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之物》 起 为之振奋和鼓舞的,不止是黑夜里踽踽独行,但心坚强有力雀跃地打着鼓点的灰衣戴帽行客,发冷的手激动惊喜的微微颤动微微麻木的,位于灯光下的平凡且封闭的丑角,还有飞舞的影,和衣帽间的专在体温与衣服空隙间游走的灵。 影与灵都是人间独一份的附属品,此刻它们跟着它们的养分,也可以称作主人,非一体但一心的享受大餐,灵以人的精神作食粮,某些方面说起来好像很有些高尚似的,人的精神越激昂,身体里的热与火就越旺盛。此刻灵便会现身,它们是无色的绵绵软软的生物,生着两个带着绿色光点的小眼睛,因为只用得藏于不明亮的衣服与皮肤之间,所以也就不需要什么发达明亮的大眼睛,它们只要有敏锐的感知力便足以觅食生存。 虽然听起来像是种低等生物,但冼扬身上的灵不这么想。 常听人们讲要追求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啦,尊老爱幼啦,那么人和我这种生物也该平等,况且说不定对他们来说,假使能够看见,没准并不能轻看了我。 虽然它眼见着不知折了什么地方托起身子来很是吃力的狗含着一双泪眼被拒之门外,仿佛有无数的苦恨无尽的可怜委屈,让它这煞少对人以外的生物有什么触类感觉的土灵也隐隐绰绰感觉身上什么地方有点瘙着了,也有两个耳朵蹦零蹦零很是可爱的胖小狗被车辆碾扁圆滚的肚皮嗷嗷了两声便没了生气,车上下来人看见四下无人,就极快地将狗皮拎起来扔进厨余垃圾桶… 不是因为它对狗有什么关心,或者说它并没有产生这种情绪的结构,而是人们常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不不,最近好多人称它们是“儿子”“闺女”,只听得狗儿子狗闺女,却没听过狗爸爸。 扯远了,不管怎样,对于它们这种新鲜生物,人类总见不得轻视的,不看外边,至少从它主人身上,它是这么觉得的。它们土灵有形但并不固定,怎么形容呢,应该算是水与面之间的一种感觉,手感上应该与那种“捏捏乐”类似。不过它们可不是什么头上顶着毛线圈还傻乐吐着大舌头的蠢货,不过人类设若偶尔能感知到它,绝对会爱不释手,大大宝贝于宝贝狗儿子。它们与衣料和皮肤之间须隔着一点,也就是紧密的看似不悬浮的悬浮,虽然人们看不见吧。 总想自己也没什么意思,毕竟它已是个百十年的老土灵了,习惯了人间的种种似是而非的道理,更习惯于自己这种生存方式。 不过最近它身上各处地方都埋伏着狐疑的星星野火,使得它浑身刺燎而不得法,如果把平时主人的感觉视为依赖性的习惯,时而火热时而缓熄,时而静如流水,不若水火之间。可最近却是木然的凉意,不是冷凝,而算是彻滞! 是否它还在一个活人身上负着,莫若是在一副形销骨立仍旧冷冷然无心无神,向前漠然走着却并无任何追赶之物的鬼魂身上趴着,不是它趴在这个物体身上,而是它拽着这个物体强赶着,滚着,爬着,它几乎无数次的要掉落下来! 这个刚过20岁的年轻人实在称不上心中有丘壑,或许只是被车轮压过一压,越变越瓷实的一块红土地,他的思想连着心胸似乎难在这个身体里有下脚之地,因而有熊熊的温度极高的“热”和“火”冒出它的身外。 而他和灵都不知道,他是灵作为修养之地的最年轻的居所,自他一岁多起,便吸引来众多土灵,对于它们来说,这个孩子可是浑身冒着令人垂涎欲滴气味的大餐!火从身体内部横行着整个屋子,连一只蚂蚁都被这火光映射的无处遁形,真是张扬! 众多土灵眼睛似乎都要冒出刀子来,彼此缠绕,裹挟,它们无形有形,但其实不具备什么攻击力。即便绿眼像要变红,身上蒸腾着冒出热热的活气,将绵绵的身体崩的尽可能紧实,同时随着活气的流失越变越小至而衰微。 其实冲就完事了不是吗,这样除那一个外谁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可土灵素爱逞勇斗狠,偏偏它们除了奇妙外是那样脆弱,脆弱的不能用脆弱来形容,甚至不能同空气一般被人类所知晓。 但它们也不太像仿佛饿得只剩下半口气拼命啄食的鸡那般丑态倍出,虽然也不算是什么飞蛾扑火的壮烈,毕竟它们只是要吃饭嘛。它们不是夺取人精气的鬼怪,而是维持人类平衡与之共生共举的休戚与共的伙伴。虽然它们不得不只能这么一厢情愿的当着伙伴。 虽然它们无知,直脑筋,没有情感,但是它们偏有着高尚的属性,空空无一物的清高。在土灵们争执不下期间,这只土灵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这个拥有独一无二气力的孩子身上了,它着实美餐了一顿。其它土灵见状而走,去追寻其它的目标。 这就走啦?你是不是这么想。一宿一主,这是规矩,在它们的主人走上黄泉路之前它们都不可能另觅他处,当然如果饿死了也就谈不上另觅他处了,它们是孤独游走于人世间的生物,即使是土灵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牵扯,它们知道寻主,却不知道为何要争斗,更不会去仇恨或者大哭一场了。 距它莫名跟在主人身边已经十八年有余,它从来没有像近日这般饥饿。 视线更加不好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它的思想和神似乎也已经开始渐渐抽离出去,四散开来,它更觉得眼花和眩晕了。 主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连它都无知无觉? 迷蒙之间它看见他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似是极闪的银色光点,光点虽小,但扩散开来的光线足以贯穿它透明的身体和厚厚的外套,不止!它似乎可以窥探见万事万物,并且传出密密的极狂烈的风,正在把它往里吸! 新卷 它无力地逃窜挣扎了几番,在完全被吸入之前,还试图变出了无数只手臂出来死死地把住主人的后背。 这下可能真是完了,它急得简直要化掉了! 而后在噗咚一声后,一阵空白裹挟着它,白茫茫的无刺的它眼睛难以睁开,身体也感受到了从未感知过的虚无…… “嘿,傻子,愣着干什么呢,快走吧!” 在跟我说话?土灵心里很疑惑但是不由得跟着它走,同时细细打量着这个细眼睛细腰的周身红土颜色的家伙。 为什么他能看见我?能跟我说话? 那个红土人急急忙忙地走着,却并不感觉很有些情绪起伏似的。 而后它开始说话了:“你不知道吧,此地名为白境是神主的居所,我和你一样也是被召唤而来的,虽然初次见面,但,”它顿了顿,“我好像认识你哦。” 它仍旧向前急急地走着,但灵能感觉它似乎带着笑意,有着爽朗飞扬的神采。 “那我们是要到哪去呢?”灵不知为何没有脾气和焦急了。 它只是说着:“跟我走就是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漫漫的白之间只有脚步哒哒哒的声音。终于,它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大片银光,而那红土人也加快了步伐…… 随后它不知为何渐渐失去了意识。 “终于醒了吗?” 灵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红土色的一个像人的玩意儿,也和那红土人一样有了快的脚力和不发达的手的雏形。 “这,这怎么回事?!” 它看见红土人笑吟吟的,“这样不好吗,神主赐予你固定的形体和色彩,能和人沟通被人触摸感知。你动动嘴试试看,之前和你的头脑进行交流可是废了我不少的力气…” 灵动了动,发现自己确有了所谓的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还没搞清楚主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卷入这奇怪的地界来,疑惑和惊诧让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混乱的感觉在它脑子里炸开。 红土人此刻不笑了,“我刚到这里来时只是一个冒着红光的球状物体,神主赐我身体、思想和美妙的生活,没想到你却这么不知感恩,除了我以外,你是神主接纳的第二个生物,你应该感到荣幸!” 灵一下有点失语,它有点糊涂了。是啊,它头一次能跟另一个生物进行交流,推托也好,无论如何,能掌握自己的身体是件不坏的事。 更何况它虽然身在银冰铸成的屋子里,却感觉周身舒展,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饥饿感更不复存在,是的死亡的威胁也暂时离它去了。 不如先在这里看看情况,它姑且这样想着。 “嗯,好吧,但是为什么要帮我化形,这里又是哪里呢?” 它有点不愿意搭理灵的样子,但顿了顿,还是张了嘴,吊梢的白眼更无颜色了,“天知道。” 它好像不是在说疑问句,也不想知道原因似的。 “神主长什么样子,我能去见见它吗?” “以你的身体,恐怕无法抵挡神主的天威,所以你在见到神主之前就晕倒了,虽然我已在这儿待了些时日,也只能看见神主隐隐约约的影子。” “好吧。” 灵虽然还有一肚子问题,但它知道多半问它不出,如果问出想必也无破解方法,估计是徒增烦恼。 “哦,对了,我叫周无,是神主给我起的名字,你怎么称呼?”周无脸上活泼起来。 灵也得承认,这家伙很招人喜欢,在这么一片白茫茫的虚无里,它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梦,如同这无穷无尽的白一样。 “我,我,我叫谢。”它突然头脑里跳出这个字眼,不自觉脱口而出。 它有点记挂它的主人了,这个空间如果在他的身体里,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失衡 冼扬感觉饭食味同嚼蜡。 哦,去上课,哦,去洗澡,嗯,他应该干这些事情了,他的脑筋里好像缺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王一珩昨天拍了拍他:“你怎么了,不会我骂了你两句你玩不起了吧。” 他眼见他脸上挂着悻悻的笑,如果在之前,他不会让他的朋友感到尴尬不适的。 但这次不仅如此,他扭头便走了。 他没做错任何事不是吗? 但作为虚线的其他人,他好像不太必要搭理,他感觉身上格外疲累,一个言语一个眼神都让他感到惫怠。 今天那小东西似乎还没回来。 灵虽然能吸走人过于旺盛的精神,感知人的精神力这种深层次的东西,却无法感知所寄宿人的任何具体事情,甚至听不到他们说话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对主人以外的人却不会,这或许也是一种平衡吧,感知了精神变化,就不能感知细枝末节,感知了行为动作,就不能感知精神变化。 最近那小东西似乎活的很不容易呢,自己身上发生了不知什么的巨大变化,这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家伙也不能在身边将就下去了。 如果将精神上的火与热称为正,缓缓流水称为零,急促的浪潮称为负。那么他现在这种彻滞的状态该称为什么呢?要说可能就是独一无二的负无穷。 选修课前边的小情侣亲密的耳语,在靠近的瞬间落下几个腻腻的亲吻和几句极亲昵圆滑的俏皮话,还有没忍住笑出的怪声,做着你往后躲我往前冲的把戏,旁边的同学早已习以为常,却也不由得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 桌子上的纹路很冷也很自由,是云淡风轻带点浓淡不同的黄色线头的浪漫颜色。 空气有点冷,手上出现了一些红红的树杈一样的纹路,手机壳上有了两道划痕,指甲过几天才用剪。 “诶,冼扬,去吃饭吗?” 怕他拒绝,江新年赶紧接着说:“去天天行吗?” 铃铃铃,脑袋里的电话声又响起来了。 “好啊。”他不知怎么说出了这句话,新年也掩饰不住轻轻笑了。 她也没想到最近的冼扬会答应。她不善言辞,但是偏偏喜欢上了这样红红火火的冼扬,他开朗乐观,幽默大气。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冼扬心思很细腻,这将他与其他男生区别开来,再加上他长相不错,所以从来不缺想要接触接触他的女生。冼扬虽然总是笑呵呵的,却也会很礼貌照顾别人情绪的拒绝。 她曾经不小心碰倒冼扬的手机,他一脸可爱的笑着说没关系来应对她一句不够还要再加一句的对不起,爽朗加上细腻的心思让冼扬有着令人亲近力量,女生们好像因此也不会有看到帅哥的局促感。 虽然江新年暗自喜欢着他,却也仅此而已,再无更多的接触。 至于她为什么会说自然说出邀请吃饭的话语,为什么冼扬会答应,她感觉很是奇怪。 却也,似乎,也很自然。 不过她最多也就是壮壮胆子偷偷坐到他的身后呀。最近不愧是“蔫儿菜”冼扬,新年心里想着,王一珩最近常常这样呼喝着冼扬,不过冼扬也不理他。 “你最近,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吗?”新年小心地问。 她和冼扬一人盛了一碗粥,她有点不自然,假装抿了几口,冼扬则是一口不动,她买粥是因为她根本不饿,可冼扬,好像是连挑都懒得挑,直接要了和她一样的。 气氛又尴尬又漫长,即便嘈杂的食堂有许多画外音,他们这一边的空气都好像凝滞了,并且把其他人隔离在外。 铃铃铃,“没什么事啊,你主动说和我吃饭我其实挺意外的,知道你喜欢我,却没想到你这么厚脸皮,明明知道我拒绝了多少人,怎么会看上你…” 惊诧!后边的话江新年完全没听见,她的脸一下子窜的通红,平时她是不敢直盯的冼扬的。 但这一次,她什么都忘了都空了,就怔怔地盯着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冼扬会说出这种话,这与她的印象大相径庭。 可话分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的表情和他的话一样不屑,并且同样还光明正大无可畏的看着她的眼睛。 将江新年把眼神落在碗里,喃喃道:“那为什么要同意来吃饭呢,就是为了笑话我吗?” 她碗也没收,眼神的方向也没变,还是那么向下看着,推开椅子走了。 她想哭,眼泪忍也忍不住,索性赶紧走人,起来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与此同时,冼扬太阳一般的形象,在她眼里可爱,率性,细腻的种种构造,也随着这眼泪一声接一声地接连破碎。 回到宿舍,一旁的丁宁宁看她哭成这样,知道说什么暂时也没用,何况她根本懒得对她说什么费心思的安慰话。 于是她去水房接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喝水能把情绪压下去,热水更是,她自己就是这么干的。 能和江新年维系下去关系就行,一直以来她勉强做着微笑的假脸,确实感觉麻烦又无语。 有什么可哭的?她丁宁宁就没这么多想哭的事她想起江新年之前仅有的几次抿起嘴忍着要哭的样子,也不放出声来,连眼泪也不留下来,鼻尖和眼周都红通通的,长长的睫毛也湿漉漉的,倒是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呢。 她厌恶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其实江新年生了一副可爱模样,但是性格和行为可一点都不可爱,绣花枕头和榆木疙瘩不知道哪个形容她更恰切。 但这次不一样,她哭的特别难看,脸皱在一起,因为用力眼周和额头中间都是青白的,其他部分则是通红通红的,真像胀起来的红气球,丁宁宁不禁想笑出声来了。 这样不善交际又敏感的性格实在白瞎好看的脸蛋了。 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有何过人之处,她那样低调,也并没有什么人去追求。 正是这样,丁宁宁更讨厌她了。 白境里,神主驾到,周无将两手交叉在胸前,恭敬地跪倒在地,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神主 “不用这么拘束,周无。” 神主的声音从深远处传来,似乎经过重重波折,才能勉强到达这渺小的白境,再传入这渺小的人,不知道算不算人的耳中,万重的回音,洪钟似的响,白茫茫一片里充斥着威严和压迫感。 他并没让周无起来,周无交叉的手也时刻不敢松懈。周无假若不是对这位神主全身心的敬仰,便是彻彻底底的畏惧吧。 它抬头看神主,发现他那宝石镶的冠子竟真的不见了,以它的微小,只能窥见神主华贵的皇冠,镶满五彩线和耀眼无常珠子的衣服,还有随着微风而轻轻飞舞的银发剪影。 可今日,连那银发似乎都有些凌乱,有点,有点怪,似乎看起来有点僵硬。 “是,神主,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心里有点乱,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往常可看不了这么精细,连发丝的凌乱都能看见,莫不是神主法力减弱了吗,他心里产生千万种联想,同时有点紧张地等待神主的回答。 “谢怎么样了?” “它目前情绪很稳定,已经适应现在的环境和身体了。”既然神主避而不答,也不该再提,只要回来就是无事,它暗暗这么想让自己的心安起来。 “您为什么要把它召唤来呢?”其实周无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召唤它们。 “你今天话是不是多了点?” 周无不再说话了。 “总之,看好谢,好吃好喝的招待它,让它别想除此之外的事。” “是,神主。” 听着涛浪声渐渐退却,周无恭敬起身,往冰屋走。 神主掌握白境,知道它们的对话,又怎么需要重复一遍之前的命令呢,而且神主刚才明显状态不对,它心绪很是不定,但在闭塞的白境,它能想的东西都极为有限。 “回来啦,我也想见神主,真羡慕你。” 谢正在冰屋盘着腿吃橘子,扭过头看见周无耳朵和眼睛都垂着,“怎么啦蔫头耷脑的,被霜打啦?” 谢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大概一周,虽然无聊,但它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言行似乎都越来越像人了,并且是以极快的速度。 周无没说话,就是坐在旁边的冰椅上,周身冒出一圈绿气。 谢知道,它一思虑,就会出现这团绿气而现在那团绿气,丝丝点点弥散的快将周无整个掩埋住了。 “喂,怎么了,跟我说说。”谢有点在意了,正了神色看着周无。 “你知道你是谁吗?” 谢听到这个突然的问题有点忍俊不禁:“我就是我啊,你就在纠结这个问题吗?” “神主赐我身体,我之前是个珠子,我一直在这儿,没见过其他人或者物,却觉得认识你,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有没有生命或者意识。”周无依旧低垂着脑袋,“我好像没有过去。” “我觉得你不用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这地方着实无聊,光秃秃的,只有橘子吃。”谢故作轻松的这么说着,“不如咱们四处看看,找找,这里全是银冰,说不定可以出去,可能你就能知道你是谁。” “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可以说白境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没有没经我的脚踏过的地方,你这呆子,更不可能发现什么了,要去你自己去试试吧。”周无还不忘开玩笑,无奈的笑了笑。 “你带我去我进来的地方看看,只要能进来一定能出去。” 谢不吃橘子了,它一刻不敢忘主人现在的境遇,说不定把它困在此地有什么阴谋,即便知道出去的可能低微,它说这句话的语气是不容质疑的。 “那地方我也经过无数次了。”虽然周无这样说着,它已经起身带着谢往出走了。 “看一看是为了让你罢休。”周无回头看了谢一眼,它刚从情绪里稍稍解脱出来,似乎忘了神主的千里眼,私自走出白境,无疑是对神主的背叛,它虽然好奇的想出去,但害怕神主知道。 这算个什么想法?它对神主是绝对的忠诚,现在它也这样笃定。 “看吧,什么也没有吧。”周无摊摊手这样说着,眼睛却也眯紧了在看,谢趴在白境的壁上一寸一寸的死盯着看,嘶,可比冰屋冷多了。 果然连个缝也没有,周无想着,这四壁这样不正常的温度,似乎多触碰,不,多贴近一秒,都要将它们冻裂,它拉拉谢,它不动,它一使劲把它拽过来,说道:“咱们回去吧。” 谢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不甘心,“既然来了,既然都来了,就再看看吧,再看看。”周无乐着拉它走了。 外面到底什么样子,有多么丰富多彩的世界呢,它听谢说有辣辣的火锅,凉凉的冰棒,什么是辣呢,什么又是甜,谢看着却不能吃,它也不知道,周无暗暗想着要是能出去,一定去尝尝! 不能出去的话,守着神主也不错!它又暗暗加了一句。 食堂江新年旁边那桌,徐海洋捏紧了拳头,他从没见过江新年哭,徐海洋的嗓子眼也紧了。 终于没忍住,一拳打了过去,“c md冼扬!” 心声 冼扬没有防备,右脸被打了重重一拳,连着椅子一齐猛摔在地上。 “你他妈算不算个男的,艹。” 徐海洋喘着粗气,稍微清醒了一点,不管怎么样,他不该打人的。 食堂现在一片安静,众人放下手机,放下七嘴八舌的谈话,放下走着路的腿。 他在众人注视下走出食堂门。冼扬此刻也懵懵的觉出疼来,默默地站起来走了。 “咋,你让谁给打了,肿这么大一块。”王一珩一脸戏谑地说,实际上心里有点着急了。 冼扬只闭着嘴不说话。 “哑巴啦,他妈的这憋屈事丢脸的连谁打的都不敢说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他妈这么怂了!” 王一珩想急眼了,但他赶紧把瞪着的眼睛收回去了,压下去了。 “哥们…” “徐海洋打的,就你不知道了。”小宇看不过眼说了句。 “为啥打冼扬?” “我也不知道。” 王一珩想不通,一直和和气气没和任何人产生过冲突,什么事都能好好解决的冼扬怎么会被打。 正想去找徐海洋,冼扬说了句:“别多管闲事,他没错。” 然后靠在桌子上像是付出了极大精力似的,就那么枕着肿的半边脸睡着了。 王一珩也无奈,只得坐在一边。 徐海洋坐在宿舍门前的亭子角里,心里又气愤又难过。 冼扬这打挨得不亏,他和江新年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江新年小时候没这么内向,他比江新年小两个月,在徐海洋眼里,她永远是姐姐和最好的朋友。即便现在身边多了很多朋友,即便江新年再不像之前那么强大,她的地位一直是无可撼动的。 当然他对江新年并没有什么微妙暧昧的感情,是最好的发小,再熟不过的亲人。他现在这个红色寸头,虽说是看了灌篮高手一时兴起,但说给她听了,她肯定了,他就去做了。 江新年并不像看起来这么没主见,她安安静静的壳底下,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有冲劲敢叛逆的人。他敢说除了家人之外,他是最了解江新年的人。 新年新年,她就像这名字一样,让人想到烟花爆竹,想到红色,想到美好团圆。 影子在一旁看着他沉思。他这样思索起来,倒是与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相处了这么些天,它头一次看见这个少年血性和大起伏的一面,这更让它有些不爽了,自己竟要屈尊待在这么个毛头小子身边! 在人间,它属于最高一等生物,它们有思想有能力,完全不像土灵那般愚钝低能。 至于人嘛,虽然他们有头脑,却因为头脑和有形比土灵更为脆弱,种种心思和鸡毛蒜皮的争斗更另它不屑一顾,麻烦又脆弱。 徐海洋偏偏与常人不同,任谁看了这张脸都不会觉得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吧,更何况它还见过他更难看的一面。 “喂。”影子在他眼前使劲晃了晃,果然还是看不见。 影具备强健的体魄和超强的攻击力,它们其中不管能力大小对于土灵这号都是可以顺手秒杀的。 但这并没什么好处,时至今日,只要它们有意无意消灭了土灵,就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出现,稍轻者失去能力,严重者则会性命垂危。 这土灵,莫不是有毒吗?还是有什么诅咒?不去招惹便罢。 对了,还没说影具有什么能力呢,它们也以人的精神力为食,但与单细胞的土灵不同,它们会无休止的啃噬精神,直到精神之火熄灭殆尽,连埋藏的火种也会一并灭杀,不留一点痕迹。 但可恶的是,由于土灵一种特殊的性质,让本来只能夜间活动的它们觅食更加艰难。 土灵没有头脑却会护主,虽然它们连主人的概念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正是让影无法忍受的一点。 土灵虽弱但似乎天生与它们相克,影因此即便冒险前行,大多无功而返,或死或永无能力,不能夺取精神,便也是一种慢一点的死亡。 这时的影在死亡倒数,而其他饿极的影失去了理智,纷纷扑向失去能力的影,阴差阳错它们知道通过吃其他活着的影可以补充精神,当做粮食。 “勇猛者”感觉出机会,影的集团而后迅速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是什么东西,在饥饿条件下都会做出自己都想不出的事情来,即便是大恶也无所谓。 世间仅存的真理大概就是弱肉强食,影子这样想着,可为什么赐予它们能力却又要它们自取灭亡?它们又真的需要这些能力吗? 毁灭的拳头已重重压在影们头上,拳头渐渐收紧,渐渐下压,空气正在一寸,一寸的减少,建筑物正在往下掉着碎屑,危险!它们都知道,但也无暇顾及了,难以解远渴,只能解近忧! 影子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苦痛非常,历历在目。影子们被撕碎,被大口的吞食,即便是它,也只感到弱小无力,祈求是弱者的告慰,但在之前,它也可笑地祈求过!结果显而易见,果然无用!它有点自嘲了,不知道是因为它们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命运,还是它祈求的慈悲与做的事的讽刺。 绝对不能放过你,影子这样想着。 绝对不能让她再伤心,徐海洋这样想着。 二人都下定了决心。 时间到了夜晚。 “这次要我怎么做?” 问话的人脸上从额头,眼角,到下颌,有一道可怖的疤痕,足以想像当时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场面,伤口似乎未经过缝合,依然可怕地像外裂开,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会引起这可怕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破相这词只怕言轻了。 “玩也玩够了,杀了它吧,” “算了,还是先给它点颜色瞧瞧,现在死,未免也太简单了。” 幽幽的声音飘过来。 对不起 王一珩没把这档子事真正放下,就算他生冼扬的气,也无可奈何的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第二天他找到徐海洋,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徐海洋只是说:“冼扬这事真他妈混蛋,别的,我也不想嚼舌根子。” “冼扬最近情绪也不好,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事不对。” “所以呢,如果这样他应该知道自己该向谁道歉,而不是你来替他做点什么。”徐海洋一脸敞亮严肃的神色。 王一珩一下失语,想反驳但无从反驳,一下噎住了嗓子。他又来自讨苦吃,冼扬……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为此事忧心,渐渐打听到江新年的事,以及她和徐海洋的关系。 怎么最近净干擦屁股的事,真憋屈。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思考着怎么让这事化解了,虽然他怎么也不相信冼扬会做出这档子事。但众人所见,况且冼扬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对… “嘿,你去跟人道个歉这事说不定就算了了,毕竟是你的错不是。”他拍了拍冼扬的肩膀。 这小子最近真够呛,总感觉没什么精神似的,他看他趴着不动,一股子火往头上冒。 “你拿出点担当行不行,踹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我真无语了你这样,我联系联系他们,改天一起吃个饭,你必须去,就说你要求的,好好道歉。” 冼扬其实听到他说的话了,他半眯着眼睛,盯着灯光照射下的桌子,目光灼灼,好像要把桌子穿个洞出来,他把精力都尽量聚集于头脑之间,他的眼睛才能勉强清明一点点。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到底怎么了?我被困在水牢里了,谁来救救我,他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心神更加恍惚。 周六正午,江南烧烤店内。 “大家吃呀,别大眼瞪小眼的了,这家店有名的好吃。这腌过的肉,再放点黑胡椒,真是一绝!我都好久没吃了!”小宇一边翻着盘子里的肉,两眼放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家伙一听要吃烤肉,抢着要来,本想他来缓解缓解尴尬也行,可…… 王一珩脸黑的要发绿了,这是什么气氛啊…… 他,冼扬,小宇在一排坐下。江新年,徐海洋,坐在对面。 徐海洋坐在靠外一边,江新年坐在里边。徐海洋眼神带着短刺长枪,死死盯着冼扬。 他敢断言,冼扬在接下来如果做出什么让他不舒服的举动,被打还是被打,他的拳头随时准备抽出来往他脸上招呼。 他的脸紧绷着,此刻在咬着后槽牙,否则一定会口吐芬芳,特别芬芳。 江新年只低着头吃着一块怎么也吃不完的五花肉,她的牙齿可能每次只是在上边刮了一下,不小心顺下那么一点点肉来。 刘海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剩下的那半张,很红很红,并且她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僵硬的没有动弹过。小宇依旧狼吞虎咽精神饱满滔滔不绝。 冰火两重天!王一珩想着,再看看冼扬,他妈的在玩手机!服了! 他戳戳冼扬,他没反应。 “那啥,大家放开吃啊,别客气,冼扬请客。”说着他把什么圆圆的肉片,一块一块的鸡肉,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放。太尴尬了…… “来,徐海洋,吃啊。” “你也是,别光吃那一块肉了,让别的也沾沾光吧。” 说着,他试探地往他们俩碗里夹肉。 “你来干嘛的啊,冼扬。”徐海洋冷不防的突然开口了。 王一珩心里猛地一紧。 几乎同时,江新年很急地拽了拽他的衣服,眼神示意他别。 “露露热好了。” “哈哈,喝口水吧大家。”小宇说。 王一珩松了一口气,这露露来的太是时候了! 江新年赶紧配合,想打开露露赶紧往徐海洋杯子里倒,但是太烫了,试了几次还是颤巍巍不得不放下了。 徐海洋虽然还紧盯着冼扬,手里却很顺手地拿过来,开开了,倒进江新年的杯子里,一套动作下来,干净利落。 然后打开自己那罐,倒进杯子里喝了起来,用以堵住自己的嘴。 虽然冼扬那副怂逼样他气的牙痒痒。 除了小宇还在吃着,其他两个人在喝水,两个人盯着空碗发愣,最尴尬不过如此了。 冼扬进来后一言不发,动也没怎么动。 近乎凝滞的气氛里,他突然抬起头来,像是稻草人迈了步,似乎废了极大的力气似的,他抬起眼皮来,艰难地张开嘴: “对不起。” 江新年惊讶的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么坦荡,澄澈,但绝对无需怀疑他真挚的歉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发丝微微飘动着。 这是冼扬,数日前的冼扬!活的冼扬!是那个小太阳! 江新年笑了,她的头脑中在生着花,无可抑制的肆意生长,空气里都充满喜悦的气息。 很卑微吗是不是,尝到一点不算甜头的甜头,但两方坦荡的眼神一交汇,什么都不必多说。 王一珩和徐海洋都有点怔住了,这道歉有点突然。 “好啦,一笑泯恩仇,真的很好吃,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小宇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从烧烤店回来,王一珩松了一口气,冼扬还是“蔫儿菜”冼扬。 他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了你废了多大劲请他们吃饭吗?下次我真不管你了。” 小宇躺在床上,两手背在头后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真是修罗场,修罗场!调节气氛真的很累啊喂!! 白境内,依旧一片寂静,虚无,漫长,难缠的白包围着这两个生物一天又一天。 谢的两个绿眼睛突然冒出红色的火焰,不,是近乎金黄色的火焰! 谢自从有了这副身体,痛感也渐渐有了一些,它本打算忍着不出声音自己想办法。 可不一会儿,它的手脚通通迸出火焰来,这金黄色的火焰近乎将要把它的身体燃烧殆尽! 疼! 谢开始往屋子外边跑,对了,墙,墙是冷的! 它极力忍着疼痛往墙那边跑,它的眼睛手脚还在吗?它不知道,它只是在滚着爬着,往前垂死挣扎着!疼痛传至四肢百骸,它已由哼哼出声变成奋力的尖叫,像鬼哭狼嚎一般,它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凄厉的叫声。 就这么死了吗? 它还不想死,好疼,好疼…… 危机!周无的决断 “谢?” 周无刚从梦里转醒,昨天听谢说着外面的故事,太新奇了,他听得入神,谢也怀念的入神,直到感觉似乎到了又该吃饭那么个时候,它们俩觉出困来了,死沉沉的睡着了。 平时它都睡得像只“猪”,“猪”这词还是从它嘴里学来的。要是出去一定要看看“猪”到底长的什么样子,究竟有多蠢,一个圆圈带着两点的猪鼻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好吃不好吃…… 周无这样想着,同时纳闷谢今天怎么起的比它早,立起耳朵听着四下的动静,想等它不留神吓它一跳。 它尽量不发出声音到处的走,直到看到墙边的“物体”前,它还颇具玩味地想着怎么捉弄谢。 它看到墙边倒着一个焦黑的物体,在白境里格外显眼。 诶,这是什么,它凑近端详一看,瞬间瘫倒在地上。 是谢!这是谢! 四肢已经完全没有了,并且遍布着焦黑的痕迹,白色的骨头露在外边一截,也被烧断了不少,只有躯干部位能依稀看出些红土色,更可怕的是— 它的眼睛,活活被烧穿! 还活着吗?还活着吗? 周无轻轻地碰了碰谢,等了一会儿,它没反应。 它又摸摸它的身体,不热了,冷了…… 冷了! “醒醒,醒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无近乎要疯癫了,他开始使劲摇晃谢的身体,似乎只要用力,就能把它破碎身体里早已跑出的灵魂召唤回来似的。它的话也变成含糊不清的哀嚎,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它白色的眼眶里决堤,它看着它空空的眼睛只愣愣的流泪。 昨天还欢声笑语一起打趣的伙伴,今天却成了残缺不全的一具“尸体”! 它无法止住的哽咽,失控,近乎要昏厥。 在意识丧失的前一秒,它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救救我们!神主!救救我们!” 可能是化形有了什么问题,神主可能把它的灵魂暂时收走了,神主一定有办法,一定有!这是它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它望着天空,谢会好起来的,这种可能支持他保持着微弱的意识,慈爱的神主会再来为它化形的。 良久。 神主现身了。 “您来了,快救救它,救救它!”周无眼里放着光。 “没事了,谢,神主来了!” 神主顿了顿,说道:“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看它的造化了。” 周无不敢相信它敬爱的神主所说出的话,看着身下这副身躯,显而易见,它哪还有什么造化! “无论如何请您想想办法,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周无不断地哀求着,它的嘴巴和身体都在抖,一点一点生的希望似乎随着它的哀求在溜走,怎么抓也抓不住。但它必须这样哀求着,它没有别的办法了,强撑着,它仍然抑制着崩溃的信号,望着神主,虽然它白白的眼睛里没有瞳孔,神主或许不能也不想看到它的眼神。 “嗯…” 谢的声音! 它赶紧扑向谢,谢还是一副死相,但那细微的声音,正几不可闻的传入周无的耳朵,它的嘴也动了! “我死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疼啊。”谢嘟囔出几句混沌的话来。 “傻子,你还活着呢。”周无看着它,眼里似要渗出血来,它心疼谢,更为自己的无能痛心疾首。 神主早就不见了,谢在那之后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这次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它差点就死了。” “你不是想让它死吗,只不过不想让它痛快的死,我也做到了。” “最近那家伙的精神控制的很费力,你忘了吗?如果它死了,周无崩溃了会产生什么后果你明白吗?” 严厉紧张的声色。 “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别忘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了。” 谢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它是受了外力的摧折了。这得多疼啊,它唯一的朋友,现在虚弱的躺在床上沉睡不醒,而那骇人的伤口,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扎眼的红色在一片白之间分外刺眼。 它要探个究竟,它必须探个究竟,为此,它必须从这里出去!无论如何! 而此刻,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它白白的眼睛里,有金黄色的瞳孔似有若无的在闪烁。 与此同时,冼扬感觉头脑里的神经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给扎着,不疼,但是奇痒无比! 他坠入了奇妙的眩晕里,头脑难得的活跃起来,记忆正像海浪一般翻涌着,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冼扬,吃湿核桃吗?我妈刚给我邮过来的。”闫泓说。 救命,我最讨厌别人吃核桃了。不是讨厌核桃的味道,而是讨厌夹开核桃的声音,还有迸到各处的核桃皮。 “我不吃啦,你们吃吧,吃完收拾干净了啊。” 听就见了鬼了,冼扬心里明境似的。 “真好吃啊,我还没吃过湿核桃呢。”小宇颇为感慨的说。 “诶,你就在这儿吃白食儿,想吃自个剥去,起来。” 王一珩看着自己剥好的白白净净的核桃仁迅速地被小宇扫荡一空,把他往后推连着说道。 “切,小气。”小宇撇着嘴说。 闫泓话不多,就静静地吃了三两个。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们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冼扬开始拿着笤帚抹布收拾了。 “扬哥真居家好男人,犄角旮旯收拾的得得的,哈哈哈哈。”王一珩连说着带撇着闫泓和小宇笑。 冼扬看着这些回忆,绽出一个越来越大的微笑。 另一边,江新年和丁宁宁在宿舍楼外边看星星。 “俩女的一起看星星有什么意思。”丁宁宁说。 要不是看你这两天有了点活气,我才不跟你出来呢,她这么想着。 江新年只看着天空,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 “这边全是月亮,那边却没有月亮。”她笑盈盈地说,饱满的脸颊可爱的鼓起来。 “星星吧,还月亮。”丁宁宁无语,翻了个小白眼冷冷地说。 “哦,星星,哈哈哈哈哈。”江新年被自己逗笑了,丁宁宁也有点想笑了。 “你发现没,”江新年缩着脖子说,“天一冷,大家都没有脖子,哈哈哈哈。” 丁宁宁摸着自己拉的高高的拉链,不由的笑了。 有时候她真想捏捏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触发 “新年,你论文写了没,明天可要交了。”陈朔说。 陈朔是江新年小组作业认识的朋友,名字像个男生,长相打扮也像,但是性格很女生,最最有个人特征的是那闪亮亮水汪汪的眼睛,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别人就不会产生丝毫这人是男是女这样的疑问。 “啊,什么论文?”江新年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随随便便问了句,心里没产生一点波澜。 “spss的论文呐!”陈朔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她没写。 江新年虽然六十分万岁,但什么事都是提前糊弄完的,是的,是糊弄。 “哦,想起来了,等我回去就写,玩就安安心心玩,不想别的事。” “那咱们还一起看电影吗?”陈朔有点无奈。 “看啊,都说好了的。” 晚上九点回到宿舍,江新年两个小时赶出了一篇论文,虽然粗糙,但姑且完成了。 她因为冼扬的道歉,心里有点飘飘然了。 一个道歉为什么会飘飘然?她也不知道。可她最近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他们四目相对的场景,想起他飞扬的神采,吹起来的一小撮头发。 虽然见到他还不是往常的样子,但是会好起来的,她乐观的这么想着。 第二天,江新年正吃着晚饭,学习通上传来了一条消息:同学,你的论文写的不符合要求,请于周五之前到致知楼332找我一趟。 哎,十有八九是这样。江新年想着。 不过spss的老师很和蔼,是个很可爱的老头,上课也很幽默,想想也不觉得特别发怵了。 周四下午,江新年敲开了332的门。 “老师好。” “你好!来坐吧。” 江新年本有点紧张的,但看见杨老师笑眯眯的,也就放下心来。 “你的论文啊,前言部分和结尾部分串联不起来,最主要的是中间的分析很不到位……” 江新年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时不时还和老师对视几眼。 到底听明白记住了没也不见得,总之得显得态度端正,毕竟老师可以直接打分,没有义务叫她来,指导她修改。 “回去好好改,下次交给我。”杨老师依旧笑眯眯的。 “嗯,谢谢老师。” “你先别走,过来。” 杨玮平不再那么笑眯眯了,他犹豫了犹豫,终于还是想说。 “怎么了,老师?” 江新年要扶上门把手的手又退了回来。 “你最近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 杨玮平眨了眨眼,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问?如果重影也算的话,可能是我用眼过度吧。” 江新年带着笑意,实际上内心忐忑又严肃的等待老师的回答。 这本来是小事,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但是老师提起“不寻常”几个字,她也隐隐绰绰认为不无可能。 老师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从年轻人独有的光彩里试图捕捉更多的信息。 “力所能及地帮上忙吧,如果能看见什么的话。” 他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已。 有没有必要告诉她?他该以什么立场去告诉她?如果她追问来源或者认为他所说是无稽之谈怎么办? 他的顾虑很多,但是论文不是幌子,这是个契机,更幸运的是,江新年什么也没问,只是致意就走了。 江新年此刻思绪凝聚在之前看到的重影上,看地不是地,看天不是天。 如果她这几天隐隐约约看到的重影不是眼睛疲劳,那它们到底是什么呢? 她努力回忆,这些重影,好像身上都有绿点,她当时看不真切,应该—是吧。 她有点迷茫的看向天空,依然有!依然有那些小东西!透明的只有轮廓,还有两个小小的绿灯似的眼睛!数量还不少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她又惊喜,又有点害怕,为什么只有她能看见,那老师呢?是不是也能看见?又怎么知道她能够看见?她心里有太多疑惑,决定再问问老师。 不能随便跟别人说,会被认为不正常的,这点她还是清楚的。 她想加老师的微信聊一聊,未果,回去老师的办公室,老师也已经不在那里,定是不方便说,老师说与她时好像也经过了好几番心理斗争。 之后的几天,即便是到了杨老师的课程,他也是上完课就立马走,江新年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去问问他。上课时老师眼神对上她眼睛时都会立马移开,她如果问了,也只会收获礼貌的摇头和拒绝吧。 她也渐渐过了看见透明带绿眼睛的家伙的新鲜劲儿。它们好像没什么脑子,虽然她现在能看得越来越清楚,不再像打了马赛克似的,但也确实看久了没什么好看的,吸时过旺盛精力的精怪,她身上也有一个,还用得着去外边看吗? 她给自己身上这只起名叫小郭芙,有事没事就捏着它玩,哈哈哈,反正它怎么样都在自己身边,怎么欺负也不走。大多数人身上都有着这么个小东西,但是却不知道,多大的损失啊,毕竟它们—手感很好。 丁宁宁身上的很胖,经常吃的很饱,陈朔身上的很瘦,江新年的比它胖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 冼扬… 她好多天没看见他了。 “这边不好停车,你赶紧过来。”江新年的妈妈要给她送厚点的被子,也没提前跟她说。 “好,我马上过去。”江新年一边气喘吁吁往门口跑,一边顶着口气说。 “对不起!” 江新年没小心看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很高,她抬头一看,是冼扬! 她紧张的气儿都不会喘了。 “咱们俩好像总是在互相道歉。”冼扬依旧没神采。 “我先走了。”江新年低着头往前哒哒哒地跑远了,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虽然只接触了短短几秒,但江新年发觉冼扬有些奇怪,他身上没有绿眼睛小东西,但是体内好像有什么,红身子的小东西,还是两个,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这是怎么回事?这和他最近的状态是不是有关系? 冼扬自己应该不知道这个情况,她得告诉他,这时候她倒不想别人怎么看她了。 冼扬想着江新年刚才慌乱的神色,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你行不行啊,能不能控制住了,最近状况明显不对。”影说。 白境的状况确实不好,周无最近也不再信任神主,冼扬的身体好像也恢复了一些。 “要不是你要求要折腾谢,这种状况也不会发生,别怪在我一个人身上。” 灯光映射下,那条疤痕平添上一层阴影,更显得他面目可怖。 “徐海洋,你果然这么没用,现如今你只能勉强维持白境,连控制冼扬都做不到了,我传送你过去,你也不必以神主的姿态,直接杀了他们,一了白了。” 徐海洋犹豫了。 “等维持不住再说吧,没有我的意志,你也干不了什么。” 影无奈,这小子还是心软。 不明—情绪纷杂的爱 距谢被火烧伤已经过了几日。 “多少吃点吧。” “只有橘子吃,我不想吃了。” 谢昨天将将能讲出话,在此之前,周无只是硬喂进了点橘子汁。 谢虽说不想吃,但也不想周无忧心,把嘴张开,周无立马一瓣一瓣的往里喂了。 周无说它因为身体构造不同,化形产生了不可控因素,因而不再能维持人的形态了,而看不见的眼睛以及身体的疼痛也都是化形失败的副作用。 可谢怎能不明白? 它感受着自己的手脚眼睛被火灼烧,而且周无之前挂在嘴边的神主也再没听他提起过。