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曹魏世子》 1. 曹操:这是我儿子 建安二年,张绣在宛城偷袭曹操。 曹昂舍身救父,埋骨沙场。 曹操痛失长子,久久不能释怀。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去儿子的坟前看过一眼。 因为坟是空的。 …… 十一年后,建安十三年。 邺城,水彩巷民居。 【距宿主完成培育“神级系统”第一阶段还有(3999/4000天),请继续努力】 曹铮收起系统面板,带着满足的笑容走进厨房。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再过一天,他培育多年的“神级系统”(第一阶段)终于要解锁了。 倒要看看是多神级的系统。 曹铮端出午餐,认认真真地摆在他新打的小木桌上,一盘菜羹,一碗粟饭,一副空碗筷。 粟饭摆在自己面前,空碗筷摆在对面。 明明家里只有一个人,却摆了两副碗筷。 因为有个老头经常来他这里蹭饭,所以他习惯性地多添了一副筷子。 那个人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了。 上次他走的时候说想吃菜羹,所以这个星期曹铮就天天做菜羹。 曹铮捧着陶碗,默默地咀嚼饭粒。 十一年前,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流落在一片大火蔓延的荒地里,差点被烧成烤肉。 他拼命跑出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家在哪里,成为没有户籍的流民。 没有户籍,曹铮无法参军、做工、经商、务农……甚至连城门都进不了。 因为做这些职业的前提是你得是个人。 而流民连户籍都没有,怎么能算是人呢? 流民想活下去只有两条生路:做山匪,或者给豪强做陪隶。 曹铮感谢自己在即将走上歧路之前,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出现了,神医华佗。 华佗给了他一个当学徒的机会。 这些年,他跟着华佗四处行医,虽然户口问题仍然没解决,但至少磕磕绊绊地活了下去。 可今年年初发生了糟糕的事,华佗进司空府给曹操看病的时候被杀了。 曹铮那个时候在家里晒医书,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给华佗收尸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华佗一死,他黑户的身份就被揭发了。 他被人牙子抓起来,准备卖到庄园做苦力。 这时,他生命中第二个贵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叫魏叔的人,看上去五十多岁,说话做事颇有久在上位的威严。 曹铮记得,魏叔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后来,他就得到了穿越了十一年都没有得到,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的——邺城户口。 再后来,他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屯田农,还在靠近城区的东郊分到了一套一进院的宅子。 看见户籍上‘编户齐民’四个字,曹铮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虽然农籍在汉末是仅高于商籍、客籍的低微身份。 但对于曹铮来说,这是人生的转折点。 有了户籍,他才能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被当成人来对待。 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城,不用担心在大街上被抓走。 那些早已经被深埋在心底的宏图壮志,又悄悄地生长起来,破土而出…… 其实曹铮也很好奇魏叔的身份。 印象中,曹操的阵营里似乎没有姓魏的重臣。 不过魏叔诉说的意愿不大,曹铮就没有追问。 多年在社会底层的历练让曹铮对人际交往有一些心得。 做人,要有逼数。 当然,其实就算曹铮真问了,魏叔也不会翻脸。 因为曹铮能感觉到魏叔对自己很好很好。 那种发自心底的心疼和怜爱。 就像是,父亲对待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 “嘭!” 失修的木门被扬手推开,五月上旬的微风扑面而来,曹铮全身的毛孔涌动着一层暖意。 门没锁,但是也没有别人会不敲门就直接进来。 曹铮放下陶碗,从蒲团上站起来。 魏叔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武人的戎装,铁甲的银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的眼底宛如漆黑寒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气质。 他胳膊上缠着一圈麻布,不显眼,但是曹铮一眼就看见了。 汉代风俗,子女儿媳去世,要带麻布丧表示哀思。 这是家里死人了? 难怪他一个星期都没来。 可按照汉代风俗,也没有戴着丧去外人家做客的道理。 曹铮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不是心胸狭小的人,不会在意魏叔这样来了是不是晦气,他只是有点心疼他。 “来了?我去给你盛饭。” 曹铮麻利去灶台盛了一碗热饭,端到魏叔帮边,趁他不注意偷偷观察他的眼睛。 老头泛青的黑眼圈里有一丝丝微红。 说明他昨晚没睡好。 “菜羹凉了吧?我拿去回锅热热。” 曹铮去拿盘子,调节气氛。 然而手刚触碰到盘子边缘的那一刻,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的摁住了。 “不用,你别忙。” 曹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坐下来一起吃吧。” “哦,好。” 曹铮坐到小木桌对面,没有再碰那盘菜羹,默默端起饭碗扒饭。 曹操假装没看见曹铮暖心的举动。 他拿起竹筷,夹起一片菜心、沾了一点粟饭,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菜心很淡,没什么滋味,用料也不新鲜。 如果司空府做这道菜羹,会先用盐渍一下、然后再用酱和豆豉调出复杂的风味。 但这是曹铮亲手给他做的菜羹,再复杂的风味也比不上这份简单的心意。 曹操吞咽着菜心,心里是难得的放松和平静。 七天前,他的爱子曹冲死了。 这是在长子曹昂之后,第二个让他产生托付百年基业念头的儿子。 可是现在人没了。 五月上旬的暖风,簌簌地吹动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叶,曹操嚼着粟饭,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多么奇怪,在司空府,所有人匍匐在地上大声哭丧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曹家墓地,看着曹冲被埋在棺材里的时候他没有哭。 然而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平静的午后,他嚼着寒酸的菜羹和粟饭,莫名奇妙地放下了全身的防备。 “我儿子死了。” 曹操说。 