏出一粒黑色药丸来,让李飞云服下,疼痛渐渐消失。 这时门外一声高叫:“六弟怎么了?”一语未毕张继纵身跃进门来,小范蠡略说前事,张继一咬牙关,低头不语。木剑知他在暗暗自责,出言安慰了几句,又向李飞云问道:“究竟是何人所为?”李飞云缓缓舒了一口气,强自笑了几声,仔细将前前后后言说一番。 众兄弟闻言大惊,判官愁道:“我看,六弟所中之毒出自‘追魂判官’之手。”众人又是大惊,金刀言道:“这‘湘西四恶’老大命丧闲云庄,‘黑白无常’被我与五弟交了官,莫不是差人前来报复的?” 李飞云摇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那女子武功只怕在‘湘西四恶’之上,我与她动手,一招也接不住。她下手施毒如此毒辣,言语之间,分明是有意引我等兄弟去什么什么姑射山。” 金刀惊道:“莫不是白莲教的?”石象哇哇大叫,张口叫道:“定然是白莲教的,这帮魔头,如今又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依我看还算计个甚,找来八弟,咱们兄弟几个灭了他狗日的!” 小范蠡捻须沉思,又道:“当真说不好,咱们须得从长计议。”又转身向判官愁问道:“六弟所中之毒究竟如何?”众人各都面色沉重,急待回答。 判官愁叹口气道:“这毒委实厉害,我看定是出自‘追魂判官’之手,六弟虽已服药,性命暂无大碍,只是一时间,我也没奈何呀!”说完叹息不止,众兄弟登时心下着急,只把石象急的两眼泛红光,抓天抓地。 判官愁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六弟与我一道返回山中,待我从头调治灵药,只是一路之上须有人时时输入功力不可,否则再次毒发,我再也没得啥法子。”石象又道:“左右还等什么,咱们兄弟同去同去!” 李飞云慌忙抢道:“不可不可,众位兄弟,万万不可忘了大事啊!”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石象又道:“莫如咱们兄弟一起杀上什么鸟山,去讨解药,然后再与四哥五哥去办大事,如何?”众人闻言大喜,纷纷称是。 李飞云又道:“以我之见,下毒之人是有意将我等引开,万万不能上当!莫如我独自到姑射山走一遭,若能求得解药,自然是好;若是求不得解药,等兄弟们办完大事,再到三哥处不迟。”判官愁摇头道:“也不可!你如今有伤在身,如何能独自去?若无人照料,再有闪失倒叫兄弟们咋个办吗?” 小范蠡沉思半晌,张口说道:“六弟所言有理,施毒之人,是有意调虎离山,此去姑射山也断然龙潭虎穴,自是少不了暗兵埋伏,依我看,咱们兄弟兵分两路:一路人马,随四弟五弟去办大事,一路人马随六弟去求解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唯有李飞云却要坚持自己独去,金刀张口道:“有道是狡兔三窟,此去也定然刀兵凶险暗藏杀机,照我看就叫二哥陪六弟走一遭,顺道也在别处杀他几个,至于我这边,咱们几个足矣。” 李飞云眼珠一转,似有所思,忽然张口笑道:“既如此,就照四哥所言!”又转向小范蠡沈三问道:“大哥以为如何?”沈三微微点头道:“承文与你同去再合适不过,一来护你周全,二来正好探探虚实。” 当下众兄弟商量停当一阵叙旧,李飞云忽然馋起腹中酒虫,说想喝酒,石象转身就往庙外冲,小范蠡慌忙拦住,石象说道:“六哥想喝酒又有何难,待咱跑上一趟,便即有了。” 判官愁一把将石象按坐在地,笑道:“是怕你去了,又惹出祸来,我与四弟腿脚快些,我二人同去。”说着与金刀神捕出了庙门,添柴的功夫,只见判官愁扛了一只半大的梅花鹿回来,几个正要添柴加火,剥皮烤肉时,金刀又扛了个大酒坛子回来,众人围坐一堆吃肉喝酒,叙了半宿。 众人都劝少饮,李飞云哪里肯听,直说道:“区区毒针,不过皮肉之痒,大丈夫在世,当与兄弟们快活畅饮,方为快事”。 酒到酣处,对众兄弟讲:“诸位哥哥此去,若不成功,咱们日后当再图之;若得成功,便要当心鸟尽弓藏,千万不可大意。尤其七弟,为人忠厚老实,万要当心别人圈套。” 金刀、木剑闻言面面相视,沉默良久,木剑道:“只怕此行,不能全获成功,众兄弟也自安然无恙。只是八弟......”小范蠡忽然打断说:“大家莫要担心,先前既已谋划,咱们自当依计而行。二弟六弟,若讨得解药,也不必再赶来相助了,可径直到闲云庄一聚。”众人齐齐称是,又一阵畅饮。 天色即明,众人灭了火种,作别而去,李飞云被封了功力,直如个寻常汉子一般,早就烂醉如泥沉睡不醒,张继背着李飞云向南而去。 时已入冬,天色早就寒冷,又下起鹅毛大雪来,不知几时,李飞云在背上醒来,张口言道:“如此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哥还是寻个人家,买个牲口吧!”张继哈哈一笑,答道:“背个人算什么?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背你赶去。” 李飞云心下一阵懊悔,若不是自己一心想着白姑娘伤势疏忽大意,也万万不至于如此,又道:“都是小弟惹的祸!”张继头也不回,口中言到:“你这说的什么话来?十年前咱们就出身入死,此番怕得什么妖山魔洞,有哥哥我在,你自当放心!”李飞云也不答话。 这雪一日下了七八天,二人一路打听,却哪里有什么人知道姑射山,神女洞来?又使了随身银两,买了匹瘦马,边走边打听,又走了二日,早就不知到了何处,前方却果然有座山。张继心下焦急,却只得入山一试,头前牵了马,沿着山路踏雪进入深山。 李飞云在马上左顾右盼,开口道:“此番真个是踏雪寻仙了!” 张继回道:“只怕寻出个魔来!”再不做声了。李飞云又拿出玉箫来按孔吹起,张继仔细注意着四周,只听了个断断续续。箫声戛然而止,李飞云在马背上一阵咳嗽,张继连忙扶下马来,只在雪地上一坐,隔着衣服,又在他背上输了一股真气。 过了一阵,见李飞云头顶冒气鬓角出汗,张继收手整衣,依旧低头不语。李飞云见状笑道:“二哥不必担忧,能有二哥作伴,我倒是放心的很!只是,只是不知那位白姑娘,究竟如何了?” 张继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过挂念,咱们前去救她出来也就是了。”一语方毕,又忽然低声说道:“有人来了!贤弟快快上马!” 张继扬手之间只把李飞云抱上马去,又舒口气,笑道:“大可没这必要!” 只听见嗖嗖几声箭响,一个粗狂的男子叫道:“看你往哪里走?”又一声“高先生,快来,往这边走了!”二人看时一前一后,两个汉子在追着头梅花鹿,搭弓引箭正在追猎。 李飞云低声问了句:“如何?”张继摇头道:“这二人虽有武功,却算不上高手。”随手捡起地上枯枝,对着那梅花鹿一扔,那鹿应击倒下,其中一个撘满弓弦一箭射中,那两个大汉飞奔过去,使绳索缚了,乐呵呵转身就走。 张继高声叫住:“二位大哥请了!”二人应声回头,张继牵马过去,躬身言道:“我二人错入这深山,眼见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借宿一宿,顺便向二位大哥打听些事情。”其中一人满脸络腮胡的,粗声应道:“两位客气了,山里人家难得有客来,快请快请!”当下引了张、李二人回家,热情至极。 张继二人跟着七绕八绕,只见在一条山沟里面,竟然有一个村落,不下百十来户,家家石墙蓬顶,又是一番气象。二人心下疑惑,却未多言。当下那大汉剥皮煮肉,又叫浑家拿出自酿的水酒招待二人,言谈之下才知,这汉子名叫贾三郎,原来是关外人士,自幼好学拳脚,弱冠之年来到中原,访名山拜高师,后来居住于此,婚配成家打猎为生。 又聊到日间那位姓高的,贾三郎说道:“那位高先生可是个大大了不起的人,虽然这武艺嘛,比俺差些,可却是一肚子学问呐!嗨咦,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知道的。”言下又着实夸赞了一番。 李飞云问道:“这深山之中,怎会有如此一个村落?”贾三郎却支支吾吾,恰好贾三郎之妻过来添酒,随口道:“今夜月圆之夜,这山中有豺狼狐媚出来走动,二位客人千万不要出屋!” 李飞云瞧见贾三郎脸上顿时一红,又应声接到:“是是是!深山之内多有野兽,今夜又值月圆,二位客人,夜里只管好好将歇。”张继正欲问时,李飞云道:“我二人连日赶路,身子自然乏了,只求好好歇上一夜,哪管什么山中狐狼!”又从怀中取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着贾三郎言道:“多谢贾大哥相留,我二人身无别物,只这些银子,贾大哥收下!” 那贾三郎瞧也不瞧,哈哈一笑,道:“我在山中靠打猎过活,这银子虽好,只是无处去花,二位客人还是留着日后使唤!” 李飞云笑着收起,又道:“既如此,我二人走时便将骑来的牲口留下,但有节庆,你与大嫂杀了与左邻右舍过节,贾大哥,你看如何?”贾三郎也不肯要,张继说道:“我二人山中迷路,多蒙贾大哥收留,又设了酒肉招待,贾大哥若不收下,我二人实在心有不安!况且明日我二人还要贾大哥引路出山呢!若再推辞,便是瞧我兄弟二人不起!”贾三郎哈哈一笑,道:“既如此,便留下。”二人又吃了一阵,便随着主人家安排,到了旁屋休息。 张继轻声言道:“深山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座村落,莫不是已经到了什么姑射山不成?只是我瞧那贾三郎忠厚老实,也不似邪魔外道之辈。”李飞云点头称是,又道:“那妇人说今夜月圆,有什么狐狼出没,想来定有文章,咱们暂且睡下,等到夜深再作计较!” 二人言罢睡下,李飞云有伤在身本就乏累,不一时便入梦乡,张承文又是仗着一身的武功,哪里还有什么惧怕,不一时便都起了鼾声。 二十八回 两英雄雪夜寻究竟,张承文一探神女洞 二十八回两英雄雪夜寻究竟,张承文一探神女洞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李飞云似是听到了一阵抽泣声,隐隐又传来那妇人几句骂声:“今夜能不去吗?”贾三郎一声长叹,之后又没了声音。李飞云正要叫醒身边的张二哥,回头看时,张继已经醒了。对着李飞云示意低声,轻轻道:“有人来了!” 李飞云心下疑惑,又听见屋顶一阵银铃,清脆无比,又消失不见。张继低声道:“走了!看来武功不低。”隐隐有听见“吱呀”一声,贾三郎喘着粗气跑出屋外,只剩下那妇人哭泣不止,继而一阵嚎啕。 二人心中大惑,张继轻声道:“此间多半便是姑射山了,快快穿好衣服,你我一同跟去瞧瞧。”当下背起李飞云,跳出窗外。 未走几步,又瞧见月光之下黑影一闪,张继纵跳之间尾随其后,上下几个腾挪间,借着月光只瞧见那黑影跃上了一间屋子,斗蓬衣下伸出臂膀来,竟然是个女子,那女子手腕一阵抖动,一阵银铃声清脆无比,屋内一人一阵笑声,跃上屋顶,二人细看之下,正是日间与贾三郎一道的逐猎姓高的。那姓女子一阵嬉笑,挽着姓高的臂膀,闪纵之间离开。 二人心下越发疑惑,李飞云轻声道:“跟上他们,且看他们要干什么?”转眼出了村子,连日积雪未化,张继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沿途跟去,心下吃惊:这女子带个人,一跳一纵间,这脚印居然两丈开外才一个,这一手功力可委实不轻。 李飞云低声道:“二哥,你须得踩着前面脚印,若是被发现,只怕会惹来更多麻烦。”张继点头称是,提气运功,起落间,正好踩在前人脚印上。 约行了七八里路,忽见前方一处断崖,崖下万丈深渊,对岸峭壁嶙峋,那脚印至此自然不见。张继背着李飞云,正待纵身跃过,背上李飞云忽道:“二哥,你当真以为前面那女子如此神通广大,能带个武功如此差劲之人轻松跃了过去?” 张继摇头道:“你便是无此一问,我也万万不相信,这山涧少说也在八九几丈开外,以这女子的身手,顶多一跃三丈,断无可能再背个人过去。”二人四下搜索无果,张继又怕留下脚印,不敢再来回走动。 李飞云道:“二哥,莫如我在乱石之后躲藏片刻,你且跃到对岸去瞧瞧再说。”张继叹口气道:“只可惜,我没有三弟那般高明的轻功,也无八弟那般敏捷的身法,如若不然,定可背你过去,左右也好有个照应。”李飞云笑道:“此处若有风吹草动,二哥只要纵身跃过来也就是了。” 张继接道:“这也是。”说话间撩起长袍,束在腰间。纵身一跃跳过对岸,李飞云在乱石后面,暗暗叫好,这山涧至少八丈宽,只怕三哥八弟在此,也不能如此从容越过。 又一盏茶的功夫,张继越过纵身跃过来,不住摇头道:“对岸只是乱石积雪,莫说是人的脚印,兽痕禽爪也没一个呀!自对岸向崖下望去,也是甚也瞧不见,莫非那二人失足跌落山崖不成?” 李飞云低头沉思,张继又道:“有人来了。”二人慌忙躲在乱石后面,不一时果然走来两人,一个脚步沉重,另一个却轻盈无比,张继轻声道:“贾三郎?”过不多时,李飞云也听见一阵侬昵软语,夹杂着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贾三郎。 只听见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说道:“你后悔也不后悔?”贾三郎却也一阵柔声道:“好不容易到了月圆之夜,才得与你团圆,哪里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只是你们这该死的破规矩,实在令人费解,叫你我一月才见的一面......” 那女子呵斥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洞中得很规矩,也是你你胡乱编排的吗?当心你的脑袋!” 贾三郎唯唯称是,那女子又口气一变,做软语道:“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才得一见,咱们月月都能见得,瞧你还不知足?”贾三郎呵呵一笑,口中称是,那女子又一声娇喘道:“郎君,要你背着奴家!”贾三郎呵呵一笑,口中嘟囔道:“转眼便要到了,还要我背呀?”说话之间,却还是背起了那女子。 乱石之后,张李二人瞧见那女子只在斗篷之下,露出白花花的四肢来,李飞云不住摇头,张继起身欲追,李飞云摇头示意不可。 正在兄弟二人分神之间,贾三郎二人便在断崖前消失不见了,张继心下着急,慌忙抢步过去,左右寻找无果,李飞云说道:“这二人定然是下了深谷,你我再仔细找找。”二人沿着断崖仔细搜索,却依旧瞧不出任何机关来。 李飞云灵机一动,望着山崖彼端言道:“二哥你不妨再跃到对岸去,从对面观瞧,定能找出端倪!”张继依言又纵身过了对岸,他功力自是了得,耳聪目明自不必说,借着月光仔细观瞧之下,果然在断崖处山石凸起处,隐隐藏有绳索,张继心下一喜,翻身跃回,对李飞云言道:“果不出你所言,其下藏有绳索,看来先前几人,是借着绳索攀援而下了。” 张继扯下身上披风撕成布条,又拧做绳索,背起李飞云来绑缚结实,沿着铁索攀援而下,未行多久,渐闻人语声。二人倚在石壁上往下看去,只见一片雪色之中几点火光闪动。 那火光愈行愈近,竟是几个持着火把的女子,各个身披貂皮袍子,行路中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显然是出自一伙。几个女子身后还领着一队行人,大约有十来个,每人都身披大皮袄子,竟连头面也遮住了。 张继内功精纯,在夜色中看这些人也格外分明。而李飞云此刻功力尽失,往下看去只见一片濛濛不甚清楚。 张继一声哂笑,道:“看来今夜少不了一番拳脚功夫了。” 李飞云疑惑道:“哦?二哥看到什么了?” 张继道:“下边几个女子引着一队人走过来了,那一队人虽然裹得严实还遮着头面,可是看他们腰间的兵刃就知道绝非善类。” 李飞云问道:“哦,他们都使些什么兵器?” 张继瞧仔细了回道:“一个腰间别着一对子午鸳鸯钺,一个盘着条三丈余的蛇鞭,一个拿着半月镰,一个背着一对梅花钩是个女的,这四样都是外门兵器,可能不是中原武林人士。” 李飞云接道:“三男一女,倒像是塞外四凶的惯用兵器,那盘着蛇鞭的是否脚印一深一浅?” 张继凝目一看:道:“不错,正是一深一浅。” 李飞云点头道:“那看来是这四人无疑了。” 张继望着下方道:“还有一个最惹眼的大汉,扛着一杆丈八霸王枪。” 李飞云略一思索,道:“江湖上惯使枪法的不少,可能使得了霸王枪的好手,除了沧州神枪门怕也难找了。” 张继点头赞许,又望着底下道:“这里面武艺最高的该是走在最左边的剑客了,此人步履沉稳,雪地上的脚印近乎无痕了,但不知又是哪一路的高人?” 李飞云闻言一阵沉思,再也没有对答,江湖上使剑的太多了,若不露上一手,他也不敢断定这人是谁。 张继身背李飞云,再也不敢往下爬了,只见几个女子领着众人行至一面石壁前,其中一个女子蹲下在一堆乱石中一阵翻找,突然一阵机关响动,石壁赫然洞开,亮出一条甬道来。众人次第而入,石壁又缓缓合上。 眼见众人进了山洞,张继背着李飞云这才一跃而下,二人行至石壁前来,回头见不远处雪地中有一树丛,张继便接下背上的李飞云,道:“你现在行动不便,我扶你到那丛中先藏一阵,待我去这山洞中探一探虚实。” 李飞云应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二哥千万小心。” 当下张继扶着李飞云到树丛中藏好,转身走到石壁前的乱石中一阵翻找,果然发现一石块竟是固定的,试着左右一移,那石壁缓缓洞开,张继微微一笑,跃身跳入石道之中。 甬道曲曲折折蜿蜒回转,竟似越走越低。以张继的脚程,竟走了约半柱香还未到头,正疑惑间路头一转,前方豁然开朗,隐隐传来人语欢笑喧哗声。 张继往前走去,只见大道中间耸立两根凤柱,柱上刻着一对联句: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再继续前行,喧哗渐盛道路愈宽,竟在山洞中扩出一个莲花状的大厅来。 厅高数丈,四围各都点起了火把,有持刀者数人渐次站列,正对面依着石壁有一高台,赫然雕刻一只巨鸟,似鹰非鹰,似凤非凤。周围石壁上又有数个山洞,不知伸向何处。 张继不欲暴露行踪,瞧准了右边最近的一个石洞轻声闪入,又行了数步,他心中疑惑,缓缓前进,石洞似是变宽,左右有石门错列,浪叫声是正从里面传来。仔细看时,石门之上都刻着标号,上有个“乙”字,听了片刻,便心下明了,暗道:“这帮子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在此修习什么采补阴阳的邪术?倒像是开窑子的。” 想到窑子一节,他不由一哂笑,微微摇头,向内行了数步。山洞冗长,石室不下百十来间,转身处隐隐听见贾三郎也在其间,张继不再理会,原路返回大厅,又进了对面的石洞。 留心处又见洞门口刻着一个“戊”字,原来此间山洞布局一致,是以十二天干标记区分。 未走几步,见此洞之内虽与乙洞规格无二,却是静的出奇,徐徐潜行数丈,却听到石门之后室内也住有人,只是各个呼吸沉稳,显然都身怀上乘武功,当下再也不敢大意。 这一回却只是顺着甬道一直向内,直至尽头,赫然一间石门宽与别处,规格与其他不同。 张继停在了石门前,侧耳细听里面动静,石门内一人呼吸似有似无,显然内功精湛无比,当下更不敢大意,将双耳紧贴在石门之上,屏住呼吸运转了一个周天,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左右,期间那人只吐纳了两次。 张继心下大惊,暗道:“当世的高人几个能有如此的内功修为?”又将他所遇的高人一一与此人点检对比,或许只有自己的恩师,少林觉通、觉明等寥寥数人或可比肩。 他自知遇到了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绝顶高手,左右思量之下决定暂避锋芒,正欲撤脚转身,岂料忘记了收气隐藏:这一番闭气太久,下意识的呼气难免粗重了一些。石门内的那人何等了得?已经听见了门外张继的呼气之声。 “呼”的一声,忽然石门打开。眼见石室中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张继嘿嘿一笑索性纵身一跃而入。 屋内之人虽然早就听出门外有高人,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纵身跃入,仓皇间朝着张继就是一掌。 张继身未落地,尚未瞧见对方面目,早闻掌风呼啸而来,不慌不忙举起右臂来,迎头也是一掌。 “嘭”的一声,屋内之人被震得后退,后背撞到石壁之上,借势消去掌力。张继也借势凌空向后一翻,平稳落在地上。 二人对掌各自吃惊,张继一眼瞧去,只见对方满头白发,身材微胖,分明是个老者,只是以黑布蒙面,瞧不出面目来。 对方冷哼一声,整整衣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武当派哪一位门下?”张继也不答他,张口道:“你这一身功夫,早就不在少林寺众位高僧之下,你又是何人?” 那老者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想不到你这后辈不仅掌法了得,见识更是不凡!不错!老夫数十年苦练,自谓一身神功,早就不在少林易筋洗髓经之下......”那老者忽然住口,吸了一口凉气,再次问道:“武当山上那干牛鼻子,是万万不能调教出你这么一号人物来,可你这内功掌法出自武当派无疑,说!你到底师承何人?又来此何为?” 张继呵呵一笑,答道:“在下师承,实在无关紧要。至于在下来此的目的,正是为拜会洞主而来!” 那老者向前几步,上下打量一番,缓缓道:“你既是来此拜会洞主,就该前去正厅,何故鬼鬼祟祟四下偷听,还打扰老夫休息?”张继也不争辩,那老者接着说道:“不管你究竟是何人,只怕你进来容易,出去难!”见他说话之间,早就暗暗提气运功,分明是要偷袭,张继不敢丝毫大意,口中却从容答话道:“哦?是吗?” 那老者大喝一声,原地跳起,双掌交于头顶,直如旋风般袭来,张继侧过身去,左臂自胸前画个半圆,双腿微曲间,左掌推出,迎头又接了一掌,三只手掌相接处又是“嘭”的一声,张继身形一晃,那老者凌空一个翻滚,落地间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平平站稳。 那老者见对方又接过一掌,似是全不在意,心头不由怒起,猛然几口呼吸,吐纳之间丹田提气两臂运功,大喝一声两掌齐发,又是一招,掌风呼啸而来,张继见状右手腕一翻,扭腰提气转身间右掌向前,又接了一招。 二人接掌处却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如万顷波涛排山倒海般压来,二人三掌一时间尚未分开,张继见他掌力丝毫不弱与少林觉通大师,低哼一声右臂略一弯曲,运劲向前猛地一推,掌力又呼啸压来,只听“嘭”的一声,那老者后背衣衫绽开,又向后退了几步,双臂缓缓垂下,兀自喘息不止。 张继撤掌而立,左右一阵打量,又情知这一番对掌已惊动了洞内之人,抽身欲走,那老者却忽然一身长啸,高叫“道:来人!”,声如雷吼穿墙透壁,紧接着一阵呛咳,瘫软在地。 张继见势不妙,抢出洞去来到大厅,早见一堆大汉持刀提剑,呼喊打杀,当下不敢纠缠,只朝着大门横冲直撞,转眼打翻数十人,仓皇间跑向了出口,众人之间虽不乏高手,一时间又哪里阻拦得住?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冲了出去。 二十九回 张继二探神女洞,群丑胆丧英雄宴 二十九回张继二探神女洞,群丑胆丧英雄宴 张继出了洞外,回头看时见未有人追赶,心下稍宽,暗想道:“这山洞之内不乏高手,若是一拥而上,少不得一阵拳脚相斗,难免照顾不到飞云,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又见未有人追出洞外,便径直来到李飞云藏身之处。李飞云早就见状现身,张继将洞内情况略一言讲,又道:“此刻只怕这洞内已经有了埋伏,再想潜入可就难了。” 李飞云道:“既然暗入不行,你我兄弟索性大大方方进去如何?”张继闻言略一思索,拍掌说道:“如此最好,敌暗我明,与其计较偷听,莫入进门拜山,直接了当的好。” 二人主意既定,李飞云却一整衣襟道:“咱们兄弟,万万不能失了身份。”说完走在头前,向洞口而去,张继紧跟其后,走到洞口,扯开嗓子喊道:“在下张继,同义弟李飞云前来拜会洞主!”声似龙吟,势如虎啸,空谷回响,经久不绝。 石门缓缓而开,从里面走出四个妙龄少女来,约莫十五六岁,各个一般穿戴,貂裘绒鞋,贴身处却以丝纱遮蔽,全不似先前所见那班人浪荡,只是举手投足间,仍然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李飞云天生文采风流,早就看的发呆,回头对张继笑道:“二哥,不想如此污浊之处,竟然也有这么四个标志的玉人儿来,可惜啊!可惜!”张继笑而不语,倒是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随口接道:“可惜什么?” 李飞云原以为她们几个定是丫鬟下人,引路的门童,必然遵规守矩,却不想如此大胆,扭头盯着那接话的看了半天,哈哈一笑,又道:“妙极妙极!” 四个女子引着二人进了山洞,没走几步,张继也不避讳,对着李飞云朗声说道:“贤弟要小心些,这大殿之上正有六十多人,各个呼吸沉稳,显然都怀有上乘武功,多半是枕戈待旦,列队欢迎你我兄弟!”那几个女子吃了一惊,失声叫了出来,突然停住不走了。 李飞云笑道:“几位妹妹放心,我这位二哥虽然生得一凶恶模样,却从不滥伤无辜,你们若是平日里不曾做过什么恶事来,我保管你们平安无事。”李飞云言辞和蔼至极,几个女子闻言似是一喜,又大起胆子来,先前接话那个说道:“我们奉命出来迎接两位公子时,洞主只说有高人驾临,将洞里的贵客们都请了出来,说是要迎接两位,还叫人准备酒宴呢!” 李飞云边走边与几个丫头调笑,不一时来到大厅之上。 这大厅之上果然早就摆好了酒席,一张长桌之上,摆满了菜肴,左边坐着八个女子,各个浓妆艳抹,却又娇美无比,右边坐着六男一女共七人,有几个正是二人下谷时所见之人,右首上坐着一人白发童颜,张继一眼就认出,这是方才与自己对掌之人。 正对处主座之上,一张红木椅子空着,显然是洞主的位子,对面客座之上,齐刷刷摆了八张椅子,也是空的。 二人走上前去,李飞云开口道:“在下李鸿,特请我义兄赴约而来,请洞主现身相见!”众人都不做声,张继抱拳又道:“区区张继,同义兄弟特来拜会洞主,还请洞主现身相见。” 大殿之上依然悄无声息,忽然一个女子高声喊道:“洞主到!”,两边齐刷刷站了起来,唯独右首之上那位老者坐着不动。 只见一位美艳的女子从后面洞中走来,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生的是玉面蛇腰,端的娇媚无比。 那女子张口道:“李公子别来无恙!”李飞云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走到左边第三张椅子上坐下,对着张继说道:“二哥,咱们兄弟这几日的奔走,可全拜这位洞主所赐,既然你做兄长的在此,可要替小弟做主了!”说着把头一回,对着什么引路的四个女子一挥手,说道:“小爷连日奔走,有些乏了,就有劳几位,过来揉揉肩捏捏腿吧!” 那四个女子呆在原地不动,眼睛直往那洞主面上瞧,那洞主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四个女子面上欣喜,跑过来给李飞云捏肩捶腿,不亦乐乎。 张继抱拳施礼,对着那洞主道:“我义弟平素放浪惯了,以往若有得罪之处,我这做哥哥的,替他给洞主和诸位赔罪了。”右边坐着的七个大汉,各都鼻间堆笑,嘴角上扬,得意至极,倒是右首上那位老者,面色一沉,叹了一口气。 那洞主呵呵一笑,张口道:“最近江湖上盛传,‘神州七杰,乾坤一剑’,各个英雄了得,尊驾兄弟原是七人,最近又添了个丹阳剑客,先是扬威闲云庄,之后又是大闹少林寺,威震天下,小女子仰慕已久,有心结交,又苦于无缘相识。正巧日前碰到了李少侠,小女子拖他请众位来我洞中做客,怎么?八位英雄,如今只到了两位?” 张继抱拳道:“洞主盛情高义,原不该回绝,只是我大哥与诸位弟弟们手头上还有些小事,实在抽不开身,我大哥特命在下二人,来此答谢!” 一言方罢,右首上第二位处一人拍案而起,看那人后背长剑,三捋胡须,顶门深陷显然内功绝顶。那人佯怒道:“混账!洞主好意宴请,这酒宴上,明明摆了你们兄弟八个人的座位,如今你们只来两位,分明是瞧不起洞主!” 那洞主哈哈一笑,伸手拦住道:“罢了!罢了!既然沈大侠与几位英雄有事,改日咱们再请不迟。两位英雄一路奔波幸苦了,就请入席吧!来呀!伺候张二侠入席!”旁边又走出四个妖娆的女子来,体态丰腴,迎风摆柳,款款上前。 张继大手一挥,那四个女子原地站住,不敢上前,张继笑道:“不必如此客气!”转身又在右边第二个位子上坐下,笑道:“在下就不客气了”,随手抓起桌前一只黄酥酥的烧鸡来,一阵风卷残云,转眼就剩下骨架。 桌上个人目瞪口呆,心中都盘算此人何以如此大胆,江湖传言这几人平地了得,今日倒要领教领教了,只是嘴上不作言语。 那洞主一挥手间叫了声“上酒!”,又有八个女子排成一队,端上来八个五六斤的坛子来,依次摆在各个座前。 洞主笑道:“我这荒山野洞,别无他物,只是这些个水酒,却是我手下娇人儿亲手所酿,酿酒的各个都是处子之身,冰清玉洁,别有一番滋味,原是给八位英雄一人预备了一坛,既然只有张二侠与李六侠赴宴,就请一并代劳吧!” 张继哈哈一笑,随手拿起右手边上的一坛子来,去了塞子,对着洞主言道:“承蒙洞主盛情款待,我等兄弟感激不尽,这第一坛子酒,我就替我大哥,谢敬洞主了。”说完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这大厅之上一多半是女子,眼见这大汉虽然面相凶恶,却是豪气干云,心下各个倾慕不易,眼神中自都流露着无限风情。 那洞主带头一声叫好,余下诸人也都跟着叫好。 张继随手将空坛子放回原位,又走到李飞云面前,随手又拿起桌上坛子,对着上桌说道:“我六弟承蒙洞主关照,这酒一时也喝不得,莫如我替他喝了!”仰起脖子,又是一饮而尽。满堂之上又是一阵叫好。 张继饮罢,只将将空坛子往地上一丢,落地处应声而碎。又走到自己座前,举起酒坛子,对着右首上那位老者,张口说道:“时才晚辈多有失礼,我这一坛子嘛,就敬这位老拳师了,还望你多多海涵!”右首上那位老者满面涨红,一时不语。 张继正待鲸吞,右首第二位拿剑的起身抽出背上长剑,走过来说道:“且慢!张二侠一人独饮!我等难免失礼。在下早年间学过几手粗鄙的剑法,用于捉鬼糊口,就由在下为张二侠舞剑助兴。” 知道左右躲不过去,张继索性抱拳一谢,开口道:“既如此,就有劳尊驾了!”那人又道:“张二侠既然能胜过薛老前辈,自然是天下无双,还请指教!”。 “指教”二字还未脱口,剑锋所指,早已经朝着张继喉咙刺来,张继侧身让过,看似轻描淡写,座上诸人可都吃了一惊:这一剑何等凌厉,看似轻轻一刺,实则暗含多种手法,换做自己是万难躲过,不想此人只在轻描淡写间轻松避开,临了还把个酒坛子搭在嘴上,连洒带饮,瞬间又被腾空,那张继伸手一抹嘴,叫一声“好酒!”转手把个酒坛子往对方身上一丢,那人手腕一翻,自上而下,削为两半。 李飞云一旁观战,失声大叫道:“苍龙戏水!”那使剑的回头叫道:“好眼力!”李飞云也不理会,高叫一声“二哥当心,这是点苍剑法!” 张继返回身来,走到李飞云身边,左手一伸,又拿起一坛酒来,说道:“我那八弟也学得一身举世无双的剑术,只是不在此间,若他在此,定然能与你切磋剑术。”又转过头来,对着使剑的说道:“阁下既是剑术高手,我就带我八弟,敬阁下一坛!” 说完双手将那酒坛子一撮,那坛子凌空转起,那使剑的伸出宝剑刺来,张继左掌一挥,顶了回去,只见那酒坛子兀自凌空旋转,剑尖处火心迸溅,忽然“嘭”的一声,木塞子自坛顶跳了出来,酒花四溅,张继大喝一声,伸出右脚来,对着坛子底下一踢,那坛子向上飞出一丈来高。 使剑的把剑在手,三尺青锋向上被荡开,几乎脱手,剑气带过,身后一个大汉被砍下右臂,哀嚎不止;张继纵身一跃,半空里伸手一抓,咕嘟嘟又是几口,落地间又一坛子喝空。 李飞云一旁悠悠言道:“威震西南的点苍三剑,怎么连手中宝剑都拿不住?有意思!有意思!”那使剑的被一通奚落,大怒不已,正欲再出招。右首上那位老者出言拦住;“柳老师住手吧!”使剑的怒道:“我不服,张二侠我们再来比过。” 张继抱拳躬身道:“原来是点苍派的柳前辈,久闻‘无名剑’柳沧海柳老前辈剑术通神,在下自愧不如!”柳沧海哼了一声,旁边李飞云抢道:“胜负已分,柳前辈若要切磋剑术,改日何不去找我八弟!” 那洞主面无表情只是略一挥手,柳沧海气的跺脚,一屁股坐回原位。那洞主张口道:“张二侠果然好酒量,只是这主客有别,我身为主人家,怎么能让客人敬酒呢?”张继朗声回道;“洞主如此客气,张某万不敢当!” 那洞主大笑几声,言道:“连薛老前辈和点苍柳大侠都败下阵来,我一介女流,怎敢托大?”李飞云抢道:“我二哥只身一人,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车轮战不成?在下倒要奉劝各位,好生掂量掂量。” 那洞主盯着李飞云发呆片刻,转而缓缓言道:“今日我洞中几位贵客听闻诸位英雄了得,都想领教领教。我一个妇道人家,却是想拦也拦不住哇!”李飞云闻言冷笑一声。 那洞主又道:“今日我备下酒菜,专程宴请各位,还请张二侠喝完这桌上的酒水,莫要辜负了小女子一片心意才好。”又对着左右言道:“大伙儿真是好客,若要劝张二侠多吃几杯,也别一涌而上呀!我看呐,咱们就再敬张二哥三杯,若是再多了,只怕张二哥吃醉,吓着我这洞中的女儿家们!” 张继闻言一声大笑,道:“好!三场就三场!”说话间伸出左手,抓起左边座上一个坛子,放在随手拔了塞子,右手伸出残掌来托在坛底,笑道:“在下平日不喜欢客套,就不与诸位客气了。”抬起右脚只在桌上一踩,咕嘟嘟又是一阵。 座上诸人,眼见柳沧海都不是敌手,哪个还敢近前来?又见张继伸出左手来,大拇指暗住无名指和小指,食指中指并拢出,一股水柱喷射而出,分明是用内功硬生生将酒水逼出体外,右首座上那老者叫道:“不好,快动手!” 右下方第三处跳出一人来,伸手之间便从身后一个大汉手里抢过来一条钢枪,那大汉措手不及,两手心里早被带去肉皮,血淋淋不住颤抖。 那人钢枪一点,道一声:“沧州神枪门成心霸领教!”话音未落处枪头点过,张继略一转身右脚一踢,顺势一缠一带间,那枪头就被死死踩在脚底。再看时又一坛子喝完,张继随手将坛子向后一丢,开口道:“昔年我曾在军中效力,抗击倭寇,少不了这沧州神枪门霸王枪的功劳。” 成心霸拽抢不动,一个扫堂腿踢来,张继见势一跃,略过桌顶,轻略猿臂,落地处又一坛子捧在掌上,口中言道:“你铁枪门王忠王虎兄弟凭着手中一杆霸王枪,效力疆场为国流血,何等英雄,凭你也配自称霸王枪的传人?”成心霸也不理会,枪花一抖向着张继门面一连扎了十几下。 好个张继,脚尖点地身子向后一斜,轻飘飘移出一丈来远,随手又揭去塞子,霸王枪不依不饶迎面跟来。成心霸见攻上面不成,双手一换,又照着下三路刺来,张继抬脚就踢,枪枪被荡开。 转眼十回合已过,成心霸忽然招数又是一变,专照着腋下刺来,有道是一力降十会,这霸王枪纵然精妙,可张继一身武功何等了得,枪尖到处既被荡开,纵然变化精妙俱是无用。 成心霸心下大怒,大喝一声,又朝着张继心窝一枪刺来,这一枪用尽周身功力,纵然钢筋铁骨,只要被刺中,也定然必死无疑。 坐上诸人眼见张继要被刺中,心下各都高兴,惟有柳沧海心中不悦,如此一来,自己一身的点苍神剑,当真是不如他霸王枪了。枪头眼见离心脏只有一寸有余,张继是必死无疑了,哪知张继忽的一个侧身,躲让过去左臂用力一夹,竟然将枪夹在腋下,成心霸气沉丹田两臂用力,死活再拽不动。 张继伸出手来,抓住枪杆转身横在胸前,成心霸只是牢牢抓住枪杆,死活不肯松手。二人竟然又较起内劲来,张继仰起头来,一注清流倒入口中,六分洒去四分吞入腹中,转眼之间第六坛子被喝个精光。又随手丢了空坛子,转身闪到成心霸身后,只在枪尾处用手一拍,那一杆钢枪竟从成心霸手中一脱而出,半空里恰好穿过方丢的空坛子,插在一旁的石壁上,细看时候,那空坛子只被穿了个圆洞不曾破碎,枪头入石壁,足足三尺有余。 座上诸人回看张继,移步之间已有微微醉意,胸前衣衫早被浸湿,脸色微微泛红,又生的虎背熊腰,立在厅上直如天神一般。座中一众武林高手,见状己有三分敬佩,三分自惭形秽,又四分的畏惧。 右边座上又齐刷刷站起来三男一女,不知何时,早已经拿了兵刃在手。一个提了一对子午鸳鸯钺,一个拿着半月镰,另一个握着一对梅花钩,为首的一个盘着条三丈余的蛇鞭,抱拳道:“关外四雄,少在中原走动,久闻‘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威名,能与张二侠斟酒,实在是我等的福分。”说话间,缓缓抽出腰间长鞭甩在地上。 张继微微摇晃走到桌前,只用手在桌上一拍,剩下两坛子酒似是落地的弹珠一般应声跳起,张继摊开双掌接在坛底,红布塞子早被荡去,朗声言道:“四位英雄虽然久居关外,但诸位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初次相会,何敢劳烦大驾,在下还是自己来吧!”说话间两臂高举仰起脖子,两注清流早就泻入口中。 使鞭的见状抖动鞭梢,那软鞭似是闪电一般劈来,张继躲闪不及,左臂之上,早就被缠住,鞭梢过处,李飞云瞧见张二哥腕上被扫出一道血痕来。李飞云心下焦急:看来是二哥当着醉了,手脚难免迟钝,又加上软鞭与冰刃之中最难纠缠,自己平素遇到使鞭的都忌惮的三分,二哥纵然一身武功,此刻又被四人夹击只怕不好对付,纵然是不至于身受内伤,这皮肉之苦难保不受。 李飞云心知张继的武功才智,时才连斗几阵全无担心,眼见二哥身中一鞭,心下这才一阵懊悔:若非当日自己麻痹大意,也万不至于身中剧毒,连累二哥陪我以身涉险,中了这贼婆娘调虎离山的诡计,只怕是误了兄弟们除恶的大事,那可就罪过大了。又想起了白姑娘来,心下又是一阵焦急。再看那洞主,只是盯着自己看得出神,好像场中间的争斗,与他全无关系一样。 再看张继振声说道:“你关外四雄在辽东一带行侠仗义,才打出了今日的威名,我受这一鞭,算是向列位致敬了。”旁边二人齐声道:“还敢说嘴!”言罢左边双钺,右边双钩齐刷刷懒腰击来,余下一人挥起半月铲,直照着下三路铲来。 张继大喝一声,口中叫一个“好”字,左臂往回一收,那使鞭的硬生生被拉到面前,右脚一抬向这使铲的大汉踢去,那使铲的知道厉害慌忙收手。左右两边眼见同伴被拉至刃下,须臾之间,便要丧身自己手中,情急之下,二人慌忙收手,原地一个凌空翻身,齐刷刷落到一旁。 张继大笑一声,立在原地举臂仰头,两股清酒又泻入口中,咕嘟咕嘟咽了几口,随手把两个坛子向主人座上一抛,轻轻落在桌上,自不必说,这第七坛、第八坛子,也被喝完。 张继移步返回座位,身形已经摇摇晃晃,显然是酒劲已经上头。又对着关外四雄说道:“在下不知四位缘何到此,只是冲着四位行侠仗义美名,实在不愿与四位大打出手,还望四位高抬贵手,就此作罢!”那四人各都怀有一身的绝技,未得施展哪里还肯罢手?各个拿了兵刃跃跃欲试,只是忌惮张继一身的武功,一时不敢上前。 座上群雄,各个都身怀一身的上乘武功,却眼见这大汉轻松斗了三阵,八坛子美酒都被喝了个精光,立在堂前直如神人,一时间纷纷丧胆,不敢近前。 三十回 假玉女拨弦设阵,真英雄换药吞丸 三十回 假玉女拨弦设阵,真英雄换药吞丸 右首上方那位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摇头言道:“四位请听老夫一言,罢手吧!”四人本扬名自关外,威名传至中原,比之中原英雄,声明也毫不逊色,方才四人联手也未讨到便宜,当着这许多的武林高手和一众佳丽颜面扫地,哪里肯罢手,齐声道:“不行!今日定要分个高下!” 那洞主起身言道:“四位大侠且稍歇片刻!”四人依言居然乖乖收了兵刃回到座前沉默不语。 张继心下反复思量:这洞主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让这许多英雄人物惟命是从? 那洞主离了座位,又张口道:“张二侠果然好酒量,既然酒已饮完,我这里还有几个佳人儿,精心排演了一段舞蹈,她们听说张二侠英雄了得,嚷嚷这非要为张二侠舞上一曲,还望张二侠莫要推辞。” 说话间左边一排女子齐刷刷站了起来,身后又有人抱出来四面琵琶,八个女子当着众人之面齐刷刷蜕去裘衣,有四个各自接过琵琶对这张继四个方位站好,屈膝施礼处撩弦调音。 李飞云在一旁心说:看这几个女子自是美貌绝伦,只是生而为人,光靠一副皮囊又有何用?又想起白姑娘来:倒是那位白姑娘有情有义,才是女中豪杰,也不知这妖女将她如何了?方才只顾着硬充好汉,未曾询问她的消息,转而又想到:有我二哥在此,定当得救,心下稍宽。 “此曲唤作‘欲乐齐天’,改自唐明皇‘霓裳羽衣曲’,请张二侠赏鉴。” 洞主话音刚落,四面琵琶一同奏响,嘈嘈切切、促若急箭。张继猝然闻之突觉气血升腾,不由得暗里一惊,好一曲欲乐齐天。 剩下四个和着节拍摆臂提臀,舞动腰肢,好不妖娆,忽然间联手攻来,分取张继膻中、玉枕、会阴、命门四大穴,出招迅捷手法毒辣,其步法亦配合有致,端的是不好应付。 张继一定心神,暗叫不好:方才只道这乐曲了得、酒劲厉害,此刻才知酒中居然被下了药 又仗着一身武功,强压下气血,闪身躲过攻势,腾挪处瞧出个破绽,正欲一掌劈出,但见四女子竟以酥胸迎来,一时间又不忍下手,只能侧身躲避。四女子连番变阵。 阵外李飞云眼见张继被四女子逼得左支右绌,不由得大为着急:以二哥之武功本来对付这几个女子绰绰有余,只是一来这些女子的动作太过淫秽荒唐,二哥下手不得;二来那琵琶琴音配合着几个女子的阵势,大有攻心的邪力。 正情急间猛然想起腰间的玉箫来,二哥被琴音所干扰是以破阵不得,只要自己以箫声破琴音,二哥必能解围。 想到此处,李飞云取出玉箫,一曲《破阵子》激扬入阵,他虽然不慎重剧毒没了功力,可这一手的吹奏洞箫的绝技却非常人所能企及,按孔处移宫换羽,声音清扬回响,大厅之中弥漫起肃杀之气,仿若两军对垒,十万甲兵刀戟相接。 张继正匆忙闪避间,听得李飞云箫声响起,回忆起十年前铁马金戈的峥嵘岁月,不由得豪兴大发。一跺脚凭空拔地三丈,一声长啸真如晴天霹雳,气寒敌胆。 李飞云顿时舒了一口气:若再吹下去,只怕不过一两拍,那琵琶声势必反击,此刻自己身中剧毒,使不出内力,哪里抵挡得了?又或是旁边随便一人不肖出手,只是运起内功出声呼喊制止,且不说帮到二哥,便是自己也将有性命之忧。 厅内众人皆觉震耳轰鸣,一若天外惊雷,武功稍逊者两股皆战,几欲倒下。 张继半空回身,一记回风掌凌空向下劈出。 掌势惊急,挟起狂风倒卷,排山倒海。八个女子一时间躲避不及,掌风过处,皆被震的四面飞出跌伏在地,口吐鲜血。 四面琵琶一时弦断,声如裂帛。青石地面赫然被劈出一个数尺方圆的大坑。 “九转回风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落地处张继立在人前,如若天神。 右首上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满面惧惊,缓缓言道:“武当派这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早已失传,你……到底从何处习来?”张继笑道:“说与你也无妨,当年我习文不成,有幸遇到游方的恩师,传了我这一套掌法,至于恩师名号,请恕在下不便明说。” 张继说完又是抱拳躬身,对着洞主言道:“承蒙洞主盛情款待,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如今已是酒足饭饱,还请洞主赐下解药,放了那位白姑娘吧!” 那洞主反倒神情自若,眉梢一挑张口笑道:“好说好说!我这洞中有一位贵客,平日里除了教授洞中仙姑们延年益寿、增强功力的法门外,又专炼丹药,如今我这里有一丸滋补的仙药,正要孝敬张二侠,张二侠只要不推辞,我立刻让人请出白姑娘,并于李公子瞧病拿药。” 张继闻言心头怒起:我自是以礼相待,不曾下重手伤人,你如今又要得寸敬尺,看来不使些手段,左右是不行了! 李飞云闻言大骂:“好你妖妇!你设下这毒计引我兄弟到此,眼见动武不成,如今又要故技重施,要挟我二哥服毒不成?” 那洞主只是直勾勾盯着李飞云看,两眼离也不离,神情风骚至极,嘴里说道:“来呀!请白姑娘!”有两个女子架着刀剑推出一个风华女子来,那女子怒目瞪着左右,一眼瞧见李飞云,神情为之一转,张口欲言又止,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李飞云眼见白姑娘无恙,又见有人颈上架着钢刀,方要张口,只听见那洞主又说道:“白姑娘的伤,我已治好,还请李公子放心!”说话之间右首座上那位老者使了个身法,转眼间接过架在白姑娘颈上宝剑,仔细盯着张继。 张继暗叫不好:此人好生了得!前翻与他对掌,分明已经重伤倒地,如今看他身形步伐,哪里像是有伤之人?此人一直安坐不动,我只以为他内伤严重,却原来是伺机不动,看来要想从他手上救人,着实不易。 李飞云在一旁看在眼里,眼瞧见这老者身法了得,用的却是昆仑派路子。他虽然武功算不得多高,但眼界见识却远在众兄弟之上。出言问道:“这位老前辈方才使的是昆仑一支的八仙游手法吧?” 那老者又是一惊,微微点头到道:“不错!老夫开蒙正是在昆仑派,玉箫剑果然好见识。”李飞云心中疑惑,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昆仑派还有这样一位高人来。 正想间,那洞主手只一挥,叫了句:“来呀!伺候张二侠服用仙丹!”一个女子捧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来,顶盖张开,远远瞧见手指头大小的一个黑色丸子,那女子战战兢兢挪到张继面前。 张继随手接过,问了句:“我六弟的解药何在?”洞主玉手一挥,又有个女子捧个盒子出来。 李飞云心知二哥手上的必是毒物,哪里能让那女魔头奸计得逞?心下忽生一计。那洞主又张口道:“李公子放心!小女子也不敢玩出什么花样来!”李飞云哼了一声道:“你若想试试我二哥的掌法,就请便吧!” 说完向张继一挤眼,张继何等样人,当下心领神会,只是出口言道:“我若吃了这药丸,洞主是单单放人呢?还是赐我兄弟解药啊?”话未说完,纵身一跃直取洞主,大厅之上不乏高手,可是张继下手何等迅速,纵然是看在眼里,出手欲相助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那洞主见状抽身就走,转瞬已到了身后的石门前,这一手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可偏偏遇到张继,只见他凌空中伸出左手来把个手腕一翻,又向后一拉,那洞主轻飘飘被拖了回来,落地间张继左手早就扶在洞主后背,贴肉处也管不得什么男女轻疏了。张继随口又赞了句“好俊的功夫!只怕不在柳前辈之下!” 原来方才李飞云所言,正是提醒自己,拿住了这洞主,唯有如此,才可控制的住这局面,占得先机。他二人数十年交情,自军中效力到行走江湖,不敢说早已经心意相同,但对于这等言语暗示,当然能够领会,更何况李飞云方才还冲着自己挤眼示意。 张继对那洞主说道:“还请洞主先为我六弟拿药,你如若胆敢作假,在下就只能为洞主捏肩捶背,已报款待之情了。” 那洞主依然面无惧色,却也不多言,只是轻轻一挥手,那捧药的连滚带爬,到了李飞云面前,李飞云随手接过吞下药丸,打坐调息片刻,只感觉丹田气足,暗暗运功时感觉已然恢复了七八分,心下知道:一来是这解药是真,且有如此奇效,二来是三哥妙手回春,封穴闭脉,不至于毒气扩散,三来是二哥一路上为自己输入真力,固本培元。 李飞云功力逐渐恢复,心下早就盘算退路,回看这厅上虽然不足百人,可各个身怀上乘武功,果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能对付的,只能不到四五成,二哥自然是神勇无敌,可偏偏白姑娘还在他们手上,想要平安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那洞主冷冷地说道:“张二侠用我唤回解药尚可,再想用我换回那姓白的姑娘,只怕是难上加难!”张继道“是吗?” 那洞主言道:“那位昆仑前辈正是数十年前威震武林的神剑无敌薛宗昌,张二侠已经领教过了,现在白姑娘在他手上,若是真动起手来,大伙儿一拥而上,这位神剑无敌手中长剑难保不会伤了白姑娘。再有嘛!你若果真打伤打死了我,大伙儿即便留你不住,只怕李公子和白姑娘,也出不了我这神女洞。” 那洞主又道:“只要张二侠赏脸吃了仙丹,收下小女子的心意,我便立马放人,张二侠以为如何?”张继哈哈一笑,说道:“便是毒药,吃了又能如何?”说话间将那黑丸子往口中一丢,咽了下去。 李飞云在一旁出言阻拦时,已是经是来不及了,只得暗暗叫苦。 洞主见张继吞了药丸,叫了一声:“薛前辈,请放人吧!”那白发老者收了宝剑,轻轻一推,白姑娘到了李飞云跟前。李飞云伸手之间早就握住白姑娘手腕,脉搏果然平稳有力,心知剑伤已然痊愈,又说了句:“白姑娘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此,定可安然无恙!”言语间自是温柔无限。 身在虎口,白姑娘全无心思考虑这些,慌忙间缩回玉腕,四下打量寻找出路,只是脸上早就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李飞云肌肤接触,还是险境之下紧张所致。 张继高声言道:“洞主,诸位英雄,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既然洞主已经赐我兄弟解药,白姑娘又安然无恙,我等这便告辞!”又对着那洞主言道:“只是这深山雨雪,天黑路滑,还得劳烦洞主送我等一程。” 说着左手从背上只往那洞主颈上微微上移,虎口轻轻一收,那洞主似是受劲一疼,脖颈轻轻一缩紧接着一声娇喘,风情至极。 张继微微松手,道了句:“我劝洞主还是不要白费气力,免得当真伤了和气!”大厅上一众男女各都握了兵刃,只待洞主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那洞主轻轻移步,口里言道:“张二侠如此挟持一个妇道人家,不怕伤了你们‘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吗?”张继也不理会,只是跟着她缓缓向洞口移步。 那洞主眼见挣脱无望,叹了口气道:“罢了!放他们走!”霎时间洞口向外处分开了一道口子,李飞云手握玉箫,拉了白姑娘走在前头,张继搭着那洞主紧跟其后,身后一众男女不敢接近,远远蜂拥着出了洞来。 即到绳索下,张继转身对着李飞云道:“六弟,你带着白姑娘先走,哥哥我随后上来。”那白姑娘面上不悦,又见后临大敌,只得依言随着李飞云攀上了铁索不提。张继在谷底瞧不见了二人,道一声:“得罪了!”反手间点了那洞主后背穴道,旁边诸人早就见识过了张继的武功,料想他点穴手法也必然高明,心下焦急洞主安慰,又自知本事不济,一时不敢上前,只怕此间留他不住、杀他不敌,反倒害了性命,左右只往那白发老者脸上看。 张继眼见诸人分神,纵身一跃攀上了铁索,猿臂使力双脚用劲,转眼已经攀上了七八丈高,诸人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去。 张继身在半空中见诸人现下不加追赶,难保谋划之后不会来追赶,况且这群人中身负上乘武功者不在少数,若是追杀而来,定然造成大大的麻烦,索性弄断绳索再说。 心中计较已定,当下双脚缠了绳索,虎口钳紧,四肢用力处一声沉吟,那钢索应声而断掉下山谷。 张继一气攀爬将到崖顶,却听见白姑娘正自破口大骂:“我只道你有情有义,是个正真的大丈夫,英雄汉,却原来大难临头,也是个抛下兄弟,只顾自己逃命的脓包,如今过了这许久,张大侠还不见上来,分明是难以脱身,你若不去相救,我独自一人去救。”李飞云支支吾吾不作回答。 又听见李飞云喝道:“站住!你若独自前去,只是添乱,反而会害了我二哥!” 张继大叫一声:“六弟说得对!”跃上山崖,李飞云大喜,上前挽住张继,又急道:“二哥,你吞下的那粒黑丸,必是毒药,咱们快快找到三哥,让他设法医治。” 三人略做言语,当下原路返回,径直往山下赶,张继道:“这洞中一干男女,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什么功法,每在月圆之夜便在洞中习练。”那白姑娘闻言脸上一红,停住了脚步。 李飞云见状插嘴道:“这妖妇设了毒计引我兄弟到此,分明是早有预谋,只不知究竟是何来路?”张继一时摇头不语,李飞云忽然吸了一口凉气,叫道:“难道是......”张继忽然出言道:“有人来了!”三人慌忙寻了乱石藏于其后面,屏住呼吸。李飞云侧耳听了片刻,果然有人使了轻功纵来。 那人越飞越远竟然向着山谷去了,张继轻声道:“看来这神女洞果然不简单,莫如这般:你与白姑娘前去相助大哥他们,我尾随此人,再到那洞中走上一遭,顺便仔细打探一番底细。”李飞云道:“也好!我料他们也不会想到二哥你会去而复返,如此一来也算是措手不及了。” 当下兄弟二人做别,再看东方,天色即将明亮。 三十一回 张继三探神女洞,老魔石室问缘由 三十一回 张继三探神女洞,老魔石室说缘由 张继径直原道返回,来到断崖之处,四下一听没了来人踪迹声响,又寻了一番足迹,仍找不到线索,不由万分倾佩:来人轻功委实高明,足可称的上踏雪无痕。寻思道:“想必此人也下谷去了,只是入谷须得借着锁链攀援而下,我且攀到钢索之上再说,嘿嘿……这钢索下端已经被我弄断,看你还不教我堵住!” 当下瞅准位置,纵身跳下凌空又一个转身,真胜过蝴蝶轻轻落与花萼之上,蜻蜓盈盈点上荷叶尖头,又好似柳絮随风粘于粉壁,蛛丝摇摆撘在墙角,双手早就抓住绳索,却“咦”了一声。 这钢索之下,哪里还有人?只感到绳头一端在底下摆动时时碰与石壁之上,这钢索已经被自己扯断,离地尚有数十丈,这人分明是把了着钢索攀援而下,怎么丝毫感觉不到:莫非此人当真练就了这等惊世骇俗的绝顶轻功,从绳索尽头一跃而下不成? 莫非是此人发觉钢索被人弄断,复又攀援而上,另找入处?可自己在崖顶听不见一丝动静,当真是不可思议。 张继虽然心有疑惑,仍顺着钢索攀援而下,直至尽头处,向下一望更是没了奈何,自己纵然横练了一身的武功,平地腾挪、上山攀高尚能办到,当真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如何做得到?只怕这世上,还没有这么高明的轻功,可方才那人,又去了哪里呢? 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莫不是这石壁之上有什么玄机不成?当下而贴石壁,果然心下大喜:原来右上方不远处依稀有人语声,深谷之中寒风呼呼,加之言语处距离这钢索距离委实不远,武功再高深之人也万难听见,可耳贴石壁却又不同了。 他双手紧抓绳索,两脚蹬着石壁向右挪动,一面又向上登攀,果然未多久,就清清楚楚的听见人语声: “妈的,眼见这天要放亮,哪他妈还会有人来?” 另一个说道:“管他呢?咱们兄弟只管守好这洞口,别的一概莫问!” “往日月圆之夜,咱们都在底下快活,哪成想今夜却被调来把守......桑兄,你说那小妮子教的法门到底管不管用?我怎么越练越倒回去了?” 另一个哼了一声,说道:“难怪你狗日的没有长进,你只当是每逢月圆之夜逍遥快活,却不知这等阴阳双修的法门,实在是高妙无比,我近来只觉功力大有长进,实在远非原来师父传授的内功可比!我看不是你每回走气吐纳出了错,就是你狗日的只顾着享受了。” “你说刚刚那仙师给的这粒丹药当真管用?” 另一个又说道:“如何不管用?比你后来的李大通上回得了仙师一枚丹药,两月之后,便从乙室修到了丁室,我看用不了多久,便要追上你了!快快收好” “我说这狗日的怎么进步如此之快?”又转而嘿嘿一笑,乐道:“纵然是不练武功,每逢月圆之夜,能与这洞中的仙女姐儿睡上一觉,咱也知足了!” 另一个骂道:“不可胡说,当心给人听了去!” “放心!此处只是通风口,除了要紧的人物,和时常把守的几个,再无人知道!” 张继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里只是一处通风口,这二人口中的那位仙师,定是方才之人无疑了,我说此人怎么平地消失了?原来是知道此间尚有入口。当下攀着钢索从左侧轻轻探头看时,此处虽只是一处通风口,却也有一丈方圆,天未完全放亮,向里仍然是黑漆漆一片,那二人兀自在那里攀谈。 他不欲暴露行踪,随手在洞口掰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朝着洞里一丢,二人闻声提了兵刃过去查看,张继瞅准时机纵身一跃,贴着顶壁跃入洞中,落地出早在一片漆黑中,又立时屏住呼吸。 却听见其中一个道:“多半是洞上石壁脱落,不必大惊小怪。”另一个应了一声返回原处,二人继续攀谈不提。 张继轻轻挪步,也不敢丝毫大意,石洞弯弯曲曲向下,不一时又见大大小小的交叉,一时间不知该走那条。 脚步匆匆,又听见有一队人走来,领头的呼叫道:“我再说一遍!速速赶到六处通风口,如有人闯入,速速前去报告!”余下众人齐齐称是,侧身一躲,果真瞧见一队朝着自己刚刚走过的洞口奔去。 张继暗道:这些新增的人手,定是方才那人招来的无疑了!此人果真不简单,居然会料到我偏偏从此处闯入呢,若不是我提前一步进了洞来,在这窄道中间相遇,必然少不了动武,只怕定会泄露了行踪。 方才正愁不知该走那条道,如今几个大汉必定从洞底而来,张继索性顺着一队人来处走去,果然甬道曲曲折折行至洞底。 未走几步,便听到人声渐渐清晰,双耳贴地更加清晰:原来这底下便是大厅,自忖道:这底下高手如云,其中更以那姓薛的白须老者和跟我动了手的那几人最为了得,我若贸然靠近,难保不被发觉,只是若不靠近些,如何才能听得清楚? 左右略一权衡,又顺着石洞向下探去,又一个石洞交叉处,过来一队大汉,各自打扮不一,看样子不是洞中的使唤人。那几个都提了刀剑脚下小跑着,一准是去往大厅的,张继匆忙间又扒去一件上衣丢在一旁,做了逃跑状跟在其后,张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方才我只顾着一阵快活,搂着美人儿睡着了!” 前头的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头也不回说,嘴里胡乱说了一句:“听说是洞主让大伙儿都到厅上去,说是有什么吩咐,咱们大伙儿快些,免得去迟了惹这帮姑奶奶生气!”张继嗯了一声,跟着那几个大汉没几步就到了大厅之上。 远远便瞧见层层叠叠挤满了各种打扮的人,高台之上那洞主端坐当心,左右两边坐了两排,放眼寻找方才那几路高手,无奈眼前人头密密麻麻,挡住了视线。 只听见那洞主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各位客人,天降大雪,来时的钢索打滑不好走,我让各位仙姑送大伙儿从别处出谷,只是洞中宾客众多,大伙儿千万要听从安排!现在请大伙儿按着各自的位置站好,我这就差人从你们出谷。”人群立时一阵攒动,远远瞧见了贾三郎探头探脑寻找位子。 趁着一阵乱动,张继钻进了石洞,忽又想起自己随手扔掉的衣服来,慌忙原路寻找,哪里还能找到? 左面洞穴中又走来几个人,张继不远不近尾随其后,跟了几步微微一笑:原来正前翻为自己引路的四个少女,一个张口道:“手底下都利索一点儿,洞主在前面忙完了,便要沐浴了。”剩下几个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走远了。 张继寻着说话处走去,果然石洞尽头处有一个石门,一听里面没人,照着石门右半边一推,那石门缓缓打开,他身形一晃处转身进了石室,那石门又缓缓合上。 四下里一阵打量,却见这间石室内陈设简陋,一架吊灯上面按边儿摆开的红烛照亮了整个石室,四方的石桌上面简简单单一个瓷盘,上面只一把不大不小的青花瓷壶,旁边倒扣着一个杯子,四座石凳子分边儿摆开,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顺着四壁一一摸索,果然在正对面墙壁处悠悠然传来一股清香,张继又顺着石壁一一摸索,到正中央又有一道石门石门打开,顺着粉红的烛光,撒出来一股香味儿来,虽然浓烈,却也闻之心神荡漾。 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象牙拔步红床,红纱罩灯,兽金香炉里吐出一缕清香。旁边一个香案上献有瓜果梨蔬,供着一尊大肚笑脸弥勒佛,与这香艳春闺极不协调。 又四下略一寻摸,又听见有人来,慌忙纵身跳上了床架,藏身其上。 石门轰隆隆打开,有四个女子各提了木桶走进来,往旁边大木桶里倒了热水,雾气一时间腾起,四人出了外室。一阵忙活后,领头的说道:“咱们出去吧!洞主马上就来了。” 张继心下一时吃不准:凭着洞主前翻显露的一身武功,我藏身于此,又在如此进的距离之内,到底能否教她发现?若教她发现我藏身此地,可就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正想间又听见门外有人来,听其步伐轻盈也是个高手。 张继摇头一笑,心道:此刻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未及来人推门而入,张继便已浑身一热及不自在――这位步履轻盈的高手非女洞主而何? 那洞主推门而入,先是在那佛像前面一阵磕头参拜,又隐隐瞧见她轻轻褪了外衣挂在床头,正待沐浴间,门外又一阵脚步匆匆。 那脚步虽然急凑却轻盈无比,显然修为也不这洞主之下,张继不敢大意,心下更是仔细起来,立时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的响动。 一个阴沉的陌生声音在门外张口道:“报告洞主!外头有情况。” 那洞主胡乱抓了床头的外衣披在身上,道了句“进来回话!”外面石门缓缓打开,那洞主也同时间走到了外室。 来人急道:“有丫头捡到了这件外衣,其上药味,正是我那‘追魂丸’!洞主可识得吗?”说完只听一声抖衣物声。 那洞主“啊”了一声,说道:“正是那姓张的闯洞时所穿的衣服。” 那人也“啊”了一声,惊叫道:“莫非此人又去而复返?” 那洞主“嗯”了一声,道:“有可能!玉箫剑诡计多端,这位赤手灵屠,更是武功绝顶,有可能再找了入口混进来!” 那人抢道:“莫非此人知道咱们白莲教之事,故而又来此打探?”这二人一言一语间自是吃惊不小,张继闻听此言更是心头一震,纵然他兄弟二人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此刻二人对话之间可是亲口说出了“白莲教”三个字,也是心头一震,险些叫出声来。 又听那洞主说道:“这洞中知道我身份的不在少数,不过我看他姓张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知晓。咱们言语之间还是小心些的好。” 那人接道:“那姓张的既已中了吞了我的‘追魂丸’,饶他武功再高,也活不久了,按理说他该抓紧去找他义弟判官愁解毒才是,怎么会有潜入洞中,再说也全无必要留下衣物啊” 那人又问到:“此处已经暴露,为何不杀了那帮废物,还放走他们做甚?” 那洞主哼了一声说道:“你好狠的心肠!咱们在此间只是借他们精元修炼武功而已,你哪里来的这般歹心?你别忘了,此处却是我在做主!” 那人连连称是,不再回话。 洞主又说道:“赶紧召集洞中所有高手仔细搜索,那姓张的身中剧毒,既然他找上门儿了,咱们趁机灭了他,永绝后患。”那一人嗯了一声,随了洞主出了石门去。 张继听他们走远,跃下地来松了口气,心道:此刻行踪暴露,只怕再要听些什么消息,也绝无可能了,还是速速离了此地的好。他主意既定,推开石门就往外奔。 未走几步,就听见洞穴中人来人往,又一轮的搜查已经开始。 情急之下忽然记起,来时的钢索已被自己弄断,除此之外,再不知晓其他出口,这山穴中又是纵横交错,走怎能轻易走出去呢? 张继心中盘算脚下移步,单单向着人少处走去,兜兜转转竟然又来到大厅之上。又见一个个洞穴入口处一模一样,究竟哪一个才能通向出口? 忽然传来一个悠扬声音道:“张二侠好胆量,好气魄!”内功刚劲浑厚充沛之极,显然是高深的追魂大法,自不必说是出自神剑无敌薛宗昌。 张继略一思索心生一计,当下又哈哈一笑,声未断处,早就有人奔着大厅而来,先到的是薛宗昌、柳沧海,赶后是洞主与一个黑衣黑袍者,多半就是方才与洞主对话之人。紧接着成心霸与关外四雄,一时间各个洞口涌出了百十来人,早将自己围了个团团转。 那洞主开口道:“怎么?张二侠去而三返,是舍不得小妹吗?”张继哈哈一笑,说道:“在下走时不慎落下了身上衣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未走几步便经受不住,故而再来找回,只是不想又惊动了诸位!” 薛宗昌张口道:“老夫听闻十年前有个赤手灵屠单人独个儿灭了海沙帮,一直以为是江湖风谈,今日见了真身,方才信了。”说完却是长长一叹,这一叹是颇有韵味。 关外四雄哪里服他,也齐声道:“姓张的,你分明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今日饶你不得!”张继立在原地也不搭话。 洞主身边那个黑衣人阴森森的说道:“姓张的,你以笑声将我们从各个路口引到此处,分明是想趁着洞内无人巡查,再伺机逃走,嘿嘿,只可惜,你已身中剧毒,今日你是插翅难逃,定要将你剥皮抽筋、挖心掏肺,方才解我心头之恨恨。”张继暗闻言暗自佩服他心机深厚,暗暗寻思此人究竟又是何人。 “费什么话?大伙儿齐上!” 也不等洞主开口,柳沧海大叫一声,一剑刺来,张继侧身闪过,回看时里里外外已经被围了三层,最内一圈,便是先前跟自己动过手的几个高人。 柳沧海一刺不中,手腕一番,向上一挑,剑吟处一道剑气袭来,张继挥手就是一掌,掌力碰到剑气处,柳沧海大叫一声,被震在石壁上。 张继趁机瞅准了左边一个洞口,抽身欲走,又听见有人大喝一声“闪开!”,眼前一堆人应声让开,只听见后背掌风嗖嗖,慌忙回身接了一掌,那掌力端的霸道无比,交掌处那人被震出七八步开外倒地喘息,正是薛宗昌。 薛宗昌喘息未止又是大喝一声:“寒涛掌!”张继知道厉害,双脚分开臂上运劲,迎面又接了一掌,交掌处张继身形一晃,薛宗昌大叫一声又被震出圈外。 霎时间成心霸钢枪又到,张继扬脚踢开,又有关外四杰鞭镰钩钺一齐袭来,张继扬起左手,瞬间抓住被荡开开的霸王枪杆,一拖一架,挡住了双钺双钩半月铲,右腿一伸,那跟软鞭似毒蛇一般,早就缠在腿上,又大喝一声右腿一缩一蹬间,使鞭的大汉早就被拖到跟前,又一脚踢中胸前飞出圈外,兀自吐血不止。抓枪的左臂向上一挺,右掌一挥,只在枪杆上一摧,四人齐刷刷被荡开老远,滚地哀嚎。 一瞬间又有了机会,张继再欲跳出圈外,钻进洞里,却不知何时,那薛宗昌手上却多了一把宝剑,和柳沧海一左一右,齐刷刷袭来。 张继吃了一惊:他只道这老儿内功深厚掌力霸道,想不到这一手剑法,比起柳沧海来只高不低。 当下只仗着一身蛮力前后腾挪上下跳跃,躲三剑回一掌,又见柳沧海纵身跃到头顶,自上而下一剑刺来,哪里容得他多想,慌忙间挥左掌荡开薛宗昌手中宝剑,身子向后一仰,右掌向上一推,迎着剑锋又是一记回风掌,掌力过处,柳沧海宝剑离手,一声痛叫摔出圈外。 这一手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自师父传给自己,数十年间苦练勤学,早就融会贯通,出掌间更是随心所欲,实在很难分清,到底用了哪招哪式。 眼见又一人被打伤,众人一时间心惊肉跳,谁也不敢上前。 忽然又有人大喝了一声,只听见耳边嗖嗖两声,侧身避让处,两枚钢针似的暗器贴着脸刮过,再差半分便要射中自己,但有就是这差的半分,恰好被张继让过,不许多也不需要少。 张继心头怒起,平生与人交手,最恨背后偷放暗器而不出言知会,身形一晃早就来到发暗器的人面前,他本不想多做纠缠,方才是主动出击的少,而后发出招的多,但这会儿却大不一样,眼见发暗器的正是先前与洞主对话之人,已然决定放手一搏。 张继怒目问道:“前翻我六弟所中之毒,如今我腹中的追魂丸,都是阁下的杰作吧?” 那人哼了一声,又手上一把钢刀早就斜下劈来,张继向后一闪避开,又问到:“你是‘湘西四恶’中的‘追魂判官’?”那人呸了一声,骂道:“我三个兄弟,皆是命丧你等几人手里,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追魂判官言罢,丢了手中钢刀,双手齐发,迎面劈来,张继左掌相迎,只感觉掌力阴寒至极,似是是九头阎罗的玄阴掌一路。 催命判官知道对方厉害,一掌不成,当下用足了劲,双掌齐发又是一招,这一招自是用尽了生平的功力,张继侧着身子,眼见对方一招又出,当下伸出右掌向上一架开,又忽的收回,对着胸前就是一掌。 追魂判官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霎时脸色铁青,双手在胸前乱抓,忽然撕开衣襟,露出胸膛来,众人瞧见他胸前被印上了个紫黑色的掌印,只是这掌印只有三个指头,赫然少了无名指和小指。 张继哈哈大笑三声,道:“自作自受!你平素杀人作恶,下毒害命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也让你尝尝自己的追魂丸,只是此刻药性已经随着掌力注入经脉之中,你自家纵有解药,只怕也无济于事了!” 回看自己双手,也是紫中泛黑,方才只顾放手应付,追魂丸的药性早就遍布全身了。 又听见两声剑吟不止,两道剑光迎面刺来,张继慌忙一个翻身避让,不料两柄精钢宝剑竟然一前一后尾随而来,只得双脚点地,又向后退去,斜眼一瞧:见两个道袍打扮的中年汉子伸出右手在胸前两指并拢,显然在运气。 张继心下大骇:莫非这世上当真有这等神奇的御剑之术?这二人又从哪里学来的这等奇绝的武功? 稍一分神,眼前两道剑光便已经刺来,张继迎着剑锋一掌劈出,头前的宝剑受到掌力“叮”的一声,被打出圈外,剑柄向内钉在石壁之上,三尺剑锋只露出不足一寸的剑尖,圈内一人被破了御剑气功应声倒地,口喷鲜血不止。 旁边着道袍的眼见同伴重伤,略一分神,胸中气缓指上力弱,宝剑微微缓慢下来,张继瞅准机会,纵身从顶上略过,伸手抓住了剑柄。 这阵上八条红影子一闪,霎时间又将张继围在垓心,左右兀自转起圈来,张继登时眼前一阵眩晕,身形晃了几晃,忽然白光闪闪,八条红影使了精钢宝剑齐刷刷向着当心一刺,张继眼疾手快,纵身一跃而起,地下八团红衣,中间八条金刚宝剑,真如一朵八瓣而开的红花,张继一身灰短衣略在顶端,好似蜜蜂扑上蕊心。 一个翻身,自上而下左手宝剑一通拨刺,怎奈这些女子剑法高明,一时没了奈何,索性弃了手中宝剑纵出圈外,双掌齐发,一记回风掌打出,三四个红影先后一声声娇喘,倒地打滚。 一众人哪容得张继喘息?地上被打翻的几个高手又翻滚起来,争相袭来,他左冲又打,转眼又打翻了十几人。 薛宗昌提剑在手,几个回合下来早就气血翻滚,前番对掌伤势未愈,再过不了几招,便会吐血当场。 柳沧海也口喷鲜血,他心下明白:在场的犹以薛宗昌和自己和成心霸等武功最高,其余诸人也只是略逊半分,便是放眼江湖,这一干人也是少有敌手,如今可算是在栽到家了,不说日后传言出去,没脸在江湖上混,便是当着洞主和一众仙女娇娥的面,也决计无脸做人,况且今日已经与此人做了对头,如若日后相逢动武,自己哪会有命在?想到此处,又大声一叫,奋勇跳上前去。 柳沧海大叫一声右手出掌,直向张继劈去,一旁薛宗昌见状纵身一跃,使出苦心钻研数十年的“寒涛掌”向张继催来。 一来是薛、柳二人功力深厚,二来是二人一左一右夹击,掌风过处何等厉害,张继双掌相迎,身形一晃,后腿了一两步。薛宗昌、柳沧海二人也是身子一震,后退了足有七八步。 薛、柳二人相对一视,只感觉对方掌力有所消减,均心道:定然是追魂丸毒性发作,心下均是一喜,又强行运足了劲,双双再次运功。 张继心道:如此下去,左右也不是办法,这一干人中白莲教恶徒不过数人,大多数人来此想必是受人教唆哄骗,为了练什么男女调和的邪功,哪里当真就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正自思量间,眼见薛、柳二人又一波掌力到处,忽的心生一计,原地跃起,凌空又接了二人一掌,借着二人掌力,竟然飞出圈外,纵身跃进山洞去了。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相视之下不禁大呼上当,早已是追悔莫及。当下即忍着伤痛,率了余人挨洞搜查,只是这山穴纵横交错,一时间又哪里能寻得到呢? 三十二回 女堂主演说魔教,张侠士离洞救人 三十二回 女堂主演说魔教,张侠士离洞救人 各路高手捉刀提剑领了一众大汉进了洞穴,张继未走几步,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洞中悠悠传来:“把守出口的各路弟子听了:速速赶回主道之内,半炷香之后总坛将启动机关!......” 当下微微一笑:这分明是说与我听的,只是你们算计过早了,此刻我也未曾找到出口。 只肖寻着机会拿了一两个人,不愁找不到出路,但这甬道四通八达交叉纵横,又有一队队人马来回搜寻,只得寻着没人处乱钻,七拐八绕复来到了洞主的卧室,听见洞中无人,又微微一笑:此处是洞主居所,这一干人万万也不会来此搜索,当下推开石门闪了进去。 四下一瞧,但见木桶中水温尚在,顺着脸上一抹,连日奔走,一脸的钢刺胡须立如刀锥,再闻闻身上的衣物,多半是中毒的原因早就恶臭难闻,一双肉掌黑的发紫。 张继微微一笑,索性脱了个精光钻入水中,又胡乱一阵搓洗,当下双腿一盘气运丹田抱元守一,未过片刻,早见木桶中咕嘟嘟一阵翻滚,清汤变为浊黑,上漂的一层不知名的花瓣由似是腐烂一般,实在不想看,暗叫了一声:好厉害的毒!只是还要不了我张某人的命! 排出药毒周身舒畅,钻出桶来,东翻西找,寻了几件红衣胡乱擦干了身子,往边上一丢,又在一堆酥香中试了几件夜行的黑衣,将就这套在身上,穿戴完毕随手捡了一件兽毛斗篷翻身欲走。 又瞧见香案上方供着的大肚金佛,心道:是了!这白莲教供奉的,正是弥勒佛,只是不知这洞主姓甚名谁,在白莲教中究竟是何职位。此处既是她的住所,定然会有蛛丝马迹,我何不仔细找找。 当下又是一阵东翻西找,除过一堆红白衣物,胭脂水粉外,又找出一方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支玉箫,端的精美无比。心说只可惜六弟不在,若他见了定然喜欢,我若偷了出去,他断然不肯要,索性放回盒中放在原处。另发现几件常用的兵刃:飞刀和软鞭! 江湖上使飞刀软鞭的何止万千,仅凭借这两件兵器,怎么能得知对方的身份?又拿起那软便来,仔细看了又看,忽然嘴角微微上扬。 石门“呼呼”一声打开,又关上,声音不大不小,紧接着里屋的石门打开又关上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天下只有两个男人进了我的闺房,我不会生气!”这声音相当耳熟,又好像真的带着一丝丝的怒意,但又带着些许颤动。 那声音又问道:“你为何不躲,你只要稍微一躲,我是万万发现不了你的!”正是那洞主。 那洞主又用娇声说道:“瞧你把我的闺房弄得多脏?”张继说了句:“是在下失礼了!” 那女子轻轻钻过来,似是要作亲近之举,却又停住了。咯咯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男人穿了我的衣服!”又咯咯咯笑了几声,颤声道:“香吗?” 张继不回答。 那女子突然哼了一声,一个转身,褪去衣物,伸出了玉琢的臂膀来,说道:“你们也当我是下贱轻薄之人,是不是?” 张继忽然答了句:“那倒不是!” 那女子露出腕上的一点朱红来,又微微涨了一个调儿,言道:“我今年二十八岁,却仍然守身如玉!”言语间似是充满着骄傲。 张继微微转了一下头,似是瞧了一眼,不带任何语气地言道:“你虽然是处子之身,可你纠集了一洞男男女女,干的偏是那种勾当,不是更下流吗?” 那洞主忽然又涨了一个调门,言道:“七情六欲乃天之道也,我只不过让人教了他们一些延年益寿、增强武功的法门!”言语间又好似不再狡辩。张继不再出声。 那洞主突然扑了过来,双臂勾住张继的脖颈,在他耳边软语道:“怎么,你还要装假正经吗?”张继依旧不带任何语气,言道:“我已经有家室了!” 那洞主又问道:“我美吗?”张继答道:“你的确美色无双!” 那洞主又言道:“那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在说谎,普天下的男人在女色面前,都是一般的嘴脸!”张继不再做回答。 那洞主摆动着水腰,毒蛇一般的缠绕着,扭动着,突然发了疯一般,一阵狂笑,几滴泪珠儿挂在涨红了的脸上,一点儿也不晶莹剔透。 这是个刚毅的男人,美色是诱惑不了的! 她忽然一把拽起地上的衣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恶狠狠地言道:“你这便是在羞辱我!” 张继扭过头去,缓缓言道:“姑娘,你不要再跟着白莲教为非作歹了!”那洞主言语又稍微软和了一些,言道:“你的女人是谁?她比我好吗?” 张继缓缓言道:“你或许认得,她以前就是你们白莲教朱雀堂的玄衣孔雀。”那洞主哈哈一阵笑,张继实在分辨不出是何种情绪。 紧接着她又哼了一声言道:“没有我,哪有这小蹄子的今天?若不是当年我从风月场里把她救出来,传她武功教她技艺,只怕此时此刻,她才是下贱之人呢。” 张继惊问道:“你就是朱雀?” 那洞主一声嗯了一声,作了回答。 张继言道:“若不是你今天放走了那一众大汉,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朱雀微微一停又道:“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们作对?为什么?”神情变得越发激动起来:“天底下的路如此宽敞,为何偏偏要跟我作对?” 张继也不理会,又一次劝道:“姑娘,你本性不坏,还是不要再跟着白莲教为非作歹了!” 朱雀微微一呆,又一阵摇头,缓缓走到床边,从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个包袱,提起其中一件灰白的袍子,抖了抖言道:“这些原是我给李……李公子预备的!给你吧!”又冷冷地说道:“古往今来,都是男尊女卑,男人们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要爱他起个八个!天底下的东西,只要是我看上的,便要千方百计得到!” 张继言道:“所以你就故意下毒,引我六弟到此?” 朱雀又恢复了趾高气昂,言道:“下毒引李公子前来,又让设计埋伏除掉你们,全是为了本教大业。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只来了你一个,更万万没想到我们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张继也不作答,朱雀又言道:“数月前,本教传来消息,说我朱雀堂下的玄衣孔雀被锦衣卫拿走,我暗中派人跟随伺机营救,却传来消息说是被人半路掳走,于是我便暗中跟踪,其实你等七人的底细,早就被本教查了个一清二楚。” 张继依旧沉默,朱雀又道:“我有一言相赠,你听是不听?”张继道:“你且说来。” 朱雀又望着张继一阵上下打量,缓缓言道:“当今天下内忧外患,北有胡虏窥伺,时时扰我疆土,东南海患倭寇横行,豪门圈地横征暴敛,水患蝗灾连年不断,以至生民奔走,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那皇帝老儿只躲在高楼之内不理朝政,天下大事都在奸相严嵩父子手里,是也不是?” 张继闻言面色一沉,朱雀又道:“你们兄弟原是在俞大猷军中效力,杀敌立功斩寇破虏为的就是报效家国,安民保境,是也不是?” 张继不语,朱雀又道:“我白莲教上承佛陀教义旨在救苦救难,为天下生民造福牟利,与诸位初衷自是无二。” 朱雀接着又道:“有关我白莲教之事,梅丫头没说给你听吗?” 也不等张继回答,那朱雀接着又道:“我白莲教远溯唐宋,渊远流长,及至本朝初年,各地虽有教坛,却是各自为政,到了现任教主手中统一南北发扬光大。我圣教主删繁就简重新组教,现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主,东西南北中五大护法,各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其下另有十六坛正副主,各省又设有分舵若干,教众遍及天下。”朱雀越说越兴奋言语间似有无限光荣。 又痴痴地言道:“好哥哥你英雄无敌,美色金银自是瞧不上眼,你何不入了我教,与我一同救苦救难解民倒悬?如此一来,咱们就用不着再做对头,你死我活了,若能够朝夕相伴,自是再好不过了。”言语间却深情无限。 “大丈夫在世,就当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方才不负了这七尺身躯,一腔热血。凭你这一身横竖无敌的武功,什么堂主护法都做得。等老教主西去,你便能做的得教主,功名富贵,哪样不是唾手可得,将来只一挥手,连天下都将是你的。” 张继哈哈一笑,张口道:“在下懒散惯了,入不得什么门派教会,当不得什么护法堂主,也没有什么雄霸天下的壮志!” 朱雀呆了一呆,缓缓道:“你不信我能做得了主?我在教中位居四大堂主,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教中大事也做得了主,只要我向圣教主保举,我这朱雀堂主的位子情愿让你!” 张继转身道:“姑娘,白莲教多行不义,我劝你还是趁早退出的好,若是下次叫我遇上,在下可要痛下杀手了!”言罢略一抱拳,手里拿了那一包衣物,转身出了石门,只剩下朱雀在了原地。 出了石室,迎面站了四个女子,正是先前引自己进了山洞、方才又要侍候朱雀沐浴的四个女子,未待四人张口,扬手间便点了四人穴道,一边儿夹了两个,如提孩童般转身就走,又绕开来回查询之人,越走越下,来到一处僻静所在。 张继踢开石门,找了个背人处换了一身衣物,靴子合脚,上衣却略嫌窄了,左右顾不得许多,扬手间又解开了四个女子的穴道,四个女子早就丢魂落魄,直如猫儿一般蜷作一团,不敢作声。 眼见她们浑身直抖,张继也不理会它们,左右翻找一阵,果然在一处石洞内掏出两坛子陈酒来,去了塞子伸手进去一阵搓洗,又拿了另一个脖子一仰直往嘴里灌,一阵鲸吞牛饮,大叫了几声“好酒好酒。” 又转头对几张失色的花容言道:“你们放心,我是不会欺负弱女子的,我带你们来此,是为了问问出去的通道,等我找到了去路,就不会难为你们了。” 几个女子先是被一阵冷落,又听闻此言心下稍安,其中一个撞了胆子言道:“大家莫怕!张大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自然是不会难为我们一介女流,粗苯下人的。” 张继闻言一笑,暗赞这女子倒真是胆大聪明,道:“你们不必怕我,也不必如此客气!我既不是你们的主子,也没拿你们当下人看,大家母生父养俱是一般,咱们大家平起平坐。”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说道:“这中毒方解,倒真是有些渴了。”随口向着胆大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起身跪在地上,回道:“回大爷的话,奴婢叫怜风!是专门侍候洞主起居的丫头!” 另三个也纷纷跪上前来,依次答道:惜花,追雪,捉月。张继笑道:“好动人的名字!”又随手将他们扶起,道:“莫要动不动如此跪拜,起来说话!” 张继又叹了口气言道:“你们几个芳华年少,怎么会沦为奴仆?你们可知,那洞主是什么人?” 几个女子面色忽然一变,领头的怜风胆子稍大,回道:“我本家住松江府华亭县,家中世代耕田为农,八岁那年,当地的豪门徐家扩地圈田,看上了我家的十亩良田,便来强行收买,我父兄不肯便被当场打死,我只记得随母嫂四处告状,怎奈那徐家仗着有人在朝中做官,我们孤儿寡母哪里告的赢,母亲不久病故,长嫂无奈又带着侄儿改嫁,我只得流落街头沿且乞讨,正巧洞主路过才将我救下......”说着渐渐抽泣起来。 另几个女子逐一言讲身世,凄凉处实不忍听。 张继叹了口气道:“你们当真知道这洞主是什么人吗?”几个女子不语,张继瞥了一眼,张口道:“她确实白莲教魔头!”忽然另一个女子高声道:“不许你骂我们堂主!” 怜风知她言下泄露了洞主身份,又出言顶撞,慌忙喝住:“追雪妹妹,不得胡言!”张继笑道:“你也不必隐瞒,我早已知道她是朱雀堂堂主了。”几个女子闻言吃了一惊。 张继道:“几位姑娘,你们堂主虽然对你们有救命之恩抚养之情,可白莲教在蜀中作乱杀官造反,以至于兵火四起流民遍布,如此罪恶滔天,必然引来剿灭杀伐,几位既是弱女子,只怕再跟这白莲教便要性命不保啊!” 那追雪此刻却大起胆子来,张口抢道:“你胡说,我家就在蜀中!我当初被人拐卖离家,正是我们堂主救的我,她见我思家想亲不饮不食,便派了教中兄弟帮我找到家人骨肉团聚。不料才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去年蜀中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有钱的豪绅仗着家财坐地起价,当官的不知周济,得亏了我圣教大德,领了劳苦百姓抢仓放粮、分田均地,老百信眼见有田种有粮吃了,不料官军杀来,不管好赖只管杀人邀功、砍头领赏,可怜我一家老小,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张继听罢一声长叹,片刻无语。 过了良久,张继忽然道:“你们可知此洞可有别的出处?”那几个女子一时不语,另一个张口欲言却被怜风拦住,那一个一把推开,张口说话:“洞中的出口,都被机关封死,若要出去,只有一条路,我带你去!” 张继分不清是惜花还是追月,正要言谢,却听她又张口道:“几位姐姐,虽然堂主与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可咱们那天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和薛老爷子的对话,说是总坛有难要弃了这神女洞回援,堂主跟其他诸人自是武功高强,咱们几个本事平庸,只怕是不会带我们走了,张大爷英雄侠义武功盖世,咱们几个还不求他带我们出去!咱们跟了堂主这么久,她的心思大家还不清楚吗?咱们是她的近侍,知道她许事来,便是她念着旧情不忍杀害我们,难道咱们要一辈子老死在这山洞中吗?”另几个女子面面相视,一时间又沉默了。 张继见状道:“你们既然知道出口,便放心带我去,我自当带你们出去!”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走在头前引路,其他三女见状,只得紧随其后。 山洞迂回,这条道却静得出奇,当下自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张继跟着四女,一直向上走,不一时但见天光放亮,一束白光自上一泻而下,四个女子感到外面寒冷,只把身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山洞尽头果然是一个七八丈高的天井,地上有一丈来圆的一层积雪,四壁光滑又无绳索可攀,平地跃起这么高,非是身负高深武功者不可。 张继转身问道:“你们洞主当真将别处出口封死了?”四女闻言齐齐点头。张继叹了口气道:“既然别的出口已被封死,只能从此处跃出,你们且想一想,若是没有一身绝顶的轻功如何出得洞去?只怕到时只有一众高手出得去,你们几位当真要困死在这洞中了。” 几个女子闻言瘫软在地,又纷纷跪地哀求,张继随手扶起,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没有我三弟八弟他们一般的高妙轻功,要不然便可带你们出去了。”几个女子毕竟尚且天真,又未经世事,各个面色灰暗,低头不语。 张继道:“你们不必灰心,我既然答应你们出去,自然说道说道!”四人闻言面上又一喜。张继道:“你们暂且藏好,我自己先上去瞧瞧!只消片刻便会回来。”怜风轻声道:“张大侠小心些,上面恐有人埋伏。” 四个女子依言藏起,张继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劲离地处一口气呼出,跃上了洞顶。 四个女子怀里像是踹了小鹿,心下一直不安,各都明白:她们生长在堂主身边,此刻却要离开,这分明是背叛!可若非如此,只怕当真会丢了性命,一时间各个屏住呼吸不言不语。 片刻之后只瞧见雪地上一个软软的影子一晃,接着一个影子落下,四人大喜:原来是张大侠! 向上望去,却瞧见洞口挂着一条稀稀拉拉东西,心下大喜间,张继叫了一声:“不好!有人追来了!” 捉月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一条钢铁似的臂膀从腰间拦过,紧接着面颊贴上了一个无比宽厚的胸膛,周身一阵酥麻,早就瘫软下去,面颊之上先是微感冰凉,紧接着感到了一阵火热,就在自己感觉快要瘫倒在地时,双眼又一阵刺痛,自己已站在雪地里,恍惚中听见了一声:“藏好!”又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双脚却下意识的在雪地里挪动,回过神来时,身后早又多了怜风姐姐。 怜风拉着自己又往后一躲,却瞧见雪地里躺着两个人,周身被剥去衣衫仰面朝上,惊地闭上了双眼,一头扎进怜风姐姐怀里。 突然一个声音雄浑有磁性的声音惊醒了自己:“出来吧!底下的人武功不够,一时上不来!”正是张继! 张继眼见这姑娘涨红了脸,又瞧了瞧雪地里的两条光汉,笑道:“姑娘不必害怕!他们只是被我点了穴道,几个时辰时候便会自动解开!这二人武功不弱,一时冻不坏。”说话间又随手丢过稀稀拉拉的布条绳子,道:“我若不扯下他们的衣物拧成绳索来,实在是没办法将你们几人弄上来!” 三十三回 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 三十三回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 四个女子正待言谢,只瞧见怜风面露凝色,张继毕竟年长,又惯走江湖识人较多,早就瞧出了心思,言道:“四位姑娘放心,我绝不会教各位流落江湖!” 其余三个方才只道是怜风姐姐背叛堂主心下不忍呢,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又见张继如此一说,心下无不一喜:这张大侠虽然面上凶得很,心地如此善良,更加上英雄无敌,跟了他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张继瞧见怜风面上依旧凝云不散,又想道:原以为是救她们脱离了魔掌,此刻看来,却是大大的莽撞了,我孤身一人刀山火海自是无所谓,可这四个弱女子如何安置? 当下开口道:“四位姑娘,我虽然救你们出来,可眼下却不能将你们带在身边!” 四个女子闻言顿时一落千丈,逐月早就抽泣起来:“我们本是使唤丫头,自是不敢做什么非分之想,余生只愿意跟在张大爷的身边端茶倒水,莫不是爷瞧着我们出身下贱,不肯收留?” 张继慌忙解释道:“几位姑娘万万不可做此想,你们也看见了,昨日我在这洞中一通搅闹,得罪的可都不是善茬!况且我身在江湖,过得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们四个姑娘跟了我,整日的打打杀杀如何受得了?再说我也于心不忍。” 四个女子闻言又面上稍稍一喜。张继说道:“不出片刻,便会有人前来追杀!你们若不嫌弃,我给你们件贴身的物什,你们拿着她到我家中安顿如何?若是你们想过些宽裕日子,我回来再将你们安排到闲云庄我大哥家中,你们以为如何?”四个女子闻言点头,又依依不舍。 当下张继又将李家镇地址详细言说,摸出一堆大小银子,又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帕来,道:“你们将此物交到我娘子手中,她自会照顾你们各位的。”又催促道:“快快下山去!此处地方宽敞,可不比洞底,若是待会儿这一洞的高手蜂拥而出,一拥而上我自然是照顾不上你们。烦你们诸位带句话,就说我此间事了便会回去。”四个女子眼见他开始催促,生怕惹他生气,当下也不敢多言,相互手拉了手下山去了。 张继跃至洞口,侧耳运功一听,果然底下一队人马乱哄哄追来,深洞中传来一阵朱雀钢一般的声音:“薛前辈柳前辈何在?”两个雄浑的声音答道:“在!” “如今总坛大军压境,我命你二人速速回援总坛,不得有误!”两个声音齐齐称是,正是薛宗昌柳沧海。 “朱雀堂八坛主何在?”一众女声齐齐应声答应。 “本堂主命你八人分头沿山路追截!记住,若是遇到姓张的立时放响箭支会,不得轻举妄动!其余诸人沿着洞口埋伏,我料那姓张的如今还在洞底,若是出现立时一拥而上,乱刀砍死!”其余人齐齐称是。 又一个男声道:“报告堂主,如今总坛大军压境,咱们似乎该抽调大部分高手回援总坛,只派薛柳两位前辈前去,只怕......” 朱雀哼了一声,言道:“你懂什么?这姓张的武功绝顶,身后七个兄弟各个了得,咱们若不趁机除了他,日后必是大患。咱们在此结果了他,再回援总坛不迟。” 张继暗暗思索道:“这朱雀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怎么这一干武林高手,尽数甘心被她呼来喝去?” 张继随手将雪地里两条白肉藏好,侧身跃上一棵松树,但见深洞之中,跃出两个人来,一个白发苍苍,正是薛宗昌,另一个正是点苍派柳沧海。二人略一张望,柳沧海言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快驰援总坛才是!”薛宗昌应了一声,二人纵起轻功向着西面而去。 张继心道:“这二人前去,众兄弟可不好对付。”当下跟着二人脚步追去,张继深知这二人修为高深,生怕跟得太紧会被发现,又仗着一身修为,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连日跟踪,这二人果然只顾着匆匆赶路,时已入冬连日又下起漫天的大雪来,铺天盖地一片银白,这二人时而施展轻功,时而徒步行走,张继惊奇的发现雪地之上,竟然全无二人的脚印,回头再看自己身后,却是一串脚印伸向银白色的天地,不由暗暗钦佩,这二人轻功,自己却是比不上的。 薛、柳二人越走越隐蔽,早已经进了一座大山深处,不远处孤零零有一座木楼不大不小,二人向着那庄子走去,忽然薛宗昌回过头来,扯高了嗓子喊道:“张二侠!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跟了一路,还是一同进来,饮口热酒吃口饱饭吧!” 张继心下一惊:莫非这二人早就发觉自己尾随而至?又转念一想,自己一路之上不敢跟的太近,就怕这二人功力高深,早就发觉了自己?莫非是自己托大,低估了这二人不成?只认为如此自己能知晓二人动静,而这二人断然不会发觉自己。心中疑惑,一时也未回答。 忽听得远处有二人打打闹闹,向这边涌来,张继容不得多想,纵身躲到了树上,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但见两条身影在雪地上绾在一起,打打嚷嚷呼啸而来,各都是一身上乘武功。二人拳来脚往,一时间也瞧不出高低来。 张继耳目俱佳,在大松树上放眼瞧去,一个花白须发的大肚皮花子,另一个似僧非僧似俗非俗,那花子口中嚷道:“好你番僧,当真了得了得!老叫花子认输认输。”另一个用生硬的官话言道:“胜负未分!哪能认输,不算不算!”。 “只是老叫花子确实有事,改日再与你比过!”另一个依旧不依不饶“你有事小僧帮忙!咱们俩比试不耽误!边较量边去!” 张继听出了这一人是江湖闻名的叫花子李大肚子,另一个似是个出家人,只不是中原中人。 二人再不远处停下,那老丐言道:“大和尚,前方有家客栈,拳脚我是比不了你,莫入咱们比比脚力,看谁先进的店去。只有一样,老叫化却是有事儿,你与我较量归较量,可莫要再误了我的路程。”另一人一声佛号,口中应是。当下二人齐肩向着前方驿站冲去。 张继看得吃了一惊:竟然未曾料到这李大肚子竟然也是一身的武功,这大和尚更是了得,起先二人尚且持平,将近七八丈处,那和尚忽然脚下一快,前向一步赢了半筹。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老叫花子挺了大肚皮抢先要进。 两扇木门啪一下打开,向外喷出一股热气,早有跑堂的笑脸迎来,见是个花子,脸色一变,嘴里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花子。要饭没有,要打尖的进来,可有一样:进了本店可得使银钱。”番僧听了心下不悦,可毕竟深有修养,抢先一步合手道:“店家不必如此,我二人自有花销。”那小二闻言又转笑迎了进去。 这小店虽然偏僻,简陋处却又干净,李大肚子略一环扫,心下吃了一惊,转而满脸堆笑道:“店家,莫看我老叫花穷酸,却也要好酒好菜招呼,酒钱自然少不了你的。”说着解下腰间的大葫芦来,咕嘟咕嘟几口,对着耳朵晃了晃,道了句:“又没了!” 旁边番僧也环眼一扫,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来了句:“施主:想不到这荒山野店,竟然也有这等高人!”言下似是惊叹,又似是疑问,他虽然精通汉语,官话毕竟说的不够清楚,李大肚子待要张口,又见跑堂的上了酒菜,忍不住抓起酒壶儿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又叫道:“好酒好酒!和尚你快尝快尝!” 这座上早有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看在眼里,柳沧海张口欲言,却被薛宗昌伸手拦住。 店内火盆红碳,跑堂的张罗完毕靠在旁边取暖,七八张桌子只座了两桌四个客人,相互也不答话,只顾着一阵吃喝,叫花子和番僧丹增腹中饥饿,也不答话只顾着一阵吃喝。 窗外风雪呼呼,屋内却安静的出奇,李大肚子吃相自是不雅,碗筷相碰吞咽吧唧,夹杂着跑堂的拿着火钳子扒拉火盆的声音。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四人齐齐向外看去,余光扫见对方,各自吃惊:看来这两桌人各自一身的修为,自己耳力所及,对方竟然也差不多知晓。 紧接着乱哄哄一阵,跑堂的又打开店门,七嘴八舌涌进来十余条大汉,各个捉刀配件,显然都是江湖中人。 那小二也不惧怕,陪着笑脸上下张罗,不一时上了酒菜。这一群人一阵吃喝,没几杯下肚,早就嚷开嗓子。 一个一脸刀疤的黑大汉嚷道:“妈的!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学了一身的武艺,日夜追赶着去参加武林大会,临了连个毛也没赶上。这日后传扬出去,咱们可在江湖上怎么混呀?” 另一个接着道:“还聚会个球哩!没听见昆仑派的朋友说嘛!武林盟主是华山派的赵掌门,嘿嘿,说起来还是我乡党哩!” “大哥自不必说,我看凭咱们兄弟的武艺,只怕也顶不上用!” 满脸刀疤的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瞧不上咱们兄弟的拳脚,不就是瞧不上咱们大哥的武艺吗?再者说了,难道咱们兄弟武艺不如别人,当真就算不上英雄好汉吗?”又转过脸对着座心的一个白脸汉子言道:“是不是大哥?” 那白脸汉子说道:“对!老六说的对!武功高的未必就是英雄,武功低的照样做得好汉!”言语间自有一股豪情。 李大肚子与番僧闻言相视一笑,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那座上柳沧海忽然一声叫好,站起身来端着酒碗言道:“这位英雄好气魄!在下闻言不胜敬佩,来我这里敬你一碗!” 那白面大汉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也不多言,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身边的一众大汉见他饮完齐齐叫好。 那白面汉子饮完接着道:“白莲教为祸苍生,闹得到处鬼哭狼嚎,咱们兄弟此去泰山,不就是为了前去出一份力吗?只可惜,咱们在江湖上身份低微,各大派瞧咱们不上,连一张请柬都拿不到,可惜啊!可惜!咱们到了泰山,天下英雄早就不知所踪了!”这汉子说话间引来了同伙一阵叹息。 李大肚子早就留心观察薛柳二人,一个白发苍苍,另一个胖丑适中,二人俱是面无表情。 白面汉字又端起一碗来,向着那二人言道:“两位前辈,咱们出门在外,遇上就是缘分,请二位饮下这碗,权当是交个朋友!”说着同来的一伙俱都端起晚来,起身向二人敬酒。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面带笑容,也都起身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那一众大汉也跟着哈哈大笑,这朋友算是交下了。 番僧丹增见这李大肚子面上阴一阵阳一阵,更是大惑不解:他虽然聪慧过人,更是文武同修,但对于对面这位为数不多的中原高人,还不是很了解。他心中疑惑,张口便问:“施主这是为何?” 李大肚子一阵胡吃海塞,肚皮更是鼓起,哈哈一笑,缓缓言道:“大和尚孤陋寡闻了吧?你若要问我叫花子问题,须得赶在这口酒之前。”他二人虽然言语甚低,终究瞒不过薛、柳二人, 二人听罢相互一视,面上微微一惊。丹增听了觉得有趣,笑问道:“哦?这却又是为何?” 李大肚子又一口酒喝罢:笑道:“哈哈,我老叫化有个规矩:普天下之人,无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凡要问我问题,却只能是在一日三口酒内,三口酒饮罢,我老叫却是再也不会回答。”说话间微微注意薛、柳二人,只可惜二人早已知晓李大肚子的身份,面上毫无表情。 风雪更甚,转眼天色变黑,旁边一众大汉越喝越欢,李大肚子依旧留心薛、柳二人,却见二人只顾低头饮酒,也不做任何语。 忽听得传来一阵悠扬的吟唱: “天上飞琼,毕竟向、人间情薄。” 薛、柳二人闻言脸色突变,隐隐瞧见额上直有汗珠往下冒,李大肚子与丹增也吃惊不小:来人武功之高,委实罕见。 一韵过罢,又传来一韵: “还又跨、玉龙归去,万花摇落。”薛、柳二人听罢,面色缓缓和解,又举起杯来,两两相视一下,碰杯间一饮而尽。 “云破林梢添远岫,月临屋角分层阁。”声音渐传渐进。 紧接着又一句: “记少年、骏马走韩卢,掀东郭。”似是远去。 一众大汉又恢复了喧闹,有一个叫了句:“什么酸文腐句,要唱到别处唱去!若在爷爷耳根前聒噪,当心骟了你。”其余的一阵哄笑。 薛、柳二人忽然提剑在手,李大肚子丹增二人也扭头向门口望去,丹增见状不由得心下暗暗钦佩:看来对面那二位的修为,当真不在自己之下。 忽然“呼”的一声,两扇木门突然打开,冷风直往里灌。那一众大汉各个打了个冷颤。跑堂的嘴里骂了一句,嘟囔着跑去关门,突然大叫一声,跌在门口。 一众人放眼向门口瞧去,赫然走进来一个文士模样的公子哥儿来,身后跟了个下人模样的老者。老叫花子见过玉箫剑风流俊雅,但比起眼前这位来,倒是多了三分落拓江湖气,少了四分的华贵英俊。 那公子哥儿继续吟道: “吟冻雁,嘲饥鹊。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最爱霏霏迷远近,却收扰扰还寥廓。待羔儿、酒罢又烹茶,扬州鹤。” 说嘴的几个粗汉见状也不张口,薛柳二人面面相视一时不语,李大肚子更是满脸疑云,反倒是番僧丹增脱口赞道:“中原武林果然是人才挤挤,老僧果然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跑堂的慌忙张罗,那文士打扮的也不多话,向着外面叹了口气,摇头不止。 那一众大汉见这文士面容和善,依旧吃喝吹谈起来。那文士吩咐店家挑了几样招牌菜上来,却招呼那下人同坐。那老者躬身一谢,也大大方方落座,又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泛绿的杯子,一副银制的碗筷递给了书生,旁边一个粗汉嘟囔了一句:“穷讲究!要真是体面人儿,就该要些体面的酒饭来。” 那老仆却回头瞪了一言,那文士却也不搭理,跑堂的端上来一盘子炖烂的肘子,几样小菜,一坛子老酒,早有那老仆斟酒伺候,那文士咂了一口,两眉一挑,眼珠子来回翻了几下,叫了句:“哎呀呀!难得难得!”说完一饮而尽。 李大肚子满眼疑云,江湖掌故三教九流,自己知道大半,看这位举止吐纳,分明是个绝顶的高手,便是身边那位老仆也是横竖一身的武功,实在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正自疑惑间,却瞧见那文士面上大惊,回看领座,那位薛宗昌更是面露惊惧,额上早有汗珠,旁边的柳沧海盯着薛宗昌面上看了一看,似是征求什么意见,薛宗昌冲他微微点头,柳宗昌慌忙以手捉剑,慌乱间早就打翻了酒碗。 李大肚子疑惑道:“莫不是有人来了?我如何一丝响动也听不到?”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想起,跑堂的开门迎进来一人,李大肚子见状却是大喜,究竟来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三十四回 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二) 三十四回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二) 跑堂的迎进来一个大汉,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早已经惊恐不安,按剑在手,这边叫花子一见面上大喜,起身正待搭话,却被那文士抢先一步拦住,那文士面上堆笑口中开言:“哎呀呀!我道是哪位高人,却原来是当年登丰楼上的名士,不才何其有幸能与张先生一会,请恕不才斗胆,请先生饮一杯如何?” 张继抱拳笑道:“若非前辈高吟一阕《满江红》,在下还不打算进来!”说话间用余光扫了一眼薛宗昌、柳沧海,柳沧海纵然一身武功名满天下,却也不由得面上惊惧。 那文士笑道:“张先生当年诗名早就享誉四海,不才倒让张先生见笑了。前人雅唱我不过是随口吟来。来来来,快快入座。”说话间早就伸手拉了张继入座,身边老仆起身立在了文士之后。 旁边李叫花子急忙开口道:“张大侠可叫老叫化好找啊!还请张大侠坐到这厢来,老叫花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告哇!” 身后老仆开口道:“尊驾好生无礼!张先生此刻与我家主人同座,正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岂有移步之理?”旁边的番僧丹增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大肚子心下着急,这边薛宗昌、柳沧海更加着急:这张继何等了得,若他独自一人出手,自己二人便难应付。此刻又与这一老一少主仆同坐,旁边这叫花子当真与他一路,怎生得了?方才这白面书生张口之间一身内功已然登峰造极,这老仆举手投足也是个外家高手,边上这叫花子与这怪僧也是一身的武功,若被他们攀上交情,一旦动起手来,这两路人只需拦住去路,自己二人是断无活命的机会!心中盘算,眼下四下打量,欲伺机夺路逃走。 旁边一伙粗汉见了觉得稀奇:“哟!想不到这世上还当真有抢着请客的。” 张继也是心中疑惑:看来这三桌六人,果真不是一路人马。当下又起身道:“承蒙诸位俱都瞧得起在下,我看我还是另座一桌,如此两不得罪!”说完一躬身,走到中间一张桌上坐下。 老叫花子走上前来正待要张口,张继抱拳问道:“前辈找在下究竟何事?”此言一出,老叫花子一声苦笑,摇头不住又返回了原座,不住的叹息。张继更是不解。 旁边的文士哈哈一笑,显然是认出了老叫花子。 身后的老仆缓缓言道:“看来这位便是丐帮的李老英雄了。传闻李老英雄有个规矩:要想打听江湖中事,需在三口酒内,今日想必早已经饮过三口酒了。” 张继方才明白过来,但见李大肚子又端起碗来恨恨地一饮而尽,张口道:“老叫花要告诉张大侠之事,便是江湖中事,张大侠若想知道,只能等到明日了。”旁边丹增摇头道:“迂腐!” 李大肚子白了他一眼,张口道:“江湖中事,都在我老叫花肚中,如不立个规矩,今日这位来问,明日那个来寻,老叫花子若都说了,那还了得?惹出祸事来,只怕老叫花子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跑堂的又端了酒肉上来,却瞧见张继早就另座一桌,便立在那文士跟前不动,看来这酒肉也是那位老仆要的。 那文士挥手示意,跑堂的端了盘子将酒肉摆在张继桌前。 张继也不说话,吃喝了几口,又端起碗来,对着李大肚子笑道:“李前辈不必着急,等过了子时,我再来请教便是。”李大肚子闻言面上一喜,道:“对对对!过了子时,便是明日,到时候我老叫化再说也来得及。” 丹增和尚环视四周,心下激动不已,起身言道:“小僧丹增来自藏边,久慕中原,今日得见这么多高贤真是大慰平生,佛家讲个缘法,这位张先生与我的一位朋友相识,来来来,和尚我做个主,就把两张桌子挪到一处,也好认识认识。” 说完面上带笑,僧袖却是微微一挥,张继面前的桌子晃啷啷就往身边挪动。身边叫花子始料未及,出手阻拦时经来不及,倒是那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各都面带惊色,那老仆脱口言道:“大转轮手?” 说话间张继面前那张古木桌子早就被托出两尺开外。 薛、柳二人见状暗喜:这番僧一身的诡异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倒是他跟姓张的动起手来,自己二人便又多了一个帮手,又是多了一线生机。 张继面上带笑,伸出一只脚来钩住桌腿,硬生生给拉了回来。面上带笑口中言到:“多谢大师盛情,在下万万不敢承领,便坐在此处甚好。” 那番僧仍然是面上堆笑,却伸出两只手来,鼻中一吐粗气又加了三成功力。 只听得“啪”的一声,张继脚上桌子腿由于经受不住,从根处断裂,四方桌子一角受力抽空,眼见要翻倒。 李大肚子眼见张继可是落了下风,心下微惊。一边的薛、柳心下一喜,瞅准了窗外抢道欲走。 但见张继伸出左手来,只在桌面之上轻轻一按,“呼”的一声,那张桌子又瞬间平平稳稳立在原处。番僧丹增却是向后退了两步,兀自喘息不止。 薛、柳面如死灰,又呆呆地坐在原处不动了。 众人瞧去,只见三个桌腿儿被硬生生按入地下,那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回头相视,早就面露惊色。 张继也不起身,只抱拳道:“大师好神通。”番僧丹增哈哈一笑,双手合十还礼道:“惭愧惭愧,小僧当真是班门弄斧了。”说完一屁股坐回原位仰头凝思,半晌不语。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眼见脱身无望,抱定了主意放手一搏,却见张继迟迟不动手,薛宗昌望着掌中宝剑长叹一口气。 柳沧海知他心中所想,起身怒道:“大丈夫死则死耳,用不着唉声叹气!”提剑起身,对着张继冷笑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姓张的,你纵然武功高强,可到底还是中了我二人的调虎离山计。哼哼!我二人此去并非是回援,而是奉命引你到此,上头早就派高手赶来驰援,我二人只消支撑片刻,等人马杀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继暗叫不好:我说这二人一路之上,不慢不快,分明是有意等我。可惜自己江湖游荡十余年来,智谋心计终究还是不如人。 但见薛宗昌开口道:“我二人一路之上,确实未曾发现你跟来,时才店门口,我故意唤你进来,只不过是试探一翻。没想到哇,张二侠到底是跟来了。”他本方脸阔口,天生自有威严,在座诸人却看到了一股枭雄英豪气,那一伙大汉看了各都暗暗敬佩。 再看张继,虽然面相凶恶虎背熊腰,可与华发童颜的薛宗昌比起来,英豪气却差了不止一截。 薛宗昌缓缓起身抽出掌中宝剑,吟道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丹增只道这三位是江湖仇杀,又见眼前这位花发老者吟出屈原《离骚》中的几句诗来,心下大为震动。 他虽然生在藏边,却是智慧敏达博闻强识,不仅精研汉藏佛法,武功拳技,对于中原典章经史子集都略有涉猎,自然能听出这位老者英雄末路之感。 薛宗昌长叹一口气,缓缓言道:“老夫九岁习武,十五岁拜入名师门下学了一身的武功,三十岁前名满江湖,及至五十多岁因败隐居一心求道,临了求道不成,本想着凭借一身的本事创下一番功业,可惜啊可惜,时不与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言语中苍凉无限却又不乏一股豪情,旦增和尚听来倒生了几分钦佩之情。 李大肚子脸色一变,显然已经确定这位老者身份了。 薛宗昌回剑入鞘,抱拳对满座言道:“老夫姓薛,师出昆仑派,我身边这位朋友便是鼎鼎大名的点苍派柳沧海柳大侠。” 那一众大汉闻言扭头回看,无限仰慕。这二人早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前辈高人,侠名远播之时怕是自己未脱娘胎,今日见得庐山真面目,早就欣喜万分。 方才又得刘老前辈瞧得起屈尊敬酒,但觉得面上早就添了无限荣光,又见此老豪气如此,早就躬身见礼。 薛、柳二人抱拳还礼,薛宗昌深叹一口气,又缓缓言道:“眼前这位张先生,便是最近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中的张继张二侠,提起张二侠想必大家不陌生,日前在嵩山之上,张二侠伙同结义兄弟大闹少林寺,打的天下英雄落花流水,想必大家早就耳闻吧?” 一众大汉又是一惊,番僧旦增更是惊叫失声,正待张口,又听见薛宗昌又言道:“说起这位张二侠,那可是英雄了得!”话到此处语带讥讽:“十多年前武林中有桩公案,便是这位张二侠所为。老夫听闻这位张二侠为了海沙帮《寒沙掌秘籍》单人只身,一夜之间灭了海沙帮上下几百余口,未知是也不是?张二侠一身武功,以及这‘赤手灵屠’的大号,想必也是得益于海沙帮的寒沙掌吧?”那一伙强人也登时变色,纷纷抽出刀剑,不由得靠向了薛宗昌、柳沧海一侧,海沙帮的血案他们也有所耳闻,只听说是朝中锦衣卫所为,此刻听了这位高人前辈所言,不由得他们不信,眼前这位姓张的,分明是妖魔无疑了。 李大肚子在一旁看得心知肚明,这薛宗昌先是道出二人昔日侠名,又言出张二侠近来事迹:江湖风云四起,张二侠大闹少林寺,虽然名动江湖,诸兄弟又得了个“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却是褒者少贬者众,与天下英雄为敌,更是被列为妖邪一路,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翻出海沙帮的旧账来,分明是宣布了张二侠便是魔头无疑了。心下暗道:好心机! 不等张继开口,薛宗昌又道:“如今张二侠与老夫二人有些过节,左右须得了断,但不知在场的诸位英雄,有何看法?”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李大肚子言道:“既然这位丐帮的朋友与张二侠相识,倒要请教一下丐帮高人的看法了?”他言下之意是李大肚子若要出手,便是丐帮出手相助天下英雄好汉的对头,与天下英雄为敌了。 李大肚子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张口道:“只怕张二侠出手,老叫花用不着碍手碍脚了。” 薛宗昌抢先道:“好极好极!”他要的就是老叫花子的这句话,自然抢先出言呛住,免生事端。 又对旦增言道:“不知这位大师有何说法?”旦增道:“小僧与这位张大侠的结义兄弟楚少侠颇有些交情,还专程受楚少侠之托到张二侠府上拜访过,可惜无缘一会,今日算是解了渴仰之思。”薛、柳二人闻言暗叫不好,若者怪和尚稍微出手,自己二人是断无生机了。 旦增和尚又言道:“不过这位老英雄颇有古壮士之风,我看二位兴许有什么误会,小僧虽然会武,切磋会友尚可,可终究是见不得打打杀杀......” 不等他说完,张继早开口道:“早年间我也曾仗着有些拳脚,下手着实无情,才得了个‘灵屠’的诨号。近年来漂泊江湖,年岁有增兴感有变,再也不敢胡乱伤人害命。不过眼前这二位,勾结妖邪祸乱苍生,却是饶恕不得!” 这边薛宗昌哼了一声,既然这大和尚与这老叫花子不愿插手,眼前就剩这一主一仆了,一时间实在难以分辨这二人是敌是友,又向着那书生抱拳道:“不知这位公子是站在哪一边呢?”他直接问站在哪一边,其实只要他主仆二人两不相帮,自己两人便有瞅准机会躲窗而走。 身后的老仆蠢蠢欲动却被书生拦住,那书生冷笑一声白了薛宗昌一眼,开口道:“自家有本事惹下麻烦,就无手段解决了吗?”言下之意是不会插手了,薛宗昌眼见被嘲讽却也不生气,开口道了句:“好极!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一众大汉此刻却纷纷捉刀提剑,走到薛、柳二人身前,领头的道:“晚辈白三刀,我兄弟几个是关中大刀山的,我等自知武艺不精,却愿意相助二位前辈。” 柳沧海闻言大喜,这一众大汉虽然武功稀松,可若是胡乱搅闹只消缠住张继一招半式,他二人便更有机会伺机逃走,慌忙面上堆笑,抱拳言谢。 这座上老叫花子白眼一翻,眼见两方剑拔弩张,动手便在顷刻,老家花子心下着急起来,一时间却无良法阻拦,正在搜肠刮肚时,忽然听得马蹄声声,似有十数人跃马纵来,分明是向着这客店奔来。 店内七个高手早就听得分明,柳沧海大笑数声,道:“只怕是支援的到了!”话音刚落,早见一个黑袍的蒙面汉子人推门而入,寒风灌入小店,跑堂的与管账的知道厉害,早就不见了。 李大肚子大惊出声,只见一蒙面的径直走到那文士跟前,恭恭敬敬的言道:“启禀公子,属下等率领‘青龙卫’四十九人,特来交令!”那文士略微点头,挥手示意退到一边。 那蒙面的汉子钢金黑甲,玄色披风,腰悬宝剑,兀自立在原处不动,浑未将在座诸人放在眼里。身后老仆人出声喝到:“聋了?公子教你退下!” 蒙面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那文士面上起了一丝疑色,转瞬又消失不见,淡淡地言语了一句:“怎么?你们个个手段不下与她,也失手了吗?” 李大肚子向着张继一伸手,却欲言又止,只急的抓耳挠腮,捶胸顿足,胡乱地灌了满满一大口酒。 张继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不容多想,只见蒙面的汉子连磕三个响头,只说了一句:“那小娃娃着实了得,竟然与方十二对了两掌,属下等一时大意,竟被他趁机逃走了。不过……不过属下已派四人去追了,料也无妨。”言语虽然尚连贯,可众人分明感到了这蒙面汉子言语之下的恐惧。 那文士嘴角漏出了一丝笑意,随手扶起他问道:“这也怨不得你们,换做是我,或许也会大意的。”又缓缓说道:“怎么只来二十人,其余的呢?” 蒙面的汉子舒了口气道:“其余的人带着师妹在后面,随后便赶到,属下已命弟兄们将此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文士道了句:“很好!很好!”又问道:“你们可曾为难她吗?” 蒙面的汉子慌忙道:“属下不敢,只是遵照命令给她服药,便将她带来了。”那文士听完不再言语,似是在沉思。 寒风呼啸,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了,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方才还欲放手一搏,伺机逃走,又被眼前这一幕一同搅扰,一时间又没了动手的冲动,双手按剑,调动了周身的每一处感官,密切的注视着张继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眨眼。 张继面无表情,自斟自饮,那文士也不住地饮酒。 那一伙粗汉隐隐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绕是他们平日里闯东闯西,此刻也不敢多言语: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只消一个喷嚏,便会咆哮发威,张牙舞爪。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清楚,若论本事,自己是有,可比起眼前这几位,那还真就算不上本事,屁都不是。 只有李大肚子暗自高兴:若再过了片刻挨过子时,自己便能将来意对这位张大侠和盘托出了,可又隐隐的感觉,只怕过不了多时,自己这趟多半是白跑了。 火盆上的一壶开水咕嘟嘟开始作响,白三刀真想过去,一脚踩匾那早就发黑的铜壶:狗日的,爷爷让你再响!可他终究没敢迈开腿,只是盯着那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分明是在发威,毕竟老子也是江湖中的好汉,众兄弟的大哥,也就是一瞬间,他的双眼中再也不敢有什么威风,眼光变的柔和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量,他居然叫出了声音:“小二!水开了!还不快赶紧过来给老子添点热酒!”这声音响极了,不管小二躲在何处都能听见,但他却脸上一热,心跳的越发厉害了,真怕这些人听出自己的恐惧来,其实也没人在意他喊了什么。 他又恍恍惚惚连叫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横了,后堂的小二还是战战兢兢地出来了,慌乱的提起滚烫的开水,走过来胡乱地在张继酒碗中倒满了开水,毕竟他把式高超,也没有撒到外面。 张继又听得马蹄阵阵,想是这文士的手下到了。只对小二说了句:“小二哥,快去躲好,打死都不要出来!”那小二闻言丢了茶壶,早就不见了。 那文士也张口了,对着那蒙面的汉子说了句:“去!留四十个在外面,剩下的,把人给我带到这儿来!”蒙面汉子依言出去,听响动是翻身上马了。 薛宗昌再也按奈不住,跳起身来,喝道:“姓张的,咱们了了账吧!” 三十五回 宗堂主施药设计,左忠仆丧命说情 三十五回宗堂主施药设计,左忠仆丧命说情 薛宗昌一声大喝,旁边柳沧海早就会意,提起掌中赖以成名的宝剑,一招“苍龙取水”攻来,白光闪处剑气纵横,张继侧身让过,面前一张桌子从中间齐刷刷被划开,却因三条桌腿被张继硬生生楔在地上,竟然不曾裂开。旁边书生和旦增和尚忍不住齐声赞道:“好剑法!” 薛宗昌大喝一声“寒涛掌”,右手提剑,左掌挥出,张继立在原处不动,举掌相接,“嘭”的一声,薛宗昌被震退好几步,喘息不止。 一招过完,只听“啪”的一声,张继桌上的酒坛子居然从中间齐齐裂开,咣啷啷响个不停,酒水顺着桌子中间的裂缝,一滴滴搭在地上,也响个不停。 李大肚子这才看出,时才柳沧海一剑委实高明,剑气过处,非但是桌子,就连同桌上的酒坛子也被齐刷刷砍断,这一招“苍龙取水”,真得剑法之三味。 张继抬手间拆了当今两大高手的两招,旁边老仆向自家主人面上望去,只见他面色凝重摇头不止。 薛宗昌一掌不成,举起宝剑刺来,同着柳沧海两柄宝剑一前一后攻来,张继知道厉害,踢开店中桌椅跳入场中心,闪挪之间又躲过了几招。这阵上柳沧海不由大怒,自己二人全力施为,对方竟然招招蔽过,尚不曾回个一招,若是对方还手,自己二人哪还有命在?侧身跳出圈外,挥剑挑了店内灯盏,顿时上下一阵漆黑。 这边薛宗昌见状心下一亮:我只道这姓柳的除了拳脚可观之外,遇事脓包无一可取,却原来也有些聪明,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手中招式凌厉不止,心下留意瞅准机会,欲抽身夺门而走。 屋中大黑,饶是诸人武功再高,过招临敌,都会大受影响,张继也不例外。这薛柳二人剑法何等精妙,又加上四下漆黑,张继不敢丝毫大意,对方剑锋过处,慌忙运劲相迎,一时间便立时占了上风。 柳沧海只感觉对方掌力排山倒海,源源不断,不由心下懊悔起来:若是有光亮处,尚可凭借轻身功夫腾挪周旋,如今四下漆黑,纵然能洞晓到对方的身形招式,可自己在攻击对方时,难免还要分神当心薛宗昌。未走几招,肩头便被张继一掌扫过,得亏薛宗昌从旁照应,这才卸去了劲力,当下仍旧吃痛不止。 猛听得门外脚步阵阵,张继却侧身跃出圈外,这阵上停了手,薛柳二人这才听出店外早就布满高手。时才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店外一时来了这么多人,竟然好未察觉,也足见来人各个修为不凡。 忽然间店内又亮了起来,原来是那老仆刹那间闪身点燃了油灯。 薛柳二人环视四周,却瞧不见了张继,不由得大吃一惊,便连那位文士也面带惊恐。 薛宗昌何等老练,瞅准窗户正待逃走时,却听见外面一阵呼和,紧接着几声惨叫,“嗖嗖”几声,正是强弓箭弩射到墙壁之声。心下登时一喜,缓缓舒了一口气,对着柳沧海言道:“今翻你我二人有救矣!” 柳沧海张口欲问,却听见“嘭”的一声,两扇木门向内倒来,冷风刺骨,卷进来鹅毛似的雪片,却见张继两臂之上,竟然抱着两个红衣粗布的人儿进来。 左臂上那个抽泣不止,是个小女娃娃。右臂上一个发饰散乱,早就瘫软在张继怀里,把两臂环扣在张继项上似也在抽泣。那一众大刀山上的壮汉看了个目瞪口呆。 老叫花子见状大惊,登时捶胸顿足,回头向着那主仆二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蹦出了几个字儿:“你们……你们居然下毒!”又对着张继言道:“张大侠若信得过我丐帮,老叫花愿暂时代为照顾。” 李大肚子不说自己,一时间却是真的着急了,竟然顺嘴抬出了丐帮来,显然是为了增加信服力。 张继径直走到边上一张桌子,番僧旦增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靠椅摆在了前方,张继放下那妇人,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她身上,这女子正是昔日的“玄衣孔雀”。 只见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宣儿他……他……”话到此处,又望了那主仆二人一眼,晕了过去。 怀里的女娃娃此刻却大起胆儿来了:“爹,哥哥让外面那帮恶人打跑了,咱们……咱们快去找他吧!”饶是张继钢筋铁骨,也早就心里一软,轻声道:“妍儿不怕,有爹爹在此,别人不敢欺负咱们了。” 甲胄声鸣,门洞口齐刷刷跑进十个壮汉,黑袍在身,宝剑出鞘金光闪闪,倒头拜在那文士脚下,那文士微一颔首,十个大汉齐刷刷站了起来,围着那文士左右散开。 不一时那老仆又从外面冲了进来,道了句:“公子,死了四个,全是一掌毙命!” 那文士面色一变,冲着薛柳二人言道:“你二人还不过来!”语气不阴不阳,薛柳二人慌忙躬身碎步过来,正要行礼,那文士又来一句:“免了!”又指着那老仆道:“这位是本教左护法,你们可是头一遭儿见面。”他三个抱拳拱手见礼。 张继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也还是吃了一惊:这一干人等果真是一路的!又摸着女娃娃的头,缓缓言道:“妍儿莫怕,告诉爹爹,欺负你哥哥的是哪一个?”那小姑娘回过头来,指着左边的一个说道:“就是他,这个矮冬瓜最好记了,就是他打的哥哥!”张继怒目瞧去:那矮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提剑后退半步,摆开了架势。 张继又对着怀里的女儿说道:“妍儿莫怕,爹爹这就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说话间怀抱女儿,身形一晃瞬间来到了那矮子面前,伸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便是文士瞧也未瞧清楚,张继早就回了原位,手上却多了一条黑巾。 那还汉子居然不知道吃痛,只这一幕,惊的他魂飞九霄,若是对方出了杀招,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那小女孩呵呵一笑,李叫花子诸人仔细瞧去,那矮汉子的左半边脸眼睁睁的鼓了起来,右边眼圈也黑紫不分了。 小女孩轻声道:“爹,我饿了。” 旦增和尚从桌上抓来半只烧鸡,撕下鸡腿儿递了过来,笑眯眯的盯着她一口口咬下,这女娃儿聪明可爱,他虽是出家人,却忍不住的喜欢。 小紫妍吃完便搂着爹爹的脖子不撒开,张继望了望外面的风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对着怀里的女儿说道:“外面雪太大了,咱们等雪停了就去找哥哥,好不好?”小女孩嗯了一声。 这档口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活命有望,却也未来及窃喜,二人清楚地知晓已经惹怒了眼前这头猛虎,又眼睁睁看着这老叫花子和番僧站到了对头一方。一伙人心下盘算着稍时如何布阵御敌,谁也不敢头一个上前招惹。 张继转过身来,将怀中的女孩儿交给了旦增和尚,旦增和尚顺手接过来看时,小女娃已经被点了穴道睡了过去。 张继对着二人躬身下拜,口道:“稍时难免一场恶战,还请两位前辈,替我照顾妻小。” 二人心领神会,慌忙扶起,李大肚子言道:“别个不知,我却知晓张大侠英雄侠义,你放心,只要我老叫花在,就没人敢动她们。”旦增和尚亦道:“只要是这位李施主的朋友,就决计不是什么恶人。施主放心,小僧自命还有些拳脚。”说话间望着李大肚子“只要有我二人在,准保她们无恙。” 张继走到玄衣孔雀跟前,伸手把脉观瞧,当下牙关一咬,呼吸加重,原来果真是身中剧毒。又对着李大肚子言道:“前辈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是何种毒药?” 老叫花被这么一问,一时间抓耳挠腮,口里蹦出了个:“这……”字,也不知是因为规矩所制,还是当真不知,终究没了下文。 那文士高声言道:“是追魂丹,功力欠者可活三日,功力深厚者最多可活半月,除非我独门解药,否则,便是请下大罗神仙,也是无用。” 张继大怒,当日在神女洞,自己就曾吞过追魂丹,又是那“追魂判官”的手段,此刻也不知此人生死如何,若果真死了,倒再也害不了人了。 这边桌上白三刀闻言,惊叫出声,缓缓续道:“届时内脏腐烂,浑身恶臭,死状其惨,你……你……你等究竟是何人?” 那文士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张继怒目圆睁,道了句:“好得很,好得很!”又转过头来对着白三刀言道:“这位兄弟,此人必是白莲教孽障无疑,只是不知在其中位居何职,想必不低于什么护法之位吧!” 那一帮大汉闻言,吃了一惊,却纷纷拔刀亮剑,面朝那文士一伙,缓缓又靠向张继这方,领头的白三刀开口道:“白莲教祸乱天下,咱们弟兄愿相助你张大侠!” 那文士哼了一声,依旧不阴不阳地道:“张先生所言不错,不才现在我圣教中任青龙堂堂主一职。”张继又指着薛宗昌,柳沧海二人道:“想必这二位也在贵教担什么要职吧?” 薛宗昌一捋白须哈哈大笑道:“不错,老夫正是圣教中方护法。”便连李大肚子也吃了一惊:我只知这老儿当年因掌门之争退而隐居,不想竟然入了白莲教,看来这白莲教内,当真是卧虎藏龙。 张继低声道:“还请两位赐下解药!”身旁老仆闻言冷笑,接道:“这小妮子不思恩典,叛教在先,又给本教引来如你这般强敌,这等罪过区区几粒丹药算是轻的!”张继一声长叹:看来我等兄弟所谋之事,多半已被这一干人知晓,他只道是小若指引,殊不知正是我等兄弟应了四弟五弟之邀,正要为武林为天下除害。 那书生上前一步,道:“数日前本座接到消息,说武林中一干乌合之众要对本教不利,起初我还浑不在意,却听闻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州七杰’也有所动向,我闻言大惊,为保万无一失,便与朱雀堂定下这双管齐下之计,由她设计将你等兄弟诓入神女洞设伏,再由我派人请来你的家人,顺道处置这个忘恩负义的本教叛逆。要知道,凭你张先生的神通,本教当真全无把握取胜,果不其然,神女洞内那么一众高手,还是失手了。”说完斜眼往薛宗昌、柳沧海一瞧,二人瞬间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那文士又缓缓言道:“当年海沙帮之事,我尚且不信,今日见了张先生的神通,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旁边的老仆开口道:“公子,今日若不除了此人,日后必是本教大患。” 张继心中计较:在场的要数薛老怪与这文士功力最深,也最为难缠,我须得拿住此二人,以免他们再动手拿了小若与妍儿做要挟。当下便道:“看来,今日若不费一番拳脚,当真是拿不到解药了。” 言罢大喝一声,一掌直取那文士,那文士知道厉害,慌忙双臂交叉在胸前,泄去掌力,身子却轻飘飘如鹅毛般落到了一旁,旁边老叫花子与旦增和尚具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瞧出这一手的高妙之处,心下都忍不住暗自喝彩。 旁边老仆见状大喝一声,右手向外画了一个半圆,直扑而来,张继侧身回了一掌,双掌交处,张继也忍不住惊叹此人的外家硬功了得。 旁边旦增惊道:“佛门大弥陀掌法!”那老仆嘿嘿一笑,来了句:“好见识!”张继眼不敢大意,一个扫腿过后,又是一掌,那老仆双掌相迎,身形一晃后退了数步。 一旁的薛宗昌抢道:“当心!这厮端的厉害。”说着双腿一分,一掌向着张继腰下拍去,虽是从旁偷袭,口中却叫道:“寒涛掌!”,掌风过处,张继早也不敢大意,转身又迎了一掌。 柳沧海见状,对着提剑的一众大汉叫道:“大家并肩子上!”说完举剑夹攻,那十名黑袍大汉齐刷刷向那文士看去,分明是在请命,那文士一挥手示意,十名大汉嗷嗷一叫,直入饿狼般扑向张继。 这店内本就不够宽敞,一十三人扑向张继,自然施展不开,桌椅板凳早就被柳沧海剑气过处,削的乱七八糟,张继举掌相迎,未过十招,一掌打翻打翻了两名大汉,那二人倒地口吐鲜血,登时死透。余人丝毫未觉胆寒,使开宝剑前赴后继,又过几招,柳沧海胸前中了一掌,滚出圈外趴在地上吐血不住。 边上的大刀山一众汉子看得心惊肉跳,这等场面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敢再见识了。 张继奋起神威,一掌打翻五六个铁甲卫士,跳出圈外,向着那文士高声道:“我劝尊驾还是拿出解药,否则的话,休怪张某人下手无情了!” 那文士闻言,倒真是若有所思。那老仆见状出言抢道:“公子不可!若留得此人在世上,他日必是本教大患,还请公子以本教大业为重!” 张继眼见那文士似有所动,却被那老仆出言阻止,再也不能从那文士面上瞧出什么消息主意了。那老仆又一声大喝,一跃而起双掌齐发,又是一记“大弥陀掌”。 这大弥陀掌源自少林寺,由来少有人练成,后来自少林寺出了一位高手,练成此功一时无敌,那位高手又佛法精深,后来云游至西域敦煌,在千佛洞成就正果,临终前将这门神功传给身边的侍者,距今不下二百年。 这老仆不知从何处习来这门神功,掌法霸道无比委实厉害,奋起神威来又一连出了六掌,掌力一道叠着一道袭来掌力摧枯拉朽延绵不绝。 张继心下不敢丝毫大意,气沉丹田意走经脉,双掌向上迎去,正是一记“九转回风掌”,四掌相接竟然悄无声息。 那文士与薛宗昌一前一后,大叫“不好!”,只见那老仆先是立在原地不动,继而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发紫粗喘不止,那文士大惊失色,抢步过来抱在怀里,早就泪流不止。 那老仆先是伸手,往脸上一抹,揭去了一张面皮,露出了一张紫青色的脸来,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儿“公子……公……子……老奴不行了!白元,我不能……不能再追随你左右了!”那文士声音这才软绵下来:“左叔叔,万万不可做此说,咱们圣教能人无数,灵药天下无双,我定能带您老回去,医好您!” 又听那老仆缓缓言道:“公子……白元,看在……看在我的面上,你就放这丫头离去吧!”那文士吃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老仆目视门外,圆睁双目言道:“想我左镇雄……一生……一生先追随老教主……后追随……追随公子,恩遇如斯……值了!” 说完大叫三声:“圣教千秋!圣教千秋!圣教千秋!”便不再动了,那文士慌忙在腕上颈间摸时,已然没救,立时放声哭了出来。 也仅仅是数声之后,那文士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似是再拭泪,转过头来时,众人又吃了一惊:那文士竟然也换了一张脸,相较方才,更加俊美风流。 李叫花子失声道:“千手千面?”那文士也不理会,伸手扔过来一个药瓶儿,张继随手接住。 那文士口道:“我叫宗白元,请你记住这张脸!左叔叔既然留有遗言教我放过她,我自然遵命。姓张的,青山绿水,这笔账他日定要找你清算,后会有期。” 说完双臂一挥,便要走人,张继一声:“且慢!”薛柳二人眼见此番真要脱身正自松了一口气,闻言心下又是一凉:莫非此人当真要赶尽杀绝? 却听张继言道:“我如何得知诸位给的当真就是解药?”宗白元哼了一声,露出轻蔑的表情言道:“内服一粒,手按神阙、气海两穴,自可醒来!”张继打开瓶子,却只有一粒丹药,当下喂服丹药,依言伸手按住穴道,也不避讳,未过片刻杨小若渐渐醒了过来。 宗白元见状冷哼一声领了众人,抬的抬扶的扶,霎时间远去。 一队铁骑在雪地上驰骋,宗白元一骑当先,渐渐放慢,马上的薛宗昌见状也慢了下来,开口言道:“今日杀他不死,来日终是祸端。” 宗白元又哼了一声,极有不悦:“你还嫌今日死的不多吗?七死六伤,再斗下去,连你我都要给他一并劈了!” 又一声长叹,缓缓道:“我是左叔叔抱大的,不想大业未成,怹老人家便遭不测……”言语凄然,全不似对薛宗昌言语,更像是自言自语。 薛宗昌也不答话,良久又忍不住言道:“此人一身武功,便连‘追魂丹’也奈何不得,若此人杀上总坛,该不知如何应对。” 宗白元一声叹息,言道:“唯一的办法,便是不让他赶到总坛!”薛宗昌接道:“谈何容易啊?” 宗白元嘴角上扬,竟然冷笑起来:“你道我当真将解药给他了?”薛宗昌闻言心头一惊,宗白元又道:“那只不过是先教主留给我的秘制还丹,惯能滋补,那贱人服后苏醒,不过是还丹神效,不出三日,毒性照样发作。届时没了咱们的秘制解药,姓张的只得去少林寺,求洗髓经神功祛毒,世上名医妙手,休想解得此毒!” 薛宗昌闻言心道:好个千手千面宗白元,如此工于心计,难怪深得两代教主信任,只怕这日后,教主尊位也非他莫属了。心中计较,口中却道:“如此一来,咱们回援总坛,倒是少了一个天大的劲敌,宗堂主果然是诸葛再世,伯温重生,佩服!佩服!” 宗白元言道:“这姓张的空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可惜啊,终究成不了大事,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这几句听来,却发自心底,由衷至极。 薛宗昌何等老练,张口就道:“似宗堂主这等英才,才是将来定鼎天下的真龙!” 宗白元闻言忽然扭头瞪来,虽然在夜间,薛宗昌功力深厚耳聪目明,自然瞧得分明,此刻却感到一双鹰眼刀剑瘴毒般射来,寒光转瞬消逝,宗白元打马向前,淡淡一句:“但有教主在世一天,薛老万万不可胡说!”薛宗昌哈哈一笑,紧跟其后,一队人马浩浩汤汤,须臾便消失在夜色里了。 三十六回 风雪夜老丐言事,山阳县好汉施援 三十六回风雪夜老丐言事,山阳县好汉施援 眼见玄衣孔雀转醒过来,张继心下大安,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额头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子,自己早年行伍效力,刀头舔血涉险用命几时曾经有过惧怕?生平也算是读过一些经典文章,自谓还有些肝胆,更加上一身的拳脚武艺,虽然不敢说是什么英雄好汉风云人物,可也一直向往古之燕赵壮士、慷慨雄杰,偏偏这时候,他的心头隐隐一阵微凉:若是这一双儿女与小若有个什么三张两短,自己又当如何?又想起宣儿如今生死未卜,早百爪挠心,忽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又一阵懊恼:悔不该放走这一众妖魔宵小,忘了询问宣儿的消息,如今这一干鸟人应该回援总坛了,要知道天下英雄泰山聚会,此刻只怕是杀上了白莲教,少不得流血拼杀,也不知众兄弟如何了?又望着门外的大雪,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思道:荒山夜雪,她二人又是受惊不小,干脆歇息一夜,明日再走不迟。 一旁的小若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安慰道:“放心吧!宣儿本事已经不小了,不会有事的!” 她口中虽然做此说,心中却更是焦急:这一儿一女虽然非她所生,可这么久相处下来,早就血肉相连了,两个小家伙整日粘着自己,左一口娘亲,右一口娘亲的叫着,她的喜悦与幸福,又怎能言表? 她自幼衣食无忧,打记事儿起,父亲便在朝为官,母亲也是官宦家的千金,诗书熏陶,礼仪教诲自不必说,哪知飞来横祸毁家灭门,自己被卖到烟花之地学琴习乐,那年她才十三岁,她料想此生便要在下贱的场所卖笑苟活,永无出头之日了。 哪知没过多久,便被一位蒙面的女子所救,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山庄,那里与她相仿的女孩子足足有上百人,白天习武练拳,晚上读书学琴。她感恩他们,感激他们救自己脱离了苦海,拼命用功,事事都要赶在别人前头。 对于师傅的话从来不敢违背,焚香祷告拜佛听教从来不问为什么。五年之后,她便在同伴之中出类拔萃,她也知道,救下自己的便是白莲教。 有一天她被师傅蒙了双眼,带到了一个地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里是一处山洞,里面阴森森的,有浓浓的灯油味儿,一个女子对她说,要派她出去执行任务,她从不多问,因为她要报答救命之恩,而且对她说话的,正是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姐姐。 去了才知道,她居然被派到一家花楼里,整日对着男人卖笑,但她从未想过要逃跑,因为是白莲教将自己养大的。可是她恨自己,她开始恨一切,从此下手绝不留情,上面交代的任务,不论是刺探消息,还是为哪位重要人物弹曲献歌,她从来没有出过错。 渐渐地,她的功劳也越来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他被升任为玄武堂的坛主。 她本喜爱梅花,喜爱梅花的颜色,喜爱梅花的一切,白天她是风华绝代的梅姑娘,夜晚出动,她总是一袭黑衣,包裹严实,久而久之,便成了江湖上人人丧胆的“玄衣孔雀”!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刀山的一众好汉不知从哪里揪出来了掌柜的和店小二,在一边扶起了残桌烂椅,白三刀又招呼了几个人,叮叮当当地修起了那两扇破门,外面的风雪实在太大。 张继抱来一个坛子,两只手伸了进去一阵搓洗,过后走到杨小若跟前把脉,他其实不通医术,也瞧不出什么。 只听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言道:“早知如此,就该将你们几个安顿在闲云庄的,是我粗心了。”闲云庄财甲天下,这多年来一直捐赠朝廷地方,不管是旱涝饥荒,还是边关军需,大哥小范蠡沈三都换着名头捐钱,因此小范蠡的名号大的惊人,朝廷也要卖几分面子,白莲教再猖狂,也不敢到闲云庄撒野。 小若见他自责,开口道:“早晚也躲不过的!” 几个大汉帮着店家重新归置好了桌椅,修门的也完事儿了,又招呼着烧起了火盆,端到了小若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全没了先前的好汉气概。 张继见状笑道:“几位好汉不必如此,风雪寒夜,咱们算是共过生死的了,有缘相聚,自该交个朋友,痛饮一番。” 诸人闻言,早就乐开了花,能与这等高人攀上交情,算是天大的靠山了,日后漫说在大刀山一带,便是放眼江湖,又有几个敢来寻找晦气? 其中一个乐道:“夫人时才受惊了,小的会些烹煮手艺,待小的做几样小菜,与夫人和小姐尝尝鲜,顺便也给张大爷和这两位老英雄下酒。”他说话周详,一句话便将在场的一个也没落下,说话间招呼着小二和店家进了后厨。 张继抱拳对李大肚子道:“时才听前辈所言,来人唤作什么‘千手千面’,倒要向前辈请教了!”老叫花子取下葫芦,饮了一口酒,却不知何时,那大葫芦早被他灌地满当当的。 老叫花子开口了,子时早已经过了,“我老叫花子来此,正是为了你张大侠啊!”张继“哦?”了一句,正待要问,忽又想起他的规矩来,又慌忙住口。 老叫花子言道:“我丐帮湖北分舵被挑,墙上被人用鲜血画了一个血孔雀,此事震惊江湖,便连我丐帮的前任帮主也出动了,我老叫花虽然一向不问帮中事务,可这等大事,我焉能不管?我暗中思谋,此事定然与‘玄衣孔雀’有关……”说到此处,又一声咳嗽,尴尬的笑了笑,旁边的小若也会心一笑。 老叫花接着道:“我本想找到张大侠研究一番,再不济也能得出点蛛丝马迹,哪知没到湖北,便发现四个使剑的壮汉,带着一个半大的娃娃,老叫花当时吃了一惊,这娃娃不就是当初在忘乡阁上同张大侠在一起的那个吗?”旁边小若急道:“是宣儿!” 李叫花子接道:“正是你家的那小子,我心下大惊,这几人多半是张大侠的对头,便想出头救下,哪知这四人身怀上乘的武功,一来我没把握胜过他们,二来又怕动手拼斗的时候刀剑无眼,伤了娃娃,思量之下,便暗中跟踪伺机动手,那四人多半是仗着本事托大,一时间也未曾发觉。第二天夜里,这几人夜宿一间破庙,我暗中偷听到,这四人是奉命要将孩子带到陕西什么神龙岭,好来要挟张大侠。”张继闻言也不言语。 “正巧那夜风高月黑,我心下打算,趁着夜黑待几人睡后救人,哪成想没等我动手,小娃娃便趁机一掌打翻了一人,逃出了庙门。”一旁的小若听的惊了起来,忙问道:“宣儿受伤了没有啊?那几人把他怎么样了?” 老叫花子却不言语了,小若见他不说,以为生了不幸,哭出了声来,伏在张继肩头哭了起来,胡乱的叫骂,早就口不择言:“都怪你,好好地孩子,教什么武功……害他逞能……”老叫花子见她哭得伤心,赶忙言道:“他没事儿!”小若闻言止住了喊骂,却仍是抽泣。 老叫花子伸手抓起葫芦,正要喝酒,被旁边番僧一把夺过,抢道:“快说快说!人怎么样了?” 老叫花子叹了口气道:“唉!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我眼见那娃娃跑出了庙门,后面被打翻的那个汉子半天才翻起身来赶后追出,我见状立马跳上去,跟他对了一掌,这才知道这贼厮功力了得,凭我的这点本事,竟然未能将他一掌打翻,小娃娃才多大年纪,竟然能一掌将他打翻在地,半天才翻起身来!” 番僧闻言也吃了一惊:“凭这老叫花子的本事,一掌打不翻的人已经了得,一个娃娃,竟然也有如此本事,看来眼前他这为父亲,武功当远非时才所显露的那几手了。” 老叫花子接着言道:“这等响动早已经惊动了另外三人,我老叫花子以一敌四,三五十招后,便不敌了,其中一个跳出圈外,追了上去,我当时暗叫不好,可也无力脱身。正在这时,只听外头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听那声音分明是那壮汉的叫声,我趁机使了个破绽闪身出庙,嘿嘿,你猜如何?” 这边杨小若见他又开始卖开关子又气又急,旦增和尚饶是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出言相骂,老叫花子白了他一眼,缓缓言道:“只见外头一个老道仙风道骨,立在一旁,小娃娃就在他身后。”小若听完早就一身冷汗,也终于缓了口气。 “这时候,那三个贼厮也闪身出来,未及我老叫花出手,那位道爷背后长剑一挥,那三颗狗头瞬间滚在地上,我老叫花子自打出道以来,也未曾见过这等精妙的剑法,瞧也未瞧清楚,那老道早就回剑入鞘。” 张继听完哈哈一笑,转头对着小若言道:“我就说宣儿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无需担心。” 老叫花子呵呵一笑,对着张继言道:“是啊是啊,二位无须担心,小公子给那道人救走下并带上终南山了。老叫花依着几人所言,向西来寻什么神龙领,向张大侠报信,半路上又遇上这大和尚。”张继这才明白,老叫花为何一进门便要邀自己同座,当下抱拳言谢不止。 老叫花一番客气,又振色道:“老叫花倒要叫张大侠猜上一猜,这位道爷究竟是谁?” 张继略一停顿,言道:“以我所见过而言,当世剑法要数我八弟的丹阳剑法,和我五第的剑法最为精妙,这二人尚可办到,其余要数薛宗昌,柳沧海诸人,这二人只怕是也比诸大门派高人还要了得。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拥有如此修为。”老叫花见他点评得当,也暗暗点头称许。 张继又道:“此次我在姑射山神女洞,见过二人,此二人居然会传说中的御剑之术,当真是惊世骇俗,我观那二人修为尚欠,也断无这等神通。我猜此人要么是武林中传说的一清道人,要么便是哪座名山仙洞的高人,实在是难猜难猜,李前辈博古通今,还望指教。” 一旁的杨小若见张继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来,临了还不忘抱拳,不由得看他入了神,若是在以往,这等捎带呆板的姿态做派,她一见就会反感,此刻却感觉怎么也看不够,想到此节,不由得摇头暗笑。 李大肚子张口言道:“昔年武当张真人亲口点检武林,列出了‘四掌三剑八大神拳’流传至今日,世人只知武林有‘四大神功’,可惜呀,可惜!”张继闻所未闻,听了个惊奇。 李大肚子张口缓缓言道:“那位道人,却是终南山上的高人,他所使的剑法,真是‘天、地、人三才剑法’之天剑。” 正说话间,后面端来七八个小菜,张继本不是个精细的人儿,不管哪样都不挑剔,几人又搬来了美酒数坛,吃将起来,大刀山的几个起初各都一阵拘谨,几晚酒下肚,既见张继浑无半点架子,做菜的那个又得了小若的几句夸赞,这才大起胆儿来,只不似起初般粗陋了。 小若倒是精神好转,得知宣儿无恙,胃口稍开,吃了不少,又觉得这汉子手艺不差,便轻轻弄醒小紫妍,两人吃饱喝足,抱着女儿在椅子上相拥着不一时便将她哄睡着了,有殷勤的弄来被褥,盖在二人身上,一众汉子又一阵豪饮。 张继又向老叫花子询问“千手千面”宗白元,一边的小若,面色立时难看起来,张继只道她又想起过去来,便嘱咐她早睡。 这边老叫花子面漏尴尬,众人明白,时才一阵豪饮,老叫花子所饮之酒,莫说是三口,少说也上了百口,张继只得作罢。 这边白三刀嚷嚷着要就地拜师,旦增纵然是个光头和尚,诸人也怕少不得戒律束缚。张继武功虽高但又年岁尚浅,实在不合适。 选来选去,只有这位老叫花子合适,李大肚子是丐帮中人,又是帮主的师兄,拜在他的门下,再合适不过,一阵商议之后,众人决定弃了大刀山,只有一样,却不做叫花子,又趁着酒性,弄下香案,请张继和旦增和尚作保,一来二去,竟然弄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张继瞧着小若气色不见好转,心下略有着急,又苦于不精医术,想到为今之计只有快快赶去与诸兄弟会合,三弟医术举世无双,一瞧便知端的。 当下略一收拾便要告辞,番僧旦增与李大肚子言道:“左右无事,张大侠若有需要,我等愿同行。”张继大喜,这一路之上,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我孤身一人正好多个帮手,当下感谢不已。 天色放晴,伸足间一夜积雪早就没及膝盖,好在众人武功傍身,行走不算吃力。张继背起小若走在当头,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紧跟着是当真和尚,怀抱小紫妍,一行十八人走在雪地上,转眼出了深山,来到官道之上,总算好走了些。 张继原本打算到了镇甸之上,再雇个车马,积雪纵然再深自己也是不惧,可现下拖家带口,又有病人,怕她们娘儿俩吃不消。 忽然听得背上小若几声咳嗽,张继慌忙放下看时,却是几口鲜血喷出,面色青的发紫。 旦增和尚与老叫花子抢上前来,大叫道:“这却是中毒之相。”张继闻言心中一阵刺痛,看来昨夜那妖人给的,却不是什么解药!赶忙去了棉被,隔着衣服,一股雄浑的真力由后背灌了进去。 李大肚子言道:“离此不远,便是我丐帮山阳分舵,待我走上一遭请高人前来医治!”又对着旦增和尚言道:“还请大师在此护法,我去去就回!”旦增闻言嗯了一声,那老叫花子使开轻功早不见了。 剩下几个大汉在旁边清出一片空地来,有的使了刀剑砍倒一旁的树木,生起了一堆火来,几个围坐在火堆旁,张口安慰着小紫妍,小姑娘当真懂事,却也不哭闹。 过了半个多时辰,小若缓缓醒了过来,又见老叫花子引了大大小小一众乞丐,赶着一辆马车走来,众人连拉带推,转眼来到跟前。 一个浓眉的中年花子见状大惊:“好厉害的毒!”又一抱拳,对着众人说:“在下丐帮陕西分舵副舵主周在庆,我丐帮山阳分舵离此不远,还请各位移步,咱们再作计较!”张继一声道谢,抱起小若上了车,旦增和尚随手把小紫妍扶上车棚,盖好了棉被门帘,便把在车上低头向前拉。 车内的小紫妍带着哭声问道:“爹爹,娘亲的病会好起来的,对吧?”张继心下一酸,半晌答不出话来,小若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咳嗽道:“傻闺女,娘亲只是受了些风寒,睡一觉就好了,爹爹的本事那么大,很快就会医好娘的。” 一众好汉连拉带推,那牲口也没使上力气,就把一家三口带到了丐帮分舵。 一个三进的宅子倒也气派,张继哪里在意,只随着引路的连奔带跑,将娘儿俩抱进了一个内眷的卧房,周在庆也不避讳,当着张继的面扒开衣物,使了银针在后背上一顿扎法,叫一个中年的婆子端来热水,拿出几粒黄丹嘱托服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请张继厅上说话。 张继来到厅上,见诸人虚位以待,客位上方空着,显然是有意留给自己的,下方才坐着旦增和尚一人。主位上方端坐了李大肚子,下方空着周在庆的位子,白三刀等人坐上了主家位子。 张继并不落座,抱拳对着李大肚子、周在庆二人躬身一礼,深深地言道:“多谢丐帮诸位英雄的恩典。” 二人抱拳还礼,张继落座,低下头来,周在庆言见状对这李大肚子言道:“也不知师伯的这位朋友怎么得罪了‘湘西四恶’,此毒却是出自‘追魂判官’无疑了,端的厉害无比,若非这位夫人先服下滋补的还丹,又经过高人内功调息,只怕扁鹊再世也无救了。” 他这话虽然是对这李大肚子说得,却是说给张继听的,张继回过神来,却也就听出这是位心直口快的磊落汉子,一旁的李大肚子,却嫌他言语生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周在庆立马有所意识,慌忙抱拳赔礼;“在下是个粗汉,向来口无遮拦,还请这位壮士莫要怪罪!”张继又岂会计较这些,思量着这位舵主的话,缓缓言道:“方才我确实用功调息了一番,只是这灵药还丹,却从何说起?” 李大肚子惊道:“若非……莫非昨夜那贼厮给的不是解药,而是滋补一类的还丹,夫人服后见醒,却是还丹的功效。”旦增和尚应道:“合该如此!” 张继心下又是懊恼,又是焦急,慌忙问道:“敢问周舵主,内人可有性命之忧。”周在庆言道:“若是方才运功调息的果是尊驾,但有尊驾在,凭这等精深的内功助息调理,一月之内,可保性命无忧。” 原来李大肚子来去匆匆,只叫人准备车马,吆喝着去救人,连来人的名姓,也未详说。李大肚子这才一一引荐一翻。 张继心乱如麻,只顾低头沉思,周在庆见状言道:“张大侠放心,夫人那边暂由我屋里头的照应,周某也粗通些药理,待我先开上几味药,观察两日再说。”张继闻言心下感动,抱拳道:“何敢劳动夫人,张某实在过意不去!” 周在庆哈哈一笑,开口道:“既然是我大师伯的朋友,便是我丐帮的贵客,张大侠不必如此。”当下又摆开酒宴,为众人压惊,张继哪里还有食欲在,胡乱应付了几筷子,便起身告辞,来到后堂换下了周夫人。 三十七回 周在庆临危指路,张承文单车访仙 三十七回周在庆临危指路,张承文单车访仙 一连三日,周在庆号脉施针开方子,始终不见小若好转,张继则亲手熬药,早晚运功调息,服侍左右。到了第四日,周在庆同李大肚子将张继请上堂来,周在庆忽的双膝跪地,口中称歉,张继见状,心下已经凉了半截,看来此毒委实厉害,自己在神女洞中尚且不觉得如何,但换了他人,如何能够抵挡? 张继慌忙扶起这位周舵主,口中言道:“周舵主万万不可如此!能蒙丐帮相助,张某人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又对着李叫花子言道:“诸位也不必惊慌,我有结义三弟,医术了得,只是目下不在此处,若寻得他来,相信定能解得此毒。”他口中虽做此说,心下却也犯了嘀咕:小若中毒如此严重,众兄弟此刻只怕在白莲教用命,这倒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一旁的李大肚子闻言转喜,言道:“对对对!判官愁医术了得,定然能够药到病除。”哪知周在庆只是摇头不住,他本心直口快,但凡有话也憋不住,见他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多嘴,这‘追魂丹’小人医他不得,判官愁纵然是扁鹊妙手,仲景奇术,也是不能治。我看只有寻来独门解药,才可有救!” 李大肚子知他所言非虚,又把头低下了。别人不知,他老叫花子却是心知肚明,江湖之中,若论武功谁最高,自己当真说不好,可要点检医术谁最高明,判官愁号称天下第一,自己这位师侄足可担得起天下第二来。只是他身在丐帮,又居要位,多年来协助帮中重要人物处理俗事,全无扬名的机会,再者他本人也绝非追求虚名之人,故而世人哪里知晓他的手段呢? 李叫花子心下思量,对着张继缓缓点了点头。张继知道这位丐帮的前辈见识博广,他既然点了头,说明周在庆所言非虚,只怕三弟在此,也是无可奈何。 猛地想起,在神女洞内追魂判官吃了自己一掌,只怕是生死未卜了,若此人当真送了命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解药留在世上了。果真若有,也得在白莲教一干妖魔手中,当下恨不得立马杀上白莲教。 张继心中焦急,便要告辞,李、周二人慌忙拦下,周在庆言道:“离此不远,便是终南山,终南山隐士高人何止万千,上有全真教高手如云,又因教中门规森严,众道士一心求道少涉江湖,故而天下不知。我自奉命打理丐帮在陕西帮务以来,每与旱灾瘟疫之年,多见终南山的高人们身怀灵丹妙药,下山医治百姓,故而有所了解。又因我在此间帮中诸事尚还做得主,故有幸与全真教掌教云阳大真人相识。莫如待我修书一封,张大侠好带着夫人上山求教云阳真人,此事或有可为。” 张继闻言心头一喜,终南山由来便是隐士高人求道之所,当年函谷关令尹喜,好观天文、爱读古籍,修养颇为深厚。他在终南山北麓扎草为楼,起名“草楼观”,时常登楼观星望气。传说一天夜里,当他凝视夜空时,见东方紫云聚集,形如飞龙,向西滚滚而来,便预感必有圣人即将经过此关,于是派人给道路垫土洒水,夹道焚香迎接。不久,果见一老者身带五彩祥云,骑青牛而至—来人正是老子李耳。尹喜忙把老子请上草楼观,行弟子之礼,望其能传道解惑。老子欣然将五千言《道德经》尽授于他,而后飘然仙去。 后来但凡名家隐士,莫不心向往之,儒释道三家,出自终南山者更是不计其数。前朝全真教丘处机真人,曾受成吉思汗接见,言讲养生延寿之道,大受尊崇,故而极盛。及至本朝,虽声名不及少林、武当,但个中高人,自然不下武林诸派。 李大肚子闻言也是一喜,对张继言道:“日前救走小公子的,正是全真派云阳真人。我观他神通武艺,或在我师之上,张大侠若前去拜访,夫人定然有救,再不济也能父子团聚,若能遇上一二高人,赐下良方妙药也未可知,事不宜迟,张大侠宜快快行动。”也未见张继应允,便招呼一众门人弟子,准备车马被褥,干粮饭食去了。 张继走进内堂,眼见小若玉也似的身子,鲛绡一般堆在床上,心下一阵怜惜,一阵刺痛。小若早知晓他进来,娇喘道:“是不是要走了?”张继嗯了一声,言道:“眼下众兄弟早就没了联络,咱们也不知白莲教总坛所在,我打算带着你上终南山去请教云阳真人。” 小若正要张口,却是一阵的咳嗽。张继慌忙上前一把搂住了她,在她背上按了几下,轻轻地言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小若心头一甜,又是一阵咳嗽,扭过头来,对着张继说道:“带上妍儿吧!” 张继心下犹豫,他本想求李大肚子与旦增和尚,把她送到闲云庄,那里才是安全的,心里思量,口中一个“可是……”,之后就闭口不言了。小若又道了句:“咱们再也不能让她过没娘的日子了。” 张继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但他是她的男人,总不能在她面前显示出软弱来,那是无能的表现。 嗯了一声,又说道:“宣儿就在终南山云阳真人处,咱们顺便接他回来,往后咱们不住李家镇了,去闲云庄住,那里更好些。” 说话间外头有人叫,张继用棉被裹了小若,轻溜溜抱了出来,小紫妍早就在马车里,撩开帘子等着她,周在庆的夫人给她披一件皮袄。 收拾妥当,张继转身向着众人躬身行礼,猛地起众兄弟来,又拉着李大肚子、旦增和尚二人走到了一边。 张继言道:“在下却有一事相拖,还请两位前辈勿要推辞!”李大肚子哈哈一笑,伸手止住他说:“张大侠放心,这个信儿,老叫花一定带到,非但能办妥,还要拉上大和尚一道,顺便还要助上一拳两脚。”番僧旦增一头雾水,张继却吃了一惊:怎么我心中所想,这位风尘奇人竟然知晓? 老叫花子笑而不语,张继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钦佩,想来这位有姓无名的李大肚子,号称江湖中事尽在肚中,也绝非虚言。当下口中言谢,躬身行礼。 又有周在庆拿来书信,指点道路。周在庆原本要派人护送,张继哪里还敢劳烦,再三言谢推辞,当下辞了诸人,赶起马车向西使去。 车里的小若此刻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的心里也无比的骄傲,眼前这个男人,只要天下的英雄好汉听了他的名头便都畏如猛虎,而这样一个男人,此刻却在为他着急着,听他赶牲口的架势就知道。也是为了自己,这个男人竟然把生死兄弟的约定,放到了身后。 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了与他相识之初的一切:红梅楼里的丝竹声,忘乡阁前的斜阳,以及那座二层的小楼。 他是第一个敢扇自己巴掌的人,他也是第一个让自己不敢放肆的人,一个月内,自己使尽浑身解数跑了一十三回,没回都被他像兔子一样提回来扔进屋子,然后不理不睬。 她也没有想到,像这样一个粗鲁的汉子,竟然也会照顾小孩,也会烹煮,他做的饭菜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了。 也不知从第几日开始,她居然听他的话了,让她做这干那的,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抵触。好几次他出去,自己竟然盼着他回来,为他学着烹煮,为他递水端茶。 他说他寻了自己十年,也是他,他的眼神中完全没有世人的轻薄与肮脏;也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对一直骄傲的容颜产生怀疑。 她又一次的憎恨自己的出身,憎恨自己的过去,憎恨这张在万千男人面前卖过笑的嘴脸——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出身泥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下贱之人?想到这里,她开始变的慌乱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不安伴随着自己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她学着越来越乖巧,对两个孩子也精心照顾,为他们梳洗照料,裁剪新衣,甚至开始讨好他,在意他爱吃什么菜,在意他的生活习惯,在意他的一切。 每当深夜,他总要对着夜空静静的发呆,然后长长地叹息。无数个夜里,自己都在琢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想到这里,她总是心跳加快,久久不能入眠。 自己在风月场中,见过多少俊美风流的绝代男儿,却被身边这个长相一般的中年男子彻底的迷住了。 终于有一天,她做了个惊人的决定: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肴,五十斤的陈酿,饭罢哄睡着两个孩子,她便鼓起了胆子,拉着他开始劝酒,劝酒本是她的强项,他也不拒绝,一连喝了多半坛子,她清清楚楚的看着他醉了,然后低着头哭出了声。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到了床上,然后一层层地剥去他的衣服,露出了一身的肌腱与伤疤,然后把自己也剥了个精光。 但她有永远的痛:自己沦落风月场所,与人前卖笑,早就是残花败柳。 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酒醒时的一举一动,那种慌张与不安,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还是又跳上床来,伸手搂住了自己……而后,她就让两个孩子改口叫自己娘亲。 她始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他,因为从他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的嫌弃。 车外人声多了起来,打破了她的遐想,又传来了略带磁性的一声:“天黑了,咱们在此休息一夜!”说话间两条温柔而有力的臂膀早就伸了进来,一边抱住了自己,一边保住了女儿。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忽然瞧见发根处竟然白起了一片,心里咯噔一疼。 小二为他们张罗了一见不大不小的客房,倒也干净整洁,张继在火盆上一阵巴拉,不一时更热了。过一会儿端来了一盆乌鸡汤,小若吃了半碗,又哄着小紫妍吃了好几块,由于颠簸半日,小孩儿早就累了,枕在自己臂上沉沉睡了。 张继依旧不语,忽然起身出去,要了一坛子酒进来,脱下袍子与鞋上了床来,来了句:“我与你们娘儿俩热热被窝儿!”小若听完笑了:“好没羞的!当心给孩子听见。”又把身子靠了过来“也不知是谁给谁热被窝儿!” 张继咕嘟嘟就是几口,伸过臂来挽住她,接道:“我是没羞没臊,口口声声对着众兄弟说是救你,却做了跳花墙的张生。”小若轻轻在他面上一吻,闭上了双眼,伸过两臂来抱得更紧了。 张继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言道:“想我奔波半生,几时有过这等温存?”小若转过头来摸着他的脸言道:“你这两日都生了白发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张继慌忙扶他坐起,退去她的上衣一股雄浑的内气源源不断的输了进去,良久见她呼吸渐稳,缓过气来,又赶忙扶她躺下,只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她不语。 良久小若忽张口道:“记得那日咱们见过的千手千面宗白元,我原是许了他的,做媒的正是那位左镇雄。”张继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小若接着道:“那年我在扬州时,曾接到命令,要我招待上面的重要人物,来的便是宗白元,其后反反复复好几回宗白元都来听曲,每回也没有什么交代,其后我到了南阳,左镇雄便来说媒。” 张继哦了一声低头不语,小若笑了一声,只道他吃起醋来,开口道:“想不到你还倒翻了醋缸!” 张继心下想的却不是这个,如今有此一节,日后讨起解药来,可又多了一份困难,当下却道:“我守着你这么一个可人儿,还吃的什么醋来?倒是有人闹起酸来,日后少不得一番遭遇。” 小若心下立即明亮:此番宗白元命人给自己下了狠手,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真心实意暂且不说,单是此等事情,教中早已经传开,宗白元何等身份,只怕此番折了面子,着了忌了。当下回道:“到时候我就做个壁上观,看你如何周旋了。” 小若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做此说笑,各都心下明了:无非是两人都在为对方宽心。 张继说了几句便语塞了,他本不善言辞,哪里又比得上人家的伶牙俐齿?又为她盖好被褥,哄孩子一般哄着她睡着了。 张继望着这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女人,呆呆地入了神。 近日来,他才算是经历了此生从未有过的甘味:他怕了!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自己怕了!以往刀头舔血的日子,他从未感受过什么是怕! 他自幼便得到父亲的诗书教诲,曾经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到了十六岁接连三次未通过县里童试,后来渐渐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埋头苦读做学问的料子,偏幸爱弄枪棒,向往卫青霍去病杨威疆场。 老父原指着他博个功名,好光耀门楣,无奈他年少倔强死活不听,如此便也荒废了学业,又得高人传了一套神功,更加弃文不修,功成之日何等自负,又遇上几个情投意合的整日演武论兵,时逢募兵,便欣然投奔了俞大猷,又在军中与六个兄弟结为生死之交。 人算不如天算,也就是在旦夕之间,便被革去军籍永不录用,流落江湖后,他再也没有往日的雄心壮志,伴随着天子金口,逝去的不仅仅是十载疆场用命,更是自己沙场报国,福泽苍生的壮志。 而后又十年,辗转羁旅南北飘零,早已不是往日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终日伴随自己的,只有无尽的哀愁与愤懑。 他不像大哥一般,骨子里都是孟尝气概,又有范蠡一样的智慧计算;也不似三弟一般能够醉心药石医道有所寄托;更不似四弟五弟一样,满腔热血依旧,不惜隐姓埋名,以另一种面孔继续热心功业,为天家卖命;也不似七弟石像一般浑不计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到底,他与六弟最像,可是六弟胸中学问胜过自己万千,总能与悲处自我疏解,说到底,自己是最不如人的一个。 十年江湖,他一颗火热的少年心早就冷却,甚至麻木,每每与夜深人静处,点检生平,学文不成,从军未果,却仍是打打杀杀,奔走永无休止,哪里真正做过一件福泽苍生的大事? 自己是得了个“赤手灵屠”的诨号,两手却沾满鲜血,那是用别人的生命换来的,即便如此,天下人还是贬者多而褒者少,世人早视自己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他觉得此生也就如此了,功不能成业不能立。 直到这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女人大胆而不计一切地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似是找回了昔日的少年雄心,两个小家伙虽然不是自己所生,一口一个“爹爹”,让他觉得像是漂泊在天地间的沙鸥,找到了家,找到了归宿。 从那之后,他觉得即便是为四弟五弟之约而奔走,刀山火海,又能如何?心里踏实,真正的踏实。 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张继看看那张可人儿的脸庞,早已经入睡。 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痛,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怎么能够让她如此受苦,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受的苦够多了。 他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无能,饶是自己武功再高,也保护不了自己怀里的女人,膝下的儿女,又有何用? 一个想法忽的萌生——报应!这实在是报应!这些年来丧生在自己手下的性命,实在数不胜数,纵然他们各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可自己下手何曾留情?那些被打杀之人的妻儿老小,自己何曾为他们考虑过? 想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一阵凌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掌柜的慌忙引了进来,只听得四个呼吸沉稳的人抬了一个呼吸柔弱的慌忙进来,掌柜的应该是惧怕,久久听不见招呼,其中一个脾气暴的破口几声大骂。 又听见掌柜的反应过来陪笑道:“几位道爷要几间?”脾气暴的那个骂道:“啰嗦个鸟蛋!没见着有病人吗?快去烧热水,一间上房!” 另一个年长的声音喝道:“师弟不得无礼!”掌柜的跌跌撞撞准备去了,又听见四个人抬了那个病人进了屋子,窸窸窣窣放进了热水,紧接着几个没了言语,张继听得出这几个人各都身怀高深武功吗,多半是在运功疗伤。 张继也不多在意,当下又抬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几口,其实也没喝下去半斤,他便醉了,醉的不轻,迷迷瞪瞪听见隔壁几个议论,几个人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听得清楚,想来是江湖人物被仇家所伤,当下也不在多意,只靠在床边睡着了。 三十八回 云阳子高堂设宴,谭道净后山送行 三十八回云阳子高堂设宴,谭道净后山送行 天已放亮,张继早早醒了,招呼着小二打来热水,伺候着娘儿俩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又让准备干粮,套好牲口,这位铁打的汉子早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挽起臂膀将她们抱上了车棚。 刚要调转车头,驿站内叫叫嚷嚷涌出几个道士来,青兰道袍头戴花冠,脚蹬云鞋,穿着相当正式,只是神情慌张,从马车前奔过,果然其中一个身背一个重伤之人。 张继不敢催马太急,但也不慢,一连三日未曾停歇,不日便来到终南山下。 时虽入冬,但早已放晴,连日的积雪早已开化,岁末将近,倒也有登揽求愿之人,张继停下车马,两臂环起,左右各一个抱起了踏上了山道,倒把沿途路人看了个稀奇。 及至半山腰,小若轻声道:“难得来这名胜之地,放我们下来赏赏风景吧!”其实张继知道,她是怕累着自己。当下放下二人,纵目望去果然奇景。 但见山势起伏,轮廓分明,银浪无极,山下灌木披雪,宛如画图。小若忍不住赞了一句:“果然人间仙境!”张继虽心有牵挂,却也感到说不出的舒适。 但听小若缓缓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张继听完大觉不当,此诗用来形容眼前之景再也妥当不过,可这诗后面一段掌故,却与眼前情形大大的不吉利:宋人有载,唐祖咏年轻时去长安应考,文题是“终南望余雪”,必须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祖咏看完题了以上四句便搁笔。他感到这四句已经表达完整,当考官让他重写时,他还是坚持己见,考官不悦,乃不录祖咏。 张继言道:“此番咱们山上,真胜过功名赶考了。”小若知他心中所想,轻轻笑道:“宋人道听途说,毫无根据,怎么你也当得真来?”张继学问有限,自不敢出言辩白,轻轻一笑抱起二人,又赶了一阵。 山路积雪,行人渐少,忽听得身后一阵赞叹,张继只感觉来人呼吸缓慢,分明身怀上乘武功,慌忙回身,但见来人五旬左右,非僧非道,却是身材修长,望之气宇非凡,当下放下怀中二人,抱拳一礼,开口问道:“敢问仙长可是全真高士?” 来人哈哈一笑,出言道:“在下虽住在这终南山上,却非全真门下。”又望了小若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言道:“莫非尊驾此来终南山,是为求医而来?” 张继见他一眼便瞧出小若伤情来,心下吃了一惊,慌忙抱拳躬身下拜,口中言道:“阁下乃世外高人,区区此上终南山,正是为内人求医而来,还望仙长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扶起张继,言道:“请恕在下直言:我观夫人面相神气,早年虽有磨难,却也还是有福之人,此番遭遇也是消了往昔诸般罪孽,还望贤夫妇日后多行善缘,上天自有福报!” 张继一听不由心生敬佩,偏又不善言辞,正不知如何再央求之际,那人又开口道:“离此不远便是全真教重阳宫,在下正好认得路,云阳真人乃有德高士,定然会出手援救。” 张继闻言大喜,当下又感谢不已。跟着那人未行多久便瞧见高屋层层,建瓴重重。那人伸手遥指,口中言道:“前方便是全真派,此间事了,还望张大侠夫妇道后山茅舍一聚,你我也好续续故旧之情!”说完一闪,转眼消失不见。 小若轻轻问道:“这人身手当真了得,怎么,你连故人也认不得了吗?”张继心中更是疑惑,自己昔年故交,实在想不出还有如此人物,当下摇了摇头,却见小若轻轻一笑:“我看此人分明是有德之士,再不济也不会来害咱们的,他既说是你故交,咱们还得拜访才是啊。” 张继口中称是,转眼来到山门前。这时节尚有善男信女,张继也不理会,抱了二人迈步进去,又寻见两个小道童,递上周在庆的书信,等在知客处。 不一时,那两个小道童便回,打躬施礼处口中言道:“姚师伯请三位里面奉茶!”张继怀抱二人,跟着进了一处院子,也是一处知客之所。 果然两个小道童奉茶招呼,不一时走来三个中年道士,道袍云鞋,一身打扮略有眼熟。居中一个黑发黑须,率先开口:“贫道姚道虚,现奉命知会教中大小事务。”言谈却是儒雅谦和,听者十分舒畅。又介绍两位教中主事的道士褚道清,谭道净,张继一一施礼见过。 一翻续礼过后,张继张口道:“额……未知几位仙长可曾看过了丐帮周舵主的书信?这……内人之事……”他本不善于言辞,更何况是出言央求人家,说到此处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旁边褚道清抢先道:“张居士此来之意,小道几人已然得知。只是我掌教师伯今日正在闭关,出手救人之事,只怕……要知道出家人一旦闭关入定,我等弟子,一律不敢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继闻言,心头一凉,又听姚道虚言道:“家师却是身有不便,本门之中,除了家师有起死回生的功力之外,余人只怕也不敢轻易犯险施救,若稍有不慎,只怕,只怕是谁也担待不起啊!”张继强颜笑了笑。 姚道虚又道:“不过,张大侠也不必灰心,鄙教有‘长乐全气丹’惯有灵效,虽不敢说起死回生,却也颇有效果,小道擅自做主,奉上几粒,可保尊夫人旬月无事!”言语间却是真挚无比。 说完从怀中掏出药瓶来,双手奉上。张继慌忙言谢,全真教“长乐全气丹”乃是不传的灵药,武林中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张继心下才稍稍松了口气,伸过手来,恭恭敬敬接过,交于小若,又客客气气抱拳施礼。 小若轻轻道:“看你只顾着麻烦人家,全真教的道爷救了咱们孩儿的命,你还不曾谢过呢!” 张继心下立即明白,又抱拳施礼道:“日前犬子胡闹惹了麻烦,我听丐帮李老爷子说,多亏了贵派云阳仙人出手相救,张某在此谢过了!”三个道人倒是吃了一惊,显然未曾料到。 张继又道:“只是犬子生性顽劣,怕是给诸位仙长惹了不少麻烦,但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旁边谭道净面上带笑,笑呵呵走上前来,口中言道:“哎呀呀,原来那孩子是张大侠的公子啊!我倒是喜欢的紧呐,我见他根基不错,有意收他为徒,传他几手捉鬼驱邪的剑术,他还不肯学呢!”言语间倒是亲切至极,张继抱拳称谢。 小若喘着气言道:“这孩子从小少了管教,我们夫妇再也不敢麻烦各位仙长,这就打算带他回去,教他读些书的好!” 姚道虚精于世故,早就听出了言下之意,一边的褚道清却抱拳道:“这孩子既然有家长来领,那也再好不过了,只是这孩子却是我掌门师伯亲自带回来的,掌门师伯又对他青眼有加,贤夫妇若要领走,须得回与掌门师伯知晓才可,小道三人却也做不得主啊!”