它现在是个废物了,它心里特别清楚。 可周无已经够为它伤神了,它就算再绝望,再了无生意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一点。 它浑身疼得要死,这些天也没怎么睡觉,进食对它简直是种折磨。 周无挑着最大最新鲜的橘子,把皮都摘掉,还往它嘴里送着。 周无除了照顾谢,就是一门心思的找出口。 它仔细想想,那个神似乎特别关心它的状态。即便那天他好像遭遇了什么事,也要过来问问谢的事,讲几句知道的废话,他没去看谢,只是来看了我,伤害的是谢,却没伤害我。 它已然表露出想逃离的行为,可神什么也没做,它没什么本事,为什么不捆了它或者杀了它? 它绝不怀疑神的人格,凭他对谢毫不留情的伤害,他绝不至于对它心软。 不能捆,不能杀,却要困在白境… 他所获知的信息实在有限,因而只是越想越困惑。 “外边有人吗,谢的主人,你在吗?”它不顾凛寒用力拍打着白境的墙壁。 “它很危险!如果你听得到,请想想办法!” 周无听谢说过,它是从它主人的体外被吸进来的,如果白境在他身体里,那么或许他能听到。 哭喊,哀号,这些都没能听到,怎么能听到它现在的呼喊呢,周无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依旧狠狠地拍打着墙壁,它的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突然,境外进来一个人。 “我警告你,再这样喊,我下次会把床上躺的那位直接烧死。” 周无认得这声音,是神。 “这就是神的真面目吗?怎么,不再穿上金袍来了?” 它停下拍打墙壁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它想着他是怎样穿上金袍,戴上冠子,堂而皇之作为它的神,将它的人生囿于小小一方白境中,如何残忍的将它唯一的朋友烧成现在这副样子。它又是如何的崇拜,如何的感念他的“大恩大德”,如何义正言辞拿腔拿调的斥责谢…… 神不过是个笑话。 信奉神的它,也是。 “总之,请你以后老实一点,我杀了你们就像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徐海洋走了,声音在白境的空气里留了一会儿。 周无看着这一方白境,看看谢,看看自己滑稽的手脚,哑然无声。 “怎么了,有人来了吗?”谢使劲让自己发出声音。 “没有啊,你听错了。” 另一边,冼扬被一阵拍打声吵醒,这拍打声似乎是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砰鲜活的跳动着,虽然只有短短几秒。 叮铃,他手机响了,江新年发来了验证消息:想与不想,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和我见一面,尽量打起精神吧,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请联系我,尽快。 徐海洋的出租屋内。 请收留我吧,请原谅我,我只是个偏安一隅无用之人,请收留我,请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 徐海洋的手越写越快,笔越走越疯,脸上的伤疤正顺着纹路向下淌着血,簌簌地留下来。 只有夜,寂静无声,看着他失控。 “我算什么呀,徐海洋,你卑微的烂摊子却要我来收。” 他不再写了,站起身来,血和泪流在一起。 “你来当维护姐姐的好弟弟,我来当爱上邻居嫉妒的发狂的恶人。” 抹杀别人的人格,欺骗别人的情感,别人的死伤都无所谓,影响到计划就会跳脚出来恐吓威胁。这些他通通都知道。 床下的柜子里,还有一套特制的戏服,他谎称要演一部在重要场合演出的音乐剧,花大价钱买来的。 是的,“华贵”的神主,可笑的神! 他屁都不是,假装威严的嘴脸和口气都够让他恶心的了! 他嫉妒冼扬只是笑一笑动一动就能获得江新年全部的关注。 而他,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记挂她,事无巨细的关心爱护,都只能称之为发小,朋友。 可那是徐海洋的事!自己不敢面对却要他来背! 他的分裂和能力被影知晓并告知,成了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这个徐海洋只在夜里现身,影也是,它们的能力也是,不得不说,是一对合适的搭档。 他摸着脸上的伤口,很疼,手指的温度都更敏锐的传递到它的伤口里去,永远不能愈合吗?永远这么疼下去。 他恨徐海洋,但他也是徐海洋。 时间追溯到几天前,冼扬请客吃饭之后。 “海洋,冼扬已经跟我道歉了,而且他最近状态确实不对,本来就情有可原,所以—你能不能也别对他那么敌视了。”江新年因为冼扬的道歉心里暖洋洋的,脸上挂着笑意,脸色也红扑扑的。 “嗯,好吧,你觉得行就行,其实我也感觉他人还不错,可以跟他多接触接触。”徐海洋看见江新年心情好了,自己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他知道江新年大学以来一直喜欢冼扬,铁树也要开花了,他心里也很快乐。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时刻叫我啊。” “知道啦,冲冲,不会跟你客气的。” 冲冲是徐海洋的小名,她爸爸妈妈这样叫他,徐海洋怕羞,不准他们这么叫,江新年听了几次就一直叫到现在,他也由着她叫了。 “我回去啦,拜拜。”江新年边拜拜手边往前走着说。 “嗯,拜拜。” 徐海洋同样冲着她摆摆手,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欣慰的笑了。 “叫你你就出去,我要有女生这么主动不得乐开花了。” 王一珩看着他的验证消息,一脸羡慕嫉妒恨。 看见冼扬没反应,他拿过来他的手机,挪到一边赶紧通过验证并回复:“现在就有时间,马上学校咖啡馆见,不见不散。” “哥们你要成了可得谢谢我,可比那交友软件好使。” 说着拽着冼扬就往出走。 缔结 江新年看见消息一点没有迟疑,就往出走。 “你干什么去,火急火燎的。”丁宁宁放下手里的薯片,问道。 “没什么,我一会儿回来,吃你的吧。” 江新年已经推门出去了,话音还没落呢。 怎么了又,刚消停两天。丁宁宁擦了把手,也赶紧跟了过去。 咖啡馆里,四个人坐着,杯里的咖啡呼呼的冒着萦萦绕绕的热气。 “王一珩,不好意思,你回去吧,我有话想跟冼扬单独说。” “不是我不想走,但你看他这副德行,我得跟边上跟着。” 王一珩看了看江新年,又看了看冼扬,一副放心不下的老父亲模样。 他看江新年态度很坚决,目光落到丁宁宁身上:“再说了,要单独说,丁宁宁不还在这呢吗,她走我也走。” “嘿,招风耳,你走就走,非拉上我干什么?”丁宁宁看着王一珩,一脸愤愤的样子。 “行啦行啦别动气,一动气眼睛更小了。”王一珩连说带忍着笑。 丁宁宁刚想回嘴,江新年抢先一步说了句:“别闹了,你们俩都走吧,之后再跟你们解释,我真的有事。” 江新年少有口气这么硬的时候。 丁宁宁王一珩见状也都不再说什么,互相看了看,而后“咚咚咚”极为同步的把滚烫的咖啡一饮而尽,可不能浪费东西,然后麻利儿利索儿的走了。 江新年眼睛直溜溜盯着冼扬,身上没有火,绿眼睛小东西也没在身上。 她没看错,他身体里确实有个空间,之前她一看见他就特别紧张,什么都顾不得了,竟到现在才发现。 天哪,躺在床上的那个,周身没一块好地方,比人彘也好不到哪里去! 边上站着的那个,还在往它嘴里喂着什么东西,余下时间里,就在那个空间里来回踱步,贴着边界一直看一直走,一直看一直走。 真是可怜。 “冼扬,你觉得身上哪不舒服吗?”江新年关切地问。 过了好一会儿,冼扬才抬起头来,淡淡的说了句:“没有。” 冼扬肯定不对劲,江新年现在的焦急早已将紧张盖了去,坐到它身边的椅子上,使劲的去看,眼里的空间却越来越模糊起来。 疼!又涩又疼!好像小刀正在一刀一刀划着眼睛! 江新年甚至感觉她眼睛流出血来,用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 也就只能这种程度了,她现在眼睛睁不开了,疲惫,疼痛,她不自觉靠在冼扬身边。 冼扬没有说话,也没任何表情动作,只是木然地看着桌上咖啡冒起来的热气。 她该怎么办?只是能看见却什么也做不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怎么办怎么办… 杨老师!对,杨老师! 怎么死皮赖脸也好,必须去问问杨老师,他是唯一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老师,现在有紧急情况,希望能跟您当面说,”江新年压不住的紧张,打字的手都有点不受控制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想了想,又加了几行字:“您当时跟我说,让我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我尽力去做了,可是能力微不足道,我也知道您有很多顾虑,不便插手,可是既然您当时提醒于我,就证明您也是有想帮助的心不是吗?仅凭我什么也做不了,求您帮帮我!就算一点指引也好!” 良久,屏幕对面的人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来找我吧。” 江新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些了,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一般,迫切的想要赶紧到达那栋楼,推开那扇门。 冼扬,不会让你再这么消沉下去了!等着我! 她焦急的全部心思都想着冼扬,没注意到路上随处可见的异象。 “老师,我的一个同学不对劲,他不光身上没有那东西,而且精神力非常奇怪,最重要的,他身体里有一个空间!有两个红身子的生物…老师…” “你慢点说,我听不过来了。”杨玮平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了。 “你说的那东西是土灵吧。” “透明的,绿眼睛。” “那就是了。” “你那个同学外在有什么异样吗?” “不爱说话,无精打采,偶尔还会说出平时绝不可能说出的话…” 杨玮平不仅不笑眯眯的了,此刻更是将眉头锁起来了。 “嗯…我不确定,但你这位朋友,应该,应该是受了精神控制了。” “精神控制?”江新年虽然早有此猜测,真正听到时还是大吃一惊。 “那怎么办,我怕他这样消沉下去,命都会有危险,我知道,他的精神不是没有这么简单。” 江新年感觉呼吸都有点凝滞了,那个乐观开朗的少年,似乎就站在阳光下,之前她这样想着,而现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她看不清了。 “目前知道的,只能从他身体里那个境界下手。” “可我和他们沟通不了,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你听我说,你现在眼睛的开发并不完全,假以时日,应该可以向它们传递消息。” “可需要多少时间呢,我等不及了,拖的越久,他人越危险!” 还有些话,江新年没说,她的眼睛上次用过之后看一切好像没有之前清楚了,可能还得恢复好长一阵子。 “我有一个方法,”杨玮平试探地看了看她,“你愿意听吗?” 江新年眼神忽的亮了起来。 “当然愿意,什么方法?” “你可以和我缔结契约,这样我的力量可以借给你一些,大概你就可以跟那个空间的生物搭上话了,但是……” “我愿意,太谢谢您了,要怎么缔结呢?” 江新年没等杨玮平把话说完,能传递消息了,她只注意了这件事。 “你听着,可我只和灵体一类缔结过契约,和人还从来没有过,并且,缔结过契约的灵体做完事情后就此消失,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会怎样。”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微,他也没有底了。 气氛空了大概两秒钟。 “老师,”江新年扶着杨玮平的肩膀,目光灼灼。“不管怎么样,我想缔结这个契约,我相信您,您也应该相信我,万一,”江新年垂了一下眼睛,“万一有什么事,您也不用愧疚,我对您只有感激之情,让我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过日子,我做不到。” 江新年目光又坚毅起来,和她小时候一样。 杨玮平此刻有点佩服这个姑娘了,“孩子,你比我要勇敢,来,伸出左手。” 江新年伸出左手,杨玮平将她手掌划开一个口子,又将自己的右手展开,四个指头各划一刀。 血落在一张薄的好像不存在的纸上,那纸悬在空中,上下飞舞一阵,赫然变为一个“契”字。 血契生效。 入局(上) 江新年从老师那儿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此刻她眼中的世界更加清晰起来,目之所及,小家伙的高矮胖瘦,行为状况,都带着快进快退随意缩放的效果,呈现出一个一个分开的画面。 它们异常的躁动,身体的形态也在不停地做着改变,食用精神力的速度也比平时要快得多。 江新年只想快点见到冼扬,此刻一副焦急的样子,顾不得在意这些变化。 “怎么了,去哪?” 江新年迎面对上了徐海洋。 “我想找冼扬,但是联系不上他。” “对了,你能问问王一珩吗?” 徐海洋感觉身体里一股火往上顶,一到晚上,他的意识似乎就会要消失一阵子。 “外边冷,你先回去,我帮你联系,放心吧。” 黑夜里,徐海洋的眼睛亮亮的,正看着她,江新年看着他,不自觉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行。” 她淡淡吐出一个字就往回走了。 徐海洋在她身后看着他,那张带着骇人伤疤的脸和带着纯粹眼神的脸开始快速的闪现,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 “影,再试一试吧。”徐海洋眼里的神采晦暗下去,顶上来的是淡漠的神情,路灯下,教学楼的阴影将他牢牢包围在中间,他丝毫不想逃,此地是归属,身边的阴影都是他的附庸,它们肆无忌惮地滋长着,爬行着。 “你现在的能力还能控制吗,万一你完蛋了,那土灵怎么办?我只是让你折腾折腾土灵,你成天的要控制,废了我多少精力知道吗?真是不划算,不划算啊。” 如果像以往一样,他会量力而行,可今天,在他现身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江新年为了冼扬跟一个不知底细的老头订了契约,就算永远消失也毫无迟疑,凭什么?他凭什么? “别说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咱们合作就此结束。” 不容拒绝的口气,刀锋一样的眼神。 那个同样黑夜出没的伙伴,却没有受到威慑立刻应答。 从前这小子甚至可以在黑夜预设第二天的指令,可现在,恐怕连在白境里出现一会儿都不能够。他也为此不断地尝试,绝对超越自己身体范围的尝试,身上到处冒出凸起的紫红色纹路,要不是它及时中断,爆体而亡也说不定。 它们影一族只剩下它一个,这小子也饱受痛苦裹挟而不得愿。同样只能在黑夜中现身,永远见不得光亮的生命,唯有生命的依托,能让他们稍稍有一点光亮,此刻,它怕这光亮熄灭,如果这光亮熄灭,它就仅仅,也只能是黑夜里一游魂而已。 “你确实需要这样做吗,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和解呢?” 幽幽的暗夜里,只有影的话在回荡。 “保持清醒的品质是一个拥有一颗完善的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 宿舍楼转角处贴着这样一句话,每每看到徐海洋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这样算是清醒吗?他有时也有极短暂的思考。 不久后他判定,想做之事即便是错,只要想做,自己觉得非做不可,就是自我定义的清醒。 顿了顿,他从怅然若失的神情中抽离出来。 “我非这么做不可,希望这次你无论如何不要中途暂停。” 徐海洋一副释然的微笑,伤口依旧留着血,更放肆地流着。 “谢谢你。” 徐海洋说这句话的声音非常非常小,也没有与之配合的动作和表情,以至于影后来回忆起它这位朋友时,都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这句话。 “我会奉陪的。” 影的神情有点惆怅,它已经好久没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说话了。 “好,去找冼扬,离他近点,把握会大一些。” “来,小宇,闫泓,喝呀。”王一珩喝的红头涨脸,还拿着酒瓶子往嘴里咕隆咕隆灌。 冼扬靠在一边已经睡着了,他的梦里,江新年枕着他的胳膊,甜甜的睡着了。 那是在他回去之后了,有那么几秒钟,他突然迟钝的想起她靠在他身上的感觉,以至于虽然身受控制还会追入梦里来。 小宇和闫泓面面相觑,眼神好像互相在说:你去,你去。 王一珩又失恋了,看着冼扬的发展不错,他也鼓起勇气向喜欢了一年的女生告白,别看他平时话多,这方面也是木讷的很,就算对着他们几个,也绝口不提。 见他回来强打着精神,哥儿几个寻思要不出去玩玩,谁成想他来了就猛灌酒,把没说的话一口气都秃噜出来了。 第三回了吧,王一珩虽然长的不错,但称上帅还有点勉强。偏偏的,他总是喜欢长的最好看最亮眼的,屡屡碰壁也是在所难免。 对了,丁宁宁虽然也长的不错,但他一点也不感冒。 门外,徐海洋和影已经到了,他们俩相互配合的视野,恐怕这人间无出其右。 “新年,冼扬在东市家大排档。” “诶,我给你点的麻辣烫还没到呢!”丁宁宁话没说完,江新年已经夺门走了。 江新年走进大排档里,一眼就看到了歪在一边睡着的冼扬,这里太吵了,加上四周香烟飘来的烟雾和气味,一言难尽。 “冼扬,冼扬,我们先出去。”江新年轻轻把冼扬拍醒,拉着他往出走。 徐海洋和影已经藏在了拐角处,此刻他正咬紧了牙关,周身紫红色的纹路爆起,似乎随时要顶破脆弱的皮肤,占据这副努力维持的身体。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的嘴里更忍不住发出“客客”的声音,一种极力压制但却还是从齿关里挤出来的声音,那紫红色的纹路将他的全身都裹挟起来,连那可怖的伤疤,此刻都畏畏缩缩的隐匿了踪迹。 “还行吗?” 如果影是人的话,此刻他的手已经掐作一团,冷汗泗流,离未知的危险无限期的接近,徐海洋的命不知道在之后的哪一秒就会终结。 他现在痛苦的说不出话,影子知道他回答不了。 冼扬在极力排斥着他的控制,不断地将他的力量往外挡,僵持不下。 另一边,江新年的眼睛放出琥珀色的光芒,这一次,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情况了。 床上那令人目不忍视的生物,是个土灵! 而在床边照料它的,身体内部有一颗红色的珠子,亮着金红色的光,并且包裹这珠子的透明壳子上,已然有了一道不小的裂痕。 被封印的两个生命! 入局(下) 周无听见有声音向自己问话,这声音好像是从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 “你是谁?为什么在冼扬身体里?” 周无惊愕之时,发现自己没有张嘴,话音却起来了:“我叫周无,和谢都被困在这里,至于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谢是附在冼扬身上的土灵。” “是谁把你们困在这里的?” “一个脸上带疤的红头发年轻人。” 和自己对话的女声虽然有点急切却不失沉稳,周无感觉她或许捏着那一线生机。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久久没有回音。 江新年迟疑了,她不清楚它的立场,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说谎,它和谢的身上确实有熟悉的气息,并不因为它们在冼扬体内。 “请帮帮我们,谢很危险!我没办法从白境出去,那人在监视着我!” 周无很恳切。 这家伙有着很强的精神力,应该就是导致冼扬现在状况的缘由,把它们救出来或许能解救冼扬。 “你怎么在这?我有叫你吗?” “赶紧滚蛋。” 江新年的思考被恶狠狠的话语打断。 她看向冼扬,发现他一脸嫌恶,根本不想看她。 “你先别生气,我有要紧事…” 江新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一着急抓住了他的手。 “松开!” 冼扬一把甩开她的手。 江新年连连往后踉跄了几步。 “要我说几遍,我不想看见你,别再来死缠烂打好吗?” 江新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是被控制了,是被控制了,别委屈,别伤心,别哭…… 下一秒钟,冼扬抱着头,仿佛在和什么东西做着拼死斗争一般,栽倒在地上,他脸色惨白,从表情中不难看出,他此时非常非常痛苦。 江新年在一旁不知所措,她蹲下身来,听见冼扬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出去!出去!” “周无,现在立刻想办法出来!那人忙着控制冼扬,应该正是薄弱时期,什么也别管,冲出来!” 江新年急急地说。 躲在角落里的徐海洋脸色惨然,嘴角渗出丝丝的鲜血。 周无立刻清楚的感知到,这是最后的时机,出去!出去! 他看了看虚弱的谢,跑到墙壁旁,开始猛力地拍打,感觉拍打的力气太小,它开始拿身体去撞,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紧张感让它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疲惫。 “谢,我们会出去的!会出去的!” 他眼里燃起希望的光,金黄色的瞳孔渐渐显现出来,壳上的裂痕咔嚓一声,裂开更大的一块,一股密密的强大精神力从里面透射出来! 徐海洋噗嗤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人?是主人吗?这是主人的精神力!” 谢受强大精神力的影响忽而转醒,眼睛渐渐清明起来,疗愈的感觉贯彻它的全身,它攒着劲,一点一点向床边挪动,砰一声,掉下了床。 “周无!周无!” 它感觉精力和身体在迅速复原,它的手脚,奇迹般的又长了出来! 它向精神力的来源走去,那撞击声也离它越来越近。 “周无?” 它看见周无奋力撞击着墙壁,身上结了厚厚一层霜,而它的身体,正往出透着强大的精神力!主人的精神力! “停下来,周无!” 周无愕然侧首,看见谢好好的站在它面前,短暂的呆立过后,它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它,“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了…” 它紧紧地抱着它,金黄色的眼睛里,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来,好像要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和痛苦都排干净。 谢也回搂着它,“谢谢你,谢谢你…”假如它不是土灵,此刻必定会泪流满面。 冼扬不再抱着头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冼扬会没事的,江新年知道,只要周无它们冲破白境。 “周无,你体内的是冼扬的精神力,换言之,你是冼扬精神力的承载体。” “刚才我就知道了。” 周无依旧抱着谢,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 与此同时,谢也明白,他们三个都明白。 谢不愿再多想,只说着:“我们不要出去了,就待在这儿吧,既然你已挣脱控制,我们,就好好待在这儿吧。” 周无金黄色的眼睛眯眯笑着,神采飞扬:“我们出去吧,还要吃火锅和冰淇淋呢,我还没看过人间呢。” …… 数秒的沉默。 “你出不去的周无!”谢终于抑制不住喊了出来。 “你一出去,精神就会回到主人身上去,而你,作为载体将不复存在,你不知道吗?!” 谢的声音颤抖着。 “你不是一直想回到主人身边吗,我会帮你的。” “我本就不该存在,生于虚无,灭于虚无,是我的宿命,我很感激你,经此一遭,你也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周无垂下眼睛,淡淡的说,依旧笑着。 “你已经不是主人身上的一部分了,你有了生命,有了人格,有了灵魂!不该就这么走!”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不该,我们先待在这儿,再想想办法,好吗?” 谢近乎哀求它了。 “谢谢你,你来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虚无缥缈的梦,既已作罢,也没有遗憾。” 与此同时,一阵金红的火光乍闪,巨大的轰鸣声中,白境疯狂的震荡,谢的身体也随之剧烈的摇晃翻滚,听感都已模糊。 “周无!” 谢声嘶力竭的喊着,脑海中浮现着周无最后的面影,滴滴的眼泪从它的眼眶中飞溅出来。 冼扬慢慢的睁开眼睛,看见江新年乌溜溜的眼睛正紧张地注视着他。 “又要跟你说对不起了,久违了。” 冼扬爽朗的笑着,他的笑容,能将一切黑暗和痛苦都融化殆尽。 江新年一把抱住了她,一直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终于,终于! 徐海洋的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少血,隐隐约约他听到影子一直在叫他,他已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到时,自己正狼狈的趴在地上,身上的纹也在不停地冒着血珠。 也就到这儿了吧,看着抱在一起的江新年和冼扬,他自嘲的笑了。 他费力爬了起来,往回走,影子在旁边跟着它。 “你走吧,我再帮不了你什么了。” 影不愿走,但它明白徐海洋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他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只想保留最后的体面。 “多保重。” 徐海洋跌跌撞撞的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翻看着自己杂乱无章,近乎疯魔的语句。 血,顺着椅子往下簌簌的淌。 不过为了控制冼扬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搞成这个样子,不过为了输定的喜欢,做着没用的龌龊的事。 他是该死了,彻彻底底的被黄土掩埋了,留下一点痕迹都让他觉得羞赧。 “坠入地狱吧!” “活该做个行尸走肉,早该如此,永远永远…” “……” 种种恶毒又幼稚的诅咒看得他不禁发笑。 “收留我吧,原谅我吧,收留我,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收留我原谅我……” 这是他最近写的。 怎么?背面似乎还有字,洇到正面了一点。 “不知道你是谁,但只要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都可以被收留,被原谅。你得疗愈自己,或许你从没发现自己的价值,在错误的地方钻着牛角尖,你并非孤身一人,只要你想,你一定有伙伴,一定有人感念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我够格的话,希望能够收留你。” 呵,徐海洋,你够格吗?你够格劝告别人吗?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没来由的心酸涌上心头,不停地落着眼泪。 叮铃,“冲冲,谢谢你!我好像没怎么向你道过谢吧,但是因为有你这个伙伴在身边,真的很好,很好,冼扬清醒过来了,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改天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四两拨千斤,徐海洋从来不坏,与外貌不同,他只是特别脆弱胆小罢了。 他看着讯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那我只好妥协了。” 他的伤口不再疼了。 “以我最后之力,请求破除血之契约。” 他的身影随着话语默默地消散,被一副没有血迹的疲惫面孔所替代。 除了那些血迹,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嘛。 怎么这么累啊,好困哪,徐海洋这样想着,就坠入了梦中,梦里,他和一个和他长相一样的人相遇了,那人带着轻松的微笑,气恼又怜爱地使劲拍了下他的头。 疼!梦里怎么还会疼啊… 片刻安宁 “咱们去吃火锅吧!” 冼扬给江新年发了消息。 “好啊!” 江新年爽快地答应了。 帮助冼扬摆脱控制后,他们的关系不由亲近了不少,而且该承担的后果,也一直没有来。 或许不会来了吧,她的心被满足感填的满满的。 丁宁宁最近一直生她的气,感觉自己没受重视,当然她可不会直说。 可即便这样,还是把新裙子借给她穿了。 “现在还不到10度,你不冷吗?” 冼扬笑着对她说。 “啊,不冷不冷,吃火锅嘛,会热的。” 江新年有点害羞,脸上红扑扑的。 “来,你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都行。” “我问丁宁宁了,她说你喜欢吃辣的。” 冼扬还是点了个鸳鸯锅,喜欢吃辣的不一定次次都想吃辣的。 “来,多吃点嘛。” 他看江新年不进斗,拿起边上的干净筷子往她碗里夹了点辣的,又夹了点不辣的。 他面上看着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其实心里满是愧怍,江新年因为喜欢他,为他焦虑不安,忙前忙后,可他说出口的话…… 他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特别懊恼,想捶胸顿足拍脑壳! 是啊,是受了控制,可是还不是他意志不够坚定,话确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现在还能想到她忍着要哭的表情…… “谢谢。” 江新年看着碗里夹来的菜,羞答答地说了声。 “别客气~” 冼扬短促爽朗地回了一句。 看着她微微翘起来的嘴角,心里却想着,这样就向我道谢了,有什么可道谢的,他冼扬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突然,江新年抬起头来,好像在注视着什么东西。 “你是在看我身上的小家伙吗?它回来啦,而且,我也能看到它,能跟它说话了。” “你能看见?!那能看到我身上的吗?” 江新年眨眨眼,捏了一把小郭芙。 冼扬左看右看,瞪着眼看了一会儿,又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冲破白境后,它产生了某种好的变化了。” “你们在白境的对话,清醒之后,我都感受到了。” “对了,谢,周无说火锅很好吃哦。” 谢和江新年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周无的意识,它虽然出不来,但意识还切实存在着。” 冼扬说着,摸了摸谢的头。 “我,我也要尝尝!” 谢不再哭丧着脸了,它开始激动起来了,幸好,只有江新年和主人能看见它。 “来,”“啊—” 冼扬偷笑着夹着两片羊肉,放到桌子底下,谢也赶紧从它上衣里溜出来。 “好辣好辣好辣好辣!嘶—” 江新年和冼扬看着谢不停地左右摇摆身子,变换着各种形态,哈哈哈哈的一阵笑。 “诶,江新年,这算是咱们俩独有的秘密吧。” 冼扬眼睛里的光芒闪烁着。 江新年没直接回答,只是抿嘴小声说了句: “你身上的土灵可真够胖的!” 冼扬眼睛笑成了两个月牙。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不笑了,明亮亮的眼睛看着江新年。 “我,并不讨厌你。” 话刚一出口,冼扬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白眼,冷不防的说什么呢,并不讨厌…… 江新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说请我吃饭吗?” 徐海洋看见江新年发的火锅照片,想也没想就评论道。 叮铃,“随时!”后边缀着一个丑丑的活泼表情。 “冼扬,这段时间我替你操心了多少事,请客吃饭的钱都是我出的,你现在也支愣起来了,还不赶紧请我吃饭谢谢我。” 王一珩翘着脚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大爷似的看着冼扬。 “就是就是,还有我呢。”小宇说。 冼扬看着微信零钱,这样下去估计得喝西北风了,但还是爽快说了句: “咱们四个都去,想吃什么好的随便吃!” “吼嘿~” 王一珩和小宇开心了,闫泓在一边微微笑着。 “诶,江新年,你听说了没,咱班那几个愤青,这两天都蔫巴了,都病了。” 丁宁宁一边端详着新做的美甲,一边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这下咱班可清净了,朋友圈也没指点江山,骂爹骂娘的了。” “不过挺奇怪,他们也不在一个寝室,为什么都病了呢?” “别瞎想了,不关咱们的事。” 江新年就回了这么一句。 “没劲,我好困呀,快上课了叫我。” 真是没办法,最近丁宁宁总是困,怎么睡也养不起精神似的。 她再一抬眼,丁宁宁连动作都没边,就那么歪着睡着了。 她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些事,自那以后,她的能力变得比以前更微弱了,只能看见隐隐绰绰的形态,模糊到连是现实还是幻影都有些不确定了。 而且她并没有消失,或者说她暂时没有消失,她想找杨老师问问情况。可他不仅在网上不回复,现实里也不见踪影,这几次上课来的都是代课老师,是不是因为她,杨老师出什么事了? 生活平静了下来,只是这淡淡的愁云还在江新年心里压着。 冼扬也有自己的疑团,为什么要控制他?谁要控制他? 虽然他已经得到解放,却还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曾问过周无和谢,零零总总,他也只是知道是个红头发寸头的家伙,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 徐海洋是红头发寸头,但他心思纯粹,脸上也干干净净一点伤疤都没有…… 他想不出结果,但又忍不住一直去想。 “王一珩,小宇,你俩睡够了没啊!再过十几分钟上课了。” 见他们俩都不动,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冼扬晃了晃他们的肩膀,一开始轻轻的晃,他们没反应,使劲晃,也没反应。冼扬心里的弦渐渐有点绷起来了,手上拍打的力道也急重起来。 “怎么了?” 闫泓也觉得不对劲了,凑了过来。 他们警觉地看了对方一眼,冼扬说:“像是晕死过去了。” “送医院!” 而另一边,丁宁宁也是同样的状况。 救护车的声音响亮着,几颗心一齐悬了起来。 夜,又来了。 寄生,攀附,孤独的游魂 最近,学校里开始流行一种没来由的病—一种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的病。 从比较活跃的人开始,正在往不那么活跃的人身上蔓延着。教师有的不来上课,来了的,也不一定上课,当然了,学生们也不一定来,来了的也不一定听,没有了秩序,却并不混乱,有的只是,死气沉沉。 冼扬给江新年发了消息: “王一珩和小宇不知道为什么一起晕倒了。” “我这边丁宁宁也是。” 两人都是一惊,他们二人共同经历了不寻常的事,现在又是他们身边亲近的人不明原因的晕倒,很难不把这事和自己联系起来。 “据我所知,学校里的情况和我当初虽不完全一样,但有相似之处。” “这件事应该只能咱们一起想办法。”江新年接着说。 “见面说。” “去研讨室吧,叫上陈朔和徐海洋,我叫上闫泓。” “算了,等咱们说完再叫他们来。” 江新年匆匆到达研讨室,冼扬已经到了。 “来,坐这边,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 冼扬笑了笑。 “没关系,我明白,我也很着急。” “对了,谢怎么看?” “它说土灵暴走了,它不知道自己还属不属于土灵,但是身上也非常的不舒服。” 他摸了摸谢的头,他很难受地瘫在他身上。 “土灵在疯狂吸食主人身上的力量,小郭芙也在疯狂吸着我的,它的个头可比以前大多了。” “对了,你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我倒是没有,或许是借了老师力量的原因,嗯…也可能是我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那就好,那就好。”他心放下来一点了。 “诶,老师?哪个老师?借了力量?怎么回事?” 啊,不小心说漏嘴了,江新年心里惊呼。 理了理思绪,她将问老师借力量的事情详细告诉了他,除了—达成的血契。 或许对这件事有帮助呢,大体的事她不能瞒着。 冼扬一边听着,一边少有的露出了忧郁的神情。 “对不起,也谢谢你,非常谢谢你,其实我一直想说,真的很对不住你,真的…” “别再说对不起了,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不用这样,我有负担感。” 江新年越说头越低,越不好意思。 “你叫一下徐海洋陈朔,我把闫泓找来,他们没直接接触这件事,看看他们状况怎么样。” 虽然冼扬还沉浸在愧疚情绪里,但是这种气氛应该让江新年有点不舒服了。 “好。” “对了,徐海洋身上没有土灵,还要叫他吗?” “没有土灵?那叫不叫都,” …… “叫上吧。” “好。” 为什么会没有土灵?他一下子联想到红头发寸头脸上带伤疤的年轻人。 徐海洋是江新年从小的朋友,上一次也帮了忙,还没谢谢他,应该不是他吧,总之确认一下,如果是的话,谢应该能认出来,但愿是他想多了。 天空的渺茫处,一人居高临下,在和影说话。 “差事办的不错啊,影,最后的影,果然不是废物。” “还要谢谢你的助力。” 影觉得他说的话很讽刺,但是心里的畅快把这盖过去了。 这个人,很强,他的门下有众多门徒,全部对他忠贞不二,有土灵,也有像影子的生物还有其他一些别的。它为此感到特别疑惑,不仅仅这些,他和土灵,或者和人类有什么仇怨吗?而且他在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不知怎的,他看不惯他这种行为,虽然它是帮凶。他的门徒都恭恭敬敬的称他为“您”,和外面不同,这些生物似乎有脑子,不过只是为了忠心而存在的脑子。 他又想起徐海洋了,那个已经死了的徐海洋,它真正的伙伴。 那天晚上,它对他说了“保重”,但还是放心不下,偷偷地跟着,看着他回顾,流血,释然,和解。 它心里觉得应该为他高兴,可是沉重的遗憾,落寞感堵在他的胸口,无可挽回的流逝,消失,灭杀。这很残忍,特别残忍!对他也对它。 黑夜里不该存在的存在着,孤独游走着,像昙花一现般,也说不上,毕竟比起白天那位,多的只是丑陋的难以愈合的疤痕。谁也不知道的来了,谁也不知道的走了,自我感动的走了,没人的话是真正对他说的,但他就那么松动了,心软了,妥协了,或许这世上只有它一个可怜他!可怜他执着一场,只静悄悄的狼狈谢幕了。 想到这儿,它眼上又蒙上一层阴霾。 它要做的事,不做到是不会罢休的,就算给别人做刀又怎么样呢?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够了。 它眼见过了,所以绝对不会走和徐海洋一样惨淡的路。 地下的暗室里,锁着一个人。 他周身的累累伤痕都昭示着所经受的惨无人道的酷刑,他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四肢的铁链紧紧的镶在肉里,暗无天日,只有他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关我有用吗?” 他自嘲的一笑,以他的实力,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胁。 “托你的福,你的学生,不,你的学生们,现在正面临着大危机呢。” 来人并不答话,答了他的话,有失身份,这种背信弃义的俗人,总把自己当成大无畏的英雄,你看,现在,他还装着沉稳,脸上一副没有任何波澜的样子。 他旋即挥了挥手转头离开,身后是闻之心惊的鞭挞声。 孩子们怎么样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了,现今的情况,不知能活到几时,这样想着,慢慢的,他的意识模糊了。 一半一半 徐海洋先到了,他因为身上没有土灵,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副精神昂扬的样子。 “就是他!” 谢不再蔫巴巴的,就是他控制了冼扬,又来威胁周无,那股气息,就是他! 冼扬心里陡然一惊,看看江新年没有反应,她的能力果然退化到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徐海洋歪在椅子上,看见冼扬突然警觉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什么,只是奇怪,你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你的精神头没受影响呢?” 冼扬还是看着他,这目光可不友善。 “可能是我根骨清奇吧,你不也是,我看你精神头也好的很呢。” 徐海洋投去挑衅的目光。 “那个,我精神也不错,这样多好啊,别纠结这事了。” 江新年打着圆场,虽然打的有点生硬吧,冼扬怎么了,今天说话还挺冲。 “对了,这次叫我来干嘛?” 江新年想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看向冼扬。 冼扬立刻察觉到了,紧接着说: “大家最近不是精神不好嘛,我们几个精神好的,想把熟人叫一块玩一玩,看看能不能调动调动。” “你们宿舍那俩人都昏迷不醒了,你还有心情玩呢。” 冼扬眼神陡然变了。 “我提议的,别呛呛了,你不想去不去不得了。” 这个雷区!江新年赶紧接话。 徐海洋巴巴的看着几眼江新年,不情不愿的闭嘴了,看看冼扬,他换了一脸得意样子,明明是他先挑事的。 陈朔和闫泓前后脚到了,俩人都怏怏的,几天没睡觉似的。 “江新年,要不是你说必须来,我真来不动了。” 陈朔无精打采地说。 闫泓栽在椅子上,微微点了下头。 “我寻思大家出去玩一玩,咱们要不去鬼屋?要不去坐过山车什么的?” 冼扬顺着话头往下说,一边碰碰江新年,让她注意观察着。 “这事啊,线上说就行了,还专门来研讨室。” 陈朔耷拉着眼睛说。 一旁的闫泓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再说下去,真要睡着了他俩。” 徐海洋看着冼扬,翻了个白眼。 冼扬接下来又说了好多地点,陈朔和闫泓更没精神了。 陈朔说:“你们定吧。” 闫泓说了句:“都行。” 随后两人就顶不住呼呼的睡着了。 “新年,他们一直半会儿醒不了,你帮着看着他们。” “我有点事,不好意思,得先走。” “走吧徐海洋,别在这杵着了。” 冼扬看着他立马不笑了,这小子,变脸真够快的,徐海洋想着。 “冼扬,你不自己走,拖拖拉拉老跟着我干嘛?” 徐海洋走两步就回头看着冼扬,他还直勾勾盯着他。 “你应该清楚吧。” 冼扬带着没情绪的语气说。 “不会我打了你,你一直怀恨在心呢吧。” 徐海洋撇了他一眼。 “这事不是过去了吗,再说了……” 冼扬一下子醒了神经,是啊,当时他受了控制,过来打他的人也是他,控制和当时打他的,不能是同一人吧。 “就是他,主人。” 谢感觉冼扬心生犹疑,强打精神说道。 可他脸上没有伤疤,他不禁上手摸了两把,还挺光溜的。 “你有毛病吧!” 徐海洋立马拍开他的手。 “不行你去看看吧。” 说完这话,徐海洋赶紧溜了。 谢确定是他,可看着又不像… 研讨室里,江新年利用着残存的视力,看到他们二人身上的灵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精神之火,冒出来的早已吃干净了,现在正在吃没冒出来的,他们身体里的火已经非常微弱了,看样子已吃了好久了。 灵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它们的双眼变成血红色,身体剧烈的膨胀起来,使得透明的身体更加透明,他们在比拼,看谁的极限先来。他们俩还算情况好的,因为平时波动不大,所以灵吸食速度没有别的那么猛,应该是这样。 这背后一定有操控者,还是控制冼扬的家伙吗? “情况如何?1号。” 李彦喜欢给他的奴仆们编号,编号就是它们的名字,某一类特定用途的归为一类,都统一叫一个编号。 “都如您所料的在发展。” 灵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所学校是招惹你了?” 影终于忍不住发问,它跟了这么些天,还是不知道由头。 “这是实验罢了。” 李彦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说,那几个人会怎么做?” 它刚想接着问,哪几个,旋即又想到只能是那三个,与众不同的那三人。 “看着吧。” 影不想阻止,毕竟它的目的只是让灵不好受而已。 幽暗的深牢里,杨玮平在静静回溯着记忆,算一算,距他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八年时间。 他少年起就觉醒了对话感知的能力,那时起他的能力应该就远胜于现在的江新年和之前的徐海洋。可是呢,他心性并不沉稳,喜欢把所见所闻跟别人说,当然,没有人相信,连他的父母也认为他精神有问题,带他去看了医生,而后,他突然明白了,他对医生说那只是他做过的梦而已,就是睡的多了有点头昏脑胀。他难以找到认同感,因此越发变得沉默寡言。 直到他已生出白发,耳边才生出救赎之音。 “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他脑海中映出清晰的影像,可那人面目遮挡着,他看不见长相。 “你久未找到能和自己相同的人了吧,来我这边,我能让你的能力不再是个摆设。” 想要利用我吧,他头脑聪明的很,可是在一直没有人踏足的领地里,有了人迹,好奇心和跃跃欲试的强烈冲动另这个不再年轻的人心驰神往。 “好啊。” 他什么也没问,就这么跟着他走了,能干什么都好,只要能疏解心中的苦闷。 自那之后,他游离在那儿和校园之间,感到生活无比充实和满足。 他的任务就是吸引少数觉醒了精神的灵,当然也包括有精神的影和其他生物,借给它们力量,完成它们的愿望。 当然了,这些困苦都是远处那位所设的,他的血契,非本身愿意就不能成功,目的就是召集奴仆。 很小人行径是不是?它们签订了血契,解决了难题,就会变成只懂忠诚,困于一地的奴隶。但是那又关我什么事呢?他们又不是人。 是的,它们不是人,可江新年是,徐海洋是,冼扬是。 诱导影和徐海洋的人是李彦,他的任务则是让江新年签订血契,成为第一个人类奴隶。 满腔赤诚的年轻人,卷入不该卷入的无妄之灾,他被自己的学生假设成了光,可他却在假惺惺演着戏让她一步步坠入陷阱里。那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面对江新年恳切、坚定、感念的眼神,他说什么也做不下去了,考虑着自身安危,可他最终没有划破第五个指头,他从没这样做过,幸而成功了。 可是目前又面临了更大的危机,李彦没必要骗他,他也完全没有可能挣脱桎梏,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勉强保证江新年不受影响,其他的,无能为力,他好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他需得承认,他爱他所在的校园,不得了解但依然爱。 他至今还记得一位老师跟他说的话:“失意不失态。” 会有机会的,他无望的这样想着。 罪魁? 丁宁宁、王一珩还有小宇现在依然躺在医院里。 