两滴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来,扑通扑通地滚落,落在菜羹上。 曹铮扒饭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有预料到魏叔家里应该是死人了,没想到是儿子死了。 魏叔对曹铮很好,看着他强忍着难过,曹铮也有点难过。 曹铮放下饭碗,搓了搓手,有些笨拙地开口: “我十一年前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很艰难、很艰难。” “但我很幸运遇到了两个贵人,一个是华医生,另一个就是你。”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给你当养子,替你儿子孝顺你。” 曹铮磕磕绊绊地说着,有些脸红。 魏叔不用想肯定是一个大官,凭自己的身份想给人家当养子委实有些高攀。 但他的目的不是想去攀附,只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曹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曹操就惊讶地看着他。 曹操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 “十一年前,火海?” 曹操开口的速度极慢,仿佛不敢确认。 “是啊,是穰县附近的那一片荒地,周围全是大火,我差点被烧死。” 那是他穿越后的第一场经历,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曹铮说完话,就惊讶地看着魏叔。 魏叔的眼睛里突然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晕倒。 “咣当!” 破旧的小院门外,有铁剑砸在砖地上的声音。 2. 我儿子贵不可言 “什么人在外面?” 曹铮一个骨碌站起来,活动着健壮的肱二头肌。 他住的这个地方偏,平常没什么人经过,第一反应就是遭贼惦记了。 “儿……孩子,没事,你坐下。” 曹操也敏捷地站起来,手抓着曹铮的手,用一种想看又不敢细看的眼神打量着他。 十一年前,曹昂在张绣发起的叛乱中阵亡。 很多人都以为曹昂死在了宛城。 但其实曹昂那夜只是在宛城受了重伤。 他真正的死亡地点是距离宛城一百多里外的穰县。 但这是一件秘密。 所以这么多年,曹操一直宣称曹昂在宛城那晚就死了。 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只有四个活人:曹操、曹昂的母亲丁夫人、张绣、还有此刻在门外的裨将军李通。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活着! 曹昂自己! 曹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这个清澈明净的年轻人,已经五十知天命的曹操顿觉自己一身的尘埃。 其实在看到曹铮的第一眼,曹操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儿子了。 这世上有谁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 即使过了十一年,容貌和气质都发生了改变,但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没有改变。 但曹操固执地相信曹铮只是长得像曹昂而已,他不是真的曹昂。 因为曹昂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更重要的是,如果儿子还活着,曹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这辈子内疚的事只有两件。 一件是成皋避难的夜晚误杀了吕伯奢一家。 另一件就是长子曹昂的死。 世人都以为曹冲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其实他只是把对长子无处释放的爱都给了曹冲而已。 毕竟是那么相似的眉眼,还有同样踏实的性格。 曹操没敢想过长子有一天还会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如果他还有记忆,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个父亲? …… “你还记得你爹是什么样子吗?” 许久,曹操抬起眼睛,轻轻地问道。 曹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笃定地说: “依稀记得好像把我骗惨了。” 这个评价很中肯,曹操眯着眼睛,胸口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曹铮挠挠头,腼腆地说道: “我开玩笑的。” “其实十一年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以前还能有几个模糊的画面,现在是一丁点也记不起来了。” “真的?” 曹操认真地盯着曹铮,抬头纹都皱出来。 “真的。” 曹铮一脸肯定地说。 不过说的是自己家的事,这个老头难受什么? 曹铮莫名其妙地想着,脸庞忽然感觉一阵温热。 他垂下眼睛,发现魏叔正缓慢地摸他的脸,那么仔细,似乎是怕把他摸坏了一样。 曹操的腮边已满是眼泪。 儿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这个亲爹站在他面前,他也毫无感觉。 不过没有关系。 有生之年能够再见面,已经是上天垂怜。 他愿意用余生所有的代价来弥补。 “跟我走!” 曹操不由分说地抓起曹铮的手。 “啊?去哪儿啊?” 曹铮问。 “回家!” 曹操坚定地说,他的手很凉,但有狂热的力度。 曹操回望着这个昏暗老旧的小院,这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陈设用度也是极尽简朴,足以见得曹铮的日子过得有多清寒。 这十一年,他都是怎么捱过来的啊? 曹操想想,就觉得眼睛酸涩。 从今以后,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最精英的教育、最忠实的僚属。 还有父亲亲手为他打下的江山。 曹操步伐飞快地往前走着,意气风发地计划着以后的日子,然而曹铮却缩回了手。 “我说了,给你当养子的事情,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曹铮站在挂满咸菜咸瓜的廊下,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异常宁静。 曹操怔住,转身惊愕地看着他。 曹铮垂着眼眸,不好意思地搓搓脸: “我是一个流民,托你的福,我才能以农民的身份去种地,有一个院子住。” “不然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做苦力。”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得寸进尺的。” 曹铮语无伦次地说着,也不知道魏叔听明白了没有。 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程度匪夷所思,一个屁大点的户籍问题,就把他掐得死死的,让他在困顿中过了十一年。 现在他的身份改善了,但在整个社会体系中仍然属于极其低下的地位。 