他素来说话做事干净利落,言语间不免有些生硬。 姚道虚慌忙接道:“是是是!那孩子聪慧无比,深得我师尊喜爱,待小道禀过师尊,贤夫妇再领走也不迟啊!”说完又对谭道净言道:“道净,且先领张大侠三人到客房宿下,务要张罗周全,我二人这就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去去便回!” 这谭道净生性爽朗,颇有孟尝之风,不一时便与张继相谈甚欢。小若见他如此,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言道:“不知宣儿怎么样了?云阳仙人正在闭关,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他应允,让咱们一家团聚!” 张继出言安慰道:“咱们既然来到全真教,晚一些见面又有何妨?”谭道净哈哈一笑,道:“夫人果然细腻聪慧,家师哪里在闭关,是我两位师兄搞些玄虚罢了!家师只是耗损了些真气,不能为夫人医治确是真的,两位放心,不出片刻,家师便会出来见两位了!” 张继不由得“哦?”了一声,谭道净言道:“日前师门中有位师弟下山之后,被人用掌力打伤,家师为了救他耗损了些真力,若非如此,夫人身中剧毒,家师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张继一听,这位道净真人胸怀坦荡,没什么藏着掖着,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亲切。 单说姚、褚二人进了后堂,身后便站出一道士来,羊眼鹰鼻,开口便问:“二位师哥?打发走了吗?”姚道虚一言就瞧出问题,冷冷问道:“道一,你究竟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那道一言道:“此人是否额带立疤,面相凶恶?”姚道虚言道:“正是如此!” 道一又道:“师兄可知,他身边那位女子又是谁人?”姚道虚自然不知,道一又对着姚、褚二人言道:“二位师兄久在深山,不知人间之事,现如今白莲教蜀中作乱,闹得朝廷兴兵剿贼,百姓流离失所,二位师兄可曾听说?”姚、褚二人虽然未曾下山,但这等轰动天下的大事如何不知? 当下道一又言:“二位师兄可曾听过白莲教的‘玄衣孔雀’?”褚道清抢道:“这等江湖上狠辣的角色,如何不知?”道一冷笑几声道:“如今此人就在咱们重阳宫中!”姚、褚二人不信,道一又接着言道:“正是那中毒的妇人!”姚、褚二人吃了一惊。 道一振色言道:“江湖传言,那妇人美色无双,却又心如蛇蝎,二位师兄今日一见,是也不是?”褚道清点头道:“那妇人确是姿色过人!”道一言道:“那姓张的,正是十年前只身杀了海沙帮满门的‘赤手灵屠’!”此言一出,倒教姚、褚二人吃了一惊。 那道一面带怒色,言道:“日前我与道空师弟二人,下得山去,正巧遇上昆仑名宿‘神剑无敌’薛宗昌薛前辈,细聊之下我二人得知,他与咱们掌门师尊有交情,我二人自然大喜,有心结交,哪知薛前辈却正在干一件大事。”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褚道清抢道:“薛老前辈是前辈高人,又与咱们掌门有交情,他老人家所为,必然是除恶卫道的好事!” 道一喜道:“褚师兄所言极是,我与道空师弟自幼便伴随恩师左右,聆听教诲,自然也做此想。薛老前辈对我二人言讲,说他老人家偏巧撞上这姓张的勾结白莲教妖邪,正欲杀害武当派的高人,我闻言大惊,心想这还了得?于是便决定相助薛老前辈,于是便与另外几位武林前辈高人,在一处山谷伏击这姓张的,没想到啊……”说道此处竟然哭出了声。 姚、褚二人赶忙相问,道一哭了几声,接着道:“没想到这贼子了得,当场打死了数位武林前辈,点苍派柳沧海柳前辈,更是命丧当场,便连薛宗昌薛前辈也伤在他手下,我与道空师弟学艺未精,折了咱们师门的威风不说,就连道空师弟,险些命丧他手下,我自己也被抢去宝剑,险些丧命。我钻了个空子,拼了命才救出道空师弟,这才……这才将道空师弟带上山来啊……”说罢哭的更加伤心了。 这位道一真人,与他所说的道空师弟,正是姑射山神女洞之内,参与伏击张继,使出御剑术高手之一,道空身受重伤,才被他带山上来,恳求恩师云阳真人医治,至于其中原委,自然是未曾真言。 这边褚道清早就听得暴跳如雷,道一见状,慌忙劝道:“二位师兄,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师父平日里老说我心术不正,我可不想多惹事端,咱们道空师弟,还在……”说到此处,把头低下,在也不多言。 褚道清嚷道:“等咱们召集起了诸大弟子,非要与这姓张的问个明白!”道一真人只是不住劝阻,倒是姚道虚言道:“师弟,咱们千万不可莽撞行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咱们该做的,便是禀明掌门,放那小娃娃下山,此等人物,留在山上终是个祸害。” 当下来到后院,躬身将周在庆书信交到云阳真人手上,又将来意如实说了一遍。 这边客房里谭道净却与张继一直聊了半晌,从终南山风物,一直聊到经典诗文,越发投机,时不时有小若在一边插上一嘴,谭道净常年在深山修行,难得遇见能说上话的外人,自然话多。 忽听见小道童来报,说掌教有请,张继领了母女二人跟随着谭道净来到一处厅堂,但见两边弟子罗列,异香扑鼻,三五个中年道士簇拥着,走出来一位道骨仙风的老人来。 张继二人慌忙拉着小紫妍磕头参拜,那云阳真人笑着扶起了三人,对着几人上下一阵打量,不住点头,笑了几声之后,连连称好,开口道:“张居士的威名,老道可就久闻了。张夫人此番遭遇,也算是妙极啊!”张继躬身言道:“晚辈昔日无知,惭愧的紧!” 云阳真人呵呵一笑,言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世俗之人的看法,张居士又何必在意呢?”小若听到此处,不由得面上一红。 云阳真人又指着谭道净言道:“小徒道净,张居士已经见过了吧?”张继口中称是,又对谭道净言道:“道净,张居士是当今天下少有的高人,又与你年纪相仿,你要多亲近亲近才是啊!” 谭道净口中称是,又道:“这位张大哥还是小子宣的父亲呢!弟子,弟子一直想收他为徒来着,今日张大哥与师父聚在,还请二位做个主,点个头啊!” 张继闻言一喜,正待说话,云阳真人却笑道:“张居士胸中所学,犹胜过为师,咱们就不要再显能了,免得耽误了娃娃的前程。”在场的诸弟子眼见掌门人对这样一个样貌凶恶,衣着粗俗的汉子如此盛赞,不由得心下疑惑。 这时间外面奔奔跳跳跑上来一个小娃娃来,张嘴就是一个“爹!”人还未到,又一口“娘!”又叫了句“妹妹!”说话间一头扑进了小若的怀里,转过头来,对着小紫妍做了个鬼脸。 张继起身抱拳,躬身就是一拜:“若非仙长大恩,犬子只怕是性命不保。”说着拉过子宣来,一家四个齐刷刷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云阳真人赶忙上前扶起,口中言道:“此乃缘分,张居士不必如此!”又拉着张继的手,叹了几口气道:“老道昨日耗了些真气,一年之内,却是无法替尊夫人医治了,不过夫人福缘深厚,老道担保此次有惊无险。” 张继言道:“前翻已受仙长大恩,如今又有诸位高人赐下‘长乐全气丹’,在先已然是感激不尽了。”云阳真人转过头来,看了姚道虚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缓缓地说道:“周舵主来信,老道已经看过了,不过据老道所知,天下除了老道外,尚还有人能够治疗这‘追魂丹’之毒。”张继闻言大喜,竟然将手中的茶杯洒落在地上。 云阳真人呵呵一笑,言道:“难得故旧有传人到访,快快后堂摆下素席,再取些素酒来,咱们慢慢再谈。” 众弟子各都心下大奇:怎么掌门人如此看重此人,竟然亲自摆宴?记得掌门云阳真人上次摆宴待客,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两位高人来访,掌门人摆宴相陪,还请来了后山的一位本门前辈作陪。 此刻众弟子上上下下仔细张罗,不敢大意,云阳真人单叫谭道净作陪,谭道净生性好客洒脱,早就与张继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张继喜上眉梢,不住敬酒,心中迫切知道医治之法,嘴上却怕有欠周详,只不提小若之事。云阳真人年近百岁,却也吃了十来杯,看来是高兴至极。 张继见他正自兴起,又连敬了三杯,云阳真人具是呵呵一笑一饮而尽,饮罢缓缓言道:“张居士如何忘了少林寺的《洗髓经》?” 其实张继与这武林中的人物掌故,却当真谈不上有什么见识,张继心下一亮,忙问道:“仙长是说少林寺的洗髓经神功能医得好解内人之毒?” 云阳真人抚掌笑道:“若论克敌制胜,一争高下,只怕天下没有人是你对手,可要说到推宫过血,治病疗伤,自然首推少林派的洗髓经神功跟我我全真秘术了,如今老道虽不中用了,可少林寺内高人无数,二十年前我便知有一老一少两位高僧同时练成洗髓经与易筋经两门神功,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如今时过境迁,那位老僧虽然往生极乐,可那位少年高僧却一直在少林寺内,想必更有后来人已然学成这门神功,张居士可往少林寺内一行,可保夫人痊愈。” 张继又想起楚江寒少林寺内剑杀了真大师,自己与白眉老僧对掌之事心下微微担起心来。 云阳真人见状言道:“张居士不必忧虑,练成神功的那位高僧现下仍在少林寺内,法号觉通,老道早年与他颇有交情,老道休书一封,他定会出手相救。”张继叹了口气道:“晚辈早先在少林寺内还与一位白眉白须的大师动过拳脚,只怕……” 云阳真人哈哈一笑,一捋长须言道:“练成如此神功者,往往都是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张居士多虑了。”张继脸上一红,自觉低看了少林高僧,略感惭愧。 旁边谭道净哈哈笑道:“佛家讲个‘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张大哥勿要担心,免得生出错来!来来来,吃酒吃酒!”说罢又劝起酒来。 小若听见一个出家的道士,竟让在老师面前讲起佛经里面的话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突然小子宣跑了进来,对着张继言道:“爹爹,不好了,我在后院听见几个道士骂你‘贼厮’,又骂我娘亲‘妖女’,商量着要摆什么剑阵,准备拿你呢!” 张继听完脸色一沉,“啪”一个嘴巴打了上去,低声喝道:“住口!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搬弄是非?全真派的各位仙长与咱们一家都有莫大恩德,岂容你信口胡说!还不跪下!” 当下拉着小子宣跪倒在地,不住称歉。谭道净呵呵一笑,随手扶起,又招呼进来两个一边大小的小道童来,拉了子宣出去玩耍,陪笑道:“童言无忌,张大哥不必当真!” 张继歉声道:“这孩子打小没了管教,实在失礼至极!”云阳真人哪里在意这些,当下又吃喝一阵,及至三更,酒宴方才散去。 次日清晨,张继早早起身,领了一家老小便来辞别云阳真人,云阳真人将写好的书信交于张继,又叮嘱一阵,吩咐谭道净送这一家老小下山,张继千恩万谢,方才作别。 出了山门,小若却不着急取道下山,对张继言道:“咱们上山时有位高人指路,临了还特意嘱咐你,让你别忘了拜会故人,你怎么忘了?”又向谭道净问道:“敢问道净真人,这后山之上,可有什么高人居住吗?” 谭道净惊道:“哎呀呀,想不到张大哥还与这等高人相识?真个了得呀!”张继实在想不起自己如何有这样一位故人?只是尴尬对谭道净地一笑。当下又向着后山走去,顺道不住地询问此人情况。 谭道净言道:“我只知此人姓陆,不知其名。记得从八年前的某日起,后山每到日落西山,便会想起一阵琴箫合奏,所奏多为失传名曲,小道我也会吹拉技艺,闻听自然心痒难耐,便或二胡或琵琶每日都要加入其中和凑一番,整日醉心其中,便连什么晚课练功纷纷抛诸脑后,如此一年有余,虽然不过个把时辰,竟然也忘乎天地,不知何夕。”张继二人听了此话,倒也觉得此人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这般日月,倒也不曾真正体验过。 不料谭道净却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哪知一日到了时辰,忽然听不见声响,我心想如此和凑已有一年之久,始终未见过两位佳邻面目,当时心生好奇,便背了二胡宝剑,又偷了师父一坛好酒,乘兴赶到后山,却不想传来一阵刀剑之声,我当时提起宝剑,赶去相助,却瞧见一男一女正与十多个黑衣之人斗在一处,只恨我当时剑术未成,拼得命来只斗杀了其中两个。我本想呼来同门施救,哪知来人个个了得,刀来剑往丝毫容不得我喘息,一场拼斗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位女子便身中刀剑倒地身亡,等我抽出空来正要呼救,那男子痛怒之下,便如狮虎一般早就使开拳脚将那伙贼子尽数打死……自此之后,再也听不见什么琴声萧音了。后来我才知道,此人姓陆,那伙黑衣人却是官家派来的锦衣卫!” “锦衣卫?”张继不由得大吃一惊,谭道净却沉浸在伤痛之中,久久没有回音。 三十九回 陆云汉留书托事,两英雄援手退兵 三十九回陆云汉留书托事,两英雄援手退兵 山风料峭,小若在张继背上打了个冷颤,微微几声咳嗽。忽然间起了琴声,清澈明净潺潺流动,谭道净背着小紫妍,突然停下了脚步,对张继二人言道:“这正是那位陆兄所奏!唉!时隔多年,不想又闻故人妙音!”言下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谭道净放下背上小紫妍,从背后取下二胡拉了几声,幽幽颤抖,委实难听。又叹了一声拉了小紫妍头前带路。琴声渐渐紧凑起来,小若“咦”了一声,闭眼凝听,张继知她知音解律,也不发问。小若忍不住呼了一句:“《雁落平沙》”。 张继哪有心思细听,脑海中翻来覆去,实在想不出怎么还有这样一位故人来。 琴声渐住,一个声音传来:“故人驾临,小可不胜欢喜!”张继抱拳道了句:“不才冒昧来访,失礼处还请主人家海涵。” 只见石洞里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谭道净上前道:“小道不请自来,陆兄莫要见怪!”那位姓陆的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说话间迎了众人进洞。 洞内陈设极是简陋,熏香冉冉却别有一番讲究。姓陆的望着小若倒吸了一口凉气,“咦!”了一句,转眼面上疑云顿消,向着谭道净问了一句:“莫非云阳真人真有什么不方便?”谭道净点了点头,回道:“家师因门中弟子受伤,耗损了些真气,故而未能援手。” 张继实在想不起此人来,索性站起身来,抱拳问道:“在下当真愚钝,实在想不起主人家是谁来,还请莫要怪罪!” 那位姓陆的哈哈一笑,摆手道:“在下陆云汉,早年曾在锦衣卫当过几年差事。当年张大侠兄弟在登丰楼雅集,正是在下给张大侠上的锁镣,如此说来,你我不是故人又是什么?” 张继回头看看小若,若非自己当年酒后胡来,也不会惹得杨门上下家散人亡,当下浑身不得自在,小若只痴痴地望着他,莞尔一笑。 陆云汉哈哈一笑,起身言道:“山中无所有,列位稍后,在下备些酒菜来,定然要畅饮一番。”言罢出洞去了。 谭道净哪里知道见外,四下里翻出了一包好茶,领着两个娃娃生火煮水泡茶直饮。二泡未完,便见陆云汉抱了两个坛子走进洞来,口道:“一是现杀的鹿肉,一是前朝的佳酿,妙极妙极!”一边张罗谭道净生火,谭道净是个出家人,有门规束缚,只立在一边不动。 天色不知不觉中转黑,众人升起篝火围坐一起,谭道净本戒荤酒,更何况在山门地界,自然不食。 陆云汉笑道:“自古以来得道高士岂是清规戒律圈出来的?”谭道净闻言一阵沉思,继而哈哈一笑口称妙极妙极,登时吃喝起来。 自从听了云阳真人之言,张继倒是心安不少,眼见小若有救,眼前谭道净、陆云汉二人言谈风采,无不令人倾倒,便勾起胸中豪兴,推杯换盏早已大酣。 一番续聊,众人亲热了不少。陆云汉忽然拜倒在地,口道:“在下之所以请张大侠到此,实在是有关天大事相拖,还请张大侠为武林计,为天下计,勿要推脱!” 张继一头雾水,慌忙扶起,口中言道:“陆兄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但要在下能够办到又合情合理,自当效命。” 陆云汉闻言大喜,口道:“张大侠心悬苍生,更兼神通盖世,此等关乎天下的大事,非张大侠亲自出手不可。”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面金牌,递了上来,其上凿会精细,中间赫然两个大字:免死。 小若失声道:“免死金牌?”陆云汉望着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言道:“在下早年做过锦衣卫千户,算来也是个正五品官,又因立了一件大功劳,圣上恩旨踢下这枚免死金牌。” 说完二一次跪在地上,道“张大侠既然应允,就将它送给张大侠,实非在下庸俗,此物张大侠是用不上的,只怕于夫人却也有些用处。”言下之意,早就知道小若的出身了。 小若何等聪明,当下一笑,言道:“陆大哥越是如此,越要教我相公生疑,只怕会坏了你的事来。” 陆云汉口道:“也是,在座的没有外人,诸位还请听我道来。”言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言道:“当年我奉命到河北沧州公干,去后方知锦衣卫出动了高手四十八位,要捉拿一位犯人。我等一路小心尾随,在沧州一家妓院里,趁着犯人酒醉,众人排开阵仗动手拿人,不想来人武功惊世骇俗,一翻苦战之下竟然只剩下了十九人,却也将犯人拿获,我等将了‘缚妖索’锁回交令。回朝之后,此事竟然惊动了圣上,降下恩旨奖赏有功之人,我也因此得了这免死金牌,除谋逆叛国外,一概免死。” 只见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锦衣卫左右都督大排宴席庆功,我在席上吃得大醉,宴会散罢,我等众人又撺掇着到了我结义大哥——镇抚使宋忠家里宴饮,我当时早就吃的烂醉如泥,朦胧中,竟然跑到了他小妾的绣房中。”说到此处,他冷笑数声,这等有悖人伦之事好似全不在意。 “我义兄这位侍妾名唤妙乐,精通音律,善弄丝竹,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我与义兄私交深厚,平素往来走动,自然认得妙乐。次日事发,我大哥只是轻轻一笑,道了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便也只字不再提,我自知有愧,却也早被妙乐迷住,思量之下便索性带了妙乐挂印私奔。一路东躲西藏度日,八年前来到这终南山上,管弦和鸣,方才过了一段神仙一般的日子。” 谭道净“哦”了一声,问道:“当年在此间杀害那位妙乐的,可是那姓宋的派来的?”陆云汉摇头道:“我义兄虽也深爱妙乐,可却素有抱负,决计不会为了女色,耗费人手财力追杀与我,他言出如山,也未曾派出一人难为与我。”谭道净插嘴道:“这就奇了!” 陆云汉接着道:“这等事情虽然我义兄宋忠不在意,可他手下的兄弟们决不答应,各个心中生恨,我有辱义兄,便是辱及众人,锦衣卫弟兄又遍及四海,每每在公干途中,便私下对我动手,得亏我早年得峨眉高手传授了一身的武功,这才屡屡躲过。当年他们杀上山来,却是在此间公干,顺道杀我而已。” 谭道净点头称是,只见陆云汉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谭道净打开一看。笔力遒劲有力,上书:某月某日终南山一会。落款处一个“陈”字。 陆云汉缓缓言道:“这位姓陈的单名一个璋字,当年我们一同结义,我是老二,他是三弟。”小若问道:“想必来人武功了得,陆大哥想求我家相公替你退敌?” 陆云汉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我求张大侠退敌,又怎么能说是关天大事呢?不过此人既然要上山来,想必是连全真剑法也不放在眼里了。”说后一句时望了望谭道净,又道:“我之所以能在终南山安稳这么些年,一半仗着我自己这点拳脚,更多的是托了全真教云阳真人的威名,锦衣卫也不敢随意放肆。想必他们已经料到云阳真人功力有损,这才敢上终南山来。” 张继问道:“不知陆兄究竟何事要托付在下?”陆云汉道:“我所托之事,便与当年我的那点功劳有关!”谭道净问道:“莫非与那位犯人有关?此人究竟是谁?”只见陆云汉抬头望天,缓缓言道:“当今天下,知道此人身份的人,是怕剩不下十个了。这确是关乎天下安宁的一个秘密。” 张继三人齐齐的“哦?”了一声,陆云汉道:“数天前,我那位三弟差人送来一封书信,重要部分我看毕当场烧毁。信中我这位义弟言词恳切,说了锦衣卫一件天大的决定,并请我出山,我看后登时大怒,因为此举太不妥当,自然是十二万分的不赞成,当场命来人传话回去,并写信言说了我的看法。”说完他常常的叹了口气。 “只怕经此以后,我便要性命不保了,至于我托付张大侠之事,已然尽数写在信中。”说罢拿出一封信来,交于张继,又道:“张大侠二人必要上少林寺求医,待张大侠到了少林寺治好夫人之后,再行拆看。若非如此,或者提前拆看,定会错算了时机误了大事啊,轻则武林流血,重则殃及黎民百姓。忘张大侠切记切记啊!”说完跪地便三拜。 张继将他扶起,口中言道:“陆兄所托之事,在下定当照办。可陆兄说今夜性命不保的丧气话,在下却是不爱听了。我与谭兄都在,便是有强敌来犯,我二人也定当援手,再者夫人已逝,陆兄纵然有错,也大可不必以性命相抵啊!” 陆云汉笑了笑,言道:“我此刻已然知晓锦衣卫机密,此番我若不出山相助,他们如何肯留下活口,若是因此泄露机密,生出事端来,便更不得了了。”小若笑道:“我看他们只是想逼你出山,未必会真的痛下杀手的!” 陆云汉笑了几声,却不再做回答,只是淡淡地言道:“锦衣卫遍查江湖,点检武林人物,做了个名册。想当年那位犯人排在第一,我这位三弟当时排在第十一位,近年来武林中新旧交替,不知道他有没有过移动。他所练习的断魂掌正是当年张三丰真人口中的‘四掌三剑,八大神拳’中的金掌,我却不是敌手。” 张继夫妇倒是从李大肚子口中听过“四掌三剑,八大神拳”,谭道净却闻所未闻,言下之意,他这位义弟,确实江湖中顶尖的高手之一了。可天下之大,能人异世不能细数,又如何真的能够排出先后,定得高下呢? 陆云汉接着道:“世人只知锦衣卫残暴狠辣,却不知个中也有报国忠君的大好男儿,若非如此,各路高手焉能死心塌地的效命呢?便是张三丰真人之后,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弟子,也都得到了应允,效力其中,细数下来陆某也勉强算得上其中一个。” 张继三人听完良久不语,只觉得陆云汉虽然身在江湖,却也是个心系庙堂的忠臣义士了,可他此刻言谈与他以往所为相比,却是多有荒唐,不能言说了。 张继不由想起诸兄第的生平遭遇来,自己当年也不是个立志报国的热血人吗?造化弄人,有时真也说不清,道不明。 众人推杯换盏,一直饮到二更时分,小若本就体虚,实在支撑不住,便依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睡去。 谭道净见状言道:“想是来人因事耽搁了行程,我看今夜是不会来了,咱们也得歇息片刻,也好养精蓄锐,应付强敌才是。”陆云汉点头称是,当下陆、谭二人就地打坐,运起玄功来,张继也靠在小若三人边上睡下,不一时便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继忽听得洞外脚步匆匆,起身正欲查看,陆、谭二人也发现了动静,二人齐刷刷先了张继一步抢出洞去。张继耳目何等了得,听出洞外却只来了三个人,便轻步移到洞口,却不出去,只在背人处暗暗观瞧。 只瞧见三个粗衣的壮汉站在洞口,显然是有意乔装扮作了农人,张继心下暗暗敬佩:锦衣卫果然了得,比起俞帅账下的军士来,可真是天上地下。 中间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浓眉,左右两边却是两个白面年轻人,那人走上前来,抱拳躬身道:“二哥,一别多年,倒教小弟好生挂念啊!”言语间却是饱含深情,没有丝毫做作。陆云汉回了一礼,接道:“当年我确实有愧与大哥,有愧于众兄弟……”话到此处,竟然停住了。 来人哼了一声,语带怒气,缓缓言道:“今日小弟来此,一是为请二哥出山,第二嘛,确实要替众兄弟问问,当年你侮辱金兰义气,究竟有没有愧意?”陆云汉放声笑了几下,回道:“当年是我有错在先,你要打要骂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这出山一事嘛,我非但不能答应,便连诸位的决策,我也是一万个反对。”言语间甚是坚定。 来人言道:“大哥吩咐过了,要小弟无论如何,也要请二哥回去,实在不行用强也可。”说话间只一摆手,左边一个甩出了一条锁链,张继一眼便瞧出,这正是当年锁过自己的“缚妖索”。 来人接着言道:“此次大哥身边确实需要人手,至于当年之事,时过境迁,斯人谢世,咱们兄弟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恩怨可言呢?” 来人正是金掌陈璋。 陆云汉叹了口气,言道:“三弟啊,我不肯随你去,实在不是因为妙乐与大哥的缘故,而是我当真认为,你们的计策太过冒险,一旦弄巧成拙,后果不堪设想啊!这等愚蠢之事,哥哥我决计不会参与。” 陈璋言道:“你既已洞晓天机,小弟只得动粗了,等见了大哥,您出山与否,咱们再作计较。”说完喊了一句:“动手!”身边两个大汉早就一左一右,向两边跃去,三人摆了个三面包围的阵势,把陆云汉和谭道净围当心。 陈璋低吼一声:“得罪了!”纵身一跃,一掌径直劈向陆云汉,只见陆云汉沉气灌劲,就是一招“右挑臂左掌”,二人一交掌处,各自身躯一震,后退数步。 一边张继心下一惊:这二人出手间各都是上乘的精妙武功,看来当真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了。 这位陈璋所使得断魂掌张继不能识得,却能瞧出其看似平实无奇,实测精妙非凡。而陆云汉所使的拳法自己认得,乃是“峨眉通背缠拳”,传闻为东周时期司徒玄空耕食于峨眉山中,与灵猴朝夕相处,得其启发创了这套“峨眉通背缠拳”,或以为乃是峨眉武学之源泉。 只见陆云汉手如三春杨柳,步如风摆荷叶,出手似闪电,发力如雷霆,静如处女,动若脱兔,八八六十四式使开,大有仙猿之灵活与刚猛。时而拳时而掌,时而挑时而劈,步法与拳法配合,张继大开眼界,忍不住赞叹其精妙绝伦。 再看陈璋,一双肉掌与陆云汉如此精妙的拳法斗在一处,足足一百多回合丝毫不见败相,其掌法实而不华,似拙实巧,竟然达到了武林中返璞归真的境界,只怕当世的高人,还没有几个能有如此的境界。 陆云汉一手六十四式通背缠拳,随意变化,时而“上步穿花掌”,忽又变成“回身铲锤”,脚下踩着步法,转眼又成了“管脚推磨手”,当真一气呵成,陈璋见招拆招,出手间也暗含上乘变化,转眼也斗了二百回合了。 一边的谭道清眼见陆云汉不能取胜,大喝一声:“我来助你!”,只见他双足分开扎好马步,双掌合十抱于胸间,忽的伸手右手两指并拢,大喝一声:“招!”,两丈开外背上长剑竟然脱鞘而出,剑吟处寒光一闪,一柄宝剑直取陈璋。 陈璋见状一掌震开陆云汉,侧身一让,竟然避开了一剑。这边张继更是吃了一惊,看来这世间当真有这等精妙的御剑之术,神女洞所见的两人,怕是出自全真派了。 陈璋闪在一边,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是得了云阳老道的真传了!”言罢大喝一声,又抢上前去,与二人斗在一处。三人各使神通,转眼又过了三十回合,张继在一旁丝毫瞧不出双方的破绽来,再看看那两个壮汉,只是各站一方,手扶腰间宝剑,正在全神戒备,却也没有丝毫助战的意思,分明是对场上的陈璋抱有极大的信心。 就在张继稍微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吃痛一脚,再看时,陆云汉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陈璋抢上前来,一掌劈来,谭道清撤剑换掌,左臂轮圆挡了一掌,却被震的手臂发麻,胸中气闭一阵眩晕,扑腾腾倒退了数步。 陈璋眼见接连得胜,又举掌向陆云汉劈来,陆云汉慌忙遮拦已是来不及了,当下侧身一闪,避开要害,打算用肩头硬接下这排山倒海的掌力,如此一来,势必也要身受重伤。 张继眼见不妙,闪出身来脚蹬石壁,轻飘飘滑到陆云汉身前,单掌相迎,接下了陈璋一记断魂掌。 陆、谭二人趁机站起身来,旁边两名大汉见状齐刷刷走到陈璋跟前,向着陈璋齐声道了句:“师父?”似是在征求意见。 陈璋一口气缓了过来,打量了张继一二,面色微变,继而又冷冷地道了句:“张二侠不去相助金刀、木剑二位总捕头,何故来此啊?”张继闻言一惊:怎么此人也知道我们弟兄的约定呢? 陈璋哼了一声,冷笑道:“只怕张二侠着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吧?”说完干笑三声,分明是在嘲讽。 张继经此一说,暗叫不好:真教此人给说对了,我此番遭遇,果真是又中了那一干歹人的算计,万一误了众兄弟的大事,可教如何是好啊?心中思量口上不语,一时间竟然没了答对。 陈璋又道:“张二侠果真要插手我锦衣卫之事吗?”张继抱拳回道:“我观这位陆兄乃是当世高士,所言所为定有道理,在下斗胆,请兄台行个方便,就不要难为与他了!” 陈璋双目紧闭,又抬头望天思忖良久,继而张口道:“也罢,兄弟我这就回去交令便是。”又抱拳对陆云汉道:“二哥,自你走后,众兄弟都是十分想念,往日恩怨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若还想念众家兄弟,就请抽空来京师瞧瞧大伙儿。”说完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随手放在一块巨石之上,缓缓言道:“终南山你还是别再待了,兄弟一点意思,二哥千万收下,到别处置些家当吧。”又躬身郑重地言道:“二哥你知晓天大的秘密,还希望以大局为重,勿要保守才是!小弟还是觉得二哥你回到锦衣卫才能安生,若是继续飘泊江湖,我们兄弟能放过你,只怕上面有人会不安心呐!多事之秋,万望珍重!” 言罢转身带了二人要走,忽又回过头来,对张继抱拳道:“张二侠一事,在下已然有所耳闻,在下有言相告,还望莫要怪罪!”张继客客气气回了一礼,道:“请陈兄赐教!” 陈璋言道:“张二侠与众位兄弟的约会,在下也是局中之人。张二侠若要与夫人解毒非得去少林寺不可,倒时还望张二侠在少林寺多留几日,到时候只怕二位总捕头会有大事托付,在下言尽于此,万望珍重!” 言罢领了二人扬长而去,陆云汉当下言谢不已,张继心下却焦急起来,恨不得当下便赶往少林寺。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收拾停当,陆云汉则坐在亡人坟前整整半夜,临行前对着张继言道:“张大侠若不嫌弃,在下原陪同一起前往少林寺!”张继自不拒绝。 陆云汉只收拾了一把古琴,几支洞萧,当下和谭道净一人一个,背起子宣紫妍,随着张继下了山去。 四十回 姚道虚摆阵设阻,张承文二上少林 四十回姚道虚摆阵设阻,张承文二上少林 “隔帘山雪映屏垂,座上知交尚剩谁? 更在人前堆笑处,总将山色认卿眉。” 陆云汉凄然吟罢,垂头抽泣,显然酒醉。张继夫妇听罢心下感动,由打初见之日起,此人谈笑间总是开怀朗笑,以为他真正旷达超脱,早将往事忘怀,却原来痴情如斯。 小若凝眸望着张继,张继也抬眼看她,四目相交处两厢无语,他二人转瞬都明白:又非是得道的高人、白发的老翁,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又哪里能够真正忘怀、彻底的看开呢? 一旁的谭道净出言安慰道:“陆兄又何必如此呢?张兄夫妇与小道,怎么不能算作知交呢?”陆云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用衣袖拭去了泪水,转而一笑,叹了口气道:“是啊!妙乐也不希望我如此。”言罢端起杯来与张继谭道净一碰,仰头饮下。 这是终南山下不远的一家小店,虽然不大,但却干净雅致,推窗望去,既能瞧见远处的层层山头,室内屏风壁画无不精巧,想来店家也是个雅致的人,菜品可口酒水甘甜,几个人倒是愿意多待。 小若向张继要来了陆云汉的那封书信,竟然随手扔进火炉里烧了。 陆、谭二人心下不解,慌忙相问,小若笑道:“既然这封书信关乎武林中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看还是烧了的好,免得稍有不慎给外人知晓了。如今我相公既然已经答应陆大哥,咱们又要一路同行,有陆大哥这个伙秘籍在,还需要什么信件?你们说是也不是?” 谭道净首先点头道:“有理有理!一来烧了保险,二来省得你陆兄偷奸耍滑,事事都依赖张兄!”陆云汉听完哈哈一笑,又举杯劝酒,吃了一阵,方才赶路。 张继寻来车马,让母子三人坐在了车棚内,陆云汉又使了些银子买了匹坐骑,单谭道净没有乘骑,便同张继一起跨在车前吆喝牲口。 又送了十数里,张继抱拳对谭道净言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谭兄如此深情厚谊,倒叫张某过意不去啊!”谭道净摆了摆手,言道:“非是小道酸腐做作,实在是怕有人惊扰了嫂夫人与两个娃娃。” 张继呵呵一笑,言道:“谭兄真个了得,确实有人跟了咱们一阵子。”陆云汉闻言疑惑不已:自己便是跟踪埋伏的行家里手,若有人跟踪了有一阵子,我如何能不发现呢? 谭道净面色大变,摇头叹道:“真叫师尊他老人家给料到了!唉!当时席上小子宣说时,我还只道是他们几个说嘴呢,哪知……惭愧啊惭愧!” 张继也心生疑惑,慌忙问道:“莫非真是贵派的高人们?”谭道净低声道:“只怕是啊!师尊教我多送张大侠几步,原来是他老人家早就看了出来!”车内的小若掀开帘子叹了口气道:“我当时拉着你们去后山,就是怕他们在下山的路上难为,如今还是追来了。”小子宣撅起嘴来,哼了一声,抢道:“我说了爹爹不信,还打我!”张继面色一沉来了一句:“快进去看好妹妹,不许乱动!”说话间先下了帘子,拉好缰绳与陆云汉一左一右,站在两边护住了车棚。 谭道净向前迈开几步,沉气运劲,一股雄浑的声音缓缓送出了老远:“大家既然跟来了,就请出来吧!”这几个字儿看似吐地轻描淡写,实则大有玄妙,若非有高深浑厚的内功,断断不可能有这等效果,张继、陆云汉心下忍不住暗暗钦佩,赞叹不已。 不一时间,前面纵出了六个道士来,身后两边共有十数人。当先两个张继认得,正是姚道虚、褚道清,左边一个羊眼鹰鼻,留三绺胡须,似是哪里见过。 谭道净张口问道:“诸位师兄,这却是为何?”褚道清抢道:“谭师弟快快过来!这贼厮正是打伤道空师弟的恶人,咱们快快合力拿下,问个明白!” 谭道净知他素来行事莽撞,嫉恶如仇,也不与他理论,抱拳对着姚道虚言道:“大师兄,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吧?便连师尊他老人家都对张大哥礼数周详,咱们可不能胡来,免得坏了咱们全真派的礼数跟名声。” 姚道虚略一迟疑,当下开口道:“道空师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平日最是本分,张大侠何故下重手打伤他?车内的夫人,又是何身份?还请说个明白!” 谭道净斜眼往道一身上一瞪,张口道:“道空师弟是跟着道一下山的,究竟为何受的伤,待咱们到了师尊面前,好好问问他便知晓了。” 道一抢道:“各位师兄弟,这贼厮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头‘赤手灵屠’,车内的妖女正是武林的公敌‘玄衣孔雀’,可不能走了魔头,让他们危害江湖!” 一言方毕,褚道清大喝一声,背上宝剑早已出鞘,寒光一闪处嗡嗡剑吟,直向着马头刺去,只听得一声嘶鸣,驾车的高头大马脖子上被利剑划过,牲口吃痛原地跳了起来,一从马鬃迎风四散,宝剑依旧劲道不减,只向车棚前的帘子刺去。 谭道净、陆云汉伸手摸兵刃之间已然来不及了,眼见剑锋要穿过帘子,刺向车棚内,若是车内三人座位不偏,少说有一个要登时穿身而过。 但见张继伸出右臂向前一抓,把在车辕上向下一按,那匹受惊的烈马被活生生按在地下,四蹄子没入地下尺许,左臂一曲伸出大手来,对着宝剑刺斜里一拍,那柄精钢锻造得的宝剑被震为数段,向右飞去,深深没入一边的土坎中。 那烈马尾巴向上一甩一甩,后背紧绷,前后肌肉抽搐,兀自在原地,嘶鸣不已——正是在奋力拔出四肢。一边的褚道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不止。 张继怒目圆睁,张口喝到:“车内是我妇孺家眷,你一个出家修行之人,下手怎的如此毒辣!啊?”末尾一问提高了声音,众道士见状无不大骇,车棚内传来了小紫妍的哇哇哭声,小若和子宣正在出言安慰。 谭道净羞得满面通红,抱拳正准备向张继赔礼,陆云汉也自怒起,破口大骂:“我把你这一干恶道,当真无耻至极,对妇孺孩童,竟也下得去手?来来来,有种的就对我姓陆的动手试试?”说话间纵身一跃,直取一人,一个略为年轻的道士正自分神,早被陆云汉夺了手中长剑。 陆云汉怒发冲冠,一柄宝剑舞的神乎其技,这边道一一声招呼,领了三个道士跳入战圈斗在一处,转眼剑光四射,来来往往过了三十几个会合,五个人尚未分出胜负。张继怒气略消,又想到全真教与自己一家都有恩在前,万万不能伤着人家门人子弟,便在圈外高声一叫:“诸位且请罢手,听我一言!” 陆云汉闻言招式放缓,正欲跳出圈外,不想道一高叫一声:“对方力怯,快快合力拿下!”瞬间四个道士剑法越发凌厉,四个人配合默契,加之全真剑术当真高明,陆云汉一时失了先机,竟然落入了下风。 张继见状怒气又起,赶忙叫谭道清:“谭兄弟,烦请你帮我扶一会车马,我去拉开他们!”谭道净抢步过去,伸手一接车辕,死死拉住了缰绳。 张继闪身过去,口中叫道:“请陆兄暂且罢手,兄弟有话要说。”陆云汉闻言向身后一闪,平地后移了数丈,哪知四个道人不依不饶,纵剑跃步,照着陆云汉心窝刺来。张继牙关一咬压下怒气,伸出出双掌来上下一夹,四饼宝剑好似刺上了铜墙铁壁一般,向前不能前进半分,提气运劲向后一抽,竟然也不能抽动。 道一在最右侧,忽然大叫一声:“向四下散开!”四个道士闻言心下一两,向左右移步,哪知也不能动。道一毕竟经验老道,临敌对阵心思较另三人更为灵活,又伸出左掌来,叫了一句:“一束开花!”另两个齐声一嗯,各伸出左掌来,在左边肩上一推,硬生生要向四方散开。 张继低声一哼,双掌互换上下一翻,四柄宝剑齐刷刷被夺了过去,四个道士各自被震退数步,虎口疼痛不止。 张继随手将四柄宝剑往地上一插,剑身又齐刷刷没入地下,只露出剑柄在地上,一众道士个个目瞪口呆,口不能言。 谭道净趁机抢道:“各位师兄弟,想必大家有所误会!咱们掌门师尊对张大侠如此看重,他又怎会是恶人呢?我看道空受伤一事,定有蹊跷。道一师弟,我来问你:你既然亲眼见到张大侠打伤道空,可敢当面与张大侠对质?” 道一回赶忙过头来对着冲着姚道虚喊道:“大师兄不必听着贼厮贫嘴,快快摆开八卦仙剑阵,拿下此贼再作计较。”姚道虚略一迟疑,身边喘息的褚道清大叫道:“放了此人离去,咱们全真一派颜面何存?”姚道虚闻言双目一睁叫道:“众师弟,换剑!摆阵!” 又四个道士从后背抽出长剑,扔给道一等四人,一十六个道人各使了长剑,攻抢方位,张继不能识得阵法,只瞧了个眼花缭乱。一边的陆云汉却叫出了声来:“此阵当真精妙,张兄仔细了!” 谭道净看着着急,高声叫道:“大师兄,你若敢擅自动用此阵,当心我到师尊面前告你的刁状!”姚道虚听闻此言微微一愣,一旁的褚道清破口骂道:“谭师弟,你如此袒护姓张的,莫非是怕了他不成?你如此胆小怕事,也不怕堕了咱们全真的威名?” 谭道净回道:“本门阵法何等深奥,凭你们几个狗才只学了些皮毛,就敢自大妄为,若是你们失手,不说是自己学艺未精,旁人只会笑话咱们全真教,那才真是堕了咱们的威名!” 张继道:“全真教与在下一家实有大恩,在下实在不敢得罪,还望各位道长手下留情撤去阵法。至于诸位所说的伤人一事,在下却也不敢否认。”说到此处,有数人心头怒起遥遥相骂。 张继也不理会,继续说道:“至于在下在何处伤人,缘何动手,倒要请这位道一真人说说明白了。” 言罢脚下一踩,轻飘飘向道一移去,姚道虚见状大喝一声:“变阵迎敌!”众人一虚一实围在八方,脚踏方位转动起来。张继纵入阵中,只见眼前宝剑从四面八方刺来,这才明白,这一十六人使得具是高妙绝伦的御剑之术,他不懂阴阳八卦之变化,自然不敢大意,只仗着一身的武功,闪转腾挪,避让多而还击少,未曾经过几番变化,更加觉得精妙厉害,只瞅准机会,伸手一抓,从后心提了道一,纵身一跃闪处阵外。 姚道虚见状高声喊道:“道一师弟,道空缘何受伤,你若不从实说来,只怕此番叫他打伤,师父也再无力救你了!”道一早就在神女洞见识过张继的厉害,如今我反抗不得,若当真给他打上一拳半脚,轻则落个残废,重则性命不保。张继怒目瞪去,只吓得他一阵发抖,再不敢言语。 姚道虚毕竟见多识广精于事务,瞧出了道一神色慌张口不能言,暗想此事必有蹊跷,若当真恃强逞能,万一不敌,师尊面前可就不好交代了。一番思量后,当下大手一挥喊了声:“众师弟,先且停手!”众道士见张继时才轻轻松松从阵中拿人,分明占了上风,眼下却叫罢手,心下个都不服,只呆在原地不动,阵型却也未曾散去。 谭道净趁机高声道:“大师兄!此中必然有蹊跷,须得你亲自前去请师尊出面,才可问明原委。”姚道虚接着话茬应道:“诸位师弟,我看此事也不能莽撞行事,咱们万一失手伤了人,师尊怪罪下来事小,错害好人事大呀!” 只见他收剑抱拳,躬身对张继言道:“还请张大侠稍等片刻,待我请来师尊,也好问明原委,果真有误会之处,我全真上下定然会还张大侠公道!” 陆云汉在一旁冷笑一声,道:“哎呀呀,姚道师不仅剑术了得,想不到这察言观色,就坡下驴的本事也如此高明,佩服!佩服!” 姚道虚用眼角扫了他一言,哼了一声,当下纵身一跃,转眼已到三丈开外。陆云汉见他身法高明,也忍不住心下暗服。 不一会儿功夫,姚道虚使了轻功返回,此去重阳宫已在数十里开外,想不到这姚道虚这么快就走了个来回,张继、陆云汉对他又多了一分钦佩。如此长途奔走,姚道虚脸不红气不喘,其修为可见一斑。 姚道虚走到众道人前面,板着脸冷冷地说了一句:“掌门有命:拿了道一回去!众师弟速速返山,不得迟疑!”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条金黄色的锦绳,扔到地上。 一众道士面露惊色默不作声,褚道清双足顿地,恶狠狠地唉了一声,问道:“大师兄,莫非道一师弟当真犯了门规,掌门师伯教咱们绑他回去吗?”姚道虚摇了摇头,说道:“其中经过缘由,掌门正在审问道空,你们回去便知!” 褚道清气的哇哇直叫,抢上前来,捡起地上的锦绳来,招呼两个道人将道一五花大绑,嘴里骂道:“你个狗才,众师兄弟可教你害惨了!”说完走到张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我掌门师伯一向是非分明,他老人家竟然说道一犯了门规,那就一定是我们错了,褚某在此代表一众师兄弟,向张大侠赔罪了!”说完就是三个响头,张继始料未及,慌忙扶起。 姚道虚走上前来,向张继抱拳施礼,口中言道:“小道等人愚蠢之极,得罪之处还望张大侠见谅。”说完解下背后长剑,双手一捧躬身递给张继,口中言道:“此剑虽说不上什么绝世神兵,却也是我全真历代传下来的,小道佩它也有三十余年了,还忘张大侠收下,算是小道赔罪了!” 张继眼见误会消除,心下松了一口气,哪里还肯接受人家的佩剑?抱拳道:“张某一家早已收了全真教大恩,道长如此贵重的东西,在下万万不能要!”言语甚是坚决。 谭道净见状道:“张大哥有所不知,全真教门规如此,张大哥若不收下,我大师兄定要被门规处罚了!”武林中人张继缓缓言道:“全真教门规如此,足可让天下英雄汗颜了。也罢,张某就权当朋友间的馈赠了,只是在下身无长物,若日后各位有什么差遣之处,张某人定当效劳。” 一番客气之后,姚道虚率了众道士呼啦啦回山去了,谭道净留在最后,又帮着重新驾好马车,又给马脖子上了金疮药好一番仔细检查之后,这才对几人赔礼:“几位勿要见怪!我这位姚师兄一心想接任掌门,但凡有机会能让他在众师兄弟面前立威,便不会轻易放过。褚师兄一向嫉恶如仇,偏偏生性冲动,难免遭人利用。待二位事了,咱们再行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再痛饮一番。” 陆云汉闻言称善,张继道:“来年三月三,小弟在闲云庄恭候两位大驾,如何?”谭道净听罢大喜,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陆云汉要过张继手中的宝剑,在马背上把玩再三,不住赞道:“好剑好剑!”张继轻轻催马,道:“武林中人,怎能轻易将自己的佩剑相赠呢,张某确实受之有愧啊!”他话未说全,武林中人解下宝剑交给对方,要么是栽跟头认输,要么是相互结交馈赠,可自己与这位姚道长,可还算不上结交,前翻倒是受他恩惠,赠了自己全真灵药,看来对方是接连示好,有意攀交,只是不知此人品格就究竟如何? 陆云汉在马背上哈哈一笑,随手丢还宝剑,言道:“这位姚道长眼见得罪了你这样一位人物,如何不向你献宝修好,免得省去日后麻烦?”张继闻言不语,陆云汉又道:“倒是全真派的御剑妙术,当真举世无双,修炼者须以高深内功驱动宝剑,修为高者,数丈之外即可飞剑取人首级。”张继知他所言不假,点头称是,又道:“我观全真教的八卦仙剑阵,也是了得,玄妙精深,也非等闲。”陆云汉转过头来,盯着张继面上看了一看,继而哈哈大笑,在不言语。 一车一骑,一行人径直向东,驶向河南。入了河南地界,但见流民乞丐,饿殍病弱好不凄惨,一问方知,朝廷大军已在蜀中,杀败做乱的白莲教逆贼,现在正在四处扫荡残敌。只是刀兵一起战火纵横,所过之处殃及无辜,受苦的还是百姓。 几人早就将随身银两一散而空,陆云汉道:“想不到白莲教妖人作乱,累及百姓至此啊!”张继心中愤慨,抽出腰间宝剑,怅然道:“妖孽横行,人间豺虎遍地,竟致阴阳颠倒生灵涂炭,大丈夫鞘中闲剑,岂得酣睡乎?”言罢仰天一啸,催马向前。 四十一回 嵩山之巅 四十一回嵩山之巅 嵩山,东依郑州西临洛阳,南靠颍水北临黄河,时属于开封府。东西起伏巨龙横梁,高大雄浑气势延长,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并称五岳,由来便是儒释道三教荟萃之地。 少林寺便位于嵩山少室五乳峰下,始建于北魏太和年间,传说天竺达摩祖师东渡中原,来到少林寺,便传下了佛教禅宗一支,千百年来,少林寺僧人除了修行佛法,还精研武术强身健体,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元代少林派拳术大师白玉峰、觉远上人等等。 及至本朝倭寇犯边,少林派前后遣武僧下山投军报国,上阵杀敌操演军士传授武艺,屡屡建有功勋,朝廷数有嘉奖,故而少林寺名震一时,大有凌驾与武林各派之上的趋势。朝廷又下旨修缮禅院,高屋建瓴雄浑气派,朱墙金瓦错落有致,远远梵音袅袅,使人一扫尘俗。 唐人有诗云:“簨簴高悬于阗钟,黄昏发地殷龙宫。游人忆到嵩山夜,叠阁连楼倚太空。”差能言之。 相较于前山禅院,后山倒清净了许多,这是一个与寻常人家无二的小院子,三间北屋,两间西屋,有两间东屋做了厨房,这里原是一位老禅师清净念佛之处,他生前喜静,晚年便住在此处,跟前只留了一名弟子侍奉,老禅师坐化之后,他跟前那名弟子不久也便下山,投身行伍,立下了赫赫军功,他便是少林派抗倭的僧兵首领,月空大师。《云间杂志》记载“召少林僧兵百余人,其首号月空,次号自然,傍贼结营。”说的便是此人。 暮钟阵阵传来,东边屋子里冒出一缕炊烟,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说道:“娘,钟声响过了,爹爹该回来了吧?”从东屋走出来一个体态丰腴的美貌女子喊了一句:“宣儿,快拿木盆来,舀好热水让你爹洗脸。” 良久没有答复,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木盆走进了东边厨房,张口道:“娘,我哥在屋里练拳呢,还说明天又要找小和尚打架呢。”这时北边屋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娘,您是不知道,今天我一下打赢了三个小秃驴,他们不服,说明天还要找来帮手助拳呢!”女子接过小姑娘手里的木盆,揭开锅盖舀水,一股热气冒出了屋外。 这里住的正是来少林寺求医的张继一家子,张继求见觉通大师,并递上全真云阳真人的书信,觉通大师亲自把他们一家连同陆云汉安排在这里,转眼已经过了二十余天,觉通大师每隔三天亲自来到后山,运功疗治小若身上的其毒,如今已好了九成以上了。起初几天,还有小沙弥早晚送来饭食,后来几天小若好转,能够下地走动了,张继便早晚去帮着寺里的和尚庙做些粗活儿——他实在过意不去。 屋外传来张继的骂声:“谁教你跟小师傅们动手打架的?少林寺一家上下对咱们都有大恩,你怎能如此不知轻重?”张子宣闻言从北屋里跑了出来,跑到厨房端出了热水盆来,笑道:“爹,您是不知道,他们以大欺小不说,还三个打我一个,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谁也比不过。”张继眼珠子一瞪,子宣不敢再说话,扮个鬼脸喊道:“吃饭喽!”跑进厨房。 小若道:“妍儿,去喊你陆伯伯吃饭了!”张继顺口道:“不必了!陆大哥找寺里的大师论禅去了,得晚些回来!”一家四口说说笑笑方用过晚饭,觉通大师便领着一个小沙弥走进屋来,张继慌忙张罗端茶。 觉通大师慈眉善目,笑道:“今日过后,张夫人即可痊愈了!”张继听罢大喜,招呼一家四口跪地拜谢,觉通大师白眉一扬,满脸堆笑随手扶起,口道:“张居士不必客气!救人一命分数当为,张居士何必如此客气!”张继抱拳道:“若非大师武功通神,内人之伤真不知如何是好!”觉通大师道:“张居士素有功德,夫人也是福缘所致,老僧可不敢居功。” 小子宣插嘴道:“大师您可真了不起!我爹爹都治不好娘亲,您老人家却是治得好。”说话间却冲着觉通大师身后的小沙弥笑道:“照此看来,您来人家的本事可比我爹爹大多了。可您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可真不怎么样!您身边这位小师傅法号了凡,在少林寺辈分高极了,据说还比月空大师都要高一辈,可本事平平,还说什么少林寺天下第一……”张继闻言怒喝道:“住口!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没大没小?前翻在终南山上搬弄是非,如今又当着觉通大师的面满口胡言。还不跪下认错!” 觉通大师何等修养,开口笑道:“童言无忌,我看小公子生来坦荡,将来也必是磊落之人,老僧倒是喜欢得紧!”张继陪笑道:“晚辈本就是孤陋之人,却是对他疏于管教了!” 小若笑道:“嵩山由来便是人文圣地,少林寺和嵩阳书院更是自古教化灵根,我看就让这孩子托付在少林寺高僧的门下,也好让他瞻仰大德读书识字,免得跟你一样,整日价只知道拳脚。”小子宣张口道:“纵是要学,也不一定非得要跟少林高僧学,天下之大,有学问的人未必就会数黑论黄,张口闭口酸词腐句,我六叔的学问就不输给嵩阳书院的,要学也要跟他学。” 觉通大师听罢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口称:“善哉善哉!” 一阵说闹过后,觉通大师和小若进了里屋,张继待在外屋双目紧闭,耐心的呆呆下去,同觉通大师来的小沙弥坐席地打起坐来,子宣紫妍知道不能打扰,早早地进了左边的屋子,悄悄地睡下。 约么一炷香过后,坐在地上的小沙弥忽然站起身来,喜笑道:“成了!”张继也未留心,忽听得觉通大师大喝一声,喘息不止,便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大功告成!”张继望了望这个小沙弥,一声僧衣其貌不扬,走在僧人堆里实在不能引起注目,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明明觉通大师还未收功,这小沙弥分明是先我一步,听了出来,当真是了不得,少林寺果真是名不虚传。 觉通大师走了出来,虽然喘息已定,可是面色仍然微红,看得出这一次觉通大师显然比前几次费力,张继赶忙抱拳深深一礼,再三言谢。觉通大师道:“稍时居士再以道家手法助夫人运行小周天一次,便无大碍了!寺内还有些琐事,老僧这就回去了。”说罢转身出门,身后的小沙弥紧跟身后。 张继迈步送出屋去,觉通大师道:“居士不必相送,夫人此刻体弱,还是早些运功才是。”望着觉通大师师徒走远,张继慌忙闪身进去,之间小若周身被汗水湿透,酥软了身子躺在床上,显然是连扯被褥的气力也没有了。 冷风阵阵,张继赶忙关好门窗,跳上床去扶起小若,一手贴在后背一手按住丹田,一股雄浑无比的热流源源不断地灌入小若体内,一盏茶的功夫,小若呼吸平稳起来,周身衣物早被烘干。 运功方罢,张继回过神来,这才闻到一股腥臭味儿,又摸着黑烧了一锅热水,又恐贴身衣物之上排出的毒物再害人,便一并焚烧干净,二人又悄悄一阵鸳鸯戏水,方才睡去。 次日晨起,小若精神焕发,早早起来准备茶饭,用过早饭,小若对道:“咱们一家子在此地叨扰这么许久,还是早早辞别觉通大师,离开少林寺的好。” 张继应道:“也是,我看你们几个还是去闲云庄为好,一来那里安全些,顺便再请个先生,教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为好,如此颠沛奔走,这两个孩子非得得学野不可。”小若道:“我看还得同陆大哥商量商量,毕竟人家陪了咱们一道。”说完对着子宣说道:“宣儿,快去请你陆伯伯过来,就说你爹爹有事要他说。”张继笑道:“不用了,陆大哥昨夜未归,想必同寺里的高僧切磋了一宿。” 小若皱起眉头来,缓缓言道:“我看陆大哥这人倒实在有趣得紧!”张继听出她言外之意,一个小院住了多半个月,这位陆大哥每每到后半夜时分,便悄悄地潜出小院子,然后纵这轻功远去,张继自然听得出是朝前山寺庙赶去,天色既明,他又悄悄地潜回,几乎不发出一点响动,显然是有意瞒着他。次日陆云汉都要睡到午饭时分才起,顺道来张继一家的屋子里吃饭,张继见他神情言谈无不真诚也未多想,便也未曾说与小若,他没想到,陆大哥这点小动作还是没能瞒住她。 张继故意装作不知,扭头问了一句:“哦,是吗?”小若笑道:“一个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功力直追觉通大师,怎么可能常常睡到日中方起呢?定然是出了一夜的气力。好在他对咱们足够真诚,也未加遮掩,要不然,有了这样一对邻居,我们娘儿几个怎么能够踏实呢?”张继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又想起终南山上托书之事来,回道:“你也不必多心,陆大哥为人正直,绝不会对咱不利的。想来他定然还有重要之事,等他来了,咱们一问便知。”小若嗯了一声,点头称是。 夫妻二人一阵商量,张继领了子宣出门,来到少林寺内求见觉通大师,执事的僧侣进门通报,不一时出来回报,说觉通大师有俗事需要处理,并请张继等候几日再走不迟。张继只得领了子宣返回后山。 入夜时分陆云汉回来,张继听得远处有两人尾随而来,心下顿时疑惑:莫不是陆大哥在少林寺内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而被少林寺的高手尾随而来? 来人一左一右潜伏在屋子周围没了响动,也不知陆云汉是否发现被人尾随而来,竟然悄悄回屋,俄而张继听到陆云汉呼吸沉稳,微微有鼾声起,知道陆云汉已经沉睡,张继按下好奇心也自入睡。 大约三更时分,陆云汉起身出屋,张继听到左右潜伏的两人也相继有所动静,许是跟了出去,张继正在琢磨来人多半是少林寺内的高手,忽然听到几声拳脚相交之声,立时翻起身来,摇醒小若嘱咐一声:“看好孩子!”胡乱套好衣物,向着打斗之处赶去。 天色昏暗,山上寒风阵阵,哪里能看到什么人影?细听之下实在没有什么动静,正要转身回头,正南处又传来几声拳脚之声,张继纵身跃去,远远瞧见三条人影斗在一处,闪转腾挪身法委实高明,一时间也不能瞧清楚。 张继躲在暗处观看,三个全都使得拳脚功夫,一个身法相对灵巧一些,正是陆云汉;另两个出手刚猛霸道,多半是少林外家硬功,转眼斗了三五十合,三个人还不能分出胜败。 张继正待上前相助陆云汉,却转念一想,若是不明缘由贸然出手,只怕会得罪少林寺僧人,又如何面对觉通大师?他略一迟疑,三人又过了二十回合,陆云汉以一敌二,仗着一身的通背缠拳步法与拳法配合,缓急有数攻守兼备,两条灰影招式凌厉配合默契,张继也忍不住暗自佩服。 忽然陆云汉叫了一句:“好和尚,居然还有帮手?”单手接下两人齐齐一招,从怀里摸出一物只想张继打来,张继吃了一惊赶忙闪身劈开。另两个始料未及,手上稍微慢了一步,好个陆云汉,瞅准机会身子向刺斜里轻飘飘移去,脚下一点一跃而出,瞬间到了数丈之外。两人齐声大叫:“上当了,追!”又架开轻功追了上去。 张继又恐双方闹大,纵身一跃跟了上去。陆云汉身在头前轻飘如燕,这一手轻功实在高明,忽左忽右气定神闲宛如游龙,后两个灰衣人虽然身法稍差,但也能够在七八丈之外紧跟不舍。张继起初还担心被发现不敢靠近,哪知约半盏茶的功夫,陆云汉突然身形加快,其后两人齐齐低吼脚下奋力,竟然也毫不落后。张继这才觉得眼前这三人若论轻功,都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内劲充沛,万万追不上三人。 约行了七八里,两个灰衣人忽然站住,一个道了句:“不必追了!当下有诈,咱们还是回去为上。”另一个应了一声,两人抄了斜道便往回赶。 陆云汉停住身形正要跟去,张继闪出身来,叫了一声:“陆兄且慢!”陆云汉猛地回过头来哈哈一笑,口道:“我料想张兄会跟来,只是一路丝毫不曾觉察,倒教我嘀咕了半天。”说完又笑了几声,道:“这两个都是了字辈的高手,乃少林方丈亲传的弟子,时才我若不抖抖机灵,一时半刻真难脱身,得罪之处张兄莫要见怪!” 张继满腹疑问:少林寺的高僧怎么会尾随陆云汉而来?他又为何同少林的僧人动起手来?正待张口,陆云汉抢先道:“你我先追上,这二人武功着实了得,迟了只怕追他不上,个中详情容我后禀。”说完嘴角一扬抢步追去,张继也不多再问,抢步追去。 这二僧时才一阵颇为消耗真力,返回途中脚程较方才有所减缓,不一时便被追上,当先的陆云汉不敢靠的太近,只是不远不近紧随其后,张继会意也跟在陆云汉其后。 陆云汉回过头来用传音入密之术对张继言道:“稍时张兄千万要沉得住气,万万不可使用传音入密之术,少林寺有门内功,转破此术。”张继哪里会什么传音入密之术,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两个僧人径直赶往少林寺本院,当下越墙而入,陆云汉竟也跟着翻身而入,张继后脚赶来又恐陆云汉有失只得一个跟斗翻了进去。 两个僧人顺着回廊七拐八绕,张继却瞧出似是入了八卦阵一类的道家阵法之中,正自惊奇:少林寺佛门圣地,怎会有这等道家的阵法? 回看来路早就晕头转向,但看头前的陆云汉身如燕影似风,来回于梁柱屋脊之间,倒似是轻车熟路,丝毫不受阵法的影响。张继不敢大意,紧紧地跟在陆云汉身后,心下更是疑惑:四周布满高手,各个修为惊人,当日群雄聚会,少林寺所见修为登峰造极的高僧不过寥寥数人,可眼下这阵仗则远非当时所及,莫不是到了少林的达摩院了? 二僧渐深入到院落中心,陆云汉也生怕被发觉不敢再向前,二人伏在屋脊之后向下看去,两个和尚走到一扇门前,一扇油漆的朱门吱呀一声打开,显然是屋内之人已从脚步上认出了来的是谁。 紧接着听到轰隆隆几声,像是石门启动之声。陆云汉面带微笑,对着张继示意离开,二人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朱门内传来几声大骂,紧接着轰隆隆跑出七八个持刀枪的僧人,最后出来一个高声一叫:“众人注意了,有人闯了进来!”又一个高叫道:“一队换哨,二队上下仔细搜查!”是听见铁哨声鸣,各处人头攒动,正是暗哨在调换位置。 张继心说不好,此番当真惊动了一众僧侣,看来少不了一场麻烦。再看陆云汉却镇定自若,挥手示意让自己莫慌,张继虽屏住呼吸暗自等待,陆云汉又领着张继在屋顶交错处来回几个闪挪,复又回了原位。 约一柱香时分,里里外外僧众一阵忙活方才渐渐安静。陆云汉这才引着张继踩着方位迂回而出。 跃出墙外,陆云汉常常舒了一口气,道:“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张继接道:“此处有这么多高手,莫不是到了达摩院?”陆云汉笑道:“这里面的高手,有一半来自少林达摩院,另一半嘛,则并非少林派出身,他们只不过剃光头穿僧衣罢了。” 张继听了新奇,道:“怪不得有不少使刀剑的,原来并非少林中人。”又笑问道:“陆兄引小弟到此,怕是因为里面的一众高手吧?”陆云汉也不避讳,直言道:“凭我一人,实在不敢擅闯。” 说话间又纵起轻功,向后山跃去,张继紧随其后,行了一阵方才止住脚步,笑道:“这里才算安全了。”张继眉头一皱,道了句:“那可未必!” 陆云汉正要出言相问,只听背后一个声音说道:“二位施主夜游少林,当真是好兴致啊!”陆云汉回身一看,立地吓了一跳,只见二人身后站了一个人,究竟此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四十二回 故地重临 四十二回故地重临 陆云汉吃了一惊,被人尾随而来自己竟然丝毫未曾发觉,当世高人果真有如此手段者,只怕超不过三位! 只见一个老僧躬身一礼,陆云汉仔细打量,竟然是个白眉老僧,宝相庄严显然修为已经登峰造极,少林寺内除了掌门方丈外,也只有那位深居简出的觉通大师了。 觉通大师瞧见张继,面色竟然微微一沉,不急不慢道:“阿弥陀佛!兹事体大,张居士可要三思而行。”张继心知这么一番闯入,果真是闯入了少林寺禁地,自知理亏,连忙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晚辈贸然夜闯少林,实在是有愧大师的恩德!晚辈在此赔罪了!”说完双膝一曲跪地而拜。 陆云汉上前道:“大师莫要怪罪张兄,张兄是被我诓来此地,其中详情他是一概不知。”觉通大师平素待人谦和,此刻竟然面无表情,斜眼向张继一瞧,缓缓言道:“张居士如若当真心念天下苍生,就请速速离山的好,莫要轻信他人,做出危害苍生之事。”张继心下更是疑惑:陆云汉究竟为何夜闯山林,又如何于天下苍生联系在一起? 陆云汉言道:“这位便是觉通大师吧?” 觉通大师回道:“老衲数十年不曾下山,想不到施主初次见面,便能识得老衲!”陆云汉回道:“有好事的盘点武林风云人物,做了个英雄榜,十年前大师位在三甲,晚辈自然认得。” 觉通大师冷冷一笑,也不关心什么英雄榜,开口问道:“施主来此可是要救人?” 只见陆云汉大笑三声,接道“大师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此来并非要救人,而是要杀人!”觉通大师何等修为涵养,再大的事也必然镇定从容,不想此刻闻言面色却是一惊,张继看出觉通大师吃惊不小,心中隐隐的有种感觉:看来前翻陆云汉所托的大事,必然与这少林寺脱不开干系。 陆云汉上前一步,随手拉起了张继,深吸一口气缓缓言道:“在下早年也和在贵寺挂单常住的朋友们一同共事,不久前得知,有人准备剑走偏锋下步险棋,兹事体大,在下是一万个不同意,只能是下手除了祸根,武林或许才能少一分杀伐的可能。”觉通大师不作回答。 陆云汉又道:“看来大师是不信我,在下斗胆试问天下有什么人能够精通这秘传的索虎伏龙八卦阵,做到进进出出来去自如?” 觉通大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施主所言不错。”陆云汉微微一笑,道:“看来大师信了!不知在下此举,大师是赞成呢,还是不赞成?”觉通大师点一点头,回道:“若真如施主所言,倒也有三分道理……”陆云汉抢道:“唉……着啊!觉通大师果然慈悲为怀,既然大师说有理,也请不要与在先为难才是啊!”他这分明是率先出口,用言语抢住觉通大师。 哪知觉通大师依然接道:“可老衲奉掌门之命,却是要保护那人安全。老衲在此,怕是施主不能遂愿。” 陆云汉心下一阵懊悔:自己和张继同行同吃住这么许久了,怎么就没将详情告诉张继,若他知晓其中详情,定然会出手相助。这老僧精研少林绝技,此刻我独自一人只怕不是敌手。 他心中虽做此想,可口中却道:“你身兼数门少林神功,又精研七十二绝技,武功登峰造极,单打独斗我怕是不能敌你。只可惜啊,你独自一人追来,身边又没个帮手,若我全力以赴,只怕你也不能提气分神呼救吧?” 他说话间眼神却丝毫不离开觉通大师之面,意图想从觉通大师面上瞧出些信息来,以再次确定他是否独自追来。可觉通大师此刻面上却不见任何动静,实在又瞧不出些什么来。 陆云汉又望了望身边的张继,灵机一动,接着道:“若是张大侠再一出手,纵然他不会下手伤你,只怕大师你再也没有丝毫胜算了。”张继听罢却立即犯难:若这二人果真动起手来,自己时该不该出手相帮?又该帮助哪一位呢? 觉通大师嘴角一扬,转身向张继问道:“张居士是否记得答应老衲,要为老衲办一件事?”张继点头称是,便在昨天,自己亲口答应要为觉通大师办一件事,以报答觉通大师出手医治小若之恩,不想才过一天,觉通大师便提起此事,当下抱拳躬身,对觉通大师道:“大师若有吩咐,晚辈定当照办!”觉通大师笑道:“老衲救人原也不求别人什么事儿,只是眼下却要张口了。” 陆云汉心下一凉:若这老和尚要求张继不再插手此事,可就大大不妙!如若他此刻张口让张继出手阻拦我,即便张继顾及情分不下死手,眼前两个,我多半也难敌其一,哪还敢想象二人联手?早知今日,真爱早些对张继言明详情,心下又是一阵后悔。 觉通大师对张继言道:“老衲只求张居士离开少林寺,早早领了一家人下山去吧。”张继闻言一阵惭愧,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蹦出了几个字儿:“晚辈遵命就是!” 陆云汉也是料未及,觉通大师言下之意,只是叫张继两不相帮,如此一来,张继倒也不为难了,倒是自己方才所言,与这位老禅师相比,可就差的远了。当下抱拳道:“到底是有德的高僧,晚辈实在佩服。” 觉通大师道:“如此一来,施主还要再闯吗?”陆云汉心有不甘,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觉通大师见状,向前一步,口道:“你内功深厚,早已不让当代任何一位宗师,呼吸吐纳似是峨眉派道家一脉,不知老僧是否说对?”陆云汉见他从呼吸吐纳间就认出自己的门派出身来,不由得大卫佩服,恭恭敬敬抱拳称是。 觉通大师开口道:“峨眉通背缠拳博大精深,更是不在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下,看来施主是学会了。老僧不才愿同施主切磋一二,咱们点到为止,若我这老胳膊老腿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就请施主同这位张居士一道下山,再莫要打扰佛门清净之地为好。”这几句话倒叫张继始料未及,这位老禅师显然佛法精深修养极高,又怎么会率先张口要同人动手? 陆云汉心里没有多大把握,可嘴上却丝毫不见避让:“若晚辈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又当如何?”觉通大师嘿嘿一笑,回道:“若施主赢了老僧,施主也自然能在寺中可随意出入,性命可以无恙,老僧不再管就是了。”张继未能领会,心道:听觉通大师言下之意,若是陆云汉赢了,少林寺便不再插手了,转而一想又绝无可能。 他正做思考,只见两人已经使开身法斗在一处。这两人使得都是上乘武功,拳脚之下各都不带一点声响,陆云汉是不想惊动寺中的高手,怎么这觉通大师也再出手之间有意不发出响动?张继一时也未能参详明白,只见两人身法忽快忽慢,转眼已经过了二十余招。 当日张继担心李飞云与楚江寒的安危,悄悄潜入山林寺大殿顶端,这位觉通大师竟然能够发现自己,也同今日一般,光靠呼吸就认出了自己的武功门派,显然修为更在方丈大师之上,与他过了一招更知道这位大师武功深不可测。陆大哥功力再深厚招数再精妙,只怕不是这位大师将近百年修为的敌手。 陆云汉一手峨眉通背缠拳张继早已见识过了,刚柔并济翩然轻灵,出手时则快如闪电,发力若雷霆。觉通大师双掌齐发,看似动作迟缓,实则虚实飘忽玄妙无比,正是当日与自己动手时所使的金刚伏魔掌,不由得为陆云汉捏了一把汗。 但陆云汉毕竟年轻又兼心思机敏,三五次险象环生,却都于绝处巧妙化解,硬生生扳回平局。又过了十余招,张继却瞧出来觉通大师未下狠手,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陆云汉眼见以巧取胜无望,招式忽然放缓,拳脚开合有序粘带兼施,硬碰硬拼起了内劲来。觉通大师依旧招数不换,见招拆招,张继虽不熟悉金刚伏魔掌,其中精妙却瞧了个仔细。又过了三十余招,陆云汉虚晃一招跳出圈外罢手停斗。 陆云汉额上微微渗汗,抱拳深深一礼,道:“大师武功通神,晚辈确实不敌。”觉通大师微微笑道:“哪里哪里,你我平分秋色,施主这身通背缠拳,修为更在峨眉前辈之上。”陆云汉振振衣襟,抱拳道:“晚辈自当依言,下山离去。”说罢转身便走。 觉通大师双手合十一礼,唱一声“阿弥陀佛!二位走好,恕老衲不能远送。”说完飘然而去。张继在原地呆了一呆,向着觉通大师远去的背影躬身一拜,转身直追陆云汉而去。 张继追问陆云汉,究竟为何夜闯少林,陆云汉却又一阵迟疑,思量再三只对张继言道:“并非是我有意欺瞒,在下此举是为夫人与两个孩子着想。眼下你拖家带口,夫人又是重伤初愈,我思量再三,实在不能在此刻对你明说,张兄若信得过在下,咱们一起安顿好了夫人和两个孩子,再对你明说不迟。” 言罢长长一声叹气:“江湖中事少不了打打杀杀,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妻儿呀!”言语间极是悲切,张继知他又想起亡妻来,遂不再多言,当下悄悄返回。 翌日晨起,张继早早叫小若收拾停当,又拿来纸笔留书一封,千恩万谢再三赔礼,放在显眼处,同陆云汉一道匆匆离去。 一行人径直取道襄阳,车马向南寒气略减,三日后一驾马车,傍着一骑高头大马哗啦啦驶进南阳城内。 故地重临,车内的小若百感交集,不久以前,自己还是南阳城里的头牌花魁,须得人前卖笑,如今已为人妻,自己的丈夫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膝下早就有了一儿一女,虽然不是自己所生,但早已是血浓于水,胜似己出。 她突然心头一热,微微掀开帘子对这张继喊了一句:“去红梅楼看看吧!”张继知她心中所想,却也还是呆了一下,所幸寒冬天街上人少些,拉车的老马脚步丝毫未曾放缓,张继轻轻抖动鞭稍,马车转过街角行去,他也认得路。 车内的小若此刻有说不出的满足,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激动——这也算是回了娘家吧!同男人孩子一道回来,不是回娘家又是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小紫妍,搂在怀里。 “到了!”那个最熟悉的男人喊道,她整了整发簪紧了紧衣带,顺便帮连个小家伙也整理整理,帘子被掀开,张子宣噔一下抢先跳了下去,一双大手半伸进来,抱了女儿下车,她也没迟疑,麻利的下了车。 楼上的花花绿绿早就被换了,招牌上添了一个字,赫然成了:“红梅酒楼!”张继首先回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了句:“进去吧!”然后招呼着陆云汉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她迟疑了一下抖了抖裙摆,还是拉着紫妍的小手走了进去。 一股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这才听见一阵喧闹声,放眼望去当心的戏台早就被改成了账房算账的柜台,后面摆满了坛坛罐罐,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在巴拉算盘珠子,她实在不愿多看一眼,环眼寻找张继。 “娘!”一个童子声音射入耳朵,她下意识的又向四周找去。 “来这儿!”楼梯口小子宣瞪大了眼珠子在向自己招手,她迎了上去,又感觉到握在自己四指上的小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小紫妍弱弱地问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又发作了?” 她突然醒过神来,弯下腰抱起了小紫妍,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笑道:“傻闺女!娘的病早就好了,娘是在想啊,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今天咱们好好吃一顿才好呢!一会儿让爹爹喝酒好不好?”小紫妍嗯了一声,高兴地笑了。 她走上楼去,这里却安静了许多,想是价钱贵些,靠北的角落里只座了一桌。张继和陆云汉早就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小子宣早就习惯性的摆好了筷子。 她回过神儿了,冲着张继尴尬地笑了笑,张继也微微一笑,张口道:“这回娘子做主,这南阳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多上两样吧!”她招呼伙计,要了七八样菜肴,临了向小二问道:“不知这南阳城里有名的‘梅花红’,还卖不卖呀?” 跑堂的笑道:“呦!您几位是知情的,不瞒你说,俺这里换了东家,自然也就失了配方,现卖‘梅花红’窖存有限,反而比过去贵了好几倍呢!”小若笑道:“不打紧,先来二十斤,你去叫掌柜的来,就说临走我们还要带些走,让他招呼伙计搬出来一些。” 跑堂的听完高兴,欢喜的去了。不一时端上来了一桌子菜肴,几个人吃了起来。又一个跑腿的抱上来两个坛子,回身见瞧见了小若的面孔,吓得脸色大变,脚下不稳滑倒在地。 “梅……梅姑娘!” 小若抬头瞧去,正是这里过去跑腿的,自己经常还打发他去跑腿置办东西,故而认得。小若笑道:“喜顺儿,你不必害怕,我早就嫁了人了。”说着指了指张继,道:“这就是我家相公!” 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喜顺儿,说道:“拿着吧!”喜顺儿却不肯要,低着头道:“喜顺儿过去收过姑娘……不!收过夫人不少的好处,这个实在不敢要!”小若道:“拿着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喜顺儿缓缓地伸手接过,揣进了怀里,也不等小若开口,抢先低声说道:“自从上次这里出了那档子事儿,您悄悄走后,官府就来人说,这里有什么反贼,便将这里都封了,好些大姑姑们都被下了大牢,我见势不好抖个机灵溜了。后来知府老爷审问之后,原来的东家被砍了头,好些大姑姑都说是无罪说要另行安置,其实就是被当官的们挑挑拣拣,自己给收了。等风头过后,知府老爷便将这里以官府的名义变卖给了的小舅子,改了酒楼了。小的见官府不再问罪,便又回来继续跑腿儿了。” 小若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又掏出一锭银子,说道:“你去拿几坛子梅花红备好,临了我们要带走。另外你要记住,今天我到了这里的事情最好谁也别说,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烦!”喜顺儿嗯了一声,高高兴兴去了。 陆云汉也不关心小若所问,筛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连声高叫:“好酒好酒!”和张继说说笑笑,吃喝了一阵子。 酒足饭饱,正要结账离去,忽然听见一阵吵吵嚷嚷,楼梯口走上来两个奇怪打扮的和尚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张继二人在闲云庄大哥小范蠡的寿宴上见过,正是峨眉派后辈俗家女弟子,百臂钩沈秋月。 两个和尚吵吵嚷嚷在一边坐下,再看沈秋月,面色极是难看,两个眼睛红通通的,却仍旧楚楚动人。这两个和尚打扮怪异,外貌长相却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脖子里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黑珠子,另一个却没有。 这桌上张子宣觉得奇怪,张口说道:“娘,你快看!这两个怪老头跟我一样,也是双双儿!”这边两个怪和尚齐刷刷看向这边,挂珠子那个率先骂道:“有人生没人教养的野东西,放屁,放屁!哪个和你一样?” 小若闻言怒起,端起面前的酒杯,正待掷去,被张继一把拦住。 不挂珠子的那个口里“呀!”了一声,双眼直勾勾盯在杨小若身上打转,口里不住叫道:“哎呀呀!好标致的妹儿,耐看,耐看的很!” 带珠子的回头骂道:“放屁放屁!别人家的女子,咱有咱们自家的标志?” 陆云汉这回实在按奈不住,也欲挺身而起,也被张继伸出手来拦住。 另一个吧唧吧唧嘴,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又白了对方一眼,言道:“你个酒囊饭袋哪里懂得?” 两个和尚只顾拌嘴,这边桌上的举动,似是未曾瞧见。 一旁的沈秋月正在发呆,这句话却是钻入了耳朵,只见她然面上一红回过神来,抬头间猛然认出了张继和杨小若来,慌忙遥遥抱拳一礼,言道:“还请张大侠莫要怪罪!我这二位师叔好开玩笑,生性如此,实在没有恶意的!”张继等人听过峨眉派痴颠二僧的名号,想必就是此二人无疑了,当下抱拳回了一礼,口道:“无妨无妨!” 带珠子的和尚一拍桌子,叫道:“店家店家!快给和尚倒酒!”张继三人这下分辨清楚了,原来戴念珠的是癫僧,不戴珠子的是痴僧。 跑腿的换成了机灵的喜顺儿,还没等张口,癫僧便发话了:“店家,将最好的酒上来,和尚从不差酒钱!”痴僧补道:“有肉也尽管上来,和尚们也不忌口!” 喜顺儿知道不好惹,赶忙抱了两个坛子上来,癫僧随手拍去泥封,扬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一口十斤的坛子竟然被他一口气喝完。坛口离嘴脖子一伸打了个嗝儿,这才也吧唧吧唧嘴,赞道:“好酒!好酒!”又斜眼往喜顺脸上一瞪,嚷道:“才两坛子哪里够?喂猫呢!再去拿再去拿!”喜顺儿赶紧转身,癫僧突然叫住:“等会儿!这美酒可有名字?”喜顺儿哈腰答道:“梅花红!” 痴僧接道:“哎呀呀!好名字好名字!喝美酒,赏美人,好的很好的很呐!” 癫僧也白了他一眼,算是回击,又一仰头,咕嘟咕嘟鲸吞起来。 张继和陆云汉在一边看在眼里,都心想:这癫僧虽然行为怪诞,但就这一股子豪饮的气势,倒也真能压倒天下一大半的好汉!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四十三回 跳梁小丑 四十三回跳梁小丑 陆云汉见癫僧出言辱骂小子宣,痴僧又对杨小若无礼,心下早就有气,冷笑道:“峨眉山锦绣宝地,怎么出了这么两个东西!张兄,嫂夫人,咱们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免得污了咱们耳目!”站起身来向那一桌瞪了一眼迈腿边走,张继二人也领了两个孩子下楼去了。 这边小若吩咐着喜顺儿搬了三五坛子梅花红放进了马车内,车棚原也算大,又被几个酒坛子占了地方,小子宣只得出来跟陆云汉同乘一骑。 未走几步,迎面呼啦啦奔来一众武林人物,个个手持刀剑行色匆匆,行人知道不好惹纷纷避开。当先是两个道士,身法高明武功不俗,人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叫道:“他们进了酒楼!” 一声颇具威严的声音高叫道:“大伙儿快快赶上将他们拦下!” 迎面间张继认出了崆峒派铁手道人,向后看去又远远瞧见了几个名门大牌的要紧人物,呼啦啦驰过,赶后一面大旗高竖,上有五个大字:“武林盟主赵!” 只见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迎面而来,那人昂首挺胸英气逼人,右侧一人张继认得,正是武当派掌门冲灵道长。张继赶紧让拨马让道,内心却是吃惊不小:这伙人不都去攻打白莲教总坛去了吗,如何又到了这里? 一边陆云汉跳马来,让过一行人,走到跟前对张继低声说道:“我在终南山上就听说武林各派聚会泰山,推举了华山派掌门赵岵为盟主去铲除白莲教,如今这伙人怎么又到了这里?”张继也隐隐感到不好,随口回道:“我也正有疑惑,莫不是这些人得手了?”他虽口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思量:这伙人显然不是得胜之状,莫非剿灭白莲教总坛未曾得手,果真如此,倒真是愧对了四弟五弟,误了众兄弟之约事小,今后只怕白莲教行事会更加谨慎,再也难以找到行踪了! 陆云汉道:“我看不然,这伙人虽不见狼狈,却也不像是得胜奏凯,张兄,事关白莲教,咱们得前去瞧瞧,说不定能探出一二来。”张继嗯了一声,陆云汉牵马同小子宣当先跟去,张继掀开车帘对小若说了几句,调转马车也跟了上去。 一伙人却是进了红梅酒楼,一楼的客人早就被吓跑,只有算账的脸色惨白趴在柜台上不知所措,显然这一伙人也上了二楼。 陆云汉转过头来看着张继一眼,正是在征求意见,小若拉着女儿赶后进来,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上去吧!”张继抱起小子宣当先走了上去,杨小若也抱起小紫妍跟在中间,陆云汉护在了最后。 三人上楼,满堂之人齐刷刷向这边瞧来。张继目光扫过,后来的总共坐了四桌,三桌八人,另一桌上却只有四人极为显眼,武林盟主的大旗之下端坐着华山派掌门赵岵,左手边是武当掌门冲玄道长,右边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另一人是崆峒派铁手道人。这四桌总共二十八人,看似是在用餐吃饭,实则是摆好了阵势,已经将痴癫二僧与沈秋月那一桌包围了起来起来。 赵岵脸色一变,两眼直勾勾盯着刚上来的三大两小五个人。张继则拉着孩子在就近的桌上率先坐到了中间,杨小若也拉了孩子紧紧挨着张继坐下,陆云汉环眼一扫冷笑一声坐缓缓而坐。 一时间鸦雀无声,陆云汉高叫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店家,沏一壶好茶来!” 赵岵见众人被新来的这几人吓到,当下振振精神,拿提起武林盟主应有的胆气来,端起酒杯又面带笑意对着冲玄道长与铁手道人道:“二位前辈,请!”二人毕竟年老精明立时会意,也都端起酒杯来,略微抬高嗓音,笑盈盈道了句:“盟主请!”仰头一饮而尽。 喜顺儿猫着腰缓缓送来一壶热茶,又见这位招过灾祸的姑奶奶去而复返,惊慌之下胡乱放下盘子拔腿就跑,下楼时又一脚踩空,噔噔噔滚了下去。 在座的虽然是各大派中排的上号的高手,但有一多半却在少室山前见识过张继的厉害,如今张继突然现身,一时敌我难辨,早就暗自留心随时准备,一旦情况有变,都要抢先抄家伙动手。只有痴颠二僧的自顾吃喝,痴僧用碗牛饮,癫僧此刻却换了一个金灿灿的小盅子慢咂慢品,看着倒也实在受用。 百臂钩沈秋月冷笑几声,说道:“武林盟主,名门正派,你们窝里斗时的威风哪里去了?怎么见了厉害角色,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靠左边桌上一个老者拍案而起,张口骂道:“好个狂徒!你峨眉派勾结魔教,设计杀害我武林同道,如今当着赵盟主与各位前辈的面,还敢出言放肆!”痴僧哼了一声,缓缓道:“秋月,犯不着与这条老狗饶舌,好好坐下,再吃些!” 癫僧骂道:“你朝阳子算个什么东西?你泰山派列祖列宗攒下的威名全教你败光了!此次你泰山派的高手也死的差不多了,我看你也不必再做泰山派的掌门了,干脆拜在华山门下得了!”痴僧接道:“有理有理!我看泰山派的精髓你是半点也没有学到,这溜须拍马做狗为奴的本事倒是武林一绝,你干脆拜这华山姓赵的后辈做义父,往后为你义父端屎盆子喝尿罐子,倒也是人尽其才!”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朝阳子满脸胀红一时语塞,气的瑟瑟发抖,还嘴道:“我看你峨眉派是想死绝了!”痴癫二僧齐声道:“不忙不忙,等你家二位佛爷吃饱喝足了,有你龟儿子好受!” 赵岵张口道:“二位前辈还是听在下一句劝,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位执意北上,要去少林和五台山再惹是非,到时武林不免再次流血,当真是罪过不小。” 癫僧哼了一声,骂道:“你姓赵的撺掇五台山和少林的和尚们将我此次下山的峨眉子弟杀得只剩了一个,日后报仇你狗日的华山派当排在第三位。” 赵岵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事出仓促,实非我等所料,相信少林寺与佛光寺的高僧们回去之后定会给峨嵋派一个说法。几位还是稍等几天才是,在下请二位前辈莫要意气用事!” 张继几人吃了一惊:听他言下之意,峨眉派却是遭到了少林与五台山的打杀,若非亲耳听到,委实难以置信。 此次泰山大会,少林方丈觉明大师与五台山佛光寺的方丈行智大师亲自出马,行智大师与觉明大师是武林前辈高人,又都是有德高僧,怎么会纵容门下胡乱杀害峨眉派中的子弟呢? 癫僧道:“还等个屁!准是你狗日的从中作梗搬弄是非!”沈秋月知道赵岵才高善辩,当下拦住癫僧,道:“师叔不必与他浪费口舌!” 癫僧听完嘿了一声,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对!姓赵的武功着实不错,嘴皮子更是了得,我得找个人评评理。”说完向着张继那桌看去。 沈秋月灵机一动,心道:这姓赵的一路尾随而来,绝非是劝我三人回去那么简单,多半是另有目的。我方只有三人,言语不合动起手来绝对不是对方二十八个一等一的高手之敌,如今这位张继突然来此,我须得想想办法,如能假他之手退了这伙强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即便人家不肯出手相助,我也要想想办法,借他之力唬住姓赵的。但愿他能记得闲云庄上的一面之情,莫要袖手旁观才好。 她先盯着小子宣看了看,又盯着小若面上看去,果然换来小若的微微一笑,当下便大起胆子来,柔声地说道:“小兄弟,你过来!” 张子宣回头看了看张继,张继自是不敢轻易让孩子过去,小若却轻轻一笑,对张继点了点头,道:“宣儿别怕,有你爹爹在呢!”张子宣嗯了一声,跑了过去正坐到了癫僧跟前,亮起嗓子说道:“疯和尚,你俩可别胡来!我爹爹本事可大了,当心你俩挨楱!” 癫僧听罢哈哈一笑,道:“小娃娃,胆子不小啊!” 沈秋月说道:“小兄弟,刚才这位大师傅骂了你,我叫他讲故事给你听,就算是给你赔不是了,你说好不好?”说完向癫僧挤了挤眼。 癫僧长长的一声“哦!着啊!”说完笑眯眯地对小子宣道:“小兄弟,刚才我和尚以大欺小骂了你,如今我给你讲些武林成名人物的风雅趣事,就算是补偿你了,咱们哥俩可就两清了!”群雄知道他素来疯疯癫癫,今日又见他一把年纪了,竟然称一个屁大的娃娃小兄弟,不由得鄙视起来:这老儿为了跟姓张的套近乎,倒也当着叫的出口! 张子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癫僧回过头去,对赵岵冷笑几声,道:“姓赵的,要不要我把你武林盟主的好事对着天下英雄说出来?” 赵岵暗叫不好:自己只顾思量张继是敌是友,正盘算着一旦他相助峨眉派,该当如何对付,不想一时大意,居然被这癫僧把孩子叫到身旁,如此一来,若要下手偷袭峨眉派这三人,便是跟这姓张的作对了。如今只能任由这癫僧胡言乱语了,但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赵岵心里万千计算,却也只能任由癫僧说下去了,只是冷哼一声,也不张口。 癫僧道:“当日天下英雄聚会泰山,要求推举武林盟主,好领着天下英雄去围剿魔教,为武林为天下苍生除害。这位华山派的赵掌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来了一个人,说是魔教的要紧人物大魔头玄武,给折磨了个半死,又以能够找到魔教总坛为由,趁机要挟天下英雄,就这么着,姓赵的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他边说向赵岵瞧去,赵岵面上却丝毫未有生变化,只顾着自斟自饮。 癫僧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魔教一向行踪诡异,那可真说得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出来活动的只是一些小虾米,纵然时有擒获,也问不到要紧人物的踪迹,更无从知晓其坛建何处,堂设哪方了。”张继三人闻言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天下英雄既然结盟,就该宰了那人祭旗才是,可这姓赵的偏偏拖延不杀,非得等到第二天再说,当夜又鼓动少林觉明秃驴和丐帮的吴老叫花子,硬要拉上我和武当冲玄掌门去连夜看守。”说着向冲玄道长问道:“冲玄子?你说是也不是?”武当冲玄道长捋捋长髯,点头称是。 癫僧接着道:“我们四大高手当夜就守在那魔头身边,到了半夜,却被一个使剑的后辈仗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给救走了。”他说着一拍大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尚也算是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只觉得天下间的高手武功在我之上的也没几个,哪成想……”陆云汉闻陷入了沉思。 癫僧接着道:“哪成想那后辈武功胆气均是不可思议,我们四个居然没拦住,被他单枪匹马身背一个重伤之人,在天下英雄眼皮子底下逃了个无影无踪。” 陆云汉吸了一口冷气:这癫僧和武当的冲玄道人也就算了,少林觉明方丈和丐帮吴姓名武功何等了得,居然还有人能够在这二人手下救人? 他实在想不出除了眼前这位赤手灵屠和当年那人以外,当世还有哪个高手还能够办到?少林寺的觉通大师、全真教的云阳掌门或可做到,至于几位绝迹江湖数十年的前辈高人纵然在世,单人独个也难于登天。 自己远离江湖将近十年,看来武林中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英雄后出。若是日后有缘,自己倒要见识见识这位后辈了! 张继自然知晓,这位颠僧所说的便是自己的结义兄弟,被江湖上新近称为“丹阳剑客”的楚江寒了。当日他应了金刀、木剑之邀,也同众兄弟一道上了泰山,只是依了二人的吩咐在暗中观察,一直未曾露面。 想当初自己金刀、木剑二位兄弟相邀,众兄弟约定暗中跟随众各派杀上白莲教总坛,再汇同另一路高手,一道歼灭为患天下的魔教。金刀、木剑二人也对众兄弟直言,这正是朝廷欲趁着各派与魔教厮杀,借机来个坐收渔利。想到白莲教祸乱天下,众兄弟便欣然答应相助,也算是能够为苍生出上一份力了。 当时各派选出了武林盟主,就地在泰山之顶扎营,他就在附近,正与众兄弟分散开来暗中观察,半夜忽听到几声长啸,正是众兄弟平日联络的手段,当下向着啸声处寻去,自己离得最近,所以较众兄弟抢先一步赶到。 却瞧见三条人影闪来,当先一人手提长剑身背一人,正在被两人追赶。身后一人僧衣飘飘身法高明,正是少林方丈觉明大师,另一个矫健迅捷,武功不在方丈之下,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他瞧出两人厉害,赶忙大喝一声上前拦住,让楚江寒趁机先走。当下便使开拳脚和二人斗在一起,哪知道那二人却使出全力奋勇拼杀,他与二人苦斗了一番,方才胜了几招趁机脱身。 之后张继委实不解:义弟楚江寒究竟所为何故,要下手去救一个魔教之人?但内心始终觉得楚江寒胸怀坦荡重情重义,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也翻过不提。如今听到癫僧又提起此事,不由得更加注意了起来。 只听癫僧接着言道:“哼!这姓赵的最不是个东西了,当夜哄着天下英雄方圆十里寻了一遍,其后又将我们当做猴子戏耍了一通!”陆云汉听得惊奇,赶忙问道:“此话怎讲?” 癫僧道:“这姓赵的先后派出崆峒、峨眉昆仑三派高手前去追杀,老子们在前面拼血拼力,他狗日的却躲在后面,却原来是早有算计,你说这诡诈小人,如何做得武林盟主?”说完又想着赵岵瞪了一眼,赵岵依旧面无表情,端坐桌前自斟自饮。 陆云汉越发好奇,侧身又道了一句:“愿闻其详!” “原来这姓赵的暗中给那魔头使了下作的手段,不知喂了什么奇药,所过之处,藏在地下的毒虫蛇蝎,附近的狐兔灵鹿纷纷现出身来……” “百灵丹?”陆云汉惊问道。赵岵嘴角上扬,冷笑道:“足下好见识!” 张继闻所未闻,不由往赵岵身上多打量了两眼,杨小若知道丈夫心中有疑惑,替他出言问道:“百灵丹是什么药?” 陆云汉答道:“古蜀地有道书载:汉张仲景医术甲天下,尝配百灵丹,服者体生异香而人不能闻,生灵能嗅而趋之。有道士服之,百兽朝于山下,或以为得道。不过只是传闻而已,世上怎会果真有如此灵药?” 癫僧清了清嗓门,咂了一口酒继续言道:“那姓赵的又放出豢养的几十只苍鹰来,一路在高空盘旋,就这样由苍鹰引路,大家伙儿一路跟到了云南境内的大山深处。” 再看那赵岵,依旧道貌岸然端坐正中,面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张继与陆云汉吃惊不小,心下暗暗佩服赵岵的手段算计。 杨小若也吃惊不已:要知道自己打小便由白莲教养大,自己长成以后,也对教中的上峰言听计从,做到了副坛主的位子,也可勉强算作是要紧的人物了,即便如此,连她也不知道白莲教总坛所在。更兼教中门规森严,首脑人物行事隐秘,即便是相识深交,也不可能知道对方在教中的身份地位:朱雀、青龙两堂的堂主不就是如此吗?眼前这位赵盟主,竟然能够通过这种饭方法探知白莲教总坛的位置所在,这这般手段算计,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张继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赵掌门果真找到白莲教总坛所在了?” 癫僧呸了一口,哼了一声道:“找是找到了,鬼知道姓赵的是不是勾结魔教妖人,存心设下毒计陷害天下英雄!各派高手入了大山深处,先是中了阵法,而后又是身中奇毒,继而又被困入山洞,天下英雄十丧六七……”说罢叹了一声,端起坛子来浇在地上,沈默不语。 张继面色一沉,一颗心悬了起来:若果真如此,只怕众兄弟也遭了埋伏,只是不知众兄弟现下如何了? 一旁的武当冲玄道长开口道了一句“无上太乙救苦天尊!”铁手道人哼了一声拍桌而起,嚷道:“癫和尚,休要胡言!你说赵掌门勾结魔教陷害天下英雄,有何凭证?是哪个指挥大家破了恶阵?被困入山穴,又是哪个带着大家找到出口杀了出来?若说到通敌,我来问你:你峨眉派最后入的山穴,怎么没同大家一道?又怎么一个未死,活生生尽数逃了出来?分明是你与魔头玄武窜通好了,你峨眉派私放他下山,他在山洞中饶你峨眉派上下的性命,是也不是?” 癫僧猛想起,当日峨眉派摆开无极阵,眼见玄武说出了破阵之法,他担心门下弟子徒增伤亡,只得收了剑阵,放二人离去,临行前玄武确实说过:峨眉派不与他作对,他日相逢,也要放峨眉派一马。想到此处,面上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痴僧见他语塞,张口抢道:“铁手恶道,亏你还有脸来说我峨眉派,我倒要问问你,私救魔头脱身的贼子,是你崆峒派的后辈不是?你崆峒派调教出了这样一位后生才俊,实在值得庆贺一番!”说罢端起碗来对着癫僧道:“当浮三大白!”癫僧哈哈一笑,瞬间得意起来,索性端起坛子来,咕嘟咕嘟一阵牛饮。 铁手道人被痴僧呛住,他本是急躁之人,偏又不善言辞,这痴颠二僧素来疯言疯语,这一番说辞却显得略有刁毒,铁手道人一时语塞,只说了一句“这个逆徒已被逐出师门!早不是我崆峒门人了。”嗓门却是丝毫也未减。 赵岵站起身来,言道:“几位费了这许多口舌,究竟要说个什么?在下赶来,也不是为了与三位争论谁是忠是奸,有无通敌。三位要北上去找嵩山少林寺和五台山佛光寺的麻烦,在下蒙天下英雄抬爱,忝为盟主,自然要奉劝几位,还是返回峨眉派,还武林一个太平吧!” 癫僧破口大骂道:“放屁,老子讲了真么多,就是要说明,似你这等阴险狡诈狼子野心的奸恶之徒,怎配当得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英雄?老子第一个不服。” 沈秋月生怕癫僧岔开话题,玉颈一仰言道:“我峨眉派三十九个师兄弟没有没邪魔外道杀死,却尽数丧生与佛光寺与少林寺的高僧手上,大家具是佛门一脉,身为出家人竞对我沙门中人如此惨绝人寰,哪里有半点慈悲心在?如今我峨眉派两位师尊都在,定要向少林寺和佛光寺的高僧们讨个公道!” 旁边一个身背长剑的道士插话道:“沈女侠,当时我等出了山穴各派弟子死伤无数,唯独你峨眉派不见一人损伤,少林了凡大师和佛光寺的本无大师不过是出言询问了几句,你峨眉派的欧阳岳少侠便背后出手,当场将二人头颅斩去,还出言侮辱觉明方丈与行智方丈,这等卑鄙无耻跋扈蛮横,又有什么修养慈悲可言呢?” 又有一人附和道:“对!我看是姓欧阳的咎由自取!” 那道士接着言道:“况且当时情况特殊晦暗不明,眼见同门罹难手足惨死,换作是你,只怕也会草木皆兵,死生一线之间,众人早就杀红了眼,若是把错误全部都归结到少林寺和佛光寺,只怕也说不过去吧?但教你峨眉派还有一丝气度胸怀在,也势必会主动忍让一二,如此,又怎么会酿成惨祸呢?” 颠僧骂道:“放屁放屁,当日我独个人不是觉明秃驴和行智恶僧的对手,如今有我痴颠二人佛爷俱在,世上还怕得谁来?” 沈秋月对那背剑的道人施了一礼,言道:“我久闻武当贞元道长是武林中少有的真道德之士,可晚辈本是鄙陋之人,虽蒙恩师教诲有年,却也做不到看开恩怨四大皆空,我师兄虽有诸多不是,可手足同门三十九命,我定然要向少林寺和佛光寺的诸位高僧们问个明白!” 贞元道长听罢摇头叹息,默然不语。 四十四回 红梅酒楼 四十四回红梅酒楼 赵岵一声咳嗽站起身来,对痴癫二僧和沈秋月抱拳道:“大丈夫在世,自当有所作为才是。魔教多行不义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为了锄奸惩恶,还武林一个太平,手段下作一些,又有何关系?若依着别人,以仁人君子侠义道自居,处处掣肘畏首畏尾,如何才能找得到魔教总坛所在?只可惜我赵某见识浅陋少谋无断,以致误中奸计,天下英雄伤亡败北,你们心有怨恨赵某也无话可说!” 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扬却也诚恳至极,倒颇有宗师风范。陆云汉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双目聚精不怒自威,不由得佩服起来: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就执掌武林大派门户,一次出手更是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虽然天下英雄未必尽数服他,可此人的计谋手段,实在不能小觑。就连执掌朝廷锦衣卫的宋忠,只怕也未必过此。 赵岵又道:“峨眉派三十九人命丧少林与佛光寺众僧之手,几位要北上寻仇原也无可厚非。”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房顶。 痴癫二僧与沈秋月也未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沈秋月心道:莫非他忌惮这位赤手灵屠,故而不愿在此大打出手?即便如此,只怕此人日后也还会穷追不舍。 痴颠二僧相视一笑,齐声道:“怎么样?是害怕你二位佛爷联手吧?”沈秋月害怕这二人言多有失,急忙向二人挤了挤眼,却不想两人面无反应,这回却未曾领会。 赵岵向前几步,对着沈秋月言道:“大家具是武林一脉,如此我追你、你打我,拳脚相向刀来剑往,一两回彼此尚不至于过多计较,只是这次数多了,难免伤及祖祖辈辈攒下的交情,若是再结下什么仇怨来,少不了来回报复,到那时我死你伤,自非在下所愿,相信沈女侠也不愿看到门派纷争,江湖流血吧?” 沈秋月停了一停,但也找不出他这话里有何不妥,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岵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在下倒有个主意,既不使姑娘为难,也不使一同前来劝三位的诸派高人为难,不知沈姑娘可愿听听?” 痴癫二僧本就没什么主意,这会儿有生怕赵岵下套,慌忙齐声抢道:“秋月不可!”沈秋月道:“二位师尊不必担心,咱们又没有应下什么!且先听他说来。” 坐在沈秋月旁边的张子宣插嘴道:“姐姐别怕!他们以多欺少,算不得什么好汉!待会儿我帮你,我不行的话,我爹爹和陆伯伯也会帮你的,我爹本事可大了,而且我早就瞧出了陆伯伯的武功也比他们俩厉害多了,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不管的!”说话间他用手指了指痴癫二僧。 张继冲他瞪了一眼,埋怨他胡乱插嘴,小子宣顽皮的冲着他爹努了努嘴。 赵岵听罢这才回过头来,又一遍打量陆云汉,心头一震:时才见三人上楼,他也曾仔细打量过此人,倒是有几分不俗之气,举手投足呼吸吞吐也没什么稀奇,上楼时又走在最后,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又因为忌惮张继,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张继心上,与此人竟然毫无在意。 此刻听这小娃娃一说,这才重新在此打量,此人吐纳呼吸确实与常人无二,只是双目精华内敛,分明是个玄门高手,竟然与这赤手灵屠一般,内功也登峰造极,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了,此人究竟是金刀呢,还是木剑? 想到此处,心头一股怒气自然而生:如此高手坐到我的面前,我竟然丝毫未曾认出来,莫非我的修为见识,竟然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不如吗? 他更生气的是,打小自己就在同门师兄弟中出类拔萃,师尊更说他是华山派创派以来为数不多的天纵之才,便是放到江湖之上,也当算是凤毛麟角。一众师长,便连几位师祖也都对他青眼有加时常秘密传授,未及成年,他便超过了同门多数师长,二十岁时,武功更在华山一派数一数二,便连好几门师叔伯未曾炼成的华山绝学,他都一一学会,故而能够年纪轻轻就能出任华山一派的掌门人,这在武林各派掌门正常交接的情况下,也算是近百年来第一个。 接任华山掌门之初,他是何等信心满满,又兼文武双修,自认为智谋过人,更是励志要将华山一派在武林中发扬光大,泰山大会之上,他略施小计便夺得武林盟主一席,便连武林前辈泰斗觉明大师和吴老英雄都对他心服口服礼让三分,其后他又带着天下英雄顺利地找到白莲教总坛,这份建树,也算的是武林中百年以来的头一个。 哪知误中奸计接连受挫,先是白莲教摆下恶阵,后是被暗下奇毒,紧接着又被引入山洞,后来虽然拼死杀出重围,天下英雄却损失惨重十丧六七,大家虽然面上不说,四下里无不在咒骂自己自作聪明,断送了各派基业,此事大大折损了自己武林盟主的威望,丐帮与少林各派领头的匆匆作别,便是最好的说明。 但这也顶多算作时运不济而已,他一直还盼望着他日卷土重来东山再起重干一番,可如今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面对姓张的一人,自己便方寸大乱顾此失彼:明明以自己的修为眼光,原本不难看出这个姓陆的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来,偏偏却没瞧出来。 两次想到此节,他转过身去牙关紧咬,双目怒睁。可也就是在一瞬间,他醒过神儿来,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武林中高人辈出,武功胜得过自己的比比皆是。 老一辈的少林觉通、觉明二位大师,丐帮吴叫花子是上一辈的高人,数十年潜心钻研武学,功力深过自己也无可厚非;便是年轻一辈中,居然也有不少高人,先前少林寺内见过了崆峒派的小辈楚江寒剑术举世无双,少室山前又被这姓张的打的天下英雄落花流水,如今眼前这姓陆的也年长不到哪里去,一身修为显然也是望尘莫及,看来自己向来颇为自负的一身武功,还得继续潜心苦练。 又一个念头转瞬生起:由来武林中,哪一个是光靠武功高强天下无敌来成就大事的?你们纵然们武功比我强,若是再加上运筹帷幄智谋计算,又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想到这里,赵岵胸中一口塞气顿消,转而又生起了一股冲天豪气。他转过身来,脸上又挂满一贯便有的英气,缓缓对沈秋月言道:“你们峨眉要报师门之仇,在下原也不敢阻拦,只是在下既蒙武林各派瞧得起,暂居武林盟主之位,自然不能眼见武林一脉同室操戈,所以还是要劝上三位一劝。” 沈秋月起身言道:“看来赵掌门领着诸派的高人,执意要与我峨眉结仇了?”痴癫二僧抢道:“姓赵的,要打便打,谁怕你来?” 赵岵不理会痴癫二僧,缓缓言道:“在下倒有一个既不让你峨眉与各派结仇,又不叫大家都太为难的法子。我同众位一路跟来,就是为了阻止武林祸事,劝你三人不要北上寻仇,而你三人此举也情有可原,不如这样:双方各派出代表来,咱们就按武林的规矩比上一比,如你们胜了,我等便都不再阻止你们北上,非但不加劝阻,还要代表武林各派随你们北上,为你峨眉壮壮声势,顺便请少林寺和佛光寺的各位高僧,还你峨眉派一个说法。” 痴癫二僧眼冒金光,讲道:“此话当真?”赵岵转身指了指身后的武林盟主大旗,笑道:“武林盟主大旗在此,兄弟虽然愚鲁浅薄,可这武林盟主也是天下英雄在泰山之上公推的,在下既然张起了这面大旗,总不至于失信于天下吧?如若食言,这面武林盟主的大旗,也就交由二位前辈共同执掌好了。” 沈秋月冷冷一笑,出言讥道:“此处可不是泰山之上,只怕赵大盟主做不得这天下武林各派的主吧?”赵岵知她言下之意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转身对着众人道:“那就请沈女侠问问在座的诸位吧。” 铁手道人率先道:“我看赵盟主此法可行,我崆峒派愿奉盟主之命!”旁边武当冲玄道长言道:“赵盟主此法既全了各派之义气,又省了咱们大家的腿脚,我看可行!”座上齐声赞成。 沈秋月道:“既然大家伙儿都同意,那我倒要请教赵盟主了,究竟是个怎样的比法?”癫僧知道赵岵诡计多端,也问道:“若你姓赵的耍赖,又待怎讲?” 赵岵笑道:“有当今天下两位顶尖的高手在此,咱们请他二位做个公证不就成了?”说完他转过身来,冲着张继陆云汉抱拳欠身,深深一礼,言道:“未知张兄和这位陆兄可愿做个公证?” 张继见他倒也谦逊客气,又曾在少林寺内当着武林各大派的面为楚江寒和自己辩解过,也自然算是对自己有过帮助,此刻见他有事相求,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还礼。陆云汉见张继对这位赵掌门倒也客气,也跟着起身还礼。 张继有心答应,但不知陆云汉是否愿意,一时也不好出言相询,若是答应下来又生恐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一边的小若转过头来对张继道:“相公,这倒是一件两不吃亏的好事儿。各位英雄都是名门正派的英雄人物,必定会信守承诺,不至于食言耍赖的,你和陆大哥左右也不用干什么事情担什么责任,我看顺道也可以交下诸位英雄朋友,您何乐而不为呢?” 张继听她言语周详断无拒绝之理,有心应下,扭头望向了陆云汉。 陆云汉知道聪慧的张夫人又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让张继与自己做公证,但他一时又参详不透,索性抢先开口道:“陆某平素就爱凑个热闹,既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应下了!”张继见陆云汉应下了,也就点头应下了。 杨小若站起身来,言道:“我家相公和陆大哥虽然答应做这个公证,可也得听听,赵盟主一方若是赢了,又待怎样?” 赵岵笑道:“若是在下一方侥幸赢了,便请三位暂这边返回峨眉山,峨眉门下任何子弟也不得再北上寻仇,咱们再找机会,请少林寺和佛光寺的高僧们给峨眉派一个说法便是了。” 沈秋月听完心道:若是今日峨眉派输了,便不得前去寻仇,说什么再找机会,分明是有意拖延,时日一长天下人再将此事淡忘,到时候我峨眉若在前去讨要说法,只怕这挑起武林纷争的恶名便要落到我峨眉派的头上了。 想到此一节,她挺胸昂首走上前去,厉声道:“师门之仇,怎可用比赛赌约来定,这个仇我峨眉非报不可,我看这比武之事,作废也罢。” 赵岵面色一沉,良久道:“尊驾三人执意要北上寻仇,赵某人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如此大家伙儿要是一时按奈不住蜂拥而上,赵某我双拳两脚,只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啊!几位可要三思啊?” 痴癫二僧拍桌而起,怒道:“打就打,谁怕谁啊?漫说是你们几个,便是少林的方丈和丐帮的吴老叫花来了,你二位佛爷也不怕!” 沈秋月陷入了深思:这二十八人可都是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若是当真为了求个什么维护武林安定的名声一涌而上,自己一方只有三人,万万难是对手,便是跳出其中三五个来,两位师叔能够应付,我自己怕是一个也对付不了。更何况这姓赵的究竟是不是仅仅为了维护他武林盟主的威望,扩大他自己的名声而来,还未可知呢? 一时间沈秋月拿不定主意,又见赵岵长叹一口气,缓缓言道:“既然三位执意要去,咱们不妨改改规矩也行!只是这下场的规矩嘛,却是要我定上两条!”沈秋月一时拿不准他又打什么鬼主意,只是张口问道:“哦?说来听听!” 赵岵言道:“这第一条嘛!若是赵某这一方输了,自当遵从前约一切照旧,若是我方侥幸赢了,你们三人仍然北上,却要将载你峨眉派遇难者骨灰连同遗物的那辆马车留下。”陆云汉和张继听完大有不悦:动人骨灰对于峨眉派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沈秋月怒上粉面,破口大骂:“姓赵的你休要辱我峨嵋太甚!我众位师兄弟的骨灰,岂能随意侮辱践踏?” 赵岵接道:“我此举非是有意对峨眉派不敬,诸位放心,在下定然将峨眉派众位师兄好生安葬,并亲自请来各路英雄祭拜,将此事办的风风光光,也好配得上峨嵋派的身份。” 痴癫二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佛爷自己不会念经吗?” 赵岵不理会二人,缓缓道:“我们赢了要放三位北去,输了还要放三位北去,如此一来,各大门派的颜面何存?哼!你们峨眉派要威名颜面,难道各大派就没有吗?若不教你损些名头,只怕也说不过去吧?在下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秋月一时无言相对,是问了一句:“还有一条呢?”赵岵答道:“这第二条嘛!却是简单的紧,赵某孤身一人下场,你们派出一人也罢,车轮战也罢,每回也要孤身一人下场,只要你峨眉一派今日有在拳脚武功上胜过我的,在下便算输了。若是讲个以二敌一蜂拥上而,只怕我这里人更多些。” 陆云汉微微一笑心下明了:原来这姓赵的有心以一人之力打掉峨眉派的气焰,又怕这痴癫二僧联手自己不敌,这才绕来绕去指东打西,其实无论他自己得胜与否,这姓赵的都不吃亏,此人这般心计自己当真万万不及。 沈秋月也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原来赵掌门是怕打不过我二位师叔联手吧。如我方两人先后下场同赵掌门比试,双方造成一败一胜的结果,又当如何?” 一旁的杨小若听完笑着说道:“沈女侠倒也了得,只怕把武林中一多半的男子都要比下去了。”张继陆云汉二人都觉得这位百臂钩聪慧无比,巾帼不让须眉,当下齐齐点头称是。 赵岵回道:“好说好说!但教你峨眉派由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人下场,也不管第几个下场,只要胜过在下,在下自当认输,遵从前约陪三位北上,想当然也要帮峨眉派要个说法!” 痴癫二僧原想着对方只要不来个十人八人,自己二人联起手来,自然是必胜无疑,也如今这姓赵的这么一说,分明是打算要单打独斗了。癫僧更是着急了:这姓赵的在泰山之上就显露过武功,果真要单打独斗拼真本事,自己实在没有胜算,师兄痴和尚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此一来,峨眉派今日岂不是真要栽到家了。 痴僧早就听说过赵岵的名头,他一路下山来支援同门,沿途倒是没少听到关于这位赵掌门在少林寺前显露过武功,是如何如何了得,毕竟耳听为虚,自己若不亲眼所见,也万难相信。他心下不服,高声道:“姓赵的莫要夸口,佛爷我就不信了,谅你一后辈能有多大本事,我便在这里领教领教。”说完上前一步便要动手。 癫僧恐他不敌坏了师门的名头,也高声道:“我师兄如是不敌,我还要再来领教!” 铁手道人冷笑一声,出言讥道:“你两个和尚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前辈,怎么当真要来个车轮战吗?如此做法,当真不怕折了峨眉派的威名吗?” 他深知痴癫二僧的武功修为,只怕犹在自己之上,赵盟主纵然武功再高,也难以在百十招内胜了其中一个,这二人先以车轮战缠斗再去,纵然其中一人落败,赵盟主也必被消耗功力。 对方另一个反倒是生力军,再加上峨眉派武功确实博大精深,这二僧虽然疯癫,可一身修为却也深得峨眉精髓,早就是峨眉派中身兼数门绝学于一身的高手,即便是放在武林之中,也属于高手之列了,赵掌门毕竟年轻气盛,这等大话话却是说的早了些。 沈秋月也是眉头紧锁,她打算假借张继之手唬住赵岵一行人,眼见着已经将这小孩子给叫了过来,这明明是三人向自己示好,自己只需再出言相求或用些别的办法,这三人未必真会袖手旁观,到那时二位师叔联手,再打退对方几个高人,姓赵的今日未必就真会拦住我们。 她哪里想到赵岵心计智谋远在她之上,赵岵先请张继二人出面公证,便是想让张继与陆云汉出于公正两不相帮,再以言语挤兑,言明要单打独斗,便已经将痴癫二僧分开,如此一来逐个击破,这胜算把握倒确实要强于对付痴癫二僧联手了。 纵然如此,若是对方二十八个高手随便跳出十个八个,混战之下自己这边之手三人,也是胜算不大。为今之计,只有来个车轮战,先让痴僧出手,消耗赵岵的功力,待到他力乏气减之时,再叫癫僧出手,姓赵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登峰造极,连斗两位高手又怎么会立于不败之地呢? 想到此节,她又觉得尚有胜算,抱拳对张继陆云汉一礼,又向在座的其他各派高人施礼,高声道:“有二位高人做公证,又有在座的各派前辈见证,赵盟主既然说了,我峨眉车轮战也罢,但有一人在拳脚上胜了他,便是我们赢了。赵盟主,是这样吗?”赵岵嘿嘿几声,抱拳应道:“正是如此!” 沈秋月道:“如此好极了!那我峨眉先由我三师叔下场,若赵掌门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再由我四师叔出手,至于小妹嘛,也就没必要在各位方家面前献丑了。” 冲玄道长和在座的大多数面带疑虑:赵盟主虽然武功了得智机过人,又在泰山之上技压群雄,可当初也有好几位高手不曾下场与他这位后背争先,他这才当了武林盟主,当时未曾下场过招的高人里面,就有这位峨眉的高手癫僧,痴癫二僧在江湖中行事向来荒诞疯癫,虽无韬光养晦之城府心机,但这一身的武功也是武林公认的,赵掌门此举当真有些托大了。 也有少数几个暗暗高兴起来:他们自己没有多打把握胜过这姓赵的,这才任由他当了武林盟主,如今他这般自大,正好让这两个秃驴教训一番。 此前姓赵的自作聪明害的自己同门死伤无数,后来又抬出武林公义的一套说辞来,拉着大伙儿一路追赶峨眉派这三人,大家伙儿又都愧对山门,不好回去,眼见有这么一个机会,这才假借这个机会而来,与其说是为了阻止武林风波,倒不如说是躲躲风头,待过些日子再回去,总好过现在就赶回去面对。 痴僧对这位后辈是一万个不服,率先抢身一步,跳下了一楼。此处虽然雅致不俗,可毕竟原是听曲喝茶的花楼,楼上的布局是围绕着当中间的天井而建,方便客人们观赏中间的歌舞乐曲,后来改了酒楼,掌柜的只在将原来的台子撤了,一楼摆满了桌椅接待往来吃饭的客人,二楼就设了雅座,只是多收些钱财。 店家知道这里原来有武林人物江湖豪强动手过手,还死了人惊动了官府,这会儿也早就闻着了气味儿,早早地关了大门躲的没影儿了。 赵岵嘴角一扬,也起身一跃跳了下去,座上的一众高人都站起身来,围到了栏杆从二楼向下观战。 沈秋月弯下腰把小子宣打发回去,又低声对癫僧言道:“师叔,待会儿场上动手时,还请您老务必要注意这姓赵的一招一式,看看其中有什么破绽,也好仔细寻出一个胜他的法子。” 癫僧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十五回 输赢怎定 四十五回输赢怎定 痴僧对这位身居武林盟主之位的后辈心下不服,上来就使出恩师“千手弥勒”所传的千手掌,运足内劲当先打出,断的刚猛,虽只打出一掌,可威力极大,好似千掌齐发一般,委实不可小觑。 只见赵岵双掌齐发,大喝一声迎了上来,二人交手处,痴僧立时喜上心头:原来这姓赵的内功平平,照自己差的甚远,掌上功夫更是稀松平常,哪里有江湖上传言的那般了得?华山派绝学甚多,想来这后生全是靠着刀剑功夫,才做上的武林盟主。 赵岵低哼一声,后退了数步,立在原地兀自喘息不止。 癫僧高叫一声:“好!”,只在原地拍手称快。 观战的各派高手,眉头紧锁,这一招赵盟主分明是落了下风,不仅如此,这痴僧的掌法了得,赵盟主远非敌手,看来这一阵八成是要败。痴僧如此了得,只怕也用不着癫僧再出手了。 沈秋月也一颗心怦怦直跳,看来今日倒有八成胜算了。 这边陆云汉也眉头紧锁,他转过头去向张继瞧去,张继冲他轻轻点了点头。杨小若没瞧明白,轻轻问了句:“有什么不对吗?”陆云汉轻轻回了句:“姓赵的未尽全力!” 只见赵岵又是大喝一声,双掌齐发冲上前去,脚下步法却是奇妙无比,痴僧将信将疑,又是全力一掌,四掌相交处,赵岵又是低吼一声被震出去,这一回却不似上一回狼狈,只退了四五步。 痴僧心道:这姓赵的掌上功夫也的确如此了,再打一掌,姓赵的势必会当场吐血。我再只消使上七八分力,就可教他打败在我掌下,如果真将一个后辈打伤打残,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一个声音高叫道:“你还啰嗦什么?快快一掌将他打翻了事!”,正是癫僧眼见取胜有望,又孔姓赵的抽空使诈,故此出言提醒。 痴僧嗯了一声,两臂使劲,只用了七分力,向赵岵胸前打去。只见赵岵立在原地,右臂向上架住痴僧双掌,左臂用力只在痴僧小腹一掌,痴僧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癫僧哇哇直叫,和沈秋月齐刷刷跳下楼去,上前扶起痴僧。 癫僧早就暴跳三尺,破口骂道:“你狗日的卑鄙无耻,居然使诈。”沈秋月梨花带雨,抬头向张继、陆云汉苦道:“姓赵的如此使诈,二位先生难道不管吗?” 赵岵笑道:“我敬重武林前辈,又念及武林一脉,故而前两招未曾使出全力,沈女侠又怎么能说是使诈呢?”沈秋月本也能言善辩,此刻却伤心痛苦,一时未能答对。 比武场上虚招诱敌也是司空见惯,场外观战的倒也不能再说什么,陆云汉虽心有不满,只能爱莫能助,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张继也心有不悦,道了一句:“若是再有这等伎俩,我与陆兄倒要说道说道了。” 陆云汉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子,交到张子宣手中,道了句:“小宣儿,去给那位姐姐送去!”张子宣嗯了一声,也不走楼梯,翻身跨过栏杆从楼上跳了下去,各派中有眼尖的瞧出了这小娃娃这一跳身法高明,都倒吸了一口气,转头齐刷刷向张继面上望去。 赵岵看在眼里,心道:这小娃娃这一跳,分明是姓张的和姓陆的有意提醒我,看来我得留心些才好,免得再无端招惹上这二位。 他双手仰头向张、陆二人笑道:“就依二位吩咐!”。 各派众人起先还都替赵盟主担心,眼见赵盟主只用了三招,就将这般厉害的一个角色重伤在手下,丝毫未有怪罪他用诈,反而对他的武功机智,又多了一份敬佩,七嘴八舌的又是一阵赞美。 唯有后背长剑的武当贞元道长一摆浮尘,摇头叹息,只见他对冲玄子稽首一礼,张口道:“掌门师叔,弟子却要告辞了!”铁手道人慌忙问道:“贞元道兄,赵盟主眼见便要胜了,咱们一同再走,也不迟嘛!”贞元道长摇一摇头,道:“不了不了!小道要先行一步了。”铁手道人忙问道:“贞元道兄却是何故啊?”只见贞元转过身去推开窗户,道了:“兴之所至,岂有他哉”说罢纵身一跃,登时不见。 小若回过头来对张继轻声道:“这位贞元道长,却也名不虚传!”陆云汉像是自言自语,道了句:“他八成是看不惯这姓赵的。”又想张继问道:“张兄你看这癫僧伤势如何?”张继回道:“我虽不懂医道,但他呼吸微弱,显然伤的不轻。”一股粗气从陆云汉鼻孔中喷出,他又盯着赵岵看了看,道:“我看这姓赵的是想一举打垮峨眉派。” 忽然癫僧大叫一声,摘下颈上那一串巨大的念珠,随手一挥,便如钢圈一般滚动着向赵岵砸去,赵岵嘿了一声,侧身让过,楼上一名娇美的女子叫了一声:“掌盟接剑!”一柄巴掌宽的钢剑已被赵岵接在手上。陆云汉见那柄宝剑分量超过了寻常兵刃,便已知晓这赵盟主膂力过人内功深湛,所学应该是华山剑法中刚猛一路,仔细留意起来。 癫僧眼见他伤了同门,在就恨不得将对方食肉寝皮,将内劲运到了十二万分,手上的一串珠子时而当做软鞭来打,时而又当作硬鞭来使,顷刻之间已经换了三十余招,招招刚猛霸道,下手却是迅捷无比。 赵岵手提宝剑,出手却让陆云汉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一柄分量异常的宝剑,使出来的招数多半是趋于阳刚一路,哪知这姓赵的却偏用绵柔的招数,刺、劈、撩、挂,点、崩、截、剪直入行云流水,招招轻巧精妙,恰有几分佳人舞剑的姿态,实在不像是在跟癫僧这等高人过招。 各派高人都瞧了个目瞪口呆:原来泰山之上,白莲教内,都曾见过赵盟主出手,却不想赵盟主的剑术也高到这等地步,便是连武林中以剑术闻名的武当派中,也只怕找不出这样一位剑术高手了。 癫僧招招刚猛,赵岵却来了个暂避锋芒以柔克刚,苦练数十载的峨眉外家招数正好被克制住,五十招以后,一串拳头大小的佛珠便被赵岵挑落在地。 赵岵弃剑在地,冷笑道:“我仗着兵刃赢你,谅你也不会心服。今日就让你瞧瞧我华山派真正的厉害。”说完重新撩袍挽袖,分明带有几分轻蔑之意。 癫僧更是大怒,上来便使出自己侵淫多年,也最为拿手的峨眉白虎拳来,升高如猛虎归林之形,腾似饿虎扑羊之猛,身法身法讲究浮沉吞吐,配合步伐进退转换,登时转攻为守扳回战局,全不似刚才一般捉襟见肘。 陆云汉在楼上观战,心下暗暗叫好,轻声对张继言道:“这是峨眉派白虎拳,迎刚化柔单边挡,遇敌直来须侧伤;上打猿猴攀垂柳,下攻势如虎扑羊。这癫和尚招式拳法都堪称炉火纯青,这一套白虎拳却是学到家了。” 再看赵岵,时而进攻时而防守,拳打脚踢间用的却又都是江湖上一些末流货色学武时入门的基本招式,乍看之下实在没有什么精妙可言。虽然如此,面对癫僧如此精妙的拳法,丝毫没没有落入下风。 杨小若瞧了片刻对张继轻声道:“这姓赵的有意显露实力,看似是在威慑他人,实则是给你和陆大哥看的。”张继不知如何对答,却听见陆云汉说道:“这姓赵的以寻常的拳法招式对敌,看似未败,实则已经是胜了一筹了。” 转眼又五十招过去,癫僧眼见不能赢,心下更为焦急起来:我此刻已经使出了全力,仍然不能取胜,而他手上功夫看来更在剑术之上了,如此下去,我峨眉派今日岂不是要栽到家了吗? 这等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哪里容得丝毫分心?癫僧心下一急,赵岵立马便在招式上有所察觉,心头一喜,避过了癫僧一招飞云手,两臂再加了三分力,大喝一声只在癫僧肩头一掌,癫僧吃痛,一个踉跄退出了七八步。 赵岵又一声大喝,双掌齐举又向癫僧胸前打去。癫僧站立未稳,又眼见对方掌力摧来,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左右避闪不及,若被打中又势必新买碎裂死在当场不可,只得举掌相迎。“嘭”的一声,二人立在原地不动。 众人只见癫僧低咳一声,两臂缓缓垂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着胸前衣物稀拉拉滴到了地上。沈秋月大叫一声抢上前去伸手欲扶,有生怕触动伤势,迟疑了一下,这当儿癫僧早就抽搐几下昏死当场。 沈秋月怒目相视,咬牙切齿地言道:“姓赵的,你好狠!” 赵岵言道:“沈女侠,眼下胜负已分,你若执意要北上,就请依照前约,留下门外的马车吧!” 沈秋月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古语云:士可杀而不可辱也。我虽是妇道人家,如今眼见师门罹难,却又无能为力,今日我不是你对手,但你若要一再相辱,我只能舍命相陪了。”说完提了双钩纵身上前便打,赵岵侧身避过三五招,捡起地上宝剑,只还了三招便破了她的双钩,又一剑打掉左手长钩。 沈秋月万念俱灰,哭了几声,又挺起右手照着脖子便要抹去。 忽听一声:“且慢!”只见陆云汉纵身跳下楼去,对沈秋月道:“你且慢来,我有话说!”赵岵面色微变,略一抱拳言道:“未知陆兄有何指教?”说完想瞧着楼上诸人看了一眼。 先前那个娇美女子会意,出口言道:“先前既有约定,我华山赵盟主已经赢了峨眉派,峨眉派就该遵守约定。陆先生既是公正之人呢,就该让峨眉派守约才是!如今出来说话,可是要替峨眉派求情?”铁手道人等纷纷开口附和。 陆云汉笑道:“赵盟主可是说过,峨眉派有一个算一个,不管何时下场,只要在武功山胜过赵盟主,赵盟主就要率群雄一同随峨眉派北上,是也不是?”赵岵答道:“不错!如今在下侥幸胜了三位峨眉的高人,自然算是在下一方胜了,峨眉派也该遵守前约才是。” 陆云汉接道:“如此说来,便不算峨眉派输了!” 群雄纷纷开骂,赵岵也道:“我知尊驾与张先生身怀绝技,对三位也是极为敬重!不过行走江湖也得讲些道义,如若几位存心不守规矩,非要同各大门派过不去,赵某虽不才,却也不是好惹的。”他言辞虽然生硬,可说话语气却不紧不慢极为平静。 陆云汉道:“非是在下有意为难,只是赵盟主有言在先,峨眉派今日还算不上败了。”赵岵脸色微变,极力思索言外之意。各派众人也纷纷摸不着头脑。 陆云汉笑了三声,言道:“在下也是出身于峨眉派。” 赵岵脸色彻底一变,道了声:“你……陆先生切莫玩笑!” 陆云汉言道:“沙门有禅宗密宗之分,你华山自广宁子仙师创派以来,也有过气宗剑宗之别,我峨眉派也是一样。在下师出玄门,这三位来自峨眉佛门,可所学武功具是峨眉一脉,这位癫和尚所使的峨眉白虎拳在下也会,至于在下会的,只怕他们也未必会得。” 说完在原地摆开架势,一连耍了几招,旁边冲玄道长与铁手道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冲玄道长淡淡地说道:“这几招分别是峨眉白虎拳中的滑车手、斩手与番云手。”铁手道人接道:“不错!这路拳法乃是峨眉的不传之术,旁人不可能学会。” 赵岵虽然不能尽数知晓峨眉白虎拳,但陆云汉随手打的几招,却是与癫僧的武功路数一致,且招式娴熟,所显威力犹在癫僧之上。 陆云汉接着言道:“这几招还是当年峨眉派的高僧千手弥勒所传,赵掌门可是信了?”赵岵冷哼一声,立而不答。 陆云汉道:“赵盟主,我也是峨眉一派,你我还未比过,就怎么断言峨眉派输了?”赵岵虽然忌惮,但气势却丝毫未减,回道:“你我未曾过招,胜负却也未知。” 陆云汉道:“赵盟主是体面人,怎么老想着打打杀杀的勾当?你我既要比试武功,何必非得刀兵相接动手过招呢?”赵岵原料想对方功力必定在自己之上,听他如此说来,却是不必和他硬碰硬了,既然如此,我再另行设法胜他,这胜算倒也多了几分,于是微微清清嗓子,问道:“那么依陆先生之意,该当如何呢?” 陆云汉答道:“寻常人学武练拳,是从踢腿扎马开始,咱们也比比基本功如何?”说完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方砖。赵岵会意:这姓陆的时才见了我出手,多半是要扬长避短,不与我比试拳脚兵刃,而是要比比内功了,如此一来,我可要仔细应付了。 赵岵背在身后双手做思考状,来回走动暂不答话,忽然停下身来,两腿平行开立,两膝向外,收胯提臀含胸拔背,两手环抱胸前,虚灵顶劲头往上顶,向下用力一坐,只听“轰”一声,地上一整块方砖从两脚间齐齐被震开,中间列出了一道两指见宽的口子。观战的诸人齐齐喊一声:“好!”这一声叫好足以说明赵岵这一手所显露出来的内功实非诸人所及。 陆云汉也吃惊不小,看来这姓赵的内功了得,实在是一个劲敌,先前还很有把握胜他,如此看来,当真是小瞧了别人,稍有不慎只怕自己要落败。便也丝毫不敢大意,沉肩坠肘扎开马步,用劲一沉,“呼”的一声,楼上观战的众人也一阵叫好! 楼上众人耳目功力深厚耳目俱佳,放眼瞧去,二人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砖都是齐齐裂开了二指见宽的口子,众人实在瞧不出输赢,都齐齐把头扭向了张继,都在等着这位高人开金一开判个输赢。 忽然赵岵抢先哈哈大笑,抱拳说道:“峨眉派过让卧虎藏龙,今日你我是不分输赢。既然陆兄有意插手,兄弟我又一时失手连伤了两人,实在过意不去,如此便领着诸位英雄,陪三位背上就是了。” 陆云汉见他如此一说,便也抱拳在手微微一笑,道:“赵盟主果然胸怀大度,陆某佩服佩服。”各派高人眼见二人不分胜败,赵掌门又如此大度,纷纷出言一阵夸赞。 沈秋月拜倒在地,口称老师,谢道:“老师大恩,日后定当报偿!”陆云汉慌忙扶起,回道:“大家具是一脉,同气连枝,姑娘不必如此。” 说罢陆云汉又唤出小二,张罗了几桌席面,便在一楼摆开宴席,大家一阵吃喝。大家多是武林中人,又多是心胸开朗之人,一番絮叨之后,便与陆云汉打成一片。 陆云汉早年在锦衣卫供职,南北奔走少不了与当官的打交道,一番左右逢源的赔笑打趣,众人虽与痴癫二僧和沈秋月心有芥蒂,但经过陆云汉一番劝说,倒也介怀不少,虽不敢说是言归于好,但也全不似先前一般。 张继二人也没想到陆云汉还有这么一套圆滑的把戏,又想到人家如此做法,完全是为了沈秋月三人跟峨眉派着想,便也不再多言,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也不多说话。 众人忌惮张继,便连她身边这位夫人,也是曾经江湖上有名的“玄衣孔雀”,知道二人不好惹,也不来搭话,如此又吃喝了一阵子。 陆云汉向赵岵轮番敬酒,又嘱托再三,并道:“几位且先行一步,陆某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数日之后,陆某也必定要上少林同诸位一会。”张继也道了一句:“还望赵掌门能够守约才是,如此我这个做公证的,才能省事儿。” 痴癫二僧虽然有伤在身,但服过灵药,又一翻运功调息之后,便坐到桌上照吃照喝。他二人只恨赵岵一人,座上八九成他二人都认识,没叙几句早将方才的仇恨抛到了一边。 沈秋月眼见这两位师长如此轻重不分没心没肺,气的一张俊俏的脸庞越发红润了。杨小若走到她跟前,嘀咕了几句,沈秋月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又与几个认识的攀谈起来。 众人酒足饭饱,呼啦啦而去。 等众人走了,张子宣突然问道:“爹,刚才是陆伯伯赢了对吗?”小若也惊奇的问道:“就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你又怎么知道的?” 张子宣拉着小若走到陆云汉震碎的砖上,用手指了指,说道:“你看,陆伯伯连后面一块砖也踩裂了,只是一道细缝,大家谁都没瞧见而已。”说完两手叉腰扬起脑袋,神气极了。 小若仔细瞧去,果然看后的一块青砖也裂开了一道细缝,如不仔细瞧,实在看不出来,显然是陆云汉胜了。 张继叹了口气,道:“这位赵盟主心思机敏,实在是厉害!”陆云汉面色瞬间凝重起来,缓缓的点了点头。小若道:“原来陆大哥知道自己赢了,却未点破而已。”陆云汉道:“只怕姓赵的也早就瞧了出来。” 张继道:“那也未必!”陆云汉知他话里有话,问了句:“张兄何出此言?”张继缓缓言道:“那姓赵的在动手扎马步踩砖之前,可曾假做思考来回踱步?”陆云汉眉头紧锁,应道:“不错!” 张继道:“其实早有算计,他在来回踱步之间,双腿之上暗暗运功,把脚下的几块青砖来回都踩了一遍,他踩上去的那块,底下大半是空的,而陆兄你踩的那块,地下却是实的。”陆云汉低头良久不语。 小若叹了一句:“此人武功计谋,都堪称武林一流,若是他日遇上,真是难以对付。”张子宣接道:“哪怕什么,有我爹爹和陆伯伯在,还有四叔五叔叔他们,咱们谁都不怕!” 几人说说笑笑离了红梅酒楼,催马启程,一路向着闲云庄驶去。 四十六回 铁索深牢 四十六回铁索深牢 一方幽暗的窗户内,晃荡出一缕暗黄的光,简陋幽静至极,倒与这样一户富庶的人家极不协调,屋内一个粗狂的声音已经如破旧的水车一般,咣当咣当讲了半个时辰,别人也插不上话。他时而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时而又长吁短叹自顾自地惋惜不止。良久才轮另一个声音接话。 “如此说来,当真是那贼人有意放了峨眉派一条生路?”出言询问的正是张继。 又一个接话道:“只怪我修为有限,当时也未曾瞧个清楚,不过根据四弟五弟所见,那苗疆的妖道,确实将一件长形的物什放进了千手剑欧阳岳的行李之内,那妖道身法极其高明,峨眉派竟无一人觉察。我们三个身手有限,再加上身在虎穴不敢大意,每多久便跟丢了。”说话的正是小范蠡沈三。 一旁的玉箫剑李鸿李飞云接道:“三哥轻功最佳,据他说来还有个高人躲在暗中也瞧见了此事,只是当时形式所限,我等只恐又走了贼人,便只顾着追赶了,却也没来及给峨眉派提个醒儿。” 石象抢道:“这伙子草包,只知道窝里横,还提醒他作甚?到头来狗咬狗,死了活该!” 张继略有所思道:“果然是那妖道使得离间之计,先放过峨眉派,然后以此为由引起诸派火拼。” 李飞云沉吟片刻,缓缓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石象抢道:“嗨!咱们还瞎计较个甚?顺着他几个留下的线索追去,不就有结果了吗?” 众人一阵沉默,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小范蠡与李飞云二人齐声问道:“谁?”张继道了句:“有飞鸽传书到了。” 不一时,一个声音叩门道:“启禀师父,几位叔叔有飞鸽传书到了!”小范蠡沉声道:“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弯腰进来,双手捧给小范蠡一张字条,转身提了水壶便往外走。 沈员外看完面色一沉,随手交给了李飞云,又出言叫住了少年:“沈福,你这就去准备几匹快马。” 李飞云道:“两匹就好!这伙人一路北上,我与二哥走一遭便好。”石象抢道:“咱也要去!” 李飞云摆手道:“你忘了二哥一家子的遭遇了?你还是同大哥留在此间,这偌大个庄子,百十来口人,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石象嗯了一声,满口道:“也是,也是!有理有理!” 话音一落,忽见李飞云抓起桌上的杯子,便向少年沈福扔去。那少年凌空一个筋斗让过,落地处面色涨红,失声道:“六叔……这?”李飞云笑道:“小福子,你跟随师父有几年了?”少年沈福一时未能领会,恭恭敬敬答道:“已有十年了。” 李飞云笑道:“不错不错,看来你师父的本事,你已学到家了。回头我再让其他几位叔叔教你几招,包管你受用无穷。”少年沈福明白了李飞云的用意,喜上眉梢,道了声谢,高高兴兴去了。 小范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与毓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沈福自小懂事,再看看毓儿,唉……” 李飞云道:“大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兄弟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你可千万要看好毓儿,莫要让她闯出祸来!”沈三重重的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石象随手接过纸条,瞪大了一双牛眼左瞧右瞧也未看明白,张口问道:“这上面说些啥?有一半的字儿,咱都不认识!”张继道:“信上说,这一干妖人竟然暗中北上,他们几个正在跟踪。”石象急道:“事不宜迟,快快赶去相助才好。”几个人又一阵商量。 不一时沈福过来回禀,两匹骏马已牵到后门,小范蠡石象送至后门,张继李飞云略作辞别打马上路。 未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嗖嗖,李飞云轻叫一声:“谁?” 张继拉住马缰,长长叹了一声气,身后跃下一条红影子,仔细一看,却是杨小若。 李飞云见状轻笑了一声扬鞭打马向前,叫了一声:“二哥,小弟先行一步,到城外去找那位陆先生会合。” 张继应了一声,接着翻身下马。借着夜色望去,但见小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早就湿润,他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张口时冒出了一句:“我留了话给沈福,本是让他天明再告知你的。” 小若抢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张继,她生就火辣,更何况四下已无旁人。一股又一股热气,夹杂着熟悉的淡淡香气,窜入了这条大汉的鼻孔,他感觉怀中正抱着一团火焰,骐骥催发,他竟然没有一丝力气把她从怀里推开。 良久,小若说了一句:“你放心的去吧!宣儿妍儿我会照顾好的,教书的先生明天就到,原是进士及第呢,后来辞了官。本打算今晚对你说的,哪知……” 她忽然一把推开张继,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来,轻声说道:“这个你拿着兴许有用,我原本打算扔掉的。”张继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们放心住着,闲云庄不比别处,还有些官府背景,一般人还不敢来此胡闹。” 小若嗔道:“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突然在张继面上吻了一下,笑道:“冤家,你要快些回来!”说完纵身一跃,闪身回去了。 张继呆在原处,良久翻身上马,哈哈一笑扬鞭直追李飞云。 行了多半夜出了襄阳城,眼见天色将明,李飞云放缓马蹄,取下腰间的玉箫来,移宫换羽,吹了起来。 张继在马上听得入神,他二人多年来相处最久,相知也最为深厚,此时此刻也自然不需言太多的语交流。 一曲未过,却听远处传来几声凄苦的胡琴之声,李飞云博学俊雅精通音律,一听便知来人是此道中的高手,手上一变,其调顿时高亢,那胡琴声依旧如恶鬼哀哭,只未过三两个节拍,李飞云便已经听到马蹄阵阵,向着自己奔来。 李飞云回看张继,面上微带笑意,正欲出口问时,一个声音叫道:“想不到此处竟能听到白石道人遗音,当真难得!”一匹骏马已向自己奔来,马上一人气宇非凡,率先抱拳道:“二位请了!我料定张兄今夜定会路经此地,哈哈,果不其然!” 张继喊了一声陆大哥,李飞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此人便是陆云汉了。 陆云汉抱拳道:“想必这位便是玉箫剑李先生了,久仰久仰。”李飞云挥挥手中的玉箫笑道:“听我二哥说,陆先生武功绝伦,想不到更是同道中人。” 陆云汉收敛笑容,调转马头径直言道:“这几日陆某在襄阳城内外多方的打听,得知近来有三波人马北上,头一波是武林中人,第二波是官府中人,第三波最为神秘,昼宿夜行,若非我撞上几个置办饭食的,当真不能发现。” 张继李飞云不敢打岔,仔细听陆云汉说道:“前日我宿在客栈,天还未亮,便来了两个汉子,要买二十斤酒肉大饼,我留了个心眼尾随其后,跟到了在城外的一家破庙里,其内有十来号人,数丈之外便能知晓外出的回来了,这等修为显然是一流好手,陆某不敢靠近,只得在张兄必经之路等候。” 李飞云微微点头道:“头一波该是赵岵一行,二一波该是朝廷的锦衣卫,这三一波嘛,当是白莲教无疑了,敢问陆先生,对也不对?” 陆云汉面露敬佩之色,点头道:“不错!头一波三十余人,为首的打着‘武林盟主’的旗号,正是我与张兄在南阳城遇上的赵岵一行。二一波声势浩大,却未曾经过南阳城,咱们是错过了,这三一波行动诡异,一般人是万难发现,那日我跟了一路,隐隐听见二人说什么圣教如何如何,我敢断言是魔教中的高手。” 张继道:“咱们猜也无用,索性赶上便是,我倒要看看,这帮祸国殃民的妖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二人应声打马,向北而去。 陆云汉所说的第二波人马,总共三十人之多,官服锦衣佩刀执剑,浩浩荡荡于三日前绕开南阳城北上。 带队的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浓眉,立与马上极是威风,正是陈璋,由陕西境内奉命到湖北押解钦犯。左右两匹马上却是两个白面年轻人,各生了一双鹞子般的眼睛,正在四下打量。 马上的陈璋咳嗽一声,言道:“你两个已跟了为师十年有余,火候已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左边一个稍显精明,慌忙接道:“是是是!但有师父在,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敢打这囚车的主意!”陈璋干咳了一声,也不理他。 另一个说道:“有师父在此,咱们本可安心,只是要师父亲自出马的人犯定然要紧,保不齐还会有本领高强的同党,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陈璋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说道:“这就对了!咱们干的可都是玩命的差事,不仅有来索命的豺狼虎豹,朝中那些阉人穷酸们,哪个都对咱们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掉了脑袋。”两个白面年轻人起身嗯了一声,回头向着身后的囚车望去。 前前后后四匹壮硕的骏马,拉着一辆钢铁打铸的笨重囚车,车内一个蓬头垢面的活物正在翻动着一双锋利的眼珠子,四肢上锁着粗苯的锁链,正是锦衣卫赫赫有名的“缚妖索”。 两个白面年轻人只瞧了一眼,周身边一阵发冷,再也不愿多瞧,扭过头去对着后面行了一句:“跟上!” 天色渐黑,一行人找了个僻静处休息,两个白面年轻人忙着安排岗哨指挥安营扎寨。饭罢二人围着陈璋开始闲谈。 一个道:“师父,此人究竟是什么要紧人物?上峰为何亲自要您老来押送?”另一个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该问的莫问!”那人狡辩道:“咱们如此卖命,总得知道一二,总不至于哭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死了。再者说了,上面给咱们的路线,也全不似存心要保密。”说完他斜眼瞄向陈璋。 陈璋看了这二人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二人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一个虽然滑头些,但脑子灵光,另一个虽然规矩些,但踏实听话,数年来自己亲传身教,已将自己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他本无子嗣,指望着这二人将来传下自己的衣钵,为自己养老送终。 陈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此人年岁与你二人差不多,这本事只怕在我之上,方才出道不久,便已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了,想必你二人也听说过,最近江湖上出了个‘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他便是那位‘丹阳剑客’。” 铁笼内的那人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天空,陷入了深思,正是楚江寒。 当日昆仑派阴阳二子请来神剑无敌薛宗昌,二人一翻苦斗,被薛宗昌用计打伤,正欲大骂时,忽然一阵眩晕登时昏死过去,醒来之时,却身在一处山洞之中。 楚江寒正欲推开石门做一番探查,却见玄武走了进来,言说自己灵药生效疗伤有成,并退了强敌,这才脱身将楚江寒带到了白莲教总坛。楚江寒周身伤势已然痊愈,又见这玄武言谈所为,实在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便也信了他。 玄武道:“我既蒙楚老弟舍命相救,答应楚老弟之事,定然办到。我已得了允许,这就领你去朱雀堂,点看花名单查访亲人。”说话间点了火把,引着楚江寒来到一处密室之内。但见其内书架桌案,摆了满满层层卷宗,楚江寒一时没了奈何。 玄武道:“但凡是要紧的教众,卷宗皆在此处,相信定然能够找到。在下身居教中要位,尚有教务需要处理,便不能相助了,楚老弟还得自己动手了。三日内若能找到,便来寻我,若是三日后找到线索,还需楚老弟日后自己查访了,届时楚老弟请自行离去,咱们山高水长,也得日后再见了。” 楚江寒心中有疑,出言询问,玄武答道:“楚老弟也不是外人,说与你也无妨!本教接到白虎令,近来将要恭请弥勒佛祖法架仙移了!”楚江寒吃了一惊,旋即又想到:怪不得能容我进来,看来是要挪窝了!又想到白莲教祸乱川中一节,此刻又身在贼窝,心里又不是滋味。 忽玄武道:“楚老弟也知道,本教树敌太多,近来强敌将至,楚老弟若听到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莫要参与的好,此间处处藏有杀机,还请楚老弟不要随意走动,若生出什么事来,老道也会心有不安的!老道言尽于此,楚老弟还请珍重!”说完又找来一两个下人模样的送来一些烛火铺盖酒水饭食,掩上石门走了。 楚江寒艺高人胆大,虽在龙潭虎穴之中,却也浑无畏惧,一心只想着找到画中之人,也好了却心中一桩心事,早日回家向母亲复命。二来是也想早早离了此地,与白莲教撇清关系,他日遇上,非得断然出手不可。 哪知此处卷宗太多,约过三日楚江寒埋首其间毫无所获,约第四日,忽听得洞内脚步匆匆,又过片刻,声音渐止一阵异香扑鼻,楚江寒毕竟算是行走过江湖,心知不好,慌忙按剑在手,怎奈药效厉害,屏住呼吸时只觉丹田空空周身乏力,一阵眩晕又是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随身宝剑不知所踪,早就被这干人钢锁环扣,囚在铁车之内,想到此节,一股怒火由打胸中喷涌而出。拔背提气,仍感到丹田气不足,双臂发力一挣,一股剧痛由打两臂传遍全身,如何能挣的脱? 旁边几个看解得一阵哄笑,楚江寒强忍着疼痛怒目而视,怒火越发盛了。也就是一瞬间,他冷静下来了,连番中毒,身陷囚笼,此刻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却变得冷静了,愤怒无济于事! 他往回拖拽铁链,双腿盘坐打起坐来,很快运行了小周天一次,丹田渐暖,功力正在逐步恢复,可他知道,还是不能绷断锁链,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忍! 接下来的几天,即便车路颠簸饥寒交加,楚江寒心无旁骛,一心打坐运功,没过几天,功力已经恢复了九成,最后一关,却是一连三天都不能冲破,他暗中用劲一试,仍然不能绷断锁链。 这天夜里,一队人马兜兜转转进了深山,车马停处,领头的虬髯大汉陈璋亲自领了两个徒弟,给自己套上了头套,手臂碰撞处,陈璋“咦”了一声,赞道:“好家伙!这才几天,功力恢复如此神速,要是再晚个半夜光景,只怕咱三个未必能按住他!”说完伸手点了楚江寒的穴道,扯住了拴在手上的钢锁,另两个不敢大意,一边一个扯住了烤脚的钢索。 楚江寒隐隐感到四面又围上来八个大汉,齐齐动手卸去车轮,伸手抬起了铁笼子,略有颠簸,八个人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开始喘着粗气。楚江寒何时被人玩于掌骨之间,心中自然不服,暗中用劲冲破穴道,四肢齐齐用力将钢索往回拖拽。 陈璋大叫一声:“不好!”臂上用劲,另两个也用力死拽。抬笼的八个极有经验,立时将铁龙重重扔在地上,伸出手来死死按住。 楚江寒与另三人便开始了一场争斗。刚一出手,便知对方各个修为了得,刚开始还勉强能与三人斗哥旗鼓相当,一盏茶功夫不到,便周身冒汗,忍不住开始大喘气。 一来是以一敌三,二来是自己功力尚未完全复原,楚江寒眼见便要落败,忍不住呼了一声:“罢了!”说罢四肢一松劲,率先认输,两个后辈长长吐了一口气,齐声赞道:“老实点!”楚江寒再未张口说话,任由他们抬走。 八个大汉不再颠簸,楚江寒又感到,周围又前前后后布满了高手,心中正在盘算:就进到了什么地方?忽然一个相对柔和的声音上前来,说道:“陈爷辛苦了!请这边来!”陈璋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轰隆隆一扇石门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又经过一扇铁门,紧接着又是一扇石门,如此交替,总共过了八道大门,每处把守的都是呼吸充沛的高手,楚江寒心中虽有不服,却也吃惊不小:锦衣卫哪里网罗的这许多高手?只怕武林中号称泰山北斗的少林和武当两派之内,也找不出这么多的高手来。 这些人脚步轻盈,但楚江寒还是感觉到回声越来越大,显然是到了一处甬道深处。一道笨重的铁栅栏呼啦啦打开,八个大汉将笼子放到了地上。 陈璋开始说话:“还请你莫要徒劳反抗,我佩服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修为,也不忍心折辱,我这就将笼子打开,请你自行进去!”说完几条铁索一松,紧接着几声刀剑劈向铁笼子,掌风呼啸而过啪的一声,显然是陈璋先用刀剑砍出裂纹,再用掌力劈开了铁笼。 楚江寒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被装进这样一个一整体的铁笼,伸手扯去头上的黑布,眼前站了十二个彪形大汉,对面是手臂粗细的铁栅栏,边上设计了一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两边全是石头砌成。 楚江寒抬起头来,大步踏进铁门,坐在中间闭目不语。 陈璋言道:“此人的修为世所罕见,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旁边一个应声称是,陈璋又道:“吩咐下去!好酒好肉只管招呼,莫要折辱与他!”那人也是躬身称是。 陈璋亲自上前锁好铁门,招呼几个人抬着铁笼子转身去了,只留下楚江寒独自一个人,又陷入了深思。 四十七回 三才老人 四十七回三才老人 铁栅栏呼隆隆关上,紧接着石门掩死,四周一片漆黑。 接下来的日子,安静的出奇,每隔一段时间,石门便会呼隆隆打开,紧接着便会晃荡进来暗黄的一方光亮。两个身披甲胄的就会送来酒肉,楚江寒照吃不误。 吃饱喝足之余,楚江寒强收思绪不去想如何沦落为阶下之囚,而是打坐运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便是冲破最后一道玄关,恢复功力。 送饭的总共来了三十五回,没回端走屎尿,换来新的木桶,刷洗的倒也干净。待到送饭的来了第三十六次,楚江寒再也忍不住了,张口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二人先是一震,继而受宠若惊般答道:“早晚各送酒饭一次,今日整好是第十八日。”另一个道:“您呀只管住着,性命一准无碍。”另一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言,二人掩上石门出去了。 楚江寒站起身来,伸手一拉被栓在石门之后的锁链,如何能拽得动?又站起身来,扎好马步提气运功,双臂用力,铁链仍然不能扯断,心下凉了半截。 此番南下,完全是为了完成老母之命,如今无端成了阶下之囚,尚不知陷害自己的是谁。 闲云庄中毒一次,想来终归是自己初入江湖经验太浅,之后又接连中毒,简直成了人家掌中之物,枉费世外高人传了自己一身的的本事,莫说是用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如今看来,便连自己性命也不能周全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冷笑几声。 山穴之内,陷害自己的究竟是谁?莫不是玄武?如若是他,大可在自己伤在薛宗昌手下之时,轻而易举将自己下手除去,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偏要假手于人?自己又是如何落入锦衣卫之手的? 一桩桩一件件他全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想!”他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左右是有吃有喝,且先将养几日,待到体内剧毒除尽功力恢复,再设法出去也不迟。 他闭上双眼想要睡上一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忽然心下一亮,笑出了声:当初玄武在泰山之上被人害的功力全失之时,从耳朵之中取出了一粒灵药,服过之后再经运功调息,方才退了强敌救下自己,如今另一枚神药便在自己身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心下大喜,掏出了藏于耳内的灵药吞下,当下盘膝在地,运起功来,不多时便感到周身舒畅气行无阻,又催功运行小周天数遍,便感到丹田意暖周身毛孔舒畅,耳目更加聪明,起身伸腿挥拳间,功力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喜出望外,失声笑了出来:我如今功力恢复,只肖扯断铁索,等送饭的进来,趁机抢了刀剑,再杀将出去,凭我这一身的武功,只要不于他们恋战,便如泰山顶上一般,他们高手如云也不能拦住我? 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那张无与伦比的面孔,心里顿然一阵说不出的清甜——我出去之后,便带她回去见母亲,管他什么规矩体统! 想到此处,他嘴角微微一上扬,不紧不慢的伸先手抓住了连在石门之后的两根铁索,深一呼吸,气沉丹田用力一拉,只听嗡嗡一声,铁链向后被拉长了一尺有余,由于一受端劲,一震颤响。 外头守门的几句议论,继而又是一阵哄笑。 他又抓起连在双脚上的铁链,用功一扯,哪里还能扯断?一连七八回,皆是如此。一阵怒火从心底越烧越大:这铁索实在结实! 一声长啸洞穿了石壁,把门的几个大汉各都见过大阵仗,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的心惊肉跳,慌忙运功抵御。 “来人!放我出去!” 自始至终,他未曾问过一句,究竟锦衣卫缘何将自己绑起来,他原本想区区锁链铁笼,也未必能困住自己,待恢复功力在设法脱困,如今功力恢复,却扯不断锁链,方才慌乱起来。 此刻他青筋暴起,伸出两只钢爪仅仅晃动起锁链,钢索撞击铁牢与石壁,夹杂着咆哮声一浪高过一浪,守在石门外的几个大汉,眼见这头温顺了多日的病大虫忽然发起威来,生怕闹出事来担干系,慌忙飞奔上报。 不一时石门轰隆隆打开,陈璋缓步走了进来,张口一句:“好一个丹阳剑客!”楚江寒怒目而视,恶狠狠地问道:“你锦衣卫何故拿我?” 陈璋答道:“在下陈璋,是奉命自陕西南下,在半路上才接管的囚车。不过据前一波兄弟说,你是白莲教逆党,他们在白莲教的贼窝里拿住你时,你尚在昏迷之中。” 楚江寒暗自叫苦,当初在昏迷之中正是给玄武带上白莲教的,至于在石洞中查找名册时,又如何中的毒,倒真是无从查知了…… 楚江寒心中一阵盘算,也未曾接话。陈璋接着道:“这锁链乃是用精钢锻造而成,唤作‘缚妖索’,坚硬无比,钥匙只有一把且在指挥使大人手中。自太祖洪武十五年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年,我历代锦衣卫用它锁拿过多少武功登峰造极的高手,任你武功再高修为再深,也休想挣脱,我劝你莫要白费气力了。” 说罢转身欲走,临了回头道:“你年纪轻轻便有一身修为,实在是难能可贵,放眼天下也怕找不出三五位来。咱们虽非一路,可作为习武之人,我倒要多嘴了:此处虽是牢狱,却也是难得的清净之所,你莫如省下精力,好好钻研武学,相信定能更上一层。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楚江寒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陈璋是何时走出去的,良久才回过神来,冷笑了数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此人所言非虚:我既然扯不断这锁链,又如何能出得了这牢笼,纵然在武学上更上一层楼,又有何用?” 隐隐约约听到陈璋说道:“告诉门外看守的弟兄们,全部给我退到洞门口去。” 另一个问道:“陈爷,万一人犯出了意外怎么办?”陈璋哼了一声,道:“万一?万一给他使了手段夺了你们手中的兵刃,闹出事来,谁来担待?” 楚江寒听完心道:是怕是寻常刀剑,也砍不断这钢索了!想到此处他缓缓坐在地上,呆呆的入了神,继而四脚朝天,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门轰隆隆打开,送饭的拿来酒肉,照旧收拾便桶,楚江寒剑目一瞪,二人周身果然未配刀剑,他扭过头去对着送饭的道:“你等听了!打这顿起小爷没回都要十斤酒,越浓越好,但凡少了一两,小爷便要闹得你们一帮子虾兵蟹将没有觉睡!” 两个大汉满脸堆笑应声出去,不一时果然送来了一坛子好酒。 楚江寒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就往下灌,一股浓烈的刺激涌向心扉,他强忍着大口大口地吞下,终于被呛了一口,奋力将罐子砸向墙角。挪步之间,眼前一阵晃动,这是一坛子神仙醉。 接下来的时间,楚江寒便在烂醉中度过,但凡清醒之时,身边总有酒肉,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便咕嘟嘟吞下,直到那浓烈的液体由打腹中翻出来,他便都会用力将酒坛子奋力扔向墙角,接着便在天旋地转中闭上双眼。他也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什么都不去想,也只有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快些。 如此醉了又醒,醒了再醉,饿了有现成的吃食,也不知往复了多少次,朦胧中听见铁栅栏轰隆隆打开,似是有人在呼叫自己:“楚江寒……楚江寒!” 楚江寒懒得搭理,一个翻身继续大睡。 “楚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鸣锣一般惊醒了自己。 楚江寒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一双明亮的双眸闪向楚江寒的心间,他不由得心跳加快,一双腿居然不听使唤,移步间绊倒在地。 楚江寒先是不知所措,又慌忙翻起身来,吱吱呜呜道了句:“毓儿……”又觉得不大妥当,慌忙改口道:“沈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楚江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陷牢狱,又会在这种地方能够见到沈毓,一种莫名的喜悦与心酸夹杂着,从心间涌向全身,再凝聚于双颊之上,从脖子到脚跟,都一阵发烫。 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襟,但幅度很小,更怕被她瞧见。满身的污浊,与这囚犯的身份,使他在这位富家千金面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自在,甚至自惭形秽。 沈毓此刻倒较楚江寒多了几分从容,开口道:“我偷听到几位叔叔说话,说你被当成了什么魔教逆贼被关了起来……”楚江寒抢道:“我几位哥哥也知道了?那他们现在可好?” 沈毓佯怒道:“你只挂念几位哥哥的安危,却也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楚江寒“呀!”了一声,慌忙道:“简直胡闹!此处何等危险,这四周布满了高手,你是如何入进来的?万一伤着怎么办?”话一说出,自知语气重了一些。 沈毓道:“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偷了四叔的腰牌,来此寻你。”说话间举起手上的一块牌子递给楚江寒,又接着道:“只可惜我不知道钥匙在哪儿,便是知道了只怕也拿不到,我的武功太低了……”声音越来越小,楚江寒本想出言宽慰几句,忽然想到自己拉尿的木桶,脸上一阵滚烫,慌忙扭头看去,万幸让两个看牢的给换了干净的立在墙角。 沈毓又道:“六叔与七叔嚷嚷着要劫狱救你,为此还和四叔五叔吵了起来,二叔虽然没在场,但他肯定也想救你,等我去私下里求他们。还有我爹爹,当初你为了救我,连那么珍贵的宝剑也不要了,如今你有难了,我爹爹一定不会不管的……还有,你们还是结义的兄弟……总之……总之,等你出来了,咱俩就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管什么江湖世道了,你说好不好?”后几句有些语无伦次了。 楚江寒听完怔住了,眼前这位沈大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可毕竟不谙世事,此刻所说,竟然如此天真。 他叹了一声,缓缓坐在地上,道:“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毓揪着衣襟,轻声道:“自你上回走后,我便想出来寻你,可是爹爹吩咐人看的紧,那该死的沈福便如跟屁虫一般,我想甩也甩不掉……”楚江寒满脑子想着如何弄断钢索逃离此地,没有心思听她啰嗦这些,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沈毓也蹲在地上,轻声道:“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就想丢了魂一样,吃不下,睡不好,满脑子……满脑子都是你……” 楚江寒心头一暖,猛然想起了沈毓养的那只白鹤:若真能出的牢狱,此生能伴着沈毓做一双白鹤,那该有多好? 忽然沈毓语气一变,嗔怒道:“人家这般真心待你,你却在外头寻花问柳,我来问你:那位雪如姐姐你是怎么认识的?” 楚江寒脑中又是一片空白,真不知该如何让解释,只低下头来,玩弄起了腕上的铁索。 沈毓又见他锁镣在身,又心软下来,柔声道:“男儿大丈夫,吃些苦头也没什么,你可千万要想开些!” 楚江寒见机岔开话题,柔声问道:“这是究竟是哪里?你一个女儿家的,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沈毓莞尔一笑,道:“这里是在少林寺地底下!” 楚江寒吃了一惊:“少林寺?押我到此的明明是锦衣卫,锦衣卫又怎会出现在少林寺内?” 沈毓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爹爹接到四叔五叔来信便要北上,我偷偷跟着跑了出来,后来就一路跟到嵩山脚下,爹爹与几位叔叔在一家客栈内碰头,我暗中偷听,才知道你呗关在这里。后来我趁机偷了四叔的腰牌,又花了好几天时间,扮成公人才找到这儿。” 楚江寒问道:“你纵然有腰牌,守门的如何能让你进?”沈毓笑了一下,道:“我只说是奉了上峰的命令,来‘地’字号牢房查看人犯,守门的那帮狗才那个敢阻拦?” 沈毓站起身来,道:“好了,我该走了,时候大了,我怕他们会起疑。你等着,我过些时候再来见你。”说完转身便走。 楚江寒心下着急,慌忙抢道:“毓儿,你……你不要再来了!听我的,这里危险,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快回去,去找你爹爹他们!不要再来了!”他心下一着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沈毓背身对着他,两眼早就泛起了泪花儿,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临到门口只来了句:“雪如姐姐在闲云庄呢,我一点儿也没有难为过她。”说完奋力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周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楚江寒心中五味杂陈,呆呆地立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日之久。 忽然几声惨笑裂帛开来,饶是楚江寒胆大,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定睛四下观瞧,哪里能瞧见人影? “世上当真还有这等有情人,找汉子都找到这幽冥地狱里来了,倒也难得,倒也难得!”楚江寒惊道:“谁?” 那声音如恶鬼般笑了几声,答道:“年轻人,你连我都不认识,岂不是白来世间走了一遭?” 楚江寒断定,这是位武林高手,抱拳答道:“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那个声音答道:“见自然是要见的!老夫在此呆了十年之久,算上你正好换了十个邻居,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又听见哈哈几声笑,头顶一道黑影一闪,瞧也未瞧清楚,才听见哗啦啦一阵铁索生鸣。楚江寒更是吃惊:此人当真是鬼魅不成,怎的能够从这石壁之中钻出? 未及定睛细瞧,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两个夜明珠一般的白圈正盯着自己上下翻转。楚江寒一愣,嘴里没吐出一个字儿。 “哈哈哈哈……”那黑影发出了洪亮而爽朗的狂笑,楚江寒也跟着大笑了几声。笑声未止,楚江寒率先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反问道:“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楚江寒答道:“我管你是人是鬼,还不是照样被这‘缚妖索’锁在此处!” 那人却正被说中痛处,立时狂抓不止,两臂又发力闷哼一声,抓起两臂胸前的铁链就扯,劲道之充沛内功之精深楚江寒生平仅见,纵是如此,可也未能将这铁索扯断。 楚江寒认出这是位武功惊世骇俗的高人,心里不由生了一股敬重之情。 那人见扯不断锁链,忽然停住了双手,笑道:“老夫既然扯不断这‘缚妖索’,天下也断无第二人能够办到!”说完又照着楚江寒打量了一番,说道:“想不到老夫久不在江湖走动,居然也有人能调教出你这样一位少年高手来,倒也未教老夫失望!” 楚江寒见此人夸赞自己,抱拳恭恭敬敬的问道:“晚辈楚江寒,请教前辈高姓大名!”那人笑道:“瞧你够格,老夫便告诉你,老夫正是三才老人。” “三才老人?”楚江寒闻所未闻,不由念出了声。 那三才老人道:“看你呼吸吐纳,是崆峒派的底子,嗯……又学过一清杂毛的内功,怎么?一清老杂毛未曾提起过老夫吗?”未及楚江寒作答,三才老人又问道:“崆峒派现在是谁当掌门?哦!对了对了,一清老道那套剑法可曾传了你?那可真是精妙!真是了得!” 楚江寒见他只看了几眼,便将自己的门派根基都瞧了个清清楚楚,心下更加敬重了,当下恭恭敬敬地答道:“崆峒派现在是师尊紫阳真人掌教!”三才老人侧耳细听,还不住点头。楚江寒接着道:“至于一清仙师的那套剑法,晚辈倒是有幸学过。” 三才老人眼睛瞪得更大了,倒吸了一口凉气,骚首道:“紫阳老杂毛的道学还是颇为可观,至于拳脚剑术嘛,可照着一清差远了。”三才老人又问道:“这少林寺还是觉明和尚当家吗?武当和丐帮又是谁当的掌门?”楚江寒一一如实回答。 三才老人笑道:“看来少林派应该还有几个高手在世。这武当派嘛,到了这一代当真是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了,什么冲玄子、冲玄子老夫闻所未闻。至于丐帮的帮主既然是吴老叫花子的徒弟,老夫倒也不该小瞧才是!”又问道:“全真教的云阳子、海沙帮的十二郎、普陀山的断魂刘,这几个也算作高手,不知在不在世?” 最后几个楚江寒闻所未闻,索性答了不知。 三才老人点了点头,又道:“除过这几个,但不知天下间还有哪几人称得上高手!”楚江寒见他言语间狂妄至极,又亲眼见识了此人平地现身的神技,也就觉得合情合理了,随口接道:“前辈从天而降的神功当真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三才老人哈哈大笑,摆手道:“你学了一清老道的剑术,想必是未遇过敌手,又见老夫在此说嘴,心有不服,是也不是?”也未等楚江寒回道,他继续说道:“这只不过是唬人的把戏而已,这石室的顶端,有个通风口,老夫就被关在隔壁,只消使个缩骨的功法,便可顺着洞口过来了。” 说话间三才老人抖抖锁链,楚江寒细看之下,这才发觉,一根锁链从石室顶角垂下,另一头在他身后,顺着锁镣瞧去,果然有个两巴掌大小的小洞,如不细看实难发觉。 石室里忽然又静了下来,三才老人叹了一声气,说道:“老夫早在十数年前已是天下无敌,不想却被这小小的锁链困了整整十年!十年呐,人生在世,能有几个十年?”楚江寒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前辈武功如此了得,尚无法挣脱这绳索,我又如何办得到呢?莫非我真要终老于此吗? 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了,慌忙以言语岔开了思路,张口道:“既然咱们扯不断这锁链,莫如试试用掌力劈开,实在不行使个计策诓看牢的带个刀剑进来,以前辈的功力,相信定能劈断!” 三才老人冷笑数声,道:“老夫武功虽高,可剑术并未登峰造极。九年前,就在此处,我的第一位邻居被关了进来,老夫当时也是从这洞中穿墙过来,用掌力震碎了他的心脉再钻了回去,果然引来了外头看牢的,待到看牢的冲了进来,老夫又穿墙过来,吸干了他的功力,抢了刀剑,你猜如何?” 楚江寒慌忙问道:“如何?”三才老人摇了摇头,接着道:“锦衣卫所用的宝刀,全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兵刃,可惜呀,老夫当时抢的三把刀全部砍断,这锁链却是纹丝不动。可惜呀可惜!老夫剑术不成,有再好的神兵利器,也是无用!” 他张牙舞爪脸比带划,语调又高亢激扬,楚江寒只觉他虽然被囚禁十年,可身上英雄气却未曾减却半分。 三才老人言罢席地坐下,随手拿起地上的酒坛子咕嘟嘟饮了起来,楚江寒见他也是个好饮之人,也陪着坐下饮了起来。 四十八回 君子之战 四十八回君子之战 二人饮了一阵子,三才老人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这第二人邻居的下场?”楚江寒回道:“前辈既愿意讲,在下也有兴趣听!” 三才老人咂了一口酒,白眉一扬,讲道:“我这第二位芳邻,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他原系名门正派出身,因不满狗皇帝昏庸无道,后来不惜和朝中的势力勾结在一处,竟然跑到大内去行刺,后来事败被锦衣卫的鹰爪们以阵法拿下,那狗皇帝却念他是玄门中人,未曾杀他,只因他剑术奇高,这才被囚进这地字号石牢中。算来他也称得上是一代高人了,老夫给他留些颜面,就不说他的名号了。” 楚江寒听得兴起,紧问道:“那这位前辈后来如何了?”三才老人狂数声,言道:“自他被关进来以后,老夫倒与他相谈甚欢极为投缘,日日与他谈天论地相互切磋,险些引为知己。可惜呀可惜!”说完他不住地摇头。 楚江寒问道:“可惜什么?可惜当老夫说出身份之后,他却当场辱骂老夫,还和老夫拼起命来,老夫生平心高好胜,哪里肯服他,手下也未留情。不料他一手剑术诡异莫测,连老夫也险些败于他手,老夫锁镣在身,千招以后才险胜一手,当场吸干了他的功力……”言罢又是一阵狂笑。 楚江寒听罢心下大为不满,心中有思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言道:“你二人既无深仇大恨,前辈又何必下此毒手?” 三才老人听罢恶虎一般扭过头来,两对眼珠子瞪得快要蹦将出来,忽然又咧嘴笑道:“你小娃娃懂得什么?他既然出言辱我,便是瞧我不起,瞧不起老夫这身皮囊倒也不打紧,可就是不能瞧不起老夫胸中的抱负。” 楚江寒开始觉得这是个疯子,先前的钦佩与敬重之情早就减了一大半。三才老人似是有所察觉,又言道:“他虽然在武学上称得上一代宗师,可惜行为下作不惜结交官府,居然跑去大内行刺,年轻人,你以为杀了一个皇帝,我大明的黎民百姓便能脱得苦海?笑话。当今的天子虽有诸多昏聩之处,却也绝非庸主,若他一死,则东南倭患、北边鞑虏、朝中宵小登时会跳将出来,到那时便是天下大乱。”言罢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番言论楚江寒如何能够想到?一时也无言可对。三才老人又道:“算啦,不与你提这些了。不过只可惜了他那一手精妙的剑术,也不知有没有传人在世……”他又望了楚江寒一眼,接着道:“那一手剑术,也不在一清老道之下。” 楚江寒不愿再多说话,三才老人见状言道:“年轻人,你可知老夫缘何唤作三才老人吗?”楚江寒充耳不闻。三才老人又道:“三才老人原来另有其人!” 楚江寒立马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张口问道:“哦?我倒想听听。” 三才老人见楚江寒被勾的兴起,当下略有得意,缓缓言道:“约百年前,江湖上有三位武林奇人,一个擅长轻功,一个擅长掌功,一个擅长腿功,三人本是挚友良朋,几乎能够心意相通,唯有在武功方面,却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每每谈及此一节便会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为此三人商议,如何不集三人之所学相互取长补短,再创出一门神功来,果然三位前辈耗费数十年心血,终于合创出一套绝世的神功,取名‘三仙掌’。” “三仙掌?”楚江寒闻所未闻,不由得发问道:“我曾听丐帮吴老前辈说过,江湖上有四大神功,却未曾听说过,还有个三仙掌。”三才老人狂笑不止,言道:“想不到吴老叫花子,武功登峰造极,见识却如此浅陋!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江寒厌恶他的笑声,出言打断了他:“这三仙掌可曾流传江湖了?”三才老人止住了笑声,言道:“后来三位前辈走南闯北,物色了一位天分极佳的弟子,便传了这套神功。这位弟子神功练就,行走江湖,曾在武林中大方光彩,一时败尽了天下高手,自武当张三丰真人遁世之后,便被公认为武林第一人,他便是三才老人。” 楚江寒又问道:“既然三才老人另有其人,前辈为何也自称三才老人?”那三才老人笑道:“这位三才老人当年曾收了两位徒弟,大徒弟姓尚双名九天,二徒弟却做了朝廷的鹰爪,姓名嘛,不提也罢。” 楚江寒约略猜出了大概,问道:“前辈便是这大徒弟了?” “如今世上只有一个三才老人,那便是老夫尚九天!”三才老人尚九天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忽然问道:“怎么?关于老夫的底细,锦衣卫姓宋的没告诉你吗?” 楚江寒正欲解释,尚九天又道:“年轻人,你可知我的上一位芳邻,是什么下场?”楚江寒冷笑一声,答道:“想必也命丧前辈手下了!” 尚九天狂笑不止,阴阳怪气的言道:“上一次关进来的,正是锦衣卫中千挑万选的高手!”楚江寒大是不解,问道:“锦衣卫的高手如何也被关了进来?” 尚九天又咂了一口酒,反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只将我囚在这深牢之底而不杀我?”楚江寒不得其解,摇头不止,回道:“即便是前辈纵然武功盖世,他们近不得身,只消断了饮食,也必然饥渴而死,如今前辈生龙活虎,想必另有原因。” 尚九天嗯了一声,言道:“不错,十年来老夫食水未断还能活命,是因为老夫身上还有一件大秘密,他们一日不得,老夫便可一日无忧。”说完一阵怪笑直如鬼哭狼嚎,实在难听至极。 楚江寒心下大奇,问道:“秘密?什么秘密?” 尚九天止住怪笑,言道:“前翻锦衣卫派来的那个高手,假意充作囚犯,实则是为了和老夫套近乎,伺机窃取老夫的秘密,被发现之后,被老夫当场撕成了碎片,你怕是不怕?”说着四肢趴在地上,向楚江寒扑来。 楚江寒哪里理会,冷笑了几声也不理他。 尚九天忽然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言道:“年轻人,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跟你说这么?”楚江寒答道:“想是前辈在这牢底待久了,正好解闷儿!”尚九天先是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口中言道:“这只是其一。” “那么其二呢?” “其二嘛……”尚九天顿了一下,接着言道:“老夫只有跟你靠的这么近,才能探得你的武功路数出身底细。” 楚江寒笑了一笑,问道:“可曾探清楚了?”尚九天拉长了语调,回道:“探清楚了!探清楚了!老夫在你隔壁,便觉得你内功奇高,如今又知你学了一清杂毛的丹阳剑法,当着难以对付。老夫若要杀你,只有七成把握。可惜呀可惜!”说完不住的摇头。 楚江寒笑道:“前辈说笑了!” 尚九天道:“说笑?老夫此刻却未开玩笑!若非老夫对你有所忌惮,早就动了手了!”说着突然哼了一声,“锦衣卫若想探知老夫的秘密,却是比登天还难!” 忽然,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向自己袭来,楚江寒本能的举掌相迎,双手一推正是一招“风起云涌”,正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自己用的相当娴熟的一招。 只接了一招,楚江寒便感觉到两臂发麻,胸中气血翻腾不止。