江新年和冼扬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说着话开着玩笑,现在就只能静静地躺在这里。 并且不明原因,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会不会醒来。 “情况怎么样?”冼扬看向江新年。 只见她一脸愁容,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没什么变化,灵们还晕着,没死。” “你说,背后的人想杀了他们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只让他们晕过去?” 冼扬也只能摇摇头,他们现在的确孤立无援,没有突破口。 “担心也无济于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即便是冼扬,也说不出比这更好的安慰的话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眼睛累了吧,先回去歇一歇吧。” 冼扬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不能说出丧气的话展现自己的抱歉,那会让江新年的压力更大的。 江新年没说什么,她不让自己眉头紧锁着就够忍耐了,感觉嘴里都是苦的,一张嘴,苦气就会蔓延到对话人的身上。 另一边,徐海洋正翻看着日记出神,他不记得写过这些日记,言语可怖,有时还有斑斑血迹,可这字迹,分明是他! 他每天回来都会翻开日记看上一看,里面有没有添上什么新内容,直到上次他发现写日记的人话语中显得格外分裂和痛苦,没有诅咒和怨恨,只有渴望救赎却深陷泥沼的可怜印记。 他心里明朗,不由得真心真意写下劝慰的话,希望能给这个人一点宽慰。 在那之后,他也翻看了好多次日记,那个人却好似消失了一般,再没留下一点痕迹。 可现在,学校里透着古怪,他身边几个却没事。他越发觉得那个人是自己了,或许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有另一个人出来占据了他的身体,现在放下了,解脱了,所以走了?那些关于冼扬的恶毒话语,如果是他写出来的,虽然他从没有这样一丝一毫的记忆,自己也没有这样做的动机,可冼扬的表情话语,他越发犹疑了,不确定那是自己,不确定那不是自己。 “冼扬,我有些疑惑,想问问你,有时间见个面吧。” 他不让自己多犹豫,将这条信息发了过去。 “行。” 冼扬几乎是立刻回复了。 “来我出租屋吧。” 徐海洋做好了准备,必要的话,日记也可以拿出来。 很快,冼扬就来了。 两人在椅子上坐着,沉默了大概半分钟。 “没想到,你这地方还挺干净的啊。” 冼扬先张了口。 “那个,你能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实话实说,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徐海洋感觉嗓子特别干,莫名的心虚,而且如果他真忘了什么做过的什么不好的事,这个问题估计会激怒冼扬。 可他,不得不问。 “没印象?”冼扬只是眼睛睁大了一点,脸上看不出生气不生气。 其实冼扬心里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毕竟他脸上没有伤疤,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 “那你是怎么想到问我这个问题的呢?” 冼扬锐利的眼神看着他,徐海洋呼了几个来回的气。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有时候会一段时间没有意识,常常在晚上。” 他观察着冼扬的反应,看看要不要接着说。 “嗯,你接着说。” “我这里还有一本日记,日记确实是我的笔迹,上面有有关你的,总之就是骂人的话。”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真的没有印象。” 他急急地说。 他说的话任谁听着都像在耍赖皮,或者说不正常。 冼扬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日记翻看起来,看罢,阴郁不明地看向徐海洋,是从没见过的眼神。 徐海洋被看的发毛,他从没觉得自己说话这么不硬气过,从没有过。 “放松点吧。”冼扬突然微微笑了下,“如果是你,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不继续装傻而给我看这些。” “我信你说的话。” “那就好。” 徐海洋如释重负,冼扬确实和江新年说的一样通达,不自觉地在心里夸了夸他。 “我告诉你之前发生的事,希望,你也同样相信我,不要太惊讶了,接下来我说的,句句属实。” 接下来,冼扬将他如何受着控制,周无和灵受着怎样的煎熬,江新年怎样的帮助他,当然,也包括周无所说的短暂出现过的所谓神主—红头发寸头刀疤脸的年轻人,以及最近这样那样江新年所发现的状况。 徐海洋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袋里杂乱的思绪纷飞,冼扬的确最近才正常,江新年的确那段时间天天忙着什么,现在学校里的怪事,他身上的谜团,说实话,现在跟他说什么超自然的事,他都不会完全不相信。 但他现在,实在没消化的来,江新年竟有那样的能力?他居然真的做出了有背道德的事吗?那他的能力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在学校里发生怪事? “对了,周无隐约记得,神主的一套服装,说不定现在还在这里呢,你找找看。” 冼扬看着徐海洋,知道他头脑现在昏的厉害。 徐海洋什么也没说,只立刻拽着衣服乱扔,翻箱倒柜的找,找了一会,他的手停下了,他和冼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件扎眼的服装上。 冼扬从周无那儿清楚意识到,就是这件! 徐海洋眼神变得涣散又空虚,是他,是那个意识吧,真的是他吧,他跟他自己聊天,他开解他自己… 那个满是怨恨做了不耻的事情的,真的是他吧。 他开始揪着自己的头发,拍打自己的脑袋,说着:“想起来呀,想起来,想起来!…” 冼扬此刻也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但他还是把徐海洋的手从头上掰下来。 徐海洋大口大口喘着气,不耻的心已将他完全占据了,他想起他如何义愤填膺的打冼扬了,又如何的摆臭脸,可是那段记忆他一点都不记得,不是他做的吧,他又这样想着,可负罪感愧疚感更沉重地拽着他,他是逃避吗?他算逃避吗? 冼扬在一边脸色阴沉,什么理由呢,他想不出… 可徐海洋这样的情况,他也无法去责怪他。 “行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再说我也没什么事,你这样有什么用?现在紧要的不是学校的事吗?你好好冷静一下,想想应该做什么吧。” 冼扬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徐海洋。 又说了一句:“这背后有人捣鬼,说不定你也受了谁的控制。” 门关上了。 消失 “先别告诉江新年。” 冼扬又给徐海洋发了一条短信。 他心里其实也难受,想揍他一顿,可是理智告诉他疑团只解开一半,而且徐海洋的态度…… 他没法这样做。 “对不起” 徐海洋发了这三个字之后立马将手机甩在一边,他不该这么没出息,可他心里又酸又苦,躺在床上只默默流泪,还有脸哭吗…… 对不起冼扬,也对不起江新年…… “李彦,你怎么不给我设套,也订个血契呢?” 影问道。 “你总有大把问题呢。之前杨玮平能跟我聊天,现在不能了,这身边都是奴隶,可有活气的,目前只有你了,再说了,只要于灵有害,你自然会帮我。” 真是狡猾啊,影心里想着,不过说的真对。 李彦好像从不自己出手,某种程度上,他和徐海洋能力类似,不过比徐海洋要强的多,此外,他授给杨玮平的血契,也实在强大,杨玮平的探视对话能力也无出其右。 这两个人,对人间来说,真是大灾祸啊。 “真是无趣啊,都几天了,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要打哈欠了,再给他们添把火怎么样?我最喜欢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爬,爬,爬了。” 影听着这话,脸皱了一下,他一定在笑,虽然它看不到。 与此同时,杨玮平感觉到,他和江新年系连的那根绳,啪的一声断了。 江新年此时正在上网查阅相关的资料,肯定查不到,可她不能闲下来,她焦虑到身体都是僵硬的。 小郭芙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吸食她的精神力,可这次,她没有源源不断的精神力补充上来。 她觉得头晕眼花了,屏幕上的字晃晃悠悠地跑到她面前来了。 “走吧。”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容置喙,拉着她在往一片黑暗里走,那双手没有温度,死死地拽着它,她无力抵抗。 渐渐的,她连意识也消失了,屏幕前的身体渐渐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你看见江新年了吗?我发微信,打电话都不接不回,我去宿舍找她也不在。” 陈朔追着冼扬,急急忙忙的说。 “什么?” 冼扬立刻停下脚步,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掏出手机,给江新年打电话,没人接。 “你也不知道吗?你们不是最近总在一起吗?” 陈朔头昏昏沉沉的,状态好像再情绪激动的多说一句话就要坚持不住一样。 “你先回去,我和徐海洋去找。” “是她要叫我过去,我动身之前又没消息了,这绝对不对劲。” 陈朔紧紧皱着眉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当下就给徐海洋发信息:“江新年不见了。” “谢,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谢不答话。 冼扬心里又急又躁,他和徐海洋把江新年有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个遍,问了个遍,期间徐海洋几次想说什么,冼扬只说:“别说了,找人。” 他们俩都明白,多半又是被操控了,找到的希望并不大。 最后一处也找了,徐海洋瘫坐在地上,只说了句:“他妈的把人当狗耍!” 冼扬在一旁,眼神涣散,到底人在哪啊,无妄的灾祸一而再,再而三的临到他们头上,到底为什么? “11号,去吧。” “是。” 江新年再没有温和的模样了,衣角,下巴,无一处不透着冷,她的眼睛又深又黑,仿佛无底洞一般,往里一窥,却什么都没有,肉体,灵魂,分了家。 她身上没有光亮了,也难以想像,她脸上曾经露出过可爱,羞涩的神情,李彦给了她一把刀,在这黑暗的地界,只有这把刀,凌厉地闪着寒光。 “李彦!” 杨玮平身上的铁锁沉沉作响,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看向他。 “你未免太低估我了吧,少割一个手指头,或者多个口头上的愿望,就觉得血契完不成了吗?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的,都只能任由我摆布。” “有意思吗?” “当然有了,人活着,我就有的玩,你也是,好好活着。” 李彦留下这句话,落下一串笑声,杨玮平就又和这黑暗做伴了。 影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目光闪烁,徐海洋,你最后的愿望,也落空了。 走调 影子在黑夜里游荡着,经过这些天,关于血契它也了解了不少,它也能够确定,这些像影的生物,就是影。它试过跟它们开开玩笑,聊聊天,它们没一点反应,它们的任务让它们不必要时不用说话。 还算是活着吗?面对认为不存在的同伴,他并没觉得欣慰。 逸,那最后甘愿被他吃掉的朋友,已经死透了,不会在这里面。 剩下自相残杀任何一个影,他都没什么感觉了,也包括他自己,这个最后的“获胜者”。 它吃了它的朋友逸后,静静地等待死亡到来,会饿死的,以这种懦弱的死法。 可是,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 他还活着,孤零零活着。或许,这是对留到最后的影的赏赐吗?就这么存活下去,把同伴们的命活完也不死…… “又在那多愁善感呐。” 李彦不知何时走到它身边,打断了它的思绪。 “你又在种花呢,想不到,你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情趣,”影看了看他种的花,“居然开花了!不过看到是黑的我就放心了。” 影调侃道。 那花朵听了似乎很不乐意似的,稍稍昂了昂头。那黑色,是艳丽的黑,像红色那样怒放,连花瓣也不是软趴趴的,并且能依稀看到里面有略微透明的纹路,代表着花与茎,叶的系连。这还不是最特别的,这种花,没有花盆,没有土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然了,我的标配,怎么也不可能是朵白莲花吧。这地界,是它天然的养料,散发出的污浊腐烂之气,让它开花了,”他又看了看其它花朵,“其他的也快了,你会看到一片黑花海的。”李彦微眯着眼,颇为满意。 “那真是期待啊。”影说着,带着讽刺的语气。 李彦走了,去看他唯一的人类奴仆了。 “你还真下的去手啊。” 江新年脸上留着血,正在不停地往眼里糊,眉骨处的伤口,不长,但是很深,足可见得是使了劲划的,她垂着眼睛,看起来感觉不到一点疼。 “您的吩咐,我一定会照办的。” “哎呦呦,止止血吧,然后你就去学校吧,装作和平时一样,他们没有警惕的话,随你怎么办都好,别死了就行,他们是我们的敌人,牢牢记住了。 李彦抚去她眼上沾的血,语气很温柔,会以为他是个好人吧,如果看不到他面罩里的凶光的话。 下一秒,江新年就不见了。 冼扬和徐海洋还在校外的小公园里,天已黑了,徐海洋一直瘫坐着,冼扬一直扶着旁边的白石桌子站着,二人头脑发昏,一动也不动。 大夜里,公园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远远里走来一人,看轮廓,像是江新年! “新年,是你吗?” 冼扬感觉自己的心又活络络跳起来了!他直起身子来,盯着那黑影越走越近。 徐海洋也不再耷拉着脑袋了,抬起头来看着。 江新年面带着微微的笑意走过来,嘴唇与之不相称的苍白,眉骨上的伤虽经过处理,但还往出冒着血珠,惨惨然的画面。 冼扬确认后,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身体由于激动都微微颤抖着。 徐海洋见此情景,身上的血又流动起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眼里又有了颜色。 “你这几天去哪了,碰见什么事了,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冼扬稍稍放开一点,看着她的伤口,一脸的心疼,“很疼吧,赶紧再去处理一下吧。” 他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可下一秒,他不动了,一把刀插在他的左肩上,他错愕的看向江新年,她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怎么了?”他声音抖得厉害,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地俯下身来蹲下,他头一次落了泪。 “怎么了冼扬?” 徐海洋感觉不对劲,凑过来,看见冼扬肩膀正在不断地往出留着血!他没看过这种场面,怔了几秒,才想起来说:“快打120!”他看向江新年,江新年头都没低下来,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徐海洋随机才震惊的意识到,是江新年动的手!一转念的时间,江新年已经把刀拔了出来!血花飞溅! 这次,是冲着徐海洋,刀尖已经蹭到了徐海洋的脖颈! “赶紧走!” 不知何时来了个人,从后面把江新年拽了过去,迅速地掰掉了她手上血的刀。 “别看我了,我不会把她送警局,还不快把冼扬送医院去。” 来人催促着徐海洋,自己则把江新年暂且控制住。 徐海洋去拉冼扬,冼扬却呆坐着不动,他没觉得疼,但他的表情里,透着痛苦和怨愤。 江新年如果知道自己受了控制会是什么反应?是谁把人当猪狗,这样的驱使,玩弄?江新年脸上的伤,这几天她到底受了什么折磨?他太无能了,让一个女孩儿禁受这么大的风险,他听不见徐海洋在叫他,随着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冼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床上了。 “江新年呢?” “你醒了!”徐海洋眼里放了光。 “我回头去看了,刘汀给送回去了,好着呢。” “你小子看起来没多少肉,掂量着还挺沉啊。” 听到江新年的消息,冼扬心情稍稍好了些,“看来你平时没咋锻炼吧。” 没等徐海洋反驳,冼扬紧接着问:“刘汀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们?” “我也不清楚,但感觉他知道我们的事,或许会有什么帮助呢,小伙长的可真帅啊,跟你这种可不是一类型,看着就深藏不露的。” “一起去见见他吧。” 冼扬说着已经起了身。 “诶诶,你先躺着,对了我还没给你叫医生呢……” 神秘的人—们 所幸只是伤到肩膀,没到要害,冼扬的晕倒大半是因为心中的愤懑所致。 “好吧,既然非要现在就去,走吧。” 徐海洋看着冼扬的肩膀,隐隐有点担忧。 “你怎么啦!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海洋的肩膀上。 “我还怎么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 徐海洋眼睛低着,小声的说。 “快走吧。” 刘汀家的房子很大,且位于繁华的中心地带。 只见刘汀穿着真丝睡衣,头发虽然没有打理,也干干净净捋顺地待在头上,“随便坐吧。” 无论说不说话,说什么话,那脸色都很从容,长相里也透露着硬朗稳重。 刘汀怎么也比他们大个七八岁的样子,在他面前,他们二人显得有点局促,当然只是心里局促,冼扬尤为擅长化解尴尬或者干脆避免尴尬,徐海洋除了对江新年还有理亏的人以外,就是一副拽脸示人,虽然刘汀救了他,但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 “江新年在哪啊,我们想看看她。” 冼扬把徐海洋想说的话先说了,照平时,他不会这么冒昧的。 “在那边那个房间。”刘汀用手指了指,冼扬和徐海洋就往过走了,“她约莫再过半天就会回到那个地方了。” 刘汀也跟了过去,而冼扬和徐海洋见到江新年的一刹那,没有喜悦,只觉得惊惧,半透明的! 冼扬缓缓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已经包扎好的额头,摸到的不是皮肤的质感,而是一种软到近乎感受不到的触感,但是又可以确定是有东西的。 “回去是回哪里,有解决办法吗?”徐海洋回头看向刘汀,眼里满是焦灼。 “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刘汀微一颔首,表示遗憾。 “是回到那个人的所在地,至少他不会让她死的。” “哪个人?就这么看着?”冼扬仍旧看着江新年,急躁让他满脸通红。 顿了两秒,刘汀没有说话,冼扬感觉血气蹭蹭的往头上涌,他让这血气冲撞的头晕眼花。“就这么坐以待毙!就这么,就这么在一边看着!” 冼扬突然大声的喊着,随着喊出的话,手指和关节都变得通红。 “冼扬……” 徐海洋听到这儿也感觉脑子里嗡嗡的,但还是想让他冷静点,可看他浑身发抖,双眼通红,一下子噎住了,冼扬从没这么失控过,他甚至没想过冼扬会对谁大声呵斥,这种情况下,任谁都冷静不了。 就在这时徐海洋惊异地发现冼扬身上有一圈红色的光围绕着,并且转瞬之间,变成了熊熊的火焰! 他正向前扑过去,刘汀立马拉住了他:“别动,他没事。” 徐海洋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定睛一看,那火焰似乎是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的,似乎确实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害。 约莫要控制不住,刘汀上前一下子把冼扬打倒在地。 “你干什么!” 徐海洋冲过去查看,没流血,他回头怒视着刘汀,他脸色仍没什么变化:“我控制轻重了,再这样下去,他没事,你我就不一定了。” “你知道他怎么了?” 即便如此,徐海洋还是对他这种行为有点恼火,他对不住冼扬,自己都没发觉,现在格外护着他。 “情绪崩溃的力量爆发,他应该本就不是寻常人,我得问过叔叔才知道。” 刘汀摸着下巴思忖着。 叔叔,什么叔叔?徐海洋正一头雾水,刘汀已经三两下换了衣服出门了,一身黑衣服,还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徐海洋看着变得更加透明的江新年,焦灼又无奈,明知她不会回答,还是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现如今,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咔嚓一声,门又被打开了,刘汀又进来了,但是穿着不同了,头发,头发还变成了黄色?他记错了吗?只见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江新年身边挑着眉毛查看了一阵,又蹲下身来挑起眉毛看了看冼扬,最后,才转身对上徐海洋疑惑的眼睛,果然,他又挑起眉毛,把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你逗我玩呢?我谢谢你救了我,但现在能不能别玩了?” 他表情欠的很,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徐海洋在忍着心里的火。 “我是刘逸,刘汀叫我叔叔。” 他一脸玩味的看着徐海洋。 徐海洋刚想破口大骂,刘汀进来了。 徐海洋看着这二人,连长痘的位置和毛孔的粗细都一样,双胞胎也不可能这么像吧。 “别看了,他是影,和灵差不多的另一种灵体,不过因缘际会用了我的身体。”刘汀依旧淡淡的。 “这人身上的力量和灵都不一般,那个人,血契使她不能挣脱,正在把她往那边召唤。” 刘逸依旧挑着眉毛,但能看出他在认真的说话。 徐海洋很快接受了,“你…” “知道你想问什么,没办法,但是我知道去那个地界儿的路。” “那还不快走。”徐海洋站起身子来,若打场硬仗,他第一个不怕。 “凭你?咱们几个都算上都不一定行,等他醒了一起说。” “为什么要帮我们?” “玩一玩嘛,闲着也没的干。” 刘逸不再挑着眉毛了,他没说真话,为了他的朋友—禹,他已恭候多时了。 没错,禹就是前面所说的“最后一个”影子,它不知道的是,它的这位朋友—逸,也是缔结血契的生灵之一,并且,是最为奇特的一个,他许愿身死完成禹的愿望,他自以为深刻的了解禹,它会让自己活着,他也素来欣赏它这种为己的品质。正因如此,它配得上作为最后一个影存在,为防饥饿使他失去理智,他在剩下寥寥几只影时,签订了契约。 可未曾料想,在他答偿所愿,灵魂被召唤到那个地方之后,它又奇迹般的下坠,清醒,落回人间一人的身上,就是刘汀身上,与他共享一身体。刘汀偏是个什么也不怕的,听过他的境遇,知晓他百十岁的年纪,不知什么时候起,反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的力量,也在适应这个身体后渐渐恢复。 而后他作为唯一一个能去往那地界儿的生物,悲哀的发现,影已迷失了。 对于其它的同胞们,他有悔,因而假如有挽救的机会,他不管牺牲什么都希望能让它们重返人间,被召唤的江新年,与之联系密切的冼扬身上都有不寻常的力量,若能并肩同行,或许,能有一战之力。 一旁的冼扬缓缓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时,江新年已经透明到看不见了。 那地界儿 冼扬有点吃力地站起来,他的头还疼着,看向床上,发现江新年已不见了。 “又消失了。” “我知道去那儿的方法,但是现在还不行。”刘逸说道。 冼扬这才注意到那个长的和刘汀一模一样的人。 “为什么?你是—” 徐海洋将刚才所闻告知了他,冼扬听着,一点一点的,力量和精力又使他充盈起来,眼神也亮了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们要怎么做?” “你,需要自如控制发动精神之力,我也不确定,这事儿能不能做到。” 冼扬坚定的眼神代替了言语的回答,他的周身,出现了一圈毛茸茸的微弱火光。 刘逸颇为赞赏地笑了笑,“看来这次爆发,是个契机。” “我呢?我能做什么?” 徐海洋打刚才起就跃跃欲试,冼扬和江新年都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可他,什么都没有。 “说来奇怪,你身上,竟然连土灵都没有。” 刘逸的眼睛依旧打量着徐海洋,像要将他的内部构造都看个透彻。 “我似乎可以创造境界,控制特定的人,但我没有那方面的意识,而且,那个意识,似乎已经消失了。” 徐海洋有点难启齿,但还是把这为祸的未知能力说了出来。 “你听不懂我说的吧。” 徐海洋抬头看着刘逸,刘逸还在盯着他看。 刘逸摇了摇头,“至少目前看,你没有什么能力。” 他这样说着,微微感觉到了一点老友禹的气息,自他能力恢复后,就没有在人间见过它,隔了这段时间还能在他身上留有气息,二人一定有所联系,经常见面才对,问他也问不出什么,这个疑团,他藏在了心里,禹不会在一个普通人类身边待着,听他所讲,他曾拥有的能力绝不普通,再观察看看,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徐海洋很失望,虽然他知道会是这样。 冼扬笑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犯不着这样,刘汀不也是,作为普通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刘逸依旧那副轻佻的神色,刘汀也依旧稳重,只是看了他叔一眼。 刘汀可不是普通人,他有钱!你这滋润生活可都仰赖他了。徐海洋想着,有些汗颜。 “对了,你们的老师关在那儿,杨玮平,到了那儿,救出他的话,应该能帮到你们。” “杨老师?!” 冼扬和徐海洋愕然,那个消失了的眯眯眼老师,原来被关在那?! “别惊讶了,他也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也该受点惩罚了。” 刘逸神情依旧轻松,但咬紧的牙关出卖了他。 “别说你们,是我们吧。咱们,现在是一伙的了。” 他们看向冼扬泛着光眼睛,心中都无不感叹,真是会鼓舞人啊,这小子。又默默加上一句,天生的。 秘境里,李彦看见重新归来的江新年,“干的不错。” 事实上,他借助灵体,只能看到刺伤那一幕,他的能力,维持着一校的人已经很为难了。 “十分荣幸,主人。” 江新年这次不仅答话了,还露出来罕见的微笑,不对,不该说微笑,是一种得逞的笑,发自内心的。 缺了李彦的能力,真是不方便,他这样想着,黑色的花朵又张扬的开了几朵。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禹靠在一边,看着那些黑色的花静静摇摆。 “实不相瞒,现如今,暂时我还干不了什么。” “直接杀了它们吧,耗着有什么意思。” 影说着,它只想让灵灭绝。 “我手上还不想沾血呢。” 李彦百无聊赖的说。 “真不敢相信,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禹轻哼一声,觉得可笑极了。 “你是知道的呀,他们死了,我就没得玩了。” 李彦摊摊手,抿着嘴说。 “那叛徒杨老头,你就打算一直困着?” “我自有打算。” “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了?” 李彦的声音变了。 禹也不再说话,它再一次陷入了回忆。 它和逸刚刚吃了一顿,现在坐在离群体很远很远的一个隐蔽的地方。 “你说我们最后会怎么样?”逸问。 它的眼神最近时常挂着迷茫和空白,这种莫测的神情,时常让禹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会死吧,这是我们的命运。” 禹脸上也蒙上一层悲哀的神情。 “那咱们俩,谁会先死?” 逸突然转过头来,从它的空间出来,直直地看着禹。 禹呆了一下,它以为它们心照不宣,都在对这个在心里隐隐作痛的话题避而不谈。 “我不知道。” “我想我活着,也想你活着。” 后边这句话急急的从禹的嘴里跳了出来。 逸静静看了它一会儿,没有说话,而后低下了头。 那时就做好决定了吧,那家伙,决定当个出风头的了,禹一边这样想着,悔恨一边剧烈地折磨着它,尽管它除了面色惨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金黄焰火 突如其来的闪电将天空劈开一道深深的沟壑,轰隆轰隆的巨雷同时在造着势,在为接下来洪流一般倾覆下来的雨水做着最后通牒。 雨,来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发觉时,已是大颗大颗的水球砸向地面了。 骤雨带来的压迫感、聒噪声,以及泥土的湿润气息,都让人感到冷,感到厌烦。 大量的蚯蚓身不由己的被冲到大马路上,等着车辆和行人从它们身上轧过,走过,不小心踩上去的行人或许还会留下几句嫌弃的牢骚。 小猫们几个一堆,从小窗口躲进地下室里,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时不时向外张望着。 鸣笛的声音,布满水坑的地面,模糊的视线,大量的人流…… 这就是人间。 一个如若不发现不创造些什么,就只剩下唾沫星子和庸碌的地方。 “想什么呢?” 刘汀冲冼扬打了个响指,他才突然从望着窗外出神的呆滞状态里出来。 “进展怎么样了?” “不行,还是只能出来一点,”他摇了摇头,“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稍一蓄力,谢就更加难受了。” 谢一直在极力抑制想要将主人的精神力吞噬殆尽的想法,一刻也松懈不得。可在冼扬蓄力时,精神力会以极高的密度和浓度放出来,食物已经贴到嘴边,并且还是能比作琼浆玉液的美味。 除了谢以外的一切生灵,靠近都会被严重灼伤,这美味,只有它一个能享,可它偏偏现在万万吃不得! 不仅是饥饿感,还有念咒一般的家伙在它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妄图吞噬它的理智…… 谢在被占据的边缘游走着,在危险的红线上一直悬着心,做着痛苦的抗争。 “果然是这样啊,刘逸说它也帮不上忙,对你和灵都是,你只能自己突破了。” 刘汀说完话就离开了,他知道在这儿待着也是徒劳。 “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谢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现在的状况依然很糟糕,冼扬知道。 “继续……继续吧……” 谢不想当拖后腿的,江新年,还有他们的朋友,以及一学校的人,一学校的灵,都亟待拯救。 冼扬有点不忍心,可他也明白,继续尝试才是从根儿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又尝试了几次,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火光好像更加微弱了,还没起点波澜,就已经消退了,在他后来只能生出几缕飘散的烟尘时,谢又缓缓开了口: “你当时……是怎么把火释放出来的……好好想想。” 冼扬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他的确该好好想想了,自己也明显感觉不得要领,体力消耗的极快。 “当时,”冼扬努力回忆着,“我没控制住情绪,感觉身上嘭的一声,就燃起火来了,刚开始时都没有发觉。” “身体上呢?……身体上的变化……有感觉到吗?再……想想。” 谢说话越来越吃力了,说出来的话气若游丝,还在不住地打颤。 冼扬见它这样羸弱,从桌子上拿了杯水给它喝,谢打那之后,任何食物都难以下咽,即便是它最爱吃的甜食和冰棍。 冼扬心忧,只能顶着这忧愁仔仔细细地想,“当时我感觉有股气往头顶上直冲,冲的头昏脑胀。” “是不是,是不是在我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体内的火就会迸发出来?” 旋即他自己又将这假设否定,“如果是这样,那这能力派上用场的时候也太少了,不为我所用,就不能作为一股力量了。” “别的……你……自己试试……” 谢越说越含糊不清了。 “我知道,我试试向上蓄力,你先缓缓。” 他之前放出的火都是散出来的,因为他是向身体内部攒聚力量,所以火,是从他凝聚起的身体内部漫出来的,所以,对,所以才微弱。 如果一开始就向外部凝聚,这样放出来的,一定比现在的威力要大得多。 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保持高度的集中,慢慢蓄力,可力量在出来之前就一下子四散开了,连一点烟都没有冒出来。 再试试,再试试。 …… 他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打着气,那火依旧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忽然散开。 他们都在等着你呢,别气馁,别气馁,他努力维持着心态,连一口泄出来的气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注意力凝聚,看见四散的焰火调皮地在他的身体里窜来窜去。 “喂,你们,能不能听听话啊。” 大多数火焰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但还是有几只停下了脚步。 “凭什么?你把我们困成一团这么久,我们玩一玩,不过分吧?” 火焰们往一堆凑了凑,头上的火光四下摇摆着。 冼扬看它们这样子,不禁发笑。 “对不住了,各位,今后我不会再困着你们了,只要你们关键时刻能帮帮我,帮帮我们,行不行?” 这下子,所有的火焰都不乱窜了,它们其实盯着冼扬的一举一动呢,就在乱窜的时候。 “你确定?” 旁边来了一个个头大的,其他火焰的目光都追随着它,看来是个领头的。 “我确定。既然现在我知道你们的存在,你们又和我一体,理应让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 冼扬的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变得更透更亮了。 火焰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过了一阵子,为首的过来了。 “姑且相信你,别让我们失望!” “多谢。” 冼扬对着它们微微颔首。 他睁开眼睛,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他刚开始准备,金黄色的明晃晃的火光就从他每个毛孔里蹦跃出来! 火光剧烈的摆动着,他活成了个火球! 不仅如此,他发现火势还像攒成的丝线一般,像着四周播散着金丝。 而刘汀房屋里的绿植,在一瞬间,凋零殆尽!连一点架子都没有留下! 这让冼扬猝不及防,他一下慌了神,得赶紧停下来! 对了! “谢!谢!你怎么样?” 谢透明的身体早已被火焰洞穿,它的眼睛在看到这火光的一霎那,就进入了失明状态,它的眼中,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幸好,谢身体看起来没事,应该就是太累了,冼扬看着安睡的谢,心里平静了下来。 火光也倏忽一下闪回了他的身体里,速度快到,人要见到,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的,只要冷静下来,就能控制它们回去。 冷静下来,冼扬发现除了那几盆植物,或者说那几盆活物以外,窗帘地面,都没有受损。 只伤活物,只伤他和谢之外的活物,那同伴们呢? 这样一来,还是不能随意施展的。 他虽惊喜于力量的强大,怀揣着明朗的希望,心里还是没底。 得跟他们说说。 而此时,谢因为受了精纯的精神之火的激发,坠入了已经完全丧失的记忆中。 被勾起的 史载:民国十八年年馑始于1928年(民国十七年)。这是一次以旱为主,蝗、风、雪、雹、水、震、疫并发的巨灾,灾情从1928年延续到1930年,人就像黄了的麦子被“刷啦啦”放倒,大地上就躺满了“挣命”的乡亲。倒毙在荒原上的饿殍总计1300多万人。 谢就是在这个年月里,在灾情严重的甘肃诞生的。 它四下看看,发现自己正浮在一个饿死的小女孩身上,那女孩身上一点肉都没有,骨头就被一层皮包着,肚子却是鼓鼓囊囊,装的不知什么东西。她看着应该刚死不久,身上还有着热乎气儿。 街上就只有这一具尸体,谢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啃着树皮,他们跪在地上,脖颈和躯体都靠在树上,全仰赖树支撑着身子,如果不看头,多半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可他们的牙齿,此刻正在使劲地啃咬着树皮,嘴张的大大的,要将整个脸包进去似的。感觉刮下来了一点,面目就更加狰狞,他们瘪瘪的肚子迫切的渴求着,干硬的树皮刮拉着嘴巴和嗓子,人们把它们急急地往嘴里咽。在他们眼里,这刮出血的树皮也是无可奈何的“佳肴”。 毫无尊严可言,他们的身上几乎都没穿衣服,因为衣服也被他们当成食物填了肚子,刚才那个女孩,身上也没有。 忽的,一个骨架急急地跑了起来,发蓝的眼睛像是狗见了肉,其他几副骨架见状紧随其后,一起飞跑的样子和刚刚像烂泥一样瘫跪在树上的人们完全联系不起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个角落里的女孩。一个嘴巴扑过来,无数个嘴巴挤过来,只能看见打着弯儿的后背和腿脚,闻见血肉的气味,死人不会动更不会逃,任它们啃,咬,撕扯,这条城上全是丧尸,不同的是,他们姑且还活着,没有尊严的活着。 就算死了的,也没有死了的尊严。 街道的尽头,有两个男孩一前一后,相对坐着,泪眼婆娑。 一个男孩的肩膀和手肘被咬掉了两块肉,另一个男孩的一整个手臂被啃咬的不成样子,破烂似的耷拉着。 童真的面孔,骇人的伤口,假使不在这个地方,一定会让闻者惊心,见者落泪。 谢不愿看众人啃咬,发现了这两个男孩。 “你再咬我一口吧。” 男孩一只手托着,将另一只不成样子的胳膊抬了起来。 另一个男孩看了看他的胳膊,视线更模糊了,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 “咱们也去吧。”他刻意避开了“吃”这个字眼。 “你吃的,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的肉。” 说着,男孩把手抬得更高了。 …… 谢同样不忍心再看,走到前边,发现那女孩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了一片血,她的骨头被几个身上带血的骨架拿着。 骨头当然比树皮美味点。 谢刚诞生,其实并不了解死生为何物,但它隐隐的有着恐怖的感觉。 时光闪现到几天后,空荡荡的街道上,连苟延残喘的人都没有了。 谢依旧在街道上游荡,它的身边,不知不觉攒聚了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同伴,只是它无法和它们交流,它们互相之间也不交流。 谢猜测,它是从那个饿死的女孩身上产生的,而其它灵,它见过一个,是从孕妇的肚子里出来的,那婴儿,还没来得及降世,就先于母亲一步死了。 它回头去看那两个孩子,二人身上都已血肉模糊,剩下的半口气也游丝一般梗在喉咙里,没有呼出来。 呼吸停止的一刹那,两团黑气从骨头里冒出来,经过几个消失的缠绕,聚集,成了影。 影,是吃人的人所化,这两个影,一个名为禹,一个名为逸,逸是那个先死的孩子身上生出来的。 在灵们寻找着有足够精神力的人们填饱自己的肚子之前,影子们已经在这荒年里,与天灾一起,席卷掠夺着人们的生命了。 近百年后的灵,看着这些画面,心里一阵钝痛。 谢和其他的灵们渐渐离开了这片死地,偱着能吃饱喝足的地方找着栖身之所。 在南下的过程中,其他的灵们渐渐都找到了栖身之所,四散开来。谢则宿命般的一直游荡在街道、人群间,它感到是被排斥的,即便它极度的饥饿,即便越往南走,人们的精神力越旺盛,越蓬勃,偌大的地方,目所不能及,却独独没有它的容身之处。 它这样郁郁不振地想着,却突然惊奇地感觉到一股吸引召唤的力量伴着微风袭来。 舒爽的清风一直轻轻推着它前进,它穿过静起微澜的湖泊,跨过洛阳桥,一路所见所闻,皆使得它对人间的理解更加深刻。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月,在到达一栋宽敞气派的房子时,风也累了一般,停下了步。谢仔细打量着这栋房子,它看不懂什么,只觉得门口的雕花精美异常,进去一看,与其他大户人家的房子也极为不同:这房子不是一进、二进、或者三进院子,而是一栋二层小楼,后边似乎还有个院子。 雅致,精巧,特别,谢看到这儿,心里蹦出了当时的自己形容不出的词汇。 从二层楼下来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意气风发。 在后来的相处中,谢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他叫陈道沁,除了闲暇时喜欢逗弄花鸟虫鱼外,本行是个茶商,主卖茉莉花茶,但他本人并不爱喝茶,更不爱喝水,而是酷爱饮酒,所幸他这人就差把“节制”二字写在脑门上,从未耽误一天正经事,即便休息时,也从来没有喝醉过。为人恭顺谦良,同时当仁不让。 陈道沁当然知道谢的存在,并给它起名“谢”。也没问它接不接受,问了它也不会答话,他和冼扬一样,不过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上罢了。 陈道沁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个周全、体面的人,可这样的人,三十几岁还没有娶妻,作为家里剩下的独苗,老父亲数次心急催促,他虽温和应答,却也只是搪塞过去,没有下文。 他话不多,但是常常跟谢说,最常说的一句是:“我是不属于这里的。”不过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只在喝了点小酒之后说。 他的床头挂着四个字“晨钟暮鼓”,这也是他贯彻始终的指南。现而今说,没有人能保持高度的自律,即使有,也免不了对自己万般为难,可陈道沁从没有过,他不是在选择,就是在过着这样的日子,并且看起来游刃有余。他好像没有因为任何事任何人为难过。 情理之外 —如果说看起来绝对不会断的弦会在什么地方断了的话,那不仅仅是让人惊讶的,旁人来看,说不定会叫好不迭。 陈道沁平时精神就很不错,今天起得更是格外的早,鸡还没叫第三声,萦绕在远方山谷里的雾气还很浓重的时候,他就已经立立整整地出现在院子里,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连不怎么被人注意的鞋子袜子都整洁干净。 事实上,他昨晚一夜未眠,但谢并不具有直接探听他内心感受的能力,只觉得他睡的不太舒坦。关于对他的评价,谢都是通过他人的反应来推测的。 陷入回忆中的谢此刻以旁观者的角度,清楚的看到了陈道沁的脸,一夜未眠,但仍容光焕发的脸。 他攥着手,似乎非常紧张兴奋似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花鸟虫鱼也没去看顾。 不过一会儿,他发觉出自己的反常来,竟头一次大早上就喝起酒来,依旧拿的小杯,依旧举止不失风度(即便一个人在的时候),可是他今天的手并不稳当,小酌一口觉得不够,又猛灌了几口。 忽的,他觉得欠妥,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快步走去取了牙粉刷牙。 到了这里,第三声鸡叫刚刚起来。 家里的仆人此刻也起来工作了,“不用做我的份了,”他听见声音就往出走,“对了,老爷身体不舒坦,给他炖点东西补一补,别让他喝酒了,就说我说的。” 陈道沁说话依旧平平和和的很客气,只是这声音飘散的有点快。 他往北走,接着往西走,穿过一条小道的捷径,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理了理头发,不时地张望着。 他来的太早了,谢感觉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才有个人蹑手蹑脚地慢慢走过来。 “道沁,好久不见。”来的女子身材清瘦,莹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是,两年了。”陈道沁看着她,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袖口里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一片青白。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他的心上,他几欲忍不住想要抱住他了,他的心正朝上不停的“砰砰砰砰”跳着,她耳边的碎发随着走步微微飘动着,那么让人心生怜爱! 终于,她走到他面前,将头侧靠在他的身上,“砰砰砰砰”的声音更快了,他一下子红了脸,浑身上下只有眼珠敢动一动,看一看眼下这小小的人儿,她是那么娇小,瘦弱。 过了好一会儿,陈道沁才将心神拽回来了些,轻轻扶起她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你已是晏家的人了,我们之间,还是注意分寸才好。” 那女子一脸难过委屈的神情,盯着他看,眼里的泪珠随时都要脱离眼睛落下来。 陈道沁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垂下眼只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女子也知趣的稍微收了收情绪,柔声说道:“这两年,我从未有一刻把你忘了的,我本就不是自愿嫁入晏家,而晏家同样也知道。晏锦待我不错,我既嫁过来了,就本本分分的当个少奶奶,可是—”,她又抬起眼来看着他,语气更温柔了,还带着点娇羞,“我忍住不找你,不想违背自己的身份,为晏家蒙羞,可两年了,我脑子里的你没有丝毫变淡的迹象,反而越发在头上生了根了!” 随着这坦率的话说出了口,女子看起来也不那么柔弱了,眼神里透露出倔强和力量:“道沁,前几天我在庙会上见到你了,我当时就想冲过去,我……” “别说了,怀抒,我都明白。” 陈道沁打断了她的话,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她,她顺势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呼出的小小热气打在他的身上,二人都流泪了。 就这样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怀抒踮起脚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陈道沁的心更乱了,等他回过神来,徐怀抒已经转过身朝外走了,她摆了摆手,用活泼的声音对他说:“下次见啦。” 陈道沁默默地绽开一个微笑,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他以前,脸上常常挂着这种微笑的。 