平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就接触不到士子,更别提像魏叔这样的大官了。 等级问题冰冷地摆在面前。 就算他不在意,魏叔不在意,但不代表魏叔的家族也不在意。 养子是要上族谱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养子,会降低社会对整个家族的评价。 人家救了他,他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曹操听懂了,然后他的眼底闪过难以言说的刺痛。明明是干爽的好天气,他却难以抑制地胸闷了。 曹铮的每一句话都像刺一样往他心里扎。 曹铮是嫡长子啊,他本该是这邺城最尊贵的贵人。 然而他却把自己的身份放得这么低,低得让他心生愧疚。 曹操忍着眼泪说: “孩子,我不是把你当养子,我是你亲……” 那个‘爹’字刚要说出口,却被曹铮打断了。 曹铮揣着手走过来,眼神里是满满的诚恳。 “虽然我的身份不配做你的养子。” “但我会把你当成亲爹一样孝顺……” “别这么说。” 曹操飞快地打断。 心里翻滚着绞痛,曹操仰起脸让眼泪风干。 愧疚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必须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否则儿子在他面前表现得越低微,他就会越难受。 “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曹操轻声说了一句,快步逃开。 …… 小院外。 收起短暂的酸涩,曹操脸上的表情逐渐由刚毅取代,他又变成了雷霆万钧的曹司空。 裨将军李通持剑尾随在后。 刚才无意在对话中听到‘穰县’‘火海’这两个信息,李通震惊至极,甚至连手里的铁剑都没握住。 原来里面住着的真是曹家大公子啊。 可是十一年前,他明明看着大公子断了气,才把尸体丢进穰县的荒地里,然后点了一把火。 只是火刚烧起来他就走了。 因为他不忍心看着好战友被烧成飞灰。 “难道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 李通低低地说着,忍不住咂舌。 曹操惯常地在前面走,眼圈微微地泛红: “就算是华佗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因为我儿子当初根本就没有死,我这个爹当得失败啊。” “啊?” 李通听得眼皮直跳。 他沉默地跟在曹操后面走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 “那现在大公子身上……应该没毛病了吧?” 曹操猛地站住,五月上旬的暖风轻轻吹拂,他的声音如同风一样飘忽: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应该没事了。” “呼~” 李通长舒了一口气,颇为激动地询问道: “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公子他的身份?” “明天。” “明天就跟他说。” 曹操意气风发地说着,脸上洋溢着为人父亲的满足和自豪。 啊,曹司空打算在明天摊牌。 李通也颇为期待。 但问题是,他能如愿吗? 3. 贵为世子的我居然当起了部曲 魏叔离开之后,曹铮把碗筷收进厨房。 菜羹和粟饭还剩下一些,按照往常的习惯,曹铮会把这些东西凑合一下,当成晚饭解决。 但今晚应该不用吃这个了。 因为下午,他就要去军营报到了。 …… 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208年。 作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曹铮非常清楚这一年会发生什么事情。 二月,曹操在邺城修建玄武湖,训练水军,准备南下。 七月,曹操挥师南下 八月,刘表病死,刘琮继任荆州牧,投降曹操。 九月,曹操抵达新野,刘备弃城南逃 十月,孙权拒降,和刘备组成联盟迎战曹操。双方各自集结兵力。 十二月,孙刘联军率水师,行至赤壁,与正在渡江的曹军相遇,爆发了扭转曹操一生的赤壁之战。 曹铮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一年了,十一年,这世界风云变幻,他却因为流民身份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欣赏别人起高楼、宴宾客。 但有了户籍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赤壁之战将在七个月之后爆发。 凭借自己的知识,曹铮不敢保证一定能让曹操反败为胜。但至少可以让他少踩一些坑,不会摔得那么惨。 而让自己的见解被听到,第一步就是要掌握话语权。 所以曹铮要参军。 通常官府会在秋季统一征兵,如果被征上了,户籍就会晋升为比农户高一等的军籍。 没有被征上,或者错过了征兵时间,还可以去应征各大将军率领的部曲。 部曲,严格来说算是将军私人的宾客。 身份比官兵低很多,属于阶级中最低贱的客籍。已经不是低微,是低贱了。 但部曲的好处是跟将军关系密切,一旦有机遇,升迁速度很快。 历史上,魏延就是以部曲的身份跟随刘备入蜀作战,不到三年,就当上了牙门将军。 魏国后将军牛金也是部曲出身。 所以入贱籍就入贱籍,总好过什么事都不干。 昨天,曹铮被顺利招募进了伏波将军夏侯惇的军营。 当然,招募他的不是夏侯惇本人,那种层次的贵人他根本接触不到。 是一个伍长把他招进去的。 伍长,顾名思义,管理五个士兵的兵长,是军队中最低层的军官。 但就是这么一个最低级的军官,掌握着曹铮的人事权。 即使伍长的年纪比曹铮小了六岁,曹铮见了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喊一声大人。 这就是等级! …… 邺城东郊,玄武湖,水师兵营。 曹铮站在湖山石后,等待着伍长来领他。 午后的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战士们穿着箭袖铠在楼船上列队操练,整齐的喊号声仿佛浪潮拍打湖面。 一想到自己很快也会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曹铮心中有激动,也有忐忑。 过了一会儿,伍长来了。 伍长姓宋,是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宽肩膀,将近八尺的高个子。 他的额角渗着薄薄一层汗,嘴唇有一些不健康的假白。 “妈的,颠死老子了。” 宋亮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抬头瞥了一眼曹铮,很自来熟地朝他胸口捣了一拳: “来啦,跟我走吧。” 曹铮跟在宋亮后面,观察着他略微虚浮的脚步。 结合多年行医的经验,很迅速地就判断出来——他晕船了。 晕船是一个常见现象,很多职业海员遇到大风浪也会吐,只是他们的阈值比普通人高一些。 北方士兵不习惯在海面上作战,一点风浪就会让他们恶心。 更何况是宋亮这种步兵营出身的人,如果他会骑马,那么他的反应可能还轻一些。 “宋大人。”曹铮开口唤了一声。 “有事?” 宋亮转过身,一双大手松垮地搭在腰上。 “用拇指按压内关穴,感觉可能会好一些。” 曹铮挽起衣袖,伸出拇指按压手臂和掌心连接处的肌腱,做着示范。 宋亮愣了一下,然后半信半疑地跟着曹铮扭动手腕。 片刻后,宋亮泛白的嘴唇恢复了血色。 “还真有用啊。” 