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楚江寒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直娘贼,死老泼皮!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对客客气气,你却反对小爷痛下杀手!” 他口中大骂,脚下抢了先机,一招“拏风跃云”反手便打去,尚九天高叫了一声“好!”脚下腾挪随手竟然化去,楚江寒再发一招又被解去,又听见尚九天大喝道:“三仙掌!”掌风嗖嗖袭来,楚江寒眼见不能躲闪,慌忙举掌相迎,又被震退数步,未过十数招立时落了下风。 霎时间铁索哗啦啦响个不停,楚江寒心下一亮:这老儿是从隔壁穿回来的,身上的钢索定然不够长,我且向后挪去,他定然够不上我。 主意既定,楚江寒便立时向着石室角落处躲闪,怎奈对方脚下步法配合精妙,又兼掌力霸道,虽消去不少劲道,却任然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眼见不能占得上风,楚江寒又使出少林绝技“须弥三引”的腾挪功夫,闪转躲避锋芒,伺机寻找破绽,又过了二十余招,渐渐搬回了平局。 尚九天身法虽然高明,却毕竟是从隔壁石室穿洞而来,铁链尺寸有限,只能在靠墙一多半的范围内活动,楚江寒身上的锁链教他长的多,来回闪动间大占便宜。 眼见尚九天攻击范围受到限制,楚江寒便大起胆来,施展开须弥三引的身法,双手使开三十六路风灵掌,又斗了十余招任然未落下风。 三才老人尚九天何等心机,早觉察到了其中的端倪,忽然身形一换,只如鬼魅一般,其身法完全不下少林高僧所传的须弥三引。 石牢之内,尚九天与楚江寒又斗起了身法,几个来回,二人身上的锁链早就搅在一处,楚江寒心知不妙,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紧牙关又硬接了几招。 尚九天口中呼道:“小子,上当了吧,此番看你往哪里走?”楚江寒躲闪不及,被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忽然尚九天侧着头,一阵抓耳挠腮,又见他闪动身形,穿来穿去几下便解开了搅在一起的钢索,伸手在楚江寒身上一通乱点。楚江寒动弹不得,张口欲骂,却被点了哑穴,只得任由施为。 楚江寒暗暗叫苦:但不知这老贼要用什么手法对付我?忽然感到周身尚有几处脉络还畅通无阻,双臂一用力,竟然能动如。 再看尚九天,人影一闪落灰呛鼻,伴随着铁索哗啦啦几声,早已钻洞过去。 楚江寒一时摸不着头脑,张口欲问,却仍是不能言语,原来哑穴尚被制住,只是这老儿手法何等古怪高明,只怕一时不能解开,当下双吸盘地,正欲推宫过血冲开穴道,提气间丹田受制内劲实在不足。 忽然又听见脚步匆匆,却原来是有人来了,难怪这老儿要闪身回去!未过片刻,石门被人冲开,紧接着一物抛向自己,楚江寒伸手接过,是一个布罩装着一物类似宝剑,细摸之下,正是自己的那把镇岳剑。 “快快藏好!后面有人追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喘着气喊道,正是沈毓! 沈毓眼见楚江寒不吱声,着急地哭叫道:“快藏好了!你是剑客,离不开它的。”楚江寒被点住哑穴,口不能言只急得原地跺脚。 紧接着传来阵阵回声,陈璋大喊道:“丢了刀剑再进去!”七八个声音齐应了一声,楚江寒心知陈璋的厉害,若被他带人冲了进来,我穴道受制,哪里还是对手?若被他带人进来抢走宝剑,只怕今生今世,也无法弄断这钢索了! 既苦于口不能言,沈毓又急的原地哇哇直哭,楚江寒更是心乱如麻,居然方寸大乱,心下一急脑中一热,忽然想到石壁上方的通风洞,随手已将宝剑丢了进去。 宝剑脱手,楚江寒更是后悔不已:隔壁这老怪物杀人不眨眼,如今又怎么反将宝剑丢给了他? 不容他多想,火把闪动处,陈璋已领了七八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当先两个白面年轻人抢上前去一齐动手,早就将沈毓按翻在地,又上来一个周身左摸右摸,搜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牌子来递给陈璋。 陈璋看罢环眼圆睁,一摸虬髯,道了句:“来呀,去请金刀神捕到此。”跟前一个应声闪了出去。 楚江寒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向前一冲却被脚下的钢索绊倒在地,跟前有听过楚江寒手段的,也都吃了一惊,齐刷刷向着陈璋脸上看去,陈璋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了句:“多半是身上奇毒发作,封住了功力,如若不然……”他也没往下说,大手一挥招呼道:“进去搜,看看这妮子可曾带了刀剑给他。” 一众大汉迟迟不敢靠近,陈璋面带怒意瞪了一眼,独自一人打开铁门,里里外外搜寻了了一遍。 这时间,石门外闪又进来两个身影,沈毓见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那陈璋双手后背,昂然而立,眼见金刀、木剑走了进来,挥手示意教人放开了沈毓。 沈毓连滚带爬,跪倒金刀、木剑面前,哀求道:“四叔、五叔,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仅仅这几个字儿如利剑一般扎在楚江寒心上,他快要把眼珠子憋出来了,可就是爬不起来。 木剑弯腰扶起了沈毓,替她擦去了眼泪,沈毓酷软了身子站立不稳,嘴里还在嚎叫着:“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陈璋干咳了一声,双手递上了金牌,口道:“二位,令侄女这胆子也大到没边了吧?”金刀、木剑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陈璋道:“二位也是为官之人,有道是国法无情,今日只怕……”金刀连忙抱拳躬身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还望陈大人念在侄女无知,法外施恩,所有罪责我愿一人承担。”陈璋言道:“二位,兹事体大,只是我担待不起啊!”说话间双手抱拳,道了声:“得罪了!”挥手示意,边上两个大汉便要来押解沈毓。 沈毓早已哭丢了半条命,只把头扭了过去,死死地望着楚江寒,张口欲言,又一口气没换过来,当场昏死过去。 “且慢!”木剑高叫了一声。 陈璋回过头来,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二位总捕头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木剑抢步欲言,却被金刀一把拦下,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要三思而行,稍有不慎只怕会坏了大事。” 陈璋也道:“这丫头竟然私自盗取官家腰牌,又私会这等要犯,如不严办,追查下来谁来担待?朝中的那些阉狗们为此参上一本,你我纵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杀!”陈璋随身的两个弟子见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骂朝中的宦官为阉狗,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 金刀一跺脚,扭过头去把个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只道了句:“陈大人所言不假……”木剑不理会他,双手抱拳躬身向陈璋道:“陈大人,千错万错,总是我兄弟二人的过失,陈大人要拿人问罪,就由我兄弟二人承担,还请放了我侄女。我金刀、木剑,连同闲云庄众兄弟,必当感激不尽。” 身后的白面弟子冷笑一声,道:“想拿闲云庄来压我师父?笑话!我锦衣卫怕过谁来?” 木剑本有智谋,他时才虽恳切至极,却也抖个机灵抬出了闲云庄,要知道闲云庄不仅在江湖上名声响亮,便在官府之中也颇有分量,由不得陈璋不做思量。 陈璋轻言喝道:“放肆!怎么与二位总捕头说话呢?”那白面汉子心有不肯,弓着腰回道:“师傅!他们……”陈璋环眼一瞪,那汉子不敢再言。 “不错!闲云庄有大功于朝廷,庄主沈老先生还被圣上赐过爵位,二位总捕头的几个结义兄弟,各个都是绝世的高人,莫说是我,便是锦衣卫左右都督都得卖几分面子。” 楚江寒倒在地上一阵眩晕,但这句话倒是听进去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头扭了过去,只瞧见沈毓倒在四哥的怀里,心下一急,也昏死了过去。 金刀虽然混迹官场数年,却生性忠厚少有心机,只听出了陈璋忌惮闲云庄与众兄弟,只觉得此事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 哪知陈璋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且先莫提什么国法典律,当年我的得意弟子犯在二位的手里,二位可曾有过一丝的通融?” 木剑一听怒气直往上涌,想当初陈璋的大弟子在六扇门当差,只因酒后侮辱民女,被其家人抓破脸面,便仗势杀了人家全家连夜远走大漠,金刀木剑闻后千里追踪,在敦煌境内活生生绑了回来。此刻陈璋又翻出这段过节,分明是想借此打压他兄弟二人来报仇。 陈璋哼了一声,牙关紧咬,恶狠狠地言道:“如今正好也让二位尝尝痛失亲人,是个什么滋味。” 金刀无话可说,只呆在原地不动。却见木剑抽出了背后兵刃,靠外的几个锦衣卫见势不妙,拔腿便往外跑。却被木剑一声大喝:“都不要动!”唬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金刀慌忙劝道:“五弟不可!你平日里比我更有主意,如今可不能干出蠢事来。”木剑回道:“咱们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毓儿被带走,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哥和众兄弟?”金刀本觉得他向来谨慎稳重,自是不会干出出格的事来,此刻却见他亮出了兵刃,怒发冲冠呼吸沉稳,显然周身上下早就凝聚了功力,随时要准备动手了,当下更是慌了神了。 陈璋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力不在他二人之下,果真动起手来胜负实在难料。何况身为官差跟锦衣卫动手,不是造反又是什么?更要命的是这动手的原因,他实在不敢往下多想。陈璋也如同斗鸡一样,早就扎开马步摆了阵势, 动手只在顷刻之间。 木剑抱拳道:“早就听闻陈兄自幼得了名门正派高人的真传,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兄弟我自问也有些手段,今日咱们就学学江湖草莽来个单打独斗,如我输了自是无话可说,如你输了,今日我侄女私闯禁地之时,在场的各位都要守口如瓶,如是他日上头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 陈璋哪里肯矮他一头,也抱拳回道:“陈某早就想领教高招了!我如此就将人带走,虽能报我痛失爱徒之恨,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丈夫。好!今日咱们就来个君子之战。”又转过头来,对金刀道:“今日在场的锦衣卫,都是我的亲传弟子,如我输了,今日之事权当没看见!” 又冷笑道:“只是我能管的了门人属下,却管不了别人。” 这时石洞那头传来几声怪笑,却是三才老人尚九天说话了:“老夫在此被你们困了十年,这‘缚龙索’磨了十年也不能磨断,当真是寂寞的紧呐!难得这狗咬狗的好戏,老夫哪里舍得对别人说。” 说话间木剑陈璋二人斗在了一处,金刀便是相阻拦也拦不住,只得暗暗叫苦。 四十九回 龙游大海 四十九回龙游大海 木剑使开三尺长锋直取陈璋,当先几招缓慢之际,陈璋使开身法从容接过。 旁边几个锦衣卫看了立马心生轻蔑之意:都道这金刀、木剑二人武功出神入化,不到数年的光景,便从巡街的衙役升至六扇门总捕头,锦衣卫中的几个头目,连同陈璋在内,都对他二人夸赞有加,如今见他使得这般招数,便是自己也强过他数倍,许是这二人仗着上头宠幸,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与名头,一时间心里都有不服! 再看陈璋,奋起神勇一双肉掌虎虎生风,却聚精会神,显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众锦衣卫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武功见识俱都不俗,又没几个回合,便瞧出了其中的门道:原来这木剑使用的招数却是寻常不过,可他每每与失利之处随意化解,所用的可都是二三流的入门招式,倘若换做自己,如何能接的了一招半式? 几个面面相觑,立时瞪大了双眼一旁观战,暗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倘若陈璋不敌,无论如何也要上前相助。 陈璋使开断魂掌越斗越勇,转眼又过了四五十招,哪里还能分得出高下?心下也暗暗敬佩起来:这金刀、木剑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放到了锦衣卫中,也只有宋大哥方能胜过,锦衣卫的高手榜上,我虽排在二人前面,只怕尚有不妥之处了。 断魂掌内外兼修刚柔并济,陈璋苦练数十年,早就能开山裂石随心所欲了,今日碰上了这等似拙时巧的精妙剑术,居然丝毫也讨不得便宜。木剑过处,不是擦面便是削发,任凭如何躲闪,周身要害始终都在对方剑下。 又过了百十来招,陈璋早就斗的一身臭汗,突然大喝一声不再避闪,挥掌便往木剑要害攻去,未过几招果然奏效,掌力过处虎虎生风,木剑招数一变开始转攻为守,只是剑锋忽然变快,一把木剑笼罩四周,旁边观战的看得眼花缭乱,都感到此刻便是一只苍蝇,也近不了其身。 二人越斗越狠,陈璋更是大怒:他原本不是小气之人,非是容不下别人武功高过自己,只是今日若是胜不了木剑,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金刀眼见二人越斗越快,便是此刻上前,也阻止不了这二人,又一心在意兄弟的安危,一颗心到了嗓子眼里。 一众锦衣卫哪里见过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战?又眼见这二人招式实在是精妙高深,却又是凶险万分,早就胆战心惊不知所措。 偏在这时,石洞内传来那疯子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阵阵怪笑,呼呵声剑吟声拳掌衣袖带风声闹了一洞。 忽然,一个雄浑无比的声音高叫道:“住手!”木剑、陈璋二人忽然齐齐停了手。 石洞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隔壁的老怪物依旧几声大笑,却也稀稀拉拉没了响动。 一个蒙面的汉子双手背在后面,缓缓走了进来,刀子一样的目光环扫了一圈,一众锦衣卫早把个脑袋耷拉到了裤裆里,连大气也不敢多喘。 金刀双手抱拳,口里挤出了一个:“这……”字儿,便也没了下句。 那人道了一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在这里动起手来了!”又死死盯住陈璋,问道:“陈璋,你如今身领何职?是几品的乌沙?月俸又是多少啊?”陈璋支支吾吾,道:“大哥!他们……”那人怒喝道:“叫官称!” 陈璋连忙改口道:“是……是……启禀指挥使大人,卑职……卑职……”话到此处又没了下文。 那人哼了一声,转头对金刀、木剑道:“二位总捕头,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场所,咱们有什么事儿,换个地方再说!”说完挥掌让二人先行出门。 金刀欲言,却被木剑拦住摇头示意,金刀只得走上前期,抱起昏死的沈毓,当先出了石门,紧接着木剑,蒙面人依次出走了出去,只留下陈璋在原地呆了片刻,临了却被隔壁的老怪物一阵嘲笑,陈璋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骂了句:“狗日的老贼,他不让弄死你,也总有你死的那一日!”说罢掩上石门,也跟了出去。 石室中又恢复了寂静,“啪!”的一声响,三才老人尚九天从石洞之中将楚江寒的宝剑丢了过来,紧接着闪身过来,自言自语道:“今翻唱的究竟又是哪一出呢?”他骚首沉思片刻后,才望着楚江寒一阵大笑,继而扶起楚江寒,一股雄浑无比的内劲,灌入了楚江寒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江寒醒了过来,眼前既不见了沈毓,也不见了金刀木剑二人,疯也似的问道:“毓儿呢?毓儿呢?”伸手撕住尚九天的破衣烂衫,疯问道:“毓儿呢?毓儿呢?” 尚九天却呆在原地,理也不理会他。 一股怒火由打胸腔喷出了鼻孔,楚江寒扯了嗓子叫道:“都怨你这老贼,若不是你封了我的穴道,我定能出手救下毓儿的!你还我的毓儿来……你还我的毓儿来!” 他语带哭腔,照着尚九天胸前一掌打去,尚九天感到掌风袭来,慌忙举掌相迎,对掌处二人均觉得血气翻腾,齐齐向后退了数步。 尚九天回过神来,叫道:“且慢!且慢!”楚江寒哪里肯绕过他,举掌又要打。尚九天又叫道:“慢着!咱们都能出去了!”说罢一个转身,便拾起了地上的宝剑。 楚江寒眼见自己的宝剑,脑海里登时蹦出了那句:“你是剑客,离不开它的。”一个闪身,便从尚九天手上夺过了宝剑,抽出来一看,依旧寒气逼人,他心头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却见尚九天哈哈大笑,忽又收住了声音,却依旧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扯干了嗓子,低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你我有救了,你我有救了……” 楚江寒心下一亮,回身便砍向脚下的锁链,火花一闪处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锁链登时被砍作两截。尚九天压低了声音,叫道:“好剑!好剑法!” 楚江寒顿时感觉身轻如燕,三千烦恼瞬间去了八九,伸手再遇砍去,却被尚九天止住了。 尚九天道:“且慢!且慢!你听我慢慢道来!”他怕楚江寒一时收不住手,赶忙抢道:“如今已是日暮了,送饭的说话就到,如被撞见,自然是大大的不妙!”楚江寒哪里管他,哼了一声,道:“撞见了更好,小爷正好手痒。” 尚九天道:“这石牢的外头,正是锦衣卫的高手摆下的‘降龙伏虎阵’,你闯不出去的。” 楚江寒道:“我宝剑在手,什么龙潭虎穴不能闯?” 尚九天眼见他开始接话了,便稍稍沉着了些,随手拾起地上打翻的坛子,美美地咂了一口,言道:“你且听我道来:那位沈姑娘,正是被锦衣卫的头头带走了,你若在此刻砍断绳索,万一送饭的进来瞧破了,只消他张嘴一喊,那位沈姑娘的罪名,不久更加坐实,更加深重了吗?如此,她岂不是更多了一份危险?” 楚江寒听他所言倒是有理,倒也听的进去了,尚九天接着道:“这石牢的外头,确实是锦衣卫的高手摆下的‘降龙伏虎阵’,当年我途径河北,恰逢一位故人以书信邀我至沧州一叙,却不想等来的是一众锦衣卫的高手,我苦战之下杀了二十余位,却不想还是被这‘降龙伏虎阵’给困住,这才又被上了钢索,囚与此处……”话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此阵老夫依稀记得一些,只是太过玄妙,十年来老夫虽然修为更加精进,却也始终未能参透。” 楚江寒听罢哼了一声,道:“照你说来,便是脱得了这钢索,也闯不出那恶阵?如此岂不是要待上一辈子了?”尚九天笑道:“那也未必。单人独个自是没人办到,可若是当今世上的两个绝顶高手一起动手,也并非难事。小兄弟,你我只要配合得当,闯出此阵又有何难?” 尚九天又道:“等稍时送饭了来了,你我吃饱喝足养精蓄锐,老夫再大概对你讲讲阵法,入夜时分,趁他们稍有放松,咱们出其不意杀将出去。只要出了这阵法,天下之大,谁又能拦得住你我任何一人呢?”说完又是一阵狂笑,只是他收住了声音,不似前翻一般了。 果然不久,送饭的照例送来酒肉,楚江寒坐于地上,假意运气吐纳,等吃饱喝足了,也不见这老怪物过来言讲阵法,不由得着急起来,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又转念一想:这老儿如此沉得住气,我若心浮气躁,只怕被他小瞧了。于是也强忍着闭上双目,单单等着对方先行动。 约至二更时分,三才老人尚九天闪身过来,楚江寒早就闪身抽剑,砍断了身上的钢索,又手起剑落,劈断了尚九天身上的钢索。 尚九天却不讲说什么阵法,伸手抓了抓蓬草一般的须发,低声道:“我今翻全是脱困,全是托你小兄弟之福,原也不该对你指手画脚,只是外头凶险万分,要想全身而退还得听老夫的才是。”只见他伸出手来,说道:“小兄弟,你且将手中的宝剑交于老夫,待咱们脱困,老夫再还与你便是。”楚江寒闻言大是不悦。 尚九天又解释道:“非是老夫眼红你的宝剑,也不是老夫信不过你。你年轻气盛,又有绝技傍身,待会儿若是杀红了眼,万万是不会听老夫的,如若稍有不慎,定然又会陷入锦衣卫这精妙绝伦的‘降龙伏虎阵’中。还是将此剑暂教老夫来使,你砍下半截‘缚妖索’来当兵刃也是一样,这‘缚妖索’乃是天外飞石锻造而成,寻常刀剑也奈何不得。” 楚江寒冷笑了一声,将宝剑交了出去,尚九天随手又砍了半截钢索,交到了楚江寒手中,二人各持了兵刃,仔细向着洞外摸索而去。 一路向外,二人竟未发现一人,心下不由得生起疑来,又想起看守的早叫陈璋调到了洞外,遂不再多想。 快到洞口处,二人只听得外头交兵之声阵阵,尚九天忽然示意止住了步法,轻声对楚江寒道:“此处既是少林寺,锦衣卫少不得请来了少林寺的高僧助阵,稍时小兄弟千万不能出声,要知道少林寺还有几位高僧,武功也是登峰造极,单凭着精深的内功,便可知晓方圆百步之内的动静。” 楚江寒立时想到当初在大雄宝殿之上发觉自己的那位白眉老僧来,深深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语。 二人贴着石壁,又听了半刻,洞外打斗之声越来越大,楚江寒按奈不住,抢先一步闪身出去。 尚九天气的捶胸顿足,却也只得紧跟其后。 石门一道接着一道被推开,看守的却不见一个,唯有洞外打斗声越来越清晰。 楚江寒回身再看看身后的老怪物,弓腰提剑探头探脑,动作猥琐全似蟊贼一般,全然不是说嘴时的什么“江湖第一人”。又转念一想,此人在这石牢之内被困了有十年之久,这也难怪了!有道是“一度著蛇咬,怕见断井索”,十年暗无天日的岁月,任你武功再高强,心肠再坚硬,也会被消磨成人不人鬼不鬼。又想起沈毓来:若不是毓儿冒着天大的危险给我送来此剑,只怕我也会和他一般,要在这牢底待到永无天日,毓儿呀毓儿!此生此世,你教我如何回报与你? 又想到此时此刻,沈毓被锦衣卫带走,难保不会受什么酷刑折磨,一颗心再也按奈不住,只把个半截钢索死死缠绕于右臂,甩出半截子握在左手上,肩头用力一撞推开了最后一扇石门。 明晃晃的烛光刀子一般的刺入了双目,鼻涕眼泪往外直窜,他实在难以忍受早就闭上了双眼。 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一只大手将自己拦腰一提,身体轻飘飘落到了一处。他下意识想到,这正是尚九天将自己提到了房梁之上,慌忙屏住呼吸,伸出左手来使劲往双眼之上揉搓,良久才睁开双目,却瞧见尚九天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珠子,正在向外观瞧。 院外哄闹的打斗声这才又引起他的注意,四下一瞧,二人正巧身处一座佛像顶上。 正对处恰好能瞧见院中的景象,二人小心翼翼向外瞧去:里里外外两圈人正在围着两条黑影斗的难分难舍。 最内一圈是几个身着公服的大汉,手执铁索两两一组,腾挪闪躲身法齐整却又高明至极;再向外一圈僧衣飘飘,十几人也手执了刀枪来回有致;圈子的中间两条黑影闪来闪去,良久才瞧个清楚:两人都是一身黑衣,一个使了一把戒刀左右遮拦,另一个使了一根长棍上下横扫。 楚江寒见状思道:无怪乎我二人能够这般轻易就能出得深牢,却原来这些人是遇上了点子,所有的高手都来此地支援了。 他回头向着尚九天瞧去,尚九天一张黑脸却无任何表情,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楚江寒一时未能会意,扭头又向着场子中间瞧来。 两圈人影挪动处,楚江寒遥遥瞧见了满脸络腮胡子的陈璋,正在挥舞这一干钢枪奋力拼杀,混乱中被使棍子的黑衣人夺了过去。那黑衣人夺过钢枪弃了长棍横扫竖劈,一群人抵挡不住,忽被一个叫了一声:“变阵!”两圈人阵型一变,又是一通狠斗。 楚江寒瞧着这阵法实在精妙,心道必是“降龙伏虎阵”无疑,扭头又向尚九天看去,尚九天面色极是难看,瞪大了一双肿胀的红眼看得入神,又似是两耳生眼一般,知道楚江寒心中所疑,回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 再看那阵中,使刀的汉子见对方变阵,当下长啸一声几个起纵,身法高妙无比,落地处居然避开了刀来剑往,那使枪的汉子心领神会,紧随其后如法炮制,几个来回后,那使枪的又是一阵大开大合的厮杀。 这场厮杀当真惊心动魄,楚江寒却一心牵挂沈毓,实在无心多看,正想趁机闪身溜走,尚九天却一再示意不要轻举妄动,楚江寒只得再放眼瞧去。 那阵上里里外外两层人,都被两个黑衣人杀的顾左不能顾右,眼见正要落败,忽然又听几声大喝,人群中又多出几人一起来围攻两个黑衣人,那使钢枪的抖擞精神横冲直撞,众人遮拦不住,转眼又倒下了七八人。 尚九天这时却悄悄地的把宝剑还了楚江寒,挥手一示意,楚江寒心下会意,纵起身法紧跟其后。 却不想阵中间使刀的黑衣人如何瞧见了二人,直高叫了一声:“有人逃了!追!”说完纵身也要跟来。 陈璋高叫了一声:“定是同党,大家伙儿莫要中他金蝉脱壳之计,合力拿下这二人再说!”阵中钢索甩动,霎时缠了过来,那使钢枪的大喝一声,挥枪扫开了一大片,高叫道:“你去追!”钢枪点过,又有几个倒地哀嚎不止。 使刀的黑衣人见机一个纵身,居然纵出了阵去,紧随着尚九天、楚江寒二人追来。 转眼二人已经甩过了殿阁高墙,尚九天驻足狂笑不止,道:“小兄弟,如今老夫真似龙游大海,从此天下之大,老夫可扶摇直上了!” 楚江寒道:“今日若不是那两个黑衣人大闹‘降龙伏虎阵’,拖住了锦衣卫的高手,你我只怕也不好脱险吧?”尚九天赞道:“好!得意而不忘行,当真是难得,难得呀!”又接着道“小兄弟!咱们打个赌如何?”楚江寒问道:“怎么赌?”尚九天道:“若你能跑赢老夫,老夫便随你去救你小媳妇,若你输了,却要答应老夫,做老夫的弟子。” 楚江寒随手把臂上的铁链甩给他,言道:“咱们还是各走各的,青山绿水,他日相见吧!”说完一抱拳便要告辞。 尚九天笑道:“各走各的?哈哈哈哈!老夫我是天子一号钦犯,你是地字一号钦犯,日后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黑白两道俱都容不下了!” 忽然那黑衣人追了上来,尚九天嘿嘿一笑,道:“你看,老夫说什么来着,只怕你我容得下这天下的英雄好汉,这普天之下的英雄好汉却容不下你我。”说完又一阵狂笑,道了句:“小兄弟,待我打发了此人,咱们再做商议!” 转眼那黑衣人已经追到,尚九天一阵狂笑,向来人问道:“年轻人,今日若非是你二人搅闹拖住了锦衣卫,老夫又怎么这么容易出脱离苦海?说罢,你找老夫何事啊?”那黑衣人惊道:“果然是你!”尚九天咦了一声,又问道:“莫非你知道老夫?” 黑衣人道:“老贼,我知你的底细,今日誓要杀你以安天下!”尚九天狂笑不止,接道:“杀我?笑话!有人杀了我十年也没办到,就凭你?” 那黑衣人再不搭话举拳便打,尚九天举掌相迎,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了一处。 楚江寒一心担忧沈毓的安危,又转身望了望尚九天,叹息了数声,扭头纵身离去。 第五十回 毁容碎器 第五十回毁容碎器 山风呼啸,天已放亮。旬月光景,大地早已经褪去了苍绿的生机,而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惆怅,正如山寺之中僧侣的冬衣一般,裹在了楚江寒的身上,但此刻他还顾不上去点检生平,思量这些了。 他仗着身手在僧房殿阁之间挨个搜查,却仍然没有发现沈毓与锦衣卫的踪影,又鼓起胆子,来到先前两个黑衣人打闹“降龙伏虎阵”的场所,已然没有了众人的踪迹,只剩下一堆年轻模样的小沙弥在里里外外收拾打扫。 又暗中伏与梁上偷听了良久,只听得几个管事的僧人对小辈讲道:此间原是来往挂单的佛门之人常住之所,只因他们是江湖中人,寺中的长老们从来不许小辈们和他们接触,昨夜又有人因为口角大打出手,此事还惊动了掌门方丈,寺中的长老们实在不敢再多留这些江湖游僧,天刚放亮,便打发他们都下山去了。 楚江寒听罢暗暗叫苦:楚江寒啊楚江寒,你当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笨蛋,简直愚蠢至极!你在别处哪里能寻到什么锦衣卫?原来锦衣卫昨夜就正在此处!此刻只怕早已经发现了自己与那老怪物走脱之事,慌忙四下查询去了。只是如此一来,毓儿的罪名,岂不是当真要坐实了吗? 想到此处,他连忙潜出了偏殿,只是偌大个少林寺,屋舍万千僧多人杂,又加上地形不熟,光天化日之下又生怕引起寺中高手的注意,实在不敢再有过多的动作,他越想越急,恍恍惚惚地,竟然闯进了一处居士的别院。 扫地的小沙弥走上前来,错将他认作是寺中做工的流民,以为他走错了院子,又好心给了他一些干粮。 楚江寒回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黑又脏,也实在与讨饭的无二了,也就由着他引着出了寺院,临了那小沙弥还不忘叮嘱叫自己多多保重。 他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少林寺的大门,又忽然想到石牢之中瞧见了金刀、木剑二位结义哥哥,想来众位兄弟也来到了少林寺之中,只是一时间又到哪里去寻呢? 正在左顾右盼不知该去往何处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楚江寒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时,却见一个衣着更为破旧之人,在冲着自己发笑,正是三才老人尚九天。 楚江寒这才瞧了个仔细:原来此人生的鼻如悬胆,阔口方脸虎背熊腰,浓眉之下一双眼睛虽然红肿,却闪着精光。尚九天笑道:“怎么?小兄弟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楚江寒回道:“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我还是各走各的。”说完略一抱拳,转身要走。 尚九天嘿嘿一笑,转身道:“想要救你的小媳妇,就跟我来!”说完双手背在身后,当前走去。楚江寒心里“咯噔”一下,拔腿便跟了上去。 楚江寒跟在三才老人身后一言不发,兜兜转转二人到了后山的一处小院之中,院子向南三面皆有房屋,倒更像是一户人家。 他再也安奈不住了,问道:“此处又是何去所?” 三才老人笑道:“夜来老夫打伤了那尾随而来的黑衣人,又假意离去,实则暗中尾随他到了此处。我本想一掌打死他了事,却偏巧在此时有个黑大汉找到了此处,并说什么众兄弟今夜二更要在此一聚,老夫行事向来是斩草要除根,故而暂时放他二人离去了,想来今夜这二人必要在此与同伙相会。” 楚江寒听他说的不是沈毓之事,心中不悦,却又深知这老怪物性情乖张,如若言语不当,再想得知沈毓的下落,势必另要大费周章,当下只得强忍着,只是一言不发。 尚九天又道:“小兄弟,今夜你若助我除了他的几个同伙,老夫必定助你救回挚爱,你以为如何?”楚江寒冷笑一声,回道:“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助你杀人为恶,则是万万不能。” 尚九天大笑数声,道了句:“好!有股子血性!老夫十分喜欢!”说完大摇大摆进了北屋,楚江寒也不理会,紧跟其后也跟了进去。 二人没有话说,尚九天居然躺在里屋睡起了大觉,只冒出了一句:“你如若不想害了你的小媳妇,便不要出去走动,最好乖乖的睡上一觉,夜里等老夫忙完了此事,再陪着你寻去。” 楚江寒虽然心焦,但也觉得这老怪物所言有理,便躺下欲睡,可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能呆得住?无奈只得运起功来,强收心神良久也未能如定。 日头西沉,尚九天翻起身来出去了,不久便笑着回来,丢给楚江寒几件曾衣,言道:“如今你我周身上下衣不遮体只如叫花子,出入寺内大是显眼,待老夫去弄些热水来,咱们洗洗满身的晦气,再穿上这些干净的衣裳。”说完竟去了东屋生火烧水。 楚江寒见了摇头叹息:这老怪物张口便要动手害人确是真的,此刻竟然还有这等心情,实在是猖狂胆大之极!今夜若是他要动手加害好人,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凭着手中这柄宝剑,也要与他周旋一番! 他主意既定,尚九天已然烧好了热水,二人梳洗穿戴完毕,楚江寒再看尚九天,僧衣僧帽之下更多了几分英雄之气,不由叹道:只可惜,此人终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二人也不点灯,只在东边伙房里坐等,楚江寒依旧运起功来,也不知到了几时,体内真气方才顺畅,便听到远处脚步嗖嗖,尚九天低声道:“千万莫要说话!”忽然腰间一麻,紧接着周身几处穴道便被封死。 连番被他封住穴道,一股耻辱感夹杂着怒气直冲到了眼珠子里,却也是无可奈何动弹不得,心中骂道:“老贼,今翻过后,小爷定要与你见个高低!” 脚步由远及近,正是两个人径直走进了北屋,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大哥!点灯吧!”却是石象!另一个嗯了一声,正是小范蠡沈三。 火石几声撞击后,石象张口道:“大哥,你说二哥比咱们先到了这么些日子,怎么到现在为止,也不露个面?”小范蠡回道:“六弟不是说了嘛,他是应了陆大侠之约,帮忙去了,事了便回。” 石象“嗨!”了一声,接着道:“今晨我还见着陆大侠了,怎的又忘了问了!”石象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大哥,你太惯着毓儿了!你若是学学老二,啥样的崽子管不住啊!” 小范蠡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毓儿他娘死的早,当年我又撇下她去当了兵,总觉得亏欠她的太多。”石象笑道:“一个女娃娃,早晚要嫁人,你再疼她也是白疼。”小范蠡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又一阵脚步匆匆,有一个走了进去。 石象张口道:“三哥、六哥,你们来了?”楚江寒心中一惊:我明明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去,怎么三哥、六哥同时进了屋子?看来是我修为尚欠,未曾听出来。不光是他,一旁的尚九天也是面色一皱,他也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之声,登时暗暗敬忖:看来这其中一个的轻功之高,委实惊世骇俗,这究竟又是哪一路高手呢? 李飞云急道:“大哥!不好了,沈福来信说,毓儿又跑了。”小范蠡怒道:“这个混账!”李飞云接着道:“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溜了,准是暗中偷听了咱们几个说话,知道了八弟之事。”石象咬牙切齿地“唉”了一声。 楚江寒只感觉两颊烫的直如铁板一样,忽然庆幸自己被点了穴道,若是他手脚能动,只怕已经冲上前去,同众弟兄打了招呼,果真如此,又如何面对呢? 李飞云接着道:“沈福知道此间龙蛇混杂,不敢飞鸽传书,连夜差人送的口信而,想来已有旬月了。” 众人一阵沉默。 李飞云又开口道:“大哥也无需担心,毓儿机敏聪慧,不会有事的!”小范蠡叹了口气,说道:“我倒不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怕她又添出什么乱子来……”判官愁劝道:“大哥放心,毓儿还没得那个本事!” 小范蠡说道:“咱们已有十日未曾见面了,偏巧陆大侠托七弟带话说,今夜有要紧事而要对大家说。咱们且先等等吧,等大家都到齐了。再说说各自都打听到了什么吧!” 石象讲道:“还等个甚?咱这几天在山下多方打听,听说,峨眉的痴癫二僧请来了各门各派,扬言要向少林寺讨个公道,如今各门各派都派了有头脸的,明后日便要道嵩山了。” 判官愁接道:“华山赵岵一行,也为此事约了丐帮的前帮主疯丐吴姓名,前来做调停……” 忽然又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众人,又有两个走进了北屋,门方掩上,就听见“嘭”的一声,石象吼道:“咋啦?你两个这是作甚?”却听见木剑泣不成声:口道:“大哥……众位兄弟,毓儿她……”话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了。 楚江寒脑中“嗡”了一声,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四肢竟然没有了知觉,良久才听见小范蠡问道:“毓儿怎么了?” 木剑泣不成声,金刀咬着牙回道:“大哥,毓儿得知八弟被困石牢,竟然……竟然私自拿了我的腰牌前去地牢……偏巧被锦衣卫陈璋撞见了!”金刀接道:“我二人从昨日一直到方才,都在向锦衣卫宋忠求情,怎料那姓陈的早就告到了几个大太监那里,只怕……只怕……”话到此处,也没了下文。 小范蠡没了言语,良久才道:“二位兄弟,起来!你们何必如此?毓儿自小被我惯坏了,哪里又能怨得了你们?” 木剑哭道:“都怪我!是我无用……没有保护好她!” 小范蠡振声道:“二位贤弟万万不要如此!毓儿一不曾过堂,二不曾定罪,又有什么打紧?”李飞云接道:“只要这官司到了朝里那帮阉人手上,则万事好说!咱们闲云庄别的没有,黄白之物有的是!”石象闻言笑道:“莫怕莫怕!,咱们叫大哥使银子便是了。” 话到此处,木剑哭声渐止,楚江寒悬着的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又起,一个声音高叫道:“属下下陈七,有要事回禀二位总捕头。”金刀低声道:“进来!”紧接着推门而入,那叫陈七的回道:“二位总捕头,出大事了!今晨布在寺中的锦衣卫高手,不管是明里的暗里的,都撤走了!属下前天被派到山下,今日天黑方回,属下已经打听过了,昨夜有两个黑衣人闯入阵中,打伤了数十人。也不知为何,锦衣卫今晨便全部走了。” 金刀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那人应了一声,掩门出去了。 石象喊道:“奶奶的,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儿?”金刀道:“这寺中的锦衣卫布下这‘降龙伏虎阵’,是为了看守地牢之中的要犯,如今又怎么会轻易撤走?莫非……?” 李飞云抢道:“莫非人犯逃了?”石象哈哈一笑,道:“逃了好啊……这石牢中的犯人,不就有咱们八弟吗?逃了才好啊!”此话一说,似是有什么不妥一般,又不说话了。小范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的沉默。 金刀出言打破了沉寂:“二哥怎么还不到?” 一个声音叫到:“张兄当真未到吗?”紧接着门被踹开,只听众兄弟齐道:“陆大侠有礼!” 来人又急问道:“张兄当真未到?”石象抢道:“我二哥不是随你一道吗?怎么你倒反问起我们来?” 那人苦叫一声,道:“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紧接着嚎啕起来。 石象抢道:“你又哭个甚?快说快说!我二哥究竟去了哪里?”小范蠡见状言道:“陆大侠莫要着急,有事还要慢慢道来!”那人悲切至极放声大哭,言道:“事已至此,陆某肝肠寸断。通杀我也!痛煞我也……” 石象着起急来,吼道:“你个鸟人,快说快说!我二哥究竟在哪儿?”那人只道:“张二侠怕是陷入‘降龙伏虎阵’中……回不来了!” 楚江寒听得心下大惊,一颗心方才落下,此刻又如晴天霹雳一般,委实不敢相信! 石象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二哥一身武功,怎么会回不来了?”金刀、木剑齐声叫道:“莫非昨夜是你二人闯阵?”那人应了一声,挤出了两个字儿:“正是!” 这时门外陈七去而复返,在外头叫道:“属下陈七,有要事回禀!”石象开门一把将他拉了进来,陈七径直回到:“锦衣卫宋指挥使叫属下回禀二位总捕头,让二位准备连夜回京,稍时便要动身!” 金刀忙问道:“可知所为何事?”陈七低声回道:“属下打听到,昨夜闯阵的二人一个逃了,另一个当场失手被乱刀分尸,锦衣卫已派陈璋领着二十四卫连夜秘密回京了。我看姓宋的似乎是有意瞒着二位……”木剑“啊?”的一声,陈七连忙住口了,又见诸人脸色极为难看,悄悄掩门出去了。 一向沉默的判官愁忽然张口了:“莫非真是二哥不成?” 金刀黯然伤神,淡淡地回道:“这‘降龙伏虎阵’中不知陷了多少武林高手,江湖豪强……百年来从未失过手……”话到此处,居然说不下去了。 石象知道金刀、木剑常与锦衣卫打交道,他二人所言自是不假,语哭带腔地问道:“陆云汉,你究竟撺掇我二哥干什么去了?你说,你说!” 陆云汉瘫倒在地,支支吾吾地,半天也回答不上一句。 木剑泣道:“七弟,不要问了!”石象见不让询问,心中更是恼怒,揪起陆云汉胸前的衣领,嚷道:“姓陆的,定是你设计害我二哥,今日我定要与他报仇!” 只听见陆云汉闷哼一声,胸前被石象一击,众人连忙制止。 陆云汉口吐鲜血,嘴里叫道:“打得好!”判官愁止住石象道:“他身上有伤,不可再下死手!” 陆云汉哈哈几声笑,又哭道:“想我陆某半世飘零,世上只有二三知交,张兄便是一个!如今张兄皆因我而遭难,陆某在世有何颜面再见诸位,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张兄。”说完只伸出手来,往自己面上一抓,几道血淋淋的手印由打左眼皮下斜拉至右下颚,他毁了自己的容。 小范蠡诸人无不大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何言以对。 石象再也下不去手了,怒号着奔了出去,小范蠡惊叫一声“拦住他!”李飞云与判官愁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小范蠡道了句:“二位贤弟莫要着急,且先回去探探锦衣卫的实情……”话到此处,也泣不成声:“……咱们再做计较……”说罢一脚踢飞了房门,也追了出去。 只留下金刀、木剑立在原地。良久木剑几声抽泣,继而嚎啕大哭,楚江寒实在听不下去,两眼一阵迷糊了,眼前不断浮现着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金刀用力拉起了木剑,他深知这位兄弟素来机敏果敢,比他更为稳重智慧,偏偏最是重情重义,遇上这类事情,却是方寸大乱,反不如自己了。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陆云汉,道了句:“陆兄珍重!”拖着木剑,凄惶地走了。 陆云汉一阵哀嚎,喃喃的吟道:“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张兄呐!是我害了你啊!”言罢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惨笑…… 他又从腰间摸出一把二胡,当场摔个粉碎,口道:“知音已去,此后我还拉给谁听?” 良久,他踉跄着趴了出去,不一时也没了动静。 尚九天似是未觉出楚江寒的神情变化,道了句:“罢了罢了!这几个人功力不弱,若动起手来老夫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万一又引来少林寺的高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且放他们离去,来日再做计较。”说罢随手解了楚江寒的穴道。 一股怒火已经燃满这个年轻的胸膛,那个令自己心跳的人儿此刻正深陷牢狱,为自己挡过刀子的兄长一时九死一生,而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个毫不相干的老怪物息息相关。 他抽出了宝剑,使尽吃奶的力气,向对方刺去,出剑的一刻,他感到了一丝的快感与安慰,也唯有杀掉这个处处玩弄与羞辱自己的老疯子,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可惜,他想错了,这个老疯子尚九天的手段太过高明,早在他出剑的一瞬间,他已经侧身让过,剑锋只差了一指的距离便要刺中他,可也就是一指的距离,被他躲开了。 他怒吼道:“老贼!纳命来!” 尚九天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半截钢锁来,“嗖”的一声率将开来,迎着剑锋拆招,十招,二十招,五十招,一百招……屋子里但凡是整件的物什,都被他的剑气齐齐劈断。 楚江寒疯了一般,后背之上被钢索扫过,连肉带衣被拉开一道口子,他却浑然不顾,又大叫一声,紧接着半截钢索陷进了地上,尚九天叫了一声破窗而出。 楚江寒只感觉浑身的力量多的用不完,手里的那柄宝剑此刻比自己血肉长成的手指还要灵活,想劈哪里就能劈到哪里,想刺哪处,就能刺到哪处,唯一令人恨到只能更恨的是,这个满头花发的老贼身手比自己还要敏捷,每一剑都躲的恰到好处! 追!今日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再补上一剑! 尚九天想破天也想不到,这小子怎么突然发了疯要对自己下死手,脚下生风急蹿之际,还扭头问道:“小兄弟,你的小媳妇当真是被锦衣卫拿去了,如今已被押送下山了,你若心急,咱们这就追去,就她回来便是!” 说罢尚九天忽然停了下来,他也中剑了,左臂下垂,指尖还在滴血。 尚九天又问道:“小兄弟,老夫行事虽然霸道了些,却也只是点了你的穴道免得你坏事,并未有心加害与你,你究竟因为何故要这般和老夫拼命?” 楚江寒呆了一下,几个字儿脱口而出:“刚刚那几人,乃是我的结义兄弟!” 话一说完,又想到当初真是在这少室山下,张二哥孤身一人挡住了多少要杀自己的武林高手?那是半个武林! 他忽然泄气了!刚刚的一翻怒斗,多半是一种宣泄与迁怒,因为他不知道,除过要刺死眼前这个毫不相干且令他讨厌的老妖怪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尚九天何等精明,连忙抓住机会,说道:“老夫受是了你与那位沈姑娘的好处,才得以脱困,实在不想与你为敌。现下你心仪之人有难,你不想着去救他脱离苦海,反倒在此要打杀一定能够帮你的人,实在是愚蠢至极!” 怒意渐渐消了一些,楚江寒感到后辈火辣辣的,他伸手回剑入鞘,正要点穴止血,尚九天早就闪身过来,伸手帮他止了血。 尚九天老擅世故工于心计,抢先道:“老夫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沈姑娘对我有过大恩,我必定助你求她回来!”说完这才伸手在自己左肩点了穴道,止住了鲜血。 五十一回 痛饮狂歌 五十一回痛饮狂歌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实在超过这位年轻人的预料,此刻的他也没有什么大的主意来决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但心底的一个声音隐隐地告诉他:还是应该跟着这个老怪物! 嵩山的雪天,自然没有崆峒山寒冷,却也有另一种肃杀,走在头前的三才老人尚九天,丝毫没有一丝疲倦。若不是心底还有一口怒气未消,楚江寒倒怕是要歇上一歇了,呼出的白气足以证明眼前这个老东西的功力实在是匪夷所思,偏偏楚江寒年轻气浮城府不够,忍不住还是先张口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咱们可是下了嵩山了。” 尚九天收起了一贯的狂傲,答道:“你跟着就是了,锦衣卫正是走的这条道。以你我的脚程,不久便可追上。”楚江寒没好气地答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如若不然,我手中的长剑可又不答应了。” 尚九天笑道:“你也莫要说嘴!老夫若非惜才,凭你现在的本事还未必是我对手。” 楚江寒哼了一声,但也知他所言非虚,只是心中一口气实在难顺,脚下使劲便纵到了前面,尚九天哈哈一笑,口中言道:“好好好!今日老夫就在这嵩山底下见识见识少林一脉的绝技!”僧衣一拂奋力赶去。二人便在雪地之中又展开了一番较量。 乱云低暮,急雪卷风,天地只在二人的脚下奔腾。 尚九天忍不住叹道:“老夫一生眼高于顶,天下虽大,但瞧得上的当真没有几个。小兄弟,老夫果然未看错人。”楚江寒这全力以赴,哪知这老怪物在赌斗之余,还能腾出功夫思考这些,心下也暗暗又多了一份钦佩。 行了又数里,楚江寒感到再差一口气的功夫,尚九天便要超过自己了,忽然身后的尚九天停下了脚步,高声道:“小兄弟,你这手‘须弥三引’的绝技当真是神乎其技,了不起!了不起啊!咱们算个平手,如何?”说完又是几声惯有的大笑。 “老夫已经打听清楚了,锦衣卫的人压着那丫头,走的正是这条道,咱们沿途跟去,找到她也绝非难事。只是……”话到嘴边,尚九天又止住了。 楚江寒知他多有计较,赶忙问道:“只是什么?” 尚九天接道:“如今走脱了天字第一号与地字第一号的钦犯,那些鹰爪孙怎能不发觉?此刻定然是广布眼线四下搜查你我。老夫是担心,他们以沈姑娘为耳,钓你我上钩。”他见楚江寒不做声,嘿嘿几声,只默默地走在头前。 眼见天色渐暗,楚江寒满腔心事,跟在其后愁眉不展。尚九天见状出言宽慰道:“年轻人,你既然学了武艺又身在江湖,这等生离死别,阴谋算计的事儿便如同四季轮回,永无休止,你也不必熬煎,有老夫在,包你诸事有惊无险。” 楚江寒正在气头上,正要出言相讥,忽听得身后雪地上脚步嗖嗖,虽然来人极力掩饰,却也不能逃过这二人眼目。 尚九天一个纵身便向后扑去,楚江寒一肚子怒火,哪里肯落后于他,纵身一跃虽略落后,手中宝剑却抢先拔出,寒光一闪一人应声而倒。 “留活口!”尚九天出言制止已经迟了,楚江寒已经还剑入鞘,立在一旁。 剩余一个壮汉却如鸡仔一般被尚九天夹在腋下动弹不得。尚九天顺手封住了那人穴道,呵呵一笑抛在雪地上,不知何时早就抢过了来人佩刀,抽出来把玩观瞧,不住赞道:“锦衣卫个个身手了得,所用兵刃更非凡品,好刀,好刀啊!” 又把脸一横,一字一顿道:“你仔细听了:老夫便是天子一号牢里的重犯,这位小兄弟是地字一号牢中的重犯。我二人有话问你,问一句答一句,若多说一个字儿,嘿嘿,便也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刀法。”说着用手一指雪地里的尸身,那人却极有胆量,双眼翻白似是不屑。 尚九天道:“是不是真好汉,少时便知。”说着随手点开穴道,那汉子冷哼一声,抢先道:“你就不怕我纵声呼救?”尚九天哈哈一笑,回道:“锦衣卫俱是百里挑一的智机过人之辈,你怎么会犯傻不要性命?” 那人哼了一声,骂道:“你两个恶贼,既然抢走了姓沈的小贱人,怎么还敢来找爷爷们的晦气?”楚江寒难以置信,一把揪起那人,抢道:“你说谁?可是毓儿?她现在何处?” 尚九天老道精明,冷笑几声道:“莫不是你眼见活命无望,出言诓我二人不成?”那人也冷笑几声,回道:“你也不必言语之间如此耍花枪,说与你也无妨:那贼贱人既是闲云庄小范蠡的千金,却实在是烫手,弟兄们原也不敢轻易开罪。要知道财能通天,闲云庄富甲天下,要是银子使到掌权的几个大太监手里,兄弟们难保还要费些周折,弄不好既要放人,也要丢命。弟兄们拿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既然二位已经救她脱身,何必又在此故弄玄虚?” “毓儿被人救走了?” 楚江寒听得又惊又喜,赶忙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只是冷笑,回道:“我既然落到你们手上,何故诓人?便在个把时辰前,兄弟们便被一位高手伏击,重伤了五人,还被救走了犯人。哎……我们兄弟一拥而上俱不能挡,带队的陈璋只接了三五回合便招架不住,据他亲口所说,出手的定是深牢中的天字第一号犯人……放眼天下,余人哪里能有这个手段?” 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强自耐下性子,楚江寒一心要找沈毓,转身便要走,尚九天却道:“老弟,此人是一刀了账,还是千刀万剐,这回听你的!”楚江寒眼见此人颇有筋骨,出言道:“此人倒也是条汉子,干脆放了吧!” 尚九天哈哈一笑,扬手之间,那人左臂已经脱臼,那人痛的青筋暴起,却始终未哼一声。 尚九天叫一声好,口道:“我看你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待我废去你一身的内功,看你服软不服软。”说完只在胸前一点,那人躲闪不急,中了一指瘫软在地,双目怒睁,恶狠狠地盯着尚九天看。 楚江寒心有不忍,扭过头去。却见尚九天弓下身去,扶起那人坐在雪地,一手护住那人后背,一手护住丹田,一股柔和浑厚的暖气缓缓输了进去。 良久之后,尚九天起身昂首挺立,正声道:“跪下,磕头拜师吧!” 楚江寒始料未及,心中思量,这老怪物时而暴躁嗜杀,此刻却端出了这副架子,越发觉得高深莫测了。 那汉子翻起身来,兀自不拜,口道:“我原来一身武功虽不及你,却也是玄门正宗,如今被你无故化去,你又输了我一身的真力,较远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究竟是何用意?”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不错,你原来的内功确系玄门正宗,似是出自青城一派。不过你修为虽出自正宗,却阴阳不调,想是传授你的师傅本不高明,抑或对你有所保留,是也不是?” 那汉子闻言这才似有所动,呆了片刻,这才收敛心神缓缓言道:“不错!我师乃是世外高人,传我武功时只道我功名心重,学武越多杀伐越重,故此未能倾囊相授。”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青城派的上乘阴阳双修之法何等高明,男不解衣,女不解带,号称‘千里神交,万里心通’,采天地之气以补己之气,采天地之精以补己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补己之神,你若能学到家,倒也真能纵横江湖。不过,老夫所学远胜于青城秘术,你根骨俱佳,为人又机敏刚强,老夫既传你十年功力,自是有意收你为徒传你绝技。老夫年迈行将朽木,只盼你能够在老夫跟前效力,待老夫死后传我绝学,怎么,你不愿意吗?” 那汉子似有所动,终究张口道:“你化我本门功力在前,不问我名姓,便将十年功力传我在后,不过是恩威并施的驭人之术,休要指望我感恩戴德,孝忠与你。” 尚九天面色一沉,仰头略有所思,张口道:“老夫传人不多,大弟子原本天分极佳,却为人过于精明,老夫的智谋算计倒是学了个边,武功一道,终不能承我毕生所学,二弟子是个女儿身,自也作罢,如今只盼有人能承我毕生所学,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或流芳百世,老夫九泉之下方能瞑目。”这一番话倒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若非楚江寒与他早有芥蒂,只怕也会为之所动。 那汉子沉思片刻,终究张口道:“人各有志,前辈还是休要勉强了。至于前辈传我的功力,算是还我的。我一未学你法门,二未入你门下,二位若要取我性命,我只得拼死接个几招了。”说完撩衣戒备。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老夫果然未曾看错人,好得很,好得很。”笑罢正声道:“关我的石室内,刻有老夫生平所学,只需去掉石壁上老夫数十年的便痕尿疤,则自能看见。”言罢大笑,既而绝倒。 楚江寒只道这老怪物收服此人不得,却又惜才不忍杀之,故而出言戏耍与他,却见那人扑通一下跪与地上三拜九叩,拜罢口道:“弟子蒋如进叩拜师父,只有一样,我今拜入师父们下,却不受门规束缚,不替师傅效命,师父身后,我自当替师父传承绝学。” 楚江寒未曾料到,尚九天居然大喜,几声大笑之后,忽然转身,口里念叨:“去吧去吧!咱们师徒日后自会相见!”话未说完,人已在数丈之外。 这一番拜师仪式别开生面,简直前所未有,楚江寒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尚九天笑道:“古来但凡自命高明之人,学文也罢习武也罢,无不希望自己生平所学能够有个传人。我如今收了这个弟子,便如一清老道传你绝技一般,你方年轻,还不能懂得。” 楚江寒闻言呆在一处,耳边又想起尚九天自言自语式的念叨:“如今你的小媳妇被人就走,其中只怕又有玄机。在锦衣卫手上能如此从容救人的,放眼江湖也找不出三五位来,要么是少林寺内躲着的哪个老秃驴,要么是一清老道亲自出手,要么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哪路毛神呢?” 楚江寒回过神来,三步赶作两步追了上去,接道:“莫不是我四哥或者五哥出手?” 尚九天摇头道:“你那几个把兄弟虽然各个了得,却也赶不上老夫,地牢内那一个只与姓陈的斗了个旗鼓相当,单人独个既要救人,又要应付一众锦衣卫高手,确实万万办不到!” 楚江寒哼道:“谁说办不到?我二哥或许……”猛然间又想起夜间众兄弟的谈话来,二哥早就失手于降龙伏虎阵中了,一阵锥心之痛油然而生,鼻子一酸眼前早就迷糊了。 恍惚中,又听见尚九天断断续续言道:“……那闯阵之人确实也了得,不过可惜了,可惜了,我门下怎么就没有这等人才……” 楚江寒略收心神跟在其后,尚九天一改作派,念道:“你也莫怪我多嘴,有道是生死有命,你把兄弟折在降龙伏虎阵中倒也不冤,老夫这数十年的暗无天日也一样是拜锦衣卫所赐。嘿嘿,人生在世无非是受苦,死了也好啊!省的整日打打杀杀……老夫也时常在牢底思量,这打打杀杀的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 后一句大出楚江寒所料,不由出言讥笑道:“想不到似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恶人,竟也能作此想,倒是奇哉怪也……” 尚九天道:“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早就婚配生子了,后来妻儿老小被仇家所杀,这生离死别的滋味,已经尝遍了。逝者已矣,小兄弟还是该珍惜眼前人,多为活着的打算呐!” 楚江寒被一语点醒,回道:“你这话倒是大大的有理,我还是该早些找到毓儿!只是毓儿此刻刚离虎口,如今又不知到了哪里,你我二人如何能找到她?”尚九天笑道:“既然咱们找她不易,想来她找咱们该容易的多。” 楚江寒一时未能领会,忙问:“此言何意?”尚九天语带得意地言道:“锦衣卫拿了你小媳妇,无非是为了你我。眼下她既已离了虎口,为了躲避锦衣卫的搜查,定然会躲在暗处不敢轻易现身。咱们索性大摇大摆的出来,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吸引到咱们身上,如此一来,锦衣卫势必会全力对付你我,沈姑娘便自然顾不上了。只要你我联手,杀他七个八个的,你报你把兄弟之仇,我抱我牢狱之恨,如此岂不美哉?” 楚江寒以为大大不妥,出言问道:“若是锦衣卫专去捉拿毓儿来要挟我怎么办?如此一来,无非真是害了她?” 尚九天笑道:“单是应付你我其中一个,锦衣卫只怕要调来潜伏在附近的全部人马,何况是你我二人同事现身,他们还哪里有精力顾得上?再者说了,闲云庄的千金被救走更好,他们有怎敢再去招惹?” 楚江寒大以为是,当下一阵商议,打算寻着镇甸换了装束再做计较。 二人至登封县,正欲寻个去处饱餐一顿,却见迎面走来两匹高头大马,马上二人锦帽貂裘,是个官宦模样。尚九天哈哈一笑,转身对楚江寒言道:“我正愁没个脚力呢,偏巧这就有人送来了。”说完扬手之间二人滚落马下登时昏死过去。 尚九天纵身上马,眼见楚江寒立在原处不动,转头道:“傻小子,你还想不想见你小媳妇了?”楚江寒呆了一呆,也还是纵身上了马。 行人眼见这一老一少身着僧衣,却在闹市夺人马匹,简直胆大至极,知二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哪里还敢多看。尚九天对楚江寒笑道:“你我如此一闹,还怕引不来锦衣卫的鹰爪孙吗?”言罢放声大笑,打马先行。楚江寒知他用意,也不再多言,当下催马紧随其后。 扭头处,果见远处人影闪动,显然早已有人尾随而来。尚九天昂首挺胸,单向着热闹处而去,七拐八绕却来到一处招红挂绿之所。 遥遥听见莺歌燕语,楚江寒气不打一处来,正待言语,尚九天似是知他所想,笑道:“老夫生平有几样嗜好,一是热衷做几样大事,二是痴迷武学一道,这三嘛,便是这美色了……”楚江寒道:“是是是!若非老先生有此雅好,也不会有这十数年暗无天日的牢狱之苦了。” 若唤作楚江寒,这几句揭人伤疤的讥讽之言早就会恼人火起,尚九天却偏未发作,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招手道:“进去吧!” 招呼的小厮惯于逢迎,眼见来了两个穿僧衣的,知道不好惹,赶忙栓马引路。 老鸨子笑脸迎了上来,二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尚九天道:“且先不忙招呼,快快与我二人拾掇一身好的打扮来,再置办些酒肉来,好处少不了你的。”老鸨子见他面相不俗,便吩咐人去了。 尚九天又道:“这里可有会唱曲儿的?挑几个好看些的出来!”老鸨子堆笑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自然没有几个精致些的,不过姑娘们倒也知道疼人,我这就招呼出来伺候二位!” 不一时,走上一个周正的女子来,半抱琵琶神情动人。欠身行礼后,调弦弄音轻拢慢捻,低眉颔首处却唱到:“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原来都是哄。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尚九天双目紧闭,以指扣膝轻按节拍,极是入迷。 只唱了这几句,跑腿的便张罗了一桌酒菜,尚九天略一挥手,那唱曲儿的放下琵琶便来斟酒,楚江寒虽无心思,腹中却早已饥饿难耐一阵吃喝,酒足饭饱,又有跑腿的殷勤捧来几件衣物,尚九天对楚江寒道:“每临大事须平心静气,老弟稍安勿躁且先将这晦气的穿戴换了吧!”起身勾搭着一个入了内间。 方才唱曲的见楚江寒生的英武,上前笑道:“那位老先生说得对极了,公子这身穿戴极是碍眼,待奴家侍候你换了吧!”老鸨子在一旁随道:“瞧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哥儿,怎么一副和尚打扮,还是早早换了吧!”说着连推带桑,也将楚江寒推进了另一间屋子。 楚江寒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偏又年轻气盛,生怕被小瞧,便强自按捺随了人家服侍沐浴。 那姐儿不知楚江寒满肚子心事,只见他呆头呆脑,以为是个雏儿,连耍带戏侍候着沐浴干净,正待要施展看家的手段,却见楚江寒慌乱穿衣提剑,亮出了剑锋。 那姐儿眼见楚江寒这幅动静,吓得花容失色,只道自己哪里未曾周详,待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哄乱,不一时老鸨子扣门道:“公子爷救命啊!公子爷救命!”楚江寒只道来了锦衣卫,凝神注意四周,缓缓开了房门。 老鸨子陪笑道:“公子爷救命啊!外头来了个浑人也要听曲儿,姑娘们都换了五六个了,才唱不到三五句儿,便被轰了下去,他还说再要是找不出个像样儿的,便要放火烧了这里,我是好说歹说,实在没辙,这才……这才来请红玉,只唱几句曲儿,便要她再来陪公子爷说话儿!” 楚江寒本无心思,轻轻点一点头,那老鸨子冲了进来拉了红玉便往外抢。楚江寒掩上房门,侧耳凝听。 一个脚步轻重不一,跌跌撞撞上了楼,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可会些什么曲子?”却正是六哥李飞云的声音。 楚江寒心下一喜,正待出门相见,又听到李飞云醉醺醺言道:“再唱的不好,大爷可要赏你吃耳光子了!” 红玉对道:“奴家会几首张鸣善的曲子!”李飞云闻言大笑三声,笑罢言道:“想不到此间还有人知晓顽老子,妙极妙极!”言罢又高呼将酒来。 楚江寒本欲现身相见,迟疑了一番,只立在门后静静相听。 红玉歌喉婉转,实在动听:“草堂中无事小神仙,垂杨柳丝丝长翠捻。 碧琅掩映梨花面,似丹青图画展,被芳尘清景留连。 蟾蜍滴墨磨雀砚,鹧鸪词香飘凤笺,狻猊炉烟袅龙涎。 嘱香醪一醉再休醒,半霎里千般俏万种情。 孟郊寒、贾岛瘦、相如病,刚滴留得老性命,偏今宵梦境难成。 做甚么月儿昏昏瞪瞪,阿的般人儿孤孤另另,些娘大房儿冷冷清清。 东村饮罢又西村,熬尽田家老瓦盆。 醉归来山寺里钟声尽,趁西风驴背稳,一任教颠倒了纶巾。 稚子多应困,山妻必定盹,多管是唤不开柴门。” 楚江寒不知道这曲子的出处,又听见李飞云良久不语,俄而喃喃道:“好一个《水仙子》!” 又听见咕咚咚一阵痛饮,李飞云高叫到:“痛快!痛快!”又命人吹奏伴起,自己从头唱到道:“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及至“……多管是唤不开柴门。”一句,索性胡乱扯去上衣,袒胸露腹,高呼快哉。 五十二回 杀官造反 五十二回杀官造反 楚江寒只知六哥玉箫剑平素俊雅风流,想不到酒后也是这般作态,正自诧异间,又听见一阵吵闹,七哥石象高叫道:“六哥!六哥!” 呼啦啦石象冲了上来,跑腿的小厮遮拦不住,倒有几个姐儿上前阻住了,连挑带逗七嘴八舌地笑道: “哪里来的金刚,却也往这里跑?” “瞧你这般皮糙肉厚,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是呀是呀!……瞧你生的这般五大三粗,那话儿只怕比驴还要大,只怕姐妹们消受不住!” 石象急了,一巴掌挥在一个姐儿脸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后,那姐儿杀猪一般嚎啕哭起,旁边老鸨子知道厉害,连忙拉了起来,抢着躲进屋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迎了上来,一把拉了石象就要坐下,嘴里不住叫道:“来来来,七弟来的正好,此间酒醇味甘,姑娘人美歌甜,七弟来的正好。”说着招呼老鸨子一声:“来呀,上酒。” 石象哼了一声,一脚踢翻酒席,回首又一巴掌打向身后的一个红裙,那姐儿躲闪不急只觉两耳发鸣眼冒金星,竟然哭也不敢哭了,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石象生来心直口快,怒目圆睁张口骂道:“如今二哥大仇未报,你却不念咱们金兰之义,反在此饮酒作乐,如此做法,与禽兽何异?” 楚江寒在门后闻听石象此言,登时双颊滚烫头皮发麻,脑中“嗡”的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隐隐约约听见石象推倒李飞云骂骂咧咧的远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爬将起来,冷笑几声,又拾起坛子咕嘟咕嘟几口。 楚江寒心中羞愧思绪乱飞,隐隐听见有个女子“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几声招魂似的叫声“李公子……李公子……” 楚江寒暗叫不好,慌忙夺门而出,但见李飞云赤裸着上体,倒在一个女子怀里,口中喷血不止。 楚江寒慌忙抢了过来,伸手点了几处穴道,手按背心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进去。 片刻之后,再把脉探息,李飞云脉象渐稳,只昏迷不醒。 这时间,尚九天穿戴整齐,红光满面的走了出来,束发修须极是英武,略扫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他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所致,不打紧不打紧!” 旁边一个女子满目含情地望着李飞云,替他整好穿戴,这才抱拳躬身,向楚江寒言谢:“少侠援手之情,小女子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楚江寒本欲言明身份,哪知尚九天抢先说道:“他是你什么人?怎么会伤心如此?” 那女子脸色刷的变红,眼神始终未离李飞云,支支吾吾地言道:“他是……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尚九天似有所知,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看这后生为你伤心如此,你对他情深如此,何必闹什么别扭,你看你寻他都寻到这青楼里来了……快快带了回去,好生照料,小两口儿莫要再闹什么别扭了。” 那女子脸又一红,只低头不语。 楚江寒却知尚九天故作此语,显然是不让楚江寒言明与李飞云的关系,多半是想让这女子带着李飞云早早离了此处,免得再搅出更多的麻烦来。 那女子再三言谢,丢下银两背起昏迷中的李飞云正待离去,哪知翻身之间略一折腾,李飞云竟然半醒过来,嘴里吱吱呀呀乱言语着:“……白姑娘,你不晓得我的苦啊……”又一阵咳嗽,嘴里依旧胡乱言语着,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二哥呀二哥!……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那女子慌忙放下李飞云,握紧他的手,急切有温柔的言道:“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李飞云身子又一动,嘴里高叫着:“痛煞我也!”言罢又口吐数口。那女子急得哭出了声。 楚江寒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眼见李飞云吐血足有数升,登时六神无主,转身抱拳向尚九天求助道:“尚老前辈……这……” 尚九天神情得意至极,仰首斜眼一瞧楚江寒,伸手给李飞云抓脉,抚髯言道:“待他吐尽胸中积血,再卧床调息几日,吃些汤药便可无事了。” 楚江寒闻言心下稍宽,忽听得四周脚步匆匆,便听见尚九天对那姑娘言道:“去找间屋子让他休息休息,你好生照料,待会儿外头若有动静,千万守着他,莫要离开。” 那女子再三言谢,抱起李飞云径直闯进了一间房里。 尚九天笑道:“来了!”一言方毕,便听见外头一个声音高叫到:“官府奉命捉拿凶犯,识相的回到屋里等候检查!” 楚江寒侧耳一听,四周早被为了个水泄不通,乱糟糟尖叫未止,几个大汉破门而入,尚九天狂笑三声,抢先高叫到:“不必搜了,老夫二人在此!” 楚江寒立于栏杆处向堂下望去,但见八条大汉锦衣护甲,手持钢刀并排而战,端的了得。 尚九天一声高叫,纵身越去,双掌齐发向那一排人攻去,来人抽刀相迎,只听见一声惨叫,中间两个应声倒地,尚九天已经借着劲道凌空跃回原位,再看地上二人,鼻流血已然死绝。 楚江寒见他出其不意间连毙二人,武功心机是非自己可比,不由得又向他打量了一遍,只见尚九天气定神闲,微微转头言道:“趁他们高手尚未尽数到齐,出手一定要干净利索,若等他们人手多了,再摆成降龙伏虎阵,可就大大的麻烦了。” 楚江寒觉得他所言有理,抽出宝剑正待攻去,却听尚九天叫道:“且慢。”声音急切却压的很低。 “老弟,这些个鹰爪孙还得靠你独自解决了!”楚江寒回道:“收拾这几个却也不难!” 尚九天神色凝重,全身戒备,低声道:“这四周还埋伏了一位绝世高手,你来迎敌,老夫为你掠阵,以防被此人在暗中突然下手,你我一人稍有闪失,再教他们摆成阵法,只怕又得被擒回去。” 楚江寒调动周身的感官,虽感到四周早有人马埋伏,修为却都及不上自己,哪里有什么绝世高手在? 再看尚九天的做法,显然又是真的,当下略一点头抽出宝剑跳下楼去,早就和剩下的六个斗在一处。 寒光闪过金铁生鸣,扬手间两个中剑倒地,楚江寒又感到自己修为进步不少,但此刻已容不得他窃喜,剩下四个武功着实不弱。楚江寒出剑极快,那二人未走几招便已身死,这档口剩下几人却抽出精钢宝刀来,各个为了活命只如饿狼一般扑来,拳脚一展开,却都是精妙招式,楚江寒虽不落败,片刻之间也难以取胜。 这地下楚江寒正与四个斗的难舍难分,尚九天在一旁明着是掠阵,暗自里鼓起真气,耳目所及之处一一排查,只感到果真有个高手在侧,但实在难以分辨具体在哪个位置。 他虽自认为武功震古烁今当世无敌,却也不由得心底发毛:若有这等高人躲在暗处,只要突然袭击,自己着实要吃大亏,片刻之后,额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又听见一声惨叫,楚江寒宝剑过处,有一个重伤倒地再不能战。 这边若非楚江寒得手见胜,尚九天只怕再也按耐不住,要私下搜寻一通不了。 那几个锦衣卫眼见同来的八损其五,一时间也都斗志全无,一个高个子似是领头的,瞅准机会跃出圈外,高叫了一声:“住手!”剩下两个早有退意,听见命令立时跃出圈外。 那领头的恶狠狠地说道:“丹阳剑客,三才老人,今日我们人手不齐,算是载了,两位这就请便吧!不过你们戕害皇差,今生今世便都是反贼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言罢大叫一声:“外头的兄弟,撤吧!”抗起了地上的同伙转身离去。 但听得四周脚步嗖嗖,顷刻之间潜伏的人马早就远去。 楚江寒回剑入鞘,望了望地上血迹,心里不是滋味。 尚九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一展哼了一声,道:“今日算他们识相,若再不撤退,外头伏着的冲进来,都要命丧你老兄的剑下了。” 楚江寒看到尚九天面上汗珠,本欲出言相讥,却终究忍住了,道了句:“怎么?果有高人埋伏在侧?” 尚九天回道:“方才随着这干鹰爪孙也一道撤走了!”楚江寒奇道“怎么我一点儿也听不出来?” 尚九天眉头又一皱,回道:“漫说你行走江湖经验尚浅,便是老夫也未曾听出来!” 楚江寒道:“你修为见识都在我之上,连你都未听出来人藏身之处,想必是没有!”尚九天摇头道:“凡猛虎过处,百兽都能胆寒,非是通过耳目口鼻知之,只是畏其气也!老夫跟你一样虽未能听出其人呼吸动静,却能感受到危险,方才确实有个绝顶高手潜于周围。” 楚江寒问道:“若果真有高人同来,这帮鹰抓孙有所倚仗,又怎么轻易退走?”尚九天舒了一口气,回道:“多半不是一路!” 楚江寒猛想起六哥李飞云尚在昏迷之中,若是锦衣卫添派帮手再次卷土重来,定然更是麻烦。也不再与尚九天过多理论,抢步冲进屋去,却是晴空一个霹雳: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飞云二人的影子? 又怀疑记错了位置,就近踹开房门仔细寻找,都未见李飞云的影子,楚江寒心头怒气:定是那妖女又将六哥掳走了,来日找到她,誓要扒皮抽筋! 忽然尚九天叫道:“楚老弟,你来看!”楚江寒飞身闪进门去,却见尚九天盯着粉壁墙发呆。 纵目瞧去,却见上面有三行字,仔细一看,头一行:“六弟二人我来照料!”次一行:“毓儿现在门外,好生待她!”第三行:“行路多歧,好自为之!”下方墙壁上深深映进去一只右掌印,赫然少了二指。 楚江寒喜出望外,不由放声大笑。 诺大个堂内寂静无声,“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声音刺入楚江寒的心田:“楚哥哥!”第二声又拔高了一些:“楚江寒?” 楚江寒鼻子一酸飞奔而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模样正在探头探脑的四下探着。 “毓儿!”楚江寒叫出了声来,纵身跃下,脚底一滑险些站立不稳。 一股冲动由打胸膛里冲上双臂,他伸手去抱,却又止在了原处。倒是那个脏兮兮又玲珑的身躯借势钻进了他的怀里,“咯咯咯”直笑。 怀里一阵火热,他明显感觉到那双本该温柔的双臂此刻正如锁链一般,牢牢地拴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在往上飘,咕咚咕咚的往上飘。 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沈毓,半晌挤出了几个字儿:“都是我不好!”话未说完,鼻子一阵酸麻。 她还是再一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却哭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怕!”哭声越发重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楚江寒伸手替他擦去的泪水,柔声道:“看你,就在这里洗洗吧!”沈毓饱饱地“嗯”了一声。 “来人呐!伺候沐浴!”楚江寒感到生平头一遭这么有男子汉气概,他的声音响亮极了,他感觉跑堂的躲到二里以外都能听见。 沈毓嘟起了嘴,娇声道:“咦!你就要我在这种脏地方洗脸吗?”楚江寒知她言外之意,笑着回道:“没得办法,待会儿还得着一身勾魂的穿戴呢!”沈毓笑着去掐楚江寒的胳膊,都掐到肉里去了。 老鸨子领着两个小厮,不敢不小心侍候着,不一时沈毓梳洗完毕,挑了一身能穿的衣衫,粘着楚江寒跟前有说有笑。 尚九天盯着留字的墙壁发了好一阵呆,楚江寒担心会给诸兄弟留下麻烦,扬手打碎了粉墙。 又命人准备了些酒肉挂在马上,楚江寒与沈毓同乘一骑,三人两骑大摇大摆离了青楼。 一路之上,沈毓兴致极高,叽叽喳喳同楚江寒有说有笑,尚九天板着脸不言不语。 楚江寒柔声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沈毓歪着头道:“我醒来时就被关在木笼子里,又冷又怕,四叔五叔也不在了,一帮人又凶又恶驾着马车不知道往哪里走。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喊他们骂他们都不理我。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头前带路的一个大胡子喊了一句‘小心有人’,我抬头看时,他已经被打下马了,那大胡子翻起身来又被打倒,那帮恶贼都向我围来,我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有人高喊什么‘老疯子杀来了’,突然我感觉眼前一晃,关我的笼子忽然碎了,我就心里一凉,就感觉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我以为是哪个恶人要来害我呢,吓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什么事儿也没有,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就被放到雪地上了,连身上的铁链子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沈毓把身子向楚江寒靠了一靠,柔声问道:“他们说的‘老疯子’是不是这位老先生,他是你朋友吧?他的本领可真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我脚上手上的铁链子都弄断了。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谢谢人家呢!” 楚江寒知道,她是误认为尚九天救的她,正要说明是二哥张继所为,沈毓却转头向尚九天喊到:“喂!老先生,你是我楚哥哥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谢谢你救了我呀!” 他二人的对话尚九天听得一清二楚,只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老夫算是楚老弟的朋友啦!” 楚江寒见他未承认又未否认,也不再理会,又问道:“那后来呢?” 沈毓道:“后来呀?后来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向南走’,我就一直往南跑了,来到了这登丰县城,我怕被抓到就扮作了叫花子模样,就在方才不久,我听说大街上有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僧衣的恶人,打伤了什么赵大官人,抢了两匹宝马,竟然……竟然大摇大摆的去了妓院,我就知道肯定有你……哼!”说完她撅起小嘴儿,嗔道:“说!你个登徒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 楚江寒涨红了脸,不知如何答话了。沈毓又道:“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千里迢迢来寻你了!”楚江寒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说话。 沈毓突然嘻嘻一笑,柔声道:“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只要脱了身,即使没办法亲自来救我,也会托你的朋友来救我的,果不其然!”又压低了声音,在楚江寒耳边言道:“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不许再给我找个什么雪如霜如的回来,听见没有?” 说完隔着衣服在楚江寒臂上咬了一下,楚江寒神魂颠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沈毓又在楚江寒腰间使劲儿掐了一把。 突然发现有尚九天在侧,沈毓红了脸,开口大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尚九天目视前方,不缓不慢地道:“去哪儿?楚老弟刚刚杀了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杀官造反大罪算是作实了。” 楚江寒道:“那又如何?”尚九天笑道:“那又如何?自此天上地下,你都要被这干鹰爪孙追杀,你忍心带着你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亡命天涯吗?”楚江寒看看沈毓,陷入了深思,良久无语。 尚九天道:“还是跟着老夫走吧,我保你二人平安无事。”沈毓也道:“如今咱们两个都是私自逃走的重犯,若是回去,一准儿连累的爹爹和各位叔叔们。我看还是跟着他走吧,等风声过了,咱俩个再偷偷的回去。” 说到这儿,她又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到时候你再去求六叔保媒,他才不管你跟我爹爹是把兄弟呢。还有二叔,你别看他平时拉着个黑脸满嘴的礼法道德,其实才真正不理会这些呢……”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慵懒,虽在马上,只像无骨头一般靠在楚江寒怀里。 楚江寒感到周身直如羽毛一般没了分量,轻飘飘贴在马背上。诸般心事都已暂得着落,看着怀里的沈毓不由得呆了,此时此刻,除了高堂老母外,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牵绊之事?即便将来有了,又有何妨? 他轻轻扬鞭催马,柔声道了句:“好,这就听你的!”回头向尚九天道:“你千方百计赚我,如今我果真杀了官差成了逃犯,也罢,这便跟你去吧!”尚九天也不否认,立于马上哈哈大笑挥鞭向前。 五十三回 荒山援手 五十三回荒山援手 寒风呜咽,天地一片寂静,静的足已让半里开外的野狼,不用嗅觉就能发现这样一个微弱的呼吸声了,几声嚎叫之后,七八条灰影便扑向了雪地里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荒郊野外,这样的年月,野狼吃个大活人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相对硕壮的头狼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先享用这样一顿免费的美餐,忽然呼的一声,一个笨重的铁东西只一闪,那条饿狼便身首异处了,便连这群极具灵性的畜牲还未反应过来,嗖嗖几声鞭响,三四匹饿狼身上便裂开了几道口子。 狼毕竟狡诈坚韧,几声哀嚎之后,早就原地打滚儿,顺势摆开了阵势。 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大汉早就燃起了火把,四下里一挥,群狼仍不见退势。另一个见状使了个身法,雪地里一个翻滚就到了那匹死狼身边,一手抄起了那柄笨重的半月铲,另一手抓起死狼尸体,顺势抛向了狼群。 群狼见状一阵凄嚎,这才缓缓而退,那使铲的哈哈一笑,道:“畜牲便是畜牲,可比人好对付多了。” 使鞭的叹了句:“想不到中原也有敢吃人的饿狼。” 领头的一个高个子说道:“那人还有呼吸,去看看还有救没有!”另三个嗯了一声,慌忙翻过雪地里那将死之人。 使鞭的是个女子,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得赞了一句:“好标志的哥儿!”拿铲的打趣道:“二姐,我咋不知你还有这喜好?” 那女子呸了一声,骂道:“仔细姑奶奶撕烂你的狗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几颗药丸来,硬往那俊哥儿嘴里塞,不想连嘴巴都冻僵了喂不进去。那女子使了个手法捏开下颚,又掏出酒水来,好半天才喂了进去。 领头的吩咐道:“他是中了高手的掌力,老四,搜搜他的身,看看他是什么路子。”那使铲的上摸下摸,翻出了几枚金叶子来。 几个人惊叫道:“细草微风金叶子,他是闲云庄的人!”领头的又慌忙叫道:“看看他的伤!”那女子依言扒开了衣服,胸前赫然一对掌印。 领头的沉吟道:“大弥陀掌……大弥陀掌……”另三个更是吃惊:“大弥陀掌?”那女子慌了神,微微问道:“是……是咱们的人干的?”领头的半晌才哼了一声:“咱们的人?是咱们的主子干的!” 另一个阴森森地言道:“咱们关外四雄已经在神女洞内惹了姓张的,和这闲云庄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我看干脆宰了算了!”那女子紧张了,慌忙叫道:“不行!老四,我不许你动他!” 那人阴森森地继续道:“怎么,二姐,你是叫那姓张的一顿拳脚给打怕了?”那女子急了,骂道:“怕你姥姥!”使铲的说话了:“既然是那位打伤的,咱们实在不好再救活吧?” 那女子急了,问道:“老大,这人咱们不能动!” 领头的站起身来,半晌才道:“二妹说得对,这人咱们非但不能动,还得救活了……” 老四似有所悟,补充道:“老大的意思是,咱们趁机也给闲云庄些恩惠,将来万一咱们在这里失势了,也不至于在江湖上被闲云庄容不下?” 那领头的点了点头,说道:“五大护法已经死了一个,左老爷子留下的一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头上了。” 使铲的哼了一声,不服的骂道:“咱们四个论武功,也不在中原那几大派掌门之下,怎么就轮不到咱们头上?老大,这个位子咱们三个谁都不跟你抢,就由你来坐就是了。” 领头的笑道:“三弟,你说得哪里话来?若论武功,咱们四个都够格,可咱们毕竟是外来的,不受重用这是自然。” 使鞭的女子道:“早知道这样咱们何苦入关?放着好好的关外绿林瓢把子的位子不做,受得什么鸟气?要想扬名立万,何须假手他人之力?” 那领头的说道:“凭咱们四个的手段,挑了中原几大名门正派的山门确实不难。少林觉字辈高僧如何?武当冲字辈高人如何?还不是叫咱么给灭了吗?可咱们要是明着站出来,岂不是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了吗?若群起而攻,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那使铲的忽然插嘴道:“是不是姓宗的记恨咱们冒充杀人,给白莲教招惹了麻烦,这才不待见咱们?”那领头的沉默不语。 忽然背后一身:“好大的胆子!”另三个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领头的笑道:“请玄武堂主现身吧!” 一声“无量天尊”唱罢,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如树叶般飘到了四人身后,来人张口道:“桑伯庸、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在此编排上峰?” 领头的桑伯庸冷笑一声,迎面就是一掌,那玄武原地不动,双腿微曲单手迎来,用的却是武当派的摔碑手,二人一交手,身躯各自微微一震。 玄武抚髯笑道:“听说前几日有人假冒鄙教,以宝剑连杀少林、武当的高手,即嫁祸丹阳剑客,又把茅头引向本教,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后来被青龙堂主收入本教,我原也不信,如今见了桑大先生的手段,这才算是深信不疑了。” 乔二娘笑道:“本教之中,只知道薛宗昌、柳沧海剑术高明,殊不知我桑大哥一手剑法,不在这套掌法和成名的鸳鸯钺绝技之下,怎么,玄武堂主也要亲自考考吗?” 玄武笑道:“领教过了!” 季海寿阴森森地问道:“怎么,玄武堂主是来监视我们兄弟的吗?”玄武道:“不敢不敢。老道是路过,一不小心听到了而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随手丢给乔二娘,笑道:“老道平日喜好抟炼丹药,这瓶药丸惯能救人性命,可比你人参养气丸有效多了。闲云庄的人嘛,老道觉得也可救上一救。”说完大笑起来。 季海寿生性多疑,不由问道:“这是何意?” 玄武抚髯笑道:“日前听闻本教护法左先生不幸去了,我看这空出来的护法位置,除过桑大先生,放眼天下也没人可以胜任了。” 四人俱都疑惑,齐声“哦?”了一句。玄武道:“乔二娘所言不错,几位本是关外的绿林瓢把子,既入我教,无外是为了功名大业,宗堂主许各位金钱美色,权力地位,老道照样可以;宗堂主虽然雄才大略,却往往算计有余,不肯轻易信人,老道虽然才庸志疏,却从不行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举。更何况咱们干的都是刀头添血的勾当,拳脚武功,几位自是不惧,可说到阴谋算计,几位还真不算得高明。我既然诚心相待,各位休得多疑。” 季海寿又问道:“你虽然与宗堂主平起平坐,在我看来,青龙堂主总管教务,又是教主的亲传首徒,教中势利远非你可比。我们投靠他还是好过投靠你。” 玄武抚髯笑道:“不错不错!若论奔个前程,你们投靠他总好过投靠我,可你们既想要前程,又想有命去消受,只怕跟着老道还是好一些。” 玄武神色黯然起来,又道了一句:“本教四大堂主,你们见过几位了?”刘三公回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主,只差白虎堂主还未见过啦。”玄武喃喃地笑道:“你们见不到了!”四人齐声问道:“这却是为何?” 玄武道:“当初起兵四川,白虎堂主死活反对,终于受到宗百元挤兑,一气之下退隐江湖,发誓永不归教了。” 三个还欲多言,桑伯庸出言阻道:“不必多言了,我桑某愿意效忠玄武堂主。”另三个也躬身下拜,口道:“属下等愿意效忠玄武堂主。”玄武笑着扶起,道:“非是效忠我,而是效忠圣教主。” 玄武又看到躺在雪地里的那哥儿,言道:“闲云庄的人,非但要救活,而且还要让他知道是你们几个救的,凡事与自己结个善缘,给自己留条退路,总归是好的。” 说着玄武让季海寿点起了篝火,又命乔二娘褪去那人上衣,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水儿来,涂于掌印之上,又指点手法,命四人轮番施救,不一时那哥儿脉象好转,性命已无大碍。 几个人围着篝火而坐,刘三公不住赞道:“我只道宗堂主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哪里像是身怀绝技之人,想不到这掌力也如此了得,我看分明是有意打个半死,好让他去寻判官愁救命的。” 桑伯庸缓缓道:“宗堂主是教主亲传弟子,自然是身怀绝技。当年我师曾言,江湖有四掌三剑之说,不知道这大弥陀掌在不在这四掌之列……总之,咱们千万不可小觑了。” 季海寿点头道:“教主的弟子都有这般手段,可想而知,教主的武功该到了何等地步。”刘三公心直口快,听罢抢道:“堂主,恕我直言,教务都由宗堂主代理,这教主他老人家究竟在哪儿?” 玄武斜眼一撇刘三公,笑而不答。 乔二娘见状岔道:“敢问堂主此行有何公干?”刘三公也不知领会与否,也跟着询问。 玄武道:“前翻武林各派一干宵小滋扰本教总坛,也亏了青龙、朱雀二位堂主神算,这才使本教免于折损。”四人知他所言之事,也不多言,只听他讲道:“老道曾奉命去泰山英雄大会打探消息,却不想失手被禽,便将计就计将各派诓入埋伏,几位可知因何如此顺利吗?” 四人摇头不知。 玄武道:“多亏了一个人。”刘三公抢道:“乾坤一剑楚江寒?此事教中有头脸的都知晓,又有甚说头?” 玄武抚髯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人知其中必有玄机,便不再打岔。 玄武一声长叹,缓缓言道:“这位楚江寒身上剑术、掌中宝剑可谓双绝,称他乾坤一剑再也合适不过了,所幸初入江湖未经世事,剑术虽成却尚无克敌制胜的狠劲儿,若是假以时日,则是一等一的对头。” 刘三公忍不住还是问道:“这般人物,如何能助你脱险?”玄武一声长叹,缓缓言道:“说也不难。他有要紧的亲人入了本教,我只答应他带他去点验本教朱雀堂的花名册……” 四人闻言一阵感叹,既叹楚江寒不谙江湖事,又佩服玄武坦荡直言,显然是推心置腹,要知以他的身份这等不甚高明的手段大可不必如此实言。 玄武摇头道:“要知他救我脱困,我本不该恩剑仇报再多算计他,可他手中的宝剑,对本教大业却是大大的有用,万不得已,老道只能以下作的手段取了他的宝剑。” “镇岳宝剑?” “一把剑又如何与本教基业扯上关系?” “莫非那宝剑关乎什么武功秘籍、金银宝藏不成?” 玄武笑而不答,只道了句:“过些时日,你等自当知晓。” 刘三公还要再问,玄武却先道:“各派高手进入总坛死伤大半,你等可知为何唯独峨嵋派未中埋伏?” 季海寿回道:“此事我听教中有人议论过,说堂主你一则应了峨嵋派癫僧之约,二则是为了引起他们内讧,果不其然,少林与五台山的和尚们为此起了争执,秃子杀秃子,是出好戏。” 他言下含有恭维之意,玄武只作不闻,接着道:“当日老道取了镇岳宝剑,正当离去,却不想被一位名门大派的高手暗中跟踪瞧见,当时事态紧急,布置陷进的弟兄尚未曾全部撤离,我又自忖不能轻易打退来人,一番权衡计较之后,老道便将宝剑悄悄藏到了蛾眉千手剑欧阳岳后背的行囊中,我则打算假意离去暗中折回跟踪,一来可以以峨嵋派为幌子,二来更能引起他们内斗,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再下手取回宝剑。”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四人都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又有几人跟来!” “又有人跟来?是谁?” “后来的几人,正是闲云庄小范蠡的把兄弟,究竟来了四个还是五个,我实在未尽数发现,这几人各个了得,我自知不敌他们联手,只得先抽身离去。临了倒让我瞧见清楚了先前跟踪之人。” 四人齐声问道:“是谁?” 玄武抚髯笑道:“正是华山新任的掌门,武林才选的盟主,赵岵!” 桑伯庸言道:“早就听闻赵岵此人虽是后辈,武功心机却都是一流,委实不好对付。” 乔二娘也急了,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等我摆脱了闲云庄几个老鬼,重新寻到峨嵋派时,一番火拼之下,峨嵋派只剩了两人。赵岵此人倒也实在沉得住气,直到我跟到了痴癫二僧汇合,始终不见他动手取剑,这倒实在令人费解。” 季海寿忽然阴森森地抢道:“莫非是他断定,我教中人会暗中跟随,故而一直暗中留意不曾下手。” 玄武斜眼瞧了他一眼,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痴癫二僧汇合后,嚷着北上少林与五台山要讨个公道,我越想越不妙,如此一来,武林各大派势必还会派遣高手前来,到那时再下手夺剑可就难上加难了。” 乔二娘忽然叫到:“哎呀,峨嵋派的会不会发现行囊中的宝剑?或者被姓赵的趁机取走?” 玄武摇头道:“不会。峨眉派的沈秋月极是重情重义,凡事死着身躯俱都火化了,随身行李只是略作收拾,呼啦啦压了两大车,那宝剑被压下车底,除过姓赵的以外无人知晓。只是……” “只是什么?” 玄武道:“只是那姓赵的领着各派的残兵败将夜夜把手在峨嵋派周围,我几次潜入都未得手。” 说到此处,玄武似是怒了,恶狠狠地言道:“我多次飞鸽传书给宗白元,叫他亲自率领教中高手前来,怎么他还未到?” 桑伯庸道:“宗堂主只说另有要事,叫我四人为先锋,暗中留意峨嵋派怎生搅闹武林,并时时向他报告。” 玄武道:“也好也好,这件天大的功劳,也合该四位拿了。你们四个只要助我取回宝剑,便是天大的功劳了,日后在教中,定可平步青云,区区一个护法的位置,自然坐得。” 季海寿道:“若要从峨嵋派手中找回宝物,非得仔细谋划一番不可。” 乔二娘也道:“眼下中原各大派又要齐聚少林寺了,各路人马明着是来主持什么狗屁公道,实则是想借机整倒少林寺,我看这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怕是要易主了。” 季海寿摇头道:“少林寺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哪里是那么容易整倒的,不过这回峨嵋派身边的高手定然少不了,若是强夺,无论如何也行不通了。” 玄武一扬拂尘,笑道:“几位是关外的英雄人物,中原武林恐怕只闻大名而未见过真身吧……” 季海寿眼珠子一翻立时会意,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关外四雄初入中原便听闻这等不公道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乔二娘,刘三公闻言会意,几个人一齐放声大笑。 几人一阵商量,临别玄武不忘嘱咐道:“眼下各派都要齐上少林寺了,由老道继续回去盯着宝剑,你们几个带着此人想法跟峨嵋派攀上交情,伺机取回宝剑,然后在少林附近等候其他人马到来。”言罢闪身不见了。 四人以及带着那重伤昏迷的哥儿,到天亮时已到嵩山脚下的一处镇甸之上。 日暮时分,果然见夹枪带棒的武林中人涌向一处庄园,几人一番打听才知庄名叫作护佛山庄,庄主是少林俗家弟子,在江湖上唤作“赛韦陀”。 桑伯庸道:“这伙人果然是来找少林寺的晦气了,连落脚都选在少林派俗家弟子的窝里。” 刘三公笑道:“少林寺这回要栽了,让人打上山门了。” 几人找到了庄门递了名帖,乔二娘背了那哥儿站在了最后。 庄内乱做了一锅粥,不仅有各大门派的高人子弟,还有好事的听闻有人要挑占少林派,纷纷从各地赶来,齐刷刷涌向了护佛山庄。 庄主赛韦陀至书请下觉名方丈法旨来,但凡武林中稍有头脸的,一律客客气气请进庄来,又生怕起争执将庄上会拳脚的一律抽走,从本院换来尚未学武的小沙弥端茶递水。 小和尚们毕竟不谙人情世故,又只有一个老管家上下调度,好不混乱。 桑伯庸眼见半晌无人来迎,立于门外气走丹田喊了一句:“关外四雄前来拜会护佛山庄,有喘气的没有? 方才喊毕,刘三公早就打翻了迎门的两个小沙弥,四个人不管旁人径直往里闯去。 五十四回 护佛山庄 五十四回护佛山庄 方过外院,照壁后面传来一个柔弱的中年声音:“四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紧接着迎面走来一僧一俗,僧者六旬开外宝象庄严,俗者粗衣素服面容祥和。那老僧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口道:“阿弥陀佛,四位英雄远道而来,老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说完躬身往里让。 四人见他二人呼吸沉稳,分明身怀绝技,此刻却实在谦卑有礼,也便不好发作,躬身一谢便跟在二人身后往里走。 不一时来到一座诺大的堂上,四人向上瞧去,黑压压坐满了人,客座上首坐着二人相同打扮,正是峨眉痴癫二僧,身后站着一个体态丰腴的貌美女子,正是沈秋月。其下立这一面大旗,上书“武林盟主赵”,再下是武当、崆峒、青城诸大派的高人。主家上方位置空着,其下赫然做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叫花子,正是大名鼎鼎的疯丐吴姓名,再下依次是昆仑、点苍诸派的高人。 四人上得堂来,有一多半齐刷刷站起身来。庄主赛韦陀依次介绍道:“武林泰斗丐帮神丐尊讳上吴下姓名吴公吴老英雄、中原武林盟主华山掌门赵大侠、武当掌教仙长冲玄大师、峨眉痴癫二位神僧并高足沈女侠、昆仑宗师阴阳二仙师、崆峒名宿铁手道人、青城掌门首座大弟子宣鹤道长、点苍三剑陆苍松大侠、执掌海沙帮任封任帮主、四川唐门少年英雄唐少杰唐少侠、东岳泰山派掌门宗师朝阳子、纵横青海邢兆国邢老英雄、藏边来的旦增神僧、独行神丐李老英雄、安徽九华山普济寺游行神僧空无大师、蓬莱练气士卢龙肖凤贤伉俪……”他一口气介绍了三五十未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其中大半都是闻名已久。 四人恭恭敬敬抱拳失礼,口道:“关外桑伯庸、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拜见诸位英雄!” 一番客套未罢,乔二娘将背上昏迷的俊哥儿径直放到上首主人家的位子上,抱拳言道:“我们四个此来但有一事要请教,孙庄主既然师出少林,此间又有少林高僧在场,想必定能指点迷津。”言罢瞧了瞧那位高僧和赛韦陀,二人面色登时大变。 说完扒去了那俊哥儿上衣,露出了红彤彤的一对掌印。 这坐下一人高声叫到:“大弥陀掌!”上首疯丐吴姓名干咳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扭头瞧去,但见一个肚皮圆滚滚的叫花子手里拿个大葫芦,咕嘟咕嘟一口酒已然下肚。 旁边一个怪模样的僧人用一句生硬的官话接道:“正是佛家的大弥陀掌。” 桑伯庸赞了一句:“好见识!” 众人又一齐往坐首的疯丐吴姓名与一僧一俗二位主人看去,吴姓名双目微闭,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确认无疑了。 这边痴癫二僧登时发作,破口大骂到:“好你少林派,不仅惯能屠杀空门中人,如今也仗着达摩祖师传下的绝技去戕害俗人,如今天下英雄俱在,倒要问个明白!” 那大和尚不住的四下施礼,却也不敢多说一句。 赵岵见状起身道:“诸位前辈,诸位英雄稍安勿躁,还请四位朋友说说此人的来历,咱们再做计较。” 乔二娘由打怀中摸出了几枚金叶子,使了个手法插在了中堂画壁之上,座中多是名家宗师,自然瞧出了这一手暗器手法,委实不在当世任何一位暗器高手之下。 唐门暗器世家唐少杰忍不住率先叫好。 忽然眼尖的叫了一句:“细草微风金叶子!” “难道……难道他是闲云庄的人?” 又一个高叫到:“不错!当日闲云庄小范蠡庆寿,我曾见到过此人,没错儿,就是他,他是小范蠡的贴身弟子,好像唤作什么沈福……”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依言附和。 痴癫二僧心下稍喜:“好啊,你这少林寺今翻又惹上了闲云庄,等小范蠡那几个把兄弟到了,看你少林寺有何能耐!” 乔二娘子朗声道:“此人是我们四个从野狼嘴下夺来的,发现他时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桑伯庸接道:“不错,伤他的正是少林绝学大弥陀掌,这金叶子,也是他随身携带的。” 说到此处,他又瞧了瞧那位老和尚,规规矩矩道:“说来惭愧,我四个本领低微,耗费了不少真力,又喂下了两味灵丹妙药,只能保住他的心脉,人却仍然昏迷不醒。据在下所知,大弥陀掌正是少林绝技,想必少林的高手必有医治之法,故而冒昧前来,失礼之处还请大师傅莫要怪罪!” 那老僧只低头不语,吴姓名见状道:“容老叫花子说几句。”要知疯丐吴姓名与少林方丈一般,俱是武林泰山北斗,名望道德一时无二,华山赵岵生怕群雄冲上少林,自己难以控制局面,这才书信相邀前来坐镇。 群雄见他张口各都侧耳倾听,关外四雄虽久在关外,如何不识得他?齐刷刷抱拳行礼,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便是!” 吴姓名略一挥手,身后走出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叫花子,上前便给沈福把脉,只一搭手便了事,口中言道:“这位后生所学甚广,内功乃是玄门正宗,该是小范蠡的弟子无疑。胸前中掌力而不死,显示下手之人有意打他不死。昏迷不醒,乃是急火攻心外加饥寒所致。受伤如此之重,性命却无大碍,乃是先服人滋补的灵药人参养气丸,再服苗疆秘制灵药,又有四个一等一的高手分别输送真力所致。诸位放心,只消以金针疏通气血,调养一二即可痊愈。” 关外四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下不由大为惊佩,此人只一把脉便将伤者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这等医术简直通神,得亏未曾说上一句假话,如若不然可就露馅儿了。 桑伯庸稍稍定神,接道:“不错,这位先生真是神了。我们先喂了本门的灵药人参养气丸,眼见不灵,又拿出了日前与一老道打赌赢来的苗疆秘制灵药,和我兄弟四人之力,这才救他不死,嘿嘿,却也未能救活。” 群雄见他言语临了还稍作打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下,有几个还笑出了声。 痴癫二僧眼见这一结轻松就要被解,却心有不爽,张口道:“大弥陀掌法是少林绝技,这少年即是伤在少林绝技之下,想必少林寺的高僧必有个说法吧!” 那老僧只是低头不语,吴姓名见状道:“觉行大师,你怎么说?” 那老僧觉行这才稍稍挺直腰杆,唱了声佛号,缓缓言道:“这大弥陀掌确实出自少林,不过自宋金时起,本寺少有人能够学成。寺中祖辈相传,上一位学成这门绝技的前辈高僧曾远游西域,没了踪影。后来这位高僧遣门徒回寺进香,鄙寺这才得知,这位高僧于前朝延祐年间坐化于敦煌,亏得老僧年长这才知晓,若换了别个,万难知晓个中蹊跷。还请天下英雄明鉴!”说完双手合十行礼不住。 赵岵起身抢道:“觉行大师,也就是说,贵寺竟无一人通晓这大弥陀掌的绝技了?达摩院、罗汉堂内的高僧们也无一人学会?” 觉行和尚喃喃回道:“正是如此。达摩老祖所流传的武功何等精妙驳杂,又经历代高僧推演完善,想是本寺修行的僧人们未得其法,故而本寺上下未有一人修成这门绝技。” 群雄知他所言有理,也都不做多言。 赵岵又问道:“会不会这门绝技外传呢?天下若是无人会得,怎么会有人伤在这门绝技之下?” 座上藏僧旦增忽然高声道:“当然有!”群雄见是一打扮怪异的番僧,齐刷刷向这边瞧去。 旦增和尚起身道:“老僧曾见过有人会这项绝技的,不过嘛……”群雄多有不识,又见他开始卖关子,脾气大的开始出言咒骂。 赵岵起身来到旦增面前,抱拳施礼,客客气气道:“倒要请教大师了,此人怎生模样?现在何处?大师可知他的来历?”旦增还礼言道:“此人六旬开外,现在已然作古了,至于是何来历,老僧答不上来。” 群雄见他似是有意戏耍赵岵,言语之间却又恳切真实,倒未有打趣之意,一时吃不定真假。 赵岵看着他身边的李大肚子,心思一转,躬身抱拳行礼道:“这位旦增大师不知晓那人的来历,李前辈自然是知晓的了,还请李前辈给尊师吴老英雄并天下英雄解惑。” 李大肚子望了一眼上座的疯丐吴姓名,又白了一眼赵岵,淡淡地道了一句:“你等孤陋寡闻了吧?会这门绝技之人姓左名镇雄,乃是一位隐世的高人,不过嘛,给另一位好汉用掌力震死了。” “死了?” 群雄知晓李大肚子通晓天下事,他若张口必然错不了。可既然此人已死,这后生又如何受的伤?想必少林之外,会这门绝技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私下里议论纷纷,但也没有一个当着众人之面讲出来。 李大肚子见状冷笑一声,故意高声道:“老叫花子与这位旦增大师亲眼所见,怎会有假?”言罢咕嘟咕嘟又饮了一口酒。 赵岵又问道:“前辈可知此人的出身来历,有无传人?”李大肚子收了酒葫芦,拍拍肚皮呵呵笑道:“我老人家今日三口酒罢,赵大盟主要问江湖中事,改日,改日吧!” 赵岵吃了闭门羹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座位,群雄按耐不住正想破口大骂,又碍于丐帮吴姓名的面子,只得作罢,有的只摇头苦笑,议论之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疯丐吴姓名用眼角死死地瞪了他一眼,哪知李大肚冷哼一声,竟然也瞪了师父一眼。 有眼尖的瞧在眼里,对这疯疯癫癫的师徒二人哭笑不得。 铁手道人扯着嗓子喊道:“既如此,这少年定然不是少林高人伤的!诸位诸位,老道我多句嘴,我看这少年便留在此间,由少林派医好也就是了。觉行大师、孙庄主,二位意下如何?” 觉行和尚、赛韦陀巴不得息事宁人,连忙点头答应,不住作揖致谢,又招呼几个小沙弥抬近了后堂医治。 这时桑伯庸抱拳道:“既然这位朋友有人照料,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兄弟几个尚有别的事情,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言罢躬身抱拳便作别。 座上一个女子高叫一声:“四位前辈请留步!”正是蛾眉百臂钩沈秋月。 季海寿回身问道:“怎么?沈女侠可有别的吩咐?” 沈秋月抱拳道:“几位前辈乃是关外的绿林领袖,恰逢中原武林此等盛会,晚辈斗胆留几位几日,也好与天下英雄一道做个见证,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刘三公大笑三声,回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峨嵋派与少林派的梁子过节天下皆知。我们兄弟几个一向在关外孤陋惯了,留下来也好啊,顺道学学少林寺各位高僧的处事之道,左右也耽搁不了几日嘛!少林派号称千百年来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想必自会给天下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赛韦陀表情一变,也只得安排奉茶。群雄又一阵礼让,这半晌方才落座。 疯丐吴姓名暗叫不好,他本与少林数位高僧交情匪浅,此次应赵岵之邀,无非是怕痴癫二僧不顾武林安危,搅闹少林寺,更有心术不正者借机打压少林寺这个武林的旗帜,若是少林寺觉明方丈稍有闪失,少林派势必大乱,少林一乱武林必将动荡,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他本不问江湖大事已久,此刻却倚老卖老,干咳了几声率先讲话:“今日天下英雄俱在,老叫花就倚老卖老,说几句了。” 痴癫二僧纵然性情乖张,对这位前辈高人却心服口服,居然起身双双跪地,一个言道:“吴老爷子是武林威望所在,我峨眉三十九人的血债,还请前辈主持公道。” 另一个嘟囔到:“老爷子和少林方丈私交莫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可不能偏袒。” 沈秋月气的发抖,眼下正是有求于人,癫僧居然出言这等不周详。赶忙跪在地上,口道:“我师叔一向不会说话,老宗师千万不要计较,还请老宗师为武林正义公道,替我们做主啊!”言罢泪如雨下,磕头不止。 群雄见他哭的伤心,俱有不忍,吴姓名一声长叹,将他扶起,缓缓言道:“孩子,你先起来。你还小,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癫僧终于按耐不住,从地上翻起,一把揪住了觉行和尚的衣领,骂道:“少林的觉明方丈究竟什么时候出来相见?”觉行大师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阴阳二子高叫道:“少林寺一向自诩高明,哪里把别的门派放在眼里?我看你峨嵋派三十九命,算是白死了,你痴癫二僧便是杀上了少林寺本院,也敌不过觉明方丈的少林神拳。” 另一个附道:“正是,正是!我若是你们,自然要躲回峨嵋山,苦练十年祖传的绝学再出来,到时自然可以横扫少林讨回公道。” 崆峒派铁手道人向来性如烈火,登时骂道:“你两个腌臜东西给我住嘴!瞧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是吧?当时咱们结盟同去的白莲教蒲团洞,其中原由大家心知肚明,还敢在此煽风点火,当心惹得道爷我火气,一顿打杀了你两个狗才!” 阴阳二子回道:“好你个与人为奴的狗腿子,凭你也配教训起我们来!”言罢齐刷刷按剑而起怒指铁手道人。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动手便在顷刻,忽然外头支客的高叫道:“玉箫剑到!” 关外四雄等时慌了神,刘三公更是险些叫出了声。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素衣男子迈步走了进来,神采飞扬顾盼令人倾倒。 这玉箫剑抱拳高声道:“不才李鸿见过各位英雄,不请自到,不周处还请主人家不要见怪。” 李大肚子哈哈一笑,正待上前搭话,那李飞云却不作理会。李大肚子“咦”了一口呆住了,左右只道李大肚子被他在群雄面前驳了面子,只佯作不知,不再理会。 那玉箫剑径直走上前去,偏向峨嵋派痴癫二僧打招呼道:“晚生听闻贵派之事,斗胆赶来助拳。” 桑伯庸示意几人沉住气,却见这玉箫剑似是全未瞧见自己四人,即是眼神相交也没有丝毫反应。 季海寿低声悄悄道:“当日人多眼杂,他未必就认得咱们。”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群雄始料未及,这玉箫剑如此开门见山便要相助峨嵋派,齐背后实力雄厚的闲云庄可就站到了峨嵋派的一面,要知近来他的几个把兄弟名动武林的,号称“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个顶个儿的不好惹。 暗中不怀好意的、赶来看少林派笑话的心下更是一乐。痴癫二僧也是喜上眉梢,竟然破天荒的起身给让座儿。疯丐吴姓名上下再三打量这李飞云,更是陷入了沉思。 赵岵见状略作沉思,起身朗声说道:“咱们大家伙儿都是为了峨嵋派跟少林寺、佛光寺的过节而来,有站到峨嵋派这一边的,也有向着少林派的,若是还来个争论不休相持不下,只怕这天下武林是会分成俩派,稍有不慎便会相互残杀起来不可,还是得尽快议论出个解决的章程来才是。”说到此处他抱拳向着疯丐吴姓名道:“吴老以为如何?” 吴姓名眯着双眼,淡淡的问道:“觉行大师,贵派方丈大师究竟何时相见?” 觉行老和尚回道:“唔……这个……这个……方丈师兄吩咐过了,待佛光寺行智方丈法驾一到,便立刻赶来面见天下英雄。” 吴姓名又问道:“方丈大师可曾说了,此事如何解决?” 未等回答,癫僧拍案而起,嚷道:“吴老爷子休要再计较了,当着武林盟主和天下英雄的面儿我要说明,前翻我们兄弟二人已经给少林觉明方丈和佛光寺行智方丈修过书信了,此事既争对错,也争胜败,由我们哥俩儿挑战少林派和佛光寺的高僧,峨嵋派就我们哥俩儿联手,你少林派、佛光寺两处的和尚尽数联手也罢选个代表下场也罢,咱们只比一场。若我峨嵋派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们输了,这达摩老祖的佛骨舍利,便要迁往我峨嵋山,自此天下佛源便要西移我峨嵋。” 群雄哗然,这修书一节群雄哪里知晓?若果真少林派输了,达摩祖师舍利西移,自此以后,峨嵋派将凌驾于少林之上,成为天下武林之首了。 也有的暗中嘲笑痴癫二僧大言不惭,纵然他二人练手,只怕远非觉明方丈的对手。 疯丐吴姓名面色阴沉,双目微闭再不言语了。赵岵正襟危坐神情不阴不阳,便连冲玄子、铁手道人等一干武林名宿,都面露惊讶之色,久久未能平息。 九华山普济寺游行僧空无和尚与蕃僧旦增俱是佛门中人,心知达摩祖师舍利佛骨的重要性,饶是二人修养再高,闻言也惊得一身冷汗。 倒是那位玉箫剑大笑三声,开口道:“看来这佛门圣地易主,便近在眼前了!” 群僧闻言齐声唱了句:“阿弥陀佛!” 赵岵忽然道:“在少林觉明方丈与佛光行智方丈两位主事未到这护佛山庄之前,大家且先遵守孙庄主与各位师傅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随意走动!今晨峨嵋派的沈女侠还对在下说起――” 话到此处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一双眼珠子渔鹰似的环扫着场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口里却道:“峨嵋派丢了几件师兄弟的遗物――” 群雄都沉浸再癫僧这等惊天的言语之下,哪里在意这些冷不丁的屁事儿,只都充耳不闻,唯独关外四雄面色一变,相互一番对视。 赵岵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扬,又用眼角向那玉箫剑看去,却见他依旧面无任何表情。 赵岵又故意拖长音调缓缓言道:“赵某看来,峨嵋派欧阳少侠生前用过的兵刃,只怕在旬月之前便已然丢了――” 再看关外四雄,神情明显大变,若非旁边季海寿按住,刘三公险些惊起身来。 赵岵斜眼再一瞧那玉箫剑,这会才瞅见他眼角肌肉猛然一收缩,两眼中寒光一闪,转瞬消失不见,嘴角也是微微向上一扬,继而扭头望向了自己。 赵岵不由得周身浑轰然一热,所幸他由来喜怒不形于色,便也随便遮掩了过去。 离他不远的铁手道人似是觉得赵掌门身为武林盟主,面对如此武林大事,实在不该扯此闲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赵岵立马会意,收起心思,只见满座早已经炸开了锅,议论声由小到大,响成了一片。 五十五回 僧争俗斗 五十五回僧争俗斗 几句言语招呼,赵掌门已是收获满满,眼前这两波人的来意已经大概知晓,但依旧隐忍不发,佯装不知,向着痴癫二僧言道:“二位前辈执意如此,天下英雄只怕想拦都拦不住了。” 痴癫二僧向着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赵岵接着道:“只是,这仅仅是你峨嵋派一方的主意吧,未知少林寺与佛光寺的二位方丈,可曾应允?” 群雄再次哗然。 癫僧跳起身来,冲着堂下嚷道:“少林寺、佛光寺应战最好。如若不应战,我们二位佛爷联起手来,也要各杀少林寺与佛光寺的三十九位高僧,共计七十八条性命抵债。” 痴僧和道:“正是如此。” “浮生无量天尊!”武当山的冲玄道长起身一摆拂尘,苦口婆心地劝道:“二位大师可要三思啊!” 痴僧回道:“哼!用不着三思!他少林派与佛光寺倚仗武林杀我峨嵋派的子弟便行,如今我们杀他几个,如何使不得?” 癫僧也道:“不错!” 阴阳二子朗声叫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原也不错!两个和尚倒是叫人好生佩服,这才是大丈夫英雄本色!”痴癫二僧经他二人一句恭维,越发不依不饶。 那玉箫剑站起身来,也随声道:“西域的胡人常读一部经书,上面有一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叫作‘以眼还眼,以牙还压,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我看峨嵋派二位大师的做法,也无不可!” 旦增和尚听见玉箫剑竟作此语,立即言语相讥:“善哉善哉,久闻玉箫剑李飞云文采风流,怎么也如此恶毒?倒叫老僧刮目先看了。尊驾的两位金兰兄弟都与老僧有过交道,那是何等英雄侠义,怎么会结交你这样一位败类。” 那玉箫剑冷笑几声,也不回话。 赵岵见状走到吴姓名跟前,低声问道:“老前辈,这可如何是好?”疯丐吴姓名缓缓抬起老眼,良久不语。 赵岵轻声道:“依晚辈看来,与其相互仇杀争斗不休,莫如一战定乾坤,谁胜谁拜,都能有益于武林太平。”吴姓名这才缓缓点了下头,继续闭上双眼。 赵岵高声道:“前者咱们泰山英雄大会结盟,其中缘由也不必在下多言了。如今峨嵋派二位前辈所提较量之法,我看也无不可,至于这赌注嘛,咱们还得听听觉明大师与行智大师的说法了。如今天下英雄都赶来做个见证,咱们大伙儿可别忘了身份,万万不可再借机滋生别的事端。” 泰山派朝阳子接道:“不错,咱们该听武林盟主的!”群雄知他有意巴结赵岵,心下无不鄙视,可一时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各都不再言语了。 赵岵高声向觉行和尚道:“觉行大师,大伙儿可都是江湖上的粗人,比不得各位修行的高僧,如今尽数聚集在这佛门脚下,难免磕磕绊绊,呆的久了损桌子坏板凳的,怕是不好。我看还是早早请出觉明方丈,商议解决的办法才是!”他言下之意是提醒觉行和尚,此事应趁早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觉行和尚如何听不出,双手合十不住的称谢,又慢吞吞地言道:“小僧已差人去请方丈了,各位稍候,各位稍候。”大手一挥,又吩咐侍候的小沙弥不住的添茶续水,群雄只得耐下性子冷眼旁观。 一柱香的功夫转眼已过,坐上静的出奇,上首赵岵正襟危坐,端详着每一个人;对面的疯丐吴姓名一收疯癫姿态,双目微闭似是睡着了。这场好戏的主人公痴癫二僧满脸精光,全无悲痛姿态,似是这场赌局稳操胜券。 武林中剩余的几个有头脸的风云人物也都拿出了一副面对风雨的泰然来:武当冲玄道长双手未离茶杯,昆仑阴阳二子两双鼠眼未离赵岵与吴姓名之身,崆峒派铁手道人圆睁双目似是发怒一般,关外四雄不住的相互交换眼神,倒是这位玉箫剑一副轻松姿态,余下诸人无不各怀心事,思绪乱飞。 李大肚子一肚子疑惑:闲云庄的沈福伤在谁人手下?今日这关外四雄仅仅是为救人而来?这玉箫剑为何会一反常态公然扬言要相助峨嵋派?痴癫二僧究竟凭借的什么,胆敢如此公然挑战少林寺与佛光寺?姓赵的今日又会使何手段?重重件件一时间实在参详不透。 旦增和尚满脸疑惑的看着身边这位风尘奇士,换来的只是一副醉眯眯的眼神,不由暗道:“中原武林,终归太过玄妙!” 一个问题闪过李大肚子的脑海:“这场比试,佛光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莫如说是峨嵋派向千百年来执中原武林牛耳的少林派发起的挑战!若是峨嵋派胜了,号令武林的天下第一大派当真要易主?武林势力难道要重划分不成?可若是少林派胜了,又不肯让达摩祖师佛骨西移,难道当真要放任这痴癫二僧去屠杀门徒?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湖又当真要流血不止?” 厅外一个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堂上暗自算计的群雄:“五台山佛光寺掌门方丈行智大师到!”“嵩山少林寺掌门方丈觉明大师到!” 还未瞧见来人,群雄便一齐起立,疯丐吴姓名和赵岵领头迎了出来,余下群雄也都一阵招呼问候。 为首的两个大和尚一是少林觉明方丈,身后跟着袈裟佛冠穿戴庄严的八九个老和尚。另一人僧衣朴素,身后只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小沙弥,正是五台山佛光寺的方丈行智大师。 痴癫二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行礼,礼罢癫僧率先问道:“敢问二位神僧,我师兄弟二人的书信可曾看过了?” 行智方丈答道:“看过了。” 痴僧追问道:“你佛光寺有何说法?” 行智方丈答道:“天下佛门是一家,老衲年迈见事昏聩,此事全凭少林方丈觉明师兄做主。” 癫僧性急,抢道:“如此甚好。觉明师兄?你可敢应战?” 觉明方丈一声佛号唱罢,双手合十道:“我等出家人原不该好打好杀,可若是比试之后,两位能够高抬贵手,就此作罢,老僧这老胳膊老腿挨上两位几拳倒也是功德无量。” 言罢对智行方丈言道:“智行师兄既作此说,那就由老衲代为出战,如何?”智行方丈一声佛号,算是应允了。 癫僧高叫一声,率先冲到院中,早已经摆好了架势,觉明大师正待解下袈裟,忽被疯丐吴姓名止住。 “且慢!老叫花还有话说!”癫僧拉开了架势全神戒备,听到有人打岔,这时却怒了,回骂到:“老叫花有屁快放!” 群雄也起身冲到了院中。 疯丐吴姓名长叹一口气,言道:“觉明大师,你可要想好,倘若稍有不慎,少林达摩老祖舍利西移,武林可就动荡了……” 少林群僧齐声高唱道:“阿弥陀佛。”觉明方丈低头不语,解下袈裟,缓缓走到了场中。 痴僧也大叫一声:“胜负在天,天下英雄共同见证。” 当下癫僧撩开僧袍,调息运气已经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架势。赵岵不能识得,冷眼向场上几个前辈瞧去。 少林派的老和尚各个面色沉重,崆峒铁手道人圆睁双目以手挠头,武当的冲玄道长面露吃惊之色,向着疯丐吴姓名瞧去,低声道:“是峨嵋派的气功?”疯丐微微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痴僧满面得意之色,高声替群雄答道:“不错!正是我峨嵋派祖传的十二庄功,这是鹤翔庄。” 赵岵感到双颊滚烫,当日在南阳红梅楼上,自己曾与这二人交过手,这二人功力深厚掌法高明,委实是当时一流高手,可相较自己还是差了一大截,如今当着天下英雄,又显露出这等精妙绝伦的绝技来,当真始料未及。莫非这二人当日有意藏拙不成?若是今日换了自己上场,非得栽跟头不可。“赵岵啊赵岵,枉你向来自诩高明,却连这两个废物都不如!” 群雄多是各大门派的高人,武功眼界俱是本门中精英之属,峨嵋十二庄功的名头自然多数知晓,听到痴僧亲口道出,都私下议论起来。 “久闻峨嵋派的气功专破掌力硬功,少林武功一向以刚猛的硬功享誉武林,如今算是遇到了对头。” “我说这两个疯子如此张狂,胆敢公然叫板少林寺,却原来在私底下练成了这等精妙的绝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看也悬,这二人纵然身怀这等绝技,却也未必能够一举挑了少林,少林寺根基深厚源远流长,方丈大师精通数门七十二绝技中的绝学,罗汉堂、达摩院中更是藏龙卧虎,同来的这几位觉字辈的高僧之中,觉通大师、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等数人的武功修为,便不在方丈大师之下……” 人群中议论纷纷,觉明方丈走到场中,双掌合十向群雄失礼,继而挽袖提气。 正待动手,一众老僧身后却挤出一人来,双手合十先向觉明方丈行礼,道:“方丈师兄身为一寺之主,怎么轻易与人交手,小僧斗胆在方丈架前请法旨,峨嵋二位师兄既要考教,小僧也学了些少林入门的拳脚,就请二位指点一番如何?” 群雄一瞧,正是方才通赛韦陀一道支应大伙儿的老僧,无不哗然。 觉明方丈转头向廊下一干觉字辈老僧望去,众僧齐齐点头,高唱一声“阿弥陀佛”,算是同意了。觉明方丈双眉一扬,回道:“既如此,就有劳师弟了。” 群雄只见他方才唯唯诺诺,显然是个老实怕事之人,如今居然挺身而出,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昆仑阴阳二子、崆峒铁手道人等久历江湖相识满天下,少林寺中有头有脸的高僧基本认得,这位觉行大师却不曾识得。 赵岵低声向疯丐问道:“吴老英雄,这位觉行大师可是达摩院或是罗汉堂的高僧?” 吴姓名摇摇头,却露出些许微笑,回道:“这位觉行大师在少林寺中不曾担任什么要紧的职务,我老人家平时多出入少林,这才识得。” 忽听癫僧大喝一声,吼道:“小心啦!”立地跃起,双掌齐发只取对方,觉行大师左脚点地,刺斜里一闪让过了一招。 癫僧又喝一声,僧袍卷起阵阵狂风,双掌齐发,使得正是峨嵋千手掌。那觉行大师忽然一个转身,身上袈裟已经蜕下,以软腹相迎,癫僧双掌好似打入一团棉花一般,千斤之力竟然被瞬间卸去,急忙撤掌竟不能拔出。 铁手道人赞道:“少林布袋功!”身后几个小道士如何识得,铁手道人扭头解释道:“布带功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乃软功内壮,属阴柔之劲,兼阳刚之气,非用布袋练功也。盖其练习腹部之软功,使其如弥勒之布袋,包涵混元之气,而御一切贼害也。这位觉行大师以软腹接下如此凌厉的一掌,没有三十年功力,是万万办不到的。” 场上癫僧撤掌不得,忽然变掌为指,气走关穴发与指尖,向着觉行大师腹间一点,觉行大师眼疾身快,向后躲开。 忽见觉行大师又一甩身上袈裟,那软布袈裟好似龙蛇一般向癫僧扑去,身形只一转,软绵绵在袈裟这头一掌,那袈裟好似千金巨石一般向癫僧冲去。 阴阳二子朗声说道:“这是少林千层纸功,‘千层纸功须苦恒,子午晨昏不消停。每次冲打三千掌,九年功夫即上乘。’” 群雄会意,原来阴阳二子是与铁手道人较上劲了,他二人见铁手道人点评少林七十二绝技,见识渊博,也丝毫不示弱,竟将少林千层纸功的歌诀也说了出来。 再看场上癫僧扎马回身,迎头就是一掌,随着一声巨响,那件袈裟在二人掌力之下四下碎裂。群雄猛然发觉,癫僧在掌力之上,暗运了峨嵋派的气功,端的霸道凌厉。 两股劲道相较,觉行和尚后退三步,这一招显然吃了亏,身形一晃变掌为拳,手上又换了一门武功,才过三招,癫僧便招架不住。 铁手道人、阴阳二子等未能识得觉行和尚的拳法,齐齐住了嘴。赵岵也不能识得,但他心机深重,故作高明,索性来了个一言不发。 人群中旦增和尚吃惊道:“这是……这是少林梅花拳?”群雄都暗叹这蕃僧见识高明,阴阳二子嘴上不服,低声嘟囔道:“显摆!” 觉行大师拳法一变,攻守兼备立时占了上风,癫僧运气功与掌法之上,专走霸道一路,二人拳来脚往,转眼过了三十余招。 场上李大肚子满腹心思:若是峨嵋派得胜,少林寺势必地位动摇,各方势力必将动荡,介时争斗又起,各派又将重新划分局势;若是少林派得胜,又得落个以强凌弱,打压武林同道的恶名不可,若好事者以此为由再兴波澜,江湖又少不得腥风血雨。 再看看师傅疯丐吴姓名、武当的冲玄道长、华山的赵岵、崆峒派铁手道人,昆仑派阴阳二子等等,哪一个不是各派的翘楚、武林中的名宿,时不时的高声叫好,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好似这江湖闹的再凶,他们的眼里只有拳脚武艺,心中全无半点忧心。 自己偏又身份低微手段有限,实在不能平息波澜,他越想越发心急,取下腰间的大葫芦,顷刻间喝了个精光。 场中间两个和尚斗得难分难解,痴僧见癫僧不能取胜,也大喝一声跳上场去,来了个以二敌一。 痴癫二僧一前一后,俱使开峨嵋派祖传的千手掌,其中夹杂着十二庄功的高明气功,癫僧掌势霸道凌厉,走的是刚猛的路子,痴僧却身法柔和,掌势吞吐有致,走的是阴柔的路子。两人一阴一阳,实则又暗含了峨嵋派道的阴阳阵法,闪转腾挪进退有序,二人配合全无破绽可言。 觉行大师使开少林梅花拳,又凭借着内功浑厚源源不断,闪躲避让间又忽然进招,简直出敌不意。 诸位高僧双目紧闭,真好似全不在意场上的输赢一般,倒叫天下群雄难以捉摸。 场上三人越斗越急,转眼拳来脚往已过了百余回合,兀自不能分出胜败。疯丐吴姓名一直面色凝重,忽然似有所悟,愁眉一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赵岵心思一直未离场上几位高人,眼见这位武林泰斗似是解开了心结,暗中极力思忖,又瞧见场上酣都得三个和尚,心下也明亮起来:“好个老叫花,好个老秃驴!无怪乎你二人相交莫逆,却原来打的这般算计:老秃驴派遣这等高手下场,意在要与峨嵋二僧斗个不胜不负,到时再由这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泰斗神丐吴老英雄出面说和,谅峨嵋二僧不敢不会就坡下驴。要是峨嵋派纵然不依不饶,少林寺只消服软赔罪,厚葬峨嵋众僧,少林方丈再稍稍言语鼓动一二,这场峨嵋派挑战少林寺的好戏,恐怕要以天下英雄前来吊唁峨嵋派遇难者的丧事收场了。”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阵发烫,体内热血翻腾:“好啊,你两个老狐狸做此计较,我怎能轻易让你们得逞,今日定要设法让你两派分个输赢不可。” 场上觉行大师梅花拳如行云流水,接连又是“偷马撒手”,“童子拜佛”,“猛虎出洞”三招,收发自如威力非同凡响,观战的群雄心惊肉跳,各都设身处地暗自计较:若是换作自己,究竟能接下这老僧几招? 痴癫二僧所使的千手掌变化无穷,掌应虚实结合,真似四面八方重重而来。掌上又含专破敌人劲力的气功,逼的对方不敢正面相接,大有克制之势。但觉行和尚内功较他二人更为深厚,如此正好弥补了劣势。三人相斗,拳来脚往之间,已斗到三百回合,依旧不能分出胜负。 赵岵正在暗想手段,好叫他两家分出胜负来,呼听这边玉箫剑李飞云高声说道:“我只听闻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凡是出家为僧,都要守个八戒,敢问在场的英雄,这佛门八戒,是哪八戒?” 关外四雄也暗怀肚肠,其中犹以季海寿心思最为机敏,眼见玉箫剑出言,似是有意添乱,又吃不准玉箫剑是否记得当日姑射山神女洞的梁子,便试探性的高声回道:“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那玉箫剑故意“哦?”了一声,又问道:“何为一戒杀生?”季海寿见他并无敌意,显然是未曾认出自己来,又或是不计较当日之事,心下更安,继续回道:“我听佛门的师傅们说过,所谓戒杀生:即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 那玉箫剑抢道:“好!解的好!那我当着天下英雄倒要向少林觉明方丈请教一事了。” 他不容插话,继续高声道:“如今少林寺的高僧在佛祖脚下与人打起架来,到底有无杀意?拳脚无情,若是伤着碰着,算不算残害了生灵?”后一句吐字清晰透人心神,分明是借着高明的功力喊出来的。 场上功力稍浅的都感到心神不宁,有根行不够的僧徒们,立时被勾起了心魔。 这边觉行和尚正全力应付痴癫二僧,自是没有精力再去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邪音,一时间即被乱了心神。 反是痴癫二僧平日就是酒肉和尚,清规戒律想遵守便遵守,不愿遵守便随时破戒,这等关乎清规戒律的嘲讽之言哪里在意?任你使了再高明的手段全力喊出,也做耳旁风一般闻所未闻,出手之间哪里有丝毫影响? 觉行和尚稍一分神,痴癫二僧掌上罡气立时攻进身来,拳慢半分力输一招,眼见就要落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五十六回 真假是非 五十六回真假是非 觉行大师眼见就要落败,这时廊下一僧高唱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内力浑厚响彻云霄,这一手用内功吐字的本领,完全不下那玉箫剑所显露的一手,众人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出言讥讽玉箫剑的蕃僧旦增。 场上觉行和尚听见这一声刚正的佛号,立马收摄心神,正待回击却以迟了,癫僧纵身跃起,凌空自上而下一掌劈来,觉行知道厉害只得举左掌相迎,向上一招旋风掌,硬接下癫僧。 身后痴僧变掌为指,乃是十二庄功中气功之本来施法,凝气于一指,似锥刺金石,四两可破万金之力,觉行左右不能躲避,又掌出招,正是少林推山掌。 观阵的武当冲玄道长见他顷刻之间左右双掌同时分别是出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两门绝技旋风掌与推山掌來,便是武功通神的觉通大师与觉明方丈二人也未必做到,一惊之下居然叫出了声。 这时旁边的吴姓名大叫一声:“不好!”但见三人交手之际,痴癫二僧一前一后被震出数步开外,觉行和尚面色铁青,已然受伤,却未曾倒下。 群雄惊叫不断,惊得是觉行大师双手迎敌的精妙绝技,更惊得是胜负已分,少林寺便要声名扫地了。 眼见觉行和尚脚步踉跄将要倒地,疯丐吴姓名暗自悔恨没有早一步止住争斗,若是自己早一步站出来劝和,何至于少林惨败。 群雄议论哄起,李大肚子早已醉眼朦胧,登时破口大骂道:“狗屁!狗屁……全是狗屁!说什么武林泰斗?道什么英雄豪杰?……全是狗屁……全是狗屁!” 呼听见一声巨吼好似晴天霹雳,直如山奔海啸一般,群雄两耳嗡嗡作响,修为低的只感到气血翻腾,铁手道人身后的两个小道童好似被抽去骨头一般瘫倒在地,房檐上几处瓦片也被震下来,当场砸的四五人头破血流。 群雄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觉行和尚使出了也没少林绝技“金刚狮子吼”。 当初群雄争剑卧凤山,少林了真也曾显露过这门绝技,在场群雄见识过的不在少数,只是无论如何也行想不到,以人之血肉之躯,竟能发出如此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声来。 痴癫二僧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时才对掌血气本就上涌,觉行一掌虽未受伤,却也未来得及调气吐纳,此刻猛听得如此虎啸狮吼之音,胸中一缕真气未顺,竟然瘫软在地。 再看觉行和尚,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直如傻子一般呵呵一笑,喃喃地问道:“二位师兄,咱们,还算是平手了吧?”痴癫二僧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可呼吸之间竟连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这场比武较量,算是平手了。 赵岵见这场比武以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落幕,哪里肯善罢甘休?高声叫到:“好一个玉箫剑!” 那玉箫剑岂肯落后于他,立即回道:“好一个武林盟主!” 疯丐吴姓名眼见事有转机,心中一块巨石即将落地,不想赵岵竟又出言挑衅玉箫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昆仑阴阳二子、关外四雄之流暗暗窃喜:若是赵岵又跟玉箫剑再斗起来,便是华山派和闲云庄之整,最好能来个两败俱伤,那才大快人心。 赵岵走上前来,指着玉箫剑骂道:“姓李的,你时才出言干扰比武,致使三位前辈俱身受重伤,究竟安的什么心?” 哪知这位玉箫剑嘴下更为刁毒,依言回道:“姓赵的,你此翻撺掇峨嵋派痴癫二僧公然挑战少林寺,你又安的什么心?” 阴阳二子、青城宣鹤道长等人无不心下窃喜:赵岵这等心思天下英雄无不心知肚明,但也没有一个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如今这玉箫剑竟然当着群雄的面一语点破了赵岵的算计,这等心机实在令人拍手称快,姓赵的一向好耍诡计,如今可算是遇到了对手!唐门唐少杰竟然笑出了声。 赵岵依旧面不改色,也不辩解,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疯丐吴姓名道:“吴老英雄,这场比武,您老怎么看?”疯丐吴姓名双眼一扫天下英雄,缓缓言道:“天下英雄有目共睹,当是双方平手,不胜不败。” 那玉箫剑走上前来,哈哈大笑,又扭头向赵岵上下不住打量,再次讥道:“怎么样?这等双方不胜不负的结局,大大超乎赵掌门的算计吧?” 关外四雄即知此行落空了,老大桑伯庸索性推波助澜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的盟主,竟然打的是这等算盘?倒是叫人大大开眼了。” 赵岵向前几步,抱拳向那玉箫剑言道:“怎么?尊驾是执意跟我过不去了?”那玉箫剑仰头冷哼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赵岵嘴角上扬,再三打量了这位玉箫剑一番,不紧不慢地言道:“尊驾这等说我,倒实在是冤枉人了,兄弟我虽然不才,却也不敢狂妄到胆敢煽动武林争斗的地步。兄弟我不远万里,请来天下英雄调息这场争斗,此事天下英雄有目共睹,不消兄弟多言。” 铁手道人、泰山朝阳子纷纷上前说话,“李公子切不可乱言!赵盟主到此,实为调解两家争斗而来,我等俱是亲眼所见,愿意为证。” 赵岵接着道:“尊驾说我心怀不轨,那我倒要问问,尊驾三次乔装,靠近峨嵋派,并盗走峨嵋派千手剑欧阳少侠生前的遗物,究竟做的什么计较?安的又是什么心眼?” 峨嵋沈秋月更是吃惊不小:怎么还有人打起自己师兄的遗物了?莫非其中另有蹊跷不成? 那玉箫剑竟不否认,朗声回到:“若非赵大盟主出手阻拦,在下已经达成所愿了。”赵岵回道:“怎么?今日尊驾还要再考教兄弟不成吗?” 玉箫剑也回道:“不必了,尊驾武功了得,你我三次交手都未分出高下来,今日也见不得输赢。我若能胜你,那件东西也不会让人捡了便宜抢走了。” 群雄从他二人的对话中,大概猜出了端倪:这二人曾经为了峨嵋派欧阳岳的遗物而交手三次,且不相上下。那么,这二人所争,究竟是何物呢? 关外四雄心下立时明了:看来这宝剑是被这位玉箫剑给乔装盗出峨嵋派,既然如此,玄武堂主为何不知?依着二人所言,在他二人争斗之时,有人坐收渔利,趁机出手将宝剑夺走了,那么另一人又是谁? 呼听赵岵向着关外四雄高声叫到:“四位关外来的英雄,你们所寻之物,现已被人夺走,至于那人的来历、去处,四位可向眼前这位玉箫剑打听了!” 关外四雄被一语点破来意,不由大为敬佩,既然左右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站了出来,桑伯庸向赵岵抱拳道:“赵盟主好眼力好计较,佩服,佩服!” 四人当着群雄之面有唱有和,乔二娘先道:“老四,我脑子笨,你给我说说,这姓赵的把咱们四个推出来,是什么意思?” 季海寿阴阳怪气的回道:“我看是这姓赵的怕了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想拿咱们当枪,好先挑了玉箫剑。” 刘三公哼了一声,骂道:“呸,他奶奶的,照实说,他姓赵的怕闲云庄那几位,爷爷我也打不过他们,这等玩命的耍子,老子宁肯不参与。” 桑伯庸也道:“既如此,咱们兄弟只看看这狗咬狗的好戏就成了。”说着他抱拳向赵岵言道:“呦,赵盟主,实在是抱歉,咱们兄弟想要的那件东西,这回是没福分拿了,我们几个暂时还不想将小命儿留在中原。” 言罢又大笑几声,退回了原位。两边原来站着的纷纷向两下挤去,四人立时被隔了开来。 李大肚子醉眼迷离,正搜肠刮肚的做着思考,癫僧轻声对李大肚子言道:“这四位倒也算得磊落。” 沈秋月扶着痴癫二僧坐好,走上前来怒斥道:“你二人究竟将我师兄的遗物弄到哪里去了?其中又有何猫腻?” 赵岵高声道:“那就请尊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说清楚,欧阳少侠的遗物,究竟被何方高人给抢去了?” “是我!” 一个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人群分开,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伤疤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峨嵋派沈秋月面前,双手捧这一个包袱递了上去。 百臂钩沈秋月惊道:“是你?你的脸……”话到此处自觉失态,低下头去接过了包袱。 那人抱拳先向少林寺诸位高僧以及疯丐吴姓名行礼,再向武当冲玄道长、崆峒铁手道人以及群雄行礼。礼罢朗声道:“在下陆云汉,见过诸位武林前辈了。” 群雄闻所未闻,无人知晓陆云汉来历,冲玄道长、铁手道人曾见过此人,赵岵也曾与他交过手,只知他武功奇高,一手峨嵋通背拳出神入化,但具体来历也不曾知晓,赵岵面色难堪,心中万般猜想:此人究竟是何来路?他此来也会不会如上回一般,出手相助峨嵋派?他若到了,想必那位赤手灵屠也在附近了。 群雄心下疑惑,纷纷猜想,只怕也只有李大肚子知晓他的来历了,当下齐刷刷扭头向李大肚子瞧去,见他已然迷迷瞪瞪,只把头一仰,神情得意至极,显然知晓此人来历,但又碍于他立下的规矩,只得摇头作罢。 陆云汉又道:“陆某原是隐居于终南山上一山野村夫,因故涉足江湖,前些日子听闻少林寺内暗流涌动,这才赶来趟趟这场浑水。旬月之前,陆某无意中撞上两位高手过招,这二人打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陆某近前一瞧,呦呵!其中一个原来是武林盟主赵师傅,似是在与人争抢一件东西,陆某有意巴结一番,原想近前相助几拳,如能助赵盟主退了敌人,将来行走江湖,自是少不得赵盟主的照应,可惜呀可惜……”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有意往赵岵面上瞧了一瞧,赵岵依旧面无表情,巍然立于檐下。 陆云汉故意阴阳怪气地言道:“可惜那对头比黄鼠狼还贼,卖个破绽抽身便走。想是赵大盟主不屑与这等鸡鸣狗盗之辈为敌,当时也未去追赶。陆某心想机会来了,便自告奋勇上前与那人过了几招,顺手抢来了包袱。陆某原想将他献给赵大盟主,可又担心殷勤过头,马屁拍到蹄子上,便又作罢。陆某好奇心起,心想赵盟主所争抢之物,毕为绝世的珍宝,果不其然,陆某打开包裹一看,登时傻眼……”说到此处,他又卖起关子顿了一顿。 关外四雄高声问道:“包裹中有何宝物?”群雄也七嘴八舌地问道:“是啊,包裹中到底有何宝物?” 陆云汉笑道:“包裹中有何宝物?嘿嘿……那是件举世无双的东西!”他扭头向沈秋月言道:“沈姑娘,烦请将包裹打开吧!” 赵岵、关外四雄等知晓其中玄机者,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若姓陆的真将宝剑带来,这场武林盛会可救热闹了! 桑伯庸更是暗中计较:若真是这炳宝剑,凭我的身手夺来宝剑容易,带走可就难了,疯丐吴姓名、少林觉明方丈等人的武功登峰造极,岂能轻易放自己离开?群雄若是一拥而上,自己四人的性命难免要丢在这护佛山庄了。 只见沈秋月依言打开了包裹,内中只有一双僧衣,几本破书。 阴阳二子失声道:“莫非是什么武功秘籍?” 陆云汉大笑几声,道:“一身未披僧衣,几卷糊涂佛经,岂非是举世无双之物?” 觉明方丈并身后几个老和尚高声唱到:“阿弥陀佛!” 赵岵冷哼一声,道:“陆兄,天下英雄可没空听你在此讲什么禅机、授什么偈语。这位兄台要的东西呢?” 那玉箫剑也笑道:“不必了,那件东西我已用不着了。赵盟主是想看我二人争斗吧,可眼下我与这位陆兄实在没有动手的理由。” “那么我却有与你动手的理由!”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骂道:“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贼厮,敢冒充你家李大爷,看我不拧下你的狗头来!” 群雄扭头看时,只见院子外面奔近来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个儿来,腋下夹着一个斗大的铁锤,眼尖的早就认出来了,正是闲云庄小范蠡的把兄弟,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石象。 石象尚未奔到场子中央,靠外的几个好汉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又来一个玉箫剑?” “又来一个玉箫剑?” 群雄齐齐扭头看去,只见石象身后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神俊男子来,却不正是玉箫剑李飞云吗?李飞云身后还跟着身着白毛裘衣的貌美女子。 “白师妹?”赵岵叫出了声来。 群雄再次哗然。 只见这一位玉箫剑径直走到觉明方丈与疯丐吴姓名面前,抱拳施礼,又向武当冲玄道长、佛光寺行智方丈、铁手道人等一一问候见礼。 觉明方丈身后一个老僧面露喜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正是觉通大师。 关外四雄面面相觑,霎时间脸色苍白。 李大肚子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旦增言道:“只要这几位来了,今日这局面可就乱不了了!” 旦增和尚满面疑惑,问道:“这位才是玉箫剑,那么先来的又是谁呢?” 李大肚子露个鬼脸,反问道:“你说呢?”旦增闭目略一思索,道:“哦……是他!” 李飞云满面春光,向陆云汉打招呼道:“陆兄别来无恙?我二哥可是一直挂念着陆兄呢!” 陆云汉咧嘴一笑,伸手摸了摸满脸的伤疤,略显尴尬地回道:“惭愧的紧!……呃……几位一向安好?张兄安好?” 石象哈哈一笑,道:“都好都好!我二哥还说有愧与你,正愁着如何相见呢……”陆云汉笑着回道:“这也都怪我遇事莽撞,一时忘了他们讳败为胜的伎俩……” 群雄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这三人所言何事?这个“他们”又是谁?但都感觉后来的这位言谈气度,都才是江湖闻名的玉箫剑。 赵岵对那位同门师妹佯装不识,上前对李飞云道:“李兄再不现身,这玉箫剑和神州七杰的名声,只怕都要叫人给毁了。”李飞云笑着回道:“倒叫赵盟主费心了。” 石象跳上前去,指着先到的那一个玉箫剑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贼厮,若想活命,快快跪地求饶!” 那玉箫剑冷笑几声:“我听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近来名动江湖,怎么今日只到了两个?”石象心直口快,回道:“若不是其他人临时有事,一准儿来此为你龟孙送终。” 那人哈哈大笑,回道:“却原来只来了两个,且是武功最差的两个,今日鹿死谁手倒是不得而知了。” 李飞云回道:“哦?是吗?李某纵然武功不济,也要斗胆请尊驾露几手玉箫剑法,顺道请天下英雄认认真假。”那位假玉箫剑道:“不必了!我只不过是想引几位现身,既然八位英雄来了两个,在下也达到目的了。我是假的。”说完一个转身,揭去了一层面皮,露出了一张褶皱苍老的面皮来。 群雄议论纷纷:想不到此次峨嵋派挑战少林,竟然引出了江湖上这么多的高人异士来。 李飞云再次打量了一番,笑道:“恐怕尊驾这副嘴脸也是假的吧?”石象暴跳而起,甩开腋下的大铁锤扑上前去,口中骂道:“直娘贼!事到如今还敢耍花招,看打!” 那人身法灵巧之极,双脚未见挪动,身子便凭空向左移出了一丈开外。 石象抡起千斤巨锤,一击不中,只气的暴跳如雷,双手举起大锤,瞅准了那人,又一声大喝,照着脑门儿向下砸去。那人身形一晃,又向后飘去,石象铁锤抡空,深深砸入了地下。 好个石象,浑身真有万斤之力,两臂一晃,抡起千金巨锤直如甩袖一般,又向着那人胸前砸去,那人使个身法又躲开了。 场上不乏行家宗师,饶是以疯丐吴姓名,觉通、觉明等诸位神僧之修为和见识,也未曾看出这人的武功门路来。 石象一连抡了十几锤,也未曾挨着那人一下。 李飞云向陆云汉笑道:“陆兄,若想拿住此人,以我兄弟二人的手段,是万万不能的,看来还得麻烦陆兄出马了。” 陆云汉撩衣挽袖,口中说道:“愿意效劳。”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石象前面,抱拳道:“石兄暂且息怒,收拾这等宵小何劳神州七杰的大驾?今日天下英雄俱在,就让陆某也在人前显露显露拳脚,石兄可得成全呀!” 石象收了铁锤,道:“哈哈,陆大哥是怕咱拿他不下坏了名声吧?我就是想砸他几锤出出气,这龟孙只知躲闪,左右是打他不着了。嘿嘿,若论真本事,咱爷们儿指定斗他不过,还得靠你陆大哥啦!你且小心些!”说罢夹了铁锤走到了李飞云身后。 李飞云似是浑不在意陆云汉与那人的争斗一般,一双眼睛只盯着那白姑娘看,石象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这位白姑娘的眼圈都湿润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在赵岵身上。 李飞云长长叹了一口气。 石象干咳一声,对着白姑娘言道:“白姑娘,你莫怪我多嘴,我六哥一片真心待你,你可不能再有别的心思啊……”白姑娘回过神来,脸蛋涨得通红,羞得扭过头去,眼里却含满了泪水。 李飞云赶忙道:“唉!七弟不可胡说。”石象嘟囔了一句:“你们这些斯文人儿甚是啰嗦!我牵扯你,你牵扯他的……”李飞云急了,喝道:“住嘴!” 石象呵呵一笑,转头向着陆云汉与那人的打斗处看去。 五十七回 重出江湖 五十七回重出江湖 那人笑道:“似陆兄这等绝顶高手,怎么也如俗汉一般喜欢动手动脚,就不怕失了身份吗?”他说着用手一指石象,分明是顺带讥笑石象粗俗了。 那人从腰间取出一支精美的玉箫来,笑道:“不才听闻陆先生也妙解音律,造诣不在李兄之下。不才年少时也曾拜过几位师傅,胡乱学过一些吹弹之技,近来又得了一本宋徽宗时大晟乐府的遗谱,内有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其法大是有别于传世之曲,如今正好借着机会请教方家了。”说罢按孔吹了起来。 群雄多是石象一般的糙人,不能晓得音律,初听来只感觉悦耳动人,但各个都晓得其中必含有高明的手法,都按下性子仔细耹听,寻找着其中的奥妙。 箫声初始呜咽谐婉,继而渐渐凄凉。石象虽不懂音律,但越听越感觉心中悲凉无线,竟然不自觉想起当年从戎疆场,后来流落江湖的心酸来,过往诸般不堪之事一一浮上心头,急忙收摄心神时,只感觉周身疲软无力,再也不愿多作思考了。 场上通晓音律者,也被勾起心中酸楚,有人竟暗暗垂泪,更有甚者如峨眉沈秋月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李飞云妙解音律,但觉此人手法神乎其神,曲中似是含有无限魔力,端的有勾魂摄魄之效,正想取下随身玉箫,设法破他魔音,双手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又过几拍,只感到呼吸困难,胸口似是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心下虽渐洞明,周身却无限痛苦。 抬眼再看白姑娘,只见她梨花带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赵岵始终不曾移过,忽然心中一痛,凭空闪过一个念头来:若此生不得白姑娘芳心,我活在世上也当真没有什乐趣,倒不如就这般死去,倒也省去了万千烦恼。 忽然耳边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李飞云只感到眼前万里云层中间骤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一束强光自天边射来,继而层云骤散,天光渐渐放晴。 猛然间抬头看时,群雄有一半都瘫在地上,自己也倒地而跪,廊檐下只有疯丐吴姓名、少林寺五六个老僧、武当冲玄道长、赵岵、蕃僧旦增等十数人巍巍然站着。 扭头再看陆云汉,只见他双目紧闭,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一个老僧诵经声渐渐压低:“……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一遍《心经》已然颂完,李飞云认得,正是觉通大师。 李飞云连忙扶起身边的姑娘,惊魂未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此人的箫声之中竟然含有乱人心神的魔力,若非觉通大师相救,只怕今日群雄有一大半会着了道儿。 李飞云再也不敢去听这箫声,石象骂了一声,口道:“直娘贼,使的什么妖法!待我叫醒陆大哥。”伸手就要摇醒陆云汉,疯丐吴姓名、觉明方丈齐声喝到:“住手!”旦增和尚抢上前来,一把拉住石象,急道:“施主若此时叫醒他,便是要害了他!” 石象知道厉害,伸出的大手又借势在脑门上拍了一拍,急道:“他奶奶的,这可如何是好?”转头向李飞云道:“六哥,你一向足智多谋,快想想办法呀!”李飞云面色一沉,扭头望向了那汉子。 只见那人依旧按孔吹奏,显然十分入迷。 李飞云灵机一动,轻声道:“有了,咱们就来个围魏救赵。”石象不知所云,“啊?”了一声。李飞云轻声道:“七弟,你站远些,抡起你的锤子砸他一下。” 石象哈哈一笑,后腿了几步,正要举锤子向那人丢去。 忽然陆云汉睁开双目,一个闪身已从李飞云腰间抽走了随身的玉箫。石象愣在了原地,一时不敢乱动了。 但见陆云汉也按孔吹了起来,才两三声,群雄便似闻刀剑之声。 陆云汉所吹断不成曲,似是外行操手一般,只在七八节拍之间吹响一二声,李飞云以为对方高明,陆云汉出手还击尚未得其法,哪知又过数拍后,情形陡然一变。 李飞云这才看出端倪:那人所奏箫声,似流水一般滔滔不绝,大有针插不进之势,中间丝毫不间断。陆云汉所奏则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往往与要紧处吹出一二音,或宫音或角音,抑或变徵音,两音和鸣处,群雄似闻刀剑相击之声,有时数拍之后二人各出一剑,有时一拍之内相交数剑,惊险之处,竟比时才三僧拳脚过招更甚。 疯丐吴姓名、觉明大师等人修为何等高明,见识何等广博,竟也对二人这一番别开生面的争斗又惊又佩:那人箫声似灵蛇一般,游走于敌旁,即能随时张口伤人,浑身又尽披盾甲简直无懈可击。若非是陆云汉这等寻找机会专打七寸之法,真不知该如何破他! 又过几拍,二人箫声相击更甚,两音和鸣处,刺耳之声好似利刃一般钻心,纵然运功抵抗,终究不能尽数抵御。 数合之后,那人连续之箫声渐渐缓和,陆云汉间断之声立时占了上风。 这门吹奏之法极是耗费内功,那人胸膛起伏加快,但指法丝毫未见缓慢,箫声也未曾间断。 李飞云轻声对身后的白姑娘道:“那人快要支撑不住了,待陆大哥得胜,咱们就快些了了此间之事早早离去。” 就在二人将要分出胜负之际,忽然天边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直震的场上群雄头昏眼花,有修为浅的站立不稳,险些二次昏倒在地。 “啪”的一声,二人手上的玉箫齐齐炸裂。 那人站立不稳摔到在地,陆云汉也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兀自喘息不止。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漫空中又传来数声雷鸣般的笑声。 那人翻起身来,喘息道:“陆先生,你这般与我以命相拼,究竟图什么?” 陆云汉被方才的笑声乱了心神,竟未作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再一次响起。 群雄心底发凉,纷纷按剑四顾。 陆云汉面色一变,失声道:“难道……难道是他?” 石象急忙追问道:“谁?” 未及回答,觉明方丈高声叫道:“何方高人驾临,老僧斗胆请现身相见!” 群雄只觉眼前一闪,空场中间便多出个人来。那人年岁至少六旬开外,身量高大,头发黑中间白,方脸阔口鼻如悬胆,浓眉剑目极是英武,正是逃出生天的尚九天。 觉明方丈身后的觉通大师“咦!”了一声,口道:“阿弥陀佛,施主终究是出关了!” 那冒充玉箫剑李飞云的汉子奔到尚九天脚下,磕头如捣蒜,口中直道:“弟子恭贺师尊重出江湖!” 尚九天似是未瞧见,上前几步对觉通大师抱拳言道:“觉通和尚,你好不厚道,我在你少林寺做客十年有余,你竟也不带些酒肉来瞧瞧我!” 陆云汉抢先一步骂道:“老贼,你既然逃了出来,怎么还敢来此?简直是胆大包天!” 尚九天回过头来瞧了陆云汉一眼,笑道:“嗯?你这后生倒是条好汉!前几日咱们过了几招之后,老夫委实有些过意不去。但仔细回想之下,咱们在十年前就已经打过交道了,老夫在这少林福地能参禅十载,算来也有你一份功劳,本该好生报答一番才是。不过也多亏了你,先使计引开少林诸位高手,又搅闹那恶阵,老夫这才有机会重见天日。算来算去,咱们俩是扯平了。” 陆云汉咬牙切齿愧悔难当,欲上前做一翻拼杀,却畏惧他武功了得,只恶狠狠地瞪着他。 疯丐吴姓名眼见此人厉害,却不能识得,向觉通大师问道:“觉通大师,这位是……?” 尚九天两声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疯丐,与少林觉明方丈并称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居然连老夫也不能识得。”笑声骤停,缓缓言道:“老夫尚九天,是白莲教的教主。” 疯丐吴姓名抱拳施礼,口道:“失敬了!” 群雄闻名色变,纷纷拔出刀剑,轰隆隆向后退了数步。 尚九天又仰头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夫退隐江湖十数载,天下英雄闻我名还能惊惧如斯!” 尚九天忽然脸色一变,慢悠悠地言道:“我听说前些日子趁着老夫不在,你们中原各大派居然集合起来,杀到我的老窝里去了,不知可有此事?” 赵岵高声接道:“不错!是有此事!” 尚九天虎目一瞪,恨道:“好!”赵岵也哼了一声,双手一背昂然而立。 尚九天不再理会赵岵,先向觉明方丈道:“觉明方丈,咱们是平辈人,你明知我身在少林,便趁机领着一干小辈去抄我的后路,你这等做法也太不厚道了吧?哪里像是有德的高僧所为?”觉明方丈双掌合十,唱了声佛号不做回答。 尚九天又向疯丐吴姓名言道:“还有你!咱们虽未谋面,可你疯丐的大名我却是早有耳闻了。我一向约束门徒子弟不去欺辱你丐帮的穷苦之人,可你怎么也跟着小辈们去捣我的老巢?莫非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想跟后背门抢着出风头?”疯丐也低头不语。 赵岵哼了一声,挺身而出,高声道:“你白莲教在蜀中作乱,杀官造反肆意兴兵,以至战火过处流民四窜,上有违苍天好生之德,下难逃人间正义公道!天下英雄齐聚泰山之巅,相盟共诛妖魔同讨逆贼,期间居中联络调度群雄,还有我赵某人一把气力。尚老先生若要算账,我赵某可是头一个!” 尚九天怒目圆睁,瞪了赵岵良久,群雄各都心底一寒,暗暗替赵岵捏了一把冷汗。 哪知尚九天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小子,是个人物!” 只见他缓缓踱步,口中言道:“你年纪轻轻,武功也好,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老夫这几日也听说过了,你先在泰山英雄大会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之后,又巧设妙计顺利找到了我教总坛所在,虽未十分功成,却也算难得之属。只可惜你自视太高,遇事算计太过,这样往往不能成事儿。老夫今日见你,不由打心里生了几分欢喜,想点播你几句,你可愿听啊?” 赵岵冷笑一声,抱拳道:“尊驾是前辈高人,但有教诲,我们做晚辈的也不敢不听。” 尚九天指着觉明方丈道:“你面前这位少林方丈,自幼便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前四十年都在少林寺内精读佛经钻研少林绝学,第一次离开少林寺涉足江湖,已是五十岁了,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实在是有常人难及之处。在他任少林派掌门期间,先后派遣武僧下山辅佐社稷,东平倭寇南扫盗强,为天下习武之人树立了典范。天下英雄推他领袖武林,乃是因为佩服他品德高尚。” 他又指着疯丐说道:“丐帮这位老英雄,在二十岁时已经炼成武林绝学奔雷手,三十岁上下,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做了多少善事,四十岁时便做了武林第一等大门派的掌门,在他手上,天下的丐帮不壮大反而小了,你道他昏聩无能,败坏丐帮基业?大错特错!他是为无数要饭的叫花子谋了安身立命的活路。天下武林尊他为泰山北斗,乃是推崇他仁侠无二。” 他又指着武当冲玄道长,道:“这位武当的掌门冲玄道长,诸位可曾听说过在他的门下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武林高手?一个没有!这就说明冲玄道长秉持出家人的本心,从无与天下英雄争长论短之心,如若不然,随意派出一两个门中高手下山,张三丰祖师传下的绝技是问武林中哪个能敌?” 尚九天款款而谈,对武林三大门派的掌门大有溜须拍马之嫌。哪知他忽然话锋一转,对赵岵接着言道:“就凭你鼓动起两个痴癫的花和尚做了花枪,再纠集齐一帮乌合之众摇旗呐喊,就想一举把这屹立了千年而不曾倒下的少林寺给挑了?笑话!简直天大的笑话!” 赵岵被他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给说中心事,饶是城府再深也不由面红耳赤。尚九天笑道:“时才若不是我那孽徒横插一杠,你千辛万苦算计的这场武林盛会早已收场。以你现在的道行,是斗不过眼前这三位,我劝你还是少做算计,多干实事的好!” 赵岵返唇骂道:“凭你这祸乱天下的妖魔头子,也配来数落天下英雄?”尚九天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骂的好!骂的好!” 只见他转身走到跪在地上那人面前,那人慌忙揭下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的面庞来,正是神龙岭上带人劫杀张继的千手千面宗白元。 关外四雄时才听见白莲教主此地现身,正要上前相认,见他这等嚣张狂傲,心中举棋不定,此刻宗白元师徒相认,正要上前求宗百元引荐,又见尚九天面色一变,生怕贸然冲撞落下不是,便又按耐下来再求伺机而动。 尚九天沉声向宗白元问道:“白元,本教蜀中作乱,是怎么一回事?”宗白元脸色苍白,伏地不语。 尚九天喝道:“白元,你知罪吗?”宗白元叩首答道:“弟子知罪!” 尚九天高声言道:“各位英雄,这是我座下大弟子宗白元,在我教中任青龙堂堂主一职。” 又对着宗白元道:“老夫当初费尽心力,才召集了历代散落各地的圣教分支,又遍寻江湖访来奇人异事担任四大堂主五大护法。数十年来一直约束门人教众,恪守教规奉公守法。本想开宗立派,使我圣教在江湖上超过少林、武当、丐帮等诸大门派,成为武林第一。谁料老夫的基业便要毁在你的手上了!老夫深陷牢狱,在这少林寺下被人囚禁十数年,这十数年来,让你代替老夫打理教务,倒真是所托非人了。” 群雄难辨真假,知道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故意做的这番说辞,便也冷眼旁观,接着往下看。 尚九天收了狂傲之气,一声长叹,道:“今日老夫要当这天下英雄之面宣布,自即日起重出江湖,圣教教主的位置,还是由老夫来坐,你就不必管了。”宗白元叩首道:“是!弟子谨遵教主圣命!” 尚九天又道:“你私自扇动教众,祸乱天下贻害苍生,以至于引起武林共愤,自毁本教基业,按着教规,我不能留你性命了。你服是不服?” 宗白元叩首而泣,俄而泪如雨下嚎啕大哭,群雄虽然厌恶他师徒二人,但也有一半观之不忍。宗白元再三叩首道:“弟子自幼孤苦,蒙恩师扶养成人,传授武艺安排家业,如今师尊方脱苦海,弟子未能尽孝片刻,死不瞑目。” 尚九天惨笑一声,扭过头去:“我自幼便看你长大,早已情如父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又如何忍心取你性命呢?” 群雄心下冷笑:这魔头到底还是在人前做作,又怎会当真下手去杀亲传的弟子呢? 尚九天又道:“我如今废去你一身的武功,好叫你知道厉害,你可心服?”宗白元闻言苦笑数声,竟然瘫软在地。 群雄心下一紧,暗想莫非这魔头当真要废去亲传弟子的武功?当下又疑惑不已。 忽见尚九天喝了一声,伸手只在宗白元胸口一掌打下,宗白元闷哼一身已来不及反抗,便见周身真气鼓起,一声巨响后,宗白元发髻散开衣物尽皆碎裂,人只如筛糠一般在地上抖了几下,登时昏死过去。 尚九天一咬牙,猛吸了一口凉气,便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群雄看的心底发寒,尚九天目光过处,纷纷按剑再次后退。 又见尚九天抱拳躬身,高声言道:“今日老夫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在此宣布重出江湖,今后江湖上便多了我白莲教一号。”言罢纵声狂笑,良久才息。 尚九天笑罢,抱拳向少林觉明方丈道:“方丈大师,今日老夫来此一是为寻回孽徒,二是为宣布重出江湖。如今二事俱有着落,就不多做打扰了,日后江湖有事,方丈大师同各路英雄尽管招呼,但教弊教力之所及,无有不办。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了。”言罢又抱拳微微躬身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五十八回 临敌易将 五十八回临敌易将 尚九天将地上的宗白元随手提了起来,夹在腋下扭头便要走,忽然被一个雄浑粗矿的声音高叫到:“且慢!” 尚九天回身寻去,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道,只见他身背长剑大手一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尚教主这便走了吗?” 尚九天向觉明方丈问道:“觉明方丈,这位是……?”赵岵率先抢道:“这位是崆峒派名宿铁手道人。”尚九天哦了一声,道:“铁手道人,老夫近几日略一走动,倒也听说过!”他又冲着铁手道人言道:“听说你横练了一身的武功,崆峒派镇山的掌法乾坤金刚掌练的炉火纯青,放眼江湖也堪称一流高手。不过你心胸略嫌狭隘,竟然容不下本门的后起之秀,这可就让老夫有些瞧不上眼了。” 铁手道人性如烈火,哪里能容他这般数落,立即回道:“哼!你以为今日这一番做作,随便废了一个弟子的武功,便能抵消你魔教的罪孽了吗?” 尚九天笑道:“那么依着你呢?”铁手道人朗声回道:“你纵然蹲了十年深牢,可你调教出来的门徒子弟祸乱江湖,你身为教主难辞其咎。今日天下英雄尽数在此,你既然自投罗网,大伙儿岂能容你活着走出这护佛山庄?” 泰山派朝阳子也出言高声附和道:“各位英雄,凭这魔头座下的弟子就敢造起反来,如今这等魔头重出江湖,他日指不定生下什么乱子呢?咱们大伙儿可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去。”尚九天问道:“你又是哪个?”朝阳子回道:“在下泰山派掌门朝阳子。” 尚九天狂笑三声,道:“你们二人想当众出风头,老夫也理解。不过老夫纵横江湖,从来都是我拦别人,别人又怎能拦住我?就凭你们几个的道行,可拦不住我。” 又一人高声喊道:“还有我!”却是陆云汉。 尚九天望着陆云汉摇头不住,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可你为什么三番两次跟老夫过不去?”陆云汉振声道:“尊驾心知肚明!” 尚九天故作思考,忽然笑道:“哦!原来你是怕老夫扰乱江湖。陆先生,你大错特错了!但凡有绿林江湖始,便就有不息的争斗,老夫都退隐江湖十年了,在此期间江湖上难道就没死过人吗?”陆云汉若有所思,一时无言相对。 这边旦增和尚摩拳擦掌,正要出言,却被李大肚子一把拦住,低声道:“你万万不可出手,留神这几人。”顺手一指关外四雄,旦增和尚知道这位老丐胸藏万壑,便依言作罢,又仔细留神起关外四雄来。 又听尚九天说道:“陆先生,咱们前几日刚交过手,你也不是老夫的对手。至于老夫重出江湖后,会不会在江湖上动手杀人,那得看别人会不会招惹我了。”言罢他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群雄心下又一阵发毛。 疯丐吴姓名一个跟斗翻到了场子中间,抱拳便道:“老叫花斗胆要留尚教主一留。” 群雄见德望与武功并为武林敬仰的疯丐吴老宗师出言挑战,心中陡然有了底气。 又听见一声佛号之后,少林觉明方丈朗声道:“尚教主即能在少林寺参禅十载,这说明与我佛有缘,我少林寺也想留施主一留。” 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到:“不错!若是放此人离去,那就无异于纵虎归山。咱们大伙儿前翻聚会泰山,又千辛万苦跋涉至云南,不就是为了铲妖除魔吗?各大派子弟死伤无数,这笔血海深仇都要算到他魔教教主头上。” “正是!此番峨嵋派与少林寺、佛光寺的过节,归根结底也要算在魔教头上。如今这等魔头送上门儿了,咱们可千万不能放他离去,如若他回去召集旧部挨个儿报复起来,武林自此休想安生。” 尚九天狂性大发,纵声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老夫算是听明白了:今日有人想杀我,是为除魔卫道,有人想留我,是为永绝后患。看来今日这架,老夫是非打不可了。” 言罢放下腋下夹着的宗白元,又道:“也罢,老夫既然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宣布我圣教重出江湖,若不露上一手,只怕是难以服众了。也好,也好!老夫就耍上几招让大家见识见识,省的日后再有人来打扰。” 他举目环扫一周,寒光所过处群雄无不胆寒。 赵岵也高声道:“赵某虽然不才,但既蒙天下英雄抬爱,忝为武林盟主,今日正当为武林出力,自然是少不了我赵某的一份儿。” 尚九天笑道:“好极好极!咱们江湖人就按江湖人的规矩办,来个三战两胜如何?若你方获胜,则我师徒的命自当交代在此,若是你方落败,则要放老夫离去,不得出手阻拦,若是暗中跟来嘛,老夫还备下了些伏兵,要知老夫手下还有四大堂主,五大护法,个个都是绝顶高手。” 赵岵听罢朗声应到:“既如此,就依了你!”尚九天突然喝道:“你住口!凭你的武功和在武林中的地位,还不配与老夫叫板。”赵岵被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呛,居然置若罔闻。 尚九天神态自若,娓娓言道:“据老夫所知,有人曾盘点武林中的风云人物,给当今天下的绝顶高手做了个排名,老夫排在第一位。” 群雄听他如此一说,都觉他狂到了天边,当着少林派这么多高僧和丐帮吴老英雄的面,居然敢如此公然的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且要看看他今日能不能胜得了这二位。 尚九天环眼一扫群雄,哈哈一笑,道:“这排在第二位的是少林寺的觉通大师,排在第三位的是一清老道,其后又是出身少林的觉清和尚。” 群雄一听又是一愣,觉通大师倒是有人知晓,可他所说的什么一清老道、觉清和尚更是闻所未闻,便是少林寺内的出家人,都不知道本门还有一位觉清大师。 尚九天又道:“第五位乃是终南山全真掌教云阳真人,第六位第七位,正是眼前的疯丐与觉明方丈。” 群雄有不少是出自玄门道统,与终南山全真教都颇有渊源,自然知晓全真掌教乃是云阳真人。但也只知云阳真人虽道法高深,却一向深居简出,从不问江湖中事,又约束门人子弟不得涉足江湖,故而全真教在本朝大有衰落之势,风头都被武当、昆仑崆峒等道家门派掩盖。这时间却被这老魔说出云阳真人的名头来,就由不得不信这高手排名一事了。 尚九天回头向陆云汉问道:“敢问陆先生,是也不是?” 陆云汉闻言也是一惊:这武林英雄谱本,便在锦衣卫内部也属绝密之事,本为监视武林而所制密档,知之者寥寥数人而已,这老贼是如何得知?看来他座下走狗,都已经安插到锦衣卫内部了,难怪能够逃出生天。他心中计较,口中答道:“不错,是有此事!” 李飞云接道:“前人有诗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尚教主十年不曾见过天日,岂不知武林中人才辈出,只怕是小瞧了后起的英雄豪杰了,这武林英雄谱上的排名,或许早就改了吧!” 尚九天哈哈一笑,道:“你这后辈所言不假,这十年来武林中确实人才辈出,老夫近几日略一打听,倒也不曾失望。” 他言罢微微一笑,又忽然对疯丐吴姓名道:“吴老儿,老夫虽然排在你前面,可你武功却登峰造极,我倒是不敢小瞧你。况且我白莲教若想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非得先会会你这位武林的泰山北斗不可。”疯丐精神抖擞,抱拳应到:“恭敬不如从命!” 尚九天又向觉明方丈道:“我看今天少林寺武功绝顶的高僧来了有七八位,若是一拥而上,老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有胜算,少林寺的高僧们,也只能有一位下场。” 觉明方丈回道:“就依施主,我少林也只好出来一个僧人,来领教尚教主的高招了。若我少林输了,老衲担保施主师徒二人平安离开。” 尚九天闻言大喜,抱拳道:“好极,咱们一言为定!觉通大师、觉明方丈,在场的少林高僧中要数二位修为最高了,谁来露上一手啊?” 觉明方丈双手合十,向身后的觉通大师道:“我看师兄下场,咱们胜算大些。”觉通大师摇头道:“还是方丈出手,咱们胜算才大些。”觉明方丈面色一变,双手合十,又唱了一声佛号。 群雄听了这二僧的对话大为不解:既然觉通大师修为较高,自然是由武功高的下场才更有胜算,怎么又成了觉明方丈下场才更有胜算? 石象闻言低声对李飞云和陆云汉道:“这二位高僧遇到这等出风头的好事,怎么还谦让起来了。” 陆云汉摇头道:“什么让着出风头,二位高僧是在争输赢胜算。” 李飞云面色一变,摇头道:“不!他们是在争生死。” 陆云汉知道这位玉箫剑才高聪慧,但一时也未能参详这话中之意,低头沉思时,却见地上的宗白元醒了过来。 尚九天走上前去,扶他坐起,骂了句:“不孝的东西,这回你如愿了?稍有不慎咱们爷儿俩可都要交代了!”说罢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宗白元的头,表情真挚倒颇有舔犊之情,陆云汉、李飞云面面相觑,摇头不止。 关外四雄忽然奔到尚九天前面,倒地而拜,尚九天扭头问道:“你们是何人?”宗白元答道:“他们四个是我新招的,绝对可靠。”