回去之后,他在屋子里整整窝了一天,举着昨夜送来的那封信左看看,又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嘴角忍不住的上扬,那娟秀的字迹让他想到徐怀抒秀气的脸蛋儿,越看越觉得分外可爱,不禁眉开眼笑了。 这种欢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早,他心底的隐忧才艰难的从被欢喜覆盖的心中涌现出一点。 木已成舟,不能挽回,纵使她还是那个记忆中活泼的女子,纵使他情意也丝毫没有变动,这日思夜想,另他魂牵梦绕的人,已经不该也不能和他有所关联了。 他的眼神落寞了,这一觉使他清醒过来,晏家于徐怀抒有恩,也就于他有恩,她过的还不错,这不就够了吗?还图什么呢? 痛苦和挣扎在他眼神的落寞背后尽情的翻涌着,使得谢着实饱餐了一顿。 可我呢?我想,我想,怀抒也想,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他笃定这一点。 有恩也不用这样来报,他晏家借此逼迫怀抒嫁过去,本就有违人道! …… 可这,可这,也搪塞不了自己被道德和良心谴责的事实,他站起身来,极为留恋的看了一会儿那字迹,然后心一黑眼一横,将那封信点着了,她看见怀抒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仿佛在斥责他的无情,辜负自己的勇敢,火静静地烧着,每过一秒,她就离他更远,更远了。 当第一缕烟冲进鼻子时,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拼命掸着,压着,手被烫伤也浑然不觉。 扑灭了火,他看着幸存的信件,松了一口气。 桀骜的“本色” “茶价不可再降,你不明白吗?” 陈益坐在床边,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铁青。 陈道沁站在一旁,未做反驳,“我明白您的顾虑,您为陈家家业操劳半生,如果不是身体抱恙,我现在可能也不能帮衬些什么。” 他语气诚恳地接着说:“可是爹,这次的低价确实取得了良好的收益,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呀。” 陈益听着连连叹气摇头,“本以为你天分过人,且有经验加持,不必让我担心。可这次看来,你也是一叶障目,看表不看里,你降了价,抢了别人的生意,别家若跟着降价,也不一定取得可观的利得,怎么把不你当成眼中钉呢。我知道,前段时间产量不高,你有些急功近利也是正常。总之,把价格抬一抬,不然会惹麻烦的。” 他故意把“麻烦”两个字说得很重,一边严肃地看着陈道沁,看看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陈道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看着办的,您好好休息。” 回到自己屋子的路上,陈道沁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懈怠了,重逢让他的心里荡漾了,让他回到想的不多,想到就做的时候了。他现在是不大清醒的,各个方面都是,生意上一定要谨慎认真行事,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少爷,贾家和晏家的人来了,已经安排到那边坐着了,您看—” “知道了。” 陈道沁听着就赶忙往那边走,这事确实是他草莽了,得好好解决了。 走进门,贾严贾光头和晏锦各坐一边,眼锦身边坐着的是—徐怀抒。 陈道沁心里一动,脸上带起笑:“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举起手拜了一拜。 贾严两手瘫在桌子上,手指不停地翘着桌面,在他笑起来的同时笑起来,脸上的横肉几乎把眼睛挤没了:“好久不见啊,陈老板。” 晏锦则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徐怀抒则是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好像那次见面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还不上茶?” 陈道沁屁股还没挨到板凳,就沉声说道。 此时贾严眼睛依旧笑得看不见,嘴巴却开始动起来,上下半张脸格外的不协调:“广聚茶庄的茶,我们可都灌了满满一肚子了,噎着了,可不想再喝了。”一边看似戏谑地摆摆手。 茶到了,仆人见此气氛,看了陈道沁一眼,陈道沁眼神示意把茶放下。 气氛僵持了几秒,显得格外漫长,陈道沁和贾严的笑容都凝滞在脸上。 “味道不错嘛,一如既往。” 晏锦端起茶来吹了吹,喝了一口。 “多谢夸奖了,”陈道沁捏住这个话头,接着往下说,“我们的价格也会一如既往的。” 晏锦端起来的酒杯“咣当”一下落了下去,溅出来一串灼热的水花。 他的脸陡然冷了起来:“那你这是闹哪一出呢?”接着慢慢抬起眼来看着他。 “是啊陈老板,你这可不地道啊。”贾严看着这情况,适时地补了句。 陈道沁依旧维持着笑脸:“二位听我说—” “我们陈、晏、贾三大茶庄虽是竞争关系,但总归这些年和和气气,没有一个刻意出过乱子,你陈家前段时间元气大伤,刚刚回过神来,”说着他顿下来轻蔑地看了陈道沁一眼,“你呀,还是让你家老爷子再上来顶两年吧。” 徐怀抒听了这一气,终于按耐不住拉了拉晏锦的袖子。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二位近日的损失,我来赔,如何?”他看着贾晏二位,一脸诚恳。 没有回应。 陈道沁真有点发汗了,他心里憋着火,却不能发泄出来。 “就这么办吧,大家和气生财嘛。”徐怀抒打破了沉默,眼神试探地看着晏锦,“成吗?” 晏锦顿了两秒,手覆在她的手上,眼神意味不明:“哎,那我也只好妥协了,”接着看向贾严,眼神又变了:“行吗?” 贾严突然又笑起来:“行呀,怎么不行,咱们是得和和气气才对。” 接着晏锦斜眼撇了眼陈道沁,嘴微微撇着,一副不屑的样子。 陈道沁看得出,他的还紧紧攥着徐怀抒的手,他感到倍受折辱和煎熬,怀抒好像故意不与他对视,事情算是解决了,可他的心里,不是滋味的厉害。 他们几个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事被大风给吹跑了,晏锦问道陈益的身体状况,茶园的恢复情况等等,不时一脸幸福地看看徐怀抒,贾严则在一边哈哈哈不停地笑着,肚子上的肉好像都要笑掉了一般…… 陈道沁假意陪着笑着,把明里暗里的讽刺一下下接过去,脑袋里厌恶和虚假却在他的脑袋里乱窜,在笑声中他感到空白一样的眩晕……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晏锦对着陈、贾二人说着,搂着徐怀抒起了身,徐怀抒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看起来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样子。 “那我也告辞了。”贾严立马跟着站起来,“下次再见!” 又是那副惹人生厌的笑脸。 陈道沁将二人送到门口拜别,又在门口看了他们的背影许久,心里苍凉又酸涩,茶庄刚恢复一点,若两茶庄联手打压,后果不难想象。 他想到怀抒和他一般在演着戏,心口更沉沉地堵住了。 路途中,晏锦问徐怀抒:“你今天怎么想来了,这种事你之前从不愿意掺和呀。” 徐怀抒偎在他身上,瘪着嘴说着:“你这几天太忙了,天天不着家,我不找你去,还能怎么办呀。” 晏锦听着喜笑颜开,摸摸她的头,低头亲了她一下。 徐怀抒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有些羞涩的笑了。 晏锦知道,陈道沁和徐怀抒有些往事,可打他们成婚后,徐怀抒对他关怀备至,二人相处感觉也极其为合拍。执着的喜欢是会打动别人的,他很庆幸当时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即便如此,他对陈道沁还是有点敌意的,他已无可能了,但他还想在他面前显摆一下,而且要对他态度极为刻薄才过瘾,正好也让怀抒看看,自己比这陈道沁强了多少。 这样想着,他的胳膊搂的更紧了一点。 因缘际会/阴差阳错 “现下正是草长莺飞时,你我二人上次相见已是两年以前,当时并未道别,也感觉无需道别。可而今匆匆,虽相距并不遥远,已是隔着万水千山了。虽然冒昧,但还请君赏得颜面,于明日上午老地方见,闲话家常一二也好。” 底下落款“怀抒”。 上次的事情已经过了半月有余,陈道沁虽留着这信件,到底也没能主动说再见一面。况且他们夫妻二人相处不错,他更不能横插一脚了。他这样开解着自己,依旧闷闷不乐。 次日上午,怀抒又传来一信件,上面什么也没写,只画着个人,手里攥着拳,眼里冒着火,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三笔两笔勾勒出来的很是传神。 虽是三两笔,但是这脸型这衣裳这五官神态,分明就是他。陈道沁想着,怀抒一定因为自己替她解围沾沾自喜呢,所以才画画像来取笑他,她还和数年前一样,和名字一点也不像! 他的心情轻松愉快起来,也拿起笔准备画点什么,可执着笔,又想起了她和晏锦亲昵的模样,终是什么也画不出,就此作罢。 徐怀抒出身并不好,父母早亡,为讨口饭吃各处寻生计,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道早年受了多少磨难,后来才终于在陈家安顿下来,陈道沁比她大十岁,一来二去的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的小丫鬟,少爷出门逛集市之类也会叫上她。按现在的话,可以说是借着由头光明正大的约会,过了那么几年,还是陈道沁先捅破的这层窗户纸。 “你别再当丫鬟了吧。”陈道沁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那我干什么?”徐怀抒俩手一摊开,“别的我也不会干呀。”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 这下陈道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嗯……我不是还教过你读书写字吗?” “我只学得个皮毛,谁会要我呀。”徐怀抒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你,你……我们……”陈道沁支支吾吾的,徐怀抒直直地看着他,他看她一看,看地一眼,又看她一眼,又看地一眼。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陈道沁深呼一口气,看着徐怀抒的眼睛,终于说了出来,耳朵和脸都红红的。 “那还用说嘛。”徐怀抒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笑意盈盈的。 “你又装傻等着我说出来的吧。”陈道沁也笑了,和这艳阳天格外的相称。 “我看的出来,老爷并不希望我们俩一块儿,所以,咱们还是保持现状。”徐怀抒不再一副小丫头模样,变了沉稳的语气。 “老爷那儿,我会再去慢慢磨磨他的,他耳根子软,过些日子会同意的,放心吧。”陈道沁冲她笑了笑,让她放宽心。 “我这样的出身,仰仗老爷,才能又现在安稳的生活,我已经非常非常感激了,即便不成—” “能成,肯定能成。” 陈道沁没让他说下去,可他并不知道,徐怀抒说的并不是老爷,她说的即便,已是肯定、确定、必然了。 晏锦当年初出茅庐,就凭借过人的眼力、敏锐的洞察、雷厉风行的作风将父辈打下的天下握的牢牢的,一时风头无两。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智慧是他最大的资本,当时的他还没受着咳喘之疾的叨扰,虽然忙碌,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晏家与陈家同做茶叶生意,时有合作商讨,一来二去地,对那个端茶送水却从不看她的丫鬟有了点好感。徐怀抒不仅面目清秀,而且动作麻利,身上虽是普通衣服,但都打理的干净整洁,不同于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更让他在意的是,陈道沁对她态度明显不同,语气很“软”,这陈道沁素不与人亲近,传闻看来不假。 晏锦本以为自己是一时有些新鲜,可他却不自觉有点茶不思饭不想了。等他转过神来,他已在画上画了徐怀抒的画像出来,虽没和她说过话,甚至没有对视过,他还是把她画的惟妙惟肖,画上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这样过了些天,他按耐不住,终于去了陈家看他,当然了,名义上他是要商讨生意事的。不巧又很巧,陈道沁要去外地几天,只有徐怀抒在那招呼她,她依旧眼睛只看着茶杯,不时给他添添茶。晏锦端端正正坐在那儿,肚子都要被茶灌饱了。 “你坐下,咱们聊聊天吧。”晏锦想尽快结束这个端茶倒水的死循环。 “实在对不住,您能容我去歇一歇吗,我……” 话没说完,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吐着血,场面很是吓人。 “怎么了?!”晏锦大步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来,让她的头枕在他腿上,急急忙忙的用袖子擦着她嘴里不断涌出来的血,怎么擦也擦不掉,又有新的不断地涌上来。 徐怀抒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脸色煞白煞白的。 “来人!来人!” 陈家的家丁听着声音急切,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见此景象,又急急忙忙地叫大夫。 晏锦脸色也是惨白,皱着眉头,不停地问“怎么样了?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眼见徐怀抒呼吸越来越弱,大夫一个两个都看不出什么。 晏锦急了,让他们都滚出去,一边抱着徐怀抒,由上至下抚着她的背顺气。 还没开始,还没真正的介绍,真正聊过天呢…… 晏锦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不敢去看徐怀抒的脸,更不敢探看她还有没有气儿…… “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一直在喃喃低语。 直到不知什么东西倏地钻进他的体内为止,直到他无力再抱着她,感觉喘不上气,嗓子里有东西往上涌,是血在往上涌! 他失去意识倒下地上之前,徐怀抒醒过来,两只胳膊正要接住他往后倒的背…… 挥不动的笔 晏锦坐在书桌前,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之余,还会常常想到他们阴差阳错的机缘。 他感念这机缘,即便他可能终身与咳喘之疾作纠缠,但他救了徐怀抒,并且让她心甘情愿入了晏家的门,这份幸福足以抵消带来的健康问题。 当年他呕血不止,就差临门一脚,如果不是他天生身子骨强健,此刻也不会在这儿处理事务了。 他昏迷了数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徐怀抒的笑颜,“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晏锦虚弱的冲她笑了笑,又大口大口呕起血来,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徐怀抒赶忙拿来盆子接着,一边帮他顺气。 犹豫着,她开了口:“你这病,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你暂时好不了了,如若醒来,也要,也要终身受这病的折磨。” 她愧疚地看着晏锦,待他咳喘暂时平息,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来照顾你,好吗?” 晏锦虚弱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听她这话,立刻强打着精神坐起来,“我求之不得!” 徐怀抒听了这话,愧疚感好像消退了些,坐到床边,轻轻抱住他,“你是因为我,才染的这病,虽不知道,确是我对不住你……” 没等她说下去,“但是如果你是因为愧疚……你不欠我的,我甘愿受这灾祸,能让你说出这番话,就够了。” 他从这拥抱中抽出身来,即便他很贪恋,还是接着说:“我不能让你因为愧疚就这么进了晏家的门,这对你不公平。”晏锦目光坚定起来,灼灼地看着徐怀抒。 徐怀抒听了这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抚了抚晏锦有点凌乱的头发,“若不是喜欢,我是不会说这些的。这个理儿,我是分的清的。” “真的?!那陈道沁,你们……” “别提他了,那只是传言罢了,想败坏陈家名声的人还少吗?少爷对待身为丫鬟的我很好,不过仅此而已。”徐怀抒淡淡的说。 “我愿意嫁你,旁的,都不用多言了。”徐怀抒的双手覆上晏锦的手,格外温柔。 “好,咳咳,我立刻让家里着手准备。”晏锦激动极了,说话嘴都不住在颤抖着,手更是冰凉了。 晏家家里虽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的同意了,陈家那边更是答应的爽快,毕竟陈益本就不想让她进自家的门,还慷慨的给了她好些钱财。 待到陈道沁归来,为时已晚。 听了坊间传言,晏锦因陈家小丫鬟患了不可治愈的恶疾,那丫鬟被逼迫入了晏家的门,进了门风风光光,倒也是走了大运了。 陈道沁好些天才冷静下来,探听一番知道传闻不虚,感慨命运不公,痛心疾首。但徐怀抒过的好,这就够了。 这件事一直埋他心里,成了不可触碰的隐痛。 晏锦究竟得的什么病,除了晏家的人,外人不得而知,这晏锦平日更是没有任何异常,强健如以往。 但是强加控制的药效一过,进了家门,这个年轻人就鲜少有精神的时候了。 处理事务时,见徐怀抒的时候……他也需得这药丸子续着精气神。 在无人处,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愈发的孱弱起来,黑白无常已在旁边等着。好几次,他一口气迟迟的喘不上来,咳的心肝脾肺都疼的厉害,呕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成样子了。他常常这样想着,他才二十五岁,就已经走到人生的边儿边儿上了,不成样子了,不中用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吃药吃的越凶,越是伪装的身强力健,不让外人看笑话,也少让怀抒和家里人忧心。他害怕家里人忧心的眼神,这会使得他走不动道,支持不住的。 生活是很美好的,即便不舍,但若现在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 即便病痛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他也能在病痛的夹缝里绽出花来。他连埋怨的想法都没有过,甚至感觉这样艰难的支撑更能体现他的价值,他也甘之如饴。 徐怀抒似乎也感觉到他大限将至,深深怜悯这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年轻人,对他更加关怀备至。 距离上次在陈家会面,仅仅过去一个月,晏锦突发疾病,暴毙家中。 消息传的很快,比当年晏锦的风头传的更快。 陈道沁听闻,一是惊愕惋惜晏锦风华正茂却猝然离世,一是担心徐怀抒的状况,毕竟是救命的恩人,两年多的夫妻啊。 徐怀抒着实大哭了一场,晏锦对她很好很好,和陈道沁一样好。 可那之后不久,徐怀抒找到陈道沁,说的第一句就是:“为什么不回我的信?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心中无愧的在一起了。” 陈道沁看着徐怀抒笑意盈盈的脸,竟头一次发觉,这表情,能这么恐怖,令他毛骨悚然。 予取予求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徐怀抒看着陈道沁有些呆愣的神情,笑容也是一滞。 陈道沁缓缓神儿,问道:“晏锦怎么死的这么突然,他素来身体状况不错,难道,真是救你时染上的恶疾吗?” “是。所以我感谢他,照顾他,现在他死了,我心里也轻松一些了。”徐怀抒呼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什么不妥。 “轻松?”陈道沁不知怎么有点生气,无论是对于恩人还是丈夫而言,她的态度都未免太冷漠了。 “你是怎么了?道沁,人死不能复生,这事,你也明白的吧,不会想因为这个来指责我吧?”她眼里染上点楚楚可怜的神色。 …… 陈道沁没回答她,只坐下喝了几口水。 徐怀抒想过来抱抱他,他脸一撇,让她抬起来的胳膊又放了下去,眼里的光彩也迅速黯淡下来。 “你觉得我没有感情是吗?” 她垂下眼睛来,顿了顿,缓缓说道:“我是没有。你只知道我幼时父母双亡,可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陈道沁,脸色十分诡异。 “我娘是个不守妇道的,我爹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常常打她。可即便次次挨打,母亲依旧没有长记性,即便父亲打了她这么些回,却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当时我分辨不得,但现在想想,母亲做家务事尽心尽力,也常常希望父亲高兴,父亲打她,平日里却对她极好。” 陈道沁听着,徐怀抒却不说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看她,却发现,她一脸的可笑和轻蔑。 “这可能,就是又爱又恨吧。直到有一次,父亲打母亲打的特别凶,不仅是拳脚相加,还拿起凳子来往她头上砸,我看母亲渐渐连疼的表情都快没有了,身上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流,父亲还要砸。当时他的眼里没有我们了,没有妻子和孩子,就像一头饿狼扑食,在他低头要拿另一个凳子的时候,我拿起身边的石头,什么也不想,就往他后脑勺上砸。” “所以不是我幼时父母双亡,是父亲打死了母亲,我又打死了父亲。” 陈道沁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徐怀抒,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悲哀。 但是徐怀抒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着其他毫不相干的人的事。 “就这样,我一个人,先学会了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才长到这么大来的。” 她抬起手来,转了个圈,好像在说:喏,看我! “是命运对你不公平,一点甜头都没有给你。”陈道沁看着她,眼神很是温柔,“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把之前的苦都填回来。” “可你不能。你,还是晏锦,都不能。” “我会努力的!既然今日你将不愿说的往事都告诉我了,我相信我们慢慢会互相接纳,这是新的开始,怀抒,希望你能感觉到爱,能幸福的生活!” 说着,他站起身来,将徐怀抒搂在怀里,但徐怀抒这次没再加掩饰,身体极其的僵硬,他好像抱的不是人,而是个冰冰冷冷的雕塑。 “我喜欢你,也喜欢晏锦。” “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他。” 搂着他的胳膊渐渐松开了,来人的气息也不那样炽热温暖了。 陈道沁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复杂神情看着她,想看出个什么究竟,可怎么,怎么也难以理解。 徐怀抒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笑了一下,“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我和母亲一样,都是天生的下贱胚子。不同的是,我还遗传了父亲的一些东西。我一边做着晏锦的好妻子,一边勾搭着你,你们的喜欢越纠结,越艰难,我越感到满足和快乐。这样,即便晏锦快死了,我也总有个后路。”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陈道沁扶着墙缓了好几缓儿,万念俱灰的挫败感失落感将他牢牢围困,他只觉得耳间轰鸣作响,喉间堵的不能呼吸。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是,不是你的后路吗?”他的眼里白茫茫的,找不到路口,也不知去向何方。 “实不相瞒,刚才看到你的表情,我突然腻了,极度的腻烦,含着恶心,不吐不快。至于后路,我现在不想想了,随便吧,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了。” 徐怀抒此刻笑的坦然,陈道沁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你来,先坐下。 他语气弱的发颤,但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你先说了喜欢,我就责无旁贷要帮你,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相信你!” 他们俩相对坐下,陈道沁紧紧抓着她的手,言辞恳切之至,目光真诚至极。 “我信以后,信将来,你可以依傍我,完全不用伪装自己,请你也相信我,好吗?” 他见徐怀抒有些动摇,没有说话,接着说道:“你先回去,不要放弃自己,好好想想。” 徐怀抒起身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你真是傻透了。” 他是傻的透顶,但他肯定自己是对的,如果凭着几分傻气可以将一个人从泥沼里拉出来,以澄澈抚去她身上不得不沾染的浊气,这绝对值得。 他心里怀揣着希望,感觉马上要拨云见日,感觉自己是那个能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 走到老爷房间,他站在那里说了许久,脊梁挺得笔直,他一定要娶徐怀抒,即便放弃茶庄远走他乡也绝无悔意。 陈益开始想说些什么,但在他连珠炮一般的攻势下,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你非娶她不可?” “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他去外边逛了逛,又不知不觉地溜去了那个小角落,晏锦刚刚离世,他们不急,但这个想法必须现在就定下来,他觉得心明眼亮,肆意地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陈道沁忍着想去找徐怀抒的心情,一连忍了好些天,终于传来一封信:“给我点时间,我想,试一试,也无不可。” 无不可! 他满心满腹的喜悦之情,激动着,想了又想,只回了短短四个字:“静待佳音。” 他迫切期待着她的到来,但隔天传来的却是徐怀抒伤心过度自缢而亡的消息。 不能谢幕 当头棒喝?晴天霹雳?可他什么这样的表现都没有,或者这样那样的词语都形容不了他心中的悲恸。 陈家少爷,自那日之后,三日闭门不出,全无生息。 而后仿若无事一般出了门,处理大小事宜,有条不紊,并无一丝疲态。 只是身上不再是月白长衫,而是一件又一件黑布衣裳,脸色,和那黑衣一般深沉晦暗,再未展露过笑颜。 陈益愈加孱弱,已是强弩之末,可陈道沁的情况,即便沉疴痼疾,他的忧虑也从未少过。 “少爷,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他推开房门,陈益躺在床上,翻身都已翻不得了。 “你也该翻篇了吧,四年多了,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 半天,陈道沁沉默不语,陈益一直死死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而后将头使劲偏过来一点,就这么,等着他的回应。 “爹。” 他走到父亲床边,看着虚弱的父亲,眼睛有些模糊。 “对不起。到现在还让您为我忧心,是我不懂事。” “可我,可我,” 他低低地啜泣起来,话也说不连贯,“我过不去,真的,过不去,爹。” 陈益看着他蹲下来,趴在他的床上,越哭越厉害,以至痛哭流涕,身体也不住地颤抖着。 他伸出枯瘦的手,抚上孩子的头,只说着:“你呀,你呀。” 待了约莫两个小时,陈道沁的背才慢慢不再抖了,好像哭的力竭一般,跪在地上,脑袋伏在被子上,一动也不动。 “爹,我替怀抒委屈,替她难过……” 陈道沁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头顶上模模糊糊的传出来。 “你想替她陈不平,是不是?可这样的可怜人,在这个年月,遍地皆是。” 陈益平静地说,声音里带着岁月积淀起来的厚重和沉稳。 “就在眼前,爹,近在眼前,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吧她从黑暗拖拽出来,她说了要试试的!我也真的,真的不明白,她怎么,怎么会又选择死?” “我不甘心就这样,可我什么做不了,她已经死了!已经关在那个小小的棺材里了,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了……” “其实,你们最后见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虚伪惯了,人是不能轻易放开手去接受什么的。她已经不在了,你还活着,得好好的活着不是?” “哭吧孩子,过了今天,你若能从心底里接受这件事,也不枉经此一遭。” “我明白,爹。” 陈益听懂了他的后半句话,明白,但是做不到。他陈家,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他脸上尽是无奈,枯槁的面容上隐隐有悔,如果…… 也罢,没有如果。 这次敞开心扉过后,陈道沁的脸上有了些活气,虽然还整日穿着黑衣,有时望着这青天白日出神。 他常常侍奉在父亲左右,不愿假手于人,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 半年后,陈益神态安详,悄然离世。 陈道沁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怅然若失。他最后拥有的一点爱,以后也再难拥有,不敢奢求的一点爱,如今也悄然消逝了。 他此时心里沉静又有巨大的哀痛在翻涌,仿佛周身以外的房屋,土地都在迅速的退开,将他一个,不知所措的留在原地,困于黑暗之中。 他没忘记父亲的嘱托,所以他不会萎靡不前。父亲一生为茶庄倾尽心血,白手起家,发展壮大至今,其间辛劳难以想象。 将茶庄继承传承下去,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兜兜转转,时间倏忽过去了一年,茶庄在他的手里日益壮大,将贾严之流远远甩在身后。 一日,贾严破天荒前来拜访,打晏锦死后,贾严就再没踏进过他家的门,而这贾严素来狡猾,前来找他,必没有什么好事。 即便如此,陈道沁还是客客气气的将他请进了屋,他近日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腿脚不便,身边干干巴巴的仆从使劲扶着他。 “既然腿上受伤,有什么事,您大可传书一封,我去拜访您。” 说着,陈道沁帮扶着他,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贾严费劲地坐下,喘息了好一阵,才张了口:“你不问问我,今天找你来是什么事吗?” 又是眯眯的笑眼,但陈道沁知道,他分明没在笑。 他没等着陈道沁答话,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吗,我与你家老爷,曾经打过一个赌。” “打赌?”他先疑惑了一下,而后笑笑,“那想必,是我爹赌赢了。” 近些年来,明源茶庄因为贾严的贪心和技俩,已经日渐式微了。 贾严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赢了。” “赢了?”陈道沁身子往前探了探,“那我倒是好奇了,我爹打赌,可从没有输过。” “说的不是生意事,赌的,是你,陈道沁,赌你会因为那个人,牵肠挂肚多久。可惜这一点,我比你爹看得更明白。” 这话碰了陈道沁的雷区,加上贾严从没有过的嚣张态度,他的怒火也隐隐从脸上显现出来了。 “为什么要和你赌?你算个什么东西?容得你来指手画脚?!” 贾严见他脸色阴沉,表情依旧是轻慢,“因为你爹,还有我,都是杀了徐怀抒那个贱妇的凶手。” 连说着,他带不停地搓着手,脸上一副戏谑得意的神情。 听着他说出的话,宛如晴天霹雳,陈道沁不断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这一定又是什么技俩。 但身边发生了变化,一群黑色的生物迅速攒聚到陈道沁周围,谢也陡然感觉出了大事不妙。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的紧紧的,缓缓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贾家已经式微,无可挽回,无论你说什么,或者激怒我,都无济于事。” “不用你提醒,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我什么也不怕,再也不用陪着那笑脸了。” “你且稳住了,听我细说。” 陈道沁的心在狂跳,即便他假装着冷静,可他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出的汗珠出卖了他。 “你可记得,你外出办事,回来时,那徐怀抒已经和晏锦成了亲,因为他救了她的命,扰乱了我和你家老爷的计划。陈益不傻,早看出你对她有意,他可以对这贫贱女子施恩,可绝不会允许你娶这种人进门。你自觉你家老爷良善,可对于家门事,他绝不会退让。他与那女子说过,给她钱让她离开,但那女子不肯。恰逢此时,我与你家老爷打了个赌,我提供歪门邪道的毒蛊,保准让她死了谁也查不出来,若你因此而萎靡不振,则是我得利,若你回复回来,选个大家女子,那自然,对你们陈家有所助益。哎呀,这也算是我头一回冒这么大的险,不过阴差阳错,让你家老爷子白收了利了,当时我们都认为,既已嫁了出去,这事也就这么了了。” 贾严好像说累了,喝了几口水,歇了歇,陈道沁在一旁一动不动。 “好了,接着说。结果呢,没想到,这晏锦尸骨未寒,她又来找你,又说出那么一番叫人作呕的话来,好巧不巧,当天我跟你家老爷,正在门口听到了。你是没看到你爹的脸色,铁青铁青的,我当即问他是否还要杀了徐怀抒,他只说再做打算。哈哈,若不是你执意娶她,你爹劝解不得,他也不愿手上沾血吧。他怕自家找人被你发现,这才委托起我来,我便派人勒死了她,她可挣扎了好一会儿呢……” “你闭嘴!”陈道沁双眼猩红,一把将桌子掀翻了。 “哎呀,哎呀,怎么发这么大火,要论这罪魁祸首,还是你爹陈益吧!” 贾严仍稳稳的坐在凳子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我不信!不信!没有证据,人也都不在了,你就凭着一张嘴在这儿胡言乱语!” 陈道沁嗓子紧的厉害,眼泪在眼里打转,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嘴紧紧抿着,整张脸,都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要证据,拿过来。” 他身边的仆从已经吓得畏畏缩缩,大气儿也不敢出,此刻哆哆嗦嗦猫着腰拿出一张字条来。 陈道沁眼盯着,那字条到了贾严手里,“啧啧啧,你爹真是用心良苦啊,你自己看吧,我先告辞了。” 他将字条甩在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良久,陈道沁才鼓起勇气,伏在地上,看到字迹的一刻,心头挨了重重一击,当即支持不住,躺倒在地,泪如雨下。 “你我的赌约,你赢,也只赢了一半。如今我命不久矣,最后希望,请求你,不要把真相告诉道沁。你圆滑了半辈子,不妨守信一里次。” 刺眼!这口吻,这字迹,是父亲陈益无疑!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眼泪将那字迹洇开,他失声痛哭,不住地摇头,他渐渐连哭的知觉都没有了,头脑中一片惨白,随机昏了过去。 而这不仅仅是昏过去,连灵魂!都飘出了体外!谢突然感觉吸引它的力量消失了,发觉时,它已不在陈道沁身上了! 而那一团黑影,此时整座房子已经容纳不下,黑暗的恐怖在消极的夜色里越扩越大,当陈道沁的灵魂渐渐要飘飞到看不见的地方时,那庞然大物,已经裹挟着他的灵魂,倏的一下,鬼魅一般钻进了他的身体!谢在一旁全力驱赶,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这一团黑影,打晏锦死后,就一直盘绕在陈道沁周围!黑影,就是那毒蛊! 站在回忆前的谢看得痛心疾首,只恨不能冲进这回忆,解救它之前的主人! “谢,谢!”冼扬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从这场未完的悲剧中抽离出来。 “主人。” 窗 “你吓死我了,几个小时了都没醒。” 冼扬用极其温和的口吻说着,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 谢看着它,还是云里雾里,发着懵。 “想吃点什么吗?我现在给你买去。” “……先不吃了。” 谢的知觉渐渐恢复过来了,这才发现,徐海洋,刘逸还有刘汀都在屋子里了。 刘逸瞅着冼扬关心那灵,心里很是不爽,面上倒没什么表现:“恭喜你呀,冼扬,就是可怜我这些花花草草了。”说着,他看着那些没有生气的花盆摇了摇头。 “对不住,我会再给你添置的。” 刘汀蹲在一个花盆边,手里碾着留下的碎沫沫,似乎怅然有所思。 “能再给我看看吗?这几天,我在家着实无聊。” 徐海洋坐在床边,喃喃道,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火焰的威力,可以把控吗?” 刘汀终于抬起头来,缓缓说了句,这话他进来看到这景象就在思考了。 “让你们来,也是想商量一下这件事,如果你们当时在,后果可能——” 冼扬微微有点严肃的神色,想想有些后怕。 “行了行了,这不是没在嘛,再练练就好了。我看这花草也先别添置了,这地方就留给你学着控制吧。” 刘汀最是厌恶这种气氛,连忙开口打断。 “可是,这大概不是控制不控制的事,我想,这是特性。” “现下,我能做的,就只是测试测试火焰的范围有多大,这样,才能让你们安全。” 徐海洋本就焦急,加上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听了这话,更有些闷闷不乐。 “我去看了那几个人了,状况还算稳定。” 徐海洋不咸不淡地说。 “那就好,我正想去看看他们呢。” “你还是别去了,看了他们,他们也不会醒过来,反倒平添了顾虑。” 徐海洋撇撇嘴,接着说:“这青天白日里,突如其来的祸患,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这尘土飞扬的地下。” 他从没有这么痛恨自己是个普通人过。 “如果我没有这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或许就不会卷起这风波,更不会让你,让大家陷入危险的境地。” 几个人听着这话,有些失语,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我们也不是一筹莫展不是,你不能让自己的一次错误一直欺压着……”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现在也搞不清我之前的力量是什么,能不能帮到大家,有了微茫的希望,就不甘这么失望下去。” 徐海洋打断冼扬的话,情绪不大好,愈发将脑袋耷拉下去了。 冼扬刚想继续开解点什么,谢突然开了口:“主人,我想跟刘逸说说话。” 刘逸听到后,什么也没说,只眼睛撇了它一眼。 “好了徐海洋,用你的时候多呢,今天先这样。” 徐海洋和刘汀走了,刘逸站在原地没动。 “你找我什么事啊?” 刘逸又撇了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冼扬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恩怨,只觉得这态度实在不友善,刚想说点什么,被谢静静拍了拍,拦了下来。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能侵入人体的黑色影子是……什么东西……” “什么?”刘逸将脸转过来了,脸上有警觉有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起了一些事……这些黑影……我隐约……隐约觉得……和现今发生的事……有关联……” 刘逸难得皱起眉头,认真起来仔细思考着,眼神晦暗不明。 “怎么样,刘逸?” 冼扬也觉得此事不能忽视,虽不明就里,也牵扯了思绪。 “难道,难道是,索罗罗?” 刘逸思考了好久,才不确定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索—罗罗……”谢喃喃道,它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刮起来,却没有一点相关的记忆。 “索罗罗已经灭绝了快百年了!此等恶灵,我们影,也比它不得。” 刘逸前进了几步,急急地冲着谢说。 “我的前……前主人……好像被这东西侵入了,大概是……三几年……的事……” 前主人?! 冼扬和刘逸皆是一惊。 “呵,你们土灵不是一生只奉一主,怎么还会有前主人?再说了,三几年,人不早死了?” 刘逸故意把“前”字咬的特别重。 “刘逸,你说话能不能不阴阳怪气的。”冼扬听他话里处处带着刺,忍不住提醒。 “先不说……这些问题……我也没……搞清楚……能不能……把索罗罗……相关的……信息……告诉我一下……我只有……不到二十年……的记忆。” 冼扬拿起水来给谢喝,它状况很不好,已经是硬挺着说话了。 刘逸见状也不再挑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索罗罗,浮游生物的始祖,如若不是它们走向末路,影,灵,其他生物都绝无可能有一席之地。其可以侵入人体,占据身体,影响意识,肆意横行。” “这岂不与妖魔无异?这世界还不翻了天了!” 冼扬听闻很是惊讶。 “它们本就是魑魅魍魉。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有某些特定的人给它们可乘之机,它们才会趁虚而入。” 他轻蔑地看向谢,“怎么?你的前主人,就是这种人吗?” “未经他人苦,就别妄加评判!” 说了这句话,谢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我上一位主人……饥年里……即便自家……状况不佳……仍旧尽力接济贫苦百姓……即便是……是对奴仆……也不分高低贵贱……只以德行判人……以诚做事……” “好了,好了,别说了,谢。” “至善之人……因为命运不公……受了……大波折……大折磨……该怪的是鬼怪……而不是人心!”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 冼扬轻抚着谢,它不在意对自己的轻蔑怠慢,却容不得丝毫对身边人的轻慢。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他稳稳当当站在谢这一边,听着这些话,也倍觉感同身受。 刘逸听了这些话,也不觉没了言语。 命运不公,它和禹又何尝不是?它们会为食了同族血肉倍受折磨一辈子……它们不无辜,但又何其不幸! …… 几分钟的静默无声,刘逸将眼底的悲痛收起来,正了正声色,说了句“抱歉。” “但据我所知,索罗罗会跟被侵入的人一起死去,你的前主人,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还活着……当时的主人……被侵入……而且……当时的主人……和……和冼扬……一般……都有……异常强大的……精神力。” “是啊,刘逸,按理来说,谢在脱离主人身体时就会死,现在还有了我这个主人……我想,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谢,你有什么猜测?” 刘逸知觉谢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 “操纵……一切的……有可能……不想……承认……但很有可能……是他……” 冼扬与刘逸俱是一惊,前主人的系连,所以是冼扬!以至于是这所学校! 正此时,徐海洋打来电话: “冼扬,快来医院!” 推 冼扬骑着自行车,脚下蹬的飞快,风将他的头发呼呼的往后吹,迎向脸上的气流,拂过他因为焦急和紧张皱起来的眉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徐海洋说的话:“丁宁宁……他们几个都……快来看看,家里人也都来了……” 来不及想他能做什么,接了这通电话,他只急急地夺门而出。直到在这路上,他也没去想这些,只是要快,要快,比迎来的风更快! 赶到医院,只看到几个人的父母坐在门口默默拭泪还有病房的门口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他的步子好像一下摔了个跟头,放缓下来。 “冼扬!他们不知道怎么了,情况突然恶化了!” 徐海洋眉头皱的紧紧的,两只手因为紧张不安不停的摩挲,又转为挤压和掰折。 冼扬上前一步,徐海洋转过身来,站在他身边,和几位家长保持了些距离,他们的心都一样高悬着,尽管他们都默默无言。 突然,他们听到了王一珩的声音:“一天!就一天!否则,死的不止是这一个。” “是谁?” 冼扬和徐海洋眼望着四周,可不仅医生护士,就连长辈们,也没有一点反应,好像,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了。 唯一不同的是,王一珩闭锁着的身体里,灵魂正被裹挟纠缠着,眼里迸发出诡异的光彩,待到话语落下好一阵子,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房间的抢救停止了,小宇的父母开始并没有哭,此刻仿佛大厦已倾,嚎啕垂泪。 徐海洋看着小宇的父母,嘴紧紧抿着,眼里有泪花在闪烁。 一旁的冼扬,心里绷紧的弦突然被扯断,瞬时泪如雨下,两手捂着脸,双腿也无力支撑,颤抖着低下身来。 小宇父母口中断断续续的低语更似一把把利刃,让冼扬捂脸的手愈发的颤抖。 “徐海洋。” 徐海洋本就一直看着冼扬,此刻更俯下身子。 “回去。咱们即刻就走。” “你……” 冼扬抬起头,稳稳站起身,偏头看着他,头勉强抬起来,但眼睛,却异乎寻常的坚毅。 “好。” 他们走出了医院的门,刘汀刘逸二人已经在这儿了。 徐海洋刚想张口,刘汀摇了摇头:“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上车吧。” “既然那么说了,你们两位朋友暂且应该无事,我尽快筹备到那儿去的事宜,至少需要一晚上。”刘逸坐在副驾上,双眉压的很低。 除了车静静行驶的声音,车里没有人说话,四人各有所思。 他们每个人都明白,现在必须得去,但以他们的力量,一个影,三个人……一种凝重而又义不容辞的气氛包围着整个车里的空气。 “那个地方,有上千的灵、影和其他浮游生物,都和,都和江新年一样,是奴隶受控的身份。它们只有忠心的神志,并且据我所知,目前没有破解方法。” 