宋亮惊喜地打量着曹铮,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 “哦,对了。我记得你是行医出身的。” “做过几年学徒。” 曹铮低下头。 这招按压的手法是华佗教给他的,但现在教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曹铮低头的动作被宋亮误解成了一种谦恭。 宋亮正过身,高高兴兴地看着曹铮。 他喜欢他招来的这个新兵,体格好,细心,做事还稳重,以后应该不难相处。 于是他索性放下长官的架子,大方地把手搭在曹铮肩上,跟他并排走了起来: “哎,我说,你既然懂这一手,那你会不会搞治晕船的药?” “咱们军营里挺多人都晕船,你要是能搞出来,说不定就不用在底下慢慢熬了。” 曹铮默默地听着,记下这个消息。 曹营里缺晕船药。 其实治疗晕船的药方很简单,就是把柴胡、杏仁、茯苓、甘草这些常见的药材按比例熬制成柴胡汤即可。 但关键是,他拿不准这个比例。 “这个,我得回家研究研究。” 曹铮没有立刻应承下来。 宋亮并不意外,他大咧咧地笑: “我就随口一提,连邺城的老郎中都搞不定,何况是你呢?” 曹铮笑笑没说话,湖边的风很大,偶尔会带上来淡淡的腥味,他沉默地跟宋亮走到士兵营房。 宋亮也逐渐收起笑嘻嘻的表情: “入伍之后,你的农籍就改成客籍,归到伏波将军名下了。” “客籍是最贱的户籍。要是没机会出头,一辈子都得给人当部曲,你若有子孙后代,也得当部曲。” “刀山火海,有命令,再苦也得服从,不能违抗。” “提着脑袋过日子,说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 “如果你继续当你的屯田户,这辈子不能大富大贵,但能安生地过日子……所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 曹铮毫不犹豫地说。 他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农籍,但如果做农民,一辈子也只是一个农民而已。 这个时代是一个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时代,他要参与进来。 如果只能站在门外看着别人波澜壮阔地过一生,对他而言,那比失去生命更痛苦。 “好。你等我一下。” 宋亮拍了拍曹铮的肩膀,转头钻进营房,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捧着一套步兵的甲胄,还有一小袋银两。 “这是你的军装。” “这个,是上面给的安家费。” 曹铮依次接过,接过银袋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那东西在手里的分量,他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居然有五个银锭。 五两银子。 曹铮一年的开销不到一两银子。 按照潜规则,他捡起三块银锭,塞进宋亮手里。 “多谢大人关照……” 但宋亮的手却像弹簧一样地缩回去: “这是你的卖命钱,老子不贪哈。” 这时河岸边忽然走来一个年轻的高级军官,宋亮拉着他站到一边,向那人行军礼: “曹司马!” 别部司马统领四百士卒,宋亮和曹铮都是他手下的兵。 曹铮低着眼睛观察这位曹司马。 他的手臂上戴着一圈白布。 汉代规矩,同辈、外亲死了,带白布丧。 他家里也死人了。 曹司马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轻哼了一声,傲慢地走过去。 两个部曲,还不值得他费心认识。 只是经过曹铮身边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然后,他就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 “大哥?!” 他不敢置信地掰住曹铮的肩膀,强行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大头兵,长了一张让他十一年来念念不忘、很多个深夜都刻骨铭心的一张脸。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愣是流下了眼泪。 “你还活着?” 曹铮尴尬地咬着嘴唇,他的肩膀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司马狠狠钳着,完全动弹不了。 这个世界秩序森严,这人是他的上级,他不能直接撂膀子。 于是他低声说了一句: “大人,您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哦,我是你亲弟。” 那人猛地激动起来: “十岁之前,我一直跟着你睡一间屋子。” “我是子桓啊!” 曹丕用力摇晃曹铮的肩膀,激烈地想要唤起他的记忆,几乎把曹铮浑身的骨头都晃散了架。 曹铮苦笑: “大人,我真不是您大哥……” 在旁边看着的宋亮也为难起来,他大着胆子走向前一步,把曹丕的手指一根根从曹铮身上掰开: “二公子,他是夏侯将军新招来的部曲,人家从小就生在邺城的。” “曹铮,还不快把你的腰牌拿出来。” 宋亮提醒了一句。 曹铮赶紧去翻宋亮给他的甲胄,很快就翻出一块小铁牌,他双手递给曹丕。 “曹铮?” 曹丕看着腰牌上的名字,高高地挑起飞扬的细眉,他拒绝相信。 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缠,骄傲地扭头走了。 4. 世子的舔狗 “肩膀麻了吧?” 曹丕走后,宋亮替曹铮揉肩膀。 “有一点。” 曹铮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肩头,立刻痛得缩回来。 看样子应该拉到筋了,不过问题不大,回去涂点薄荷油就好了。 这曹丕的手劲真够大的。 宋亮轻轻呼了一口气,眼睛翻翻似乎在思考: “二公子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大公子,他跟大公子的感情很好,大公子早在十一年前就战死在宛城了。” “不过长得像大公子,也是你的福分。” “二公子平常根本不会理会咱们这种人。” 曹铮立刻就领会了宋亮的意思,他们是部曲,是体制中最底层的群体。 而曹丕是司空之子,是邺城中身份最贵重的人,他来这里属于‘挂职锻炼’,是来攒资历的。 他们在同一片军营里,看似距离很近,实际上相隔千山万水。 “你肩膀上有伤,回去好好养着。三天后再入营操练吧。” 宋亮一挥手,大方地给曹铮放了三天假。 “谢大人。” 曹铮感念地朝宋亮行了一礼,抱着军服离开。 肩头上这点小伤,根本用不着养三天。 但是他可以趁这三天时间,好好地跟魏叔告个别。 …… 曹丕心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心跳加速、大脑眩晕、全身乏力……所有的异样,就是从他第一眼看见曹铮开始的。 不,他根本不叫曹铮。 那就是他死了十一年的亲哥,曹昂。 曹丕刚才虽然表面上扭头走了,但其实人还在军营。 他潜伏在暗处,偷窥着曹铮的一举一动。 看着曹铮心满意足地领着步卒的军服离开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人家身后,鬼鬼祟祟地尾随着他的行踪。 他知道,他的行为很猥琐。 堂堂一个司空府贵公子,居然在大白天跟踪一个低贱的步卒,说出去都叫人惊掉下巴。 但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他先是跟踪曹铮去了邺城东郊的一个狭窄的陋巷里,看着曹铮消失在陋巷尽头一个灰砖堆砌的破院子后。 