尚九天瞧了四人,点头道:“你们若是想趁机拿了这孽徒要挟我,可就打错算盘了。” 桑伯庸连忙叩首道:“属下不敢!”季海寿趁机道:“稍时教主只管迎敌,我们四个照应宗堂主,为教主省去顾虑。”尚九天点了点头,随手扶起。 忽然瞧见尚九天面色一沉,双目一闭忽又睁开,双脚微分,两手一前一后护住了前胸,群雄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识得他早已暗运真气,分明是摆了架势准备迎敌。 群雄只道这四人暗施了什么手法,一时拿住了这魔头,但看关外四雄的神情,又实在不像。又一想以这魔头的身手,别人武功再高,也根本没机会暗施手段。 陆云汉、李飞云起初以为他在预备吴姓名或者觉明方丈突然动手,扭头向二人看去,只见二人面色微惊,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丝毫不是要动手的意思。 李飞云心思机敏,却瞧见觉通大师面上露着喜色,明显是在微笑,当下更加不解。 再看尚九天,全身戒备,神情凝重,额上居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忽然觉通大师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场上便连疯丐、觉明方丈正自惊惑时,忽然有人高叫一声:“你们四个狗才还敢来此地撒野!” 关外四雄瞬间慌了神,四下里扭头搜寻。 靠外的人群被分开,挤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单衣粗服面相凶恶,正是张继。 陆云汉高声叫道:“张兄!”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了张继衣襟,石象呵呵一笑,也紧跟着叫道:“二哥你来的正是时候。”陆云汉双目含泪,又放声大笑,张继抱拳欠身道:“陆兄,累你至此,兄弟我实在是羞愧……” 陆云汉摇头笑道:“咱们且先休叙,除恶要紧。” 李飞云上前拦住,轻声道:“二哥且慢,我有话说……” 张继轻轻推开李飞云道:“机会难得,你有话稍时再说不迟。”说着撩衣挽袖,扭过头来又对陆云汉附耳道:“陆兄千万要保护好他们几个。”陆云汉会意点头,站在了李飞云、石象、白姑娘面前。 李飞云再次喊道:“二哥且慢,我有话说……” 张继扭头道:“莫要再讲话了,免得我分心落败。”李飞云急的跺脚捶胸,却也不敢多言。 张继抱拳向群雄道了声:“诸位前辈少歇,看在下先打这头阵。” 尚九天收敛起惯有的狂傲,仔细打量了张继一番,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门下?何故到此啊?” 张继回道:“在下张继,特为除恶而来。” 尚九天也不多说,一个深呼吸后全身戒备,提气运功双腿分开,摆好了架势。 宗白元忽然几声剧烈的咳嗽,喘道:“张兄且慢!”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来,伸手丢到了地上。 陆云汉赶忙上前捡了起来,立时破口大骂道:“卑鄙无耻!”把头一扭丢给了张继。 张继看罢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李飞云石象二人不明所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陆云汉气的直发抖,却是欲言又止。 张继圆睁双目,收了牌子揣入怀中,怒道:“今日誓要除恶!” 言罢纵身一跃,伸出左掌照着尚九天胸前就是一掌,尚九天大喝一声抬臂架开。 张继一个转身右腿横扫,双掌齐发照着对方胸前又劈去,尚九天闪身避开,双掌相迎硬接下了一掌。 一连接了两招,尚九天瞬间气血翻滚,哪知张继掌法一变,双掌换单掌,罡风呼啸处右掌又排山倒海而来,尚九天惊魂未定,连忙使开看家本领三才掌中的最精妙招式,提起双掌便迎了上去,交手处两臂发麻周身疼痛,对方掌力汹涌澎湃笼罩四周,尚九天胸中已气血翻腾,险些压不住。但他一身神功也举世无双,脚下连忙使开精妙步伐,借势荡出了一丈开外,化去了掌力。 自打神功练就之日,尚九天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哪里遇过这等对头?眼前之凶险是他生平所未遇,但他饱经风雨,当下毫不慌乱,暗忖道:“若教此人打伤,后面两大高手一个也不能敌。” 他当机立断,运足真力一声长啸,啸声只如龙吟一般,震得群雄气血翻腾,险些站立不稳。 啸声未罢,院墙外又纵身翻进来一人。 那人身法匪夷所思,未待群雄瞧清楚模样相貌,便已闪身来到了张继、尚九天争斗的中间。 众人定睛这才瞧了个清楚:那人生得丹凤眼四方口,剑眉高鼻梁,极具英气。 石象呵呵一笑,高叫了一句:“八弟,哈哈哈……果真是你,原来你真逃出来了!” 那人走到张继面前,跪地便磕头,又转了方位向李飞云、石象处磕头,石象奔上前去一把拉了起来,却正是无缘无故被关入石牢,逃出后杀官造反的楚江寒。 眼前情形凶险万分,尚九天哪里容得他兄弟几个叙旧?抢先一步道:“楚兄弟,今日这一仗,老夫可得让给你了。” 场中群雄一阵哗然,纷纷破口大骂。 赵岵抢先说道:“尚教主,你如此言而无信,难道就不怕天下英雄不守承诺,一拥而上吗?” 尚九天哈哈大笑,回道:“笑话!老夫又不曾败阵,只不过是换人带战而已。许你们车轮战,就不许老夫临敌易将吗?” 铁手道人见了楚江寒登时火冒三丈,高声骂道:“孽障!你若还有半分天良,就不该自甘堕落助纣为虐与这等妖邪为伍!如今天下尽知你与张、李诸侠乃是金兰兄弟,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他二人为你大闹少林寺的恩义了吗?” 李飞云却神情为之一转,反不似先前一般紧张了。 旦增和尚也出言叫道:“楚公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可要三思啊!” 尚九天见他举棋不定,忽然出口道:“楚老弟,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你的小媳妇想想吗?”楚江寒眼中寒光一闪,“噌”一声拔出了背上宝剑,向尚九天怒吼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尚九天也言辞恳切地回道:“你放心,我既受过她恩惠,便再无加害之心。我不叫她随你一同来,确实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过,今日老夫若是折在闲云庄众好汉手上,难保我手下的兄弟们不会害她,你可要想清楚了。”言罢双目一闭,把头扭了过去。 楚江寒心乱如麻百感交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张继哭道:“二哥……你,今日你不能动他……毓儿还在他手上!” 石象气的哇呀呀直跳,抡起铁锤来,照着一旁的宗白元便要砸去,却被陆云汉、李飞云二人一把拦住。 一边的宗白元爬起身来,关外四雄不敢相扶,只见他又摔倒在地,爬到张继面前,低声言道:“姓张的,我如今已是这个样子了,也不配跟你争什么了……你……你……”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闲云庄的弟子沈福现下就在这护佛山庄内,你去问他吧。” 张继仰头长叹一口气,伸手扶起楚江寒,又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道了句:“你好自为之!” 言罢冲下台去,高声道:“请孙庄主借一步说话。” 场外的赛韦陀哪敢怠慢,应了一声闪身向前,引着张继去了旁边西跨院。 李飞云见楚江寒呆在原地,一把拉过来劝道:“贤弟莫要伤心,今日这老儿还杀不得,我方才也想劝住二哥,可惜没成。” 楚江寒心里一酸,哭出了声,道:“六哥不必安慰我了!”李飞云笑道:“哥哥我几时骗过你?我只告诉你一句:若当真要杀这老儿,锦衣卫何至于关他十年?其中的玄机他日你自会明白。” 楚江寒细思之下也觉得有理,心下大为好受一些,道了句:“唉……二哥平日那么护着我,只怕我今日令他伤心了。” 李飞云笑道:“嗨……贤弟休做此想!二哥我最是了解,面凶心善嘴不饶人罢了。去!好好的带毓儿回来见我!回头我拉上二哥为你保媒!” 楚江寒心下稍安,正想叙旧,又被李飞云连使眼色,楚江寒一时间参详不透,只得抱拳,向李飞云和石象拜了三拜,起身退到了尚九天身后。 尚九天面色凝重呆在原地半晌,又见楚江寒走了过来,笑道:“今日倒叫楚老弟为难了!”楚江寒心中恨他,立而不答。 赵岵见状抢先高声言道:“尚教主,这一局怎么算?” 群雄正自诧异:是啊,究竟这一局该怎么算? 时才尚九天与张继二人招式凌厉往来迅捷,再加上尚九天身法高妙,进退之间有意以身形步法加以遮掩,虽然暗地里吃亏不小,可在疯丐吴姓名、觉通、觉明这等高手看来,二人也只过了三五招,仍然是旗鼓相当未分强弱。 赵岵又道:“你以这等下作的手法支走了一路强敌,难道就想如此这般宣布,头一局是你赢了吗?” 尚九天又恢复了惯有的神采,朗声道:“这头一局,算我输了!”赵岵心思飞转,又趁机问道:“算你输了?尊驾莫不是口服心不服?”石象呸了一口,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分明是他们玩阴招。” 尚九天回道:“老夫非是输给了那位张先生,而是输给了觉通大师!” 桑伯庸听见这位武功绝顶的教主居然这般轻易认输,也就意味着安全离开的机会少了三成,心下一急,喊道:“教主,要慎言呐!” 尚九天高声言道:“时才那位张先生明明已在庄外待了多时,可老夫却一直未曾发觉,直到他杀心顿起,老夫这才感知到,可觉通大师却是早就知道此人一直潜于左右了。觉通大师精研易筋经与洗髓经两大神功,这等天人感一的通玄内功,老夫是自愧不如,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五十九回 纵虎归山 五十九回纵虎归山 群雄见尚九天如此认输,都觉得他胸怀尚算磊落,但其中这等玄妙,场中的高手只怕没有几个发现的,他也大可不必当众讲出来,这份胸襟气度,倒也非是一般人可及。 只见尚九天高声道:“觉明方丈,这位楚老弟见不得老夫大开杀戒,故此这第二场,就由你来吧!” 石象不解,向李飞云问道:“这老贼这话什么意思?”李飞云皱眉道:“这老贼自视甚高,言下之意是这余下的两场都能赢了。” 陆云汉怒火未消,恶狠狠地道:“若是金刀、木剑有一人在此,何至于斯?”李飞云却道:“陆兄,当日你邀我二哥来少林,是为了取这姓尚的姓名吧?” 陆云汉,道:“不错!当日得知……”李飞云忽然拦住陆云汉,示意道:“陆兄,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借一步说话。”说完拉了陆云汉往后走。 这场上觉明方丈已使开少林神功与尚九天斗在一处,兀自不能分出胜负,石象看的入迷,李飞云一拉居然不动,又说道:“七弟,你难道连沈福的死活也不管了吗?” 石象一拍脑门,叫了声:“糟糕糟糕,该死该死!”转身叫一个小沙弥引路,寻张继去了。 李飞云向白姑娘柔声道:“白姑娘,这打打杀杀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瞧瞧我那徒儿吧?”白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跟在了二人身后,陆云汉也招呼来一个小沙弥引了路向西跨院走去。 那白姑娘神情暗淡,一路上低头不语。陆云汉见状打趣道:“李兄,我只听那姓宗的说,沈福是沈庄主的弟子,怎么又成了你的徒儿啦?” 李飞云知他在打趣,回道:“陆兄有所不知,兄弟我虽然粗拳笨脚,却也教过他一些,沈福虽然只拜在了我大哥的门下,但兄弟我也是他的师父。”陆云汉故意道:“哦……既是李兄的弟子,定然是高明过人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来到了跨院客房。 只见石像低着头坐在门槛上,见三人走了过来,起身迎了起来,道了一句:“二哥正在里面疗伤,应该无甚大碍。”屋内传来张继一声:“进来吧!” 李飞云、陆云汉二人当先走了进去,张继低头坐在一张木凳子上,沈福已经醒了过来,见二人进来,奋力爬了起来,又一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张继沉声道:“七弟,去,去丐帮请周在庆周舵主来!记住要客气些。”石象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 李飞云低声问道:“二哥,沈福怎么样?”张继回道:“伤冻过重了,应该需要将养。” 沈福又咳嗽一声,挤出了几个字儿:“二叔,别管我了……快去救婶婶……我不打紧,我不打紧!”张继沉声道:“躺着别动!” 不一时门外石象喊了一声:“二哥,六哥,先生请到了。”帘子掀开,走进来了浓眉大眼的中年叫花子周在庆,张继抱拳道:“今翻又得劳烦周舵主了。” 周在庆一只手早就伸出来把住沈福脉腕,头也不回的回道:“都是自家人,张二侠休要见外。” 屋内太窄,张继挥手让大家出来了。不一时周在庆也走了出来,抱拳向几人一礼,说道:“这位兄弟已无大碍,方子我已开好,就放在桌上,请诸位放心!”说罢转身就离开,张继再三言谢,又差石象送了出去。 李飞云道:“二哥,沈福既然无恙,你就放心吧!”张继应了一声,低头不语。 陆云汉道:“张兄,我听见沈福让你去救嫂夫人?夫人是否被姓宗的给……”他一时间找不出恰当的字眼,话到此处也就停住了。 张继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沈福说,姓宗的扮成六弟的模样诓内人出了闲云庄,沈福觉察到不对,暗中跟随,却被姓宗的打成重伤,这才北上少林来找我报信。”李飞云咬牙切齿,骂了句:“该死!” 陆云汉安慰道:“张兄也莫要太着急,人被带往何处了,咱们得赶紧设法去救才是!”张继沉声道:“听沈福说,被带到洛阳以西百里外的聚马集了。” 李飞云道:“二哥莫要着急,这二贼尚未脱困,嫂夫人自然无忧。”张继叹道:“是啊!人虽然暂时无忧,可今日若走了这恶贼,他日再寻他可就难了。”说罢他冷笑几声,又道:“我生平下手从不留情,可今日却……” 李飞云却道:“今日万万杀他不得!”张继闻言大有不爽,站起身来回道:“胡说!这等魔头,实为江湖乃至天下祸乱之源,如何杀他不得?” 陆云汉也甚是不解,疑道:“不错!若放他离去,他日再容他经营魔教日渐壮大,再如前翻蜀中一般趁机作起乱来,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吗?” 李飞云笑而不语。 陆云汉见状又笑道:“我听说你们兄弟几人受金刀、木剑二位所托,千里奔走,不正是为了剿灭白莲教吗?陆某邀张兄北上至此,两入少林寺多番探查,这才确定关押的位置。又设巧计引开少林高僧,硬闯锦衣卫的降龙伏虎阵,险些累及张兄,只为冲进石牢取他狗命,也好断了白莲教的根基……李兄又如何说今日杀他不得?” 李飞云认真听罢,抚掌言道:“若此人当真杀得,锦衣卫何须关他十年?纵然他武功盖世近不得身,只消断了饮食或是投毒下药,或烟熏水淹,弄死他一笼中大虫,又有何难?” 张继、陆云汉闻言低头沉思起来。 李飞云又道:“白莲教便是没有这样一位武功绝顶,心计深厚手段毒辣的教主,也不是照样儿在蜀中作乱了吗?” 陆云汉摇头苦笑,道:“照此说来,杀他一个倒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局了!”张继道:“凭此人之能,放他离去也是祸事不小。” 李飞云又道:“他手下究竟有多少武林高手能人异士,咱们到底所知甚少。今日纵然是将他拿下,白莲教内其他首脑依然藏于江湖之中,反而会因此潜行藏迹,暗中经营壮大,他日庙堂江湖稍有动荡,趁机再跳将出来揭竿而起,其祸则更大矣!” 张继道:“是啊!白莲教内究竟有多少能人异士,咱们到底所知甚少。光是在姑射山神女洞内所见的一众高手,各个都是顶尖之属,这等阵仗恐怕也是管中窥豹了。” 李飞云向陆云汉问道:“陆兄曾在锦衣卫供职,想必对白莲教有所了解吧?”陆云汉摇头道:“陆某当年职位有限,对江湖中的奇人异事倒是略有了解,至于白莲教嘛,却是所知甚少了。” 李飞云言道:“看来,若想一举歼灭白莲教的首脑骨干,咱们须得从长计议了。”张继、陆云汉二人点头称是。 李飞云道:“咱们兵分两路,我与陆兄、七弟留下,一面安置沈福,顺便瞧瞧情况,如果可以,我三人可暗中跟踪这老贼。二哥你先行一步,速速动身前去搭救嫂嫂,如我所料不错,毓儿也大概在沈福所说的聚马集了。” 张继起身抱拳道:“既如此,此间就拜托你们了。”言罢转身离去。 李飞云望着陆云汉,叹道:“我二哥飘零半生,年过三旬才婚配成家,嫂嫂又是在白莲教中长大,他遇事难免会带有些情绪……”陆云汉道:“李兄有话不妨明言。”李飞云面色一沉,道:“这姓宗的怎么会偏偏要诓走我嫂嫂?难道又是为了以此要挟我二哥吗?” 陆云汉面色一变,大有不悦,回道:“你二人可是金兰兄弟,不可乱言!”李飞云笑着摇头道:“哎,我非是说嫂嫂有什么不清不楚,而是觉得其中另有文章……”陆云汉面色缓和下来,也摇头道:“这般人诡计多端,难免一时参详不透。” 这时白姑娘走了出来,面上稍有笑意,道:“沈福醒了,你们还有什么要紧的赶着问他吗?若是没有,我再让他睡会儿。”李飞云笑道:“没有了,倒是辛苦白姑娘照顾他了。” 白姑娘把头一低,轻声道:“都跟你说过多次了,我小名儿叫芙蓉。”李飞云脸一红,喜道:“是是是,辛苦芙蓉姐姐了。” 这时石象冲了进来,喊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快去看看吧,觉明方丈被打伤了。” 陆云汉闪身出了屋子,同石象奔向了前院儿。李飞云轻声道:“芙蓉姐姐,咱们也去瞧瞧吧。”白芙蓉噗嗤笑出了声:“瞧你,同人谈论起武林大事来有板有眼的,怎么在我面前这般痴傻起来?论年龄你比我还大,你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羞也不羞?” 李飞云只见过她刚强烈性的一面,哪里听她似今日这般柔声讲过话,经她这么一说,心跳瞬间加快,双颊早就通红了。 白芙蓉又道:“我虽然也学过武功,可前面打打杀杀的武林争斗,我再也不想看。”李飞云抢道:“你跟着我才安全些!眼下这护佛山庄内龙蛇混杂的,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白芙蓉眼圈红润了,道:“你为我吃过那么大的苦头,还为我这般着想,我……我今生就跟定你了!”李飞云听罢魂游物外,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拉住了白芙蓉的手,白芙蓉羞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嘴里“哎呀”一声,软语道:“仔细给人家知道了。” 李飞云笑出了声,也柔声道:“怕什么?”又伸手握住了她一双芊芊玉手,白芙蓉也不躲闪,竟然轻轻靠了过来,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是……怕又见了师兄,惹自己烦恼,也惹你生气。” 李飞云一本正经地道:“哎!胡说,我是什么样人……” 忽然又听见石象高呼:“六哥……六哥,陆大哥叫我来换你过去,说有要紧的事儿商议!” 白芙蓉吓得赶紧撒了手,才背过了身去,石象已经冲了进来。 李飞云道:“七弟,你可要看好了沈福,免得又有奸人来害他,我同白姑娘到前面瞅瞅,顺道和陆先生商量商量。”石象点头答应,随手把大铁锤丢到脚跟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石象又叫住了李飞云,叹了口气道:“六哥,咱们小弟也走了。” 李飞云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点了点头,问道:“他留下什么话没?”石象心情又沉重起来,叹了口气,道:“他只说要去寻毓儿,叫大哥和咱们兄弟都放心,他一定会保护好毓儿的。” 李飞云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拉了白芙蓉直奔前院。 一进入院子,远远就瞧见场上尚九天与疯丐斗在一处,二人拳脚忽快忽慢,却是招招硬拼。 廊檐之下正对着大堂处觉明方丈盘腿而作,八个高僧一边四个列在两侧,周在庆办蹲在地上正拿着金针在觉明方丈后背施救。 陆云汉低声道:“这老贼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先是苦斗觉明方丈,如今又与疯丐这等硬碰硬地缠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呼见觉明大师吐出了一口老血,周在庆立时叫道:“须得有人以高深的内功为方丈大师疏通血气,诸位大师请速速决断,万不可失了时机!”旁边觉通大师立刻走到觉明身后,盘膝坐地,解去衣物施救。 李飞云正想知道时才一战的经过,走到李大肚子身边,低声问道:“李前辈见识渊博,想必知晓这老贼的武功路数了?” 李大肚子摇头不住,回道:“此人武功精妙绝伦,老叫花我一时也看不出门路来。他时才先以精妙的身法与觉明方丈缠斗了有两百余招,既消耗了觉明方丈的体力,又佯装真力不济,动手时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觉明方丈进招,觉明方丈一时不查着了道儿,被他以指力连封几处大穴位,这便败下阵了。” 李飞云闻言不语,又向场子中间酣战处瞧去:尚九天掌力霸道,攻敌时招招专捡疯丐要害处打,拆招防守处脚下步伐高妙,暗踩着九宫之变,避闪间提纵轻盈迅捷,哪里像刚同当世的顶尖高手觉明方丈已经拼斗了一阵? 再看疯丐,一身的奔雷手变化无穷,时而变掌为拳,时而又化拳为指,指法单点对方要害大穴,双拳近攻,掌力远打,刚柔并济缓急有序,群雄望之入迷。 李飞云虽然见识也算广博,但拳脚修为有限,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来往之间的精妙招式,只能领会个十之一二,实在瞧不出高下强弱。他只得向陆云汉低声问道:“陆兄,这二人究竟谁强谁弱?” 陆云汉也看得入迷,闻言才略略收神,低声回道:“这老贼高在掌力霸道,身法灵巧多变,吴老爷子双手之上招式变化则更占优势,实在是难说高下。”他扭头又瞧了几招,道:“凡临敌对阵,既要看修为高低真力强弱,又要看见招拆招之应变,今日之战要分输赢,就要看哪一位占得先机了。” 赵岵见二人斗得难舍难分,内心失落至极:他原以为此行定然收获多多,若峨嵋派胜,则少林派名望动摇,华山派便有出头之机;若少林派胜,则他以武林盟主之身份再出面替峨嵋派讨情,厚葬死难的峨嵋子弟,天下英雄面前,德望只会增加。却不想被着两个魔头前后一搅闹,峨嵋派挑战少林之事瞬间份量不够了,当此时机,除了这魔头才是头等大事。可偏偏自己武功不济,为武林除魔卫道哪里轮得上自己? 看来只有要让天下英雄都知道是我赵岵除了魔教教主,才能够号令群雄,光大山门了! 赵岵正自分神之际,忽听见尚九天吃痛一声惨叫,定睛细瞧,却是胸前被疯丐点了一指。 尚未确认是璇玑穴,还是华盖穴,群雄中有修为高的率先高叫道:“好!”余者纷纷跟着叫好。 尚九天到退了几步,左手按胸喘息不止,疯丐自知一指制他不住,纵身向前变指为拳,照着胸膛欲再补上一记。 哪知钢拳到处,尚九天脚下步伐一换,纵身略过疯丐头顶,又掌向下,凌空照着疯丐天灵盖拍下。 群雄惊叫出声,暗道:疯丐休矣! 却不想疯丐扭过身来,双手互换变拳成掌,一招“盘古顶天”硬生生接下了一掌。 双掌一交二人都被震出老远,尚九天一口“噗”的一声,率先吐出了一口老血。 关外四雄齐叫了一声:“教主?” 群雄转惊为安,都道今日这魔头三战两负,一条老命,就要断送在这护佛山庄了。当下无不拍手称快,齐齐叫好。 疯丐吴姓名地在原地不动,群雄都知道他在调息顺气,这边李大肚子却一声惨叫“师父!”言罢奔上前去。 疯丐吴姓名高瘦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尚九天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关外四雄,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罢又道:“放心!他死不了!” 李大肚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正要扶起疯丐来,尚九天却道:“慢着!叫你门下那位神医来,先以针灸之法疏通血气,再去请少林觉通大师医治。三五月后自然痊愈。” 身后的季海寿得意至极,张口道:“教主,这等对头,您老还管他做甚?”尚九天摆手道:“哎!我敬重此老英雄,怎么忍心看着他就此死去。”他用衣袖擦干嘴角的血迹,又高声喊道:“觉通大师,老夫今日一举重伤三位绝顶高手,外加上那位姓张的后辈已被支走,老夫虽然受了些许小伤,可今日在场的没一位能拦住我了。” 陆云汉摇头叹息,向李飞云道:“我说你时才为何言道,觉通、觉明二位大师在争生死。原来觉通大师武功虽然更高些,胜算也较大,但与此人下场相斗,也绝无必胜的把握,若伤在他手下,再被他打伤疯丐吴老爷子,少则要死一个,多则两人皆无救。可换了觉明方丈与吴老爷子下场,纵然二人都不敌落败,可觉通大师精通易筋经与洗髓经两大神功,出手相救必能起死回生。” 李飞云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觉通大师也必然真力耗损,无力再战,三位绝顶高手,通通倒下,只能任由他离去了。” 陆云汉眼前忽然精光一闪,正要说话,却被李飞云拦住了。 觉通大师无暇回嘴,替方丈疗伤完毕,又替疯丐运功疗伤。 尚九天抱拳向刚刚站起身来的觉明方丈言道:“觉明方丈,今日在下能赢这两阵,也实属侥幸。就请方丈大师依言放我几个离去吧?” 赵岵叫道:“方丈大师,若放此人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请方丈大师三思啊!” 尚九天见觉明方丈闭口不答,抢道:“方丈大师是有德的高僧,少林寺又是千年以来的武林大纛,自然是说话算话,怎么会像你这等小人一般言而无信?” 赵岵也不回嘴,扭头向觉明方丈看去。觉明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就依前言,尚教主师徒门人自请下山,诸位英雄可要信守承诺,不得出手阻拦。” 群雄忌惮尚九天,生怕他受伤不重,也都纷纷抱拳称是。 尚九天哈哈一笑,抱拳道:“二位大师,吴老头子,不知道咱们几个老朽余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了。浮沉江湖里,高处不胜寒,能与三位在此间相会,尚某此生也无憾了。三位日后珍重吧!”言罢略一挥手,关外四雄连忙架起宗白元,大踏步离去了。 第六十回 共谋追踪 第六十回共谋追踪 李飞云望着尚九天离去的背影,竟然有些呆了,身后的白芙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李飞云回过神来,又听见白芙蓉喃喃言道:“哎……不知道怎么子一回事儿,我望着这位尚教主离去的背影,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子英雄气……” 李飞云道:“英雄气有没有我不知道,此刻我却是一肚子的酸气。”白芙蓉抬头一看,赵岵一双眼正直勾勾盯着这边看呢,她立时冲李飞云笑道:“好没正形!” 这时间赛韦陀孙庄主帮着几个老僧支应群雄,李飞云借口担忧沈福的安危,同陆云汉白芙蓉二人又到了跨院中,石象正依着椅子呼呼大睡,李飞云见了生气,一脚踢醒又数落了几句,石象咧嘴道:“打架也不让看,觉也不让睡,早知道这样,就跟大哥一路回去了。” 不一时小沙弥来报,说武林盟主赵岵来访,白芙蓉双脸涨红起身向里屋回避,却听一个声音笑着走了进来:“不才冒昧来访,还望几位莫要见怪!” 石象爱搭不理,李飞云抱拳道:“见过天下武林盟主!”赵岵笑了一声,回道:“呵,李兄也不必取笑在下了!” 陆云汉则抱拳招呼,起身让座,赵岵径直入座,笑了几声后言道:“几位乃是少有的磊落之士,在下也不必耍什么心眼子了,心中尚有些不解之事,特来请教!” 李飞云道:“请赵盟主吩咐!”赵岵道:“陆先生,你我上次匆匆相会,陆先生趁机取走那柄宝剑,不知如何处置了?” 陆云汉斜眼一瞧赵岵,回道:“哦,当日陆某见有人居然与赵盟主斗的天昏地暗,本欲上前相助赵盟主,眼见那贼人手段高明,陆某自知拳脚不济,便见机抢走了那人的包裹,本想引他分神好教赵盟主得胜,谁知打开包裹一看,居然是前些日子,引的武林沸沸扬扬的镇岳宝剑。天下皆知,此剑早就为崆峒派少年高人楚少侠所得,陆某又与楚江寒的几位结义兄弟相交莫逆,故而将它交于眼前的李兄、石兄,代为转呈,也好做个物归原主。”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道:“在下乡野村夫行事难免鲁莽,不知是否给赵盟主造成了什么麻烦?” 赵岵回道:“噢……陆先生客气了,物归原主也是天经地义。实不相瞒,当日在魔教蒲团洞内,有魔教高手将此剑偷偷放入峨嵋派千手剑欧阳少侠的行李之中,赵某得知后猜想此举必有阴谋,故此隐而为发,果然,在这嵩山脚下,又有魔教青龙堂主暗中来取剑……说来惭愧,赵某本领低微,只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却未能一举将他拿下,为武林除害。” 李飞云一瞧陆云汉,觉得赵岵也倒是未有隐瞒,看来当日蒲团洞内躲在暗中的高手,便是赵岵了,但不知此刻他主动上门来承认此事,又有何目的? 又听见赵岵道:“几位,在下还有疑问要请教了!”李飞云道:“赵盟主既然坦诚相待,我等也自当知无不言了。” 赵岵抱拳道:“据在下所知,当日那位乾坤一剑楚少侠不知何故,也出现在了魔教蒲团洞内,而且被随后赶来坐收渔利的锦衣卫爪牙,当做魔教妖孽给拿了,并且就关在少林寺中……” 李飞云、赵岵也吃了一惊,不想连这等机密之事,赵岵居然也知晓,看来此人神通广大,的确不可小觑,须得仔细应付才是。 石象暴跳而起,道:“哼……不知道赵盟主听哪个狗才的胡说八道!”赵岵起身笑道:“赵某在庙堂江湖之上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他又向李飞云、陆云汉言道:“想必宝剑是交到了金刀、木剑二位手上,那位楚少侠这才凭借剑锋之利,从锦衣卫重兵包围之下逃脱了吧?哼……楚少侠出了牢狱不打紧,居然连尚九天这等魔头也顺手带了出来……诸位英雄所结交的这位金兰兄弟,当真是正义仁侠至极啊!”他语带讥讽又毫不客气,石象听罢更是暴跳如雷,正要破口大骂,被李飞云拦住。 李飞云道:“宝剑是陆大哥交给我等不假,说来惭愧,那宝剑又从我兄弟几个手上弄丢了,为此我四哥五哥已经随着锦衣卫进京,等候发落了。”石象哼了一声,把头低了下去。 陆云汉也道:“赵盟主不可乱言。”赵岵显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点头道:“我信得过李兄!”又向陆云汉问道:“陆兄当日在少林寺内,为何又使计引开暗中看管人犯的僧俗高手呢?” 陆云汉摇头苦笑道:“陆某风闻异动,这才一心要取那魔头性命,怎奈外有少林高僧,内有锦衣卫降龙伏虎阵层层把守,这才诓来神州七杰中的张二侠,打算一道动手。陆某先以计谋引开少林高僧,又与张二侠闯入降龙伏虎阵,欲杀入牢中结果那魔头,不想阴差阳错铸成大错,在我二人酣战锦衣卫之时,那魔头已经乘机逃了出来,我见状撇下张兄独自追去,却被他打成重伤……”他神情暗淡,再也讲不下去了。 赵岵起身抱拳,深深一礼,道:“难得诸位如此坦诚相待,赵某谢过了。”李飞云、陆云汉倒是始料未及,也抱拳还礼。 赵岵长叹一声,道:“魔教高手如云,真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躲在暗处。试想此次,居然能有人在金刀、木剑二位手上盗走宝剑,再传到深牢之中助那魔头脱困,思之令人生恐。”他又抱拳道:“诸位再容我多句嘴:那位楚少侠身怀绝技,又初入江湖不谙世事,诸位还是尽早劝他莫再受人利用,与魔教为伍才是,免得误了大好前程。” 石象听了这句,倒也高兴起来了,抱拳呵呵一笑,道:“哎呀,赵盟主说的有理啊!难得你还为我兄弟着想,咱刚才失礼了,赵盟主莫要怪罪才是!” 赵岵略微一笑,回道:“岂敢岂敢!”言罢转身要走。 忽然又望了望内堂,叹了口气,对李飞云抱拳道:“赵某身在江湖还需奔走,白师妹可就托付给李兄了!”言语之间极是恳切真挚,言罢转身离去,陆云汉石象起身送了出去。 这屋里白芙蓉冲了出来,早就哭成泪人儿了,断断续续道:“当日是何等绝情……如今我才见好,便又……又来关心起我了。”李飞云只得哄了半天,方才哭罢。 群雄呼啦啦齐聚护佛山庄,又落了个这等局面,当场走了十之二三,剩下的夜宿护佛山庄,是夜赵岵请来各大门派领头的,共计三十余人又来商议。 待到人员大概聚齐,赵岵先言道:“诸位前辈,诸位武林同道,今日魔教教主尚九天重出江湖,以阴谋诡计一举打伤我中原武林两位泰山北斗,不知大家作何计较?” 护佛山庄赛韦陀孙大仁道:“今日比武,我少林觉明方丈不慎落败,已然按约放他们离去,不知赵盟主作何计较?” 赵岵道:“不错,今日那魔头两翻使了阴招虽然得胜,可他自身也真力耗损身受重伤,依着赵某,咱们干脆乘机追杀,永绝后患,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崆峒铁手道人率先道:“我崆峒派出了这等自甘堕落的叛徒,我岂能饶他,便是没有尚九天,天涯海角也要除了他!请盟主吩咐,老道愿意做前路先锋。”赵岵闻言大喜,躬身一谢。 中有觉通大师道:“鄙寺方丈身受重伤,又恐寺中再生变故,已经传下法旨来,凡我少林门下,不论僧俗一概不得轻举妄动,赵盟主所谋之事,弊派就不在参与了。” 丐帮周在庆也道:“我师爷也传下话来,他老人家需要在少林寺疗养数月,魔教之事在他老人家为出关之前,我丐帮弟子也一律不得参与,请赵盟主跟各位前辈见谅了。”言罢起身致歉。 赵岵闻言笑道:“两位宗师一把年纪了,还未为武林正道天下公义受此苦难,倒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太不成器了,还请觉通大师并周舵主代为问候,请他二位老宗师细心调养才是。”言罢躬身抱拳,深深一礼。 觉通大师、周在庆也还礼,道完谢便要走,忽被赵岵叫住,道:“觉通大师、周舵主,请恕在下无礼了,此事少林、丐帮两派不远参与也情有可原,只是,今夜众位英雄所谋……”周在庆朗声回道:“赵盟主及诸位英雄放心,在下晓得厉害,今夜之事只当闻所未闻。”言罢转身同觉通大师一道离去了。 群雄望着赵岵的脸,一时间尴尬的凝住了。忽然李大肚子哈哈一笑,叫道:“和尚庙、叫花帮一个也不愿去,这里倒有一个蕃和尚、野叫花你们要不要啊?” 赵岵闻言又是一喜,抱拳道:“能得二位高人相助,赵某求之不得。”李大肚子一拍肚皮道:“赵盟主莫要高兴的太早了,关键时刻相助三拳两脚倒是可以,若是要问叫湖中事,老叫花我可是一概不知。”说罢他又摇了摇酒葫芦,群雄一笑而过。 又一阵商议过后,中原武林各大派只有峨嵋派不参与,另有武当、昆仑两派亦不参与,群雄不敢得罪冲玄道长,也不敢多问只得由着他答应保守秘密之后离去。 阴阳二子则摇头直言道:“你等没听见那姓尚的说嘛,若敢追杀则必有伏兵。” “魔教笼络了多少奇人异仕、绝顶高手,你们大伙儿可曾知晓?除过今日这姓尚的师徒二人,姓楚的并关外四凶,还有绝顶泰山顶上那位玄武之外,实不相瞒,我们二人还见识过一位绝顶高手,凭我们哥俩儿这点微末道行,实在不敢前去送命。我二人这就赶回昆仑山,或一心钻研武学,或一心求道了此残生。萤烛之光,实在不敢与日月争辉……今夜之事,我二人也必守口如瓶,这就告辞了。”二人说着摇头叹息,冷笑不住,呆呆地走出了门去。 群雄面面相觑,也只由着他二人离去。 朝阳子道:“赵掌门,就这般让他们离去了,若是咱们今日所谋只是泄露出去,又该如何?” 赵岵笑道:“咱们三十多人一起商议,已算不得阴谋商议了,哪里又有什么什么败露可言呢?” 唐门唐少杰心有疑虑,道:“咱们此刻又突然追杀,会不会有毁约之嫌?” 赵岵一摆手道:“哎……今日觉明方丈只是答应他师徒主仆几人平安离开,却未应允不派人追杀,此其一。江湖争斗,历来无外乎是拳脚决斗、阴谋诡计两种,他魔教既能耍得诡计打伤觉明方丈,咱们随后追杀又有何不可?此其二。今日咱们追杀此贼,乃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武林太平,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成之后,也就无伤诸位英名了,此其三。有此三件,诸位还有什么担心的?” 蓬莱卢龙肖凤夫妇也道:“阴阳二子时才所言倒也不假,魔教高手如云,咱们须得仔细提防会再有高人前来接应、暗中设伏。” 赵岵点头道:“魔教派人接应这是必然,但我料想,魔教的高手比不会全部出洞尽数到场。即便是他们有高手前来,咱们单打独斗未必是对手,可若是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对付三五个,外加一个身受重伤之人,斩了魔头则不在话下。” 唐少杰问道:“赵盟主何以断言,魔教高手不会尽数出洞前来营救?”群雄亦有此问,纷纷望向赵岵,赵岵只笑了三声而不答,唐少杰略一思索似是会意,继而也点头微笑。 群雄商议至三更方才散去,次日陆陆续续辞了护佛山庄,便又潜踪隐迹,暗中去也。 天地旷远,尤其在这样的雪季,寻常人家都懒得出门了,一年四季劳作的农人们借着这样的天气,也都守在炕头,或温壶粗酒,或围着婆娘,忙碌了一年,也该歇息歇息了。 雪下的依旧很大,和这两人相识之初一样大。短短两三月的日子,走在雪地里这两个前半生都不曾相识的老人,再就心性相投,朝不离夕了。 “他奶奶的,我老叫花子混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也见过不少的绿林义气,嗨,果真到了自己头上,还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倒也真是不可言说,不可言说呀!” 李大肚子心中忽然有此一叹,他转而又想到这样一句:“有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人能为一句承诺刀头添血,到我老叫花子头上,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这大概也算做是江湖义气了吧?” 身边的蕃僧旦增低着头跟了一路,他见李大肚子叹气,也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声:“你明知道那位赵盟主算不得什么好人,怎么还要答应助他?你自己答应也便是了,却还要拉上我和尚?” 李大肚子笑了出声,问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与我一路吗?”旦增和尚并未回答,显然是做了否定。 李大肚子接着道:“中原武林这点屁事儿,无外乎打打杀杀,你运气不好,便是躲到深山老林里也能遇上,我老叫花子既然号称武林典故尽在胸中,便再也躲不过去了,与其落个埋骨无名,倒不如在人前凑凑,兴许还能躲过去呢。”旦增笑了,笑得很爽朗:“小僧读了不少佛经,反倒不如你了。” 二人又一阵沉默,继续向前走,忽然李大肚子又张口了:“既然赵大盟主说他们准在洛阳以西的聚马集,自然是错不了的。你不知道,这姓赵的门道颇多,眼线耳目不比我老家花子差。”旦增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二人又顶着风雪,一路向西而去。 嵩山离洛阳不远,追到天黑也就到了洛阳城下。李大肚子问道:“和尚,你可知聚马集的由来?”旦增和尚虽读过不少中原典籍,但却依旧不知。李大肚子呵呵一笑,卖弄道:“当初永乐皇帝造反,从如今的北京城打到南京城,前后历时四年,这聚马集便是其中一个秘密的轮输转运之地。其后成祖爷登上皇位,对靖难之事讳莫如深,故此地也就无人再提及了。” 旦增道:“只是这天黑夜雪,这诺大的地方,你我二人该如何去寻那几人的踪迹?”李大肚子笑道:“你可知天下武林中的人物掌故,为何大半都在我老人家的肚中?” 旦增摇头不知,李大肚子道:“天下只知我与丐帮帮主周大雷师兄弟不和,一向独来独往,不受他管制,其实不然,天下丐帮叫花子万千,各种暗线消息,情报机密,乃至于各门各派高人动向,岂能瞒得过我老人家的眼线?” 旦增和尚这才恍然大悟,问道:“如此说来,尚九天一行,也都在你手下子弟的监视之中了?” 李大肚子道:“监视谈不上,可若要打听这聚马集内可曾有什么受伤之人来往,倒也并非难事了。”说完一敛笑容,大手一挥,道了句:“跟我来!”便带着旦增和尚绕开了洛阳城,向着一处村落走去。 天黑路滑,大雪依旧不断,旦增和尚感觉越走越偏僻,已经进入了一处破旧的村落,连狗叫声都没有几下。 绕开了七八个破旧的巷道,只见李大肚子对着一处断墙残壁内学了几声狗叫,看似简单实则极有章法。 里面忽然回应了几声,也是狗叫,李大肚子又叫了几声,回身一拍旦增,道:“走吧!” 只见破旧的窗户里亮起了盏灯火,李大肚子纵身闪了进去,旦增也紧随其后,抬眼一看,四五个叫花子伏拜在地。领头的抬起头来问道:“不知是哪位长老到了,请恕罪弟子眼拙,不能识得!” 李大肚子随手扶起,道:“即知是长老到了,你也不必细问了。”那人嗯了一声,便也不再多问。 李大肚子问道:“方圆十里,有多少兄弟?”那人回道:“洛阳城内外,咱们专司机密消息的,算上我们几个在内共有一百单八人。此处隶属洛阳分舵,弟子专司机密消息,平日里弟兄们向弟子一日一报,弟子再向洛阳分舵两日一报,遇要紧的消息则现到现上报。” 李大肚子点点头,道:“最近可有六七人去往聚马集方向,其中还有一老一少深受重伤?哦,对了,那老的或许瞧不出身上有伤,可那年轻的,则行动不便,须得由人照料?” 那人回道:“没有!”李大肚子低头不语,再次问道:“确定没有?”那人回道:“日落时分,兄弟们刚来互通了消息,今日昨日,洛阳城内外均无特别之处。您也知道,弟兄们也是经营多年的老手了,凡事身怀武功的决计不会看走眼,更何况还有受伤之人呢!” 李大肚子不再质疑。旦增问道:“会不会未走此路?”李大肚子也做此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长老休要懊恼,许是要寻之人未曾经过洛阳,待弟子连夜传下话去,这几日命大家仔细注意就是了,但有消息,弟子立刻命人传到洛阳分舵去,长老也亲自去洛阳分舵等待。”李大肚子点了点头,顺手掏出了些碎银子丢给了他,道了句:“弟兄们辛苦了,打壶酒喝吧!”几个叫花子万千感谢,磕头拜谢。 李大肚子二人正待离去,忽被叫住了,那领头的又道:“长老且慢!”李大肚子回头问道:“还有何事?那领头的又道:“弟子还有一事要禀报,只是不知要紧不要紧……”李大肚子急了,骂道:“有屁快快放来!” 那领头的回道:“这几日虽未见有人西去聚马集,却有两波人自西向东而来,煞是可疑。”李大肚子拉着旦增坐了下来,道:“你且讲来,有何可疑之处?” 欲知有何可疑之处?且看下回分解! 六十一回 师徒算计 六十一回师徒算计 领头的叫花子讲道:“前几日,有几个弟兄去城西十里外的乱坟岗子打狐兔充饥,却瞧见四个仆人抬着一顶花轿去了那里,那几个弟兄原以为年光将近,想是在外做官经商的人家回乡来上坟祭祀,便也未多留意,不想……”旦增和尚打断道:“有钱人家的内眷扫坟又有何可疑?” 那领头的说道:“可疑之处正在与此:若是寻常人家上坟祭拜也就是了,可这顶花轿,除了抬轿子的四个轿夫,后头还跟了个道士,那几个兄弟见了觉得稀奇,便稍加留意了一些,哪知……”说到此处,他居然止住了。 李大肚子急问道:“哪知如何?”那领头的回道:“据那几个兄弟说,这顶花轿进了乱坟岗子,就再也没出来过。”旦增和尚听了惊奇,问道:“会不会是你的弟兄们瞅差了?那花轿从别的方向回去了?” 领头的叫花子回道:“出入乱坟岗的路只此一条,断然不会有错。”李大肚子也觉得惊奇,忙问道:“可曾派人盯了?”那领头的回道:“有胆大的两个继续盯在路口,来报信的又引着我派的四个弟兄一道去盯了,长老请放心,若有什么异动,弟兄们肯定会先来报告的?” 李大肚子隐隐有些预感,急道:“乱坟岗在何处?”那领头的也意识到了重要,翻起身来道:“城西十里开外,弟子这就领二位前去。”说罢就要头前带路。 李大肚子忽然止住他道:“慢着!此路可曾好认?”那领头的回道:“好认好认,城内穷苦人家,皆葬于此处,好认的很。”说罢又详细指明了道路。 李大肚子点头道:“你就不要去了,帮内培养出你这么一号人来也不容易,你们几个就不要参与了。”那领头的领命称是,李大肚子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叫上旦增和尚,架起轻功来,西往乱坟岗上奔去。 四周寂寂,雪盖四野,二人在乱坟堆里一阵寻找,哪里能有什么发现?他二人功力既高,耳目灵敏,自然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一番寻找仍然无果,先有的脚印早被新雪覆盖,李大肚子神色凝重,止住了脚步。 李大肚子道:“不对啊,即是有兄弟来盯着,又怎会不见动静?”癫僧笑出了声,道:“下这么大的雪,几个小叫花子体无御寒之衣,又无暖身的酒肉,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哪个不要命的还会死盯着?早就开溜了。”李大肚子唉了一声,道:“这也怨不得他们了!看来还是得靠你我再仔细找寻一番了,我料此间必有猫腻。” 忽见身后人影一闪,旦增和尚叫了一声:“有人!”闪身便追了去,李大肚子闻声也追了上去,落地处又没了那人踪影。 旦增低声道:“仔细了,是个罕见的高手。”二人背靠而立,仔细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又见左方人影一闪,旦增和尚被勾起好胜心,闪身又追了去,李大肚子正要阻拦,已来不及了,又怕旦增独自一人着了暗算,赶忙追了上去。 来回起纵间,二人顿觉眼前景象似曾相识,李大肚子见识渊博,忙叫道:“不好,中计了!”旦增和尚也觉出了异样,忙问道:“你可能识得这是什么古怪阵法?” 李大肚子摇头道:“尚未曾认出,不过咱们不可再走动了,若是触动了阵法,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说罢踢开脚下的积雪,席地坐下,取出大葫芦来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又把大葫芦递给了旦增,道:“稍安勿躁!且饮几口酒,再坐地运功,免得被冻成冰人儿!” 旦增道:“凭你我联手,难道还闯不出去?”李大肚子只是摇头,忽见正前方一团鬼火在雪地里幽然飘来,旦增和尚抓起一把积雪,随手丢了过去,那团火影应声碎去再没了动静。 一声鬼叫由远及尽飘来,又隐约远去,旦增和尚笑道:“装神弄鬼!”却见身后有一团鬼火悠悠然飘来,旦增又欲打碎,李大肚子道:“省省吧,咱们是入了高人设下的迷魂阵一类的阵法了,眼前所见或为幻想,或为真实,虚虚实实难免有机关暗算,还是稍安勿躁才是。” 旦增道:“这般说来,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大肚子道:“天一放亮,便有分晓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我家主人夜宿在此,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就请二位委屈一夜,天明后自行离去吧!” 旦增和尚心有不服,道:“你家主人好大的架子,可是怕了佛爷,这才藏头露尾的?”那人也不应声,旦增和尚再喊几句,依旧没有回音。 李大肚子笑道:“不必费劲了,他家主人必是魔教教主,这迷魂阵也必是魔教高手所布,意在拖延时间,咱们此刻就是杀出去,姓尚的师徒也早就趁机溜走了。” 那人闻言朗声大笑,回道:“不愧是丐帮的高手,果有见识。咱们彼此还是不要为难了,二位稍安勿躁,失陪了。”言罢闪身去了,只剩下二人面面相觑,始终也未瞧见其人身形面貌。 那人闪身出阵,来到乱坟岗子边上,纵身跳下了一处墓坑,行了没多时,但见两侧砖砌石铸,是一座巨大的阴宅,火烛照耀如同白昼,却正是个绝妙的藏处。 关外四雄迎面拜倒,口尊:“堂主!”那人一抖肩头的落雪,随手扶起了四人,正是玄武。 桑伯庸率先问道:“外头可是追兵来了?”玄武点了点头,回道:“来者一是丐帮的高手,另一个似是僧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季海寿抢道:“既如此,快去请教主法驾先移,我等愿意断后。”玄武摆手笑道:“大可不必!我已将他二人引入了事先布置好的九曲连环迷魂阵中,若非天色放亮,休想破阵逃生。”又问道:“教主伤势如何了?”桑伯庸回道:“教主已在密室运功半日,伤势究竟如何,我等实在不知。” 玄武又问道:“那位楚少侠如何了?” 乔二娘子回道:“只跟那小蹄子在隔壁石室内,一直未曾出来。”刘三公白眼一翻,道:“哼!真不知这小崽子有何过人之处,便连咱们教主也对他如此器重,他倒好,蹬鼻子上脸,方才还敢顶撞教主。” 玄武笑道:“你们可不能小瞧了他,他一身剑术深得当世绝顶高手的真传,连我也曾败在他手下。假以时日,必是武林中翻云覆雨的人物。” 季海寿心思飞转,低声道:“莫非教主是有意收服,招他入教?” 玄武咳嗽了一声,低声喝道:“大胆,教主的心思,你也敢胡乱猜测?”季海寿自知失言,慌忙住口。 这时轰隆隆一道石门打开,里面传来尚九天的声音:“叫玄武堂主进来。”关外四雄齐刷刷立于门外,玄武整理道袍,躬身走了进去。 一间石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玄武拿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只见尚九天盘腿席地而坐。玄武拜服在地,口道:“弟子恭请教主圣安。” 尚九天朗声大笑,站起身来,抢到玄武跟前,一把拉他起身,口道:“贤弟免礼,贤弟免礼!” 玄武起身道:“教主伤势如何了?”尚九天笑道:“已无大碍了。”说着拉起玄武手,又道:“有劳贤弟挂念了,我这把老骨头尚还中用。” 玄武喜道:“教主神功无敌,尤胜当年。三百招内先胜少林方丈,又三百招打伤丐帮前帮主,这等修为功力当真是震古烁今,虽历代武林之中,也断无此等佳话。此乃圣教之福,苍生之福。” 尚九天听罢哈哈大笑,笑声又骤止,道:“我蹲了这些年的石牢,倒是难为贤弟南北奔走,苦苦营救了。”玄武听罢顿时跪在地上,叩首道:“教主如此说,倒叫属下汗颜。自属下得知,天下惟有这炳镇岳宝剑才可斩断缚龙索,救教主脱困后,本该小心从事才是,不想属下无能……” 尚九天忽然止住了他:“哎!贤弟休作此说。日后再说这等话,我可就不高兴了。”玄武抱拳称是。 尚九天忽然脸色一变,道:“你去吧那个逆徒叫来。”玄武应声而去,不一时临着宗百元走了进来。 宗百元磕头倒地,口称师尊。尚九天走进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宗百元。半晌才道:“我将教务尽数托付与你,你为何不与其他堂主护法商议,擅自做主杀官造反?你是想引来官府围剿我圣教,还是想激起武林公愤一举荡平我教众?” 宗百元磕头倒地,喘着气道:“四川连年干旱,小民百姓颗粒无收,官府不知抚恤赈灾安抚,反而横征暴敛加重赋税,莫说小民百姓,便是寻常殷实之家,也饿死七八,尸横百里饿殍遍野,百姓纷纷易子而食……”说到此处,他果真涕泗横流,难以往下说了。 尚九天听罢半晌无语,良久又道:“我如今废去你的武功,你可心服?”宗百元冷笑几声,不再作答。 尚九天怒喝道:“我来问你,你为何乔装玉箫剑,到闲云庄那小蹄子骗到了聚马集藏匿起来?”宗百元道:“她本就是我的人,左叔叔还曾做媒让我娶她,此事教中元老要员俱已知晓。如今她虽跟了别人,却仍是我心头挚爱,我实在放她不下,这才将她诓出。” 尚九天又问道:“那你为何不将尾随而去的闲云庄沈福一掌打死,反而放他逃到了嵩山去报信?”宗百元回道:“那厮是闲云庄几个庄主的亲传弟子,功力委实不低,我本已打他一掌,可是小若哭哭哀求,我这才放他离去自生自灭。” 尚九天听罢冷笑,又问道:“我再问你,你将那小蹄子藏在聚马集之后,为何继续装作玉箫剑,又现身护佛山庄?”宗百元回道:“弟子得知师尊在少林寺脱困,这才前来迎驾,继续扮作玉箫剑,也只为方便打探师尊的消息。” 尚九天听罢放声大笑,笑罢喝到:“住口!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简直猪狗不如!自你六岁起,就一直在我身边长大,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也有父子之情,有道是知子莫若父,但你那点花花肠子岂能瞒得过我?” 尚九天一声长叹,接着道:“你先乔装玉箫剑,去闲云庄引出那小蹄子,又故意留沈福一命,好去找闲云庄那位赤手灵屠报信,是也不是?之后你现身护佛山庄,分明也是想引我前去。你算准了我们这两路人都会赶到护佛山庄,而且定然会大打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手段,好的很呐!我这点心机算计,看来都被你学了个遍。若姓张的打死了我,则没有人再回来跟你争这教主的位置;若我打死了姓张的,这世上再也没有跟你来争女人……哈哈哈哈……这份算盘,打的也的确高明,为师只能自愧不如了。” 尚九天言罢竟落下了眼泪,低头问道:“白元,你告诉为师,是也不是?”宗百元见他落泪,也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回道:“是……是……” 尚九天又昂首道:“可你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我会出手废了你的武功,更想不到我会招来姓张的结义兄弟楚江寒来对付他,是也不是?”宗百元泪如雨下,也点头称是。 尚九天道:“那你为何在关键时刻,又要拿出那块金牌,支走姓张的?”宗百元瘫倒在地,回道:“关键时刻,我又……我又于心不忍!再有……” 尚九天抢道:“――再有,若姓张的出手打伤了我,你也难以脱身,是不是?” 宗百元哭声立止,冷笑几声,回道:“是。” 尚九天长叹一声,来回踱步。玄武立在一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单等着尚九天做出决断:杀?或是不杀? 忽见尚九天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来,丢到了地上,缓缓言道:“这是我连夜绘的生平绝学三才掌,你拿去好好研习吧!” 宗百元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被着突然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抖地直如筛糠一般,伸手去捡那册子,半晌也没捡起来。 费了好大一会功夫,宗百元才收回心神,不可思议地问道:“当年我苦苦哀求,师父可无论如何也不传我此功,怎么……怎么师父今日……?” 尚九天将他扶起,道:“你心机歹毒做事果断,我只让镇雄教你,而不传你这三才掌,是怕等你学会之后,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在少林寺牢底坐了整整十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没几天好活了,身后的基业、一身的神功,不传你传谁?” 言罢他指着玄武道:“你以为徐叔叔会跟你抢着教主的位子吗?你以为你师妹会跟你抢着这把椅子吗?都不会的!”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小蹄子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坐下,运起功来。 宗百元脱胎换骨如获重生,伏地叩首,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玄武对宗百元道:“宗堂主,教主一片苦心,你莫要辜负才是啊!”宗百元重重点头,抱拳道:“是,谨记徐叔叔教诲。” 玄武道:“我看教主伤势恢复也就在这几日了,我这就出去挡住追兵,下一段路程由薛宗昌接应,你们好生照料,带教主伤势复原之后,再做计较。”宗百元抱拳施礼,玄武抚髯一笑,转身离去。 宗百元立于原地,沉思良久,这才又推开另一扇石门走了进去。 石室内烛光闪闪,有一男一女背靠而座,正是楚江寒与沈毓。楚江寒见有人近来,冰冷地问道:“怎么,那贼道走了?” 宗百元回道:“是!徐叔叔说当日害你无端入狱有愧与你,特托我向楚少侠再次致歉。” 楚江寒道:“哼,大可不必了,楚某有手有脚,这番恩遇,他日亲自当面报答不迟,就不劳烦尊驾道歉了。” 宗百元被几句抢白,脸色略微一变,但旋即笑道:“是是是,楚兄武功高强,剑法更是独步武林,纵然被困与深牢之中,也能来去自如,要找什么人、算什么帐,别人自是拦不住的。” 沈毓道:“喂!接我到此的那个道士当真走了吗?”宗百元倒是客气,抱拳道:“回姑娘的话,徐叔叔确实走了!” 沈毓道:“咱们纵然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可也不必躲到这坟墓里吧?我要见尚老头儿,你快去传话!” 宗百元回道:“师父受了些小伤,需要在这安静的地方调理一番,如若不然,锦衣卫的高手追来,楚兄独自一人实在不好对付,沈姑娘便是为楚兄考虑,也要委屈一下了。待我师父伤好了,咱们才可出去。” 忽又听得外头轰隆隆几声巨响,桑伯庸冲了进来,急道:“外头那两个开始闯阵了,老爷子吩咐了,叫小的四人保了他和楚公子、沈姑娘三个先撤,公子爷就不必相随了,留下处理完后事,再寻个地方练好本领,不学成了就不必回来见他了。” 宗百元听完呆在了原地。 楚江寒对沈毓道:“毓儿,咱们走了,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沈毓却使起性子来,撅着嘴道:“我不走,我不走!说好的要保护我,可自从跟你一路,你不是抛下我去办事情,就是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惹我,还要跟你钻坟墓,哼!我反正是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楚江寒听罢双脸一红,再也没了注意,用强也不是,哄也不是。 宗百元回过神来,正要看笑话,忽然听见尚九天哈哈几声大笑,推开石门走了进来,笑着道:“小娃娃不可胡闹,外头来的多半是锦衣卫请来的高手,专门来拿我二人回去的,万万不可小觑。如今老夫受伤未愈,身边这个废物徒弟武功已经全失,剩下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四个,武功也不成,只能靠楚老弟一个迎敌了,既要护着你我,还要对付追兵,若是对方人多,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毓一听立马不闹了,拉着楚江寒的手就往外走,尚九天狠狠地瞪了宗百元一眼,随着关外四雄出了石门,顺着密道离去了。 只留下宗百元一人,又呆在了原地。 六十二回 恩怨情仇 六十二回恩怨情仇 宗百元呆了片刻,双手一拍,身后闪出四个黑衣女子来起身行礼,宗百元不阴不阳地问道:“师妹呢,她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回道:“启禀堂主,我们好说歹说,她依旧不肯死心,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宗百元点了点头,一挥手几个女子头前引路,又将他带到了另一间石室中。 顺着甬道进去,是一个诺大的石室,两侧火把照明,正中间摆着一座巨大的石棺,石棺前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手脚被捆,嘴也被塞住,双眼红肿面无血色,死人一般瘫坐在地上,正是杨小若。 宗百元叹了口气,走到跟前柔声道:“师妹,你想好了没?到底要不要跟我走?”杨小若双目刀子一样的瞪着宗百元,一言不发。 宗百元挥手让人解去杨小若塞嘴的布条,又长叹一声,道:“师妹,你可知陆云汉约了姓张的去干什么?”杨小若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宗百元又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圣教主早在十年前被锦衣卫在沧州布下降龙伏虎阵,给设计禽去,就秘密关押在少林寺内。陆云汉前翻随你一起去少林寺,就是为了说服姓张的,好去深牢之底刺杀教主。据我安插在锦衣卫的眼线来报,旬月之前,姓张的伙同陆云汉擅闯锦衣卫降龙伏虎阵,当场失手,已被锦衣卫乱刀分尸。” 他见杨小若依旧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我一片真心带你,又怎么会骗你呢?”他又叹了口气,道:“师妹,我原想着你既已找了可托终身之人,我也就放手了,让你由着自己的想法去过也就是了,可自从神龙岭一别之后,我是追悔莫及,夜不能眠……回想起往日咱们在一起的快活日子来,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般。你本是我的人……”他越说越激动,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师妹,我真的原打算放手了,可我听说姓张的死后,我的一颗心又活了,我决定带你走,今后咱们不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他说着哭了起来,抽泣道:“师妹……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咱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杨小若双目圆睁,道:“哼!过去?你过去何曾真正拿我当人看过?我只不过跟她们一样,只是供你消遣罢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与你又有何分别?”宗百元听罢怒道:“你别忘了,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杨小若道:“若我的继郎当真死了,我就给他披麻戴孝,替他扶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你要带我走,也只能带走我的身体,休想带走我的心。” 宗百元越发怒了,咆哮道:“那姓张的有什么好的,他哪里值的你为他如此的死心塌地?要论出生相貌,文采风流,韬晦智谋,我哪里不比他强?你说……你说呀!” 杨小若冷笑一声,不再答话。 宗百元恼羞成怒,跪在地上问道:“师妹,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杨小若冷笑一声,回道:“你休想!” 宗百元站起身来,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冰冷的道:“来人呐,把她给我扔到棺材里去,盖好石棺,盖好石棺,盖好石棺!”说罢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四个女子各都有一身的武功,轻轻松松打开了石棺,扑出了一股恶臭来。 领头的眼睁睁看着杨小若泥巴一样瘫倒在地,两眼早就呆若木鸡,宗百元纵然武功全失,这一巴掌,却还是将她打的昏死了过去。 四个女子心有不忍,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另几个会意,伸手揪出了恶臭的腐尸,将杨小若抬近了石棺之内,轰隆隆又封上了石棺,然后转身离去。 万物寂静。 被封进石棺的杨小若只感到自己在飘,她想哭,可是连眼泪也不听使唤;她想叫,最后再喊一声“继郎”,可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她感到自己掉进了开水锅里一样,甚至有些舒畅,她不想在做任何思考了,包括过去的种种,也包括两个孩子,和他的继郎…… 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巨响,杨小若霎时间又无比的清醒,她感到自己的心脏险些被震裂,紧接着又感到一股冰水一瞬间渗到了骨子里,她难受极了,喉咙一裂,居然“啊”的叫出了声。 紧接着利剑一般的声音穿过她的双耳,在她的心头被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小若”……“娘子”。 她听清了,有人在呼唤自己,正是继郎在呼唤自己,她想扭头去确认,却感到自己喉咙一舔,然后被呛住了。 “别怕!有我在呢!” 正是张继一掌劈开了石棺,闪身已将她搂入了怀里,她感到后背热热的,便安心的睡着了。 良久以后,小若方才醒了过来,正躺在张继怀里,她伸手去摸张继的鼻子、眼睛,耳朵,最后哭了。 张继柔声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小若娇声道:“谁哭了?”又挣扎着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道:“受伤了没?”张继笑道:“我怎能轻易受伤?倒是你吐了好大一口血,教人心疼!” 小若道:“儿子书读的很好,女儿我也让她一块儿读书了。”张继柔声道:“都听你的。” 小若忽然问道一股恶臭,问道:“怎么这么臭?”张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向地上的恶尸努努嘴儿,道:“你躺进了人家的棺材里,能不臭吗?” 小若扭头瞧了一眼,便恶心的泛吐,一锤他的胸口,催道:“快走快走!离开这儿!”说罢柔声道:“好哥哥,背我!”张继柔声嗯了一下,在小若脸颊上亲了一下,背起她出了墓道。 天已放亮,二人离了墓道已向东入了洛阳城,先找了一家客栈梳洗洁净换了一身穿戴,又吃了些早点。张继不放心,又运功给小若疗伤半日,第二天清晨完全恢复,准备离开洛阳城。 小若有着说不完的话,将前后由来仔仔细细问了个明白,忽道:“你在外面这般奔走,却硬生生把我和孩子丢在家里,害得我日日想着你,真是好没良心!” 张继道:“等此间事了,我就不再管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了,咱们一家子寻个安静的去处,你再添个一儿半女,咱们一并扶养长大,你说好不好?” 小若听了高兴,靠在张继怀里,笑道:“好是好,就怕你在江湖上走动多了,也看上什么峨嵋派华山派的女侠,再顺带讨来做小老婆,我可要受冷落了。” 张继笑道:“好啊,你若乐意,我就再找来十个八个的填房,省的没人与你拌嘴。” 小若伸手搂住了张继的脖子,柔声道:“你若真看上哪个了,就把她娶回家来,我们一并伺候你。” 张继见她当真了,急道:“胡说!”环臂手搂住了她。 小若忽然站起了身,正经道:“我是个不祥的人,在两个孩子跟前,总是会招来危险……” 张继忙道:“瞎想的什么!说到底,还是我招来的,我若不在外头去招惹他们,他们又怎么会跑来寻你和孩子的是非?” 小若一抿嘴唇,低着头道:“这回我就不回去了,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她见张继脸色一变,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说道:“我想你……我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一刻也不要分开!好哥哥,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张继听着骨头都酥了,伸手又抱住了她,柔声道:“那孩子怎么办?”小若擦了眼泪,扭头看着他的双眼,道:“闲云庄有那么多人,会照顾好的!主要是咱俩都在外面,也没人再会去打孩子的主意。” 张继沉思了片刻,道:“也行!”小若听了高兴,咬住了张继肩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日头向西,城门将要关闭,张继实在不愿耽搁,向掌柜的算了账,准备离去。 方出店门不远,迎头却被几个叫花子拦住了去路,领头的一个抱拳说道:“这位好汉可是张大侠?” 张继抱拳还礼,道:“在下正是张继,不知这位好汉有何指教?”那领头的回道:“在下是丐帮弟子,在此恭候多时了,奉命请贤伉俪到我丐帮洛阳分舵一叙,请二位无论如何也得随小的走一趟。” 小若一听,这帮人不但知晓自己二人行踪,而且知晓他们的关系,立时出言道:“哼,怎么丐帮的人也尽干这些偷偷摸摸暗中盯梢的勾当吗?承蒙盛情,但我家相公另有要事,就不做打扰了!” 那领头的笑道:“小的就知道张大侠夫妇不好请,特带来一件法宝,张大侠看过之后,是非去不可了!”小若望向张继,便不再说话了。 只见那领头的叫花子从身后拿出一个酒葫芦来,正是李大肚子常年挂在腰间的那个。张继心有疑惑,急问道:“可是李前辈遭了什么不测?”话一出口自觉失言,又尴尬的笑了一笑。 那领头的回道:“张大侠放心,我们长老一切尚可,此刻他老人家正在我丐帮洛阳分舵,有事要与张大侠相商,这才命小的拿了他老人家的酒葫芦来请。”张继听罢心下大安,便带着小若跟在了几个叫花子身后。 几个叫花子专在僻静的巷道里七绕八绕,停在了一座高大的院墙旁边,领头的躬身递上了李大肚子的酒葫芦,道:“我们长老就在里面,还得委屈二位翻墙进去了,小的们有命在身还得去忙,就送到这儿了。”说罢学了几声狗叫,一挥手领了几个叫花子转身不见了。 小若心中有疑,摇了摇张继的手臂,低声道:“会不会有诈?” 张继伸手揽住了她的水蛇腰,小若浑身一颤正要骂他没正形,只感觉心里一空,落地处已站在院墙里面。 她这才反应过来,张继已经放开了她上前两步,抱拳道:“晚辈张继深夜来访,失礼处还请见谅。” 几个持刀的汉子惊的叫了出声,亮光处奔来一个汉子,开口便道:“张二侠别来无恙?嫂夫人可曾痊愈啊?”小若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神龙岭上见过的那位白三刀,登时放下心来。 张继抱拳笑道:“李前辈可在里面?”白三刀一边头前引路,一边道:“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里面,二位这边请。”说话间便将张继二人领到了一间大堂上。 但见烛火通明处金碧辉煌,正堂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牌位,两边对联金光闪闪,画壁是稀世真迹,屏风乃无双绝笔。 小若自幼学书习画,文玩珍宝见过不少,但这么多的名贵字画,这等华贵而不失雅致的摆设,倒是头一遭见到。 里面的李大肚子、旦增和尚领着几人迎了出来,张继见李大肚子、癫僧二人呼吸忽强忽弱,脸色一变,便也未多言,只同众人一一见礼。 几人一阵相续,李大肚子道:“我差门人相请,实是有要事告知,冒昧处还请张二侠莫要怪罪!”张继答道:“前辈休要做此说。前翻多亏二位以及丐帮相助,又劳烦二位千里送信给我几位兄弟,晚辈一直奔走,还未来得及相谢呢!” 李大肚子道:“昨日张二侠也可曾去了城西的乱坟岗子?”张继听罢更加佩服丐帮之人神通广大,竟然将自己的动向探听得一清二楚,躬身应道:“前辈所言不差。我先追至洛阳以西百里的聚马集,不料这伙贼人已经转移,又顺着踪迹一路追到了乱坟岗。”又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当日护佛山庄内,在下本该出手与那妖人周旋一二……”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小若脸一红把头勾了下去。 李大肚子精明过人,自然心领神会,摆手道:“无妨无妨!”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张继忍不住问道:“二位前辈分明是身上有伤,但不知缘何所致?”旦增和尚摇头道:“实不相瞒,昨夜我二人也在乱坟岗上,与人周旋了一番才受了伤。” 张继知道二人修为过人,早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能够伤他二人的也没有几个,忙问道:“出手的可是那姓尚的魔头?” 旦增咂了口茶,缓缓言道:“倒不是姓尚的!当日张二侠离去后,楚少侠也转身离去了,只剩下那位尚教主只身一人,居然先后连败少林觉明方丈和丐帮吴老头英雄,他本身也被吴老英雄打伤,只是我观他面色呼吸,实在瞧不出伤势究竟如何。” 张继面色凝重,叹道:“还是让他逃了!” 李大肚子接道:“觉明方丈放他几人离去,多半是担心他纵然有伤在身,群雄也不见得能拦住他。”说罢他又一阵咳嗽。 旦增见他咳嗽不住,接着道:“当夜武林盟主赵大侠召集穷雄共议,要趁机追杀,小僧应李先生之邀,便做了先行。一路追至洛阳,又得丐帮好汉的指引,找到了乱坟岗,却不想被一位绝顶高手诓入了事先设好的古怪阵法中。” 李大肚子叹了一声,道:“白莲教内真是高手如云藏龙卧虎。引我二人入阵的,不但精通阵法,更兼武功绝顶。困住我二人的乃是失传已久的九曲连环迷魂阵,我二人本想等到日出之后再做周旋,哪知一时按耐不住,被那布阵之人趁机杀出,又仗着阵法之利,将我二人打伤。” 旦增和尚双目一闭,叫了一声佛号,小若坐在张继旁边,已经猜到大概是这位旦增和尚一时未能按耐住,这才造成二人之败,也不插嘴,只是仔细听着。 张继问道:“李前辈,你胸中包罗万象,可知晓此人的来历?”李大肚子略一沉思,道:“此人武功绝顶,居然精通武林各派武功,与我二人相斗,先后使出了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青城等各大派不传的绝技,可我观他所练的内功,该是苗疆一路,也算的玄门正宗,其人该是泰山英雄大会之上,所擒获的玄武无疑了。至于此人底细嘛,也只有绝迹武林的半鬼半仙徐道梓了。” “半鬼半仙徐道梓?”张继闻所未闻,不由惊问。 李大肚子言道:“正是。相传三十多年前,苗疆出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奇人,擅长抟练丹药,能以秘术起死回生,得其惠者谓之仙人。又因性格怪癖喜怒无常,每每出手杀人手段狠辣,吃过苦头的称之为鬼,故此合称为半鬼半仙,原是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不想他也被白莲教招入麾下了,还做了玄武堂的堂主。” 张继又问丐帮是如何发现自己的,李大肚子实言相告,当下又将如何探入墓中将小若救出前后大概讲了一遍,。 几个人正在说话,这时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马叫,白三刀走上堂来对李大肚子道:“师父,马匹银两已备好了。” 李大肚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对张继二人抱拳道:“张二侠,眼下已经得知,姓尚的一行已经取道南下,许是已到汝州地接,据我丐帮的消息传来,一路上又有高手前来接应,只是……”张继见他欲言又止,忙道:“前辈有话不妨直言。” 李大肚子道:“据我丐帮和赵岵先后两路人传来的消息来看,先前的玄武徐道梓只护送姓尚的到了洛阳境内,乱坟岗一番周旋之后,玄武和宗百元立时消失不见,又换了另外一名高手前来护送姓尚的,这其中有何玄机,老叫化一时也未能参透。” 张继回道:“许是潜藏在暗中,防止朝廷或别的势利前来追杀。”众人皆以为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李大肚子道:“张二侠,咱们都不是外人,老叫花子就不做客套了,如今我与旦增大师是指望不上了,还得靠张二侠继续追踪了。老叫花备下了骏马两匹,一点纹银,还请务要推却。” 张继抱拳答谢,道:“既如此就不客气了。”回头示意小若,二人牵了马就往外走。 送出院外,李大肚子嘱咐道:“赵岵派出追杀的人一定敢在前面了,二位只要打听到各派人马,便就是打听到姓尚的了。”张继抱拳相谢。 旦增和尚又道:“据丐帮的好汉传来消息说,张大侠的义弟楚少侠与闲云庄的千金沈姑娘,也跟尚九天一路。恕小僧多嘴:楚少侠与小僧一见如故,乃是个磊落之士,只是初出茅庐不通世故,难免被人利用,还望张大侠早早规劝,勿使走入歧途才是!” 张继听罢沉思良久,抱拳相谢道:“诸位深情厚谊,张某感激不尽。”言罢带着小若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六十三回 买舟出海 六十三回买舟出海 南国的烟雨真的过于温柔,虽是寒冬时节,可落在身上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小若望着马上的张继一笑,就在马背上换上了一身红衣,雨水沿着她的秀发滴向两边。 张继在马上看得呆了:“风鬟雾鬓”四个字,是何等的令人心潮澎湃,颠簸半生,他觉得这回千里南下,是生平唯一醉人的一次。 小若冲他笑笑,问道:“好看吗?”张继向来严肃的脸上笑出了褶子,然后放声大笑。 小若得意极了,轻轻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咱们都追到这里了,会不会有错?”张继在马上回道:“崆峒派的铁手道人绝技不会说谎,他说八弟他们一行要去岭南之外,就决计错不了。” 小若道:“呵……这种人的话我是有些信不过!铁手道人心胸狭隘,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然勾结外人,去为难同门后进,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张继深呼了一口气,道:“若是咱们早到一步,铁手道人、卢龙肖凤等人也未必会身受重伤……” 小若宽慰道:“咱们哪里比得上人家走狗遍地手眼通天?一路打听下来,自然就落在别人后面了。” 张继半晌才叹道:“赵岵这一干人马有三十多个成名高手,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白莲教给杀退了,放眼江湖绿林之中,便是少林、武当也没有这般实力。你想想看,这等势利,若是只在江湖中开门立派也就罢了,可偏偏造起了反来,刀兵过处,弄得川蜀生灵涂炭,不趁早铲除,再容这伙人闹上一出,真不知这天下还能不能安宁了!” 小若打马靠近了张继,道:“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朝廷的锦衣卫真的就按兵不动了?金刀、木剑二位怎么由着尚九天大闹江湖,却回京不管了?” 张继被他问住了,沉思了良久,只是摇摇头,答道:“我毕竟身在江湖,所知庙堂之事,也不过多从四弟五弟处而来。这回先是八弟无缘无故现身白莲教蒲团洞,接着是毓儿私闯深牢,再加上我与陆大哥大闹锦衣卫降龙伏虎阵,阴差阳错之下走了白莲教尚九天,单是这几样官司,也够四弟五弟受的了。我没给锦衣卫定成钦犯,一半源自闲云庄,另一半只怕是源自四弟五弟的周旋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你我只身追去也就是了,一则要铲妖除魔,二则真要善加劝导八弟,勿使他走入歧途才是。” 小若听了笑道:“瞧你这言语口气,全是个夫子作派,赶明儿再收几个徒弟,干脆开宗立派,让我也当当师娘好不好?”张继听了放声大笑,笑罢一本正经地道:“我这点拳脚自然是要传给萱儿的,至于以后要不要开宗立派,到还要问过师父了。” 小若道:“你不是说你师父云游去了吗?师父一日不回来找你,你又如何去请示?”张继道:“我学的这身武功出自武当正宗,虽未正式入过武当山门,但是否开宗立派另起炉灶,倒真要问过师父了。” 小若见他认真起来了,也不再调侃了,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朦胧的雾却未散去。 马蹄声声有序,响在雨后。这条路并不是什么官道,所以格外寂静,小若觉得西湖烟雨也没有这么美过。 山路渐窄,两匹马一前一后而行。后面的张继又道:“真不知此次来的,又是白莲教中的哪一位高手?” 小若道:“白莲教中的四大堂主,五大护法,个顶个儿的绝顶高手,漫说是你,便是我自幼在白莲教长大,做到了副坛主的位子,也不曾知道。我与宗百元相识有年,又同在左镇雄门下学武,我也只知道他是师兄,而不知道他居然还是教主的嫡传首徒,位列四大堂主之一……”她虽一口气说完,可还是忍不住的心跳加速,甚至怀疑自己说话时声音颤抖了,把马缰绳攥地更紧了。 忽然张继纵身越到了她骑的那匹马上,从她腰间伸过手来,接住了马缰绳。 小若心里一热,不由得把身子靠向了他。 这两匹马都是良驹,足够驮得动他们两人,小若不说话了,反把张继的手攥得更紧了。 两侧都是灌木,绿的也实在少了些生气,小路窄了,两匹马自然而然放慢了脚步,就这样一前一后吧嗒吧嗒地向前走着。 忽然张继抬起左手在她面前一晃,小若也未在意,紧接着他又抬起右手在自己面前一晃,小若仔细一瞧,丈夫手中却多了几枚钢针。 有高人正躲在附近暗算! 小若的一颗心跳地厉害了,她原也是走过江湖的,学过上等的暗器手法,但这等悄无声息的暗器,便连传自己暗器功夫的师父左镇雄也使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去摸向腰间的镖囊,却更吓了一跳:自跟了张继之后,她便不再随身携带镖囊了! 张继在她耳边柔声笑道:“别慌,有我呢!” 紧接着张继又在她左耳边扬手接住了几枚银针,小若一颗心直跳,世间还有这等高明的暗器功夫,她想都不敢想象! 但也凭着这个悄无声息,可知此刻之凶险了。 发暗器之人就在周围,她似乎认为马应该感知到来人而停下了,想轻轻踢一下马肚子好让马儿不要停下来,可是两匹马都像是未曾感知到危险一样,依旧啪嗒啪嗒地往前走,不慢不快。 暗器越发越快,张继一双手前前后后接了有一十三回。小若缩在张继怀里一定不敢动,生怕影响到他,稍有不慎,这等悄无声息的暗器就会射中双目或是周身要穴。 张继又一次扬手从她面前接过了一把银针,她明显的感觉到丈夫呼吸加重了,她以为丈夫没有提防住,被银针射中了,正要出言相问是否受伤。 忽然张继双手一扬,两把钢针都撒了出去,右侧的树叶子被卷走一大片,前方一人“哎呦”一声,从雾中走来,一边拍打着胸前的乱叶。 只见一个白净的年轻人拦在马前,抱拳躬身道:“多谢张大侠手下留情了!” 小若怒了,张口骂道:“哪里来的狗才,胆敢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暗算我们?” 那人面上一红,再次抱拳道:“在下唐门唐少杰,奉武林盟主之命,特来……特来寻张大侠夫妇。” 张继也自压着怒气,道:“唐门世家,暗器轻功堪称双绝,果然名不虚传!”小若道:“哼,你既然是姓赵的狗腿子,就明说了吧,找我们何事?” 唐少杰回道:“蒙张大侠手下留情,在下自然实言相告:赵盟主命在下来暗算张大侠夫妇,他说若在下得手,则是去除了一个称霸武林的劲敌,若在下失手,则只需借口认错人了,告知张大侠尚九天一行的去向,自可平安无事。” 小若呸了一声,骂道:“姓赵的真不是东西!左右倒是都不吃亏。” 唐少杰抱拳摇头道:“如今我父辈们谢世的谢世,老迈的老迈,唐门若想在武林中立足,就只得去巴结武林盟主了……” 张继纵身下马,道了句:“罢了!我来问你:尚九天一行去往何处了?” 唐少杰回道:“前翻我们与崆峒铁手道人、蓬莱卢龙肖凤、点苍陆苍松等三十余人一路追至武陵山下,不想被姓尚的恢复了功力,又伙同手下高手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张继忙问道:“我义弟楚江寒可同姓尚的在一起?他可曾出手?” 唐少杰回道:“张大侠且听我慢慢道来:当日众人因我家传轻功尚可,便推我前去探听消息,我一路追至武陵山下,才敢上他们。我势单力不敢动手,一直不远不近暗中跟随。当时楚少侠同闲云庄的沈大小姐都跟姓尚的在一起。楚少侠似是与姓尚的那个手下大有过节,那一夜险些动起手来。我趁机招来大伙儿,大家伙儿一拥而上,楚少侠却立在一旁瞧起热闹来,纵然如此,可那姓尚的早就恢复了功力,手下一人也是武功绝顶,大家伙儿三十余人,都不是他两个的对手。” 小若道:“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唐少杰道:“我见机逃命,这才未曾受伤,事后几日,大伙儿又在岳阳楼聚会,又听崆峒派铁手道人说起遇到了张大侠夫妇,赵盟主这才命我前来!” 张继道:“不错!我曾在湖南境内碰过铁手道人及卢龙肖凤夫妇,铁手道人只叫我向岭南以外追去,便匆匆告辞了。尚九天一行究竟往何处去了?” 唐少杰道:“我跟了姓尚的一行多日,仗着家传的轻功万幸未被发觉,听得却是一清二楚,他们是要往粤江尽头东南处,孤悬海外的一座‘极乐岛’上去。” “极乐岛?” 唐少杰道:“正是极乐岛!在下听得一清二楚,再无欺瞒之由。”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交到张继手中,道:“离此向南不远多江多水,大多可直通粤江汇入大海。包内有图,张大侠可按此图南下,另有黄金百两,供张大侠买舟所用。” 小若道:“哼!赵盟主想的可真周到!这等买舟南游的好事,怎么不亲自来?” 张继冷笑一声接了过来交给小若,翻身上马,对唐少杰道:“你这便回去回复赵岵,说张某已收了地图黄金,南下寻岛去了。” 言罢打马去了,只留下唐少杰待在原地,半晌才擦去额上的汗珠,转身离去。 二人打马南行,不几日便靠近循江。 日头西移,张继见状道:“我昔年曾同倭寇作战,虽在海上走过几遭,但此次咱们是要出海寻岛,非得寻个有经验的船家不可。”小若道:“时下正是年关,哪个愿意随咱们去呢?”张继道:“咱们将这两匹骏马卖了,多凑些银资再看吧。” 地靠上游,水势平缓,江岸星星点点有鱼灯闪烁。二人沿江而行,捡着个稍大的船只,张继高声叫道:“船家,可有人吗?” 几声孩童啼哭,紧接着一个汉子提了一盏渔灯走到船头。 张继二人下马,小若道:“船家大哥,我二人欲借宿一宿,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船家提灯打量,尚未回话,张继抱拳道:“船家放心,定有川资奉上。” 穿舱内一个曼妙的声音道:“阿哥,怎么回事?”船家应道:“有两位客人要借宿……”船舱内走出来一个女子,迎道:“咱们行个方便就是了,快快请进来……”船家“哎”了一声,便往里迎。 二人栓马靠岸,登上了船舱。但见其内布置干净,极是舒服,张继二人入了座,船家立时端上来一盘鲜鱼,几样小菜,张继二人一番感谢,草草用罢。 船家见张继五大三粗,小若又美艳大方,心中有疑惑,欲言又止。 小若见状道:“船家大哥放心,我们是好人。”那渔妇见状笑道:“客人莫要见怪,我阿哥原无恶意的,只因曾经上过恶人的当,这才仔细了一些。” 这时襁褓中的婴儿又啼哭起来,几声之后居然昏厥过去。 那渔家脸色一变,低头不语,渔妇只是原地哭泣哀怨至极,小若见状赶忙劝慰。 过了多时,渔妇哭声渐止。张继抱拳问渔家道:“这孩子可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渔家闻言只是叹息不止,渔妇又哭了起来。 小若见状道:“人人都有难处的。实不相瞒,我与相公原是偷着跑出来的……”渔妇闻言止住了哭声,侧耳听小若讲道:“我爹爹原是个做官的,嫌我相公家贫,死活不让我嫁他。后来,后来他就去从军,南北征战……九死一生,立了军功,可我爹爹还是不让我嫁他,我们……我们就跑出来了。” 渔妇听罢反安慰道:“不想妹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儿,这也不妨事,过些日子,等你们有了孩儿,回到家中,你爹娘就自然消气了。” 说道此处,又泣道:“哎……只是可怜我苦命的孩儿……”张继按耐不住,复问道:“你们这孩儿究竟如何了?” 渔夫再三叹气,道:“小人夫妇本在这循江之上打渔为生,处处与人为善,从不得罪于人。哪想年前来了个过往的客人,小人将他请来船上,伺候酒饭,不想被他看……被他看中我阿妹的美貌,便起了歹意,我几人在厮打中,襁褓中的孩子摔落地下,给落下了病根,自此,便咳嗽不止了……”渔夫伤心至极,再也能能言语了。 张继听罢也自怒起,小若劝道:“大嫂莫急,我相公曾随出家的高人学过些本事,不如让他瞧瞧。”二人听罢立时拜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感恩不住。 张继抱过孩子仔细观瞧,又与小若一道把脉仔细推敲一番,确认是心脉受损,便轻轻解开襁褓,依据本身所学,大胆推宫过血,及至半夜时分,方才完事。 次日晨起,渔家夫妇早早张罗了酒饭,张继二人梳洗过罢,一道用饭,再也不见婴孩咳嗽。 小若笑道:“我这里要向二位道喜了,你家孩子经我相公看过之后,这落下的病根算是除了。” 渔夫二人听罢大喜,又磕头道谢不住。渔妇道:“为了医治这孩子,我夫妻二人没少使银钱,阿哥更是变卖了祖传的宅子,只留下了这一艘船用来度日。”渔夫也道:“不瞒二位,若不是为了赚些银钱为孩子看病,我昨夜也不会留二位宿下的。” 四人叙了些闲话,又问起了张继二人欲往何处,小若道:“听说我相公的师父就在粤江尽头,海外的极乐岛上,我们二人惧怕爹爹在官府中的势力,正打算雇个船去海外寻他老人家。” 渔夫闻言脸色大变,小若见状道:“船家大哥莫怕,我们是不会硬要你担风险,租你家的船出海去的。”渔夫惊道:“恩人说的哪里话?你们救了我孩子的命,便是我夫妻的大恩人,驾船送你二人出海,原也无可厚非,再者说了,方圆数十里之外,除了我,别个也出不得海去。只是……只是……” 张继道:“船家有话不妨直说!”渔夫道:“此间常有倭寇出没,舍了小人的命也没什么,只是担心恩人夫妇的安慰!” 张继闻言色变,慌问道:“此间也有倭寇出没?” 渔夫道:“正是!前翻害我孩儿,辱我阿妹的恶贼,却正是倭寇!”张继听罢心头怒起,倒是小若柔声问道:“对了,大哥,害你一家的倭寇,后来怎样了?” 渔夫道:“当日我孩儿摔落在地,我正要上前拼命,却被那倭贼抽出长刀来,要害我二人……”小若忙问道:“后来怎样?”渔夫莞尔一笑,道:“多亏了白虎军赶到,才除了倭贼,救了我一家的性命。” 张继闻言稍喜,心道:想来这白虎军与当年俞帅军中的兄弟们一样,也专是和倭寇作对的。忙向渔夫道:“我也曾当兵数年,却不曾听过朝廷还有一支白虎军,想必是最近组建的吧?” 渔夫道:“这白虎军确实是近几年才有的,专门对付倭寇,深得本地父老的爱戴。不瞒恩人说,我因痛恨倭贼,前几月也差点入了白虎军,只因交不起五两银子的入伙费,这才作罢。” 小若道:“这也真是奇了,只听说当兵要领军饷的,却还未听说过当兵还要交银子的。”张继摇头道:“东南抗倭军费吃紧,这也难怪了。” 张继道:“渔家,既如此,我二人便要告辞了。”说完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来,道:“我二人再将这两匹马留下,烦请渔家无论如何也要为我二人寻个高明的操舟之人,渡我二人出海才是。渔家放心,定有酬劳奉上。” 渔妇见状道:“恩人救我孩儿性命,哪里还敢要什么酬劳?既然恩人有求,阿哥就渡恩人出海便是了。”渔夫听罢道:“也罢,我就载两位出海便是。” 张继二人听罢大喜,又耽搁了一日变卖了两匹骏马,第三日沿江而下,直向粤江驶去。 六十四回 巨帆福船 六十四回巨帆福船 一舟南下,夹岸风景美不胜收。 张继却立于船头,心情沉重。小若上前道:“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张继道:“单凭这一张地图,咱们就贸然出海,真不知能否找到极乐岛……”小若道:“定然是能够找得到的。赵岵一干人千方百计的搜罗到了这张地图,如今给了你,不就正想借你之手解决掉白莲教中的高手,然后再坐收渔利嘛?冲着赵岵的算计之能,咱们也没理由寻不到。” 张继点头道:“这倒也是,以赵岵之能,前番能找到蒲团洞,如今也定能寻到这极乐岛的位置。只是……”他又顿住了。 小若接道:“只是你义弟楚江寒和沈大小姐同尚教主在一起,你还有所担心是吧?”张继道:“是啊,真怕他受了姓尚的蛊惑,反助纣为虐,弄不好真要铸成大错。” 小若笑道:“你们兄弟几个既然能和他义结金兰,自然是信得过他的为人品格。他也绝不会做出什么恶事来的,你放心便好了。”张继听罢笑道:“也是,是我多虑了。” 时在寒冬,江上风平浪静,纵然偶有波涛,但渔夫操舟之术高明,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又扯起了一张三角帆,吃上北风,一路快如利箭。不几日,便汇入了粤江。 两岸平缓,江面更加宽阔,入夜时分,张继二人入舱歇息,只留渔夫操舟。 到了夜半,渐听得远处江水澎湃,依稀但闻人语,张继摇醒小若,慌忙出舱询问。 渔夫近前道:“咱们身后有个船队,看这架势似是要靠岸过夜了。”小若问道:“这江上还有船队?”渔夫道:“自前朝郑和几下西洋,开拓海路之后,我大明海上买卖,更是年年不断。” 张继道:“这时节,哪里来的海上船队?”小若也道:“不错,这时节不会有这么大的商船,不如咱们悄悄跟近,去瞧瞧清楚吧。”说着她拽了拽张继的衣襟。 当下几人熄了灯火,悄悄靠岸,只留下渔夫停船系缆,张继二人沿着江岸靠了过去。 一处平缓的浅滩上,陆陆续续停靠着四五艘大船,借着夜色望去,那船高约数丈,长十余丈,端的气派非凡。 张继二人暗中靠近,见一人立于头船之上居中指挥,不一时各船依次泊好,前前后后总共六艘。 小若悄声道:“看这架势,又不像是官船。”张继道:“可若非官府,还有谁能使的起这么大的船只?” 二人正自疑惑间,忽然甲板之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任帮主辛苦啦!”那指挥的汉子笑了几声道:“前辈说得哪里话来,这都是我海沙帮该做的。” 海沙帮?张继心中更是疑惑不解:当年自己一顿拳脚,已将无恶不作的海沙帮骨干首脑灭了大半,怎么如今海沙帮又死灰复燃,居然还能使的起这么巨大的船只来?莫非海沙帮又在这岭南一带做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营生,重新做大了?他心中有此疑惑,已然有了三分怒气,拉了小若的手,纵身越上了大船,躲在暗中细细听了起来。 却见火把下铁手道人与一中年汉子立于船头相互攀谈,那中年汉子想必便是海沙帮的帮主了。 铁手道人言道:“此次天下英雄又奉赵盟主的号令,南下追踪魔教,若得成功,这为武林除害的头一份功劳,便是海沙帮与任帮主的。” 那任帮主摆手道:“海沙帮自先父亡后,一直落败至今。任封自接任帮主之后,立志一改先父生前所为,将我海沙帮在武林中发扬光大,以告慰祖师爷在天之灵。此次能为中原武林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前辈与赵盟主给了在下这个机会,任封自当铭记于心。” 铁手道人一指眼前的几艘巨船道:“任帮主说的哪里话来?放眼天下武林,能有如此手笔的,只怕也只有闲云庄与海沙帮了。”任封回道:“若非舍弟与官府攀上了交情,才揽下这朝廷与海外通商的护卫差事,凭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再有三辈子也攒不下这样一份家当。” 张继二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做计较间,又见唐少杰从船舱走出,高声叫到:“你二人休叙,赵盟主有请!”铁手道人与任封闻言进了船舱。 张继拉了小若,纵身跃到岸上,又悄悄走出老远,这才开口说话。 小若喜道:“看来赵岵一干人等,可就在这船上,这下倒好,省得咱们独自出海了。”张继也道:“如此最好,咱们就搭上他们的大船出海。” 二人商量停当,返回了渔船。张继掏出金子来,尽数给了渔家夫妇,连夜打发他们回去了。又与渔家夫妇换了衣物穿戴,扮作了下人模样,连夜潜到靠后边的大船之上,与赵岵等人所在的头船遥遥相望。 当夜二人混上了大船,胡乱将就这睡了半宿。后半夜时分,头船之上号角催征,其后五艘大船依次排开阵仗,又顺江出发。 张继二人所在的大船排在第三位,由青城派宣鹤道长坐镇。巨船之上,除过宣鹤道长所率领的青城子弟外,尚有海沙帮子弟。二人装作了伺候饮食的海沙帮下人,暗中一番观察,大略了解了大船的构造布局,又见宣鹤道长身量高大颇具豪气,心下也暗暗赞叹不已。 天光放晴,六艘大船排开阵势浩浩荡荡沿江而下,中午时分已渐入海域,两岸更见开阔,目之所及,一片无际蔚蓝无垠,登时心旷神怡。 张继轻声对小若道:“这等场面,你还未见过吧?”小若笑道:“我自幼长于深山乡野间,自是比不得你驰骋疆场,什么阵仗都瞧过。” 二人在船舱边正自打趣,忽然船舱内宣鹤道长高声叫:“来人呐!” 一连叫了两声,二人以为在呼叫别人,只迟了半分,却被海沙帮一管事的走出舱来,怒道:“混账奴才,聋啦?快去给道爷奉茶!”显然他在海沙帮内身份极高,不能一一识得下人,果真将张继二人当做了使唤的仆役。 小若白了他一眼,扭头边去了,却被那管事的瞧见,故意立于舱外,等小若端来茶水正要迈步入舱,却被那管事的脚下一绊,小若自幼也习得一身的本领,脚下一个身法轻松避开。 管事的有意要教小若出丑,好借故出气,却被小若轻松躲过,不料这一幕被舱内的宣鹤道长瞧见。宣鹤道长乃是青城派首座大弟子,武功见识自是一流,瞧出了小若的高明身法,故意按耐不发。 等小若奉茶完毕,刚要撤走托盘,忽然宣鹤道长右腕一翻,便来拿小若命门。 小若右腕一晃,宛如灵蛇一般就要回撤,怎奈宣鹤道长使的是青城派独门的擒拿手,手法高明至极,小若刚一回撤,宣鹤道长钢爪紧追不舍,又在腕间一握,牢牢地抓住了。 张继在舱外听得异响,不慌不忙伸手夹住了管事的闪身入内,正要施救却还是迟了半分,小若左腕被拿,托盘已应声落地。 宣鹤道长冷冷地道:“好手段!好本领!”又见管事被拿住,吃惊不小,口中问道:“想不到你们竟有如此手段,说!是不是魔教派来的细作?” 小若灵机一动,故意道:“你也不必问我的来历,只怕你听了会后悔。”宣鹤道长冷笑一声,腕上一用力,小若吃痛叫出了声。 张继心下一急,臂上一用力,夹在腋下的那管事呼吸困难,满脸涨红昏死过去。宣鹤道人见了更是吃惊,要知几日接触,他已深知这位海沙帮的领头人武功也非泛泛之辈,居然被人如此轻易制住,足见此人神通。 小若故作怒声道:“识相的快放开姑奶奶我,如若不然叫你试试这大内第一的掌力。” 宣鹤道长略有所动,手上劲力扯去了一大半,但仍然未曾放开小若。小若见状道:“你想知道我的来历却是不能,但我要告诉你,海沙帮如此兴师动众,公然架着官船出海,总得有人知道去哪里吧?” 宣鹤道长面色又一变,握着小若的手缓缓放开了。小若见此说果然有效,心下暗自窃喜,又接着道:“我两个是奉命的官差,只为探查大船此行的目的,旁的一概不问。你放心,若是此行成功,则咱们江湖庙堂都有大功劳。”宣鹤道长闻言缓缓立起,再也不敢落座。 张继道:“道长不必如此,我二人的身份你知道即可,千万莫要泄露出去才是。”宣鹤道长双手抱拳一揖,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若笑道:“你也不必紧张,咱们只作不认识即可。”说罢又道:“快将他救醒吧,免得给人发现了。” 宣鹤道长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弄醒了那名管事的,又一改面目,道:“刘舵主不必紧张,这二位我都试过了,乃是赵盟主请来的高人,暗中相助与我,并非什么细作对头。”那刘舵主将信将疑,也未多言。 忽然号角响起,宣鹤道长忙问道:“号令何意?”刘舵主回道:“有敌情!”几人慌忙抢出船舱,但远处状况皆被前船挡住,无法瞧个清楚。 又有号角响起,刘舵主赶忙解释道:“帅船命令,二船三船向前并进,四船五船弓箭手包抄,六船断后!”宣鹤道长急道:“依令照办。” 刘舵主既命人擂鼓向本船传令,数十个大汉一起转动巨帆,后面两艘大船早窜上前去,二船三船紧随主船齐头并进,才半盏茶功夫,阵仗已然摆了开来。 眼前再无遮挡,但瞧见前方一条五六丈的快船正扬帆向前,其上大约站有七八人,距离太远实在瞧不清楚。 宣鹤道长哈哈大笑,不时望向张继二人,道:“哈哈,定是魔教尚九天一行无疑,今翻看他还望哪里走!”张继仔细盯着前方舟上之人,想瞧清楚楚江寒沈毓也是否在内,但此船得了命令,始终未曾靠得太近,故而一直未瞧清楚。 忽听主船之上传来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叫声,正是赵岵高叫道:“尚教主,今翻看你还往哪里走?” 前方也传来一声雷鸣班的巨啸,小若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显然是对方有意显露内功,分明将赵岵给比了下去。但听对方叫道:“哈哈哈哈……老夫偏偏不跑。小的们,调转船头迎上去,老夫倒要看看中原的武林盟主到底有几斤几两。” 宣鹤道长闻言大惊,叫道:“不好!若真是姓尚的闯上主船,赵盟主他们纵然人多,也万万不是敌手。”刘堂主也急道:“我帮主也在主船上,宣鹤道长,你得速速上去增援才是啊!”宣鹤道长急得直跺脚,道:“嗨!两船距离如此之大,贫道纵然是肋生双翅也过不去!” 未及左右两船包抄,前面那小船果真调转了方向,向主船驶来,前方视线又被挡住,几个人心下登时紧张起来。 张继正打算制住宣鹤道长,要他强行靠船过去,也好过去相助。又听主船之上呼喝惊叫不断,远瞧见七八条身影已经跃到主船之上,当中两个女子,一个秀发绿裙极是好认,便是沈毓。赵岵领着一堆人已摆好了阵仗围了上去。 尚九天也领了关外四凶、楚江寒、沈毓,以及白发苍苍的薛宗昌总共八人跃到主船之上。接着就是一阵狂笑,道:“姓赵的,老夫没看走眼,你果真是个人物!” 未及赵岵吩咐,两边一众武林高手早就将八人围在核心。 铁手道人一见楚江寒便破口大骂:“逆贼,你果真投了魔教,今日定要清理门户!”言罢就要拔剑动手,却被唐少杰一把拦住,低声劝道:“前辈且慢动手!看赵盟主如何计较。”又向赵岵高声道:“盟主,魔教教主就在眼前,请盟主下令,大伙儿一并动手,今日定要为武林除害。” 赵岵眼珠子一转,上前笑道:“尚教主,今日才要判个生死。”尚九天道:“你一路指挥各路英雄追来,俱被我圣教杀退,如今不知死活还敢前来,看来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我不犯你,你既然要来犯我,也罢,今日索性就多杀几个。”说着望向薛宗昌,二人相视又一阵大笑。 桑伯庸向前一步道:“教主,杀鸡焉用牛刀?属下既然敢向教主讨要护法的差事,自然要拿出些本事不可。今日就请教主看看,属下这点拳脚配不配在教主座下当个护法。” 尚九天闻言大喜,高声道:“好。桑兄弟,今日你若胜了几个名门大派的掌门宗师,则证明你足以开宗立派,我就让你顶了左兄弟的位子。” 桑伯庸应声上前,丢了手中的子午鸳鸯钺,从袖中又取出一柄短剑来,上前道:“赵掌门,你是中原武林盟主,在下不才,也蒙关外绿林好汉器重,推为首领,咱们两个半斤八两,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中原武林高明,还是我关外绿林了得?赵盟主,请接招吧。” 铁手道人高声骂道:“住口!枉你自称关外绿林领袖,如今也甘作人家奴仆,似你这等下作之辈,实不配与赵盟主相提并论。” 赵岵身边又跳出一人,高叫道:“久闻关外四雄之首桑大侠善使双钩,如今看来,这剑法更是了得。陆某不才,却是靠着几手点苍剑法闯荡江湖,我倒要领教领教了。” 赵岵、铁手道人等成名人物心下大喜,要知这位点苍派陆苍松,与点苍派柳沧海、褚仓谷合称点苍三剑,俱是当今剑术名家,虽武当、华山等以剑法驰名江湖的名门大派中人,也万万不敢小觑。在当场众英雄之中,单就剑法而言,怕是要排在第一位了。如今由陆苍松出战,胜算不敢说是十成,也有九成了。 赵岵心中暗暗盘算:若是陆苍松先胜了这头一阵,则是打掉了这魔头的臂膀,余下的就是姓楚的和这位白发老者了,且容我慢慢计较。 桑伯庸冷笑一声,祭起掌中短剑便扑向陆苍松,陆苍松举剑相还,二人你来我往,霎时间已走了十余招。 群雄无不大骇,桑伯庸的剑术高明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便连尚九天也面露吃惊之色,心下暗自赞叹不已。 楚江寒冷眼旁观,心道:我虽然遭人陷害沦落到与这等人一路躲藏奔走的地步,却也委实不该相助他们,我索性就来个两不相帮,看他们如何争斗。又见到这二人剑术高明,一个胜过一个,也不由暗暗敬佩。又以自身所学心下一一寻摸破招拆招之法,勉强才能破去。 桑伯庸、陆苍松二人两把宝剑斗在一处,一时间既不能见输赢,又不能见高低。 一旁的观战的唐少杰心思飞转,忽然高声道:“了不起,了不起!我观这位桑大侠的剑术如此高明,放眼江湖也是找不出敌手来。赵盟主,你是一代宗师,依你看来,这一手剑法比起号称‘乾坤一剑’的丹阳剑客楚少侠来,谁高谁低啊?” 赵岵精明过人,虽一时未能尽数会意,但也知他有意出言干扰,随口高声答道:“依我看来,尚在楚少侠之上。”楚江寒虽知他二人有意做此一说,但心下忍不住忖道:凭我所学,要破他这一手剑法也并非什么难事。 唐少杰又道:“赵盟主,前些日子兄弟我因家中有事,错过了群雄在少林寺的盛会。在下有一问要请教赵盟主了。” 赵岵出言答道:“唐少侠有话但讲无妨!”唐少杰道:“听说少林派的觉慧大师和武当派的冲白道长,俱是死在高明的剑术之下,不知可有此事?” 此事本就是轰动武林的大事,天下武林谁人不知,唐少杰故作也是另有目的。赵岵忽然瞧出了端倪,表情一变,心道:好你个唐少杰,这一招居然比我高明!看来日后还要仔细提防此人才是。 赵岵心中思绪翻飞,口中却道:“不错!前番天下英雄聚会少林,就是为了商讨此事。可惜啊……真凶至今尚未有定论,二位前辈的大仇,也未得伸报。”唐少杰接道:“依在下所见,凶手就在此间。” 楚江寒初听他二人一言一语尚未动怒,但闻此一句,以为姓唐的又要旧事重提,以此激起众怒好对付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险些出言辱骂,拔剑相向。 又听赵岵不阴不阳地道:“哦,是吗?这倒要请教唐少侠了?”唐少杰忽然道:“杀害二位前辈的凶手,就是这位剑术无双的桑伯庸!” 六十五回 深海迷雾 六十五回深海迷雾 场上各派群雄闻言无不惊叫出声,铁手道人更是惊道:“唐少侠可有证据?”当日虽然少林派亲口承认觉慧大师并非死在楚江寒手上,但他却一直觉得少林和武当前辈高人尚有一半可能是死在楚江寒手下,如今猛然听这样一句,实在是难以置信。 尚九天和薛宗昌大笑出声,正在场上酣斗的桑伯庸也虚晃一剑,得空哈哈大笑,口中还叫道:“我既得宗堂主相邀入伙圣教,这投名状总得要有吧!” 点苍三剑之一陆苍松听罢狂怒不止,手上剑招更为凌厉,骂道:“恶贼,纳命来!” 对面群雄唏嘘不已,楚江寒心中却不是滋味,按说桑伯庸亲口承认,如今也算是冤屈得洗,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旁的沈毓见他面色越发不好看了,悄悄地靠过身来,伸手挽住了他的臂膀。 楚江寒正自分神之际,忽听“当啷”一声,陆苍松手上长剑已被打落在甲板上,定睛再看时,右腕之上已然在滴血。 桑伯庸哈哈一笑,回身抱拳向尚九天笑道:“教主,属下这两手还过眼吧?”尚九天放声狂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桑兄这一身的本事,也不在左师傅之下了,这个护法自然做得,自然做得!” 陆苍松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口中不住叫道:“冲白道长,只恨弟子不争气,不能亲手为你老人家手刃凶手啊……”言罢又放声大哭,继而昏死过去。 铁手道人慌忙上前,叫人将陆苍松抬了下去。 首阵便败,人人都望向主心骨武林盟主赵岵,赵岵却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只听见楚江寒道:“哼!这位陆师傅时才分明是因为分神,才输了一招,如若不然,胜负也未可知吧?” 铁手道人见赵岵还不发言,高声道:“盟主,据在下所知,点苍陆苍松初出江湖时剑术未成,后得遇武当剑术名家冲白道长指点,这才登堂入室。陆苍松一直视冲白道长为师,今日得知仇人,难免分神,这才落败……” 赵岵闻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斜着眼向唐少杰微微瞧去,唐少杰一张嫩白的俏脸顷刻涨得通红。 “哈哈哈……偷鸡不成蚀把米,妙极妙极!唐少公子果真是聪明绝顶,佩服佩服。”却是楚江寒出言讥讽。 哪知唐少杰亦是聪颖过人心思飞转,立刻反唇相讥:“想唐某这点小聪明,自然是比不得你楚少侠以怨报德的胸襟气度了。在下倒要请教了:楚少侠是先后着了哪两位高人的算计,这才无缘无故出现在魔教蒲团洞内?之后又被官府当成了魔教的妖孽,给关进了石牢内,平白受了牢狱之灾?又是谁前翻要与这位姓薛的动刀动枪,事后反而去相助仇人?似楚少侠这般大仁大义的道德修养,唐某纵然修行十世,怕是也赶不上了吧?哈……哈哈哈!” 楚江寒闻言怒起:回想起先后受了薛宗昌与玄武二人的连翻哄骗算计,这才落得身陷牢狱,继而奔走亡命。上次得知前来接应的白莲教高手便是薛宗昌,正要拔剑报仇,却被赵岵一行杀将进来,才未能动手,其后又得尚九天居中调和,又担心一旦动起手来,沈毓难保不会被算计,一路行来,只得强压着怒火。如今被人当面捅破心事,如何能不动怒? 尚九天眼见楚江寒被激怒,心下暗暗窃喜,若是楚江寒同对方动起手来,便是相助自己一方了,自己倒要省事多了。 楚江寒已经恼羞成怒,轻轻推开沈毓,道:“姓唐的,你既做此说,我倒要先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再处理我的仇怨了。”言罢便要拔剑,唐少杰见状脸又一红,只气的原地跺脚。 不料赵岵抢道:“敢问楚少侠,可是已经入伙白莲教?现在白莲教内担任什么职务?”楚江寒道:“哼,我只答应与尚老先生一路同行,却未曾答应他们入伙。” 赵岵道:“如此好极。今日是我中原武林是灭魔教教主之日,楚少侠与沈姑娘既未入魔教,便不是我们大家伙儿的对头,咱们又何必动刀动剑呢?”他言语之下已将沈毓一并带上,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楚江寒一时无言以对,又重新缩手站回。 铁手道人这才反应过来,气的只瞪唐少杰,也顾不得什么客套礼貌,自重身份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薛宗昌哈哈一笑,向前一步道:“赵盟主多虑了,我圣教主与楚少侠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要是他们出手,武林哪还有敌手?呵呵,杀鸡焉用牛刀?收拾你们几路货色,老夫一人足矣。” 铁手道人上前向赵岵道:“盟主,这一阵由老道来!”言罢弃剑撩袍,跳入圈中,大喝一声:“看掌!”正是崆峒派看家掌法之一的乾坤金刚掌,掌风呼啸直取对方。 薛宗昌也不敢大意,吐纳提气间伸出右手,转身迎了一掌,二掌交罢,薛宗昌忍不住赞道:“好掌法!果然不愧是崆峒派的镇派绝学。”说罢丢了左手的宝剑,闪身也以一双肉掌来斗铁手道人。 二人移形换位拳脚来往,转眼斗了十余招。铁手道人奋起神威,将自己最拿手的绝技娓娓使开,转眼二人又交了五六掌,铁手道人浸淫掌上功夫几十年,一双肉掌早已能开碑裂石,但此刻只感觉遇到了生平所未遇过的高明掌法,初交掌像似打入无底深渊一般,千钧巨力泥牛入海一般,霎时间消失的无隐无踪,撤掌的一刻对方掌力又好似万顷波涛一般压来,实在是无处可躲,转眼间浑身气血翻腾不已,再有两三掌非得当场吐血不可。 一边观战的卢龙肖风夫妇忽然惊叫出声:“寒涛掌?”薛宗昌哈哈大笑,道:“对,好见识!”群雄闻所未闻,只面面相觑。 尚九天一旁道:“老一辈的江湖上有金掌银掌,铜掌铁掌之说,我这位兄弟所使的寒涛掌便是其中的铁掌,接掌时泻对方之力于无形,待对方撤掌时掌力却如洪涛压来,避无可避,当真是玄妙高深鬼神莫测。哈哈……哈哈哈!” 卢龙肖风夫妇跳上前来,卢龙道:“想当年我夫妇二人的师尊就败在金掌断魂掌下,纠结一生含恨而终,我夫妇三十年来隐居海外,就是为了寻求破解天下掌功之法,苍天有眼,我二人终于练得了一套专破天下掌功的指法,取名‘灵蛇指’,今日倒要印证一番了。” 言罢双双一闪身,便挡在薛宗昌面前,替下了铁手道人。薛宗昌微微一笑,双臂一扬直取二人,三人转眼又斗在了一处。 楚江寒在一旁观战,他只知薛宗昌号称是“神剑无敌”,剑术登峰造极,却从未料到他掌上功夫犹在剑术之上。又见这夫妇二人夸下如此海口,看得就更为仔细了。 卢龙肖凤夫妇身法灵巧,两臂似灵蛇一般,始终不离薛宗昌双臂,接招处巧妙避开,薛宗昌撤掌处,二人又伸开食指、中指比做蛇信一般,专向着薛宗昌掌心点去。 楚江寒在一旁以所学本门三十六路风灵掌暗暗与这指法印证,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以风灵掌与这夫妇二人相对敌,断无胜算可言。若要取胜,只得使剑不可。 再看薛宗昌,一双肉掌居然丝毫不惧这等绝妙的指法,有时居然还敢硬接,也未见有落败的迹象。 这边铁手道人喘息方止,已按下翻腾的血脉回过神来,见卢龙肖凤夫妇双战薛宗昌,尚不能取胜,大喝一声又上前相助,三条身形如走马灯一般,围着薛宗昌斗来斗去。 卢龙肖凤夫妇一手灵蛇指的功夫果然大有将薛宗昌的寒涛掌克住之势,但薛宗昌功力深厚,也未落下风,再加上铁手道人掌风霸道凌厉,四人全凭着拳脚掌法斗在一起,尚不能见胜负。 尚九天在一旁观战,时而点头赞叹,时而又摇头惋惜不住。忽对楚江寒道:“这卢龙肖风夫妇也算高明至极,竟然能想出如此一路招数来,在最近的五十年前后,也算是独步武林了。只可惜,他二人虽晓生克之道,却不能深知,天下武功生克之道万千,仅以招式取胜,却是流于末节。” 楚江寒近来修为精进,对尚九天此言却是仔细聆听,默默思索,大以为有理,接道:“不错,若是对方功力胜过自己,纵然招式再过精妙,也未必有用。”尚九天听罢笑着点头,表示赞许。 赵岵见己方出动了三大高手,尚不能取胜,又不能识得这位老者身份,心下微凉,暗叫今日形势又大为不妙。但他城府极深,心中虽有万千心事,面上依旧是一副成竹在胸之相,只观向相斗的四人,一言不发。 此时四船五船已然驶向前方,对主船已形成包围之势,坐镇各船的高手单等着主船的号令,只消号角一响,或箭弩相向,或移船近前跃上相助。 张继二人所在的福船遥遥据与主船之后,但见主船之上轮番斗的正酣,生恐尚九天武功绝顶,众人又将不敌,不但会折损众多的英雄好汉,且又会错过除贼的大好时机。最主要的是他担心义弟楚江寒领着沈毓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更是心急如焚。 宣鹤道长只伸长了脖子观瞧,丝毫没有上前相助之意,张继再也按耐不住,抱拳急道:“道长,尚九天武功绝顶,更兼诡计多端,咱们再不上前相助,只恐赵盟主他们会吃亏,若是走了这魔头,他日再要寻他,可就更难了。莫如咱们移船过去,一起相助赵盟主拿下这老妖如何?” 宣鹤道长闻言回过头来,抱拳道:“呵呵……这个嘛!小道奉盟主令来压此船,若无盟主指令,是万万不敢擅自做主移舟过去的。小道非是惧上,只是盟主做此安排必有深意,若是小道胡乱做主坏了盟主的计谋,那便是天下武林的罪人了……其中干系,还望二位也体谅一番才是啊。” 那姓刘的舵主也道:“道长此言有理。若无主船指令,哪个敢移船过去?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哪个又来担待?哼……二位若想相助,可自行跳水游过去,我奉帮主之命来相助宣鹤道长驾船,少了我的号令,我看哪个敢扬帆,哪个敢转舵?” 张继听罢正自无计间,忽然几声晴天霹雳,大雾霎时弥漫开来。要知此刻已然离了陆地,海上阴晴腾转只在瞬间,饶是功力再深厚,霎时间已然目不能视,加之海水澎湃浪催巨船,耳力受阻下如何能得知四下战况? 小若趁机暗暗潜近到海沙帮刘舵主身旁,一记擒拿手正欲制住他,好要挟他指挥全船上下靠近主船。 哪知刘舵主也横练了一身武功,一击之下竟被闪身躲开,抽出了腰刀反击,一连向小若劈了数刀。 未及张继反应过来,宣鹤道长一声低吼,脚下使个身法瞬间移到了小若身前,抽出了背上长剑,已经搭在小若颈上,冲张继喊到:“识相的老实些,速速跪地受缚,要不然我宰了这妮子。” 对方身法之快,出剑之利索让张继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惊之余正要出手相救,便见小若高声大骂:“好你个老杂毛,我看你是活腻了,胆敢如此对待官差!” 宣鹤道长回道:“哼!哪里来的什么奉命的官差?我看分明是魔教的细作!若非我多留个心眼儿,还不较你二人奸计得逞了?” 张继暗暗叫苦,看来今翻确实小瞧了这位宣鹤道长,左右略作思量,悄悄撕下衣袖上的布条,捏在手中扬手弹了出去,只听得金铁相交,“当”的一声,宣鹤道长手中长剑脱手。 好个宣鹤,右臂虽被震麻,但一个转身间左臂一抬,又拿住了剑柄。 小若趁机一个转身已从剑下脱身,又去斗那刘舵主。 宣鹤道长大喝一声,左臂举剑哗哗哗向张继刺了一连九剑,寒光过处剑气纵横,张继侧身闪过。宣鹤见刺敌不中,又换剑在右手,捏个剑诀来斗张继,所使乃是正宗青城派剑法。 大雾弥漫,张继只能隐隐瞧见数步之外小若二人相斗的身形,主船之上也遥遥传来打斗呼喊之声,显然斗的更为激烈,又担心众人不敌尚九天,更是着急了。 宣鹤道长仗着手中长剑使开青城派独门剑术转眼已出了十余招,张继只一味躲让,又过数招,瞅准机会扬脚踢飞了宣鹤道长手中长剑,一个转身伸开右臂从肋下夹住了宣鹤,略一用力,宣鹤道长变呼吸艰难,双脚不住乱蹬,口中不住叫骂。再一用力,宣鹤道长便登时昏死过去不能动弹了。 旁边刘舵主听见宣鹤道长没了动静以为被杀,心里没了倚靠,招式一乱,未过三招,也被小若拿住。小若以手扣住他命门,喊道:“速令靠向主船!” 刘舵主颇有骨气,呸了一口,骂道:“无耻魔头,你们纵然武功高强,也休想逼我就范。” 小若腕上一用力,刘舵主当下吃痛,仍旧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却不肯就范。小若急道:“你听是不听?”脚下一踢,将他右腿踢折,只痛得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双目紧闭仰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有七八个海沙帮弟子已经听得动静前来助战,大雾朦胧中隐约瞧见管事儿的舵主被人制住,纷纷拔出刀剑跃跃欲试。 张继见他这般有骨气,也不忍心再折辱,正自无计间,小若又道:“这船上除了这牛鼻子之外俱是你海沙帮子弟。好,从现在起,我每说一遍‘靠船过去’,你若不相从,我便叫这位好汉杀你门下一名子弟,若我说十遍你依旧不听,我们便打死十人,我倒要看看究竟你的骨头硬,还是心肠硬!” 刘舵主早就见识过张继的厉害,此刻便连武功高绝的宣鹤道长也不是对手,恐他二人说到做到,当真下手残杀门下子弟,当下一阵迟疑。 小若又道:“你只需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要超过主船,待二船相错之机,我二人趁机跃过去也就是了。”刘舵主听罢叹息不住,道:“罢了罢了!” 小若心下微微得意,但又怕他使出花样来,也只是微微松了力道却不放开。刘舵主晃晃悠悠强力站起身来,小若才松了手,由着他传令去了。 不一时众人得了令转动巨帆,加快速度向着主船靠去。 巨雾略微散去一些,又因靠近主船,张继极目瞧去,隐隐瞧见了主船的巨帆楼台,心道:“今日定然不能放走这魔头。” 二船相距约有百丈,巨船又冲入雾中目不能视,涛声之中更闻刀剑相击以及呼喝打斗之声,张继心中拿捏不准楚江寒也是否参与其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一时便在五六十丈以内,惊涛声外,张继听出楚江寒并未动手,心下略喜,又听出尚九天正在动手,且有不少人身受重伤,又焦急起来。 待到追上主船十数丈开外,张继正欲叫小若越上主船,却不由平地怒起:宣鹤道长此时恰恰转醒,又拾起长剑来刺小若。 张继前前后后一门心思全在两船间的距离之上,盘算着能否一跃间带着小若跃上主船,此时正欲出手相救时又来不及了。 小若一连躲过三剑,宣鹤道长剑术高明,到第四剑时已经躲闪不及,眼见胸口就要中上一剑,宣鹤道长忽然收剑,伸出左手点了小若的穴道,往肋下一夹,纵身一跃已上了二层船舱。 张继牙关一咬纵身追去,怎料宣鹤道长轻功犹在他之上,纵然肋下夹了小若,身法之快出人意料,跃上跃下几个来回,张继都追赶不及。 大雾依旧弥漫,目不能远视,侧耳一听,大船由于全速前进,早已经驶到了前面,将主船甩在了四五十丈之外,这个距离,任你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跃过去。 再听对面主船之上打斗更加激烈,又传来尚九天几声狂笑。 良机一失,张继大怒追去,宣鹤道长又夹着小若越到了中间主帆之上,神情得意至极,道:“恶贼,任你内功再深厚,也休想追上我。识相的快快自断经脉,否则我当真宰了她。”说着对准小若一剑刺下。 张继牙关一咬再一声低哼,跃到桅杆下,抬手就是一掌,船身一晃,只听“咔嚓”一声,巨大的桅杆从根部齐齐折断向后。 巨帆之上,玄鹤道人吓得魂飞魄散,夹着小若纵身跃下甲板,方才站稳,张继掌力便拍到,宣鹤道长急忙弃剑,转身已是躲闪不急,只得举起左臂硬生生接下,“砰”的一声便被震飞。 张继抢上前来已伸手接住了小若,怒气未消之余,急忙运功冲开小若穴道,仔细检查时,左肋下只被轻轻划开一条口子,看来时才宣鹤只是举剑吓唬自己,并非真想杀害小若,这才慢慢降下怒火。 再次扭头向后,此船已然冲到主船的前方百丈开外,这个距离,又怎么能够跃到主船之上?想到此节,只一阵叹息。 良久宣鹤道长满口鲜血爬了起来,张继见了不忍,暗悔自己下手太重。 小若骂道:“老杂毛,叫我说你什么好!”说着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几粒药丸要喂他吃下,宣鹤道长口不能言,伸手要推开小若,却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只刀子一般瞪着小若。小若捏开他的嘴巴,强行将几粒药丸喂了下去。 张继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点了几处大穴,道:“得罪了!” 六十六回 箭雨横舟 六十六回箭雨横舟 海风在浓雾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混战中的赵岵终于能有短暂的机会仔细琢磨眼前的战况。 二十余号一等一的高手加在一起,也才勉强敌住眼前这两位白发白须的老贼,若非这甲板上地方有限,致使对方拳脚施展不开,只怕还会有好几个英雄当场毙命不可。 对方除了尚九天和这个身份神秘的老者之外,还有时才显露了绝技的关外四凶正在掠阵。 最令他忌惮的还是那位剑术出神入化的楚江寒,要是他一出手,就是再来上一二十个一流好手,也无济于事。万幸他此刻依旧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赵岵尽量的保持着冷静,趁机跳出了战圈四下留意各船的位置:其余五个船上还有五位武功计谋都臻一流的高手,万一实在不敌,只需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够靠船过来相助。 他一边四下寻谋各船的距离一边心中计较,忽见三船正似利箭一般冲向前方,心中正自责备青城派宣鹤道长不遵自己号令,胆敢私自移船向前之际,三船已冲入前方的大雾之中,瞧也瞧不见了。 尚九天与姓薛的两个老贼各凭着一双肉掌大战群雄,已经打伤了七八位一等一的高手,赵岵心头火起,举起掌中宝剑大喝了一声上前相助。 忽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寻声望去,这巨响正是由前方隐隐雾中传来。 尚九天忽然收住了拳脚,发出了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不好!三船五船相撞啦!” 赵岵忽然明白过来:看来是三船失控了,这才撞向了在前方包抄的五船! 眼前的巨斗忽然停了。 任封叫道:“苦也!苦也!这可教我如何交代啊?”言罢嚎啕大哭起来。铁手道人喘着粗气问道:“任帮主莫要搞错了!当真是两船相撞?” 早有人吹起了号角,远远一阵呼应之后,任封更是嚎啕不已,大有肝肠寸断之势。口中不住念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群雄这才反应过来,果真是有船相撞了。 沈毓躲在楚江寒身旁,轻声笑道:“这人真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家,遇事只知道嚎哭!”楚江寒回道:“我早就瞧得时才那大船主帆已损,且以这般速度撞向另一艘,只怕这两搜大船都得沉了!” 九华山普济寺空无和尚率先道:“赵盟主,得赶紧移船过去,救人才是啊!”铁手道人叫道:“不可!咱们得先宰了这几个魔头再说!” 唐少杰附和道:“不错!赵盟主,此刻这两个老贼已然耗损了不少真力,大伙儿得趁机下手,免得给他得空回复了元气,到那时才叫夜长梦多!”他本想立时上前相拼,却忌惮尚九天,薛宗昌二人,还是止住了脚步。 铁手道人倒是无畏,高叫一声:“大伙儿快快动手!”言罢纵身一跃而起,双掌齐发使出乾坤金刚掌的绝技就向薛宗昌拍去,口中叫道“看掌!”薛宗昌不敢大意,低吼一声“哈!”运功提气迎面还了一掌。 “哇!”的一声,铁手道人被震出一丈有余,大吐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群雄见状斗志已去了一小半,各都望向赵岵,究竟是接着拼命还是先移船救人,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哪知赵岵一张脸始终不阴不阳,也不发一言。 任封止了哭声忽然翻起身来,飞奔到赵岵面前,跪哭道:“赵盟主,无论如何,还请你下令千万救上一救,大恩大德敝帮上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言罢磕头如捣蒜。 赵岵赶忙扶起他,道:“任帮主,请先起。” 九华山普济寺空无和尚再次道:“赵盟主,还是救人要紧!”又有几个依言附和,请赵岵先救人,赵岵只是举棋不定,依旧一言不发。 这时尚九天张口道:“姓赵的,既然海船失事,你即刻下令救人,老夫领着手下告辞便是了。咱们今日的过节,改日一并清算。”回身对诸人道:“咱们走!” 身后季海寿道:“教主!此时何不趁他们阵脚大乱一鼓作气灭了他们,也好省了后顾之忧!” 尚九天闻言大笑,继而怒目圆睁,喝道:“住口!老夫一向不趁人之危,今日饶过他们,害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季海寿吓的瑟瑟发抖,连连点头称是,又抢先下望,先前所乘之船哪里还在?急忙向赵岵喊道:“赵盟主,烦请放条小舟,送我教主法驾吧!” 赵岵始终一言不发,只一摆手叫人放下小舟来,任由几人离去,一面又差人移舟相救。 楚江寒和沈毓随着尚九天几人下了小舟,正欲驶离,尚九天忽对楚江寒道:“楚老弟,可有胆量去两船相撞处瞧瞧?” 楚江寒淡淡地回道:“无非是七八只将死未死落汤鸡,一辆片将沉未沉破烂木,有什么可瞧?” 沈毓却道:“这么大个儿的船,怎么能说沉就沉呢?要不咱们去瞧瞧吧!我还没有见过船是怎么沉的呢!”楚江寒拗不过,只得答应,尚九天哈哈一笑,即令小舟调转,驶向浓雾深处去了。 朦胧中只听见哀叫求救声,咕嘟嘟气泡声纵横交错,再靠近时浮木碎屑飘成一片,远远又听见号角连连,许是赵岵等人前来相救。 四下无睹,沈毓坏了兴致,叹了口气,见楚江寒一言不发,又转头问向尚九天:“尚老爷子,你说得极乐岛上好玩不?” 尚九天一改面目,略带柔和地笑了几声,道:“老夫也是头一次去这极乐岛,不过老夫敢保证,上面的事物风土,绝对有别于中原。”转头又向薛宗昌问道:“是吧,薛兄弟?” 薛宗昌笑道:“既然称作极乐岛,自然是极乐福地了,好玩的人和事,能少的了吗?”沈毓一听越发向往了。 一叶小舟在万顷波涛之上徐徐向前,未行多久,尚九天便令操舟的薛宗昌放慢速度,沈毓大惑不解,一连问了三遍,尚九天只是笑而不答。沈毓觉得无趣,又渐渐乏了,便靠着楚江寒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吵醒。却见楚江寒说道:“看来你早就知道姓赵的要追来了。”尚九天笑着回道:“我料姓赵的不会死心,定然会再追来,果不其然!” 沈毓赶忙向后看时,大雾已被甩在身后,此时一叶小舟刚好由一片朦胧中使出不远。 楚江寒道:“我说你为何还要去二船相撞处瞧上一瞧,原来是怕他们跟丢了。” 沈毓渐渐明白:原来赵岵一行并未真正放自己一伙人离开,正在身后跟踪呢。 楚江寒道:“姓赵的还当真不怕死。”季海寿吸了一口气,向尚九天道:“属下不明白了,姓赵的究竟仗得什么,还敢再次追来?” 刘三公抢道:“嗨!这不明摆着吗?时才雾大,又恰逢二船相撞,那帮龟孙早就斗志全无,姓赵的准是怕他们尽数死在教主掌下,这才放咱们离去。”说罢他只往尚九天脸上望去,显然是在等待教主的肯定与赞许。 一向寡言少语的薛宗昌却道了句:“恐怕未必尽然吧!”说着瞧向身后一片大雾中。 沈毓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隐约似有三五只巨帆冲开云雾,紧接着是七只、九只,十五六只……她来不及细数,十余只巨船左右摆开阵型,正向这边冲来。 尚九天眉头紧锁,低估了聚:“奇怪,这究竟是哪方势力?” 关外四凶齐声问道:“教主,他们太快,咱们该如何打算?” 沈毓听出饶是关外四凶早就身经百战,此刻也慌了起来。她自打出生以来也未见过这等阵仗,心下害怕,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来,不由抱紧楚江寒的臂膀,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楚江寒柔声道:“莫怕!但有我在,就绝不容许有人伤你一根豪毛。” 薛宗昌也道:“若是如方才一般,再杀上船去,灭了姓赵的,使他们群龙无首,倒也不失为一计。” 尚九天忽问薛宗昌道:“薛兄弟,这姓赵的究竟还邀了哪些势力一同前来,手下人可曾有什么报道吗?” 薛宗昌把头一低,抱拳道:“属下无能,只因走的匆忙,尚未来得及打探。” 尚九天见状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谅这帮跳梁小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又笑着对沈毓道:“沈姑娘莫怕,但有楚老弟掌中剑在,试问天下谁又能伤的了你?” 尚九天又教放慢速度,桑伯庸等不解,但也只得依言而行。 不一时一队巨船便追上他们,两边各四五艘也如前翻一般包抄而来,但又生怕尚九天等再次跃上巨船来个大开杀戒,故而不敢靠的太近,只摆开了阵势将尚九天等围在当心。 桑伯庸高声叫道:“赵盟主,你不去沉船处救人,怎么又带人赶来?似你这般不知体恤下属,视别人性命如草芥,又如何能使天下英雄心服?” 刘三公也嚷道:“似你这等薄情寡义之人,如何做的中原武林的盟主?我看还是快快退位让贤吧!众位英雄也没必要为这姓赵的卖命了,即刻返回中原,再次召开武林大会,另择贤能之人担任盟主才是啊!” 赵岵充耳不闻,只一声令下,四艘巨船一起万箭齐发,狼牙箭雨嗖嗖嗖冲向小舟。 尚九天大叫一声“不好!”扯开袍子,从腰间抽出半截缚妖索的钢链来,甩的密不透风。楚江寒也惊魂未定,一把将沈毓扯向身后,抽出背上宝剑来挡箭,其余人等也都抽出兵刃,各使出生平手段来,全力遮挡。 沈毓吓的惊叫出声,这边赵岵身后诸人见状,齐齐哈哈大笑,有人道:“这姓尚的魔头是插翅难飞了!” 更有溜须拍马者高叫道:“此翻诛了这魔头为武林除害,全赖赵盟主运筹帷幄。” ――“不错!魔教为祸武林久矣,赵盟主一举扫荡魔头,此等功业百年未有啊!”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险将赵岵吹捧上天。 箭雨应声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来,且速度奇快劲力巨大,威力无比,众人虽然各都身怀绝世武功,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尚九天一根锁链甩的开,直如盾牌一般,飞来的箭雨一一被打在海中,一边还向薛宗昌喊道:“看来只有前后左右四艘船上有弓箭手,如若不然,姓赵的不会摆下这等阵仗。” 薛宗昌闻言会意,答道:“待我先过去拿下一船,再来接教主!” 楚江寒早就被这霸道凌厉的箭雨激起胸中怒火,抢道:“我去!”又向尚九天道:“替我照顾好毓儿!”薛宗昌一个身法闪了过来,将沈毓揽在了身后。尚九天高叫了一句:“千万小心!” 楚江寒冷笑一声,随手接来一把箭雨,迎着对面弓箭手所在的大船一抛,那一把箭雨落向前方十余丈外的水面,楚江寒双脚一点,使开“须弥三引”的轻功绝技来,下落处正才在水面箭枝上,又提气一纵,向前跃起数丈,扬手间又抓了一把飞来的羽箭,抛向了水面,如此几个起纵,早就跃上了大船。 尚九天忍不住赞道:“好轻功,料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也未必过此。” 赵岵等人惊得心惊肉跳,有人甚至暗想:“莫非这姓楚的小贼是陆地神仙不成?”只一刹那间,便眼睁睁的看着楚江寒剑挑了船头的弓箭手。 尚九天见状大笑,高叫道:“移船过去!” 其余三条船上的弓箭手只是远远放箭,却不敢靠船过去,生怕这几条发怒的大虫会跃上船来,挨个活活打死。 赵岵冷眼观瞧,依旧一言不发,眼看着尚九天等人靠船过去,又一次齐齐跃上了大船。 乔二娘刘三公怒气冲天,举起兵刃变向大船上剩余的活口砍去,却被尚九天止住:“慢着!杀光了他们,这诺大的福船,谁来转帆,谁来摇撸?” 二人应声止住,薛宗昌道:“去!你四个将船上大小人等拿住,如有不从者,看着处理!”关外四凶应声去了,不一时将大小人等尽数压上甲板,又重新安排摇撸张帆,准备迎敌。 尚九天拾起甲板上的羽箭仔细认取,对薛宗昌道:“这是军队才能使用的羽箭!”薛宗昌沉声道:“莫非姓赵的果真勾结了官府?” 沈毓一听官府二字,神情更加紧张起来。 楚江寒赶忙出言安慰。 尚九天则低头沉思,也不再言语。 这时对方号角又起,船队又变了阵法,重新将诸人围了起来。 但听见对方有人在船头高喊道:“尚教主,我奉劝你快快跳海自杀,如若不然,赵盟主便要就下令放火箭,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练成金刚不坏之身,能不能经得起火炼?” 关外四凶听罢又一阵惊慌,忙向尚九天问道:“教主,似此怎生奈何?” 沈毓经过连翻折腾,早就吓哭了,躲在楚江寒怀里抽泣不止。 尚九天向前一步立于船头高声喊道:“赵盟主,你不就想杀老夫建功吗?如今老夫实在不想葬生火海,不如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赵岵也运功高声回道:“哦?那在下倒要听上一听了。”尚九天回道:“你再派个舟来,先送我两位朋友及属下离去,老夫自当听凭发落。” 赵岵回道:“尚教主可是拿我当做三岁孩童吗?你那位属下和楚少侠的本事不在你之下,若他们卷土重来江湖追杀,在场的哪个又能能敌得过?” 尚九天道:“赵盟主是信不过老夫了?” 赵岵再不应话了,命人即射了几支火箭过来。众人不敢大意,各举兵刃纷纷击落。 赵岵又道:“尚教主可曾想清楚了?究竟是自行跳入海中呢,还是我下令放火箭?” 尚九天听罢一阵狂笑,笑罢道:“我若跳海自尽,你当真能放过他们吗?” 赵岵也一阵大笑,笑罢回道:“实不相瞒,赵某生就了一副小肚鸡肠,生平最见不得有人武功强过我,你方有三位绝顶高手,若是你们在世一天,赵某便会寝食难安呐!若是这一位前辈和楚少侠能陪尚教主一同去往极乐世界,尚教主但有什么吩咐,晚辈定当无有不从啊!” 尚九天闻言大笑三声,道:“赵盟主好手段!好手段呐!如若老夫不从,你当真就敢放火箭吗?” 季海寿赶忙插话道:“赵盟主,你别忘了,闲云庄的沈大小姐也在这条船上,若是你们胆敢放火伤她分毫,我倒要看看闲云庄沈庄主能否饶得过你!” 赵岵道:“若是尚教主三人纵身沉入大海,我自是不会为难沈大小姐与关外来的四位英雄了,可尚教主要是不依,我别无善法,也只得开罪闲云庄七位好汉了。” 沈毓闻言急了,冲招呼叫道:“姓赵的,你若敢伤害楚哥哥与我,我爹爹和几位叔叔来了,定会将你剥皮抽筋,不得好死!”说到尾处声音颤抖,险些哭出声来。 楚江寒听了心中一阵绞痛,扭头望向沈毓,见她只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顿时感觉自己实在无能,甚至后悔带着她飘零江湖,害她吃尽了苦头。 尚九天笑着对沈毓道:“沈姑娘,你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言罢厉声对关外四凶道:“你们四个一定要照顾沈姑娘的周全!” 又转头对薛宗昌道:“薛兄弟,今翻少不得要累及你了!”薛宗昌哈哈一笑,顿时豪气干云,抱拳回道:“教主但有所命,属下万死不辞。” 尚九天也不理会楚江寒,高声向赵岵喊道:“赵盟主不要食言才是啊!”言罢“扑通”一声,纵身越向大海。 薛宗昌见状,向楚江寒一抱拳,道:“楚老弟,前翻害你无端入狱,确有老夫一份儿,在此赔罪了!”言罢躬身一礼,“扑通”一下,也跃进了深海之中。 楚江寒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位武功绝顶的年迈枭雄竟然会毫不犹豫的说跳就跳。 关外四凶各个目瞪口呆,继而惊慌失措。 再看看沈毓,一张俊美的脸庞由于风吹浪打,再加上惊吓所致,早就惨白。 对面三条巨船上弓箭手早就点燃了火箭蓄势待发,只要赵岵一声令下,立马会万箭齐发。 船身过于巨大,但凭他们几个,实在挡不住万箭齐发,只要一支火箭射中,不消多时,整艘大船便会成为一片火海,到时哪里还有生还的余地。 楚江寒再次望了一眼沈毓,但又立马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怕与她目光相触,他怕自己会落泪。 他感到自己忽然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冲破了喉咙,发出了一阵长啸,关外四凶齐齐捂住了耳朵身体一阵摇晃,沈毓身子一软,瘫倒在了甲板上。 群雄心惊胆跳。 但听见楚江寒高声叫到:“赵盟主,还请你勿要失言!”赵岵也高声回道:“赵某绝不食言!” 楚江寒望着沈毓,泪水早就模糊了双眼,又狠着心扭过头去,对关外四凶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几位暂将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风声过后,再送她到闲云庄,亲手交到小范蠡沈庄主手上。”言罢牙关一咬,纵身跃向大海。 六十七回 群鲨血海 六十七回群鲨血海 号角声起,众船间分开了一个缺口,桑伯庸指挥着大船驶出了船阵,他只想着尽快离开包围,掌舵的转帆的为了活命,不敢多问这船究竟要驶往何方,只向着前方冲去。 赵岵双目微闭,山一般立于船头。 群雄眼见胜算在握,却又被赵盟主弄出这么一出来,各都憋了一肚子气,也一言不发。 铁手道人心直口快,再也按耐不住了,率先张口道:“赵盟主,老道一向服你算无遗策,可这回却要说上一说了,时才只需你一声令下,三条船上弓箭手火箭齐发,那姓尚的不死也难。可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赵岵笑而不答,又令众船动起来,仔细留意海面,若有人露头,弓箭手即刻放箭。 吩咐完毕,方要转身答话,却被唐少杰抢道:“诸位不妨仔细想一想,咱们下令放火点燃了大船,万一弄死了沈大小姐,敢问诸位,这闲云庄的梁子,哪个愿意结?咱们只是放了闲云庄沈毓和四个无足轻重之人,又有何不妥?”众人一时语塞。 赵岵接道:“此其一也。其二:诸位前辈刚刚也都亲眼目睹了姓楚的越水夺舟的绝技,凭他一人,便能在百丈之外夺船杀人,更何况还有两个功力不下与他的魔头。因此即便是咱们放火烧船,也顶多烧死姓沈的妮子和关外四凶,而伤不了正主,倘若再惹怒了那三个绝顶的高手,来个狗急跳墙,被他们一起杀上咱们这主船来,试问咱们哪个能敌?” 众人听罢齐齐陷入了深思。 赵岵又道:“我料姓楚的必然会护着沈大小姐,而尚九天为了拉拢楚江寒,也势必会顾及沈大小姐的安危,我这才胁迫他们三个跳海自尽,纵然淹不死他们,也必定令他们三个大大消耗功力,于咱们是大大的有利,更何况,他们三个一旦落入水中,再想施展轻功跃上这数丈高的福船,可就更有难度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有的以为三人必死,放下戒备者不由再次绷紧了心弦,仔细留意起水面来。也有人恍然大悟,如铁手道人者不再埋怨赵岵,纷纷出言夸赞。 唐少杰忽然叫道:“糟糕!咱们是放走了姓沈的小妮子,万一被姓尚的三个附在船底,待离了包围圈再浮出水面,岂不是要坏事了!”他又赶忙补充道:“要知这三人武功通神,附在船底可不是难事!” 群雄闻言大以为有理,更有甚者大呼前功尽弃。 赵岵道:“诸位放心!他若实心笼络楚江寒,便定然不会如此。” 众人一时不解,再三追问时,赵岵只笑而不答。惟有唐少杰略一思忖,点头一笑。 赵岵又令卢龙肖风夫妇亲自督船,暗中向沈毓及关外四凶的船跟去,之后便立于主船之上,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一十七艘巨船仔细留意海面,三人只要一露头,立刻便会乱箭齐发。 约莫一柱香后,群雄渐渐放松紧惕,开始私下议论开来。 陆苍松忍着伤痛低声向身边的空无和尚道:“空无大师,久闻你九华山普济寺一脉有祖传的闭气玄功,你能在水下呆上多久?” 空无大师答道:“本寺祖辈相传,当年地藏菩萨由新罗国远渡重洋来到中土,途中海船因风浪失事,地藏菩萨沉入海底,及被救起时,前后共历一夜时光。后来地藏菩萨提及此事,顺带将自己赖以闭气不死的玄功传与众禅客,根行深者也仅习得皮毛,花开花落,花落花开,五百年后传到老衲头上,勉强能闭气到一柱香尽。” 陆苍松听罢叹道:“如今一柱香已过,这三人依旧未露出头来,我真不知世上还有什么毕息的玄功能胜得过你九华山的绝技!” 铁手道人在一旁闻言道:“莫非这三人当真了帐了不成?”陆苍松摇头道:“我看未必!” 唐少杰也走到赵岵跟前,附耳道:“盟主,这三个恶贼一直未浮出水面,在下担心,他们反而会在附在船底,以刀剑凿沉咱们的船底………” 赵岵答道:“只要他们闹出动静,咱们即使舍了几艘船也不打紧,要紧的是如此一来,咱们就不难判断他们的位置,动起手来可就主动多了。怕的是他们一直潜在四周,给咱们来个突袭,这样咱们反而会更被动。” 唐少杰似不再搭话,手捏了暗器,便如群雄一般,也仔细注视这海面,一旦有人露头,便打算突施暗器,夺下头功。 再说楚江寒纵身跃入海中,被冰冷的海水一激,心下立马清醒了不少,一股悔意早就涌上心头:我实在不该如此莽撞,如果毓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 耳边一阵轰鸣,睁开双目向四下看时,不见尚九天薛宗昌踪影。再向上望时,但见船影游动,猛想起自己不谙水性,一阵扑通之后,方才约略掌握一些弄水技巧,试着向上浮去。 越向上时,水面越见清晰,楚江寒心下微微安宁,见水面之上各船来回不定,又因不惯憋气胸中难受,心中怒起,欲潜出水面,再跃上大船杀他几个,远远瞧见两人浮在上方,料想必是尚九天、薛宗昌二人,便手脚并用,勉强潜了过去。 靠近时见尚九天、薛宗昌面对着面都盘起双腿双手抱于胸前,正如打坐一般端立在水中,心中疑惑不解,欲招呼二人杀出水面,尚九天睁开双目伸手招呼自己过来。 楚江寒潜到二人身旁,既不能开口讲话,欲伸手做比划,怎奈水性有限,才比了一两下便作罢。 薛宗昌也示意让他盘膝,楚江寒一时未能领会,二人又闭起双目不再理会自己。 楚江寒忽然明白:原来这二人都在运功闭气,看这等架势,似乎已经较上劲了。这二人修为通神,又碍于各自的身份,许是平日里没有比试的机会,这才借着这屏息闭气之机,相互考教修为,想到此一节,不由激起他的好胜之心,便也如二人一般盘起膝来,默念恩师紫阳真人密授的仙诀,运起神功来。 由于不能吐纳,气走周天劲通玄关自是不同于陆地,只一刹那变感觉周身疼痛,险些张开口鼻,又强忍着挺过,待到气回任脉,便感到周身舒畅,痛苦立时全无。又过片刻,感觉身如鸿毛随风漂浮,周身毛孔张开,万物寂静,简直到了以往从未经过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楚江寒忽然感觉周身海水被一股巨力催动着向自己袭来,但又实在不是霸道的掌力,忙睁开双眼,远远瞧见三条白影从自己身旁游过。 忙扭头看时,只吓的心惊肉跳:却是三条数丈长的活物! 那三条活物迅速的冲向水面漂飘着的浮尸,转眼已吞了个干干净净,那是自己方才所杀的弓箭手。 楚江寒再无心思运功打坐,慌忙抽出了背上长剑,那三条活物极是灵敏,似是觉察到了楚江寒的动静,张开车轮大小的巨口,露着刀剑一般的牙齿向自己扑来。 楚江寒哪里见过这等巨物,虽然身怀绝技,终因水性有限,不免怯场。 忽见尚九天抬起手来就是一掌,一股水柱击向当先一个。 薛宗昌毫不落后,随后也向另一条打了一掌,那两条大鱼各自中了一击之后,身子向后一缩,一阵扑腾之后,肚皮向上一翻,一前一后缓缓浮向水面。 楚江寒哪里肯落后,掌中宝剑一挥,下剩的一条被斜斜削为两段儿,霎时间肠肚稀拉拉流出,鲜血染红了一片。 尚九天摆手示意三人上去,楚江寒又经这样一翻遭遇,胸中真气早就翻腾,只怕再撑片刻,便再也不能闭气了,只跟着尚九天、薛宗昌二人往上潜去。 快接近水面时,忽然薛宗昌抽出宝剑,照着一个船底劈了几下,他武功本就登峰造极,加之剑术高明,虽在水下,威力似是未曾减却半分,才三五剑,船底便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紧接着巨船便不再移动了,一阵摇晃之后,便见有人跳入了水中,显然是巨船漏水,将要沉了。 楚江寒见状一乐,如法炮制砍裂了三五艘,正欲再向边上寻去又被尚九天拦住。见尚九天、薛宗昌二人赶忙撤下了外衣,楚江寒知他二人准备浮上水面,便也跟着胡乱扒去了外衣,紧随二人而去。 三人暗暗靠近另一艘船底,暗运内劲贴在船梆仔细攀上,及进水面,却听见上面乱做了一锅粥,三人趁机小心又爬上了另一艘巨船。 三人功力何等身手,暗自潜在角落处,别人如何能发觉?加之各船都在全力营救落水者,一时间早就将赵岵的吩咐忘在了一旁,哪里还能知晓三人又上得船来。 楚江寒神清气爽,只感到身轻如燕,举目望去,水面上浮满了木桶板壁之物,落水的虽都精通水性,却也不能长久在水面上飘着,各船都纷纷抛下绳缆等物施救,楚江寒见状心下一阵得意。 忽然有人歇斯底里的吼道:“鲨鱼!” 楚江寒回头一瞧,远处列队冲来一群黑背之物,长约数丈,时不时的露出背脊,其速度宛如利箭。 楚江寒不由浑身一阵哆嗦:敢情时才水底所遇,乃是鲨鱼! 得亏这两个老儿机灵,若是还待在水底,遇上这等怪物,任凭你武功通神手段再高明,也休想讨得半点便宜! 只听得一阵尖叫哀嚎,转眼鲜血已染红了一大片,群鲨张开血盆大口一阵残食,落水者已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连三人时才杀死的同类,也被争相吞下。 楚江寒心底一凉,又暗悔时才不该出手弄沉大船,以至于这么多人活活丧生在这些畜牲口中。 赵岵怒气冲天,吼道:“放箭,射死这群畜牲!”说着拔出长剑,率先向着群鲨砍去,剑气过处,几条巨鲨被活活砍为树段。又有弓箭手引弓搭弦,齐齐射向群鲨。 群鲨或死或伤者十有一二,血流不止,未曾受伤的又张开血盆大口,反过来残食同类。 一时间血腥扑鼻,血染海面,其状惨不忍睹。楚江寒只看得心惊肉跳汗流浃背。 尚九天叹口气到:“鲨鱼嗜血,能与数里之外识得血腥之味,或二三,或列队前来寻食,其猛胜虎熊,其毒胜蛇蝎。”言罢长长输了一口气。 薛宗昌接道:“先前的三个,许是闻着人血而来,后来的这群,许是先嗅人血,再闻鲨腥赶来。” 楚江寒一听满脸涨红,再也无话可说:先前夺舟杀人,水下出剑斩鲨,这血腥味儿,可全是自己弄出来的! 薛宗昌又道:“教主,咱们若趁着此时杀出,只要将对方打落下海,不肖咱们动手,这群畜牲就帮咱们料理仇敌了。” 尚九天听罢摇头不住,淡淡地言道:“如此一来,咱们是可以灭了强敌,但与禽兽又有何异?又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忽然尚九天扭头对楚江寒道:“楚老弟,时才咱们三人在水下一翻闭气较量,也未分个高下强弱,不如咱们就这水中巨鲨出个题目,看谁在群鲨退去之前杀得最多,便算作赢家,你以为如何呀?” 也未待楚江寒回答,尚九天言罢哈哈大笑,扬手之间朝着水中挥掌,一条巨鲨应声从水中翻起数丈之高,落下处肚皮朝上,掀起了几丈高的浪花来。薛宗昌也扬起双掌,照着水中一拍,又一条巨鲨也应声而死。 楚江寒好斗心起,时才明面上是未分输赢,但只消再多片刻,自己便坚持不住了,如今有着屠鲨的赌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后。当下使开三十六路风灵掌来,也依样杀了一条,出手之间又是一喜,原来自己修为又精进不少,这掌下的威力,明显胜过昔时。 尚九天有所察觉,暗自诧异:这小子只在这水下闭气调息两个时辰左右,怎么内功精进这么多?看来我这独门的内功修炼之法,竟被他无意中学会了! 薛宗昌也有所察觉:当初与他在破庙相斗,他也只是轻功、剑术高过自己,若论内功修为以及掌法,是万万及不上自己的。不想才别不久,这小子的内功修为进步神速,几乎能赶上自己了,想到此一节,越发佩服这位后辈了。 三人使开掌法,将水中巨鲨一通乱杀,群鲨登时死了一大片。 有小啰啰见了三个陌生的面孔且各个武功高强,早层层上报,将三人的踪迹上报给了赵岵。 巨船沉了六艘,人员折损无数,三人却气定神闲地又上了船,且饶有兴致的宰起鲨来,赵岵早就气的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恼羞成怒之下破口大骂,又令各船重新包抄,誓要将三人生擒活拿剥皮抽筋。 群雄依令,弃了群鲨又来擒尚九天三人。 尚九天见纵身狂笑,道:“赵盟主,你千方百计逼我三人跳海,无非就想借故消耗我三人的功力,好捡个便宜,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反倒是你沉了巨船,无端教这么多好汉丧生群鲨口下。似你这等自作聪明,无德无能之辈,怎么做得这天下武林的盟主?你又如何再向天下英雄交代?老夫三人眼见群雄丧命,委实气愤不过,这才助你宰鲨报仇,你却何以恩将仇报,反令天下英雄来与我作对?” 他这一番话讲得极有气势,赵岵怒气攻心之下,嘴里只挤出一个“你……”字,再也无法言语了。 尚九天又高声喊道:“诸位英雄,自姓赵的做了武林盟主以来,所做所为,桩桩件件明着都是为了武林公义,可暗地里无不是拿各个门派当枪使。若得功成,这万古流芳的功业是他华山赵岵的,若得失败,则折损的是别的门派。老夫倒要问问,前前后后冲锋陷阵,流血用命的差事,赵岵可曾派遣过华山派得一兵一卒吗?华山派又折损了几人几剑?到头来,这姓赵的只消耗了别派的势利,做大的,可是他华山派!诸位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个中蹊跷,就不容老夫多说了吧?” 赵岵听罢满脸涨红,刚要回嘴又听尚九天道:“诸位英雄,老夫也是有门生子弟的,今日亲眼见到折损了这么多年级轻轻的好汉,实在是通心惋惜,也无心再与诸位斗个你死我活了。老夫斗胆再此讨一叶扁舟,就此离去,诸位也请清点人马回去吧!回去之后该疗伤的疗伤,该安葬的安葬。”说罢他双手抱拳,又抬高了声调道:“异日咱们江湖相逢,再放手一搏也不迟!” 群雄眼见群鲨食人的惨绝,已经身心疲惫,又闻得此言,斗志也去了一大半。 海沙帮任封亲眼得见船毁人亡,早就六神无主,直哭得肝肠寸断,左右拉他不起,又闻此言,摇头哭道:“罢了……罢了……” 薛宗昌见状也高声道:“如若诸位执意为敌,凭我三人之力,只要将诸位打下船去,用不着我们动手,你们大伙儿也休想活命!” 群雄闻言又望了望海中群鲨,心下又是一寒。 任封忽然站起身来,抱拳道:“赵盟主,这福船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折损了,若赵盟主执意一战,任某舍命相陪就是了,但要下令,其余船只都原路返回。”说罢也不等赵岵同意与否,拿起腰间的号角吹了几声。 其余的船只得了号令一起高叫呐喊,坐镇压船的高人也都怜惜自己的子弟,索性来了个一言不发,任由着海沙帮的转舵扬帆,顷刻间呼啦啦走了六七艘。 铁手道人见状暴跳而起,一把扯起任封的衣领,破口骂道:“我把你个怕死的小人,无能的鼠辈,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苟且偷生!今日便是姓尚的不杀过来,道爷也要将你扔到海里喂鲨鱼!”空无大师等慌忙拦下。 赵岵只气的瑟瑟发抖,欲出言制止,一口气未倒顺,“噗”的喷了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楚江寒见了大喜,道:“快看,姓赵的被气昏了!这才叫过瘾,气死这小人最好!” 尚九天面色一沉,道:“气昏?这姓赵的八成是装的吧?倒也难得!倒也难得啊!” 六十八回 极乐海岛 六十八回极乐海岛 各派高手一多半负伤,不少门人弟子落于水中被群鲨残食,偏巧赵岵又昏死过去,一时间群龙无首,铁手道人等一阵商议,只得打算驾着船原路返航。 楚江寒担忧沈毓的安危,又不知沈毓跟着关外四雄往哪边去了,见对方已走了大半,心下一急,高声叫道:“慢着!”群雄以为他要斩草除根,自知不敌,心下暗自叫苦。 铁手道人生性倔强,哼了一声,道:“怎么?要斩尽杀绝吗?”倒是唐少杰生怕他再激怒对方,忙抢道:“楚少侠还有何吩咐?” 楚江寒抱拳道:“闲云庄的沈大小姐几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唐少杰松了口气,也抱拳回道:“沈大小姐由关外来的四位好汉保着向正南去了,几位上前追去,必然能找到。” 楚江寒焦急沈毓,也不理会尚九天薛宗昌二人,自顾呼喝着海沙帮子弟调转了方向,向南追去。 尚九天薛宗昌二人面带笑容,望着楚江寒一阵发笑。楚江寒只道他二人取笑自己,怒目而视,始终不说一句话。薛宗昌道:“楚老弟放心,我担保沈大小姐安然无恙!” 也不知行了多久,远远望见帆尖点点,片刻功夫,帆船鱼贯,亦如时才群鲨背鳍一般,黑压压冲来一片,好似利箭离弦,转眼已到跟前。 来船列开阵仗极为有序,只是船身较赵岵等人的小些。楚江寒只道又是赵岵的同伙,心下不由怒起。 但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叫了道:“教主莫慌,徐道梓来也!”楚江寒正自思忖来者是谁,一艘快传已窜了出来,相距十数丈开外,两条身影一闪间已跃了上来。 那二人见了尚九天倒头便拜,尚九天哈哈大笑,随手扶起。其中一个年长的道士打扮,手持拂尘,不正是当初在泰上顶上救下的玄武么?另一个细腰丰臀,艳丽之外更有几分威仪,是个女子。 那女子扑在尚九天怀里,哭了几声,道:“爹爹,您老受苦了!”尚九天呵呵一笑,道:“凤仪,你很好!你很好啊!” 那叫凤仪的破涕为笑,又向薛宗昌行礼,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却扭过头去,向尚九天问道:“爹爹,这位就是徐叔叔所说的乾坤一剑、丹阳剑客楚江寒吗?” 玄武向前一笑,向楚江寒抱拳道:“楚老弟别来无恙啊?老道徐道梓,可是久违了。”楚江寒忽然想到自己从泰山之巅背着他杀了一路,却连人家姓名也不曾问过,未免有些荒唐。又想到着他算计才有了一路的遭遇,一时间反倒提不起了恨意,只是冷笑了几声。 玄武又指着那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本教朱雀堂堂主,既是教主的亲传弟子,又是教主的干女儿,尚凤仪尚堂主。”楚江寒仔细打量了一番,也不做声。 尚九天指着面前的百十艘帆船问道:“凤仪,这诺大的一支船队,便连为师也不能轻易组建呐!”言罢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尚凤仪却道:“爹爹,咱们是请这位楚少侠同去极乐岛吗?” 楚江寒抢道:“既然尚老爷子有人来接,我看这极乐岛我就不必去了,在下还要急着去寻人,这就告辞了。只是这大船,在下却是要带走了。”说着抱拳躬身一礼,又把头一扭背过身去,做了个送客的架势,摆明了要尚九天诸人下船离去。 玄武徐道梓笑着一指身后,道:“楚老弟是要去寻他们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楚哥哥,我在这儿呢!” 楚江寒转身看时,沈毓正在另一艘船头蹦蹦跳跳的向自己招手。 尚凤仪道:“楚少侠可是要找他们吗?” 又一艘船靠了过来,船头八个女子两下列开,中间两个各押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正是时才使开灵蛇指的绝技与薛宗昌相斗的卢龙肖凤夫妇。 尚凤仪略一挥手,当中四个两两一组,各押了卢龙肖凤夫妇纵身跃了过来。 四人齐声喝到道:“跪下!”卢龙肖凤夫妇极有骨气,兀自叫骂不止。卢龙骂道:“呸!无耻恶贼,我恨不得将你等一干妖魔食肉寝皮!既已被禽,自是我夫妇二人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要我服软,简直做梦!” 两个女子见他二人不跪,一人一个伸手去按二人肩头,卢龙肖风夫妇隐居海外三十余年,横练了一身的内功,二人一按不动,又冷笑一声提气发力,劲走玄关双臂运功,只听得“嘭”的一声,卢龙肖凤夫妇竟被硬生生按在地上,膝下甲板裂的粉碎。 楚江寒吃了一惊:这几个女子看着柔弱,不想功力如此骇人,比起卢龙肖风夫妇来,似是还要高上一筹。这白莲教内,到底还有多少高手能人? 尚九天摆手道:“罢了!”尚凤仪道:“爹爹,这二人如何处置?”尚九天道:“当今的武林中这二人也算得上是高人了,且押回去仔细看管,只有一样,万万不得折辱!”四个女子应声押了下去。 这时间,沈毓也同关外四雄跃了过来,冲过来挽了楚江寒的臂膀,再也不愿分开。 楚江寒道:“尚老爷子,一路多承关照,楚某人铭感五内。只是在下细思之下,这极乐岛,还是不去的好,我这便要告辞了。”言罢抱拳深深一礼,又道:“青上绿水,咱们江湖再会。” 玄武徐道梓大臂一挥,笑道:“且慢!”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丢给了楚江寒,道:“楚老弟且休计较,看看这个再说!” 楚江寒接了过来,层层打开一看,竟然是三张官府悬赏捉拿的告示,一张自己,一张沈毓,还有一张是尚九天。各都绘有画像,旁书“钦犯越狱,四海悬赏”云云。 玄武徐道梓道:“现如今楚老弟与我教主俱是私走天牢的罪犯,沈大小姐也是官府海补的帮凶,天下虽大,二位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楚江寒只知他所言非虚,一时呆住了。 玄武徐道梓又道:“锦衣卫的高手欲捉二位正法,江湖上的各路豪强欲杀楚老弟扬名。且不说他们觊觎你手中的宝剑,单是冲着你乾坤一剑、丹阳剑客的名头,也定然会与你为敌。” 薛宗昌也道:“不错,楚老弟如今名动武林,若是哪个斗倒了你,便可扬名立万,名震天下。再者,咱们一路行来,俱与各派为敌,料赵岵等辈也容不下你。老弟你身怀绝技自然是不惧,但沈姑娘跟着你,岂不是要整日面对刀光剑影吗?”他虽言语不多,却更有力度,楚江寒听罢良久不语。 尚九天轻笑几声,对沈毓道:“沈大小姐,这极乐岛你愿不愿意去啊?”沈毓也知诸人所言不假,轻轻摇了摇楚江寒胳膊,道:“楚哥哥,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海岛呢,你就陪我去嘛!” 尚九天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吩咐道:“出发!”只听见欢呼之声直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众船拱着尚九天等,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又行了少半日,见前方又有船队迎来,尚凤仪喜道:“爹爹,是白虎堂派船来迎爹爹了。”尚九天喜上眉梢,连连点头不止。 只见八条船张灯结彩,两边儿摆开,三声炮响后,让过尚九天的头船紧随其后,另有一艘彩船头前引路。 行了一阵,一座山岛映入眼帘。又有八艘彩船前来相迎,阵仗相同,好不气派。 礼炮鸣后,尚凤仪禀道:“爹爹,身后的船队另有停靠驻扎之处,可否令他们回去?”尚九天面带笑容,点头同意。 尚凤仪即号角传令,身后的船队拐了个弯儿驶向别处,只留两艘福船同前来相迎的驶向山岛去。 船行靠岸,远远便见一众人跪地相迎。头先跪着的是一个魁梧的壮汉,身后几个须发花白,年龄稍长些,再靠后约有五六十个披甲之士。 那壮汉领头呼道:“属下等恭迎教主法驾!”尚九天声在步先,笑道:“起来!起来!”人已赶上去扶起了那壮汉。 “好啊!好!想不到你能招下这么些教徒,便连老夫也自愧不如啊!”那汉子惊恐道:“教主如此夸赞,属下诚惶诚恐。” 尚九天左手牵了那壮汉,右手又来牵楚江寒,被楚江寒甩臂推开。尚九天也不计较,便由他引了进去。 岛上群山环臂,众人沿着羊肠小道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方才见平坦。 一个宏伟的去处映入眼帘:画栋雕梁,檐飞似象牙犀角,金瓦朱漆,廊走似彩练霓虹,树绕宫墙墙穿树,山衔楼阁阁结山,似宫殿非宫殿,似庙宇又非庙宇,端得是气派非凡。 以少林寺之宏伟壮丽,比之眼前的建筑,倒是还差些气象。楚江寒又想起了毁于一把火的水云楼来,比之眼前的建筑,真多了些雕琢之匠气。 那壮汉解释道:“这是属下专门为教主修的,专等着教主入住。只是属下认不了几个大字儿,还等着教主顺道给取个名字呢!” 尚九天哈哈一笑,道:“虽说比皇宫小了些,可这气象派头却丝毫不差。便是交给白元来造,恐怕也没有这个能耐!”他说着环视了众人一周,道:“如今我圣教汇聚了这么多能人异士,真可谓群英荟萃,我看就叫他群英堂吧!” 众人一阵叫好,那汉子招呼人取来笔墨,尚九天当众写了匾额,即差人去造了。 众人列队而入了正堂,这竟然建在山腹之中,委实精巧至极。 居中一座弥勒菩萨像,其下是个莲花宝台,众人将尚九天让到宝台上,依次见礼。 那大汉率先上前参拜,口称:“属下白虎堂堂主上官雄一,参见教主!”其后是朱雀堂堂主尚凤仪,赶后是玄武堂堂主徐道梓,算上青龙堂堂主宗百元,正是白莲教的四大堂主。 尚九天口称免礼,又赐座三人,尚凤仪在左边空了一个位置,施礼落座,那壮汉上官雄一与玄武徐道梓在右边依次落座。 接着薛宗昌上前参拜,其后一人居然是名震天下的点苍三剑之一柳沧海。再后一人自称成心霸,另一人自称罗环,四人一齐参拜,口道:“白莲教护法参拜教主。” 尚九天起身道:“左兄弟的事情,我已知晓了!”他一声长叹,又道:“本教原有五大护法,俱是当今天下顶尖的高手,多年来一直负责护卫圣教的任务……”话到此处,他怒目圆睁,沉声道:“由于宗白元无能少谋,才使本教五大护法之一的左镇雄左老以身殉教……”话到此处,又顿住了。 尚凤仪忙禀道:“启禀教主,左师父不幸殉教,实在是因为对头武功太过高强,也不能……也不能全怪宗堂主……还请教主明察。”言罢跪地叩首不止。 尚九天摆手道:“起来!如今我已经亲手废了这孽徒的武功……也算是小惩过了。”尚凤仪闻言花容失色,险些惊叫出声。 只听尚九天又道:“宗百元此罪且先记着,容老夫日后再算。”尚凤仪心下稍安,口中称谢不住,叩首起身回了原位子坐下。 尚九天又道:“本教之中,五方护法之位仅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主之下,专门护卫圣教,其职不可谓不重,非当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不能胜任。如今五方护法的位子空出来一个,得及时补上才是,诸位可有什么人才保举吗?” 玄武徐道梓率先道:“教主,这位楚老弟人才难得,剑术更是冠绝天下,实为不二人选!”薛宗昌也道:“正是!放眼武林,似楚兄弟这样出类拔萃的俊杰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来,由他补上左师傅的位子再也合适不过。” 关外四雄听罢面色一变,桑伯庸更是心下一凉,他本得了尚九天许诺,以为这护法一职非他莫属,但眼下有人举荐楚江寒,若论武功这后辈犹在自己之上,若论名头,人家正是声名大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人家相提并论。他一番思量,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楚江寒听罢暗叫不好,心下正自盘算如何以言辞推脱。 忽听尚九天摆手道:“哎!楚老弟与沈姑娘是闲云庄沈庄主的至亲,只做个护法,岂不是委屈楚老弟吗?不妥不妥!再议再议!” 玄武徐道梓、薛宗昌二人也不再眼,楚江寒听罢也松了一口气。 尚九天转头向上官雄一问道:“上官兄弟可有什么人才推荐吗?”上官雄一抱拳回道:“青龙卫统领江枫,多年来为本教累建奇功,且处事干练,武功高强,论拳脚兵刃、智慧谋略俱不在我之下,属下以为可以胜任。” 尚九天闻言片刻不语,忽高声道:“关外来的四位兄弟,请上前来!”关外四雄闻言一喜,冲上前来倒地便拜。 尚九天笑道:“桑兄弟,老夫亲口许你这护法之职,如今就应了你如何?” 桑伯庸叩首称谢,也不推辞,高叫道:“属下愿为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尚九天又对桑伯庸道:“薛、柳、成、罗四位兄弟无不是当今天下顶尖的高手,尤其薛兄弟,更是本教第一高手,你新入本教,只怕眼浅的兄弟还识不得你的手段,桑兄弟你可愿露上一手啊?给他们瞧瞧,看看你配不配当得这个护法!” 桑伯庸道:“回教主,属下与教中的不少高手已经打过照面了,属下这点儿粗拳笨脚实不敢在此现眼。不过属下倒有一份薄礼要献给教主。”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本册子,由使唤的递给了尚九天。 桑伯庸道:“武林素以少林、武当为泰山北斗,其所传武学博大精深奥妙无穷。当今天下便有两位隐士的高人分别在少林寺、武当山潜心三十年钻研两派绝学,一为少林觉慧和尚,专门研习少林内功,另一人为冲白道人,专习武当秘传剑法,俱得大成。兄弟我也学了三招两式,先后以利剑刺穿二人心脏,取了他们的心得秘籍,再以二人之血在现场画了个血孔雀,嫁祸江东……嘿嘿,如今秘籍在此,特献给教主。” 众人吃惊不小,原来轰动武林的两桩血案,竟是此人所为,果真是始料未及。 尚九天抚着掌中册子,缓缓言道:“早就听说少林派有独门的内功,可破传音入密,老夫纵然内功举世无双,也是万难办到。好!桑兄弟你这份功劳可不小啊。” 他向前几步将另一本册子交给了薛宗昌、柳沧海二人,道:“你二人俱是剑术宗师,也瞧瞧这武当派剑法究竟如何?” 薛、柳二人接过仔细翻阅之下,面色凝重。柳沧海看得入迷,一言不发,薛宗昌摇头不止,口道:“跟这等精妙的剑术相比,属下所学实在是微不足道了。”扭头不禁又望向桑伯庸,疑道:“看来桑兄弟剑术,犹在这武当绝技之上了?” 尚九天插嘴道:“由桑兄弟接替左老的位子,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徐道梓、尚凤仪率先回道:“属下谨遵教主吩咐!” 桑伯庸跪地磕头,口中赞祝道:“属下谢圣教主!愿圣教主万寿无疆!”言罢大踏步走到薛、柳、成、罗身旁,昂首而立。 尚九天赐座五人,又问道:“青龙卫何在?” 人群中站出来十个腰挎宝剑的汉子来,各个黑甲玄衣威风凛凛,一撩披风倒头便拜,为首的一个道:“青龙堂下青龙卫八十九人,新补十一人,恭候教主圣谕。” 尚九天微微一点头,又叫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上前来,道:“自即日起,青龙卫由他们三人统领,直接听命于本教主,不再受青龙堂调遣。”三人喜出望外,跪地谢恩不住。 尚凤仪、徐道梓等无不诧异,这四人毕竟新进来归,纵然在江湖上盛名久著,但在教中论资排辈,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如此器重。转念一想,许是教主念在此次四人少林寺救驾有功,才得教主器重,但教中兄弟有不少人昔日功劳远大于此,也未能得到统领青龙卫的资格,如今尚教主此举实在是令人费解。 尚九天俯身向尚凤仪道:“凤仪,叫你手下的朱雀使都出来,让我瞧瞧。”尚凤仪听命起身,朗声道:“朱雀堂朱雀使何在?” 八个女子应声出列参拜,尚九天打量再三,面带笑意,点头赞道:“好,很好!武功底子扎实,模样也周正,凤仪,看来你很会选人。”尚凤仪面带微笑,回道:“谢教主夸赞!” 哪知尚九天面色一变,沉声问道:“可怎么你看中的丫头居然会做出叛教之事来?不光是叛教,还迷的宗百元神魂颠倒,净做些吃里扒外的勾当,险些害的我命丧少林寺!好啊!好啊!” 尚凤仪惊慌失措,跪在地上不敢出言。 尚九天舒了口气,轻声道:“好啦,起来吧!看来为师的不在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们了。” 白虎上官雄一、玄武徐道梓正欲替尚凤仪说些好话,尚九天又重新笑容满面。 上官雄一忙抱拳道:“教主闭关十数载,如今功成出关驾临极乐岛,日出东海长夜永逝,属下等无不欣喜。教主一路舟车劳顿,酒宴已经备好,请教主如论如何也要赏脸,好让属下聊表孝心。” 尚九天大笑不住,道:“好好好,便依了你,便依了你。” 六十九回 偷鸾配凤 六十九回偷鸾配凤 厅上摆开酒宴,尚九天高座上席,一边坐了上官雄一、尚凤仪、徐道梓,另一边坐了薛宗昌,和刚刚提拔的护法桑伯庸。又特地将楚江寒、沈毓二人安排在尚九天身边,楚江寒冷笑一声被沈毓拉了落座,甩开腮帮子一顿吃喝。 尚凤仪特地安排了手下的朱雀使侍候尚九天,众人轮番向尚九天敬酒,尚九天来者不拒,通通饮下。 徐道梓、薛宗昌二人也轮番向楚江寒劝酒,楚江寒推托不饮,身边沈毓道:“难得两位前辈如此赏识你,你好歹少饮些就是了。”楚江寒推脱不过,一连饮了数十杯。 尚九天笑道:“楚老弟,日前水底闭气的耍子如何?”楚江寒酒已上头,回道:“你两个老泼皮内功浑厚,那日如若果真较量下去,最终我非得落败不可!”尚九天与薛宗昌听罢放声大笑。 上官雄一与尚凤仪却惊得面面相觑,要知他二人追随尚九天久矣,自知平素教中兄弟无不对尚九天又敬又畏,便连徐道梓、薛宗昌,和已故的左镇雄也不敢如此说话,这姓楚的究竟倚仗的什么,胆敢如此放肆? 看来教主在少林寺中囚禁十年有余,这心性果真大变,转念一想,又绝无可能。他二人一时参详不透,只冷眼观瞧,自斟自饮。 沈毓毕竟少经世事,见楚江寒如此说了醉话,只一脸尴尬的赔笑。 薛宗昌道:“楚老弟,我教主这独门的内功修习之法已被你学会,真是可喜可贺呀!要知这等神功密法,便连教主的亲传弟子,也未得传授啊。” 楚江寒“嘿嘿”一笑,抱拳道:“如此,先谢过了!” 尚九天笑道:“楚老弟,你若以此法朝夕习练,没次至少两个时辰,一月之后,你的内功修为便要超过少林方丈了。” 沈毓闻言大喜,扯着楚江寒道:“尚老爷子传你秘诀,你还不谢谢人家。”说着斟了酒,又敬了尚九天数杯。 众人闻听教主授了楚江寒不传秘诀,也算是得了教主的真传,又知教主爱才,日后定然要收楚江寒为徒了,于是纷纷前来敬酒。 楚江寒满腹矛盾,心乱如麻,索性真就来个大醉,于是来者不拒,也喝了个不省人事,便连酒宴何时撤去也未知晓。 翌日晨起,楚江寒早早起了床,担心沈毓,急忙推开门要去寻。 门外头立着一个壮汉,那人身量不高,极不起眼。见楚江寒出来,急忙抱拳施礼,道:“小的江枫,乔二娘见小的还算机灵,便叫小的来伺候楚少侠。” 楚江寒知道他原是青龙卫的统领,此刻却卸了盔甲宝剑,只作下人打扮,猜想他定然是受了乔二娘、刘三公和季海寿的挤兑,才被派来当了这伺候人的差事,便不在意他,问道:“沈大小姐睡哪里了?” 江枫答道:“昨晚沈姑娘也高兴,多喝了几杯,被朱雀堂尚堂主安排到隔壁客房了。”说着引楚江寒前去,推开房门一看,沈毓不在。 楚江寒以为他们耍了什么花样,不由怒起,抽出宝剑来立时顶到江枫颈下,咬紧牙关道:“你们若敢耍什么花枪,当心小爷将这岛子掀个底朝天。” 忽然外头叫道:“楚哥哥,楚哥哥,你醒了吗?”正是沈毓的声音,楚江寒闪身出去,回道:“我在这儿呢。”人到沈毓跟前已经回剑入鞘。 沈毓笑道:“你昨夜可是饮了不少酒呢,这是我问他们要的银耳莲子羹,快喝趁热喝吧!真是想不到,这小小的岛子上,还能弄到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醒酒呢!” 楚江寒接过盘子迎她进了屋子,见江枫仍然低着头立在原地,当下大有歉意,抱拳道:“有劳了,你……下去吧!”江枫应声出去,随手掩上了房门。 沈毓催着他喝完了,道:“快去练功,快去练功!”楚江寒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哈了口气回道:“这么一大清早的,练得哪门子功啊?” 沈毓揪起他的耳朵就往外拉,道:“你忘了尚老爷子昨日说的话啦?他已经传了你修习内功的秘法,你只要早晚练习两个时辰,一个月后,就能超过少林方丈!到时候……”话到此处咬着嘴唇儿揪得更用力了。 楚江寒将信将疑随着沈毓出去,岛上道路诡异难行,二人无奈折返,又叫来江枫引路,这才来到靠水处。 楚江寒一头扎进冰冷的水中,过了个把时辰前方才潜上水面,见沈毓只呆呆地坐在岸边,又与她说笑了一阵,复又一头扎入水中闭气运功,及至日头西移,方才与沈毓返回歇息。 自此以后,楚江寒诸事不想,每日早起,携了沈毓就出去,由江枫引路来至海边,便一头扎进水中联系运功之法,深夜才归,用了晚饭也不换衣物,任由内气烘干,月余下来,便觉入了从未有过之境界。 一连无事,这日归来,方要歇息,忽见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楚江寒吃了一惊:生平所见诸人之中,能有此等轻功的委实寥寥无几,便是这白莲教内虽然高手如云,但能有此等轻功的,只怕也只有教主尚九天、薛宗昌和徐道梓寥寥数人了,想到此处,他好奇心起,瞧瞧推窗跟了上去。 果然,那黑影时快时慢,楚江寒进日修为又大大精进,使开了须弥三引的轻功绝技,方才勉强跟上。 那黑影来至一处院落,忽然闪身不见,楚江寒不敢大意,又无法辨认那黑影具体去了哪方,只得搁下疑惑,正欲原道返回时,忽然一人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正是近来侍候自己与沈毓的江枫。 江枫走至窗前,轻轻扣道:“小的江枫,奉命前来。”屋内一人道:“进来吧!”正是白虎堂主上官雄一,紧接着江枫推窗而入。 楚江寒轻轻靠近,听见江枫声音不大不小道:“堂主,小的奉乔二娘子之命,前来汇报楚江寒和沈毓的近况。”楚江寒微微一笑,他也早就料到了,这江枫武功智谋,俱是顶尖之属,名为侍奉自己,实为监视而来。 上官雄一道:“捡要紧的说吧。”江枫道:“这姓楚的果真是得了教主的秘传,入住以来,日日一头扎进海水中修习秘术,有时可以一个上午不露头,看来武功修为已经惊世骇俗了。至于这姓沈的丫头,我看确实是不会什么高明的武功,整日除了跟在姓楚的屁股后头去水边,就是给姓楚捣鼓些吃食,晚上也跟姓楚的一样,一觉睡到天良,并无什么举动。” 上官雄一良久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道:“跟其他兄弟说的一样!不过,你确定这丫头武功很差吗?”江枫顿了一下,道:“依属下所学,自认为不会看错!”上官雄一低声笑了几下,道:“江兄弟多虑了,你一身武功不在我之下,什么时候走过眼?我只是觉得……觉得……”说完他顿住了。 江枫道:“觉得她毕竟是闲云庄的人?”上官雄一道:“是啊!神州七杰的后人,哪里能没点高明武功?况且闲云庄由来与官府走的近,几个庄主的志向、所为,天下谁人不知?如今沈庄主的千金辗转之下,居然来到了咱们圣教总坛所在,我真不相信会这么简单?” 江枫一时无语,缓缓道:“堂主不必担忧,她既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功,又没有什么异举,咱们只管好生照料就是了。万一有异动,纵然身边有姓楚的,可凭着咱们手底下这么多能人异士,外加岛上的机关阵法,力敌不过,还可智取,只要拿住了这妮子,便是拿住了姓楚的。” 上官雄一缓缓“嗯”了一声,补充道:“万一发现他二人有异动,立即去请薛老前来,依我看,现在除了教主和薛老之外,咱们这些人没一个能制得住姓楚的。当然了,你们万万不能去冒犯他二位,毕竟是教主的上宾。说不定……”话到此处,又忽然闭嘴了。 江枫道:“莫怪小的多嘴。我看不至于……本教之中,若论武功才具,首推您和宗堂主,如今宗堂主犯了忌讳怕是要失势,我看这将来的圣教,迟早是您的。” 上官雄一喝道:“住嘴!这种话也是能说的?”江枫唯诺了几句。上官雄一又一改语气道:“江兄弟,若论武功才具,你又何尝输给我呢?这次我向教主谏你未果,你不会怪罪我吧?” 江枫笑了几声,道:“上官兄说的哪里话来?论出身,你我是一师所授亲师兄弟;论前程,本教四大堂主各有势利,只有跟了你,才能大展拳脚。这么些年来,师兄你一路提拔照应,小弟已是铭感五内,哪里能来怪罪一说?成大事者无非隐忍,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 楚江寒不愿再听他二人谈什么前程地位,又听得江枫道:“好了!属下该告辞了!”紧接着江枫掩门离开了。 楚江寒抽身欲走,忽见上官雄一也走了出来,楚江寒深海中闭气习练内功,大有立竿见影之感,有心检验一番,随暗中跟在其后,果然未被发掘,不由心下大喜,要知此人武功之高修为之深尚不下玄武徐道梓,他未发现自己,便是自己练到家了。 上官雄一沿着蜿蜒小路进进退退,过了一片阵型,来到一帘小窗之下,却不张口也不扣门,只注目凝视良久。 忽有几声鸡鸣,楚江寒躲在暗处看的稀奇。 良久之后,上官雄一一声轻叹,正欲转身离去。忽然那门轻轻开了,里面传出了尚凤仪的声音:“来都来了,干嘛要走?进来吧!”那声音既有几分羞涩,又带些许挑逗。 上官雄一抿嘴一叹,咬牙抚掌,还是走了进去。 尚凤仪叹了一声,道:“你夜夜到我窗前,还要偷窥我到几时啊?”上官雄一吞吞吐吐道:“这……我……”屋内传来尚凤仪难以捉摸的笑声,楚江寒听了极不自在。 又听见尚凤仪问道:“你觉得我哪里好了?”上官雄一一字一顿回道:“我一直视你为天人!” 尚凤仪也顿了顿,却“哼!”了一声,道:“可惜!你不是他!” 上官雄一也似有怒,吐字更重了:“要论地位、相貌、武功、才智,桩桩件件,我又哪里比他差?” 尚凤仪发出了几声冷笑,道:“你与别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你整日只知道经营教务,暗中钻研权术,哪里能知晓我们女儿家的心思?”言罢长长的一叹。 上官雄一不再说话,也叹了一声,柔声道:“我出身穷苦,方入教时虽然也习了一身的武功,可毕竟身份卑微,只是个下人。可你呢?自我十五岁初见你时,便是前呼后拥,一袭白衣宛若仙子。自那时起我便知你身份高贵,我若要配得上你,只能不计生死拼命立功。这么些年来,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做到了四大堂主的位子,才能够不矮你半截……”他顿了顿,道:“你知道吗?