刘逸沉稳镇静地说着情况,其他三人静静地听着。 “不过,我想请求各位,”他的语调此刻更多了些恳切,几人听见“请求”二字,也不由得以一种同样真诚的神态来看着他。 “请尽可能不要伤害影,不要伤害这些浮游生物。”刘逸感觉到,他说这些话有点奇怪,虽然是同类,但在他们,也在自己眼里,他是不会这么在意不相干生物安危的,于是紧接着,他补了句:“缔结了契约的,都是被迫害的无辜生命,它们,它们……” “不用多说了,即便不论江新年也是契约的受害者,我们的目标,也只有那一个。” 徐海洋此刻非常非常的冷静,平时都是冼扬来当这个角色的,但现在,即便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能听进去话已经是尽力的结果了。 “不过——,”他拖长了语调,“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真的只是有兴趣吗?这事,没有缘由,你不该冒险前往的。” 此刻,三人都盯着刘逸,他的面色忽明忽暗,脸上的表情不停的变换着,看得出很是纠结。 “我只知道,他没有一点恶意,更没有什么阴谋。”刘汀扭头看了看冼扬和徐海洋,眼神里有些隐晦的压迫感。 “这事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这些天都仰仗你了,我们,对你没有一点疑心或者其他不好的意思。”冼扬靠在后座上,缓缓吐出了这句话。 徐海洋见状,随即说道:”是啊,我不该问的,继续讲讲那地方的情况吧,头领是谁,有什么能力?结构地形什么样?还有,江新年和老师在哪?“ 听见他抛出这么多问题,刘逸的表情稍稍不那么紧绷了:”头领名叫李彦,遮挡着面部,应该是个人,黑色花海的最深处,应该就是他所在的地方。至于——能力,深不可测,如果他真是被索罗罗附身的人,很可能动动手指,翻翻手掌……我必须直言,这么快就去是我没想到的,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说是送死,也不太夸张。“ 说着,他的头开始往刘汀那边看,他依旧稳稳当当的开着车,严肃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点笑意:”我们是朋友,我反正是去定了,快接着说吧。“ 这辆驶向黄昏的列车,沐浴着金黄的霞光,快速行进着。 ”其他的,我得再去秘境确认一下,那地方叫秘境,是李彦起的名字。“ ”对了,最重要的,怎么去秘境?“ ”我订过契约,阴差阳错,才能来去自如,你们,跟着我,抓着我,应该行得通。不过通往秘境的路,是我走过最黑暗的,那里,到处是记忆的泥沼泽。若非必须,我也不想一趟一趟往过跑呢。“ 刘逸故作伪饰地笑了笑,但旁边的人一眼就看出来,能让刘逸说出”黑暗“一词的,绝对不是普通的折磨,他们早已经下了决心,刘汀和冼扬的目光都愈发坚毅起来,衬着夕阳,更是灼灼。 徐海洋看看他们,自认也是同样。 但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他的眼神里,充斥着狐疑和迷茫。 更不妙的是,还有点恐惧在作祟。 前夜 “徐海洋,不用紧张。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的隐忧我还比你了解一点,相信你能跨过去,放松一点,好好睡一觉。” 冼扬发完这段文字,心里稍稍踏实一点。他其实早就在车上时,就发现徐海洋有些异样,但是心里实在困苦,抽不得力气来鼓励他。 “会成功的。”闫泓说。他两眼还红红的,虽然连哭的力气也不怎么有。 “你知道我去干嘛吗?就会成功的。”冼扬看着他,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惆怅。 闫泓经过这许多事情,多少察觉出点不寻常。冼扬多日没有回学校,一回来就带来噩耗,他心里的苦闷绝不比自己少。可是,他发灰的脸上显露出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决心,近在咫尺的决心。 “会成功的。”他看着冼扬,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笃定。 冼扬神色依旧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你先歇着,我去外边坐坐。” 说着,冼扬就往出走。只有今晚了,一直没有一个切实的地方能让他好好施展一下,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得打起精神来,跟火苗们商量商量,多少会有点收获的。 他坐在亭子的角落,集中精神,缓缓闭上眼睛。 “呦嘿,你怎么又来了?”一个小火苗最先看到了它,它的火苗很小,还晃晃悠悠的。 只过了几秒钟,数以千亿计的火苗都攒聚过来,摇摆的火光将冼扬的脸烤得又热又亮。 “你们的头领在哪?” “头领在休息呢,你有什么事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 “胡说!头领明明在关外玩呢,要下个月才回来。”一个有些年纪的男声说道。 火苗们听了,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一交头接耳,头上的火苗也跟着左摇右晃,忽明忽暗。 “都别闹了,我在这儿!今天来又有什么事儿?” 冼扬正有些不知所措,见头领来了,火苗们也安静了,这才说起来: “我想问问大家,知不知道火焰的范围能到多大?我实在找不到场所去试试啊。还有,操纵火焰有什么技巧?我是该把身子放高些,还是放低些呢?” “场所?白瞎我觉得你机灵了。” “白瞎觉得你机灵了。”后边的一众火苗们七嘴八舌地重复着。 “我有时是不聪明,还请快告诉我,只有今天一晚上时间了!” “既然你能从外边到这里来,就能从这里到更里边去。”那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 “更里面?”冼扬不解。 “哎呀,就是你怎么来这儿的,就在这儿怎么去个别处,再创造一个属于你的冥想空间。”那个第一个看见他的小火苗说。 “这下我听是听懂了,可,可这冥想,是现实中的样子吗?会不会只是我的幻想呢?” “你怎么定义我们?”首领终于又开了口。 一阵子沉默过后,首领继续说道:“别的人没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也不会看到我们,你本来就和别人不同,怎么——” “我明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冼扬抢先说道,而后迅速开始集中自己的精神。 首领和其它火苗们见状,脸上都有欣慰之色。 夜渐渐深了,影开始现形了。 “今天的花,比起往日,多了些红色呢。” 禹刚刚出现,就看到了遍布秘境的花,淬着血的红色,长势喜人。它们纷纷昂首挺胸,比以往更张扬,也更美。 “嗯,沾了人的血,果然开的更旺了。” “你杀人了?!”接着李彦的话,它急急地问。 李彦扭过头来看着它,“至于这么惊讶吗?” 禹让自己的神色和声音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你不是说还不想沾血吗?” “是啊,可我要想传递信息过去,必须得死一个,我等不起了。明天,明天他们就会来。”李彦望着此起彼浮的花朵,弹了一个响指。花朵们立刻像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明天?对了,你让他们怎么来?” “禹,你没有发现,奴隶少了一个吗?”李彦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些神秘感。 禹大惊,“怎么可能!” “干嘛这么吃惊,这世上,荒唐事还少吗?” “那个逃走的家伙,在人家和这秘境之中来回自由地穿梭,哦,不过大多在白天,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你跟我说这些,你容着它自由来去,就是为了给那些人传递消息,带他们过来吗?” “没错。它今晚,也一定会来。” “你说,不管是人,还是浮游生物,怎么都以为自己比别的聪明?虽然我控制能力有限,可是在我的地界儿,为什么会觉得我察觉不到呢?唉……” “他们来了你打算怎么办?杀了?” 禹问道,语气中不知怎的有点谴责的意味。 李彦并非听不出,如果连它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可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嗯……我也还没想好。” “你——” “哎,你可打住,别再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了。”李彦抬起手,赶忙制止它要说出来的话。 但下一秒,他的身形一下萎靡起来,似乎要变得透明,消失,带着低沉的口吻,他缓缓地多:“我只消说,我看不懂人间。” 眼见他如此,禹也有些语塞,心里不由也有点不舒服。 “那好,我不问你。” “最后一个问题,死了的,是徐海洋吗?” 禹提问的极其极其小心,此刻更是耳朵都关了半扇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 “放心,不是他。” 禹的心放了下来,深呼了一口气。 “我就等着你问我呢,到底还是——” 话没说完,一只脚鱼急急赶过来:“那家伙又来了。” “哦,又是你先发现的啊,四号。知道了,下去吧。” “禹,你替我去人间看看情况,虽然不足为惧,不过看看也是个乐儿,快去吧。” “这秘境,现下真能自由穿梭的,也就你我,加上那个出逃的家伙了吧。我是你给的特权,那个出逃的怎么回事儿?” “快去,明天要是它们幸存到晚上,你还能来看热闹呢。” 影看似有些不情愿的走了,但李彦知道,它准会去看看徐海洋的情况。 逸此时以影的形态进来了,只不过状态有点透明。 李彦则别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杨玮平,醒醒。”逸晃动着杨玮平的身子,他躺在地上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 对了,他看不见我。逸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是它太心急了,头脑都不清醒了。话说回来,它之前从来没能进来这地下,之前一直上着锁。 正想着,杨玮平睁开了眼睛,“你是?” “你能看见我?” “你是,影?” 不管了,“明天,会有人来救你。你身上的锁怎么打开?有没有什么线索?” 杨玮平此时还很疑惑,怎么会有影说来救他?可是骗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都谁会来?” “冼扬,徐海洋,还有一位朋友。” 听了这几个名字,杨玮平突然清醒起来,饱受摧残的一双手紧紧抓着影,眼神也变得异常凌厉起来。 出发! “孩子们,你们好吗?” “我不好。” “我很好!” “我们也很好!” “我们都不好。” 一张张诡秘莫测的脸透过黑暗渐渐浮现又迅速换上下一张,换下下一群…… 他们紧接着一个接一个极其优美地跳进稠腻腻的灰绿色液体中,挣扎扑腾,像鸡落了水,空间里传出阵阵的笑意。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没了声响,空间里的笑意变成阵阵号哭,哀恸非常。模模糊糊而又恐怖的耳朵深处还有孩子在喊着:“老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海洋觉得毛骨悚然,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但却无处遁形,那声音穿过层层雾霭闯进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一阵又一阵的战栗让他的神经异常的敏感脆弱,也异常的灵敏。 忽的,一个孩子灰绿色的脸冲到他的面前,咯咯地笑着:“老师,和我们一起跳进来呀,只要跳进来,就能获得救赎,就能开出希望之花。希望之花,希望之花,比我见过的任何花朵都要美!!” 他拿手遮掩着,后退着,即便后边已经没有路,他的腿依然在扑腾着,仿佛在水里挣扎一般。 “放过我,放过我吧。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道歉。” “不可能!” 当他睁开眼睛时,已经进入了一个纯白的世界。 世界问他:“你说,这世界有阴影吗?” “我想是有的。” “处处都有吗?” “处处都有。” “那我有吗?” “我,我不知道。” “你应该滚出去!你走了进来,我才有了阴影!” 徐海洋一惊,看见脚下他的影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踉跄一下,坐在地上,那影子也戏耍他一般,怡然自得地坐在地上嘲弄他。 “出口在哪?我马上离开。” 他四下看着,这地方严严实实的,不仅没有出口,甚至连一丝粘合的痕迹都没有。 他又问了一遍:“出口在哪?” “你浑身上下都是粘合的痕迹,凡粘合的痕迹,都是出口,请你尽快离开吧。” 可即便他把衣服撕烂,把身子往洞里钻,撕的破破烂烂,钻的身体酸硬,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他负气看着破烂的衣服,感觉自己像个供人赏玩的小丑:“世界都有阴影,凭什么你这儿不能有?” “你看看脚下。” 他看向脚下,发现影子衣衫整洁,正敞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欲将它一口吞下。 “你将影子惹怒,它吃了你,就没了你,自然,也就没了影子。” 说着,影子猛地一扑,只剩他的脑袋还留在外边挣扎,嘴里咬出几个字:“那你是什么?!” “我是纯白,是无暇,是惩治罪恶的神。” “走了个有气焰的壳儿,人都变得这么软弱无用。”禹在床边看着徐海洋紧锁的眉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冷笑道。 “我没有!”他猛地睁开眼睛,屋子静悄悄的,黑茫茫一片。 几个瞬间,禹和他四目相对,只不过“这个人”察觉不到。 “你这么没用,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也敢去秘境?” “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太紧张了。”徐海洋的手碰过禹的胳膊,摸向一边的水杯。 “江新年,杨老师,全校的师生们。江新年,杨老师,全校的师生们。” “呵呵。”禹看着他毫无气势的打气,不禁发笑。 “刘逸说了,我练的武术,只要它在旁指导,就能打到那些浮游生物。嘿,控制好力道,不能打死,呼,根本拦不住~” “……” “期待你的表现,徐海洋。” 徐海洋仍然在一边呼呼哈嘿,左勾拳右勾拳,禹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回了秘境。 “那家伙呢?走了?” “走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冼扬和徐海洋就已经到了刘汀家里。 “看来大家精神不错呀,昨天晚上,没睡觉吧?” 刘逸挑了挑眉毛,看着神采飞扬的。 “别人不知道,你肯定是没睡。”徐海洋说。 “咱们白天去,影们都不在,是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冼扬说。 “是,最好在天黑前离开。” 接着,刘逸拿出一张纸,上边歪歪曲曲画着一个蜘蛛一样的东西。 “这是——” “是地图,这都看不出来吗?”刘逸翻了个白眼。 “这边是李彦所在的地方,生长着大量黑色的花朵。” “他的奴隶们住在另一侧,这三个支线,是影的居所;这边四个,是灵;这边两个,是尾鱼;还有一个叫玄乎虫的东西。” “一共有多少呢?” “灵影都是上千,尾鱼大概几百个,玄乎虫,我也不太清楚,它们很少出来。” “这些浮游生物各司其职,灵负责查探,影们负责控制,尾鱼负责报告和守卫。” “那个虫子呢?” “那虫子,我也不清楚,可能有什么其它用处吧。” “我们进了那儿,是不是就会有生物去通知?”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伤尾鱼是很难的,它们惯是喜欢乱叫,尽量速战速决吧,尽量不被围堵。” “这两个通向地下的支线,是不是杨老师和江新年?”冼扬问道。 “是。我们进去以后,先去往地下救杨玮平,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他多多少少能帮助帮助我们。” “至于江新年——,她,目前和其他奴隶没什么区别,最好最后再去救。” “你们两个,”刘逸突然抬起头来,“她如果阻挠我们,千万不要被拌住。要记得,我们最大的目标,不仅仅是救他们,而是灭杀李彦。” 冼扬点了点头,徐海洋稍微犹豫,而后也点了点头。 “要去找杨玮平,先要穿过这些浮游生物的住所,这些住所过后交汇点的左边这个分支,就是杨玮平所在地。这些浮游生物的住所只有一个进入口,在这儿一定要小心,然后我们从影的住所这条路进入。遇见生物,如若打斗,一定不要出大动静。” “那李彦呢,他能察觉不出?” “我和去拖住他。” “拖住?”徐海洋和冼扬异口同声。 “最该干这件事的人,是我。” 刘逸和冼扬齐齐看向谢。 “况且,我是……最想知道,他是不是……我上一个主人的。如果不幸是,我也……最有资格和他交谈。” 徐海洋和刘汀在一旁,几秒之间就猜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谢这一番话说的无可辩驳,刘逸和冼扬也都沉默了。 “可是,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到了秘境……还有,你怎么从我身上脱离开?” “你以为,那些灵、影为什么不用吃饭?不用倚仗人?” “那地方,是李彦创造的天然食物所,谢到了那边,会恢复的和以前一样的。” “我支持让它去。”刘汀说道。 “这就对了,我既然……是天下第一个灵,就该……承担点救护它们的责任。” “好吧。”冼扬也点了头。 “都带手表了吧,今天五点左右日落,在这之前,尽量尽量一起出来。还想再强调一遍——” “知道了,我们不杀生。”冼扬和徐海洋摆出一个“ok”的手势。 “对了,千万不要跟李彦硬碰硬。” “知道了,咱们快走吧,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现在快八点了。” “你背这么多东西,提的动吗?”冼扬看他背了一个大大的背包。 “锤子,辣椒面,五人份的水还有压缩饼干,刘逸给的杀不了生物的特制短刀……” “行了,都抓着我,咱们出发!” 死生 “记住了,千万不要迷失在记忆里,精神一定要集中集中再集中。”刘逸将每个字都咬得又慢又重,“切记我们来的目的。” “徐海洋,主要是跟你说的,还有,那个土灵。” “嗯,我知道。”徐海洋暗暗捏紧了拳头。 “主人,”谢看见徐海洋神色紧张地看着它,“我没问题,大体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谢极力忍耐着,将话不打磕巴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只要不动摇,冼扬,它进去后的身体状况不会有问题,这点我还是肯定的。” 谢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刘逸也轻轻笑了笑。 “好了,周边的风越来越急了,集中精神。”刘汀四下观望着,紧密的风正将它们裹着、推着,渐渐大家都有了离心的势头。 呼啸的狂风开始大肆叫嚣,几人都吹得面目凌乱,互相说出的话也都被风吹散了。 “大家秘境见!”随着冼扬的一声呼喝,几个人被风卷起,迅速远离了尘嚣,风声和冲击使得他们不得不捂紧耳朵,巨大的轰鸣声持续了很久很久,随着意识的出走在濒临崩溃的极限骤然安静下来。 “好久不见呀。” 冼扬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江新年正站在眼前,带着讪讪的笑意。随即她低下身子,猫下腰,在他的脖颈处又缠上了几圈绳子,绑在身后的树上,那双手轻巧往两边一拽,那紧盯着眼前这个人,向斜上方探视的头“咚”的一下,不受控制地磕向了身后粗糙的树干。 “我可得缠松一点,”说着,那绳子缠的更紧了一分,“要不是你动来动去看的我眼晕,我也不想,”说着她连着打了几个死结,“费这个功夫。” 手、脚和腰上的绳子只是让他身上有点火辣辣的不痛快,但这根绳子,好像是被一个人一直掐着脖子一般,他想张口,可喉结刚要动一动,那种窒息的感觉就从他的脖颈蹿上来,蹿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江新年……”冼扬勉强地从喉咙里挤出声儿来。 江新年在旁边的空地上盘腿坐着,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短刀,她看那把刀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兔子一样。”怎么了?你还能说话呢。“她没看他。 ”为什么……绑着我……“ ”为什么?“江新年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这个毫无还击之力的人身边。 ”我知道的,只有服从命令。“她蹲下身来,那把刀在他脸颊边流连着,冰凉的感觉从刀锋透出来。只要再用一点点力,或者他因为害怕稍加闪躲,这刀锋就会刺入他的肉里。 ”怎么?你怎么不躲?“她手上的刀不再动了,就那么抵在他脸上。 好像有些好奇似的,她的眼睛和对面的人一样,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神和刀锋一样凌厉,有着不加掩饰的自信,嘴角的笑,更使得她的脸上平添一股戾气。 冼扬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敞亮,澄澈,此刻只是盖上了倔强的底色而已。 ”你得到的命令……是困住我……“言外之意,不是杀了他。 ”可刀俎鱼肉,我就是在你身上划拉几下,戳几个窟窿,解解闷,也无不可。“ 她依旧在观察他的神色,既不冒汗,也不打哆嗦,连咒骂和求饶的言语都没有。于是她转而看向手中那把刀,稍一用力,立马出现了一道血痕,随即冒出细密的血珠。 ”命令里可没有说,不能杀了你。你的死活,全在我手上。“ 即便她又添了一把火,他也仅仅是动了动嘴角,连蔑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玩了,没劲。“ 她放下刀,退回到一旁坐着,似乎觉得兴味索然。 这是幻境,冼扬明白,他得走。 但是,他的眼神,一刻也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除了身形稍微瘦削些,其他的,都和之前一般无二,声音,也是一样。 江新年在地上挖了一会儿土,揪出了好些不知名的小草。 “你,认识我?”她突然抬起头,问道。 这一对视,让冼扬有一瞬间的失神,见他突如其来的波动,江新年的眼神透出疑惑来,那股“真”的模样,冼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说不上……”他眼睛往一边看了看。 江新年见他面色难看,不自觉起身来,要将他脖颈上的绳子,但那死结解了半天也不开,她索性拿刀磨断了。 “好了,现下你可以放心开口说话了。” “你笑什么?”她一副有点气急败坏的表情。 见他不答话,“算了,为什么说说不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他垂下脸不看她,神情仿佛飘到了极远的远方,“你是幻影,我最想保护却没能保护的人的幻影。” 她刚想说自己活生生的在这里怎么会是幻影,想想她没说出口的命令,又感到幻影这个词形容接下来的她没什么不妥。 “不过,你们的性格倒是很不一样。”他抬起头来,又是之前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坦荡神情。 “诶,如果可能的话,你会放我走吗?”他心里因为又一次笃定了自己的目的,话语和神态都轻松起来。 “会。”她没有丝毫犹疑的脱口而出。 “会?”“那你的命令呢?” 江新年不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开始麻利地解绳子,面目很缓和,和开始时截然不同。 “看着我干嘛?”她一边解着绳子,一边不太在意地说。 “直接告诉你,困住你并不是我得到的指令。” “至于为什么要绑住你,恐吓你,只是——”“只是开解一下我心中的不忿。” 绳子已经解开了,冼扬却迟迟站不起身来,这副身体,似乎已经在这里绑了数日,此时僵硬疼痛,即便江新年要将他扶起,在一边帮助着,他也只艰难地将腿支了起来。 “不用我做什么,你也逃不脱这地方。”江新年坐在他右边,靠着后边的树干,和他的姿势一模一样。 “这个地方鸟语花香,水草丰茂,比我去过的任何景点都更值得观赏一番。” “可惜我必须得走。” “你的任务是什么?”“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二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江新年接着说:“我的任务,是死。” 冼扬听见“死”字,感觉格外的刺耳,他刚刚经历过身边的人离开,此刻呼吸也迟缓了起来。 他看着这个人,迟迟没有言语。 “这个任务,真是掷地有声。呵呵。”“视人命如草芥,他叫你死你就去死吗?”他抓上她的肩膀,恶狠狠地看着她,不,不如说,是透过她,恶狠狠地看着那个背后的人。 “是,这是我的任务,只是,”她语气依旧淡淡的,将他的手放下来,“可怜了小郭芙,要跟我一起死了。” 小——郭——芙?!眉角很光洁,没有疤痕,但灵…… “等一等,你想一想,要你死,又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在这里!” “命令是让你看着我死。” “这么没有道理的命令你为什么要遵守?!” “我是为了遵守命令而存在的,不遵守命令,我同样没有存在的必要。” 冼扬还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是越着急,脑子越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江新年冲他摇了摇头,笑了笑,起身开始往南边走。冼扬尝试了四五次,才终于将身子挪动起来,追着她,踉跄着尽量快地往前走,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将他的心压得死死的。 ”停下来好吗,你有家人,有朋友,或许你不记得,但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 他想要冲到前边去拦住她,可无力的脚步只把差距拉的越来越大。 他们一前一后,前边的路快接不上了,她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你看,底下有一片花海,希望它们不要责怪我才好。“ 冼扬眼里有泪光在闪烁,过去抱住了她:”我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幻境,幻境里的死生并不重要,但现在我能确定的是,无论幻境还是现实,我都不会对一个人见死不救。既然你说我出不去,那么你要跳下去,我就会死死拉住你。“ ”不是吧,你才被我破了相没多久,别这样,你要是死了,我的任务也是失败。“ 正说着,她突然发觉他的身体在重重往下坠,她抱住他缓缓跪在地上。 原来如此,腰间的短刀刚才已经被他抽了去,鲜血簌簌地淌在地上,他在耳边说着,气息微弱:”幸亏……你提醒我……如果我猜测不错……过一会儿,这个幻境……就会消失,你也就来不及……去阎王殿了,不好意思啊,让你……没完成任务……“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紧紧抱着这个见面不久的人,直到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脑中一片混沌,猜不出是什么机缘,只有掉下的眼泪,阐明着她未知的心。 幻境由此,从边缘开始,碎裂开来,破灭成片片柔软的飞霰。范围渐渐缩小,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在末日景象里,巍然不动,直至这破碎挨到她身边起舞,她拾起身边的短刀,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她没能完成任务。 天之骄子 冼扬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平静的漩涡中,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不疼,也没有血。那个幻境里的江新年,后来怎么样,他不得而知。 他眼望着这茫茫的黑色海洋,有些东西攀上了他的心,让他有点糊涂。没迎来真正的死亡,但意识、身体种种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死了一遍,但又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心还被幻境牵动着,没有出来。 “你是第一个出来的,果然没什么问题。” 冼扬扭头,发现刘逸笑眯眯地看着他,或许已经看了一会儿了。 “你才是。” 冼扬转身看看,谢和其他两个人还闭着眼睛,面色看起来都在禁受着很大痛苦。 “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现在八点十五分,我大概八点零三醒过来的。” “才过了这么短时间!” “是啊,进了秘境,时间就会过得和外边一样快了。” “你想问我进的什么幻境是吗?”刘逸看着冼扬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 “是。不过根据我这次的体验,或许你不太会想说出来。我知道,能多次折磨一个人的心的,一定是很难过的一道槛儿。” “我在幻境里,可是死了一遍啊。” “死了一遍?”“我只是不断重演自相残杀的过去罢了,再加上,受到些追问,听到些哭泣,见见,”“见见老朋友。” 逸的眼神里,带点虚无,又带点惆怅,更多的,是责问和意味不明的悔恨。 冼扬见状,也不再追问。 “你说,幻境里的人,和真实的人,有没有什么联系?我在那儿,清楚的看到了江新年的影子,但是又有点区别。要是幻境,不是应该和真实的人一个性格才对吗?” 刘逸似乎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惊讶,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在想,幻境里的生命,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就好像是那个空间里的使者,完成了任务,就重归虚无。” “但是会有歪曲和混乱,对吗?徐海洋和谢丢失的记忆,可能会被带着歪曲勾起,是不是?” 刘逸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你担心也帮不上忙。” “说的也是。” 说着,冼扬看着三个伙伴出神。 “预料不错的话,刘汀会先出来。” 象工作室内,几个管事的正在投影看《返老还童》,看到最后,几个人拿着一张又一张的纸巾偷偷哭,一人一个哭丧样儿。 刘汀走到后边这个休息室,看他们一点没有注意,就走近了,站在他们跟前晃了晃。 “别挡着,上一边去。” 袁浩在那边摆着手,看着很着急,另外几个人则左偏右偏着身子,绕过他去看。 “现在是上班时间吧。” 几个人听见刘汀的声音,立马变了脸色,一窝蜂从休息室走了出去。 “袁浩,等一下。” 袁浩灰溜溜地回来了,刚才,他可是跑在最前面一个。 “你不在,大家都心不在焉,这才看个电影放松一下。” 袁浩站站在沙发边,说话很没底气。 刘汀正看着播放的电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要知道这样,我应该明明白白交代清楚。之前我还挺有信心的,觉得你们没问题。” “我回去说说他们,好好工作。你在这儿就会好的,没什么问题。”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刘汀起了身,“我今天有别的事儿要干,就是不太放心,回来看看。” 袁浩把他送到了门口,刘汀出了旋转门要开车走,袁浩大跨步冲出来,拽住了他:“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可我赶时间,有什么事儿回来说。”刘汀说着就往车里钻。 “刘汀,你等等。这次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也得听我跟你说完再走。” 见这个曾经的同学声音和脸色都严肃起来,刘汀下来关上了车门,“那快点说吧。” 他往口袋里一摸,拿出一个红绳来,刘汀看了看自己手腕,果然不在了。 “刚才你掉在旋转门口的。” “那给我吧。” 刘汀抬手去拿,袁浩缩回了手,将绳子放回了自己口袋里。 “绳子断了不吉利,你今天什么也别去干了。”袁浩好像犯了忌讳似的,神神叨叨地说。 “你留我就是说这个?”刘汀忍不住笑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工作室多需要你呀,你不来,都要乱了套了。”说罢拉着刘汀就要往回走。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真的有事儿要办。”刘汀停了下来,脸上稍稍有了点愠色。 见他一脸茫然,好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事,他接下来说:“咱们当时去求的红绳,我求的是全家平平安安,但没过几个月……我不信这些。” “不光是这样,刘汀,我心里也感觉不踏实。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你妈,她没说话,但就是看着我,好像有话要传达给我。” “我知道,你这次不是去办工作上的事,我本来就不想让你去,确实有危险,是不是?” 刘汀此刻没了愠色,不置可否。 “别人的事,你并不是非得去帮忙,家里人也希望你平平安安不是。” “别说了,袁浩,我是必须得去的,走了。” 任凭袁浩怎么说,他还是拨开他的手,开车走了。 行车路上,他一直想着袁浩说的话,要说一点不在意,是个人也不可能,但是他心里没有一点犹疑,道义是他必须必须坚守的东西。 “你再坚守,也改变不了过去。” “谁?” 刘汀张望着,车里静悄悄的,一只小飞虫都没有。他稳了稳心性,是错觉吧,虽然有点忐忑,还是接着开车。 “你可以再坚持一下,我就不会泡在冰冷的水里了,我现在还在那儿,还是很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吱嘎——”一个急刹车。 惯性使他的头狠狠磕在方向盘上,他的头脑因为撞击一阵钝痛,轰鸣作响。 随后,他把两只手垫在额头上,抓着方向盘,头没有动弹,发出有点颤抖的声音:“万羽飞,是你吗?” 停顿了许久,空气中发出“咯咯”的几声笑声。 “你的良心和我的身体一样,也受着冰冷啃啮吗?” 听闻这话,刷的一下,刘汀眼里的泪止不住留了下来,但是除了一只手死死地向上握住了方向盘,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家人,不再等着我这个儿子回去了,他们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是吗?” “我想,我想补偿你,我知道千句万句的对不起都没用……” 那鬼魅般的声音更近了,在他的后背,腿脚,和方向盘间的空隙游移着,冷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传来:“所以你就能再去抹杀我在这儿的一切痕迹吗?!” 话语落罢,一阵风变成锁链,变成缰绳,瞬间的将刘汀的脖颈缚住提锁到后背上。 随着“嘭”的一声,刘汀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涨的通红,青筋爆出,眼里同样开始爆血丝,看起来异常狰狞。 本能的,他的手死命地拉那个无形的缰绳,双腿也剧烈的挣扎着。 这样持续了几分钟,他渐渐不再挣扎了,意识也开始涣散。他昔日的好友在一片光白里像他微笑着招手,他正要抬手去迎……缰绳松开了。 “呃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摸着脖子处那道血痕,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汀,怎么样,肺都快咳出来了吧?” 此刻刘汀却开始笑了起来:“怎么不……干脆直接勒死我……” 他脸上的红气还没褪去,脱力地将全身的力量靠在椅背上。 “你是死后的灵魂,还是化成的厉鬼呢?”他好像在发问,又好像在喃喃自语。眼神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没有聚焦。 “你认为呢?”一个爽利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因为不设防,他向右踉跄了一下,脸上出现了红红的手指印记。 他重新坐定,“是灵魂吧,万羽飞。你的口气,还和以前一样。” 他又看了看四周,不是在寻找什么,只是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神,传达他的心声。 “如果你还活着,说不定会成为游泳冠军,站在领奖台上,你的父母也会以你为荣。”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哼。 “一起去的同伴有多遗憾、多悔恨,言语是道不明的,就差一点!可还是没救下你……我是没资格跟你道悔恨的,我知道,最最遗憾最最不甘心的人是你!” 刘汀有些哽咽,但他还是继续说着:“睽违已久,我能料想你的不甘心,但你的父母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们知道你希望他们过得好,所以才努力健康的去生活,你应该也想……” “别说了!你又是这副样子,把自己当成道义准则来指责我!” “我只是希望能化解些你的怨气。”刘汀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那好——”一阵狂风大作,刘汀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动起来,车子发动起来了,冲着旁边的母子冲过去! “比我该死的人多了,他们的价值应该还不如我吧。” “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刘汀的瞳孔因惊惧而扩大,他极力想夺过身体的自主权,仿佛顶着千斤巨压,面色因痛苦而扭曲起来,他能感到,他的骨头正在咔嚓作响,车子将要冲到那对母子的跟前! ——紧急刹车。 “你看,你救毫不相干的人都那么努力,却对我放了手。” 刘汀此刻仍在剧烈地喘息着,他头脑里的弦崩裂重组了无数次,此刻还在嗡嗡嗡嗡地在脑中垂死挣扎着。 “不如这样,你不是最讲道义了吗?那你陪我一起死吧。” “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要等我干完这件事。” 长时间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那样,我的任务也算另一种方式的完成了。” 声音越走越远,刘汀追着那声音说了句:“万羽飞,这些年,我很想你。” 那阵走了的风不觉变得温柔了,不再攒着这口气,不再维持着这个形态,长长呼了一口气。 没有声音了,也没有回应,他呆呆地坐着,突然想起要干的事情,发动了汽车…… “刘汀,你也出太多汗了吧,连站也站不稳。”刘逸调侃。 刘汀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见笑了。” 冼扬对着他笑了笑。 可刘汀笑不出来,低头一看,红绳还牢牢系在他的手上。 再一赌 刘逸见刘汀仍旧失神着,有点关切又带着点好奇:“诶,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啊,看见鬼了。”刘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那鬼和电影里长的一样吗?”刘逸有点惊讶,为了调节点气氛,紧接着问。 冼扬对此也有点好奇,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鬼不一定是来吓人的,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看不见摸不着。” “这样啊。”冼扬点点头。 刘汀嘴上说着,头脑里却被万羽飞的音容笑貌占满了。不得原谅,最终也不得。 但他知道,他这位朋友,舍不得带他走,更舍不得他死。 嘴上保有的是凛凛的刺刀,但一举一动的心软他不说也明白。 不会杀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素昧平生也是。 “别说我了,现在八点二十,他们还没醒,咱们再商量商量之后的行动吧。” “好。” “来。” 屋子外轮换了几个日夜,谢被困在这曾经专门接待客人的屋子里,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它试着扣门,敲打,撞击,都无济于事,院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安静的仿佛杂草丛生的荒原。 突然,门清脆的被推开,来人一身黑衫,腰板挺的很直。一举一动,都带着大户人家的风雅。 谢看见门开了,赶紧就往门口冲,来人是陈道沁,它瞥一眼就知道。 陈道沁也不理它,只捋了捋衣裳,在椅子上翘起腿坐下,就看向门口那一大片树木。 谢一迈出大门,就又进了这屋子,又看见陈道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它不跑了,走到他身边去,“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呀,你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拦着。” 谢对他耍这小把戏感觉有点生气。 “看来你是不出去了,那咱们走吧。”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 陈道沁带着它,倒是笑意盈盈,既不强迫它,也不死死盯着它,这一点,倒是和先前一样。 屋外很冷清,已经是大半夜了,天上一轮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夜晚有点凉,陈道沁提着灯,身下,却没有影子。干冷的空气中,只有陈道沁的脚步发着声响。 “你们会冷吗?”走了许久,陈道沁冷不防地问。 “不会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活了近百年的。”谢只硬硬地回了这么一句,身上却在不住地打哆嗦。 它们不冷,是因为藏在衣服和身体之间呀。 陈道沁笑了笑,没有回这反问似的明显带着词的话。 “到了。” 陈道沁停住了脚步,谢定睛一看,是贾家! “你来这儿要干嘛?!” 谢上前几步,站在它的身前。 陈道沁不看他也不理他,只对着门口昏昏欲睡的看门人说:“我有急事,要找你家老爷。” “您……” 看门的看了陈道沁一眼,知道定是有急事,赶紧把眼睛收回来,嘴里连说着:“那我赶紧去通知老爷。” “不用了。”陈道沁斜了他一眼,直挺挺就往进走,谢知道劝他不得,只在身后跟着进了们。 随后,他毫不客气地推开卧房的门,屋里黑着,贾严睡得正香。 他掀开贾严的被子,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拖曳到地上。 屋外人听到响动,也不敢进屋。 贾严脑袋磕到地上,这才醒过来,张皇失措地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惜腿脚不便,倒像是被翻了个儿的鳖,怎么也起不来。 “贾老爷,睡得不错呀。” 陈道沁的眼睛在夜里闪着凛凛寒光,说话的语气还是慢条斯理,只不过比平时咬着点牙。 “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贾严费劲地支起上半身,保持着体面,声音没有惊慌。 “你的梦里,有没有人追着你,拽着你跑,趴在你的头上,日日压着你的心魂。” 如同黑夜里的鬼魅,黑色的衣服和黑夜融为一体,幽幽的话语淌了出来。 “大少爷,今日才想起来向我讨债吗?那你爹造的孽呢,不该只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吧。” 贾严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样子,居然还冷冷地笑着。谢看他这样,也忍不住咬牙切齿,有种迫切的冲动。 但是陈道沁却没什么反应。谢有点紧张,拽着他的一只手,眼睛盯着他。他一有什么变动,谢就会立刻将他两手都制住。 “你这样说就好,看你行得端做得正,我就没办法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呜呜的黑风将贾严整个人卷起,黑风里似乎有千万张嘴,齐齐将他包裹住。未等他第一声惊叫起来,眼珠子也只骨碌碌转了几转,就被撕成了碎片,一滴血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谢虽然立马就往一扑,但向前扑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已经注定扑了个空了。 “陈道沁!” 谢匐倒在地,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昔日的主人,它想尽力看清楚,哪怕看见一点点的影子也好。 但对面的人,却颇为得意的对他挑了挑眉,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眼睛,在黑夜里炯炯发亮,闪着锐利的光。 “走。”谢还没做反应,一股力量就将他猛地拽起,托着他跟在这个冷冷的背影身后。 谢感觉一股凉意从身体某处陡然惊起,在它的血管头脑里浸润,漫游,似乎残忍地享受着攻城掠地的快感。因而更加张扬的,更加迟缓而又激烈的,攫取着它身体边边角角的哪怕一点点的热量。 见他出来,出来的几个仆人立刻闪躲到一边,两手缩在袖子里,气儿都不敢大喘,眼神畏畏缩缩看向地面。 “你家老爷不在家呀,我差点都要看看他在不在柜子里。” 没有情绪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来。 “我改日再来,各位,告辞了。” 谢在他身后,不知他现在是以怎样的神情在说话,但它看到仆人们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的样子,大概可以料想。 路为他铺平,大门为他敞开,一路畅通无阻,他的步履稳定矫健,神采飞扬。即便是有什么障碍,怕是也连灰尘也不如吧。 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就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人顷刻间消失。陈道沁本身强大的精神力,加上索罗罗不可知的强大力量,结合出来的,是人力和浮游生物远远不能及的怪物。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的挑战,远比想象还要难的多的多。 