这条巷口叫水彩巷,这里面的房子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地段极其廉价,是贩夫走卒们住的地方。 曹丕就在巷口站了一会儿,就被这满地的脏水、咸肉咸菜、臭汗味儿给熏了个倒仰。 他崭新的丝履旁边还有两只可怕的芦花鸡正在拉屎。 难道曹铮这些年就住在这种地方? 曹丕无法想象。 曹丕吹着风在巷口沉默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跟踪。 就在这个时候,曹铮又从破院子里走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黯淡的粗布长衫,手里提着一个陶罐子,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洗得发白了,脚上的麻履也是灰扑扑的。 那双鞋的布面应该是白的,不过穿得太久已经变成了脏灰色。 看他的样子,这是要去打酒? 曹丕瞬间紧张到窒息,这个巷口太窄了,他根本没有办法隐藏自己。 他该怎么跟曹铮解释? 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个不要脸的跟踪狂? 然而,曹铮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有往旁边多看一眼,仿佛正经过一只在路边拉屎的芦花鸡。 曹丕庆幸地松了口气,又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曹铮的目的地是东郊集市区客流量的最大的酒肆,很廉价的地方,劣质的酒臭味扑鼻,门口的招牌积着一层厚腻。 小二看上去跟他很熟,见了就问: “客官,还是老样子?” “嗯,打二两黄酒。” 曹铮把陶罐递给小二,小二直接就在门口掀开一个脏兮兮酒坛,擦了擦瓢子就往陶罐里舀酒。 曹丕踮起脚尖瞟了一眼那罐子里的浑浊液体。那不就是脚夫们用来解乏的勾兑酒吗? 他们家下人都不喝这个。 “呃~” 曹丕立刻反胃地想吐了,恰好此时一阵腥风吹来,他踮着脚尖,一个不慎栽了个跟头。 “噗通。” 糟糕,被发现了。 曹丕大呼不妙,眼冒金星,心脏骤停。 曹铮背对着曹丕,思考着要不要回头。 他从离开东郊军营的时候就发现曹丕在跟踪他了,一直跟踪他到巷口。 他故意在家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打酒,出来的时候以为曹丕总该走了吧。 没想到他还呆呆地在风口站着。 曹丕是曹铮的上级,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住自己,但他却选择像一个变态一样尾随,这背后的动机不得不让人深思。 但曹丕现在摔倒了,如果曹铮继续装作看不见,按照这个世界的等级秩序,可能会被扣一个‘不尊上级’的帽子论罪处罚。 于是曹铮转过身,拽着曹丕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呵呵~” 曹丕立刻心虚地笑了,他乐呵呵地指着曹铮手里的陶罐说: “我看你这酒挺香的,给我分一杯呗。” 小二探了探脑袋,狐疑地问: “公子,我在门口看着您跟了一整条街走过来,就为了跟他讨一口酒啊?” 曹丕一下子就破功了,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就你话多。” 而曹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把陶罐递给小二让他去分酒。 他平静地垂着眼眸,像一个谦卑的士兵向长官汇报那样: “大人不嫌弃,咱们就进去喝一杯。” “好呀!” 曹丕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起来,事实上他很嫌弃这家酒肆,非常嫌弃,但既然大哥主动邀请他那就没关系了啊。 小二皱着眉头看着曹丕,心中古怪至极。 曹铮他很熟啊,家住在水彩巷,底层人一个。而看曹丕的穿着,毫无疑问是一位豪门贵公子。 可他怎么像舔狗一样舔着曹铮啊? 难道这是什么新兴的角色扮演? 真是不懂了。 小二利落地分好了酒,端着酒杯走进店内。 他看见曹铮主动拿抹布给曹丕擦了凳子,然后自己随便捡了个地方坐在对面。 但曹丕非要拉着人家坐到他旁边,还要拽着人家的手看。 一边看,还一边比划: “你看,这道疤。是我六岁那年从山下摔下来,你为了接住我被石头划的。” “这块乌青,是我七岁那年想吃桃子,你为了给我摘桃被树枝蹭的。” “还有你胳膊上的这条疤。” 曹丕说着,居然强行把曹铮的衣袖都撸起来: “你看,这是八岁那年,我被爹吊起来打,你替我挡伤被鞭子抽的。” 啧,这角色扮演还带剧情的。 真是没眼看。 小二砸了咂嘴,放下酒杯旋转着离去。 “大人,酒来了,您喝酒吧。” 曹铮低头看着桌面,勉强忍受着曹丕的热情,其实这种小伤他都不会注意,说不定是某次上山采草药划的。 “喝什么酒啊?”曹丕生气地说: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往心里去!” “大人,您真的认错人了……” “你怎么不承认呢?” 曹丕执拗地抓着曹铮的胳膊,猴急地要扒掉他的上衣: “你看你的左心口是不是有一道箭疮?” “那是你在宛城替我挡的箭,要是没有你替我挡那一下,我现在已经去地下见幽都王了!” 曹丕说着,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在上战场前就已经受了重伤,那么或许他不会死在宛城。 曹铮肯定不会把胸大方地给曹丕看,但他也沉默了。 因为曹丕描述的那个位置确实有一道箭伤,这应该不是上山采药划的。 “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了?” 曹丕擦擦眼泪,勾起下巴问道。 曹铮嗯了一声,他确实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曹丕喜悦地长叹一口气,老天有眼。 “还说你不是我大哥。” 曹丕踢开凳子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曹铮的手。 “走,跟我回家。” “以后你就住在我那。” “我今晚要跟你抵足而眠。” “以后我们食同桌、寝同床。” “我的锦服、宝冠、丝履你都随便穿,银子也随便花……” 曹丕兴高采烈地说着,没有发现曹铮的脸色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你想包养我?” 曹铮听明白了曹丕有些突然的暗示,然后深深地震惊了。 难怪他会寒风里跟了自己足足一个时辰。 什么像他大哥、为他挨鞭子留的疤、在战场替他挡的箭,全都是编的吧。目的就是让自己跟他回家。 史料记载曹丕的儿子曹叡有龙阳之癖,是个女装大佬。没想到老子也有这方面的爱好。 “曹大人,虽然您是我的长官。但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尊的。” “抱歉,失陪了。” 曹铮猛地甩开曹丕湿滑的手,快步离开。 他现在终于顾不上什么尊卑等级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哎!你误会了……” 看着曹铮走掉,曹丕搓了搓脸,有些懊恼。 他说错话了吗? 这难道不是兄弟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刘备就是那么对待他的两个结义兄弟的,可以去查啊! 曹丕悻悻地离开酒肆,俊美的脸上失去笑容。 十一年前死掉的大哥复活了,这是一项关键的情报。 