从当年的血战祁连山,到今时今日的经营白虎军,近二十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你,无限的接近你……” 尚凤仪不作回答。 上官雄一又平静地道了句:“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就只是因为我文采不及他……可是!他靠着会些些酸词腐句,能够吹拉弹唱,暗地里勾搭了多少教中的少女美妇?”他有些激动了,低吼道:“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做到对你忠贞不二……” 良久,尚凤仪冰冷的道:“不错!我过去是对他痴迷……”上官雄一忙抢道:“过去?你是说过去?”他又颤声急问道:“现在呢?现在呢?” 尚凤仪冷笑道:“现在?我已心有所属了!” “扑通”一声,楚江寒确定他是跪下了,心里暗暗一丝怜悯:这位上官雄一倒也真是个痴情人。 只听上官雄一激动地问道:“你,你是终于觉得我好了吗?” 尚凤仪缓缓言道:“自我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自己自懂人事以来,都白活了。”末了她咬牙切齿道:“我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上官雄一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他站了起来,问道:“你所说的他又是谁?他跟我比,又如何?” 尚凤仪冷笑道:“瞧瞧,这就是男人!你口口声声说如何怜我爱我,说什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一切,连我在内,说到底还不是你在跟宗百元较劲?你只有得到了我,才算是又赢了他一把。” 上官雄一愤怒道:“你胡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一阵公鸡惊叫,紧接着尚凤仪一脚踹开了门走了出来,回头道:“你既然来了,有件事倒要你做个见证,也省的你不死心,日后还来纠缠!”上官雄一似是呆了一阵,也还是跟着走了出来。 楚江寒在暗处瞧见尚凤仪居然穿了一身红,怀里抱了一只被红绸五花大绑的白色的大公鸡。 尚凤仪望着夜空,痴痴地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是我的良辰吉日了。我要成亲了,便在今夜!” 上官雄一似是不敢相信,再次问道:“成亲?和谁?他在哪儿?” 尚凤仪抚摸着怀里的公鸡,柔声道:“成亲,当然是和我的冤家了!” 上官雄一呆住了。 便连楚江寒也暗自诧异:莫非这尚凤仪是有意奚落他不成? 尚凤仪已经柔情地抚摸着怀里的大公鸡,道:“前几日我跟我的冤家有些误会,原以为他会记恨我,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是个心胸磊落的真丈夫,一点儿也没有怨我。此刻他不能赶来与我拜堂。”她又“嘿嘿”一笑,道:“不过没关系,我先找来了这只大公鸡替他拜堂,先成过了亲,待他日团圆,再宴请宾客,洞房花烛不迟。” 尚凤仪越说越兴奋了:“你说他比你如何?我告诉你:他是世间第一好男子,有情有义,敢爱敢恨,风流俊雅,举世无双。”说着笑道:“不过你放心,我的如意郎君可不是宗白元。” 说罢自己以红布蒙了头,跪在地上口中念道:“一拜天地!”一面又用手按着公鸡向夜空直拜。 楚江寒在暗中瞧得稀奇,暗想:这魔教中人行事倒底匪夷所思,看这架势,倒不像是假的。 等他回过神来再看时,尚凤仪已拜罢,抱了公鸡进了她自己口中的“洞房”了。 上官雄一呆在了原地,良久之后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摇摇晃晃出了院子,口中还咿咿呀呀吟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屋里还隐隐传来尚凤仪“相公”“李郎”云云。 楚江寒一时感慨难以言说,抽身便往回走,快到住所,眼前黑影又一闪,正是先前的黑衣人。 楚江寒心下疑云重重,纵起身形又追了上去。 那黑影身法迅捷,楚江寒又未赶上,绕来绕去又跟丢了,假山庭树虚实布置,又是一处高明的阵法,楚江寒不识阴阳八卦之变不敢擅闯,无奈正欲返回,却见上官雄一又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楚江寒又好奇心起,暗中跟在了上官雄一身后。 上官雄一脚下忽前忽后,身形时左时右,不一时又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他以衣袖擦干了泪痕,整衣紧带,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属下上官雄一,求见教主。” 那屋子里传来了尚九天雄浑的声音:“进来!” 楚江寒暗暗紧张起来,不敢再向前一步,要知尚九天修为通天,自己躲在暗中,难保不会被发现。 上官雄一推门而入,二人未说几句,便听见尚九天怒叫道:“什么?” 紧接着尚九天披衣踹开房门,吼道:“你且先回去。老夫现在就去找这个混账东西算账!” 上官雄一抱拳道:“教主息怒!她只是任性胡来惯了,教主训她几句也就是了,千万不可责罚她。”尚九天点了点头,回头道:“难得你还这般有情有义!”说罢轻轻挥手。 上官雄一抱拳施礼,缓缓退下。 楚江寒躲在暗处不敢大意,但见尚九天仰着头望着夜空,呆呆地入了神。 忽然低喝道:“谁?出来!” 楚江寒闻言大惊,一颗心几乎要越出胸膛,暗叫这老儿果真了得,终究还是发现了自己。如此现身相见,可叫我如何解释?这老儿喜怒无常,搞不好真要大大出手了,万一动起手来,我虽然今日有所长进,可这老儿武功通神,我究竟能不能斗得过他?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白莲现世 第七十回白莲现世 楚江寒正要现身出去,却一时不知怎么答对,不免迟疑了一下。 却听见两个声音齐声道:“教主且慢,我二人有话要说!” 楚江寒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暗处走出来二人,却是玄武徐道梓和神剑无敌薛宗昌。二人道:“教主且慢计较,我二人有话说!” 尚九天长叹一声,道:“你二人也知道了?”二人点头称是。 薛宗昌抚髯向前,道:“教主也知道,不久前武林中人聚会泰山,欲对我教不利,这其中多有来自各门各派的名家高手,教中兄弟传来消息,除了武林中号称泰山北斗的少林觉明方丈和疯丐吴姓名之外,还有近来极富盛名的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于是各位堂主密意之下决定兵分几路,逐个瓦解。” 徐道梓接道:“正是。当时我们几个商议之下,决定先在蒲团洞布下机关阵法,由我潜上泰山以苦肉计引他们上钩。”尚九天闭目相听,一言不发。 徐道梓接着道:“另一路由薛、柳、成、罗四大护法,率八大朱雀使及新招的关外四雄等等一众高手埋伏与姑射山神女洞内。另外由朱雀堂住尚凤仪亲自出马,使计引神州七杰,乾坤一剑进入埋伏,想来个一网打尽……”话到此处,他止住了。 尚九天问道:“可这与这个丫头任性胡来有何关系?” 薛宗昌答道:“问题就出在这里:闲云庄的人虽然上钩,可上钩的偏偏是文采风流的玉箫剑。唉……教主,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男欢女爱的事情,又如何说的清呢?” 徐道梓也道:“凤仪虽然做到了朱雀堂堂主的位子,可毕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如何,咱们再也清楚不过了。” 尚九天听罢怒火冲天,道:“胡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官雄一一门心思要娶她,而我也早有意促成他二人的好事,凤仪是我的义女,这其中的干系哪里还用得着多言!” 徐道梓道:“教主用心良苦,我二人何尝不知,不过我两个仍有言要谏!”尚九天似有所觉,怒气也消了不少,点点头示意二人。 薛宗昌道:“教主请恕我直言:一直以来,上官堂主,宗堂主与尚堂主之间情情爱爱千丝万缕,他三个毕竟年轻,长此下去,难免不会产生不快,这对我圣教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尚九天双目微闭,缓缓地点着头。 徐道梓道:“他三个年轻有为,武功才干都是上上之属,是咱们圣教的未来,三人的和睦相亲大于一切。为此属下二人商议过了,与其让三人纠缠不清,莫如由着凤仪一个任性胡来,如此还可断了另两个的后路,省的他们几个纠缠不清,再生嫌隙。” 尚九天听罢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我本有意用凤仪笼络上官雄一,如此一来,可如何是好?” 徐道梓、薛宗昌齐声笑道:“教主,这把椅子难道还比不了一个美人的分量吗?” 尚九天闻言面色一变,先是咬牙切齿,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若论才具,他倒是稍胜白元一筹,可要论诚府算计,倒是白元更为合适。” 徐道梓、薛宗昌也一时沉默,叹息不止。 良久,尚九天又道:“不过,此事老夫另有打算……”接着他笑而不语。徐道梓、薛宗昌面面相觑,也不再言语。 尚九天笑道:“难得你二人如此心系圣教基业,处处考虑周详,老哥哥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向二人抱拳施礼。二人诚惶诚恐,赶忙还礼口称不敢。 说着三人挽了手入了尚九天屋子。 楚江寒心中忌惮不敢靠近,小心翼翼返回了住所,经过沈毓窗下,听她呼吸匀称已然熟睡,心下大安,这才回屋和衣躺下。 他本不愿多关心白莲教中诸事,今夜所听所闻大多不再挂怀,也不作多想,心中只揣测今夜的黑衣人,暗中将黑衣人轻功身法与白莲教中的高人一一比对,实在不是薛宗昌徐道梓顶尖高手,又思索了半夜未果。又想到今夜在尚九天,薛宗昌和徐道梓眼皮底下未被发现,功力果然大增,心中略喜,方才入睡。 次日晨起,楚江寒暂搁下心中疑惑,像往常一样和沈毓去练功,又因醉心内功修习,不觉便过了数日。 这日晨起,忽江枫敲门道:“楚公子,教主早上吩咐下来了,请教中各首领群英堂议事,楚公子与沈大小姐是教主贵客,教主特意吩咐在下请二位也过去。” 楚江寒心中一动:莫非是日前尚凤仪闹的过分了,尚九天要当众处理?亦或是哪一个发现了黑衣人的下落了?他按下满腹疑云,回道:“知道了,我这就来。” 不一时,江枫引着楚江寒与沈毓来到群英堂。 但见各个束发新衣,穿戴庄严,黑压压挤满了数十位威风堂堂的男男女女,正是白莲教暗藏在江湖之中的各坛各分舵的骨干精英。 弥勒像下,尚九天高坐当中,身后站了薛、柳、成、罗,及新提拔的桑伯庸共五大护法。 上官雄一,徐道梓,以及尚凤仪分坐两边,高台前站了八个美艳的女子,乃是朱雀使。 台下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早就玄衣黑甲,领着青龙卫头前列队,在其后的或长活少打扮不一,俱都列队整齐,各个表情严肃毕恭毕敬。 楚江寒、沈毓二人略一拱手续礼,便由江枫引着,居然给让到了尚凤仪身边落座。楚江寒斜眼一瞧,尚凤仪居然做了妇人打扮,暗想她那夜所为,倒起了一分敬意来。 众人一阵朝拜,又向尚九天祷祝一番,方才安静。 尚九天笑道:“今日招大家来,是有几件事要吩咐。” 众人齐声道:“属下等恭候教主法旨。” 尚九天道:“日前老夫检阅了白虎军,是大为满意,这头一件事,是要奖励创建白虎军的白虎堂堂主上官雄一。”上官雄一从座上弹跳而起,翻身下拜,道:“为圣教主效命万死不辞,教主要谈什么奖励,属下万不敢当。” 尚九天笑着向前,一把扶起他,道:“上官堂主不必推却,自老夫归隐山林十余载,你为圣教呕心沥血,不惜与众人闹翻,又单枪匹马跑到这天涯海角之地,为我教创立了这支足以与朝廷抗衡的白虎军,若论这份功绩,便连老夫也不如啊。” 上官雄一面色大变,复又叩首在地,道:“教主如此称赞,属下诚惶诚恐。”尚九天又笑着扶起他,道:“本来呢,老夫打算为你保个媒让你娶妻成家,可转念一想,如此奖励你未免太轻了。” 他一撩披风,复又坐回原位,高声道:“老夫近来与的堂主护法们商议过了,老夫决定请上官雄一来做我圣教的副教主,总领教中一应大事。”上官雄一叩首在地,字正腔圆地高声道:“属下叩谢教主天恩。” 尚九天又道:“至于你所管的白虎堂中诸事物,我看便由江枫兄弟代理,你看如何呀?”上官雄一道:“属下全凭教主做主。” 尚九天高声道:“江枫兄弟何在?”江枫近前跪地听命,尚九天道:“今日起,命你为白虎堂副堂主,代理白虎堂一切要务,如遇疑难,可直接向上官副教主请教。”江枫磕头如捣蒜,称谢不住。 众人一阵参拜,纷纷向上官雄一、江枫二人祝贺不止。 一阵喧闹甫毕,尚九天又振声道:“上官副教主,你告诉大家,本教圣物为何?”上官雄一高声回道:“本教圣物乃是圣莲令。” 尚九天又问道:“白莲令上有我圣教先贤所撰一联,你可记得呀?” 上官雄一回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尚九天哈哈大笑,笑罢道:“不错。”又向玄武徐道梓问道:“徐堂主,你入教既久,且又身居玄武堂主之位,烦请你告诉大伙儿,本教圣物圣莲令何在呀?” 徐道梓起身回道:“本教圣物圣莲令乃弥勒佛祖之遗物,自宋方腊时最后现世外,便不知所踪,自宋金以来,复历前元,本教都不曾见过圣莲令。”他长叹一声,接着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倘若本教圣莲令现世,那果真将要迎来太平盛世了。” 尚九天听罢哈哈大笑,道:“玄武堂主所言不错。诸位请看,这是什么?”只见他从怀中抛出一物,往台前一扔,那物巴掌大小通体晶莹,闪闪发光处,一朵白色的云朵摇摇升起,其状正如莲花。 楚江寒、沈毓二人也看了个目瞪口呆。 徐道梓、薛宗昌二人惊喜上前,围着那物来回看了三圈,忽然叩首在地,参拜不住,口道:“圣莲令……圣莲令。” 台下众闻言惊呼不住,纷纷参拜。 徐道梓、薛宗昌拜罢言道:“白莲现世,盛世将举,此乃天佑我圣教!天佑苍生。” 众教徒也都依言附和,群英堂上,一时欢呼如雷,久久不息。 上官雄一赞道:“教主神通广大,竟然将本教圣物都找回来了。” 尚九天道:“老夫昨夜得了一梦,梦见弥勒佛陀降世,他传下法旨来,道:当今主上无道,致使天下财富不均,人分贵贱,饥寒遍地,死病祸世,年年江河水患,岁岁蝗灾泛滥,御民者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小民百姓命如蝼蚁,堪称人间地狱……”言罢居然嚎啕大哭。 薛宗昌、徐道梓等见状上前来劝尚九天,哪知尚九天哭得越见伤心。 忽台下一个高声喊道:“如今白莲现世,不就是佛陀降旨,盛世将举吗?就请教主带领我圣教,开他一个太平盛世!”乃是青龙堂下一坛主。又有人高声叫道:“不错!白莲现世,盛世将举!” 众教徒闻言纷纷高喊:“白莲现世,盛世将举!白莲现世,盛世将举!”一时间呼喊一浪高过一浪,声震瓦砾,惊天动地。 尚九天大手一挥,接着言道:“弥勒佛祖在梦中言道,闽粤百姓多年来既受官府盘剥,又苦于倭患久矣,责问我自己吃饱穿暖了,如何不去解救?众位兄弟,你们说我该如何?” 又有人接道:“我白虎军中多是闽粤子弟,入了圣教,方养活了一家。弟子斗胆,请教主带领咱们圣教去闽粤内陆,救我父老乡亲脱离苦海。” 台下多是闽粤子弟,闻言齐齐跪地,哀求不住。 上官雄一道:“教主,眼下咱们圣教可谓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教主神功盖世,各大堂主、护法也都是绝顶高手,更有青龙卫、朱雀使所向无敌,外加白虎军,教众子弟数万之众。如今圣莲令重现人间,白莲现世,盛世将举,更有佛祖托梦,教主理应顺天承命,普度众生。弟子斗胆,恳请教主下令,率领教众先取了闽粤之地,救我父老乡亲脱离苦海。” 众人又一阵呼应叩拜。 尚九天缓缓起身,道:“这就是老夫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老夫决定择日进军闽粤,咱们拿下闽粤全境,均分土地,使耕者有田,劳者有食,咱们共创一个太平盛世。” 众人齐齐山呼“教主英明。” 楚江寒始终冷眼旁观,见尚九天又要兴兵作乱,终于按耐不住,待要拍案而起,却被沈毓一把拦住。 尚九天道:“具体事宜,等老夫与诸位堂主护法商议之后再做布置。你等只需准备干粮饮水,随时待命。” 众人领命,各个精神抖擞,齐声称是。 尚九天狂笑不止,又道:“今日老夫还有第三件事要吩咐。”说着一挥手,那姓罗的护法依命上前,从怀里拿出个卷布,朗声读了下去: “令曰:余自少年时入白莲圣教,凡五十年矣。掌教以来,赖内有兄弟辅佐,外有高贤用命,终使圣教南北一统,东西归治,方得今日之基业,幸甚至哉。然时有四季轮回,岁有春秋往复,余近来年迈昏聩,圣教千秋大业,自当新旧交替,生生不息也。是故颁令如下:余之百年身后,当由传人楚江寒继承圣教主之位,副教主上官雄一,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主,东西南北中五极护法,并上下教众,当尽力辅佐,不得再生二心。凡我教众,如遇不从者,可戮力诛之。尚九天。” 上官雄一如闻晴天霹雳,面色霎时铁青,心中咒骂道:好你老贼,居然来这么一手,我只道你升我为副教主,是准备将来接替教主之位的,原来你这般防着我。先前的宗白元犯了忌讳,如今又弄来这样一个外人来做接班人,分明是想牵制我。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等你老儿死后,这姓楚的到底坐不坐得了教主的位子。 楚江寒略一思量站起身来,道:“请恕晚辈难以遵命。”薛宗昌、徐道梓二人立马上前劝道:“楚老弟,你做了这白莲教主的位子,将来才是威震寰宇天下无敌了。” 楚江寒回道:“你们前者做乱川蜀,如今又想为祸闽粤,说什么解民倒悬救苦救难,我看是想列土封疆自立为王,刀兵一起便是尸横遍野,积骨入山,此等祸国殃民的教会,不入也罢。蒙尚教主抬爱,请恕在下万难遵命。”他这一番话说的字正腔圆,又声音洪亮,莫说沈毓,便是薛宗昌、徐道梓二人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哪知尚九天忽然哈哈大笑,笑罢道:“我早知你会做此一说,连解决的办法都替你想好了!” 楚江寒冷哼一声,道:“那我到要听听。” 尚九天道:“办法很简单:咱们就按江湖的规矩,来个一对一,你若胜了我,就由着你来;你若输给我,便要一门心思为我圣教效力,准备将来当教主。” 楚江寒恼他言语逼人,道:“我若不从呢?” 尚九天笑指沈毓,道:“有沈姑娘在此,由不得你选择。” 楚江寒回头望望沈毓,见她一双美目盈盈欲滴,料她定然是在自责,悄悄伸手握住她一水柔葱,那双眸子里忽然精光一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楚江寒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火焰由打手上传来,再到胸腔,乃至布满全身,他第一次感到,这个柔弱的女子带给了他无限的力量: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不需要语言就能沟通。 他亮开了嗓子,居然是一阵狂笑,台下一阵骚动,黑袍玄甲的青龙卫,居然抽出了刀剑。 “好!尚教主,你既然当着门生子弟的面亲自应了,那晚辈就斗胆一试。若我输了,自当为你效命,可若我侥幸赢个一招半式,就请尚教主放我二人离岛,不得阻拦!”说着躬身抱拳,向尚九天深深一礼。 尚九天纵声狂笑,笑罢道:“你既已学得了我的独门内功,便得了我的真传,自当算是我的传人了。若你今日能够取胜,我便放你离去。进招吧!”言罢纵身一跃,形如鬼魅,霎时间已到了台心。 楚江寒知道他的厉害,不敢大意,早运起内气,两臂摆开风灵掌的架势,脚下又暗暗踩了须弥三引步伐,正好俱都应了尚九天三才掌的攻势。 尚九天微微一笑,道:“不错!大有长进,比我预料的还要好些,看来也没辜负我传了你本事。”他说话间气定神闲,脚下使了个身法,身体猛窜上前来,右掌在前左掌在后,眨眼间已经攻来。 楚江寒尚未反应过来,已知掌力袭来,忙双掌齐发,一招“风卷残云”迎了上去。 接掌一瞬间,楚江寒才明白对方这三才掌的奥妙所在,对方左右两掌前后袭来,竟是先刚后柔两股劲力,这两股劲力一道强过一道,若非自己近来内功精进,着实难以招架。 更为了得的是,这三才掌配合着脚下玄妙身法,委实神鬼莫测,掌力才过,又从相反方向传来另一波掌力,先柔后刚,与前一波力道恰恰相反。若用时才的接力之法应对,非得立时伤在掌下。 楚江寒有心检验自己功力,竟然拼了一口气,又以一招“风卷残云”硬生生接下了先刚后柔,再阴后阳的四道劲力,一招既过,二人各都吃惊不小。 尚九天吃惊这小子近来修为精进,竟将崆峒派三十六路风灵掌使出了此等威力,又暗自窃喜自己果真未瞧错人,他在武学一道稍加指点便能有此成就,若在经营处事一面稍加历练,其心机手段,韬晦才具必然也无人能比,将来统领圣教,必能得心应手。 楚江寒却心知厉害,暗想若再用这般后发制人的打法,自己非吃亏不可。于是抢占先机变守为攻,紧接着一招“长风破浪”,只取尚九天面门。尚九天脚下游走闪身让过,曲臂出掌,向上一招化解了千钧巨力。 楚江寒低喝一声,紧接着一连出了“飞沙走石”、“风驰电掣”、“拏风跃云”三招,尚九天身如游龙,掌似行云,一一化开。 众教徒哪里有福分亲眼见过教主出手过招,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直瞧,大气也不敢多喘。 薛宗昌、徐道梓等为数不多者,追随尚九天既久,也未见过尚教主将绝学三才掌如此娓娓使开,一个个眉头紧锁。 转眼二人已斗了五十余招,薛宗昌、徐道梓等人武功绝顶,眼界也高,见教主尚不能取胜,心下暗暗焦急起来,精妙处竟全无心思喝彩。 他二人时而观察场中二人之斗,时而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将目光转向沈毓,只间她一双眼只贴着楚江寒离也不离,两手都掐进了自己的肉里,显然不懂其中玄妙,只看了个心惊肉跳。 尚九天披风在身宛如巨雕,招式先由迅猛转为飘逸,继而由大开大合,双掌齐发,好似万马奔腾,气象森严势不可挡;楚江寒借着须弥三引的身法,掌势如风,但又多了几分轻灵机巧,躲三掌还两掌,上下左右,回转自如。 一时间楚江寒未露拜相,竟然又过了三十余招。 薛宗昌望着场中间,向徐道梓摇头不住,徐道梓牙关一紧暗叫不妙,他二人修为何等高明,深知前几招之内若拿不下楚江寒,再要分胜负可就在数百招之外了。尚教主武功固然较楚江寒更高深,可二人眼见斗了百招,仍未分输赢,足见这后辈除了功力深厚之外,临敌应变之机智足以与教主匹敌。要知高手过招,胜负之际千变万化,万一给他占得先机,侥幸赢了一招半式,可救大大的不妙了。 他二人略一交换眼神,当既心照不宣:万一教主落败,可就要在这丫头身上大注意了!若果真放走了二人,圣教进军闽粤的大计,可就又要受到威胁了。 楚江寒久战不败,除过近来功力精进外,还占了一个“巧”字。他深知尚九天三才掌之精妙,除过双掌之上的精妙招式外,还有脚下身法的玄妙,便忽发妙想,来个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仗着须弥三引的的轻功绝技,配合三十六路风灵掌,一番相斗下来,其威力,竟然不下于尚九天所使的三才掌。 三十六路风灵掌虽为崆峒派镇山掌法,单论精妙变化,终究不如三才掌,楚江寒穷极心思,才以掌法与尚九天斗了近百回合,虽未落败,却也黔驴技穷。 再看尚九天,招式如行云流水,三才掌变化无穷,双掌之下,掌力如涛涛江河,延绵不绝。楚江寒暗忖道:“我若想以掌法取胜,是万万不能了,看来只有使出一清仙师所传的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外加我镇岳宝剑之利,才有取胜之机。” 尚九天掌势如风,又向前袭来,楚江寒见躲闪不及,举掌相迎,只在交掌一瞬间,尚九天单掌变双掌,又罩着左右两路袭来,楚江寒抬左臂架开对方右掌,闪身从一侧闪过,哪知尚九天左掌紧跟着脑门跟来,楚江寒只得回身又迎了一掌,身子直如树叶般飘开。 众教徒以为尚九天取胜,一喜之下俱都欢呼如雷。沈毓看不明白,只道楚江寒落败,心念他是否受伤,险些冲上前去。 哪知楚江寒身在半空,忽然一个翻身,落地处已抽出背后宝剑,落在地上稳如泰山。 楚江寒笑道:“既然掌法难分输赢,就请尚教主露几手剑法吧!” 尚九天一番急斗之下,早激起胸中狂性,等时狂笑不止,笑罢,道:“好!今日定要你心服口服!” 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紧接着又道:“你二位就此住手吧!” 那声音似天边又在眼前,似童语又似龙吟,浑如恶鬼来索命,端的无常来勾魂。只惊得三才老人面色惨白,上官雄一胆战心惊,薛、柳、成、罗惶惶不安,桑、乔、刘、季倒退数步,青龙卫纷纷按剑,朱雀使个个拔刀,一时间群英堂鸦雀无声。 究竟来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七十一回 血战华堂 七十一回血战华堂 “黑衣人?” 楚江寒也是一惊,又想起那黑衣人施展过绝顶的轻功,暗想以此人的身手若是躲在暗处存心害我,早该得手了,如此看来绝非是敌,多半乃白莲教的对头来了,于是缓缓收了剑,欲来个坐山观虎。 尚九天毕竟是统领一教的枭雄人物,时才的惊惧早就不见了,反而是一阵狂笑,笑罢道:“既然来了,便请现身吧!” 众人只见眼前一闪,一个蒙面的黑衣壮汉便出现在高台中间,楚江寒感到一丝惊恐:此人之身法当真是惊世骇俗,竟无法得知他从哪里进来的。 尚九天眉头紧锁,问了句:“你究竟是如何来的?” 那人笑出了声:“嘿嘿……当然是有人指路。” 尚九天虎躯一震,扭头瞪向了楚江寒和沈毓一方。 薛宗昌徐道梓二人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也怒目瞪向沈毓。 尚九天忽然笑道:“凭你的本事,孤身闯上我极乐岛也并非难事。” 那人抱起了拳头,向尚九天笑了笑,道:“师兄可是头一遭儿夸赞我。” “师兄?莫非他们是师兄弟?此人果真是来寻仇的?”楚江寒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番,只觉此人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 薛宗昌徐道梓二人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大踏步分散开来,与尚九天形成了三角之势,将那黑衣人围在了当心。 尚九天转怒为笑,道:“嗯……果真是沈姑娘引你上岛的。”那人也语带笑意,反问道:“就不可能是你手下之人奉你之命前来听令,我尾随其一而来吗?” 尚九天听罢大笑,道:“笑话……天大的笑话。今日赴会的俱是我教中精英,武功智谋堪称武林顶尖之属,平时都匿与民间,无人知晓,就凭你和你手下的那帮子废物,根本不可能办到。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们也曾聚会百十来次,你们干嘛不趁着老夫去蹲大狱将我教中首脑骨干一网打尽?” 那人不再纠缠,道:“不错!唯一找到你们老巢,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方法,就是跟着你。师兄,你万万没想到吧?普天之下,也只有跟着你一人,才能找到白莲教总坛的所在。” 楚江寒心里一冷,一股莫名的寒意漫布全身,疑惑的望向沈毓,换来的只是对方眼神有意地地避让。 尚九天表情一变,吸了一口冷气,道:“这么说来……便连老夫逃出生天,也是……” 那黑衣人一阵大笑,道:“不错。” 尚九天摇头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我到想听听……” 那黑衣人道:“上回一帮武林人士攻打你蒲团洞,我便率领手下一路尾随而至,真没想到,师兄啊师兄,你的手下真个儿了得,机关阵法是因有尽有,竟杀得半个儿武林联盟死伤大半。” 楚江寒暗想起大闹泰山,一路背着玄武徐道梓远下西南的经过来,一时间五味杂陈。 那黑衣人又讲道:“尤其这位苗疆高手更是了得呀,只略施小计,便叫少林和峨眉两派大打出手,一番火并之下,峨嵋派仅剩两人生还,佩服,佩服。”说着又向玄武徐道梓拱手不住。 徐道梓一缕长髯,只在原地微笑点头,双脚未离一寸,分明是在全身戒备,对这位蒙面人极为忌惮。 那蒙面人叹道:“我到蒲团洞后,你的手下已经撤了多半,暗中只瞧见这位徐道师将一件东西悄悄放到了峨嵋派千手剑欧阳岳的行李之中,未免打草惊蛇,我一直暗中跟随,想趁机出手,嘿嘿,可不成想教我撞见了昏迷中的楚少侠……”说着他望向了楚江寒,也略一拱手。 楚江寒不由怒起,骂道:“好啊,原来是你害爷爷吃的苦头,今日我倒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说着已拔剑出鞘,一道剑气劈向那黑衣人。那黑衣人侧身一避,居然让过。 楚江寒一惊之下欲出第二剑,那人却一挥手,道:“且慢!楚少侠剑法举世无双,在下万万不是对手。不过,少侠若容我说完,八成是不会再出手了。”言语之间却是极为自信,大有些李飞云的悠然与从容。 楚江寒回剑入鞘,又望向沈毓,立时心乱如麻。 尚九天又问道:“那么在大牢里,楚兄弟也是你有意安排到我跟前的?” 那黑衣人道:“不错。这位楚少侠是武林中百年一遇的奇才,放到你身边,你非但不会伤害,还会对他青眼有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要么会收他为徒传他绝学,要么会让他继承衣钵好光大你的基业。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 尚九天只是冷笑,道:“不错,老夫正做此想!” 那黑衣人向徐道梓问道:“这位徐道师,放到欧阳岳行李中的,正是近来同楚少侠一并轰动武林的神兵利器震岳剑吧?”徐道梓面带尴尬地望了望楚江寒,口中答道:“不错!” 那黑衣人道:“华山的赵岵也在暗中瞧见,便一路尾随峨嵋派癫僧与沈秋月,接着又怂恿痴癫二僧大闹少林护佛山庄,期间与你的徒弟宗百元大打出手,偏巧给一心想取你性命的陆云汉渔翁得利,这柄宝剑便又来到了金刀、木剑手上。” 楚江寒瞬间失落透顶,时才心有灵犀的喜悦荡然无存,此刻他实在难以从沈毓眼神里得到一丝答案,按下满腹疑惑,道了句:“若非沈姑娘冒死偷剑,我焉能逃的出来。”说话间还不忘注视着沈毓的表情。 那黑衣人望了望楚江寒,一阵摇头叹息,道:“楚少侠,你还不明白吗?” 楚江寒胸口一酸,强忍着摇了摇头。 那黑衣人接着道:“金刀、木剑二人何等身手,况且统领六扇门多年,又岂会让一个小姑娘给轻易盗走宝剑腰牌……” 楚江寒再也不想听了,脑中一片空白,不觉见双眼已经迷糊了。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骗我?”终究没能张口。 一阵咆哮又把楚江寒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小丫头私闯天牢送剑,木剑与陈璋生死相拼,撤走看牢的高手,姓陆的大闹降龙伏虎阵,这桩桩件件,也是你们合计好的了?”尚九天张开血盆大口问道。 那黑衣人摇头道:“也不全是。偏巧那夜陆云汉撺掇了赤手灵屠张继,欲闯入地牢结果你的性命,二人闯入了降龙伏虎阵,看管你的高手以为是你的手下门徒前来劫狱,纷纷赶去助阵,这才使你二人轻易逃了出去。嗯……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尚九天哼了一声,那黑衣人道:“师兄啊师兄,你素来机关算尽,怎么样,到头来还是败于算计之下。”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你既然敢出此狂言,我倒要问问,你究竟带了多少人来?” 那黑衣人道:“不多,不多,武林风云榜上的绝顶高手十几位,邀来的各路隐士高人数十位,六扇门高手五六十位,外加我的手下百余位,人数嘛,指定没你的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尚九天一阵狂笑,道:“你我虽为一师所授,可你的武功,比我如何?”黑衣人答道:“万万不如!”尚九天又问道:“比起我手下堂主、护法又如何?”那黑衣人答道:“只怕有四五人也不能敌过。” 尚九天道:“既如此,就将你率领的各路高人都请进来吧。” 黑衣人一声长啸,大门外闯进来僧俗百十来人。 那黑衣人指着一众僧人道:“这八位,乃是少林寺觉字辈的高僧。领头的乃是觉通大师,正伏在殿外,目的嘛,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走。” 尚九天一听觉通大师之名,不由变色。 那黑衣人又指着几个身背长剑的道师言道:“这十位是我请来的全真派剑术名家,领头的是姚道长与谭道长。”两个中年道士稽首行礼,正是姚道虚与谭道净。 薛宗昌、徐道梓二人出身道门,自然知道全真教的威名,闻之立即不安。 那黑衣人指着身后虬髯大汉陈璋道:“这位是陈璋,四掌三剑之金掌。”又指着陆云汉道:“陆云汉,峨嵋通背拳的传人,武林八大神拳之一。” 陈璋、陆云汉二人目如凝霜,不发一言,桑、乔、刘、季四人闻之心悸。 那黑衣人接着引荐武当派数位冲字辈道人,惊得上官雄一,柳沧海,成心霸等人鬓角生汗。 余者十数人皆闻所未闻,众教徒已暗捉刀柄,纷纷准备,只待一声令下。 尚九天面色蜡黄,怒吼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有青龙卫近百人,各都结成阵法,潜与各路入口,你等怎可闯得近来?” 那黑衣人笑道:“自然是得了你门人子弟的指引,我们才可如此轻易的越过层层阵法陷井,杀进你的老巢。”他语气一变,斥道:“姓尚的,你祸国殃民,今日是天要绝你,快快引颈受死吧!” 成心霸再也按耐不住,怒道:“奶奶的,教主,咱们岛上的阵法伏点只有堂主、护法知晓,看来果真是出了叛徒了。”柳沧海也道:“教主,今日便是丢了命,也要先拿出叛徒来!” 尚九天向那黑衣人问道:“师弟,这引路的是沈姑娘,出卖我驻防的,又是哪一个?” 黑衣人笑道:“师兄,我料你早就知道沈姑娘是我们派来的。你布下如此阵仗,机关陷进,高手阵法,无外乎想故技重施,以沈姑娘为饵,吊我们上钩,再来个一网打尽,是也不是?既如此,我说出沈姑娘也不算不仁不义。” 楚江寒侧脸去看沈毓,只见她神情呆滞,显然也是在想着心事,听了黑衣人此言,一双脸忽然涨红,显然又是惊吓所致。 那黑衣人接着道:“至于你要我说出出卖你的人来,那确是万万不能!” 尚九天闻言牙关咬得咯咯响,又见几个护法、长老暗暗执刃在手,已经开始相互猜忌,谁也不信谁了。他惊骇之下,后背之上已经被冷汗浸湿。见此情形,他生怕手下诸人相互火拼,赶忙喊道:“今日之势,容不得考虑谁是叛徒,大家各自为战,逃命去吧!” 那姓罗的护法忽然一声高叫:“纵是逃命,也要先杀了仇人。”一言未毕,几枚毒针已向沈毓射去。 只听得“叮叮”几声,那几枚毒针已被击落在地。 楚江寒早在一旁精神恍惚,待反应过来已迟了一步,大惊之下怒气横生,举剑便向那姓罗的护法砍去。 尚九天有意相护下属,见状大喝一声:“且慢!”右袖筒里甩出了一条锁链,挡下了楚江寒的一击,金铁交鸣处半截锁链刷啦啦被砍断甩出,正是缚妖索的精钢锁链。 尚九天刚要出言求情,一个声音骂道:“呸,无耻的东西,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了……” 殿外跃进来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小,仙风道骨,乃是判官愁。另一个胖乎乎三缕山羊胡不长不短,正是沈毓之父,闲云庄庄主小范蠡沈三。 “爹爹,三叔,你们终于来啦!”沈毓上前扑入小范蠡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小范蠡伸手轻抚,慰道:“好孩子,你受苦啦!” 楚江寒激动之下,不知所云,只抢上前去,躬身参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尚九天几声狂笑,道:“闲云庄也要来趟这趟浑水吗?” 判官愁不作理会,直向那姓罗的护法道:“湘西四恶作恶多端,三魔已经伏诛,仅剩下第四魔追魂判官罗环不知所踪,却原来是混到了魔教之中,做起护法来了。” 楚江寒吃了一惊,万万没料到,卧凤山争剑,康安村杀人的湘西四恶之一的追魂判官,居然是白莲教的护法罗环。 那罗环冷笑几声,道:“我几个结义弟兄俱是命丧你闲云庄的手上,今日定要你几个血债血偿。”说着一把毒针又向这边飞来。 “叮叮”几声,小范蠡已发出金叶子,使出“细草微风”的绝技,将那把毒针打落在地。 尚九天眼见对方势大,眼珠子一转,抢道:“楚老弟,你一门心思要做闲云庄庄主的乘龙快婿,可到头来,处处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说什么义结金兰,说什么青眼有加,都只不过是人家的手段。哼哼……大丈夫在世,却沦为人家玩物,任人摆布,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徐道梓接道:“楚老弟,教主所言非虚。闲云庄几个人跟你义结金兰,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抱负而利用你,他们拿你做幌子,是为了吸引我圣教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好让闲云庄的沈大小姐暗中行动,哪里真拿你当了兄弟?只有我教主才是真心待你。你二人原本并无深交,可我教主如此器重你,先是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独门的研习内功之法传你,更有甚者,将这教主之位颁令传你,孰轻孰重,谁真谁假还用得着说吗?” 薛宗昌也接道:“楚兄弟,由来最毒妇人心,你一片真心对待沈姑娘,换来的却是欺骗与算计,便连老夫也替你不值……” 楚江寒听罢心乱如麻,暗思前后,他三人所言四也不无道理,一时间六神无主,呆呆地向沈毓问了句:“毓儿,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言罢已是魂不守舍双泪横流。 沈毓见他伤心,也急得直跺脚,一时间不知如何对答。 徐道梓又道:“为了他爹爹的功名抱负,你楚兄弟又算得了什么……她是千金小姐,你却落拓江湖,在她眼里你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些许冰凉霎时间涌上心头,楚江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使他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呆在这里。 “是啊!她是千金小姐,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而我呢,自幼丧父,如今落拓江湖,也许我们真的就不般配……”楚江寒转过身去:他想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他累了! 恍惚中,似是那蒙面的黑衣人叫了一句“楚少侠,你到底要帮哪一边?”又听见沈毓叫了声“楚哥哥……”他眼前一模糊,感到两颊有一丝丝的冰冷,伸手一摸,胡乱的说了句:“我谁也不帮!”然后向店门外走去…… 尚九天一声长啸:“动手!” 那黑衣人也一声长啸,向尚九天攻去,二人霎时拳来脚往,斗在了一处。 薛宗昌抽出宝剑,向小范蠡劈去,忽见几道寒光闪闪,两柄宝剑飞来,已架开薛宗昌的长剑,姚道虚、谭道净已率了八位全真高士,摆开了剑阵,将薛宗昌围在垓心。十个道士俱使出御剑之术,脚踩八卦九宫之变化,一时间剑如蛛丝气似彩练,将薛宗昌罩在其中。薛宗昌右手使剑,左手使开寒涛掌的绝技,左冲右挡,上遮下刺,一时间双方斗得难分难舍。 这边少林寺八位觉字辈的高僧各使了禅杖来取玄武徐道梓,徐道梓甩开拂尘,时而使出少林绝技,时而使出武当神功,时而换作峨嵋拳法,时而又变华山剑法,但使出平生所学用尽浑身功力,与八大高僧战得不相上下。 八个朱雀使各抱了琵琶,抄了宝剑,摆成阵势来斗武当众道士,武当各道长解下背上长剑,以精妙剑法来抗衡。 金掌陈璋大喝一声,以一双肉掌来取柳沧海;陆云汉使出峨嵋通背拳来攻成心霸。四个时而两两一组,未几招又都斗在一处,剑劈枪挑,掌攻拳对,端的心惊肉跳。 这边追魂判官罗环向后夺去,被判官愁凌空跃起,一掌逼回,又暗中施放毒针,被小范蠡以细草微风金叶子一一击落,三人奋起神威来,转眼斗在一处。 余下白莲教中青龙卫、各坛主骨干,俱被赶来的六扇门各高手截住厮杀。 上官雄一眼疾手快,率先便往门外赶,正遇上伏在殿外的金刀、木剑,只数招,便被二人合力所伤,又教石象忽然跳出,拧断左臂五花大绑。 桑伯庸、乔二娘、刘三公与季海寿四人只躲在一边,伺机正要夺门而出,赶好又遇上金刀、木剑和石象三人,截住厮杀。 一时间金铁声鸣惊天动地,喊杀声叫泣鬼哭神,中刀者哀吼撕心裂肺,挨剑者嚎啕寸断肝肠,真是:战血枯长剑,泪痕染敌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七十二回 平沙净寇 七十二回平沙净寇 楚江寒方出了堂去,便闻群英堂内喊杀声起,直听得心惊肉跳,又惦记沈毓以及诸兄弟的安危,自思道:“毓儿又岂会是哪种薄情寡义之人?众兄弟又怎会真是不仁不义之士?他们定有苦衷的。” “楚江寒啊楚江寒!你当真是天下第一无脑之人,时才分明是尚九天三人看出你的心思,才以言语挤兑与你,为的就是让你两不相帮……如此伎俩他们已经用过多次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楚江寒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急往回赶,心道:“这里面已经斗得不可开交,若是毓儿再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此生如何是好?”想到此处,他立即使开须弥三引的绝技来,冲向了群英堂。 方至门口,便见七八人瘫倒在地,两名身着飞鱼服的大汉使了绳索正在挨个捆绑。 旁边一个灰衣老僧唱了一声佛号,笑着向自己走来,正是德高望重的的少林神僧觉通大师。 楚江寒上前行礼,觉通大师笑道:“老僧应官家之命,来此助拳,楚少侠别来无恙啊?”楚江寒正要叙话,被觉通大师抢道:“楚少侠,你身怀绝技,正该赶去铲奸除恶才是,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铸成大错啊!” 楚江寒一阵羞愧,抱拳道:“晚辈受教了。”说着便往里赶。 忽然两个公人叫道:“哪里走?” 楚江寒回头看时,已见江枫正与二人斗在了一处。楚江寒知道有觉通大师在此,大可不必担忧,便不作理会,径直往内赶。 向内几步,又遇到四五人冲了出来,不待搭话,几道寒光已向自己袭来,楚江寒大惊之下抽剑还了一招,哪知对方各个功力深厚,手中所使也是利器神兵,只一个应声倒地,其余四个不再纠缠,弃了楚江寒便向外抢去。 喊杀声越见激烈,楚江寒更加担忧,径直抢了进去。 但见堂上乱哄哄杀的惊天动地。 混乱中瞧见沈毓躲在一个角落里,两名公人打扮的提了刀剑正护在她身前。 楚江寒一个纵身便跃到了楚江寒身前,那两名公人似是识得他,向他抱拳打招呼。 沈毓见他来了,脸上一喜,继而把头一低,结结巴巴道:“楚哥哥,我……”便抽泣不止。 楚江寒正要出言安慰,却听见尚凤仪疯了一般的吼叫:“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循声望去,却见六哥李飞云正与尚凤仪斗在一处。 楚江寒担心李飞云不敌,正要上前相助,却瞧见尚凤仪出手间处处留手,猛想起那夜尚凤仪与公鸡拜堂,以及尚九天几人的对话来,似有所悟,便稍稍放心。心道:“六哥文采风流江湖一绝,看来这姓尚的是铁了心的看上六哥了。”又扭头看了一眼沈毓,脸上一热,不再好意思看下去。 又见混乱中尚九天闪转腾挪,正与那黑衣蒙面人斗在一处,尚九天出手飘逸却又霸道,那黑衣人虽然招式高明,却已然捉襟见肘。 这边薛宗昌掌剑并举,正在苦斗十个道人,只见这十个道人剑术匪夷所思,又以阵法相配,时而居然宝剑离手,似是能以气御剑,楚江寒看了个目瞪口呆,暗呼不可思议。 另一边陈璋正在以一双肉掌酣斗柳沧海,一旁的成心霸正甩着一柄钢枪苦斗陆云汉,四人两两一对,一时间瞧不出输赢强弱。 靠门口,金刀、木剑二位兄长一个正在斗季海寿,另一个在与桑伯庸厮杀,七哥石象已经绾着绳索绑了乔二娘子与刘三公。 玄衣金甲者已倒了七八位,八个冷艳的朱雀使已敌不住一群老道士。 这一边徐道梓亦不敌少林众僧,又使出了独门的龟息神功,众僧使禅杖专打各处大血要害,俱伤他不得,又挨个使出各自精通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神功来,仍然伤他不得。 楚江寒知道玄武徐道梓的命门所在,想起往昔种种,一时间心中又五味杂陈。 忽被木剑叫道:“各位大师,快快用缚妖索锁了那贼道。”玄武徐道梓暗叫不好,正要纵起,又被众僧齐齐按在地上,将来缚妖锁活生生锁住。 尚九天见坐下堂主三被擒二,五大护法个个不占上风,青龙卫死伤大半,朱雀使接连殒命,各路坛主精英损折突围无望,早就怒火攻心,下手更为凌厉。五十招已过,打了对方三五掌,七十招外,又一把扯下了黑衣人蒙面巾。 楚江寒吃了一惊,原来黑衣蒙面人,正是水月楼中由义兄仍疆引荐,牡丹宴上与自己动手比试过的那位姓宋的高手,锦衣卫首领宋忠。 尚九天趁着自己大占上风,环视四周,见各路高人勇不可挡,金刀、木剑神威无比,一时间思绪翻飞,暗暗思忖退路,又忌惮埋伏于门外的少林神僧觉通,生怕会被暗中伏击,一时间不敢轻易冲向大门口去。 宋忠身中数掌,已然败下阵来,余下各路高人又都在与人缠斗,一时间谁也无法抽身相助,只得咬紧牙关,再次奋勇上前相斗。 一旁的李飞云见状高喊道:“觉通大师,二哥,这姓尚的厉害,无人是他对手,你二人快快进来相助。”尚九天闻言暗叫不妙,举掌便向宋忠胸前击去。 一个声音回道:“张居士请先伏在殿外,千万要防止有人冲将出去!老衲先进去相助。” 眼见宋忠遮拦不住,顷刻之间便要丧生在尚九天掌下。忽然眼前灰影一闪,觉通大师已闪身而来,换下了宋忠,双掌齐发,凌空接了尚九天一掌。 尚九天纵声狂笑,道:“老和尚,你也来与我作对?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功力?” 觉通大师双手合十,道:“老僧斗胆奉劝尚教主一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尚九天骂道:“呸!放下屠刀?如今是你们将了屠刀来杀我门人子弟。回头是岸?浊浊其世,放眼天下皆是苦海,老夫便是要用这双手,造出个太平世界,极乐净土来。” 觉通大师似不善言辞,只双掌合十,又唱了一句:“阿弥陀佛!” 尚九天狂态毕露,道:“老夫自少年时,立志要打下一片锦绣江山,均分土地解民倒悬,如有阻拦者,一概不饶。”言罢大喝一声,直取觉通大师。 觉通大师亦不敢大意,缓缓使开了自己的绝技金刚伏魔掌,一招一式,时快时慢虚实变化,立于不败之地。 自护佛山庄一会,尚九天深知觉通大师内功通天,更不想他掌法更是变化无穷,出掌间平和中正,几将一个“稳”字发挥到了极致,气吐丹田,力注掌心,劈推上下,远攻进取,直如行云流水,气定神闲而滔滔不绝。 尚九天使开三才掌,紧处如飞流直下,快似珍珠断线,掌风如利箭离弦;缓慢处又力如龙象,端的排山倒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又脚踩八九之变,配合提纵腾挪之法,围着觉通大师左攻又袭,前打后击。 楚江寒在一旁观战,直看了个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想以人力所倾,还有如此能为。 觉通大师、尚九天二人见招拆招,转眼已斗了六七十回合,尚不能见胜负。尚九天瞥见手下兄弟或伤或擒已倒下了大半,又听见薛宗昌几声惨叫,料他也吃了苦头,心中又是一急,暗想:时间一长,余下诸人也万万难敌,到时再有一两个高手赶来围攻自己,可就大大不妙。倘若再教锦衣卫腾出手来,结成“降龙伏虎阵”,自己如何能胜之? 忽然木剑又得空一声高叫:“二哥,快快进来相助,合力拿了姓尚的再说。” 尚九天闻言一震,又与觉通大师对了一掌,二人各都震开数丈,两臂生疼气血翻腾。 好个尚九天,居然心生一计,借势瞄准沈毓,欲拿他来要挟伏在殿外的张继与金刀、木剑诸人。 他主意既定,又奋起神威来,全力打了一掌。觉通大师举掌相迎,被震出圈外倒退数步,兀自喘息不住。 尚九天全力一招占了上风,当下弃了觉通大师,直取沈毓。他轻功绝顶,更兼出其不意,又臂袖筒里早就甩出了半截缚妖锁的铁链来,霎时间卷向沈毓。 突如其来的一变让楚江寒始料未及,他惊骇之余一声大喝,抽剑相迎已经迟了,寒光闪处剑气纵横,却差了半招。 尚九天本欲以钢索缠沈毓过来,并不想伤她性命,却见楚江寒举剑相迎,忌惮之余,心中一动,手上已经出了全力。 那一条钢索之上,力道何止万斤?落在人身上哪里还有生还的余地?楚江寒肝胆几碎,来不及呼叫。 眼见精钢索链一头将要扫在沈毓身上,却见沈毓一声娇喝,双足一点侧身让过了,凌空又一个翻身,纵到了数丈开外,这一手轻功比之尚九天、三哥判官愁来,也丝毫不弱。 尚九天一击不中,心知早激怒了楚江寒,纵身向前,甩起钢索来,又向沈毓卷去,沈毓又纵身一跃,向旁边躲去。 楚江寒见沈毓纵开先是一喜,又见尚九天穷追不舍又是一怒,早提剑驾了上去,剑气划过钢索一头,又被削下了一尺有余。 只听见沈毓一声痛叫,跌落地上,“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楚江寒纵身抢上前去,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扯开衣物细看之下,却原来是被削段的半截索链打中背心,栽落地上。 楚江寒望着怀里水似的玉人儿,失声哭了出来。 沈毓伸手抚着他的脸,咳嗽了一声,道:“楚哥哥,我骗了你……你……你不会怪我吧?” 楚江寒心如刀椎,狠狠地摇着头,一个字儿也挤不出来了。 沈毓咧嘴一笑,道:“你不怨我就好……不怨我就好。你无缘无故成了反贼,我……我只能帮你,帮你成为擒拿魔头的大英雄,这样……这样朝廷才能免了你的罪……” 楚江寒眼前一阵模糊,颤声道:“你这么做,全是为了我……” 沈毓咳了一声,道:“爹爹和几个叔叔常说:大丈夫在世,就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小到行侠仗义,大道为国为民……我希望……我希望你做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一阵熟悉的暖意由打怀里冲向胸膛,接着布满全身,楚江寒拭干了泪水,柔声道:“傻毓儿……别再说话了,我都懂了。” 沈毓使劲往他怀里挤了挤,柔声道:“你整日游荡江湖,不建些功业,怎么来娶我嘛……” “毓儿……毓儿……”判官愁纵身赶来,已伸手搭了沈毓的脉搏,只略一眯眼,输了口气道:“没得啥子大问题,小伤……小伤……” 楚江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扶着沈毓靠墙坐下。 判官愁对楚江寒微微一笑,道:“兄弟,今日正是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刻……你莫负了这身武艺,也莫负了这女娃儿呦!” 又听见尚九天几声狂笑,楚江寒循声望去,只见金刀、木剑二位哥哥正同觉通大师一道围着尚九天酣战,石象已尚九天一掌被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来。 楚江寒焦急石象安危,轻声对沈毓道:“你安心等等,我去相助七哥。”说罢跃上前去,一把扶起了石象。 石象咧嘴一笑,骂道:“他奶奶的,要不是觉通大师替我挡了一招,哥哥我可要交代了!奶奶的,这狗日的真够了得。”楚江寒见他无恙,道:“哥哥且先少歇,待小弟去斗斗他。”石象不肯,提了大铁锤便要再上前相斗,楚江寒一把拉住他,道:“毓儿受了伤了,你去帮我照看一会儿……” 未待楚江寒说完,石象“啊?”了一声,抡起大铁锤便向沈毓那边寻去。 楚江寒深吸一口气,提剑纵身上前,大喝一声:“尚教主,你我时才未分胜负,楚某再来领教!” 金刀、木剑见楚江寒前来相助,心下大喜,不免稍有分神,却被尚九天趁机攻了几招,一时间觉通大师独力又与他对了三掌,被震退数步。 尚九天借机向后一跃,口中言道:“楚老弟,你若有种便跟来!”说着已向殿外冲去,楚江寒纵起须弥三引的绝技,口中回道:“有何不敢?”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金刀、木剑与觉通大师三人正欲追时,却已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望着二人离去。 三人正面面相觑,又见陈璋、陆云汉二人纵身而起,拦住了尚九天去路,尚九天一声大喝,凌空与二人对了一掌,打的二人斜飞而落,倒地不起。 觉通大师摇头道:“此人武功心机,倒真是天下无双,只可惜魔障难消。”金刀接道:“只可惜我二哥不在此,要不然哪容得他活着离开。”木剑道:“放心!我看他再无祸乱天下的机会了,咱们小弟才是他的克星!” 喊杀声渐息渐止,全真派十大弟子生擒了神剑无敌薛宗昌,陈璋制住了柳沧海,陆云汉活捉了成心霸,那催命判官罗环,又被小范蠡同宋忠前后夹击,当场废去武功,桑伯庸被木剑废去一条臂膀,已被石象使了缚妖锁拿在一旁,东西南北中五极极护法,都被生擒活拿。 又有武当高士破了朱雀使的琴音迷魂术,八大朱雀使三个重伤五个被生擒,余下的青龙卫、各坛主香主或死或伤,或逃出洞外被伏,活捉者共计七十有二。 宋忠同金刀、木剑二人,一面感谢前来助拳的各路高人,一面吩咐手下点验俘虏,一一登记入册。又命人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众人上上下下掘地三尺,专搜各处机关暗道,将这极乐岛寻了个遍。 忽陈七来报,说门外逃了一个。 宋忠急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陈七答道:“一贼被觉通大师制住,分明已经倒地不起,属下等以为……以为以觉通大师手法,既被制住断无再爬起的可能,便去捆绑别人,不想……不想被他趁机逃走了……” 金刀、木剑闻言怒斥陈七,那陈七只长跪不起,不敢出言。 众人惋惜不已。觉通大师道:“这也怨不得陈大人,这些贼人各个武功绝顶,被他冲破穴道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宋忠见觉通大师求情,便扶起陈七,勉慰了几句,又吩咐属下,各个用缚妖锁捆绑结实,使其再也无法挣脱。 宋忠又令众人点验伤亡,六扇门高手受伤二十余位,阵亡一十七位,锦衣卫共计伤亡四十余位,武当众道师有两位中剑负伤。 陆云汉身中成心霸三枪、陈璋教柳沧海刺了两剑,各都受伤不轻,二人又合力拦截尚九天,被尚九天一掌震出内伤,尚在昏迷之中。 觉通大师同判官愁领了众僧道自去救治伤员,小范蠡领了石象去四处查看不提。 宋忠与金刀、木剑三人又向沈毓了解情况,沈毓忽惊道:“呀!他们领头的虽然都在此聚会,可不远处还有一支白虎军。” 三人闻言大惊,宋忠被尚九天打出内伤来,听了咳嗽不住。 木剑忙问道:“白虎军?到底有多少人数?藏于何处?”沈毓答道:“白虎军乃是白虎堂主上官雄一所组建,怕不得有上万人,他们多为闽粤百姓,为了活命,这才被利诱至此混口吃食。” 宋忠急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早报来?”沈毓被他一喝,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宋忠自觉失言,忙赔歉道:“是下官失言了,姑娘勿怪!岛上消息闭塞,姑娘能为众军指路,又依计策反魔教首脑骨干,为众军取得岛上阵型布防图,令众军顺利击破各处入口,已属不易了。此次大破魔教,顺利擒拿贼首,姑娘实在是厥功至伟啊。” 沈毓道:“那姓尚的派人时时刻刻盯着我,我多方探听,始终未得知白虎军驻与何处。尚九天招各路属下上岛,事出突然,我来不及通知大家……”宋忠又出言勉慰了几句。 金刀道:“此次攻打魔教,我们三人奉旨督办,宋大人是主将,我二人是副将,如何对付白虎军,我兄弟二人愿听大人调遣。” 宋忠一声长叹,道:“不知玉箫剑飞云先生何在?我倒想听听他的高见。” 那守卫沈毓的公人回道:“时才飞云先生被那妖女缠住厮斗,二人已斗出殿外去了。” 宋忠一声长叹,捶胸顿足不已。 木剑道:“事已至此,我看咱们千万得封锁消息,免得此间巨变传到飞虎军中。”宋忠闻言点头称是。 金刀接道:“不好,时才逃走一个,咱们得尽快派高手去劫杀才是。”宋忠道:“追杀逃犯,是六扇门的拿手好戏,我看得派二位手下的高手前去为妥。” 木剑道:“兹事体大,容不得马虎,我还是亲自走上一遭。此间就交给宋大人与四哥了。”言罢别了诸人,闪身追去殿外。 七十三回 骑鲸沸浪 七十三回骑鲸沸浪 尚九天纵出殿外,不见张继伏击,自松了一口气,又见楚江寒在身后穷追不舍,便思计谋先要击退楚江寒。 他单往树木丛生处飞去,欲借助地利之势,解决楚江寒,怎奈楚江寒使开须弥三引的绝技来,身法之迅捷灵敏,都不在自己之下,过了十数里,非但未将楚江寒甩掉,反倒有数次,被对方赶上,险些以剑气所伤。 尚九天先引着楚江寒在岛上各处入口看了一番,亲见各处阵法皆被毁去,把守的青龙卫都被斩杀殆尽。锦衣卫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兼训练有素,明暗之间早就重新把手住了出入口。 尚九天生怕锦衣卫再来纠缠,不敢贸然杀出,便又纵起轻功,引着楚江寒饶了大半个岛子。 及至岛背面一处沙滩,二人一前一后停下脚步来。 尚九天回身道:“楚老弟,老夫待你不薄,不仅传你秘术,更有心传你教主之位,你究竟为何还要与老夫为敌?” 楚江寒一时语塞,索性立而不答。 尚九天遭逢巨变,不由多疑起来,楚江寒越是不搭话,他越是心中不安,以为对方正伺机寻求破绽,几句之后,便也不再多言,二人便各自凝聚了功力,僵持在了一起,一时间,谁也不敢贸然先出手。 一面临崖傍山,一面海水澎湃,尚九天暗叫不好,暗道时才大意,竟被楚江寒断了去路,此刻便是退无可退,唯一的生机,就是除掉眼前这个后辈。 许是尚九天饱经荣辱,楚江寒此刻也不能从他脸上瞧出一丝的失败之感来,见他依旧气定神闲,精神抖擞,倒更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楚江寒毕竟年轻,按耐不住,率先张口道:“尚教主逢此大败,居然还能保持如此风范,不愧为绝顶高人,一代宗师,后生小子实在佩服,佩服。” 尚九天听罢一阵狂笑,笑罢言道:“这几句倒是发自肺腑,老夫听了高兴,高兴的紧呐!”又道:“你是初出茅庐,虽然已历经诸多名师学了一身的绝技,却仍是龙性未成虎心未定,老夫的心情,你是体会不到的。” 楚江寒道:“尚教主,你座下的堂主护法,使者威卫,乃至于坛主管事,这回真是在劫难逃了,你辛苦一生创下的基业,可就要真正倒下了。” 尚九天又是几声大笑,笑罢一声长叹,道:“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安得不败呀?” 楚江寒道:“请恕晚辈直言,依你的本事才具,既有一身通天彻底的神功,又招揽了天下高人,若不去做这些开疆拓土,祸国殃民的勾当,而是一心开宗立派,授徒传艺,又怎会有今日的结局?” 尚九天听罢怔了片刻,道:“你懂什么?”楚江寒也笑道:“你学了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究竟何用?” 尚九天听罢又是良久无语,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是啊?我学了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究竟何用?” 楚江寒见他出神,一声大喝,照着他背心就是一剑,哪知尚九天似是脑后生眼一般,身子略微一侧,袖筒里甩出了半截缚妖锁来,还了一招。楚江寒臂上发麻,宝剑几乎脱手。 尚九天咧嘴一笑,露出了似是幼童一般的笑声,道:“嘿嘿,老夫学了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又招来了这么多的能人异士,不去改天换地,还天下万民一个极乐世界,还能干什么?”又忽然一怒,吼道:“你没见天下万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姓朱的坐不好江山,给不了天下百姓丰衣足食,那就换个更好的来……” 楚江寒道:“刀兵一起便是生灵涂炭,受苦的终究是老百姓!” 尚九天狂笑几声,骂道:“呸!你看这天下,若是没有刀兵,就没有生灵涂炭了吗?” 楚江寒一时语塞,觉得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抽出的宝剑缓缓送入了剑匣。 尚九天几声大笑,道:“老夫今日不与你争论,他日你去问问我白莲教教众,入了我教,生计是否改善,疾病是否得医,鳏寡是否得靠,孤独是否得养。” 楚江寒忽然没了动手的想法,便不再答他。 尚九天一声长啸,道:“小子,你想取我性命,那就来吧!”一言未毕,那半截锁链以卷着万斤巨力向楚江寒身上劈来。 楚江寒惊惧之余,转身出宝剑,用尽全身之力还了一剑。 尚九天又大喝一声,锁链似细雨蛛丝般,连绵不断地向楚江寒裹来,楚江寒使出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奋力还击。 霎时间金铁声鸣,火光四射,二人已斗得不可开交。 尚九天功力深厚,更兼掌法拳剑诸多绝技于一身,平素所善者自是三才掌,然对于他这等高手来说,各种武功练到极致都是相通,故此一支锁链在手,时而化掌法于内,时而又夹杂剑术于其上,招数似是而非,而威力却大的出奇。 楚江寒自得一清道人传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又经疯丐吴姓名指点精通,近来又得尚九天指点内功修习之术,各类武功俱得大成,尤其剑术更是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出招拆招之际已无往而不利。 尚九天灌内劲与缚妖锁之上,加之缚妖锁本就坚硬无比,他招法高明,经验老道,一条钢索使开,竟然与楚江寒手中的绝世神兵震岳剑有了一般的威力。 两个人各凭所学,见招拆招,又各逞机谋随时应变,时而卖个破绽引对方来攻,时而又穷极心思,临机想出妙招攻对方要害,俱都互有往来,一时间二人已斗到了五百余招,依旧难分输赢。 尚九天留心一边的汪洋大海,忽然故意卖个破绽输了半招,止住争斗,大手一挥,道:“你我这般斗法,除非打到真气耗尽,否则也万难见个输赢。不如我们换个方法再斗。” 楚江寒见尚九天说话之际门户大开,心知若非出其不意万难胜得过他,便趁机一剑劈了上去。 剑气纵横处龙吟不止,脚下飞沙走砾,尚九天双手抓了缚妖锁架在胸前一挡,但见火花一闪金铁交鸣。缚妖锁毕竟不比震岳宝剑锋利,末端半截应声而断。 这一剑楚江寒用尽全力,故威力极大,只震得手臂发麻。尚九天也是两臂酸痛,喘息不止,他弃了半截缚妖锁,借势跃向身后,扑通一声钻入了万顷波涛之中。 楚江寒以为自己又险胜半招,正自得意之际,见对方钻入了水中是要逃走,这才大呼上当,拾起了半截缚妖锁,也纵身跃入海中追去。 初入水中,楚江寒以为对方欲借着水性娴熟之利向自己下手,一手把着宝剑,一手攥这钢索仔细防备不已。 等到发现尚九天身影之时,他却正在全力向前游去,全无缠斗之意。 “好你老小子,原来是想逃。”楚江寒还剑入鞘,抖了抖半截钢索,那缚妖锁在水中卷出一个漩涡,一股水柱即向尚九天脑后击去。 尚九天忽感身后有异,忙转身挥掌相迎,两股水柱一撞,立时沸腾一般,掀起数丈巨浪向上喷了出去。 尚九天见对方有半截缚妖锁在手,生怕他再度偷袭,忌惮之余便不再向前游了,又抢先一掌向楚江寒袭来,楚江寒挥掌还击,顷刻间又是惊涛澎湃,大有翻江倒海之势。 二人硬碰硬,全以掌力击水,又过了三十余招,互感内功充沛,俱有不相上下之感。 这一番动静却激起了水中的怪物,二人正自相斗之机,忽闻几声长吟由远及近。 回头看时,见一庞然大物猛冲而来。楚江寒霎时魂飞魄散,几乎张口呛下一口海水。 强自收神镇定之后,黑压压一个活物从身边游过,那怪只如山岳一般,端的不知大小。 再看时,尚九天已经一个翻身,四肢张开附在那怪物背上。 楚江寒立时反应过来,右臂一抖,锁链另一段已插入那怪物后背三尺有余。楚江寒趁机把住锁链,也附在了那怪物背上。 那怪负痛又长吟一声,紧接着便向水面冲去。霎时间,楚江寒只感到两边海水刀子一般划过,大有千斤之力,若非四肢运劲极力吸住那怪物后背,又紧紧扯住了锁链,非被海水冲走不可。 忽眼前一亮,身上一轻,那怪冲上水面数丈,方及吸口空气,再一瞧清楚,那怪物又脊背朝下,砸向了海水中。楚江寒被海水一拍一挤,周身生疼,胸中气血翻腾不已。 正自调顺血脉,忽感胸前似压了万斤巨石,浑身上下又一种疼法,立时又一阵气血翻腾,几乎坚持不住――原来那怪正自下潜。 楚江寒只得默念口诀,渐渐调息血脉。 那怪似是下潜至九幽之地,楚江寒渐渐又感周身压力变小,眼前即见光明,那怪又翻出水面,一声长吟后,又迅速下潜。 如此反复多次,楚江寒明白过来,那怪每上浮一次便在换气,楚江寒便也跟着换气;那怪物下潜至九幽之深海,楚江寒便默运玄功调息护命。 那怪每上下一次似是一个时辰有余,三四次后,楚江寒便能调息闭气换气运功,应付有余,再数次后,已然过了一夜。 天光放晴,那怪似是知道难以甩掉二人,便一收癫狂之态,仅贴着水面游行。 到浅水处,楚江寒腾出心思来,留意前面尚九天的举动,见他少了铁索的攀附,只靠着四肢运功附在怪物脊背上,如此颠簸一夜,显然较自己更为吃力。又见他完好无恙,不由更增敬佩之情。 也不知跟着那怪游出了多远,约至午时,那怪忽冲进一群小鱼中间,张开血盆大口一顿残食。 此时水面之上渐闻人声,楚江寒趁那怪换气之时,远远望见水面之上亦有几艘大船在游走,船上之人,正架起刀叉渔网来在鱼群中捕捞。 楚江寒心中一喜,欲弃了那怪物游过去,又恐在水中成了那怪物口中之食,正踌躇之际,那怪物又伏出水面换气。 忽见尚九天翻起身来,脚蹬那怪物后背,一个纵身便向最近的一个船上跃去。楚江寒心中一喜,也借势越了起来,又一把抽出了嵌入那怪物后背之中的锁链来,那怪物吃痛一声长吟,钻入了深水之中。 由于从那怪物后背抽出锁链泄去了部分力道,楚江寒一跃之下竟让未能登上船去,眼见就要掉入水中,慌将半截锁链向着前方水面一抛,下落处踩着锁链一借力,方才又重新一跃而起,跃上船来。 那半截索链坠入茫茫大海之中,尚九天再无赖以凭借的神兵利器。 渔船上众人见了二人魂飞魄散,有年长者惊呼道:“这二人乘鲸而来,必是海外仙人。大伙儿快快磕头参拜,祈求仙人庇佑。”言罢纷纷弃了手中罗网,叩首参拜不住。 楚江寒这才知道:原来那怪物便是鲸。 尚九天不理会众渔人,只对楚江寒道:“楚老弟,今翻比斗,比起上次来如何?” 楚江寒经他一问,也自添了诸多豪情,回想时才经历,不由心潮澎湃。回道:“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自随你南下以来,生平才得如此畅快。” 尚九天笑道:“唐人亦有诗云:‘心琴际会闲随鹤,匣剑时磨待断鲸。’只可惜,老夫比你早生了几十年,如若不然,倒真愿与你义结金兰,载酒携剑,一同笑傲江湖。” 楚江寒闻言一时也无语。 尚九天向那老渔夫问道:“此为何处?”那老者道:“回老仙人的话,此乃南海之上,距陆地百里之外。”尚九天又问道:“此处距极乐岛多远?”众人不知极乐岛,纷纷摇头不语。 尚九天又道:“升帆转舵,向南去寻极乐岛。”有一精壮的答道:“回老仙人的话,小人们只是出海的渔户,不是正经出海的,时下正是年节,小人们只怕不能随您老去了。” 尚九天怒目一瞪,扬掌就将他打下水去。 楚江寒见他无缘无故便伤人命,方才的好感立时全无。抽出宝剑骂道:“老贼,你若再敢胡乱伤人,今日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尚九天狂性大发,长笑不止,挥手又打死了方才那位老者,余人见状早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奔去调转船头。 楚江寒心头怒起,长剑一挥便赶上相斗,尚九天大喝一声,挥掌敌住,两个你来我往,又斗在一处。 风向北来,几个渔民又是惯于出海的行家,为了活命自是奋力操舟,那渔船犹如利箭一般向南驶去。 楚江寒历经一夜奋力保命,斗了五十余招后,大感劲力不支,偏那尚九天内功充沛,掌力丝毫未减。 三才掌精妙绝伦,变化无穷,楚江寒前后与他斗数次,及到此时,见尚九天每出一招,俱是未见过的新招,丝毫不见重复,以七十二路丹阳剑法来破解,都要大费周章,相斗之下不免大感吃力。 所幸楚江寒掌中所握乃是绝世神锋丹阳剑,令尚九天颇为忌惮,故而相斗之下占了些便宜。楚江寒虽然渐落下风,却也未曾落败。 丹阳剑时快时慢,缓急有序,剑快处似金针刺布,锐不可当;剑缓处如铁犁开山,无坚不摧。有时楚江寒一口气连出数招,接被尚九天以以精妙身法避开,有时又化巧于拙,以一招近身相搏,又被尚九天千斤掌力荡开。二人俱运起全身功力,拼死相斗。 尚九天老辣多计,似是觉察到了楚江寒的变化,趁着楚江寒力殆之机,算计好了方位,身形一转,奋力打出了一掌,楚江寒挥剑拆招,掌风未能尽数化净。剩余的掌风打将过去,正好对准一转帆的渔人,那渔人胸口中招,立时骨碎肝裂,一口鲜血喷出,软绵绵倒地身亡。 楚江寒眼睁睁看着那渔人中掌身亡,却无法相救,怒气攻心,又怒吼一声举剑来杀。尚九天举掌相迎,拆了数招之后,一面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纵然剑术通神,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夫杀人,你想救也救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江寒咬牙欲碎,吼道:“老贼,纳命来!” 尚九天妙招层出,掌力霸道无比,楚江寒愤怒交加之下,不免心下一乱,拆招自然有些许迟疑,被尚九天瞅准机会,凌空向下一掌,楚江寒举剑化解已来不及,只得换了左掌相迎,不想三才掌变化反复,一道劲力之后,还有数道,楚江寒变化应接不及,脚下站立不稳,被一掌震倒在地。 尚九天见状大喜,又补了一掌,楚江寒正自气血翻腾,呼吸不畅,只得咬紧牙关就地一滚,方才避出数尺勉强让过。 一连两招险象环生,楚江寒尽落下风,险些重伤,浑身早就燥热难耐,一口气偏偏提不上来,已不能运功调息,只消尚九天再攻一掌,便要立时伤在掌下了。心中暗叫:“今翻危矣!”正奋力翻身爬起之时,忽听有渔夫叫道:“有船!” 尚九天以为几个渔人见楚江寒不敌,便使计诓他,好让楚江寒乘机喘息调气恢复功力,不由得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一面仔细提防楚江寒,口中道:“腌臜泼才,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左掌向后一挥,又打死一人。 只剩下三个渔人被吓得瘫软在地,那渔船没了把帆掌舵的,渐渐慢了下去。 尚九天全力防备楚江寒,又感到渔船慢了下来,后退几步扭头去看,果然见远处有一条大船向这边冲来。暗叫不妙:若又赶来几个高人助拳,加上这小子,我万难应付。 正当尚九天分神思谋对策之机,楚江寒暗自吐纳调息,按下翻腾的血脉,已经缓过气来。又见对方似有分心,便暗注功力于剑尖上,忽的纵起向着尚九天心口刺去。 这一剑快如闪电力愈千斤,尚九天不能化解,仗着脚上秘法,鬼魅般侧身避开。惊悸之余,楚江寒一剑又向着颈上刺来,尚九天又脚踩方位避开,回身之际大喝一声,一掌向楚江寒胸前劈来。 这条渔船虽有规模,然比起官家所造的大福船来,乃是小巫见大巫,宽仅一丈有余。 楚江寒自知这一掌不能力接,忙使出须弥三引的轻功来,欲避开锋芒,奈何船身过窄,躲闪无地,挪到边上仍然在对方掌力笼罩之下,无奈只得回身硬接,右臂举剑刺向尚九天掌心,左臂使了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空穴来风,勉力化开了千金掌风。 这一招一过楚江寒立时恍然大悟:这三才掌不仅变化无穷掌力霸道,更兼脚踩八九变化,移形换影捉摸不定,此地过于狭小,我实在使不开须弥三引的轻功来,腾挪变化之处,万万不如对方,有此一节,安得不败? 眼见尚九天千斤掌风又袭来,楚江寒一时又无克敌妙法,只得运起周身内力来,使了丹阳剑法,全力以赴。 二人以硬碰硬转眼又过了四十余招,五十招外,楚江寒实在应变不力,渐落下风。 忽听见一声长啸,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叫到:“贤弟莫慌,愚兄前来助你!” 尚九天正全神贯注地应付楚江寒,无暇顾及那驶来的大船。二人酣斗之际,那船已经使到近前。 耳边一道声音裂空划过,寒光一闪处,一柄精钢长剑已向尚九天双眼飞来。 尚九天忙撤掌击落,不想那长剑又从甲板上跳起,对准尚九天胸口飞来。 楚江寒回头看时,那大船之上正占着义兄木剑,旁边一个中年道者伸出手在胸前,两指并拢双脚扎马,正在以气运剑。 楚江寒惊骇之余高声叫道:“五哥快来助我!” 木剑纵身跃到了渔船之上,伸手已将三个渔夫扔草帽般抛上了大船。 那道士也纵身跃到了渔船上,就在下跃的一瞬间,真力一松,却被尚九天顺手接住了空中飞舞的长剑。 那道士面色一变,叹了口气,叫了声:“剑来!”那大船上又有人丢给了他一柄长剑。 木剑高声叫道:“小的们,将大船驶开百丈之外观战,如无我的命令,不得靠近!”那大船得令,果真开到了百丈之外,船上诸人都搭满弓箭远远观战。 尚九天横剑在手,叹道:“素闻全真掌教云阳子炼成以气运剑之术,堪称前无古人,今日能够亲眼所见,倒真是不负此生!小道长,你是全真门下吗?” 那道人行礼答道:“贫道全真掌教云阳真人门下谭道净,见过尚教主!” 木剑道:“姓尚的,你的死期到了。”言罢又从背后抽出了三尺木剑。 尚九天面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武林中有四掌三剑,想不到今日这天地人三剑都到齐了。”言罢却一展狂态,纵声大笑,洪如雷霆气似鲸吟。 七十四回 延颈就缚 七十四回延颈就缚 木剑历来痛恨白莲教反贼,更何况是对白莲教教主,抽出三尺木剑来,也不答话,上前便攻。尚九天一声巨喝举剑相迎,二人各使绝技拆了五十余招,尚不分强弱。 楚江寒深知尚九天的厉害,又头回见了义兄的身手,也看了个心惊肉跳。 谭道净见木剑不能取胜,向楚江寒道:“楚少侠,这厮厉害,大家齐上!”言罢提气运功,一柄寒光宝剑又向尚九天飞去。 楚江寒闻言一震,又恐木剑有失,往昔与众兄弟的种种交往一一略过心头,便也顾不得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捏了剑诀也纵身加入团战。 尚九天敌住了三人越发精神抖擞,虽是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见慌乱。他又将掌法之妙化于剑尖,脚下又配合八九之变,闪转腾挪间遇招拆招,应付之快,几乎与楚江寒单打独斗之时无二。 楚江寒、木剑与谭道净三人所使的剑法,俱是古今剑法之绝顶。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变化无穷,木剑以木为剑有剑无锋,实乃大巧似拙无往不利,更兼全真御剑术以气运剑神鬼莫测,三人三种绝世剑法与尚九天一柄精钢剑斗在一处已拆了七八十招,尚不能取胜,各自惊骇之余百思不得其解。 谭道净心思飞转,忽然借势抽回掌中宝剑,一面喘息不止,口中却道:“这御剑术及耗内功,小道喘口气再战。”说着跳出圈外仔细观察了起来。 尚九天虽见对方撤了一剑,但余下两人剑术俱不下于己,全力应付之下,却全无心思体察各中端倪。 只见尚九天身形腾转犹如鬼魅,恍惚间似是分身数人,木剑与楚江寒剑法固然高明,但尚九天以一个快字,足足应付有余。 谭道净搜肠刮肚,穷尽胸中所学仍是不得其解,只佩服尚九天武功绝顶心机通巧。 三人剑如流星气冲霄汉,又斗了四十余招。 忽然谭道净一声大喝,高叫道:“一个拆他剑招,一个斩他双腿!”尚九天闻言暗叫不妙,脚下身法陡然一变。楚江寒、木剑二人虽然会意,奈何尚九天招式无比迅猛凌厉,临敌之际,一时间却也不能立时分攻两路。 忽听尚九天一声低哼,身子不住向后退了三步,掌中宝剑却依旧化开了楚江寒、木剑各自的一招。 楚江寒、木剑这才瞧见,一道寒光重又回到了谭道净掌中,尚九天立在一旁一动不动,接着就是一阵狂笑。 “了不起,了不起……”尚九天又一声惨笑。 谭道净抱拳一礼,道:“尚教主脚踩九宫八卦之数,纵是请下纯阳剑仙来,也是敌不过。小道如不下手偷袭尚教主双腿,实在万难取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尚九天一阵狂笑,忽然将掌中宝剑折得粉碎,扔在了甲板之上,道:“如今我右足带伤,三才掌的绝技,便是被破了。”接着仰头长叹道:“老夫败在天地人三剑联手之下,也不算冤。” 木剑恐他诈伤,不敢有丝毫大意,欲上前再补上一剑,却又迟迟不敢下手。 尚九天见了大笑,道:“老夫一生行事虽多有诡计,但此刻却是生死之间,也没必要再耍花招了。”说着撩起了袍子,右脚踝上赫然一道剑痕,鲜血正缓缓下流。 “老夫一生纵横江湖,自恩师传我绝技来,奔走飘零,实在是忧多乐少,回想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他大笑几声,又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紧接着神情陡然一变,又道:“楚老弟,你近前来,老夫有话对你说。”楚江寒回道:“若是什么托教遗命,我可是一概不应。”尚九天摇头道:“不提什么丰功伟业,死生青名!老夫死后,这项上人头就送你可好啊?” 楚江寒始料未及,回道:“尚教主说笑了!”尚九天道:“老夫有生之年,能与你结识一场,倒也不枉此生。有句话要送你,你可千万要记住,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今无二,你要切记。” 楚江寒一时未能会意,但觉他言词恳切,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 木剑、谭道净齐声至道:“小心……”一言未毕,却被尚九天一阵狂笑打断。 尚九天笑罢却向木剑、谭道净问道:“老夫还有一问,二位一定要如实相告。”木剑道:“你且说来听听,但凡能说的,讲与你听又何妨?” 尚九天问道:“出卖我岛上驻防的,究竟是哪一个?”木剑闻言面色一变,终究没有对答。 谭道净道:“尚教主不听也罢,免得听了伤神。”尚九天闻言微微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只见尚九天缓缓坐了下去,道:“楚老弟,我今有遗命与你。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后事托付与你,再也合适不过。”楚江寒见他神情哀伤至极,心中一软,抱拳回道:“尚教主但有所命,晚辈能办到、且应该办的,自当照办。” 尚九天露微笑,道:“我散功身死之后,即会变为干尸,你将我的尸身就地推入这万顷碧海之中,头颅拿到黄山莲花观安葬,那是我自幼从师学艺之地,切记:尸首分离,这是本门的规矩。待安葬我之后,再去通知我的同门师弟,锦衣卫宋忠前来祭拜。切记,未入土之前,万不可让他见到我的头颅,免遭挫骨扬灰之报。” 楚江寒听了心中一软,抱拳应道:“尚教主吩咐,晚辈遵命就是!” 尚九天纵声狂笑,笑罢拾起甲板上的半截短剑,喃喃道:“老夫十年枯禅,功名一节始终不能参破,此次破关而出,不过是放心不下我这操持了一生的基业。我本想将我圣教的未来托付在你楚老弟手中,奈何你楚老弟死活不允……也罢!这诺大的基业,落到别人手中也万难长久,既然迟早要亡,见与不见俱是一般,俱是一般……”言罢就项上一刎,立时人头落地。 楚江寒初始心中伤痛,及到推尸入海,装殓头颅时,也忍不住挥泪不止。 木剑、谭道净不辱使命,一面安置几个渔人归家,又令大船南下,向宋忠复命去,船上众公人见此行又成了这等天大的功劳,各个喜上眉梢不提。 一路向南,楚江寒抱着装殓尚九天首级的锦盒呆了一路。 谭道净见状向木剑道:“浮名浮利浓于酒,醉得人心死不醒。尚九天纵横江湖一生,临了也算作是将这名利二字瞧破了……”木剑回道:“尚九天已然身死,是非功过自不必多言。不过他留下的徒子徒孙,如不能处置妥当,必然会遗祸无穷……” 谭道净接道:“是啊,白虎军数万之众,若真叫他们杀到闽粤一带,又将会有多少流血伤亡啊!” 楚江寒缓过神来,这才问道:“五哥又怎会到此?”木剑见他开始说话,心下略喜,答道:“手下的兄弟一时不慎,教逃走了一个高手,又恐他将岛上巨变报与白虎军知,再徒生事变,这才追来。”又向他引荐道:“这位是全真教高士谭道净道长,相助为兄而来。” 楚江寒抱拳道:“今日若非谭道长,决计胜不了尚九天,没准我兄弟二人就要伤在他手下了。”谭道净面色涨得通红,道:“万不得已才使了如此下作的手段,实非大丈夫所为。” 木剑忙插嘴道:“兄弟可知道白虎军?”楚江寒回道:“白虎军乃白莲教白虎堂堂主上官雄一所创,前翻见过一次,巨船硬弩不计其数,个个都是操舟能手,委实不可小视。至于他们平日驻扎于何处,小弟也是不知。” 木剑与谭道净闻言摇头不住,三人又闲谈了一阵,巨船扬帆,又向南驶去。 海上风寒,三人却都不入舱,只在船头说谈。楚江寒经久未见木剑,此刻觉得倍感亲切,谭道净又生性洒脱,三人说谈极是舒畅,楚江寒着实释怀不少。 忽然有一精干来向木剑报道:“大人,前方有人。”木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金黄的小筒子,一抽足有一尺有余,单目对准一头向前望去,道:“看来还不止一人。”又吩咐道:“传令下去,极速迎上。”那人领了命,不一时巨船似神助般向前蹿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后,楚江寒极目之下才看到前方一叶扁舟正荡漾与万顷波涛之上,不由惊叹那小筒子的神奇。 木剑笑道:“此物乃是西洋人所制造,专作望远之用,兄弟若是喜欢,拿去便是。”说着将那物递了过来,楚江寒随手接了过来,正要把玩,忽见那物一端刻有“大内”二字,楚江寒心中大有不爽,回道:“此乃官府之物,小弟怎敢使得,五哥还是拿回去吧。”木剑会意,随手接过揣与怀中,笑道:“改日哥哥再另送你一个。” 二人正说谈间,那大船已使出老远,忽听谭道净叫道:“快看,是李飞云。”楚江寒回头望去,见前方一人独自划着小舟正朝这边驶来,身后隐隐还有一舟正在追赶。 木剑又下令加速,大船靠近小舟,三人吃惊之余亦都疑惑不已,小船之上果是李飞云,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艘小船正在追赶。 楚江寒认出那是白莲教朱雀堂堂主,尚九天的义女尚凤仪,忙说与木剑听,只急得木剑咬牙跺脚,立即高声叫到:“六弟莫慌,有愚兄在此!”他内功充沛,声如龙吟传了老远。又过片刻,便听到李飞云的呼叫:“五哥快快救我!” 巨船使到近前,几人忙放下绳索拉了李飞云上船。 只见李飞云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极为狼狈。木剑急问道:“可是那妖女为难你了?”李飞云脸色一变,摇头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都是那姓宋的,害苦我了!” 三人正要问明缘由,尚凤仪也操舟近前,咯咯一笑,道:“相公,你真就忍心撇下奴家不管吗?”说着又咯咯作笑,听得楚江寒三人脊背发麻浑身难受。 楚江寒猛想起那夜尚凤仪与公鸡拜堂之事,一时也不知所云,只摇头叹息。 李飞云怒骂道:“无耻**,哪个是你相公?你前翻害我不浅,如今怎又不知羞耻满嘴胡言……”尚凤仪手把双桨充耳不闻,只看着李飞云痴笑,待李飞云喘息之机,笑着抢道:“相公,原来你骂人的样子也这般迷人……” 李飞云本能言善辩,见尚凤仪如此没脸没皮,反没了主意,一时间不知所云,脱口道:“妖女,我身边这三位一是全真高手谭道长,一是我义兄木剑,一是我义弟楚江寒,他们俱是绝顶高手,你万万不是对手,我劝你还是快快逃命去吧!你若依旧不知死活,我只有请他们下手除恶了。” 尚凤仪本就认得楚江寒,时才又从呼叫中得知了木剑的身份,不想还有个全真教高手谭道净,忌惮之余颇有纵舟离去之意。 木剑道:“妖妇,念你有将功赎罪之为,姑且饶你一命,快快离去吧。” 尚凤仪神情哀怨起来,痴痴地望着李飞云呆住了,又忽然一整发鬟,纵身一跃居然上了大船。 李飞云见了直跺脚,又赶忙躲到了木剑与楚江寒身后,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叫苦不止。 木剑厉声道:“妖妇,你若敢胡来,我可照拿不误!” 尚凤仪柔声道:“相公,自见了第一面听了你的箫声之后,我是夜不能寐食不能寝。自得了你的书信,我才感觉活着有了滋味。我已决心为你倾尽所有,你知道吗?我已与你拜过天地了,虽然你不在,可我找来了大公鸡替代,今生今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李飞云当着诸人在场,听见尚凤仪做了此等说,早就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跳进万顷波涛之中,又从地上蹿了起来,吼道:“住口!” 尚凤仪把头一低,两手绾着垂发,柔声道:“嗯!既然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李飞云结结巴巴道:“你……你走吧!”尚凤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你嫌弃我是不是?我在姑射山神女洞内虽然教人练功,可我……我还守身如玉!”说着挺起了胸脯挽起袖子,露出了玉也似的粉臂来,向着众人炫耀起自己的一点守宫砂。 李飞云骂道:“住嘴!你好不知羞!这等腌臜龌龊之事,亏你还有脸提起?” 尚凤仪脸色一变,泣道:“好,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死就是了!”说着从袖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向着自己的胸前一插,软绵绵倒地。 众人始料未及,李飞云抢步过去,一把抱起她不住把脉探息,眼见尚有呼吸,扭头向木剑道:“五哥,却不能见死不救啊!”木剑转过身去,摇头道:“我医术实在有限,只怕已是迟了,再说了,她累累罪恶,死了倒也算是解脱。”李飞云一声叹息,摇头不住,又猛向谭道净道:“谭道长,你可是医道高手,快看看她是否还有救?” 谭道净上前几步只斜眼一瞧,却是一声冷哼,也转过身去。 李飞云不知所以,道:“这……这……”又向着楚江寒望去。 忽然尚凤仪“咯咯”一笑,睁开双眼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李飞云气的瑟瑟发抖,一把将她推开,待要破口大骂。尚凤仪也翻起身来,笑道:“我同你玩笑呢!就想看看你是否真的讨厌我!”说着神情一变,齐声道:“我从前是不光彩,但我今后会听你的,你指东,我绝不敢往西。” 李飞云听罢又是一阵破口大骂,极是难听。 尚凤仪终于忍耐不住,只见她突然又将手伸进了怀里,楚江寒以为她要取什么暗器,早握好了宝剑,只要他稍有动静,便要立时出剑。谭道净惊得出言喊道:“小心!”正待上前推开李飞云,木剑已经脚下一挪,闪身挡在了李飞云身前。 尚凤仪却动作略有迟缓,伸手在怀中一阵乱摸。谭道净见状将头扭了过去,楚江寒见了只感到两颊发烫,不由暗暗感叹道:这泼妇当真是不知羞! 只见她却从怀中摸出来一面卷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尚凤仪轻轻展开,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读了下去。 个中先言一别牵情,两地相思,后言山盟海誓,永结同心云云。紧接着教人大吃一惊:却是叫尚凤仪将白莲教中个头领首脑详加介绍,再将岛上入口布防,把守情况一一汇成书册,交给传信人。末尾还道:事成之后,可恕其身,了却心愿,婚配成姻,天长地久,浪迹红尘。 楚江寒心头一震,摸了摸背上装着尚九天首级的锦盒,一股怒气与厌恶之情,霎时间涌上心头,几欲拔剑相向。 李飞云一声长叹,道:“当初我就说此计不妥,都怪那姓宋的,如今可苦了我也!” 尚凤仪又喃喃地道:“你交代我的,我都照做了,你许诺我的,可不能赖账。”说着低声抽泣道:“为了你,我出卖了养育我的爹爹、疼爱我的叔伯、一起长大的姐妹、共患难的兄弟……”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却果真令人残不忍听。 “你可不能不要我……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啊……家没了,亲人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再也不能没有你了……” 尚凤仪抱着李飞云的双脚瘫软在地,众人心头又都升起一丝丝的不忍,俱都心道:她纵然是妖女魔头,纵然是十恶不赦,可毕竟是一介女流,便是待宰的羔羊,下刀时也会心有不忍,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是如此柔弱娇美的女子?此情此景,众人各都盼着她日后一心向善,不再胡作非为,今日放她离去,也就是了。 木剑与谭道净也是一声长叹,楚江寒也没了时才的杀意,将头扭了过去。 李飞云文采风流最是多情,忍不住伸手拉起了尚凤仪。 木剑道:“尚凤仪,你毕竟是有功之人,既然到了此处,我且放你走就是了,只是日后你若胡作非为,天涯海角,我都要取你性命。” 哪知尚凤仪一抹眼泪,道:“我此生跟定了我相公,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木剑道:“我六弟尚有要事处理,如何能带着你?再说了,你武功在我六弟之上,便是果真将你留在身边,我又如何能放心呢?” 尚凤仪问道:“你们是不是还要押解人贩回京?负责押解的人之中,有没有李飞云?”木剑回道:“不错!是要押解人贩回京处置,带队押解的定有我六弟。” ――“好!那我就做个犯人!披枷带锁,这样我即能跟我相公不分开,也能赎一些我出卖师友的罪孽!”众人闻言接摇头不止。 木剑若有所思,长叹之后,向尚凤仪问道:“你可不要后悔!”尚凤仪抢道:“绝不后悔!”木剑道:“既如此,你可要听从我的安排,莫要给我们兄弟再找麻烦!”尚凤仪抿着嘴点头答应。 木剑牙关一咬,即令人将来缚妖锁,将尚凤仪捆绑结实,差人带进了船舱。 七十五回 龙潭虎穴 七十五回龙潭虎穴 李飞云面色一沉,当下是百感纠结,终于忍不住向木剑问道:“五哥,你怎么还将她留在船上,难道还嫌兄弟我不够倒霉吗?”木剑回道:“她虽然有功,可毕竟是魔教中人,若放了又怕她惹出变故来,如打杀了,又恐上峰怪罪,没奈何,只得锁了交由宋忠发落,也省得她再来难为你。”李飞云听了不住摇头,又半晌不语。 楚江寒别后一直牵挂李飞云,又见他被尚凤仪搞得焦头烂额,只得暂耐下心来不去与他相叙,反是谭道净不计较这些俗事,与他几人攀谈不止。 谭道净无话找话,又引着几人谈到白虎军来。木剑叹道:“此次四哥与我共宋忠领了皇命来清剿魔教,虽请了江湖上各路高手,并率领锦衣卫、六扇门精英而来,可比起数万之众的白虎军来,终是实力悬殊。要知消灭白虎军,终须海上作战,我等众人虽然精通武艺,在这万顷波涛之上,无论如何也不是人家对手。” 谭道净也道:“是啊,白虎军终年活跃在海上,精通水性不说,更兼船坚器利,也必然经过能人操练。咱们一不熟悉海战,又无坚船利炮,排兵布阵、指挥调度也跟不上,若想消灭他们可绝非易事。” 木剑道:“数年前,东南沿海一代,还有个汪直,自称什么徽王,勾结倭寇称霸海上,后被朝廷剿灭。其人虽灭,然手下子弟却未得净诛,近些年依旧勾结倭寇,不断侵扰我沿海百姓。咱们如是处理不当,再将这白虎军逼成流寇海贼,与汪直的后人兵合一处,则我大明东南半壁,将无宁日矣。” 谭道净道:“是啊!如若处理不当,咱们反倒为苍生数了大敌。” 他几人言语之下俱是心怀苍生之忧,楚江寒又知众兄弟虽各有营生,却都是胸怀天下的男儿丈夫,思前想后,觉得近来遭遇比起众人所谋所为来,实在荒唐至极,心中早就打定主意,要相助众人成就此事。便道:“小弟虽在极乐岛上待了几日,终日却只练气习武,外加白莲教存心防范,白虎军究竟藏于何处,实在不知。” 木剑几人知他所言非虚,又一阵愁眉不展。楚江寒道:“小弟虽然不知,可白莲教的首脑骨干定然知晓。” 木剑冷笑几声,道:“锦衣卫外加我手下的六扇门已经连夜审问过了,那帮贼子没有一个说的。”谭道净也道:“纵然是撬开了他们的嘴,也是无济于事。要知数万虎狼之众,一日不除,一日便无安宁。只怕还没等审出结果来,便已经生了变故。” 楚江寒笑道:“知晓白虎军行踪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一指李飞云。 李飞云气的脸色张红,跺脚道:“兄弟,你又何必再来为难我?” 木剑、谭道净立时会意,不由转身向舱内望去。 李飞云只往后躲,结结巴巴道:“五哥……这……这……万万使不得呀!” 木剑道:“贤弟,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教走了消息,白虎军造起反来杀人放火不说,光是朝廷出兵平叛一事,便极为困难。桩桩件件,受苦的可都是百姓。我辈习武之人,自当以苍生为念,何况贤弟你饱读诗书,自知圣人有杀身以成仁之教,如今贤弟你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日后心怀愧疚,于己不安而已,总好过等出兵变,再流血死人吧?” 这几句说的大气凌然,李飞云听了不住点头,一声叹气,牙关一咬闪身进了船舱。 木剑叹道:“锦衣卫宋忠订计,假托六弟之名给尚凤仪去信,要她暗中通报极乐岛内外之事,并许她事成之后婚配成姻,不想此计居然成了。只是此事多少有些缺德,六弟本就心高气傲,着实为难他了。” 谭道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急之下不免从权,小道看来也无伤大雅。” 楚江寒哼道:“这妖妇色迷心窍,不惜出卖师友,断不是什么好东西!凡此种种都是她咎由自取,哥哥不必介怀。” 木剑听完长叹一声,三人都各怀心事,望着汪洋大海良久不语。 不一时,李飞云低着头走了出来,木剑轻道一声:“成了?”李飞云也点头一叹,道:“成了!只是如此哄骗一介女流,此生便也做不得大丈夫了。” 谭道净道:“藏军之处是找到了,可如何破敌,咱们尚需从长计议。” 李飞云长吁一口气,恢复了昔日的神采,整衣道:“谅区区耕捕之众,虽号称数万,倒也不足为虑。李某虽不才,翻掌之间,到也可叫他们灰飞烟灭。” 木剑道:“六弟,兹事体大,玩笑不得!”楚江寒素知李飞云足智多谋,此刻却也不大相信。 李飞云回道:“诸位放心,我自有计较。” 几个略作商议,遂令众人架船向宋忠禀报,李飞云自同木剑、谭道净,楚江寒几个,带着尚凤仪驾了小船,向白虎军藏处驶去。 入夜时分,五人来到了一处岛子上。 下了船,便由尚凤仪头前引路,四人紧随其后不敢大意。木剑与谭道净又恐尚凤仪耍出花样,默默握了兵刃,随时准备应变。楚江寒并无城府,李飞云自信满满,二人倒是从容的多。 李飞云言道:“大家不必过于紧张,放自在些的好。”又换了个语气对尚凤仪言道:“尚姑娘,咱们不必通报了,直接去寻领头的。” 尚凤仪阴阳怪气地笑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咱们已经结为夫妇了。”李飞云没了话说,只咳嗽了一声。 木剑又恐尚凤仪胡来,忙道:“正事要紧,大家万不可麻痹大意。”尚凤仪嘿嘿一笑,道:“即是相公说了,我照做就是了。”说罢脚下一快,纵起轻功抢在了头前,木剑恐她逃走,也抢步跟去,其后跟了谭道净,楚江寒与李飞云跟在了最后,五人前前后后,直奔那岛子中心。 遥见前方灯火通明处,尚凤仪停下了脚步,回头谓诸人道:“咱们登岛之处,乃是背面。平素自有人来把守,不过我身为朱雀堂堂主,白虎军驻防情况自然知晓一二,现下已被咱们绕过了第一重暗哨。”又遥指前方道:“前方乃是第二重防守,其中暗哨埋伏,机关阵型,我却是不得而知了。” 李飞云问道:“你身为四大堂主之一,也不知道这第二重的防守情况吗?”尚凤仪一本正经地答道:“过了这第二重防守便是中军大帐,其后才是泊船的之所,因此这第二重防守最为要紧,各中情况,除了坐镇中军的白虎将军外,也只有白虎堂堂主上官雄一知晓,便连我这个朱雀堂堂主,和玄武堂堂主徐道梓二人,也不知晓。” 李飞云听罢沉吟道:“奇哉怪也,这却是个什么扎营之法……” 谭道净低声道:“若是有高人从岛后杀来,这第一重防守基本形同虚设。第二重防守紧连着中军大帐,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暗哨高手可以抵挡一阵子,阵法陷阱也能抵挡一阵子,如此一来,掌军的便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指挥靠海的众船驶向茫茫大海,如……” 楚江寒虽不懂什么排兵布阵,安营扎寨之法,却也似有所悟,抢道:“若从正面杀来,自有前方船队迎敌,众船在汪洋大海上可随意变换阵型,也没什么好惧怕的。加之两侧山石林立,血肉之躯莫想闯入,中军也可从后面撤离。”临了他将脸转向李飞云,问道:“不知小弟说的对与不对?” 李飞云神色凝重,只点了点头,便不发一言。 木剑道:“为今之计,只有硬闯了。”李飞云接道:“对。纵被发现也不打紧。”楚江寒与谭道净一时未能全解他言外之意,心有疑惑正待发问,李飞云已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木剑同楚江寒恐他有失,也抢步跟去。尚凤仪咯咯一笑,也跟了上去,谭道净握剑在手,四顾之下并无动静,方才尾随上去。 几人行了盏茶功夫,仍未见什么暗哨高手,也不觉有什么机关阵法,楚江寒心下稍稍放松了些,倒是尚凤仪不住顾盼,谭道净恐她有诈,提剑在手,仍然留心提防与她。 忽闻左侧阴风阵阵,木剑闪身挡在李飞云身侧,漆黑之下瞧不清楚,忙摆开架势双掌齐发,用尽全身功力打了一掌。一击之下只觉坚硬无比,身形不由一晃,居然被震退了两三步。 众人被这突然来的一击惊得心惊肉跳。木剑早就取了兵刃在手,低声道:“有埋伏,仔细了!” 一言刚落,又听见右侧呼呼作响,楚江寒也一闪身,挡在了李飞云右侧,伸开双掌来,一招“飞沙走石”全力打去,只被震得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方才站稳,一股巨力又袭来,楚江寒不由怒起,抬左臂出掌,又是一招“空穴来风”袭去,一个转身抽出背上震岳剑,一道剑气已经划了出去。 金光一闪,伴随着“叮”的一声金铁交鸣,一人闷哼一声,分明栽倒在地。 一个细长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胆敢闯进这里?” 李飞云也高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敢来挡我们的驾?” 眼前忽然一亮,有人在瞬息之间点燃了火把,众人惊诧间,已被团团围护。 领头的一个也似吃惊不小,再次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 李飞云上前一步,背着手高声道:“凭你也配知道?去,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说话!”那人笑道:“自我等驻军在此,你们可是头一波闯上来的,了不起,了不起!” 只听见那人吼道:“弟兄们,活捉了去见将军。”又一人喊到:“仔细对方手里的神兵利器。” 木剑环扫之下,见对方足有一十八人,时才一招之下,已知晓对方的实力,委实不敢小觑。 楚江寒低声道:“这几个端的了得,大家仔细了。” 领头的一声怪吼,另十七个弃了火把,向后散开,瞬间已摆开了阵势。 四下瞬间变黑,众人纵然功力深厚,耳听目视不免大受影响。谭道净暗叫不好,沉声道:“仔细偷袭!” 三人抽出宝剑,将李飞云尚凤仪二人围在了当心。 木剑道:“大家当心,听我招呼”。楚江寒与谭道净知他久经这等阵仗,应对之法也必然高过自己,便齐声应下。 又一声怪吼,众人得了令,四下里如饿狼般吼叫着,令人心生厌恶。 楚江寒扬剑一刺,但见火花一闪,却未刺穿,不禁惊叫出声:“好家伙,什么兵器,居然堪比缚妖锁!” “是盾牌!”木剑一击之下也未能砍裂,又扬起臂来,一掌之下,方才打烂。 谭道净明白过来,沉声喊道:“哈哈,用剑划个口子,再用掌力震碎!” 楚江寒闻言会意,大喝一声,照着时才刺中的盾牌上打去,只听得一声哀嚎,一人手中盾牌碎裂,人也被打翻在地。 眼见同来的倒下了两个,那领头的高叫一声:“不好!”又喊道:“变阵!” 一十五人齐声一应,脚下一变,又换了个古怪阵型。 阵型一变,众人立时大感不妙。下剩的一十六人只肩并肩盾靠盾围做了一个圆环,将木剑等五人围在了圆心。木剑与楚、谭三人举剑攻去,对方立刻以及其诡异的身法避开,待三人回剑去攻另一人,先前避开的又重新回到原位,如此反复多次,却再也不能伤到对方分毫。 楚江寒兀自怒起,喊道:“谭道师,这却是什么鸟阵法?你可知晓破阵之法?”谭道凈摇头道:“惭愧啊!小道平日专修奇门阵法,今日却也不能识得,更别提如何破解了。” 木剑急道:“硬拼了!”楚江寒闻言又举剑刺去,一连全力五六十招后,仍未讨得半分便宜。 木剑、谭道净二人经验老道,一面要应付阵法,又恐身后的尚凤仪借机使坏,暗自留心之际不免分神,加之这阵法委实诡异,故此合三大高手之力,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李飞云被三人护在当心,留心尚凤仪的一举一动,见她始终不发一言,暗骂道:“好个贼婆娘,你是存心要我们兄弟的难堪。” 三人这般苦战之下也丝毫未讨得半分便宜,李飞云恐夜长梦多,便高声喝到:“朱雀堂尚凤仪堂主在此,众人还不罢手?” 对方各个闻言一惊,果然罢手。那领头的又一声令下,众人收了兵刃点起了火把,阵型却未散开。 领头的抱拳道:“尚堂主有事请直接向小的吩咐。”尚凤仪向李飞云轻轻一笑,走上前去,道:“你可瞧仔细了,我到底是真是假。” 那领头的果然上前来,仔细瞧了一番,又翻身下拜,道:“小的白虎军副将吴鹤,参见朱雀堂主。”尚凤仪冷冷地道:“起来吧!” 吴鹤起身侧立。尚凤仪当先一步便要往前走,列阵的众人却丝毫未动。 木剑见状心头一紧,暗道:“莫不是走漏了消息,此间已经知道了岛上巨变?”环眼一扫,谭道净与李飞云亦眉头紧锁,显然也做此想。 “若是他们已然知道实情,则必不会善罢甘休,万不得已只得硬拼。只是这些人各个功力深厚,这阵法又诡异无比,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一剑结果了这领头的,此阵便容易应付了。”他思量再三,暗暗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直取领头的吴鹤。 尚凤仪怒道:“怎么?你既认得我,还敢阻拦吗?”吴鹤回道:“不敢,只是不知尚堂主缘何深夜至此?要不要小的前去通报白虎将军前来接驾?” 尚凤仪点头道:“嗯,不错!身居要职犹能谨慎如厮,果然难得!”李飞云抢道:“尚堂主亲自深夜到此,自然是为了机密之事了。至于事先不通告,又从岛后而来,是为了看看白虎军的防卫与应变能力了。” 吴鹤听了不语,脚下却仍然不动。尚凤仪佯怒道:“怎么?吴将军还有什么示下吗?” 吴鹤闻言立时翻身下拜,道:“属下万死不敢!只是……”尚凤仪沉声问道:“只是什么?”吴鹤答道:“只是恕小的眼拙,不知这几位高人是……?” 李飞云朗声大笑,上前道:“在下为吴江军引荐。”先指着谭道净言道:“这位是出身全真的高士谭道净谭道长。”众人一听全真教之名,无不吃惊。 李飞云又指着木剑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名捕木剑。”众人听得木剑之名,无不惊叫出生,有几个又重新抽出了兵刃。 木剑几人也未料到李飞云会将二人来历实言相告,也是吓了一跳。 李飞云又指着楚江寒道:“这位楚少侠可就更了不得了,乃是尚教主在闭关时亲传的弟子,一身武功尽得真传不说,自教主出关血战少林,再到南下保驾,一路之上全赖这位楚少侠了,便连教主,都要轻呼一声‘楚老弟’啦!是吧?”他言罢哈哈大笑,尽露谄媚之色。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吴鹤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果真认出了楚江寒来。 李飞云笑罢又拱手道:“在下李飞云,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都叫个玉箫剑。” 那吴鹤站直了身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抱拳施礼,道:“久仰三位大名。” 李飞云一敛笑容,道:“吴将军休得生疑。我等三人是应了尚教主之命,才来相助尚凤仪堂主共谋大事。”谭道净心下会意,佯怒道:“奶奶的狗才,是真想尝尝道爷的手段吗?” 尚凤仪喝道:“大胆!这几位都是教主的座上宾,便连我也要敬上三分,凭你也敢无礼?”吴鹤听了忙道不敢。 尚凤仪哼了一声,道:“教主有要紧的机密给白虎军,还不头前引路?” 那吴鹤听了赶忙叫人头前带路。楚江寒见不惯他这副嘴脸,也冷哼一声,走在了头前。 那吴鹤先前见过楚江寒与尚九天同舟而来,又见他居然敢走在尚凤仪头前,更加深信李飞云之说,客客气气将几人往中军大帐引去。正是: 闲钓江鱼不钓名, 凡夫独钓在林菁。 只身且向沧波里, 要学任公钓巨鲸。 七十六回 移花接木 七十六回移花接木 这是杭州府境内的一处驿站,曾是朝廷秘密屯军之所,后来废弃改为驿站,唤作地龙驿。朝廷多年来对沿海抗倭,凡机密要件,专从此过。因往来者不是锦衣卫的密差,便是前方的军机密使,故而十分隐蔽。 这样一处机密驿站,在今年的上元佳节,却热闹非凡。 从几日前收到一份公文开始,掌驿的将军便令人拿了公文去了杭州府一趟,次日便有当兵的运来好几大车酒肉米粮,整整堆满了两大窖。 赵三儿已经在此守备了三年之久,他也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押送的官差中,居然还有和尚道士,他自然不敢多打量,但也实在忍不住留心去数了一番,数到一百五十多人时,便数乱了。 一众犯人由一个虬髯大汉和一个俊美的中年人负责。二人自入驿站之后,清点了四五遍,真真切切七十二人,各个镣铐在身,血衣成痂。 领头的一是个极不起眼之人,另一人后背一把金灿灿的大刀,极为显眼。 赵三儿又被安排在了门口侍候着,见领头的二人对一帮和尚道士极为客气,心中更加疑惑了。 掌驿将军跑前跑后,亲自张罗着,赵三儿心里骂道:“瞧这副小人嘴脸,侍候你亲爹也未必有这般周详!”但还是羡慕着人家这等能够跟上差说得上话的机缘,暗想这没准儿今日过后,这小子果真要被提拔了。 忽然一个当差的飞了进来,径直跑进了堂去,墙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被一个当官的以一句“自己人!”给唬退了。 方进去那个声音极大,喘着气喊道:“宋大人,喜事了!戚继光将军来报。” 屋内的喧闹戛然而止,领头的拿起了文书,看罢一下拍碎了桌子,然后放声大笑。 背金刀那个领头的伸手抢过了文书,看了老久。 一个黑大汉吼了一句:“到底啥事儿?” 那领头的止住了笑声,又轻笑道:“木剑与谭道长、李飞云及楚江寒几人,深入虎穴以身为饵,引贼军入了戚继光的伏击圈,并在宁德会同张继夫妇大破贼军,或诛杀或遣散贼军近三万之众,我大明去一患矣!”说着竟语带哭声。 问话的黑大汉一声大叫,然后吼道:“哈哈哈……连我二哥也来啦,看来此翻咱兄弟一个也没拉下呀!太好啦……太好啦!” 众人先是窃窃私语,紧接着便连一众和尚道士也耐不住喜悦,乱哄哄说笑了起来。 领头的正是宋忠,已然红光满面,举起了海碗死活要向觉通大师敬上一碗。 宋忠大喜之下,竟将那公文传与众人一一细看。姚道虚忙道:“这官府的公文,出家人只怕不便观瞧吧!” 宋忠道:“此次若非诸位仙师活佛出手相助,安得功成?列为俱是庇佑我大明的真神祇,区区文书哪里还看不得?”姚道虚笑着接过文书,细读过后,又传与旁人。 石象更是喜上云霄,居然要拉着伤势未愈的沈毓海喝,被判官愁喝住,又笑着找别人去饮。 堂上一片哄闹,倒惹得金刀大不自在,不时的向宋忠劝道:“宋大人,如今一众人犯尽皆押与此间,兹事体大,咱们还是少饮为妙,免得误了大事。”宋忠笑着回道:“无妨,无妨。时值上元佳节,又逢捷报传来,此行算是大功告成了,真可谓双喜临门,安得不饮?” 酒至酣处,姚道虚起身道:“宋大人,诸位大人,此次我等师兄弟奉命下山,如今已然功成。待诸位将人犯压上运河之后,我等便要回山向掌教复命去了。一来众位人数众多,二来运河之上畅通无阻,诸位大人神通广大,谅也无事了。” 旁友武当冲字辈道士冲宁道长亦道:“此行已然功成,待诸位登舟自运河离去之日,我等众道士也要回山去了。” 宋忠与金刀闻言变色,良久之后,宋忠方道:“众位俱是山中高士,得道真仙,按说此行已然功成,要回仙山修炼,下官原也不敢阻拦。只不过,诸位此行乃是奉皇命而来,如此回去,回京之后圣上若是问起,下官该如何回复?”众道士闻言一时无语。 金刀也道:“诸位万里奔波,舍身用命,功在千秋万代。就这般回去,圣上如赐恩典,朝廷若有褒奖,可叫我二人如何答复?世人不知诸位淡泊名利,只会说我与宋大人等一众当差的寡廉鲜耻,竟独贪此十天之功……”言罢哈哈一笑。 宋忠听罢放声大笑,冲宁、姚道虚等也随声大笑。 宋忠笑罢言道:“诸位仙师稍安勿躁,待下官连夜向圣上请下旨意来,再做计较不迟。” 武当、全真众道士,再不敢提,复吃喝一阵。 及至三更时分,门外负责巡视的陈璋忽然跑了进来,附耳对宋忠和金刀嘀咕了几句,又跑了出去,二人脸色微变。 不一时负责巡视的陆云汉也跑了进来,也嘀咕了几句,闪身出去。 宋忠与金刀脸色复又平和,宋忠低声道:“这么快?”金刀点头道:“咱们押了这许多的犯人,自然比不得六百里加急来的快。” 众人尚未觉察出二人的对话,宋忠已然站起身来,高声道:“诸位,诸位,有皇差来传圣旨了,大家且随我到院外迎接吧!” 石象尚自海饮,便被小范蠡沈三拉了出去,跪在了最后。 脚步声起,石象懒散惯了,欲起身探看,又被小范蠡和沈毓左右拉倒,趴在地上。 但听宋忠朗声道:“臣等恭迎天使!”一个极细极高的声音喊道:“宋大人并诸位免礼!”石象再欲起身站起,又被小范蠡妇女拉住。 那声音又道:“这荒郊野外的,诸位又方经了刀兵,我看咱们就一切礼数从简吧!咱家此来,是来传皇上爷的口谕来了!” 宋忠率先叩首道:“臣等恭请圣安!”石象烦啰嗦,心中正正在咒骂,那细声高喊道:“圣上口谕:武当、全真诸位真人,少林诸位圣僧,并锦衣卫、六扇门的兄弟们,此翻你们辛苦了!你们得胜的消息朕已经知道啦!朕在北京等着你们,要一个不少的回来!把那些反贼头子们也活生生给朕押来……” 未及说完,石象嘟哝了一句:“就地宰了多省事,还活生生押回去做甚……”一边的沈三、判官愁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判官愁恐他言语惹出祸来,伸手已经点了石象的哑穴。 也得亏他几个跪在最后,那传谕的也未听见,早被宋忠与金刀二人拥着进了堂去,又有锦衣卫、六扇门的几个也簇拥着同来的皇差进去。 众人一阵礼让,方才落座。宋忠又令重新摆宴,熙熙攘攘个把时辰后,方才开宴。 酒宴一开,众僧道见了皇差不免拘谨起来,全无时才的豪兴,便连石象也觉得这宴席瞬间索然无味。 宋忠与金刀等官差久历逢迎之场,不一时已将八个皇差灌醉。 宋忠已然大有醉意,叹道:“钱公公久住京华,此次不远万里而来,倒真是辛苦啦!”那姓钱的回道:“咱家比不得诸位大人,只不过是主子万岁爷跟前儿一个跑腿的,蒙万岁器重,这才能有这么个效劳的机会,实不敢言辛苦二字!” 金刀赔笑道:“是。钱公公久伴圣架,乃是不世修来的福分,此次又身领皇命而来,可见圣上之器重。日后下官等还要仰仗钱公公照应啊。” 宋忠随手一挥,门外两个大汉提进来两个红木箱子,摆在了钱公公身后。宋忠举酒笑道:“咱是个粗人,生平做事不会拐弯抹角,这里是下官等从海外得来的一些小物件,公公等一路辛苦,日后分与众兄弟添置些衣物吧!” 那姓钱的脸色一变,扯高了嗓子言道:“二位大人这是做甚?是笑话咱家几个寒酸吗?” 金刀赔笑道:“公公休做此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下官等如遇疑惑,还要向公公请教呢!” 那姓钱的环眼一扫众僧道及小范蠡等人,咧嘴一笑,道:“这不是当着这么多世外高人的面,存心要咱家几个现眼嘛!” 金刀笑着添酒,宋忠则举杯相进,大手一挥,几个壮汉已会意将箱子抬了下去。 石象见了生气,哼了一声,高声道:“这么多犯人,还要千里迢迢押送进京,照咱看来,就该一刀一个,就地结果了才是!” 小范蠡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喝住。 金刀笑道:“下官眼下就有不解之处,还要请教公公了!” 那姓钱的瞪了石象一眼,哼了一声,才转过脸来对金刀回道:“神捕消遣咱家了不是?您这般精明,还问得着咱家吗?”金刀笑道:“还请公公为大伙儿指点迷津!” 钱公公笑道:“既然诸位这么有心,咱家就当着大家的面儿,给说道说道!省的让人家说咱家拿了好处不办事儿。”金刀忙抱拳道:“下官洗耳恭听!” 钱公公道:“这些个反贼闹了这么大动静,还不是教咱们给收拾了吗?万岁爷要大家伙儿将这些个贼寇活活押上京城,就是要天下人看看,任凭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万岁爷下旨,就都能被降伏的干干净净!” 宋忠望着诸位道士言道:“时才武当、全真的各位仙师还说要返回仙山去继续修行,如今圣上要诸位仙师、活佛一并进京,这下可都走不了了吧?”言罢又笑了几声。 钱公公回道:“咱们万岁爷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单能施雷霆诛邪祟,还能布雨露降甘霖。宋大人这么说,咱家也实在不知如何答复。不过这么多的人犯,有众位高人押送,终究还是保险些。”宋忠笑着点头,顺势饮下了一杯。 钱公公又道:“京城据此千里之遥,诸位大人可知圣上为何要咱家独独传个口谕啊?”宋忠赔笑道:“自然是圣上倚重公公了。”钱公公摇头不住。 金刀道:“还请公公示下。”钱公公举酒笑而不答,众人心有疑惑,再也不好相问。 钱公公道:“咱家在宫里待久了,难得过上这样一个上元佳节,来来来,诸位痛饮。”宋忠等忙举酒想陪,及至东方既白,方才撤了酒席。 众人也不做休息,宋忠传下令去,教锦衣卫的人前去探路扫清障碍,又令守夜的兄弟用过了早饭,便匆匆启程。 只随钱公公一道前来传旨的几个苦熬不住,入了营房小憩去了。 陈璋等众人准备停当,前来禀告宋忠与金刀,二人正要入内催促众皇差启程,忽见陆云汉神色慌张跑了进来,对着二人低语了几句,复又闪出门外。 觉通大师忽然脸色一变,众人正自诧异,俱都未曾瞧见觉通大师神情变化。 宋忠抱拳道:“咱们歇息一日再行启程吧!请觉通大师,沈老英雄,冲宁道长还有姚道长,到后堂一叙,咱们顺便议议这一路之上的护卫安排。”言罢转身招呼陈璋走了出去。 觉通大师等四人也闪身跟了出去,剩下金刀跺脚道:“这几个阉人实在可气,上喻之中似乎另有深意,我等再去参详参详。”言罢抱拳向众人道:“诸位道长,诸位大师,且请再休息一日,咱们明日出发不迟。”言罢令陈七招呼众人前去休息,又补充道:“诸位,此间乃是机密之所,诸位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省的这帮子阉人借故乱撕咬。” 众人俱都回营房安歇去了,金刀这才转身而出,却径直往后山而去。 这是前朝屯军时大军的屯粮之所,靠山而建,十分周密。昨夜日落时分,众人押了钦犯到此,便将人贩押于此处。 一众白莲教逆贼无论男女老少,伤残与否,俱都上了锦衣卫赫赫有名的缚妖锁,押于此处。外有锦衣卫抽调高手明暗埋伏,再靠外则有六扇门高手伏于四周,期间更有两大绝顶高手金掌陈璋与陆云汉来回巡查,彻夜不休,堪称是天罗地网、铜墙铁壁。 金刀径直走向了最里面,只见一人倒地昏死,宋忠与觉通大师等,俱都愁眉不展。 金刀问道:“陆兄,陈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云汉面色难看至极,叹道:“今晨小弟方与陈三弟交接过后,便来此间巡查,却发现有两个锦衣卫弟兄已被人点了穴道,我大惊之下便来点查犯人,却发现,魔教五大护法之首的薛宗昌,已经换成了此人,而他本人,却已逃之夭夭……” 金刀细看之下,昏死在地的果然不是薛宗昌。 宋忠道:“王大人统领六扇门多年,经查大案无数,可能看出端倪否?” 金刀叹口气,道:“须得细查方知。”随即叫来昨夜被人点中穴道的两个锦衣卫仔细询问。 那二人跪地答道:“昨夜我二人奉命伏于正西处,一夜无事,大约黎明时分,便觉身后一痛,脑中一昏便失去了知觉,及到被陆先生救醒,方才知道被人点了穴道。”言罢口称失值,磕头如捣蒜。 金刀不理二人,向陈璋问道:“陈大人,这二人武艺如何?”陈璋答道:“这二人一个叫何权,一个叫吕嗣,俱是锦衣卫中一等一的角色,要不然宋大人与下官也不可能选他二人前来执行这么大的任务。” 金刀听罢喝起二人,双掌齐发便向二人劈去。众人始料未及,但见二人大惊之余向后退去,避无可避之处,双双临危回了金刀一掌。 交掌处何权吕嗣二人向后退了三步,大惊之下双双跪地。 金刀亦是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只见他沉吟道:“到底是哪路高人所为?简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众人知他在思考,不敢擅自打断。 良久后金刀才向众人道:“诸位也瞧见了,何权、吕嗣二人在留手之下掌力尚有如此威力,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那么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轻松点住二人的穴道呢?” 众人沉默不语,金刀指着地下昏死那人问道:“可曾知道此人是谁?”陆云汉回道:“已经审过其他人了,此人正是魔教新任命的白虎堂副堂主,名唤江枫。”金刀疑道:“可是冲开穴道逃走的那个?”众人点头称是。 金刀复向觉通大师问道:“觉通大师,您老与此人交过手,他的武功如何?”觉通大师回道:“照老僧看来,此人武功绝高,只逊陆施主半筹。”众人闻言更是惊骇不已。 金刀俯身查看,但见江枫披头散发,已是奄奄一息,一身武功显然已被人废去。 觉通大师缓缓言道:“他的武功是被人用极高深的内家真力给废去的,至于是何门何派的手法,老僧实在瞧不出来。”金刀闻言深吸了一口凉气,要知在场武功要数觉通大师最为精深,他老人家看不出来,只怕天下见也没有几个能瞧得出来,便向陈璋道:“陈大人,烦请将我三哥请来,只说有个囚犯重伤昏厥,请他来瞧瞧。”陈璋领命而去。 金刀又沉吟道:“奇怪,这薛宗昌缚妖锁加身,又如何逃的掉的。”言罢伸手去看地上的缚妖锁。 宋忠言道:“据我所知,这薛宗昌早年是昆仑派的叛徒,后来学得一身剑法,号称是神剑无敌,再后来又不知从何出学得绝学寒涛掌,武功更是登峰造极,白莲教内高手如云,也只有他能跟教主尚九天比肩。”陆云汉也道:“纵然如此,尚九天十多年未能挣脱缚妖锁,薛宗昌又是如何挣脱的呢?” 众人都神色黯淡,摇头不语。 金刀仔细查验良久,忽道:“是了!这缚妖锁经利刃劈过,自然能够震断!” 宋忠惊道:“这怎么可能?”陆云汉也道:“时才我已仔细看过了,这锁链之上全无伤痕,又怎会是经利刃劈过的?” 金刀丢了半截锁链在地,言道:“这缚妖锁乃是天外陨铁所造,莫说依靠内功扯断,便是寻常刀劈斧剁也奈何不得。可万一遇上一个内功绝顶、剑术也绝顶的剑客,再手持一把同样坚利的宝器,劈断它也并非难事。当初我五弟在忘乡阁上,日前我八弟在少林寺内,不就曾以宝剑劈断过吗?” 宋忠面色一沉,抽出腰悬宝剑,挑起地上的半截缚妖锁,用力一劈,但见火花一闪,伴随着声脆响,那半截缚妖锁断作两截。陆云汉摇头道:“纵是如此,不免会发出响动!” 觉通大师闻言唱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斗胆,借施主宝剑一用。”宋忠双手捧上,觉通大师接过宝剑,俯身捡起来半截缚妖锁绕与左腕之上,右手提剑提气沉声,剑刃在铁链上缓缓划过,全无半点声响,接着再丢剑在地,伸右手扯住锁链一端,用力一拉,“嘭”一声轻响,那缚妖锁竟被生生扯断。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七十七回 再起波澜 七十七回再起波澜 众人见觉通大师扯断了锁链,无不大惊失色。 宋忠捡起宝剑来看,近铁一端的剑刃已卷的体无完肤。陆云汉与沈三也忙先后捡起两截锁链对比三种印痕,竟与金刀所言一般无二。 宋忠冷笑一声,道:“看来是我功力与这薛宗昌差的太远了!” 陆云汉也向觉通大师抱拳道:“大师武功通神,佩服佩服。”觉通大师笑道:“雕虫小技,无非只为应证神捕所言而已,当不得真!” 这时陈璋引了判官愁赶来,判官愁见状大惊不已,却也不多问。金刀道:“三哥,你来瞧瞧,此人究竟是伤在哪门哪派的手下?” 说话时判官愁已伸手搭脉,面色立时一沉,捻须道:“好厉害的掌力!”一语方罢,已丢了江枫的手臂,起身道:“下手之人不想取他性命,只废了他的武功。可惜呀可惜?” 众人忙问道:“可惜什么?”判官愁闭目言道:“只可惜,下手之人尺度恰到好处,令我无从判断是哪门哪派所为。依我看,倒像是出家人干的?” 陆云汉急问道:“先生可有凭据?”判官愁笑道:“有几分慈悲心在啊!若下手重一分,抑或轻上一分,我必能瞧出端倪来,可此人轻则残废,重则身死当场啊!” 陈璋也急问道:“出家人?哪门哪派?武当还是少林?还是全真派?” 宋忠干咳一声,瞪了陈璋一眼。一旁的冲宁道长与姚道虚立时面露难堪之色。 判官愁望了诸人一圈,又白了陈璋一眼,道:“我看更像是觉通大师干的!”觉通大师莞尔一笑。 小范蠡沈三立即出言喝道:“三弟,休得胡言!” 陈璋面色陡然涨红。 判官愁摆手道:“也并非胡言,按理说,咱们这一百来人之中,也只有觉通大师有这个本事……”他话到此处又捻须不语了。 忽然又伸手去把脉探息,一阵忙活,临了又道:“只可惜,伤他的是道家的掌力,与觉通大师无干呐!” 宋忠抱拳道:“久闻冯先生医术冠绝天下,想必定有妙法得知。”判官愁回道:“若要知晓,救他醒来不就行了吗?” 宋忠、陈璋等一时哭笑不得,即差人抬了下去,交由判官愁医治不提。 小范蠡沉吟道:“莫不是这江枫自逃走之后,一路尾随咱们至此,在暗中下手,点了锦衣卫的穴道,再将利剑交于那薛宗昌,助他逃脱之后,反被薛宗昌废去武功流于此处,以掩人耳目?” 陈璋抢道:“沈庄主此言大大有理!似这等魔头最是恩将仇报,下手伤害同伴之事,干的出来!” 金刀看看宋忠,再望向陆云汉,见他二人只是满面疑云沉思不语,又向觉通大师面上瞧去,并问道:“大师以为如何?” 觉通大师紧闭双目,摇摇头道:“老僧看来绝无可能!”陆云汉也点点头道:“我看也无此可能!” 陈璋问道:“却是为何?”陆云汉答道:“这江枫的武功跟我差不多。以我的武功,莫说连闯六扇门与锦衣卫的层层明暗埋伏,便想随手点住何权、吕嗣的穴道都无可能,试想凭江枫的身手,又如何能办得到呢?” 众人以为有理,又都沉默了。 金刀道:“诸位稍安勿躁,待那江枫醒了,便自会有分晓。” 宋忠道:“诸位,在下请诸位来,一是请诸位看看现场,聆听下诸位的高见。二来嘛,诸位都是各路高人的主事者,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须得小心应付才是。我看这护卫一事,光靠我与王大人这些属下,怕是靠不住了。还得烦请诸派的高人出马不可了。”言罢略一拱手。 姚道虚道:“二位大人莫要客气。如今皇命传来,命我等山野之人共同护送人犯,我等理应效命。”小范蠡、冲宁道长二人依言附和,齐齐称是。 姚道虚又道:“如今天使到此非同小可,小道以为除了要护卫人犯周详,捉拿薛宗昌归案,也是重中之重,该如何安排,还请二位大人点派。” 宋忠一声长叹,向金刀言道:“王大人,你以为如何?”金刀回道:“我看此事除了咱们几人外,知道的越少越好。至于要不要向钦差钱公公禀告,还得宋大人拿主意!” 宋忠叹道:“圣上有意要向天下人扬威,要咱们一个不少的押送人犯还京,如今走了人犯,若是咱们瞒着不报,个中干系,谁也担待不起,我看还是上报钱公公为好。”临了又补充道:“也要让这帮子吃闲饭的知道知道,咱们底下人流血用命的难处!” 金刀点头道:“我看这样:此间之事,大家先莫外扬。咱们几个这就兵分四路,一面差人即刻去寻薛宗昌的下罗,一面去请钱公公的示,剩下一路加强护卫,再留下几个去审审其他人犯,看看昨夜之中,是否还有有人听到了什么动静。” 宋忠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请钱公公的示。至于王大人嘛,指挥调度,查察谋划,此间还离不得他,烦请王大人去一一审问,看看能不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来。”金刀抱拳称是。 宋忠又抱拳道:“烦请沈庄主与武当、全真的诸位道长协同锦衣卫、六扇门的兄弟们商量商量防卫事宜。”陈璋与陆云汉会意,领着小范蠡、冲宁与姚道虚三人商量护卫事宜去了。 宋忠抱拳向觉通大师道:“薛宗昌武功通神,咱们这些人中,只有您老才能胜他,还得烦请大师带领少林派诸位神僧前去追赶,我这里另派两名锦衣卫携通信的铁嘴鹰相随,一有消息,请立马相告。”觉通大师一声佛号唱罢方要转身。 宋忠又叫住觉通大师,道:“大师,此事非同小可,大师只需说接道密保,有同党前来捣乱,此次只是去捉拿同党即可。若找到姓薛的,诸位大师也必会动手,自不比多言。届时大师再实言相告同门也不迟。”觉通大师点头回道:“二位放心,老僧晓得干系。”宋忠叹道:“情非得已,还望大师体谅!”觉通大师一声佛号,转身招呼同门去了。 几人分头行动,金刀自领了何权、吕嗣二人四下一阵搜寻,复来到众人犯处。 众囚犯中一人极为醒目,虽镣铐在身,却面色红润,丝毫不像阶下囚。何权见状禀道:“大人,这人极为了得,卑职等已饿了他十日,却丝毫未起作用。” 金刀对何、吕二人道:“此人横练了一身苗疆奇功,任你刀劈斧剁也奈何不得,再饿他几日也无用,你等今后万万不可私自折辱与他。” 复又近前几步,对玄武徐道梓道:“徐道师,别来无恙啊!”玄武徐道梓微睁双目,干笑了一声,也道:“嘿嘿,若不是这锁链厉害,纵是你金刀、木剑一齐到了,也困不住我。”金刀冷也笑道:“前辈这龟息神功也算不得天下无敌吧?”徐道梓双目一闭,再也不言语。 金刀道:“前辈乃是当今的绝顶高人,晚辈此来,却是有几句话要问,还望前辈能直言。”说着深深一揖。 徐道梓真开双目,面色微变,缓缓站起身来,点头道:“金刀神捕威震天下,果然令人钦佩,此时此刻,居然还能对我这个阶下囚作揖施礼。也罢,就凭这个老夫能说的一定实言相告,你问吧!” 金刀近前低声道:“薛宗昌逃走了。” “什么?”徐道梓双眼精光一闪,吃惊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金刀回道:“晚辈猜测,是在今晨!” “哦……”徐道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何权、吕嗣被他二人的对话吓了一跳,万没想到,金刀居然会将这等机密告与徐道梓知晓,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金刀指着何、吕二人道:“今晨有人点了这二位兄弟的穴道,暗中做了手脚李代桃僵,等发现时,薛宗昌已被换成武功尽废的白虎堂副堂主江枫,而薛某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徐道梓缓缓点头不住,一言不发。 金刀问道:“前辈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没?” 徐道梓缓缓摇头不住,道:“老夫从昨夜一直打坐至今,未听到一丝风吹草动。”金刀闻言面色又凝重起来。 何权、吕嗣忙道:“大人,这魔头的话未必可信,咱们还是去问问其他人吧!” 徐道梓怒道:“哼!老夫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过金刀神捕吗?能够轻松闯过这般层层布防者,其武功计谋该是何等了得,依我看,当今天下无人能办得到,除非……”他顿了一顿。何、吕二人急问道:“除非什么?” 玄武目光凝重,缓缓道:“除非弊教尚教主亲自出手。” 金刀也点头道:“不错,纵是有人闯入,能瞒得过别人,一定瞒不过徐道师。” 徐道梓神情呆滞,自言自语道:“即是教主亲至,救了薛老哥,为何又不救我呢?……” 金刀道:“断不是尚九天!”徐道梓听了缓缓点头,嘀咕道:“不错,教主既然来了,只须扔把宝剑给我,我便能脱身,对他来说,这不是难事,不是难事……断不是教主……断不是教主……”他一时间神情又呆滞起来,缓缓坐在了地上,诵经般嘀咕了几句,复又闭上了双目。 三人转身正要去问别个,忽陈七来叫,说钦差大人有请,金刀遂带了何、吕二人飞奔而去。 到了钱公公小憩的后堂,陈七道:“钦差大人只请神捕一人进去,咱们三个就在外头受着吧!”金刀推门而入,但见钱公公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宋忠在一旁垂拱而立。 那钱公公见金刀进来,起身骂道:“你们一百多号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声音却压的很低,显然也不做张扬。 宋忠低头道:“这些逆贼手段高强,着实难以对付,还望公公体念下情。” 钱公公哼了一声,道:“主子万岁爷已有明旨,要将拿货的犯人一个不少的押回京去,便是重伤致死也不行!这当口儿,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连咱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宋忠连忙赔是。 那钱公公又问道:“现下二位大人打算怎么着啊?光是去追拿吗?万一拿不回来,又该如何啊?”宋忠回道:“属下二人已请了武功最高的觉通大师率少林群僧去追了,一旦找到,必能生擒回来!” 钱公公“哎咦”一声,不住地拍着桌子,急道:“宋大人,若是寻不回来,又当如何?” 金刀忙道:“这倒要请公公指点了。”宋忠会意,也道:“愿听公公吩咐!” 钱公公舒了口气,道:“万幸诸位尚未将囚犯的名单报上来,这事儿还有个缓儿。圣上要的是反贼七十二名,现下二位大人手里的,不正是七十二名嘛!”金刀会意,心下稍安,宋忠却再次问道:“事关者大,还请公公明言,免得我二人会错了意坏了事儿。” 钱公公白了他一眼,道:“二位不是派人去追了嘛,若犯人拿的回来,咱们就是又多抓了一人,若是拿不回来,就拿那重伤的去交差,主子万岁爷与朝廷,可不知道这干子反贼的姓名容貌。” 宋忠、金刀二人齐道:“事已至此,只得如此了。” 钱公公道:“如今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谓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知道此一节的,越少越好,都明白吧?”宋忠忙道:“知道此事的,总共也就十几人,公公放心,我二人会交待下去,欺君之事乃是大家共为,谅他们也知道好歹。” 钱公公点头道:“实话告诉二位,与咱家同来的几个,俱是司礼监几个大太监派来监视咱家的眼线,稍有不慎漏了馅,咱们可都完了。”二人听了凝眉道:“这确实得小心了!” 钱公公缓缓坐下,道:“这可就看二位的了。” 金刀眼珠子一转,回道:“待会儿就由我二人带领几位钦差去认认人犯,要那几位公公也认认魔教的所谓头领吧!”钱公公这才咂了一口茶,点头道:“就有劳二位了!” 钱公公又问道:“那昏死的招了吗?”宋忠回道:“已经在救治,尚未见回报!” 钱公公道:“此人乃是关键所在,一旦醒了,招不招,招了什么,只能咱们三人听见,明白吗?”宋忠道:“怎么处置,全听公公吩咐!” 钱公公道:“我看呐,就暂不让他醒过来吧!”金刀神色一变,回道:“如此一来,下手的究竟是何人,咱们就无从得知了,万一尚有同伙躲在暗中,于咱们是大大不利!依下官看来,还是尽早弄醒,揪出真凶才是!”宋忠也道:“王大人所言极是!” 钱公公点头道:“这倒也是!依咱家看,就找个借口把他连同医治的先生一并弄到咱家这里来,再由你们派知情的亲信看着,一旦醒了咱们几个一道亲自审问吧!”宋忠与金刀觉得并无不妥,便齐齐点头称是。 几人商量妥当,宋忠与金刀方才掩门而出。 晌午时分,便喊醒了几位钦差,来到了关押犯人的屯粮之处。 宋忠与金刀领了何权、吕嗣并陈七三人,亲自为众钦差指认犯人并介绍在白莲教中的职务,几个太监时而如走马观花,时而又驻足询问,好半天方才了事。 钱公公道:“二位大人,这些犯人的小命儿金贵着呢,可不能让他们因伤病死啊!要不然皇上那儿,可交不了差!”宋忠忙回道:“是!下官遵命。” 忽身后一个太监问道:“二位大人,不是说人犯共计七十有二吗?怎么咱家数着少了一人呐?”钱公公回头笑道:“还是李公公心细,咱家倒是没注意!”又转头问道:“二人大人,怎么回事啊?” 金刀忙回道:“回各位亲差的话,少的一个,乃是魔教白虎堂副堂主,唤作江枫,因为重伤过度已昏死过去,下官已差人抬去救治了。” 钱公公故意道:“呦呦呦,还是神捕精明。这些人押到京里,一颗脑袋就值万斤呐!”那李公公道:“人可曾救醒啊?能押来瞧瞧吗?”金刀回道:“尚未见醒。” 钱公公笑道:“二位大人此翻立下了这不世的功劳,实在是可喜可贺,又实在叫咱家眼红啊!”说着故意笑了几声。 宋忠笑道:“这干逆贼个个穷凶极恶,未得旨意前,锦衣卫与六扇门的行家们用尽了手段,可没一个愿意招些什么。独独这个江枫,方要说些什么,可在严刑之下却昏死过去,下官等这才差人去救治了。”钱公公神情一变,故意拉长了音调问道:“哦?是吗?” 宋忠道:“公公放心,这姓江的招出些什么,可都是几位钦差的功劳。” 钱公公笑道:“也是,二人大人立的功劳够大了,分一些给咱家几个,也是应当的!”说罢众人一齐哄堂大笑。 李公公急问道:“此人现在何处?”金刀回道:“现由我义兄医治。” 钱公公忙抢道:“抬我屋里去,待他醒了,咱家要第一个审问他!”那李公公见这好处都被钱公公占了,神清登时不悦。 宋忠与金刀立时称是,即刻命陈七将江枫抬往钱公公的屋子。 众人又攀谈了一阵,宋忠问道:“敢问钦差大人,咱们几时押了犯人前往运河登舟?”钱公公道:“这押送人犯一事,乃是二位大人做主,怎么还问起我来了?咱家虽然领了皇命到此,可毕竟是为传旨而来,其它的事儿,一概不管。” 宋忠被他一呛,也不知如何回话。金刀见状道:“皇命大于天,咱们理该即刻启程。不过现下有人犯重伤昏死,咱们也不可不官,若急行之下弄死一两个,属下等可是吃罪不起。两下一计较,下官以为,咱们再修整一日,明晨出发,不知诸位钦差意下如何?” 众太监闻言点头不住,众人又询问了一会儿,各自归息时已日头西移。 宋忠带了陈璋、陆云汉二人,亲自去点查护卫去了,金刀又旁敲侧击,审问了一翻,仍然未果。二人碰面时,已到二更时分,又经过一番商量,俱是一头雾水,当下各自愁眉不展。 金刀宽慰道:“宋大人,下官办案多年,越是这个时候,越急不得。”宋忠叹道:“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总觉这此事没那么简单。” 金刀道:“大人,依我看来,这中间的干系,定要落到这江枫的头上,等他醒了,问出打伤他的人来,一切自有分晓。”宋忠道:“我看这阉狗借故将江枫弄到身边,绝没那么简单。”金刀也点头道:“是啊,表面看来他是为了趁机问出些机密,好捡些功劳,同时又防止了其他太监知道薛宗昌逃走之事,我倒觉得,他还有一层。” “看来他是怀疑,咱们中间有人私自放了逃犯,所以要争着第一个审问。”宋忠把着茶碗,缓缓言道。 金刀道:“我看派去的陈七跟何权、吕嗣可看不住这姓钱的,万一被他借故连我三哥也扣下,自己再问出些什么来,到时候没人来报信儿,你我主责的二人可就被动了。” 宋忠起身道:“走,咱们也去盯着。” 忽然陈七飞奔来,跪地急喘道:“二位大人,祸事了!”金刀将他一把搀起,道:“莫急,慢慢说来!” 陈七回道:“二位大人,不好了,那江枫一醒过来,李公公便领了几个同来的太监武士,将钱公公的屋子给秘密围了,他们使迷药弄翻了钱公公和冯三爷几个,小的本在躲廊下放哨,这才躲过一劫,又瞅准了机会溜来报告。”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十八回 金蝉脱壳 七十八回金蝉脱壳 宋忠金刀大惊失色,即飞奔过去。宋忠怒道:“这帮腌货,在朝中横行霸道也就是了,居然敢在此间撒野!”一面向陈七问道:“陈七,你可曾瞧清楚了,是李公公犯上不是?” 陈七回道:“属下瞧得真真切切!” 众人转眼到了门外,宋忠扬掌便劈烂了门板,闯了进去。李公公见了怒道:“姓宋的,姓王的,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敢对皇差不敬!”乃令左右道:“给我拿下!” 左右四个太监也极有身手,霎时间已掏出袖中短剑刺向宋忠。 金刀见状冷笑一声,扬刀欲削断几人兵刃,怎奈几人短剑极是坚硬,火花一闪只被击落,却丝毫未损。 四人输了一招,又换指爪来袭宋忠,宋忠大怒,口道:“还不收手!”一挥手将四人打翻。陈七一个飞身过去,伸手点了几人穴道。 李公公和另两个早被吓的魂飞魄散,抖如筛糠。宋忠待要伸手去揪李公公,却见他早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口道:“宋大人饶命,王大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忠喝道:“钱公公在何处?”一个回道:“被李公公绑在里面了。”另一个也磕头道:“这不干我的事,全是李公公胁迫我们干的……” 宋忠与金刀闪身进去,见李公公四人已被塞了口鼻五花大绑,那江枫又昏死过去,浑身上下俱是刀痕,十指之上,俱被插上了钢针。 金刀见了心下一凉,怒骂道:“好歹毒!” 宋忠伸手一阵推宫过血,钱公公四人俱都挨个儿转醒。 那钱公公已被惊得屎尿俱下,连话都搭不清楚,宋忠无奈,只得叫何权抱了下去照料。 判官愁抱拳欲言,被宋忠摆手止道:“这也怨不得冯先生,宋某已然知晓了。如今钦差钱公公已惊吓过度,还得劳烦先生去瞧瞧吧。”判官愁摇头不住,再不言语,又随着吕嗣走了出去。 金刀又叫陈七押来了几个太监审问,几个太监奴相毕现,只一味求饶不住,金刀连哄带吓,半天方才审问明白,那江枫极有骨气,众人威逼利诱之下,居然一字未答,几个太监这才上了刑罚,以至经受不知,口吐鲜血再度昏死过去。 宋忠与金刀得知几个太监审讯未果,心下稍安。又想到江枫被重刑折磨昏死,深知这回牵动了内伤,一时半会儿绝难转醒,眼见线索又断,复又心急如焚。 二人正待商量对策,忽然宋忠手下的一锦衣卫又飞奔而至,口称祸事。 宋忠大怒,吼道:“但有坏事,通通报来!” 那人禀道:“不得了了,人犯跑了!” 宋忠大叫一声,已纵出屋去。金刀也急问道:“怎么回事?”那人急回道:“小的正随陈大人来回点验犯人,不料后山之上,惊闻打斗之声,陈大人纵身便追了去。小的反应过来忙去点查,却发现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已然不见了,小的惊慌之下急来禀告二位大人……” 金刀到了声:“先莫声张!”又令陈七道:“先将这几个秘密押起来,等我回来发落。”言罢架起轻功纵向后院。 及到后院,众人犯连吼带叫已乱作一团,锦衣卫只将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仍不起作用。 金刀气沉丹田,吼了一声:“众人听了,人犯如再喊叫一声,就给他一刀,敢叫两声的,就刺上两剑!”他内功深厚,声如龙吟般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重犯人经他一震慑,一时齐齐住口。 忽然上官雄一朗声大笑,嚷道:“呸!一群奴才,猪狗一般的东西,有种就连砍爷爷十刀!”金刀身影一闪已到他跟前,伸出手来五指如钩,只在他右肩上一捏,“咔嚓”一声,右肩又被捏的粉碎,上官雄一本就重伤未愈,如何经得这般巨痛,但他强忍着不叫,身子一阵剧抖,已经昏死过去。 众贼虽素来凶顽,但见金刀下手如此狠辣,都不再敢出声。 陆云汉上前道:“得亏了神捕,要不然兄弟我委实镇不住他们!” 金刀道:“请陆兄守好此地,谨防敌人调虎离山,我去瞧瞧即回!”又高声吩咐道:“都打起精神来,看好人犯才是第一要义!外头有各路高手重重把守,插翅也难飞出,跑了个把人,一盏茶的功夫就抓回来了!如遇任何情况,都不得轻易离开此间,违者杀无赦!”言罢纵身越过墙去,向着打斗声处追去。 金刀钻入了重重密林中,到处荆棘丛生几位行走,又闻正西处几声呼和,忙握刀在手,跃起追去。 黑暗中两道剑光飞来,金刀忙横刀架开,复落到地面。两个声音道:“卑职二人不知王大人,万望恕罪!”金刀知是埋伏好的锦衣卫,忙问道:“犯人可曾由此经过?现往哪里走了?” 一个回道:“那贼人闯过,卑职二人遮拦不住,正欲追赶,又有陈大人追来,卑职二人不敢擅离职守,故未曾追去。”另一人也回道:“那贼人被陈大人追着向西去了,宋大人随后也赶来向西而去。” 金刀道:“很好!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擅离职守,免得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二人应命复钻入林中不见了。 金刀得了指点,纵起轻功又向西追去,一路上,又遇到两两一组的三四波锦衣卫,大家都道玄武徐道梓向西而去。 穿过荆棘林,到了一片竹林,脚下略微好走些。金刀心中焦急:倘若陈璋、宋忠二人追不上徐道梓,料埋伏的众人也拦他不住,一旦叫他走脱,自己万难交待。 忽然左前方又遥遥传来呼喝之声,金刀提了宝刀牙关一咬奋力纵去。 打斗声越见清晰,隐隐传来陈璋的叫骂声与喊杀声。金刀不敢迟疑,用足了周身气力狂奔而去。 四周一片漆黑,眼见打斗声便在眼前,金刀正欲高声大叫助战,只听见陈璋一声惨叫。金刀暗叫不好,陈璋要是受伤,徐道梓必又逃走,四周漆黑,又有竹林阻隔,兀自怒起,恨不得肋生双翅赶上前去将徐道梓这恶贼两刀砍死。 只听见陈璋高声叫到:“姚道长,贼人来了,快结剑阵!” 金刀也放声高叫道:“恶贼哪里去!”纵身赶到处,见陈璋趴在地上不能起身。 陈璋见了急道:“快追快追!不要管我,死不了!”金刀见他尚能喊叫,也不耽搁,立马纵身追去。 但闻打斗声起,知是全真教众高士拦住了徐道梓,金刀脚下一奋力,纵到了打斗处。 望日无月,四周一片漆黑,纵是金刀功力深厚耳聪目明,也不能尽数瞧清场上战况。 一来是众人身法灵巧迅捷,二来是众道士摆的这阵法玄妙无比,金刀不敢轻易助战,乃高叫到:“众道兄莫慌,待我来助战!” 姚道虚见金刀追来,心下一喜,又听见他欲助阵,又是一惊。众道人所摆之阵,名曰九剑十方阵,乃是全真教秘传之机,自重阳祖师创立,长春真人传习到今,已经三百余年。阵名虽称九剑十方,这九字乃是非实指。摆阵者可少到九、十人,多至百来人,非精通全真御剑之术者不可。阵成结剑为网,转动八九之变,玄妙莫测变化无穷,端的含有十方之机。当日终南山下,姚道虚阻拦前来求医的张继夫妇,日前在极乐岛上生擒薛宗昌,用的全是此阵。 姚道虚闻言大惊,金刀不通全真剑法不解此阵之妙,如前来助战只会胡乱打杀扰了阵法损了威力,高叫道:“不可!” 金刀见众道士一时间不能拿下徐道梓,情急之下未能领会姚道虚之意,提了刀正欲上前相助,忽被背后一人止道:“不可!王大人贸然出手,只会乱了这全真妙阵。”回头看时,乃是宋忠也赶到,金刀闻言会意,收刀乃止。 宋忠骂道:“这厮甚是可恶,竟哄着我向北追去了,若不是陈璋几声喊叫,我真不知何处去寻他。”又道:“你我且在两边掠阵,谨防变故。”金刀以为有理,便提刀与宋忠分别守住了西北西南角。 九个道士各使了手段将徐道梓围在当心,九剑十方阵玄妙莫测,徐道梓不能破之,左右冲不出去。 忽然姚道虚喊道:“这厮学的什么妖法,居然刺他不死?”但闻徐道梓几声大笑,道:“你这干老杂毛,想仗着这阵法之妙拿我,我看你能奈我何?” 金刀也曾见识过徐道梓刀枪不入的绝技,暗叫不好,高声喊道:“这厮自练有不避刀剑的绝技,众位道友需设法破之。” 姚道虚应了一声,复指挥着变了阵型。 金刀忖道:“这厮使出了铜头铁骨不惧刀剑的绝技来,纵是拿住了他,拳打脚踢,点穴封气俱是无用,又如何押他回去?”又纵到宋忠身旁,道:“宋大人,烦你即刻令人拿一副缚妖索来索此贼,如若不然,今翻当着奈何他不得了。”宋忠点头道:“有理。”乃从怀中摸出个响箭来,抛在空中炸响。 二人在一旁观战,丝毫不敢大意。只听见姚道虚又高叫一声,众道士齐道:“按住了!” 宋忠、金刀二人大喜,飞奔上前,众道士已将徐道梓死死按在地上,使了刀剑架在各处大穴上,徐道梓纵然内功再深厚,也不能动弹。 宋忠与金刀抢上前去,分别拿住了徐道梓左右两臂,又有两个道士扯住了脚踝,两个环住了大腿。 十一个绝顶高手,直如屠猪一般,用尽周身功力扯死了徐道梓。 金刀忙道:“大家谁也莫动,等拿来缚妖索锁住再说!” 那徐道梓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嚷道:“全真秘术,不过如此!”有脾气急的道师骂道:“好个贼子,被拿住了还敢说嘴?仔细道爷让你下了油锅。” 徐道梓哈哈一笑,口道:“罢了罢了!我认栽了!”又道:“几位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弄断那锁链的?” 众人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大意,各都不去接他的话。 徐道梓又道:“宋统领,金刀神捕,二位若能保我活命,我马上招了,如何?”宋忠冷笑道:“省些力气吧!” 众人忽觉手上一滑,用力再抓时,手下却是一空。 宋忠急道:“缩骨功……” 话音未落,徐道梓人已在两丈开外,众人手里只剩下一件破烂道袍。 惊悸未定,众人待起身去追时,徐道梓已闪出七八丈外。 “该死!”宋忠气的肝肺欲裂,随手将那破烂道袍撕的粉碎,欲追时,已慢了一步,三条身影已经追了出去,其中一个正是姚道虚,正提气抬步间,又被金刀一把拉住。 几个道士都摇头叹道:“好恶贼!好本事!好个金蝉脱壳!” 金刀道:“宋大人,仔细调虎离山之计。”宋忠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火,扭过了头去。金刀抱拳道:“终归是大批人犯要紧,未免贼人有计,烦请几位仙师继续在此埋伏。”言罢深深一礼。众道士赶忙还礼,齐道:“分属当为,大人不必客气!”言罢即闪身入了林中。 宋忠怒气渐消,抚掌叹道:“一牵扯上功名富贵,我便一叶障目,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实在惭愧!”金刀回道:“宋大人这是什么话?” 宋忠摇头道:“我原以为此翻立了不世之功,细想来,自拿住了这干逆贼之后,我便开始自满,举措多有疏漏,还望王大人海涵……”金刀回道:“大人休做此说!如今皇命在身,咱们万万不可因此气馁啊。”宋忠为之一振,点头道:“王大人此言有理。不过,我尚有诸多疑点,要向王大人请教……” “有内奸!”金刀肯定道。 宋忠略有吃惊,叹道:“不错!一连逃了两名人犯,怎能不让人生疑?而且逃走的乃是反贼中武功最高的两个,如若不能缉拿归案,实在是后患无穷啊。” 金刀道:“为今之计,你我只得兵分两路了。此次出兵,宋大人是主将,理该回去主持全局,就由下官前去相助姚道长等,勿求要将这二贼缉拿归案。” 宋忠点头称是,又道:“要我回去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咱们中间既有内奸,回去之后,该又该如何防范?” 金刀回道:“我料这姓徐的逃走,跟薛宗昌无二,定有同党暗中递了利刃与他,这才破了缚妖锁逃走。大人回去之后,在人犯的饮水中弄些松筋软骨的迷药,料他人也难以抵御,到了京城天牢里,则万事好办。大人只需管好解药,任别人神通如何,也休想弄断缚妖锁。” 宋忠道:“圣意教咱们尽数押犯人到京,无外乎是想叫江湖草莽看看咱们锦衣卫与六扇门的手段。王大人,你也侍主多年,咱们若将人犯押丢,圣上面前如何交代?我看来跑了的两个固然要抓回来,可在押的,一个也不能出事了。你经营六扇门多年,手下历经大案无数,破案擒贼、捉奸拿凶我远不如你,只有你回去,才能找出内奸,防止再出乱子。” 金刀回道:“只怕下官回去,镇不住局面。” 宋忠挥手道:“王大人,我是主将,你是副将,执行军令吧!”金刀只得遵命。 二人商量罢各自行动,正巧又逢陈七与何权、吕嗣带了缚妖索赶来,得知犯人已逃,众皆摇头不住。 宋忠拿了缚妖索即刻向西追去,金刀等原路返回,半道上又遇到陈璋实在,正盘腿而坐运功调息。 金刀吃惊之余,忙坐于身后,帮着推宫过血,片刻之后,陈璋方得行动自如,随着诸人一同折返。 金刀歉道:“时才见陈大人还能提气呼喊,怎么伤重如斯?”陈璋道:“这恶贼着实了得,竟冲破层层把守,这么多好手没一个能拦住,我竭尽全力,方才勉强追上。一路上被他先以武当的轻功甩掉了宋大哥,又使出了少林、峨嵋昆仑三派的绝技与我相斗,我苦战之下勉强胜了一二招,怎奈这贼子浑身似金刚不坏,刀砍掌劈,俱伤他不得,唉……我最终还是不敌,被打成重伤。时才若非你赶来,我当真要命丧于此了。” 金刀叹道:“这厮精通武林各派的绝技,又习得一身的苗疆秘术,人人只道魔教之中尚九天、薛宗昌武功最高,我看他比上、薛二贼还难对付。” 陈璋摇头道:“如此人物,今翻脱笼而出,该如何擒拿回来啊?”金刀道:“宋大人和三位全真高士去追了,谅也无妨。你我回去,看好其他人犯才是大事。”陈璋点头称是,随了金刀几个复往回赶。 回了驿驿,众人皆不敢歇息,金刀先按下内鬼一节不提,立即与陆云汉在众人犯饮食中下了秘药,待众人犯食用过后,又尽数关入了地窖之中。又各领了一队人马,互换着把守地窖口、来回巡视。 三更时分,陈璋又从判官愁处医诊归来,伤势已无大碍,金刀又令陈璋、小范蠡、冲宁、陈七四人带队依次互换埋伏,众人都不敢大意,彻夜不敢稍歇。 天色将明未明,陆云汉又来与金刀互换防守。陆云汉避开众人趁机言道:“王大人,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刀知他所言必然要紧,乃道:“陆大哥有话不妨请直言!”陆云汉低声道:“此次奉皇命拿贼,我大哥为主将,金刀、木剑二位神捕为副,如今不慎走了人犯固然要去捉拿归案,然此间尚有大批贼犯,理当更为重视,我大哥身为主将,似乎更该来此间主事。” 金刀闻言略有所思,神情略微一变。陆云汉见了忙抱拳道:“王大人莫要误会!在下倒不是要说什么僭越抢功之事,神捕断案拿贼早已名震天下,按理说来此主事勘破悬疑,顺道揪出几个内鬼来,也合情合理……”金刀听了低头沉思不语。 陆云汉接着道:“不过这中间还有一节,不知神捕可否领会?”金刀沉吟许久,乃摇头不止。陆云汉道:“我料宋大哥亲去拿贼,而神捕来此主事,必是我宋大哥安排。” 金刀回道:“然也。”陆云汉叹道:“我料此间必出了内鬼!”金刀忙止住,轻道:“陆兄慎言!” 陆云汉叹道:“我宋大哥早就看破了这一层,差神捕回来守卫,不单是神捕精于探案,更要紧的事,此间出了内鬼,一日不除,便有一重风险,此间更有人犯七十名,若再逃了一人,来此坐镇主事的就更多了一重罪……若再生出意外,将来圣上问起,这责任可都是你神捕的。” 金刀闻言低头不语,继而叹息不已,良久不发一言。 陆云汉又道:“如今走了贼道徐某,这么多高手能人,重重护卫竟然都未能拦住,他宋大人与三位全真高人即便拿不回来,又能算多大罪过?” 金刀道:“我既领君命,自该竭力而为,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得失?” 陆云汉抱拳道:“神捕可知,在下为何要讲这些?” 金刀乃笑问道:“请陆兄名言!”陆云汉回道:“我与宋忠陈璋乃是金兰兄弟,以往虽有过节,却也相互释怀了,照理来说,实不该搬弄义兄的不是。可神州七杰各个英雄侠义,所做所为无不让让区区陆某倾倒。王大人为官一心为国为民,却也少了些自保之心,陆某身为朋友,不敢不直言相告,望神捕日后处处小心为是。”言罢深深一礼。 金刀闻言大为感动,还礼乃道:“陆大哥拳拳之意,小弟铭感五内。” 二人正自攀谈间,忽然有六扇门下属来报,说三里之外,正有两男两女乘快马向此奔来,已进入了六扇门的伏击圈,陈七与石象特命人来请示,要不要下手缉拿。二人闻言立刻疑惑不已,陆云汉道:“此间乃绝密之所,凡人不可能知晓,来者究竟又是何人呢?”金刀乃下令道:“且放四人过第一重防守,着人仔细监视,如有异动,立即下手擒拿!” 究竟来的四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七十九回 密室惊魂 七十九回密室惊魂 淳安,地处白际山、千里岗山之间,隶属严州府,新安江流经此处,靠西是一片汪洋水泊,水泽极广。 宋人杨万里有诗云: 篙师叫怒破涛泷, 水石如钟自击撞。 欲识人间奇险处, 但从歙浦过桐江。 说的就是此间之险境。 宋忠追至此处已是夜深。见四面群山,不由心凉了半截:此地依山傍水,若徐贼钻入崇山峻岭中,抑或向西过了汪洋水泊,又该向何处去寻他?乃自言道:“我只道内鬼难防,阉狗难缠,却不想原来贼犯才叫难捉,说什么擒贼建功,立威扬名,今翻若寻他不见,回去叫我如何交待?”言罢一阵茫然。 正沉吟间,忽听见一声响箭划破长空,识得是全真派诸人联络的暗号,心下一喜,奋力向偏南处追去。 约十里开外,隐隐瞧见了一个村镇,心道:“全真派三个道士在这村中汇合,想是姓徐的这恶贼也逃到了此处。”当下打起精神来,为怕关键时候发出响动,又紧了紧缠在腰间的缚妖索,提了宝剑跃进村中。 越向里时,越见楼阁高筑,院墙高磊,极为气派。寻了许久,也不见全真道士的踪迹,暗暗着急起来。远远瞧见一个高墙大院,忙几个起纵跃上了屋脊,四下里仔细留意着。 几声狗叫顿起,急回身细看时,一条黑影一闪,已跃出墙去,宋忠吃惊之余立马几个起纵,跟了上去。 五六十丈开外,那人似是跑不动了,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又奋力爬了起来,继续吃力地向前跑着,跌跌撞撞极为狼狈。 宋忠低哼一声跟上前去,那人也闻声站住身形,吃力冷笑道:“恶贼,终究还是……还是追来了。”言罢站立不稳,轰然向前倒去。 “姚道长!”宋忠惊叫一声认出了这人却是全真高士姚道虚,抢上去一把撕起,见他呼吸微弱,已经昏死过去,忙从怀中摸出一瓶还丹来,喂了几粒,抱起姚道虚便往外赶。又寻了僻静处,为姚道虚推宫过血。 四更时分,姚道虚缓缓醒来,仍不能开口说话,宋忠见他虚弱,又拿出还丹再次喂服了几粒,道:“千万莫要讲话,我来为道长疗伤”。言罢又扶他坐下,以手贴后背,一股雄浑的内力输了进去。 良久之后,姚道虚呼吸渐渐浑厚,一股内力由弱到强开始反回注宋忠体内,宋忠暗暗佩服,立时瞧准时机撤掌。 姚道虚恢复体力起身一礼,谢道:“若非宋大人相救,小道今翻休矣!今后宋大人但有差遣,小道万死不辞。”宋忠略一摆手,急忙问道:“昨夜响箭可是道长所发?道长既然到此,可是那恶贼也到了此处?道长又如何身受重伤?” 他一口气连问三事,姚道虚脸色一变,愧道:“小道与两位师弟一路紧追逃犯至附近,却被他使计甩开,两位师弟便与我分头去寻。昨夜二更左右,忽见二位师弟发响箭呼唤,我便顺着响箭的位置寻去,果然在那大院附近,见到了魏、朱二位师弟。” 宋忠急问道:“魏、朱二位道长现在何处?”又自觉打断了他说话,慌忙住口。 姚道虚点头回道:“细说起来,我同门之中,魏师弟轻功最好,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那徐贼的踪迹。魏师弟一路尾随亲眼看着徐贼进了大院,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放响箭换来我跟朱师弟。我三人商议之下决定闯进去擒拿恶贼,哪知……哪知院内早被人布下阵法,我三个自是识得那阵,正欲动手破阵时,隐隐瞧见徐贼身形一晃,钻进了一间屋子中。我三人跃出阵去,也提剑追进屋中,唉……”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那屋子里面也布有重重机关,四周又是石墙封闭,我三人向前不得,向后退时时已被封住去路。霎时间乱箭齐发,我等急忙挥剑遮挡,好不凶险。” 讲道要紧处,仰头一叹,接着道:“魏师弟眼疾较快,率先跃到门口,却被那恶贼伏在暗处暗算了一掌。我与朱师弟见状举剑上前相救,那贼倚仗地利端的厉害无比,朱师弟为了让我脱身,独自缠住了徐贼,我趁机劈开门窗,回头再唤朱师弟时,又被徐贼在背后打了一掌,我自知不敌,纠缠下去一个也走不了,只得撇下他二人,独自逃走了。” 宋忠见他说的气定神闲不缓不急,暗暗佩服他修行日久定力过人,又忙问道:“那庄园又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机关埋伏?” 姚道虚回道:“这徐贼打伤了我魏师弟后,得意之余亲口说出,这是他魔教在淳安县内的分舵。” 宋忠牙关紧咬,道:“糟糕!咱们耽搁了这许久,那老贼会不会已然逃走?”姚道虚闻言一怔,默然不语。 宋忠急道:“事不宜迟,你我该立刻前去捉拿!”姚道虚却摇头道:“小道受伤极重,虽蒙大人耗费内功相救,此刻虽能行走,却再也动不得真气使不得刀剑了。” 宋忠不悦,沉声道:“道长休要诓我!时才道长已能够将内力倒灌入我体内,明明已然伤好,又怎么说是尚未痊愈?莫不是道长有意推诿?” 姚道虚摇头苦笑道:“这正是我全真秘术的独到之处,若论疗伤调气,恐怕只有少林易筋经、洗髓经方能相提并论。只不过小道火候不够,若要伤愈,还得花些时辰。” 宋忠闻言无对,起身道:“既如此,我先去瞧瞧,道长若是伤愈,也请赶来接应一番!毕竟道长同门,也陷进去了。”言罢也不等他回话,只略一抱拳,闪身赶往那座庄院。 夜色幽幽,宋忠伏于屋脊之上,又忌惮院内的阵法埋伏,一时不敢入内,只在暗中观察,单等着姚道虚赶来相助。 眼见东方既白,鸡鸣阵阵,又不见姚道虚前来相助,宋忠心急如焚,又担心拖得久了徐道梓已然逃遁,牙关一咬,纵身跃进了院内。 落地之间,一阵阴风即迎面刮来,忙拔剑在手,缓缓向后退去。未几步,又见四周枯木由慢及快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鬼哭狼嚎,又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抬眼一看,四周天旋地转,胸口一闷,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呕了几口,又急忙收摄心神,运功调息时,斜眼瞧见前方一个屋子内烛火通明,提步一移,又感觉脚下一松,眼前赫然裂出一道沟壑来。 宋忠已惊得满头大汗,暗暗叫道:“好厉害的阵法!”急忙从怀中摸出一把飞针来,前后左右俱打了数枚,仍不见效果,不由大怒,骂道:“好恶贼,看你能将爷爷如何!”言罢一剑劈向那窗户,奋力纵身跃了过去。 落地处门倒窗毁,耳边立时清净下来,一盏油灯映入眼帘,再举目一瞧,四壁俱是山水字画,却空无一人。 宋忠惊惧方定,额头汗挂如豆,握紧了宝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息道:“好厉害的迷魂阵!” 忽又闻几声尖细的笑声幽幽传来,一个女声阴阳怪气的笑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这阴曹地府……”宋忠缓过气来,起身骂道:“大胆反贼,敢在爷爷面前耍花招!”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快快弃剑投降,可免油烹之苦!”宋忠知是有人装神弄鬼,冷笑一声,道:“你们可知爷的来头?” 那男声回道:“纵是善能捉鬼画符的全真道士结队而来,也免不了我这阴曹地府的一百单八种刑罚,凭你孤身一人,还能有什么来头?”宋忠回道:“那两个道士不过是我手下的喽啰,纵是拿住了他们也不见得如何高明!” 那男声回道:“好大的口气,全真教正统的高手,又如何是你的手下?” 宋忠内功浑厚,听声辨位已确定了那人的方位,嘴角一扬,反手一剑劈向了身后,房梁上一声惨叫,栽下来一个黑影,紧接着又一个黑影一闪已然远去,宋忠闪身追了出去。 那黑影较为瘦小,身法明显不如宋忠,宋忠冷笑一声欲捉活的,吼道:“哪里走?”那黑影慌张至极,径直往北屋纵去。 眼见要追上,宋忠伸手去扯,不料那人身子向前一倾躲开一抓,跃进了窗户,宋忠见对方躲开,心头一怒,大喝一声也纵了进去。 四周一片漆黑,那黑影不知躲到了何处,侧耳又不能听见一丝动静,猛想起姚道虚说的机关密室来,宋忠大怒,骂道:“大胆逆贼,纵是刀山火海,爷爷也不惧!” 那女音又鬼哭一般在左耳边想起,宋忠寻声一剑未曾砍中,纵身一跃又追了上去,落地处脚下极是坚硬,荒神之余怒气更增,吼道:“有种的出来跟爷爷比划!” 吼罢只闻回声阵阵,再无动静。又以剑尖四下轻轻试探,果然如姚道虚所言,四面坚硬无比,忙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来,右手持剑,左手轻轻吹燃。但见四周俱是整面的巨石,正前方漆黑一片,看不见尽头,又想到此间机关重重,若要退去恐有埋伏,便灭了火折提气爬上了石壁,使了壁虎游墙功向内慢慢摸去。 约数丈之后,似是到了尽头,万幸未曾触动机关,宋忠只得咬紧牙关跃到地上,落地处靠着墙壁,双脚仍不敢乱动,仍以剑尖轻轻试探,果然到了尽头。正自无奈时,石壁后隐隐有脚步声,宋忠忙屏住呼吸,不敢丝毫乱动。 那脚步果然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石壁跟前。宋忠疑心对方要使诡计,当下紧握剑柄,屏住呼吸死死的听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本内功深厚修为登顶,如此一来对方如何能发觉。 但听得石壁缓缓移动,有阴风丝丝吹过,原来这尽头是扇石门。那石门被轻轻推开,里面的也屏住了呼吸,先前探着身子仔细聆听外头的动静。 一阵探听后,“哼”的轻轻一笑,闪出身来,自言道:“哪里来的厉害角色,居然吓得徐堂主躲进石室里不敢出来……”却是个女子。 宋忠再三确定附近无人,率先下手一剑,那女子武功不及,已被一剑砍翻在地。宋忠急忙屏住呼吸又伏在原地不动,良久之后四周果无他人赶来,这才闪身入了石室。 又摸索着打开了另一道石门,见里面烛火通明,使了壁虎游墙功,只贴在墙壁上一阵摸索,也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心道:“看来姓徐的并不在这里。” 方要转身离去,忽然背后传来了一句:“宋大人果然好本事!”惊回头时,正是追了一路的徐道梓。 徐道梓呵呵一笑,抱拳道:“宋大人不愧是锦衣卫领袖,才这么几日光景,便已伤愈了,佩服,佩服!。”未及宋忠搭话,又笑道:“若不是你脚上带着的血迹,我还真不能发现你。”宋忠低头一看,衣裤之上俱是血迹,淅沥沥滴了一路,方才一门心思全在探查这石洞,竟然忘了动手后粘在衣物上的鲜血。 徐道梓拢袖而立,道:“这里原是本教历代教主埋骨之所,后来做了本教在严州府的分舵,我曾亲自经营了多年,如今荒废了,只留了两个弟子看守。宋大人既然送上门儿了,那就怨不得我老道无情了。” 宋忠戟指道:“恶贼,你以为只有我姓宋的一人追来吗?实话告诉你,除了宋某与全真教三道士外,少林的觉通大师也率领少林高手追来了,现就在院外,识相的快快跪地受缚。” 徐道梓听了哈哈大笑,回道:“宋大人是想吓唬我?我只略微一诈,全真教那两个笨蛋已经招了,觉通和尚此刻正领着一干秃驴去追我薛老哥了吧?如若不然,也不会轮到宋大人亲自来追了。” 宋忠唬他不住,反道:“你既然害姚道长不成,如何不尽早逃命去?怎么,是专等着我来捉你吗?” 徐道梓摇了摇头,踱步道:“蒙宋大人关照,我先是十数日水米未进,又连着苦斗数阵,一路跑至此处,实在是体力不支,不稍作休息,如何得了?再者说了,此地有我亲手布置的重重机关,对付三两个宋大人这样的鹰犬,倒也不在话下,我又何惧之有?” 宋忠生恐此间还有机关,一面笑了几声,道:“哈哈哈······想不到我师兄将本门秘传的缩骨功也教给你了,这也足见对你的器重。”另一面暗暗凝聚功力,他见徐道梓此刻款款而谈,显然未曾防备,左袖筒里抖出几枚毒针来,“蹭蹭蹭”迎面射去,又纵身一跃向前,掌中宝剑已向徐道梓心间刺去。 徐道梓果真不曾提防,耳听得暗器射来,先闪身躲过,又见一道寒光随后刺到,忙又闪身跃开,勉强躲过了一招。 宋忠又惊又佩,不由赞道:“好个武当仙鹤游!”话音刚落,提剑一挑,剑气纵横处,又从徐道梓脚下划过。 徐道梓也赞了一句:“好剑法!”人在空中时一个转身,向宋忠头顶又拍了一掌,正是崆峒派的乾坤金刚掌。 宋忠顿感掌力呼啸而来,侧身躲时已来不及,忙横剑一挡,竟被震的手臂发麻。 徐道梓心下得意,落地间不容对方喘息,挥手又是一掌,使的又是崆峒派风灵掌中的招数。 宋忠应接不暇,忙弃了宝剑剑举掌相迎,侧身还了一招。徐道梓略有吃惊,也惊叫道:“你也会这三才掌?” 宋忠也不答话,脚下一闪瞬间移到了徐道梓身后,朝着他“陶道穴”一掌拍下。徐道梓闻得身后掌风呼啸,忽的扭过身躯向后一倾,双掌立于头顶迎了一掌,用的又是少林蛤蟆功中的招数。 方一交掌,两人都被震开数步,宋忠这才回道:“我与尚九天同拜一师,他会的我如何不会?” 徐道梓冷笑道:“你比起我尚教主来差的远了!”脚下一变,又使出了蜀中唐门的点穴功夫,伸手来点宋忠胸前的鸠尾穴,宋忠忙抬臂架开,伸掌又攻去。 徐道梓一连使的俱是武林各大门派的不传绝学,且威力霸道不让各派宗师,宋忠不由得暗暗敬佩。心道:“我使出了三才掌,仗着闪转腾挪虽不至于落败,可此间被他占尽地利,如再被他发动起机关来,可救大大的不妙了,须得想个妙法才是。” 他虽胸中盘算,怎奈徐道梓身法灵巧劲力霸道,他此刻只有招架之功,见招拆招已是捉襟见肘,哪有余力再来算计,只得瞅准了方位背向石门一步步退去。 徐道梓老奸巨猾,早就瞧破了他的心思,闪身跃到了靠门处,又三五十招将他逼了进去。 二人正自斗得不可开交,忽然门外石道内轰轰作响,却是有人闯入触动了机关。 宋忠略一分神,手上招式瞬间一乱,被一掌震翻在地,万幸他临机一闪泄去掌力,这才免受重伤。 徐道梓趁机侧耳一听,冷笑一声,又一掌攻来,宋忠吃亏在前,又收了心神奋力来攻。 过了十数招后,宋忠感到对方力道变弱,显然徐道梓也在分心留意外面的情况,不由得心下一喜:“来人必不是这老贼的帮手,若是来了帮手,他必不会心虚如此!”当下瞅准时机急攻了几招,又趁机捡起了地上的宝剑,一阵急攻! 轰隆隆地动墙震,石室外动静越闹越大,徐道梓招式也越见迟缓,又过了十余招,已然大落下风! 宋忠心头一喜:“来人定是姚道虚了!想是他凭借全真秘术恢复了元气赶来相助,姚道长此刻赶来,合我二人之力拿下这恶贼,定然大有希望!”他立时精神抖擞,手上剑法越攻越快,徐道梓手无寸铁遮拦不住,渐渐现了落了下风。 外头轰鸣声止,二人手上招式也渐缓,各都分心细听石门外的动静,一时却听不出动静来。 宋忠见对方分神,又心思一转,瞅准时机,一剑点向了徐道梓胸前的檀中穴,哪知徐道梓忽的伸出手来双掌相合夹住了剑尖,宋忠提气用力,左掌发劲又在剑柄一头向前摧了一掌,徐道梓双掌夹剑刃不住,剑尖已经向檀中穴刺去。 宋忠正自得意间,那宝剑又似刺到铜墙铁壁一般,居然刺不进去,徐道梓已在瞬间换气运功,使出了龟息神功来,任你神兵利器千钧巨力也刺他不伤。 连挑带刺一连攻了对方十几处大穴,却不能伤得对方分毫,宋忠心下一凉,不由怒上云霄。 好个徐道梓,只见他双手合十扎马在地,如弥勒一般动也不动,这招变守为攻倒令大占上风的宋忠一筹莫展,收了宝剑欲使金针破他神功。 二人正自僵持之际,忽然石门外又窸窸窣窣轻轻响几声,徐道梓一挥衣袖打灭了几处灯火,又趁机向后一跃,靠在了石墙之上。 二人止住打斗各藏于一角。 四下瞬间变黑,石门轰隆隆被推开,一个极轻的脚步走了进来,又轻轻地掩上了石门。 宋、徐二人各都心照不宣的屏住了呼吸,仔细打量着来人,谁也不敢发出一丝的气息。 那人“咝”地吸了一口气,又没了动静,显然也是在极力隐藏。 宋、徐二人内功俱都登峰造极,此刻又都屏住了呼吸,黑暗中互相察觉不出动静原也不足为奇,不想此人也有这等修为,居然也听不得他一丝的动静,二人躲在暗中惊骇不已。 宋忠一时间不能断定来人是否为姚道虚,自不敢轻易出言询问。徐道梓也不敢断定来人是敌是友,当下也按耐不发。 良久之后,靠墙跟处微微传来一些响动,那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动了一下,宋、徐二人各自摆开了架势,齐齐对准了他。 便在那人舒气的瞬间,宋忠伸手去摸暗器,徐道梓亦换气举掌,如此一来二人也都暴露了位置。 密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三人却都知道了另外二人的藏身之所,正好成品字形相对。 那人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发话道:“徐老弟,哪个是你?”却正是地龙驿内第一个逃走的薛宗昌。 徐道梓大喜,举掌向宋忠打去,宋忠则伸手发了毒针都射向二人。薛宗昌听声辨人,立时知晓哪个是徐道梓,也举掌向宋忠拍去,虽是后发,但掌力也丝毫不弱与徐道梓。 徐道梓先发掌力后避毒针,足足应付有余。薛宗昌后知后觉,先避毒针,再发掌力,尚能勉强应付。 宋忠最是吃亏,受到了排山倒海而来的两股掌力,忙使了三才掌的绝技分左右手相迎,被打翻在地,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阵眩晕。万幸二人掌力一前一后,若同时发来,如此迎接之下,虽不至丧命,也必然重伤当场。 薛宗昌道:“宋大人,想不到你也会这手绝技。”徐道梓急道:“咱们二人先合力结果了他再说!” 宋忠喘息方定,便闻掌风呼呼,一左一右薛宗昌、徐道梓二人又合力向自己攻来,他自知这二人俱是当今顶尖的高手,哪里还敢硬接二人的千斤掌力,忙使了三才掌中的腾挪之术侧身便躲开,薛、徐二人一击不中,又连使杀招全力攻去。眼前凶险万分,宋忠不敢以硬碰硬,只得腾挪避让。 室内漆黑一片,三人皆是目不能视,宋忠身法高妙,薛、徐二人追他不上,只在石室内来回腾挪,斗了片刻,均伤他不得。 徐道梓见己方两大绝顶高手仍伤他不得,忽然收手止住,道:“宋大人,此刻你孤身一人,万不是我二人的对手,你若答应放我二人一马,我便答应放你离去,如何?” 宋忠知他是有意住了争斗,欲再寻时机下手,但自己孤身一人万难敌过,虽仗着腾挪之术一时无恙,时间一长,必将伤在二人合力之下,也趁机止在了远处,回道:“我奉皇命来拿反贼,未得功成如何能就此罢手?再者说了,与我同来的金刀、木剑哪个是善茬,要我罢休容易,回去如何能瞒得过他们两个?” 徐道梓笑道:“我这里还藏有许多炸药,咱们三人离去之时,只需放起一把大火,介时这里化为齑粉,金刀、木剑纵是前来查验,又能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宋忠冷笑几声,道:“凭我这点能耐,一把火就炸死你们二位,说出来谁会相信?” 徐道梓也冷哼了一声,笑道:“宋大人统领锦衣卫多年,难道杀人是全凭的武功拳脚吗?宋大人就不能是用计打伤了我二人吗?又或者是先救出了两个道士,再合力将我二人困于此间,一把火烧死了我二人,也不是不可啊?” 宋忠知难取胜,虽心有所动,却仍然仰天大笑,回道:“你二人日后若横行江湖,则我姓宋的难逃国法,真是好计策,好计策啊!” “宋大人说的不错!”石门外传来了一个雄浑的声音。 他三人正自全心应付,居然未发觉有人赶来,吃惊之余,石门被人推开,一人已闪身进了石室。 薛、徐二人低吼一声,齐齐发掌打向石门,那人闪身让过,石门被二人掌力一击,又重新合上。 宋忠喜出望外,高叫了一声:“姚道长快来助我!”来人已在黑暗中辨出了宋忠来,纵身跃到了宋忠身旁,道了句:“宋大人莫慌,小道来也!”正是全真高人姚道虚。 徐道梓、薛宗昌以二敌一,眼见胜券在握,却不想对方来了帮手,薛宗昌暗叫不好,黑暗中又凝聚了周身功力仔细提防起来。 徐道梓心下更是疑惑不已:此人明明中了自己一掌,照理说此刻应该重伤未愈,如何还能再次闯来?他将信将疑,乃出言试探道:“贼道士,你明明重伤未愈,还敢来此装腔作势虎你爷爷,是不想活了吗?” 姚道虚有意显露伤势已愈,当下放声大笑,徐道梓见他声音洪亮内劲充沛,更是惊骇不已。 宋忠自知是姚道虚伤势痊愈,急忙道:“姚道长,这石室中的另一人,正是头一个逃走的薛宗昌。这里即是魔教废弃的分舵,想必他也是赶来此处避难的。”末了高声向薛宗昌问道:“薛护法,是也不是?” 薛宗昌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高叫到:“徐老弟,跟这两个爪牙鹰犬废的什么话,杀了便是!”言罢抢先一记寒涛掌劈向二人。 听得掌风呼啸,宋忠举掌相迎,姚道虚提了宝剑不理会徐道梓,径直向薛宗昌刺去,霎时间三人便斗在一出。 徐道梓听他三人斗在了一处,身法迅猛凌厉,欲下手偷袭,又生怕误伤了薛宗昌,一时间不敢贸然动手。 薛宗昌以一敌二,三五十招之后便落了下风,急得破口大骂:“徐老弟,还当真要看着我被宰吗?” 徐道梓经他一骂,正欲近前相助,又听他三人绾作一团已斗到了靠内处,猛地想到:“趁着他三人酣斗,我何不溜走?”他心中计定,脚下轻轻地向石门处挪去。 他三人正自酣斗,无暇顾及徐道梓,听得石门有响动,宋忠立时回过神来,大呼道:“徐贼要逃!” 姚道虚闻言也回过神来,回身撒剑,徐道梓正以手推石门,闻得脑后一声剑鸣,急忙将身子向后一倾使了个铁板桥躲开了这凌厉的一剑。但见火花一闪,半开的石门又被一剑震得合上了。 “恶贼哪里逃?”姚道虚大叫一声,提气运息使出全真飞剑的绝技来,一柄精钢宝剑划破空气,紧随着徐道梓脑门刺来。 薛宗昌性如烈火,听得徐道梓要抛下他独自逃走,立时火冒三丈恨他无情无义,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我先劈了你!”居然弃了宋忠,转身挥掌,向徐道梓劈去。 脑后有宝剑飞来,左侧又闻薛宗昌掌力劈来,徐道梓只得闪身避让,一连躲了三四招,无奈姚道虚宝剑凌厉,薛宗昌掌力雄浑,左右再也不能避让,只得咬紧牙关硬接,忙使出少林推山掌接下了薛宗昌一记寒涛掌,又撕下衣袖来,使了青城派软鞭法去拆剑招。 场上又变成了薛、姚二人去斗徐道梓,宋忠大喜,趁着三人全力酣斗之际,悄悄靠近徐道梓,暗聚功力抓向他后心。 徐道梓方扫开了全真宝剑,前有薛宗昌千斤掌力,又闻脑后阵阵有风,急忙侧过身来,右掌接了薛宗昌一招寒涛掌,左手接了宋忠一招,只震得右臂发麻左掌酸痛。 宋忠一抓不准,向前又一抓,哪知再次落空,心知这恶贼情急之下竟使了缩骨功遁去,怒意更胜。 薛、姚、宋三人正自全力施为,哪知当心的徐道梓忽然不见,三人力道不减,竟又攻向了一点,成了相互火拼之势:霎时间薛宗昌掌力劈来,姚道虚宝剑刺到,宋忠一抓又至。 眼见三败俱伤,薛宗昌急忙运劲收手相避,姚道虚宝剑已斜刺而过,顷刻之间宋忠右臂险被姚道虚划伤,又被薛宗昌掌力摧来,直震的他指尖酸痛臂上发麻,险些栽倒在地。 薛宗昌也险些中计,勉力躲开宋、姚一招后更是怒上云霄,破口大骂道:“徐道梓,你猪狗不如!” 徐道梓纵出圈外,见他三个豪发无伤,一计不成,倒彻底激怒了薛宗昌,只得暗暗叫苦,喘息道:“薛老哥,你……你可千万要冷静,咱们俩该合力退敌才是!”薛宗昌吼道:“呸!爷爷今日拼着一死,也要先劈了你这无情无义的狗贼!” 宋忠趁机喊道:“今日两个定难抓到,擒回一个也便是天大的功劳。薛师傅,你若能助我二人擒住姓徐的,我答应放你离去!” 徐道梓听了急叫道:“薛老哥,万万信他不得!我若被擒,剩下他俩以二敌一,你也万难活命!” 薛宗昌又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一时举棋不定。 姚道虚闻言会意,也急道:“薛师傅,你的名额已被新捉来的江枫顶下了,上报朝廷的名单里,可没有你神剑无敌这一号,放了你朝廷万难知晓。我与宋大人只需抓回行徐的,便是交差立功,咱们实在没必要再拼个死活了。” 薛宗昌问道:“当真?” 宋忠见他似有动心,忙回道:“这当口儿,哪里还有假话?你逃了之后我们还不曾发觉,直到我义弟陆云汉发现有两个锦衣卫被点了穴道,急忙点验人犯时,才发现你已逃走,而你的位置上,却是被打成重伤的白虎堂副堂主江枫。我们几个商议之下,才派少林寺觉通和尚率人去寻你。为怕寻不回你担干系,又立马上报名单,谎称拿到的是江枫而不是你。” 薛宗昌闻言沉思不语。 宋忠见他迟疑,又道:“怎么,有人暗中给你利刃,助你逃脱,可是有假?”薛宗昌回道:“不错!”宋忠又道:“打伤江枫,李代桃僵之人,薛师傅也不知?” 薛宗昌沉吟良久,惊道:“是他?” 姚道虚也见他仍在生疑,急道:“薛师傅难道是在怀疑宋大人所言吗?” 薛宗昌沉声道:“那倒没有!” 宋忠道:“薛师傅以为在下所言如何?” 徐道梓抢道:“薛老哥,以三敌一你们拿我容易,只怕我被擒后,你又以一敌二难有胜算,也免不了被生擒活捉!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共同对付他二人,只有杀退他二人,你才有活路……” 未待他说完,宋忠也抢道:“薛师傅,我与姚道长只求拿住姓徐的回去,这厮有不惧刀剑之术,我二人断然也杀他不死,拿助他之后哪里还有余力再来对付你,又谈何以二敌一?助我还是助他,与你来说哪个胜算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忠见薛宗昌依旧沉思,已然心有所动,大喝了一声:“姚道长,打!”急举宝剑直取徐道梓,姚道虚也闷哼一身,举剑攻去,两柄宝剑或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如雨点般攻向徐道梓周身大穴,徐道梓以守为攻,见招拆招,三个人又斗了四五十合,尚不见胜败。 薛宗昌在一旁侧耳相听,又过了二三十招,徐道梓已大落下风,仓促间低吼一声,又使出刀枪不入的龟息神功来,宋、姚二人剑砍掌劈,一时间奈何他不得。 见三人僵持不下无暇顾及,薛宗昌灵机一闪,心道:“姓徐的,你既能忘恩负义,也怨不得我弃你而去了!”急忙抢步奔向了石门,抬掌劈开了石门闪身出去,临了又将石门从外头死死掩上。 姚道虚惊道:“不好,又让姓薛的逃了!”宋忠道:“且不管他,拿住此人便好!”姚道虚也深知今日凶险,万难将他二人尽数拿获,只得不再理会薛宗昌,绞尽脑汁去破徐道梓龟息大法。 二人两把利剑仍然破不了徐道梓神功,宋忠急从腰间撤下缚妖索来,高喊道:“姚道长,你设法按住他,待我来锁住他。” 姚道虚会意,忙收剑变爪去拿徐道梓,徐道梓冷笑几声,正待挣脱,但听见石门“嘭”的一声,又被震开。 一声惨叫未止,薛宗昌已重重地摔了进来,趴在地上喘息不止! 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好啊,看来此处还有同伙,省的我再去别处寻了。” 姚道虚认出了来人心下大骇,徐道梓更被惊掉了三魂七魄,来人正是张继。 宋忠不能识得张继,一时间敌我不辨,只屏住呼吸仔细应对。 薛宗昌爬了起来,喘着气问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张继回道:“你以为仗着自己轻功比我好,就能甩得开吗?”说罢一掌劈向薛宗昌,薛宗昌回了一招,又被震退数步。 张继高叫一声:“一个都跑不了!”举掌又来打徐道梓,徐道梓急忙举掌相迎,借着他的掌力向后避开。 