谢感觉浑身冰凉,它的思绪却在冰冷中更加冷静,也想得更多。认清现实显然会让它更严肃,心情更紧张,但它知道,他们也是一样,不会后退,也不会停下。 “就让我见识见识你杀人的本事吗?”他们安静地走了半路,谢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谢。”陈道沁转过身来,微笑地对它致意。转身的瞬间,托着它的黑云已消失无踪。 谢冷冷看着他虚伪镇静的笑脸,心情难以平复,眼神里尽是痛惋。 见它如此,陈道沁收起了笑容,“干嘛这么看着我,你觉得他不该杀吗?” “可以杀止杀,我想不到,你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杀人。” “我从来都可以,只不过你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我不会受任何东西的支配,身体里的东西,不过是依附于我的保护之下!”陈道沁的头向右偏了偏,他抬头看这苍穹,只一眼,那眼神里的光芒,似乎要将万物的生机湮灭。 “主人,允许我再叫你一次主人,你可以消沉,可以怨怼,但如果可以,能不能就此收手?冼扬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昔日的主人呆呆地看着它,似乎透过它,在看它看也看不尽、看不清的人间。 他左手微微一动,左边的空地上出现一道黑红色的线。 “这里,地主大肆压迫,千万农民苦不堪言。” “这里,这里,战争正在打响,无数的人死在战场,无数的亲人饱受相思的苦痛,有的还不知道丈夫、儿子的死讯。” 他所指之处,黑红色像中毒已深的血痕一般,不断地,不断地延伸,拓展。 “这里,这里,处处片片,妻女被卖到窑子里,仅是为了赌博取乐。” 线此时像树杈一样疯狂延伸,织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张网,而后几秒钟,就将黄色的土地完全掩盖。 而陈道沁的语气已经由痛心变为癫狂:“这里,这里,还有这边!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这世界,星罗棋布,充满了藏污纳垢的恶心勾当!” “即便在百年后的现在,也是如此!你以为我没有怀着希望吗?当年我救济灾民,其他人冷眼旁观。而今天,过了近百年,事实依旧如此!时局依旧如此!” 话罢,陈道沁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时,已经又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当年你的父亲和贾严打赌,他没有赢;今天,我也在此,和你打一个赌,赌我们会赢。赌我和我的朋友们,愿意为了其他人,包括那些根本不相识的人,拼力一战,并且取得胜利。届时,希望你能,稍稍相信,哪怕一点,稍稍相信一点这人间。” 谢看着它,将这些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了出来。 两人的目光交锋,谢并无一丝惧色,不落下风。 看着看着,谢的目光越来越温和,它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的悲哀和绝望,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坚不可摧。它知道,他心里永远有一块多强大的力量,多无懈可击的言论,都无法填补的空缺。 “好了,谢。如果你还有勇气,请尽管来,中场休息的时间就这么短,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陈道沁狡黠地笑了笑,鞠了一躬。礼数方面,他还是说不得一点不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 谢知道,它该回去了,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秒,它向陈道沁,他的前主人,微微一颔首。 甫一睁开眼,冼扬一把抱住了它。 猩红 “你中间一直在打哆嗦。”冼扬短暂抱了抱它,就松开了手。 “我见到陈道沁了,就是他,他可以瞬间抹杀一个人,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 冼扬的瞳孔好像比之前放大了些,刘逸和刘汀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意料之中。”刘逸说。 “再说了,在幻境里,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冼扬接着说。 谢摇摇头,“朝夕相处过许多年,那感觉,绝不会错。” “不过——我与他下了赌注,赌我们会赢。谢笑了笑。 三人仿佛也受到些感染,“当然!” “再细细说说吧,等徐海洋醒了,我们快些交代清楚。”刘汀说。 也不知道徐海洋什么时候能醒,冼扬心里暗暗担忧着。他明显感到,这讨论下的暗流都齐齐汇向徐海洋的一方。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把这担忧压在心里。毕竟,放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徐海洋心里惴惴不安,他身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水族馆里,头顶和身子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最令他恐惧的,是水的颜色,是在纪录片里看见的大海的颜色,深蓝的发黑。他感觉这屏障格外脆弱,似乎不足以抵挡后面强大的压力,随时都要碎裂开来,将他吞没。 “你见过两条一模一样的鱼吗?” 徐海洋紧张的神经听见身后有声音,睁大了眼睛转过身去。 那人手摸着透明的壁,观望着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的游鱼。 “你是谁?怎么,”徐海洋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了才又说,“怎么和我穿着同样的衣服?” 他与那人保持了一定距离,警惕性让他不敢太靠近。 “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然,竟然是和徐海洋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神情淡漠,颇有些挑衅意味地看着他。 徐海洋一惊,往后踉跄了几步,久久缓不过神儿来。 那人见他如此,朝他走近几步,拧了拧眉,“我们是一个人,你紧张什么?” 徐海洋告诉自己冷静点,稳着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一模一样!有一种像在照镜子一般的很诡异的感觉。 “你来是想说什么?再把你做的事告诉我一遍吗?如果是这样,我已经都知道了。”徐海洋有此猜测,就直接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分你、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那人又走近几步,呼吸都打在他的脸上。 “起码现在不是。” “既然你来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控制冼扬,又为什么要牵扯到谢?” 徐海洋很清楚,虽然心里还有点不敢面对,但这可能是他知道真相的唯一机会。 那人噗嗤笑了一声,接着慢悠悠地说道:“你这样问就像个白痴。一体两面,你只消知道,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一——体——两——面。”徐海洋重复了一遍,“那我换个问题吧,为什么会一体两面?” “你和江新年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很重要的朋友。”徐海洋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人带点嘲讽地笑了笑。 “那冼扬和江新年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互相喜欢。”徐海洋有点不确定,主要的不确定是冼扬对她是愧疚还是喜欢。 “你就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吗?” “除非你自己主动承认,要不然,还是绕不过来这个弯儿。”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在壁上。 “我承认什么?!我有什么好承认的?!”徐海洋看着他那副嘴脸,一下火就来了。“要不是知道在幻境里,我真想好好揍你一顿。”他咬着牙说道。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揍我一顿,看看你会不会疼,还能不能去救人。”他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样儿。 “你他妈的——”徐海洋紧急给自己暂了停,不是打他的时候,不是打他的时候…… “算了,不跟你废话。”说着徐海洋开始往前走,去找出口。 “你要是出的去,我就不姓徐。” 徐海洋回头白了他一眼,接着往前走。前方是一条没有光亮的道路,开着灯的,只有他刚才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而已。他能感觉四周的鱼在游动着,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迟缓。 他怕了。 “快回来吧!那边没有路!”那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他听得模模糊糊的。 他不想让我出去,不能听他的。这话一了,他反倒又鼓起了些勇气往前走。越往前走,玻璃里的鱼越不安稳,动静越大。 黑暗潮冷的空间里,他的眼睛一直在环顾四周。直到—— “咚”他磕到了头。 回去的路倒是很快,因为回去的路上有光。他灰溜溜的,但那个人一直盯着他往光亮处走,他又强装起一副昂首阔步的滑稽样子,实则离他越近,心里的尴尬越盛…… 在那人说出调侃的话以前,徐海洋先说了句:“用不着你调侃,试过才知道有没有路。” “我没想调侃你,只是想告诉你,这里还有个咱们的好伙伴呢。”他往身边的空气指了指。 徐海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能不能别逗了,我真的着急走。” “那可不行。”说着,那人一屁股坐下了。 “你陪我一起待着,要么,试试把我一起带走。” “把你带走,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怎么走。”先这么说,不把他带上就行了,徐海洋心想。 “要是我知道,还用的着跟你多啰嗦吗?”坐在地上的人撇撇嘴。 “那怎么办?”徐海洋又不耐烦了,他此刻心急如焚,他可不能当拖后腿的。 “你耐心点行不行?来,坐下。”他拍拍身边的空地。 徐海洋压着火,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按你说的,我们是两面一体。是不是我们重新变成一个人,就能从这里出去了?”徐海洋看向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嗯,有可能。毕竟这地方造白境也控制不了,应该不是能力的问题。” “你能造白境?就是把冼扬的一部分精神之力控制住的白境?”徐海洋好像一下来了精神,要是个青蛙,此刻应该已经跳的老高了。 “那咱们快试试!” 旁边的人有点无语,他知道,他在打能力的算盘。 “问题是,怎么试啊?” “嗯……逐渐变成一个人,我想,应该是信息交换的过程。你把你当时做的破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我把最近的情况告诉你。” “我第一个想知道的,还是你和冼扬有什么愁怨,我看,你人也还不错……”徐海洋巴巴地看着他。 “是嫉妒。”他脱口而出。 “嫉妒?嫉妒他什么?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他帅?还是嫉妒他成绩好?”徐海洋像个好奇宝宝似的追问。 他提起来本想深沉一点,现在更觉得自己矫情了。 “你、我喜欢都喜欢她。”他特意避开“江新年”几个字。 他抬头看看徐海洋,他没说话。 …… “江新年是我发小。”徐海洋说了这句话后,依然还是那副神情,眼睛伸到肚肠里去看的神情。 嫉妒,他差不多觉得他没有,他脑袋里向来不存在这个词。而喜欢,他只觉得他们是朋友。想要维护,想要帮扶的,应该就是干干净净的朋友之间的牵肠挂肚。不,牵肠挂肚这个词似乎有点形容的多了。 “我心里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干这么一出,她就不会为了救他们,去订那个什么血契,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他现在不神气了,徐海洋似乎觉得他跟他有点相像了,他当时也羞愧难当。 “你心里有犹疑吗?” 徐海洋知道他问的是喜欢不喜欢这档子事。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不确定了。但是我肯定没妒忌冼扬,还想撮合撮合他们呢。”徐海洋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点傻,有点像小孩子欲盖弥彰的幼稚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 “诶,你脸上的疤怎么回事?” 离得这样近了,徐海洋才看见他脸上有一道极浅淡极长的疤痕。 “标志,徐海洋强加的标志,一体两面的标志。” “那这疤痕如果没了,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不可能,现在已经是愈合最好的状态了。没愈合的时候,我还在外边为非作歹呢。” “你看,影也在笑我呢。”他看向前边的一块地方,无奈地笑了笑。 徐海洋看着那块空空如也的地方,心中感慨:如果在外边的人是这个徐海洋,能看见影,能制造白境…… “听!” “怎么了?”徐海洋看他神情紧张起来,跟着他的眼神,看向斜前方的玻璃。 鱼群在撞击玻璃!成百上千,不止!大量的鱼在往前攒聚,为首的都是大块头,正张着锋利的一口牙齿,疯狂地撞击着! “它们怎么了?”徐海洋觉得情况紧急,撞击的声音也打在他的心头上,他赶忙站起身来。 “影,造——” 话没说完,撞击声停止了。只听见巨大的碎裂声和急涌的水声,可奔涌而出的,不是水,而是大量的血和鱼的尸体! 二人受了极大的震撼,僵硬在原地。大量的血喷溅在他们身上,死鱼的臭味和血的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顶上和四周,俨然成了地狱! 好半天,他才勉强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鱼死气沉沉的眼珠子,“造境!” 水声一下停止了,二人进入了一片猩红的世界,这不是白境,是血的欢乐园。 “这下怎么办?咱们得赶紧逃出去!这地方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外边这么不稳定的情况,还从没有过。而且造的境,主要是为禁锢住力量,困住生物的,压根不是躲难用的。” “听外边的声音,底下估计是已经淹了。” 二人都十分紧张,紧紧绷着脑中那根弦,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能坚持多久?他们问影,它也同样紧张着,只是摇摇头。 “怎么还没回来?” “快九点钟了。” “谢,你别着急。” 这么说着,冼扬眉头也皱着。 “过了几天了?”徐海洋面色和神态无不透着绝望。照这样下去,被活活淹死,是迟早的事。 影和那个徐海洋更是不妙,他们苦苦支持着,血水还在不断冲击浸磨着脆弱的境。 其实一开始就不妙,境被浸上了血色,已经成了尘物的一部分,一开始就晚了。 不软弱 徐海洋感觉他的灵魂漂出了身体,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在幻境里,他感觉不到饿,但虚无感却跳脱出来,让他怀疑他的灵魂还在不在身上。 一开始,他还想着能不能帮一帮他们,结果不出所料,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受着他们的庇护,徐海洋感觉更不好了。血腥的气味熏的他头昏脑胀,濒死的感觉同样令他感到窒息。 所以呢,你在这里搜肠刮肚的感受自己的绝望,让死亡来的更有铺垫?心里的声音凉凉地升起来,他感觉自己重重地挨了几拳。 他站了起来,得去救人,在这儿歇菜对谁都没个交代,也不能说服他自己。 走到那个徐海洋的身边,他脑袋上不住地冒着汗,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似乎已经快到了极限。而境外,血流已经没过那个撞开的洞了,因为声音已经不那么大了。 “我能帮你们什么吗?”徐海洋小心翼翼地问,好像一个差生企图教导老师一番。 “一边待着去。”他费劲地从嗓子里扣了句话出来。 徐海洋心急如焚,刚才的自问让他求生的欲望勾了出来,无能的感觉更将要把他的身体都撑裂开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想怎么把这两面一体融合起来。 傻归傻,姑且试一试。他走到他旁边,学着他的姿势和表情,坐在地上,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集中!他不断在头脑中告诫自己。可这样坐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看见的,还只是一片黑,他身上什么不一样的感觉都没有。 于是他站起身来,开始观察境里的结构,神经质地走来走去。 他摸着这壁,看出似乎并不是完全不透明的,只是跟外边的血水颜色一样。因为他隐隐约约看见,一只死鱼在往上漂,一直漂到离顶点的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死鱼!他竟到现在才发现!之前因为恐惧,他什么都没有管,而后因为绝望,更不想去看。等到注意到时,已经真到了这个境地了。 “你今天要是淹死在这里,是不也挺亏的。”那边一个极其颤抖极其疲惫的声音传来。 徐海洋赶紧走过去看他的情况,颤抖,脸纸一样的白,浑身都是汗。 “你再坚持坚持,我在想着呢,在想着呢。”他心里又添了好些惭愧。 “靠在我身上,会不会好一些。”徐海洋背靠着他坐下,有点张惶。 尽管没什么用处,他还是往后靠了靠。慰籍也好,不得不说,后背靠在一起,心里确实踏实了点。感觉自己也像这后背,这脊梁一样,还能再支撑一会儿。 徐海洋看向头顶,快了,快全淹没了……境受着巨大的压力也岌岌可危。 “咱们去顶上,去顶上怎么样?”徐海洋说着,背挺的更直了一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狂跳。 “从顶上出去吗?好好的时候都找不到出口,更别说现在了。”干巴的嘴唇动了动。 “啪叽,啪叽——” 声音很小,但二人都听到了,只见一道裂缝从底下沿着极快的轨迹在往上攀爬! “快走!”徐海洋赶紧转过身抓住他,就往另一边冲。 “跟着我,手上不要使劲!”他反拽住徐海洋,另一只手拉起谢,开始往顶上浮游。 与此同时,大量的血水顺着裂缝,好像得到了释放压力的一个空挡,争先恐后的往里灌。顶着哗啦啦的血水猛灌的声音,他们以身体最快的速度在往上走。 然而下一秒,就在他们即将触顶的时候,境与外边,完全融为了一体。他们被血水一下裹挟起来,手上都一下脱了力,身体迅速地下沉。 完了! 血的海洋! 人的本能让他们狼狈地向上扑腾,挣扎。睁不开眼,只是觉得要向上走。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呛了几口水,憋气憋到了极限,肺里疼得难受到了极点。 徐海洋努力睁开眼睛,寻找着另一个自己的踪迹。只见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一双同样费力睁开的眼睛,在往过走。 这下这下真的不行了。 但他也极力向过游着,即便体力已经衰竭,意识已经无力抵抗。 接近,过来了,但是…… 徐海洋失去了意识。 是死了?还是活着? 又是梦魇。 他身在角落,而那个孩子,仍然在逼问他,将那混绿的水形容得仿佛仙池一般。 “够了!滚开!” 他这次没有萎缩,起身将那个不堪直视的脸推开。 地狱还是天堂? 他往前走着,意识混沌,看着底下那恶心的池水,竟然有些,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一切都搞砸了!徐海洋,影,都跟着他一起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 气恼、自责、无奈,种种复杂的情感冲得他情感一片空白。 坠落,就要坠落…… 一双手紧紧拉住了他,“给我起来!” “徐海洋?!”他看见这张脸,头脑激灵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他脱力,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不成样子地哭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得软弱了?看看你这个样子。” “猛男有时也得落泪。”徐海洋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哭又笑的。 “诶,影呢?” “到了这边就没再见到它。”他摇了摇头。 影刚才在托着他,两人都感觉到了。但即便这样,他们也应该已经到了阎王殿才对,所以它说不定也活着?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咱们啊,说不定得永远困在这里,在完全了解,成为一个人之前。而且这也只是出去的一个可能而已。” “我得去救他们,不能拖后腿。” “得了吧,你现在的后腿拖的还不够厉害吗?” 徐海洋听着这话,四下打量着,看看怎么才能出去。 左边的山坡上,似乎隐隐约约,有光! 徐海洋的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跟光呼应起来。 这时,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 “杨老师?!” 杨玮平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异口同声地人。 “爬上去,就能出去。” 他们对于突然出现的熟人,还是这样一位亲切的老师格外的信任,感觉开始有了依傍。 未做迟疑,就开始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光亮前面,一扇门,明亮的刺眼,和这惨绿的破地方格格不入。 他们赶紧就要往里迈。 杨伟平没有往上爬,隔着老远,对他们喊:“只能一个人。” 两人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能一个人。” “都出去了会怎么样?”徐海洋问。 没有回答。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你走吧。”他脸上的疤痕被这光亮一晃,好像更明显了些。 “猜你就要这么说。可我没什么能力,去了说不定还添乱。你去了,正好也赎赎罪,赔赔礼。” “你就没想过,我是这幻境里的一员,是假的怎么办?” 徐海洋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而且要说假的,我感觉,底下那个人才有可能是假的。” 他俩的目光齐齐投下去,依旧是那张笑脸,只不过看起来阴翳的古怪,像是让线扯起来的人形玩偶。 “看我干什么?快走啊。” “您不走吗?对了,您看见影了吗?”警觉的一问。 “我被囚禁在这里,没有准许,是出不去的。至于影,什么影?” “他是假的!刘逸说过,杨老师能看见影!而且他不该出现在我梦里的场景里!”徐海洋看向对面,急忙说。 “上来!”会了意,他挪开对视的眼睛,冲着底下喊。 徐海洋看着底下,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但下一秒,人,散成了一片烟雾! 身边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来,“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和你站在一边?” 徐海洋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陪你玩了这么久,真有点累了。” “你,什么意思?”徐海洋话说得很慢。 “我说,你出不去了。其实刚才如果你早些说要冲破顶子;或者在失去意识前捉住我,都能回去。可现在,你出不去了。”对面的人一字一句地说着,以陌生的口吻。 “刚才指令人也在一遍遍地说着无聊呢。” “指令人?” “对啊。所以没有什么一体两面,融合不了的原因是根本不存在。” 徐海洋怔住了一会儿,突然摇头轻笑起来:“最基本的判断力我还没有丧失,能揭开那个假的,就能确定你这个真的。”他目光死死盯着他,投射出来的光线,似乎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细细翻看了一遍。 对面的人看鸡鸭鱼肉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我没跟你提过,其实我见过你一面,在梦里。” 他这次认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徐海洋眼里的光变得更加虚晃起来,他回忆起那个梦境,那个气恼又亲切的眼神。 好一阵子,他才把目光重新落到对面这个人身上来。身影飘忽,温和的脸和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经过多次交错,终于靠着火热的系连,重叠了起来。 他的面目有些苍白。 “如果唤醒你才是最终考验的话,我该无比庆幸。这件事上,我没必要怯懦,此后更不会。” 徐海洋会心一笑,“一起走!”话正说着,毫不迟疑,拉着身边愣住的人,大步跨向光亮耀眼的门。 他们的眼里映射出同样的光亮,他们两个,他们,他,可以大步走向前,不再逃避,更不再残缺不全,作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言。 “大家都醒了,快进去吧!”徐海洋好像没有缓冲期,刚醒来就兴冲冲的。 “回来啦。”冼扬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们可好等,已经九点了!”刘逸挑着眉毛说,但话语里都是喜色。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谢说道。 “嗯!能力回来啦。小家伙,你可真胖啊。” 他们都是一惊,随后又是更大的喜悦。 快速紧密的几番沟通交流过后,他们好像历时许久许久,终于又前进起来了。 李彦在一旁默默看着,终于要来了,他已经等不及了。 “去,告诉它们,我暂且收回控制,叫它们不用协助,回去休息。” “是。” 无用的 他们不知道,此刻整个学校重新恢复了活力。 闫泓和陈朔去医院看望几位朋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王一珩和丁宁宁也都出了病房门,在走廊里碰见了,他们俩虽然疑惑,但看着对方身上的病号服,不知怎的少有的互相回应了一个微笑。 不过这是在得知小宇的死讯前。 “他们太自负了,是不是?”李彦孤身面对着身边围满的黑红色花朵,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穿越光年,穿越生死,穿越茫茫的宇宙。 死气沉沉的黑压压的花海听了这话,轻轻摇摆起来,花瓣也慢慢舒展开来,但在秘境里,只是平添无声的恐怖与阴森的气氛。 他看着,想到明亮耀眼的骄阳,颜色各异的火红花朵。它们是那么可爱,那么生机勃勃,完全不像这里。可只短短回转了一下,他就感到周身阴冷发颤,想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重新见到那种景象的话,他可能会立刻被光线刺杀消融。 他的视线再次聚焦到脚下,身边,感觉一下子放松舒适了。 于是他又稳稳地坐下,在花朵的追捧和黑暗的衬托下,宛如一个所向披靡,坚如磐石的王。 秘境的入口处,在尾鱼叫出声音之前,他们几个就捂住了它们的嘴巴,不至于致命地轻轻放倒了它们。 “这家伙唾沫可真多。”徐海洋嫌弃地擦了擦手。 “不多不少,刚好五个。”冼扬喃喃。 “昨天是两个。”刘逸接着说。 几个人都隐隐觉得,这儿的主子准是发现了什么。 刘汀在一边干干看着帮不上忙,就他一个人什么也看不到。 谢则把几个尾鱼再次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装晕的。 “它们胆子小的很,脚一绿,准是晕了。快走。”刘逸小声催促。 谢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那几个像鸭子一样的绿脚。 “谢,李彦在那边。”刘逸指了指远处。 其他几人一起往那边看,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东西。 “好。你们快去救杨玮平,我先在这附近,如果发现了,我就先去跟他周旋。” “千万小心。”冼扬担心地拍拍谢,就跟着几个人去往浮游生物的入口了。 洞口很黑,四边都是阴冷的石壁,一行人极其小心的查探着前后周围,不敢生火,摸索着前进。 刘逸走在前边,接着是冼扬,刘汀,徐海洋。他们主动把刘汀围在里边,这个普通人,此刻恐怕更为不安吧。 他们把手里的小刀握得死死的,即便很冷,手上也全是滑溜溜的汗。 “怎么还没到?”徐海洋忍不住问。尽管他们前进的很慢,但是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握着刀的手已经有些酸痛了。 刘逸此刻拧着眉,神情严肃,一刻不敢放松,“跟着走就是了,注意观察后边。”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潮湿,几个人心里都没底,但脚步一刻不敢松懈。他们得快一点,外边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吧嗒吧嗒”的水声伴着呼吸声,黑暗的洞口没有光。 另一边,谢藏身于花海中,看着那个周身遮挡着,有强烈的压迫感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好像睡着了,一只手撑着脸,一动也不动。衣袂受着风的吹拂微微摆动着。 蛰伏的野兽,谢脑袋里想到这个词。他会随时醒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杀人的。 藏了一会儿,本来向上开放的花朵朝它这边倾斜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它们低下头来打量它,不断扭着身体,好像很是躁动。这让谢有点不安,它把自己的身形化的更低了一些。 “快到影的住处了,再拐一个弯儿,差不多相同的距离,那个汇聚点的地下,就是杨玮平在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逸说道。 几人默契地压低了呼吸声,都在紧密观察着四周,手里的刀随时都要出手。虽然是白天,但是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刘汀虽然向来沉稳,此刻也不免觉得一阵紧张。他不是傻子,到这里来,他算是个瞎子,即便能挥舞拳头,也说服不了自己,全无用处。 他并不是那种只知道逞能的拖后腿的人。可是,所谓的机变,进来了这么久却依然没有出现。虽然希望微茫,但他之前一直觉得,只要有可能派的上用场,哪怕一点点,他也不能退……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自我质疑。冼扬仍在观望着四周,眼神和动作都和之前没有一点不同。只有一只手别到身后,握了握伙伴的手腕。 只一下,握住的手便果断松开了。而刘汀瞬间明白了,他在叫他稳住心神。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敏锐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样。 刘汀将知觉重新传达到自己僵硬麻木的手上,同时猛然发觉,他似乎只是因为惯性而保持着握刀的姿态,刀只是幸运地卡在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手上脱出来。自己的精神已经涣散到了这种程度!他心中一惊,也有点羞愧,不再多想,只重新握紧了刀,目光又炯炯起来。 脚步慢下来了,慢的听不见,四人只在往前静静挪动,洞口就在前面,近在眼前! 刘逸向后伸手,示意各位停下来,他此刻还自以为秘境里的生物看不到自己。众人也都因为习惯而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刘汀,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为什么能看到现在身体为影的他? 普通人尚且,更何况其它。 刘逸向前走去,自自然然地进去洞口巡视了一番,略带紧张地进去,几秒钟轻轻松松地出来。 几人见状,大松一口气。 “待会儿可以走快一点了,排除了隐患。”徐海洋活动活动手腕,话说的极其松散,声音还是压低了的。 后半断的路虽然愈加潮湿狭窄,但几人随着路程过半,心志昂扬,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困难。 “快到了。”刘逸说着。 “交汇点可能有东西来,小心点。” 几乎同时,一个身影从洞口处走上来。 几人警觉,看着身影越来越近,握紧刀身正要蓄势上前。 一抹火光。 唯一的光亮处,应召出一张挂着标准微笑的可爱面庞。 “是我,江新年。” 冼扬看见那张无数次想要见到的面庞,一瞬间头脑发白,身上忽的因为紧张和激动渗出一层汗水。 “新年!”他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第一次没带姓。 但旋即他反应过来,想要向前冲的身子被紧急按了暂停。 但眼神紧紧盯着她不放,眉骨上的伤疤还在,不过看起来已经愈合了,头发梳的很整齐,也没有变瘦,脸色也不错,状况应该不算太糟糕…… 而在队尾的徐海洋,看到那张脸时,一下子变得面色苍白,甚至下意识地往刘汀身后躲了一小步。他的心,在狂跳! “别愣着,接着走。”刘逸说着往洞口走,刘汀也眼神示意冼扬。 即便极为不舍,他也收敛了眼神,向洞口处走去。 路过江新年时,徐海洋才敢抬头看了她一小眼。 “没有守卫,放心下去吧。” 她没看着身后,却准确预知了几人警觉的思虑和动作。 几人虽然知道情况,却也不自觉信任她,手上的劲儿不松,心里却不自觉少了点紧张。 果然没有守卫,一进来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馊饭的味道。 “老师!”冼扬和徐海洋惊呼! 瘦了一大圈!身上到处是鞭痕,烙印。通明而无所遁形的灯火,对面擦的干干净净的镜子,钝重的锁链,狗食的喷子里的馊菜汤子…… 怎样的折辱! 杨玮平听到声音,立刻端起不自然的笑脸,故作淡定地坐起身来。 除了刘逸以外,三人都跪坐下来。 “她和你说什么了?”刘逸问。 杨玮平沉重至极地摇了摇头,“她很危险。” “老师,这怎么打开?”冼扬顾不得其他,着急地问道。 徐海洋和刘汀已经开始用各种方式去撬锁链了。 “没有钥匙,哪来的办法。”杨玮平支撑的体面,此刻显得尤为讽刺,谈话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的精神和夜里全然不同。 只有刘逸察觉到了。 “你们最好现在就走!”他刚才仔细想了想江新年说的话,此刻突然有些明白。 几人手下的动作没停。 “没有钥匙,就硬撬,这种地方人怎么忍受的了?!”刘汀少有地激动起来,尽管他和杨玮平素不相识。 “是啊老师,出去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救江新年,救这些被控制的人。”徐海洋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又一件的工具尝试着。 “李彦知道你们来!” …… 手下的动作停下了。 “您怎么知道?”冼扬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消息无疑是对他们的爆炸性打击,尤其是前来探听过的刘逸。 “刚才江新年说道休息,所以才能来看我,可以血契的力量,没有命令她又怎么会来看我?几乎的全体休息意味着什么?脱下控制底下的人,李彦的力量又将达到全盛!你们绝没有丝毫全身而退的可能!” 几句话掷地有声。 杨玮平同时在可动范围内极力把他们往外赶,链子勒地他更紧了。 刘逸愣住了,几人的心也瞬间冷了一下。探听,谨慎,微茫的希望,此刻都像笑话一般。 “都让开点。”冼扬的话语异常冷静,“不管怎样来了就要一试,你们去外边看看情况。” “你——” “老师。”冼扬投去坚定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嘴角。 “走。”刘汀推着仍在呆滞的两人往出走。 “火焰不会伤到你们。” “老师,您也别担心。” 冼扬将手撑在地上,倏地燃起一股烧的剧烈的焰火。金色的火光乍起,虽然浓烈,但又有一种尽在掌控的沉静力量。 而后他将双手的火焰用指尖传达到锁链之上,沉静燃烧的火焰生生不息,缕缕金丝留于外而燃烧力度丝毫不减。 “订立血契的人是我。” “想的到。” “血契目前无解。” “我知道。” 手上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着,冼扬身上在冒汗,他在极力抑制着想要吞噬一切的巨大爆发力。恍惚的几秒,他手上的火焰已经蔓延全身,而他几近癫狂将这秘境用金丝汇聚的火焰席卷吞噬,攫取殆尽。 “所以呢。” 杨玮平知道他不是在反问。 “我不能见死不救,始作俑者是外边那个人,刘逸让我们来救您,一定是了解您的本性。” “更重要的。”他抬头看向他,眼神真诚至极,“我相信我的眼睛。” 听罢,杨玮平不再憋着一口气,也不再僵硬地扯着嘴角,几番僵持过后,终于放下了那股劲儿。整个人松弛下来,眼睛里的泪光也不再加以掩饰。 金色的火焰仍在源源不断地供给,源源不断地燃烧着。在看到它之前,杨玮平从没想过,火焰可以这么精纯,这么沉静。 伴着呲呲啦啦的声音,杨玮平说道:“希望再渺茫,我也会全力助你们离开。” “你,哭丧个脸干什么,对了,你们影怎么能在白天出来?” 洞口外头,江新年仍旧保持着微笑,看向半透明的影。 而这个半透明的影,反而不看江新年,看向同样心情有些阴郁的刘汀。他半挑着嘴角,嘲弄,无奈,讥讽,沉痛,无数种难过的兴趣只一眼就传达给了刘汀,还有在刘汀旁边的徐海洋。 突然,两人眼睛齐齐被刺痛,转而自责与痛苦似乎要满溢出来。 “你说,我该有多蠢啊。” 困兽犹斗 刘汀此时的心像挨了重重一拳,最该先发现的人,应该是他。进入秘境的路上,他就应该想到这些才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来,不论会不会被发现,不论有多大的危险。我们前来,本来就是疏失错漏的举动。”徐海洋稍微愣了一下,看着二人重重说道。 “连唯一的冷静都没了,就真什么都剩不下了。” ……刘逸刘汀不是不明理的人,硬是将心中蠢笨和被戏耍的感觉压下去。 “你不进去阻拦吗?”刘逸问江新年,其他二人的眼光也都落在她身上。 “你们是以卵击石。光凭你们,不用我们出手,且看看你们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江新年将每个人都冷冷扫视了一遍。 “江新年……” “怎么了徐海洋,脸色这么差,不如赶紧回去吧,省得交代在这儿。” 徐海洋看向全然变了个人的江新年,心里五味杂陈。 “谢怎么办?!”刘逸惊觉。 三人俱是一惊。 “镣铐没有解开,这里不能没人,可谢那边……” “我去看看。”刘汀说道。 “人我还是看得到的。” “不行。刘逸,你应该有办法跟我造境吧。 ” “造境?” “大概是用来探测的方法,像李彦和影一样。” 刘逸点点头。 “冼扬,你那边怎么样了?”刘汀问道。 金黄色火焰仍在燃烧,虽然镣铐一般变为黑色,可丝毫没有要被破坏的迹象。 “还需要时间。” “那好,你们去那边,我在这里守着。” 说罢,刘逸和徐海洋就往回路走,这次二人走的很快,毕竟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那位的掌控之下。 江新年微笑着看了看他们匆匆的步伐,回头又兴味索然地看了看刘汀。 “耍我们好玩吗?” “挺没意思的。说实话,我也不懂主人的用意。他想干掉了你们,太容易了。” 江新年摇摇头,看向洞口里。 “这镣铐坚硬异常,本就不是寻常物件所打造,可以说,就没打算把他放出来。毕竟,可耻的叛徒,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她又转而看向刘汀,却发现他的眼里,没有凶光和怒火。 “那天把你带走,看见冼扬和徐海洋的反应,你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怎么?你在同情我吗?现在最值得同情的,是你们吧。不知深浅的蝼蚁!” “二队!” 很快,刘汀隐隐听到有声音渐渐逼近,数量绝对不少。 “我倒要看看,你个普通人,要怎么对付看不见的敌人。”江新年笑着,眼睛被洞里的光照的灼灼发亮。 刘汀在瞬间的惊慌过后恢复了冷静,保护里面的人,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还好吗?”杨玮平见冼扬汗流浃背,不禁担心。 “外边有东西来了,你的同伴危险了!” 冼扬一言不发,只是眉头更加紧锁了。火苗们,再加把劲儿啊。 现在时间,十一点三十分。 “你打算在那儿窝到什么时候?” 李彦的话语吓得谢一哆嗦。 它这才从花丛里走出来,每路过一片花,附近的花朵就压低了身子,好像为它开路一般。 “眼见你们一路鬼鬼祟祟,我看着很是无聊啊。” 转眼间,谢已到了李彦身边。 “是你吗?” “是什么?” “你为什么遮着脸?” 李彦摸了摸脸上的黑布,缓缓说道:“看来,你的记忆有所恢复。” “是你吗?陈道沁。” 谢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人,熟悉的气息强烈地环绕着。尽管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但对于这个隐藏于黑暗中的人,它还是想亲口听到答案。 “是我。谢。”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深的看不出情绪。 听到的一瞬间,谢感觉脑袋里“嗡”了一声。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 “你有没有被窗控制?” “控制?与其说控制,不如说是我驯服了它!” “你看这周遭的土地,这是我以自己的意志开创的新纪元!” 李彦环顾四周,惨淡的黑色里,花朵中的红色在微微发着幽暗的光。 “可我只看到了一片死气,一片惨然!” “你素来坦荡,如今又怎么甘心裹着脸活在这么个地方!” 谢感到痛心疾首,对于这个朝夕相处了许多年岁的人,它不愿去斥责或是咒骂,只是痛惜,同情。 李彦突然笑了起来,“你永远明白不了,今天让你们来,也是为了印证我的话。” “你们心志很坚定,能通过幻境直面过去,可勇气与目标是多么容易崩溃坍塌,一切的系连是多么脆弱,人心是多么复杂,可笑……” “都在今天,我会让你,让你们明白。” “你早知道我们来了?” “打那个影来探查时就知道,那个蠢货,还以为我们真的看不见它。” 谢有些生气,“那你可看好了,看你能作壁上观到什么时候!” “好了,不说这些了,谢。咱们好久没见,陪我说说话吧。” 李彦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却透露出一股无言的恐怖。 “你想起那天之后的事儿了吗?” 谢只看着他,没有答话。 “看来没想起来嘛。想那时,我和窗的能力最为旺盛,豢养控制你这么个灵不是什么……” 豢养?!谢的瞳孔瞬间放大。 “别急,听我慢慢说。” “其实从那时起,我就想要创造属于我的新世界。但当时刚开始嘛,不知从何做起,只听你说了出生的情况,大概猜到了些。” 李彦一边摆弄着争相靠近他的花朵,一边接着说:“为了做些实验,你可帮我以各种方式杀了不少人呢。” “你说什么?杀人?不可能!即便当时我脱离了你的身体,可要作为独立个体去杀人,绝对不可能!”谢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 “你抖什么?你心里真觉得能制造现今规模的我,做不到让你独立生存?那现在你又算什么呢?” 谢感觉一阵眩晕,丢失记忆,杀人机器,沾满鲜血的刀刃,哀嚎的声音,痛苦的表情,享受的,嗜血的,杀人利器……丢失的记忆,无可救药的围困……死前的痉挛,放大的瞳孔,没有,生,机…… 痛苦的剪影不断闪现,神经剧痛,满眼的血色,它蜷缩在黑色的花海中,它们不断向它抛出橄榄枝…… “谢!你怎么了?” 徐海洋关切的声音让它稍稍回缓了一些。 刘逸默默为它抚去脸上的泪水,随即恨恨看向李彦:“你做了什么?!” “是真的……”谢不断喃喃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哼,身为灵,还会掉眼泪吗?” 转眼间,徐海洋拔出刀来,到了李彦的脖颈处。刀尖离脆弱的脖颈仅仅毫厘之间,却怎么用力,都无法刺入。 李彦看着两人错愕愤恨的模样,轻轻一笑,随即那把刀瞬间被弹开,徐海洋和刘逸瞬间栽倒在地。 “蝼蚁。” 此刻刘汀那边也不容乐观,他看不到,只觉得头上,胸口在不停挨着击打,好像有什么液体一直在往下流,不知道是血是汗。即便他施展着纯熟的拳脚,可勉强打中几个,后边的又会扑杀上来。 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他闭上眼睛,一边极力去感受来的生物。尽管头脑有些模糊,但是手里的刀丝毫不曾松开一点点,脚上的力道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他死死地守住洞口,勉强溜进去的几只冼扬虽然抽身困难,也勉强挡住了。 守住了,哪怕多拖一秒也好,这次一定要守住…… “啧啧啧,这和被动挨打有什么分别。”江新年站在一边,看着不断哆嗦站起又不断踉跄倒下的人感慨道。 洞口里,即便镣铐差一点就被全部染成黑色,可是没有碎渣,没有松动,除了颜色的改变,什么都没有。而且由于着急,冼扬心乱如麻,杨玮平的手也被火灼伤了皮肉。他想赶紧去帮助孤军奋战的同伴,可一但双手都松开,一切将前功尽弃! “刘汀,既然你救过我,我去里面帮你解脱吧。” 说着,她一刀扎进刘汀的胸口,把他推向一边,刘汀应声倒下。身边的影仍然在不停击打,但他的手,死死拉住了江新年的腿。 江新年正要拿刀砍他的手,“停下!江新年!别做无法挽回的错事!” 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她的刀停下了。 她看向里面的冼扬,他似乎已经累到极点,身体摇摇欲坠。 而刘汀,已经没了意识,只有双手死死抓着江新年。 “晕了?” “都回去吧。” “冼扬,即便我不杀他,他能不能醒过来还是另一说。” 她费力掰开刘汀的手,缓缓走了进去。 “江新年!”杨玮平警示的眼神看向她。 可两个抽身不了的人,仅仅凭借眼神,又怎能制住别人的步伐。 全黑的镣铐在抖动!而江新年已经走到了冼扬身后! “新年,别。” 鲜血溅起,黑色的镣铐随之化为灰烬。 杨玮平迅速擒住江新年的双手,带血的刀随之落下。 冼扬的脖颈处裂开一道骇人的伤口,足以致命的伤口!血,还在不断淌出! “冼扬!冼扬!”不管杨玮平如何呼喊,冼扬都没有丝毫回应,他脸色煞白,双眼无神的睁着,已经,面露死相! 直到刚刚为止,冼扬依然认为,她不会对他下死手,听到他的话,多少会有松动…… “江新年!你会后悔的!” 眼见如此,他也不再制着江新年,而是赶紧捂住冼扬的伤口,可是,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江新年挣脱了桎梏,正得意洋洋看着地下了无生气的人,都不用主人出手,我就可以解决了你们,不堪一击。 杨玮平怒而掐向江新年的脖子,看她一脸得意不肯低头,看她趁人之危杀了,杀了自己当初拼命要救的人…… 何其不幸!该怪的人怎么是她!杨玮平借着没有损毁的锁链,将她绑了起来。一边痛心至极,摇头嗟叹。将冼扬抬到洞外,将他和刘汀一起扶靠在墙壁上。 在去往花海之前,他落了句话:“人言道,至死方休,可这血契,竟连血泪也不能撼动吗?” “老头,你没有生路,也没有退路。” 现在时间一点二十八分。 火苗们攒聚在一处,忧心忡忡。短暂的讨论后,它们听从头领的指挥,四下冲撞着,盼望着能让年轻人醒过来。 地上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作壁上观的人都绝不在少数。而作为诸神一员的我,自打投身于这个三口之家起,六年了,才重又有时间觉醒一些袖手旁观的能力。 说起感知这一能力,不管是人类谓之玄学的第六感,还是浮游生物中影所拥有的,其它生物灵等所附庸的,因为其在罕有中的寻常性,说起来也没什么优越。 这种安静的能力与浮游生物和人在一些状态下的安静特质相辅相成,洞悉有时真没那么有意思,藏污纳垢的世界以安静的视角铺展开来,我可以做到不言不语,但不能不听不观。 最近,我一直在观察这所学校,年轻人心浮气躁,玩无聊的梗,生无聊的气,担心无聊的事情。 不过最近有点特别,难得看到一点不寻常的勇气和起伏,可惜不久就有熄灭的了。 恰恰其中一人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将深夜出门找爸爸妈妈的我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去,才得以不受饥饿寒冷的侵扰。 说起这件事,是因为我觉醒的时间极其有限而且不规律,大多数时候还是孩子的意志占据主导地位,爸爸妈妈是普通蔬菜批发商,所以深夜会去进货…… 扯远了,假设有谁能听到我说的话,应该不会对这些感兴趣,接着说回来,进去秘境的几个孩子,虽然我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地上的人不免把他们列为失踪人口。 没错,地上的人除了凭空添乱,即便有所谓第六感,有几人稍稍明白一点,但还是只能添添乱。麻烦麻烦自己,麻烦麻烦别人,才能稍稍让自己心安一点,起码不是什么都不做不是? 天气干冷干冷的任何暴露于外的皮肤都禁不住几下大风的鼓吹,就会变得红肿干燥,疼痛麻木。 冷风席卷的天气里,丁宁宁,王一珩,闫泓,陈朔几人搭伙在寻找着好友的踪迹。 闫泓虽然大概知道冼扬去干什么了,尽管与其他几人说过,其中也有人有隐隐察觉,还是报警找人一样不落下。 毕竟,身边有人已经因此永远消失,不安的阴霾笼罩的一日比一日深。 距离三人消失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星期。 说来好笑,他们连各大麻将馆,网吧,叉叉胡同儿都找了个遍,最离谱的可能都计算在内。 将边缘的最离谱的可能都找完,就只剩下没有谱的可能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丁宁宁将手揣得更紧了一点。 她看了看同样冻的哆哆嗦嗦的几人,发现几人面色更沉了。 “当我没说。”随后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昏迷期间我有被挟持过,那感觉不像假的。”王一珩说。 “到这个地步了,能找到的早就找到了,寻人启事贴的到处都是,但凡和别人接触过,没可能不被找到才对。”陈朔说。 “大家潜台词是不找了吗?”闫泓说道。 “我没有想责怪谁的意思,我也想说,不如大家都回去,该干嘛干嘛。确实,过了这么些天,四处找不到,当时我听冼扬的意思……总之,现在我们除了求个心安,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几句话说完了,闫泓怎么都觉得嘴里干巴巴的。 “最主要的是,咱们现在有精神站到这里,他们回来说不定不远了,大家都把心放宽点。”王一珩接续着这干巴巴的话。 “可能不能回来真的两说,要回来咱们醒过来之后就该立马回来了才对。”丁宁宁忍不住又说道,嘴里带着点哭腔。 王一珩看了看她,跟着也有点勾起难过的情绪来。 另外两人也低下头默不作声。 回学校的一路上,依旧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和天气一样,凝滞到了冰点,一直冷却到各自回到寝室为止。 不约而同地,几人拆开了甜品店一个孩子给的糖果。 糖果纸里写着相同的几个字: 忧虑无用的事,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据我所知,几个人算是没大事儿。 啊对对对,看着他们都要感激涕零,我得承认,就是我写的。 一边缠着爸爸妈妈去那边吃甜品,一边把控着他们和我相遇的时间节点。 管这个闲事真是烦人,不过既然不会有损我作弊上观的固有神设,让这几个人少叽叽歪歪一会儿还是不错的。 对了,因为吵闹不听话,我被勒令不准吃糖。 持续emo中,下次见。 戮力同心者众 “喂,冼扬,大个子,快醒醒。” “不然我们都要跟你一起完蛋了。” “喂。” 有些火苗蹲在地上哭泣,头上飘荡的火焰越来越弱了。 “快起来。”不断有不愿放弃的火苗牵起垂头丧气的。 不到最后一刻,都该尽力争取一下。 冼扬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联想到幻境里的人,莫名的看到了幻境里的结局,命令,任务,真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吗? 他果然和那次一样,即便付出代价,献出生命,也不能斩断精神的控制系连。 过去走马灯似的在他面前一一闪现,他想把眼睛睁开,却好像看不到眼睛的存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身无凭依的消散。相隔遥远的朋友们,微笑离开。 而后转场到不久的新年,爸爸妈妈,坐在一块看跨年晚会;江新年难得穿上一件高调的红色毛衣,印着懒懒的一只小老虎,脸上红扑扑的,站在露台看充满希望和锣鼓的烟火,她的眼睛澄明,倒映着不断升空,绽开,坠落,又绽开,接连不断的金色烟花。 新年来了!红红火火,令人厌恶的嘈杂、凌乱,都可以以烟火气来原谅,以至于乐在其中。推杯弄盏,大声的吹嘘叫喊,凌乱一地的瓜子皮,打着扑克牌,做着五块钱一局的赌注,输赢都不论,一夜的灯火通明,人声不绝…… 冼扬明白这是自己的想象,清醒到想象里没有自己。 “不想参与其中吗?”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冼扬四下观望,没有人呀。 转而一想,想象里,这有什么奇怪。 “想。可是我已经被刮了脖儿了。” “谁说刮了脖子就得死呢?” …… “那你把我拉回去,我再多活八十年不嫌多。”冼扬调侃道。 “嗯……那我做不到。” “那就别说了。”冼扬听着意料之中的答案,紧接着说。 随着画面轮转的速度加快,画面也渐渐模糊不清,话语也是断断续续。 “我有点困了,睡一觉,你走吧。”冼扬觉得眼皮子打架,想什么都觉得累。 “喂喂。你最好别睡,睡了就真醒不过来了,你体内的火苗还没放弃,江新年难得有点人性表现,刘汀还没醒过来,剩下几个正处在生死边缘呢。喂!” “起来,别吵我,我真的困了……” 正当这时,冼扬感觉肚子里锣鼓喧天,踢的他叮叮咣咣的响。 不仅体内,外边好像也有人在不停晃着他,似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能不能别吵了!”冼扬鲜有的焦躁起来,推开身边人的手。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在说话!真真切切地张嘴说话! 身边的人也瞬间安静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为了维护他,拼死抵挡,时常淡定冷静成熟的,此刻却湿了眼眶的坚毅面孔。 “刘汀。”没事就好,他心里说着。 “我真当你死了!现在怎么样,能起来吗?我给你简单包扎了一下,看着真的挺严重的。……” 刘汀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七七八八的,看着他的神情,脖子上凉飕飕的疼。是很侥幸,还能醒过来。 冼扬也含含糊糊的回应着。 过了一小会儿,二人才重又冷静下来。刘汀又恢复到可靠冷静的神情。 冼扬给他简单包扎,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即便他说不行,这个人也和他一样,不会歇脚。 确认了老师逃脱,江新年没事,即便神情依旧不讲情面,也足以振奋他的心。 小火苗们此刻也仿佛劫后余生,骂了江新年无数八遍,连带着也骂恋爱脑冼扬。 “还没死啊。”江新年在冼扬转身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她下了死手吧。可流的血虽然多,终究不是必死无疑的一刀。 现在时间三点二十三分。 花丛深处缠斗的结果,是徐海洋刘逸勉强造境,稍稍桎梏住李彦的一点能量,其间的力量持续地暴起冲突。即便杨玮平前来,看透了一些漏洞和死角,依旧难以彻底催眠境中分离出的灵魂。 当然了,极其轻松的李彦几乎没怎么动弹,就将几个人弄的爬都爬不起来。他只是,好像在玩游戏罢了。 谢仍然由于过大的打击而昏睡着,连连的噩梦在透支着他的精神。 直到一阵火光瞬间照亮深暗的死地。 “你喜欢这些花是吗?那我就毁了这片恶心的花海!” 绚丽的火舌使得花朵的幽暗红光更加不坦荡,四下奔袭的狼狈身姿完全失了从容。大面积精纯火焰的袭击,使得秘境的温度都攀升到不可能达到的温度。 即便是李彦,也感到脸上的旧伤口隐隐作痛。 “阴暗小人,最喜欢看这样的火海吧。” 刘汀前去查验伙伴们的伤势,由于冼扬的到来,他们瞬间感觉身上爽利了不少。 穿过趴在地上坚持抵抗的几人,还有一同前来蹲下的伙伴,黑罩下的眼睛此刻病态的炯炯发亮,冼扬的目光因为仇恨的意味和火焰的加持,锐利难当。 他向前几步将谢抱起,更近距离刺向李彦的眼睛,单手一扬,四面炽热的火焰疾速推进到李彦面前,在毫厘之间停下。 即便是最恶的生物,此刻的气焰,也不得不让他脚步微微失衡。 “我手一放下,你就会像这些花一样,连渣都剩不下。” 几人不禁吃惊于如此庞大的规模和速度,冼扬表现出的尖锐强势,让平日与他相处不少的众人始料未及,同时大受振奋。 与此同时,窝在洞穴里未收到命令的灵和尾鱼倾巢而出,站立在冼扬的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奴仆们,果真好忠心呐。抹杀人格的假奴隶,曾经也都是重情重义有血有肉的生命!” 地上的几人见此阵仗,受着刘汀的帮扶,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与对面上千的浮游生物对立而战,重又将刀握紧起来。 李彦听了半天,不禁轻笑,“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服软,放了这些奴隶,将解除血契的方法告诉你吧。” 话罢,手轻轻一推,火焰仿佛受到极大冲击,向四周散去两米开外才堪堪停住。 杨玮平此刻并未只专注于不敢动的敌人,他的思想已经潜入到了李彦的身体外围。顶着强大的威压和恐怖至极的畏惧感,和“窗”打了个照面。 “滚出去。”顺着狂风,黑色的身影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逼得杨玮平跪地抓挠,尽管如此,他也仅仅跪滑了三四步便停下了。 “堂堂浮游…生物的始祖,怎么…沦落到给别人当枪使的地步,还一当…就安安稳稳…当了几十年…” 杨玮平几乎是在从牙缝里挤话,冼扬没事,刘汀没事,他看见了奇迹的发生,难得勇敢起来。 狂风更剧烈的驱逐他,抓地的手指划出了道道血痕。 “无拘无束惯了,所以当个…点头哈腰的宠物新鲜新鲜…是不是啊…” 杨玮平不断挑衅着,似乎在找死的行为背后,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正以无畏的坦荡,寻找着其间的弱点。 刘逸先有察觉,随即迅速和徐海洋一同造境尽可能保护着他。 同时,李彦以感知命令影中几人,把江新年带到身边来。 僵持之间,冼扬及众人未及感觉,李彦稍一控制,江新年就直奔火焰而来,而江新年,此刻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平静面庞。 “冼扬!”“停手!”面向外边的几人首先发现,齐声叫喊,就在江新年即将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时,冼扬紧急熄灭了火焰。 几人都吓出一身冷汗,冼扬更是怒不可遏,李彦见状感觉很是好笑,“动作倒是快。” 江新年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更让几人愤怒的是,她没有一点怨尤,即便毫无缘由的死,她也不会有一丝犹豫。此刻只是“忠心护主”,即便被锁链束缚,也站在主人的身前,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 “你要是舍得把她和我一起烧死,那我就放弃抵抗,乖乖等死,怎么样?” “别那么怒气冲冲看着我,要么,我连带告诉你解除血契的方法?这买卖不亏吧。” 徐海洋的牙齿咬得咳咳作响,如果可以,真想一刀宰了他,让这嘴里再吐不出令人作呕的话来。 冼扬更是如此,看着江新年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心中的情绪四处冲顶,体内的火苗也早已乱了套,胸口的愤懑顶得他五脏六腑都缩紧起来,身上喷涌出骇人的杂乱火焰。 “冷静点。”刘汀见此情景赶忙提醒。 “李彦,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好好生活,把生命看得比任何金子、珠宝都要贵重,而你却要硬生生掐灭!” “陈道沁!”虚弱但坚实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谢醒了。 蝇营狗苟的,是谁? 江新年仍然紧紧护在李彦身边,向后微微张开的手臂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松懈。 可是,她看着面前被上千生物围住,面无一丝惧色,以一身格档、挣扎回护的好友,伙伴,没来得及告破小小爱恋的特别对象,如今却因为她陷入两难境地。 她更无比清楚的知道,来到这儿的一半原因,和她有关。即便几次刀刃紧逼,即便多次失望被动,濒临生死危局……仍旧对她,没有哪怕人之常情的一点点责备。 可她,不能违抗契约,一瞬间也不能。这些话语只在她心里吱嘎作响,钝痛异常。仆从使得她仍然在痛苦的呼吸着,不辨是非黑白的站在这个令她无比厌恶,痛恨的人的身前。 她的眼神空洞,嘴里脱口而出:“直接杀了他们!以您的能力,我相信易如反掌!” 陈道沁不理,只盯着重又勉强起身,被冼扬强压着发抖的手轻轻放下的谢看。 “我这里没有春风,可你们这野火,也烧不尽我这无尽的花海。” 于此同时,血色欲滴的花朵从他脚下开始,次第绽放,其蔓延速度之快,颜色之诡异妖冶,远胜从前。 这一次,它们不仅仅满足于占据一半的地盘,转眼间,各个浮游生物的住所不必说,甚至连秘境高远的极限,都已经挤满了互相推搡着要汲取养分的花朵。 “上次收了冼扬室友的血,这次,是又收了刘汀和冼扬的血吗?!” 刘逸恨恨地看着身边簇拥的渗着刺目血红的花朵。 陈道沁看着众人震惊愤怒的目光,轻轻挑了挑眉:“蝇营狗苟之辈,你们自觉不是,可是分别在哪里,我看不出。” 怒火中烧,刺耳刺心,陈道沁轻巧的把手放在江新年脖子上,而江新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一个抓着脖颈一脸轻蔑不屑,一个面色严肃舍身回护,两相对比,尤为讽刺。 四点钟整。 双方僵持不下时,谢再次开口:“我全都想起来了。” 陈道沁再次看向它,却被它眼里的澄明和冷静引得表情微微一滞。 “所以呢?” “祈念平安与幸福,唯愿灯火一安眠。你和窗被互相制住了灵魂,而不相干人的血,不仅使我过激失忆,更让当初本就万念俱灰心神恍惚的你与那恶魔的绞融更近一步。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缠斗至今,仍然未分胜负。” “而这,正是你至今蒙面的原因。” 这番话刺痛了李彦,更刺痛了陈道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使得他周身僵硬,而且更分明的感觉到,窗好像在悄悄撕扯着他的灵魂。 身前的江新年从未探寻过裹挟下的真相,此刻,她迫切想知道主人受了怎样的摧折。趁着李彦双手僵硬,不顾上下尊卑,转过身去要扯下他的遮挡—— 惊慌间,他不禁向后大退数步。 就在这时,火焰重燃,铺天盖地的焰火浓烈而有分寸的挡住背后的浮游生物,刘汀身影掠过,未及江新年抵抗就将他拉离李彦的身边。 短短几个瞬间,筹码就从手里溜走,李彦甫一发觉,时机已经不对。 刚想动手,身体里的刺痛就绞得他佝偻起身子。 “窗——!” 成功了!徐海洋和刘逸望向看起来极为疲惫的杨玮平,他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在这来回僵持的过程中,他与窗也交涉了数个回合。 相对于浮游始祖来说太太弱小了,况且他开始搞错了方向,以为窗是自愿臣服,百般挑衅,更使得事情难上加难。 窗虽然为祸人间,作恶多端,但对于这个没有占领宿主意识的特例来说,它也忍受了数十年的孤独。两相缠斗的疲惫感让它,他们都一刻不得安眠。 所以,它鬼使神差的,放下了威压,将这个人放进来稍微聊了聊。 “你连番挑衅,是想离间我们的关系?” 杨玮平见它收敛气焰,神情也不再挑衅,“是。” “可我们的关系不需要离间,我并不是真心要帮他。” 杨玮平暗暗为自己冲动的行为叫着后悔。面前的家伙虽然收敛了气焰,但是强大的压迫感即便是平静的话语也在时刻迸发。 “那是——,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就你?如果是我占领了意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你明白吗?” “哈哈,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有境保护,而且有同伴相助。您只要把我拉进阵营,将天平稍稍倾斜一些,起码能让他难受难受不是?” “至于后果,眼下的局面你我都看着,先破了这磨蹭局面再说。” “嗯,这倒是不亏的买卖。” 回到眼下,徐海洋刘逸稍稍有了些多余力气,赶紧分神造了个小小的境将江新年包了起来。 一伙人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冼扬一手稍稍抬了几厘米,如果不特意注意甚至不会注意,霎时间,无数更为精纯的金色火焰缓缓升腾起来。 当时一夜虚拟的实验加上几次运用,他对于火焰的操控更趋成熟,火焰的精纯度也比之前提高了不知多少。 李彦此刻疼得体面都顾不得,蜷缩在地上,汗珠将黑色的布浸透,灵魂被不断撕扯的痛苦,还没有可以界定匹敌的。 冼扬发出的火光将周身照亮到炫目的程度,“这花开一次,我就烧一次,再开,我就再烧,直到将它们连根烧尽为止!” 同时,千万股金黄澄明的火焰终于脱离了桎梏,迅速地落下,钻进那狡黠漆黑的花朵最中心,最娇嫩的地方。 火光将秘境照的通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火光在熊熊燃烧,灼烧的声音也夹杂着痛苦的叫嚷,哀嚎,不绝于耳。 冼扬特意没有用火围困住李彦,他就要让他直接了当地看到、听到,象征的罪恶寂灭的声音。 谢知道昔日的主人早已经不在了,可它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仍然不禁想要去安慰他,解救他。 但与此同时,它寸步未动,它的头脑现在异常清醒,即便可以挽回,一切的事情早已让他无可救药。 江新年跪倒在地,不断地划刻,撞击眼前的隔膜。 冼扬身后的浮游生物们,更是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想要穿越火焰,不惜绝命者。 如此讽刺,令人难以忍受,冼扬一边格档着,一边又努力护佑着它们的安全,谢在一边急急忙忙地做着指挥。刚刚平息的心情怒气更盛。 “杨玮平,你干的不错啊。我对你怎么说也是有知遇之恩。” “不过你们干的不错,也不笨,我觉得,嗯——,勉强算满意。” “不愧是你啊,都这个鬼样子了,”窗看着他惨白惨白的脸,“还能过来夸奖夸奖你曾经的副手。” “不光是,这不还连带着夸奖夸奖你。” 窗颇有意味的轻笑了几声。 “知遇之恩?你的脸皮是有多厚?”杨玮平厉声反问。 李彦并不生气,也没有回话,而是接着说:“我只是想和你们最后说说话,没想到你们不领情啊。” 身体外边,冼扬堪堪将那些浮游生物绞得筋疲力尽,换做刘汀和谢来合作,他则向李彦处走去。 毫不迟疑地揭开了他脸上的黑布。 归来 随着面罩被扯下,痛苦也不再被隐藏。他双眼紧闭,双眉紧锁,冷汗涔涔,此刻意识还在与窗对峙。 冼扬未作迟疑,当即挥手将他的四肢钉在地上。他已经有足够实力令火势不至蔓延,疼痛,桎梏,他要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 理智的边缘线上,他的心里夹杂着小宇的死,伙伴所受到的践踏……此刻他也是个自私的人,丝毫没有把学校里的其他人考虑在内。 火焰炙烤着四肢的骨血,让他真切感受到快感,痛快,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血液在飞速乱窜,以至于其他声音表情情景都被他弃之如敝屣,全然不顾。 当看到刺眼的血迹,烧痕时,他的目光方才能再次扩大些范围到他的面目。 他看着这个存活百年之久的人,五官端正,仍然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你也会觉得疼吗?不人不鬼的活着,有意义吗?” 冼扬似在反问,又好像在喃喃自语。 此时,徐海洋、刘逸和杨玮平抽身不得,只要冼扬回头看一眼,就知道事情现在不妙。 谢和刘汀堪堪将火焰门内的浮游生物耗尽力量,制止了它们形同自杀的行为。 他们瘫坐在地,谢下意识向主人方向一看,眼前的人他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怎么会……晏……锦……” 刘汀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陡然一紧,赶忙转向谢的一边,“他不是陈道沁?!” 谢仍旧眼神发虚,没有回应,或者是根本没有听到。 刘汀看见它的表情确认了这个答案。 “他不是陈道沁!” 刘汀向着冼扬的方向喊着。 而这一抬头,更是发现中间三人几欲支持不住,往后步步退却,好像在极力支持忍耐。 与此同时,晏锦睁开了眼睛。 “快跑!!” 杨玮平大喊,三人瞬间脱力向后滑脱数米。 刘汀见冼扬没有反应,立刻上前将他往回拖,杨玮平也赶忙将那两人拉起身来向回跑。 冼扬与晏锦四目相对,而那极度虚弱的脸上,眼睛却不相称的灼灼发亮,嘴角则是讪讪的笑意。 大量透明发黑的虫子在对峙过程中缓慢移动,此刻全部堆积到他的脚边,在向上爬行蠕动的过程中越来越少…… 退回的途中,稍微清醒了一点的冼扬将摆脱桎梏的江新年一把揽住。 杨玮平来不及说什么,但众人明显感到翻覆颠倒的巨大危机正追在他们身后迅速成熟。 为什么?刚才明明是窗占上风,而后突然来了一股力量,他来不及反应,便被扇了出来…… “去地下!现在已经过了四点半,离影出来也不远了!” 一行人在路上快速奔跑,只有不停地喘气声,杂乱的心绪纷纷扰扰,未知的变故令他们都有点慌乱。 如果刚才果断杀了他,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冼扬背着江新年,用火将她的双手捆在身后,不断地挣扎和叫嚷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刘逸和杨玮平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与同伴打了招呼,便去往玄乎虫所在地。 “冼扬,要不我来背一会儿吧。”徐海洋问道。 其实他之前就想问了,这样的速度即便是已经抛弃了背包的他,也感觉有些吃力。 但冼扬没有说话,嗒嗒搭的脚步声给了他答案。 他转而看向谢,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晏锦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简短地叙述了近百年事情的经过,众人听闻皆沉默不语。 “至于为什么会是晏锦,我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以外边那家伙的能力,怎么会任由我们向这边逃了这么久?”冼扬气喘吁吁地问道。 …… “不知道你们听到了没有,我好像,隐约听到,他好像在叫,那叫声,甚至不像人类,声音不大……”徐海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到底什么情况?” “刘汀怎么没说话?” 冼扬转头一看,刘汀跟着跑着,但是脸色奇差…… 徐海洋赶忙蹲下身来,想要将他背上身。刘汀不情愿,但是浑身的伤令他非常虚弱,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是更大的累赘。 “好家伙。”背上了之后,徐海洋没忍住说了句。 谢也漂浮于半空中,帮忙托举着刘汀。 “我不该让刘逸去的,这样一来,待会儿连造境都做不到。” 想到这儿,徐海洋很是后悔。 “别想别的,快跑,想被影包围吗?” 一语点醒,速度更快,心思更集中,五点之前,他们赶到了地下。 “空了。”杨玮平和刘逸都看到了爬进身体的虫子,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几十年没出去过的东西,这次全出动了。” 杨玮平看着脚底玄乎虫密密麻麻的爬行痕迹,情绪不明朗。 而远处,晏锦正在抱头挣扎着,尽管四下无一人一物,但初次苏醒的他还未适应这副身躯。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时,五点钟整,大量影子出现在巢穴中。而禹站在曾经的花海前,看着地上挣扎的人,一时还没有适应情况。 羡慕 “妈妈,我想吃奶酪棒。”小孩儿眨巴着扇呼扇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 “不贵的你不吃……”像往常一样的话,一听见这话,他就知道,同意了。 他这个神做的,着实有点憋屈,整天被当成小孩子挨骂,教育。有些东西头脑跟得上,身体却跟不上,干什么都乱七八糟的。很重要的一点,他真的不想去学校!一点也不想! 不过,当成小孩子撒娇卖乖,其实还蛮轻松的! 有时候他也在想,如果跟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经历人世间的所谓酸甜苦辣……最好是能寿终正寝,岂不比当神有意思的多! 因为能逝去,有变化,会忘记或者突然间想起,正在抱怨正在苦闷的每一刻都显得金灿而在隔绝处恒久。 在恒久没有概念的时间里,他一遍又一遍,换着一茬又一茬的人去观察,记忆如同乱麻,但他每一根都记得清清楚楚,摸得真真切切。 于是,他开始无限渴望有限和归处,可神的祈祷没有更上级的去管理理睬。自己的祈愿就将作为神旨,在千千万万年永恒的消磨中,慢慢慢慢去改变,去自己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在刚刚,他头脑里想起了关于浮游生物的一些事,翻开了记忆的1163783页。 “窗,是大群黑色生命互相厮杀的集聚体,惯洗附身于情绪崩溃之人,行尽恶事,非附身之人死不能除。1271年,起源于一买命贼人,此人以利落杀人为耻,最喜佯扮蒙骗,于兄弟义最笃,夫妻情意最深时方才下手,且无一次犹豫失手。一生钱财珠宝无数,无牵亦无挂,自知罪孽深重,未置死后天地,自行于乱林之中长眠。自此,乱林之中,窗始出没。由于前事作因,即便增长速度惊人,仍不能平衡厮杀所绝。且分化团体较少,一团一人大量集合,虽恐怖如斯,终难免至于灭绝。” 应该改一下,“至2021年底,被附身者仅一人耳。” 所以啊,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起源,陈道沁当初想培育新的生物,失败的原因从根本上就错了。 从谢的经历也可以看出来,浮游生物产生的本质,不在于肉体的惨烈,或者说不在于死法,而在于思想和意识。 “你,怎么了?” 禹有些摸不清,以李彦的实力,凭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把他搞得这么狼狈?四肢上的火虽然已经熄灭,可巨大的窟窿触目惊心,被扯下的黑布,惨白痛苦的脸色,还有四下寂灭的花海,遍地受伤的浮游生物…… “诶……”它犹豫了犹豫,才化出手碰了碰这张没见过的脸。 “去那边……追他们……” “我很快……很快调整过来……” 晏锦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几句话,倒仿佛是被逼着说出来的一样。 不过禹没想那么多,就向洞口处追去。 其实就差一点,如果他能及时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那时引发的冲击,足以将秘境整个湮灭。不过幸好,他们在难料的境地里选择保守的逃跑,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再想要杀他,可就难了。 “闹够了没有?!”陈道沁因为疼痛和眩晕有些恼火。 晏锦却显得很从容:“陈道沁,你可知道天命?” “数年不见,你怎么转了性了。” “这倒没有,至少不想跟你合作这件事上,改不了。你我都是该死的人,你想当个老妖怪苟活于世,没问题。但是别拉上我呀。”晏锦很是无奈的摆摆手。 …… “不如这样,我们合作一把,过后这副身体随你处置,你大可以借机化人,重在阳光下生活。以你的身体素质,本不该只活到25岁。” “其实你对于生生死死着看得比我通透多了吧。可连我都认为,该死的就去死,该活的就活着,你怎么就明白不了呢?” “该活?!该死?!哪来的定论!”陈道沁情绪好像突然被点燃了,连疼痛都与之连结呼应。 “本不该。是,本不该,可是没有这本不该,我也不会有难得的夫妻缘分。前因后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真正被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从无悔意。” 晏锦将眼里的情绪收起来,他整个人看起来轻快了不少,连戾气也少了。 “不说我了,你抱残守缺了这么些年,准备如何结束,或者说,你还准备结束吗?” …… 陈道沁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来时,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眼神疲惫而澄澈,“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了。” “或许我早该承认,你比我高明太多了,不管是生意上还是旁的什么。” “我知道你不用任何承诺,更不想和加害于你和她的家伙共居一处。” “哎,这样好了,你可以提出条件,陪我看看这场实验的结果。” 意气风发,潇洒恣意,没有病痛引发的戾气纠缠,他本该是这个样子。如果可以小小说一下“本该”的话。 “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你去的是阴曹地府还是亭台楼阁?有这种分别吗?……能见到想见的人吗?” “……” 陈道沁听着,回应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淡淡微笑。 “这虫子是他扭转劣势的钥匙。既然没有一只存留,也不能观察什么,就去和他们汇合,说不定谢会知道怎么回事。”刘逸说道。 杨玮平也是同样的想法,一齐快速向前行进。 “杨玮平,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打开的那锁链吗?” 杨玮平和刘逸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见杨玮平不答话,它转而将目光落在半透明的影身上,“就是你吧,那个通风报信,逃离了契约影响的影。” 听到如此陌生的口吻,戒备轻蔑的眼神,刘逸感觉心中一阵钝痛,再次面对面,却是这样的境遇。 避无可避了,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亮出身份作一尝试。 它理清自己的思绪,克制自己的感情,说道:“禹,是我,我是逸。” 禹的身体顿时瘫软了一下,下意识的瘫软过后,它开始极力从这个陌生的身形中分辨它的影子。 随即逼到身前来,与它的目光交锋。委婉的遗憾,五味杂陈几欲喷薄而出的万千思绪全在这略有些忧愁但又温和至极的眼神中压抑着。 逼视数秒,禹侧过身去,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句低语:“可它死了。” 逸刚要向前走,禹即神经质地大退数步:“别过来!” “你不敢承认,我的存在,不亚于让你重新经历那段血淋淋的往事。你的愧疚无以复加,已经到了需要用仇恨来掩盖的地步。你有多恨灵,就有多愧疚身边人的死。” 逸站在原地,将这些抽筋剥骨的剖析,不紧不慢,带着同理和笃定一字一句地讲了出来。 “这根本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有必要为此歉疚!影的末路,都是由于灵的肆意夺取,还有那恶心的属性!那种臭鱼烂虾,我不甘心!” 禹的胸膛里像被重物挤压一般,闭塞的压抑和酸涩感令它几乎抓狂,叫喊出的声音和话语甚至令它自己也莫名的感觉无比恶心。 它直直怒视着面前这个影的眼睛,怎么大喘气,呼吸都极其的不顺畅。 “你知道为什么它可以逃脱血契的束缚吗?”久未参与期间的杨玮平看着几欲抓狂的禹,忍不住发声。 “因为它与我订立血契的愿望是,实现你的愿望。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实现,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 它回想起那个视死如归的眼神,回想起它是如何不用进食而长长久久的苟活于世,回想起,它怎样痛苦地撕扯它的血肉…… 看着周边墙壁石头的纹路,他试图看清缝隙里有着细微变化的色彩。而越看,越令它感到晕头转向,白茫茫…… 看着倚靠在墙壁上那个脆弱迷惘的朋友,逸走上前去,俯下身子,轻轻顺抚着不断颤抖的身子。 “你希望我活着。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自私,那么不堪。跟你一起长大,我最明白你的想法了。这次不逃避了,咱们俩一起同行……” “冼扬,火锁怎么解开了?” 徐海洋发现赶紧拦住江新年,一旁的冼扬则在一遍又一遍的尝试,无论如何用力,都放不出丝毫的火焰。 “你们又不听话了吗?” 他探入小火苗们所在地,心急地说。 “随你差遣,如果用不出,应该是你自己的原因。”领头的说道。 “先用那儿的链子捆上吧。” 徐海洋见冼扬满头大汗,知道情况不对,虽然心急但也知趣不再多问。 刘汀现在几乎处于昏迷状态,老师和刘逸迟迟没有回来,徐海洋的境因此用不出来,我的火焰又…… “别急。”谢看着依赖一脸愁容的冼扬,心里也惴惴不安。 外边到底什么情况,什么时候会追进来,如果追过来,他们现在的情况仅凭它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徐海洋明显感觉冼扬情绪不对,从揭开黑布开始,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但他在压着,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一定急得火烧火燎。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强烈的冲击把他们牢牢贴在墙壁上。 “各位,中场休息结束了。” 压抑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你也经常咬牙切齿地这么想吧。但在好运来临时,你肯定不会再去想“为什么偏偏是我”这种事。 于是你认为深重的苦难常常将你压制的只剩下一口气,而你危如累卵,虚虚弱弱,这口气却断断续续期期艾艾地这么呼着。 你承认自己胆小怯懦,没有定力,脆弱不堪,却又自顾自挨过几个小槛儿之后觉得自己无比强大,重获新生,进而感慨渺小和顽强是如此鲜明的对比而又如此的和谐。 即便像冼扬这样的人,所有人,都是如此。 所以当秘境顷刻间化为飞霰,众人瞬间失重坠落时,都是一副挣扎惊呼的本能丑态。就连浮游生物一时也忘记了浮游的本能。 同样出于本能,冼扬接下后掉下来的江新年。 “徐海洋!”逸大喊。徐海洋在万丈高空中被风冲撞的几乎昏厥。 “徐——”“逸造境!” 好在他听到了! 呼啸的风声中,几人一灵与黑压压的一片影同时高速下坠,灵魂已经跌出身体,心脏已经跳出体外。一点点的伤口在这高速的冲击下都像一把把专挑伤口进攻的刀子。 湖泊,村镇,围栏里的鸡鸭,石槽里的…… 轻轻地,“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壳将这些形形色色的生命通通笼罩起,和缓地移动到一片空旷的地方,慢慢与空气融为一起。 地面上,忽的多了一大片生命,徐海洋和逸脱力倒地,谢受到未及消散的碎石撞击晕倒,杨玮平同样晕倒在地,更不要提本就受伤极为严重的刘汀。 冼扬放下江新年,惊魂未定地踉跄前去查看……却不知道应该先看哪一个…… 禹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呆呆地立在徐海洋和逸身边。 他们只是太累了。 “变成人了?”“纹路……又出现了……”“徐海洋……” 而后自己又莫名发笑,“新的合作关系吗?合作的不错。” “禹?”徐海洋虚虚晃晃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怎么样?”冼扬抱着谢急匆匆到他们身边来。 “江新年呢?”徐海洋移开目光问道。 “在那边坐着,其他人也只是受惊了,应该没事。” “我们没事。”逸边说边直起身子来。 “李彦呢?我们差一点都摔成烂泥,死在这儿了!”徐海洋站起来恨恨地说。 “多亏了你们,这种情况下还能——” “你能不能别憋着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看你都他妈难受——” “徐海洋别说了。”逸赶忙说道。 冼扬的脸色变了,他干巴地抿了抿嘴,却头一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心里很乱吧。”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 几人侧过身,目光投注在禹身上。 “冼扬,它是禹,是我的朋友,它会帮我们的。” 禹没有看冼扬,反而重又看向徐海洋:“你是怎么面对他的?不觉得羞愧吗?还是自己觉得自己是迷途知返?” 面对禹尖刻的提问,徐海洋迟迟没有回复。 “不是他的错,也谈不上什么迷途知返。”冼扬没什么情绪地说。 他心里确实很乱,但是对其他人还能暂且压抑着,听到这个影的语气却压制不住的觉得不舒服。 “李彦!你在哪?赶紧滚出来!这些影是你的奴隶,没有你的命令甚至不会自己求生!赶紧滚出来!” 看着遍地懵懂无言的伙伴,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大家齐齐看向天空,黑夜寂静无声,没有一点星星,连一只鸟的痕迹都没有。 刘逸走到刘汀面前,蹲下身,为他灌注了一些自己的力量。 这么重的伤,普通人能够活着已经是奇迹了。他就应该坚持不让他来,这次的结果,或许也已经注定了。 “杨老师,你醒了。” “您能感知一下李彦的位置吗?” “我可没说让你们休息聊天。”一阵音浪打破了不安的短暂平静。 重重叠叠的影子中间,李彦赫然站立在中央位置。周身的气氛,仿佛和其他地方不是一个次元。 他与之前,判若两人。这种感觉,在他身边日久的杨玮平和禹感受更为烈。 其实不是他站在中央,而是周边的影都在向他围拢靠近,一旁的江新年也不例外。 “站住。”冼扬拉住她,目光紧紧盯着她神色异常的目光,手上却没用多大的力气。 “别再往前走了。”冼扬的语气近乎哀求,不是他拉着她,而是她拖着他往前走。而他的眼神从刚才起就没有很坚定,他心里明白,他拦不住,但即便如此,他又怎么能不拦呢? 站住,站住啊!别再往前走了!听见没有!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别走了……自己的脚步一步都没有停。 赋予我责任和使命,赋予我责任和使命,即便再艰巨,即便是自我毁灭,都在所不辞,甘之如饴。 僵硬地跪地。 一片黑压压的影与,一个人。 不愿去看的同伴。 松开的停滞住的手。 火,发不出来。 感知,探入不到,甚至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造境束缚能量更是徒劳。 “别再试了,除非你想再死一次。”禹淡淡说道。逸见徐海洋周身渗血,也停止了继续。 “他凭什么?!”徐海洋气急败坏,周身的疼痛也无所顾及。 “再来!”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 为什么用不出来啊!快出来啊!冼扬也几近崩溃。 怎么就到这种情况了?没一个顶用的。但也不能怪他们。这……真烦死人了。 “爸爸,你回头跟妈妈说一声,我去找对面王劭鹏玩去了。昨天约好的,之前跟妈妈也说过了。” “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啊。” “嗯。” 幸亏爸爸好糊弄…… 这个身体……怎么办啊……腿短胳膊短…… 得找个精神力不外露的,承得住我的年轻人才行,哪里有哪里有…… “冼扬,你说我是杀了江新年呢,还是把其他的全杀了呢?我听你的,你怎么选,我就怎么办。” “折磨人好玩吗?!”杨玮平已经走到了冼扬身边。 而冼扬仍在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做着无谓的尝试,已经到了近乎魔怔的地步。 “你们这副表情,真不错。”李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还给我,自由的权利 “你希望我选哪个呢?” 冼扬在与自身的缠斗中狂躁不堪,身体还在不住地激动颤抖着,双眼第一次透露出无助和晦暗的神情。 杨玮平的牵强抚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太弱了,对于面前这个人来说,一切不过是场游戏。他们狼狈不堪,苟延残喘,而那个人,精力正盛,从气魄上就可以压倒一切。 “真的要这样做吗?”谢开口,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和痛恨。 “你手上沾的血越多,就越是把自己推向绝路。”杨玮平看着这个自己追随多年的人,悔不当初。 “禹,你怎么不说话?” 李彦不理,将目光转向禹的一边,禹看着周身流血的徐海洋和跪坐在刘汀身边的刘逸,失神了很久。 “如果你能答应消灭所有的灵,就算将所有的影也一并杀干净,我也没有意见。” “你说什么呢?!”刘逸猛地站起身,瞳孔也因震惊而颤抖。 徐海洋则颤颤巍巍地支持住身体拔出刀来,“你知道对错吗?知道后果吗?你们影的衰亡不能全都怪在它们身上!现在,现在你连身边这些影的死活都不顾了吗?!” 他眼里的惊诧愤怒对上了一双毫无思想可言,固执异常的眼睛。 “徐海洋,我绝不走你那样的路。” “逸,不管人还是浮游生物,变来变去,都是会累的。” “简直愚不可及!”杨玮平看向它,对它的固执难以理解。 李彦观看着这场指责的表演,“果然,禹,你和我是同路人,我不会杀你的。” 禹回以一个没所谓的笑。 “我希望你选江新年,不过,按你的个性,应该会选别人吧。” “我哪个都不选。”未及空隙,冼扬紧接着不悲不喜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一起死吗?” “随你怎么办。”机械地回答。 “冼扬!”杨玮平想要喊回冼扬,喊回那个冷静忍耐的年轻人。 “不过如此。” 对面无光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僵立着。 “你听见了吗?我说你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正当时,一个出乎寻常冷静严肃的声音将他从天旋地转的飘忽中拽回。 “你是晏锦还是陈道沁,你自己分的清楚吗?” “起死回生这种事,即便是窗,即便是你也做不到。” 这个声音自信沉稳,好像没有经历过这狂风暴雨般被撕扯的漫长时间,而是作壁上观,清清楚楚地直击要害,恳切入微。 他正在受着深深的鄙视,即便连感知窥视的任何暗瞳都不能靠近他分毫,即便黑气压覆着周遭,即便面前这么多的生命对他俯首称臣,忠心无二,随时可以无缘由的赴死…… 面前这个灵,却无视一切劣势和威压,透视过肉身在淋漓尽致地不屑于他,即便它没有露出一点点轻蔑的神情,即便它的伤口还在剧烈作痛…… 你在利用一个死人吗?竟然连死人也可以利用吗?更何况这个人,拥有比你更澄明的思想更无悔恨可言的豁达。而你正在用这副皮囊,强将窗压于身下,换上自己阴险的表情,获得虚伪的,力量…… 长久的静默下,只有不断飘散的黑气在流动着,覆压着,直至将距离的界限都模糊。 “我承认。” “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利用感到愧疚?你只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不,算不上,应该说,是炮灰。” 看着眼里的绿光都很微弱的谢,他感觉有些可笑的撇了撇嘴,他的眼睛,仍然在笑。 “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远处来人了,一个中年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扫视着受伤的几人。 “那个,已经打过电话了,说是十几分钟会到,没事,您先回去吧。”杨玮平最先回话,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逸见状强装友善的点了点头。 “可我看这里有一会儿……” “不关你的事儿,赶紧走。”徐海洋道。 在那人犹疑的转身和回头中,几人都紧盯着李彦的神情看,心里的那股劲儿一刻都不敢松。 “嘣!”伴着肉体爆裂的声音,李彦把手抬起张来,嘴里蹦出一个相似的拟声词。 身体都随之一震,随即向那一个点狂奔,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离的越近,那摊血肉就更清晰,更触目惊心地摆在眼前。 确切无疑,他死了。一秒都不到,就在即将闪近房屋中不见的时候,就在,刚刚。 “呵,还跑来干什么呢?”徐海洋此刻才恢复了身上的痛觉,同时感到浑身发冷,冷的他感到自嘲和绝望。 谢和其他人在停下的一瞬间,眼泪齐齐落下…… 无人发一言。 “李彦——” 听到声音时,一灵一影已快速冲向前方,幻化出巨大的手臂和尖刺。 在靠近半米左右时,它们突然停下了,周身的屏障在消磨着它们的血肉,滚烫的皮肉血液飞溅在空中,落在地上。 每削掉一截,下一截又会疯长接力上去…… 匍匐在地的江新年和影因为主人受到攻击而齐齐苏醒,冲将上去撕扯攻击…… “禹,快救它们!”徐海洋拖着并不灵敏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跑着,大喊着。 几人齐齐望向禹,而它只是站在原地,喃喃道:“死了吧,都死了吧。这才是,完完全全的结束。我再也不想,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和派遣了。”自言自语地话说出口,它感觉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火,火,火呢?!冼扬看到鲜血的神经重新开始活动,但也只是一团乱麻和一阵眩晕。 “脚下!从脚下攻击!”紧张的情绪里,杨玮平头脑中突然闪现出虫子爬行的轨迹。 但是刘逸和谢听到这句话也无法摆脱影们的夹攻,失血过多已经让他们没有战斗力。 几人眼见要冲到影中去却被一股力量弹开到数十米之外…… “我选他们。” “你说什么?” “我选他们!” 朦胧中,徐海洋听到了这句话。 “不行…一个都不能放弃,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能…” 这个声音,是刘汀! 他在冼扬之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地的尘嚣久久不散,地上的一切都被扬起的沙尘所掩盖。他们好像都已入了土,隔绝于人世之外。 冼扬感觉自己的嗓子,神经,处处都在发抖战栗,连眼泪都在发抖。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站起来?破碎的眼泪在这一片沙尘中也无法澄明。他抬头看看天,却也看不清楚,索性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破败的心和正在发抖的悲哀灵魂。 火的气焰,又在哪里呢? “冼扬,你听到没有?!”布满沙尘的干裂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身姿就像经过千万年风化雕琢的石塑。 …… 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满天的沙尘回应。 “李彦,我只有一个要求,江新年,由我来……” 久未发出任何声音的李彦此刻却发出一阵笑声。 “即便曾经有相同的力量,你也果然,和我不同。” “11号。” “是,主人。” 江新年被地下的石块碰到了头,意识在听到主人的召唤时突然清明,迅速起身向冼扬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回身,说道:“没能陪伴主人更长的时间,谢谢您的教诲。”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意志是抵挡不了契约的。”李彦喃喃道。 随后不再看向她的方向。 冼扬透过厚重呼啸的风沙,看见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不知道有多久了,那个身影再没有向她走来,再不追随他的脚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冼扬感觉内心被悲哀覆盖,同时又平静异常。 “李彦,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我不能理解,经历过苦难的人,为什么还会希望别人如此。你的心灵,或许会因为这个结果得到安慰吗?” 没期待得到回答,他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去。可先碰上的,却是刘汀坚实的身躯。他不再寄希望于言语,而是用行动挡住他。 “刘汀……” 他看向刘汀的眼睛,但对面的眼神不容分说。 他想扭身走过,却被一把拦住…… “走!” 一个身影将刘汀撂倒在地,是杨玮平! “我明白这是唯一的选择,冼扬,没有人比你做这个决定更痛苦……”杨玮平说着默默垂泪。 身下的刘汀仍在挣扎,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和神智…… “你在哭不是吗?你不甘心这个结局!……” 冼扬咬着嘴唇迫使自己转过身去,他身上没有力气,歪歪扭扭地散架一般向前走着,离前面的身影越来越近…… 一个热烈的拥抱!带着热泪与急促的呼吸,他几乎扑倒在她身上,用力地抱住了她,抚摸着她受伤的额头和眉骨的伤疤……无比灼热地看着她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对不起,事到如今,我还是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你不小心弄掉我手机那一天。” “五年前,我们都是高中生的时候,我在路上看见一个光着,光着脚,一边哭一边跑的小男孩……正要上前去,你就冲过去了,你见他光着脚,就抱起他……那是个冬天,你把粉色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细细询问他的信息,把他送到警察局,等到有人来接才悄悄离开……其实,我一直不放心,跟在你身后,怕你没了力气,我能帮一把……” 回忆起这些,他轻轻顺着她耳边的头发,含泪带笑,“我从那天起,就喜欢上你了……你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你从来都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只是……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在这一方面……不敢表达,我害怕,任何可能导致尴尬的情况发生……” 不要哭了,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不冷静呢。现在的结局,也是我理想的结局。如果一辈子当傀儡,没有意志,如果杀了你或者任何一个人,那种煎熬我绝对无法忍受,却又不得不存在下去。 所以,不要再哭了。 江新年潜藏的内心无法从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分毫,可冼扬一直敏锐地意识到她在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此刻,他把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看着她的眼睛,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他更加明白,她正坦然接受这个结局,正因如此他更抑制不住流泪…… “不管是不是人间,我们,会再见的。”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鲜血飞溅…… 痛感只袭来了一瞬间,他到底不舍得她疼,于是逼迫自己…… 在生命的最后,她感到畅快和舒展。看着仍旧紧紧拥抱着她的人,颤抖着扶起他的脸,透过数不清的泪水,轻轻落下一吻…… 为虎作伥的龌龊勾当,我做够了。 她,终于重获自由了。 “我”的意愿 一同走过的路,到此为止了。 头重重磕在地上,扬起一地的沙尘,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影…… 两人还是拥抱的姿态,只是刺目的血飞溅在四周的皮肤,衣物和土地上。瑟瑟的风声席卷过来,二人的体温已不再相称…… 李彦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和情绪,百年的时间里,他做惯了这样的表情。 禹重又站在他身边,任凭风沙划破身上的皮肤。 刘汀停止了挣脱,任由早已脱力的身体倒在地上,也任由苦涩的无力感充斥他的胸膛。 “没有了。”“结束了。”杨玮平偏过垂下的头,脑袋里嗡嗡作响,直至轰鸣大作,杀孽,掠夺……难以呼吸的艰难结局…… 亲耳听见这一切,可身体甚至口舌都不能受自己的驱使醒过来,只有眼泪,从他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涌出…… 他在躯壳里缩成一团,疯狂地哭嚎呐喊,阴暗的角落里没有天地,也再没有那个愿意支持他理解他的人。他才刚刚,才刚刚确定了自已的心意啊! 剧烈的咳嗽混着泪水,转为强烈的呕吐,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既然这样,醒不醒来又有什么分别?他构建起的通向世俗的桥梁已然坍塌,他的祈愿已然破碎,前去的目的已然消失…… 他何必再醒来呢? …… 前路在哪里? …… 他又再一次咳嗽起来,这一次,他的灵魂与身体重新融合。因为尘土风沙正往充斥着他的口腔鼻腔,让他的泪痕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出现…… “快醒醒!”“怎么办?他要喘不过来气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和身边的人说道。 身体被不断摇晃着,可他,不想醒来……不想,面对现实…… “醒一醒,徐海洋,她希望……我们都活着,我能……感觉到。” 这个声音悲哀又恳切,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地实实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素来会在事情到一个节点时妥协,和亲人的争吵会以他主动洗衣服结束;争夺的荣誉会以他的一句你先选吧结束……他从不执拗于某件事,虽然他叛逆,不守规矩,性格孤僻。 让别人顺意,他总是首先想到这些,咽下自己的怨愤和小脾气。 江新年,新年,新年……这一次,我该顺你的意吗? 我曾因为自己的私心和憋闷的常态衍生出罪恶的分裂,在那之后我愧疚难当,再一次选择成全和退却。 但是结局是他选择让你死,你想必也毫无怨尤,说不定还暗暗赞许他吧。 我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顺自己的意呢?贪恋内心的世界,不想看见冰冷的现实…… 咳嗽更加剧烈,两双手在急切的抚着他的背,喊着他的名字…… 他想要就此沉默下去,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老师……” 他转动了一下身子,平摊在地上,看着依旧尘土飞扬的天和老师深呼一口气的神情。 旁边还有一个人,但他没有看他,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茫茫的天空,绝望又心酸。 刘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谢和逸陷入了昏迷当中。 “他们会死吗?” 禹看着远方低语。 “这几个命可硬的很。” “怎么,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打个招呼?” 李彦转过头看向身边,神情很复杂。 “其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去救它们,为什么还要和你站在一边。可能在影子这届里,我算得上实打实的渣滓。”它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 李彦循着它的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和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应该算是是对目前的你最了解的人。” “渣滓?其实我们有些地方挺像的。” “我们都……” “有人来了。”李彦话锋一转,他能感觉到,这个人,速度异常的快。 一道劈开沙尘震耳欲聋的斩击,强光照亮了整个黑夜! 李彦已经提前退却,侧身闪躲,意识到时大臂处仍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是谁?临近时他才能堪堪察觉,又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晏锦,这次能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和血液的流出,他的身体久违的感觉到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疼痛也是一种另类的刺激。 “是你的话,我就不必留手了。” “刘汀,带逸、徐海洋和谢先回去!” “最后你怎么带他们迅速通往地下的?你还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吗?!” 电光火石的交锋中,他有些不耐烦地急促说道。 李彦很强,即便是他,不是自己的身体也感觉有些吃力。 “陈朔?” 冼扬顾不得惊讶,回头看向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的刘汀。 杨玮平把他贴着自己的身子勉强扶坐起来。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都不免会受到波及。你可以吗?” 话未停留,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横扫到他们身边,冼扬的衣角瞬间燃烧起来。 “是火!小心!” “你有这个能力刘汀,只是你没有发现。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你,我们不可能在有伤员的情况下那么快到达。现在想想,或许你,当时是不是些许移动了空间?” 徐海洋躺在地上,艰难喘息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 冼扬则重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冲他点了点头。 “我……” 闪烁的强光中,呼啸的黑色火焰无所遁形,时不时有斩击和火焰冲将过来…… 黑夜的混乱和光亮中,冼扬的目光闪闪发亮。这个刚刚做出艰难决定,刚刚昏倒醒来的人,此刻以最坚定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 伤痛的漩涡里,他没有催促他,他们也没有。 “你想保护同伴,对吧。” 他把身体外侧的江新年轻轻抱起,放到他的身边。 “还不快走!再这样下去,你们会死的!” 刘汀闭上眼睛,努力的回想当时的感觉,想要救他们!想要冲到地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运转不断地画面,去,哪里都好,尽快离开这儿! “小心!”一道疾速飞过的火浪奔袭过来之前,连同着被奴役的浮游生物,齐齐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金黄的火焰以铺天盖地之势奔涌出来! 刘汀回到的,是自己的家。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几乎都是无意识的。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是打电话将再度昏迷的徐海洋送往医院。 又把江新年放到当时安置她的床上,怎么处理后事,还要等他们回来。 逸也在回到家中一会儿清醒过来,强迫着把刘汀一同送往医院,就又回归不耗费精力的影的存在,看顾伤势比较严重的谢和陆续醒来的其它浮游生物了。 也就是房子大,楼层多,不然怎么挤的下几千个隐。 他躺倒在床上暗暗感慨道。 他们同时都在担心着另一边的局面,又都清楚的明白,这样的身体状况,添乱的事儿,他们不干。 依傍 “李彦,天亮之前,倒下的会是你!” 冼扬已经不复之前的颓态,此刻他的目光灼灼,看着正在交锋的两人,正准备将火焰重启—— 闪烁的亮光里,一个黑影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他的身前。 “让开。”冼扬不屑于和它说话,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你和那个刘汀都觉醒了视觉的能力,不得不说,你们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算是天注定的。。” “天注定?不过是李彦和你这个拎不清的耍的阴谋罢了。” “冼扬……”杨玮平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情绪,之前他进入内心和他对话,费劲心力,才得以让他从昏迷中勉强醒过来。他的情绪现在应该脆弱到禁不起任何波动了。 “老师,我没关系。”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转过头来,回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话语也很温和。 “你姑且算是徐海洋和刘逸的朋友,快让开吧,我的目标只是李彦一个人。” “你是不知道吗?我怎么说曾经也是影的管理者,你的火焰未必能和我抗衡。影最擅长的就是攻击,何况现在可是对我最有利的深更半夜!” 话罢,它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血色的眼睛! 这层血色瞬间缠绕它的周身,而下一秒,它转换形态,绕转着冼扬的周身,以看不见的速度旋转,切割! “嗖嗖”的声音在附近巨大的交锋声中不算什么,但却清脆异常,无比的刺耳,当冼扬反应过来用火焰时,浑身上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口子,哩哩啦啦地在淌血。 当金色的火焰开始从周身释放,他已经半跪在地,刚才的凉意转为了剧烈的疼痛,而他自己的火焰,同时也在灼烧着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 禹迅速抽身,只是燎刺到了外侧的一些皮肤。 它的身影快到杨玮平无法捕获,而在更早一点的时间,冼扬先将他向后推倒在地。 “很疼吧,疼得只能勉强释放出这么点火焰,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禹看着冼扬下巴嘴唇不断哆嗦,又不断尝试站起来的狼狈模样。朝他更近一步,“你最好现在收手回家,没人能胜过他,即便是神也不能。你才吃了20年的干粮,还在坚持什么呢?” “你没资格说这话,没资格居高临下的指摘!从前没有人成功过,不代表现在不会!” 杨玮平眼里满是厌弃与嫌恶。 与此同时,冼扬发抖的双腿不断渗出血来,他一点一点的,一刻的力气也没有松开过,弯曲的右腿艰难地迈起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神也不能?因为他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没了归处,死了也没有关系,所以可以拼尽全力?” 跪着的左腿也稍稍起来了一点,他的脸色因为疼痛全是汗珠,可言辞和表情却比往常更加犀利。 杨玮平知道他此刻绝不需要自己的帮扶,克制住了自己前去攀扶的冲动。 “可我们,我,都想在事了之后回到家里,回到学校。我身边刚刚没了呼吸的同伴,她也同样渴望。” 他的眼中闪着泪花,但没有哽咽和流连。 “有留恋但不会选择苟且,我也不会畏惧这些挫折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走,为了能安安生生的活着,我也可以拼尽全力,我们每一个都可以。” 说着,他准备好了疼痛的奔袭,挺起脊梁,紧咬牙关再一跨步。摇摇晃晃的,但他,站了起来。 草草抹掉糊进眼里的血,他慢慢走动起来,绕过语塞的禹时,轻轻说了句:“想想清楚,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待到它从长久的呆滞中回过神来,那阵声音缓缓散去的时候,冼扬已然加入了那场战斗。 而自己被火燎到的皮肤仍在燃烧着,火苗虽然不大却生生不息,疼痛不已。 “冼扬,抓住机会,攻击他的左脚外踝顺延向上,或许能把虫子弄出来。” 杨玮平趁着陈朔和李彦打斗期间不能抽身防御,一刻不停进行感知,此刻才能将猜测告知。 可冼扬燃焰攻击迟迟不能近身,陈朔的攻击不能停,他只得尽量站在陈朔攻击不到的方位,躲避夹攻。 “很勉强吧冼扬,可就算你们两个人,我的身体里可是还有一人一窗的力量。” “你看,她完全顾不得说话,气儿都喘不上来。” “闭上你的嘴!” 陈朔的衣服已经被烧毁多处,速度和威力都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冼扬周身剧痛不已,火焰在熊熊燃烧,他的伤口不断受着自己的炙烤,甚至能闻到丝丝烧焦的味道…… 而他和陈朔的夹击,也是十里一中,除了开始的伤口看着严重些,其他的几乎只是皮肉伤。 这具身体,普通人的身体,果然还是不行。这样想着,她的左腿被来攻的黑焰几乎烧了一个窟窿,突然一软,半跪在地。 “陈朔!” 冼扬几乎马上要昏厥的状态随着同伴的跪地而猛的一紧。 杨玮平一直试图和她的灵魂对话,但从见到她开始,就从没有接近过分毫,现在也是同样。 “冼扬,我们,果然还是不行啊。”她看向眼前扑面而来的黑焰,想要放弃挣扎了。 又疼又累,他堂堂的神,何曾受过这些挫折,何况这个人也太强了,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死,死的不过是这具…… 眼前猛然出现了一个火球!可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热,这是—— 冼扬! 他挡在自己身前,迸发出最大极限的火焰,即便被黑焰不断冲击,即便此刻感受到的只有无法忍受的疼痛,即便他被浪潮逼得连连后退,他还是拼命咬着齿关请求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在空旷的黑夜里不断后退,但火焰从未止息,也并未失控到波及身后的伙伴分毫。 不能退!不能退!不能! 身后的陈朔拼命想要站起来,可只是刚才一倒下,她就只能被迫被推着往后走。身上软的像水,不听从大脑的任何指令…… 杨玮平看着火焰滔天,连抵御都难以进行的巨大劣势,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发不出…… “冼扬,你知道吗?你的火焰燃烧的,是你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决定收手,你为什么不能满足于现有的牺牲?” 面前的年轻人连脸上都冒着火,嘴里忍不住因为疼痛发出“咳咳”的声音,他或许没法回答他。 可仍然,仍然在强撑着…… 很奇怪,渐渐的,李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瘫软,看向身下,竟然都是火烧的痕迹! 而对面的火焰向后重重摔去,撞到地面为止,他的火焰仍在寂静的夜里熊熊燃烧。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 少年说完这句话,随即昏死过去。 “冼扬?”陈朔趴在他身上,看着眼前被火焰灼烧的面目全非的人,听着他微弱均匀的心跳声,视线渐渐被眼泪所淹没…… “还活着。”她抚摸着他的脸,没有转头,对着往过奔来的杨玮平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彦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瘫软倒地的身体,眼珠仍然倔强的转个不停。 此刻,禹身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此刻的它看起来也被火焰折磨的虚弱不堪,狼狈异常。 “李彦,你们身上的伤口……” 它虚弱又疑惑的开口。 包括李彦自己在内,随着视线游移,发现刚才莫名的烧伤都是沿着大量细小的伤口烧起来的。而之前的打斗力度,几乎没有留下这么细小到感觉不到疼痛和血的伤口。 而这些伤口,竟然和冼扬身上的伤口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 长久的沉默和惊讶中,陈朔突然轻哼出生。 “传承是以生命的结束为界限的,逆天而为,连老天都在让你快点死!” 说罢,陈朔将一根白刃毫不迟疑插入手腕处,鲜血飞溅。 “对不起了陈朔,现在只有血的刺激才能让我清醒起来。都到这种地步了,这个烂摊子我必须收了!” 一起停跳 满身的伤痕,生生被洞穿的腿,毫不迟疑的刀刃……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玮平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凶狠异常,令人感到无比安心可靠的后辈,讶异透过眼睛不自觉怔怔发问。 “我啊……” “老师,我可以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现在我只是他们的朋友,您的学生陈朔。” 她转身看向杨玮平,眼光中有着熟悉的熠熠神采,他的脑海里有着她的记忆,对眼前这个人,她自然地有着尊敬和喜爱。 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腿骨被完全洞穿的情况下站起来的,但她可以。 她起身对上李彦转瞬即逝的讶异神情,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彦面色惨白,眼里的锐意不改。 任谁看了这一副场景,都会摇头喟叹强弩之末。终结时刻来临的时候,过分的逞强更会显得期期艾艾。更何况如果这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更是难看的厉害。 “能不能……放过他……” 禹悄无声息地跟着她的脚步,声音发抖,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得不说。 李彦闻言只是虚弱一笑。 陈朔转头看向它,多种情绪堆叠在心头,她难以理解这个执迷不悟的家伙,即便知道自己是工具,受到伤害仍旧不肯回头。 “不是说神也不能吗?” 眼神的对峙被李彦的话断开。 “禹,你走开。” “没猜错的话,你至今为止没有杀过人吧,贾家的后代。” 他捂住肚子上的伤口,挪动了一下身子,挑衅地看向那张同样苍白的脸。 咳嗽了几声,他看着周围凝滞的脸庞,接着开口:“你比贾严可好看多了,看来传了几代,基因被冲淡了不少。” “窗曾经说过,它能听见终结的预言,与它共享生命的我们会在遇见与我拥有同样体质,还有仇家后裔时身死。” “那当时为什么不斩尽杀绝呢?” “所以我当时就杀了贾家相关的一干人等,一个不留。我誓要当这世间最大的恶鬼和邪魔。” 说这番话时,李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如同鬼魅。 “可李彦,一个不留怎么会有我?或者你一开始就杀了冼扬,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陈朔一针见血的点破他的话,她的感知使他知道一切事情,但却不知道人的心。数也数不尽的岁月里,她最擅长倾听,即便是这个人也不例外。 “你不想永生吧。”杨玮平突然发声。 “哈哈,不瞒你们说,假设心里住着1000个人,大概有999个都叫嚣着杀尽杀绝。但是只有那一个说服了我。他只是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就说服了我。” “你们能理解吗?他好像在告诉我唯一的退路和归处。正是这个原因,我和窗的缠斗才迟迟不休,愈演愈烈。” 李彦望着天上的星辰,星光照耀着他的眼睛,里面罕见的出现了一点纯真易逝的芳华。 他轻轻将双手垫到头后,极慢极慢地抬起一条腿来,呼吸粗重,强做出轻松的姿态。 “现在窗在死命的叫唤呢,咒骂我逼自己到末路,还连累着它。也不怪它埋怨我,毕竟它可是最后一个窗,这下可要彻底灭绝了。” “所以,……” 李彦的神情很淡然,也很淡漠。 “不好!快让开!!” 陈朔猛地大声叫嚷,可没来得及,杨玮平、禹和昏迷的冼扬就被爆炸产生的冲击轰飞。 “现在我把身体最后的支配权交给它。” 无声的爆裂,即便是陈朔,头脑也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运转。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李彦的半个身子已经不见,鲜血泗流。 自爆?! 随即数个声音齐齐作响:“李彦,这是你不听我号令的惩罚。” 千百张嘴在说话,蔑视和威压极其强大,而后那具破败的身体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 陈朔告诉自己要冷静,自己可是神,虽然很少见到这么恐怖的场景,但她是神,要冷静,要解决了他,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脚踝已经不重要,他自愿被占据意识也就不会有所谓的纠缠。 “倾听之神,始祖无先,以血做饵,愿解此乱局。” 她一边设置屏障保护自己免受毒气的侵袭,一边勾引全身的血液,攒聚于四肢之间,而后两脚所过的地面瞬间塌陷。 当她数秒之后结出血刃,再看四周,才发现很远处的村庄都早已在刚才的爆炸中化为一摊摊的废墟。 狠狠抽动的心驱使她将血刃重重甩出,以看不见的速度将窗的胳膊瞬间斩断。 “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没了双臂,窗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陈朔紧接着发出数十利刃,尖利的声音似乎可以将空气一截两半,血腥的气味炸满了整个黑夜。 血刃的威力和之前的白刃根本不在一个级别,连连发出的血刃让她的手脚更加的虚浮。 可紧接着,虚弱的眼神对上的却是被格挡回来的攻击! 失去的半个身子,两条手臂被窗黑色的身体所填补,灵活性和敏捷性更胜以往。血刃所割破的只是汇聚体的空隙,它们随时可以再次迅速重聚起来。 血刃被格挡回来,陈朔踉跄避开,可还是有两柄分别插在胸口和右肩。 “再告诉你一件事,窗不会因为寄宿人的身体感到疼痛,只要他未死,我就会是全盛状态。” 幸而察觉到是产生者本身而中途化为鲜血,否则再来两次贯穿伤,即便是她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对了,被我碰过的东西,都有毒。” 陈朔此刻才感受到两处伤口异样的剧痛,伤口迅速发紫发黑,可怖的黑紫色纹路正在向她的脸上攀爬。 普通人的身体使得她各方面都不能完全发挥,并且由于防御力的低下,即便这个人在拼命抵抗,可,呼吸,连呼吸都更困难更痛苦。 “所以呢?你觉得我会倒下……会因为疼痛……死亡……而畏惧吗?” 陈朔的双腿不住的发抖,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黑紫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眼下,和惨白惨白的脸色衬托,更显得孱弱勉强。 窗不急着攻击,它看着眼前无比狼狈的人,想看看死亡渐渐逼近,她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哎,算了。” 正说着,陈朔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坐下的动作撕扯着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我做的其实够多了,本来做个逍遥神仙挺好,何必掺和这档子事儿,多少年了没受过这个罪。” 陈朔看看身上的伤口,知道自己失血过多了,而且由于中毒头脑已经不清醒了,索性连贴在身上,隔开空气中毒素的屏障都解开了。 窗看着眼前这个全身被毒素覆盖,破罐子破摔的孱弱神仙,不禁发笑。 “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我当你的副手,你帮我把毒解了?你看这都到脑门了。” “别演了,你的血已经顺着脚到我胸口了,从你中毒开始就没停过,可你的血好像对我没用啊。” 窗指着地上的血迹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你发现了——” 陈朔瞬间握紧拳头,窗身体上的血液开始剧烈涌动起来。 “两种混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窗感觉身体似乎有血在冒出来,低头一看,胸口处竟然不断有尖刺在往心脏里扎! “怎么会——” 它发动身体里的本体想要拦截堵住白色和血色混合的刀刃,但是无济于事。 它不想死,那家伙,那家伙死了就会停止。它开始胡乱地释放火焰和更毒的气体。 看着奔袭而来的黑焰和毒气,陈朔并不害怕,她觉得窗纯粹是狗急跳墙,多此一举。 虽然她动不了,但顶多是对不起陈朔,她的灵魂进了这儿,当然比肉体的死亡要更慢一点。 这一局,她耗的起。 “赶紧走!” 她感觉身前一阵风,抬眼看去,是冼扬,他再次发动火焰站在了她的面前。 火焰化作坚硬无当的墙壁,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快,我坚持不了多久。” 少年没有回头,陈朔仍然在地上不动,她放不下,她耗的起,紧紧攥着的拳头掐的更紧,有血从手心流下来。 “我可以,他耗不过我,该走的是你。”陈朔急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在地上挪动着要推开冼扬。 “陈朔,我不想看见任何人死了,谁都不行。” 陈朔看着眼前的人,他转过身来,几乎七窍流血,眼里噙满了泪水。 转瞬之间,境将她包围起来,攥紧的拳头,不管用了。 远处和她同样飘起来的,还有杨玮平和禹。 窗本已经到达极限,跪倒在地疯狂发出火焰和毒气。 此刻胸中的绞磨突然停止,本体迅速进行填补和修复。 勉强抵挡了这波攻击,冼扬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他用力地在呼吸,用尽全力去感受呼吸。 刘汀应该把他们带回去了。 望着远方微微发白的天空,他喃喃道:“天快亮了。” 窗收起了所有攻势,正要将他擒拿,他却一刀贯穿自己的胸口。 “一起停跳吧。陈道沁。” 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你们应该都能看到今天的太阳吧。 并不动人 你记得我的故事吗?会记得我的故事吗? 天色由一点浅蓝慢慢变橙,变红。这个黑夜是多么漫长,那一点点光亮的一点点增强就是多么势不可挡,令人欢欣和愉悦。 看着这红霞,这光亮,一种眼泪的冲动翻腾倒海的在濒死的陈道沁心中不断地翻滚,奔腾着。 晏锦也从他疲惫的脸色退下来,这副皮囊的本来面目,早已是一个须发尽白,骨瘦如柴的老人。 他已经以一个寻常人的身体活了一百二十多年。 害怕见到阳光,害怕看到早该入土的自己,害怕看到灿烂和生机,同时又极度的孤独,极度的苛求人世。 他下意识轻轻抬了抬手,想为这一大片空旷地带增添些什么,同时又轻松的哂笑自己的行为。 黑色的花朵于这样的情景下该是多么多余,就像他残留的这口气一样。 更可笑的是,他转了转眼睛,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种出来。 “喂,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身体里,晏锦还是一脸潇洒,戏谑地调侃。 他没有回话。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果决,他应该知道我只会受他不到一半的伤,所以才刺自己的胸口。” “这么说来,他之前能不死而伤到你站不起来,确实是生命力顽强了。” “你怎么不跳脚骂我,这可不像你了。” “已经到这个关头了,还骂你干什么,我想骂你的多了去了。” “再者说,如果我不知道你的盘算,不认可你的胡闹,也不会陪你这一场。” 晏锦的身影开始飘忽闪现,越来越透明,陈道沁闻言和他默契的相视一笑。 “不得不承认,你各方面都比我强多了。” “可是我不想承认,我真的非常非常羡慕你,就像你羡慕我一样,你所短暂得到的,我永远……” 随着话语声越来越低,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陈道沁因为死亡降临而格外清明的头脑也开始模糊,旋转…… “累了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活泼地问,同时轻轻拉起他的手。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这么多年,连我的名字都没有提起过。” 她有些嗔怪地再一问。 “我……” 他看着眼前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当然没有一刻忘记,只是他特意不提,也不敢提。 “怀抒……” “这朵花是送给我的吗?好漂亮,这么漂亮的红色我从来没见过。”她另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的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你怎么哭了?” 陈道沁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抱住了她,有着人的体温,皮肤的感觉…… 就这样抱着吧,直到意识完全消退为止,花朵还是日思夜想的人,都是最大的恩赐了。 毕竟死后的世界,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道沁,记住这一刻,就是属于我们的美好结局。” 这个声音变得成熟温柔,更像是展露自我后的徐怀抒。 “好。” 短暂而又永恒的温暖里,这副身躯终于得以消失在阳光之下。 冼扬和江新年的尸体在当天太阳照亮时消失不见,延续之前,被家人认定为失踪,找寻不休不止。 “身上的伤还疼吗?还有你,陈朔。” 王一珩对着徐海洋和陈朔说。 “不了。”徐海洋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低着头答了一句。 “我也没什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加上那个孩子走前帮我恢复了些,走路跑步这些都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闫泓说道。 …… “既然……那江新年,和,冼扬他有办法吗?” 丁宁宁沉默许久,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有问,但是没有尸体,没这个可能了……” 陈朔灌了口水,将嗓子的酸涩压下去。 …… “那个,杨老师怎么样了?还不清醒吗?”王一珩问道,看向对面沉默的几人。 “前两天我发消息问了,回复说已经能看点书了,假期过完就能来上课了。” 几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丁宁宁刚开口,就哽咽的说不出话。 叔叔阿姨们都在找他们的孩子,他们不知道,两个人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什么都没留下…… 可他们没法去说,也没有依据去说。 王一珩听着,递给丁宁宁一杯水。 他们和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人和浮游生物一起,不能接受却又必须接受这样的结局。 毕竟回归到正常生活中是他们共同的愿望,他们也应该领情感谢。 逸继续承担起身为头领的责任,摆脱了契约的影们已经不需要吸取人的精神力了,他们该回归自己的位置。 禹则因为愧疚和亏欠继续独自游移于世间,不过它再也不会攀附于任何人任何物。 “你已经尽己所能,还要再自责到什么时候?”谢陪伴刘汀生活了几个月,终于忍不住再次发声。 “刘汀,你从不亏欠我们的,我们都要感谢你,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 “谢,从小,家里人就教导我,要去保护弱者,电视剧,电影也是一样,他们认为这是公理,是应当。可是有了这回……最不该死的是他们,我究竟要失去多少次,究竟要失去多少亲人,同伴……” 谢只静静听着,跟着无言流泪。 它明白,心里这个坎儿会永远伴随着他们和自己,终究会在发泄后重新回归生活,化为心中的隐痛的。 “王劭鹏,你掩护做到位了吗?为什么今天我还会被问责?” “拜托我的老天爷,如果不是我掩护,怎么可能只是责难而已。下次这种事儿能不能别再找我了,我冒得风险很大的!” 王劭鹏两只小手一伸,颇为无奈地小声说道。 “……算了,毕竟你只是个小仙。” “我是小仙?!要是我出手,肯定不会像你一样肚子现在还往出漏魂气。” “那你倒是出手呀!” “我这不帮你掩护呢,不然那边居民能听不到动静,伤亡那么小,你能还活在这不被捉回去?” “行了你快闭嘴吧。” 如始之末 为之振奋和鼓舞的,不止是黑夜里踽踽独行,但心坚强有力雀跃地打着鼓点的灰衣戴帽行客,发冷的手激动惊喜的微微颤动微微麻木的,位于灯光下的平凡且封闭的丑角,还有飞舞的影,和衣帽间的专在体温与衣服空隙间游走的灵。 徐海洋最近常常做同一个梦,他和那个人在为什么而振奋和鼓舞,他却怎么也不得而知。 几次上前探问,那个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是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 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觉得自己眼睛酸涩的厉害,在那种欢喜的情绪之外,总有种复杂的钝痛和苦涩。 “江新年,你说我为什么总是做同一个梦,还有,梦里梦到的不应该是见过的人吗?还有,那种我说白天夜里能看见的玩意儿,梦里也有……” “行了行了。不就是个梦吗?干嘛考虑这么多。至于那个什么透明东西,说不定你的视力超群,不是普通人呢,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江新年嘬着吸管笑着说。 “你多少有点敷衍我了啊。” “对对你听出来了,就是在敷衍你。” 接着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怎么今天这么困?” “昨天呀有个孩子晚上光着脚在地上跑,我和一个男生一起把他送到警察局,顺便聊聊天,聊到孩子父母亲来了才走的。” “男的,谁呀?” 徐海洋一下起了劲儿,凑过来问。 江新年看着他追问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红了脸。 “你不认识,加了个微信。” 徐海洋看着江新年的样子,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不是滋味。 “诶,徐海洋,冲冲儿,别这样。” …… “或许,我有可能,跟他竞争一下吗?” 心在砰砰砰砰狂跳,他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句话。 江新年也不傻,对上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在这之后,三人颇有缘分地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徐海洋看着这个和他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的人,深深觉得危机重大,同时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和名字一样敞亮优秀。 看清江新年的心意,他虽然有点不甘心,却也识相退出。和这个人竞争实在无趣,他甚至连他的醋都不吃,搞得他怪尴尬的。 但是有失有得,他收获了一些名叫影的朋友,这种生物很是神奇,不能繁殖,也不需要摄取什么食物,只要有空气,就能永永远远活下去。 而在冼扬江新年之后,他们身边的朋友(除了他)也都受到沾染,隐隐约约有点脱单的兆头。 据江新年所说,她的舍友丁宁宁和冼扬的舍友王一珩简直是欢喜冤家,王一珩的告白行动次次失败,丁宁宁桃花朵朵开。 但王一珩本人似乎对于失败这件事习以为常,或者根本就是没有真正用心,丁宁宁对于桃花也都是如此。尽管桃花和告白的人经常更换,这两人互怼的进程却从来没停下。 尽管两人表面互相嫌弃,但是据探子(小宇)回报,丁宁宁有一回和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约会了几次,王一珩几天郁郁寡欢,吃嘛嘛不香。躺在床上居然还偷偷抹眼泪…… 不过大家一起玩的时间依旧互掐。 至于闫泓和陈朔,就是尴尬木讷那一类,和现在所说的话一样干巴。 两人性格差不多,都相当相当的稳重平和,长相也都很优秀相当,只会因为谁买单争的死去活来。 “那你呢?”江新年问徐海洋,其他几个也都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他只能尴尬地低头喝咖啡。 “我……我先把头发染黑,减少一点距离感。” “好嘞哥们,还整个距离感。” 小宇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谢一直在冼扬身上趴着,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毕竟它们可不像影,也是可以繁衍的。 刘汀冼扬一干人相识,和影们也会在日后相识,江新年、冼扬、刘汀的感知也会一同慢慢觉醒。 一切的一切都会向之前的轨迹发展,不过没有李彦,只比先前多了一众伙伴和不至于灭绝的影。 你问我是谁吗? 我只能说,我最后缔结的契约是在中毒期间和冼扬的契约,参与事件所被催折操控的生命,他想全部救起。当然事了之后他以一个人的死为代价,自己也觉得相当值得。 “这个契约想要的太多,您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对不对?” “咳咳,咳咳咳……可是老师,我多少愿意试一试,反正,我总会死。赋予它更多意义,也是对我的一种激励和安慰。” 看着自己的学生这么诚恳的哀求,而且时间不等人,我尽管心里钝痛异常,实在不忍。可作为唯一的长辈,我最应该理智冷静,这是我能担当的唯一角色,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漫漫沙尘和毒气的浸染中,我记得自己总归是说了“好。” 在我缔结血契的同时,我也默默许愿,赌上自己的命,希望能够将一切的血泪收回,回到平时厌烦又渴望的安宁中去。 至于契约有没有在这种钻了空子的投机行为中生效,我也不得而知。 但是看到一切都回归原点,以及基于我对李彦,也就是陈道沁的一些判断,或许这种回转,包括意料之外的冼扬的复活,都和他脱离不了关系。 或许他只是想要让自己解脱而已。 顺带还加上了不让影灭绝的免费福音。 作为唯一保有记忆的人,我当然要对这几个孩子多加照顾,其中当然也包括多让他们回答问题了。 至于那个神,估计又想着办法报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