原本曹冲死了之后世子就应该从他和曹植之中二选一。 可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强力的人选。 他得赶紧找个人倾诉一下。 这个倾听的人,绝不可能是曹操。 曹丕在街边雇了一辆马车,转头就去了邺城权贵区最核心的地段——伏波将军夏侯惇府。 5. 世子的神级外挂 “大伯!大伯在家吗?” 曹丕走进夏侯惇的内宅,扯着嗓子喊。 “我不就在这?你眼神比我这个半盲还差啊。” 夏侯惇早年打吕布的时候被流矢射伤了左眼,被人戏称为‘盲夏侯’。 不过他也看得很开。 他悠闲地在小茶几前坐着,端起一杯绿茶细细品味: “有事吗?” “大伯!我今天在军营里看见我大哥了。死了十一年的亲哥!” “噗。” 夏侯惇把绿茶吐了出来,茶汤从他络腮胡滴下,把坐垫染成浅褐色。 曹昂是曹丕的亲哥,同样也是夏侯惇的侄子。 而且曹昂是嫡长子,是曹操的原配丁夫人亲自抚养的儿子。从小就备受曹操宠爱。 曹丕的母亲卞夫人原来是妾室,是丁夫人跟曹操离异之后才转为正室的。 曹冲死后,曹操的继承人就锁定在曹丕和曹植之中。 而曹丕之所以有跟曹植争储的资格,因为他是嫡子、长子。 如果曹昂复活了,曹丕这两项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保真吗?”短暂地失神过后,夏侯惇淡淡地问道。 “是真的!我已经验过身了。” 曹丕激动地按着小茶几,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你是怎么想的?” 夏侯惇情绪控制能力很强,纵然心里是滔天巨浪,表面上只是悠悠地端起茶碗。 曹丕是他最喜爱的后辈,但曹昂身上也跟他流着同样的血,而且这孩子是为了救父亲才死的。 如果曹丕为了争夺世子而算计、欺负曹昂。 他想,他大概率不会袖手旁观。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他死了以后我每天都怀念他。” “但当我发现他其实还活着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慌了一下,但更多还是高兴的。” “他是我亲哥,我的命是他救下来的,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曹丕低低地说着,语气是发自肺腑的诚恳,尤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更是夏侯惇叹了口气。 夏侯惇默默地品着绿茶,有些佩服曹丕,这孩子总是那么擅长打动人心。 这种出神入化的沟通技术,是曹昂重生一百次也学不会的。 “这件事你爹知道了吗?” “应该不知道,不过瞒不住,我会找时机慢慢告诉他。” “嗯。” 夏侯惇慢慢地点头,恍若不经意地问道: “你刚才说在军营里看见了你哥,是哪个军营?他在那里干什么。” 曹丕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低下头,很悲伤地说: “在你的麾下,玄武湖水师兵营,入了客籍,给你当部曲。” “部曲?!” 夏侯惇缓慢地重复这两个字,有些精神恍惚。 在听到‘军营’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了,曹昂去那里不会是做什么美差事,可部曲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心脏狠狠地抽痛了。 那是他的亲侄子啊,是邺城身份最贵重的人。结果入了最低贱的客籍,给他这个大伯当部曲。 曹丕耷拉着眼睛观察夏侯惇的表情,他今天就是来试探一下大伯的底线在哪里。 现在他已经试探到了。 亲侄子在自己手底下做最低贱的部曲,这下子不用他出手,大伯自己就先坐不住了。 …… 夜晚,水彩巷,小院中。 曹铮单手枕着头,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他是曹昂吗? 史书上记载曹昂在建安二年死在了宛城之战中。 建安二年确实是他穿越过来的年份,但他穿越的地点却是离宛城一百多里外的穰县。 如果他真是曹昂,那么他就应该在宛城受了重伤后,又拖着病躯跑到百里外的穰县,在那里咽了气。 然后被抛尸荒野,再被一把火烧成飞灰。 作为曹操最珍爱的长子,曹昂会这么惨吗? 就算不幸去世,遗体也会被风光大葬,而不是仓促地被草席一裹扔到野外。 所以他不可能是曹昂。 但是曹丕怎么知道他胸口有箭伤呢? 曹铮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 因为曹丕不是一个正常人,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 现在是建安十三年五月,曹冲死了,以后曹魏世子人选就围绕着曹丕和曹植展开。 和演义相反,曹丕和曹植虽然都是储君候选,但并没有撕起来,反而感情还不错。 曹丕给曹植写了一大堆怨妇诗,自称贱妾。 而曹植本人也很绝,最离谱的说法是《洛神赋》里洛神写的不是嫂子,是他自己,他已经自恋到了精神分裂的地步。 跟曹丕关系真正差的人是三弟曹彰。 史料没有记载具体原因,根据曹铮不负责任地分析,有可能是曹丕戏太多,遭到了来自钢铁直男弟弟的嫌弃。 曹丕是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 陈寿在《三国志》里评价他‘矫情自饰’,意思就是说这个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根本分不清他表现出来的情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就算是给对方写的诗,也未必是给对方看的,很可能是向别人展示‘我和他关系不错’,但用力过猛产生了喜剧的效果。 曹铮打了个哈欠,这些都是贵人们之间的八卦了,跟他相隔得实在太远太远。 他翻了个身,在夜雨春风中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曹铮打开系统界面。 【神级系统(第一阶段)已经培育完成,是否解锁?(是/否)】 不容易啊,男妈妈孵了十一年的蛋,终于把大龙养出来了。 “是。” 曹铮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 刹那之间,霞光万丈,祥瑞纷呈。 一团团朝霞色的云团漂浮到邺城上空,向整座城市传送着圣光。 这一刻,邺城所有早起的居民都有所感应。 他们如痴如醉地抬头看向天空,除了令人窒息的美景之外,啥也没看见。 因为这是独属于曹铮一个人的高光时刻。 三个闪着金光的面板跳到他面前。 “请宿主选择神级技能!” “1.巧夺天工:获得世间全部工艺的制作方案,集齐所需材料,制作成功率百分之百。” “2.运筹帷幄:自身计谋成功率翻倍;百分之五十概率识破他人计谋。” “3.百战精英:熟练使用世间全部冷兵器,全地形适应度百分之百。” 曹铮看着系统面板,一瞬间热血沸腾。 此情此景,只有一句‘我靠’可以表达。 三项神级技能全是外挂级别的存在,分别对应发明流;谋主流;武将流。 而且这才是神级系统的第一阶段,就已经这么强。 他要在三项神级技能中选择一项。 选百战精英。 曹铮没有任何犹豫。 他要走的是武将之路。排兵布阵,镇压诸侯,荡平四海。赢了天下归一,输了马革裹尸。 百战精英是跟他的职业道路最适配的神级技能。 “请宿主尽快做出选择!” 啊? 