霎时间薛宗昌喘过气来,又使开寒涛掌来攻张继后背,张继回身拆了一招,又举掌劈向了宋忠。 宋忠见来人去斗薛、徐二贼,心下一喜,正要上前攀谈,哪料想一股无可抗拒的掌力又向自己袭来,早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弃剑举掌,又向刺斜里躲去,使了三才掌奋力相还,半躲半接下还了一招。 姚道虚见张继数招之间连打当世三大顶尖高手,顿时慌了神,悄悄躲到了墙脚处,以手持剑护住了自己。 张继接了宋忠一招,见他武功路数果然与自己的判断无二,所用正是尚九天的绝技,只将他认作是尚九天亲传的门人弟子,当下不管旁人,直取宋忠。 宋忠奋力接了数招,早就气血翻腾,张口欲自报家门已然不能,只得集中精力全力接招。 薛宗昌趁机喊道:“姓徐的,看来今日如不合力杀了这姓张的,你我才真个万难活命了!”徐道梓知他所言非虚,也高叫了一句:“有理!”当下纵身上前,又与薛宗昌前来夹攻张继。 张继使开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独自敌住了宋、薛、徐三人,掌力摧枯拉朽,三人合力招架,过了二十余合,仍未占上风。 一旁的姚道虚听得心惊肉跳,又想起当日终南山下合众师兄弟摆下九剑十方阵劫杀张继,反递剑受辱一事来,牙关一咬,决定合四人之力杀他报仇,当下运功提气,使出全真御剑术来,精钢剑一声呼啸,直取张继命门。 霎时间四人鬼使神差的又都来斗张继,薛、徐二人惊惑不已,但于己来说,终归是好事,胆气为之一足。 宋忠见三人也都来助阵,压力瞬间一减少,拆招之余也暗自疑道:“这二贼来斗张继情有可原,怎么这姚道虚也来助战?莫非他怕张继杀了二人夺了他的功劳不成?”当下忽然撤掌,闪在一旁,高声叫到:“张先生,我乃锦衣卫宋忠,原系尚九天同门,来此是为拿贼,你如何又来打我?” 张继听了将信将疑,只回道:“张某眼拙,识不得尊驾!” 姚道虚见宋忠跳出圈外不再动手了,心中骂他老奸巨猾。无奈张继招沉力大,欲收手撤剑时已然不能,稍有不慎必将被打成重伤,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全力以赴。 宋忠见他三人苦战张继良久,仍伤他不得,心道:“此人若不除去,将来必是大患。” 趁四人酣斗之际,暗暗靠近,使开三才掌来,认准了张继小腹双掌拍去。不料张继架开了薛宗昌双掌,身子一曲又躲开徐、姚二人左右一击,迎头一掌竟向自己劈来,三掌相交,宋忠只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霎时间薛、徐、姚三人掌剑齐发,又向全力攻来,张继大喝一声迎上力敌四人全然不惧,反越斗越勇。 薛、徐、姚、宋四大高手齐齐使出生平绝技围攻张继,五十余招后,各都遮拦不住,再七八招后,姚道虚掌中宝剑又被夺去插进石壁。 另三个心惊肉跳,徐道梓急忙使出了龟息大法,又被张继两掌打翻在地,破去神功动弹不得。 宋忠不敢再斗,撤了招只往石门抢去,也被张继打了一掌,趴在石门口爬不起来。 只剩下姚道虚、薛宗昌二人再无斗志,早抽身躲在石墙角落喘息不已。 张继不再追赶,问道:“你是全真教哪位高人?可是魔教中人?”姚道虚回道:“全真姚道虚,只为报终南山下之恨。” 张继吃惊不小,摇头叹道:“全真教有大恩与我,姚道长,今日我不难为你,你走吧!”姚道虚闻言羞愧,冷笑了几声,仍立在原地不动。 张继不再说话,徐道梓惨笑几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点燃了几处烛火。 众人这才互相瞧见,徐道梓嘴角鲜血直流,上身衣物全无,胸前露出了红彤彤的两个掌印。姚道虚与薛宗昌一左一右,虽未受伤,却也瘫坐在地上。最惨的是宋忠,趴在地上竟然翻不起身来。 再看张继,一件破烂长袍已被利剑挑的破碎不堪,恶虎一般盯着众人环看。 张继向宋忠问道:“你说自己是锦衣卫宋大人,我看你明明是尚九天的弟子。”宋忠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张继又向薛宗昌道:“姓薛的,咱们交手数次,今翻看你还往哪里走?” 薛宗昌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回答。 半晌宋忠翻起身来,喘息道:“姓张的,你若不信我的身份,我也没法子。地上有缚妖索一把,你先将这二贼锁了,押他们回去,一切自有分晓!” 张继闻言不语,俯身去捡缚妖索,又听得石门外似有动静。 一个雄浑的声音传了进来,众人听了又都是有喜有忧。 究竟来人是谁?五人之中谁忧谁喜?咱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锦囊还矢 第八十回锦囊还矢 石门外传来了一句:“在下楚江寒求见!”声音悠扬深远,经久不绝。 薛宗昌听了面如死灰,徐道梓闻言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张继大喜,高声叫到:“贤弟快快进来,愚兄在此啊!”俯首去捡地上的缚妖索。 薛宗昌见张继分神,轻身跃起冲破了石门又向外逃去。 张继笑了几声,高声喊道:“有贼人逃了出来,兄弟小心了。” 石门外传来了几句呼喝,便听见楚江寒高喊道:“哪里走?”紧接着打斗声越靠越近,石门轰隆一响再次向内打开。 薛宗昌又被逼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翻身,楚江寒也轻飘飘落于地上,见了张继倒头便拜,泣道:“二哥……”张继哈哈一笑,顺手扶起,道:“今日正是你我兄弟除恶建功的良机,哭的什么?” 楚江寒转泣为笑,环眼一扫,见宋忠等瘫坐在地上大惑不解,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张继一把扯下身后的披风来,丢在地上,笑道:“这位自称是锦衣卫宋大人,武功却是尚九天一路。至于这位姚道长嘛,多半也是受邀会盟而来,却也因为往日的过节,跟哥哥我动起手来了。”又一指薛宗昌、徐道梓二人,道:“这二人自不必说了,今日难逃咱们兄弟之手。” 薛宗昌、徐道梓见了楚江寒,自知断无胜算,赶忙抱拳道:“楚老弟,念在咱们以往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千万要留我二人活命啊!” 楚江寒见了不忍,把头扭向了一旁。 姚道虚素闻楚江寒的大名,如今又见他呼吸深沉内功浑厚,丢了手中宝剑,冷笑一声,转身径直去扶宋忠,道:“宋大人,你刚刚救我一命,如今该换我救你了!”宋忠感激涕零,忙道:“咱们救了魏、朱二位道长,一同走吧!” 姚道虚回头向徐道梓问道:“徐道师,事到如今,你也该说实话了吧!我两位师弟被你关在了何处?” 徐道梓惨笑一声,回道:“石道入口处右首有扇石门,一推既开,如今这里机关尽破,你自行去寻吧!” 姚道虚复又拾起地上宝剑,对宋忠道:“宋大人且稍后,待我救出了二位师弟再来接你。”言罢斜眼一瞪张继,道了句:“宋大人是朝廷命官,谅他二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言罢以手去推石门。 楚江寒脚下用劲,已闪身挡在了石门口,斜眼向张继瞧去,显然是在征求张继放不放他离去。 姚道虚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乾坤一剑也要来考教我吗?” 张继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楚江寒放他离去。姚道虚大笑三声,收了宝剑推开石门而去。 张继一抖手中索链,向薛、徐二人道:“你二人是束手就缚,还是要我们兄弟动手?” 薛宗昌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喊道:“事到如今,我只有拼死一搏了”大喝一声直取张继,楚江寒闪身出去,抢先接下了一招,喊道:“二哥少歇,看我来拿他!”又挥掌与薛宗昌斗在了一处。 张继见楚江寒功力大增,应付薛宗昌足足有余,不由为之一喜。 楚、薛二人正自酣战,又听见石门外轰隆隆作响,徐道梓闻之大笑不住。 宋忠脸色又为之一变,转头怒骂徐道梓道:“卑鄙小人,今日定要将你活刮了!”提步欲奔向徐道梓,脚下不稳又摔到在地不住的咳嗽。 张继暗叫不好,扭头向楚江寒喊道:“兄弟,全真教与我有恩,我得前去相救姚道长!” 楚江寒拆招之余,高声回道:“二哥放心,这里交给我!”张继听罢将起缚妖索锁了徐道梓,将锁链一头丢给了宋忠,推开石门闪身去救姚道虚。 薛宗昌见张继离开,自知机会瞬间又至,手上招式愈快,心中也盘算着如何再次夺门而出。 哪知楚江寒见他招式加快,拳脚也瞬间加快,逼的自己险些应接不住。薛宗昌心知楚江寒经过尚九天指点,在海水之中苦练吐纳运气之术旬月有余,内功又陡然精进,如今力猛招沉,只怕再纠缠下去也敌他不过,暗暗叫苦不已。 宋忠、徐道梓二人都身受重伤,见张继离去,楚江寒与薛宗昌已斗了六七十合兀自不能分出胜败,哪里还能顾得上这边,各自爬起身来双腿盘膝,运功调息起来。 徐道梓被缚妖索锁住,只求先于宋忠恢复功力,好趁机逃走。宋忠也一门心思只求抢先一步缓过气来,好争了这个锁拿逆贼的功劳。两人更盼着楚、薛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张继又命丧重重机关,唯有如此,才能建功的建功、活命的活命。 薛宗昌接连苦斗数阵,再三五十招后转攻为守,又斗了许久,渐渐劲力不支,见楚江寒掌力摧来,忙双掌齐发,借势跃出圈外,摆手止道:“楚老弟,慢来动手!” 楚江寒知他有意拖延,笑道:“也罢!我也不再与你斗了,等我二哥来了,看他如何拿你。”薛宗昌抱拳道:“楚老弟,念在相识一场,老哥哥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吧!” 楚江寒再次扭过头去,也不答话。 薛宗昌又道:“楚老弟,老夫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几日了。只求你饶我一命,临死前让我再见教主一面吧!”说着果真哭出声来:“教主与我有金兰之义、知遇之恩,如今遭逢大败,我应该去陪着他……楚老弟,教主与你虽无师徒之名,实有师徒之实,你就放我去寻他吧!”言罢居然跪在了地上,磕头不住。 楚江寒听他讲起了尚九天来,果真情真意切忠义拳拳,心中不是滋味,重重地叹了一声。 宋忠在一旁听见他二人停手对话,恐楚江寒着了算计,欲出言提醒,又怕误了自己调息恢复,强自收摄心神,尽量不去理会。 薛宗昌哀求再三,声泪俱下,楚江寒终究扛不住,从身后接下个包裹来,取出了一个木牌子,叹道:“尚教主已然过世了!” 薛宗昌听了暴跳如雷,一把扑了过来,抢过牌位来仔细查看,但见上头简简单单的几个大字:尚九天之灵位。 徐道梓闻言大惊,立时气血翻腾内息乱窜,“噗嗤”一声吐了一口鲜血,爬起身来,颤声问道:“教主……他是怎么死的?” 楚江寒摇头道:“他……尚教主,是自刎而死!”徐道梓似是不敢相信,咧嘴笑道:“楚老弟……教主神功无敌,则么会……你可玩笑不得!” 楚江寒背过身去,叹了口气道:“尚教主临终留有遗命,教我按照师门规矩,将他的头颅带到黄山莲花观安葬,怎会有假?” 徐道梓扭头看看宋忠,见宋忠也神情哀婉,只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我从福建一路北上,先到了黄山莲花观,安葬了尚教主遗体,怎料观主东山子却说,尚教主生前曾经背叛师门,遗体安葬在观中尚可,这牌位却不能供奉山门。他又指点我来此间,说此处乃是白莲教历代教主埋骨之所,我只得携了尚教主牌位到此,算是替尚教主了了遗命吧!”楚江寒缓缓说罢,长长舒了一口气。 宋忠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想不到东山恶道也是个知情者!该死!该杀!” 楚江寒回头向宋忠道:“宋指挥使,尚教主生前还有遗言,说待我安葬他后再向你报丧,叫你到他灵前祭拜。如今尚教主牌位在此,请上前祭拜吧!”说着将尚九天牌位摆在地上。 宋忠起身近前,走到尚九天牌位前跪地便磕头,三拜九叩后,言道:“大师兄,我一身武功乃是你代师父亲手所教,小弟终身不忘。当年我奉师命投身报国,而你却不顾师命入了魔教,还做上了教主……于公于私,咱们生前注定是对头。唉!如今你已归天,这恩恩怨怨,算是了啦!” 楚江寒不知宋忠与尚九天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闻言自是吃惊不小。 徐道梓、薛宗昌二人早就跪地而拜,泣不成声。楚江寒知他二人与尚九天情深义重,一时间也感慨无限。 薛宗昌哭罢大笑数声,道:“教主啊,你终究是抛下老兄弟们先去了,你不在了,还谈什么雄途霸业?还谈什么救苦救难?”说罢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向后一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徐道梓伤心尚九天之余,也大惊失色,高叫了一声:“薛老哥?” 楚江寒忙抢过去,把脉叹息时,薛宗昌已经死绝。可怜神剑无敌,闻得尚九天死讯被活活气死。 徐道梓见状哈哈大笑,忽然站起身来,悠悠唱道: “名利场中,愁过了、几多昏晓。试看取、江鸥远水,野麋丰草。世草浮云翻覆尽,此生造物安排了。但芒鞋竹杖任蹉跎,狂吟笑。 尊有酒,同谁倒。花满径,无人扫。念红尘来往,倦如飞鸟。懒後天教闲处著,坐闲人比年时少。向太行山下觅菟裘,吾将老。” 唱罢吐血数口,接着狂笑不止,断断续续又唱道:“名利场中,愁过了、几多昏晓……” 楚江寒又急忙伸手去替他把脉,见他脉象已然紊乱,一时没了主意。 宋忠叹道:“他疯了!” “疯了?”楚江寒不敢相信,忙问道。 宋忠道:“时才他正运功调息到了关键时刻,忽闻尚九天死了,惊骇之余气脉逆行,已有走火入魔之相。又见了姓薛的被活活气死,以至于真气乱窜,是真疯了!” 往昔种种在楚江寒心头闪过,从四明山到泰山,再到汪洋大海,极乐海岛,这二人与自己的种种过往,恩恩怨怨一时间俱都浮上心头。眼见这两个武功登峰造极的老头,顷刻之间一死一疯,楚江寒百感交集,陷入了沉思。 石门被轰隆隆推开,三个道士来扶宋忠,宋忠跌跌撞撞还不忘扯住缚妖索的一头,几个人驴马一般,背的背拉的拉,连同疯了的徐道梓一并拖了出去。 楚江寒回过神来去寻张继,许久之后,又在另一间石室里找到了张继,将前后略一言讲后,张继叹道:“真可惜,这二人一死一疯,如今尚未寻出四弟身边的内鬼来,这线索算是断了。”楚江寒道:“事已至此,咱们该前去相助才是!” 二人出了石室又是深夜。得知此间乃是白莲教历代教主埋骨之所,张继怒不可遏,出了密室后,点起一把火来,随着一声巨响,这大院顷刻化为了灰烬。二人又怕连带了附近的房舍,伏在暗中留意,直到附近的管事百姓纷纷前来扑火,见未伤到附近一人一瓦,这才向地龙驿赶去。 二人畅聊一路,细聊之下,才知张继别后的遭遇: 楚江寒同李飞云等以身为饵,赚白虎军入了戚继光伏击圈,恰巧张继夫妇一路追赶江枫而来,众人合力灭了白虎军。经过众人商议后,张继留杨小若在众兄弟身边,又独自一人先赶去杭州府内与金刀等汇合,顺路去捉拿江枫。 再说江枫当日冲破穴道,从觉通大师眼皮底下溜走,又绕开锦衣卫层层把守,趁着夜色偷了一叶扁舟欲赶往白虎军注所报信,哪知汪洋大海上漂浮着两个活人,正是因福船撞毁二落入海中的张继、杨小若二人。 张继如鬼神一般夺上小舟,只数招便打的江枫毫无还手之力。为了活命,江枫只得依言救起杨小若,又被二人挟持,架着小舟北上靠岸。上岸之后,江枫趁着小若身体不适,张继与她疗伤之际,连夜逃出了虎口。 江枫一路北逃,欲往白莲教仙华山分舵求救,哪知数日之后,在仙华山下又被张继赶上,力敌不过,只得依言随他再度北上。 到了杭州府境内,张继偏走僻静小路。一路之上不打不骂也不羞辱,江枫越发疑惑。偏巧某一夜,张继居然带着他又进了深山老林,江枫见林密难行,又值夜黑风高,便把心一横欲杀张继活命下手偷袭,哪知果真惹恼了张继,几个回合之后被当场废去武功,再也不省人事。 张继带着重伤的江枫,寅夜潜入了地龙驿。方寻到驿站正待现身与众兄弟相见,黑暗中遥遥瞧见一人闪身跃出了高墙,且身法高明至极,四周守卫的锦衣卫居然毫无发觉。张继欲追,无奈又带着重伤的囚犯江枫,未免将动静闹大,点了离自己最近的何权、吕嗣的穴道,纵身跃入了院中,细看时,囚犯已挣脱了锁链逃走,忙将江枫悄悄放到了刚逃走那人的位置,再回头追去。 那人身法灵巧且极俱心计,轻功更是远远超过自己,张继勉强才能遥遥相随。追着那人绕过了层层把守,张继放开胆子奋力赶去,认出了那人正是魔教的护法神剑无敌薛宗昌。 越追越近,薛宗昌也发现了身后有人跟来,脚下也忽然加快,张继轻功不及,终被他甩在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向西到了淳安境内,薛宗昌见张继未曾追来,以为甩掉了身后追赶之人,这才入了白莲教历代教主埋骨之所躲避,偏巧又遇上了宋忠、徐道梓二人,引出了后面的一场大战。 楚江寒听完张继的遭遇低头不语,良久言道:“二哥,老实讲来,我与尚九天等人也并无深仇大恨,下手去杀,着实有些不忍。” “大丈夫恩怨分明,原也应当,你与尚九天、徐道梓等也算相识一场,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我兄弟既然习得一身武艺,就当扶危济困,更得以天下苍生为念。白莲教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你我此举正是大丈夫所为,兄弟你又何必多想。”张继平素寡言少语,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言辞,倒激起了楚江寒胸中的豪情来。 张继又道:“兄弟,你初入江湖便锋芒毕露,早就得罪了不少武林众人,毓儿为了你,不惜以纤弱之身孤身犯险,先是勇闯石牢,又受魔教逆贼要挟,接着千里南下,辗转于汪洋大海之上、龙潭虎穴之中,巧通消息周旋有方,终令群魔成擒逆首伏诛,桩桩件件,可全是为了你。如今尚九天因你身死,这斩妖除魔的头功,足以让你名动庙堂江湖。毓儿对你深情厚意,你可万万不能辜负。” 楚江寒听了低头不语,细想前前后后,觉得如何也报答不了沈毓,又惦记她身上的伤来,道:“二哥,咱们还是快快赶路,早日与大家汇合吧!”言罢脚下一块,使开须弥三引的绝技来,当先窜了出去。 张继见楚江寒轻功如此高明,有心与他比试一番,脚下也一用劲奋力追赶。约七八里后,早被楚江寒甩在身后,张继佩服不已,只得全力赶去,又过数里,楚江寒不认得去路,在前面等候,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天放亮时,才赶到地龙驿。 张继有心试探防卫,也不禀告,领了楚江寒又如先前一般悄悄潜入了驿站内。纵然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二人身手何等了得,锦衣卫、六扇门的高手始终未曾发现。 二人上下一阵摸索,见后院陆云汉、陈璋亲自率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猜测人犯已被关到了地下,又潜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跨院。 二人轻轻跃上了屋脊,见北屋守卫最严实,房前屋后埋伏了足足八人,院子中点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正烤着半扇肥羊,香气布满了整个院子。火堆前面围坐着三个大汉,其中一个雄壮过人极是醒目,正是石象。楚江寒见了心头一热,几乎按耐不住跳下去相认。 张继摆手示意去别处瞧瞧,楚江寒轻轻跃上了东屋,正待移步离去,屋内传来了一声轻叹,让他心头一烫,脚下一软几乎栽倒下去。 “唉,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正是沈毓在说话。 另一个女子宽慰道:“别担心!他本事那么大,连尚九天都被他追了一路才惨败身死,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四叔的来信他早就看过了,知道这里,说不定明天就赶到了。” 沈毓又叹了一声,道:“我骗了他一路,也不知道,他到底还生不生我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早告诉他了……” “瞧你,又来了不是?”正是当初的玄衣孔雀,如今的二嫂在同沈毓说话:“一晚上你都说了八九遍了,像他那样精明过人,怎么会不理解你的一番苦心呢?我看你这么惦记他,等你二叔一到,我就叫他做媒,再挑个好日子成亲好了……” 沈毓“噗嗤”一笑,又叹了一口气,道:“二婶,你胡说的什么呀?他可是爹爹他们的把兄弟……” 杨小若道:“管得他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只要咱们看中了,才不管这些呢……” 张继回头见楚江寒出神的呆在那里,轻轻一笑,摆手一示意,纵身离去了。 杨小若说了几句,掩门去隔壁休息了。又听见沈毓喃喃地轻唱道: “向斜阳、愁深杨柳,年年芳信相许。云从海上幽攸起,到此酷严寒暑……” 楚江寒听得魂游物外,眼前隐隐出现了紫竹园里那只白鹤,而另一只,正从汪洋大海间展翅飞来,越过崇山峻岭、大川巨河……眼里一热,不由得默念起了元好问那阙《摸鱼儿》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他再也按耐不住,一个翻身跃到屋后,轻轻推开了后窗,纵身闪入…… 院里的篝火,燃烧到了天明,石象也未曾醉,李飞云一声大叫令石象越发精神抖擞了――“七弟,你看谁来了?” 石象打雷一般地笑着扑了过去,张继、楚江寒一到,众兄弟又聚齐了,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宋忠连同姚、魏、朱三道锁着发了疯的徐道梓后脚也回来,各个一身重伤,支支吾吾地说道薛宗昌已死,徐道梓已疯,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金刀、木剑赶忙主持着,一面以铁嘴鹰招回觉通大师等少林僧,一面又安排开道探路,把营起寨赶赴运河登舟。天黑时分,少林众僧也都返回,众人休整了一夜。 次日晨起,宋忠护了钱公公等先行一步。留下金刀、木剑安排少林、武当、全真各路高手,并小范蠡兄弟八人,会同锦衣卫、六扇门中的高手,一人负责一个,亲手把着缚妖索的一头,直至犯人码头登舟。 尚凤仪因协助大破白虎军有功,被钦差钱公公特许,留在李飞云身旁,石象、楚江寒大是不悅,一路之上,押着犯人故意与李飞云离的远远的,小范蠡、张继等见了都摇头叹息。 又有杭州府调来了兵马前后拱卫,一行人押了人犯排开了一路,沿途不避行人百姓,浩浩荡荡赶往运河登舟处。 沿途百姓知是朝廷大破白莲教,钦差活捉众贼首,无不拍手称好,各个奔向走告。王师奏凯,所过之处,夹道相送。 钦差专案,早有官船等候,船身高大如楼吃水一丈有余,雄伟壮观无比。众人押了囚犯依次登上,宋忠又传下令来,最后点查钦犯。 忽陈璋来报,钦差中有李公公迟迟未归,众人都惊惑不已。 宋忠以为他因以下犯上开罪了钱公公,被他暗中差人害了,扭头望向了钱公公,哪知钱公公也满脸疑惑。 宋忠附耳向钱公公问道:“钱公公,如今众囚犯都已押上巨船,杭州府众军正待命护送,您老可得交个底儿,这李公公可是……” 钱公公谓众人道:“时才李公公还说要下船小解,唤两名卫士下去了,咱们不等他了,等他回来了,叫他坐后船跟在后面也就是了。”说着招呼宋忠并金刀、木剑三人入内。 金刀也抱拳问道:“公公,请恕下官斗胆,这李公公是不是教你老给……?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会误了天大的事,还请公公明言!” 钱公公面色一变,怒道:“二位大人说的什么话来?你们是怀疑咱家临登船时把他给害了?”宋忠三人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钱公公冷笑道:“咱家几个虽是下人,可也是钦命到此传谕的皇差,为了主子万岁爷的体面,李公公以下犯上的罪过,咱家也只能当作没发生过,准他一切照旧。怎么三位大人还怀疑到咱家的头上来了?” 不等三人搭话,他又摇头冷笑一声,道:“三位大人在朝廷当差,这内廷的事儿还不大清楚,李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咱家就是恨他入骨,也不敢拿他怎么着,闹不好得罪了上面的陈洪陈公公,咱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咱家只得忍者,原想着回京之后,禀报万岁爷亲自裁决呢!” 木剑沉声道:“我看这位李公公是回不来了!”钱公公怒道:“哼!神捕还是信不过咱家吗?”木剑忙抱拳道:“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乃是另有所指……” 宋忠也道:“你是说?李公公就是……?”金刀也点头道:“我看也是!” 钱公公被他三人说的云里雾里,急忙询问缘由。宋忠回道:“公公,地龙驿内,前后有薛宗昌、徐道梓两大魔头挣脱缚妖索逃走,这其中定然有内鬼相助,如今看来,这内鬼正是这位李公公无疑了!” 钱公公被惊得嘴不合拢,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凭李公公那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怎么可能?” 宋忠即令人请来李飞云,众人约略一讲前后,李飞云瞬间一笑,舒了口气道:“此人定是魔教青龙堂堂主宗白元无疑!” 宋忠急问道:“李先生何以如此肯定?”李飞云道:“宗白元号称千手千面,善能乔装扮作他人。宋大人难道不知,前番在少林护佛山庄内,他就曾在武林各派英雄的面前冒充在下吗?如今他又假扮成李公公混到钦差的队伍里,再伺机救出薛、徐二贼,又有何难?” 宋忠沉吟道:“当日他不是被尚九天亲手废去一身武功吗?哪里还有这等能耐?”李飞云也道:“放眼江湖,也只有千手千面方能办到!至于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想必已经恢复了功力。” 五人又一阵商量,再派人去寻时,果然不见了李公公踪影,只得令巨船扬帆。 前前后后十条巨船组成了船队,顺着大运河一路浩浩荡荡,驶向了北京。正是: 一纸天书出百兵,重洋万里踏波行。 英雄气助锄奸势,豪杰风驰荡寇声。 昂首讴歌云外鹤,提拳收拾海中鲸。 男儿轻笑封侯事,回看江湖月正明。 八十一回 御宴宵陈敞百层 八十一回御宴宵陈敞百层 凤衔紫诏,金阙九重门启;鸾鸣仙音,玉堂阊阖洞开。 姚道虚等虽是出家人,却也被这等天家气象惊得目瞪口呆。 张继、李飞云二人见了这等排场只摇头不住。倒是石象与楚江寒素来散漫惯了,此刻极为不自在。 宋忠并金刀、木剑率领了众人奇谋妙计,千里南下一举剿灭白莲教总坛极乐岛,教主尚九天身死,四大堂主、五大护法、青龙卫、朱雀使等等大小首领,除死走逃亡者,共计七十二人被生擒活拿锁来京师。更有白虎军数万之众又被尽数扫荡干净,一时间天下震动。 嘉靖帝龙颜大悦,一面差有司法办逆贼,一面亲自传下恩旨来,特命光禄寺赐下这恩宴,犒赏功臣。 石象是个浑人,望着眼前的美酒佳肴,早就跪不住了,且不听旁人念什么祷文赞词,早偷偷的瞅准了桌上的酒瓮。 众人瞧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披头散发笑着向宴席中间走来,身后一左一右跟了两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宋忠领头口呼万岁,众人不再敢抬头观瞧,也跟着三呼万岁。 “今日宴请的都是世外高人,这些规矩俗礼一概免了吧!落座!开席!” 宋忠领头呼道:“谢万岁!” 众人这才叩首,分左右一一落座。 身着道袍的嘉靖帝见众人各都不敢乱动,笑道:“来呀!奏乐,看酒!” 丝竹声起,有力士往金盏内盛满了琼浆,石象见了眼馋正要举起,却被李飞云一把拽住了衣袖。 嘉靖帝见众人依旧拘谨,笑道:“寻常百姓家,朋友邻里之间帮了忙了,总得请着喝杯酒水。今日朕也一样,请列位喝杯酒,吃口肉。” 宋忠与金刀、木剑忙齐声道:“臣等谢万岁赐宴!” 嘉靖帝问道:“哪位是闲云庄沈庄主小范蠡啊?” 小范蠡忙从坐上跪倒在地,口道:“沈三叩见万岁!” 嘉靖帝道:“这些年你为朝廷出钱出力,朕得好好感谢你啊!”小范蠡忙叩首道:“微臣诚惶诚恐!” 嘉靖帝笑着走上前来,一把扶起小范蠡,道:“听说你的把兄弟各个了得,你给朕指指哪位是判官愁啊!” 未等小范蠡指出,判官愁亦跪倒在地,口称:“回禀万岁,草民正是!” 嘉靖帝打量再三,道:“听说你医术独步天下,朕倒想知道知道,是你的医术高,还是李时珍的医术高啊?” 判官愁回道:“回禀万岁,草民不过偶能治些伤经动骨、跌打损伤,乃是医疾。李太医悬壶济世、传书著教德传天下,乃是医人。草民不如李太医!” 嘉靖帝又问道:“照你说来,李时珍是天下第一神医了?”判官愁回道:“也不是!”金刀、木剑见他对答得体高妙,正自替他高兴,听他又做此一说,又都疑惑不已。 判官愁答道:“草民医疾,李太医医人,都不如陛下医术高明。陛下统御九州万方,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生灵,全赖万岁殚精竭虑昼夜辛劳,万岁乃是医国。故此,这天下第一神医,乃是万岁!” 嘉靖帝听罢良久不语,继而朗声大笑,笑罢点头不住,口称道:“好!好!好!”又向身后两个花白胡子的问道:“徐阁老、李阁老,你二位听到了吗?我大明的国士都藏到民间江湖中了。” 两个老臣徐皆、李春芳闻言立即倒地而拜,口道:“野有遗贤,是臣等之过也!” 嘉靖帝也不理会他二人,走到金刀、木剑二人跟前,道:“听说在你们几个把兄弟之中,你们二位神捕和这位神医判官愁不敢以本来名姓示人,是也不是?” 金刀、木剑闻言脸色大变,忙伏于地上不敢多说一字。 嘉靖帝扶起他二人,仰头一叹,叹罢道:“朕今日就赐你三人国姓,并赐名国贞、国忠、国诚。你三人以为如何?” 三人听了大喜,忙叩谢天恩不止。 嘉靖帝笑着环看众人,道:“瞧……见外了不是,同朕说话,万不要拘谨。”言罢又问道:“哪位是张承文?” 张继从座上起身欲拜,被嘉靖帝止住,笑道:“当年你千里为朕献来珍宝,并在登丰楼上与李飞云题词一首,闹出了杨文泰弹劾奸臣一事来,臣朕至今还记忆犹新呢。”又转身向身后跪着的徐皆笑道:“徐阁老,严嵩的仇人到了,倘若他还在,不知敢认与不认?” 身后的徐皆跪于地上,一张苍老的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来。 嘉靖帝向张继道:“听说你最近讨了个新媳妇,还是白莲教中什么领头的,她是什么来头啊?” 小范蠡等众兄弟听罢心中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张继牙关一咬,正要二次去跪,又被嘉靖帝拦道:“不用跪,不用跪!”言罢又笑了几声。张继实在参详不透他言外之意,只一言不发。 嘉靖示意张继落座,转过身去回了原位,忽然叫道:“来,钱公公,这头一杯酒该你先喝。” 众人见地龙驿传旨的钱公公飞奔而来,跪倒在地早已抖如筛糠,嘉靖帝道:“钱公公,你千里传谕劳苦功高,该你来喝这头一杯酒。” 众人见他表情痛苦,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他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 石象等都心道:“既是恩旨赐酒,如何这般作难?” 再去瞧时那钱公公已然口鼻出血,倒地不起。 嘉靖帝凝眉道:“刚刚还有人在朕耳边唠叨,说江湖武人,乃是朝廷心腹之患,动不动就会杀人放火,揭竿而起,建议朕一杯毒酒药死你们大伙儿呢。”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各都暗自叫苦:此刻果真是凶险至极了,刚刚灭了白莲教,朝廷必然对江湖武人心存忌惮,如被他突然杀出兵马来,这等深宫禁苑,又被缴了兵刃,又该如何是好? 李飞云、楚江寒一干兄弟并一众僧道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万幸遵了礼数未曾先饮,不然非教毒死不可。 嘉靖帝扭头瞪向身后跪着的徐皆与李春芳,又令众太监道:“将这些毒酒通通撤了,换朕藏了多年的好酒来。” 众太监急忙抬下了钱公公的死尸,撤换了酒水立于两旁。 嘉靖帝向身后的徐皆、李春芳道:“二位阁老,你们代朕向大明的国士敬酒。”说着命人拿来了两个小盅子,两个老臣分了左右,各自走到两边桌前,有侍者既从桌上举起酒壶,给众人同时斟上。 众人见徐皆、李春芳二人酒盅虽小,但先于众人饮下,又都同饮一壶,虽有疑心,但也不敢不饮,各自陪着饮了一杯。 嘉靖帝见众人渐渐吃喝起来,渐渐露了笑容,又令高奏起管弦丝竹来,众人也都心安不少。 嘉靖帝又笑着问道:“哪位是乾坤一剑楚江寒呐?”楚江寒见了时才一幕,心中尚自有气,站起身来,只一抱拳,回道:“草民楚江寒,见过万岁!” 金刀、木剑并众兄弟、陆云汉等见他居然不拜,忙替他捏了把汗。 嘉靖帝点头道:“听说你追着那个魔教什么教主,在海上杀了一路,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要说功劳,你可是头一个!”楚江寒朗声回道:“谢万岁!” 嘉靖帝笑着一挥手,一个太监托来一个盘子,举在楚江寒面前,楚江寒伸手扯去红布,正是进门处被禁军解去的震岳剑。 嘉靖帝笑道:“此剑的来历就请李飞云为大家讲讲,哪个是李飞云呢?” 玉箫剑李飞云跪倒在地,朗声回道:“十多年前,我等兄弟七个都在俞大猷将军帐下听差,某日,俞帅得报,倭寇得了一件无价至宝,欲拿他跟海沙帮做什么交易,俞帅得知后,差人从倭寇手中夺回了此宝,正是这把先秦的宝剑——镇岳剑。俞帅说此乃无价至宝,普天之下非圣上不能当之,便差我与张二哥北上京师,将此宝献给了万岁。” 嘉靖点头道:“这震岳剑乃是东周年间赵国名将李牧的佩剑,朕得此宝,便高藏于圜丘坛。” 众人皆疑惑不已:既然此剑被藏于圜丘坛,又何以重出江湖,还引得江湖中各大派争相抢夺? 嘉靖对宋忠道:“宋卿家,你对大伙儿说说吧!” 宋忠领旨,高声讲道:“魔教为祸天下久矣。自宋朝方腊,乃至前元年间,都曾祸乱造反,到了本朝,也有过几次作乱。魔教妖孽一直藏于明间,以鬼魅邪术古惑民心,暗中勾结作大,可谓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十多年前,锦衣卫在沧州擒获了魔教教主尚九天,可惜审了他一年,都未曾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无奈之下,臣奉圣命只得将他囚于少林寺内。臣几次奏请诛杀尚九天,幸赖陛下如天之智,深谋远虑,才留他一命,好将魔教一网打尽。果然,两年前各地线人来报,说魔教余孽似是打听到了尚贼所在,并在四处搜罗天下神兵利器,妄图施救。臣将此事奏报陛下,陛下这才命臣将这镇岳宝剑故意散落民间,欲以此剑为饵,引出魔教逆贼。不想臣办事不利,此剑重出江湖,已是在魔教作乱川蜀之后了。” 嘉靖帝微微点头,接道:“朕命锦衣卫宋忠,六扇门金刀、木剑二位神捕为副,精心安排的这场捉妖大戏,到今日也算是唱罢功德圆满了。”说着走上前去,拿起震岳剑来,对楚江寒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这天下第一的宝剑,就该赠予天下第一的剑客。楚江寒,朕今日就将此剑赠予你。” 楚江寒始料未及,心下一喜,这才跪于地上,双手接了过来,见剑鞘上多了几个字:“天下第一剑”。忙叩谢道:“谢过万岁!” 沈三、石象众兄弟见楚江寒得了如此赏赐,无不替他高兴。 嘉靖又命徐皆、李春芳二人不住劝酒,二人年迈,又过了几杯,早见醉意。众人渐渐放开肚量,也都饮了一阵。 宴至酣处,嘉靖道:“此次大破魔教,全赖各位流血用命为国出力,传旨,再各赏免死金牌一面。”有力士一一用金盘端出金牌来,众人各自认领之后,谢恩不住。 嘉靖又恩赏少林、武当、全真三派田地各一千亩,众僧道称谢不住。 嘉靖推杯换盏,也饮了数杯。忽笑问陆云汉道:“陆云汉,听说你至今未婚?”陆云汉忙回道:“蒙万岁记挂,陆云汉铭感五内。” 嘉靖道:“朕今日高兴,有意为几位贤士保个媒,你们看可好啊?”宋忠忙对道:“圣上恩比天高,只是不知道今日在场的哪位有这个福分了!” 嘉靖道:“听说闲云庄沈庄主的千金尚未婚配,朕看就许给楚江寒了!”楚江寒听了心跳加快,脑中一热竟然愣在了原地,早被小范蠡一把拉跪在地,谢恩不住。 嘉靖笑道:“陆云汉,我听说最近峨嵋派有个沈秋月,名动天下,你又师出峨嵋山,朕今为你二人保媒,择日同楚江寒一道成亲。”陆云汉又忙叩谢天恩。 嘉靖又道:“李飞云,听说白莲教的尚凤仪对你一片真心,朕今日也做主,将她许你可好?”李飞云正为楚江寒、陆云汉二人高兴,听了此言好似晴天霹雳,一时间呆在了座上。 嘉靖接着道:“尚凤仪虽出身魔教,可此次弃暗投明,协助王师击破逆党,厥功至伟,朕已下令法外开恩免她一死,你二人日后可要好自为之。” 李飞云跪在地上,叩首道:“草民先谢过万岁天恩。”嘉靖笑着让他起身。李飞云却跪地不起,道:“草民已与人有过婚约,怎可再娶旁人去做负心之人,万望陛下收回成命,成全草民。” 沈三、张继二人闻言惊了一身冷汗,金刀、木剑二人暗暗叫苦,心道:“六弟呀六弟!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怎容得你如平日一般出言不逊,如此放浪?”楚江寒知六哥李飞云素来狂放不羁,如今见他敢如此顶撞皇帝,心底更是越发敬佩了。 嘉靖帝脸色一沉,明显不悦。宋忠喝道:“李飞云,我看你是喝醉了说起了醉话,还不快谢过陛下天恩。” 李飞云冷笑一声,跪而不答。 嘉靖沉声向徐皆、李春芳问道:“二位阁老,朕身为大明皇帝,这朝堂之事朕还管得呀?”徐皆忙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陛下是我大明之君父,天下臣民,皆听陛下号令。” 嘉靖又向沈三、张继道:“沈庄主、张先生,你二人说,这江湖之事,朕还管得管不得呀?” 张继惊道:“回万岁,李鸿不胜酒力,醉后胡言乱语,还望万岁宽恕他言语莽撞之罪。” 小范蠡沈三早汗如雨下,忙跪地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鸿父母早已故去,有道是长兄为父,我即是他的义兄,就替他允下这门亲事。再次叩谢万岁天恩。” 嘉靖面无表情,良久轻轻一笑,道:“好!看来,这江湖的事儿,朕也还管得!既有做兄长的允了,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沈三众兄弟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叩谢不住。 嘉靖道:“宋忠。你既与众人高贤共事已久,此事就着你会同有司办理。地方嘛,就去闲云庄,成亲当日,你替朕前去贺喜!”众人又复谢恩不住。 又命丝竹管弦重奏,嘉靖见徐皆、李春芳二人醉了,竟亲自举杯劝酒不住。众人被连翻折腾,早就没了酒兴,只得强装着开怀,日落西山,酒宴方才散去。 宴散之时,嘉靖传话来,独命武当冲宁道长、张继二人,来御书房听命。 众人都为他二人担忧起来,张继已有醉意,看看众兄弟,又看看冲宁道长,一时疑惑不解。觉通大师见状对二人言道:“枿坐云游出世尘,兼无瓶钵可随身。逢人不说人间世,便是人间无事人。” 张继听他说的是唐人杜彦之的诗,心知觉通大师佛法精深,此偈必有所指,但一时又参详不透,再欲问时,冲宁道长向觉通大师稽首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言罢随了力士当先走去。张继只得别了众人,紧后跟去。 众人依次退出深宫,独李飞云喝的烂醉如泥,被楚江寒、石象换着背出了宫门,回接待寺不提。 单说张继、冲宁道长二人,被力士引着到了御书房,那力士道:“万岁爷稍时便接见二位,请两位稍后。”言罢叫二人跪地等候,接着掩门而去。 但听见脚步匆匆,二人心叫不好,正欲夺门而出时,早已被团团围住。 冲宁道长望向张继满脸疑惑,正欲出言,张继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莫非皇帝老儿真要下手除掉我二人不可? 他心中思绪翻飞,口中却轻声言道:“是锦衣卫的降龙伏虎八卦阵!” 冲宁道长闻言反而不慌了,低声道:“张先生,稍时万不可多言,则你我自然无事!”张继一时未能领会,再欲问时,便听见两个人已经推门而入。 “嘿嘿嘿!二位久等了!请起请起!”一个白面的老太监同宋忠一前一后进来,随手又掩上了房门。 二人缓缓起身,各都一言不发。 那老太监笑道:“万岁爷有几句话,特差咱家来问,二位回了话即可回去了。” 冲宁道长躬身道:“不敢!老道深山野人,蒙圣上如此看中,实在惶恐。”张继也道:“敢问公公,圣上有何差遣?” 那公公干咳了一声,白了张继一眼,扭头不说话了。 张继自觉言语欠妥,忙躬身抱拳道:“草民村粗无礼,失言之处,还望公公见谅。” 那位公公嘴角一扬,冷哼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说着扭过头去,走到了一旁,扯高了嗓子喊了一句:“来呀,看茶!” 有力士呈进来一个金盘,内有香茗两杯,那公公道:“万岁爷有命,说二位是当今的高人,特御赐香茗两杯,为二位醒酒。两位,谢恩吧!” 张继、冲宁道长二人跪地谢恩,接过香茗,只觉清香扑鼻端的上品。那公公叫二人落坐,自己也随宋忠坐下。二人一面称谢,一面细品香茗。 宋忠见二人吃完两杯香茗,叫人撤走茶杯,道:“在下是一介武夫,就直说了:冲宁道长是武当嫡传玄门正统,据在下所知,张先生虽非出家人,可一身神功也是源自武当一脉,二位一住仙山一在俗世,足能代表武当派出家、俗家两脉了,想必对武当派之事必定了如指掌了。” 张继、冲宁道长二人不敢轻易接话,只侧耳倾听,不发一言。 宋忠道:“圣上命陈公公和下官向二位打听一个人,二位若是知道下落,一定要如是相告!” 冲宁回道:“不知二位要打听的,是哪一位高人?” 宋忠把头一仰,缓缓言道:“张――三――丰!” 冲宁道长从坐上惊起,结结巴巴道:“张……张真人?” “是张三丰张真人!”宋忠拔高了声嗓,再次确认道。 那公公也附和道:“咱们当今的万岁爷,是天上的星君下凡,久慕张真人的玄通显名,一直在苦苦寻访着他老人家。” 冲宁道长一声长叹,良久回道:“据本门师长相传,张真人生于宋淳祐七年,当在本朝天顺年间便已羽化登仙而去,后世虽有张真人现世的种种传说,只怕也当不得真!” 那公公听完脸色一变,一声长叹久久未息。 宋忠振声道:“二位,张真人究竟在世与否,咱们暂且不提,不过张真人得道成仙,大概是假不了了吧?” 张继毕竟不是出家人,对成仙得道之事从不关心,始终一言不发。冲宁道长听罢则是一声苦笑,摇头不住。 宋忠道:“武当派自张真人创派至今,已经凌驾于达摩老祖亲传的少林派之上。张真人的得道成仙之术,也一定传了下来,二位俱是武当派出家、俗家中的高人,这仙术也必定知晓了?咱们做臣子的,就该上体圣心,为君分忧,二位但有张真人传下的得道成仙之术,就该主动献上才是!” 张继听了心中大怒:“好个昏君!我才见你毒死阉人谗佞,大赏有功之人,恩威并施,广收英雄豪杰之心,以为你尚是个英明之主,却原来仍是个昏君!素日不理朝政任用奸臣,以至天下动荡不说。此翻若不是这么多隐士高人收拾魔教,单凭这朝廷之力如何功成?如今群魔方灭,你不思悔改,还惦记着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之事,真是可怜我等兄弟并这许多仁人志士一腔热血,竟为你这等昏君而洒!”他虽怒上云霄,却碍于身处大内深宫,只强压着怒气,始终一言不发。 却见冲宁道长缓缓言道:“陛下之意,老道已然知之,贫道随身带有张真人所著的几部经书,俱是贫道从原本手录,一字不差,就献与圣上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五六本经书来,双手奉上。 那公公伸手接过,满脸堆笑,一本本查看书名,其中两本正是《金丹直指》、《金丹秘诀》。 那公公既唤人将这几本书送向嘉靖帝,一面双手一拍,有力士用金盘托这一瓶药丸进来。宋忠道:“万岁吩咐过了,二位若是肯说出些有用的来,就再恩赏一瓶李时珍秘制的补药,补气益血最是神效。”冲宁道长伸手接过,叩首谢恩。 那公公笑着对冲宁道长道:“仙长这就可以回去了。还望仙长要守口如瓶啊!”冲宁道长称是,施礼作别,由力士引出门去。 御书房内就剩了那公公、宋忠和张继三人,外头正是锦衣卫布了降龙伏虎八卦阵。 宋忠道:“张先生,你也是武当嫡传,万岁降尊纡贵向你求教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之术,你又有何秘术献上啊?” 醉意似是越来越重,张继感到酒劲上头,终于按耐不住冷笑一声,道:“草民乃是个乡野村夫,哪里懂得什么修仙得道、长生不老术啊?” 宋忠大有不悦,强自赔笑道:“听说先生从师父处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更使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尊师怎么称呼?现在何处?会不会得长生成仙之术啊?” 张继道:“师父嘱咐过我,怹老人家的名讳不得对外人讲起,请恕草民不便相告!” 宋忠气的牙关只咬,只说了个“你……”便再无下文了。 那公公插道:“不着急,张先生再仔细想想,兴许能记起些什么来呢!” 张继借着醉意朗声道:“从古至今,便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秦始皇为求长生药,派徐氏远渡重洋未果,汉武帝为求不死术,动辄渡海访蓬莱,招鬼炼丹沙,可曾得到长生不老?不过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罢了。传言宋太祖与陈抟老祖相交,也未见宋太祖学得什么不死仙术,前朝成吉思汗向长春真人求教长生不老术,不过换来止杀育民之谏。可见世上本无什么长生不老术!当今皇帝文治武功上不如秦皇汉武,下不如宋太祖、成吉思汗,不思励精图治,反不问政事一意玄修,竟以堂堂天子之尊,向山野村夫求教什么得道成仙长生不老术,漫说草民不懂什么玄修之法,便是有吐纳益气、延年益寿之术,也将一字不吐!” 那公公闻言气的瑟瑟发抖,宋忠只惊得目瞪口呆。那公公尖叫道:“贼子!大胆!还不与我拿了碎尸万段!” 宋忠喝道:“我把你个大胆贼子,你道这是什么去处,还敢如此撒野?你可知门外都是什么人?” 张继一吐之下大为快意,浑身早就热血翻腾,哪里管的什么皇宫大内,回道:“区区降龙伏虎阵,也未见得能拦住我!” 宋忠亦自大怒,缓缓抽出腰间宝剑,正要一声令下命人拿他,忽然又迅速还剑入鞘,冷笑一声,道:“姓张的,用不着我们出手,十二个时辰之内,保管你七窍流血而亡!” 那公公也“嘿嘿”一声尖笑,道:“这倒也是!咱们是什么身份,犯不着跟这条野狗动手!” 宋忠冷笑道:“姓张的,是不是感到酒劲越来越大?哈哈……这就对啦!实话告诉你吧:方才喝的那杯茶里面,有天下第一奇毒穿肠蚀骨香,而解药,便是那瓶李太医秘制的灵药,普天之下只有两粒,纵是再请来李太医,没有大内特供的药材与家伙,也休想配得。如今任你是大罗金仙,也休想活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公公也道:“万岁爷说了,本来就用这个东西吓唬吓唬你,你若实在没有真传秘术,就把解药给你。可惜啊!你这狗才生的一副贱骨头,偏要自寻死路!你如此辱骂君父,我们岂能把解药给你?今日药死了你,便是万岁爷问下来,我们也有话说!” 说着高喊一声:“来呀!”有力士掌着托盘推门而入,宋忠随手抓起那瓶子,五指一用力,那瓶子连同里面的灵药,被瞬间捏个粉碎。 那公公轻声道:“送走!别让他死在这儿,免得污了这皇宫圣地。” 张继惊得一身冷汗,酒劲以散去一半,又想到此处乃是大内圣地,不敢贸然造次,只得随了那力士往外走。 “慢着!”那公公忽然叫住,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一字,管叫你身后的孤儿寡妇,金兰兄弟,并好友故旧一个不留。”说着向宋忠道:“宋大人,咱们这就去向万岁复命。” 张继跌跌撞撞,跟着层层交接换了好几波力士,这才出了宫门,抬头看时天色已然将黑。 那力士又遵前翻恩旨唤来官轿,张继坐于轿中,忙运起玄功来,又经一阵颠簸,感到一阵眩晕,暗道:好厉害的毒,比之姑射山神女洞内催命判官罗环的追魂丸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急忙叫停轿子,强自吐了一大口污秽,顿觉清爽不少。 转眼离接待寺不远了,忽然轿子停住了,有力士近前来报,说前方有一顶官轿堵住去路,张继掀开轿帘一看,眼前一队公人正围着一顶轿子乱转。 张继冲上前去拨开众人一瞧,见轿内之人正是武当冲宁道长。冲宁道长脸色苍白,正自盘膝打坐默运玄功调息。 张继不敢打扰,伺候的力士忙回道:“轿子行至此处,这位仙长便一阵咳嗽乱叫,咱家几个以为有事,忙停下轿子查看,嘿,他倒好,打起坐来了。”张继知他毒性发作,忙遮掩道:“冲宁道长在御宴上吃醉了,就让他歇息片刻,谁都不得打扰!” 护送的知道这二人都是大破魔教的功臣,刚赴御宴归来,司礼监又传命官轿送回,来头之大哪个敢惹,只得一旁等候。 张继见冲宁道长正运功调息不敢叨扰,又瞧见了他脚下的药瓶子,知他已然服过了解药,心下稍安。又过片刻,见冲宁道长大汗淋漓,面色好转,这才确信他说服正是解药。良久之后,冲宁道长还醒过来,望着张继摇头不住,只叹道:“好险好险!” 张继体内剧毒未解,只得随了冲宁道长回了接待寺。 众兄弟并陆云汉等都在等候,见他二人回来,各都心安。众人忙问究竟圣上为何事传唤,冲宁道长只以皇帝瞻仰武当道学,特向他道、俗二人请教道法推脱。 众人听了大笑:“皇帝向冲宁道长请教也便罢了,张继非是出家人,哪里懂得什么道经道法?”众人各都说笑了一阵,各自歇息去了。 张继回到房中已然晕头转向,急命小若唤人准备沐浴,又叫小若取来一个瓷瓮,再准备清水一桶。 小若只道他兴高酒醉也未在意,但见张继排尿半瓮,立时腥臭扑鼻,心说不对,忙跑去看时,那瓮中之物却见血红。 小若惊叫出声,伸手去扶,张继回头莞尔一笑,轻道:“莫要声张!不过是遭人暗算中了点小毒,吐了一大半,已无大碍。”小若急的花容失色,哭出声来。 张继慰道:“不打紧,三弟医术独步天下,此间又有觉通大师在,有他二人在此,我命无大碍。”小若忙伺候他解去衣物,张继钻入热水之中,立即打坐运功,小若守在一旁焦急等待。 半宿之后,张继从浴盆中出来,轻笑几声,道:“劳娘子挂心了,我已然好了!”言罢提起清水桶来,连吞带洒喝了半桶。小若喜极而泣,又替他用剩下的清水洗过全身擦拭干净,换过新衣。再看浴盆中水,已被染成血红。 夫妻二人悄悄倒水收拾,已然到了后半宿,熄灯入睡时,见对面觉通大师屋中灯火,也跟着熄灭。 小若奇道:“奇怪,这么晚了,觉通大师怎么才休息?”张继笑道:“觉通大师何等高明,兴许早瞧出来了,见我无事,方才要休息啊!” 小若偎在他怀里柔声问道:“算计你的是哪个?用的是什么毒?”张继回道:“算计我的自然是仇人了……用的毒叫作穿肠蚀骨香,毒性天下第一,不过入口即化、见血即无,只能毒人一次。不似追魂丸一般,只能排出体外,只要粘上中毒者的身体汗液,俱能死人……”话未说完,已然鼾声如雷。 八十二回 青天削出金芙蓉 八十二回青天削出金芙蓉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律底春回寒谷暖,堂间夜会德星贤。 彩軿牛女欢云汉,华屋神仙艳洞天。 玉润冰清更奇绝,明年联步璧池边。” 尚凤仪悠悠吟罢,对着红烛鸾镜,嘴角微微上扬,还是笑了。 对她来说,这里足够陌生,襄阳,闲云庄,甚至还有那个他。对于她来说,一切也都无所谓,闲云庄的名头,婚宴的规模,甚至还有周围人的白眼。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什么。只要是皇帝开了金口,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更何况,自己想要的也不过分:身为女儿家,嫁一个男人而已! 她是爱宗白元,在所有女人面前,宗白元总是那种高高在上,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何如出众,终究遥不可及。 她也爱上官雄一,那股痴情足矣让任何女的为之心软。 她甚至也向往神女洞内,那个威武雄壮的大汉张继,当自己一丝不挂的站在他面前时,那种不屑的表情,也让人心潮澎湃。 但她还是选择了,并且即将得到更好的。比起宗白元的风流神俊,他更多了几分痴,比起上官雄一的干练神算,他更多了几分仁,比起张继的村粗呆滞伴,他更多了几分可爱与玩世不恭。 几声敲门打断了尚凤仪的思绪,她轻轻开了门,走进来一个轻盈的脚步,笑道:“师姐……”却是杨小若来了。 “师姐还习惯吗?”尚凤仪愣了一愣,回道:“快进来坐吧!” 杨小若莲步轻移,走了进来顺手掩门,又笑道:“师姐,这里还住得惯吗?” 尚凤仪叹了口气,又道:“都好,都好!得亏了你们两口子。” 尚凤仪出卖极乐岛驻防图,又暗中引来兵马,这才将魔教高手一网打尽。虽得了皇帝金口免罪,又赐婚李飞云,众人虽无可奈何,心下无不鄙视。 倒是张继,由于杨小若的缘故,权认作了尚凤仪的娘家人,一应礼数规矩,便连聘金都代为收下,又收拾了闲云庄的一处外宅供他宿下,直到了大婚之日。 杨小若本欲来安慰几句,见她喜上眉梢,便招呼着婆子丫鬟替她穿戴打扮,二人全将心事放下,有说有笑一阵忙活。 这日已到了三月初八,宋忠同两位国姓爷早早领了皇命,专程前来庆贺观礼。 闲云庄上上下下穿戴一新,众人忙里忙外,上下迎接各路宾朋。 闲云庄庄主小范蠡盛名久著,又新破白莲教立下大功,一时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号几乎盖过了少林、武当及丐帮等派,往来宾客自是源源不断。 先有少林寺觉明方丈亲自派觉字辈高僧前来,又有武林泰斗疯丐吴姓名并现任帮主奔雷手周大雷双双亲临。武当派来贞元道长,昆仑派来掌门特使,簇拥着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赵岵早早到场。 陆云汉、沈秋月二人俱是出自峨嵋一脉,也各有峨嵋派佛道师门中的高人驾临。 楚江寒师出崆峒,却有掌门紫阳真人亲自吩咐铁手道人率门徒提前一个月赶来来贺喜,顺路护送了楚江寒之母楚贾氏过来共聚天伦。 因雪如不愿住闲云庄而于年前离去,闹得楚江寒连日不自在,好在母亲来闲云庄,又与师门中人重新修好,楚江寒自是欢喜异常,连日忙碌不住,单等着整日子的到来。 崆峒上下得知这位后学不惜闹得身败名裂,甚至与师门决裂,最终忍辱负重手刃魔教教主尚九天,为天下除了祸害,师门之中自掌教紫阳真人以降,无不对楚江寒敬重有加。 铁手道人更以“学弟”称呼楚江寒,并逢人遍夸,训诫子弟时便拿楚江寒来说教,俨然将他当做了师门的骄傲。 申时一刻,吉时已到,彩炮鸣毕。众宾客齐至厅上,粉粉礼让落座,竟待观礼。 宋忠与痴癫二僧,小范蠡沈三与楚江寒之母贾氏,加上张继共六人高座堂前,乃是三对新人的男女方的家长。 依着礼赞安排,陆云汉与沈秋月,李飞云与尚凤仪,楚江寒与沈毓双双为伴,该按着年齿长幼依次出来参拜天地行礼。 丝竹骤起,见八个婀娜的俗家女弟子簇拥着沈秋月款款而至,其后又是闲云庄的一十六个女弟子簇拥着尚凤仪与沈毓依次而来。三个玉人儿各自盖头照面,凤冠霞帔,身着大红锦袍依次而立。 男左女右,该是新郎新娘双双并肩而立。 人群中忽然一阵轰乱,居然不见了李飞云。 宋忠面色一变,轻咳嗽了一声,问道:“沈庄主,这是怎么回事?” 小范蠡沈三面如死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张继四下一阵寻摸,哪里还有李飞云的影子?他素知李飞云肆意任性不拘礼法,他既不愿意同尚凤仪成亲,恐怕此刻早就走的一干二净,又怎会管得什么奉旨成婚。 众兄弟之中张继年齿第二,他望了望大哥小范蠡,又望了望宋忠身后不知所措的金刀、木剑二位兄弟,站起身来,沉声道:“七弟,你来替你六哥拜堂!” 石象一时摸不着头脑,正待说话,却见张继面沉黑漆目瞪如牛,已经发了怒,再也不敢多言。抢步上去,站在尚凤仪身旁,依着礼赞的吩咐拜天拜地。 群雄正自哄堂议论,今见了张继盛怒如厮,立时闭口不言,只在一旁静静观礼。 宋忠本欲发难,却早就惧怕了张继,见他此刻已然发怒,也只得暂时按耐不发,与赵岵等众一般,一言不发。 行礼已毕,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张继躬身向小范蠡道:“大哥,咱们这就开席吧?”小范蠡轻轻点头,向沈福道:“沈福,请众宾客入座,安排开席吧!” 赵岵存心要看笑话,轻轻一笑,招呼了几个武林前辈入席去了。 金刀、木剑忙拉了钦差宋忠等上了首座,小范蠡随口一笑,几伸手素客,请疯丐吴姓名、崆峒铁手道人,峨嵋痴癫二僧,武当贞元道长、少林觉行大师等入座。判官愁朱国贞、石象,并任疆三人,也自招呼宾客去了。 张继略作礼让,便匆匆入了后堂,先叫小若守在尚凤仪的新房旁边,又叫来沈福询问情况。 沈福低头道:“我才见六叔与陆大叔,楚小叔三个说说笑笑的,听了礼炮响起,新娘子走了进来,他……他就不见了……” 见张继不语,沈福又道:“二叔莫急,我已经派了四师弟、五师弟他们几个分头去追了。” 张继摇头道:“只怕是追不回来了……” 沈福沉吟道:“不至于啊……六叔虽说行事放浪不羁,可这毕竟是奉旨成婚,我想,他也不至于敢触犯天颜公然抗旨,置师父和诸位叔叔们于不顾。” 张继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咱们是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了,回京之后,姓宋的必定会参咱们一本,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沈福道:“回头我立马问问四叔五叔,看看这宋的一干人等是爱金银,还是爱美色,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全力满足,只要姓宋的口下留情,说不定能补救一二。” 张继素来不善逢迎往来之道,为今之计,也无可奈何,只得微微点头,任由沈福去了。 前堂宾客由小范蠡兄弟几个,外加楚江寒的结义兄弟任封招呼,张继自是不过多操心,只呆坐在后院,看着上上下下一通忙活,久久不能安心。 半晌之后,忽听到楚江寒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强打起精神来,笑道:“兄弟,今日你大喜,哥哥我还等着你敬酒呢,不知道新娘子会不会改口,是接着叫‘二叔’,还是会叫‘二哥’呢……哈哈哈!” 楚江寒却笑不出来,径直道:“二哥,六哥是真走了吗?” 张继伸手拍了拍楚江寒的肩膀,道:“兄弟,你有今天,一大半得自毓儿,今日你休做他想,专心做好你的新郎官。” 楚江寒方道:“可是……”又被张继伸手止住,道:“兄弟,今日来的宾客鱼龙混杂,不好招架。听哥哥的,别胡乱操心,当好你的新郎官,别给你岳父大人添乱了。”说着轻轻推楚江寒转身,道:“稍时同毓儿要好好向宾客敬酒,替咱们稳住宾客,快回去吧!告诉毓儿,也让她莫糟心。”楚江寒只得依言回去。 送走了楚江寒,又见沈福跑来,道:“二叔,全真教谭道净道长到了!”张继满腹心事,起身道:“你且先去支应,我随后就到。”沈福道:“二叔,谭道长非要来找你,我没奈何,只得先来请你。” “哈哈哈哈……张兄一切安好啊!”回廊处已经走来一个中年道士来,怀中却抱着小子宣。 张继上前相迎,抱拳道:“谭道兄一切安好?”又见子宣还在他怀中,沉声道:“还不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让人抱着,羞也不羞?” 小子宣一下从谭道净怀里挣脱,躲在他身后,道:“是谭道长非得抱我,还要收我做徒弟,不信爹爹自己问他。” 张继沉声道:“小孩子家不许无礼!还不快过来。” 谭道净忙道:“张兄莫要怪他!我此来是为两桩事,一是为陆兄、李兄、楚兄三位贺喜,另一桩嘛,便是为了收这孩子为徒。我已请掌教师尊卜了一卦,我与他,还真有师徒之缘呐!” 小子宣把嘴一撇,仰头问道:“谭道长,你一心要收我为徒,那我问你,你的本事强过我爹爹吗?若是你真的自认为武艺比我爹爹还好,我才肯拜你为师呢!” 谭道净面色一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继见他这般出言,把脸一横伸手就要去打,被谭道净一把拦住。张继喝道:“真是越发野了。谭道长是全真高士,你爹爹如何能跟他比呢?他要收你为徒,那是你的造化!小孩儿家再敢胡言,看我不掌你的嘴!” 小子宣见张继果真生气了,忽然咧嘴一笑,道:“爹爹莫要生气嘛!爹,只要您老人家答允,我愿意拜谭道长为师。” 谭道净闻言喜上眉梢,激动的扭头望向张继,张继咧嘴一笑,向小子宣道:“还不快磕头。”说着抱拳向谭道净道:“今日先磕头认了师父,等挑个好日子,再磕头行大礼。” 谭道净喜道:“不用不用!俗礼一概免了,一概免了!”正要伸手入怀,却见小子宣已跪在地上,道:“师父,要我拜师也好,可我有两个条件,得求师父答允。” 谭道净“咦”了一声,点头道:“小鬼头,花样还不少,快说快说!” 小子宣学着张继的语调,一板一眼道:“这第一嘛,就是我不做道士,因为将来我要娶媳妇儿侍奉爹娘,所以不能出家。” 谭道净见他小小年纪便知孝道,越发喜爱,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做道士就不做道士!” 小子宣又道:“这第二嘛,就是我跟师父学文不学武。”谭道净闻言面色一变,等时面如死灰。 小子宣接着道:“因为我将来要传我爹爹的衣钵,人家的本领再好,我也不会心存非分之想,我要一门心思的跟我爹爹学本领,将来要让我爹爹的武学流传万古,替我爹爹争气。” 谭道净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难得难得呀,小小年纪,难得呀!”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了!”小子宣听罢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叫了声:“师父!”谭道净双手将他扶起,摸着他的头,笑道:“乖孩子,看我掌教师尊的卦也算是应验了。” 忽又听见小紫妍道:“道长不要难过了,哥哥不跟你学武,我跟你学好不好?”说着已经奔到面前,扑通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谭道净看看张继,又是一喜,转而为难道:“张兄,这……这女娃娃,学不学武啊?”张继知他言外之意,正要回答。 小紫妍抢道:“爹,我也要学武!只要学好了武功,就像爹爹一样,就可以保护娘了。”说着扭头望向张继。 张继咧嘴笑道:“乖女儿,还不拜见师傅!”小紫妍闻言又高兴地拜起来了。 谭道净笑着将小紫妍抱起,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盒子来,道:“师父带了件小玩意儿给你,哪给你爹爹瞧瞧。” 张继伸手接过一个极不起眼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指甲壳大小的黄色小药丸。 谭道净笑道:“这颗避毒丹乃是万年神龟体内炼成,十年前我在机缘之下得之,童子身服下,可百毒不侵啊。” 张继知道珍贵,忙递了回去,道:“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谭道净一把夺过,佯怒道:“这是我送给徒儿的,甘你何事?”张继见他生气,正自无奈间,谭道净已使了个手法将丹丸送入小紫妍口中,随手一按,送入小紫妍腹中,又接下腰间的酒壶来,强自灌了小紫妍满满几大口。 谭道净手法极快,张继已阻拦不急。再看小紫妍被酒呛得眼泪汪汪,强自忍着不哭。 谭道净轻声安慰道:“徒儿乖乖,吃了这个,师父才能叫你学武功了。” 张继心中万千感激,奈他不善言辞,正要千言万语感激,谭道净却哈哈一笑,道:“哈哈哈……这下好了,我总算有了传人了。” 二人不管两个孩子,径直谈了一阵,张继正要安排谭道净入席。 忽然小紫妍哭着跑来告状,张继见惯了他兄妹的这些顽童嬉闹,自不理会。谭道净却新收爱徒,又赠灵丹,对这位女弟子极为疼爱,忙安慰道:“乖徒儿莫哭莫哭,告诉师父,谁欺负你了,师父本领高强,为你作主。” 小紫妍哭着道:“还有外头的那些小孩儿,他们……他们,说不过我,就骂我是丫头片子,连哥哥,也不帮我,硬说我搞错了!我哪里搞错了吗?”说着越苦越伤心:“明明是……明明是‘青天削出金芙蓉’嘛!书上明明写了……先生也念过,我怎么可能记错嘛……” 张继笑道:“谭道兄,莫要管闲这些顽童嬉闹了,快快入席吧!时才还有些变故……”正要将李飞云弃婚之事道出,小紫妍哭得越发伤心了,只好按下不言了。 谭道净听得小紫妍说出的乃是李太白《登庐山五老峰》中的诗句,已大致猜得众孩童是为这诗句的正误争辩起来,才惹得小紫妍哭闹。心道:“好顽皮的小子宣!我既然收了这孩子为弟子,不就此时开始管教,治治他的顽皮毛病,岂不叫他爹爹小瞧了!” 张继顺手抱过小紫妍来,道:“闺女听话,师父还有正事儿呢,你先自己去玩会儿。” 谭道净却拿出了师父的架子,向张继抱拳道:“张兄,既然两个孩子都拜我为师,我不从此时开始管教,更待何时?”说着厉声向小紫妍道:“紫妍乖乖,去叫哥哥来,就说师父唤他,他若不来,就说师父可要打板子了。” 张继一听心下一喜,小子宣虽说平时大错不犯,可就是顽皮淘气,自己素来言语严厉,再加上小若护着,终究不忍下重手管教,如今见谭道净有意管教,自然感激不尽,立马抱拳相谢,正要转身回避,又被谭道净叫住。 谭道净笑道:“张兄不必回避了,有你站在一旁,我反而能管住这孩子。” 不一时,小子宣随着妹妹蹦蹦跳跳而来,见了谭道净,嬉皮笑脸道:“弟子拜见师父。” 谭道净背手而立,沉声道:“张子宣,我来问你,你为何也欺负妹妹?” 小子宣辩解道:“师父莫听她胡说,哪有的事?”说罢还冲小紫妍做了个鬼脸。张继见他对师父无礼,厉声喝道:“混账!怎能敢对师师父无礼!还不跪下!” 小紫妍有师父撑腰,又见爹爹也训斥与他,反而不忍心了,轻声道:“你不信自己问爹爹和师父,看看到底是谁记错了!” 谭道净沉声道:“师父来考考你,你可记得李白的《登庐山五老峰》一诗啊?”张子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张继见状斥道:“平日叫你跟着先生好好读书,你就知道淘气,怎么样,今日丢人了吧?看我明日如何罚你!” 张子宣心有不服,低声道:“师父出得什么题目,我看紫妍也不会背。”小紫妍把头一仰,先看了看张继,又看看谭道净,道:“谁说我不会,第一句是‘庐山东南五老峰’” 张子宣立即抢道:“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这有何难?”谭道净点头道:“你既想起来了,念给师父听!” 张子宣摇头晃脑,朗声背道:“庐山东南五老峰,无端生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小紫妍呵呵一笑,拍手道:“错啦错啦!师父,哥哥背错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张子宣哼了一声,道:“哪里背错了?” 张继虽也读过太白诗集,可个中诗篇哪里一一记得,也不知他是否背错,望着谭道净尴尬一笑。 谭道净望着小紫妍嘿嘿一笑,道:“好,既然紫妍记得,就将对的背给你爹爹和师父听。” 小紫妍嗯了一声,悠悠吟道:“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谭道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诗仙李太白的《望庐山瀑布水》脍炙人口,妇孺皆知。《登庐山五老峰》也是一首吟咏庐山美景的佳作,描写庐山的另一个风景点——五老峰……”继而又捉字琢句讲起诗来。张继见他点评精辟,学问浩瀚,不由得更多了几分敬佩。又想到两个孩子拜了这等高明的师父,无论学文习武,日后都将受益无穷,对谭道净更是感激了。 张子宣认真的听了师父讲完,抿着嘴沉思了片刻,道:“师父真是渊博,讲的好极了。可是……可是……” 张继见他又要作怪,忙道:“可是什么?师父面前还敢嘴硬。” 张子宣道:“师父说这诗的第二句是‘青天削出金芙蓉’,而我看到的却是‘无端生出金芙蓉’,难道就不是能是传抄、刊印导致的版本不一,亦或者是李太白自己成诗前后做了改动导致的吗?师父就怎么能确定哪一版是对的?” 张继见他还来狡辩,正要训斥,谭道净却点头不住,笑道:“好,孺子可教也!师父这一版本学自北宋宋敏求增补刻本《李太白文集》,师父倒要问你了,你这一版本是从哪里学来的?” 张子宣嘴不饶人,道:“我这一版本……应该……应该源自,源自我六叔。”言罢又急道:“不对不对!应该算是丐帮的高人教的!” 张继见他又攀扯上了丐帮,越发生气了,伸手揪住了张子宣的耳朵,伸手就去打他屁股,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胡扯,看我不教训你。” 张子宣被打疼了,讨扰道:“爹爹……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个纸团来,使劲儿只往张继怀里塞。 谭道净忙止住张继,从张子宣手里接过纸团来,之间皱皱巴巴一张纸上写着二十八个字,正是:“庐山东南五老峰,无端生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张子宣揉着眼睛道:“爹爹,这张纸就是丐帮的人给我的,就是那个韩筱锋,他比我大一岁,是丐帮帮主周大雷的徒弟。他不认字儿,拿这个来求我教他,我没有骗人。我猜就是他师父故意惩罚他,才让他学这个的,他这个人很笨,我教了他一两个时辰,他还认不全……” 张继也接过纸团来一看,果然如他所言,这才气消。 张子宣又道:“爹,有件事儿要给你说……”张继却道:“还没闹够?你师父这么大老远来,爹爹得赶紧请他入席。” 沈福听闻后院的动静,知道张继在责打孩子,恰好急忙赶来,哄走了子宣紫妍。 张继携了谭道净往外走,安排入席去了。 八十三回 愿为闲客此闲行 八十三回愿为闲客此闲行 酒宴哄哄闹闹地进行,各路英豪虽各有心思,却都不敢不卖闲云庄与峨嵋派、崆峒派的面子,行令划拳,玩笑嬉闹照样齐全,仿佛真将时才李飞云逃婚一事忘的一干二净。 按着事先的安排,御赐国姓爷金刀朱国忠、木剑朱国诚两位陪着钦差宋忠一桌。另一位御赐国姓爷判官愁朱国贞陪着疯丐吴姓名,少林、武当等各大派的首脑一桌。最忙的当属石象,时才先替六哥李飞云拜了堂,这会儿又端了海碗前前后后碰杯劝酒不住。 任疆任有为虽与闲云庄众人素无交集,可作为楚江寒的结义兄长,也以主人家的身份陪侍宾客,与武林盟主赵岵等人一桌。小范蠡沈三自陪着楚母贾氏、峨嵋痴癫二僧,崆峒铁手道人等亲家坐了一桌。 张继自领着沈福等一众闲云庄弟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照应周详。哪知闹出这等事来,张继纵然素来木讷沉稳,此刻再也提不起兴来。 照理来说,今日两位金兰兄弟,一位知交好友俱都大婚,再加上全真高士谭道净收了一双儿女做弟子,合该四喜临门,可偏巧六弟李飞云居然逃婚,此等御赐应干,奉旨成婚,哪里容得稍微差错?闹到庙堂之上便是灭顶之灾。 “飞云呐飞云!什么风流猖娟,什么不滞于物,什么不拘法理,浊浊其世,只要这副皮囊还在人间,哪能那么容易呢?”张继重重地一声长叹。 张继在后院寻了个僻静处,呆坐到天黑,面前的一坛子佳酿饮了大半,迷迷瞪瞪已然醉了。 “二哥,你咋躲到这儿了?”又听扑通一声响,石象摇摇晃晃笑着走来,右手抱了一个酒瓮,左手的已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普通再一声,石象挨着张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呵呵傻笑道:“来,今天咱们兄弟大喜,高兴!咱们喝个一醉方休!”说着举起酒瓮向自己一敬,扬起脖子来,咕嘟咕嘟一阵牛饮,胸前衣襟已被酒水泡透。张继见他邋遢如旧,轻笑道:“少饮些,免得稍时出丑。” 石象长叹一声,笑道:“嘿嘿……真他娘的带劲儿,咱们兄弟大喜,咱这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又一声长叹,接着道:“真不知道,这一天啥时候轮得着咱老石……” 张继笑道:“赶明儿就叫你二嫂替你张罗!” 石象默默不语,忽然抽泣不止。 张继知他素来粗犷,却也非人事不通之辈,多半是由于李飞云之事,才这般伤心落泪。安慰道:“莫哭莫哭!免得教别人看了耻笑!” 石象泣道:“狗日的皇帝老儿!六哥是何等样人,偏偏要他娶这样一个背弃师友、卖主求荣的贱货,无情无义的下三滥!要换我,我也不干!”这几句尚不解恨,又将手中的酒瓮扔向墙脚,摔了个粉碎。 张继喝道:“住嘴!无论六弟媳妇过去如何,如今已经进了咱们的家门,那便是你的嫂嫂,岂是咱做兄弟的能够背后议论的?往后如我再听到你敢议论她过去的种种不是,我可不饶你!” 石象摇头泣道:“我晓得……我晓得这些……可是六哥他……这也太委屈他了!”张继叹道:“兄弟,人各有命,奈何不得!”石象断断续续嗯了几声,已靠墙打起了呼噜,张继也不去拉他,望着他又发起呆来。 忽沈福来唤:“二叔,二叔!后堂来个两个客人。” 张继摇摇晃晃起身,道:“是江湖客吗?你引到前堂安排酒席就是了。” 沈福道:“这两个客人有些古怪,得请您老亲自去看看。”张继问道:“有何古怪?” 沈福答道:“来的是一僧一道,不去正堂宴宾处,却高座于后堂闭目养神。我不认得,才暗中询问师兄弟们,礼单上没有二人名姓,门外支应的师兄弟也并未瞧见他们进来。” 张继笑道:“八成是跑江湖的前来混一顿酒饭,好生照应就是啦!”转身就要离去。 沈福急扯住他衣襟,轻声道:“二叔,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些的好!” 张继听他一说,点头道:“也对,前去瞧瞧!” 二人转眼来到后堂正厅,临门处张继吃了一惊:这二人浑似没了呼吸一般,若非沈福提前说明,一丈开外极难发现此间尚有人在。 张继不敢大意,忙迈腿而入,见桌前高座了一僧一道,僧者无须无发,宝象庄严,道者鹤发童颜,却穿着邋遢。二人见张继走来,齐齐“咦”了一声,相互瞧了一眼,这才缓缓起身。 张继知他二人非同小可,不敢稍失礼数,忙躬身抱拳,深深一礼,口道:“二位高贤驾临,请恕晚辈未能迎接,赎罪恕罪!” 那一僧一道齐齐还礼,老僧口道:“我二人游戏红尘,今日到此,乃兴之所至,先生不必客气。” 张继即令奉茶,三人分主客落座。张继欠身问道:“晚辈素来鄙陋识浅,不曾认识二位前辈,还请勿要怪罪。” 那老道笑道:“我二人乃是方外闲人,名姓不足挂齿。得知故人今日大喜,故来讨杯酒水吃。” 张继不敢怠慢,一面问道:“不知二位是与我陆兄有旧,还是与我楚兄弟相识?”一面吩咐去请两位新郎官出来见礼。 那老僧道:“不忙不忙。”沈福惯于持家打点,忙要准备酒宴,即向张继道:“二叔,两位乃是成佛得道之士,我已经去请师父和两位叔叔前来了,我看这酒席就摆在这儿,免教凡人打扰了,您看可好?” 张继点头道好,又经沈福一点,即向这僧道二人径直问道:“未知两位前辈忌荤否?” 那道人嘿嘿一笑,看了看那僧人,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要荤要荤!”沈福应了一声,即吩咐准备酒宴去了。 不一时小范蠡沈三迈进堂来,张继上前道:“大哥,这二位前辈乃是方外高人,今日特来贺喜。” 小范蠡见着僧道二人举手投足虽于常人无二,但一股庄严之气若隐若现,加上沈福非得要自己来陪侍,亦不敢疏忽,忙抱拳致礼,二人微微颔首还礼。 酒宴转眼摆开,小范蠡沈三与张继忙劝酒不住,那一僧一道也不客气,也吃饮不住。 帘子被沈福挑开,陆云汉与楚江寒闪身入内。 楚江寒见了那一僧一道,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倒头参拜,喜道:“弟子楚江寒,拜见二位师尊。” 小范蠡沈三与张继、陆云汉三人也吃惊不小。 那一僧一道忙上前搀起楚江寒,笑道:“咱们平辈论交,小友不必客气。” 楚江寒忙向三人解释道:“这二位师尊,便是传弟子绝技之人。”原来这一僧一道正是风尘谷内传了楚江寒绝技的两位高人,当初三才老人尚九天口中的觉清大师与一清道人。小范蠡三人恍然大悟,再次以弟子之礼参拜。 几人重新落座,沈三又令两位新郎官挨个向这一僧一道敬酒,二人又饮了数杯。 小范蠡沈三道:“贤婿,即是两位师父亲自前来贺喜,去,叫毓儿前来见礼。” 那觉清老僧道:“不必了。我二人乘兴来此,这喜酒也吃过了,该奉上人事了。” 楚江寒忙道:“二位师父万万使不得……” 一清老道呵呵一笑,摆手打断了楚江寒,道:“我两个有话与你说,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觉清和尚也道:“今日我二人既讨了喜酒喝,这里各有几首歌诀说给几位听,你几个千万要听仔细了。” 听得这两位隐世高人有吩咐,小范蠡四人忙站起身来,侧耳倾听。 觉清大师一声长叹叹,喃喃吟道: “天公恶作剧,翻手变炎凉。 海运三山动,江高数尺缰。 震雷惊失弛,漏雨苦多状。 不虏填沟壑,真成老更狂。”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正待详询,一清老道忙止住,道:“住了,天数不可多言,且与他几个讲讲人事即可!” 一清道人望了望楚江寒,道:“楚老弟,我二人有歌与你,你且听着着了: 红烛堂前高照,杀机宴间深藏。莫言兄弟范交张,宾客鬼狐魍魉。 荣辱一场大梦,情仇几世悲凉。忽从苦海跨枯桑,阅尽人间风浪。” 觉清和尚也道: “道是新裁合扇,终究皎洁如霜。团圆好似月中光,毕竟飘飘模样。 扇恐秋来捐弃,人愁月缺神伤。洞房深处解新装,谁念故人去向?” 诸人又未来及参详,一清道人又道:“我两个这里也有首歌谣念给李飞云,烦请几位代转!” 众人方在犹豫要不要将李飞云逃婚之事说给他二人听,那觉清和尚已吟道: “庐山东南五老峰, 万事源于一芙蓉。 此去元知皆虚妄, 偏向此地寻云松。” 偏巧在这时,张继发现这一僧一道身后的板壁外微微有呼吸之声,似是宋忠与赵岵二人悄悄潜来,正要侧耳倾听。 这一僧一道所言正是暗示众兄弟吉凶,张继恐这二人听去机密,轻则再落下口口实,重则发现六弟李飞云行踪,再做出不利之事来,正欲出言制止,怎料宋、赵二人武功精深,这一僧一道似乎仍未发觉。 眼见那一清道人已开始再念歌诀: “落魄江南载酒行……” 张继急忙止住,道:“够了!二位大师,子不语怪力乱神,二位就请打住吧!”言罢用手一指那僧道身后,使劲朝众人努嘴示意。 小范蠡沈三,楚江寒、陆云汉三个正自低头沉吟,反复琢磨歌诀,又见张继这般举动,一时未能会意。 觉清和尚摇头叹道:“诸位,天数更迭,地狱门开,杀伐正要再起,众位全是局中人,可要好自为之!” 那一清道人怒道:“我本以为你是三丰祖师的再传弟子,合该知天数,晓易理,原来也是这般无知。我二人不惜泄露天机,来点播你等脱困厄、禳灾凶,不料你如此无礼。” 张继正要解释,可又怕一旦张口,便会惊动躲在暗处偷听的宋忠、赵岵二人,随手抓起桌上的酒杯,便向那一僧一道身后掷去,欲迫二人现身。 这一掷原是急中生智,外加事出仓促,张继手上力道自然不小,觉清和尚与一清道人顿觉一股巨力扑面而来,硬接招架已然来不及,忙侧身避开。 “轰隆”一声,窗毁墙歪,但听有人闷哼一身,又一声:“快闪!”余下诸人始料未及,只瞧见两条人影一闪,转眼已经消失不见。 小范蠡沈三等,并这一僧一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早就躲在背后暗中偷听,张继有所发觉,这才出言打断了二位高人。 楚江寒急道:“我去追!” 张继出声止道:“慢!不必追了。”又忙向觉清和尚与一清道人欠身赔礼。 僧道二人欠身还礼,觉清和尚道:“看来今日是老天要我二人言尽于此了!”一清老道也点头道:“天意!天意啊!” 二人言罢即向诸人辞行。 楚江寒自是不舍,当下又极力挽留。觉清和尚道:“我二人今夜之言已是泄露天机,再多留此间,便要遭天谴了。”说着一清道人又开始催促。 众人苦留不住,只由着僧道二人离去了。 经这僧道二人一番莫名其妙的说辞,众人再也没有了旁的心思,鬼使神差般齐齐坐下,各自猜想起来。 众人默坐良久,谁也不曾张口。楚江寒毕竟年轻,终于按耐不住,率先讲话:“天公恶作剧,翻手变炎凉。海运三山动,江高数尺缰。震雷惊失弛,漏雨苦多状。不虏填沟壑,真成老更狂。二哥,这……这究竟是何意啊?” 陆云汉沉声道:“这是宋人陆文圭的《和心渊雷雨地震诗》。” 楚江寒惊道:“地震?莫非要有地震发生?” 众人心头一震。 张继叹道:“果如此,生灵又将遭殃!” 小范蠡沈三闻言惊得拍案而起,忙喝道:“住口!”又自觉失态,低声道:“此事谁也提不得!”说着转头望了望前堂,再压低了嗓门,道:“六弟逃婚一事都没闹清楚,有姓宋的一行在此,你两个怎么还敢如此胡说?此事只有咱们四人知晓足矣,便是对着四弟、五弟,也提也莫提!”说着一声长叹,缓缓道:“这两桩事,哪一桩闹到了朝廷之中,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陆云汉,楚江寒、张继三人都晓得厉害,一齐点头称是。 提到李飞云来,张继猛然间想到:这僧道二人对李飞云所作的歌辞,不就是今日谭道净对子宣、紫妍讲的李太白《登庐山五老峰》一诗吗? 忙从怀中摸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笺来,仔细一看,字体横收带钩,竖收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瘦直挺拔,非瘦金体而何? “庐山东南五老峰, 无端生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 吾将此地巢云松。” 不过是将李太白原作中第二句的“青天削出金芙蓉”换了三个字,改为了“无端生出金芙蓉”。 张继缓缓看了看手中的纸笺,又缓缓吟道: “庐山东南五老峰, 万事源于一芙蓉。 此去元知皆虚妄, 偏向此地寻云松。” 隐隐感觉到,此诗与李飞云不辞而别大有干系,立即大叫道:“沈福!来一下!” 沈福应声而来,张继吩咐道:“沈福,你先叫你二婶领着子宣、紫妍来这儿,再去请丐帮的周帮助和其高足韩筱锋来,就说大哥与我找他师徒聊些私事儿。” 小范蠡沈三与楚江寒、陆云汉三人都不解,张继随将前事略一解释,又道:“大哥,二位弟兄,六弟之所以不辞而别,定与这张纸笺大有关系。”三人一头雾水,只等着杨小若领了两个孩子过来。 小若领了子宣、紫妍进来,见了沈三与陆云汉、楚江寒都在,心知定有要紧事,忙向张继道:“瞧你,这二堂人来人往的,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要紧话,该到大伯书房去说才是。” 几人以为有理,张继默不作声,头前转身,陆云汉与楚江寒一人一个,笑着抱起张子宣与张紫妍跟在后面,几人前前后后向着书房走去,只留下小范蠡沈三呆在原地等着丐帮帮主周大雷师徒。 众人到了书房,小若见张继默不作声,轻声问道:“到底什么事儿?还要把两个孩子也叫来?”张继沉声道:“宣儿过来,爹爹有事问你!” 张子宣见爹爹一张脸黑如锅底,猜测道:“定是因为白天惹哭妹妹,又攀扯丐帮韩筱锋一事而开罪了丐帮,爹爹与诸位叔叔这才这般为难。哼,该死的韩筱锋,你这般害我,看我日后如何找你清算!” 见张子宣充耳不闻,张继又沉声道:“宣儿过来!爹有话问你。”张子宣见爹爹果然动了真章,吓的只往楚江寒与陆云汉身后躲闪。 小若拉了张继衣襟坐下,轻笑道:“瞧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孩子给你这么一吓,还能问明白什么!” 楚江寒见状伸手向张继要过那张纸笺来,走到张子宣跟前,俯下身子笑道:“张子宣,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敢作敢当,你晓得吗?” 张子宣向来倾慕这位威风俊美的小叔,对他极是亲热,仰着头点头道:“好!我只道”楚江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问道:“你告诉小叔,这张纸条,到底是哪里来的?” 张子宣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走上前来对张继道:“爹,这诗真是丐帮的韩筱锋拿给我的,他不认得上面的字儿,让我教他认识。不信,我找他来当面对质。” 门外脚步声响,小范蠡也引着一个粗大的汉子进来,他头发蓬松,衣衫褴褛,一张丑脸却也洁净,连胡须都刮干净了,显然是行前特意收拾过。身后跟了一个高挑的孩子,虽然枯瘦,穿戴邋遢,但一双眼睛却如吴姓名、周大雷这对师徒一般,精光内敛闪闪发亮,虽只十岁上下,但已深得周大雷的真传。 张继,陆云汉、楚江寒等连忙施礼让座。周大雷还礼让座,略一环视,开口即道:“诸位不必见外,周某一向不喜欢弯弯绕。若是我这逆徒有什么得罪之处,我这做师父的愿领罪责。只是我丐帮诚心与诸位相交,还望诸位事过即止,万勿介怀。” 众人见这周大雷面上粗犷,确实个心细周详之人,当下齐齐起身,正要赔礼。小范蠡忙赔笑道:“周帮主这是什么话?冒昧请来二位,实在是我闲云庄失礼在先,沈某先行赔罪了。” 张继也道:“请周帮主并高足前来,是有件小事要问问这位韩兄弟了,并无恶意。” 周大雷见他二人言辞恳切,张继还以平辈称呼自己的徒弟韩筱锋,一时也大有不解,略一抱拳,即令韩筱锋上前来。 周大雷训徒极严,才一句话,就令韩筱锋瑟瑟发抖。韩筱锋战战兢兢见过了各位前辈,双腿一弯,似是要跪下,小若见状忙取过了一张凳子叫他坐下。 韩筱锋望了望师父,又望了望小若,眼圈早已红润。 张继咳嗽了一声,道:“周帮主,实不相瞒,今日犬子和高足韩兄弟玩耍,几个顽童口中念诵的便是这首诗,这,可是丐帮英雄的大作?”说着又将那张纸笺递了过去。 周大雷随手接过,前前后后瞧了个仔细,又磕磕巴巴念了一遍,咧嘴一笑,摇头道:“张兄说笑了,我丐帮多是穷苦花子出身,念过书的没有几个,但有认字儿的,一律教我给安排了位子,有些学问的我都识得,不可能写出这样一笔清秀字儿来。” 小若心思机敏,扯扯张继的衣袖,冲他示意小子宣和韩筱锋两个孩子。陆云汉见状,忙道:“这纸笺来自这两个孩子,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嘛。” 张子宣抢道:“这诗就是韩筱锋给我的,大家可以问他!”张继瞪了他一眼,向周大雷道:“周帮主,实不相瞒,这纸笺上的内容,似乎与我六弟李飞云有些关联……” 周大雷恍然大悟:无怪乎小范蠡等人连夜要见一个孩子,原来这纸笺关乎李飞云的去向。想到此处,他早就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揪住了一头蓬发,忖道:“若非这其中真有什么猫腻?李飞云逃婚若与丐帮扯上干系,再结下梁子来,可叫我如何应对?” 小范蠡沈三道:“周帮主先莫着急,先问明白这纸笺的来源,再说不迟!” 周大雷冲诸人咧嘴一笑,神情尴尬至极,又向韩筱锋喝道:“混账逆徒,这纸笺从何而来?还不如实招来!如有半句假话,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韩筱锋经他一吓,立时抖如筛糠,双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周大雷见他这般窝囊,怒气更盛,正要抬手去打。 小若走过去拉他起来,让他坐到了椅子上,柔声道:“好孩子,别怕!婶婶相信你,不会做坏事的!告诉大家,这纸笺是哪里来的?只要你说了实话,有这么多人在,你师父就不会胡乱打骂你的。” 张子宣见他如此惧怕师父,也上前拉着他的手,附耳低声道:“别怕!我叫我小叔给你做主,只要你说了实话,你师父还要打骂你,我就叫我小叔给你撑腰,我小叔的本事可大了,这儿又是闲云庄,你师父是客人,一定会卖我小叔面子的。” 韩筱锋望了望师父周大雷,又看了众人一圈,将目光落在楚江寒英俊的脸上,似是有了胆气,颤声道:“师父,各位大叔,这张纸是一个老汉给我的!就在今天早上,我刚随师父和师爷来这儿,喝过了茶,师父和师爷同大家说话,我觉得无聊,就去院子里玩了,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乱死了,我就去了门外,一个老汉走了过来,给了我一定银子,说让我把这个交个今天的新郎官――姓李的新郎官,这银子就归我了。我……我想还有这好事儿,便答应了。我头一次随师父师爷来湖北,来闲云庄,不认得行李的新郎官,这才问了他!”说着用手一指张子宣。 张子宣吓了一跳,望了望张继和杨小若,正要替自己辩解,又听见韩筱锋接着道:“多亏了他指认,我才找到了姓李的新郎官,将这纸叫给了姓李的新郎官大叔。李大叔看了纸团之后……” 说到这里忽又住口了,周大雷越发急了,正要上前打他,但碍于众人在场,只得强忍着,只沉声问道:“后来怎样?那位李大叔说了什么没?” 韩筱锋咽了口唾沫,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李大叔什么也没说,也没问这纸是谁给的,把纸又给了我,就扭头走了!” 周大雷又急问道:“走了?去哪里?是出门了吗?” 韩筱锋忙道:“没有出门,是转身接着忙去了,对,是去硬接武当的贞元道长了。” 众人听出,原来李飞云看到这纸笺,正是武当贞元道长一行赶来之时,一时低头不语,各有所思。 那韩筱锋接着道:“后来,我觉得这银子挣得太容易了,见上面有字儿,我又不认得,就想知道上头写了啥,这才找了张子宣去问……去学。” 张子宣心有得意,向杨小若吹道:“娘,他太笨了,我教了大半天,他还没认全,估计到了这会儿,他又该忘回去了。” 小范蠡沈三、张继等人听了纸笺的来处,一时不语。半晌,小范蠡才笑着向周大雷赔笑道:“周帮主,如今这纸笺的来处已经知晓了,也就没事儿了。真要谢谢二位了!”说着抱拳作揖不住。 周大雷笑着回道:“沈庄主谢的什么!要不是这劣徒顽皮……这……”话到此处,又干笑了起来。 韩筱锋知道师父的脾气,起身磕头求饶道:“师父绕过我这一次吧!绕过我这一次吧!弟子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心存贪念,随意拿人钱财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定银子,双手捧到周大雷面前。 周大雷见徒弟这般丢丑,面上一羞,喝道:“还不起来!这般丢人现眼,惹得人家笑话。” 小若笑着拉起韩筱锋来,冲张继道:“事情都问清楚了,你就别在吓唬这几个孩子了,我领着他们三个下去吃些点心去了。”说着向周大雷、沈三等一个万福,就要领着三个孩子下去了。 那韩筱锋听见了要吃点心,忽止住了哭声,用袖子一抹眼泪,转身跟着出去了。 八十四回 世事如闻风里风 八十四回世事如闻风里风 众人清楚了纸笺的来历,却未有丝毫喜悦之情,周大雷知道李飞云不辞而别之事,忙借口叫花子们不知礼数,以免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丑,先到席间去盯着,小范蠡沈三满怀歉意,强笑着陪他同回了宴席。 书房里只剩下张继与楚江寒、陆云汉相视而坐。 张继拿着纸笺反复低吟了数遍,楚江寒沉不住气,道:“六哥他不辞而别,莫非真与这纸笺有关?他回去哪儿呢?这纸笺又会是谁送来的呢?” 陆云汉沉声道:“庐山,五老峰!” 张继与谭道净惊叫而起,齐道:“庐山东南五老峰?”陆云汉叹了口气,道:“该是如此!” 张继长叹了一声,又喃喃地念起了时才僧道二人的歌诀来:“万事源于一芙蓉啊!” 楚江寒亦恍然大悟,失声道:“六哥去庐山找白芙蓉去了?” 陆云汉双目紧闭,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继长叹一声,也道:“以我对六弟的了解,他如论如何也不愿与尚凤仪成亲,跑去庐山,定然是去找华山派的白芙蓉女侠去了!” 陆云汉起身道:“事已至此,这已经不打重要啦!要紧的是,究竟是哪个在这个档口儿捎的这个口信,这摆明了是存心叫李兄抗旨不遵,矛头指直咱们大家伙儿。” 楚江寒怒发冲冠,骂道:“若教我查出是哪个杂种作祟,我非活剥生吞不可!” 张继苦笑道:“咱们大伙儿刚刚诛灭白莲教,你三人又得圣宠赐婚,你我哪个不是风头正盛?这是将咱们架在火上烤呀!” 陆云汉摇头道:“想不到我遁世避祸十年,到头来还是躲不过。”楚江寒听了亦自神伤。 张继见他二人身穿大红喜袍,此刻却全无喜色,又大笑了数声,道:“今日可是你两个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了。走走走,咱们几个去好好喝上几盅。”说着硬拉二人出去。 陆云汉年岁即长历事也多,忙笑着回道:“今日可辛苦你老兄了,上上下下忙里忙外的,我可要好好敬你几杯了。” 张继见楚江寒仍旧闷闷不乐,拍着他肩膀道:“兄弟莫要担心!赶明儿一早,我就去追飞云回来,今日全真谭道净道长送了我一匹骏马,可日行千里,骑上它,明天后晌就可追上了。任他什么庐山东南五老六峰,还能难住哥哥我?” 楚江寒心下一喜,张二哥武功盖世,有他出马,任凭他什么刀上火海龙潭虎穴,哪里能挡得住?六哥李飞云便也安全多了!想到此处,当下也稍稍宽心了。 张继又道:“如今你同毓儿侄女成了亲,日后生了娃娃,是该叫我一声外公呢?还是该叫伯伯?”楚江寒被他一逗,也朗声大笑。 几人勾肩搭背,笑着出了书房,径直到了后堂厢房内。 方要吩咐摆来酒菜,忽然沈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正要张口,见陆云汉与楚江寒等都在,忙又止住了。 楚江寒与陆云汉猜到必然有又是发生,即闻缘由。 沈福答道:“师父叫我来请二叔去一趟,说前面宾客非得要二叔过去饮酒。” 张继迈腿往外赶,楚江寒与陆云汉知道其中有异,也跟着往外走。 沈福一把拦住他二人,道:“师父亲自吩咐了,叫我告诉小叔和陆叔叔,您两个就去洞房好好呆着,别来添乱,前面自有师父和几位叔叔支应着。” 楚江寒见沈福如此说话,心有不爽,也不理会沈福自往外去。 张继回过头来,对二人道:“你两个就不要再出来添乱了。去洞房好好陪着新娘子吧!顺道也宽慰几句。” 楚江寒与陆云汉见张继一脸愁容,心知他已被折腾的疲惫不堪,只得低头不语,与谭道净饮起酒来。 出了后院,沈福见左右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二叔,又出事了!”张继深吸一口气,已有怒气,沉声道:“莫急!慢慢道来!” 沈福道:“方才是五叔教我来请你的,他说锦衣卫宋大人出恭回来,似被人打伤了。” 张继点头道:“方才宋大人躲在暗处偷听我们与那两位高人的讲话,是我出手吓走他的。” 沈福“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张继忙道:“莫在啰嗦了!” 沈福即收摄心神,讲道:“五叔听见了华山的赵掌门暗中对丐帮吴老英雄、崆峒派的铁手道人,和峨嵋派的痴癫二僧几个讲道,时才有一僧一道两个妖人前来后堂捣乱,说六叔就是被两个使计诓走的,师父与几位叔叔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这才忍气吞声放走了他们两个。还说他与锦衣卫的宋大人无意中发现跟了上去,锦衣卫宋大人被他二人当场打伤……” 张继“嗨”了一声,急问道:“吴老爷子他们几个人呢?” 沈福答道:“华山赵掌门悄悄领着四人溜出了宴席,八成是已经追了出去。五叔说外头先由师父和四叔、五叔稳住,叫您赶紧往南追去瞧瞧。” 张继闪身欲追,又问道:“你三叔呢?”沈福摇头道:“三叔正被华山赵掌门带来的陆苍松、唐少杰等人灌酒呢,实在脱不开身,我也就没叫他。” 张继应了一声,道:“你去告诉大哥他们,就说我已经去瞧了。”说罢纵身一跃,从厢房边绕开前堂宾客,已经越过屋脊追去了。 半圆的月亮,正如老天爷的脸,一半似在笑,一半似在哭。笑的是今夜人间有人奉旨成婚喜结良缘,哭的是今日有人连翻遭遇心力憔悴。 张继已经追到了襄阳城外,又向南行了半个时辰,如何能瞧见任何踪迹?正自无计间,忽觉前方有人似有人奔来,相隔太远,张继无法分辨,便纵身迎了上去。 约十丈开外,一人身法迅捷,轻身功夫不下于自己,只是呼吸较自己急促,内功比自己有所不及,不正是大名鼎鼎的独行丐李大肚子吗? 张继高声喊道:“前辈哪里去?”李大肚子急止住了脚步,四下戒备起来,张继脚不停歇,又喊道:“前辈勿惊,是我。” 李大肚子知是张继,一个筋斗迎了上来,喜道:“太好啦太好啦!”张继见他赶的匆忙,急问道:“前辈何往?可曾见到了令师一行。” 李大肚子定了定神,苦叫道:“别提了!别提了!我那糊涂师父又着了道了,正领着另几个糊涂蛋跟两个高人酣斗呢!” 张继暗叫不好,急问道:“可是一僧一道?”李大肚子应了一声,急道:“正是正是!还得劳烦张二侠前去解围啊!” 张继口道:“前辈快请引路!”李大肚子纵身一跃已窜出了一丈开外,张继见他身法如此高妙,吃惊之余也纵起轻功紧随其后。 李大肚子驾着轻功头前疾驰,一边还向张继解释道:“过了年后,我同旦增和尚游遍了五岳仙山,又听闻张二侠等灭了白莲教,皇帝老儿赐婚闲云庄,我两个便算着日子匆忙赶来。途中那大和尚又说要为楚少侠弄件大礼,弄来弄去,还是迟了。” 张继见他全力前行之余还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不由更加钦佩了,便问道:“前辈可知尊师何故与人动起手来?” 李大肚子答道:“我看八成又是姓赵的给撺掇的。我与旦增和尚连夜赶来闲云庄,半路上却听见有高手正在动手打架,那蕃僧又是个武痴,便要去瞧瞧,我拗他不过,只得跟去。嘿!好嘛!近前一瞧,原来是我那糊涂蛋师父正在跟一老道过招。也不知过了多少招,我到时那老糊涂蛋渐渐占了上风,哪知那个老道竟然以手为剑,使出了一路古怪剑法来,我那老糊涂蛋师父渐渐不敌。不料蕃僧旦增一时手痒,也跳上去相助……” 张继听了更加心乱,问道:“他也动手了?”李大肚子答道:“是啊是啊!都动手了!都动手了!那个老僧见了以一敌二,多半担心那老道吃亏,便也赶来动手相助。旁边掠阵的赵岵只几句话,便又撺掇了铁手道人与痴癫二僧三个笨蛋,他四个又与那老僧斗到了一处。” 张继听了一边是以二打一,另一边又是以四敌一,心知吴姓名、铁手道人等这些人俱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宗师,不免担忧起一僧一道两位世外高人了,急问道:“那一僧一道安危如何了?” 李大肚子道:“那个老僧也够了得,先使了个古怪拳法跟四人斗了百十来合,居然未见败相。又使了个身法与那老道合到了一处,一僧一道两人又使出了一种古怪的阵法,与蕃僧旦增他们六个人斗在了一处,双方打的难舍难分,不见胜负强弱!”张继听了心中哭叫,默默不语。 李大肚子叹道:“唉!我老叫花子过了这大半辈子了,也未见过这样一场大战,只怕要比你在神龙领上那场大战还要激烈些!这两方每一个都已经使出了看家保命的手段,偏偏我老叫花子本事不济,无法劝住他们,只有先赶来闲云庄搬救兵了。张二侠,这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我老叫花子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止住他们这一场厮杀了……”说着又大骂师父吴姓名糊涂,继而咒骂赵岵不住,捎带着抱怨蕃僧旦增全无高僧风范。 张继见他虽然平素与师门丐帮似有不和,眼下又在背后大骂师父,实则流露着对师父吴姓名的无限情谊,骂的越凶,恰恰是害怕师父有所闪失,忽然间想起了近二十年来不曾见过的师父,更加五味杂陈。 呼喝声越来越近,远远便传来铁手道人粗狂的叫声与痴癫二僧难听的咒骂声。 李大肚子叫道:“看!就在前面!” 拳脚生风,呼喝震天,忽然疯丐吴姓名裂空一叫:“一清贼道,觉清秃驴,今日不见高低誓不罢休!”声如雷吼响彻云霄。痴癫二僧中一个也高叫道:“废什么话!照死里打!”赵岵也道:“我再问一遍,你两位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一僧一道也不答话,只是哈哈哈齐声大笑。 张继与李大肚子齐齐落地,借着月光瞧去,只看了个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六条人影直如走马灯般围着一僧一道正自厮杀。疯丐吴姓名忽上忽下,正使出了生平绝技奔雷手全力以赴,六人之中他武功最高,一身破布衲衣迎风裂响,几欲被撕碎。蕃僧旦增和尚与武林盟主赵岵身法次之,一个手持利刃掌剑齐发,使的是华山派的不传绝学;另一个袈裟鼓起,两臂泛金,使得正是密宗的无上神功。痴癫二僧一个正使开峨嵋千手掌,另一个运起十二庄功,宛如一人分身如二;铁手道人掌如团扇,次第而来,发的正是生平绝技崆峒派镇山绝学乾坤金刚掌。 一柄利剑,两对铁拳,三双神掌,六套神功,只将两个须发花白的世外高人围在垓心不住厮杀。 再看那一僧一道,觉清和尚身如鬼魅上遮下拦,一清老道并指为刃剑气纵横,二人招式忽柔忽刚,忽急忽缓,有时老僧进攻老道防守,又过几招后,变为老僧防守老道进攻,阴阳互补,瞬间互换,乾坤顺逆互相颠倒,竟与六人杀得难解难分。 张继看得直冒冷汗,自己生平经历大小之战无数,仗着一身武功从无惧怕,如今见了别人这般惊心动魄的厮杀,也不由得后怕起来:难道也是这样过来的?摇头暗想道:“按理来说,这些人没有深仇大恨,哪里犯得着如此以性命相拼?” 继而一声长叹:“江湖啊江湖!难道就是这些永无休止的争斗与厮杀吗?” 李大肚子抱拳急道:“张二侠,快快出手,让他们罢斗啊!”张继见眼前这两波八人各个真力已经运到了极致,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低声道:“前辈切莫高声。一旦有人稍加分神,双方局势便要失衡,另一方便会粉身碎骨。” 李大肚子呆住了,颤声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张继望着酣斗的八人,良久无语。李大肚子伤神道:“师父啊师父,你这……究竟,究竟图的什么呀?” 良久,李大肚子喃喃道:“也是,也是啊!天下事,又有几件能够靠着拳脚武艺来解决的?” 身后一个声音声音道:“张居士不是不能出手,是不敢出手吧?” 二人吃了一惊,原来二人正自沉思之际,竟然未曾发觉身后有人来,仔细一瞧,暗夜中走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来,那老人中等身材,除去瞧着康健,也瞧不出别的来。 李大肚子正自诧异,张继却已跪倒在地,参拜道:“晚辈见过仙长!”言语之间极有喜意。 那老道走进前来,扶起张继,道:“看来你心法已乱,心法一乱,拳脚便乱,是拉不开他们了,可惜啊可惜!”张继欠身道:“仙长内功通神,定然能够阻住他们了!” 李大肚子忽然颤声道:“云……云阳真人……”那老道哈哈一笑,道:“李施主好眼力!” 这老道正是全真教掌教云阳真人。 云阳真人摇头道:“我与你师父,这一清道人、觉清和尚武功只在伯仲之间,另几个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他们止斗,老道我也无能为力。” 场上八人越斗越酣,转眼又过了七八十招,尚自难分难解。张继与李大肚子也越看越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叹息。 云阳真人又道:“莫急!莫急!少林觉明方丈稍时即到,他或许会有法子。”张继欲问又止,一面望着酣斗的八人,又仔细留意周围,谨防再有人意外闯来,干扰了场中的战局。 不一时,张继但觉远处微微异动渐近,云阳真人与李大肚子先后转头去看,一条灰影已经闪到跟前,正是如今少林寺的方丈大师觉明神僧到了。 三人都识得觉明方丈,一起上前施礼,觉明方丈匆匆还礼,望着酣斗的八人,低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阳真人问道:“大师,可有什么法子止住他们吗?” 觉明方丈望了一眼张继旋即会意,摇头闭目道:“老僧也无能为力。” 李大肚子闻言面如死灰,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难道……难道……真要看着我这糊涂蛋师父真力耗竭不成吗……” 云阳真人又问道:“若你我二人联手呢?”觉明方丈摇头道:“你我一修道,一学佛,心意不能尽数相同,共同出手,只会害了他们,徒增罪孽。” 这八人兀自酣斗,浑未将场外的四人放在心上,只一心应付拆招,全无罢手之意。 张继心悬闲云庄内宋忠等一干钦差,又怕婚宴之上再生变故,急欲早早结束此间之事,回去同众兄弟一齐应付。牙关一咬,抱拳道:“二位前辈,既然左右全无善法,就让晚辈勉力一试吧!” 觉明方丈与云阳真人相互一视,觉明方丈先问道:“你是出手将他们尽数打倒?还是准备接下他们八人的内外合力一击?”云阳真人也问道:“是相助圈外的疯丐等打倒一清老道与觉清和尚呢?还是相助圈内的一僧一道,打倒疯丐等六人?” 张继被他二人一问,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觉明方丈叹气道:“你纵然神功无敌,看来仍是决心未稳,纵是出手,只怕也会失手。不可!不可呀!” 呼听得远处有兽蹄渐进,四人依次觉察,等功力最弱的李大肚子发觉时,洞箫声已呜咽传来。 众人只闻一阵清幽柔和,如潺潺流水般滑尽心头。张继与李大肚子正猜想是哪位高人驾临,走兽蹄近,见一人骑了一匹奇怪坐骑而来。 张继与李大肚子吃了一惊,见一老道端坐于坐骑之上,吹箫而来。胯下四脚兽更加奇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驴非驴,似牛非牛,头生角,蹄分趾,令人瞠目结舌。 李大肚子呆呆地忽道:“四……四不像?” 觉明方丈与云阳真人相视一笑,向张继、李大肚子笑道:“这位是崆峒掌门紫阳真人。” 那四不像止蹄而立,背上的紫阳真人浑未瞧见四人一般,自顾自地按孔而吹。韵律澄澈,比起李飞云、陆云汉之妙手来全无稀奇可言,李大肚子不解音律,闻之却涤荡尘埃,心旷神怡。 云阳真人与觉明方丈文人渐渐面露喜色,点头不住,云阳真人更是抚髯笑道:“今翻这两位老友有救了。”张继身为后辈,修养见识远不如这两位,一时大惑不解。 箫声依旧悠扬飘渺,却如春雨一般柔和无声,早已经传入了场上酣斗的八人耳中。 张继正自揣摩这箫声的玄妙,李大肚子惊道:“快看!”寻声看去,八人的酣斗之中找不见了杀气,招式已大收锋芒,乍一看,好似友朋切磋技艺,师生比划传授。 张继百思不得其解,暗道:“这箫声究竟有何神奇之处,竟能如此轻易化解干戈,消糜戾气?” 箫声戛然而止,八人的酣斗居然也随即停止。 八十五回 忽漫相逢是别筵 八十五回忽漫相逢是别筵 那一僧一道同少林觉明方丈、全真掌教云阳真人及崆峒派掌门紫阳真人一道离去了,临行前觉清老道又转身将华山掌门武林盟主赵岵也叫走了。 疯丐吴姓名师徒不住拌嘴,峨眉痴癫二僧时而咒骂时而说嘴,蕃僧旦增、崆峒铁手道人二人各自不语。 连翻折腾早让张继疲惫不已,他实在无心应酬,一翻礼让之后,终于让该远行的远行,该折回的折回。 闲云庄内彻夜的酒宴尚在继续,前堂的哄闹,与后堂的冷清虽只有一墙之隔,却好似人间天上,泾渭分明。 黎明将近,宴席方才散去。 小范蠡沈三安排好了宾客,这才来到书房,张继已等他多时了。 判官愁朱国贞与石象二人吃的酩酊大醉,他们二人并非心大,多半因为李飞云的不辞而别,才有意将自己灌醉。金刀朱国忠,木剑朱国诚自去陪着同来的钦差休息,应付好钦差比一切都要紧。 张继望着红烛下的义兄小范蠡,猛发现他似是苍老了十岁。连夜熬煎,加上酒水的浇灌,他已经双眼红肿,满脸油腻。 “是啊!半世奔波,今日本该是大喜的日子,谁能不为接二连三的变故折腾的精疲力尽?更何况大哥真的老了,胆气不如从前,脑筋不容从前,精力也不如从前了。”张继望着眼前的这个胖老头子,双眼不由得湿润了。 “唉……”小范蠡一声长叹,颤声道:“承文呐,大哥老了,兄弟们以后可得靠你了!”张继忙替他倒了杯茶,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话?” 小范蠡沈三揉掉了眼屎,叹道:“飞云还是书读多了!”张继一时语塞,良久才道:“我看这一清道人和觉清和尚此行光不是喝杯喜酒,点播吉凶这么简单。” 沈三点头道:“你说对了!”说罢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了张继,道:“这是徒弟们交给我的,说是那一僧一道的贺礼。” 张继打看一看,内容极其简单: “闲云庄沈庄主道启: 恭请尊驾四月初八到庐山五老峰与各派掌门人一会!”落款处字体又有不同,一是“沙门觉清”,一是“山人一清”。 张继道:“我说今夜全真掌教云阳子,少林方丈觉明大师,崆峒掌门紫阳真人怎么会齐齐现身襄阳境内,我看他们几个多半是提前约好了,也难怪还顺道叫走了华山掌门赵岵。只是不知道他二人为何要单单召集各派掌门人?” 小范蠡低头沉思不语,张继道:“他们也将咱们闲云庄看做了一个门派?”小范蠡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听陆先生说,六弟怕是也去了庐山五老峰,这二者会不会联系?” 张继道:“有人以白芙蓉为饵,要钓六弟去庐山,这二者有何关联,实在不好说!” 小范蠡起身道:“承文,无论如何,你也要替我往庐山走上一遭。”张继道:“这……这怕是不妥吧?信中明明要大哥你前往啊。” 小范蠡道:“我看还是你去合适!这一来嘛,我虽然收了几个徒弟,可咱们闲云庄并非什么门派帮会,更无掌门宗主,去不去,由谁去,我看都一样。第二嘛,我年老力衰,近年来实在应付不了江湖中事了,眼下咱们庄内,三弟、七弟两个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四弟、五弟身在官府,至于江寒嘛,人品武功足可胜任,可惜缺少历练,容易坏事,更何况新婚燕尔,实在不宜远行,你若不去,总不能要让刚住进来的陆兄弟前去吧?人家也是刚去了媳妇,炕头都没睡热呢……”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张继也被他引着笑了起来。 小范蠡又道:“最重要的一点,若是六弟也被奸人赚上山去,难保不会有危险,我这点拳脚,可没法子护他周全。”说着望向窗外,长长的舒了口气。 张继重重地点头,道:“好,天亮了,我就动身前去庐山。” 小范蠡转过身来望着张继,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去看看孩子,跟媳妇说一声吧!”张继应了一声出来,反手掩好了房门。 张子宣、张紫妍已经在西屋熟睡,东屋里小若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张继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若备好了凉水毛巾,过来替他宽衣擦脸,道:“你脑子里想什么,我能不晓得嘛?” 张继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都知道啦?”小若嗔道:“什么‘五老峰’、‘金芙蓉’,便是猪脑子,一听也知道了,你那宝贝儿兄弟,一准又是给人设计诓去了……” 张继道:“天一亮我就得走,实在不能耽搁了。”小若环住了他的腰,使劲捏了一把,气道:“死没良心的,你眼里就只有兄弟,根本没有我们娘儿几个!” 张继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今天全真派的谭道长收了这两个孩子做徒弟,我没跟你说,就应下了。” 小若又环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胸膛,顺势把他压倒了床边,喘道:“你是孩子爹,都听你的。” 小若忽然坐直了,真经道:“要不就让谭师傅带着两个孩子去终南山住段时间吧?” 张继吧唧一口,沉声道:“胡闹!你又想跟着我了?”小若被他一凶,鼻子一酸,双眼已经湿润了。 张继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柔声道:“楚兄弟与陆大哥刚刚成婚,你就把孩子送去终南山,你这叫人家怎么想?”小若瘫在他怀里,泣道:“这几天你一直不回来睡,我老是做到一个梦,梦到有一群铁嘴乌鸦飞来,把庄内的人都啄走了……”张继柔声慰道:“莫要胡思乱想了,没来由自寻烦恼。” 小若抱紧了他,柔声道:“好哥哥,我怕!”张继笑道:“好端端的,怕得什么?” 小若道:“这个梦我小时候也做过,我梦见家里飞来了好大一群铁嘴乌鸦,把家里人都叼走了,果然……果然第二天,我爹爹就被抓走了……”张继见她又想起身世来,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不打紧的,新娘子不都娶进门了嘛,我去寻六弟回来,让他们好生过活也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张继怕她要跟来,岔道:“尚姑娘怎么样了?”小若道:“她很好,异常的冷静!”张继叹道:“人各有命,急不得!” 小若也学着他的语调,叹道:“是啊,人各有命!老天就派了你这样一个冤家来折磨我,害的我每回都要为你担惊受怕!” 人世间的温存,胜过一切神功妙术、灵丹奇药。只挨着她说了片刻的话,张继已经扫净一切疲惫,重新精神抖擞,他抓起茶壶来饮了半壶凉水,背起包来出门去。 沈福已为他备好了马匹盘缠,迎着初升的日头,张继打马离了闲云庄。 行了小半日,已到随州境内,方过一道山岗,一片花海映入眼帘,如火如荼,美艳绝伦。时值三月,樱花早已悄然绽放,远远望去,如云似霞令人陶醉。 张继不由驻足,近香系马,靠枝而坐。他虽非饱学之士,却也善感多愁能诗能赋,见花事如许,人事不顺,仰头一声长叹。 忽然身后马蹄声急,起身一看,一人一马已扬鞭驰入花海,马上一人一袭红衣,马蹄翻香,落英纷飞,十丈开外一声嘶鸣,那马儿赫然停住。 张继呼吸加重,已怒气上涌――来人不是小若是谁? 张继正要相骂,小若已翻身下马,冲进了自己怀中,柔声道:“好哥哥!”又扬起羊脂玉颈,冲自己一笑,娇声道:“不许骂!” 花气袭人,体香沁脾,任你铁石心肠,早已被她蚀骨销魂,万丈怒火化为汪洋柔情,顷刻间意乱情迷。 张继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孩子怎么办?”小若轻轻推开他,正经地答道:“我早同谭师傅说好了,过几天就让谭师傅带他们去终南山全真派住段日子。”又使劲儿蹭着他的胸膛,道:“好哥哥,信我的好不?我怕!怕那个怪梦!” 张继伸手一拍她的屁股蛋,道:“这个疯婆子,管不住了!”说着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又放到了马背上,解下马缰绳,牵着马儿走进了一片花海。 小若被他突然一抱,一声娇喘,双颊已经涨得通红,她见张继只顾牵马徐行,突然又没了风情,娇骂道:“死呆子!榆木脑袋!”忽然甩镫离鞍,又跃到了张继背上…… 闲云庄的宴席整整大摆了三日,宾客们浑不在意庄上的变故,以及庄主的脸色,依旧照吃照喝,倒将小范蠡沈三、判官愁朱国贞等兄弟以及仍疆等陪侍的折腾个够呛。 十一日起,金刀、木剑陪着钦差宋忠等回朝复命,临行前闲云庄上上下下翻箱倒柜,但凡闲云庄有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尽数奉送,照沈福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是使了金银,这帮子做官的便会替李飞云遮掩。 宋忠等一众钦差得了好处,满口应承,却仍是一脸不满足,闲云庄富甲天下,哪个不想趁机捞够? 峨嵋、崆峒两派与闲云庄扯上了关系,自是欢喜。痴癫二僧同铁手道人一般心思,俱都喜上眉梢,欢欢喜喜的领了一众门人子弟准备回山复命。 临走时,楚母贾氏拉着楚江寒对铁手道人千言万谢,小范蠡又命沈福给崆峒掌门铁手道人等一一备了礼物,众同门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少林、武当、丐帮、华山等派群豪也一一返山回去,哄闹了数日的闲云庄顿时清净了不少。 宾客陆续离去,只剩下了任疆、谭道净、蕃僧旦增及李大肚子几人又盘桓了数日。 这日晨起,新娘子沈毓哭着来找婆婆楚贾氏,说楚江寒也不辞而别。楚贾氏如闻晴天霹雳,几乎昏死过去,一面宽慰儿媳,一面又即令沈福去请亲家公来。 闲云庄上上下下,又炸开了锅。小范蠡沈三素来喜爱楚江寒,此刻也气的面如锅底。 楚母贾氏又羞又气,又不住向亲家公告罪,一口气没倒上来,半真半假背过气去。 判官愁朱国贞、石象、任疆及陆云汉几个一面抢救亲家母,一面安慰沈毓,好半晌才消停。 任疆低头沉思,向沈毓问道:“我看楚兄弟虽然任性了些,还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断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弟妹,这几日楚兄弟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小范蠡沈三见他所问切中要害,也附和道:“毓儿,任兄问得极是,你好好想想,这几日江寒可曾有什么异样吗?” 沈毓初为人妇,这几日正与楚江寒缠绵悱恻,谁料此刻他竟然不辞而别,想到为了他不惜犯险用命,好不容易助他功成名就,哪知成亲才没几日,他便狠心抛下自己,满腹委屈化作了涓涓泪水,又痛哭起来。 沈毓虽非娇生惯养,但也毕竟是千金小姐,如今果真动气痛哭,婆子丫鬟哪里劝得住? 这动静早就惊动了后面的沈秋月和尚凤仪,她二人顾不得忌讳,也上堂来劝慰沈毓。沈毓见了尚凤仪,渐渐止住了哭泣,仍委屈道:“爹爹,各位叔叔,这几日我们……他,他好端端的,谁知今天一大早起来,就不辞而别了……” 众人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石象急道:“会不会跟着二哥去了庐……”判官愁立即干咳了一声,打断了石象。石象会意,立马接道:“会不会跟着二哥去寻六哥了?” 陆云汉凝眉道:“我看有这可能!”小范蠡立即叫来沈福,吩咐道:“沈福,你即可骑上快马去追你二叔!”沈福应声要去。 尚凤仪却道:“慢着!”接着一个万福,略略低头道:“各位伯伯叔叔,容奴家多句嘴!” 石象素来不带见她,哼了一声正要恶语相向,既被判官愁止住了。小范蠡沈三毕竟年长量雅,冲石象一瞪眼,示意他退开,接着冲尚凤仪点头道:“都是一家人,弟妹有话,不妨直说吧!” 尚凤仪礼数周详,又冲着众人颔首一礼,又转过头向沈毓问道:“大小姐,姑爷既然没什么异常,昨夜可曾见过什么特殊的人,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沈毓双目含泪,摇头道:“庄内就咱们这些人,哪有什么特殊的人?” 石象嚷道:“哼!什么特殊不特别?昨日我和小弟,还有臧僧旦增,李叫花子吃酒来着,算不算特别?” 尚凤仪被他一呛,也不生气,转头向小范蠡沈三道:“大老爷,我看还是烦您差人去客房请来这两位前辈,问一问的好,听听他两个昨天说了些什么……” 陆云汉也道:“我看有理!”他绕过了众人,径直向沈福吩咐道:“沈福,你去将二人请来吧!”身后的沈秋月急忙揪住了他的衣襟,轻轻向后拽了拽。 众人心头烦闷,哪里在意这些?小范蠡沈三见众人都站着,又叫众人坐下。 众人等了片刻,不见沈福来报,石像不耐烦了,咒骂不住,已经闪身去瞧,小范蠡沈三恐他言语有失,急叫判官愁跟了去。 不一时,石像同判官愁、沈福等一道回来,口中咒骂不住:“这二人真不是东西,白吃白住不说,如今居然跑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姥姥……” 沈福急解释道:“师父,我请二人时,二人不在,又问过了们房里轮值的师兄弟,说二人天一亮就走了……” 沈毓听了更添伤心,又哭泣不住。 石像骂道:“混账王八蛋,咱们小弟一准儿是被这二人拐走了……看我不捉他两个回来,再撕烂他两个的嘴!”说着就往外冲。 小范蠡沈三赶忙喝住,判官愁朱国贞劝道:“七弟,安生些!莫在添乱喽!”陆云汉也不住劝慰石像与沈三。 任疆凝眉道:“我看李夫人猜的不错,楚兄弟八成就是被这二人给诓走的……”判官愁将信将疑,一言不发,其余人等听了也不知所云,扭头望向庄主小范蠡,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小范蠡沈三低头沉思,良久道:“都各自回房去吧,过不了几天,都会回来的!”众人见他做此一说,都暗自猜想,兴许他已经猜到了楚江寒离开的原因,心中虽又疑惑,都不好再细问,只得先后退下。 堂上只剩下小范蠡与沈福师徒,小范蠡才吩咐沈福道:“等天黑了叫你亲自骑快马,悄悄往庐山方向去追!千万要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沈福点头称是,小范蠡又补充道:“告诉你三叔,过会儿再去瞧瞧亲家母。”沈福应了一声,自去收拾准备了。 小范蠡独自在堂上不住唉声叹气,半晌实在心烦,又去了书房,掩门将自己关了起来。 过不多时弟子来报,谭道净与任疆双双求见,小范蠡沈三迎了二人进门。任疆径直道:“沈庄主,闲云庄眼下事物繁忙,我二人实在不宜多做打扰,这就向沈庄主辞行了!” 小范蠡先是一愣,又勉强挤出了些笑容,拱手道:“庄上事多,沈某多有怠慢,赎罪恕罪!” 谭道净道:“沈庄主莫要客套。我二人一个西行,一个北上,顺带正好打听打听楚兄的去向,一有消息好向沈庄主报告。”任疆也道:“谭道长说的是,沈庄主就不必见外了。” 二人施礼转身就走,小范蠡沈三送出门去,不住赔礼告罪,又急忙命人安排车马。 任封略一客套,便自离去。谭道净略一留步,又与小范蠡低语了几句,也自收拾准备离去了。 正午时分,任疆出庄出了闲云庄。日头向西,谭道净也驾了马车,带着张子宣、张紫妍辞了众人离去。 自京城返回至今,小范蠡作为主人,既要为陆云汉等人安排住所,又要提前支会各路朋友故旧,大小事务俱都亲自过问,一天也未得停歇。 众兄弟难得又聚在一处,难得热闹红火,如今婚宴已毕,李飞云、楚江寒先后不辞而别,众兄弟各自去奔波,庄里庄外顿见冷清,小范蠡沈三独自一人静坐,怎能不神伤?更何况李飞云逃婚,背后已经埋下祸根,难保招来朝廷方面的造祸。更气人的是,东床新婿居然又狠心抛下了爱女不辞而别,实在是火上浇油。 小范蠡沈三纵横一生,历经沧桑困窘、金戈铁马,从来都是宠辱不惊等闲视之,此刻却心神不宁,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时而揽镜发呆,事儿拔剑四顾,终于垂下泪来,嚎啕大哭…… 八十六回 鱼在深潭鹤在天 八十六回鱼在深潭鹤在天 礼,《说文解字》注“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 “礼”的本意原是“敬神”,起源于远古时期的祭祀活动,在祭祀中,人们除了用规范的动作、虔诚的态度向神表示崇敬和敬畏外,还将自己最有价值、最能体现对神敬意的物品奉献于神灵。《论语》中说“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恰好能说明。 也许从那时起,礼的含义中就开始有物质的成分,礼可以以物的的形式出现,即“礼物”。 礼物,最初来源于古代战争中由于部落兼并而产生的纳贡,也就是被征服者定期向征服者送去食物、奴隶等,以表示对征服者的服从和乞求征服者的庇护。史书中曾有因礼物送而引发战争的记载,兹不赘述。 随着后世的演变发展,礼物不仅成为部落邦国交往的必需品,也成为黎民百姓升斗小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到婚丧嫁娶的致意,小到节日寿辰的祝福,门户宗族间、亲人朋友间、父子兄弟间、师徒同袍间,礼物成为最好的传递信息、表达情感、寄托意愿的载体。 楚江寒奉旨成婚,不仅是他一生中头等的大事,也是江湖上头等的大事,作为好友,独行丐李大肚子与蕃僧旦增千里赴会,也送了他一件最不寻常的礼物。 这件礼物是楚江寒一时无法消受的,但也是不得不消受的――雪如已经身怀六甲。 众宾客已经陆陆续续离开闲云庄,而李大肚子与蕃僧旦增却盘桓数日,终于,借着三四个人的酒会,将这个消息作为贺礼告诉了楚江寒。 水云楼已经一把大火化为灰烬,而雪如,几乎要被遗忘,楚江寒甚至也未曾细问,雪如在闲云庄住了多久,究竟是几时离开的? 蕃僧旦增与独行丐李大肚子,这两个老东西表现的像狐狸一样,将这个消息委婉地点了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多言,甚至有可能先于楚江寒一步,离了闲云庄。 “在庐山上遇见了已经身怀六甲的雪如。” 又是庐山!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去庐山干什么? 楚江寒将心中无比的愧疚,都化作了脚力,向庐山奔去。 他觉得自己欠沈毓的,欠小范蠡沈三的,欠母亲的,也欠所有人的! 新婚宴尔,这种事教他如何向新娘子与众人说的出口?但他也不能让怀着自己骨肉的雪如流落江湖,必须要找她回来。 出襄阳,过随州,日落西山时分,到了武昌,楚江寒又寻了客栈打尖吃饭,准备买匹牲口,也好加快脚力,打算连夜赶往庐山。 跑堂的小二领了银子,忙替他张罗置办,不一时买来了一匹好马,楚江寒十分满意,打赏了小二银两,又吩咐预备了干粮饮食,翻身上马,正要出发。 小二笑着止道:“客爷,天已黑了,城门已经关闭了,只怕您骑着马出不了城了。” 楚江寒暗叫不好,也只得吩咐小二预备了客房,又怕不好睡眠,顺道吩咐端来一坛好酒几样下酒菜,准备吃醉了好过夜。 武昌自为繁华重镇,也自有上等好酒,楚江寒入了客房,便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去半坛子,果然滋味赏属甘美,不到片刻,腹内已经翻江倒海,晕晕乎乎的有了睡意,倒头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窸窸窣窣似有动静,楚江寒从梦中惊坐而起,利刃划破空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眼前一柄钢刀紧贴着自己的鼻尖一闪而过。 楚江寒惊出了一身冷汗,酒劲儿已经荡然无存,忙伸手去抓宝剑。那人哪里容他祭出宝剑,反手一刀又向着自己双目刺来,身法之快竟与自己相差无几。楚江寒出剑不得,急忙闪身让过对方刀锋,双掌平推而出,一记风灵掌向着对方小腹打去。 对方却浑不在意这霸道无比的掌力,只从鼻子里喷出几声冷笑来,抬臂一架,居然化开了掌力。 楚江寒被震得两臂发麻,几乎站立不稳,那人也是身形一晃,向后退了一步,沙哑地嘲笑道:“楚江寒,天下第一剑,好大的名头,我看也不过如此。” 楚江寒吃惊不小,他自极乐岛上按着尚九天的秘法习练内功以来,自觉与当初的神剑无敌薛宗昌相比,也毫不逊色,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高手,怎的也有如此功力? 那人见楚江寒不做应答,又嘲笑道:“小子,我看你是一向自大惯了,什么乾坤一剑,什么御赐第一,今日倒要你知道深浅。”声音沙哑,极为难听。 楚江寒再三打量,见他呼吸沉稳,间隔长久,内功修为极为了得,又长的威武雄壮,正自猜想来人身份。 那人忽然收刀回鞘,道:“可惜了,不能跟你较量一番了。我家主人有要事与你相商,特差我前来请你。”言罢侧身伸手相让。 楚江寒问道:“你家之人是哪一个?又有何事来找我商量?”那人道:“我不够资格回答,若有疑问,等待会儿见了我家主人,再问也不迟。”楚江寒见他如此姿态,哼了一声,道:“我凭什么要见你家主人?” 那人笑道:“我家主人知道你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哪儿……就凭这一条,你就得跟我走!”说罢推开窗户,跳了出去,丝毫不再多做纠缠。 楚江寒惊骇之余,忙驾起须弥三引的轻功绝技追了上去。 借着月色望去,那人轻功不甚高明,却仗着内功浑厚,腾跃之间沉稳矫健,俨然一派宗师风范,楚江寒紧随其后,也不由暗自吃惊。 两人一前一后,已越过了城墙,到了一处空旷之所,不远处正是浩浩荡荡的长江。 楚江寒自觉不妙,止住了脚步,高声问道:“站住了!你家主人何在?叫他来见我!” 那人回过身来,答道:“我家主人在据此两百例外的隐水洞中,你跟我来便是。” 楚江寒闻言大怒,道:“哼!好大的架子!我看你也知道我要找之人的下落,就请先说了吧,如你不说,这两百里的脚程,也就省了吧!” 那人道:“我已经说过,我不够资格回答你,还是跟我去问我家主人吧!” 楚江寒见此人语气却也恳切,知他不然不会轻易说出雪如的下落来,便准备用强,便沉声道:“好,看我拧断你的胳膊,看你说是不说!” 那人道:“跟你过招较量可以,拼命却是不行!”楚江寒冷笑道:“怎么,怕了?” 那人也回以冷笑,道:“怕你?笑话!你的武功确实高强,不过你还杀不了我。老实说吧,若不用剑,你打不过我,若你出剑,我就不是对手,不过我要自保逃命,却绰绰有余。” 楚江寒见他功力深厚,所言也非虚,不由再次打量起他的身份来,将所知所遇过的江湖高手一一盘点了一遍,比对之下,仍然瞧不出他的身份。 二人僵持了片刻,那人率先开口,道:“楚少侠,我的任务是请你去见我家主人,我也没必要惹恼你,咱们还是接着赶路吧!” 楚江寒见对方如此,便弃了动武用强之念,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悠悠言道:“也罢,咱们也不必动手了!你家主人非得见我,我也只得见见你家主人,咱们彼此彼此,只不过这两百多里我是不会走的,去,告诉你家之人,小爷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叫他来此地见我。” 那人却表现的极为实在憨傻,伸手不住挠头,正在极力设法应对。 楚江寒见此法果然已将他拿住,心中正自稍稍窃喜,那人却哈哈一笑,道:“你的造化可真不小,我家主人来见你了,这两百多里,省了。” 楚江寒闻言惊起,极目向江面望去,只间波光粼粼处,一艘渔船正由南向北驶来。等那船过了江心,身边这人一声低啸已点出了二人位置。 那船加快了速度朝这边驶来,靠岸数丈开外,那船上四条黑影已经跃上了江岸,朝着这边奔来,身法之快匪夷所思。 那四人斗篷照面,一样打扮,夜色之中委实难以区分。 其中一个见了楚江寒也不理会,径直职责道:“七把头,不是我说你,你过去机变无双,怎么今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莫不是你不肯出力?”声音也沙哑刺耳,极为难听。 先来那人听了责备,不温不火,回道:“今非昔比,我只知道要想活的长久,就需听话办事,耍不得半点小聪明。” 那出言责备的听了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只见一人略一摆手,止住了二人,那两人双双拱手弯腰,不再敢言语,极为恭敬。 楚江寒见眼前五人各个呼吸沉稳,一身武功只怕不下于己,吃惊之余暗自打量这些人的身份。 先到的那个向楚江寒引荐道:“右首那位便是我家主人,楚少侠有话便说吧。” 右首那人摇头道:“区区只坐第四把交椅,算不得主人。”话音极为柔和,却带有南腔。 楚江寒仰首而立,斜眼问道:“尊驾找我何事?就请直言吧!” 那人轻轻一笑,道:“楚少侠才奉旨成婚,怎么就舍得娇妻,独个儿出来游山玩水啊?好兴致,好兴致啊!” 楚江寒冷哼一声,道:“楚某之事,不劳阁下操心。” 那人道:“实不相瞒,听闻楚少侠奉旨成婚,在下几个,有份贺礼要送上,还望楚少侠万勿推辞!” 楚江寒料他一定要说沈毓的下落,强自镇定道:“莫不是要拿女人来要挟我吧?” 那人摇头道:“楚少侠是武林中拔尖儿的人物,在下这份礼物自然能够配得上楚少侠的身份。”他轻哼一声,道:“我几个既非江湖中的神丐,也非出家念佛的和尚,这送子观音的闲事却是不管的。” 只见他伸手入怀,摸出一物直向这边掷来,手法迅捷外加他功力高深,那物卷风射来嗡嗡作响,既有暗器金针之利,又有弩箭千金之威,端的霸道凌厉势不可挡。 另四个在他出手之机已经使了身法分别散开,阻断了楚江寒退路。 楚江寒见这五人功力果然与自己相去不远,吃惊之余暗自叫苦。那物什卷着巨力射来,楚江寒伸手拔剑已来不及,闪身欲避,后路已被封死,左右无计只得硬生生接下。 楚江寒大喝一声运全身功力于双掌,右掌挥出,正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风樯阵马”,泄去了力道,那物被掌力一震,又向上飞去,楚江寒纵起身来一跃而起,伸出左手果然抓住,只被震得五指发麻,疼痛不已。 双方六人,顷刻之间各自都露了一手,无不心下暗暗钦佩对方。楚江寒一招之后也不再相惧,他借着月色一望手中的物什,只见巴掌大的一面铜牌已被自己掌力打得变了形,四面精雕细琢,中间赫然两个篆体:“飞玄”。 那领头的道:“我们的名字,叫作‘飞玄门’,大当家的称总把头,二把头、三把头为副,由三位把头总领上下。在下排到第四,与这位五把头乃是军师的位子。”说着用手一指左边一个,那“五把头”立如铁塔,一言不发。 楚江寒听他所言不由得不信,暗忖道:“但凭这几人的身手来看,这所谓‘飞玄门’的实力犹在少林、武当,丐帮之上了,只怕除了前不久被灭的白莲教外,江湖上实在没有一个门派可以单独抗衡了。”想到了江湖上居然还潜藏着这样一伙人,只觉一股寒意冷刺入骨,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四把头接着引荐道:“这几位分别是六把头、八把头,打前站的乃是七把头。” 楚江寒轻轻点头,皱眉道:“你们五个找我何干?” 那四把头仰天轻笑,道:“楚少侠武功卓绝,人才难得,我们几个来此,是奉总把头之命,来请楚少侠入伙坐一把交椅。” 楚江寒冷笑一声,回道:“实不相瞒,楚某生来命贱,乃是个不祥之人,就在前不久,白莲教尚九天教主就想请我入伙,话一出口,结果便遭灭顶之灾。烦请几位转告你们总把头,为了你们所谓‘飞玄门’的安危,楚某还是不入伙的好,免得几位日后各个落得个千刀万剐,不得好死的下场。” 四把头听了摇头轻笑,语气依旧柔和,极为温婉,道:“唉,楚少侠此言差矣。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名利二字吗?楚少侠眼下义交神州七杰,名动天下,又娶了闲云庄沈庄主的千金,可谓是名利双收,可世事难料,阴阳福祸转瞬即逝。楚少侠上有高堂,内有至亲,两个月后,也将有儿女降世,为了他们的富贵安稳,楚少侠可得找个依靠了。更何况楚少侠坐了这把交椅,干的可不是伤天害理之恶事,绝非白莲教之流可比。楚少侠可要三思啊!” 楚江寒听他言语之中已连带了高堂家小,怒气已生,哼了一声,道:“不必费口舌了,楚某恕难从命。”说着右腕上一用力,已将那铜牌返掷了回去。 楚江寒有意震慑一番,这一掷已用尽功力,他自在深海中习练了内功以来,功力精进一日千里,那铜牌之上力道较方才四把头之力更为霸道浑厚。四当家左右躲不过,深吸了一口气,闷哼之下居然伸手接过。 楚江寒见他手法之妙犹甚于己,更是既骇又配。 旁边的五当家见了只不住摇头,其余人等俱都不发一言。 四把头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总把头与二把头更为了解你。”那先来引路的七把头道:“实话告诉你:凡是江湖风云榜上的高手,我们都要有选择的拜访,楚少侠排的靠前,是我们拜访的头一个。” 四把头道:“不错!总把头吩咐过了,说楚少侠绝不会跟我们入会,现下趁我们还惹得起,可要得罪一番了。” 楚江寒冷笑,回道:“听尊驾这意思,这世上还有你们惹不起的人物?凭你们几个的武功,单人独个就能够横扫江湖了,五个加一起,也有惹不起的人?”那八把头听了他的讥讽按耐不住,也开口道:“你武功虽高,却少经世事,眼下还不配让我们惧怕!”声音也是一般的难听。 四把头止住了他,朝天抱拳道:“也罢。奉总把头和二把头之命:你既不远入伙?那就请留下一样东西吧!”说着指了指他背上的长剑。 楚江寒只道他们也是觊觎他手中的宝剑,笑着解下,并故意举高,道:“原来你们也想要这把宝剑。” 那八头听了放声大笑,道:“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总把头的一身剑法远胜与你,又怎会瞧得上你这劳什子?便是我们几个,也都学了一身的绝技,你这宝剑再好,我们可都瞧不上。” 余人听了一齐发笑,便连一言不发的六把头也抖起身子放声大笑,只有七把头始终不动如山。 楚江寒已被众人的嘲笑激怒。四把头挥手止住了众人,道:“总把头与二把头有过交代,我们五个万万不可害你性命。但我飞玄门日后还有行动,为怕你添乱,让我们废去你的一身武功,让你管不了江湖事即可。” 楚江寒自知凶险万分,早就暗中鼓足真气握紧剑柄,时刻预备偷袭。 四把头双手一拍,道:“八把头,你来打头阵。”说罢双手抱于胸前,神态极为自得。 那八把头应了一声上前,扯去了上身衣物,只见一个青铜面具罩住了面孔,赤裸的上身青筋暴起,端的猛如熊虎。 楚江寒见对方先来了一个,便剑入鞘,使开三十六路风灵掌来,挥掌便打。那人赤手空拳扑了上来,忽然一个闪身避开了一掌,楚江寒一招“风起云涌”击他不中,紧接着一招“随风浊浪”顺势而下,掌力直追他脑后。 八把头身法迅捷,楚江寒一连六招俱击他不中,忽然脚下一变,使出了须弥三引的轻功绝技来,配合三十六路风灵掌,威力陡然大增,八把头躲闪不急,只得回身接招。 二人一个使双掌,一个使了双拳,一来二去硬拆了十数招。楚江寒见他内功浑厚,拳法却教自己大有不如,不免精神抖擞越斗越勇,又拆了五六招后,左掌虚攻他小腹,右掌却后发,只向他脑门劈去。 八把头果然中计,挥双臂去架楚江寒单掌,不料对方掌力到处忽然一空,右掌已经攻向面门,忙使了铁板桥的身法,将身子向后一倾,避开了一击。 楚江寒掌风过处,已将他面上铜罩击的粉碎,露出了一张恐怖的丑脸来。 楚江寒吓了一跳,原来把脸似被烙铁炮过一般,除过一双眼睛外,口鼻已经变形,直如牛头马面一般,楚江寒纵然七尺男儿,望之亦胆战心惊。 八把头冷哼一声,亦停住了手。 观战的四把头出言道:“八把头,亮出些真手段来,给楚少侠瞧瞧。” 只见八把头闻言两臂不住来回摆动,运气之后,一股红彤彤的红点由丹田渐渐放大,进而漫布全身,双臂胸前,乃至每一寸肌肤都死被火烧过一般,简直非人力所能为之。 楚江寒不能识得对方的绝技,咬紧牙关,又是一招“风驰电掣”,双掌齐发打向他胸前,八把头不避不闪,咧嘴呵呵直笑。楚江寒自觉自己掌力足够雄浑迅捷,任对方是铜浇铁铸,也无法相抗,哪知双掌打向对方一尺开外,一阵钻心的滚烫瞬间传来。 楚江寒运功相抗已来不及,只得中途撤掌。对方冷笑一声,高喊道:“烈火盾!”双掌齐发,一股无形的气墙排山倒海般压来,夹杂着难以抗拒的炽热烘烤着自己,焦臭味立时钻入鼻孔,逼的自己不能呼吸,几乎无法抗拒。 楚江寒早已汗流浃背,惊魂方定处,忙聚周身功力与双掌径直出。两股巨力相互撞击,二人都被震退一丈有余。楚江寒借势凌空翻身,抽出了背上长剑,震岳宝剑在手,楚江寒使出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一道剑芒射向八把头,那烈火盾的气墙如裂帛碎锦,被剑锋攻破。 仅仅三四招后,情形陡然一变。楚江寒搬回了战局,八把头的烈火盾被克住,三十余招后,渐渐落入了下风。 观阵的四把头见八把头单打独斗并非楚江寒的对手,向七把头挥手道:“七把头,该你出手了。” 七把头领命抱拳,大叫了一声扑向了场中间,与八把头以二敌一,合击楚江寒。 这七把头出手极为霸道凌厉,全不忌惮楚江寒掌中利剑,直如饿狼一般缠着楚江寒要来近身相斗。只见他使开绝招,拳似流星腰如灵蛇,头肩肘手并用,尾跨膝足发力,刚劲迅狠猛起硬落,连连进发,竟是武林传说中的“巴子拳”、亦称“八极拳”。 楚江寒手中宝剑方才克住了八把头的神功绝技烈火盾,又被七把头缠住近身搏斗,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发挥不出威力来,只得靠着须弥三引的的身法周旋。既要拆解七把头贴身近打的招数,又要应付八把头烈火盾的绝技,只得咬牙强自支撑了五六十招。 七把头招沉力猛,擅长近打急攻,八把头神功奇绝,占住了外圈配合奇袭,楚江寒空有神剑绝技,此刻早被逼的施展不出威力来,苦斗之下已经险象环生。 圈外的三人冷眼旁观,一时也无上前相助之意。 楚江寒酣斗之余,见时才七把头所守的正北方无人相围,急忙买了个破绽,引七把头来攻,七把头果然仗着八极拳的绝技奋力攻来,楚江寒一剑挑下他的斗篷甩向八把头,八把头被罩住头面,急忙撤招去扯。 趁二人各差了半招之际,楚江寒瞅准时机,纵起须弥三引的绝技,向正北缺口处逃去。 观阵的四把头眼力极高,急叫道:“不好!要逃!” 七把头、八把头知道上当,先后怒叫了一声,一前一后奋力追去。 未动手时七把头温如病猫,此刻交起手来,却好似大虫发威,只见他势如饿虎,抢先扑向了楚江寒。 楚江寒身如离弦弓箭,眨眼间已经闪出了两丈开外,见身后七把头、八把头闪身追来,既然凌空一个筋斗掉转了方向冲了回来。 一道剑气裂空射向七把头,七把头正自全力追赶,见迎头一道剑气射来,哪里躲得急,随着一声闷哼,已经栽下地去,翻了几个波浪,扶着左肩又站起身来。 八把头见状心下一惊,心中已生惬意,忙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落在地上,再也不敢进攻。 这二人武功绝顶,再斗下去,自己纵然使开了长剑也必不能胜,楚江寒一击得手,不免心中窃喜。 一人冷哼一声,向前跨了一步,楚江寒见是那所谓“五把头”,正要出言讥讽,只见他也不答话,纵身一跃而起,双掌已经向下拍来。 楚江寒有心一招逼退他,用尽全力扬剑刺去,寒光闪处,哪知掌中宝剑似是刺进了一道气墙,丝毫不能刺进半分,这掌法,似是又克制了自己的七十二路丹阳剑法。 交手之下,楚江寒便知他功力犹在七把头、八把头之上,更加不敢大意,撤剑换掌,用尽周身功力,再与他对了一掌。交掌处不由打了一个冷颤,这掌力寒冷刺骨,相教与八把头烈火盾,这两股罡气一似千年寒冰,一似融丹火炉,阴阳水火截然相反。 一股寒气钻入心脉,楚江寒急忙运功调息时,五把头掌力又到,楚江寒只得用起全力招架,再对三掌之后,已经支撑不住。 这五把头掌法高明,加之阴寒无比难以抗拒,若论威力似还在尚九天之上,楚江寒自知即将不敌,只得咬牙配合须弥三引的身法转攻为守全力招架。 又过了十七八招后,眼见就要落败,听见身后有异动,怎奈五把头招数精妙掌力霸道极寒,实在无法分神应付,只得听之任之。 又过了三招之后,忽然背后一股奇热钻进心脉直入丹田,脚下一软,胸前又被五把头打了一掌,登时头晕目眩翻倒在地,极力扭过头一看,却是八把头正在收功撤掌,正冲自己冷笑。 八十七回 苍莽阴风白草翻 八十七回苍莽阴风白草翻 自三月二十日到了五老峰以来,张继夫妇风餐露宿昼出夜歇,已将庐山五老峰翻了个遍,哪里有什么白芙蓉与楚江寒的影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七日天黑,张继催着小若早早登上了最高的第四峰。 山风呼啸,张继内功浑厚虽不觉冷,但还是捡来松枝,燃起了一堆篝火,与小若相偎而坐。 见他久不做声,小若柔声道:“在想什么?”张继低头回看,深呼吸咧嘴道:“嘿,我想什么,还能瞒得过你吗?” 小若环臂包住他,轻吐香气道:“你既然有个‘赤手灵屠’的浑号,自该是个铁石心肠的太岁阎罗,怎么还有这等妇人般的造作?” 张继听了她的取笑,只叹气不语。小若使劲捏了他一把,道:“还以为此行能尽识庐山真面目,却不想倒做了巡山的土地婆。嫁了你,真是屈了姑娘。”说着一撩秀发,更见无限风情。 张继依旧不与她说嘴,自顾自吟道: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小若见他又提起了这诗来,再次打趣道:“不要不要。才巡了山这几日的山,便已经腻了,要是真住这儿了,风吹日晒的,岂不是要早早地做了黄脸婆,到时候你就不要我了。”说着又亲了他一口。 张继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儿,笑道:“睡会儿吧,要不然成没成黄脸婆,倒先要成了红眼婆了。”谁着一把将她拦到怀里。小若玲珑娇小,真像个孩子一样给他抱在怀里,不由得脸上一热,“嘤咛”一声。 “我怕又做噩梦!”轮到小若正经了。张继心下怜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怕得什么!凭我这身拳脚,定能护你和两个孩子周全。” 小若柔声道:“铁嘴乌鸦,又是铁嘴乌鸦,黑压压的一片,全都飞进了闲云庄,我拉着宣儿和妍儿的手,就是找不到你……拼命打,拼命赶,还是没有力气……”又轻轻叫了声:“好哥哥,我小时候就做个这个梦,第二天,爹爹就被抓走了……”说着抽泣起来。 遥想自己当年登丰楼题词,这才累及杨氏一门家毁人亡来,张继又是一阵自责,低声道:“当年要不是我在登丰楼上酒后胡言,就不会害了你……” 小若锤了他一下,立身道:“不许胡说!”又钻到他怀里,幽幽道:“不干你的事儿,爹爹就是那么个脾气,便是没有你登丰楼题词一事,他也会再找个由头上书弹劾的。” 她哭完了,又噗嗤一笑,道:“想不到你这样一个粗糙村汉,居然还会舞文弄墨,酸气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姑娘我眼光还是不错的,哼!” 听她似是夸赞,又实在嘲笑,张继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小若哭完了心情大好,扭了身子,躺在他怀里,道:“你说这一清老道与觉清和尚,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单找各派掌门人上庐山来?你说我也跟着来了,算不算坏了他们的规矩?” 张继先答自己有把握的,笑道:“这算的什么?便是我有朝一日真打算开宗立派,这掌门人也一定是你来当!”小若乐道:“呸!好没羞的,就不怕天下武林都笑话你惧内吗?” 张继只管哈哈大笑,小若打断了他,再次问道:“正经问你呢:这一僧一道究竟是什么人?以前你可听说过吗?” 张继道:“武林中曾有个‘四掌三剑,八大神拳’的说法,传到如今,只剩下了‘四大神功’名头最响,分别是:少林派的易筋经,一清道人的丹阳剑法,海沙帮的寒沙掌,和丐帮的奔雷手。那位一清老道便是传授八弟剑术的高人,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乃是天地人三剑之一。那位老僧该是师出少林,与觉通、觉明等高僧平辈,身兼易筋经等数门少林绝学。这二位俱是隐世的高人,武功深不可测,若非楚兄弟介绍,我万万也识不得这二人。” 小若道:“那他二人召集各派掌门人,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张继摇头道:“要知他们有无阴谋诡计,咱们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小若一骨碌翻起身来,朝四下望去,既不见火堆光亮,又不问人语犬吠,疑道:“人都来啦?过了子时才算初八呀。” 张继道:“时才第三峰腰有呼喝之声,想是在那里汇合,咱们这就过去吧!” 小若应声踢灭火堆,正要去见寻石头压住余火,早听见噗呲之声四起,灰尘并异味早扑鼻而来,不由得笑骂道:“好你个没羞没臊的……”脚下一空,已被张继背在身上,朝第三峰奔去。 一堆篝火渐渐映入眼帘,隐约瞧见人影在火堆前走动,小若轻轻捅了张继一下,示意他放下自己。张继笑道:“自家娘子,怕得什么!”但还是将他放了下来,朝着火堆走去。 松香夹杂着刺鼻的烟熏味儿吸入了鼻腔,想是生火的是个不常做粗活儿大牌掌门人,烧着的却是未干的树枝,火焰却蹦的极高。 小若一阵咳嗽,不自觉的跟在了后头。 但见一块巨石崖下二十余人或僧或道,或俗家打扮,围着一堆篝火而坐,各都一言不发。 见张继领着小若走来,众人俱都吃了一惊,向巨石下望去。其中有几个认出了张继,缓缓站起身来,赵岵更是惊叫出声,显然始料未及。 众人中却有丐帮周大雷帮主和蕃僧旦增冲上前来打招呼。张继即携了小若向二人及少林觉明方丈、全真掌教云阳真人等前辈高人行礼。 一个声音道:“二位大师,不是说此行只请各派掌门人到会吗?”正是泰山派掌门朝阳子。 又一个声音道:“闲云庄能算作一个门派帮会吗?”朝阳子又道:“纵然他闲云庄如唐门、海沙帮一样,算个武林帮会,这这到会的即不是庄主小范蠡,还带个娘们儿,这,这算做怎么子回事儿?” 火堆旁有卢龙、肖风夫妇应声而起,道:“我蓬莱一派自先祖创派使,每代便有一男一女两位共为宗主,我看闲云庄来了两个,也无不可。” 张继握住小若的手,兀自一言不发。 众掌门人正自争吵不休,两位主事人却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周大雷扯了大嗓门道:“诸位掌门静一静,闲云庄在武林中非同小可,派两位代表前来,也无不可。”众人闻言渐渐不语。 觉清和尚与一清道人面面相觑,终于开口说话,问道:“敢问张先生,沈庄主何故未至?可是已经……”他言辞虽生硬,语气却和婉,毫无前辈姿态。 张继抱拳回道:“回前辈的话,我大哥近来身体不适,特将庄中事物交由晚辈打理,故而冒昧代我大哥前来赴会。” 众人都知道三月初八李飞云逃婚一事,当下心照不宣,沉默的沉默,冷笑的冷笑,各都一言不发。 一时间又都归于沉默,各派掌门俱都身怀本门绝技,武功深湛修为过人,或精与玄修,或长与禅定,见别人不语,各个拿出了高人姿态,打坐的打坐,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似是较起了定力。 张继同小若找了块石头坐下,见赵岵却是一副轻松姿态,径自报来松枝添柴,那火堆噼里啪啦燃地越发旺了。 时间久了,丐帮帮主周大雷狗熊一样趴在一方岩石上,居然鼾声大起,时不时抓背挠痒磨牙打嗝,一个转身见,居然奔出了一个响屁。 身后的一个老尼姑和泰山派朝阳子气的瑟瑟发抖,却强忍着装出了一副宗师气派,依旧闭目打坐。 小若见了忍住不笑,却见少林觉明方丈、全真掌教重阳道长相互一视,一个点头,一摇个头,双双咧嘴笑了。 小若正思考这二位得道之士必是又想到了什么禅机妙谛,周大雷身后另有一名年轻人终于闭气不住,胸口一起伏,旋即捧腹狂呕。 众人终于按耐不住,齐齐哄堂大笑。小若强自做着端庄体态,却也忍不住笑弯了腰。 周大雷正自妙会周公,想是有这么多高手护法拱卫,早就放松了警惕,被众人的哄笑惊醒,一个不留神,又母猪一般,滚下了巨石。 饶是众掌门门主修养过人,此刻亦有十之六七再次放声大笑。 周大雷翻起身来,一手揉眼一手正擦口水,全无半点执掌武林第一大帮派的仪态,众人俱想:这周大雷,真得了乃师“疯丐”的真传了。 众人笑得正欢,却见夜空中一物自东向西划过,有首有尾,首明尾暗,端的奇异无比。 朝阳子惊叫道:“快看,扫把星!”众人俱都站起身来仰头观瞧,无不称奇。 只见少林觉明方丈面色一沉,摇头叹息不止,全真掌教云阳真人更是惊坐于地,叫道:“苦也!苦也!” 众人俱为武林各派掌门,各个玄修问道见识广博,渐渐感到天降此等异象,人间必有不可言说的应验,一时都有所思。 那一僧一道身为召集者,兀自闭目打坐,泰山朝阳子等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二位前辈,现下武林中有头脸的门派帮会掌门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二位前辈有什么吩咐,也该明言了吧。”五台山佛光寺行智方丈、卢龙肖风夫妇等都齐声附和。 赵岵也向那一僧一道抱拳施礼道:“二位大师,少林、全真、峨嵋、昆仑、崆峒、点苍、青城、泰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等各门派掌门人,丐帮、九华山普济寺、五台山佛光寺、海沙帮、闲云庄、唐门等各门首脑,便连东海蓬莱、臧边密宗派也都有高人驾临,眼下除了武当掌教冲玄道长外,武林中的大门派共计二十个门派,执掌门户的可都到齐了,二位前辈有何吩咐,晚辈们洗耳恭听。” 那一僧一道缓缓起身,觉清和尚道:“江湖门派,绿林势利,差不多都到齐了,咱们先不等武当冲玄道长了。老伙计,是时候该干些正经事啦!” 一清老道点头,朗声道:“诸位掌门,我二人夜观天象,先有荧惑入南斗,今又有扫帚星现世,天降异象,人间灾祸将起,今夜特召集诸位掌门前来,乃为共商大计。” 少林觉明方丈、全真掌教云阳真人、崆峒掌门紫阳真人三人深明佛法道德,大惊之余,即齐齐施礼道:“还请二位道兄开释。” 一清开口道:“《开元占经》载:荧惑犯南斗,主中国大乱兵大起;主有反臣,道路不通,丞相有事;又为乱、为贼、为丧、为兵,守之久其国绝……” 众人之中不乏天资聪慧者,但自幼心思多用在钻研武学、经营山门之上,俱如张继一般,虽也通文墨,遇到这等天文星相占卜数术之学,也自听得一头雾水,越发迷糊。 丐帮帮主周大雷只知他二人所言有理,虽极力去听,却也不明所以哈欠连天。 赵岵见状道:“二位前辈,在场的多是舞刀弄剑的粗人,听不得如此精妙的说道,烦请二位说的通俗些。” 一清老道住口见被打断,转过身去仰头观望,不再言语了。觉清和尚接道:“诸位掌门,我二人夜观天象,多方推演,断定武林要遭浩劫,特不惜招来杀身之祸,泄露天机,在此要为诸位指一条明路。” 点苍陆苍松素来直爽,笑道:“自有绿林江湖起,杀伐浩劫几时停过?二位前辈莫不是要说,世上将有第二把震岳剑现世,人间将有第二个白莲教重出了吧?” 觉清和尚不去理会,依旧朗声道:“我二人夜观天象推演之下卜仅得三卦,三卦之外,不能知之。” 云阳子沉声问道:“敢问道兄,是哪三卦?” 觉清答道:“一为龙吸百川,二为龙困浅滩,三为龙争虎斗。” 周大雷不耐烦了,道:“前辈,什么龙龙虎虎,狗狗猪猪,跟武林浩劫有何相干?” 觉清道:“这第一卦龙吸百川,所谓‘百川’,便是应在诸位执掌的武林各大门派上,至于‘龙’嘛……不可说,不可说呀!”觉清和尚忽然仰天一叹,在不言语了。 赵岵惊道:“莫非……莫非有人要……要并吞武林各大派?”众人闻言各都心下一寒。 觉清和尚缓缓道:“赵掌门,‘并吞’二字,似乎不能道尽!” 自由江湖绿林起始,到今日的武林各派百花齐放,有哪门哪派,哪人哪姓曾并吞过武林各派,真正做到过一统江湖?众人思虑再三,都觉得这一僧一道纯粹胡说八道,有不少前后发出了笑声。 崆峒掌门紫阳真人也问道:“敢问道兄,龙困浅滩又作何解?” 觉清道:“龙困浅滩,乃龙欲吸白川,而腾飞途中不得天时,被困与浅滩之上,介时,自有天降大雨滋养龙身,洪水倒灌,山崩地裂!” 张继猛然想起这一僧一道与闲云庄所说的偈语来: “天公恶作剧,翻手变炎凉。 海运三山动,江高数尺强。 震雷惊失匕,漏雨苦移床。 不虑填沟壑,真成老更狂。”一时间惊得一身冷汗。 “洪水倒灌,山崩地裂……这,这是什么意思?”周大雷、行智方丈、卢龙肖风夫妇等人越发不解,纷纷问道。 觉清和尚摇头苦笑,石破天惊地道出了两个字儿:“地震!” 众人见他越说越邪乎,因他两个乃是前辈名宿,与在场不少人已故的师长交钱匪浅,碍于礼数情面,虽有质疑嘲讽,言辞终究未过出格。 赵岵道:“二位前辈,且莫急着说你这第三卦了,单就二位所言的前两条,那件能让人相信?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晚辈虽不懂星相占卜之学,却也不敢轻易相信二位如此荒诞之言,二位如何才能让人信服?” 一清老道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道:“小子,你自负才高,目中无人,我两个老头子原也理解,可要你信服这又有何难?” 众人听他言下之意,就是要将所言之事一一印证了,但不知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他二人又要如何印证了? 一清老道言道:“这地一桩,等武当掌教冲玄道长到了,诸位即可初见端倪。这第二桩嘛……”话到此处,又顿住了。 觉清和尚接道:“这第二桩嘛……不急!不急!诸位自能见到。等大伙儿见了前两桩事,咱们再说这第三卦不迟。”说罢与一清老道相互一视,齐刷刷席地而坐,闭目养起神来。 众人俱是一派门长,碍于身份情面,不敢过多发难,又如先前一般,就地佯装打坐的打坐,心下嘀咕的嘀咕。 张继心下揣揣,小若见状拉了他到圈外坐下,轻轻地依着他睡着了。 赵岵依旧添柴加火,霹雳屁啦声,混着周大雷的鼾声,张继终于也睡去了。 朦胧中,他携着小若与子宣、紫妍来到了闲云庄,大哥小范蠡沈三已为他备好了酒菜,三弟判官愁,四弟金刀,五弟木剑,六弟李飞云两口子,七弟石象,八弟楚江寒与毓儿,陆云汉与沈秋月也在,沈福在大哥身边伺候,还有几个刚会走路孩子绕着桌子跑来跑去玩耍,大哥举酒对大家道:“兄弟们,这是咱们的最后一顿饭了,大家干了!” 张继不解,问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小范蠡笑着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众兄弟就靠你照顾了。”又对大家道:“众兄弟以后一定要相亲相爱,千万不能相互猜忌,更不能相互残害打杀!” 张继听了极不高兴,正要嘀咕大哥几句:酒还未喝一滴,怎么尽说胡话? 方要张口,忽见远处黑压压一片,由打窗户里,门里飞来无数东西,铁嘴钢牙,血红的眼睛,通体黑的发亮,叽叽喳喳叫的自己头疼。 那些怪物先叼走了大哥,后叼走了三弟与七弟,自己挥掌去赶,可浑身却无半点力气,只有八弟一人挥剑砍死了一大片,而八弟却被啄的遍体鳞伤…… 远远传来了一声长啸惊醒了自己――却原来是武当掌教冲玄道长到了。 张继心跳的好似沙场挝鼓,浑身已被大汗湿透。 众人见冲玄道长到了,纷纷起身相迎。 冲玄道长绕过众人,径直走到张继跟前,稽首打拱,道:“张先生,闲云庄……闲云庄……” 眼前一阵眩晕,一股怒气冲破胸膛,张继一声大吼:“闲云庄怎么了?” “闲云庄出事了!” 众人哗然。 “上上下下……怕是,怕是无一生还!” 小若与冲玄道长一把拉住了瘫软下去的张继,但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又钻入了众人的心间:“大哥……我的好大哥呦……” 小若一把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伸手去抚摸他的胸膛,心疼道:“没得事儿……没得事儿!” 众人心下一寒,纷纷避开了他二人,正待向冲玄道长细问,忽然间,电闪雷鸣,一道霞光撕开了天空,直射人间,大地开始颤抖,继而摇晃,继而上下翻腾,轰隆隆,头顶上巨滚落,山崩地裂,仿佛满天神佛正自大战…… 八十八回 不知今夕是何年 八十八回不知今夕是何年 真是造孽呦!昨夜里土地爷发怒地动山摇,今日里有妖孽渡劫,闹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折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原想着能够睡个踏实觉,偏巧茅草屋又被山风掀去了顶子,活似水帘洞。 “他奶奶的!”贾三郎骂了一句,又只得咬着牙,摸黑去补屋顶。 自打上次后,山洞里的仙女真个随了弥勒佛祖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这贼婆子便活似妖魔一般,没了就近神佛的震慑,倒露出了凶恶嘴脸来,凶恶丑懒,样样占全,过了这么些年,居然没了往昔的温顺。 “没得法子,这日月总得推下去!”贾三郎如此一想,收了一分恨意,又爬下梯子,在泥水中摸着抱起了茅草,一步一步去寻梯子。 山风卷雨,睁开眼睛难受,不睁眼也难受,黑压压中脚下一滑,又跌了一跤。 “操你十八代祖宗!”念及以往,他也立志做一名高人隐士,习武练拳,从关外远来中原求道,不成想落得这样的下场――换了从前,这档口儿自己该在里头避雨,而冒雨补屋的该是那贼婆娘!想到此处,恨意又增了二分,忍不住补道:“咒你不得好死!” 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眼前赫然站着一排黑影,随着“咔嚓”一声巨响,“妈呀!”贾三郎趴在了泥潭里失声喊道:“阴兵借道啦!” 一双铁手将他揪了起来,又“咦”了一声:“好奇怪的内功!” 另一个粗声道:“莫怕,我们是人!” 一拉之下但觉有温度在,贾三郎收回了二魂五魄。 那粗声道:“留两个补好屋顶,剩下的,进去避避!” 确认是人无疑,贾三郎拿出了练武人的风范来,极力热情地道:“下的大,快进屋避避!”说着往屋里迎。 “没出息的东西,修补好了吗,你就敢进来?今晚别想摸姑奶奶的……”贾三郎脸上一热,吼道:“快起来!贼婆娘,有客人来了!”说着呵呵一笑点着了油灯。 打量之下,见三条大汉同样打扮,虎背熊腰一个比一个壮实,齐刷刷挤做了一排,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滴水。 贾三郎再吼了一声:“快去烧火!再弄点吃的来!” 那三人也四下一阵打量,脱去了外衣,被贾三郎让到了炕上。 不一时外头补屋子的也进来,贾三郎见这五人不过三十出头,年岁也不如自己,便笑着招呼,道:“下这么大的雨,几位怎么还进了山?” 一个粗声回道:“给掌柜的办点事儿,迷了路。”见几人似是不善言辞,贾三郎更见热情,进进出出不住招呼。 好在婆娘极为精干,不一时端出了两大锅肉来,另抱出个酒瓮,又转身回避了,贾三郎觉得长脸,不免暗带了几分得意,又多了几分殷勤。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几人不住的咽着口水,却不动筷。 贾三郎笑道:“山里穷,没啥吃的,几位小兄弟别嫌弃。” 那粗嗓子的“嗯”了一声,几人狼吞虎咽,贾三郎大方厚道,又不住添酒,嘴里还攀扯着:“嘿嘿……几位兄弟,多饮些,俺婆娘自己酿的,自己酿的……” 两个瓦盆瞬间被一扫而光,贾三郎对面的一个较为年轻,连着端起了瓦盆,连肉汤也喝了个一滴不剩。 “嘿!真个豪爽!”贾三郎心下由衷地赞叹不住。 那喝了汤的一翻白眼儿,打了声嗝儿,道:“跑窝的兔子……嗯……还有马肉?”贾三郎见他是个行家,伸出来大拇指赞道:“小兄弟,了不得,这都能吃得出来。” 那人充耳不闻伸出小拇指去剔牙缝,炕心的那汉子粗声道:“荒山深处,哪来的马肉吃?” 贾三郎笑道:“嘿嘿,不瞒几位小兄弟,这大山里少有人来,马肉确实少见,这还是年前来了两位赶路客,因大雪迷了路来到俺家里,我留他过夜招待了酒肉,那两位朋友过意不去,硬是将乘骑的牲口留了下来,要俺两个宰了吃肉,嘿嘿……过年时宰的,几位吃着怕不新鲜了……” 另一个冷笑几声,道:“好手笔!随骑的高头大马,转身送人吃肉,这要是在前年,老子一年都挣不回来……” 炕心的那个极为精明,急问道:“那两个客人是什么打扮?可是来次寻个什么?可曾向你打听过什么?”另四个也坐直了身子,齐齐扭头望向贾三郎,单等着他回话。 贾三郎想起了山洞里的仙姐儿来,一阵心酸,低着头含糊道:“日子久了,忘啦……忘啦……”又向那屋喊道:“大姐,客人吃过酒肉啦,撤了盘子,再烧些热水来。” 婆娘甜声应道:“哎,水已经烧好了。”说着低头走进来,只顾着收拾了碗筷。 贾三郎道:“深山之中,没啥好吃的,连些茶叶也没有,几位别笑话……” 对面那年轻的道:“跑窝的兔子,鲜美得紧,极好极好!”贾三郎见他言语有赞,笑着回道:“嘿嘿……春日里漫山的野物都发了春,打了来吃,难免有些怪味儿,山里少调和,做不出啥好味儿来……” 炕心的又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怪异的去处吗?”贾三郎见他问得严肃,忙回道:“没……没有,没有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已瞧出了怪异来。 对面那年轻的伸了个懒腰,连打哈欠,嘟囔道:“春日里兔子们发了情,可这味道却是绝美啊!”说罢跳下炕沿,出了门去。 贾三郎见他去解手,忙道:“几位冒雨行路,辛苦啦!这便早些休息吧!”说着抬下炕桌,要他几个早些睡觉。 忽听见婆娘一声尖叫,另两个鼻孔出气,“哼”的一声,歪嘴笑了。贾三郎只道她又摔破了碗盆儿割了手指,骂道:“贼婆娘,加些小心!”忙奔向了伙房。 坐炕心那个道:“慢着,我几个真有要紧事打听!”贾三郎见他几个确实严肃认真,只好点了点头。 那人问道:“这附近可有个神女洞?”贾三郎急道:“没有,没有!”另一个疑道:“哦?那你这高明的内功,从哪里学的?” 又听婆娘一声尖叫,贾三郎心下一乱,胡乱道:“自幼学过几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几位兄弟挤一挤,便早些睡吧!”说着又要转身。 那粗声的道:“朋友,奉劝你一句: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几人发出一阵轻笑。 贾三郎充耳不闻,即向伙房走去。 暴雨拍打着整个世界,门口的油灯发出暗黄的光亮,一条黑影映在墙壁上,正在晃动。 两个低沉声音重叠着来回低哼,贾三郎揉了揉眼睛,他看见那条大汉正趴在灶台上低头摇晃,他的贼婆娘正被压在在下面已经露出了半扇屁股。 “畜牲!”贾三郎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顺着案板抓起菜刀丢了过去,紧接着丢过了马勺、案板、木桶…… 那汉子扭过头来,咧嘴轻笑,抬手之间,纷纷架开贾三郎的凶器,那贼婆娘依旧一动不动。 身后一个声音冰冷地说道:“朋友,我再问一遍,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个神女洞?” “洞你妈……”贾三郎再次怒吼一声,转身提拳去打。 那人身形一晃,贾三郎就已失去重心,被摔在地上。 另一个笑道:“我这位兄弟绰号‘脱笼兽’,生平有两样绝技,这头一个便是金枪不倒,第二嘛,才是这不怕刀剑的铁布衫,你若不讲实话,你家娘子可要被折磨致死了。” 领头的粗声道:“够了!快说,神女洞在哪儿?你这内功在哪儿学的?” 贾三郎再次一声大吼,翻起身来,两臂一用力,竟然举起了蓄满水的大木桶,向着身后四人砸去,又抄起扁担朝着灶台抡去。 这一伙大汉各个身怀绝技,饶是贾三郎力大如牛,可还是伤他们不得。 领头的对同伴道:“看见没?这就是白莲教里阴阳双休的神功,传自湘西,这小子尚未入门,便有如此神力,当真不可小觑。” 贾三郎背心中了一脚,已趴在地上喘不过气来。那几头活孽畜尚自悠然地说这话。 “头儿,找不到地方怎么办?” ――“这倒不怕,咱们只是打前站的,并不是专为找神女洞而来,找不到也不打紧!” 领头的接着沉声道:“够了,小顺子,放开那个婆娘!” “头儿,我再玩会儿!都三个月没见母的了。” 领头的不在言语,扭头离了伙房。 贾三郎倒过气来,左臂已被踢脱臼,连着胸前的肋骨也被踢,浑身已无三两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剩下三个相视一笑,各个解开了腰带…… 贾三郎闭上了眼睛使尽全身的力气扭过头去,长大了嘴巴,喊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好心好意迎你们进屋,好酒好肉招待你们吃喝……这是为什么?” 雷声熄了,雨却越下越大,剩下半条命的贾三郎又被一把揪了起来,给拖到了炕上。 领头的沉声道:“那女人呢?死了吗?” 一个笑着回道:“没――有,死不了,死不了!” 另一个道:“我把这小子给拖来了,要不咱再问问,要是找得到神女洞,咱们也算是露回脸。他要是再不说,我把他四肢一样一样卸下来。” 领头的沉声道:“你们几个过分了!” 那个笑着回道:“过分?头儿,你下起手来,可比我们几个都狠。” 几人一阵沉默,领头的叹道:“好不容易寻了个地方避雨,又被你几个搞得这般晦气。” 年轻的道:“头儿,今儿你这是怎么啦?”正要伸手去抽刀。 贾三郎忽然无比清醒,清楚清楚地听见了拔刀的声音,紧接着裆下一热,拼命挣扎起来。 领头的止道:“小顺子,你还年轻,杀孽能少造就少造!” 年轻的听了不悦,又还刀入鞘,哼声嘲讽道:“关大哥,干咱们这一行儿的,还配说什么少造孽多造孽吗?” 从旁的见他这般向领头的说话,开口劝导:“小顺子,怎么跟头儿说话呢?”“小顺子,咱们几个就该听头儿的!” 那年轻的哼声道:“我知晓咱们门里的规矩,是该听头儿的,可你们别忘了,我是三把头一手教出来的,要论起真的来,你们可管不了我……” 众人听罢都沉默了。 屋外传来了一声柔和的笑声:“哪个是三把头一手调教出来的?让我来瞧瞧!” 五人各都惊叫出生,纷纷跪地相迎。 门口正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雷雨声大,那人居然无声无息的进了屋子。领头的自知疏于防范,忙叩头请罪道:“属下疏于保卫,请四把头责罚。” 四把头充耳不闻,先是看了看在尿水中泡着的贾三郎,又转身朝门外说道:“请国姓爷进来避避雨罢!” 门外一个相同打扮的背进来一个瘦小之人,几人见了又磕头参拜。那人径直将背上之人放到了炕沿,笔挺地站到了墙边,昬灯下映出了一头花白头发。 那四把头扯去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孔来,道:“都抬起头来!”五人从未见过四把头真容,初见这副丑陋嘴脸,各个吃了一惊。 四把头柔声问道:“伙房里那个女人,是谁干的?还有,还有这人,是谁打的?” 领头的颤声回道:“是……是……都是属下管教无妨,属下愿领责罚。” 四把头柔声道:“吃了人家的饭,还要睡人家的婆娘,打人家的汉子……” 那炕沿上的似是有伤,干咳了一阵,用一口四川话骂道:“龟儿子,丧尽天良!” 四把头双手抱拳,躬身回道:“国姓爷说的不错!果真是丧尽天良了!”言罢一声长叹,望向了窗外开始发呆。 炕沿上那个受伤的又骂道:“你们这般禽兽,各个不得好死呦!”说罢一阵冷笑,咳嗽了一阵,倒在了贾三郎身上。 四把头呆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个药瓶子丢在了地上,道:“这是止血散,等到了神女洞内,凡是碰了那个女人的,就给我自行断了祸根,打了人的,再给我留下一条膀子。带队的管教不力,废去一指!”说罢抱拳向炕沿上那受伤的问道:“这样处置,不知国姓爷可还满意?” 那受了伤的冷笑一声,道:“你要自认是个英雄好汉,就把他们挨个儿刮了。” 四把头摇头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杀不得,杀不得!”墙边那一人张口喝道:“滚出去,外面候着!”那五人连滚带爬,冲向了暴雨中。 四把头转头向墙跟那个道:“把那个女的抱过来,看看还有救没?”那花白头发的应了一声,转身将昏死的贾三郎婆娘报到了炕上开始把脉。 四把头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道:“国姓爷,你是杏林妙手,照你说来,这世上什么病最难治?” 受伤的并不搭话,四把头自言自语道:“在我看来,世上最难治的,要属心病。” 花白头发的一边把脉,一边眯着眼接道:“是啊!喜、怒、忧、思、悲、恐、惊,眼、耳、鼻、舌、身、意,凡人都长了一颗心,只要长了这颗心,就都会生病的。” 受伤的冷笑一声,道:“说得好!想我学医一世,遇上你这些黑了心的也是无能为力了,纵是道祖再世,如来临凡,怕也治不好了。” 四把头道:“国姓爷,我既已血洗闲云庄害了你的手足金兰,自知你必定与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你可知我为何还要费劲心力讨好你,把你带到这深山之中来?” 那受伤的钢牙紧咬,终于哭出声来,喊道:“大哥……七弟,毓儿!”又吼道:“狗贼,我兄弟已去,断不苟活,你,你杀了我吧!” 四把头叹道:“杀人再容易不过了!只要你有了足够的理由,你便可倚仗手段,尽情诛杀了。种地的因为有人不给活路便要杀人,坐江山的因为有人要抢夺便要杀人,当差的因为上命要杀人,还有立志做大事的,因为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要杀人,有血海深仇的因为想抱负要杀人,便似方才那几个狗才,因为倚仗豪强无法无天,也要杀这个无辜人,可见杀人不难,难得是为何要杀人。国姓爷,以为然否?”那受伤的并不应声。 四把头又道:“且不说我我缘何跑到你闲云庄去杀人,现下又有杀人的买卖要我去做了,可在下一时实在找不出个理由来,倒实在是叫人为难。” 他顿了一顿,又道:“地震之后又是如此暴雨,必定房毁人亡,到时饿殍遍野,桑农尽废,无数百姓必当流离失所,再加个瘟疫四起,这些人必定越来越多,为了活命,这些人便会抛家弃祖,到有吃喝的地方去,先是等官府周济,再是沿路乞讨,最后便会是去偷,去抢,去杀别人。我这宗买卖呀,便是要去杀这些人,国姓爷,到时我得找个什么理由呢?” 那受伤的闻言惊坐而起,长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四把头道:“久闻国姓爷您医术举世无双,我们当家的,这才教我给您找个僻静的地方,叫您老钻研医学,好预备瘟疫四起,到时悬壶济世普度众生,如此看来,我们当家的是要让您救活众生,好让他们与我为敌,来报您的大仇啊!” 那受伤的半晌无语,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生平救死扶伤,积德行善,到头来……到头来,却要……要跟仇人为伍了……天呐!” 判官愁哭了良久,那两人也不言语,单等着他哭罢。判官愁叹道:“罢了,罢了!我跟你们去吧。”四把头难得的高兴,喜道:“如此,谢过国姓爷了。” 判官愁朱国贞替过那花白头发的蒙面人,开始替可怜的贾三郎夫妇把脉。 四把头望着窗外的大雨心事重重,听见贾三郎的媳妇活了过来,转头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倒出了两粒丹丸捏开二人的嘴巴给他们服下。 贾三郎也活了过来,满嘴的血水直流,两只眼睛泛着血光,死死地盯着几人。 四把头似是不忍直视,扭过头来,自顾自地说道:“地动过后,便是饥荒,紧接着是瘟疫,我给你指条活路:襄阳城内有座闲云庄,乃是天下首富的庄园,现下已经败了,你若有命,伤好之后就去那里抢,财帛粮米应有尽有,抢多少算多少……” 判官愁被刺中心口,痛叫道:“你……”之后抚着心口倒下了。 “国姓爷――”四把头拖长了语调朗声说道:“闲云庄已经没了,沈老庄主生前攒下的家当,难道任由当地的官府瓜分,而不留些给吗?” 四把头话不多,判官愁听罢哑口无言,只默默地开始流泪。 只见四把头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来,放到了贾三郎身上,柔声道:“闲云庄必有官府把守,记着,想要活命就得去杀人。”说罢转身走出屋去。 八十九回 东来西去人情薄 八十九回东来西去人情薄 暴雨一连下了十数日,终于贾三郎的眼泪流干了。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贾三郎倒也看开了:活在这个世上,自己终究只是个臭虫、趴在别人脚边的蝼蚁。恶魔走了,他整整在炕上躺了三日,这才缓过气来,一口气走下了深山。 “什么美色、什么无极大道、老子就要活下去,活的比别人都好!” 一路上之,管他娘满世界的家毁人亡,管他娘满世界的哭天抢地,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指引他:“襄阳城,闲云庄。” 官家不让走官道,那爷爷就就绕道而去。总算在这日到达了襄阳城下,城墙被摇塌了,露出了一个豁口,三个穿着公服的持刀守着,贾三郎整整盯了两日,终于,趁着他们守夜打盹儿的时候,溜进了襄阳城。 饿肚子倒没什么,夜里冷也没什么,吃人的妖魔大发慈悲,留了自己一命,活下来就最好。远比杀了他更加痛苦的,是他那个再也不干净的婆娘,可怜巴巴地也跟着他走了一路。 襄阳城里都塌完了,百姓们都由官府指定,睡在了一处。妇人和孩子夜里还在哭,男人们也在抱怨,贾三郎找了个烂墙根儿一屁股瘫了下去,哼了一声,骂道:“哭,哭,哭,哭你娘的大头鬼,你们能有老子惨吗······”话也没说利索,便噗通一倒睡了过去。黑夜中,有个人蜷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脱下了衣服,盖在他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香甜将他从周公那里活活揪了出来——“粥······粥,我要喝粥!”贾三郎向前一扑,这才睁开眼睛。那真正该死的婆娘,正端着两个破烂海碗举在面前,而香味儿,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快喝吧!”婆娘拉着哭声说道。贾三郎狗一样抢过去伸手端碗,眼看着就要接过了,却又停住了手,顺势一擦嘴角:“呸!脏烂货!” 婆娘将碗轻轻放到了地上,忍不住“哇!”的一声,捂着脸跑开了,贾三郎见她跌了一跤,又吃力地爬了起来,心下一痛,扭过头去,泪水模糊了双眼。 “死回来!哪个敢叫你胡跑?”贾三郎扯破了嗓子,吼了一声,这一声盖过了孩童的哭泣。婆娘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过来,在离他三尺的地方,蜷缩了下去,再一次呜呜抽泣起来。 贾三郎发泄过后,端起了地上的海碗,一饮而尽。婆娘见他喝了,止住了哭泣,蹑声道:“官府在街对过设了粥棚,我找不到家什儿,找人要了两个······”贾三郎听她开始啰嗦起来,哼了一声,又举起了第二个碗,咕嘟咕嘟两大口,才把碗摔在了地上,一骨碌翻起身来,朝着人多的地方挤去。 婆娘失声喊道:“你回来!差爷不让乱走动!抓着了要挨鞭子的!” 贾三郎顿住了,良久喊道:“放粥的时候,再去舀来!找个大点的家伙,我没回来之前你敢先吃,看我不撕烂你的烂牝!”说着头也不挤向了人群。 日暮时分,贾三郎拉着脸回来了,见婆娘用一个破缸底舀回了米粥,足足有五六海碗。贾三郎一言不发,拾起了那个大海碗,用袖子一擦,伸到米粥里面舀了小半碗,喂狗一般丢到了婆娘的脚跟前,赶忙把头伸到一大盆米粥里,母猪似的吞了起来。 贾三郎吃得肚皮鼓鼓,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伸手抱住了怀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靠墙根儿呼呼睡了。 第二天鸡鸣方过,贾三郎便踢醒了婆娘,要她莫忘了去领粥,接着倒头又睡去。天亮时分婆娘领了粥回来,贾三郎分了婆娘半碗,自己吃了个大饱,接着倒头便睡。到了晚间,婆娘领粥回来,贾三郎照旧分了半碗给婆娘,自己吃了个大饱,入夜十分,又一声不吭,瞧瞧摸了出去,鸡鸣时分,才赶回墙根底下吃粥。 如此过了三日,顿顿吃饱,又兼他本就会些练气功夫,贾三郎脸上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容光,而他的婆娘,却日渐消瘦了。 到了第六日,官府的粥棚内梁米开始紧张起来,日中十分,婆娘才捧来米粥,贾三郎破天荒的分了婆娘四大碗,婆娘含着泪,喝得肚皮鼓鼓,又将碗底添了个干干净净。 贾三郎依旧一声不吭,倒头睡到天黑,又摸着黑出去了。 他婆娘今日高兴,满足的睡了个好觉。半夜时分,却被人从梦中摇醒。 “大姐,跟我来!”贾三郎做贼一般拉着她便走。 一声“大姐”叫的他婆娘似是得了恩赐一般,眼泪止不住的喷涌而出,脚步无比轻盈,好似再次回到了洞房花烛夜。 贾三郎做贼一般,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躲着巡夜的官差,他婆娘不敢多问,只是跟着他走,不由感觉贾三郎手上粘粘的。 贾三郎拉着婆娘,来到了一处深宅大院,他婆娘终于按耐不住,正要问时,猛被贾三郎捂住了嘴,一股腥味儿扑鼻而来。 他婆娘不敢再问,又被贾三郎连拉带拖,扯到了一处恶臭处。贾三郎趴下身子,当先钻了进去,他婆娘会意,也跟着钻了进去。 贾三郎蹑手蹑脚,拉着婆娘先是踩过一阵草地,紧接着又踩上了平整的砖石,他婆娘闻到了一股腥味儿,又是头一回做贼,早就害怕地哆嗦。贾三郎浑然不觉,拉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大房子背后。 高宅大院里的灯火微微照亮了眼前,他婆娘低头一看,贾三郎牵着自己的左手臂上染满了鲜血,右手正握着一柄锃亮的利刃。 他婆娘吓的叫出了声,贾三郎耳明手快,又一次捂住了婆娘的口鼻。 “谁?”一个男子颤声问道。 贾三郎的婆娘清楚地听到了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并伴随着老刀子抽出刀鞘的刮擦声,她不由得抖了起来。 他两个躲在暗处,望着脚下三尺开外的人影越走越近,一颗脑袋,两条膀子举着一把刀顺着柱子的影子一步步向前靠近。 “谁?”那个声音再次颤抖地喊道。贾三郎低声一哼,已经窜了出去,死死的抱住了他。 “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那人一阵抽搐,瘫软在了贾三郎怀中。 贾三郎力气极大,拎笼子一般,将那尸身弄进了房子中,又回过头来,一把将他的婆娘也拽了进去。 贾三郎的婆娘尿水失禁,定在了原处。 贾三郎喘着粗气丢了短剑,一把抱住了她,失声叫魂道:“大姐呀,不怕!大姐呀,回来……大姐呀,不怕!大姐呀……回来……”三五声后,涕泗俱下。 他婆娘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怪响,紧接着开始打嗝。 贾三郎见她还过魂来,更加抱得紧了,哭道:“大姐呀,我的好大姐,我的亲亲大姐,不怕,不怕!咱们不怕!” “杀人啦……三郎,你······杀人啦!……快跑吧……咱们快跑吧!”贾三郎一抹鼻涕眼泪,笑了一声,泪水再次涌出,道:“跑?咱们才不跑呢!世道变了,跑到哪里,咱们都会受欺负!跑到哪里,都会有人随意来欺辱……”说到这里,他又再次抱住了婆娘,柔声道:“我想通了,你不是脏烂货,我才是脏烂货,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我还能骚狐狸睡过呢……以后呀,以后咱们谁都不提这些了,咱们一起好好过,咱们要有钱,还要有权、有势,不再受人欺负了!” 他婆娘听得泣不成声,揪紧了贾三郎的衣服,不住地捶打这他,终于嚎啕大哭。 贾三郎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拾起了地上的短剑,拉过婆娘的手来,道:“这里原是咱们大明最大的财主家,这家人该是遭了仇家的抱负,眼下全都死了······”他婆娘再次一哆嗦,钻进了贾三郎怀里。 贾三郎推开了她,咬着牙道:“咱们没权没势的,活在这个世上,就要受人欺辱,但咱们可以有金有银啊,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使唤奴仆杂役,想什么有什么······”他越说越颤抖,居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吹着了。 一阵刺眼,他婆娘害怕,口水混着鼻涕一下喷灭了。贾三郎咬着牙又费力吹燃,道:“你莫再害怕!这里刚死了人,算是凶杀现场,当官的派了人守在在外头,只留了两个胆大的在院子内看着,两个都被我戳死了!”他婆娘使劲吞了口唾沫,哆嗦着揪住了贾三郎的衣服。 贾三郎一手握着短剑,一手拿了火折子,开始摸索。寻了半天,只瞧见些麻袋,用剑挑开一看,尽是些大枣儿。“娘的!”贾三郎吹灭了火折子,便往门口走,脚步声极大,他婆娘听了害怕,三步并做两步紧跟其后。 出了屋子,贾三郎不往回走,偏要往内院走去。他婆娘揪着贾三郎的袖子死死不放。贾三郎生气了,一把推开她,拔腿先走,他婆娘自己不敢停留,又抢上前去,再次揪住了他的袖子。 贾三郎见她再次跟了上来,越发胆大了。只是有钱人家的庄园,岂是他这种深山里下来的所能想象的?内院外院,厢房跨院哪里分得清楚,走廊套着走廊,屋子串着屋子,摸着黑寻了半天,也不知该推开那扇门进去搜摸,时间久了,他婆娘的胆子反倒回来了不少。 “奶奶的,金银财宝到底在哪儿呢?”贾三郎着急了,抬脚踹开了一扇门,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贾三郎一把将婆娘也扯了进来,又忙将门掩死,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了。 眼前的景象让二人惊呆了,桌倒凳歪,红烛碎地,鸳鸯红被被扯的凌乱不堪,他婆娘出声道:“三郎,咱们出去吧!这里,这里······像是个洞房,我怕有······” “有什么?有女鬼啊?”贾三郎偏又唬起他婆娘来,活似从前。他婆娘蜷缩着身子,点了点头。贾三郎哼了一声,道:“鬼有啥可怕?可怕的是人!”说着拾起地上的两个烛台来,又点着了。 屋内更亮了。贾三郎歪着脖子开始四下摸索。“银子!”他婆娘喊了一声,扑向了梳妆台。贾三郎见她拾起了一个簪子,骂道:“才这么点儿,管个屁用!”自顾自地搜寻着。 “我看这布置,这里该是这家主人的的洞房,既是主人家的房子,肯定有金银财宝!”他婆娘回道:“你怎么知道?”贾三郎听他婆娘胆子大起来了,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呀······”转过头来,却瞧见他婆娘正对着铜镜往头上插簪子。 见了婆娘这时候的发起骚来,贾三郎心下怒起,喝道:“快找金子!”他婆娘这才端起烛台,沿着墙边仔细寻摸起来。 二人搜了一阵毫无无收获,贾三郎一阵气馁,狠狠地跺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骂道:“日你妈,银子呢?” 他婆娘赶紧道:“这家人刚造了灾,官府的人进进出出的,有金银也早被他们拿走了,哪里还轮得着咱们?” 贾三郎红着眼骂道:“呸!你个乌鸦嘴!找不到金子,咱们注定是贱命一条……”又一骨碌翻起身来,道:“肯定有的,咱们再找!”又扯去了秀床上的被褥,用短剑一寸寸戳去。 门外一个粗苯的脚步一重一轻响起。贾三郎婆娘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向贾三郎望去。 贾三郎吹灭了蜡烛,捏紧了短剑,靠着窗子贴耳去听,外头又没了动静。 他婆娘颤声道:“官差来了,快躲起来吧!”贾三郎朝她胸口使劲捅了一肘示意禁声,又过了片刻,门外依旧没有响动。 贾三郎微微舒了口气,还是拉着婆娘的手,悄悄地移到了角落里毛了下来。 忽然房门被推开,噔噔噔晃近来一个大汉,吓的那婆娘牙关不停的哆嗦。 那人闷哼一声,又吸了一口凉气,道:“你两个毛贼,想要活命,就藏好了,千万不要说话!”贾三郎夫妇未敢多言,使劲儿挤了挤。 门外精干的一个声音道:“回禀七把头,那厮躲了进去。”又一个沉声道:“不打紧,他受伤了,跑不了!叫兄弟们都围好了,活捉了他,我给你们请赏。” 屋中一阵死寂,只传来了那汉子又一声闷哼,再也没了动静。贾三郎握紧了短剑,几次想跳起来率先戳死他,却还是未敢动手。 “咝啦”一声,那人似是扯烂了衣服,又听见一声冷哼,那人轻声道:“好剑法,好剑法!” 门口那个沉声道:“陆先生,我奉军师之命,在此专侯多时了!”屋内这人回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门外那个道:“我只奉命办事,别的一概无可奉告。” 屋内这人沉声道:“相好儿的,我看你们是吃了豹子胆,活腻味了!”门口的冷笑一声,回道:“陆先生,你比起‘神州七杰,乾坤一剑’来,又如何?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布了小范蠡的后尘!” 屋内这个呸了一声,道:“我知你习的是武林中秘传的八极拳,但陆某也不是吃干饭的!今夜你们若是敢踏进我楚兄弟这扇门开,我保管你们各个死无葬身之地!” 外头那个沉默了,半晌道:“陆先生,刚刚咱们俩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惜啊,你此刻已中了我兄弟一剑,再斗下去,吃亏的,还将是你。” 屋内这个哈哈大笑,道:“好啊,你不信,咱们就试试!” 贾三郎夫妇忽感觉门被撞开,又听见有人一声惨叫被摔了出去,惊惧之余,这人冲门外喊道:“第六个了。” 门口那人沉声道:“抬下去,好生将养!”又没了动静。 “陆先生,你不要逼我!”门口那人又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霹雳怕啦”一通响后,又有几人破窗而入,“噌噌噌”似是拔出了刀剑,贾三郎夫妇躲在角落里,但感觉耳根子一凉,一阵乒乒乓乓之后,几个人又被丢出屋去。 一丈外传来了粗犷的喘息声,似是巨兽扇呼,随时便要张开血盆大口过来吃人。贾三郎哆嗦起来,那柄短剑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眼前“轰”地一下,那人一把抢过了地上的短剑,紧接着火花四奔,周围的歪桌烂椅不停的摔在墙壁与地上,贾三郎夫妇失声乱叫,把头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一前一后两声闷哼,房门被踢破,有人再次被甩了出去。 “姓陆的,我倒要看看你……你究竟有多少血可以留?”外头那人倒了一口气,向内喊道。 屋内这个病大虫缓了半晌,咬着牙回道:“咱们彼此彼此!” 外头另一个喊道:“七把头,您这一刀伤他哪儿了?我看他快不行了!”那沉声的回道:“我在你那一剑上,又补了一刀!” 另一个大喜,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快冲进去拿了他呀!”说着似要往里闯。 “慢着……”那沉声的一阵剧烈咳嗽,咳完道:“……小心上当!” 另一人惊道:“怎么?这一剑一刀……还,还要不了他的命吗?”那沉声的道:“此人是峨嵋道门一派的绝顶高手,就这两下,怕是要不了他的命。”又拔高了音调,道:“大家听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贾三郎婆娘早被吓傻了,窝在贾三郎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贾三郎见识了这两伙子人的手段,更是叫苦连天,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心中咒骂道:“奶奶的老天爷,你待我也太不公了……说好的富贵没求到,眼看着又要被着两伙儿妖魔给吃了……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旁边这条大虫呼吸渐渐变弱了,“当啷”一声,手中的短剑也掉在了地上。 门外那个沉声的听到了动静,开始说话了:“听着,这姓陆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待会儿大家听我的,一并冲进去,活的不成死的也要!”一堆人压低了嗓音齐齐回道:“是!” 那人又道:“这里有还有两个活的,也一个不留!” “也……一……个……不……留!”贾三郎心如死灰,“呜呜呜”哭出了声,婆娘见他苦了,越发可怜的往他怀里蹭。 “也一个不留――凭的什么?” 贾三郎哭了几声,咬紧钢牙唰地站了起来,摸索着向那条死大虫走去。他真希望此刻这条大虫再一次生龙活虎的站起来,冲出去将外头那些活孽畜通通砍死――一个不留的该是你们! 贾三郎伸手摸到了那条大虫,体温尚在,胸前黏黏的,又顺着莫向了胡茬子,停在了口鼻处。 贾三郎失望的叫了一声,“吧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已没了呼吸! 他婆娘冲上前去,居然蠢猪一般问道:“怎么啦?”贾三郎失望加奉怒,冲她吼道:“怎么你妈!他死了!咱们也活不成了!”他婆娘尖叫一声,蹲在地上嚎起丧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外头的听见了对话,踢倒了门窗,齐刷刷破门而入。贾三郎夫妇嘴里号喊着,手脚并用拼命往角落里爬去,只是手脚全无力气,怎么也爬不动。 “点火!”那沉声的一声吩咐,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 “妈呀!”贾三郎的婆娘杀猪一般尖叫一声,贾三郎也吓了个半死――又是他们!黑衣黑帽,二三十的大小伙子。 “骗人的!全是他骗人的!我早就该知道,恶魔是不会有好心的!”贾三郎两眼一呆,喃喃地说道。 “吃了我的酒肉,便要日我的女人,日了我的女人,便要杀我!恶魔哪里会有好心?还说是指给我富贵,还不是骗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再叫你的另一波同伙来杀我……”贾三郎冷笑一声,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 当先一个斗篷罩面,胸前一道口子自右向左斜肩而下,正在往外渗血。那人走了过去,围着那死人道:“就这么死了吗?我可不行!” 另一个弯下腰去摸了半天,回道:“七把头,他失血过多,外加用力过猛,已经死绝了!” 斗篷罩面的将刀回鞘,仰着头一个深呼吸,也不言语了。 余下几个也都回剑入鞘,各个放松了肩膀,输了口大气,一个道:“这姓陆的比石象和小范蠡还难缠,伤了咱们足足十个弟兄!” 斗篷罩面的沉声道:“十一个!我也被他伤了要害,再斗下去,撑不过三五招!” 众人闻言都低下头去,斗篷罩面的见众人低落,道:“此人是武林风云榜上的绝顶高手,咱们栽的不冤!” 众人闻言复又抬起头来,挺胸拔背精神抖擞,另一个岔道:“七把头,这小子用的短剑可是一把神兵利器……” 那斗篷罩面的点了点头,道:“像是军师的鱼肠剑!” 与人诧异之下欲再问,那斗篷罩面的道:“想要活得久,就只管办差,旁的休问!”众人闻言纷纷不语。 那机灵的又岔道:“这里还有俩……”众人又都回过头来,看向贾三郎夫妇。 可怜贾三郎夫妇,富贵未求成,此刻却又沦为砧上鱼肉,虎口羔羊,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九十回 如今暗与心相约 第九十回如今暗与心相约 贾三郎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知觉,迷迷瞪瞪感到眼前的这些妖魔鬼怪齐刷刷倒在了地上。 “小心!”那斗篷罩面的领头人一声大喊,也栽倒在地。眼前只有一个人铁塔一般站着,隐隐瞧见他满脸疤痕,胸前的衣物被划去一大片——正是那条死去的病大虫。 贾三郎恢复了神志,呵呵傻笑出身,放空了四肢,尿水也出来了。 “你······你诈死?”斗篷罩面的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吃力地说道:“好手段!好手段!” 那病大虫手握短剑,转过身去朝着床走去,然后重重地坐在上面。 贾三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咬紧牙关,打了个冷颤:那条大汉后背裂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向外翻卷着,却不见流血。 那病大虫舒了口气,问道:“要死还是要活?”斗篷照面的却十分淡定,回道:“当然要活!” “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我便放你们回去!”那病大虫冰冷的说道。 斗篷照面的咳了一声,倒了口气,吃力地挨个扶起了手下,才道:“我们的名字,叫‘飞玄门’,奉命铲除武林各大势力,闲云庄很不幸,被头一个选中。”那病大虫再问道:“飞玄门?何人创立?干什么的?” 斗篷照面的回道:“说多了,我们回去也得死,陆先生,就不要多问了!”那病大虫低下了头,咬着牙道:“回去替我捎句话:姓陆的他日定要召集齐闲云庄的其他兄弟,要你们血债血偿!” 那斗篷照面的微微抱拳,领了余人跌跌撞撞走出了屋子,消失不见。 那病大虫喘着粗气,伸手过鸳鸯红被,用剑挑开,又撕成了布条。 贾三郎夫妇再次死里逃生,又见眼前这条病大虫对自己并无恶意,只睁大了圆眼盯着他。 那病大虫似是使尽了力气,终于支持不住,趴在了一堆棉絮中。“烦请两位过来,给我包扎一下。” 贾三郎的婆娘转过头来,看向贾三郎。“还是我去吧!”他知道婆娘虽然心善,但毕竟见不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贾三郎提着胆子走了过去,拿起大红的布条,毛手毛脚的包扎起来。 病大虫咧嘴一笑,道:“我叫陆云汉,是这家主人的朋友,你们不用怕!”听得他是这主人家的朋友,贾三郎的婆娘再次怕了起来,依旧不敢过来帮忙。 那陆云汉吃力地爬起身来,道:“这位大嫂,你若不再来帮个忙,等那伙子贼人再次杀来,我只怕是要流血而死了······” 他婆娘慌了,三步并作两步靠到了贾三郎的身上。 许是女人天生就是做精细活儿的,贾三郎的婆娘虽然害怕,还是利索的替陆云汉包好了伤口。 陆云汉站起身来,道:“这伙子贼人狡诈无比,我不得不诈死,才将他们一举刺伤。这位兄弟,算来还是得益与你这把鱼肠剑呐!唉,对了,我看你也是个身怀绝技的,也是走江湖的吗?” 贾三郎见他似在诈自己,又担心他问起这把短剑的来历,忙道:“不……不是,不是!我夫妻两个原是住山里的,遭了……遭了灾……这才跑到城里来……”贾三郎支支吾吾的说着,陆云汉却不大在意,跳上床去,踢开了被褥,摸索起来。 贾三郎夫妇见他是个好人,便不再害怕,伸直了脖子盯着他。陆云汉不停地吸着气,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贾三郎二人知道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心里一软,正想上前相助,又想到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呆在了一处。 陆云汉摸索了片刻,转过头来对二人道:“这里的主人家告诉我,这间屋子里有条暗道可以离开这里,你两个若想活命,就帮着一起找找。”贾三郎两个以为这条病大虫又发威了,又开始威胁自己,再一次抱在了一起,向原位置蜷缩回去。 陆云汉见状笑道:“嘿嘿!门外那些个恶魔没讨到好处,只是被我唬走了,要是他们养足了精神,或是再找来帮手,现下我这副德行,半个也应付不来······嘿嘿,我说你们两个想活命,就得帮着找到暗道,早日离开这狼窝。”贾三郎听明白了,讨好地冲着陆云汉一笑,又推了一把婆娘,开始寻摸起来。 贾三郎趴在地上寸寸向前摸索着,他婆娘却靠近了梳妆台,不住地将西洋镜子、胭脂盒子往怀里塞,猛听见轰隆隆一阵声响,那秀创向内塌去,陆云汉笑了一声,招呼道:“找到了,快下去!”贾三郎把着蜡烛正要过去,他婆娘扯住袖子使劲摇了几下,附耳低声道:“金银财宝!”贾三郎一阵心跳,走过去向下一探。 火烛一阵摇晃险些熄灭,陆云汉催道:“快下去!”照着贾三郎屁股一踢,贾三郎已经滚了下去,又一把将贾三郎婆娘掀了下去,紧接着纵身一跳,也跃进洞中。 贾三郎被摔得喘不过气来,等他揉着屁股缓了过来,再吹着了火折子,陆云汉已拿了半根残烛引燃了。他婆娘已经背过气去,贾三郎抢了过去,哭着拍胸捶背好一阵子,方才救活。 脚下方砖垫道,两侧青石砌成,一股霉味儿顺风吹来。陆云汉一阵剧烈的咳嗽,斜着肩靠在石壁上不住地顺气,贾三郎迈步欲扶他,却被婆娘撕住了。 陆云汉喘道:“我受伤极重,得歇口气儿了,你两个,这就条命去吧!”贾三郎转身欲走,他婆娘却支支吾吾言道:“这位······这位大哥,前面是什么去处,不会,不会再有恶人了吧?” 干笑几声后,陆云汉叹道:“前面······前面是什么去处?哈哈哈······前面是什么去处,我也不知道,你两个要是不愿走,我就先走吧!”他站直了身子朗声笑道:“哈哈哈······两位,青山绿水,各自珍重吧!”说罢将仅有的光亮塞到了贾三郎婆娘的手中,踏着大步向前走去。 贾三郎婆娘不自觉的举高了光亮,望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模糊了双眼······ 密道的尽头,是襄阳城外的一座废弃的武侯庙,陆云汉爬出了枯井,天色将要大亮。陆云汉走进庙中见这庙宇破败,内中供奉的神像被毁殆尽,仅存一尊关公像,不由黯然神伤。 陆云汉依着关公像,缓缓坐下,倚着头疲倦的睡了过去。 暗夜中胸前一暖,陆云汉惊叫了一声,睁开眼时,一双玉臂正环着自己的脑袋,在暗暗啜泣。 “娘——子!”陆云汉轻轻地挣脱了她的玉臂,将头扭了过去。 “噗嗤”一声,眼前的人儿破涕为笑:“你都四十过了,好不容易讨了婆娘,这就不要了吗?”不是沈秋月是谁? 陆云汉心下一酸,咧嘴道:“我······我怕你也跟着冒险,这才撇下了你!” 沈秋月达拉着双眼,伸手去解他上衣,一边嘟囔道:“姑奶奶江湖人称‘百臂钩’,这名号岂是吃饭得来的?就你这点骗人的把戏,岂能甩开我?”退去了外衣,又去解他的包扎,道:“这大半夜的,可是遇上了狐狸精吗?这是谁给你包的?”又见了他翻卷的创伤,颤声道:“疼吗?”扭过头去,甩了一把眼泪鼻涕,再次问道:“疼得厉害吗?” 陆云汉嘿嘿一笑,捧过他的纤纤玉手来,感激道:“累娘子挂念了!” 沈秋月呸了一声,道:“你还会酸文?”轻轻甩开他的双手,从怀里摸出一瓶酒来,推他趴下,柔声道:“很疼的,忍耐些!”说着咬紧牙关,将那瓶酒浇到了伤口上。 “噢······呀呀!”陆云汉捏紧了拳头,咧嘴闷哼道。 沈秋月双眼模糊了,嘴里还嘟囔道:“瞧瞧人家张二侠,多会腾媳妇儿,走到哪儿都带着。我······我就那么不合你的心吗?”陆云汉忙抢道:“不是!我怕有危险!”沈秋月又替他抹药,道:“怕有危险,还是嫌我武功低低微,没有本事?” 先是一阵滚烫钻心,紧接着一股清凉又散开,陆云汉鼻孔喷着粗气任由她摆布,咧嘴笑了:“嘿嘿······不是的,不是的!”沈秋月又替她缠裹伤口,又数落道:“要不是沈大小姐当日带我走过这条密道,你今日就是死了,叫野狗饿狼拖走了,也没人知晓!” 包扎好了,沈秋月又替他整理穿戴,陆云汉坐直了身子,疼痛骤减又捡回了半条命来。 灾荒遍地,沈秋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只烧鸡,凑到了陆云汉面前,陆云汉心里更暖了,索性放松了四肢,伸手撕了一大块递给了娘子,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沈秋月咬了一口,却先于丈夫收拾好了情绪,问道:“还是没有沈大小姐和其他人的消息?”陆云汉噎了一下,摇了摇头。沈秋月宽慰道:“你放宽心!沈大小姐的轻功深得三庄主真传,没人能够伤的了她,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陆云汉望着娘子,呆了一呆,大口大口地吞完了半只烧鸡。他自认胸藏风雅,自妙乐死后,更是视天下女子犹如草木,而对眼前这位别人硬塞给自己的新娘子,更多了一份敬意。 “娘子!”陆云汉叫了一声,沈秋月也吃完了,抹了抹嘴靠过身来,低声道:“闹了灾荒,到处都是难民,沈大小姐又丢了,咱们……咱们才成亲没多久,你都没有跟我说过贴心话呢……” 陆云汉深深一呼吸,道:“我陆某本是隐居深山之人,自死了夫人之后无所事事,终究还是不甘寂寞,这才下山了洪水,张兄弟与我本是一面之交,却能为了一句承诺陪我闯刀山下火海,我陆某生平别无多长,如今他弟兄遭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这个‘义气’二字字,陆某定要做到!” 沈秋月坐直了身子,也道:“你能为了朋友义气不顾身死,我虽身为女流之辈,就不能陪着自己的夫君两肋插刀了吗?” 陆云汉心中波澜起伏,望着她呆地入神了。沈秋月又靠着他轻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跟定你就是了!”陆云汉靠着新媳妇儿沉沉的睡去了。 凌晨时分,陆云汉被被痛醒,沈秋月心疼的又替他上了药,又护着他打坐运功直至天明。 折腾了半宿,沈秋月双眼红肿,腹中早就饥渴,轻声对陆云汉道:“你好好打坐,我去搞些吃的回来。”又脱了外衣,盖在他身上,提了随身的双钩转身去了。片刻功夫,遍抓了一只飞鸟回来,卸下门板生火烤了与陆云汉吃。 她见陆云汉满腹心事,打趣道:“老天爷可待你真好,一把年纪了,还赐了这么一个女花似玉的新娘子,不仅心肠好,还会烹煮刺绣,里里外外,可是一把好手呢!”陆云汉会意,咧嘴傻笑。 沈秋月见他笑了,紧道:“我的针线活儿可是不赖呢,等咱们安顿下来了,亲手为你裁衣纳鞋······”她说着深情起来:“到时候你耕种打猎,我织布浣衣,做一对神仙夫妻,你说好不好?” 陆云汉素来爽朗,更不乏诙谐,笑着接道:“到时你还要生他七个八个的!”沈秋月脸一红,旋即白了他一眼,笑着啐道:“呸!原来你也这般没正行!” 陆云汉长叹一声,道:“等咱们搞清楚闲云庄的事后,就再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沈秋月本就有须眉之气,丈夫提起了闲云庄的事来,便不再做作避讳,道:“唉!只怕是闲云庄树大招风,才招致此祸的。” 想到闲云庄沈老庄主身死贼手,沈大小姐也失去踪迹,判官愁、石象又二人生死未卜,自己纵有一身武功,到头来却只是护下了自己媳妇,日后如何面对张继等人?陆云汉既羞又愧,呼吸立刻加重。 沈秋月怕引起他伤口疼痛,忙过去扶他坐下,又轻轻抚着陆云汉胸口,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柔声道:“看你,先养好伤要紧,等你伤好了,咱们夫妻俩用心,什么血海深仇定能讨得回来!” “秋月!”陆云汉望着她深情的叫了一声,接着道:“我有秘传的玄功护体,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好好将养几天,便会好个大概。”沈秋月聪慧过人,已经微微变色,忙道:“我才嫁入你陆家,新娘子都没当几天呢,可不许你去犯险。” 陆云汉道:“昨夜我与他们动手之时,那领头的黑衣人亲口对我说,他们叫什么‘飞玄门’。” “飞玄门?”沈秋月低头沉吟一声,问道:“怎么没听过,可是最近才崛起的什么江湖帮会吗?”陆云汉摇头道:“不清楚,不过这伙人出手狠辣,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昨夜领头的那个被其他人称做‘七把头’,练的是失传武林的八极拳,凶悍霸道神鬼莫测,乃是当今世上少有的绝顶高手,连我也险些不敌。” 沈秋月又担起心来,柔声道:“听我的,这几日好好将养,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行动不迟!” 陆云汉站起身来,拍拍胸脯,道:“不碍事的!”又拉起沈秋月来,道:“我料定这般人定然还会潜伏在闲云庄附近,咱们这就去暗中监视,给他来个顺藤摸瓜。” 沈秋月担心他的伤势,又觉得自己新为人妇,自不好违逆丈夫,只得咬牙点头。 陆云汉瞧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娘子放心,我习武近三十年,自有本事保命,只要不再去动手拼斗,自然没有危险的,况且,还不有你峨嵋百臂钩沈女侠从旁相助呢嘛!” 沈秋月自知多劝无益,又忙再次检查了伤口包扎,替他重新穿戴整齐,夫妻两个离了破庙,又向城内赶去。 二人靠近襄阳古城,远远瞧见城门紧闭,差人护卫森严,沈秋月硬拉着陆云汉寻了个僻静处,叫他运功打坐养精蓄锐,自己则守在一旁。 入夜时分,二人悄悄靠近城墙,陆云汉正待运功攀上,沈秋月却拉着他绕道了一处豁口处。 城墙被地震摇塌,未防止灾民胡乱流窜,这几日又被官府组织差役用原来的旧砖胡乱封上,自比别处矮了不少。守卫的也增加了数倍,正自捉了刀枪,点起篝火来严密守卫。 陆云汉武功绝顶,虽身中刀剑,却冷不防拉起了沈秋月纵身一跃,轻松躲过了守城的军士,入了城去。 官府为防民变,又派来军马在城内日夜巡逻,二人绕开兵马,兜兜转转来到闲云庄外,已经过了子时。 闲云庄富甲天下,庄主小范蠡沈三为富且仁,素来慷慨大方,向朝廷捐钱捐物救灾济难,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各级官府,无不对闲云庄格外重视,朝廷更是恩赐其六品功名顶戴。故此小范蠡沈三不仅名重武林,亦是当地士绅的名望所在。 如今闲云庄突遭横祸,襄阳府不敢不上心,早就拟了公文层层上报,一面差公人收敛尸身,又差重兵把守四周。 沈秋月见有公人把守,死活不让陆云汉靠近,只伏在暗处远远观瞧。陆云汉待不住,又绕着诺大个庄园走了一圈,每隔三丈一人,各个手持火把手捉刀柄,极有章法。陆云汉见了忍不住赞道:“不知是哪一部兵马,统兵的也算个厉害人物了。” 猛听得马蹄声响,二人寻声绕道跟去,见一队人举着火把向大门走去,当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极为威风。 两队衙役行至闲云庄正门前,一人朗声喊道:“县令大人驾到!”马上一人由人搀扶而下,一瘸一拐走上前去。那人身量极高,拢袖而立,正是襄阳县令。 门口的守军跑上前来,行礼道:“小的伺候马大人!”那马县令略一摆手,道:“你们千户大人呢?”那军士回道:“雷千户爷巡查去了,可要小的去请来?”那马县令略一点头,把脖子一扭,仰着头望向北方。 不一时那军士引着一个壮汉走来,那壮汉抱拳笑道:“马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那马大人扭过头来,也不见礼,直道:“雷千户,本县深夜到此,是叫你撤下这里守卫的弟兄们,另有要务差遣。” 那雷千户打雷一般大笑几声,伸出右掌一滩,道:“这好办,我是臬司衙门的千户,听得是省里的命令,马大人拿出臬司衙门的调令来,我自然奉调。”马县令回道:“事情紧急,本官还未逃得调令。” 雷千户再次大笑,笑罢大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指挥不了我!” 马县令不紧不慢,回道:“不错,按律我是无权指挥你,可现下襄阳城内十万火急,由不得你了。”雷千户是个火爆脾气,还要再骂,那马县令走过前去,小声嘀咕了一阵,那千户一阵迟疑,马县令接着道:“雷千户,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了,若是为此闹出了民变,漫说是按察使王大人,便连总督大人也要吃罪。” 那雷千户依旧一阵迟疑,马县令又道:“我已经连夜差人向省里送了公文,相信调令随后就到。雷千户,若是去早了,便有功劳,迟了只怕是······”马县令顿住了。 雷千户抓耳挠腮一阵来回踱步,终于大手一挥,高叫道:“弟兄们,收队!随我出发!”守卫闲云庄的军士呼啦啦由雷千户一带而光,紧接着,那县令也翻身上马,一声长叹后,率领衙役原路返回。 九十一回 鹧鸪惊鸣绕篱落 九十一回鹧鸪惊鸣绕篱落 转眼间闲云庄前一阵安静,陆云汉与沈秋月也自诧异:这位马县令到底和雷千户说了什么,那姓雷的居然撤走人马? 忽然不远处似有人来,陆云汉虽然受伤,但他功力深厚已经发觉有人前来,便轻轻示意沈秋月,二人躲在暗中,果然见一条黑影奔到大门口停了下来。 那人自知守卫的军士尽数撤走,便大起胆来并未躲藏,径直走到大门口,从怀里摸出件物什吹了几声,声音清脆嘹亮。 陆云汉自知来人身手了得,又担心他唤出庄内潜伏的高手,趁那人不备,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来打去。陆云汉拳掌功夫绝顶,暗器手法亦高明,那人未有防备,周身三处大穴已被陆云汉封住,瞬间瘫软在地。 沈秋月见了大喜,抢先一步赶上前去正要扯下面罩瞧个究竟,又见那人手里捏了一个信封,一把夺了过来撕开,内中铁牌子仓啷一声掉到地上。陆云汉赶上前来已经阻她不及,却瞧见那牌子似为铜制,四周精雕细琢,中间两个篆体,赫然是“飞玄”二字。 陆云汉恼她莽撞却也只得忍耐不发,沈秋月已经俯身捡起那铜牌仔细端详起来。陆云汉抢过信来细看,内有书信两张,底下一页写得密密麻麻,上面一页却只有两行小字,陆云汉急去看时,一行为:“七把头速归”、另一行为:“余人去护粮”。 正在这时,院内已有人翻屋踩瓦而来,陆云汉暗叫不好,一把扯过那铜牌来塞入信封,手腕一翻已经钉在木门上,左手一把撕起地上那汉子,右手挽了沈秋月的水蛇腰,纵身一跃,躲到了方才藏身之处。 陆云汉惊魂方定,伤口处疼痛钻心,已惊了一身冷汗,回看沈秋月,正依偎在怀里仰着头望着自己痴笑。 再看门口,已惊有人跃出院子来,四下寻摸,正瞧见了钉在门上的信封。陆云一颗心在此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咦”了一声,伸手去取,由于入木太深,信封又被撕烂。那人嘟囔道:“哼!是哪一个狗日的来传的信,手法这般横?”说罢揣信入怀,纵身跃入了院中。 沈秋月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将信封拆开,若非陆云汉急中生智,将拆开信封的一头连同那铜牌一并钉入木门中,非得让人发现不可。她越发佩服丈夫,不由痴痴地盯着他入了神。 陆云汉右臂尚环在她腰上,紧张之下混浑然不觉此刻二人正呼吸相闻,见她望着自己正入神,时才的怒意已然全消,轻轻抽开手臂,故意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轻声道:“痛煞我也!” 沈秋月回过神来,关切道:“还疼吗?”陆云汉轻轻一笑,道:“你家相公尚算得铜筋铁骨,不算太疼,不算太疼。” 二人调笑了两句自觉止住了,大门轰隆隆被推开,走出了十几个黑衣人来,齐刷刷站作了两排。 陆云汉与沈秋月屏住了呼吸认真的注视着。 只见斗篷罩面的七把头吩咐道:“飞玄令到了,这里不用再守了,大家分头行动吧!小豹子邓化,由你来带队。”一人应声出列,抱拳道:“得令!” 七把头点头道:“办砸了差使,提头来见!”那人沉声应道:“属下定不辱命!”说着朝众人招呼道:“出发!”那两队人应了一声,呼啦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七把头望着闲云庄呆了半晌,仰头一叹,道:“唉……响当当一个闲云庄,就这样没了呀!没了!”言下大有凄婉之意。 陆云汉听了更添怒意,沈秋月早就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陆云汉回看她一眼,一时五味杂陈。 那七把头长叹一声,却不使轻功,一步一步沿着长街走去。 陆云汉满腹疑云,又深知那七把头武功卓绝,稍有不慎便会跟丢,拉了沈秋月,不紧不慢跟去。 那七把头此刻闲得极为从容,这一路不紧不慢,陆云汉身有重伤,正自疑惑他是否有意为之,远远瞧见他来到一座大门前,愈发疑惑了:大门前赫然两只石兽,这才一醒:原来是到了县衙。 把守的见他立马抽刀呵斥,那七把头不言不语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便扭过头去铁塔一般立在门前。 把守的也收了威风,进去通报,不一时,那马县令居然领了左右两班出来迎了进去。 见此情形,沈秋月也奇道:“奇怪,这贼人莫不是有官府背景?”陆云汉松了口气,就隐蔽处坐下,回道:“只怕更难缠!” 沈秋月也挨着她坐下,打着哈欠,道:“总算没给他发现……折腾了半夜,竟有些累了。”又关切道:“伤口还疼吗?峨嵋秘制的疗伤药,这会儿也该有效果啦。” 陆云汉左右晃动了下臂膀,道:“好多啦!好多啦!”沈秋月又摸出药瓶来,伸手去解陆云汉上衣,轻声道:“来,再擦一些,三五日便会见好的。” 陆云汉咧嘴一笑,由着她去衣上药。沈秋月哄孩子一般柔声道:“你不知道,这药极为珍贵,平日里我师父都不舍得给呢,其实,我知道,他是最不愿我们这些弟子舞刀弄剑的,尤其是师兄欧阳岳……”话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捂着脸抽泣起来。 陆云汉也不去哄她,自顾自去绑伤口,由着她哭完。沈秋月哭了几声,又伸手去帮他包扎。 沈秋月替他穿戴整齐,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发了这么大的地震,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我虽成了亲,却也还是峨嵋弟子,按着以往,山上的俗家女弟子成了婚,都要和新郎官一起去上香祭拜菩萨,顺道答谢师恩的……” 陆云汉闻言叹了口气,沈秋月又道:“师父他老人家只收了两个俗家弟子,师兄欧阳岳老早成名,现下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了……” 陆云汉接道:“过阵子,过阵子,等咱们打听到沈大小姐的下落之后,安置好她,就去峨嵋山好不好?要不然咱们找到了沈大小姐,就直接带着她一起回峨眉山。” 沈秋月听了欲言又止,陆云汉伸臂挽住了她,叹息道:“闲云庄遭了大难,大伙儿都是吉凶未卜,沈大小姐孤身一人,又恰恰在咱们俩的眼皮底下不见了,且不说我与闲云庄上上下下交钱匪浅,便是你我夫妻两个的婚事,也都是闲云庄操办的,我又岂能置之不理!”他越说心事越重,进而长长一叹。 沈秋月也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的,你重义气嘛!”陆云汉回道:“人生在世,就该义字当先,过去我年少不知,现下既然晓得了,就该勉力为之。” 见沈秋月不搭话,陆云汉坐直了身子振色道:“秋月,咱们进去瞧瞧如何?”沈秋月转过脸来,抿了抿嘴唇儿,点了嗯了一声。 陆云汉又道:“放着仇人在此,我岂会放过他去?咱们去瞧瞧,这恶贼跟着狗官又在做什么勾当!”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绕墙而入。 沈秋月拉住了他的衣襟,柔声道:“你……你的伤不打紧吧?”陆云汉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衙门里这些当差的都是些废物,用不着害怕。只有那仇人有些手段,不过他纵然厉害,也挨了我一招,伤势比我只重不轻,再加上你百臂钩沈女侠,咱们夫妻俩以二敌一,谅也无甚大碍。” 沈秋月听他一说,当下放心不少,又取了随身双钩在手,随着陆云汉双双跃上房去。 绕过过了大堂二堂,直至后堂堂,再向内便是后花园。灯火通明处,两个丫鬟正进进出出地向内传菜,一个师爷模样的低声指挥着,最后掩上了房门。 陆云汉二人不敢大意,小心绕到了后花园内,蹲下后墙下,借着后窗仔细听去。 那师爷率先道:“上差驾临,县尊大人命夫人亲自下厨,烹了几样小菜,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七把头生硬地回道:“在下有伤在身,吃些饭再饮吧!” 只听马县令哼了一声,似将酒樽重重地摔在了桌上。那师爷忙赔笑道:“嘿嘿……既如此,就请上差动筷,请动筷!” 七把头笑了一声,道:“谢过了,请,请,马大人也请!”接着一阵风卷残云。 半晌无语,七把头吃了一阵,又率先开口道:“谢马大人款待了,在下这头一杯酒,先敬马大人了。”那马县令语气缓和,也回道:“不敢,请,请!” 屋内开始饮起酒来,气氛渐渐融洽,那师爷也干笑着赶话,又差人撤走了席面,换上了下酒小菜。 那师爷对这七把头极为客气,陆云汉正猜测这七把头的身份,又听见“哗啦”一声,碗碟被打翻在地。 师爷忙赔笑道:“县尊大人今日操劳过度,累着了,累着了!”又哼唧着似是在捡碗筷。 七把头也长叹一声,道:“又是赈灾,又是放粮,难为马大人了。”师爷接道:“是啊,是啊!先是闲云庄发生血案,县尊大人就已焦头烂额啦,哪知又来个地震……现下又有强人要劫粮,唉,县尊大人,难呐!” 那马县令阴阳怪气得一阵冷笑,已经酒劲上头。 七把头应了一声便不言语,只是一声长叹。 那马县令却朗声道:“韩子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与世云。想那闲云庄庄主沈某,单靠蛇鼠之机聚敛财富,又散毫厘与四方,邀名于庙堂,竟以商贾贱籍,一朝得恩与高天,垂赐功名锦绣加身,尚不思修德点检,专结交四方亡命草莽、盗强之辈,绿林之中,居然高颂其有什么孟尝之风,唤作什么小范蠡……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算不得稀奇,算不得稀奇!” 他越说越兴奋,俨然一派书生腔调,陆云汉早已听得头皮发麻。 马县令又道:“范蠡何人?兴越灭吴匡扶社稷,三散家财而造福苍生!孟常何人?为官一任功在千秋,还珠合浦而德昭后世……”扑通一声,似是摔到在地,那师爷又哼唧着将他扶起。 马县令哼了一声似是推开了师爷,意犹未尽,继续道:“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不过欺世盗名之辈!破财免灾,奔走与鞍间,不过投机取利之徒!结交强盗,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虽非朋党宗强比周,其恶犹过之……嘿嘿,闲云庄,小范蠡,算得什么大侠?死的好,死的好!” 只听他捶胸顿足呼天抢地道:”君不见黄巢之乱唐乎?天下祸乱,首在礼坏乐崩,教化不兴则百姓愚昧,便有包藏祸心者趁机煽动造反揭竿而起,去岁白莲教作乱,少的了沈某之流乎?有此等人在,天下安得……安得不乱?”言罢朗声大笑。 陆云汉躲于后窗下,闻言陷入了沉思。 那马县令转笑为泣,道:“只可惜苍天无眼,既然先灭了白莲教,后灭了闲云庄,怎么又降下如此灾难来?”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那师爷立马好言宽慰,却也听不到七把头说话。 良久之后,只听那七把头道:“马县令,我此来一是为告诉你,官粮被劫,自有人祝你寻回。”那马县令闻言一喜,开始不住道谢。 七把头接着道:“这第二,是有一封信笺,烦请马县令转交即将要前来查案的锦衣卫。”那马县不再客套,只听见那师爷不住遵命,许是接过了信笺。 七把头高声补充道:“马县令,我这里要提前交代一下,交给锦衣卫的信笺,千万不要自行拆看,否则,锦衣卫可绕不过你们全家老幼。”那师爷忙回道:“是是是,县尊大人晓得机密,玩万不敢胡来。” 七把头“嗯”了一声,接着道:“我身受重伤,还要讨些草药,就请马县令安排人辛苦一趟吧。”也听不见那马县令说话,那师爷抢道:“请上差随小人这边来,药房在西厢房。” 那师爷又向马县令告辞,推开房门引着七把头出去了。 听二人远了,沈秋月低声对陆云汉道:“什么信笺,我去抢来给你瞧瞧。”陆云汉摇头回道:“这个不重要,跟着那厮,定能查出些缘由来。”说罢又拉着沈秋月远远尾随七把头而去。 屋内的马县令支应走了不速之客,一屁股坐在了桌上,只见他双目红肿,两腮的肉耷拉在胡须之上,已然憔悴至极,他又手捏着那行看了又看,一下扔掉了空桌一脚,继而双手抹脸,抽泣起来。哭了几声,又喃喃吟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不一时,走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小白胖子,正是那师爷。 那师爷见了桌上的信笺,急道:“县尊大人,这信是要紧的物件,乱扔不得,可要收好了。”那马县令止住了哭声,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师爷道:“县尊大人,不是卑职多嘴,似方才那些话,万万说不得,免得段送了前程。” 马县令一抬老眼,又把头一扬,冷笑道:“前程?我马某被贬此地做县令已经十年之久,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师爷自知失言,又忙道:“县尊近来累着了,还是让卑职扶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话间有衙役前来敲门,那师爷一开门,就听衙役急道:“钱师爷,快请县尊大人,京里来的锦衣卫到了!” 钱师爷急道:“快开中门!快开中门!”那衙役飞奔而去。马县令这才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整衣出门。 马县令转过照壁,一队大汉列队而立,各个身着飞鱼服,威武又冰冷。飞鱼服极似蟒袍,师爷见了不由双腿打颤膝盖发软。 头前一人雄壮高大,豹头环眼,浓眉虬髯,活似画里的钟馗,正是陈璋。 马县令施礼拜见,将一干人迎进了二堂。钱师爷精明,即令伙房准备酒宴,安排房舍。 马县令科甲正途出身,素以风骨著称,今日见了这伙瘟神,也不禁仔细起来,酒劲已经去了三分。 陈璋自非文雅书生作派,径自高座堂上,随手抓起茶碗来,咕嘟嘟牛饮而尽,张口道:“贵县,兄弟们由京城赶来,一路上马不停蹄,你这就备些酒肉来,再安排休息,兄弟们吃了好睡觉,明日一大早还要去闲云庄瞧瞧。” 马县令见他趾高气昂,心有不爽,只默不作声。 陈璋见这位县令五旬上下,耷拉着脑袋领袖拱腰而立,知道他不曾见过锦衣卫,惊得呆可了,咧开大嘴哈哈一笑。 钱师爷忙赔笑道:“回上差,县尊已经吩咐备宴了,诸位的住所也安排妥当了。”陈璋一扫满面风尘,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时酒宴摆开,一干锦衣卫共计十人全部入席,马县令和师爷站立在陈璋两侧侍候。 陈璋哈哈一笑,转过身来道:“咱叫陈璋,是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县令听他官居从三品,躬身道:“下官马仁宽,见过大人。” 陈璋道:“马县令休要客套,这就坐下一同吃些吧。”说着一脚踢开旁边的,拉了马县令坐下。 这伙人也不多话,一阵风卷残云,倒胜了马县令与钱师爷的一番赔笑。 酒足饭饱,陈璋精神抖擞,即令众人早早休息,又留下马县令与钱师爷单独说话。 钱师爷又令沏来一壶上好的明前,立在一旁侍候。 陈璋咂着茶,向县令道:“咱为何事而来,想必贵县也知晓吧?”钱师爷笑着回道:“本县出了大案,县尊大人据折上奏,上差必是为此辛苦奔波而来!”陈璋瞪了他一眼,向马县令问道:“不知贵县如何处置的现场?省里派了何人前来勘察呢?” 马县令回道:“接道报案后,下官即刻命人封锁了现场,一面上奏省里,当天夜里按察司派了雷千户率人前来,下官这才依命协助雷千户依律善后,不想,天降地震……” 陈璋见马仁宽满嘴官样文章,打了个哈欠,道:“也罢,也罢,我已命人往现场去了,明日亲自去一趟便有分晓。” 马县令站起身来,拿出七把头留下的信笺交给了陈璋,道:“时才有人拿了省里都指挥使司开据的文书,要下官将这封信原封不动的交给前来督办闲云庄命案的锦衣卫上差!” 陈璋“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接过那信笺,一阵打量后拆开读下,面色陡然一变。 马县令、钱师爷见他神色有异,立于一旁不敢做声。陈璋将那信笺看了三遍,竟然走到灯下烧了,转头笑着问道:“贵县,想不想知道这信上的内容啊?” 马县令拱手回道:“下官不敢,也不想知道!”陈璋咂了一口茶,回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信上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宋忠宋大人叫我不必纠察闲云庄血案了。” 马县令吃了一惊,低头沉思不语,钱师爷张大了嘴巴,道:“啊?这……是怎么回事?”言罢又自觉多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该死!该死!上差请恕罪,都怪小的多嘴!” 陈璋望向钱师爷,竟抱以一笑,钱师爷见上差对自己态度大变,不由低下头去。 “问得好!”陈璋揉揉颔下钢髯,钢牙一咬,道:“我身受皇恩,被认命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管的便是这江湖绿林之事,闲云庄出了事,我如何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我是奉了陈洪陈公公的差遣前来查案,除非有万岁的圣旨或者陈公公的宪令,否则,谁的话也不好使!” 钱师爷虽不是朝廷命官,但知晓锦衣卫的机构组成,眼前这位陈璋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官衔,而不让他查案的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正是他的顶头上司,看来这姓陈的新官上任,难免得意忘形,又仗着大太监撑腰,公然与顶头上司做起对来,难保日后不被挤兑…… 他正思量间,又听见陈璋向马县令吩咐道:“贵县,本官此次奉命查案,只带了九个兄弟前来,连我在内共计十人,人手实在不够,明日一早,烦请贵县点齐三班衙役,归本官查案差遣!” 却见县尊马仁宽充耳不闻,只领袖弓腰而立,不见回话,钱师爷素知这位县尊大人的脾气,不仅口无遮拦,而且形势怪诞,常常顶撞上司,便连省里大员也被他得罪不少,如今见他又对锦衣卫的阎王犯起倔来,不由替他捏了一把汗冷汗。 陈璋黑脸一沉,又拖着嗓子“嗯?”了一声,钱师爷吓的急忙扯了扯马县令袖子。 马县令挺直了腰杆,朗声回道:“回上差的话,地动之后房毁田摧,数十万百姓食住无计,眼下襄阳县内衙役官差不仅要抽出人手维持秩序,还要出城运量,留下的还得搭篷架锅下米施粥,奔走忙碌,本县实在抽不出人手,相助大人了!” 陈璋闻言暴跳而起,一拳将手下的八仙桌打得粉碎,钱师爷吓的魂飞魄散,两腿发软,普通跪在地上,想说些好话,哪里还能张的开嘴? 陈璋收了怒火,喘着牛气,道:“马仁宽,你好大的胆子,胆敢顶撞锦衣卫,可知是什么下场?” 马县令偏不受他威胁,正言回道:“生民遭难,我马仁宽自当要以全县百姓为先,闲云庄上上下下的命,比起我全县老幼来,孰轻孰重?我马仁宽的命,比起全县老幼来,又算的聊什么?”言罢竟朗声大笑。 陈璋统领锦衣卫多年,何曾见过地方小官如此对锦衣卫无礼?竟气得几声冷笑,几乎一掌拍去。 又见马仁宽扬起头来,朗声道:“吏治昏聩,行政不明,如此大灾面前,生死存亡之刻,当权者尚不知轻重,不分缓急!查案查案,查你奶奶个案!死了几个盗匪要紧,还是死上万千百姓要紧?如再不设令救灾安民,瘟疫四起,激出民变来,我大明可要动摇根基了!” 陈璋气得瑟瑟发抖,道:“好好好!好个马仁宽,好个马仁宽!”伸手已抽出了腰刀。 眼见马县令马仁宽性命不保,钱师爷终于颤抖着声音,求饶道:“上差息怒!上差息怒啊,马县令喝醉了,马县令喝醉了,时才就开始胡说了,上差千万不要当真呀……” 房梁之上,有一男一女尾随陈璋十人而来,又暗中伏于梁上,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男的先见先见马仁宽先前几句话义正言辞,不由暗暗钦佩这位县令。又听见末了将闲云庄说成“盗匪”早就心如刀绞,怒上云霄。 他见陈璋抽出腰间佩刀,却也暗运功力,若梁下的陈璋正要动手杀人,他就要出手相救了。 却见马仁宽仍不痛快,索性哈哈狂笑,接着道:“你锦衣卫在朝中素来横行霸道,专与阉人为伍勾结谗佞,阴谋算计罗枳罪名,害了不少忠良,别人怕你,我马某人偏不怕你!依着我看,锦衣卫早该被裁撤了,非但锦衣卫,便连宫中内庭十二监、四司八局,也该裁撤,国家养了数万宦官,干什么事来?专门败坏吏治,盘剥百姓,实为国贼巨蠹。” 陈璋哈哈大笑,道:“姓马的,爷爷要看你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攀扯宫里,今夜你如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爷爷还就不动刀子了。”说着又回刀入鞘。 马仁宽一抖官袍,昂首朗声道:“马某祖籍直隶,嘉靖二十二年进士及第。” 陈璋虽为武夫,看似粗犷豪放,实则自有精明之处,又听马仁宽进士及第,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嘉靖二十二年的进士,怎么,二十多年来,依旧混了个县令?” 钱师爷见陈璋语气见缓,忙插嘴道:“回上差,我们县尊原在督察院供职,十年前被贬到襄阳任知县。” 陈璋惊呼一声,道:“督察院?你……你就是当年的右佥都御史马仁宽?” 马县令长叹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文泰,利用登丰楼的一阙《金缕曲》大造声势,继而纠结御史学子联名上书弹劾严嵩父子,最终杨文泰被杀,全家流放,马仁宽因此被贬襄阳,做了十年县令。 “左杨右马”,在读书人眼中,他们的名字足以与另一些光辉的名字相提并论――“越中四谏”、“戊午三子”。 梁上女子早已泪流满面,而那男子生恐她漏了踪迹,已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他望着梁下的三人,又想起闲云庄的血案,也默默留下了眼泪。 梁上二人,正是张继与杨小若夫妇。 九十二回 旧坛无复翔云鹤 九十二回旧坛无复翔云鹤 五月初八,大地动过后正好一个月,混浊的长江也渐渐清澈了。这条源自离天最近处的大江,自古都是养人的,即是她会泛滥,会改道。 有人说,老天爷总算没全瞎,上个月的山摇地动,紧接着半个月的倾盆大雨,长江终究是容纳下了人世间的所有灾难――她只是浑浊了,没有泛滥。 人们无暇思考这条江泛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们饿,人人都饿。 饿疯了的人,真有无尽的神通。也不知是哪一个讨厌鬼首先想出来的,没有米面充饥,就下到江里捞鱼吃,能弄熟的当然最好,但生的似乎更能顶饿。原本活在陆上的,都一股脑的涌向涛涛的江里去捞鱼。 武昌城的官府已经调了军马,但还是管不住,仍会有人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避开了那些大刀长枪,凶恶地扑向江水,一波接着一波。 倒也难为当官的了,一面要重建家园,一面要行文调粮,还要提防造反作乱,如今又要阻止这些个该死的百姓下水找死,再多的人手也不够。 下水的淹死了一个又一个,一波又一波,偏偏江水绕城处水流缓慢,终于,油花四飘,恶臭漫天。 此一节惊动了省里,臬司衙门专门发来文书,说死人一定要全部捞上来并当场火化,并派来了好几个千户,带了兵马围在了江边,一面又调遣专人组织打捞江面的浮尸。 领命执事的几个千户个个精明,他们见手下的军士各个是草包废物,便合伙请了令张榜广招本地水性好的,当场签下生死文书,专门打捞江面的浮尸:拖上来一具尸体,管一顿饱饭,若是自己不慎死了,赏亲属两石米。 当差的军士开心多了:他们再也不用下到江里玩命,每日只从断瓦残砖间胡乱扯些椽木来,在江边架起火来,一面煮好米粥,单等着那些个幸运的恶鬼从江水里上来,一面捏着鼻子,将捞上来的那些刚死的、死久了的当场烧了。 浓烟滚滚,恶臭扑鼻,多半能瞧见那些着了一大半的死人,竟还能在大火中胡乱扑腾…… 乱哄哄中,一个半大的孩子终于害怕了一下,他吸了吸鼻涕,扭过了头去,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才干了第二天,他嘴下的粥就比别人的稠多了,管带的千户知道了他是个外地流浪至此的孤儿,便对他另眼相看,不仅摔了盛的破罐子,还特意让他使用当兵的碗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够! 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并非是自己水性比别人好,捞上来的死尸比别人多,而是自己孤身一个,即是淹死了,也不必多领那两石白米了! 新来当差的几个来不及害怕去烧死尸,那阵阵卷来的恶臭才叫个遭罪,有一个实在受不了了,甩过头去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同伴正要开口取笑,却也不慎饱吸了一口,“哇”的一声,快要将心肝肠肚肺一并吐出来! 那半大小子打了个饱嗝儿,摸了摸肚皮,终于不舍的将碗筷一丢,满意地一笑:“老子今日不用添碗了,吃够了!” 他见那两个当差的还呕不罢,轻蔑地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没出息!” 那半大小子吃撑了,觉得实在舒服,便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妈的,到底淹死了几个?这都他妈捞了两天了,怎么还有?”那半大小子知道是领头的千户大叔,睁开眼望向了他。 “二顺子,今天捞上来了几个?”那千户身量不大,却肚滚腰圆,只见扭头望向江心,又高叫了一句:“二顺子……赵得顺,聋啦?爷问你话呢?” 那爬腰正吐的两个猫着腰奔到跟前,一边擦嘴一边回道:“回千户老爷,今天捞上来十九个!”另一个也抢道:“昨天一共四十个!” 那半大小子顺着千户的目光瞧去,江上又漂下来一堆死人! 千户扭过扎满胡须的脸来,自言道:“妈妈的,到底淹死了多少?”却瞧见那个躺在地上的半大小子正对着自己笑,也笑着道:“小兔崽子,塞饱了吧?饿死你狗日的!” 那半大小子一骨碌翻起身来,跑到千户跟前来,道:“千户老爷,这些死人该是上游漂下来的,这里要是淹死了人,应该顺着江水流到下游去呀……” “妈妈的!”千户吼了一声,那半大小子听见这一吼心底一凉,笑容瞬间僵住。 ――“就你狗日的机灵”,那千户扬起巴掌来要打,却见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只比自己矮一个头,却骨头包皮,还是止住了手,又扬起脚来,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下。 这一脚原也不重不重,但那半大小子确实太瘦了,如何经受的住?扑腾腾向前栽去,脚下站不住,摔了个大马趴。 鼻子还是酸了,这个半大孩子才十一岁,自老家四明流浪到杭州,再过金陵,一路沿江而上,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辱。 这个千户算是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了,他最起码一见自己就笑! “嘿嘿!他最起码还拿我当人看……”他瞬间收拾好了心情:“我不该生他的气,还应报答他才是!” 千户骂着走在前头,那两个当差的跟在后头不住的拍着马屁,才几句话,千户已经笑了一声。 两个人见千户老爷笑了,争先恐后道:“该是上游的偷懒,地震死了的也不埋也不烧,就丢到江里了,害得您老人家操心!” “就是,就是!捞上来的多半是被砸死的,也不知上游是哪个狗日的该管?老爷回去要告他,少说也要讹他些银子!” 那千户走上高出,对着吃饱了的人群喊道:“都给老子起来了!吃饱了就下水去,迟了的,仔细老爷尚鞭子吃!” 那半大小子一咬牙抢在头前奔向了江水,后头的陆陆续续也下了水。这些人水性极佳,不一时人人都拖了一个,上了岸。 千户老爷已经指挥着手下,将火生的更大了。 照着规定,谁捞上来的该谁一道帮着烧。岸上的军士已经用干湿木头磊起了齐腰高低的木塔,但这个半大小子时才吃得太饱了,加上在江水中用力过度,已经累得半死,实在没有力气将自己拖上岸的死人抬到木踏上,同组的两个军士正是刚刚呕吐的那两个,只顾着看他笑话,也不来搭把手,那半大小子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将那具尸体拖到了柴火旁边。 两个军士只是点着了木塔,却还不来搭把手,那半大小子力气不够,鼓捣了半天就是扔不上去,火着的越发旺了,烤的他发疼,一阵风卷来,他不慎吸了一口浓烟,旁边的油臭味使,浓烟味儿呛得他一个马趴,扑倒在尸体上。 那千户见了急忙抢了过来,抽了那俩军士一人一下,喝道:“敢给老子偷懒!” 那军士赵得顺吃了一记害怕了,赶忙抢过来抬那死尸。只是这句死尸太重了,加上那半大小子正趴在上面喘气,他一下没抬动也摔在了地上。 那半大小子见了暗中发笑,心中骂道:“赵吃屎啊赵吃屎,活该你狗日的!” 另一个也抢了过来,一把掀开那半大小子,与赵得顺一个抬住上身,一个抬住双腿,将那死尸丢到了火塔上面。 轰隆隆一声,由于二人太过用力,加上这火塔已经燃过了大半,经受不住二人的一掷,那死尸砸塌了火塔,滚向了一边。 “废物,全他娘的废物!”那千户爷破口大骂:“二顺子,你两个吃屎长大的吗?”他越骂越怒了,赵得顺两个见千户爷真的怒了,勾着头不知所措,倒是那个半大小子较他两个更机灵,一骨碌从地上翻起,已经绕到了火堆的另一侧去抢那死尸。另两个见状,也抢去搬动。 “火都快烧完了,你几个还搬你祖宗作甚?能烧的完吗?烧不完还搬个球?想吃肉了吗?回去啃你老母腔子去,哪里有两坨好肉,又大又肥!” 千户爷越骂越难听,赵得顺两个一机灵,忙又转身去抢柴火。 那千户爷走了过来,狠狠冲那死尸地踢了一脚,骂道:“妈妈的,这狗日的也怪了,不想化作灰烬,干嘛又死在江里?” 那半大小子闻言向那死尸看去,只瞧见那死尸身长七尺开外,身上衣物虽然破碎,却也是上好的料子,那半大小子望了一眼自己恰能遮体的碎烂粗布条子,呸了一口嘀咕道:“你死都死了,这一身好料子就留给我这个苦命人穿吧,好过烧了!你死都死了,阴曹地府穿不穿的,都该不大紧吧?” 他一边嘟囔一边伸过手去,咬牙用力一声闷哼间已经踏翻过身来,伸手就去扒那尸体衣服,却不由“咦”了一声:那一张脸上虽然竟是泥巴,却掩不住此人生前的英气来:四方口、丹凤眼,俊美之极。 那半大小子迟疑了一下,仍旧伸手去解他衣服,腰间却硬邦邦的,仔细去摸不由心跳加速:原来他右肋之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插进了裤腿之中,非是浸淫宝物,倒像是刀剑!暗道:“时才是仰面朝上背着他,怪不得没发现!”半大小子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一摸之下竟是浑身的腱子肉,隐隐觉得此人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一股莫名的力量止住了半大小子扒衣服的手,他心里一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长大了,也该是这样的吧?”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然冒出来的这样一句话,隐隐感到两腮之间一阵痒痒的,伸手一抹,居然是一阵冰凉。 “妈妈的!”他学着那千户的口气嘟囔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他自觉一路逃难至今,该流的泪已经流尽了,再也不会哭了:“狗日的,流泪了,可不就是哭了吗?” 他正在出神间。找二顺两个已经重新架起了火塔并点着了,不消千户爷吩咐,他两个已经小心翼翼的來抬死尸了。 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想法,半大小子突然扑向了这一具尸体,全身都压在生面。 赵得顺两个见他憋红了眼睛,像是中邪了一般,心下一毛,故意扯起了嗓子吼道:“干什么?”“疯了?快给老子滚开!” 千户爷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抢步走了过来。 赵得顺赶紧告道:“千户爷,这······这小子疯啦?”那千户喝道:“怎么回事?” 赵得顺两个胡乱编排了两句之后,再也不敢胡说了。 那半大小子喘着粗气,呆了片刻后,忽然道:“千户老爷······我······可以不烧吗?我想埋了他!”那千户尚未反应过来,赵得顺两个急参道:“放你娘狗屁,是你说了算?还是千户老爷说了算?”“我看你狗子的蹬鼻子上脸,别拿着千户老爷的恩典放肆妄为,惹急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那千户未及做声,赵二顺子两个的招呼声一个赛过一个。那千户鼻孔出声,问了一句:“埋了?却是为甚?” 半大小子两眼涨得通红,却沉默了,只呆在了原地。 那千户却不发怒,略一挥手,轻道:“烧了!” 赵二顺子和同伴哈腰应了一声,又去抬那死尸。那半大小子略一迟疑,又扑过去压在了那尸体上。赵二顺子和同伴经他一扑,手中的尸体又摔载了地上。 两个军士暗叫不好,心道这下千户爷又要发怒了,却见千户爷对这半大小子极有耐心,破天荒地又问了一句:“这究竟是为何?” 那半大小子哽着不答,千户爷略有怒意,弯腰要拉开这半大小子,哪知被他一把挣开。千户爷一揪不住,指甲生疼。他将右手的两个指头放入口中吮吸起来。 那半大小子知道惹怒了千户爷,哽咽着道:“他······他像我······想我爹!”说完脸一红,却呜呜吹起起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那千户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来拉这半大小子,手上用劲儿更大了,半大小子被他悬空提起,摔到了一旁。 半大小子本就在流泪,被他一摔屁股生疼,心中越发委屈,牛劲儿也上涌,又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尸体。 千户爷终于怒了,只见他松松甲胄丢了佩剑,已经死死的攥住了随手的马鞭。 一旁的军士,捞尸的男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望向了千户爷。 “啪”一声,千户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了那半大小子身上——“就你一个有爹是不是?” “啪”第二鞭子——千户爷喘着粗气,又道:“就你一个有娘是不是?” “啪”第三鞭子——“就你一个有妻儿是不是?” “啪”第四鞭子——“就你一个遭了灾是不是?” “老爷的小儿子被房梁压死了······” “老爷的小老婆被山墙埋了······” “老爷的老娘,被活埋了!” 抽一鞭子,喊一句。半大小子经不住疼痛,放开了那尸体,不住的向后躲着,可千户老爷越发怒了——“叫你们不去下水!”——“叫你们不听话!” ——“地震死了不算!”——“白白淹死的算谁的?” ——“官老爷能管得上你们吗?”——“县太爷能管的上你们吗?” ——“你们大家挨饿,老爷我受苦!”——“上头的不来管,老爷我打死你!” 喊一句,抽一鞭子,众军士,众百姓终于看下去了,纷纷跪地求情,可千户老爷的鞭子还不见停。 ——“不烧!埋了?”——“埋了发腐发坏,起了瘟疫算谁的!” ——“起瘟疫了,都得死!”——“到时候,谁来救?” 半大小子被抽的奄奄一息,迷迷糊糊中,他又似乎又被抽醒了,他也知道了死人为什么要火烧。 千户爷抽累了,呼呼地喘着粗气,临了还意犹未尽地掀起那半大小子来,丢了鞭子,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喘着气骂道:“教你小子瞎捣蛋!” 半大小子又被丢在了那死尸上,只感觉右肘顶在了那死尸的肋巴骨上,比皮鞭抽打的更疼。 众百姓,众军士听了千户爷一句一句的责骂,知道了他的遭遇,也知道了为何要火烧尸体了,倒也不载怨恨他出手歹毒了。 那千户爷喘过气来,那火塔又燃尽了,众人立刻会意,喘息功夫又重新垒起了一座来,点着了火把,又抢着來抬那死尸。 赵二顺子两个急来拍千户爷的马匹,一个撩袖扇凉,另一个已经端来了凉水。 “诈尸啦!” 人群一阵哄叫,千户爷同赵得顺三个扭头看去,只见去抬尸的四下哄散,便连佩刀的军士也连滚带爬,向着四下奔逃,也不知围上了多少人去抬那一具死尸,丢魂的人已经踩着刚点燃的火塔跨了过来,哭天喊地一片。 千户爷是见过世面的,他丢了水碗已经抽出了赵得顺腰间的佩刀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上去。 “活见鬼,真个诈尸了!”周围人已经奔远了,那死尸果真占得笔挺,怀里正抱着那个半大的孩子。 千户爷两腿发软,心头跳到嗓子眼上了,手里的刀怎么也挥不动了。他与那僵尸相距一丈开外,就这样相对着,谁也一动不动。 那僵尸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黑血,两腿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 千户爷吓得往后跳了一丈,猛想起自己也学过拳脚,他的师父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曾传授过自己正宗的青城剑法,这么些年来,他能官升千户,一半靠钻营,另一半靠得就是自己的这身拳脚。 千户爷弃了掌中刀,又赶忙取来自己随身的佩剑,捏好剑诀仔细地注视着那僵尸。 只见他见那半大小子放在自己身后,两腿盘膝,双手抱于胸前,似是在打坐。 千户爷胆子回来了一大半,捏着剑诀悄悄往前走了一丈,却瞧见这哪里是什么僵尸还魂,分明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正在以奇怪的法门运功。 “都给老子回来!这人还没死透呢!”他有意显露手段,声音自然不小,众军士众百姓经他一喊,这才止住了脚步,将信将疑的往回走。 千户爷回剑入鞘,大骂四周道:“奶奶的!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人还没死透呢?哪里是什么诈尸?”又抬直了胸膛,吩咐众军道:“今后都给老子瞅仔细点!别他娘把活人给烧了,那才叫造孽呢!”众人心下一松,纷纷开始夸赞。 那人打坐良久,突然又一声咳嗽,喷出了几大口黑血来,接着摇头不住。众人见了惊奇,却也不敢靠近,又见他爬起身来,摸了摸后背,将那个半大小子抱了起来,口里还念叨着:“小叶飞,今日若不是你,我可要被活活烧死了!”说着不管旁人,径自向岸上走去。 一百零一回 豪门子弟 第一百零一回豪门子弟 “打得过我,就放你出府!” 然而十年了,当年的小叶飞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却仍然没有打赢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当年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问,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十年过去了,五师伯左臂被折,右腿自膝盖以下也断去,整整残废了十年。花开花落,斯人渐老,年轮留在五师伯身上的,不仅是他鬓角的白发,还有他日益增长的修为。 小叶飞已经长大成人,十年来白昼念书,夜间练武打坐练气,将当年师父楚江寒所传的剑法、掌功练得炉火纯青,自觉练功已经到了瓶颈,可仍然不是五师伯的对手,每每找他动手比划,总是落败。想到五师伯十年来的心血与培育之恩,小叶飞也暗自较起劲儿,修文学武足不出户。 这日正值上元节,叶飞读书课闭,胡乱填饱肚子之后,正要像往常一样到练功房打熬筋骨,公主差太监来请,说是与驸马在后堂备好了酒宴特请叶飞前去。 叶飞赶忙换了一身整齐的穿戴,随太监来到了后堂。 小叶飞轻轻推开房门,却头一遭见到五师伯和公主同坐在了一桌。天家规矩历来森严,五师伯虽身为驸马,却不能同有爵位的公主同桌吃饭,小叶飞疑惑之际,正要下拜参见,却见公主笑着走上请来,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到了座上。 叶飞浑身不自在,他虽已经在公主府生活了十年,一门心思都在练武读书上,从未和她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五师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破天荒的漏出了笑容,道:“这些年你一心扑在了学业上面,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过个节,你安心坐着,我跟你大娘有话要说。” 往日五师伯纵是提起公主来,也必口称“公主”,从未以公主的丈夫自居,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对自己说什么“你大娘”的字样来,叶飞更加不自在了,缓缓抬起了屁股。 公主刚要落座,又见叶飞站起身来,便笑着上前道:“孩子,你住进来也有十年了,看来是大娘对你照顾的不周到了,这都生分了。如今你都长大了,趁着节下,咱们便好好说说话儿。” 叶飞忙躬身领教,公主却又伸过手来挽住他,道:“我听你师伯说,你是个要强的人,一门心思都放在学本事上了,这些年来,我也不敢打扰你。现下你都大了,先生说你书读得很好,你师伯说你武艺也学成了,这就不怕打扰你的学业了。来,坐下,咱们一家人,有话坐下说。” 叶飞极不自在地坐下身来,公主又替他倒了酒。 五师伯也笑着道:“叶飞,你师父已经不在了,我跟你大娘又膝下无子,便收你做个义子,你看可好啊?” 叶飞闻言呆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公主道:“你若愿意,明日我便找人去请旨意,再到宗人府登记,往后我们可就全指望你了。”听见宗人府来,小叶飞面色明显一变,公主忙道:“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不想沾别人的什么便宜,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吃喝住行都得由人管着,不能乱来的,须得上报宗人府知晓的。” 叶飞自知露了脸色,忙把头垂了下去。 五师伯道:“不瞒你说,前年你大娘怀了孩子,没等生下来就早产了,眼下又怀了一个,三个多月了……”公主面色一红,低头道:“我已经过了三十,御医说这个岁数,生孩子算是迟了,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保住,要是保不住,往后我跟你师伯就真的没了依靠。” 叶飞见五师伯和公主头一遭的真情流露,连流产怀孕这等事都与自己说了,心底顿时升起一阵暖流,忙起身跪倒在地,口道:“孩儿拜见义父,拜见义母。” 公主喜上眉梢,忙过来扶叶飞起身,挽着他的手道:“叫什么义母,往后就叫娘。又拉他落座,夹菜倒酒,好不亲热。 往日逢年过节,换季交夏公主都会差人送来换洗衣物鞋袜,便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这位公主对自己也都是周到客气,而对于这座公主府,叶飞也都提不起一丝的亲近来。 望着眼前不住给自己亲手斟酒添菜的这位公主,叶飞仿佛找到了十多年来缺失的母亲。当夜叶飞与义父推杯换盏,双双吃了个大醉,这才散去。 这日之后,义父对叶飞的管教也松了不少,只是依旧不容许他出府,五月端阳过后,公主顺利诞下一名女孩,公主夫妇大喜,公主更是说这一切的好运,都是叶飞带来的,便折腾着要给叶飞请个爵位。叶飞听后慌忙以自己年幼,尚未建成功业为由婉言拒绝。 这一日叶飞照旧在练功房打熬筋骨,却见义父一袭长衫推门进来,叶飞大喜之下一问,才知是请高手匠人用精铁打造了义肢,父子二人当下比划了一阵,义父神功高深莫测,铁铸的义肢除过脚踝处能看出些异样之外,几与常人无二,只是左臂齐根而断,纵有义肢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 一翻比划过后,叶飞照旧不敌,但望着义父的假肢,不由得陷入了回忆:十年前那个夜晚,四面环水的湖心岛,奇怪的院落,威武雄壮的二师伯,以及血淋淋的义父…… 师父被害,义父被伤,往日将仇恨都埋在了十年的苦学之中,这一刻,终于又从这个年轻人胸膛喷发出来,他调整了呼吸,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问道:“义父,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把您害成这样的人是谁?他们是不是也害了二师伯?二师伯说了,害闲云庄的人就在那个院子里,那个院子究竟在哪儿?” 小叶飞清清楚楚地看见义父的胸膛一下一下的隆起,他很明显的压住了怒火,又恢复到了往日那种僵尸般的表情,淡淡地道:“不是告诉过你嘛,打赢了我,就告诉你,打赢了我,也放你你出去!” 叶飞垂下了头,泄气道:“义父,想打败你,除非再等个三五十年,等你年老气衰,等我再修炼到你的这种境界……难道……难道在这期间,我要在这公主府里,待上大半辈子吗?” 驸马爷呆住了,良久之后方才柔声道:“孩子,这十年来,我请来隐世的大儒教你,让你日日读书学文,你已经研读了不少经史典籍、圣人之言,怎么还看不破恩怨仇杀呢?你应该志存高远,肩挑天下,方不负你师父和我的一翻教导。” 听到此言,叶飞横起的心又软了下来,低声道:“我就想知道,当年是谁害了您,明明我就在身边的……这十年来,我日日见您坐在轮椅上,我就逼着自己,拼命练好武功,我要保护我身边的人,保证他们不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驸马爷莞尔一笑,叹道:“小子。你是真的长大了!” 驸马爷转过身去,举头望着房梁,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也卷进来,到时候想抽身也抽不开。再说,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是你二师伯,还不是厌倦了争斗,躲到山沟里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 “您是说,二师伯还活着?”叶飞替义父高兴道。 义父回道:“是啊,活着呢,活着呢!”叶飞见义父面上不喜也不悲,正要多说两句关于二师伯的话,却被义父打断道:“你干娘要我在锦衣卫给你谋分差事,你要愿意,明天一大早就去报道吧!” 叶飞喜道:“义父,您是说我,我能出去啦?”义父回道:“我若不关你十年,你何来今日的修为?”叶飞喜道:“可是,我还没有打过您呢?”义父回道:“你如今的修为,已经登堂入室了,只要勤加练习,超过我,那是迟早的事了。”叶飞道:“义父,我可不可以不去锦衣卫,要不我跟您一样,去六扇门当个捕快?” 义父摆手道:“论起武功一道,你学的是你师父的路子,跟我的路子大不相同,我的武功你也学不了。可说起仕途,我当年是从地方一刀一剑挣出来的功名,见惯了升斗小民的冤魂血泪,我也不会让你再走我的老路。你还是听话,老老实实到锦衣卫去吧!” 叶飞支支吾吾道:“可是,锦衣卫……”义父接道:“——锦衣卫专门钻刺构陷,深文罗织构陷忠良,是吧?”叶飞点了点头。 义父道:“锦衣卫经历司、镇抚司以及十七所,分工各有不同,干的不全是爪牙勾当。这样吧,你就到经历司去,管理一些军饷钱粮、档案文书吧,省得手上沾血。这也是你干娘的意思,你别看他平日与你疏远,其实是怕殷勤过头惹你厌烦。自打生了你妹妹之后,她暗地里已经开始为你打听合适的姑娘,希望为你成个家……” 叶飞闻言鼻子一酸,便也不再多言了。又听义父道:“你到锦衣卫当差,一是遵了旧例,二是想让你混个经历,来日好为你讨个爵位,将来总能吃些俸禄,也用不着为生计钻营了。我与你干娘膝下无子,将来可就靠你了。” 见义父再次真情流露,叶飞便点头答应,当下来到后堂,再三感谢公主。 次日一大早,叶飞辞了公主驸马,由家丁引着来到了二条胡同旁边的锦衣卫衙门。 得知是来的是崇宁公主的义子,实领锦衣卫事的锦衣卫指挥使,破例来府衙门前迎接。叶飞饱读诗书,自然客套周详,这也令那位指挥使大为舒畅。 指挥使姓宋名忠,亲自领着叶飞逛了锦衣卫衙门一圈,最后引着他来到了锦衣卫经历司。左右即捧来一套穿戴,要叶飞换上,叶飞见是一套官服,忙推辞道:“属下新来报道,对锦衣卫衙门一无所知,还是等属下熟悉了之后,再穿上吧!” 宋忠道:“今晨,内廷已经传下文书来,拙崇宁公主义子为锦衣卫试百户,赏穿飞鱼服。”叶飞只得跪下谢恩旨,又忙着谢了宋指挥使。 宋指挥使强要叶飞穿上,叶飞推脱不过,当下又一阵叩拜天恩之后,便穿上了银白色的飞鱼服。宋忠又招来两名总旗,明着是帮忙处理公务,实则是派给自己处理公务的师父,叶飞好一阵逢迎客套,终于在午后,方才看了几样文书。 等到公主府内的孩子百岁之后,叶飞这才熟悉了公务。中秋节过后,天气见谅,叶飞也厌倦了整日同钱粮账目,往来文书打交道,这日午后,将公文交于了手底下的两名总旗处理,趁着活松筋骨的机会,溜达到了一处警卫森严的楼阁。 此处既无碑牌又无匾额,既非关押要犯的要紧之处,又不是珍藏金银的库房,叶飞一直心存好奇,此刻终于鼓起胆子要上前探个究竟。 未等到叶飞走进,左右把守者已经齐刷刷抽出绣春刀拦住,并喝道:“这里是机要所在,若无指挥使大人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叶飞见这架势,也便转身离开,过了臧楼拐角,猛然瞧见一条身影跃上二层的飞檐,接着消失不见。 小叶飞心道好大的胆子,锦衣卫的衙门之内也敢善闯,当下纵起轻功追了上去。叶飞十年苦学,功力已然大成,四周看守的纵然各个身怀绝技,但也未曾发现。 追过了楼脚,见二楼的一扇小窗洞开,叶飞提气纵身钻了进去。 楼内光照不足较为昏暗,一排排书架整齐林立,叶飞四下一阵搜寻,却仍未发现贼人的蛛丝马迹,正要打算原路返回,将此事密报上峰,转身之际,却瞧清楚了书架上的标识,猛然想到此人身手如此了得,秘密潜入此地,想是为了偷拿什么密档,便一一查找哪里有丢失。 靠外的几架乃是锦衣卫各部门的人员密档,靠内是本朝县府各级的官员密档,再内是各封疆大吏的档案,接着是各级将领的密档,最内是各部院重臣,内阁宰辅,以及宗室勋贵的密档,叶飞匆匆扫了一遍,未瞧见关于“崇宁公主府”、“驸马都尉”的字样,正打算重头再仔细找寻一番。转身之际,又在靠墙一排较矮的架子上瞧见了几个金标小字:“本朝绿林密档。” 好巧不巧,正对着自己的,又是几行小字:“崆峒派密档”,师父楚江寒不就是师出崆峒派吗?叶飞立马打开盒子取出来厚厚一摞书来,从头看了下去。 粗略翻了前几册,不过是编年体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崆峒派中发生的几件大事,诸如哪位长老何时何地羽化,哪位名师武功修到几等境界,翻了良久,终于看到“嘉靖某年,掌门紫阳真人收出家弟子一十八人,俗家弟子九人”以下依次的道号名讳,排在最后的一个,正是“楚江寒”。 叶飞心跳加快,又向下翻了数册,见到了“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掌门紫阳真人逐门下弟子楚江寒下山,原因不明,有同门弟子曰,紫阳真人能知未来事,此举乃为锤炼弟子楚某。”再往后一册,又找到一行小字:“嘉靖某年,绿林惊现古名剑‘镇岳’,武林各派纷纷逐之,掌门遣长老铁手道人下山相会各派,于长安城内遇楚江寒,楚某恃技卖弄,轻薄峨眉弟子沈秋月,铁手道人斥之,楚某乃止。” 叶飞见到关于楚江寒的记载,再也没了一行行看下去的耐心,一股脑的将书本密档塞入了盒子中,打算找机会再来细看。忙又翻出了第二摞,拂去尘土细看,原来是崆峒派前任掌门的传记,往下几册,又是前任长老,现任掌门、现任长老的传记,最底下,赫然是一本《楚江寒》。 小叶飞心潮澎湃,颤抖着手缓缓翻开:“楚江寒,祖籍江南,父商贾,与御史杨文泰有交。父早亡,母育之,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拜崆峒派掌门为师,练成‘三十六路风灵掌’,某年某月学成下山……”“嘉靖某年,绿林现古名剑‘镇岳’群雄争夺,而楚某际会得之。同年遇少林觉清、全真余脉一清道人,各传少林绝技‘须弥三引’、重阳秘术‘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与南阳名士任疆任有为初识,同访红梅楼名伶梅花红。” “梅花红者,本杨文泰之女,魔教朱雀坛主‘玄衣孔雀’,‘玄衣孔雀’另有传记,兹不复数。是日,‘赤手灵屠’于红梅楼初会杨女,张继另有传记,兹不详述。是日,楚某剑杀数人,自此武林轰动……” “忘乡阁与任疆结义,不日,共赴闲云庄,初会‘神州七杰’,详见《闲云庄》,兹不复述……” 往下再看时,下一页竟给人撕了去。叶飞心道:“这般记录法,师父的这几页内容,定然会在别处提到,只要看过了相关人员的传记,也不愁还原不出师父的这些经历。”当下便耐着性子往下看去。 “……群雄聚会泰山,楚某单人单剑身背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杀出重围,丐帮疯丐、少林觉明方丈、武当冲玄掌教、峨眉派癫僧,四人惜才之余合力遮拦不住,自此楚某威震天下。” “武林盟主率众折兵于云南蒲团洞,后有金刀、木剑与锦衣卫宋忠率部赶到,魔教妖人踪迹全无。时有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施毒暗害楚某,楚某于昏迷中被锦衣卫擒获,木剑巧使妙计,囚楚江寒于少林寺地牢,楚某自此结交魔教教主尚九天,深得信任,详见《大破白莲教》,兹不详述。” 叶飞从头读下,直至“上赐还宝剑并嘉奖为‘天下第一剑’,恩旨赐婚于闲云庄。”之后的两页又被人撕去。往后内容便是“收徒叶飞,葬身神农架。”云云。 叶飞草草读完已经潸然泪下,师父的传记中,最要紧的三页被人撕去,他隐隐感到打伤师父和陷害闲云庄的人,一定跟锦衣卫有莫大的关系,想到此处,他隐隐的感到后背发凉。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卷宗一一放回了原处,又寻到了关于闲云庄的卷宗,正要翻阅时,一股浓烈的烟雾扑鼻而来,楼外已经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走水啦!” 闲云庄的卷宗太多太厚,又都是成套的由牛皮纸包裹着,仓促之间根本带不走。眼见浓烟越来越大,叶飞来不及考虑,便将有关闲云庄的卷宗放回了原处。 忽瞧见右手边有一摞大册子,未被牛皮纸包成一捆,最上头一本上书几个朱红大字“武林风云榜”。叶飞伸手摸了最上面的一本揣进怀里,提气一纵,顺着来时的窗户越了出去,又趁着底下浓烟滚滚,人头攒动无暇防备之际,跃到了远处再佯装前来救火。 火势越烧越大,眼见着诺大的阁楼燃起了熊熊大火,闻声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使等只能捶胸顿足,望着熊熊大火兴叹。 日落西山时,大火方被扑灭,楼阁之中的诸般密档,多半化为灰烬,剩下的也被灰碳和着水,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叶飞故意冲在最前端,身上的飞鱼服也被烧得破洞重叠褶皱不堪,头发被烧,满脸抹的比包公也不遑多让。离开时守卫的见他为救火弄得如此狼狈,便也破例没有搜他的身,那部“武林风云榜”也被叶飞带出了锦衣卫的大门。 有道是坏事传千里,锦衣卫衙门失火早就传到了公主府内,叶飞回到了家中,公主早就命人预备下了热水热饭,叶飞慌乱的将怀中的册子藏到了床边,胡乱沐浴过后,公主抱着怀里的小婴儿亲自看着叶飞吃饱喝足,便催促叶飞早点歇息。 叶飞借着灯光缓缓打开了那侧《武林风云榜》,由于火烧汗浸再加上泼水灭火不免被打湿,封面和前几页已经和飞鱼服站在了一处,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册子的头一页,已经成了“武林第二高手”上头赫然三个大字“尚九天”,下书“白莲教教主,绝技三才掌。”底下是一行朱批小楷:“嘉靖某年,败于天、地、人三才剑法合力之下,自杀。” 往后一页是:“武林第三高手:楚江寒。绝技: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少林须弥三引,崆峒三十六路风灵掌。”底下也是一行朱批:“内功尽失时,被岳阳门追杀,葬身神农架无底洞。” 叶飞一声长叹,心道:“我师父活着时,是天下武功第三的高手,却不想死于一帮宵小之手!” 再往后一页是:“武林第四高手:少林觉通。绝技:易筋洗髓经,金刚伏魔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之若干。”底下也是一行朱批:“所修少林七十二绝技不详。” 其后是少林觉清,绝技轻功须弥三引,若干门少林七十二绝技。 其后依次是道人一清、云阳真人、觉明方丈、疯丐吴姓名,木剑神捕、神剑无敌薛宗昌、玄武徐道梓,南阳名士任疆、锦衣卫宋忠,锦衣卫陈璋、金刀神捕、青龙宗白元、白虎上官雄一、通背圣手陆云汉、烈火盾江枫、奔雷手周大雷,剑神赵岵,武当九子、少林八老、朱雀尚凤仪、藏僧旦增、全真十剑、武当冲玄、关外四雄、点苍三剑、霸王枪成心霸、追魂判官罗环、崆峒二仙、独行神丐、痴癫二僧等等一干,但凡武林中有名有姓的、还包括各仙山名洞府修行的高人,也都一一登记造册,排好了名次顺序。 册子的最后,还详细列举了武林中的“四掌三剑八大神拳。”叶飞看后到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锦衣卫这么些年的钻刺经营,已经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老底摸了个干干净净,其神通手段可见一斑。 叶飞思来想去,在锦衣卫实心供职的心思已经减下去大半,而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是锦衣卫手眼通天无孔不入,当年关于闲云庄的真相,也一定就在锦衣卫的密档之内。如今一把大火,将锦衣卫的密档烧了个精光,来日须得耗费很大的经历方能探听到真相。 猛然间想到今日那个身影,以及随后而来的大火之间定然存在着必然的联系,便打定了主意,来日定要做出一番八面玲珑的功夫,将那个身影揪出来。 翌日晨起,叶飞一把火烧了那份“武林风云榜”,便早早到了锦衣卫衙署,报备了飞鱼服损坏后,便听见手下的总旗招呼,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在演武场点卯,慌忙随二人到了演武场。 众卫军将校由列队站好,场中央一个豹头环眼的虬髯大汉便开始训话,内容不外乎经历司密档馆走水,众卫所大小将校难辞其咎。 那大汉说的吐沫横飞,叶飞听得云里雾里,手下总旗忙低声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锦衣卫陈璋陈指挥使。”叶飞纳闷道:“本朝典章规定,锦衣卫指挥使只有一名,不是宋忠宋指挥使吗?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位陈指挥使?” 总旗忙介绍道:“这位陈指挥使是宋指挥使的结义兄弟,只因十年前大破白莲教立了大功劳,圣上便降旨也将他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衔,眼下的锦衣卫算是由他实领其事,虽然位在咱们宋指挥使之下,但也不能说是宋指挥使的副手。咱们平素办差,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能犯在他手里。” 但见陈璋数落了一阵,便安排经历司清点残存的密档登记造册,另一面着人调查失火原因,写成凑本承凑御前。 叶飞跟着一同忙活做足了表面文章,下午时分,又借故摸到了陈璋办公的左近竖起耳朵偷听。 这位陈指挥使是个典型的粗人,听见呈报什么损失数额、重建预算便胡乱哼唧,闹了半天,又有北镇抚司的密探前来回报,那人低声在陈璋耳边嘟囔了一阵,陈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叶飞功力精进,又得义父专门指点这一类探听的内功运用秘窍,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镇抚司下辖的密探来报,说湖广有个富商愿意出价五十万两,要南下去买一柄古剑,因为数额巨大,这位富商使了银子贿赂湖广都司衙门,地方居然要派兵护送。 陈璋沉思良久,正要低声吩咐,猛然抬头瞧见了正在侧耳偷听的叶飞。二人四目相对,陈指挥使的一双环眼圆睁,目光说不上凶恶狠毒,但也全然不是善意,似乎是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在内。 叶飞似是受了电击一般,猛然间想起他与这位陈指挥使只见还有一段渊源,当年他为躲避追杀千里投奔京师,得亏了那位善良的马大人相救,而这位陈大人,就在同行之列。 十年了,自己托身与公主府中,靠着义父义母的庇护,这才长大成人,如今不仅有了个公主义子的身份,更是因此得了这份差事。 想到了自己十年来,从未打听过当年帮助过自己的一干恩人,叶飞的心不由得酸楚起来,双颊火辣辣的。 陈指挥使收回了目光,极为自然的吩咐道:“立刻着人行文到湖广,着负责监察行都司衙门的人给提个醒。”左右疑惑道:“大人,这可不符合咱们行事的惯例啊!” 陈指挥使环眼一瞪,道:“嗯?北镇抚司监管绿林江湖,这些年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死了多少兄弟,方才换来今日江湖太平的局面?我估摸着是要出乱子,叫手下人给地方上提个醒,没准能避免不少的麻烦。即便是到时候出了乱子,只要不牵扯地方官府,咱们就好处理些!” 左右连连称赞陈指挥使高明,叶飞却再也没有心思偷听了,转身回了差房,整个下午都没了处理公文的心思。 次日叶飞照常公干,忽有人前来传唤,说指挥使陈璋大人要见,叶飞即整理穿戴,前来拜见。陈璋稳坐书案,见了叶飞先是上下打量不住,接着道:“小子,还记得我吗?” 叶飞躬身回道:“当年若不是恩人,小子想是早就饿死了。”陈璋摆手道:“这些都是你个人的造化,你先是遇了高人授艺,又蒙公主、驸马垂青,混个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锦衣卫监察天下,凡是能在锦衣卫当差的,底细更是要被翻个底朝天,见陈指挥使提起了自己的出身来,叶飞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便是好抱拳陪笑道:“是,卑职一定恪尽职守,以报答众位恩人的恩情与栽培。” 陈璋又上下打量着叶飞,点头道:“看你呼吸沉稳,这些年来在驸马都尉的亲自调教下已经武功大成。眼下这里有份差事,我看派你去再也合适不过了。” 叶飞抱拳躬身道:“卑职愿听差遣。”陈璋从桌上拿起一部公文,道:“昨日你也听到了,湖广行都司衙门要与当地的富商干些出格的勾当,这里头还牵扯着绿林帮派,搞不好,是要出乱子的,我这里给你个密使的差事,只要你将这份密函送到,便算你完成任务。” 听得要出京办差,叶飞心里一喜,忙接过公文,再三感谢栽培。陈指挥使道:“小子,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里头既有金银也有刀剑,既有地方军队,又有绿林匪寇。你这趟出去,搞好了,便是一件功劳,这也合了公主驸马差你到这里来捞个功劳的用意,万一出了乱子,这顶缸的,可就是你了!” 叶飞听了陈璋的话,不由犯起了嘀咕:“这不就是个地方军门勾结富商,同绿林帮会做笔交易的案件吗,怎么能出什么大乱子,莫非真能引起官匪火并,闹出个杀官造反的大案不成?即便如此,自有律法和有司该管,论罪也轮不到我一个锦衣卫送机密的信差。” 纵是如此,他也不敢马虎,便向陈指挥使道:“启禀大人,卑职是新来锦衣卫当差的,只是蒙义母义父的庇护,混了份从六品的俸禄,干的是经历司文书的差事。一没办过案,二未跟过师,说起办案外出公干,却是头一遭。指挥使大人有心栽培,卑职感激不尽,但卑职深感此行责任重大,能不能请大人派个这方面的前辈,一同前往呢?” 陈璋一捋颔下钢髯,点头笑道:“小子,看来你还是懂得分寸的,我已经安排好了,派一名专司湖广事务的小旗,陪你一同前往,如有不明白的,就问他吧!”说话间门外进来一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先是参见了陈指挥使,又向叶飞行礼道:“卑职叶福,参见少爷!”叶飞知道这是假名,也不敢多问,便还礼道:“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陈璋吩咐道:“你这就领着叶福回家,禀过公主驸马后,连夜悄悄出城去吧,守城的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会放你二人出去的。” 叶飞辞过了陈璋之后,领了那小旗去了公主府。公主得知锦衣卫要派叶飞出京公干,先是板着脸跟叶飞抱怨了宋忠、陈璋二人好一阵子,又笑着将那小旗请进后堂来,命人备了酒席款待不住。 驸马爷得知锦衣卫要派叶飞出京公干,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道:“这也是你有些建树的机会。”便引着叶飞到了练功房,拿出了一柄宝剑来,道:“这是十年前你二师伯留给下的,本是全真教历代祖传的宝剑,剑名‘历秋’,当年全真教的二代大弟子姚道虚,因故栽在你二师伯的手上,便按照全真教门规将配件送给你你二师伯,说是送的,其实就跟与人打赌输掉的无异,现下你剑术有成,这回南下公干,就带上吧!往后在锦衣卫公干,你也用它。” 叶飞接过宝剑,抽出剑刃来,又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当年二师伯亲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自己,后来义父仙鹤一般,仅用左腿跳了出来,而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已经断去…… 驸马爷见叶飞望着宝剑入神,便道:“你可不要小看这历秋剑,锦衣卫锻造的任何兵刃,都没有它结实,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师父的镇岳宝剑,才能斩断它!”说着举头望向了房梁,又似往常一样发起呆来。 十年前的小叶飞,只是一个流浪的小乞丐,背井离乡讨饭为生,受尽了苦难与凌辱,而十年后的叶飞,已经贵为宗室子弟,他学成武艺,即将沿着十年前进京的路线,重新回到这一些开始的地方。 一百零二回 丐帮门徒 一百零二回丐帮门徒 世上没几人知道,贾员外夫妇的财富是如何得来的,只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大善人。 自打暴富之后,贾员外的产业遍及各行各业,上到湖广各级衙门的采办买卖,下到各街各巷的商铺,便连杀猪屠狗的行当,都算是贾员外的买卖——但凡会些杀猪屠狗、拔毛掏肠的手艺,只要你开口,贾员外都会出资帮你,张罗地皮圈地修房,或者租赁场地申请文书,然后开起铺子,干起你的事业,三五年内,你就会赚得盆满钵满。而贾员外只是抽取利润,或一二成,或三四成,总之,贾员外的原则只有一条: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 贾员外是个有良心的人,富贵了之后仍不忘本。几年之内,他的善事一刻也没有停息过,修桥铺路,盖庙施粥,接济读书人,凡是襄阳城内,几乎都受过贾员外的好处。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贾员外怀着忐忑的心,定居在了襄阳城这块福地,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大号:贾富。雅不雅的无所谓,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学问,在经历了死生起落后,他明白,这个世道只有钱和权才是最重要的。他出生贫寒,早年间也做过修仙求道的荒唐梦,这辈子也不可能捞个一官半职的,直截了当的玩弄权势,决定一下别人的生死。数来数去,这辈子唯一能拥有的,还是钱财,所以贾富这个大号,再好也没有了。 富贵了之后,不仅要感谢神明垂护,更要感谢祖宗庇佑。所以贾员外花了大本钱,请有学问的先生帮忙探访考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祖宗家谱,并且为列祖列宗修起了祠堂,还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远房侄女养在了府中,并指望着她招赘女婿,将来养老送终。 贾员外的原配夫人,在他们夫妇发财之后竟然破天荒的信起佛来,用她的话说,这场富贵全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 但贾员外是不全信这一套的,神明是该感谢,单说自己的富贵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这是荒谬滑稽的,因为自己杀过人,做过恶。这在佛家来说,是重罪,佛祖连这样的人都保佑的话,那这个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的穷苦人,他们都没做过大恶,佛祖怎么不保佑他们个个富贵?相反,自己的这场富贵,全是靠当年提剑杀人,作恶偷来的。 当然,他们夫妇在行善做好事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这些年下来,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收养了整整两百个孤儿,男女各一百,全都是他们夫妇的义子义女,他们全都在贾员外办的学堂里读书识字,安乐成长。 贾员外夫妇做善事,就少不了会接触到乞丐,一来二去的,竟然还和丐帮的攀上了交情,加上贾员外早年求道入关内,后来曾在仙山洞府里跟仙女学过一些打坐练气的法门,也算是也懂武功的半个行家,稀里糊涂地居然跟威震天下的丐帮帮主相熟了。丐帮周帮主更让帮中的长老高手,亲自教了贾员外几手武功,贾员外由此更对丐帮感恩戴德。 丐帮帮主是个爽快人,这点也很对贾员外的脾气。贾员外出手大方,只要是丐帮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能安排到自己的买卖里面,就尽量安排,不能识文断字,没有一技之长的,贾员外也不惜花了重金疏通官府得了许可,在城外为他们买了耕牛开了荒地,花了多少钱、开了多少荒,除过贾员外自己,谁也不清楚。 贾员外千好万好,只是有两样爱好,一是出入勾栏瓦舍,一是收藏名剑利器。尤其喝花酒听小曲这一条,着实让贾夫人头疼。 贾员外原本也想做些青楼生意,以他的实力来说,这本就是随手就能做起的买卖,但贾员外还是有底线的,有些缺德倒霉的买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参与的,这个有损阴德,时间长了,一准儿会报应到自己头上,所以贾员外宁愿在勾栏瓦舍之间一掷千金,按着他的思路来讲,这也算是对那些可怜可爱的尤物们的另一种布施。 这一日,本县之内最有资历的两位捕头牛虎、马彪在本县最大的酒楼上置办了一桌酒席,并差人来请贾员外赴宴。 贾员外深知这二位捕头的底细,乃是随着大老爷王文贞从随州调任到此的。不仅是王老爷的左膀右臂,还有着另一重身份,那便是洞庭湖以南的名门大派岳阳门的高徒,不仅武艺高强,身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日头向西,贾员外一不骑马二不坐轿,孤身一人走着前来赴宴。他明白这准是两位捕头又有什么好买卖要找自己商议,带个人去,反而是不便。 正值夏秋相交之际,天气凉爽了下来,贾员外心情也好极了。牛虎、马彪迎着贾员外上得楼来进了雅间,却见正当心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威风凛凛的大汉。贾员外正自疑惑间,牛虎、马彪二位捕头介绍道:“这位是我二人师门里的师兄,姓蒯,久慕贾老的善名,此次公干到我襄阳,我两个就自作主张,与贾老介绍认识。” 说话间酒宴摆上,又有妙龄歌姬在旁拨动丝竹娇声歌唱,四人推杯换盏,已经飘飘然。贾员外久与官差打交道,眼界自是高明,借着酒劲问道:“我看蒯先生气质高贵,实在令人倾倒,想必蒯先生一定是公门中的大官吧?” 那姓蒯的回道:“在下名唤广贞,托了师门的洪福,现在省都指挥使司混碗饭吃。”牛虎接道:“贾老,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位蒯师兄官居都指挥佥事,位在正三品,管着湖广一省的兵马呢!” 贾员外惊掉了手中的酒杯,他虽与省里各级衙门都有买卖往来,但打交道的都不过是六品以下的官员,堂堂正三品的将军,还是头一遭见到。贾三郎紧张地站起身来,狗一样趴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行礼道:“草民不知将军驾到,失礼之处,恕罪恕罪!” 蒯广贞笑着叫贾员外起身,贾员外偏偏酒劲下潜,双腿发软爬不起身来。牛虎、马彪二人笑着将他扶起,又将他按到了桌上。 蒯将军笑道:“这年头,手里有兵有权的,远不如手里有金有银的自在,别看我管着一省的兵马,可是上头盯得紧,想伸手捞些银子花花,又怕脖子不够硬。贾员外,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听见这位蒯将军张口就是金银,贾员外想到了自己富甲一方,胆气便瞬间足了,笑着道:“将军说笑了,手里有钱,远不如手里有权稳当!” 蒯将军道:“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想必也身怀绝技,懂得剑术了。”贾员外谦虚道:“将军笑话了,草民虽然拜在了丐帮的门下,可武艺是没学到一招半式,自是比不上三位师出名门,艺承名师了。” 蒯将军冷笑道:“贾员外好大的口气呀!丐帮是天下第一等的门派,上三门之一,专门管着武林外九门,我岳阳门近几年才挤进了外九门的行列,哪里比得了?贾员外是丐帮长老的高足,若论武林规矩,今日坐上席的该是贾员外了。” 眼见蒯将军言辞不快,贾员外刚刚鼓足的胆气又泄去了一半,但仍然没有站起身来,说上一两句赔礼赔笑的软话。 蒯将军哈哈大笑,道:“都知道你贾员外是湖广一省的首富,手中的银子不比当年的闲云庄少,不仅攀上了省里大大小小的衙门,更是拜在了武林三甲的丐帮门下,蒯某人几句玩笑,贾员外不必在意。” 听见了“闲云庄”三个字,贾员外吓得惊跳而起,急忙抱拳道:“哪敢哪敢,草民只是运气好,攒了点散碎银子,至于投身丐帮门下,也只是逢场作戏,混个人缘儿,混个人缘儿! 蒯将军屏退了歌姬,命牛虎、马彪二人关好了门窗,神秘地道:“贾员外,在下是个粗人,就直说了。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我们岳阳门倒是有件玩意儿,不知道入不入得你贾员外的法眼?”说话间从身背后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把三尺往上的宝剑。 蒯将军抽出利刃,霎时间寒光一闪,剑吟不住,贾员外心惊肉跳。 牛虎、马彪二人抽出了腰间佩刀,二刀交叉举了起来,那蒯将军手腕轻轻一翻,牛虎马彪的钢剑已经被齐齐砍断。 贾员外目瞪口呆,心道:“真是好剑,只怕我收藏的那柄鱼肠剑也没有这般锋利。”蒯将军回剑入鞘,将宝剑递给贾员外,笑道:“贾员外可还看得过眼呢?”贾员外心跳加速,颤抖着伸手接过,只见剑长三尺有余,剑鞘之上嵌着五个金字:“天下第一剑”。 贾员外收藏名剑利器,全因为自己的这场富贵是自己当年手提利剑杀了人才得来的,他一直以为宝剑利器能带给自己好运。出于这个缘由,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花了多少金银,收集了不少名剑宝器。 望着手中的这把宝剑,贾员外心跳的厉害,隐隐有种不安地感觉,便低声问道:“岳阳门是收徒教武、走镖押运的大门派,这把宝剑留着镇山多好,怎么……怎么要卖给我呢?” 蒯将军哈哈大笑,伸手请贾员外坐下,道:“问得好,问得好!你若无此一问,这把宝剑,我还不敢卖你呢!” 贾员外将宝剑放到桌上,尴尬的赔笑。 蒯将军道:“实不相瞒,我岳阳门脱自武当派,几辈子传下来,已经算是自立门户,得不到宗门的庇护了。这些年来虽然有些实力,但也架不住武林中的风云变化。拼不过各大门派不说,自你贾员外发家之后,我岳阳门洞庭湖以北的产业,都被你贾员外挤得所剩无几。这些年来,你贾员外势大,结交各级官府,又拜在了丐帮门下,洞庭湖以南,便连我岳阳门原来的两大支柱之一的酒楼买卖也所剩无几。我们岳阳门在官府斗不过你,在江湖上也不敢跟丐帮的翻脸,没奈何,只能找你做笔买卖了。” 贾员外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听蒯将军说道:“贾员外你不是江湖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对武林中的一些机密知之甚少。自打十年前白莲教被灭、闲云庄出事以后,武林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股子势力,连着收拾了各大门派,便连武林中为首的少林、武当、丐帮也未能幸免。这伙人极为神秘,自称是什么‘飞玄门’,连着拜会了各大山门,以比武定约的形式,一连打败了各大派的不少高手,各大门派虽然有不少宗师耆宿,但也架不住这伙人高手层出不群,一翻比斗下来,各大门派都是败多胜少。这伙人得胜之后,只提了一条要求,那就是各门各派都要严守门规遵纪守法,不得随意在江湖上挑事端动刀剑,如有不从,便要废了该派的掌门人。八年以前,我岳阳门与青城派弟子因为争地盘火并,两派的掌门人都被杀死在家中,而凶手则留下了‘不遵约定,言出必行’的字样,杀人者正是那神秘的‘飞玄门’。”贾员外算不得江湖中人,听得云里雾里。 那蒯将军接着道:“年景变了,我岳阳门还练什么武功,藏什么名器,有心经营产业,却争不过你贾员外,没奈何,只能找你贾员外做笔大买卖,挣几个银子花花了。” 贾员外听明白了,试探道:“这把剑确实是珍宝,但不知是什么来历?尊驾出银几何?” 蒯将军深思了一阵,道:“这把宝剑大有来头,贾员外只管收藏,不能张扬卖弄,便连宝剑的名称也最好不要打听。” 贾员外闻言怀疑这宝剑来路不正,推辞道:“有道是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我一不会剑术,二识名器,以往收藏宝剑名器,只不过是嫌自己拳脚低微,又守着些许家财不大放心,充个高手行家,唬唬心怀不轨之人罢了。如今面对这真正的宝剑,是在怕是埋没了名器,配不上,不敢要,实在不敢要……” 牛虎马彪见他推脱,便道:“贾员外不是不识器,是舍不得银子吧?”“我看是不敢要吧?” 蒯将军伸手拦住二人,道:“贾员外是什么人,来路不正的万贯家财都敢要,更何况是区区一把宝剑呢?” 贾员外一听对方似是知道自己的底细,吓得连忙作揖央求道:“我要!我要了还不成吗?”蒯将军三人相视大笑,道:“怎么,贾员外不问价,就包圆儿了吗?” 贾员外抱起桌上的盒子,道:“你……你们岳阳门出价几何?” 蒯将军伸出了右手来,张开五指道:“白银五十万两!” 贾员外惊叫而起:“什么?五十万两?” 蒯将军点头道:“这个价,不亏!” 贾员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着怀里的剑盒子,咽了一口吐沫,颤声道:“是不亏……是不亏!这些年……这些年来,我也学了一些金石之学,还算是识货的!还算是识货的!”一句说完,贾员外定了定神,挤出了一堆笑,利索地道:“五十万两,也算是封口费了,还得把宝剑,值了!” 蒯将军和牛虎马彪相视大笑,道:“什么封口不封口的,咱们做的只是一笔买卖!” 牛虎马彪又斟了酒强劝贾员外,几杯下肚,贾员外心怀稍畅,主动问道:“五十万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敢问蒯将军,咱们是怎么个支付法?是要银票,还是……?” 蒯将军一声叹,道:“我原想着带银票回去,可掌门有令,非得要现银,没奈何,只得遵命行事了。” 贾员外也疑惑道:“若是银票,明早即可交付,可若要现银子,可得容我两三日,方能凑齐。另外,这……这么大的一笔银两,该如何交付呢?” 快将军回道:“这也不难,我已经带来五百官兵,只等你的银两准备齐全,就可命军马押运,保证万无一失。” 听见有军马押运,贾员外放心不少,当即回道:“好!既如此,咱们就约在三日后的清晨交银。”蒯将军点头道:“好,咱们对外放出风去,就说你接了都司衙门的采办差事,都司衙门差来兵马押送。”贾员外点头应下,几人又商议了一阵,当夜留宿不提。 次日清晨,贾员外怀抱着宝剑,又牛虎、马彪二人护送回府,便开始准备银两。 到了交付银两的头一夜,牛虎、马彪突然引着蒯将军来拜访,贾员外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那蒯将军却道押运银两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京城的锦衣卫,军马只能返回营寨,如今只能另想办法押运银两了。 贾员外惯于盘算,此刻却装起糊涂来,东拉西扯了半天。蒯将军道:“为今之计,我看只有一条路了。”贾员外应付道:“什么路子?”蒯将军道:“如今没了军马的护送,我看只有贾员外请丐帮出马护送,方能确保万无一失。”贾员外道:“你岳阳门便是开镖局的,如何不能自己护送?”蒯将军回道:“实不相瞒,我们岳阳镖局哪有个像样儿的高手?这么多的银两,出了岔子实在担待不起。” 贾员外沉吟良久,道:“要丐帮派高手也得等几天,这样吧,你要么住我家里,等我找好了押运的人,再请将军你一道押车,将银子运往岳阳,你看可好?”蒯将军道:“这几日我先住在衙门里,你请来押运的丐帮高手,我就跟着银车一并出发。” 几人商议妥当,贾员外送走了三人,连夜来到了自己侄女贾莹莹住的后院。他这位侄女年方二八,是自己花了八九年的功夫功夫才访来旳。贾员外祖籍关外,老家破落,叔伯兄弟奔走逃亡,而这位远房侄女,则是在洛阳的一家妓院里找到的。 贾莹莹年方十岁,便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家妓院,找到她时,她靠着弹唱技艺已经小有名气。千里还家,过往的经历自然不为外人所知,这与贾员外的声明无所影响。贾莹莹长得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算太差,对贾员外夫妇更是心存感激,事事也乖巧顺从,女工厨艺样样拿得出手,体贴他们老两口不说,平时便连顶嘴瞪眼也没有过一回,贾员外对此极为满意,原指着她招一床乘龙快婿,好为自己养老送终。 唯一让贾员外不满意的就是,这位侄女偏偏看上了一个丐帮的叫花子。小伙子姓韩名叫筱锋,二十出头,人长得挺拔威武,颇有些丐帮帮主周大雷的影子。平日里让他担水劈柴、饮马干活顶的上好几个壮劳力,只是站在跟前不言不语,活似个榆木疙瘩。 丐帮的人都说,这个韩筱锋是丐帮周帮主的亲传弟子,但也是周帮主最瞧不上眼的一个,除了听师父的话外,没有一点好处,二十多岁的人了,周帮主还常常当着帮里徒众的面,对他拳打脚踢,在丐帮里不受待见,便被派到了贾家大院来干活谋个生计。 这小伙子倒是个老实后生,只是为人也太过死板,贾老员外对此极不满意。纵然是侄女莹莹看上了他,但要入赘贾家大院的人,将来是要继承自己的万贯家财的,非得要精明能干不可,看他这股老实巴交的劲头,是达不到自己的择婿标准的。 但是侄女莹莹却对他青眼有加,老两口没奈何,只得将他留在府中,做些小厮的活计,原想着慢慢调教,总能有所长进,但观察下来,他压根就不是个经营这么大个家业的材料。贾员外越想越气,平日里对韩筱锋没个好脸色,但这后生却不是一般的憨傻,将贾员外的诸般脸色浑不放在心上,笑容与礼貌一样也没落下。 贾员外来到了韩筱锋的门前,见房内的灯还亮着,却止住了脚步,要他去求这个自己素来瞧不上的人,实在是不好张口。 “也不知道这路货色,是怎么样混成周帮主的徒弟的?”贾员外心底又嘀咕了一道,但如今是有求于人,无论这韩筱锋再怎么不济,总归是丐帮帮主的弟子,总更够跟周帮主搭得上话。 不等贾员外伸手敲门,“吱呀”一声,韩筱锋已经打开了房门:“老爷,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吗?” 贾员外走了进去,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说道:“筱锋啊,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韩筱锋赶紧请贾员外坐下,替他倒了半碗凉水之后,便像铁塔一般杵在了一旁:“老爷有事儿就直说呗!” 贾员外盯着他粗衣不能尽遮的腱子肉,愣了一愣,随即开头道:“这两天我有一批货,要送到岳阳门去,都是些要紧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所以想请你师父派些高手来,沿途保护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说得上话呀?” 韩筱锋挠了挠头,爽快的答道:“老爷要几个人?要是需要高手的话,我连夜就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后天一大早,准保找来丐帮的好手!” 听见韩筱锋说了大话,贾员外心中不悦,但也只得强忍着问道:“帮主现在何处啊?你连夜去请示来得及吗?” “帮主此刻在西安府,老爷需要多少高手,我连夜给你请来就是!”韩筱锋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往身上穿外套。 襄阳道西安府一千多里以上,两夜一日就能跑一个来回?贾员外有些压不住火气了,没好气地道:“要高手二十余位,其余赶车的也要三五十位!” 韩筱锋已经穿戴整齐,回道:“赶车的就在咱们庄子里找吧,会拳脚的也不少。至于二十来个高手,我这就连夜去请。”说着已经出了门去。 眼见这愣头货真要连夜出发,贾员外有些后悔了,正要阻拦时,韩筱锋的步子已经迈进了侧跨院。贾员外来不及阻拦,吹了韩筱锋房中的蜡烛之后,再去追赶,他已经叫开了门扬长而去了。 贾员外着实无奈,第二日一大早,便差人从大小商铺里挑了五十个会拳脚的,又张罗了三十辆大车,跑前跑后,置办停当时已经日头向西,贾员外周身酸痛,倒头既睡,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听见宅门里人声吵闹,翻身起来忙奔上大堂时,亭中已经挤了二十来号大汉,一个个蓬头垢面,五大三粗,韩筱锋挤在人后,冲着自己傻笑。 贾员外大喜,顾不得什么规矩,当即吩咐家人置办酒宴,整整摆了三桌,趁着黎明将至,为丐帮前来的高人摆酒接风。 天黑时分,众人准备妥当,便当即差人请来蒯广贞,清点完备之后,连夜出发了。 过了十数日,贾员外算准脚程,该是到了丐帮众高人归来的日子,贾员外差人守在城门口,一连三日仍不见回报。 贾员外着急了起来,唤来韩筱锋询问,韩筱锋回道:“老爷放心,这次我请来都是我丐帮中的高手,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挑的人,绝对出不了乱子的。”贾员外道:“会不会是岳阳门的收了银两扣下人去,再盘算着来日死不认账?”韩筱锋道:“绝无可能,这回领队的乃是八袋长老,为人老成武功卓绝,单是他一个人,就能横扫了整个岳阳门,我看老爷你是多虑了。”贾员外见他说的坚决,又果真在两夜一昼之内,请来了丐帮的高手,便将信将疑的回到了卧房。 当夜,贾员外躺在床上心神不宁,便又悄悄起身,拿出了装剑的盒子,一阵焚香参拜之后打开盒子一看,装剑的盒子内空空如也,把柄重金换来的宝剑,竟然不翼而飞,盒子内只留了一张字条,上书:“剑名镇岳,当值千金;就此放手,斩断贪心。” 贾员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久久方才缓过神来,当即找来火盆,将装剑的盒子联通纸条一并焚烧干净,当夜跑到菩萨面前,整整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这才镇静。 有道是水涨船高,贾员外已经不是当年贾三郎了,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眼界心胸也自然高了。区区一把宝剑,丢了也就丢了,五十万两的银子,没了也就没了,总归有挣回来的一天。眼下他只盼着前去送银子的丐帮众人全都平安回来,只要不得罪这些真正练把式玩刀子的江湖势力,他的富贵日子,便能够保住。 又等了三日,仍然不见丐帮众人归来,贾员外的心可就真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便赶紧打发韩筱锋,要他南下去迎接一翻。 韩筱锋起初觉得贾员外实在多余操这些闲心,这些年天下灾祸不断,但老天爷偏偏眷顾这湖广一省,加上本地各级官方治理有方,湖广地面上最是太平,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不敢胡作非为,除过一些游魂野鬼之外,武林各大派门下的弟子,也没有敢动武闹事的,更何况这次领头出马的是本帮中的八袋长老,外加二十余位好手,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打丐帮的主意? 韩筱锋极不情愿地骑马出了襄阳城,有心无意的过了洞庭湖到了湖南地界,找来了几波丐帮弟子亮出了身份,一翻打听之后,得知从未有什么本帮的人马押着货物南下。韩筱锋隐隐感到有大事发生,这才打起了这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探访了起来,一直到了越州府境内,却仍旧没有什么踪迹,便连夜找到丐帮在越州府的分舵,一面请越州分舵的撒出人马多方探查,一面差人上报了正在陕西西安分舵蹲点的丐帮帮主周大雷,自己则只身前往岳阳门打听。 韩筱锋师承丐帮帮主周大雷,一身的绝技奔雷手,已经尽得师父的真传。只是他的性子有些随师伯,不愿过多过问帮务,除非是帮中有急务硬是摊派到他头上,左右躲之不过,才会答应办差,这一点倒叫他的师祖和师父极为不满,早就将他排除在了下一任帮主的人选之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份在财主家做工混日子的美差。 韩筱锋虽然不愿过问帮务,但打小因为学武的天分极高,早年间受到了师祖疯丐吴老宗师的喜爱,带着自己逛了不少地方,也认识了不少武林同道。丐帮是当今武林的上三门之一、专管着外九门、师祖吴老宗师更被封为当今的两大武林泰斗之一,平日里自是少不了跟各门各派大叫道,江湖各派之间的应酬聚会、乃止哪门哪派有什么婚丧嫁娶、过寿收徒的宴会,师祖、师父都会带着自己,直到自己长大成人,渐渐地在师祖、师父跟前失宠,这才少了这些人情世故的往来。 岳阳门是湖广一省的霸主,单在湖广地面来说,除了武当派之外,就属岳阳门地位最高,加上武当派一向少问世事,岳阳门在民间旳势力称得上是最大的,几年前更是力压川蜀唐门,挤进了武林外九门之列,韩筱锋不敢贸然前往,先是备了礼物,又差人通报了门号,规规矩矩的地等在了岳阳门总坛的门口。 山门大开,迎面走出来一个身量高大的老者,看样子当在八旬开外,白发白眉双耳阔大,颔下一捋银髯足足两尺有余,活脱脱是一位美髯公,这股威严与英气,更在自己的师祖吴老宗师之上,韩筱锋忍不住心底一声赞叹。 那老者人领了徒众小跑而来,人还未到近前,便已经抱拳躬身,笑道:“不知是丐帮的朋友来了,小老儿骆千海,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筱锋赶忙抱拳躬身行礼,道:“有劳老宗师降尊出门,晚辈实在罪过。”骆千海朗声一笑,伸手相肃,口道:“少侠快请,少侠快请!”韩筱锋又抱拳向着骆千海身后的大小徒众行礼,这才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门去。 来到堂上分主客落座,韩筱锋客气道:“久闻神拳太保骆老宗师的威名,晚辈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骆千海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活得长久些罢了,少侠不必客气。但不知少侠怎么称呼,是丐帮哪位宗师门下,在丐帮中现居何职啊?”韩筱锋道:“说来惭愧,晚辈韩筱锋,是周帮主门下的最不成才的一个,学无所成,至今还没有混上个什么位子,只是一个在大户人家做工的花子!” 骆千海再三打量了韩筱锋一翻,捋髯笑道:“周帮主果然是高深莫测,连锤炼弟子也是如此不拘一格,佩服,佩服啊!韩兄弟少年成才,前途不可限量啊!”韩筱锋不善言谈,一翻客套之词说的倒是顺溜,面对一句溢美之辞便没了答对,只好尴尬一笑。 下人奉茶,韩筱锋饮了一口,正不知该如何询问丐帮押货的人马是否来过时,骆千海率先问道:“韩兄弟此来,可是周帮主有什么差遣吗?” 韩筱锋正在盘算措辞,骆千海却瞧出了他的神情有异,便屏退了左右,径直道:“自本门先掌门故去后,就由老朽暂管岳阳门大小事务,韩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韩筱锋清了清嗓子道:“不久前,贵派是否与襄阳的贾富贾员外做了一笔买卖?” 骆千海闻言脸色一变,两只眼睛一翻,死死地盯住了韩筱锋。韩筱锋被他盯的极不自在,便解释道:“哦,骆老宗师,晚辈正是在贾员外府上做些小厮活计。半个多月前,贾员外说是与贵派有一笔买卖,由于货物贵重,需要丐帮派出高手护送,晚辈便请了帮主的命,请来我帮中的二十三位高手护送,另有会拳脚的脚夫五十人,会同贵派的一位前辈,一同押送货物,可是到了返回的日子,我帮中的兄弟仍然不见回来,贾员外便差晚辈出来迎一下。晚辈一路打听而来,听我帮中的叫花子们说,他们不曾见到有人押着货物南下,晚辈斗胆,这才来贵帮问问,他们是否已经来过了?” 韩筱锋尽量周到客气的问完,骆千海却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韩筱锋觉察到了有异样,急忙问道:“骆老宗师?骆老前辈?” 骆千海回过神来,喃喃地道:“他们不曾来过,我派人一直到了洞庭湖畔迎接,至今都没有回来!” 韩筱锋暗叫不好,急忙道:“骆老前辈,咱们得赶紧派人去找啊?” 骆千海猛然坐直了身子,凶狠地盯着韩筱锋,阴阳怪气地道:“该不会是你们丐帮杀了我岳阳门的人,卷走了东西,又跑到这儿来讹人的吧?” 韩筱锋听了拍案而起,又克制住了自己,道:“骆老前辈,您老这话可不能乱说!” 骆千海低头沉思良久,方道:“姓贾的没有告诉你,这次要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韩筱锋道:“贾员外有恩与我们丐帮,他老人家要押送什么,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哪里还去管别的?再说了,我只是贾员外府中的一个跑腿的,替贾员外给师父传个话还可以,贾员外押送什么贵重东西,又怎么会跟我讲呢?” 骆千海饱经世事人老成精,他见韩筱锋不是个有城府的,便道:“贾员外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他们押送的,是整整五十万两的白银?” 韩筱锋听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什么?五十万两白银?”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表情,点头道:“是五十万两白银。我最近搭上了一条往海外贩运茶叶丝绸的买卖,本钱不够,便将手中一件宝物卖给了贾员外,价值整整五十万两。本来是可以兑换银票的,省事方便不说,还安全。但一来囤货就需要散碎现银,二来需要跟官府的人打点疏通,当官的拿着银票提钱,手续繁琐不说,更容易被锦衣卫、御史言官给盯上,送他们现银,能少了不少麻烦!” 韩筱锋也沉思道:“难道真是我们丐帮的叫花子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在半道上害了你们岳阳门的人,然后分了银子跑路了?”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每一个表情,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这话是不能乱说!”韩筱锋纯厚年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倒是骆千海老道稳重,只见骆千海一捋银髯,道:“这样,韩老弟这几日就像不要离开岳阳府了,我即刻派出岳阳门的弟子,全力搜索,一有消息,立刻知会与你。另外,我这就修书一封,烦请你上呈周帮主,一切等我与周帮主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吧!” 骆千海转身入内,不一时已经写好书信封存严密交于了韩筱锋,韩筱锋接过书信匆匆告辞,一面差人将书信交于丐帮弟子上呈帮主周大雷,一面差人北上报告贾员外,便找到了丐帮岳阳府的分舵,与舵主商议加派人手,全力搜索去了。 一百零三回 武林旧事 一百零三回武林旧事 韩筱锋在岳阳城一待便是数日,无论是丐帮,还是岳阳门,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左等右等,终于还是等来了师父周大雷。 丐帮帮主周大雷只身从山西赶来岳阳府,并亲自会过了岳阳门当家的骆千海。 没人知道丐帮帮主周大雷与岳阳门当家的骆千海商量了什么,但第二日之后,两派居然同时召回了前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并同时向本门中的子弟传下命令,对于此事,不得追问,也不得追查。 周大雷会过了骆千海之后,来到了丐帮的岳阳府分舵小住了几日,临走之时,特意将韩筱锋叫到跟前,并以难得的和蔼口气教导了一番,拿出了岳阳门骆千海写给贾员外的书信,道:“孩子,你这就回去告诉贾员外,就说岳阳门已经收到银子,咱们丐帮的人马已经办完了差事返回了丐帮找我复命。他们之所以不辞而别,是怕贾员外又有赏赐,咱们丐帮得了贾员外不少好处,这次也就全当是回报他了。” 丐帮加上岳阳门两家,整整七十四人外加五十万两白银神秘消失,身为本帮的帮主,师父周大雷居然下令撤回前去打探消息的弟子,并打算不去探个究竟,韩筱锋望着素来恩怨必报的师父,大为不解,便问道:“师父,这可不像您老的处世风格,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是不是对方势大,咱们惹不起?武林中除了少林、武当两派,还能有谁是咱们丐帮也惹不起的?师父,您告诉我,究竟是少林派干的,还是武当派干的?” 周大雷两眼一翻,呵斥道:“住口!哪个对你说是少林、武当干的?这两派与咱们丐帮历来是有交情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挑起争端吗?” 韩筱锋问道:“不是少林、武当,那是不是官府干的?”周大雷大怒,一个耳光扇向了韩筱锋,呵斥道:“住口!”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自小到大,师父不知打了自己多少次耳光,但唯独这次他是不服气的,他头一次觉得师父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打了折扣,竟然不再护着帮中的弟兄,甚至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一股怒气喷涌而出,韩筱锋盯着师父冷笑道:“懦夫!” 周大雷睁大了双眼,双手抓向蓬松的花发,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回应,紧接着,那宽大的肩膀剧烈的都动起来——这个粗狂的糙汉竟然哭了。 韩筱锋心下懊悔,猛地跪在地上,爬向了师父,颤声道:“师父……都怪弟子糊涂,是我胡说八道……是我胡说八道……” 周大雷双手一抹眼泪,抬起头来,挤出一抹笑来,伸手一拍韩筱锋的肩膀,道:“起来!你长大了,别动不动就跪在地上,男儿膝下有黄金嘛!来,起来!”韩筱锋望着师父满头的花发,心下一阵酸痛。 韩筱锋站起身来,紧挨着师父低头站好,师父周大雷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柔声道:“师父有七个徒弟,从小打你打的最多,你恨不恨师父啊?”韩筱锋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冲着师父一笑。 周大雷道:“你为人正直忠厚,看似比你另几个师兄弟笨,其实是师兄弟中最适合练咱们本门的武功的一个,你师祖和师伯,还有我,其实都是拿你当下一任掌门来培养的……”他挤出一抹笑来,接着道:“哪知教着教着,就不对路子了,武功是学成了,可你的心性禀赋却不是个当帮主的料子,你师祖说是被你师伯带坏了,我看不然……” 周大雷从来就是糙人严师的做派,生平头一遭像是慈父一般对自己说话,韩筱锋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低声道:“师父,我胡说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大雷道:“这是什么话?你要不认为师父窝囊,那不是我周大雷的徒弟!”韩筱锋内心愧悔自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周大雷道:“咱们丐帮就是一群叫花子,连饭都出不抱,这才凑到一起来的。我身为一帮之主,管着天底下大大小小的叫花子,一下子失踪了七十三个,心里能不着急,能不想着找到他们吗?他们要是等闲被人害了,我能不去为他们报仇雪恨吗?” 韩筱锋又忍不住问道:“师父,难道他们真的杀了岳阳门的人,就地分赃跑了?”周大雷摇头道:“这是什么话?你严师叔是八袋长老,能领着手下做出这等腌臜事来吗?”韩筱锋道:“那您为什么和岳阳门的串通好了撒谎,还下令不让人找了?是不是真的被咱们惹不起的人给害了?” 周大雷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师父也不能对你实说。江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人杀你一刀,你就还人两剑,那这个天下岂不都成了打打杀杀的世道?我身为丐帮的帮主,手底下管着千千万万的叫花子,不得不为他们作长久的考虑。这些年来,咱们丐帮日渐壮大,师父我身为丐帮帮主反而高兴不起来,你道是为什么?那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才当了叫花子。独独胡广一省情况还好些,这些年来不仅没有灾祸,还有像贾员外这样的善人扶植,武林中也好不容易得来的将近十年太平。”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世上多了一场打打杀杀,就至少会多死一口壮丁,也就意味着天底下会有一家的父母妻儿失去依靠,我丐帮将有可能多出几个人来。不是师父不管,而是这件事情牵扯太大,搞不好就会掀起一场武林风波来,到时候杀戮再起,死的人可不止这几十个,武林势必又迎来血雨腥风不说,更会破坏地方安定,掀起更大的祸事来。所以我只能选择牺牲咱们丐帮的七十三条性命,来换取武林的安宁……” 韩筱锋道:“可是,咱们连找都不能找了吗?” 周大雷道:“找到了又如何?听师父的,你老老实实回去,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韩筱锋还要再说话,就被周大雷连哄带劝推出了屋子,命令他连夜返回襄阳,将书信交于贾员外,韩筱锋只得满怀不甘与悲愤,连夜返还了襄阳。 返回了襄阳城内,依旧是日头向西,贾家大院的一切照旧,老迈的管家指挥着家丁张罗着点灯,这是贾家大院的老规矩,彻夜的灯火通明,是为了防贼。 老管家说老爷已经睡下,韩筱锋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思来到了后院,准备睡上一觉来洗刷连日的疲惫。 大小姐莹莹早已经等候在韩筱锋住的跨院门口,见了韩筱锋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并立刻吩咐丫鬟准备酒肉,直接端到韩筱锋的房内。 韩筱锋虽然是师承丐帮的帮主,但算来还是那最不争气的一个。虽然日前才得知原来自己才是师祖师父最器重的一个,但他深知自己绝不是能够号令武林门派叱咤风云的材料,便连贾家大院这些里里外外的产业也打理不了。 自己自幼孤苦被师祖师父收养,在学武之余才跟着帮中认字的前辈们认了一些字,算来算去,除过头顶一个帮主嫡传的帽子,还是跟帮里其他学过拳脚的兄弟们一样,既然当不了什么坛主长老,就不能可一辈子混在人堆里当个受人白眼糟践的叫花子,后半辈子的道路,不过是走镖贩货,替官家财主干些看门护院的营生。 他是怀着一颗报恩之心来到贾家大院做事的,贾员外善人善行,是有大恩与丐帮的。 这位贾大小姐人也漂亮,知书达礼不说,待自己也是格外的好。他不向贾员外一样虚伪,在外广播善明,私底下却干着勾结官府,彻夜宿娼的勾当。更不是贾夫人一样无耻,请和尚来家里作法祈福,深夜背着人留宿僧侣。 韩筱锋自幼便受到师父的严厉管教,动不动就要遭受责罚,更是师兄弟和帮众取笑的对象,而独独这位年轻貌美,知书达礼的富家大小姐,从来没有嫌弃自己是叫花子出身,处处对自己周详客套,也没有拿自己当做下人一样呼来喝去。 韩筱锋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将来能够娶这位贾大小姐为妻,和他双宿双飞举案齐眉,可偏偏他这不争气的耳朵,曾在无意中听贾员外和夫人私下里提到,这位贾大小姐曾经在外地做过妓女。韩筱锋如闻惊雷,自此对这位贾大小姐敬而远之,再无什么男女的非分之想。 大小姐贾莹莹美目顾盼,围着自己嘘寒问暖,竟然跟着自己进了屋子。 韩筱锋浑身直冒冷汗,既不能当面让大小姐自重,又口拙无辞,不会委婉地提示她,只是红着脸道:“大小姐,这是下人的屋子,你怎么能进来呢?叫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小的可吃罪不起。” 贾莹莹胆大而又不失分寸,轻轻一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怕的什么?我找你是有要紧的事情讲,进屋说最好。” 不一时丫鬟端来酒菜,大小姐贾莹莹大大方方地接过,当着丫鬟的面道:“老爷说了,韩大哥这次替老爷挣了大功劳,要我好好感谢一翻。老爷现下身体欠周详,吩咐我待他向韩大哥说些生意上的机密,你告诉他们,不要让人来打扰。”丫鬟应声而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贾莹莹摆开菜碟,替韩筱锋斟好了酒,大大方方地递了过来。眼见大小姐上赶着要与自己共处一室,韩筱锋本就不知所措,又想起这位大小姐曾经的妓女身份来,韩筱锋更是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嫌弃,板着脸说道:“大小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贾莹莹伸出柔葱亲捧酒杯递了过来,道:“韩大哥奔波辛苦了,先用些酒饭,解解乏气再说不迟。”韩筱锋无奈接过酒杯来,放在了桌上。大小姐又拿起了筷子,递到了手上,大方地道:“先吃些东西吧!” 大小姐诸般周详,韩筱锋推拖不过,端起饭碗来使劲扒了几口,大小姐又举起筷子,不住往他碗里夹肉添菜,韩筱锋胡乱的刨了一碗米饭,伸手要抹嘴,大小姐又笑着递来一块手帕塞到了他手里,道:“用这个!” 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韩筱锋双面一烫,胡乱地捏在手里一抹油嘴,将那块香帕丢到了桌子上,抓起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大小姐站身来,自然而又迅捷的拿过酒杯,替他斟了酒,脚下一挪身体靠近,伸出纤纤玉手又递了过来,慌得韩筱锋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一股更加浓烈而又醉人的香气冲上了韩筱锋的头顶,韩筱锋心跳加快,双颊一热,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我……我自己来就行……” 贾莹莹低头掩面噗呲一笑,微微一侧身后退了半尺。裙摆摇曳,腰身似水,韩筱锋下意识地望向了贾大小姐的双臀,他血气方刚,生平从未如此接近过年轻女子,早就神魂颠倒。猛然间想到贾小姐曾经在青楼做过妓女,一股无名的怒火喷涌而出,手上一用力,“啪”的一声,酒杯被捏了个粉碎。 贾莹莹也不吃惊,粉嫩的双颊越发红透了,双眉一皱,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筱锋感到自己失态,忙岔道:“大小姐,有什么话,您就直说了吧!” 贾莹莹轻提裙摆,坐到了桌子上,以手托腮嘟嘟嘴唇,又叹了一口气。韩筱锋只好再柔声问道:“大小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贾莹莹盯着碗碟发呆,忽然拿起酒壶猛嘬了一口,道:“韩大哥,你可知道我与老爷夫人的关系?” 韩筱锋不敢再看她,轻轻拿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大小姐不是老爷的侄女嘛!襄阳城里头谁不知道啊?” 大小姐换了个手拖住腮帮,轻飘飘地道:“是老爷的侄女没错!也是老爷从妓院里解救出来的妓女!” 韩筱锋听得不知所措,结巴道:“大小姐……你胡说的什么!” 贾莹莹又拿起酒壶来嘬了一口,道:“我没有胡说!我十岁就死了爹娘,被人贩子拐到了洛阳,算是自幼在妓院里长大的,十四岁便卖笑接客,要不是老爷找到我,这会儿不定在干什么?” 韩筱锋心一软,再次抢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大小姐你喝多了,莫要再胡说了!” 贾莹莹转过脸来,问道:“韩大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是嫌弃我脏,才故意躲着我的,对不对?”她说的不悲不喜,一双猫儿眼泪水盈盈,却不落下,越发惹人怜惜。 韩筱锋慌道:“我是个叫花子出身,配不上大小姐!” 贾莹莹颤声道:“没有人下生就愿意当叫花子要饭遭白眼,也没有人一落地就愿意当婊子被人骑的,对不对?我不下贱,对不对?” 韩筱锋望着眼前这个不可方物的娇娃,顿生出一股怜惜之意,道:“你是贾府的大小姐,每人能够轻视你!” 贾莹莹一抿嘴,笑着道:“我要不是贾府的大小姐呢?”韩筱锋道:“也没人会轻视你的!” 贾小姐话锋一转,道:“你知道老爷跟岳阳门的做了什么买卖吗?”韩筱锋一惊,忙问道:“你……你知道?”贾莹莹道:“那天我路过老爷房间,偶然听到他好像在跟你们丐帮的什么姓李的长老说话,老爷原来是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了岳阳门一把什么宝剑?” 韩筱锋惊道:“一把宝剑?” 贾莹莹道:“嗯,是一把宝剑!好像还是江湖上一把最厉害的宝剑。岳阳门的派出了当官的来交易,原本想让官府的押着银子去湖南,可没想到官府的走了消息,上面不让官府的参与,那个岳阳门的这才想到了让你们丐帮的押送。后来,银车到了洞庭湖上,还像是被什么厉害的武林中人给截了,人也杀了,银子也抢走了。现在朝廷的锦衣卫已经派人来暗中查案了,那位姓李的长老说,锦衣卫介入了,你们丐帮和岳阳门的都不敢再管了,只能自认倒霉……” 韩筱锋想起了师父的话来,这才明白,一旦是锦衣卫介入,那丐帮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深陷下去了。 贾莹莹含情脉脉地盯着韩筱锋入神,韩筱锋却一门心思地思索着这件事背后的纠缠,二人共处一室,却各怀心事。 韩筱锋思索了一阵,问道:“那是一把什么宝剑,现在还在老爷手上吗?”贾莹莹道:“早就不在了!银子送出去了,那把剑也叫人给偷了,老爷得知银子没送到后,便病倒了!” “偷了?什么人干的?”韩筱锋猜测这一定是下手夺财害命的两边都吃,便接着问道:“你听清楚没?” 贾莹莹摇头道:“什么人偷的老爷也不知道,我只听了个大概,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了。” 韩筱锋闻言又陷入了深思。 贾莹莹忽然泣道:“如今老爷因为害怕江湖上的人找他算账,就病倒了,老爷要是一病不起,我又该怎么办呢?” 眼见贾大小姐越哭越伤心,韩筱锋又嘴拙不会安慰,只能走到身边像哄小孩一样一个劲的让她不要哭。 贾大小姐越哭声音越小,便连早年的经历也念叨了出来:“……要是老爷一病不起,我又该去依靠谁呢?”韩筱锋正自不知所措,大小姐贾莹莹却已经扑到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大小姐芳香袭人,像水一样缠住了自己,韩筱锋血气方刚,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放手了。贾小姐哭了一阵,像个猫儿一样依偎在韩筱锋的怀里,忽然伸出了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来,二人缠在一起滚到了地上。 韩筱锋意乱情迷,竟也忘乎所以。良久之后,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贾莹莹,道:“大小姐,这不行啊,我……我早已经与人定下了婚约,不能……不能再跟你好了。” 贾莹莹缠着他柔声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韩筱锋坐在地上沉醉温柔,既舍不得放手,又纠结道:“这是真的,我师祖师伯师父,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他们结交的也都是英雄好汉。当年我师伯做主,为我和一位武林高人的女儿定了娃娃亲,我师祖都同意了,这种事是更改不得的。” 贾大小姐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环着双臂倒掉在他脖子上,柔声问道:“那你那位未婚妻,现在在哪儿?她长得漂亮吗?” 韩筱锋如实道:“她拜了全真教的高人谭道净为师,正在终南山学武呢,三年前我还没有来这儿,跟师祖路过终南山,还看过她一次呢!” 贾莹莹扯住韩筱锋的一捋头发,绕在手之上玩弄着,再次问道:“她长得漂亮吗?”韩筱锋道:“她武功很高,师祖说她爹爹给她打的基础好,上山没多久,就已经练成了全真派的御剑术了,我要是不勤加练习,是打不过她的。” 贾莹莹依旧追问道:“她是不是比我漂亮?”韩筱锋这时放松了神情,叹道:“唉!她性子野的就像猫一样,他的爹爹更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他娘待我更好,好几次都到丐帮偷偷来看过我,还给我送吃的,嘱咐我好好练功读书,而我就是个小叫花子,只怕她看不上我呢……” 贾莹莹一捏他的脸蛋,娇骂道:“傻哥哥!”韩筱锋道:“你说我要是跟你好了,就没法跟我师祖还有师伯师父交待了。”贾莹莹一把扑到韩筱锋,二人又缠绵在了一起。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韩筱锋耳目极佳,惊得立刻坐起身来。贾莹莹也被吓了一跳,轻声问道:“怎么了?”韩筱锋低声道:“有人!” 窗外飞来一物直射二人而来,见是暗器袭来,韩筱锋挡在了贾莹莹面前,运足了内劲力贯双臂,举拳相迎,想用自己修炼日久的霸悍劲力击飞,哪知那暗器裹着一股奇怪的劲力袭来,到了跟前却化为乌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全屋。 贾莹莹吓得花容失色,牢牢地抱住了韩筱锋,韩筱锋咧嘴安慰他道:“没事儿啦,是我师伯他老人家找我。”说着扶起了贾莹莹,哄她先回屋去,贾莹莹舍不得他走,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放。 韩筱锋无师自通顿时开窍,亲吻了她的脸颊,哄她道:“师伯来找我,八成是为了老爷的事情而来,我去问问清楚,回来再告诉你,好让你安心。” 听见是正事儿,贾莹莹放开了手,又整了整衣衫,走到桌前去收拾碗筷了。韩筱锋推门而出,顺着响动追了上去。 屋外那人引着韩筱锋来到了马厩之内,韩筱锋赶忙磕头参拜,道:“弟子韩筱锋,拜见师伯。”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丐转过身来,肚皮大的惊人,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正是丐帮的独行神丐李大肚子。 李大肚子走上前来,伸手就给韩筱锋来了一巴掌,骂道:“好你小子,我老人家看你打小儿就老实,怎么,现在长大了,学会了偷鸡摸狗,连东家的大小姐也敢上手拐带了?” 韩筱锋羞得面红耳赤,竟没了对答。李大肚子哈哈一笑,却不再提此一节,经直问道:“怎么,在湖南见到你师父啦?” 韩筱锋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帮里一下就没了七十三位弟兄,师父他……他只能选择不去管。”李大肚子道:“虽然我一向看你师父不顺眼,但换个位置一想,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韩筱锋忙问道:“师伯,武林中的事儿,不都在您肚子里嘛,您知不知道,杀人抢钱的到底是谁?贾员外的宝剑究竟是什么宝物,居然能值五十万两银子?偷走宝剑的人,跟杀咱们丐帮兄弟的是一伙人吗?” 大肚子解下腰间的大葫芦晃了晃,道:“今日已经喝了一口酒了,只能答你两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问。” 韩筱锋问道:“杀咱们帮中兄弟的,究竟是谁?”李大肚子道:“这个嘛,我也在查,还不确定!”韩筱锋道:“这算什么回答?”眼见李大肚子举起酒葫芦就要去喝,韩筱锋一把夺了过来,道:“那第二个问题,偷走宝剑的又是什么人?”李大肚子道:“想要知道这个,今晚你就守在你家贾员外门口,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韩筱锋还要再问,李大肚子道:“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已经对人发过誓了,武林中的事情,再也不对人讲了,如有违反立时死于非命,这次算是对你破例了,记住啦,千万不要对人讲,要不然就是给我惹祸。” 韩筱锋又问道:“那你今夜为何又来见我?”李大肚子道:“我听说有人要通过你的小媳妇去打你老丈人的主意,本来是要给你送个信儿,好让你在老丈人、丈母娘面前表现一回,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在这里又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大小姐……” 韩筱锋正要狡辩,李大肚子猛然道:“糟糕,这个也算是江湖中事!不能再待了,不能再待了,要不然老命不保,小子,你珍重吧!”说完纵身一跃,已经消失不见。 韩筱锋听见师伯说起了当年的亲事,以及自己那位见面不多的未婚妻来,心头一乱,回过神来时,师伯已经走远,他只得返回房中。 桌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灯却亮着,韩筱锋回想起方才与大小姐的一阵缠绵,不由心跳加快,转眼又想到贾大小姐出身青楼,一股莫名的邪火不由得从心头升起。他自顾出了一套紧身的短打来换上,又扎好腰带收拾紧凑,转身出门去了。 路过大小姐居住的后院,见大小姐闺房内的灯还亮着,时不时的还传出一两句他跟丫鬟的嬉笑声来,韩筱锋不由停住了脚步,眼前又晃出了那位更加娇美冷俊的未婚妻的面容来,一时间心乱如麻,便又拔步赶往了贾员外的院子。 紧衣束带,提气纵步,韩筱锋轻轻跃到廊檐下的乳栿之上,盘膝打坐静静等待着师伯口中的那个偷宝剑的人。 贾员外年老体虚,真真假假的哼唧了两个多时辰,他的老伴先是哄小孩一样宽慰着,时间长了,终于忍不住数落了几句便睡了,剩下贾员外一个人喘了半宿的气,后半夜也起了鼾声。 安静了没有多久后,屋顶之上果然有人轻轻踩着瓦片而来,听来人呼吸时有时无,脚下步伐轻盈,韩筱锋暗自吃惊不少:来人功力深厚,只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事先打坐静气以逸待劳,万难发现对方。 听那人俯身趴在了屋脊之上听了良久,在确定贾员外夫妇睡熟之后,如落叶一般轻轻滑到了地面,正要推门而入,韩筱锋低声一吼:“小贼看打!”喊声未毕,奔雷手的罡劲已经尾随而至。 看那人突遭偷袭竟然毫不慌乱,双脚一瞪门槛,已经瞬间向后滑出了一丈有余,从容的避开了韩筱锋的一击。 韩筱锋一击不中,双脚倒钩在乳栿之上,双掌互换又打了一招。那人落地未稳,眼见又一击尾随而来,便借势使了个铁板桥的身法,身体后仰之际双掌齐发,腰一挺直,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后发而来。两股劲力相交,韩筱锋被震下地来,而那人后知后发明显吃亏,借势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这才泄去了力道。 韩筱锋大吃一惊:“崆峒风灵掌?敢问前辈可是崆峒派的?”那人冷哼了一声,翻起身来平地一跃纵上屋脊要跑,韩筱锋脚踩檐柱借力而上,尾随而去。 那人腾跃之术高明,却不似崆峒派的轻身功夫,韩筱锋跟在后头不由犯起了嘀咕:“奇怪,刚才的掌法明明就是崆峒派的风灵掌,怎么轻功却不是呢?莫非我看走眼了,此人不是崆峒派的?” 韩筱锋高声呼道:“相好的,你是不是崆峒派的?”那人奔走之余回过头来,黑布遮面却露着一双轻蔑的眼神来,气定神闲地回道:“一多半算是吧!”听声音却是个年轻人。 二人一追一逃,转眼已经跑出了街舍,向着空旷处奔去。又过了数里,那人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道:“朋友,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韩筱锋道:“我要将你这入室盗宝的蟊贼捉去见官!”那人笑道:“见官?哈哈哈哈……你要捉我去见官?” 韩筱锋见他言辞嚣张,怒道:“说,你偷贾府的宝剑何在?”那人笑道:“朋友,可惜了你这身拳脚,怎么做起了为地主老财看家护院的营生,你若是缺钱,我可以给你,男儿大丈夫,犯不着委身侍人,如此轻贱自己。” 韩筱锋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竟不知如何答对,只好道:“贾员外的宝剑是你偷的吗?是的话就拿出来!”那人双手抱于胸前,笑道:“够胆量就跟我打个赌,如若能胜得过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韩筱锋虽然老实,却由来对自己的拳脚颇为自负,便问道:“如何赌法?”那人道:“拳脚刀剑,内功外功,任意一样,只要你胜得过我,我便告诉你宝剑的下落。”韩筱锋笑道:“跟你比拳脚那是欺负你,好,那咱们就比比脚力,我若是输与你,便叫你三声爷爷。” 那人道:“好,是条好汉,你若落不下一步,我便认输。”说完趁韩晓峰不备拔腿便跑,韩筱锋牙关一咬,便紧随其后。 那人引着韩筱锋一路向南,整整半夜下来,二人竟赌了个旗鼓相当。天色放亮,二人已经奔至武昌府境内。 眼见前方便是武昌城,韩筱锋腹中饥渴,却见那人丝毫没有罢斗服输之意,便只好硬着头皮赌斗。那人率先停了脚步,扯下面罩来,露出了一张俊美脸庞,面如冠玉双目有神,既有几分儒雅,又有几分傲气,韩筱锋想想自己叫花子出身,不由生了一丝自惭之意。 那人抱拳道:“小弟叶飞,今日得遇丐帮的高人,真是幸会幸会。”韩筱锋只认他作盗剑的贼人,哼道:“你一身的手段不下于我,用不着客套。还是交出宝剑来,我便也不与你为难了。” 那叶飞咧嘴一笑,竟走进前来,道:“朋友,我看你也是个忠厚之人,怎么也惦记着别人的宝剑,那柄镇岳剑也不是你丐帮之物,怎么你也死盯着不放?” “镇岳剑?”韩筱锋大惊道:“你说是当年号称‘乾坤一剑’的楚江寒楚大侠那柄宝剑?”叶飞也奇道:“怎么,你连那姓贾的丢的是什么宝剑都不清楚,便追着我讨要宝剑?” 韩筱锋道:“我只是贾员外家里讨活的小厮,只听说东家丢了宝剑,便来追查!”叶飞哼道:“连你这样的高手都只是讨活的小厮,看来这丐帮果然是人才辈出啊,怪不得能够威震天下,统领江湖外九门呢!” 听见对方说道起丐帮来,韩筱锋忙道:“我没有什么经营管理的手段,也不想跟同门的手足争个高人一等,凭着一把子力气做些看门护院的营生,又有何不可?难道丐帮出来的,就非得要沿街乞讨不成?” 叶飞虽然长在深宅大院,但他生来聪慧,外加此次出京公干周旋于官场,阅人识人的本事已经长进不少,他见眼前这位除过武功高强之外,确实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全不似自己身边的钻营算计之辈,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伸胳膊搭在他肩上,道:“朋友,我这会是又饿又渴,听说武昌城里的武昌鱼是天下闻名,咱们先找个地我请你吃上一顿再说,你若想知道什么,我对你直说了便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筱锋自幼长在丐帮与一帮叫花子厮混长大,对别人提不起多少提防戒备之心,又仗着自己的一身本事,便也随他去了。 韩筱锋不善言辞,叶飞却开朗健谈,不多时便将韩筱锋的底细摸了个大概,二人肩并着肩入了武昌城,寻了家酒肆坐下。 叶飞出手阔绰,专门为韩筱锋点了道武昌鱼下酒。二人虽然出身不同性格各异,却都是自幼得名师传授练成了绝技,对自己的武功一道都在内心深处极为自负自得。 经过了半夜的赌斗,二人不分上下,早就在心底互相钦佩。一个冠盖得意一个初出茅庐,少年意气,推杯换盏间已经将寻剑的争执冲散。 叶飞道:“韩兄,我若说自己没偷宝剑,你信是不信?”韩筱锋道:“我信。昨夜是我莽撞了,仔细回想,你若真是盗剑的贼人,何必在此时出现?” 叶飞道:“韩兄,我听说丐帮的帮主已经传下令来,要帮中的弟子不再深究此事,怎么韩兄还敢插手?”韩筱锋叹道:“帮主的命令不敢违背。只是贾员外一家待我极好,我受不住大小姐的哀求,便稀里糊涂的撞上兄台了。”叶飞道:“兄台莫不是为了讨好佳人,巴结岳丈,这才插手的吧?据我所知,你们丐帮为了此事,更是丢了七十三条性命,韩兄怎么不是为了他们而走上一遭呢?” 韩筱锋双脸一红,低下了头去,道:“整整死了七十三人,我能不痛心吗?只是师父说,此事处理不当,便有可能掀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我哪里有这个胆量跟才干再管?”叶飞道:“你师父真是这么说的?”韩筱锋点头不语。 叶飞举杯笑道:“韩兄,你到底有没有胆量,跟我一探究竟?”韩筱锋疑道:“一探究竟?这谈何容易。交银人失踪,五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宝剑又被偷,买的和卖的两头都出了事,该从哪里查起呢?”叶飞道:“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韩筱锋问道:“什么线索?”叶飞道:“不满韩兄,我查到了偷剑人的线索,昨夜来找贾员外,原也只是打算扮成强盗吓唬他一番,好再探听到偷剑人的一些消息。”韩筱锋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偷的宝剑,叶兄方便说吗?” 叶飞望着酒杯,喃喃的说道:“偷剑之人,跟当年的闲云庄有莫大关联?” 韩筱锋惊问道:“闲云庄?这不大可能吧?当年的闲云庄已经破败了,‘神州七杰,乾坤一剑’死的死隐的隐,要是想报仇,能够报仇的话,当年的张二侠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十年之后呢?” 叶飞问道:“韩兄对当年的闲云庄很熟悉吗?”韩筱锋道:“闲云庄的几位当家,与我的几位师长具有交情,其中楚少侠与我师祖是忘年交,张二侠与我师伯更是莫逆。当年群雄大破白莲教,闲云庄众位庄主俱都立下不世之功,皇帝更是亲自颁下圣旨,赐婚李六侠、楚少侠、与一位陆大侠,三对新人就在闲云庄内奉旨,兄弟我当年还是个娃娃,也有幸跟着师祖师父去过,只是时间久了,有些细节早已记不大清楚了。” 关于闲云庄,当年师父楚江寒讲过一些,而在公主府生活的这十年内,义父一个字也没提过,更不准自己问,锦衣卫密档室内那本《武林风云榜》上也记载过师父、义父和同被皇帝赐名朱国贞的金刀神捕,还有通背圣手陆云汉,除此之外,叶飞一无所知。 叶飞到过襄阳府,当年的闲云庄已被官府充公,拆的干干净净。如今听见韩筱锋讲起了关于闲云庄的旧闻来,叶飞好奇心起,追着韩筱锋问东问西。韩筱锋便将听来的、知道的统统说与他听,独独隐去了师伯做主,将张二侠之女张紫妍与自己订亲一节。 叶飞听的入了神,不由得想起了师父楚江寒来。他始终也想不通,在自己心中,那个只陪伴了自己不足个三月的师父楚江寒,始终要比养育和培养了自己十年的义父还要亲一些。 二人畅聊多时,韩筱锋这才问道:“叶兄,恕在下冒昧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叶飞笑道:“韩兄,在下的身份你就不要问了,我怕我一旦说了,你我之间就不会这般亲近了。”韩筱锋听他爽快,笑着陪叶飞饮了一杯,便也不再追问了。 二人正谈的正自兴起,忽然听见旁边小二咒骂道:“娘的,这不是诚心的吗?哪有这样付饭钱的,这叫我怎么拿下来?” 掌柜的也骂道:“猪脑子啊?到后院拿个斧子来,轻轻敲下来不就完事儿了吗?”小二低声嘟囔道:“说得轻巧,敲坏了桌子,到时候挨骂的又是我!” 那小二转身去了,叶飞、韩筱锋二人扭头看去,那破旧的木桌面之上,一行铜钱整整齐齐被人钉在了上面。二人过去一看更是吃了一惊,这一行铜钱有二十文,铜钱的尽数没入桌面之中,且每一枚铜钱只见的距离似是经过计算一般,完完全全相等。 韩筱锋力贯于指尖,伸手拔出来了三枚,又如法钉在了桌子上,但听见“当”的一声,两枚铜钱齐齐没入桌木,只有其中一枚漏出一半在面上。 叶飞也摇了摇头,说道:“既要力度适中,又要距离相等,还能够不发出一丝的响动来,逃得过你我的双耳,韩兄你做不到,更别提是兄弟我了,此人的武功究竟要高到了什么地步?”韩筱锋也道:“这等功力,便是我丐帮之中也超不过三五位来,胡广一省境内,恐怕只有武当山上下来几个老道,才能做到了。” 韩筱锋只是摇头叹息自愧不如,叶飞却伸手将这二十枚铜钱尽数拔了出来,他唤来小二追问那位客人不容貌,那小二见有人替自己省了事儿,便道:“那位客人头戴斗笠身材适中,年岁当在五旬以上,山羊胡子眼神清澈,看着倒也面善,只是脸上有数道旧疤痕,活活给毁了容了。对了,他还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娃娃,是一儿一女……” 叶飞笑道:“韩兄,咱们要找的人,就是他!”韩筱锋惊道:“他?他就是偷剑的人?” 一百零四回 南柯故人 一百零四回南柯故人 叶飞当即要来笔墨,照着小二的描述,画出了那人的画像来,韩筱锋望着画中人沉思了一阵,道:“我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叶飞道:“这也容易,咱们两个找到他,你不就能认出了吗?”当下二人结了账,照着描的素像沿街一翻打听,到了一二日,终于打听打了那人的向南而去。 叶飞用银两买了两匹骏马,终于在洞庭湖畔远远追上了那人。 洞庭湖北通长江,南接湘、资、沅、澧四水,浩瀚八百里,由来便是贼匪囤聚之所,韩筱锋道:“这洞庭湖心有岛,听说上头盘踞这一伙强贼,不论武林势力,还是官府都奈何不得,若是这盗剑的真是这伙人,你我可不能贸然行事。” 叶飞道:“咱们两个既不能拖大,也不至于怕他,且看看他是要过江去,还是当真要登上岛去。”韩筱锋道:“万一动起手来,合你我之力,能不能胜过他?” 叶飞道:“依我看来,这世上武功高过他的也没有几个,要么就是哪个仙山名刹的高道大德,要么是隐居遁世的宗师,像他这种高手,还在江湖上走动的,只怕也就三五位了。你我要是合力应对,胜过他是有希望的,可若要制住他,可就难了。”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他孤身一人,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倒是会帮上咱们大忙。” 韩筱锋只道他要打那两个孩子的主意,脸色瞬间一变,叶飞忙笑道:“他带着两个孩子,又怎么能没有顾忌,而跟咱俩放手一搏呢?如此以来,他势必使不出全力。”韩筱锋听了这才面容舒展。 洞庭湖岸自不乏打渔撒网的,那人领着两个孩子一连问了七八条船,俱都不愿意渡他。 叶飞拔腿就要靠近,韩筱锋一把拉住他,道:“你不怕打草惊蛇吗?”叶飞笑道:“以他的耳目,想必早就发现咱们跟踪了,以他的武功,也用不着怕咱俩。”韩筱锋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走上前去。 细那人身材修长布衣穿戴,双目却凌厉而温和,精心留的山羊胡子,与他一脸来不及打理的胡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刚刚割过的新旧韭菜,若非是面上的陈年旧疤,是个人都会说他是个饱学的夫子。身边跟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个头都差不多,那女孩浓眉大眼,极为可爱,那小男孩眼睛里冒着跟他的家长一样的精光,他见有两个陌生人靠近,便牵起了小女孩的手,拉着她靠近了大人。 那人见了叶飞、韩筱锋靠近,浑如没看见一般,牵着那两个小孩又向下一个渔家打问去了。 叶飞使银子租了一艘渔船,吩咐道:“我二人初来洞庭湖,想游赏一番,你只管向湖心划去。”那打鱼的得了银两,立刻收起渔网,载了叶飞韩筱锋二人,向湖心划去。 过不多时,只见那人也租到了一艘船,向着湖中心驶来。 叶飞问渔家道:“渔家,听说这洞庭湖上有盘踞了一伙好汉,连官府也奈何不得,不知是也不是?”那渔家答道:“湖心岛上倒是有座庄园,里面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平时也不欺压我们,客人只怕是听了谣传吧?”叶飞笑道:“原来是有些财力之人,怪不得能在这八百里洞庭湖上安家,想必是为了安生,而故意放出的谣言吧!”那渔家笑着赞道:“客人就是有见识,换了旁人,也想不出这样个解释法来。” 叶飞自幼被锁在深宅大院,哪里见过这等浩渺壮阔的景象,早就看得心旷神怡,心中澎湃不定了,又吩咐渔家停了船桨,任由扁舟随浪。 不一时,那人的船也赶了上来,等到相聚不远不近,叶飞又令渔家摆桨尾随其后,两艘船一前一后,向着湖心驶去。 日头向西,残阳斜照,浩渺的江面金光粼粼,一片刺眼中,一座郁郁葱葱的湖心岛映入眼帘,前船右转后船紧跟,不一时靠近了那座湖心岛。 那人停船靠岸,打发了渔家回去,叶飞韩筱锋二人也在背身处登岸上岛,尾随其后。 绕过灌木乱石,远处一座庄园果真映入眼帘。一条青石小路由庄园前一直蜿蜒向前,在一里之外连接着一座亭子。那人领着两个孩子到了亭子里休息,叶飞和韩筱锋不敢靠的太近,便躲在乱木丛中观瞧。 韩筱锋低声道:“叶兄,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人怎么轻车熟路的?他该不会就是这座庄园中的人吧?”叶飞道:“说不好,不过咱们来的太容易了,是有些奇怪。” 二人正自疑惑间,忽听见那人运起了极为高明的内功,向那庄子内言道:“有喘气儿的没有?你家陆爷爷又来了。”这声音好好似平常说话一般平常,却传的老远,足见这人内功高明到了何等地步,叶飞韩筱锋二人自愧不如,双双摇头不住。 这姓陆的只说了一句,那庄园里就奔出来一队人小跑着来到了亭子前。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见了那人躬身作揖不住。叶飞韩筱锋二人修为有成耳目也佳,迎风细听起来。 那姓陆的道:“你家主人在不在?”那领头的陪笑道:“回陆老爷的话,我家主人不在。”那姓陆的道:“你家主人不在,那你家夫人可在?”那领头的回道:“回陆老爷的话,大夫人跟二夫人都跟着老爷出去了,现下也都不在庄中。”姓陆的冷哼一声,又道:“你家夫人也不在,那管事的在不在?”那领头的明显是搪塞不住了,尴尬地笑道:“这……这……” 那姓陆的明显不悦,道:“今日你家主人若还不来见我,就别怪姓陆的不念旧情,一把火烧了你的庄子。”说着左右两边各牵了孩子,直往里闯。 眼见这姓陆的霸道,那领头的想拦也拦不住了,只是跟在身后不住央告,那姓陆的闯了没几步,左右两边的灌木林人影攒动,紧接着远近不一地各奔出了十数个大汉来,转眼间就奔到了青石路上。 为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道:“姓陆的,我家主人敬重你,那是跟你有交情,我们这帮人可跟你没什么交情,你若再敢无礼,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那领头的中年人立马喝道:“住口!陆老爷是主人的金兰之好,你们也敢这般放肆,都给我滚下去。” 那姓陆的朗声大笑,道:“你们几个也算是实心护主,我不难为你们,都滚下去吧!”那领头的中年人见这帮子大汉还不退下,一个劲的甩袖子示意道:“还不快滚下去,陆老爷要是动起手来,能把咱们这岛子掀翻了。”那十数个大汉听了心有不服,还是抱拳向那中年人行了一礼,转身隐入了灌木丛中。 那姓陆的甩袖哼了一声,领着两个孩子大踏步走向了山庄,身后的中年人只好低着头跟着进了山庄。 叶飞低声道:“韩兄,看出什么名堂没?”韩筱锋道:“这十几条汉子身手可都不低啊,想必都是看门护院的庄客,平时都隐在四周专门防着外人靠近。也难怪江湖上盛传,这洞庭湖中有一伙强人,官府绿林都奈何不得,要是贸然闯入,非得中了埋伏不可。” 叶飞道:“我看这庄园邪气的很,咱们非得探访一翻不可了。”韩筱锋道:“四周都有埋伏,若是一不留神撞上,惊动了山庄内的,可就什么也打听不着了。”叶飞道:“没办法,只能等天黑之后摸进去了。”韩筱锋道:“盯梢的站岗的,总会有轮班换人的时候,只能趁他们换人的时候,咱们再找机会了。” 二人伏在暗处,天黑以后,果然见有人来换岗,叶飞更是胆大心细,竟拉着韩筱锋公然跟在换岗的庄客身后,大模大样地混进了跨院之中。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最外院是门客壮丁的食宿之所,再内是正堂正厅,最内才是主人家的起居之所。 叶飞想到后院去打听一翻,却见中院正堂内灯火通明,有下人进进出出的正在往一个大圆桌上摆着酒菜。二人顺着廊檐摸到近前,又推开侧窗潜入进去,趁人不备藏到了柁梁之上。 酒宴摆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引着那姓陆的三人坐了上去。那年轻人十分恭敬的立在一旁侍候,不住地给姓陆的倒酒,又笑着给两个孩子布菜。 姓陆的来者不拒,又温言对两个孩子说道:“婉儿,云儿,这两天你们受苦了,放开了吃!”又换了个语气对那年轻人道:“你也坐下,陪我喝几盅!”那年轻人笑道:“小侄哪有同坐的道理,陆叔叔奔波辛苦啦,多喝几盅。” 姓陆的许是听见了“奔波”两字,又放起豪横来,将酒盅子摔在了桌上。那小男孩道:“爹,你老是摔东西耍脾气,不累啊?”那姓陆的恼羞成怒,怪声道:“你……”便又没了下文。 小女孩也道:“师父,咱们不是来串亲戚的吗,在亲戚家发脾气不好的。”那姓陆的口气一松,道:“快吃快吃,吃饱喝足了,跟这个大哥哥去洗澡,然后就听话睡觉,我待会儿还有正经事要办。” 那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便由年轻人招呼来了几个丫鬟,哄下去了。 见两个孩子走了,那年轻人也坐了下来,陪那姓陆的饮了几杯。那年轻人道:“陆叔叔,不是小侄多嘴,您出来怎么还带上了两个孩子?”那姓陆的语气一变,瞪着他道:“怎么?你是怕我护不了他们的周全吗?”那年轻人忙道:“小侄没有这个意思!从四川到湖广,长途跋涉的,两个孩子不遭罪吗?” 那姓陆的冷言道:“没有孩子的面子,我能跟你说上话吗?不带上孩子,我能敲开这扇门吗?”那年轻人哑口无言,只是叹了一口气,姓陆的又来了脾气,将酒杯摔倒了桌子上,道:“去,你去传话,说我这次来,是来讨样东西。”那年轻人站起身来,进了内堂。 姓陆的自斟自饮,没几杯下肚,后院就走来一位妇人。那美妇怀抱一个匣子,当先走了进来,见了姓陆的,欠身施礼,道:“陆大哥,叫你久等了。” 姓陆的站起身来,道:“哼,你们夫妇好大的架子,陆某总算是进了你们的门了,难得,难得啊!”那美妇美目顾盼极为温婉,笑道:“陆大哥,我们妇道人家做不了主,当家的不见你,我也没有法子。这不,我还不是出来见您了嘛!” 姓陆的道:“我此来是替婉儿母女俩讨回东西的,你做得了主吗?”那美妇道:“当家的已经说过了,陆大哥要是有什么吩咐,就请示下,我们照办就是!”姓陆的放声大笑,道:“是有吩咐一概照办吗?” 身后的年轻人急忙跨前一步,扯了扯那美妇的袖子,又退了回去。那美妇自觉失言,张口道:“这……这……”姓陆的撵话道:“好!你这就去,将你们当家的叫出来,姓陆的倒要问问他,这十年来,他躲到哪里去了?他的心中,还有没有个‘义’字?” 美妇结巴道:“陆大哥,这……这……” 姓陆的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把他叫出来,我倒要问问,死了的不见尸身,活着的,都当起了王八,我要问问他,他在扬州那个花花世界躲了八九年,是否当真将心中的仇恨,躲得干干净净了?我要问问他,当年那些手足,是不是要白死了?”姓陆的越说越恨,已经泣不成声。 那年轻人闻言也是泣不成声,扑通一下,已经跪在了地上。 姓陆的抹了抹眼泪,道:“你去把他叫出来,问问他,要不要为这一对孤儿寡母要个公道?”他越发气愤,伸手间已经打烂了桌椅,吼道:“你去,把我的好兄弟叫出来,做哥哥的要问问他,凭什么,别人摆弄权谋的第一刀,要落在咱们头上?他为什么能忍下去?他靠的什么才忍下去的?” 那美妇呆在原地不敢回话,那年轻人已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姓陆的道:“看见那一对孩子了吗?男孩是我儿子,叫陆归云,女孩儿叫婉儿,楚婉儿。当年我带着新婚不久的娘子,还有婉儿他娘,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婉儿,从京城一路被追杀,婉儿的娘惊吓过度没了奶水,咬破了指尖用血喂她,我的娘子身中九刀三箭,生下孩子后,就病死了,都是初生的婴儿,一个下地就没了爹,一个下地就没了娘,这一切,凭什么要落在他们头上?”姓陆的癫狂起来,道:“好,不出来是吧?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山庄,看你见我不见?” 眼见姓陆的要放火,韩筱锋紧张起来,回头再看叶飞时,他已经脸色大变,呆在梁上。韩筱锋担心姓陆的狂性大发放起火来,自己二人就会暴露,正要想法叫醒叶飞时,那趴在地上痛哭的年轻人扑上前去,一把将他抱住了。 那年轻人身法高明内劲也不小,他想扑到姓陆的,怎奈姓陆的武功太高,已经伸手点住了那年轻人的穴道。 那美妇吓得花容失色,迟疑见身形一晃,冲了上去想要上前阻止,口中还道:“陆大哥,你先冷静一下!”姓陆的身形一晃,已经避开了她,随手抓起了烛台扯下灯罩,正要放火,忽然一个有威严的女子高声道:“住手!” 韩筱锋、叶飞转头一看,又见后堂走来一个艳妇来。这艳妇身量较为高大,玉面蛇腰、凤目朱唇,威严之外更有几分妖艳。 先出来那美妇扑向她,喜道:“姐姐,你来的正是时候!”这艳妇走到地上随手解开了地上那年轻人的穴道,道:“沈福,你扶二夫人下去休息,这里由我照料着。”那年轻人翻起身来,应声道:“是!” 先出来的美妇将手中的盒子放到了地上,转身顾盼道:“姐姐,陆大哥心里太苦了,你好好劝劝他。”说罢随那年轻人入了后堂。 那艳妇拿起了地上的盒子,道:“陆大哥,你也一把年纪了,孩子也都大了,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闹起来?你要是再有个好歹,那孩子又该怎么办?” 那姓陆的略微冷静了一些,道:“你一家子躲了十年,还不是在这个时候出手了?”那艳妇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们要出手,只不过是碰巧赶上了。” 姓陆的问道:“你当家的呢?”那艳妇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活着的都躲了起来,这桩血海深仇,是没有个讨法的。”姓陆的吼道:“你叫他出来,这话我要听他亲口说!”那艳妇道:“他是不会来见你的!” 姓陆的丢下烛台,恶狠狠地道:“好!好!好!那东西呢?”那艳妇道:“东西就在这儿,你要的话,可以随时拿走。不过,我倒想多一句嘴,你带着两个孩子,拿了这件东西,就不怕为他们招来灾祸吗?” 姓陆的道:“你们不是一心要躲着吗?怎么,拿了东西就不怕为你们招来灾祸吗?”那艳妇道:“这倒不用怕,我们在扬州做了近十年的买卖,招来了不少能人异士,这件东西还是守得住的!” 姓陆的道:“东西给我,我要用它亲手灭掉岳阳门,为婉儿报仇!”那艳妇惊道:“不行!你若在江湖中闹起动静,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就冲着两个孩子,这件东西,我也不会给你的!”说完抱起盒子转身要走。 姓陆的大叫一声:“留下东西再走!”只见他向前一步双臂一轮,两臂似钢鞭一般甩出,裹杂着千钧之力砸向那艳妇,那艳妇身形一晃躲开了这雷霆一击。姓陆的怪叫一声手上变招,右手似钢爪一般抓向了那盒子,那艳妇微微侧身又躲开,伸出右掌来荡开了姓陆的一抓,这二人拳来脚往,顷刻间斗在了一处。 韩筱锋、叶飞躲在梁上,见这二人武功如此了得,更加仔细起来,当下屏住了呼吸,生怕被发现。 姓陆的招数凌厉霸道,这艳妇身法灵巧招数精妙,一时间斗在一处难舍难分。斗了五六十招,那艳妇忽然停了手,道:“陆大哥,你我再打下去,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韩筱锋、叶飞闻言一惊,暗叫道:“这人武功如此了得,定是早就发现自己的行踪了。”二人相互一视,正要现身相见,却听那姓陆的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今日我誓要拿走这东西。”说完拳如闪电,已经抓住了那盒子,那艳妇手下精妙,一个反转荡开了攻势,不料姓陆的手法更加精妙,两臂回抡间,一双手又紧紧地抓住了那盒子。 二人各拿着那长盒子一端,相互撕扯着较起内劲儿来,那姓陆的内功霸道手上力猛,那艳妇较力不过率先撒手。二人共抢一物,那艳妇一方撒手,姓陆的来不及收力,那盒子随即脱手而去被甩向高空。 好个陆云汉,他见盒子飞向梁上君子,双臂借势一抡,一股掌力紧随那盒子而去,掌力将梁上韩筱锋也笼罩在内。韩筱锋藏于左侧柁梁,眼见盒子飞来正要伸手去抓,顿感一股力道袭来,他吐纳运气力贯双臂,一招奔雷手向下打出。两股劲力相交,韩筱锋脚下一空被震下来梁来。 那嵌了精钢的盒子也受到巨力而被震开,里面一把宝剑飞向了叶飞。叶飞正握着历秋宝剑全神防备,眼见盒中宝物向自己飞来,右手中历秋剑剑花一抖,已经将那宝物挑了过来握在了左手。 叶飞来不及多想,将右手中的历秋剑还剑入鞘丢给了地上的韩筱锋,喊了一声:“韩兄保重!”使了个身法,冲破门窗不见了。 那艳妇与姓陆的早知有人潜于梁上,但还是被眼前这一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两个闪身就要去追,却被韩筱锋使开历秋剑缠住。 韩筱锋武功虽成,但终究火候比不得前辈,更何况是以一敌二,虽仗着手中利器使开全力,勉力斗了五六十合后,便遮拦不住。 那艳妇大怒,一边夹攻韩筱锋,一边大骂姓陆的道:“看你干的好事,引来这两个小贼,将这宝剑给弄丢了。”姓陆的忽然住了手,跳到一旁观看起来。韩筱锋眼见就要落败,这时候压力顿渐,又独立与那艳妇周旋了一二十招。 姓陆的在一旁看了良久,忽然认出了历秋剑来,立马大喊道:“住手!”那艳妇闻言住手,急问道:“你不去追那偷剑的贼,怎么反教我住手!”姓陆的望着历秋剑,急问道:“这是……这是历秋剑!你那儿来的?” 韩筱锋不知历秋剑的来历,只道:“这是我兄弟的佩剑?”姓陆的听了更为恼火,吼道:“小子,你可要说实话!”韩筱锋生平极少说谎,肯定道:“是我兄弟扔给我的,你刚刚也看见了!” 那艳妇问道:“这剑有什么来历吗?”姓陆的面如锅底,道:“这是张兄的佩剑!”那艳妇惊问道:“什么?是张二哥吗?”姓陆的点头道:“这把历秋剑,是当年全真教姚道虚按照江湖规矩转赠张兄的,我如何不知?” 那艳妇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姓陆的却向韩筱锋问道:“你是丐帮周大雷的徒弟?”韩筱锋见他认出了自己的底细,生恐得罪了这等角色给丐帮惹出麻烦,面上一红,心虚地点了点头。 姓陆的又问道:“你姓韩,对不对?”韩筱锋也隐隐感到此人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是谁来,便只好点了点头。 姓陆的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一别十载,当初那个小叫花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已经学成了丐帮的绝技了。小叫花子,你好记得我吗?我是陆云汉呐!当年我在闲云庄大婚,你还来过呢!”韩筱锋经他这么一提醒,便也记起,眼前这人便是当年三位新郎官中的一个——陆云汉。 经年已久,更何况那是韩筱锋还小,诸多的细节被遗忘那也再正常不过了。但这么多年来,当年在闲云庄经历的事情,都会时常出现在自己脑海中:那首李太白的“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还有那位美丽温柔的丈母娘,以及开了天眼的老丈人,和那位高高在上而又刁钻的未婚妻……但自打师伯为自己说下了那门不怎么靠谱的亲事之后,当年在闲云庄第一次见到张紫妍一家子的一幕,以及和他们一家子相关的每一位亲朋好友的样貌,这些年来不知在韩晓峰脑中过了多少遍。 因为张紫妍的缘故,一股不能言说的故旧之情,在韩晓峰心中油然升起,韩筱锋慌忙收起了宝剑,倒头便拜,满怀歉意地道:“小侄参见陆师伯。” 陆云汉捋须笑着扶起,又指着那艳妇,像韩晓峰问道:“你还记得她吗?”韩筱锋再三打量了那艳妇,思索着当年在闲云庄见过的每一个人,但就是想不起来,便只好摇摇头,陆云汉道:“她也是当年三个新娘子中的一个啊!” 那艳妇问陆云汉道:“陆大哥,他是哪个呀?”陆云汉哈哈大笑,道:“他是哪一个?他就是张兄的女婿呀?”那艳妇亦喜道:“他就是小紫妍的女婿?周大雷的徒弟啊?”说着伸出手来拉了韩筱锋的手问道:“你岳母她好不好?这么些年了,他们一家子都躲到哪里去了?我私下里都派人找了八九年了?”韩筱锋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那艳妇又追问道:“你跟小紫妍什么时候成亲?我到终南山找过她很多次了,可恨那帮牛鼻子就是不让我见她……” 陆云汉朗声问道:“这把历秋剑,也是他传给你的,对不对?”韩筱锋只好摇头否认,但他心中盘算:“这把剑名叫历秋,看来定是我岳父的不假了,可是他怎么又到了叶飞兄弟的手上?看叶兄弟不像个奸恶之人,难道他是我岳父的徒弟——不对,他练得武功是崆峒派一路的,不是我岳父的路子!莫非是我岳父传给他的……” 陆云汉见韩筱锋一个劲的摇头,又接着问道:“你岳父岳母躲到哪里去了?”韩筱锋又摇头。陆云汉笑道:“——哦!就是问了你也不会说的,你岳父一定不让你说!那一定是他派你们来的,对不对?”韩筱锋又摇头,陆云汉急了,骂道:“你怎么跟你老丈人一个德行?不对,你比你老丈人呆多了!” 陆云汉抽疯一般,时而追问,时而自问自答:“刚才跟你同来的小兄弟是你什么人?他一定是你岳父新收的徒弟对不对?我看他的功力跟你差不多,好!年轻有为,有出息!这把剑既然是他的,那一定是你岳父给他的,对!他一定就是你岳父新收的徒弟,你岳父派他跟你一道来的,对不对?” “——不对!”陆云汉惊叫一声,又是自问自答:“不对,不对,刚才那手剑法不对!你岳父练得是掌功,跟那一手剑法的路子对不上!” 那艳妇见陆云汉陷入了深思,又拉着韩筱锋的手不放,笑着道:“孩子,到了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呀?你等着,我这就叫他们给你准备酒菜!”那艳妇正要转身去叫酒菜,忽然陆云汉惊叫一声:“丹阳剑法!” 陆云汉惊叫了一声,又对那艳妇喊道:“你看清楚刚才那小子的剑法没?”尚凤仪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沉思道:“经你这么一说,道真像是当年楚兄弟的剑法!” 陆云汉道:“你这回再去叫你当家的,他一定会出来的!” 那艳妇不理会陆云汉,反问韩筱锋道:“孩子,你告诉我,你那位小兄弟究竟是什么人?” 陆云汉喜道:“没用的,他是奉了命来见李兄弟的,只是被我误以为是丐帮来探消息的,这才引来搅混水的。他们两个是奉了命来的,不见正主,是不会张口的。弟妹啊!张兄的女婿,和丹阳剑法的传人一道前来,你去叫李兄,这回他是一定会出来相见的!”说着从韩筱锋手里夺过历秋剑来,交给了那艳妇,那艳妇一咬嘴唇,终于拿着剑走进了后堂。 陆云汉收起了疯癫姿态,拾起了翻倒的椅子,一把按着韩筱锋坐下,自己却立在堂前双目紧闭陷入了沉思。 脚步声响,后堂内走出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来,身后跟着方才的两位妇人,和四个打扮一致的侍女。 陆云汉转过身来,早就双目含泪,肝肠寸断。 那人却用手中的折扇一指地面,用冰冷柔和的声音道:“怜风、惜花,收拾收拾!”又吩咐另两个道:“追雪、逐月,再弄一桌酒菜来!” 两个丫鬟动手扶正桌椅,收拾满地的碎屑。二夫人也弯下腰帮着收拾。 故人阔别十年,如今再见面,张口的第一句不是问好,而是叫人收拾地面。陆云汉心下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断珠般往下砸去,他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转过身来时,已经摆好了酒宴。 那人一句话也不说率先坐下,大夫人拉着韩筱锋,二夫人请陆云汉落座。 那人身上似是有着魔力,坐在他身边,威严而又妖艳的大夫人立刻便成了温柔的小猫,全然不再是刚刚与陆云汉斗得不可开交的母老虎,而那位美目顾盼,眼神里温柔的能够流水的二夫人,此刻却多了几分华贵与高不可攀之感。再细看那人,坐在那里怎么看也怎么有几分穷酸的意味。 陆云汉收起了疯癫,此刻变得一言不发了,只是举杯喝酒。韩筱锋见这桌山如此气氛如此尴尬,浑身都不自在。 大夫人在意韩筱锋的感受,便指着那人开口介绍道:“孩子,这是我们当家的,叫李飞云,跟你岳父是结义兄弟。”韩筱锋起身行礼,然后落座。 大夫人又介绍道:“这位是二夫人,名字叫白芙蓉,我叫尚凤仪。这四位分别是怜风、惜花、追雪、逐月,都是你的长辈。”韩筱锋再次起身行礼。 时隔多年,韩筱锋依稀记得当年的玉箫剑是个风流俊美、天下无双的人物,江湖上传言他因为不满皇帝赐婚魔教妖女尚凤仪而抗旨逃婚,这才连累闲云庄、引来灭庄之祸,师父和师祖传下严令来,不准帮中的弟子谈论此事,违者割舌头,有几个酒后不听的,师父果真用了重刑割了几个人的舌头,丐帮子弟自此没人敢谈论了,时间久了,自然就淡忘了。 韩筱锋与帮里最不忌讳这些的师伯关系最好,他也会经常提起“神州七杰,乾坤一剑”除了排行第二的自己的岳父外,是剩下一位在京城做驸马的五爷,其他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说闲云庄的祸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自己再问时,师伯就找各种理由推脱,但也从来没有说自己不知道。 曾经风流无双的玉箫剑不仅活着,而且活成了这样一副猥琐模样,不仅跟魔教妖女结为夫妇,还娶了一个小老婆,讨了四个小妾,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韩筱锋望着桌上的几人,一时间也五味杂陈。 陆云汉自斟自饮,李飞云也自饮自斟。一口酒喝得急了,李飞云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大夫人尚凤仪、二夫人白芙蓉一左一右,不停地为他捶背顺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陆云汉终于忍不住了,道:“庐山东南五老峰,无端生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陆云汉又疑问,韩筱锋这十多年来也没有弄明白,一首诗改了几个字儿,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年又是谁让自己递的纸条? 二夫人闻言脸色一红,低下了头去。 韩筱锋也浑身发烫,屁股底下坐不住了。 李飞云摆手道:“是他们设了圈套,先引开我这个出主意的。”陆云汉双手一抹脸,难受地道:“是他们干的?”李飞云点头道:“是他们干的!先是引开了能出主意的我,再用我引开二哥,接着用同样的手段引开了八弟,闲云庄被攻破,要不是有你在,毓儿也活不了。他们活捉了大哥、三哥、七弟,后来大哥、七弟伤心欲绝,双双自杀了。”他说的很平静,没有悲,也没有伤:“我打听了近十年,三哥心灰意冷,躲进了深山了钻研医术去了……” 陆云汉接着道:“张兄弟躲了起来,谁也找不到。楚兄弟先是被他们合力废去武功,然后岳阳门的为了抢他的宝剑,将他赶进了神农架,葬身无底洞了。金刀、木剑一个辞官躲了起来,一个被封了驸马软禁在了府中,听说也被人卸去了一条臂膀与一条腿……” 李飞云剧烈的摇头,紧接着一阵剧烈地咳嗽,摇头道:“不是我不见你,见了你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咱们两个,就能找出飞玄门,将他们一一打死偿命吗?闲云庄的风头太大了,只不过是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陆云汉道:“我才智比不得你,看不破,也想不开。十年来就一门心思想将这两个孩子养大,但我从未有一天想过放弃寻找,我就想知道一个真相,哪怕最后无能为,也想知道真相。” 李飞云冰冷地道:“知道真相又如何?我二哥一定是找到了真相,这才躲在角落里,连我们这些故旧手足也不愿意见,我也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但也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所以就干脆不找了……” 陆云汉见李飞云看似冰冷镇定,可还是情到深处,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去,便不忍再问,只好向韩筱锋道:“孩子,这回你该跟我们说说,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吧?那位小兄弟到底是谁?” 韩筱锋只好将如何与叶飞相识如实地说了一遍,陆云汉大失所望,低头叹息不住。 李飞云道:“那个孩子在前院打伤了庄丁逃走了,用的就是丹阳剑法。”陆云汉道:“楚兄弟早就葬身无底洞了,我看着孩子,一定是一清老道的弟子。” 二人说话渐多,陆云汉怨气稍消,推杯换盏间,已经酒劲上头,李飞云忽然放声大哭,几个妇人好一会儿方才劝住。 眼见陆云汉、李飞云二人大醉,大夫人尚凤仪便吩咐下人,安排陆云汉、韩筱锋休息去了。 一百零五回 落花有意 一百零五回落花有意 故人再会恍如隔世,陆云汉将十年心事和着酒水吞进腹中,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急忙唤来下人一番洗漱,便让沈福唤来两个小孩,要带着他们正式拜见李飞云。 沈福不敢怠慢,领着他们来了后堂。大夫人尚凤仪、二夫人白芙蓉双双出来相见,陆云汉忙问道:“飞云兄呢?他怎么不来相见?” 尚凤仪道:“陆大哥,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家相公他知道你心中所想,便一早到就躲出去了,这回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白芙蓉也道:“陆大哥,相公临走时吩咐过了,要你多住些日子,好让你静静心。” 陆云汉暴跳而起,破口大骂,闹腾了一阵子,又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两个孩子见状走到跟前,一左一右扯了他的衣袖轻轻摇晃他。陆云汉又露出了笑容,柔声对两个孩子道:“婉儿、云儿你们说这里还不好?” 楚婉儿眨巴着大眼睛道:“嗯,好!一大早沈福哥哥就带着我们去外面玩了!”陆归云道:“沈福哥哥还答应我们,要带着我们去钓鱼呢!” 陆云汉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那,让你们多住一段时间,你们愿意吗?”陆归云抢道:“愿意愿意!”楚婉儿却聪明过人,已经猜出了师父话外之意,低头撇着嘴不答话了。 陆云汉鼻子一酸,抱起了婉儿,笑着哄道:“婉儿乖啦,师父出去几天,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你们,好不好?”婉儿聪明懂事,含着泪花点头应道:“好!” 陆归云却闹起了脾气,喊闹着道:“爹,我们要跟着你!”陆云汉把脸一沉,道:“这次爹要去趟远路,你忍心让姐姐跟着受苦吗?”陆归云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见两个孩子眼含泪花却不敢哭出声来,陆云汉鼻子再次一酸,将头扭了过去。尚凤仪与白芙蓉见了这情形,便猜到陆云汉一个大男人,没少将这两个孩子寄宿他处,便上前几步,一人抱起了一个软语安慰。 陆云汉有些不好意思,撇嘴苦笑道:“婉儿他娘身子弱,现下在峨眉山调养身体,照顾不了两个孩子,我又不放心将他们放在峨眉派,这才带了他们出来。” 听见师父说起了娘亲,楚婉儿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在尚凤仪怀里哭了起来。 尚凤仪安慰道:“乖孩子,今后就住在大娘这里,等你师父回来了,咱们就一同去看你娘,好不好?” 陆云汉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抱拳道:“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说罢深深一礼,便大步向外走去。尚凤仪赶忙招呼沈福追上,为他送去盘缠干粮。 白芙蓉见这两个孩子还穿着破烂旧衣服,找来了下人丫鬟一阵数落,又亲自张罗着要为他两个量身选布,裁剪新衣去了。 不一时,又有下人来报,说韩公子醒了求见,尚凤仪即刻吩咐引来相见。韩筱锋行礼拜见,二人寒暄了几句,韩筱锋起身道:“小侄这回全是冲着宝剑来的,如今宝剑又丢了,小侄这便告辞了,还请夫人代我向李叔叔与陆叔叔等长辈问好。” 尚凤仪起身挽留道:“世事弄人,我们与你岳父岳母多年不得相见,如今好不容易你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再走吧!”韩筱锋道:“小侄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身不由人,如今出了大事,小侄得回去复命了,不能再耽搁了。”尚凤仪见不能挽留,便起身送他出门。 到了大门口,尚凤仪命人将历秋剑取来,交给了韩筱锋,嘱咐道:“这宝剑原是你岳父之物,就交与你好生保管吧,来日见到了你岳父岳母,就说我们一家子已经回来了,叫他们夫妇有空了,就来这里团聚!”韩筱锋躬身接过,应道:“是。若是见到了岳父岳母,小侄一定转告。” 韩筱锋正要辞别,尚凤仪又叮嘱道:“这镇岳宝剑关系到你楚叔叔与闲云庄,一直以来又是绿林势力争夺的宝物,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武林纷争,你别怪婶婶我说话难听,它的去向,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说起!”韩筱锋闻言一个深呼吸,应道:“小侄懂得利害,决计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尚凤仪见韩筱锋忠厚老实,又不住嘱咐了一番,这才差人架船,将韩筱锋送出了洞庭湖去。 下舟登岸,韩筱锋心里一阵莫名的惆怅,找了个大石块,抱着历秋宝剑坐了下来,望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发了半日的呆,日落时分感到腹中饥饿,这才起身向西而去。 韩筱锋趁着夜色赶路,也不知行到何处,忽听见身后两匹马奔驰而来,马蹄近前,一人高叫道:“韩兄弟慢来!”却正是陆云汉。 陆云汉翻身下马,道:“韩兄弟慢来,陆某人有话要说。”韩筱锋见过礼,问道:“陆前辈有何吩咐?”陆云汉神色匆匆,道:“韩兄弟,你可知姓叶的那小子抢了宝剑往哪里去了吗?”韩筱锋急问道:“哪里?” 陆云汉道:“我今早出了洞庭湖便去打探,又拜访了几位旧友,他们都说,有个自称是楚江寒传人的拿了镇岳宝剑前来找过他们,定是那姓叶的无疑。那姓叶的问他们打听当年的赤手灵屠张继的下落,我那几个旧友不愿吐露,也确实不知,那姓叶的便动粗强逼,我那几位旧友敌不过,都给他削了手指,那姓叶的临走前还放出话来,说他要上终南山全真派,我这才骑了他们两匹快马,向西追来,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 韩筱锋疑道:“叶兄弟上终南山全真派去做什么?”陆云汉哼道:“上全真派做什么?你忘了他是在打听当年的赤手灵屠张继,向别人打听不出什么,那赤手灵屠的女儿就一定知道下落了!” 韩筱锋惊道:“你是说,他要去找紫妍,去向她问我岳父的下落?”陆云汉道:“这姓叶的若真是楚江寒的传人还好一点,至少不会为难小紫妍,可若他不是楚江寒的传人,或者当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徒,那他去找小紫妍,还能有什么好事?”他说罢还骂道:“妈的,你那个岳父没心没肺,不顾当年的交情,十年来都躲着我们这帮老兄弟,我姓陆的可不能不管他的女儿!” 韩筱锋疑惑道:“我看叶兄弟不像是个恶人,他断不至于为难紫妍的!”陆云汉怒骂道:“你个蠢货,这姓叶的此上终南山,若他没什么恶意便好,可若他真是什么存心不良之辈,又该如何?你这般不闻不问,事不关己的态度,对得起你岳父岳母吗?更对得起你师祖师伯的苦心吗?” 韩筱锋被他一阵数落,顿觉面上发烫,当下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了马,道:“是小侄啰嗦了,事不宜迟,陆前辈,咱们还是到全真教走上一遭吧!”陆云汉咧嘴一轻笑,翻身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连夜奔向了终南山。 二人一连数日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终南山下。 陆云汉早年曾与妙乐隐居终南山,妙乐逝后重新踏足江湖,又得与峨眉沈秋月婚配生子,如今他也已年过半百,两任夫人俱都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与自己相伴,故地重临,他满腹心酸,心中的恨意也更加重了。他将自己的面目用一顶围着黑纱的毡帽遮去,引着韩筱锋便来到重阳宫前。 韩筱锋本想自报家门求通禀,陆云汉抢在前头拦住他,道:“咱们不如悄悄将小紫妍唤出来,若她无事,则说明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韩筱锋一声长叹,道:“这全真派重阳宫我倒是来过几次,往日她都是碍于尊长的吩咐,才来见我的,要是没有她师父的吩咐,我想她是不会出来见我的。” 陆云汉道:“这也不难,我这里给他师父写上一封信,要他师父吩咐小紫妍一声,叫她到后山去见你,这小丫头不会不听的。然后由你出面,跟她在后山见面,顺便提醒她一下,谨防那姓叶的小子对她不轨。”韩筱锋心中没底,既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脸上一热,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陆云汉向执事的小道童要来笔墨,写了一封书信,又向韩筱锋要来历秋剑,一并交于了那小道士,道:“烦劳你交于谭道净天师。”。 小道士见有凶器,便推辞道:“施主,全真宝地,这凶器小道不能传递,请见谅。”陆云汉哼了一声,道:“小师傅,这柄宝剑,乃是贵派掌门姚天师当年赠与我的,乃是全真祖传之宝,如何成了凶器?烦请代为转呈,谭天师一看便知。” 那小道闻言不敢大意,便接过宝剑书信,转身向内通传去了。 陆云汉拉起韩筱锋便转身,韩筱锋不解,道:“陆前辈,这是何意啊?”陆云汉笑道:“我这信里冒充了你老岳丈,说我带着女婿前来看望女儿,叫谭老道吩咐小紫妍今夜三更时分到后山一会,有要紧话要对她说。” 韩筱锋脸上一红,道:“陆前辈,你这不是骗人吗?叫我……叫我怎么想紫妍解释?”陆云汉道:“她那个老爹自己躲了起来,却将个女儿送到全真派学艺,天下谁个不知?这么些年来,来找她问她老子踪迹的又有多少?她那个师父瞒得好,这小丫头更是鸡贼,就是不见,若不冒充她老子,你想想,她能出来吗?是冲你的面子出来?还是冲着我的面子出来?”韩筱锋无言以对,只好跟着他出了山门,向后山走去。 重阳宫内,一个蓝袍云鞋的中年道人奔了出来,左右道童见了行礼,口称长老,那长老正是全真十子之一的谭道净。 谭道净急问道:“时才的访客哪里去了?”左右答道:“回长老,那两位施主时才用过纸笔之后,便离去了。”谭道净又问道:“那两位施主怎生打扮,年岁几何?”左右答道:“一个年轻人,约在二十出头,长得极为健硕,另一个毡帽遮住了面容,不过听声音,该是个中年人。长老,可是什么要紧的人吗?要不我们几个去寻回来。” 谭道净望着手中的书信长剑,摇头摆手道:“不必了!”又吩咐道:“你们去将紫妍师姐寻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左右即闻声去寻张紫妍,谭道净嘴角一咧,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张兄啊张兄,你到了我这里,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说罢转身进门,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不一时,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女弟子推门而入,见了谭道净躬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谭道净一扫浮尘,笑着道:“罢了!” 那女弟子轻启朱唇,笑着挽住谭道净的胳膊,撒娇道:“师父,您来人家找我什么事啊,还搞得这么一本正经的?”谭道净笑着道:“你爹爹来找你了!”说着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那女弟子喜道:“真的?”伸手接过书信上下一读,一张粉俊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她将书信贯在了桌上,撇着嘴道:“这个老怪物,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我就这么碍他的眼吗?我又没有跟在他身边,吃她的住他的!” 谭道净见徒弟这般口无遮拦,忙喝道:“住口!”那女弟子见师父发了怒,便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了。谭道净自觉语气重了,便缓和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口无遮拦,你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嘛!这要是教外人给听了去,我这个当师父的老脸往哪儿放?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那女弟子也自觉失言,又挽着师父的胳膊,撒娇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爹,他一门心思的要叫我嫁给那个小叫花子,我又不了解他,怎么嫁给他吗?”谭道净道:“韩筱锋我见过,是个忠厚可靠之人,又是丐帮帮主的高足,人品武功那都是一流的,怎么就配不上你了?再者说了,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 那女弟子忙抢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是不假,可您老人家是我的师父,我的婚事您也做得主,只要您老人家出面,给我爹说说,叫我不要嫁给那个小家花子,他不敢不听您的。” 谭道净板着脸道:“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跟你爹娘说去!”说罢安坐闭目,打起坐来,任凭那女弟子如何摇晃哀求,都雷打不动。那女弟子知道师父的脾气,只得转身出去,临走嘟囔道:“又是老一套,父女俩见个面跟做贼一样,还得跑到后山去见……”听得徒弟将要推门离去,谭道净又托了长调道:“带上宝剑,还给你爹爹!记住,早去早回……”那女弟子做了个鬼脸,又回头拿了桌上的历秋剑,转身离去了。 入夜时分,那女弟子故意穿了道袍,云鞋发冠一应打扮全做了道士打扮,便照着约定,来到后山见父亲。 这女弟子正是张继收养的女儿张紫妍。在上山学艺的近十年来,她一心遵照与师父,父母定下的约定,不在山上待够十年,尽数学得师父的本领,便不会下山。十年之内,她就在重阳宫中一心钻研师父传授的绝学,从未下过山,每年四季佳节,父母哥哥都会来看自己,直到两年前,哥哥还带了新婚的嫂子来看自己。 她虽不满老父将他许配给一个叫花子出身的人,但对父母兄嫂的思念之情,还是盖过了一切。 山风料峭,月色姣姣,张紫妍心绪万千,正期待着与老父见面,却听见身后脚步沙沙,张紫妍转过身去,正要叫爹,却见一个身穿短打的精壮少年走了过来。 这人宽肩挺背身量高大,阔口方鼻轮廓分明,尤其那一双眼睛在夜色中还能够闪闪发光,张紫妍心跳加速,双颊早就发烫:想不到几年不见,这个小叫花子也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长得这样俊美。 心跳与羞涩转瞬即逝,张紫妍的心底又莫名的升起了一团火来:这个小叫花子依旧跟小时候一样的窝囊,看他走着走着竟然迈不动步子了,低着个头,两只手竟然扯起了衣襟来,这股子扭扭捏捏的样子,哪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能有的? 张紫妍心道:“真不明白,爹爹和师父为什么非要自己嫁给这样一个夯货?便连哥哥和娘也说他好,这样一个窝囊样子,到底好在哪里?” “你来干什么?”张紫妍鼻中喷火,没好气的问道。 十一岁那年,韩筱锋见过张紫妍,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十三岁那年,韩筱锋也见过她,那时候她已经懂得了羞涩;十五岁那年,韩筱锋也见过她,那时候她已经美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也就是那一年,自己才得知师伯早就为自己和她定了亲。而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嫌弃自己穿的脏。 从那一刻起,韩筱锋即便是在叫花子窝里,无论白天多忙,住的多差,也要也要洗澡洗衣将自己收拾干净。 前前后后,韩筱锋来过终南山好几次,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从当年的小姑娘,长成了眼前这个画里面的冰美人,蓝袍罩身,庄巾束发,体态丰腴,粉面含春;庄巾难束垂云发,蓝袍难罩蛇腰身;回首人面如皎月,一双凤眼如星辰。 人未来时,韩筱锋满怀期待,人已到时,少年郎热血沸腾,挪步时忐忑不安,靠近时自惭形秽,韩筱锋哪里感到自己已经方寸不稳,脚下大乱,但听见张紫妍一声娇喝,已经神魂颠倒,脚下一滑已经摔倒。 张紫妍见他摔倒,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韩筱锋翻起身来,又听见张紫妍问道:“我爹爹呢?”韩筱锋被她这么一问,男女心思被吓走了一大半,又慌神道:“这个……这个……” 张紫妍越发瞧他不上,骂道:“扭扭捏捏地,哪里有个男子汉的样儿?什么这个那个的,说,我爹爹到底在哪儿?”韩筱锋支支吾吾地道:“紫妍妹子……你听我说,岳父大人他没来……” “住口,谁是你妹子?哪个又是你岳父大人?”张紫妍确信自己上了这样一个货色得当,气的拔出历秋剑掷了过来。 眼见一道寒光刺来,韩筱锋大惊,立马闪身躲过,央求道:“紫妍妹子,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韩筱锋自幼迷恋张紫妍,平日里便连言语之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她的不快,如今破天荒地惹她生气了,心下越发慌乱,又一通解释,反而惹得张紫妍泼性大发,竟然使起了宝剑接连刺来。 一连十年苦修,张紫妍已经尽得谭道净的真传,全真派的御剑术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其功力修为早就不在同辈韩筱锋与叶飞之下,更何况韩筱锋此刻方寸大乱,更不舍得用劲还手,一味躲闪之下,已经捉襟见肘,肩头的衣物已经被张紫妍飞剑挑破好几处,险些伤了皮肉。 张紫妍生性极似母亲杨小若,方才好不容易对韩筱锋起了好感,转眼间又得知被他戏弄,刁蛮霸道的性子被惹起,早就气急败坏,泣道:“我把你个不知死活的,胆敢来骗你姑奶奶!”提气运劲间,历秋宝剑似是夺命的钩子,贴在韩筱锋身后紧追不舍,韩筱锋左避让右闪躲,已经喘息不止。 只听见一声大喝,远处闪过来一条人影,双臂一抡,已经接住了历秋剑。 张紫妍气劲滞阻被震翻在地,韩筱锋死里逃生也坐在地上大喘气。 那接住了宝剑的人甩了斗笠,转过身来,道:“小侄女,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正是陆云汉。 张紫妍翻起身来,指着韩筱锋道:“陆伯伯,这小子欺负我,你快帮我教训他!”陆云汉哈哈大笑,道:“小丫头,我老人家出手很重的,你舍得我打他吗?” 韩筱锋翻起身来,躲到了陆云汉身后,又探出头来,抱拳向张紫妍道:“紫妍妹子,你就饶过我吧,这……这全是陆前辈的主意!” 张紫妍一双狐狸眼一转,瞬间明白了陆云汉的来意,笑道:“陆伯伯,你千方百计的通过这小子把我喊出来,是为了打听我爹爹的住处吧?”陆云汉一弹手中的历秋剑,点头赞许道:“聪明,你母亲的聪明劲儿全都学到了!” 韩筱锋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张紫妍笑道:“陆伯伯,您问我也是白搭,这些年来,我一直就住在终南山上,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连我哥成亲也没有回去,我爹娘把家安在了那里,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告诉您,我宁可得罪您,也不愿意去惹我爹那个老怪物!”陆云汉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这么多年不见啦,怎么变得这般鬼精!” 韩筱锋明白过来,问陆云汉道:“陆前辈,你说我叶兄弟要来找紫妍的麻烦,要我们赶来给紫妍报信儿,全是骗人的?”陆云汉摇头道:“小子,你人品端庄为人忠厚,千好万好,就是少个心眼儿,弄不好会吃亏的,这回我算是教你学个乖,记住:人在江湖,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韩筱锋望着张紫妍,羞愧与自责之心并起,将头低到了怀里,再也不敢看她了。 张紫妍瞪着韩筱锋,娇骂道:“猪脑子,说你蠢你还不高兴,这下满意了吧?” 陆云汉道:“丫头,你跟我走吧?”张紫妍道:“跟你走?要离开全真派吗?太好啦,我早就想离开这儿了,可我爹跟我师父说了,不待满十年,哪儿也不准去,您要带我走,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去告诉师父一声,这就跟您走!”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陆云汉脚下一闪,已经拦在了张紫妍面前,笑道:“丫头,你可别跟陆伯伯我抖机灵,你要是钻进了重阳宫里,我可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张紫妍笑道:“陆伯伯,您这么高的武功,怎么也怕全真派啊?”陆云汉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敌不过众位老道一涌而上。” 张紫妍道:“陆伯伯,您打算带我去哪儿呢?”陆云汉道:“哪里都成啊!只要我拐走了你,就不怕你爹爹不现身来找你。”张紫妍点头道:“也是啊!我爹爹东躲xz的,都十年了,不出点狠招,他是不会现身的,您不愧是我爹爹的挚交,对他了解的挺透彻啊!” 陆云汉冷笑一声,道:“这就走吧!” 韩筱锋伸手拦住他,道:“慢着,陆前辈,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陆云汉道:“不是说过嘛,去哪里不要紧,要紧的拉她下水,她爹爹才会现身出手。”韩筱锋问道:“拉她下水?这是……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汉道:“武林中最近不太平,拉她下水,自然就是带她去有争斗的地方了。” 韩筱锋大手一伸,道:“有我在,你休想带她走!”陆云汉摇头冷笑道:“小子,你虽然得了丐帮的真传,可跟我比起来还是年轻修为浅,你不是我的对手!” 韩筱锋修的是丐帮绝学奔雷手,只见他运劲提气,一扫时才的窝囊猥琐模样,分明是换了个人。他伸出双臂捏紧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露出了倒三角的俊美肌腱,张紫妍又瞬间从这个窝囊男人身上感到了一股男子汉气概。 奔雷手力猛招沉变化无穷,陆云汉不敢大意,丢了手中的历秋剑,双臂一抡,使出了绝学峨眉通背拳,两个人转瞬之间已经斗在了一处。 韩筱锋自艺成以来,头一遭与武功远高于自己的高手真正动武过招,起初还跟学艺时跟师父过招一样处处留手,可任凭自己使出如何精妙的招数,都能被陆云汉轻易化解,三五十招内,陆云汉应付自如,浑似师父教徒弟拆招。 一旁的张紫妍见了嘲笑道:“姓韩的,你生来就是个窝囊废,这拳打的还不如个妇人家,你这般德行,还冲什么大丈夫,学什么英雄救美,趁早罢手,放我跟陆伯伯离去吧!”韩筱锋与陆云汉这等高手过招,虽然手下留力,但一口真气也早已经被提了起来,如今被她言语一激,胸中火气上涌,将一腔怒火全都发到了双拳之上,只见他大吼一声,双拳已经出了全力。 韩筱锋将真力提到了顶峰,时而变拳为掌,是为化掌为指,时而又变指为爪,奔雷手的精妙之处被他尽数使了出来,陆云汉全力应付,转眼间将又过了二三十招。 张紫妍见韩筱锋使了全力,陆云汉正自全神贯注的应付,根本无暇分神留意自己,这才瞅准了时机,捡起了地上的历秋宝剑,使出了自己浸淫多年的全真御剑术,凝聚真力催动宝剑,一点寒光划破夜空,向着陆云汉飞去。 寒光过处,正对着陆云汉后心,哪知陆云汉正自全力应付韩筱锋,丝毫未觉察出身后有宝剑射来,眼见剑尖就要刺中陆云汉后心,而陆云汉丝毫没有躲过的可能,张紫妍心下一软,指尖暗运真力,那历秋宝剑微微向侧一偏,略过了陆云汉的脖子。 韩筱锋正自全力拆招,脚下走位身形一动,骤见眼前寒光一闪,历秋宝剑迎面刺来,只得分心侧闪,躲过了雷霆一击。 张紫妍自知中了陆云汉的算计,撤气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陆云汉扭转身形,韩筱锋昂首迎上剑尖,正当宝剑即将刺伤韩筱锋刹那间,韩筱锋向后一扬,这才免了一剑。 韩筱锋分心避剑,真力有所不济,更何况陆云汉功力本就比他深厚,二人甫一对招,韩筱锋已经被一股大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口中一甜,瞬间飞了出去。 张紫妍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陆云汉打翻了韩筱锋,转过身来,道:“小丫头,你的算盘打得不错,等我全力应付之时,你再出招偷袭,只可惜,你再能算计,终究是嫩了点。” 韩筱锋坚持着爬起身来,冲张紫妍大喊道:“紫妍妹子,咱们两个一起上,就一定能打败他!”张紫妍望着韩筱锋满嘴的鲜血,心下一阵温暖,泪珠儿早已经挂在了脸上,摇头道:“没用的,没用的,我们两个加一起,也打不过他,你这就下山去吧!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免得中了他的圈套。” 韩筱锋眼见武功算计都敌不过姓陆的,心仪的人即将被他抓走,然后扯进无休止的武林争斗中,愧道:“都还怪我!都怪我呀!是我没用!是我上了他得当,是我引着他来害你的!”他心如刀绞,嚎啕大哭,继而一声长啸牵动伤势昏死了过去。 陆云汉捡起了地上的历秋剑,又一把拉起了张紫妍,道:“快走吧!这小子一声喊叫,定然会引来全真教的高手,再不走,待会儿少不得一场厮杀了。” 张紫妍望着地上的韩筱锋,很想过去查看他受伤是否严重,但还是忍住了。 陆云汉见状道:“他只是吐了一口淤血,受伤不重!”张紫妍一把甩开了她,道:“不用你管!”陆云汉摇头道:“他是你的女婿,我能忍心下死手吗?”说罢又拽着张紫妍的胳膊,拖着她离开了。 后山传来一声咆哮,正在打坐的谭道净吃了一惊,他暗叫不好,胡乱的穿了鞋袜衣服,直奔后山而来。 空旷中,既不见徒弟张紫妍,更不见老友张继,却只在乱草丛中发现了受伤昏迷的韩筱锋。不一时,闻声赶来巡山的弟子也到了,谭道净只得叫人将韩筱锋抬回重阳宫中,亲手救治。 全真派内功独步天下,医病救人最具神效,不一时韩筱锋变转醒。韩筱锋认得这是张紫妍的师父,便哭着将陆云汉如何哄骗自己上山,又如何将张紫妍到后山,抓她逼张继现身的经过说了一遍。谭道净安慰道:“你且放心,那陆云汉与我,具是小紫妍她爹爹的故交,他是断然不会加害小紫妍的。” 韩筱锋道:“这姓陆的不会加害紫妍我信,但他是要将紫妍亲手推到武林争斗中,这可比杀了她更可怕,师父,无论如何,你要救救她呀,一切后果,我愿意一身承担。” 谭道净面色一皱,道:“想不到紫妍他爹爹躲了十年,还是有人来找他。”韩筱锋哭道:“都还怪我!都怪我呀!是我害了她呀!”谭道净又安慰他躺下,等他情绪稳定之后,这才推门出去。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全真派大小管事的,掌门姚道虚,长老褚道清等一众师兄弟已经在后堂等候,谭道净见了众师兄弟只得苦笑道:“都怪我一时不查,着了道儿。” 众道士落座,褚道清心直口快,率先道:“这是什么话?这孩子是咱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他虽没出家入咱们全真派,可也是咱们全真派正儿八经的外门弟子,她如今被拐走了,咱们自该相救!掌门师兄,我讨令,与谭师哥一道下山去追。” 姚道虚道:“诸位师弟,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咱们的弟子被绑架,往大了说,就牵扯到武林中的各方势力,我执掌门户虽然年头不短,但也不敢轻易决断,咱们得从长计议。” 众道人都问道:“掌门师兄,这其中究竟有何牵扯,还请明言。” 姚道虚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道:“诸位师弟,这是京城锦衣卫的宋忠托人捎来的书信,上面说,不久胡广一省的首富贾员外,愿意花费五十万两的白银,从岳阳门的手中购买一把宝剑……”众道士大惊,纷纷传看那书信。 姚道虚道:“诸位师弟,你们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宝剑,只得花五十万两白银去买?”褚道清摔着那信笺道:“这上面没写啊!”姚道虚道:“这是头一封书信,后面还有两封,牵扯太深,我看完之后当场就烧了。” 众道人纷纷询问那信的内容,独谭道净问道:“大师兄,你怎么还跟锦衣卫的宋忠又书信往来?” 众道士禁声,却听姚道虚道:“当年咱们南下奉召建功,只因我一句应酬之言,这姓宋的便当做了真,年年岁岁便写来书信,要咱们暗中相助锦衣卫干些差事,我也从他那里打听一些机密消息。”褚道清起身道:“大师兄,咱们可再也不能跟锦衣卫纠缠不清了,你忘了当年闲云庄之事了吗?” 众道士闻言都不寒而栗,纷纷惊座而起,拦道:“褚师兄,慎言,慎言呐!” 姚道虚却镇定地示意众人落座,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跟锦衣卫宋忠扯上交情,诸位师弟,你们想想,自打当年闲云庄出事以来,各门各派哪个没有受到‘飞玄门’的打压?远的不说,就拿岳阳门和青城派的掌门因为不遵号令,便双双被杀,纵观天下,除了朝廷锦衣卫之外,谁有这个胆量与手段,敢如此号令江湖,擅杀武林两派的掌门?” 谭道净也道:“这些年来,咱们谨遵云阳祖师的命令,不过问江湖事,也不参与江湖争斗,对于江湖中盛传的‘飞玄门’也只字不曾提起过,莫非,大师兄你也怀疑,这‘飞玄门’便是锦衣卫?” 姚道虚点头道:“咱们是兄弟间关起门来说句话,你们想一想,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众道士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姚道虚接着道:“这些年锦衣卫宋忠陪也没少托我办过事,我每回都遣下可靠的弟子出去,基本上干的也都是打探消息,帮忙捉拿悍匪的小勾当,江湖无事,倒也省了我的罪孽,不过,这一回,可非同寻常了。” 众道士赶忙相问,姚道虚道:“这前面两份书信,一封说当年抗旨悔婚的玉箫剑李飞云已经回来,现就住在洞庭湖上。” 谭道净惊问道:“什么?玉箫剑卷土重来了?”姚道虚点头道:“正是。前不久,他还在洞庭湖上见了陆云汉,而第二天,陆云汉便来了咱们终南山。” 众道士闻言都陷入了沉思,谭道净又道:“这第二封信的内容,更是惊骇,贾员外请来丐帮的高手押运五十万两白银,途径洞庭湖时发生了意外,丐帮高手外加一名岳阳门弟子,连同五十万两白银全部失踪,便连锦衣卫也打听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全真十子闻言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良久之后,谭道净方才道:“难道……难道真是玉箫剑卷土重来,势要讨回当年闲云庄的血债?” 姚道虚长叹了一声,道:“如果真是玉箫剑卷土重来,那么他势必要纠结尚在人世的‘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了,然后再向飞玄门讨回血债了。你们说,他头一个要找的人,是谁?” 谭道净听得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往下多想了。余人七嘴八舌道:“定是玉箫剑与陆云汉合谋,他们头一个要找的,自然是武功独步天下的赤手灵屠了。”“恐怕下一步就是要杀进京城,再找来被削权软禁的木剑了。”“不错,闲云庄死走逃亡,活着的,恐怕也只有这几人了。” 姚道虚叹道:“是啊!如果真是玉箫剑卷土从来,凭着他与陆云汉,再加上一个赤手灵屠,那武林还不闹翻了天?众位师弟,师尊叫咱们全真十子共掌山门,值此危急时刻,咱们处世不可不慎啊!” 众道士商议一阵一致决定,派谭道净去给张继夫妇报信,姚道虚道:“师弟,普天之下,除过你再也无人知晓张继夫妇的消息,这就烦请你走上一遭吧!”谭道净领命道:“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去。”说着也不管众道士如何商议,便连夜下山去了。 众道士又差褚道清领了几个弟子下山去追,其他人没有命令,一概不准出山门,众道士遵命,各自公干去了。 一百零六回 空山夜雨 一百零六回空山夜雨 岳阳门位于岳州府,乃是洞庭湖以南最大的武林门派,早年间有岳阳门十雄称霸地方,仗着脱胎武当一门的缘故,广收弟子,教出来的徒弟,多半进了地方各级官府,充任公门捕快,或者入职卫所,门下更出了不少四品三品的将军,靠着军政势力,更是广置办产业,欺压百姓,堪称地方一霸。 早年间,岳阳门先与蜀中唐门争雄,将唐门势力彻底赶出了胡广一省,后来又将东进的青城派势力赶了回去,一时间跻身武林外九门之列,成了武林中响当当的门派。 岳阳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产业便是镖局,分局遍布两京一十三省,乃是本朝第一等的镖局。 宗门以骆姓氏为尊,执掌门户世代相传,数年前岳阳门的掌门暴毙,便由辈分尊崇的上一辈老宗师神拳太保骆千海暂代。 对于岳阳门中的一般子弟来说,他们干的就是千里走镖刀头度日的营生,平日里也过惯了欺男霸女的日子,鬼晓得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代掌门骆老太爷忽然下了严令,要门中的弟子老老实实奉公守法,一定要收敛一翻。手下门徒深知骆老太爷的刑罚手段,连日来都夹起了尾巴做人,街道市面上,倒迎来了几日难得的清净。 叶飞自洞庭湖上抢得了师父当年用过的宝剑之后,本想直接返京,却又收到了锦衣卫传来的秘信,先是询问了一番岳阳门重金卖剑的交易始末,接着又要他亲自纠察一翻,再进京汇报。 洞庭湖一行,叶飞虽然弄丢了二师伯的历秋剑,但此时隔十年,却再次寻回了师父的宝剑,他心怀大慰,便支开了同来的那位跟班小旗,独自摸到了岳阳门的地界。 在岳阳门总舵附近游荡了数日,将岳阳门的守卫消息摸了一遍之后,叶飞又趁着夜色摸进了岳阳门总坛的宅门,锁定了代门主的处所。 月黑风高夜,有几个下人引着一位身着百衲衣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里,叶飞悄悄尾随其后,屏吸凝神伏与窗下偷听。 下人掩门离去,屋内二人一两句客套之后,便径直对话。一个粗壮雄浑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道:“骆老爷子,这番祸事着实不小啊!”另一个苍老精干的声音叹了几声,接道:“您是上三门的掌门之一,统领着江湖外九门,可一定要救我岳阳门一救啊!” 那粗声数落道:“救?怎么救?你当年干下了好事,如今八成是专门来寻仇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扑通”一声,有人重重地跪于地上,紧接着那苍老声音央道:“小老儿悔不当初啊!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外九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老儿恳请周帮主伸伸援手,救救我门中的子弟吧!” “外九门总门长?周帮主?——莫非是丐帮帮主周大雷?”叶飞再次屏吸凝神,但觉得屋内二人呼吸迥与常人,一身的修为隐隐都在自己之上,这便确定了屋内那个说话粗壮雄浑的,便是丐帮帮主周大雷。 又听周大雷将那人扶起,语气少见缓和,道:“骆老爷子,这次我也不知道出手的是哪一个,但我门下报告说,洞庭湖中心的岛上住着一户神秘人家,手下纠结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一个,便是当年的点苍三剑之一的陆苍松,有不少股势力想上岛探查,都是有去无回……” 那苍老的声音颤道:“会……会是哪一个呢?”周大雷出了一口粗气,道:“据我所知,他们之中,当年那场惨祸死了两个,你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被圈在京城,这四个是不可能了。另外两个生死不明,也不大可能!数来数去,只有那位赤手灵屠跟玉箫剑了!” “玉箫剑?不就是义父与师父的结义兄弟吗?难道住在洞庭湖中的,是他?”叶飞恍然大悟:“那么那个姓陆的,便是通背圣手陆云汉了!那么这二人口中的赤手灵屠,也必然是义父他们结义兄弟中的一个了,这又会是谁的江湖称号呢?”这些年义父从未对自己提过他们的结义兄弟,所谓“玉箫剑李飞云”的称呼,还是当年师父楚江寒对自己讲过,叶飞听得热血沸腾,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了。 那苍老声音由颤声变为惊惧,几近无声:“难道是……赤手灵屠?” 周大雷道:“我看不像!你岳阳门害死他的义弟、夺了他的佩剑不说,这几年来更是欺压地方祸害百姓恶事做尽,依着赤手灵屠的行事风格,他要是出手,就会像对海沙帮一样,给你岳阳门来个灭门!” “害死义弟、夺了宝剑”——当年的一切,又从叶飞的脑海穿过,师父楚江寒,就是被岳阳门一路追杀,最后葬身无底深坑,叶飞鼻子一酸,双眼早就模糊了。 那苍老的声音喘息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不是他,看来真不是他!” 周大雷哼了一声,用鄙视的语调说道:“要不是这些年武林屡遭变故,这当口儿,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必须齐心协力以图自保,凭着我周某和当年闲云庄的交情,你这档子事情,我是不会管的!” 那苍老的声音再三感谢道:“小老儿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周大雷接着道:“我来问你,你既然得了这把宝剑,又何必在这个档口拿出来卖钱呢?” 那苍老声音答道:“事已至此,我也就直说了:这些年我岳阳门为了争夺外九门的名号,先是挤垮了青城派,后来斗倒了唐门,自身却是损兵折将耗费钱财元气大伤,先是死了掌门,湖广的生意又被……又被……被贵帮的贾员外挤垮,我自接手岳阳门之后,更是捉襟见肘,眼看支撑不下去了,这才……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想弄些现银到南洋倒些买卖……” 周大雷哼道:“投其所好不成,便强买强卖,乘机敲竹杠,对吧?” 那苍老的声音道:“周帮主,事已至此,咱们该怎么办呢?” 周大雷道:“眼下可不止玉箫剑一人,可你别忘了,还有一个陆云汉与他们也是生死之交,若是他们将昔年的几个兄弟都找来,弄不好,会掀起一场风浪!” 那苍老的声音唉声叹气道:“都怪我,当年起了歹心,非要夺什么宝剑……如今他们要是真为复仇而来,那我这岳阳门上上下下可怎么办呀?” 往事历历,仇恨顿生,叶飞再也忍不住,他抽出了掌中宝剑,大叫一声踢烂门窗冲了进去。 屋内的周大雷正和白发苍苍的神拳太保骆千海拥灯对坐,一点寒光直取骆千海,“骆老贼!纳命来!” 周大雷先是一惊,紧接着手中钢杖奋力挥去,替骆千海荡开了这凌厉的一剑。叶飞凌空翻身又一剑向骆千海刺去,周大雷手中钢杖翻飞,纵身上前,抵住了叶飞,二人斗在了一处,转瞬之间已经互换了数招。 骆千海扑向墙壁,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鬼头宝刀,使出了祖传的八卦游身刀,纵身上前来夹击叶飞。三个人斗在一处,转眼斗了三十余招。 周大雷力猛杖沉,骆千海刀法精妙,叶飞虽有宝剑在手,但以一敌二,多年苦练的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正酣斗间,叶飞忽向骆千海大叫道:“骆老贼,还记得当年被你害死的楚江寒吗?今日特找你报仇来啦!”骆千海被他言语一惊,手上大刀放慢,跳出圈外使劲揉了揉眼,见这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惊疑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骆千海撤刀避开,叶飞压力骤减,多年苦练的剑法立时娓娓使来,又仗着手中宝剑,七八招内,已经将周大雷手中的钢杖斩为数段。 周大雷认出了镇岳宝剑,也认出了这手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大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飞斩断对手钢杖,一时间占了上风,又挥剑向骆千海扑去,骆千海虽然惊惧,但他久经战阵,使开宝刀从容迎上,又过了数招。 镇岳剑天下利器,更兼叶飞剑法高明,数招内又将骆千海掌中鬼头刀斩断,骆千海眼见不敌,仓促间向周大雷身后躲去。 周大雷丢了半截钢杖,大喝一声,竟使出了绝技奔雷手,双拳挥出,中途又陡然变拳为掌,力道更是一道跟着一道而来。 叶飞惊叫道:“奔雷手?”忙撤剑提气,以左掌使了一招风灵掌中的招数相迎。一来是叶飞年轻功力不及周大雷纯厚,二来是单掌迎双掌,叶飞大叫一声被震飞了数步,后背撞在柱子上,才泄去了力道,但一时间浑身绵软,再也提不起真力来,顺着柱跟滑了下去。 周大雷一招取胜,却更加吃惊,问道:“小伙子,你的武功,究竟是跟谁学的?” 骆千海虽然年长神算,但他武功见识远不及周大雷,这一番比斗下来,竟未认出叶飞的武功门路,只看到周大雷一招将这少年打得倒地不能起身,便大跨一步,上前问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楚江寒?” 周大雷面色凝重,道:“骆老爷子,你当真没看出来吗?”骆千海疑问道:“看出什么?”周大雷长输了一口气,道:“他的武功路数。” 屋中一灯如豆本就昏暗,更何况叶飞正瘫坐在地上,骆千海瞧不清楚叶飞的面容,便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刚要看个仔细,忽然叶飞剑尖一挺,镇岳宝剑已经从骆千海前胸穿堂而过。 周大雷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挥掌打去,叶飞伸脚将骆千海的身体踢向了周大雷,身体微微一缩躲开了一掌,翻起身来正要跳窗,周大雷侧身闪过骆千海的尸体,再发了一掌,叶飞闻得掌力又来,回身挥掌借着周大雷的掌力,轻飘飘落到了院子中央。 周大雷追了出来,又问道:“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宝剑是哪里来的?这身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叶飞回道:“周帮主,我只告诉你,这姓骆的做了恶事,今日我是来讨账的!” 房前屋后人头攒动,呼喊声瞬间大起,已经有人冲进房中,抱着骆千海的尸首大声痛哭,叶飞抱拳道:“周帮主,代我向你徒弟韩筱锋问个好!”说罢纵身跃上了屋脊。 岳阳门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近侍子孙哭成一团,青壮徒众叫嚷然着抓贼,周大雷回过神来近前一看,骆千海已经不省人事。 有两个年迈的门中长者一面吩咐收殓尸身,一面号令门众外出拿人,周大雷被晾在一边极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二位长者吩咐布置了一阵,方才将周大雷请到了偏殿。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问道:“周帮主?您怎么会在此地?可曾认出了凶手的面目?”周大雷外粗内细,不敢轻易张口,便问道:“不知前辈怎么称呼?在贵派之中担任什么职务?”那老者道:“老夫骆万海,乃是千海公的叔伯弟弟。”听得对方是硕果仅存的岳阳门十雄之一,周大雷这才道:“事关机密,周某不得不谨慎,得罪了。” 骆万海会意,即独自一人将周大雷请到了自己僻静的书房之中,又吩咐下人徒众不得靠近,这才客气道:“此处僻静,周帮主有话但请直言。”周大雷这才将骆千海如何重金卖剑、帮众如何失踪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番。 那骆万海精明老辣,时不时出言试探,总算将前后始末了解清楚了,这才道:“我兄长处世自有不当之处,但无端遭人杀害,此仇此恨,我岳阳门上下也断不会轻易放过。” 周大雷道:“那凶手手执镇岳宝剑,剑法出神入化,虽然二十上下,但俨然已有宗师风范,他以一人一剑,独斗我二人,还杀了千海公杨长而去,委实难以对付,前辈,千万要慎重啊!” 骆万海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便道:“老夫也晓得利害,如今有个飞玄门压着,武林各派不敢轻易生起事端,我岳阳门只好走走官府的路子,对外只说有巨盗潜入岳阳门盗宝不成,反将我兄长杀害,令公门广布文书四海追查,不知周帮主以为如何?”周大雷点头道:“如此最好!” 骆万海拜道:“光我岳阳门这点手段,是万难捉住真凶了,周帮主,您是外九门的总门长,可一定要为我们岳阳门主持公道啊!”周大雷道:“此事须得仔细应付,若是处理不当,便会招来飞玄门,你我需要谋划仔细!”当下二人又谋划好了说辞,找人画好了图像,即遣人前去报官,张贴文书布告去了。 周大雷布置了一番,便连夜派遣门中弟子执亲笔书信北上嵩山少林寺,向少林方丈表明来意,自己则亲自西上武当,打算邀请武当掌教,再赴华山邀请武林盟主赵岵,共赴嵩山少林商议对策。 闻得本地名士骆老爷子惨遭贼寇入室行凶杀害,越州知府连夜升堂,亲赴凶案现场勘察,一面上报省里,一面派下了海捕文书,数日之间,告示遍布胡广一省,初出茅庐的叶飞,一夜之间,成了海捕的大盗。 叶飞在岳州府东躲西藏了数日,眼见岳阳门不知从哪里招来一帮江湖高手冒充官府公人,拿了自己的画像在大街小巷,叶飞眼见事情闹大,便北渡洞庭湖,逃到了江北地界。 又过了数日,京城传来密令,召叶飞秘密回京复命,一路上不可惊动任何人,叶飞怀着忐忑的心,只好走陆路取道河南北上返京。 一来不住官驿,二来少了接应侍候,身后还有一干公人纠缠,叶飞这回算是吃到了苦头,也见识到了民间疾苦。 河南平原最广,按理来说良田最多,但北上以来,满目皆是良田荒芜蒿草丛生,村落破败十室九空,与邻近的湖广一省简直天壤之别。 叶飞在公主府闭关十年,过了十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出得关来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豪门子弟,公干又在威震天下作威作福的锦衣卫中,南下以来,从来都将心思放到了自己的事上,几时低下头来认真看过地上的蝼蚁?也好似真的忘记了自己幼年便吃过苦挨过饿,经历过生生死死。 一路凋零荒凉,叶飞身上有大把的银子,却买不来一匹像样的脚力,只得步行,途径信阳城,又遇上了岳阳镖局的镖车,押镖的乃是岳阳门河南分局的,叶飞少年心性一时玩心顿起,索性找来街边的乞丐,将身上衣物尽数换了,又将宝剑连同一块枯木用布条扎成拐杖,乔装做了乞丐,远远跟在了镖队的后面。 押镖的队伍十个人,一个镖头稍微年长,其余人大概都是徒弟,分不清那些事趟子哪些是手赶车的,也没有什么规矩周详可言。一行人赶着五辆车,头一车内坐了一对夫妇,后面四辆都是行李,胡乱的绑着,看这懒散的架势,倒也不似拉的是什么贵重物品。 都说走镖的精明,但叶飞也没瞧出这伙人精明在哪儿,自己跟了有三五日,这伙人也毫无防备自己的心思。 途径一座镇甸,镖队打尖吃饭。叶飞看到捉拿自己的告示早就让人贴在了墙上,心下不敢大意。远远又听见了这对夫妇的议论,这才知道这对夫妇原是在河南做官的,因不满上司腐败,一气之下便挂冠而去,至于做的什么官,又为什么请来岳阳镖局的护送,这就不得而知了。 叶飞武功有成耳力极佳,远远又听见两个粗细不一的声音议论道:“瞧见了吗?这是岳阳镖局的,你说巧不巧?” 粗声的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岳阳镖局是江湖上头一个的镖局,哪个地方没有啊?”细声的道:“头一个的镖局?岳阳门如今的当家都能叫江洋大盗给做了,还是入室杀人,我看也没什么了不得,还号称什么武林外九门之一,我看现如今的武林各大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粗声的道:“你说那是真的吗?”细声的道:“这他妈还能有假?死的真真儿的!”粗声的道:“不是这个,是官府的告示,捉到凶手,官府赏银千两,岳阳门再赏银千两。” 细声的道:“官府的告示还能有假?你也不看是哪里出的告示?湖广那边的!这几年就数湖广一省富裕,区区千两银子,拿得出来,拿得出来!” 粗声的道:“怎么样?咱哥俩试试?”细声的道:“试个屁!这告示发了好几个省了,有多少武林好手都惦记着呢,哪轮得着咱们?再说了,岳阳门的骆千海号称是神拳太保,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能够把他做了的人,能是好对付的吗?” 粗声的嘿嘿一笑,道:“怎么着,你是怕了?这些年当真是被飞玄门的吓破了胆儿?咱们两个好歹是昆仑派出来的,早就脱离了山门就不说了,可这些年的苦日子还没过够吗?” 粗声的道:“什么飞玄门,我看就是那帮管着大门派的人编出来唬人的!他们瓜分了地盘,一个一个的勾搭着官府,不是投靠他们做了捕快爪牙,就是替他们看家护院,背地里,还不是照样干着杀人灭口,打前站擦屁股的勾当?这些年来,虽说是少了祖祖辈辈帮派吞并仇杀的大买卖,可人家们的银子照样没少赚,哪像咱们哥俩,放着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名头不要了,龟缩在这个鬼地方,面也不敢露,银子也赚不了,妈的,想起来,就十年来真是亏大了!” 细声的道:“是啊,咱们出身昆仑派,学得也是正统的武功,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活,正是辱没了当年‘龙虎太岁’的威名!”粗声的道:“先喝酒,咱们两个慢慢谋划!” 那两个依旧细语嘀咕,叶飞的思绪,却回到了当年:就是他们口中的‘飞玄门’派出高手打伤的师父楚江寒,害得他被骆千海追杀,乃止葬身无底洞…… 镖队饭罢启程,那文士夫妇依旧上了马车,老镖头吆喝着九个徒弟赶车,那文士夫妇是要瞻仰什么昆阳古战场,镖队便又向西而去。 叶飞正要与他们分道扬镳,又听见那两个说话的商量着要跟在镖队身后,叶飞好奇心大起,便远远跟在了后面。 一行三拨人前前后后,走了十数日,叶飞走在最后,也始终不见前面那两人对镖局的有什么不利,偏不巧又下起了连日秋雨,镖车又是大马拉车,时不时的都要陷进去,那两个大汉竟然赶了上去,时不时的帮着他们推车,叶飞也上前凑了个热闹,几日的雨下来,三拨人都混熟了。 一行人终于到了南阳府裕州境内,夜雨滂沱,淋的人睁不开眼睛,众人一边推着马车,一边摸索在黑夜中,终于瞧见了一处光亮。 老镖头吩咐徒弟去探路,不一会儿,小徒弟终领一人说是客栈掌柜的,二人共撑着一把破油纸伞,跌跌撞撞地护来一盏灯笼,这才借着亮光引着众人进了客栈。 拴马进屋,破旧的客栈内当心架起了一个火盆,众人心头一暖,抢着进了屋子。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下是吃饭的大堂,掌柜的是个个子矮小的老实人,笑脸招呼着众人烤火。店内原有数人,见了有人新来,忙将火盆让与了新来的。那一众走镖的和跟着一道来的都是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了衣服便围成一团烤起火来。 那文士夫妇穿着朴素而整洁,显然是体面人,不肯脱衣烤火,掌柜的极有眼力见,又端来一个火盆,笑道:“夫人,出门在外的,都别讲究了,您当家的也都在这儿,将外衣脱下来,烤烤火吧,省得着凉。”那妇人将脸往下一低,犹豫了一下,还是由着他夫君将外衣脱了下来,则着身子在火盆前坐了下来。 老镖头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又拿衣服擦了擦头面,胡乱的套在了身上,来到那文士跟前,笑着道:“东家,您看您跟夫人吃些什么好?” 那文士笑道:“大家辛苦了,我看叫大家吃好些!”又向掌柜的吩咐道:“掌柜的,有酒有肉只管端上来,我们这一伙人今晚的酒肉要管够!”掌柜的笑着应道:“下午刚宰了头老驴,这会儿已经炖软和了,您看成吗?另外俺这里没啥好酒,全是婆娘自己酿的,卖的也还好!” 那文士笑着道:“有酒有肉便是好极了,你只管上吧,明日一早会账可好?”掌柜的拖长了声调应了一声去了。那文士笑着对龙虎太岁道:“两位帮着冒雨推车,辛苦了,待会儿咱们坐一桌吃!”又不忘了招呼叶飞:“小兄弟,你也一起吧!” 龙虎太岁似是没听见,叶飞学着叫花子的样儿,高兴地谢了一声。 掌柜的跑了几趟,端上来两大盆冒着热气的驴肉,和一大翁酒,那老镖头给大家分了两座,招呼人摆碗倒酒,头一碗走过来端给了文士,便回去大快朵颐起来。 那文士又给夫人要了两碟腌菜,一盘酱驴肉,几个饼子,陪夫人吃了起来。 叶飞和龙虎太岁被老镖头叫到了一桌,那老镖头客套活泛,不住地劝吃劝喝,叶飞抱着骨头大口大口的嚼着,只感觉公主府里的膳食也比不上这一顿驴肉。 叶飞吃了一阵,又端起碗来灌了几大口,仰着头打了一个满满的饱嗝,扭头间瞧见门背后的角落里蹲着三四个半大的叫花子,身上没一块完整的衣服,不是破的就是露的,都半露着两条干瘦的大腿,饿狼一般盯着桌上的驴肉咽吐沫。 眼见这文士东家出手如此大方,店中的几拨客人也都盯着不说话。 老镖头和龙虎两太岁吃的直打嗝,仍旧大碗大碗的牛饮,叶飞见同桌的几个吃不动了,伸手从锅里抓起了大骨头棒子,丢给了几个小叫花子,那几个小叫花子得了珍馐,先是不住地感谢叶飞,又转头感谢那文士道:“谢谢东家大老爷!谢谢东家夫人!” 那文士抬头看见,略一定神,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吃喝,那妇人用手捅了他一下,那文士似是回过神来,又向掌柜的吩咐道:“掌柜的,给这几个孩子也一人舀一碗肉汤来,让他们去去寒,就别让他们喝酒啦!” 叶飞见这对夫妇都是善人,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众人吃饱喝足,也不叫掌柜的撤下碗盆,时不时的还要抓起一块来,就着酒往下咽。 那老镖头端着酒碗靠近了火盆,将手里的烟袋悬在火上烤了一阵,揉碎了装在了眼袋锅里,直接伸手从火盆了抓起了一块红通通的炭火,点着了烟锅子之后,又捏碎了,火星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叶飞见他指上功夫如此了得,自是吃了一惊:难怪他带的押镖队伍如此散漫,原来是身怀绝技,看他的呼吸吐纳也瞧不出什么高低来,却原来是自己走了眼了。 龙虎而太岁表情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长大了嘴巴齐齐望向了那老镖头。 那老镖头这才图吞云吐雾优哉游哉地道:“小老儿胡图,江湖上的老朋友都叫我作‘糊涂蛋’走了三十年的镖了,这一双眼睛可从没看走过眼呐!” 望着这位胡老镖头这番神情,叶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露馅了,却见那龙虎二太岁已经坐卧不宁了。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陆伯伯,他是什么来头,吹牛呢吧!”这说话声音极低,若不是叶飞苦练师父传下的吐纳内功有成,只怕也听不见这说话声。 胡老镖头耳根子一动,吃烟的动作停了一停,明显也也听到了。 叶飞抬头四望,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男子戴着斗笠,正背着自己这一桌,对面坐着一个人,恰好被大斗笠遮住,瞧不清面貌。 “小丫头,省省心思吧,这个武当派跟你爹爹那个武当派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你指望不上!”听声辨位,叶飞确定了这声音正是发自那戴斗笠之人。 那个女声略带撒娇地说道:“陆伯伯,您说,我还要练上多久,才能在您老人家手上逃走?”那个戴斗笠的回道:“快了,快了!再过几年我年老气衰,你功力精进,到时候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那女声道:“那管什么用?过几年你又不会来抓我,说不定我爹跟您早就和好了,我打得过您又有什么用!” 那女声又道:“陆伯伯,您说,当今天下,有几个人的武功比您厉害啊?”那戴斗笠的回道:“大有人在!”那女声道:“那您说,这里的这两个人打得过您吗?”那戴斗笠的道:“单打独斗是怕未必,加上你嘛!二对一那我就不是对手了!”那女声道:“陆伯伯,您说咱俩这么说话,他们听得见吗?”那戴斗笠的道:“你说呢?” 他两个说话声音极低,在场的只有叶飞和那胡老镖头能听到,听他们这对话,分明是已经知道这里有两个人能都听到,这么压低声音对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倒像是故意的。 胡老镖头悠然的抽着烟杆,有条不紊地道:“其实老胡我走这趟镖,与其说是走镖,其实就是护送刘大人一程,刘大人为官清廉,见不惯本省的官员跟有些门派的勾连成奸,这才辞的官。”那文士转过身来,表情略显尴尬,道:“胡老爷子,好端端的,您说这些干嘛?” 胡老镖头咧嘴呵呵一笑道:“咱们本省的官员,都烂透了,背地里跟华山派的勾连在一起,他们派来门中的高手,在各级衙门充当公差,欺压百姓不说,便连各级官员跟朝廷的文书往来都管住了。自当年那场大地动以来,咱们一省的百姓就没好过,官府年年上报灾情,朝廷年年拨下赈济钱粮,可哪一袋粮,哪一串钱到了百姓手里,都被上上下下瓜分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拿来做些样子文章,糊弄前来点验的钦差,打点御史按察使,甚至锦衣卫等等,这一省的民生消息根本就不能上达天听。如有官员要据实上奏的,或者金钱美色拉拢不了的,便差武林高手追杀灭口,再谎报什么因公殉职,或者违法腐败的也就不了了之了……一个字,也别想走出河南。” 叶飞听得心惊肉跳,暗道:“锦衣卫监察天下无孔不入,这等消息,怎么能不知道呢?这老儿如此胡言,莫非有什么目的不成?” 那文士夫妇听了低头垂泣,胡老镖头继续说道:“刘大人是个好官,他因要据实上奏,便犯了官场的忌讳,上峰以金钱美色前来诱惑他,刘大人不从,争也争不得,斗也斗不过,刘大人无奈只得辞官。老胡我与刘大人的岳父是故交,生怕他在半路被人加害,这才假借走镖护送一程,其实,这几大车,上面拉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金银钱财,而是一堆书本杂物……” 那文士听了胡老镖头的一番说辞,茫然道:“我本姓刘,此次我辞官归乡,自感有负苍生社稷,特绕道至此,本想对着刘氏发源地叩头谢罪啊……” 叶飞听罢依旧半信半疑,却见那胡老镖头居然向那龙虎而太岁道:“昆仑派龙虎太岁,我们这趟镖实在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倒叫你两个白走一趟了!” 龙虎二太岁被这胡老镖头忽然点破,茫然惊起,愣了半晌,索性承认道:“我两个就是瞧着人多车重,便想尾随干他一票,既然这趟镖没什么钱财,我两个就当是白跑一趟吧!只是咱们一没来得及动手,二来算不上翻脸,咱们两家就算不上结仇了。” 另一个也道:“胡老爷子,我两个本有心劫你的镖,如今又被你点破,如今算是载了,我两个不知道你有这般本领,自认为不是对手,你也用不着对我们动手了,我两个干脆跟你走一趟,供你驱使一回,这下也算公平了吧?” 胡老镖头见他二人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之辈,却也恩怨分明,起身抱拳道:“原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龙虎二太岁坚持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两个也顺道要你管几顿饭,省得再去祸害别人了。” 叶飞这才理解了胡老镖头这一番话的用意,一是说明这趟镖却是没钱可,二是挑明自并非散漫前行,而是早就瞧出了破绽。 胡老镖头又向叶飞抱拳道:“这位小哥,瞧你的身形步法似是有几分崆峒派的路子,但又不完全是,请恕老胡眼拙,没瞧出你的底细来,小兄弟是为了金银而来,还是受了华山派驱策而来?” 未待叶飞回答,那角落里的女子已经纵身挑起,手中长剑直取那对文士夫妇,胡老镖头身形一闪挡在了那文士夫妇前面,伸手用老烟杆架住那女子的长剑,左手屈指成抓,已经抓向她双眼,那女子眼见不妙,撤剑低头,勉勉强强躲过一招,但头上的男装方巾已被扯下,一头黑发乌云般垂下,在场的刘氏夫妇,并一众押镖的小伙子都看呆了。 那女子站到了光亮处,火盆中的炭火,墙角的油灯,一起映射在她的脸上,居然显出了一丝粉红的妖艳与火热来,叶飞生平头一遭感到原来女人可以长得这般模样,他望地呆住了。回过神来时,已经是那女子再次出剑刺向了胡老镖头。 但见她虽然身着男子长衫,但闪身踢腿,摆臂挥剑之余,曼妙的腰身扭得如水蛇般柔韧,一声声娇喝还带了几分火辣与自傲,胡老镖头驾着烟杆与她盘旋,一招一式倒显得笨拙不堪。 二人连交十余招,那女子喊道:“杀你们的人在此,看你有多大的手段!”声音中居然又带着几分可爱。 胡老镖头招数古朴雄健,显然功力更为高深,又在数招之间,将她逼得后退了几步。胡老镖头越斗越怒,骂道:“好个全真剑法,居然也跟华山的狼狈为奸,今日定要擒下你再绑到重阳宫问罪!” 听见“剑法”二字,叶飞忽然注意到,这女子手上拿的居然是自己在洞庭湖岛上丢给韩筱锋的历秋剑,心下更加疑惑了。 眼见二人越斗越急,那胡老镖头雄浑的内劲不断吞吐,一杆烟斗已经使得虎虎生风,那女子堪堪不敌,一步一步退向了角落。 叶飞不由得担心起了她的安危来,那头戴斗篷的起初只是从板凳上转过身来,眼见胡老镖头的招数一招重过一招,那女子剑法虽然精妙,终究是内劲不及,那戴斗笠的站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场上二人。 胡老镖头边斗边笑,似是极为解恨,嘲笑道:“哈哈哈,全真派只交剑法,不教内功的吗?”那女子嘴上不服反唇骂道:“呸!老贼,就这几手,也配说是武当正宗,姑奶奶让你知道怎么知羞!” 叶飞见胡老镖头果然更怒,招式越急越沉,那女子即将落败,身后戴斗笠的明明和她一伙,却只是冷眼旁观,叶飞早就将手中夹着宝剑的长杖捏在手里,万一那女子有个闪失,便要立刻上前相救。 正当叶飞紧张的稍稍一走神之际,那女子忽然跳出了圈外,抱住双膝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飞瞧得清楚,那女子剑法精妙丝毫不在胡老镖头之下,只是内功不足,这才一直处在下风,但也没有落败,刚才的那一个抽身出圈,又坐在地上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 非但叶飞感到莫名其妙,胡老镖头跟那戴斗笠的更是莫名其妙,那女子哭了一阵,忽然站了起来,起身捂着肚子蹲到了墙根接着大哭。 胡老镖头谨慎周详,既要防着叶飞,又要防着那戴斗笠的,一丝也不敢大意,那戴斗笠的冷声道:“小丫头,别再耍把戏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忽然那群小叫花子指着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奇怪,方才这一番刀剑争锋,吓得那几个小家花子不敢出声,这会儿怎么有胆量发起笑来?叶飞顺着小叫花子手指的方向一看,方才那女子坐过的地方,有一掌大小的方砖被染红。 这一群糙汉不明所以,都不敢做声,那个小叫花子笑了几声,又不敢再笑了。 那文士见胡老镖头得胜,伸着脖子问道:“怎么了?是胡前辈,你伤了她吗?”胡老镖头稳重地答道:“没有,我连她的皮毛都没挨着!”那文士问道:“那哪来的血迹?” 文士夫人使劲拽了丈夫一把,示意他不要再问了,文士却见那女子哭得伤心又要再问,夫人低头在他耳根便嘀咕了一句:“别再问了,是月水!”,那文士“嗨”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非但那文士,便是叶飞、胡老镖头,那戴斗笠的都听见了。叶飞摸不着头脑,那胡老镖头默默不语,倒是那戴斗笠的蹲下身去,替那女子一把脉,支支吾吾道:“是陆伯伯的不是,先起来!”接着便要拉她起来,那女子一把甩开了他,哭道:“陆伯伯,我爹娘不在身边,你就由着外人欺负我!”那戴斗笠的没了冷漠,支支吾吾道:“这……这……” 那女子忽然拿起了长剑,喊道:“我跟你拼了!”说着直冲胡老镖头,胡老镖头不敢大意,架起烟杆抵住,未及几招,那女子又险象环生,哭道:“我不活了!”一个转身撤剑,就往胡老镖头烟杆上迎。 那戴斗笠的这下慌了神,闪身到前,双臂一甩,一只手架住了胡老镖头的烟杆,另一只手一把将那女子从胡老镖师手下拦了出来。 叶飞、龙虎二太岁,众押镖的不管眼界如何,都瞧清楚了这一招,全无高明可言,但架开胡老镖头,扯出那女子只在随手之间,这份功力和机变,委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华山派的请了此等人前来截杀,我哪里还有胜算?”胡老镖头内心叫苦,手上不敢大意,但见他弃了烟杆,吐纳呼吸间已经力透双臂,使出了一手武当派嫡传的鹰爪功来,已经与那戴斗笠的斗在了一处。那戴斗笠的双臂如鞭放长击远,手上虎虎生风,两个人各提起了无上真力,转眼间已经斗得胶着。 那女子抹干了眼泪,全然忘了方才的尴尬与伤心,在一旁加油道:“陆伯伯,加油,一定要替我教训他!” 叶飞在一旁观战,见这戴斗笠的先是留力只守不攻,接着胡老镖头的真力真力越提越足,大有武当真力浩瀚延绵之特征,长此下去,戴斗笠的非但不能脱身,反而会有受伤的危险,便也将真力越提越满,两个人已经斗得互不相让,竟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就在这时,那女子提起了历秋剑,哈哈哈一笑道:“陆伯伯,您老慢慢玩吧,我这里就先走啦!”说完呵呵一笑,转身一跃而出已经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一百零七回 风雨雷电 一百零七回风雨雷电 那女子消失在了夜雨之中,叶飞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被这戴斗笠的强迫来此的,若在平时一定挣脱不了他的魔爪,这才假借月水之事,做了个真力不济的假象,骗过了这戴斗笠的,让他放松了警惕,接着又故意做局,引着胡老镖头缠住他,趁着他无暇分心之际溜走。 叶飞不禁在内心感叹道:“这个女孩倒也豁得出去!可这戴斗笠的武功卓绝,机智更是过人,若不用这个方式,使他一时尴尬无措,再利用胡老镖头拖住他,是怕再也无法脱身!只是听他二人言谈,这戴斗笠的是他伯伯,怎么又会抓她不放呢?” 这戴斗笠的此刻也已经回过神来,他大喝一声一招将胡老镖头震出了圈外,摆手道:“住了!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那胡老镖头已经从他的拳脚上认出了他来,抱拳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陆先生的峨眉通背拳果然名不虚传,小老儿佩服,佩服!”那戴斗笠的哼了一声,道:“什么虚虚实实的,要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胡搅蛮缠,那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轻易逃走?” 姓陆?峨眉通背拳?——“通背圣手陆云汉?”叶飞幡然醒悟,望着手中藏剑的拐杖,便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龙虎二太岁见这姓陆的只不过跟胡老镖头打个平手,自己这方又人多势众,便也不再惧怕他,上前一步道:“姓陆的,你是哪里来的后辈,怎么如此无礼?你无知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没教养,你可知道胡老爷子是什么人吗?他老人家可是和当今武当的掌教冲玄道长一师同传的师弟,要不是他老人家还俗早了,如今的天下,武当派掌教以下,但该有武当十子。”另一个也道:“就是,你这后辈虽然能跟胡老爷子过上几招,但怎可如此无礼?” 眼见两方刚刚斗罢,又要剑拔弩张,那文士刘氏夫妇赶忙相劝,掌柜的也陪着笑脸上前道:“几位客爷,几位客爷,都消消气儿!大家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嘛!和气点的好,和气点儿的好!” 叶飞乖乖的跟那几个小叫花子挤到了一处,装作了个可怜叫花子受惊的模样,正自庆幸这一番搅闹使胡老镖头忘记了追问自己的来头,忽然客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飞坐在地上,但见陆云汉与胡老镖头都是一惊,齐齐扭头向门口看去,显然他们二人也同样没有听出还有人靠近,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大门。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探着头小心翼翼的钻了进来,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了,他望着店中扫视了一圈,然后弓腰不住地挨个欠身抱拳,便连门背后的几个叫花子也没落下:“对不住打搅了……对不住……打搅了,深夜赶路错投了去处,……打搅了!” 叶飞见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壮的跟个犍牛一样,这一番客套小心而周详,一看便是个做苦力的庄稼汉,便也没再仔细留意他的像貌。 胡老镖头有意无意的还试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庄稼汉似是听出了他的盘问之意,欠身抱拳回道:“刚到刚到……见这里有灯火,我是跑着过来的……” 掌柜的见来了个庄稼汉,虽然依旧客套,但还是跟胡老镖头他们一行人有所区分,问道:“客人,你吃些什么?”那汉子原本坐在凳子上,又站起身来摸了摸钱袋子,咧嘴一笑,道:“劳驾,来几个馒头,再有一壶热水就好了!” 这个庄稼汉的到来,倒是打了戴斗笠的跟胡老镖头的岔,文士刘老爷见他他那老实巴交却又活泛的模样,又望了望桌上还未吃完的驴肉,开口道:“弟兄们都吃好了吧?”那些年轻的镖行也故意将声音放大,七嘴八舌的回道:“吃好了……吃好了!” 有了这么个对话,气氛顿时活了不少,那些个小伙子们也先后发出了声音,真真假假的相互开始说了话。 刘老爷点了点头,笑着道:“后生,我这里有些驴肉,还热乎着呢,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些吧!”他夫人也笑着道:“小伙子,你别在意,都是干净的,还热乎着呢!” 那庄稼汉转起身来又欠身抱拳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老镖头年老量大,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示意跟前的徒弟将桌上的肉盆端了过去,那徒弟也是个苦出身,知道吃剩饭的难心处,便故意抖了个机灵,从盆里抓了一块骨头咬在了嘴里,以示干净,放下盆之后还道:“兄弟,别客气!可劲儿吃,香着呢!” 那庄稼汉赶紧向刘老爷夫妇抱拳欠身行礼,又向胡老镖头一众行礼感谢,客气了一番,便坐下来大快朵颐起来。 戴斗笠的陆云汉也似消了气,自斟自饮起来。店内的说话声更大了,龙虎二太岁望了望屋外,咒骂道:“娘的,连着下,半夜里还不得更冷,来来来,咱们划拳喝酒!”便又嚷嚷着跟镖行的小伙子们划拳,几个小伙子往胡总镖头脸上望了望,得到了一句:“再喝一些,夜里暖和!” 屋中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小叫花子见这庄稼汉老实和顺,便拥到他的桌子上,就要伸手从盆里捞肉吃,那个庄稼汉嫌他们手脏,拿筷子挨个敲了回去,又用筷子一人分了一块,那几个小叫花子高兴,庄稼汉也高兴。 叶飞靠在墙角里,只盯着这个庄稼汉发笑,脑子里却全是刚刚那个女子的脸蛋儿水蛇腰…… 气氛恰到好处,掌柜的拿来了馒头热水,又趁机打央告道:“诸位客官,我们这店小客房不够,只能请先到的客爷,和刘老爷夫人,还有胡老爷和龙爷虎爷睡客房了,剩下的人,只能委屈在这厅里将就着对付一宿了!”开店的就靠个察言观色,掌柜的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恰到好处,动手打架的不好惹,凶恶暴躁的不能得罪,掏钱的东家不能委屈,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镖行的小伙子们过惯了这种日子,加上他们年富力强,各个没有异议,都道:“没问题!有个地儿避雨就顶好啦!” 几个小叫花子嘴里啃着驴肉,眼珠子先瞪向掌柜的,再看看叶飞——他是这里最大的叫花子,地方不够,要撵走也是从他开始! 掌柜的瞧出了他们的心思,带着得意的腔调叹了口气,道:“得,你们几个叫花子,今晚也在这里住下吧——谁叫老天爷不睁眼,下这么大雨,你们几个还不得给淋死了!”几个小家花子听了高兴,得意的看看大叫花子叶飞,又看了看同桌吃喝的庄稼汉。 掌柜的又给火盆里添了不少生熟木炭,屋子里倒也不怎么冷。 龙虎二太岁跟一帮划拳的没怎么喝醉,倒是胡老镖头首先酒劲上头了,他摇摇晃晃地拿了酒碗居然走到了陆云汉的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对过,嘴里拌蒜道:“来,咱两个喝!” 划拳的停了下来,刘老爷夫妇也紧张的望向了陆云汉与胡老镖头的一桌,都生怕这个戴斗笠的再次发作起来。 陆云汉也没吱声,拿起就坛子来先给胡老镖头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了,他两个时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现在却一言不发地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众人喧闹再起,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全然又是一派和谐景象。 刘老爷见夫人盯着他们看,便道:“困了吧?要不我扶你去睡觉吧!”夫人道:“雨声这么大,回去也睡不着,就在这多坐一会儿吧!” 夜雨连绵,本就是点检心思的时辰,刘老爷是科举出身,这会儿又忧心起国事来,忍不住摇头不住,一阵叹息,夫人劝道:“想开些!咱们回去种地过活,这些烂事儿,眼不见心不烦!” 叶飞见这姓刘的眼神露着正气,全然不是个酸腐书生做派,他娘子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所言应该不会有假,但他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若说地方官府勾结什么门阀势力、江湖门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倒也信,但一省的官场怎么可能都如他所言,贪腐不说,便连内情也不能上报,这怎么可能?他们瞒得过御史按察,怎么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耳目?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刘老爷一声长叹使劲转着手里的空碗,活生生一副书生忧国的画面。 戴斗笠的陆云汉又开口了:“叹息有什么用?官场烂完了,武林烂完了,天下百姓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绵羊,如果不想被吃,就得拿起拳头来反抗……” 胡老镖头涨红了脸,苦笑一声,道:“反抗?拿什么反抗?就拿我老头子来说吧,没什么本事,走了半辈子赶脚的营生,一心就想和和顺顺地多跑几趟,攒几两散碎银子,回家老老实实地哄孙子,可这世上糟心的人和事太多,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过。官府的事咱们管不了,光是武林的事,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他咂了一口酒,接着道:“早些年武林各派就你争我夺,打打杀杀闹个没完,后来听说出了个飞玄门,将武林各派给收拾了,明面上是少了些争斗,可武林上的这些门派,他们表面上不敢争斗也互不来往,暗地里先是结为同盟,推举了华山派的赵岵为盟主,将武林分为上三门、中三门、下五门、外九门,干的却是勾结官府,瓜分地盘的勾当,就拿河南一省来说吧,北面是少林派旳势力,南面则是华山派的地盘,这两派明争暗斗,哪里还顾及什么民生社稷家国天下?” 众人听胡老镖师一翻讲述,各个一言不发。戴斗笠的陆云汉问道:“看来密件出不了省,这是真的了?” 刘老爷接道:“是啊,我本就是正阳县令,到任不到一年。县中连年遭灾,我按例上报灾情请朝廷赈济,可朝廷总是回文到省里,省里再派员下来,不是安抚就是视察,据说是年年如此。后来我急了,数次越级上报朝廷,派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县令虽然执掌一县民生,可应对如此大事,终究是权力有限,再加上上面还有省府两道衙门管着,我是实在无能为力。临近的湖广一省多年不曾遭灾,我县中百姓便要去逃荒,可省里派下来军马,严守在各个路口,漫说是出省了,便连出县也困难,只要是成伙的流民,就只能在本省流窜,压根到不了外地。几番下来,人口凋零,田亩荒芜,简直民不聊生啊,枉我苦读十年,终究是愧对苍生!” 刘老爷声泪交加,众人听了不住摇头。 胡老镖师接道:“是啊,华山一派勾搭上了南阳的海沙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门下的弟子全都弄成了官身,卫所的兵丁,各级衙门的捕快,全是武林中人,有什么不听话的官儿,还能逃得出他们的手心?弄死之后,随便安个罪名做个假账上报朝廷,几年下来,便再也没有官儿们敢反抗了!” 刘老爷道:“是啊!威逼之外,就是利诱。但凡是官儿,除了朝廷发的俸禄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的银子月月发放到家,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哪个又不心动呢?” 叶飞身为锦衣卫,听了之后咬牙切齿,暗暗打定主意:回京之后,一定要将此事上报锦衣卫指挥使! 胡老镖师道:“嘿嘿,眼下河南一省,是许进不许出,要不是我岳阳门有官府特发的文书,刘老爷只怕是出不了省了!” 龙虎二太岁惊问道:“真的假的?”胡老镖头眼皮一翻,道:“这还能有假?” 说到此处,刘老爷站起身来,再三感谢胡老镖头不住。 几人正自谈论,忽然戴斗笠的和胡老镖头齐齐转头,向外看去,叶飞也听到了有人靠近,不一时果然马蹄声响,便有四骑向这边而来。 龙虎二太岁和九个镖行的小伙子也听见了有人靠近,齐齐住了嘴,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雨滂沱,一片碎响中传来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应该就是这儿了!”另一个声音道:“不会搞错吧?”先前那个道:“错不了!”那一个吩咐道:“下马!”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雨声被卷了进来,走进来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身着捕快衣服,官帽官服,腰跨钢刀极是威风。 掌柜的照例殷勤迎上,顺手关了门,哈腰堆笑道:“几位官爷辛苦了,要吃点什么?小店留着房间呢!”其中一个一把将拦在面前的掌柜推开,扫视了一圈儿之后,在就近的桌上坐了下来,其余三个铁塔一般立在了门口。 掌柜的二次迎上了桌前,哈腰道:“几位官爷,吃点什么?”那人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来,拍到了桌上,又将官帽摘下,这才一抹脸上的雨水,道:“我们几个是省里按察使衙门的官差,听说正阳令刘文元贪污事败,便辞职潜逃,特来捉拿!” 刘夫人颤声嘶吼道:“胡说!你们冤枉人,我家老爷是清白的!”那领头的道:“冤不冤枉的,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省里说了算,律法说了算!”刘老爷哼了一声,饱饱地白了他们一眼,将头扭了过去,再也不看他们了。 九个镖行的小伙子站起了身来,纷纷按住了刀剑,龙虎二太岁也疑惑不定。 胡老镖头站起身来,道:“几位官爷,俺们是岳阳镖局的,有官府发的通行令,这趟是走镖的,几位官爷怕是消息有误吧!”他看似糊涂,实则老辣沉稳,这时候反而没了时才的醉态,将烟袋锅子一点,做了个老赖的说辞。 领头的一笑,道:“胡老爷子,我们知道你的来头,若是在平时,我们也不敢得罪你。但这回可不一样了,刘文元得罪的是省里的各位大老爷,弟兄们就是吃这碗饭的,省里的老爷们命我拿人,我们就得交差啊……” 另一个说话更为直接,抱拳道:“胡老爷子,你岳阳镖局的名头可吓不到我们,武当派的出身我们也不惧,我这里再奉劝你一遍,此事就不要插手了吧!” 胡老镖头砸吧着烟杆,倒显得从容不迫,良久才道:“怎么,老胡我老老实实地走镖过日子,这么些年来也没有营务过什么名声诨号的,江湖上的后辈们,当真不将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了吗?” 九个徒弟跟他日久,自然晓得师父的心思,早就提了兵刃,将刘老爷夫妇围了起来。刘老爷书生倔劲发作,嚷嚷着不要保护,他夫人在使劲儿拽他胳膊。 掌柜的见这势头不对,早就躲到了后面,戴斗笠的陆云汉侧过身来,正自冷眼旁观。那庄稼汉见势头不对,低声催几个小叫花子躲开,那几个小叫花子似是见惯了这等阵仗,瞪大了眼睛瞧着,其中一个临离开桌子时,反而将那肉盆儿也端走了,几个人猫着腰躲到了叶飞跟前,一字儿在墙角坐了下来。叶飞盯着他们,心中正自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出手一助。 那领头的拿起了桌上的佩刀又放下,嚣张而柔和地道:“我们几个是当今武林盟主亲传的弟子,胡老爷子,要不是你面子大,还不值得我们四个齐齐出手!” 胡老镖头眼睛放光,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四个羞也不羞,论年岁也不在姓赵的之下,论辈分还是华山前任掌门的弟子,怎么还舔着老脸给人家当了徒弟?” 胡老镖师扭过头去,向戴斗笠的陆云汉问道:“老弟,你知道他们几个的名号吗?”陆云汉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胡老镖师一抹胡子,用烟杆一一指着四人,道:“这四人自幼被华山前任掌门收养,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跟随华山前任掌门都姓了周,领头的叫成风,后面的分别是成雨、成雷、成电,自华山掌门换成赵岵之后,他们四个狗东西又拜了姓赵的为师,名字都改成了赵风、赵雨、赵雷、赵电,可是陕西武林中的一个笑话,怎么,老弟你没有听说过?” 身后一人明显受不了嘲讽,抽刀骂道:“老糊涂蛋,你是活腻味了!”领头的赵风却阴沉淡定,依旧平和地道:“三弟,别乱了阵脚!” 龙虎二太岁听了四人的名号,相互一视,昏暗中明显变色。 那赵风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向龙虎二太岁道:“怎么,你们两个也打算跟着姓刘的和姓胡的乱来,想对抗官府吗?”龙虎二太岁双双打了个冷颤,支支吾吾道:“这……这……” 胡老镖师一锅抽完,又装了一锅点上,砸吧了两口,斜着身子对龙虎二太岁道:“你两个不用怕,这四个姓周赵的不敢动手!”龙虎二太岁不敢相信他所言,颤抖着嘴唇正待要问,又忍住了。 领头的赵风也不敢相信,问道:“哦?我倒要听听这是为什么?” 胡老镖师哈哈一笑,道:“为什么?” 赵风道:“是啊?为什么呢?若论单打独斗,我们四个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风雨雷电四个一齐动手,你这九个废物徒弟,再加上这两个小毛贼,可都能轻松收拾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敢动手的缘由。” 胡老镖师砸吧着烟杆,悠然地道:“老胡我早年在武当山学武,是当今武当掌门的亲师弟,还了俗之后,便算是武当外门俗家,是正儿八经的武当弟子。后来又在岳阳门做事,担任这岳阳镖局在河南分局的副总镖头,你们敢在我老头子面前动刀动剑,还想劫镖杀人?笑话,这事情闹大了,便是华山派与武当派、岳阳门三家的大事,姓周赵的,你们担当得起吗?” 身后暴躁的赵雷哼道:“你想拿武当派和岳阳门吓唬我们华山派吗?笑话,你以为爷爷们会怕吗?” 胡老镖头笑道:“不怕?不怕那才是笑话呢!你们今日敢动刀子,就是挑拨三派争斗,难道你们忘了几年前岳阳门和青城派的掌门,是怎么死的了吗?” 风雨雷电四人闻言大惊失色,便连龙虎二太岁也大惊失色。叶飞也是心头一紧,他强强自镇定,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戴斗笠的陆云汉,只是他遮住了面容,瞧不清他的表情。 胡老镖师怀着歉意忘了戴斗笠的陆云汉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赵风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头,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字:“这……”身后的赵雷暴躁莽撞,挺直了胸膛道:“好啊!原来你这老儿是拿飞玄门来压我们!飞玄门在江湖上只是个传说,全是那些个掌门人编出来唬人的借口,有谁真正见过?” 赵电却用阴沉的语调道:“这也容易,我们四个干脆将这儿的人全都杀了,只带姓刘的人头回去,再挖个坑将尸首全都卖了,撒上些随身携带的化骨粉,纵然是不能尽数处理干净,但旁人也不会瞧出是谁做的。” 赵雷抢道:“对!等埋完了尸首,在从这小店里面放一把火,纵是有大雨,也能将这里烧个大概,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怕哪个找上门来?”说罢还向赵风问道:“对吧,大哥?”那领头的赵风正自沉思,却不急着回答他。 叶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胡老头子自知无法同时应付风雨雷电四人,攀扯了半天,是想引诱这四人对武功卓绝的陆云汉动手,将陆云汉逼到自己这一方,再不济也能牵制住其中的一个,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够保住刘文元夫妇了。 龙虎二太岁相互一对视,又向戴斗笠的陆云汉望了一眼,脸上瞬间有了笑容,一个还耍聪明故意激道:“真是大言不惭,你四个龟儿子敢动这店里的哪一个,有种就试试!” 那赵风眼观六路,已经关注到了这位头戴斗笠的汉子了,他不似这帮躲在角落的乞丐一般惧怕,虽然遮住了面容,但看他这架势,可是一点儿也没将眼前的这一幕放在眼里。他再三打量了陆云汉一番,问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啊?”陆云汉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赵风。 胡老镖头见他果然招惹上了陆云汉,心下一喜,道:“姓周赵的四个小贼,你们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敢问人家的姓名,当心你们几个的狗命!”龙虎二太岁也笑道:“对,龟儿子们,赶紧跪地求饶吧,或许这位大爷还能饶过你们的狗命呢!” 叶飞见了笑着对那庄稼汉道:“这下可有好戏看啦!”那几个小叫花子也见识过了这戴斗笠的拳脚厉害,也偷偷笑着点头。 赵雷见这戴斗笠的这般傲慢,又不像是跟胡老镖头一伙儿的,便将一股怒气全都撒到了陆云汉的身上,只见他向右一迈腿,已经将右手边的方桌踢向了陆云汉。陆云汉正自面墙而坐,只见他头也不回,右臂已经向后回抡了半圈,一股掌力凌空将八仙桌击得粉碎,碎末四散飞开,吓得几个小叫花子失声尖叫。 这一招霸道而华彩,乍一看,比刚才同胡老镖头硬碰硬的招数更加有威力,便连叶飞也觉得似乎他刚才同胡老镖头动手时留了余力,龙虎二太岁也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领头的赵风颤声道:“峨眉……峨眉通背拳?你是……你是峨眉山道门一脉?” 蹲在地上的庄稼汉脸色一变,叶飞见他时才都无这般表情,只道他还有些胆色,此刻见了实打实的动手场面,着实被吓得不轻,便出声替他宽心道:“这位兄弟,他们打架犯不上殃及咱们,别怕,别怕!”那庄稼汉低声道:“我看那位刘老爷不像是恶人,这几个官差也太……太……”他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了,只好说道:“还是遵纪守法的好!还是遵纪守法的好!” 身后的赵雨、赵电二人见了赵雷吃亏,便要上前动手,被赵风伸手拦住:“慢着,此人武功不在胡老儿之下,咱们这一趟,怕是要载了!”赵雷暴跳道:“大哥,那怎么办?咱们回去如何交待?” “是啊?该如何交待?”赵风望望戴斗笠的陆云汉,又望着镇定得意的胡老镖师,牙关咬的嘎嘎作响。 胡老镖头见火候差不多了,将烟杆在脚底板上轻轻一磕,吹了又吹,放进了鹿皮套儿之中,又扎好了别在腰间,起身抱拳道:“几位,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犯不着轻易动刀动枪的,见好就收吧!今日几位回去,就算我胡老头子欠了四位一个人情了。” 赵风一咬牙,也抱起拳来,道:“用不着!今日是我四人本事不济,办不成好事,这就回去请救兵来!”说罢拿起了桌上的钢刀,转身道:“兄弟们,撤了!” 风雨雷电正要转身,戴斗笠的陆云汉和胡老镖头却又相互一视,又望向了窗外。 龙虎二太岁瞧出了胡老镖师表情有异,忙问道:“怎么回事?” 未待四人出门,叶飞也听到了远处马蹄阵阵,风雨雷电四人也听出了动静,齐齐闭目凝神,侧耳一阵细听。赵雷心急口快,忍不住问道:“哪来的马队?”赵电也问道:“大哥,是咱们一路的吗?” 赵风摇头道:“咱们门中的兄弟可拉不起这等阵仗!”他转过身来,却看向了刘文元,又换了一副表情道:“刘先生,可是认识都司衙门的朋友?”胡老镖师道:“别给我们添恶心,我们刘大人可从不敢结党祸国的勾当!” 赵风露出了怪异的微笑,道:“胡老前辈,听着动静可是缇骑啊!眼瞅着向这边奔来了,这可不是我们华山能够调动的,可玩笑不得!” 胡老镖师见他不似说谎,站起了身来,也运气耳目细听动静。 呼喝渐近,嘶鸣声由远而来,龙虎二太岁也听得清了,站起身来紧张道:“这不得有三四十骑!”胡老镖师又解下了烟杆,装了一锅子,抽了起来,道:“整整四十骑……”他再次确认道:“当真不是你们勾结都司衙门的兵马?” 风雨雷电更加紧张了,颤声道:“我们虽是奉命行事,但干得都是江湖勾当,往往都是三两个高手出马,容易成功,这么大的动静可从来没有过!再者说了,区区一个刘文元,也犯不上的……” 龙虎二太岁大叫道:“不好,看这阵势像是把这里围了!” 听得马嘶阵阵,夜雨交响中已经有脚步踩着泥水靠近,掌柜的听见了动静,探着头瞄见了众人紧张的表情,便又咬牙挤眉含恨地缩了回去。 “前后都围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叫了一声,便踢破店门走了进来。 雨声卷着风扑来,店内的灯光险被吹灭,又摇晃着亮了起来。众人瞧见一个豹头环眼的大胡子立在门口,正在环视店内。 几个小叫花子真的被吓到了,直往叶飞和那庄稼汉背后钻,刚刚还跋扈的风雨雷电四人在这人面前已经失了威风,乖乖地退向里面,将空场让给了这个大汉。 那大汉见了戴斗笠的陆云汉一怔,便抱拳躬身一揖到底,口道:“二哥,你也在这里?”戴斗笠的陆云汉哼了一声,屁股也不抬地转过了身去。 大汉受了冷落也不生气,直起腰来,向店内问道:“哪个是谢了任的正阳令刘文元?”刘文元将身子挺得笔直,道:“我就是!” 大汉上下一番打量,正要迈步靠近,胡老镖头已经移步挡在了前面,躬身道:“不知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那大汉见胡老镖头呼吸沉稳身法高明,一抹颔下钢髯,将雨水一甩,道:“原来是武当派的高人,真是失敬失敬了!在下姓陈,名字嘛,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着扭头向角落里的叫花子中间看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来,道:“小叶飞,你也在这儿呀!你真叫陈叔叔我好找啊!” 叶飞见来的人正是威震天下的锦衣卫副指挥室陈璋,正在疑惑要不要现身参见,却不想被他抢先一步,点破了自己,只好站起了身来。 胡老镖头见此人居然认识这个叫花子,心下一凉,开始责怪自己太过托大了,其实自己早就发现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叫花子呼吸古怪,但万万没想到,他身后居然还有这么庞大的势力。 叶飞站起身来拜道:“小侄见过陈叔叔!”陈璋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兔崽子,让你出来你就放开了撒丫子,你义父义母可没少派人来打听你,闹得老陈我好一阵子没有消停啊。”他视旁人如无物,却只对叶飞一阵假亲昵,口中还道:“老陈我听说河南一省不大太平,影响了咱们的买卖,便亲自下来看看,半路上又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刘元文的,没少干坏事,便亲自带着徒弟们来瞧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叶飞道:“咱们在河南的买卖确实不好干,小侄我听说河南遍地盗匪,甚至官匪勾连成奸,咱们的真货,可是一件也出不了河南,便连咱们铺子里的伙计,都受了好处,每每送来的,可都是假货!” 陈璋大手一挥,道:“行了,买卖上的事,咱们回去再说!”又冲门口喊道:“小的们,都听仔细了,一对一练练手,打不过的,就放跑了,打得过的,一个不留!” 在场诸人顿感一股寒意乌云般压来,便连大盗出身的龙虎二太岁也忍不住颤抖个不停。 叶飞见他谈笑之间便下了这样一道生杀命令,自知锦衣卫一旦出手,这店中除了陆云汉和胡老镖师之外,这个庄稼汉和几个小叫花子,九个镖行的小伙子,还有刘文元夫妇,以及龙虎二太岁,连着掌柜的一家子没有一个能在锦衣卫刀下逃生,便连这风雨雷电也生死两难说,忙叫道:“慢!” 陈璋面色一变,明显不悦,叶飞赶紧赔笑道:“陈叔叔,您老人家的徒弟们各个武功绝顶,要是他们动起手来,这店里恐怕只能活下来两个人,旁的不要紧,那姓刘的夫妇和这四个官差,身上可有不少的秘密,就这么杀了,咱们不久亏大了吗?” 陈璋鼻孔喷着粗气,更加不悦了,道:“小子,轮得着你教我怎样做了吗?” 叶飞陪笑道:“陈叔叔,瞧您说的,小侄我哪敢呢?只是这几人身上真有些秘密,您要是都弄死了,就是断了小侄我的财路了,我义父义母要是问起来,此行有何收获呀?小侄可就不好回答了!”陈璋牙关一咬,咬牙切齿道:“小子,你义父可是一直都不管事儿的!” 叶飞道:“我义父好歹是老东家的女婿,管不管事儿的,总能说得上话吧!” 陈璋哼了一声,一手拍着叶飞的肩膀,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道:“小兔崽子,不就是见不得我杀人吗?好,这些人就都不管了,咱们收队回去吧!”说着冲门外大喊道:“孩儿们,收队!” 众人眼见这身份诡异的叫花子,言语之间就让这个大汉撤了人马,正自诧异见,那虬髯大汉又向戴斗笠的抱拳道:“二哥,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当真转身出去了。 风雨雷电四人似是看懂了一些头绪,又似仍旧迷迷糊糊,他们果真听到这一干缇骑在夜雨中杨长而去,便又恢复了地头蛇的气焰,赵雷放狠道:“看这些王八犊子怎么出得了省!” 赵风一声长叹,道:“几位,你们也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去,出了院子一看,自己来时所乘的坐骑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杀死在大雨中。 不速之客接连走完,胡老镖头望着门外的大雨,身上好似卸去了千斤重担,他贪婪地嘬着手里的烟袋锅,叹道:“干完这一趟,就真的不干了,回家种田哄孙子去了!” 而墙根下,那个庄稼汉也望着门洞外的大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百零八回 登丰楼头 一百零八回登丰楼头 由河南还京,锦衣卫指挥使陈璋既没有问起岳阳门重金卖剑一案,也没有问起骆千海身死一事来,这也搞得叶飞不明所以,也不大敢将河南一行的所见所闻,向锦衣卫上司详细汇报,过了数日,才粗粗向陈璋提了一番。 倒是义父见了那把宝剑,听他说起了手刃骆千海一事,难得地露了笑容。 陈璋也只来了一句:“这件宝物原主已逝,你拿着再合适不过了!”叶飞知道这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是公主的养子,头上顶着皇亲国戚的帽子,背后是敕封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做靠山。但无论如何,叶飞终究算是背着一条命案,上司含糊了过去,不予追查,他还是心存感激,自此公干越发卖力了。 返京没有几天,这一日傍晚,锦衣卫陈璋紧急叫来了自己的亲信,说是有抓捕巨盗的任务,叶飞也算在其中。 夕阳西下,在一片余晖灿烂中,锦衣卫得了命令,夜禁之后,便要将登丰楼围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不得放过一只。 登丰楼在本朝极有大名,相传二十年前,因为时任都左佥都御史弹劾权相严嵩一案,又称“金缕曲案”而名盖京华。二十多年间,而这座酒楼依旧是本朝的一座雅盛之地,尤其为士林推崇。 皇帝换了三位,当年这件掌故中的忠奸双方早就被永远定格在了史册之中,而这座名楼也几番易主,却依旧立于京华闹市当中,往来迎送着一些风流人物。 陈璋换了常服,只领着叶飞一人乔装了食客进门,算是去打前站。登丰楼高三层,外面古朴陈旧,里面却富丽堂皇,进门既正对着一个戏台,天井中空,让出了二三层的好视角,使得上中下三层,西南东三面都能看到戏台。 二人落座二层,找个了更够瞧得见上下的位置点了些酒菜。 叶飞正自琢磨今夜的任务,忽听陈璋问道:“小子,我问你,若是有人当真犯了律法,你身为锦衣卫,拿是不拿?”叶飞想起岳阳门一事来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陈璋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实话说与你吧,岳阳门的骆千海称霸一方为祸不小,你不杀,我早晚要派其他人去干掉,这一次你做的很合我锦衣卫的宗旨,算不得犯法,也不算违背锦衣卫的家法律令,今后要实心用事,千万不要有什么包袱累赘!” 叶飞从他言语之间似乎又感到了一丝器重意味,发自心底地对他心存感激,举杯向他敬酒。 陈璋道:“线人来报,今夜有几个不法之徒要在此集会,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登丰楼名气极大,出入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文人学士,人流极大,不一时便坐满了各色人等。叶飞缺少经验,但还是上下打量着,极力地关注着每一个人。正自出神间,陈璋轻声道:“来啦!” 叶飞向门口望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头戴斗笠,身材修长,不正是陆云汉吗? 陆云汉进门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盯着满墙的诗句看了一阵,小二这才前来招呼他在一楼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叶飞不解地问道。 陈璋道:“说话仔细些,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功力与我相差无几,等闲声音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现下还好,人多声杂的,待会儿夜禁之后,这里便要安静许多了,到时千万不可乱讲话,免得打草惊蛇。” 那小二招呼了一阵,便下去端菜了,那陆云汉又转过头去,仰头盯着旁边粉墙上的诗文不住细看。 叶飞见了问道:“大人,他也是个饱学之士吗?”陈璋道:“不错,小子眼力不差!此人早年曾在锦衣卫供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尤其精通音律,说起来与我还是金兰之交,只是近十年不曾走动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叹了一声又道:“他是峨眉道家一脉的高手,一身的峨眉通背拳出神入化,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现下的锦衣卫中,算上我在内,也只有两三个是他的对手……”陈璋介绍了一番,跟那本《武林风云榜》上所记载相差无几,叶飞当下也点头应付着。 两人小声的谈论着陆云汉,又见门口走进来八个身着直裰,头戴庄子巾的文士来。当头的一个五旬上下却不留须,看着极有风度,身旁的一个六旬开外,须发花白慈眉善目。他两个若是单独走进来,丝毫也不扎眼,但偏偏身后跟着的几个却极为碍眼——中间并排紧跟的两个也在神情潇洒,却在东张西望,似是有些公门钻探缉盗的手段。 最显眼的便是后面的一个,他身材壮硕,虽然也是文士的打扮,但他大肚便便,摆臂投足间全无儒雅做派,这身打扮在他身上却另有几分滑稽,由于前面二人扭头张望,挡住了他的面目,一时间也瞧不清楚长相。最后两个则是身量相仿的年轻人,也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当头那个不留须的笑着听小二招呼,随着小二往里走,八人双双并排向内,中间距离错开,叶飞大吃了一惊:其中的一个年轻人,竟是自己在湖广结识的丐帮弟子韩筱锋。 “是他?”叶飞惊出了声来。 陈璋笑道:“打头的那个正是当今武林的盟主、华山的掌门人赵岵,另一个是少林觉字辈的高僧、罗汉堂的首座觉海,中间两个是武当九子中的冲明、冲月,接着两个是丐帮的帮主周大雷和他的徒弟韩筱锋!最后两个嘛,则是岳阳门骆千海的门人,叫作吴章、越法。小子……当今武林的盟主,和上三门的高人都到了,知道出来这趟的分量了吧!” 叶飞听了岳阳门骆千海的徒子徒孙也来了,把头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看陈璋了。 说话间,小二已经领着八人上了楼,找了个靠近天井的地方,几个老者一番礼让便坐下,韩筱锋客气的站在了师父身后,那白面无须的赵岵见了韩筱锋轻轻一笑,道:“韩兄弟,自然点,坐下来!”周大雷对他的礼数极为满意,笑了一声,道:“你站着更为显眼,坐下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韩筱锋学着文士对座上行了一礼,便笑着坐下。 小二端了酒菜上来,那老僧觉海和武当的冲明、冲月见了荤菜,都相互一视,尴尬的笑了笑,赵岵道:“三位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般着相?”三人听了他的禅机,都哈哈一笑,礼让着动起了筷子,韩筱锋心眼活泛,便抢着为他们斟酒。 坐在这一头的叶飞正要说话,却被陈璋示意禁声,叶飞心领神会,便一句也不敢多言了。 那边座上,赵岵八人吃喝了一阵,觉海和尚道:“瞧见姓陆的了吗?”赵岵道:“一进门就瞧见了,只怕他也早就认出咱们这几个了!”只这一句后,几人再也没了对话。 一更时分,酒客们散去了一小半,上上下下顿时清净了不说,但划拳行令的,嬉笑怒骂的声音更大了。一更一点,该走的酒客们都走光了,剩下些不走的,不是要到后院的客房住宿,便是要在这酒楼里宿醉的,总之,一更三点暮鼓敲过之后,大街上不能有行人,要是被捉着,可是要问罪笞打五十的。 三点时分,暮鼓敲响,夜禁开始。戏台上敲锣打鼓,调弦试音,有胆大的已经唤出了莺莺燕燕,开始在角落里调笑嬉闹。 戏台上走出来一个艳丽的小丫头,先是配着丝竹声轻启歌喉,头一个节目,唱的便是《水龙吟》:“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这首词乃是南宋大词人陈同甫所作,说的是伤春念远之情,但仁人志士又多能从中看出些克复中原的寄托来。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这声音婉转悦耳,便连隔壁的赵岵和冲明、冲月二人,也忍不住闭目摇头,抚掌击拍。 小二趁着这个功夫挨个关窗关门,就在最后一扇门将要掩上的时候,门口却有个衣着破烂的非要进来,小二见他破落,死活要将他往外推。 叶飞余光一扫,却不正是在南阳府裕州境内那个野店里遇到的庄稼汉吗?山遥路远,河南一省千里灾荒,果然正如那刘文元和胡老镖头所说,凡是出省的路口,都有兵马把守,自己随陈指挥使靠着锦衣卫的铁骑之威才得以通过,也难为这个庄稼汉了,他不似陆云汉一般,身怀着绝世的武功,可以横行无阻,一个乡下人,是怎么通过的层层包围,走到这京师来的? 满楼的华盖学士都在闭目倾听这天外妙音,没人会注意到那个老实而又活泛的庄稼汉,叶飞心底闪过一丝怜悯之情,但也随着大门随即关上了——今夜将有大事发生,他没有心思在这些小事上面分心。 声音暂歇,接着换头唱下:“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叶飞又望了望楼下斗笠罩面的陆云汉,见他正自低着头自斟自饮,倒显示出了一份从容与莫测高深。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一曲歌阑,上中下三层都传出了阵阵叫好声。 陈璋望着叶飞,轻轻一笑,替他倒了酒,笑道:“小子,在京师住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这般乐子吧?”叶飞举起杯饮下,咧嘴一笑,故意换了个声音道:“管得严,从没出来过!”这两句倒是无关紧要,陈璋说也就说了,没什么怕的。 三楼上有人高喊了一句:“有更得劲一点儿的没啊?有就上啊!”“是啊,又不差你银子!”叶飞抬头一看,却是一桌喝得面红耳赤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一个个的都已经扯开了胸前的衣物,东倒西歪的冲着台下喊叫。 帘幕后面走上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各个衣着暴露,看样子是异域之人,已经和着音乐扭臀摆臂舞了起来。 叶飞望着台下,一阵摇头叹息:又有谁能够想到,白日里就是这帮子斯文学子,将这登丰楼当作士林圣地,登楼赋诗指点江山,而在夜禁之后,又偏偏在此依粉偎黛,狎妓畅饮? 那戏台上异域舞女舞动蛇腰卖弄身姿,叶飞因与上司对坐,尴尬之余早面红耳赤,有意扭着头不敢详看。 丝竹声里莺声燕语,管弦乐中笑骂齐飞,楼上楼下还不见锦衣卫依命而来,叶飞望着陈璋一脸的淡定,心中不停的打鼓。 顺着楼梯口一瞧:又见那个被小二轰出门口的庄稼汉双手笼在袖子里,弓着腰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叶飞见了他心下一乐: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也不是个规矩的主,准是趁人不备,从哪个窗户里翻了进来,嘿嘿,这倒也省得挨一顿皮鞭! 楼下的一曲舞完,三楼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高喊道:“再舞一曲,我们少爷有赏……”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陈璋这才低声道:“楼上是当朝辅臣的公子与几个纨绔子弟!”他见叶飞正盯着那庄稼汉细看,笑着低语道:“别看了,刚才门口硬闯的那个,一准是没钱的力巴,没什么武功的……” 叶飞从心底一阵佩服:原来陈璋的耳目如此细致,也难怪他能统领锦衣卫。 那庄稼汉正自东张西望,忽被小二引着坐下,不住地赔礼,那庄稼汉也是弓腰抱拳还礼,小二笑着道:“楼上有位贵客见您还没有点酒肉,特吩咐小的给您张罗席面,您稍后,这就给您上酒!” 那庄稼汉扭头望着楼上,又对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替我谢谢楼上那位贵客!”叶飞见这人当日在河南混了一顿肉吃,今日又在京城里混了一桌酒席吃,心底一阵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楼的八个人在观舞对饮,楼下的陆云汉亦自斟自饮,两波人都没什么动作,陈璋数次示意他稳住,他两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两壶酒。 许是那两个岳阳门的子弟吴章、越法平日里跋扈惯了,便接着酒劲儿开始放松了警惕,一个道:“周前辈,您和赵盟主飞马差人来报信,说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就在京城之中,京城这么大,到底在哪儿啊?” 几个年长的前辈赶紧拦道:“二位世兄,要慎言,要慎言呐!”“这里是京城,只怕到处有耳目,咱们还是不暴露的好!”周大雷一指楼下戴斗笠的陆云汉,道:“楼下那位修为绝顶,咱们几个说什么,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章道:“怕得什么!他厉害,咱们也是好相与的吗?”越法道:“就是!惹急了,咱们连他也收拾了!”赵岵笑道:“二位世兄果然是龙胆虎威,佩服,佩服!”二人脸上一阵得意,梗着脖子道:“赵盟主,您飞马来报,也没说个详细,这一路上我也没敢多问,到底您得到了什么讯息?”“是啊,赵盟主,今夜借着酒劲儿,兄弟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赵岵坐直了身子,笑道:“这倒也不怕给人听去,我门下的风雨雷电四个弟子在河南南阳府裕州境内办事,在一家客栈里见过那位凶手,后来门下弟子接连来报,说那人跟着一路缇骑扬长北上,一路通行无碍,浩浩荡荡地就进了京城!” 吴章、越法吃了一惊,又压低了声音道:“缇骑?是……是京里的锦衣卫?”赵岵道:“这……这个嘛……兄弟也不好说!不过楼下那位陆兄,当时也在场,他大概是知道的!”吴章闻言扭头望向楼下的陆云汉,越法则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去问,被觉海和尚一把按住,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冲明、冲月也道:“二位世兄,这里可是京城,到处都有眼线,你如此贸然下去,万一言语失和再闹出些动静来,可就不划算了!” 周大雷道:“我与陆大侠早年有些交情,不如由我下去替二位好言问上一问,咱们回头再计较!”说着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又发现自己的一身文士直裰由于不合身早就窜得不整,徒弟韩筱锋忙起身,替他整理了一番,周大雷又正了正头顶的庄子巾,这才挪步下楼。 也没有几步,楼下传来了一个柔绵浑厚的声音:“周帮主不必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岳阳门要打听的兄弟我知道,呵呵……可就是不说!” 这声音乃是用极高明的内功送上来的,若非修为不达到一等一的境界,是万难听得见的,显然陆云汉将他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便直接出言拒绝。 周大雷闻言愣在了原地,尴尬地望着座上赵岵等人,韩筱锋站起身来,忙搀着师父回到了座中。 吴章、越法酒劲正浓,加上他们一向在湖广凶横跋扈惯了,自是不曾受过这等抢白,气的双脸通红口鼻冒火。 赵岵道:“二位世兄,看来这位陆大侠是有心看咱们的笑话了!”叶飞听见这位武林盟主话里话外是在拱火,望向了陈璋,陈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示意他稳住不动! 吴章牙关一咬,盯着座上的杯盘,也如法暗运内功,道:“陆大侠,恩师之仇大于天,若您知晓详情,还请如实相告,岳阳门上下必将感恩戴德!” 他强忍着怒火,这话说的也算语气恭顺,叶飞在一旁听来也算顺耳,哪知陆云汉阴阳怪气地回道:“岳阳门?哼!你岳阳门也算是武当余脉,若不是我看在一位故人师出武当,他也算与你岳阳门有些香火情分的面子上,早就将你岳阳门掀个地覆天翻了!他骆千海为什么给人一剑杀了?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难道他不算死有余辜吗?” 听见“故人师出武当”字样,周大雷、韩筱锋师徒与武当的冲明、冲月四人八目相对,瞪大了眼睛,便连赵岵也浑身一颤,叶飞不明所以正要想问陆云汉所说的究竟是谁,却被陈璋端起杯来打断了。 众人微微一愣神,但见越法“哇呀”一声尖叫,翻身跃过了栏杆,从楼中间的天井一跃而下,凌空身子一斜,使了个腿法向陆云汉踢去。 陆云汉身不离椅,微微侧身避开,右臂如连枷一般甩开,“啪”的一声打在了越法的右小腿之上,紧接着越法一声惨叫摔在了地上,将陆云汉面前的桌椅砸了个粉碎。 这一番噼里啪啦的动静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了周围的酒客,先是楼下陪酒的娇人儿们不住的尖叫,接着是三层的贵公子们看热闹喝彩,二层的醉汉们个个趴在了栏杆,探着头去看楼下的这场热闹。 掌柜的捶胸叫苦,小二已经要开门去报官,楼上的赵岵眼见小二已经慌慌张张的在开门,随手将桌上的酒杯摔了下去,将小二砸的鲜血直流昏死过去。 叶飞正要握剑动手,却被陈璋一把撕住,拖着他挤到了看热闹的身后,笑着示意他还是要稳住。 越法断腿外加重摔,躺在地上缓过气后反而破口大骂:“我把你个断子绝孙的老咬虫,有种的,你就再给爷爷来一下!” 陆云汉冷哼一声,又在他左腿上一脚,将他的左小腿踢折了,看热闹的见这戴斗笠的如此狠毒,再也不敢胡乱出声喝彩了,可仍旧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吴章见自己兄弟受了这般折磨,大叫一声:“放开我兄弟!”便也纵身跳了下去,只是他见陆云汉手段高明,不敢拳脚接近,凌空从怀里一摸,掏出了不少银针暗器,向陆云汉发去,陆云汉只是微微侧身,又凌空挥掌,将吴章的暗器尽数打在了立柱之上,那根根暗器细密无声,但被陆云汉雄浑的掌力一打,各个好似铁钉一般,齐根没入了木头深处,留下了一团大小不一的黑点。 这吴章心思较越法更为机敏,落地间已经逼退了陆云汉,他蹲身护住了越法,见越法双腿齐断,痛的青筋暴起汗流如注,声音一软,道:“好兄弟,你忍着些!哥哥我这就替你报仇!”那越法却嘶吼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陆云汉阴阳怪气地道:“呦呵!看来还是一对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伸手就是一掌,那吴章蹲地全神戒备,侧身避开了一掌,伸手入怀,又摸出了一把钢针,扬手打了过来,陆云汉怪笑一声:“我叫你讲义气!”扬手就将对方发来的暗器尽数揽到了手中,又笑着对地上的越法道:“我看你怎么个讲义气法?”扬手发了一枚暗器,钉进了吴章的右脚踝之中,他内功登顶,这一发小小的钢针,已将吴章的右脚踝击得骨头粉碎,只由筋肉连着,这才不曾断裂。 吴章纵身闪避不及,落地间只能由左腿撑着不曾倒地,越法惨叫一声:“兄弟!”双手拍地一跃而起,撞向了陆云汉,陆云汉闪身避开,那越法一撞不中,又撞在了板壁上,陆云汉盯着半天不能爬起的越法,又捏着嗓子道:“哼……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 吴章左腿单立,怪叫一声:“我杀了你!”双掌齐齐发力纵身扑向了陆云汉,陆云汉侧过身去,伸右臂单手接了一掌,直打得吴章口鼻喷血,仰天倒地不起。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江湖义气!”却见越法翻起身来,爬向了吴章,抱住他大声痛哭道:“兄弟……兄弟……你醒醒啊!要死也该我换你去死啊……” 陆云汉见了大怒,道:“还敢嘴硬!我一掌打死你,看你兄弟怎么个讲义气法!”说着缓步上前,正要举掌打向越法后背,却见吴章惨叫一声,将越法推开,自己挺起胸膛迎了上去。 众酒客见这戴斗笠的残暴至此,都吓得不敢再看,纷纷缩了回去。 “陆云汉本是个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君子高士,论文才风流足以与当年的玉箫剑李飞云并驾齐驱,这十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乖张毒辣?”眼见故人心性大变,周大雷一声长叹,忍不住开口道:“陆兄,手下留情吧!” 哪知陆云汉冷笑一声,仍就没有收手,反而一掌打得那吴章吐血不动,这时他扭过头来,道:“怎么?周帮主,你不服吗?”这一句跋扈阴辣的抢白,使得周大雷心底一寒,抽动着嘴皮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飞不忍直视,随着陈璋坐回了原位,他见陈璋眼角挂着泪珠儿,心底也在替他难受:昔日的结义金兰早已经分道扬镳,如今又变成这般面目,也可想而知,他该有多难受了。 叶飞也不敢多看这位外表粗狂的上司了,扭过头去,又看见那个庄稼汉,见他双手掩面正在使劲地揉着眼睛,显然也惊骇于眼前这人的毒辣了。 这时站在栏杆旁边的韩筱锋却大叫一声:“姓叶的,原来你在这儿!”紧接着大叫一声,已经纵身跃了过来。 “糟糕!”叶飞心底一惊,居然因为陆云汉出手打人,一时间思绪乱飞,忘了在韩筱锋面前躲藏了。 韩筱锋已经跃到了面前,语气略微一变,问道:“叶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当夜突然下手夺宝,而后不辞而别?”叶飞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韩兄,这……”未等他说完,韩筱锋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岵等五也围了过来,陈璋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你问他是什么人?我来告诉你!他姓叶名飞,乃是当今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的养子,现官居从六品的锦衣卫试百户。” 韩筱锋向后退了数步,颤声道:“你……你是锦衣卫?” 锦衣卫臭名昭著,江湖好汉,有几个愿意与锦衣卫称兄作弟当朋友? 一道鸿沟在这两个年轻人的心底已经深深划开,叶飞望着韩筱锋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充满着愤怒与茫然,瞬间感到失去了从未有过的东西——朋友!尽管他与这个小伙子只是萍水相逢,但自己已经在心底将他当成了世上的头一个朋友。 韩筱锋愣在了原地,颤抖着从袖筒里滑出了历秋宝剑,盯得入神。而叶飞也不敢再看他,将头扭向了一边。 陈璋一拍叶飞的肩膀,道:“年轻人,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小哥两只不过是闹了点小别扭,日后总有释怀的一天,而我却不一样——”只见他将目光转到了楼下陆云汉的身上,冷笑一声:“我的金兰故交就在下面,今日我不得不亲手拿住他。” 但听见四周脚步声响,众人回头时,已经有一彪人踢倒门窗冲了进来。 满堂哗然中,已经有人高喊道:“锦衣卫捉拿要犯,识相的躲到一边!”领头的两个身着飞鱼服,手提钢刀,已经将戴斗笠的陆云汉围了起来,正是陈璋最得意的两个徒弟何权、吕嗣。 二人向陈璋道:“师父,我两个已经率人将登丰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头三十人,进来十个听吩咐,就等着您下命令了!”陈璋点头吩咐道:“好,你们几个放仔细了,搞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怎么,锦衣卫到了你的手上,连降龙伏虎阵也结不成了?是失传了?还是你压根就调不动人马了?” 陈璋换了表情,笑道:“二哥,想当年我的武功高你不少,如今只怕咱们两个也差不多了,不过呢,再加上我手下这帮兄弟,想来你今日也逃不了了!” 陆云汉哈哈大笑,道:“逃?我不将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怎么会逃?” 众人眼见这伙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亲自抓人,楼上的酒客们哪个还敢做声,都躲到了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赵岵摸着下巴面露微笑,觉海和尚与两个老道冲明、冲月面色凝重,便连周大雷也显出了一帮之主的架势,五人重新回到了座位,竟然一语不发地饮起了酒来。 眼见众锦衣卫已对陆云汉形成合围之势,韩筱锋望着场中的陆云汉陷入了沉思,自终南山养好伤之后,他一路打听陆云汉与张紫妍的踪迹,终于曲折北上,今日又在京城中遇到了师父一行七人,跟随他们来到了登丰楼之上,得知陆云汉也在此地后,他满心欢喜,哪知一进门便只看到了陆云汉一人,师父又命他不许打草惊蛇惊动陆云汉,他强忍着到了现在,也不曾询问陆云汉,此刻见陆云汉面临大敌,生怕陆云汉不敌被擒,关于张紫妍的消息也就断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向楼下的陆云汉问道:“陆前辈,你将……她,将她弄到哪去了?” 周大雷一个不留神没管住徒弟,急道:“混账,快回来!” 陆云汉嘿嘿一笑,道:“你真想知道你小媳妇的下落呀?”见他说完将遮面的斗笠一甩,露出了满脸的疤痕来,一摸胡子哈哈大笑,声震桌椅碟碗,众人无不胆寒,他笑了几声道:“想知道也行,帮我缠住姓叶的小子。” 周大雷奔过来一把扯住韩筱锋,道:“兔崽子,不许你犯浑,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这趟浑水你趟得起吗?”说着使劲将他往回拉。 韩筱锋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居然鬼使神差地犯起了牛脾气,一把甩开了周大雷,道:“师父,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事儿不行!”周大雷知道这个徒弟的脾气,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觉海和尚与冲明、冲月刚忙走过来规劝他师徒。 赵岵眼见陆云汉就要将丐帮帮主的徒弟拉下水,这一招倒是始料未及,眼珠子上下翻滚正在思量对策。 正在这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庄稼汉居然站起了身来,只听见陈璋急忙抢道:“怎么?锦衣卫这是在抓捕搅闹京师安宁的凶犯,你丐帮要妨碍公干,要对抗王法吗?”那庄稼汉听见了这话,眉头一皱,便又坐了下去。 周大雷等闻言一怔,忙将韩筱锋往回拉,韩筱锋一咬钢牙,再次甩开了几人。 赵岵笑着打圆场道:“姓陆的有心将丐帮拉下水,好一道对抗锦衣卫,韩兄弟不会那么糊涂的,周帮主,几位,多虑了,多虑了!”周大雷等见他将陆云汉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来,都齐齐望向了楼下陆云汉。 陆云汉哼了一声,道:“几位,要试试这京城的水深与不深,光靠我姓陆的这一石头砸下去,可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吧?我要是这么轻易地栽到锦衣卫手上,只怕你们几家武林的领袖,可就看不到想看的了呦!”叶飞听他话里有话,也开始琢磨这陆云汉千里迢迢来京城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师父的镇岳宝剑而来?” 赵岵故意问道:“哦?照陆兄所言,我们几家究竟想看什么呢?”陆云汉笑道:“只怕你们想看的,也正是陆某想看的吧?” 他两人几句话莫测高深,何权、吕嗣却喝道:“姓陆的,休要胡言乱语!还不上前领死……”这边陈璋也正出神,猛然间被楼下何权、吕嗣一言惊醒,忙吩咐道:“孩儿们!将此人拿下!” 十条大汉挥动着钢刀扑向陆云汉,陆云汉冷笑一声,腾挪应战,转眼打倒了三四人。 甫一交手,双方便知差距,看陆云汉下手狠辣,十名锦衣卫压根就不是对手。且不提一众龟缩的看客,单说赵岵几人危坐如钟,浑然一副看戏的做派,便连满脸胡茬的陈璋也是巍然站立,冷眼瞧着楼下的战场。 十名锦衣卫已经挨个被陆云汉打的口鼻喷血,却仍然如饿狼一般前仆后继,叶飞却从陈璋脸上瞧不出丝毫心疼部下的眼神来,眼见众人皆被先后打翻在地,只有何权、吕嗣勉力抵挡陆云汉,叶飞看了不忍,正在出手拦住陆云汉,却被陈璋一把拦住。陈璋道:“小子,跟他过招,你是活够了吗?” 眼见陆云汉又要重伤一人,叶飞浑然不理会陈璋,纵身跃下双掌齐发攻向陆云汉,想来个围魏救赵。 你快我更快,眼见这锦衣卫的走狗果真出招对付陆云汉,韩筱锋抽出历秋宝剑一声大喝直取叶飞后心。 叶飞身在半空,但闻耳后剑气裂空,一股寒意倾轧而来,慌乱中使出楚江寒所传的丹阳剑法来,手中镇岳宝剑转身而出,两股剑气相交,叶飞乃是空际转身,纵然有天下第一的宝剑加持,也终究不及韩筱锋自上而下的霸道劲力,握剑的右臂早就被震得发麻,连带着半个个身子也隐隐作痛,但他此时修为早已非同寻常,堪堪落地之际,又使了个身法,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这一边韩筱锋虽然占得优势胜了半招,但也被这一击震得手腕发麻,下跃的身子又借势弹了回来。 “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赵岵几个先认出出了这少年的剑法。 ——“镇岳宝剑?”陆云汉和周大雷却已经认出了这少年掌中的宝剑。 赵岵几人惊惧之下纷纷站起了身。周大雷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赵岵和一僧二道点头道:“当夜从我手上杀死骆千海的,正是这个少年!”冲明、冲月齐声叹道:“这手绝学还是传了下来!” 陆云汉怔了一怔,终于开口问道:“小……小兄弟,你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陈璋抢先一步哈哈大笑道:“来,你告诉他,你师父是谁?你义父又是谁?”叶飞大概知道陆云汉同当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交情,抱拳道:“晚辈叶飞,家师楚公讳江寒,我义父乃是当朝的驸马都尉……”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陆云汉踉跄了几步,伸手扶在了柱子上,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耳边又传来一阵碗筷落地而碎的声音,叶飞余光一扫,却瞧见那庄稼汉站起身来,又被惊得倒在了椅子上。 陈璋朗声道:“二哥,这就是造化弄人,听我一句,别折腾了,回去吧!听说你已经有后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把孩子养育成人吧!” “哈哈哈哈……哈哈……”陆云汉几声狂笑,先是癫狂继而夹杂着几分凄裂:“老子早就收不了手了,亲朋挚爱一一陨落,我不想报仇,可我这一身的本事却容不得我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百零九回 硬弩甲士 一百零九回硬弩甲士 得知眼前的叶飞正是岳父金兰兄弟的传人,韩筱锋对他的怒火又降了几分,便不再理会叶飞,反鼓足了勇气,冲楼下的陆云汉喊道:“陆先生,你把她……到底把她带到了哪里?” 周大雷猛地蹿到韩筱锋跟前,伸手就给了徒弟一个大嘴巴,喝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色迷了心窍,活得不耐烦了!这京城里的场子,是你能够随便参合的吗?快给我回来!”说着扯了他的膀子就往后拽。 许是因为韩筱锋被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删了大耳光子,他心中的那点火苗烧昏了脑子,韩筱锋一把甩开了师父周大雷,颤声吼道:“我不要你管!” 韩筱锋已得丐帮奔雷手的真传,再加上万没料到这头倔驴会跟自己当众犯浑,周大雷被甩了一个踉跄,后退三四步这才站稳,只气得满脸胀气喘如牛,冷笑道:“好啊,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趁着韩筱锋师徒搅闹之际,陈璋又是一声大喝:“孩儿们,给我杀进来!” 但听得楼上楼下脚步嗖嗖,门口又闯进来十条大汉,倒地的何权、吕嗣再次翻起身来,同新来的十人前后将陆云汉围了起来,陆云汉冷笑一声,使开拳脚跟一众锦衣卫斗在了一处。 叶飞见陆云汉如此神勇,正想着若是陈指挥使不下场,今夜一众锦衣卫恐怕拿不下这位通背圣手了。 正在他分神之际,忽见陆云汉脚下一软,背上已经挨了一招,接着左右避闪,躲开了众人的攻击,靠在了柱子上。众锦衣卫停止了攻击,又深恐其中有诈,一个也不敢上前,只将他围在了墙角。 “老三,你好手段,好手段!”陆云汉捂着胸口喘息道。 陈璋居高临下朗声回道:“若不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有多少徒子徒孙够你打杀的!” “他中毒了?”周大雷不敢置信地问道。赵岵吸了口凉气,道:“糟糕!”觉海和尚也大惊道:“那咱们也会不会……?” 未等觉海和尚说完,陆云汉一声大叫,竟然冲破了众锦衣卫的包围,径直扑向了躲在角落里的掌柜的,只听一声凄裂的惨叫声后,那掌柜的已经胸口中招倒地不起。 这一击稳准狠兼而有之,但也极耗内劲,陆云汉支撑不住,终于瘫软在地。 何权、吕嗣领了人正要冲上去,却被楼上的陈璋到喊一声制止道:“慢着!先等等再说!”众锦衣卫闻言又是一惊,反而后退了一步。 那掌柜的也是锦衣卫的密探!也难怪时才陈璋意在要自己稳住,原来是早就安排了人给陆云汉的饮食中下了毒。 眼见陈璋心机如此,陆云汉被擒就在眼前,叶飞不由得犯起了难来:这陆云汉与师父、义父俱是故交,照此应该施以援手。但自己身为锦衣卫,食君禄忠君事,奉命缉拿要犯又是分内之事,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招来无穷麻烦,弄不好就得连累到公主府…… 叶飞左右为难,众锦衣卫却已经瞧出了陆云汉呼吸困难,显然中毒已深无力再战,正要上前锁拿这条病大虫,但见眼前人影一晃,韩筱锋已从二楼跃下,借势踢倒了三四人,仗剑护在了陆云汉身前。 “陆世伯,我来助你!”韩筱锋本就雄壮挺拔,此刻凭着一股血气剑指锦衣卫,更是豪气干云,陆云汉为之一振,扯了他的衣襟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你老丈人的气概!” 周大雷气得瞪大了牛眼,扶栏伸手叫道:“兔崽子,你给我回来!”却被赵岵轻轻拽了拽衣襟拦住,周大雷一时未能理解赵岵何意,但也暂时按耐下来。 陈璋面色一变,道:“如有反抗者,一概拿下!” 众锦衣卫眼见陆云汉恶虎去牙,眼前又来了个稚嫩的后辈,一时间也不再惧怕,纷纷提刀上前,势要拿住二人建功。 短剑是重阳宝器,又兼韩筱锋深得丐帮嫡系真传,韩筱锋一面护住陆云汉,一面与十二个锦衣卫斗在了一处,虽然左支右挡极为狼狈,却也未让锦衣卫伤到陆云汉一根毫毛。 陆云汉勉力站起,可此时身中剧毒真力不济,瞅准时机发了一二招后,顿时一阵眩晕,又瘫倒在了地上。韩筱锋不及众锦衣卫歹毒老辣,斗了一阵后,众锦衣卫变换了打法,虚虚实实间逗引算计,韩筱锋不敌众人配合,数次险些中刀。 眼见韩筱锋落入下风,叶飞几次正想施以援手,却还是忍住了,他见旁边门窗易破,心中不住咒骂韩筱锋蠢笨:若是背起陆云汉向外冲去,逃脱的胜算也大过与他们仗剑赌斗。 要不了几个回合,韩筱锋便要败在锦衣卫的群殴之下,叶飞心下焦急,把头扭了过去,再也不愿多看。 叶飞扭过头去,正瞧见二楼上那个庄稼汉也望着场中打斗的韩筱锋,他脸色蜡黄,正自抓耳挠腮跺脚不住。 忽然三楼有一物抛向那庄稼汉,那庄稼汉耳根一动头也不回,居然伸手接住,这才仰头望向了三楼。 “这汉子居然会武功?”叶飞来不及多想,仰头望向三楼,只见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人后背长剑极有威严,他冲着那庄稼汉指了指,那庄稼汉摊开了手中的物什正在细看——却是张字条。 陈璋并赵岵、周大雷等一众高手都在关注着场上酣斗的韩筱锋,加之三楼那背剑的中年人手法高明,这一番动作竟然连陈璋、周大雷这等高手也瞒了过去。 叶飞与三楼上那名背剑的目光一交,那人却冲着自己咧嘴一笑,那笑容自然大方,说不上来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声张,还是在挑衅,总之全无一丝躲藏回避之意。 “三楼上还有一股势力?”若非是偶然间的扭头,叶飞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夜的登丰楼里,牛鬼蛇神远远不是陆云汉和赵岵这两拨。 叶飞又望向了陈璋,只见他依旧一脸的不阴不阳,正专注地望着锦衣卫和韩筱锋的争斗,赵岵等人也盯着场中细看,周大雷时不时的龇牙咧嘴,捏拳扼腕,正在替徒弟担心——他们也不知道楼上还有不速之客。 等再次扭过头来望向三楼时,那背剑的中年人已经掩门进了雅间,二楼上那个庄稼汉,时而看着手中的字条,时而伸长了脖子盯着场下的酣斗。 韩筱锋渐渐不敌,已经身中刀剑,瘫软在地的陆云汉正怒目等着锦衣卫。 陈璋望着楼下的锦衣卫,得意地喊道:“孩儿们,快快使了缚妖索锁了二人!” 缚妖索是锦衣卫专用的锁链,号称是金石不断,叶飞深知陆云汉和韩筱锋一旦被这东西锁住,那此生此世再也休想得到自由,他心底更加慌乱,竟鬼使神差地盼望起三楼上那位背剑客和二楼那个庄稼汉突然跳将下来,护着陆云汉和韩筱锋冲出锦衣卫的包围,然后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也别来京城…… 半空里两声呼喝,惊得叶飞下意识握住了剑柄,抬头看时,周大雷已经和陈璋对了一掌,紧接着赵岵跟觉海和尚,冲明、冲月两个老道也跳到了场中,几人挥掌之间就将何权、吕嗣等一十二名锦衣卫打倒在地。 那陈璋跟周大雷对了一掌,两人各自凌空借势后撤,将身体钩在二层的栏杆上,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陈璋怒骂道:“老叫花子,你当真要对抗王法吗?”周大雷浑身灌足了真力,涨红了脸不去搭话。 地上的赵岵却道:“陆先生时才说得对!要不把动静闹得大些,当真是请不出真仙来的。” 陈璋哈哈大笑,道:“你们几个狗才,够胆子吗?” 他两个打起了哑迷,叶飞却心跳加快,扭头望向了楼上:“这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三楼的又会是什么势力呢?” 但听见赵岵皮笑肉不笑道:“够不够胆的,先杀你二三十个徒子徒孙再说!”说罢径直扑向了锦衣卫,看那些锦衣卫也当真硬气,倒地的又强撑着爬了起来,先后扑向了赵岵几人。 赵岵也就罢了,那一僧一道俱为出家人,但下手全无慈悲可言,加之这些锦衣卫或多或少俱都身上有伤,哪里是赵岵等四大高手的对手?转眼之间都被打翻在地。 叶飞仓促之间跳入场中,使开长剑同赵岵过了几招。那陈璋正自苦斗周大雷,完全腾不出手来照顾部下,一时间,众锦衣卫都被先后打倒在地,只有陈璋与叶飞两个正自合对头苦斗。 倒地的何权、吕嗣吃力地向陈璋喊道:“大人,快叫人来救吧!”那一僧两道像是得胜的猫儿看着被捕的耗资一般,也不制止他们,好似真要看这干锦衣卫还能喊来什么样的援兵一般,那神情既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嚣张,总之是没个一门尊长、得道高人的风采。 这一边赵岵只是与叶飞缠斗,显然未尽全力,叶飞也知他素来心机深沉也丝毫不敢大意,反观周大雷护徒心切,拿出全力来斗陈璋,陈璋亦知周大雷的本事,不敢丝毫大意,也使了全力招架。 众锦衣卫喽啰都没了战斗力,韩筱锋见师父险象环生,正欲下手去援助,又怕锦衣卫诡计多端,暗中再来加害陆云汉,只急得大汗淋漓。陆云汉瞧出了他的心思,强自出声安慰道:“小子,你不用慌,姓陈的不会痛下杀手的。”韩筱锋不解,问道:“何以见得?”陆云汉笑了两声猛咳嗽起来,韩筱锋见他伤势严重,伸手要扶他坐下,陆云汉推开了他,笑道:“何以见得?哈哈哈……锦衣卫若是真想拿我,只会派来这么点人马?” 韩筱锋一时捉摸不透,只见陆云汉冲着那一僧二道喊道:“老三位,想看好戏,就靠这点动静可不成。”觉海和尚不解地问道:“陆先生这话何意?”陆云汉道:“想看正角儿出场那还不容易,一把火烧了这登丰楼不就行了?这是京城的名楼,这里要是着了,那京城不久热闹了吗?再射说了,此间又有阁老的公子,锦衣卫的官差,若是烟熏火燎的,发生不测,相好儿的不就来了吗?” 那三个出家人闻言先是一喜,齐声叫道:“对啊!”转念又摇头齐声道:“不妥不妥,要是烧死了人来,岂是出家人所为?”陆云汉闻言冷哼一声,讥道:“出家人?三位动起手来,可一点儿也不慈悲。”韩筱锋见他出言尖酸,想要出言提醒,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张口,只得问道:“陆伯伯,您的伤不要紧吧?” 陆云汉一拍胸口,怒道:“怪就怪我老陆自视过高,竟然没有提防!”韩筱锋见他又动了怒,又岔道:“陆伯伯,您看我师父不要紧吧?”陆云汉眼睛一闭,摇头笑道:“你师父虽然不是天下第一,满天下能打伤他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放心放心,京城里这样的大高手,只怕超不过三个……” 正说间,陆云汉几个的对话已经传入赵岵的耳朵里,他一面缠斗叶飞,一面买了个破绽,将灯笼红烛接连挑翻,登丰楼本是木头建造,遇火便着了起来,浓烟四起,一时间,藏在楼上的贵公子连同莺莺燕燕们失声尖叫起来。 伙计们顾不得害怕强人打斗,扯了嗓子失声尖叫道:“各位好汉,各位大爷,别打了,走水了,走水了……” 倒在地上的锦衣卫挣扎着起身逃命,三楼二楼的人顺着楼梯就往下挤,那个庄稼汉冲在最前头,只见他斜肩撞开了门窗先放食客、姑娘们逃生,又跟着小二一起舀水灭火。 韩筱锋见尖叫声沿街远去,担心道:“万一叫他们引来官差军马可如何是好?”陆云汉望着渐渐燃起的大火,斜嘴一笑,顺着柱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闭目运起功来。那一僧二道冲打斗的两对儿喊道:“赵盟主、周帮主,罢手吧,着火了!” 火势渐起,浓烟愈大,陈璋大叫一声虚掩了一招,趁机摆脱了周大雷,喊道:“小叶飞,躲开!”小叶飞意会不急,只听见罡风呼啸而来,下意识向后躲去,断魂掌力魄前进已经向赵岵后背袭来,赵岵身在半空慌忙转身举掌相迎,已经打了一个倒栽葱落下楼。 好个赵岵,仓促间迎了这凌厉的一掌,落地间一个翻身,已经将力道卸去一半,双脚落地处地面粉碎,又将掌力卸去一半,屏吸定气后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双臂微微发颤,竟丝毫未受半分内伤。陈璋敬佩道:“赵大盟主,经年未见,功力见长啊,佩服,佩服!” 韩筱锋见众人无恙,向师父喊道:“动静闹大了,师父,咱们趁机逃吧……” 陈璋哈哈大笑道:“逃?飞玄门的高手说话间就到了,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飞玄门?”叶飞心头一震,心底发起虚来。 想当年师父楚江寒就是被这个“飞玄门”的高手合力打伤,导致内功尽失,这才虎落平阳被岳阳门的给害了,这个销声匿迹十数年,连《武林风云榜》上都不曾记载的飞玄门,难道就在京城? 十年来了,自己在京城都生活了十年了,长大了,武功也学成了,不仅有了家,还在机缘之下得到了师父的宝剑,可是这十年来,自己好像真的把师父给忘了,忘了害师父,害义父,害闲云庄的仇人了……原以为是自己学文练武修得定力过人,此刻握剑的手竟然开始抖了起来。 马蹄声近,接着甲胄声响,韩筱锋情知有兵马靠近,他顾不得赵岵几个打的什么算盘,再次催促道:“师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一个生硬的声音传来。 在场诸人,除过叶飞与韩筱锋年轻时短外,陆云汉、赵岵、周大雷并僧道三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名宿,武功见识俱都是一流之属,按理来说任他再厉害的高手与左近发出这样响亮的声音,也应该能够分辨出方位来,可眼前之人声音响亮清晰,分明就在左近,却实在莫测高深。 几个老江湖暗暗打起了精神,周大雷低声道:“来头不小啊”赵岵鼻孔出气道:“稍时情况不对,立刻分开跑,老地方会合。”觉海和尚问道:“岳阳门那俩小子怎么办?”赵岵咬牙道:“自求多福吧!”他说完向韩筱锋斜瞪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周大雷知道徒弟的秉性,陆云汉中毒在身,这个傻小子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丢下他不管的,他拍了拍韩筱锋的肩头,道:“你大了,有些事是要自己做主了!”师父又将难题抛给了自己,韩筱锋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是不会抛下陆云汉的。 陆云汉站起身来,一拍韩筱锋的肩膀,道:“姓陆的还没沦落到要后辈保护,眼下我动手是不行了,但逃命的把握还是有的。” 另一个粗声道:“救火!”屋顶上脚步噔噔,紧接着天井上方的顶盖被人掀去,“轰”的一声,火势越发大了,韩筱锋向门窗外望去,街上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则是来自于屋内燃起的火焰,偏偏火焰可照范围之内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一个高大的声音走进了光亮之中,那人斗篷裹身脚蹬铁靴径直走了进来。 他不理会众人,抬头向火光中心望去,又高叫了一声:“灭火!” 房顶的窟窿内丢进来一个水坛子,精准地落在了火势正旺的立柱上,水坛子破碎声加上水浇在火心处的声音夹在一起,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五个……第十几个……数不清的灌满水的坛子被人从头顶的窟窿内精准地丢在了燃烧处,众人的脚下顷刻间堆满了破碎的瓦片,赵岵众人看呆了,任由水淹没了脚面:这火虽说燃起来不久,可火势极大,没想到被这帮人在盏茶功夫用这样的方式硬生生扑灭了,就这样扑灭了。 顶上的窟窿又被堵上了,屋子中暗了下来,浓烟下卷,呛得众人口鼻发酸,那穿斗篷的壮汉也扯去了面上的连衣帽,露出了一张被火烧过得丑恶嘴脸来,他立在浓烟中,像判官一般向外头喊了一声:“将张公子请进来!” 几个身着铁甲的汉子提留进来一个纨绔公子来,那公子哥儿见了这阵仗,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那丑脸壮汉冰冷道:“站着回话!”那公子哥儿只是颤抖,不敢应声。 那丑脸壮汉道:“听了:令尊是当朝首辅,只要你不作奸犯科,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明白吗?”听得自己好像还有个当首辅的爹,那公子哥儿的胆色稍稍恢复了一些,颤声道:“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 那丑脸壮汉又问道:“张公子,你是局外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公子哥儿立马叫道:“晚间我与几个朋友来吃饭,不……是来此雅集,宵禁刚始,就有两个巨盗……”说着就在倒地的人中寻找吴章、越法来,许是惊吓过度,他找了一阵也没辨认出来,便转手一指陆云汉,道:“对,就是他,就是他,他跟他们打了起来,先是他打他,接着他把他的腿打断了,然后他们俩打他……接着……接着就是锦衣卫冲进来抓人,我们不敢看,就躲了起来,接着……接着就……接着就着火了,我就拼命往下跑啊,跑到家一定要我爹爹下令拿人,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对了……你……老爷您是当官的吧?是五城兵马司的吧?归哪个王爷管……” 眼见问不出什么,那丑脸汉一挥手,道:“先押下去,明日再审!” 眼见当朝宰辅的公子说抓就抓,在场赵岵纵然都晓得飞玄门的厉害,但此刻也无不惴惴。 那丑脸又转头向陈璋道:“陈指挥使,你锦衣卫干得好差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陈璋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今日闹事的是谁?有武林的盟主,丐帮的帮主、少林的神僧、武当的高道,还有光脚的大侠,这些人单是一个就足以翻天,何况今日一下就来了九个,锦衣卫拿他们不下,也在正常不过了……” 那丑脸大汉一甩衣襟,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陈璋,径直向着外头高叫道:“一个都别放跑!” 韩筱锋见了这等阵仗,再看师傅等各个面色凝重,情知眼前的凶险,轻轻挪步靠近了师父。周大雷低声提醒道:“千万不要乱动!” 铁甲军汉又将店里的伙计人等连同那个庄稼汉也押了进来,对着那丑汉道:“八把头,这些是店里的伙计,您老亲自审问吧!” “八把头?”看众人都称呼这丑汉为“八把头”想必是飞旋门中要紧的人物且排在第八位,赵岵不住地打量着这丑汉,又见他呼吸若有若无,且气定神闲,这份从容并非单靠着众手下撑腰才能有的,而是武功修得登峰造极之境界才自然而然散发的,自己近年来修为精进且权掌武林盟主,只怕也没有他这般气质。在场众人中若论武功,自己与周大雷以及一僧二道乃至陈璋可以说各擅胜场,也说不好究竟谁高谁低,但来人这份气定神闲是他们谁也比不上的,而这种气质,自己是见过的,在少林寺的觉通神僧身上见过,当年的魔教教主尚九天身上也有,除过他两人来,纵然是周大雷的师父吴老头子以及少林的掌门觉明方丈身上,也似乎差些味道——疯丐太过玩世不恭,故多了些浪荡,而觉明方丈太过正经,又多了些迂腐……此人究竟是哪一路高手呢? 那丑汉转过身去,仰头扫了一圈,又将目光定到了新押进来的一众人身上,仔细打量着。众伙计早就魂飞魄散,齐齐趴在地上磕头求饶不住。他又将目光锁定到了赵岵等人身上,开口道:“几位,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当真要捋一捋虎须吗?” 韩筱锋就站在师父周大雷身侧,他清楚地看到师父将头低了下去,这场景,他只在师父挨师爷训斥时见到过。一向机智能言的赵大盟主也将头低着,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似是在思谋对策——韩筱锋也真的紧张了起来。 双方就这样沉默了小一会儿,那丑汉不再多言,将手一挥,示意属下进来,众铁甲士踩着积水进来,那丑汉轻声道:“先将倒地的锁了回去,交给六把头调教。”众铁甲士应了一声,两两一组径直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吴章、越法,从腰间扯出半尺来长的弯钩便向二人肩头钩去,那二人本就昏死在地,此番受了疼痛只是浑身一颤便又不动了,显然是又被疼晕了。 吴章、越法就这样被穿了琵琶骨,像拖死猪一般拖走了,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叶飞见众铁甲士又拿出了钩刀去刺倒地的锦衣卫,慌忙提醒陈璋道:“大人,那可是锦衣卫兄弟!” 那陈璋脸色一变,正自迟疑间,铁甲士已经使了钩刀将倒地的锦衣卫尽数拖出了登丰楼。 锦衣卫是天子近卫,就这样让人如猪狗般当着副指挥使的面给拖走了——那么这个飞玄门到底有何来历? 众人无不惊骇。 那丑脸汉子转过身来再次吩咐道:“将这几个作乱的江湖客也给锁了!”这声音平和却带威严,众铁甲士闻言应了一声分作了两层,外层的执了硬弩面准了赵岵等人,靠内的抽出长刀一步一步向众人逼近。 韩筱锋知道厉害,已将手中的短剑递到了师父手中,自己则瞄准了陆云汉,只要喊杀声一起,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背上陆云汉突围。 猛听见一声大喝,赵岵已经拔地而起,掠过众铁甲士径直向那丑汉拍去,看这一掌凌厉霸道,其威力似不在陈璋的断魂掌之下,那丑汉咧嘴一笑双掌相迎,两股掌力相交处,众人只感到一阵热浪喷涌而来,众人细看时,那丑汉双掌通红,兀自立在原地不动,反观赵岵,已经被震飞数步,却凭着高明的身法在原地站稳。 一阵焦臭味儿袭来,这二人转眼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周大雷素知赵盟主的手段,只怕是自己的老恩师吴老爷子在巅峰时期,也不能将今日的赵岵一招败于掌下,他先跟那一僧二道对眼确认了一下,接着又见陈璋一张脸铁青,便确定这丑脸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只怕今日己方高手要一拥而上方有胜算,但打退了这一个,难保没有其他高手伏与暗处,更何况四周还有无数甲士硬弩——该如何才能脱困呢? 想到此处,他不由一声长叹:他已年逾花甲,此生执掌丐帮也算阔气过了,今日折了我老叫花不打紧,我这傻徒儿要是冲不去可如何是好?看他这倔驴脾气,今日断不会独自逃命,死活要带着姓陆的不可了——想这丑汉在飞玄门内才排第八便有如此能耐,难怪当年的闲云庄会一夜之间被扫灭,以当年楚江寒一剑之利犹能身败、赤手灵屠武功独步天下也难免绝迹江湖,遇上这伙人,试问哪个能敌?也难怪这些年飞玄门会马踏江湖,将天下绿林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到此处,他不禁开始后悔起来:真应该编个谎话早早支开这个傻徒弟了!他回头瞧见赵岵沉着脸正在冲自己摇头,心下更凉了半截。 那丑汉一招便胜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却全无喜意,沉声又一次吩咐道:“尽数拿下!” 眼见毫无转机,周大雷握紧了剑柄,眼神示意徒弟先溜,接着抽出了宝剑正要拼命,却听赵岵喘着气挥手止道:“且慢!” 众甲士不理会他,向前举刀要杀,赵岵再次高声道:“且慢!赵某人有话要说!”那丑汉止住众甲士,沉声道:“赵盟主,你最好说些有用的!” 韩筱锋、周大雷只道赵岵有意拖延,悬着的心丝毫不敢放下,韩筱锋一把掀起了坐在地上的陆云汉,周大雷则闪身又护在了徒弟身前。 只见赵岵道:“这位兄台,敢问如何称呼,在飞玄门中又居何职?”那丑汉哼道:“不才坐第八把交椅,唤我八把头即可!” 赵岵见有缓和,抱拳道:“八把头,在下还知道些个秘密,此次进京是为了告状而来的,怎么尊驾要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我?” 那丑汉不耐烦道:“赵盟主,我可没工夫听你磨牙!你的秘密我不感兴趣,要告状烦请去衙门,咱这里只奉命捉拿扰乱京师的强人,旁的一概不问!” 赵岵咧嘴一笑,道:“赵某要不没有点护身的法宝,敢来这京城花花世界闲逛吗?” 叶飞正自惊惧,先是见识了飞玄门灭火的手段,紧接着目睹了他们霸道的作风,此刻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又听见赵岵要说出关于自己顶头上司陈璋的秘密,这才想到此间之事并非只是动手拿人这么简单,他强自镇定心神,开始留意起了场上的每一个人:这丑汉武功深湛却并非无谋的勇夫,想来还有主事得未曾露面;姓赵的这等有恃无恐,看样子一定掌握着不小的秘密,说不定就跟飞玄门有关;更令他好奇的是那个看似老实忠厚实则身怀绝技的庄稼汉,以及三楼上那一股更为神秘旳势力——难道?难道他们也是飞玄门的?一番思索之后,叶飞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不是方才那般紧张了。 那丑汉闻言果然迟疑了,他扭过头来盯着陈璋看了起来。赵岵轻哼一声,笑道:“八把头,此间你不是话事的,请做主的出来吧!” 二楼上几声轻笑,众人忙抬头一看,只见浓烟缭绕间又走出来一人,同样身穿斗篷,只是身量较楼下那个丑汉稍小一些,若非他出言轻笑,众人绝对发现不了他。 陈璋见了他脸色一变,叶飞赶忙问道:“陈大人,他……他究竟是谁?” 楼下的赵岵已经率先认出了他来,惊骇道:“果真是你?” 楼上那人双手抱肩藏于斗篷之内,笑道:“看来,赵大盟主早就猜到了!”这一声也惊到了丐帮帮主周大雷,只听他叹道:“我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组织起这么大的一股子势力,原来是你!”韩筱锋也疑惑地向师父问道:“师父,他究竟是谁啊?”周大雷低声骂道:“住嘴!不要瞎问!” 那人摇头道:“周帮主错了,区区在下可没有能力置办起这么大的家业来,我是副手的位子,只坐个第三把交椅!” 楼下的陆云汉撕心裂肺地喊道:“真的是你,你骗得我好惨啊!”说完急火攻心,“哇”地喷出了一口老血。 这边的陈璋也摇头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韩筱锋见陆云汉打坐调息刚有起色,又被急火攻心伤势越发重了,急问道:“这贼厮鸟究竟是谁啊?” 楼上那人轻轻解去黑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五旬开外,八字眉偏偏稀疏,丹凤眼下有黑袋,山羊胡微微翘起,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却极有威严,远看病病殃殃,近看智谋深藏。 叶飞也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今的锦衣卫正指挥使宋忠宋大人。叶飞正要拜见,却见陈璋兀自不拜,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行礼参见。 那宋忠道:“赵盟主,你最好能说出些有用的,要不然我想放你,可我们当家的定的规矩也饶你不过。” 那赵岵咧嘴一笑,道:“宋指挥使来了,草民也该说了。其实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嘛,这个说来话长啦!”他有意带着挖苦的腔调阴阳怪气道:“这个,自当年闲云庄被贵派……哦不!这个贵门……贵门给缴了之后,我们各门各派也收到了消息,这些年我们都乌龟一样装着孙子,这个,想必您老也知道,只是,数年前……究竟是六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我也记不大清了,得看账册了,这个我们华山派接到朝廷的命令——准确说是锦衣卫的命令,叫我们协助捉拿几个赃官,事成之后,另有重赏,既是官府相差,我们哪敢不从?便也派了门中得力的去了,哪知此事之后,锦衣卫河南道的又多次差人携命令而来,要我们协助捉拿赃官,前前后后竟然有五十二次……”说着一揖到底,向宋忠问道:“宋大人执掌锦衣卫,这些事想必是清楚的,锦衣卫前前后后要我们捉拿的这些人,想必也是知晓的了。” 听见此言,那陈璋面色一变,立马喝止道:“大胆!休得胡言!”又转头向宋忠道:“大人,这厮绿林的头目,安得不是什么好心,千万不可让他胡乱编排我锦衣卫啊!” 那赵岵故作镇定,却问道:“宋大人,不知这些个秘密,能换条命吗?”宋忠摇头道:“我飞玄门从不做这等交易!” 赵岵嘿嘿一笑,道:“既然迟早要撕破脸,可别怪我把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摆到台面上来了!” 宋忠摆手道:“你们今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想探探我飞玄门的虚实吗?告诉你们,今夜一个也逃不掉!”这几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赵岵等却是心底一寒。 只见他向楼下的丑汉高喊了一声:“八把头,动手!”那丑汉应了一声便向赵岵等闪身逼近,赵岵等情知他手段卓绝,但也只孤身一人,那一僧二道已经跨出一步,决定与赵岵联手退敌。 哪知那丑汉这一闪身是个虚招,身形一晃处竟然脚踩立柱拔地一丈余高,径直向着陈璋扑去,陈璋措手不及慌忙举掌相迎,侧身处那宋忠已经闪身过来,只在陈璋腰间一点,那陈璋便已经倒地不起。 这一番变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叶飞眼见同来的上司被制住,一时间六神无主。楼下的周大雷见机推了徒弟韩筱锋一把,并大喝了一声:“走!”韩筱锋会意不向外冲去,反而一把背起了陆云汉,觉海和尚并冲明、冲月当先冲了出去,已经同外头的甲士斗在了一处,赵岵心思机敏,转身防住了店内的宋忠和那丑汉,周大雷则护在了徒弟韩筱锋身边。 未等几人迈出门槛,楼外的劲弩已经从四面八方射来,周大雷使了短剑架开飞来的弩箭,一把将徒弟拉到了柱子旁边。 那一僧二道已经被硬努给逼了回来,各自手上都已经拿着一把从铁甲士手上夺来的钢刀。 眼见飞玄门如此厉害,赵岵终于放下了身段,他语带求饶,道:“宋大人,当真就不能放过我等吗?”那宋忠不阴不阳道:“放不放你,等我们总把头说了算,而我的任务,就是带几位去见我们总把头!” 赵岵还要跌份磨牙,周大雷大叫一声道:“不必跟他废话!咱们人多,只要拿住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外头的不敢怎样!” 那宋忠一撩长袍,依旧摇头道:“你与我这兄弟勾结在一起,在陕西、河南境内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晓了,今日我之所以露面,一是奉了命要拿我这兄弟回去治罪,第二嘛,是要告诉你这位武林的盟主,但得飞玄门在,就不许你们这干绿林的豪强造次!” 明白了,全明白了:难怪河南一省官匪勾结瞒报民情,原来是自己这位掌管锦衣卫的顶头上司陈璋在做孽,照这样看来,这飞玄门所做,倒也算不得令人不齿!叶飞再次陷入了深思:这个飞玄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宋忠也在里面甘心做副手的位子? 赵岵何等机敏,早就听出了宋忠话里还有玄机,立即想要攀扯,又听见门外脚步声起,又一个身着斗篷的大汉走了进来,看他身形魁梧,其气势丝毫不在先前那丑汉之下,只是阴沉气少而霸悍之势更多。那汉子径直走了进来,掀去了罩面的黑帽,先冲着楼上的宋忠行礼,沉声道:“启禀三把头,总把头有令,卸下赵岵、周大雷和觉海冲明、冲月的膀子,放他们回去昭告武林:千万不可再生事端,至于陆云汉和陈璋,押回去即可!” 那宋忠面上一喜,恭恭敬敬抱拳回道:“属下领命!” 那八把头却问道:“这个丐帮的后生,以及这小子怎么办?”说着一指叶飞。 叶飞被他一指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看他们时才将当朝辅相的公子也不放在眼里,只怕自己这个公主的义子身份也无济于事,若想无事,只怕免不了要动手了,可眼前的这三人各个修为在自己之上,更何况门外还有硬弩甲士,冲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那后来的大汉摇头道:“这个总把头没说,我也不知道了!”看此人凶煞霸悍,言语之间却有一些呆气,众人知道这种人多半憨傻,动起手来更不要命,对他更是忌惮了。 那八把头转头看向了宋忠,宋忠罕见地咧嘴一笑,挤出了几个字:“简单:活捉即可!” 那后来的壮汉得了吩咐转过身来扯去了斗篷,露出了一身的肌腱来,赵岵等也瞧清了他的容貌:满脸的烧灼痕迹将本来的五官全都盖去,竟跟先来的八把头一般丑陋。 那八把头也一个纵身跃向了门口,却是堵住了门口的退路。二楼有宋忠守着,门口被那八把头阻住去路,楼下又有那后来的丑汉,赵岵等不敢丝毫大意,都做好了拼斗的准备。 宋忠挥手命令道:“七把头,你打头阵!” 后来的丑汉双手后背鼻孔朝天,向赵岵等道:“奉命留下你等一个膀子,哪一个先来?” 赵岵等左右顾盼思谋退路,一时谁也不敢先应。躲在身后的陆云汉缓过了精神,开口道:“仔细了,他使的是武林中失传的八极拳,武功深不可测。”觉海和尚并冲明、冲月年长识多,俱都惊叫出声。周大雷一咬牙道:“我来!”却被觉海和尚一把拉住,向冲明、冲月道:“八极拳刚猛霸道,我看得来个以柔克刚,二位道兄,得亮亮武当的绝学了。” 冲月低头一叹,摇头道:“勉力一试吧!”他与冲明武功不相上下,冲明擅长剑法,他自己则专门钻研三丰祖师留下的太极拳数十年,平日里谨守门规不曾展露过,今日奉命公干又逢险境,却早将平日的修养忘得一干二净了,倒生出了一丝少年时才有的豪情来。 韩筱锋见这老道摇头叹息,只道他全无得胜的把握,忍不住向周大雷问道:“师父,能赢么?”周大雷怕他出言使冲月老道分心,即喝止道:“不要出声!”陆云汉却摇头道:“这老道深藏不漏,看这架势,比我老陆还要厉害!” 赵岵见这个平日并不起眼的糊涂老道此时却展现出了这等气派,内心不住责备自己再一次因为自大而走眼了,也得亏自己冲着武当九子的名号对他尚算礼敬,要不然得罪了他乃至于武当派,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那七把头已经跳入场中间,同冲月老道战在一处。七把头拳出快似流星,腰转滑如灵蛇,肩肘并用,胯膝发力,如猛虎般只徒近斗,冲月老道出招全无法度可言,先是一味躲让攻少受多,数十招后,闪转腾挪间竟然将劣势扳了回来,这时间抱圆守一,才将内家拳的威力施展了出来,他两个踩着污水在缠斗,将观战的赵岵等看了个心惊肉跳。 堪堪要过一百招,武当内功延绵不绝的威力又显现了出来,冲月老道出招速度丝毫不让那七把头,却招招后发,果然有以柔克刚的势头,那七把头武功虽霸悍凌厉,一个不妨被冲月老道推出了场外,虽然未受什么内伤,可单以比武而论,却是输了一阵。 赵岵等精神为之一振,反观那宋忠,眼见手下败阵,面上却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笑意,竟然摆手不住称赞道:“难怪你武当一脉当年能够调教出个赤手灵屠来,今日看来,武当的内家拳果真能够凌驾少林之上了,今日我们输了一阵,你老道的膀子就免了吧!” 那冲月老道大汗淋漓,几步退回来时,浑身都在颤抖,显然是时才耗费真力极大,韩筱锋这才明白了刚刚这拼斗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