曹铮一愣,我不是已经选了吗? “由于宿主长时间未进行选择,系统进入倒计时……3.2.1……恭喜宿主获得神级技能【巧夺天工】!” “获得‘祖传手艺人’称号,获得百万神级工艺。” “获得神级治疗药、毒药配方。” “获得神级艨艟、楼船设计图。” “获得神级画戟、攻城车、连弩设计图。” “获得神级夜行衣、潜水服、镜铠设计图。” “获得江东水师兵符设计图。” “获得玉玺设计图。” “获得许都皇宫建造图纸,知悉皇城内全部暗格陷阱!” “我靠。” …… 一个个加粗加大的系统通知从面板里弹出来。 曹铮全身发麻,从脚底板一直麻到天灵盖。 他不是惊了,是酥了。 这个祖传手艺人称号,有点酷。 6. 我恨曹操吗 晌午的时候,魏叔推门进来了。 比起昨天的一脸丧,今天他看上去好多了,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喜气。 他背着手踱到廊下,专注地看着曹铮,一脸有大喜事要宣布的样子。 老头子有话要说? 曹铮在案板边切咸肉,几次抬头看他,他都不出声,于是找了块抹布擦擦手,从灶台后走了出来。 “来了?今天中午吃红烧肉。” 曹铮走到魏叔面前,近距离观察他的表情。 老头子的脸隐隐发红,嘴角尽力地收着,有种憋不住的兴奋。 曹铮看着他这副模样,更莫名其妙了。 曹操当然注意到了曹铮异样的眼神,他喜滋滋地伸出鼻子嗅了嗅,问道: “难得吃一次肉啊,有好事?” 曹操含笑端详着儿子,曹铮的日子过清苦,没有事情不会开荤。 曹铮笑了,魏叔的眼睛很毒,事情一般瞒不住他。 “你也有好事要告诉我吧?你怎么不先说?” 曹铮逗他。 曹操背着手,笑意要从他嘴角的溢出来: “我想听你先说。” 曹铮扬起剑眉,毫不扭捏地说道: “我入伍了。” “什么?” 曹操愣了一下,满心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片刻之后,他沧桑的脸上愁云密布: “我刚从战场上捡回你,你又要上战场了。” “不过男儿保家卫国,是好事。我不拦着。” 他走到曹铮身边,用大手拍打着他宽阔的后背,以示宽慰。 不过拍着拍着,他的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不对,现在不是征兵的季节啊。” “你是怎么入的军籍?” 曹铮干笑了一声: “我没入军籍,改了客籍,去当部曲了。” “当部曲?!” 曹操大惊之下控制不住手劲,差点把曹铮拍得当场去世。 “你!入!了!贱!籍!” 曹操咬着牙崩出五个字,深邃的眼神中一瞬间往外冒着杀气。 “啥贱不贱的,不都是当兵吗?” “再说部曲和官兵上了战场也没区别。” 曹铮没所谓地搓搓脸,他就知道老魏听了保准是这个反应。 “你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曹铮转身回屋,从枕头边拿出昨天宋亮给他的银袋,原封不动地递给了曹操。 “这是我们头儿给我的赏钱,我留了一部分,剩下这些给你。” “拿着吧,钱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曹铮撒了一个小谎,他怕如果说实话,魏叔不肯收。 他马上就进军营了,底层的新兵,用钱的地方不多。 曹操打开钱袋瞥了一眼,叹了口气: “就为了五个银锭,你把自己给卖了?” 他难过地把钱袋扔回曹铮手里。 曹铮笑着驳斥他: “什么叫卖啊。那叫参军。” “而且你也希望我有出息吧,对不对?” “我不可能永远在田间当一个农民。” “如果我不去当部曲,那我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怎么会没有出头之日呢? 曹操难过地想。 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是邺城最尊贵的人,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任你摘取。 真是个傻孩子。 曹操情不自禁地摩挲曹铮的脸,满腔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 “其实我是……” “我……” 曹铮也同时开口。 “你先说。”曹操的眼睛氤氲着一层水雾。 曹铮顿了顿,垂下眼眸说: “我入伍,其实一开始也是存了给华医生报仇的想法。” “报仇?” “报什么仇?” “你要找谁报仇?” 曹操脚底板直接窜出一股凉意。 这个答案呢其实不用问,他自己就能答上来。但是他仍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 曹铮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一丝起伏: “大汉司空,曹孟德。” 尘埃落定。 曹操微张着嘴巴,觉得舌根发麻。 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什么叫‘现世报’,他的手颓然地落下,扫倒了锅台边的酱油瓶子。 曹铮敏锐地捕捉到了魏叔的情绪变化,理所当然地把魏叔的反应理解成一种对曹操的惧怕。 毕竟那是行事雷霆万钧的曹孟德,邺城百官有谁敢得罪呢? 他敢。 “其实我早就知道今年华医生会被曹操杀死。我劝过他,也尝试拉着他去江东避祸,但是没有用。” “曹操一道手令,我们就得巴巴地从荆州赶回来给他治病。因为我们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或许我还应该感谢自己流民的身份,不配进司空府行医,从而逃过一劫。” 曹铮平静地说着。 曹操心疼地眨眨眼,能够体会到那平静背后凄凉的况味,这一刻他觉得无比后悔。 “假如有一天你见到了曹操,你会怎么办?” 曹操问道。 曹铮拧起眉头,坚决地说: “杀了他,然后自杀。” 曹操脸一下子白了。 “我去死!你别寻死,行不行?” 曹操眼睛里滚出热泪,心口绞着痛,内疚难过悲伤全都搅合在一起。 “我开玩笑的。” 曹铮瞥了他一眼: “再说这跟你有啥关系?” “我是一个成年人,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填别人的命,即使那个人是曹操。” “而且我不会为了私仇杀他,因为他活着,对国家有益,对百姓有益。” “对国家有益,对百姓有益?” 曹操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曹铮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 “如果不是曹操,北方现在可能还在打仗。” “他快速地平定了战乱,解决了民生问题,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也许他将来还会一统十三州。” “所以我不会打他的主意,那样做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曹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邺城上空云起云散,鸟去鸟回: “如果华医生在地下埋怨我,就让他埋怨吧。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他。” 曹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他怨我,就让他怨,算我对不起他。” 十一年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天平的两端一边是三万将士的命,一边是儿子,他果断地舍弃了儿子,之后才有了儿子颠沛流离的十一年。 我儿子像我啊!他还是像我。 这一刻,曹操跌坐在廊下,悲喜交织,老泪纵横。 “魏叔,你今天很不对劲。” 曹铮奇怪地盯着他。 曹操匆忙地抹了一把眼泪,有些恼恨这个小子,眼泪是软弱的东西,他已经十多年没有掉过了,结果却因为曹铮连续哭了两次。 “那你心里,对于曹操,到底是什么态度?” 曹操紧张地问道: 曹铮想了一会儿,干涩地说: “华医生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可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曹操张着嘴巴,儿子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华佗的死是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的一个坎,这个心结不解开,他这辈子别想要儿子叫爹了。 可是要怎么解啊? “算了,不想这些难过的事了。” 曹铮垂下眼眸笑笑,拉起曹操的手: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接着过日子。” “我在想,万一将来你遇到这种情况,我希望那个时候有能力保护你。” “就算搭上我自己的命,也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曹操的心猛地揪起来,在这一瞬间五雷轰顶,要大口呼吸才能维持。 他知道曹铮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可他应该感动吗?还是应该更难过。 儿啊,你守护的人和你恨的人,其实是一个人啊。 阳光照得人有些发晕,曹操压下心中的酸涩,微笑地看着曹铮,伸出手,轻轻把他领口的褶皱抚平: “你说,你在哪个将军底下来着?” “伏波将军,夏侯惇。” “嗯。” 曹操点头,踉踉跄跄地走开。 “诶?中午不留下来吃饭?” “不了。” 曹操背对着曹铮,举起手臂摆了摆手。 曹操精神恍惚地走出小院。 李通在院外等候,见到曹操过了这么久才出来,别有一番意味地凑上去: “怎么样?司空?您跟大公子摊牌了吗?” “没说。” 李通急了:“不说留着过年?” “难呐。” 曹操轻轻叹了一声。 “啥?” 李通没反应过来。 曹操转过身看着李通,一双眼睛空洞失神: “这辈子都难了。” 7. 援助曹魏从研究晕船药开始 看着魏叔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曹铮站在廊下,没有立刻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因为刚才有几个瞬间,魏叔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是谁呢? 曹铮认真思索着。 这时,一张好看的、总是朝他笑的脸忽然从脑海中跳出来。 是曹二公子曹丕。 老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凌厉眼神,和曹丕那天在酒肆门口瞪店小二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了。 曹丕是个俊秀的小伙子。 而魏叔……嗯,只能说他长得很有气场。 他们会有亲属关系吗? 从面相学的角度来说,曹铮觉得这个概率不大。 暖风轻柔地吹过,曹铮擦了擦手,走到灶台后切咸肉。 既然魏叔不留下来吃饭,咸肉就只切一半好了。 开火、煮水、再加一点料酒把肉焯一下。 再把肉捞出来,热锅烧油,熬糖色放葱白、姜末、八角大火快炒。 很快,肉香和着袅袅的白烟从铁锅里冒出来。 烟气弥漫中,曹铮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曹营对晕船药有大量缺口,这或许是他晋身的一个机会。 历史上,晕船药被张仲景发明于建安十五年(210年),记载在他创作的《伤寒杂病论》中。 也就是两年以后。 现在市场上是没有晕船药的。 很多有经验的江湖游医在实践经验中发现柴胡似乎有治疗晕眩的效果。 所以医生们猜测柴胡汤可能就是攻克晕船的药方,但是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成功熬制出柴胡汤。 因为柴胡性寒,需要加其他的药材来中和它的寒性。 但是加什么药材、添多少剂量、怎么熬制才能保证药效,这里面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 华佗在世的时候,也只推测出柴胡汤需要的主料应该在柴胡、杏仁、茯苓、甘草这四种药材之中。 具体怎么熬制,各种药材的比例是多少,华佗终其一生都没有研究出来。 如果他能熬制出柴胡汤,那么他就可以用柴胡汤缓解曹操的头痛,不至于冒着被误解的风险给对方做开颅手术。 曹铮低着头炒菜,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被热气蒸腾出的汗珠。 华医生去世得太早,或者说,他的能力来得太晚。 如果能多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事情也许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发展。 曹铮打开系统面板。 “我要搜索柴胡汤的药方。” 刹那之间,空气震动,祥瑞四溢, 云朵簇拥着一张背面布满白虎暗纹的卡牌飞来。 卡牌翻转。 一个闪着金光的面板跳到曹铮面前。 【小柴胡汤配方】 【配方组成】 1.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半夏半升(洗) 2.甘草三两(炙) 3.生姜三两(切) 4.大枣十二颗(擘) 洗、炙、切、擘都是中药的烘焙方法,曹铮当了十多年学徒自然对这些方法非常清楚。 但他还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一般药方所需的材料在四种到六种之间,而小柴胡汤居然足足有七味中药。 还有生姜、半夏这种跟治疗晕眩毫无干系的药材。 这谁能想到? 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熬出来。 他接着往下看。 【制作方法】以水一斗三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即可。 【专属奖励】小柴胡丸(只有拥有神级技能的宿主能够制作,凡人即使得到准确配方也无法制作) 曹铮微微一惊。 神级技能还带专属奖励? 这挂开得也太大了吧? 下拉页面,查看小柴胡丸的制作方法。 【小柴胡丸制作方法(神级技能专属)】 1.把小柴胡汤熬剩的渣滓留下 2.徒手搓成丸 【优势】治疗眩晕效果加倍;比起汤剂更容易携带和储存。 曹铮收起了系统面板。 面板并没有介绍熬制小柴胡汤的成功概率。 因为在神级技能的加持下,只要配方正确,曹铮复刻任何工艺的成功率都是百分之百。 这种加持就类似于每次都卡都必能抽中保底。 没有任何歪池的概率。 曹铮此刻的心情中有激动,也有喜悦。 激动的是那么多代人都熬制不出来的小柴胡汤,即将要被他熬制出来了。 喜悦的是这个发明能够解决很多士兵们的晕船问题。 这些士兵不是别人。 他们都是要跟他一块上战场的人。 锅里面开始往外爆汁,红烧肉做好了。 …… 邺城东郊。 午后的太阳很大。 曹铮提着三大捆药材趴在药铺的柜台上,后背已经被阳光闷出一层汗,箭袖甲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之所以穿了军服出街,是因为邺城的人参很难买到。 以军人的身份来购买会容易一些。 这一招果然奏效。 药铺老板看见曹铮这身军装爽快就把人参卖给了他。 但同时让曹铮意外的事情也出现了,人参都买到了,最普通的柴胡却买不到了。 他连续进了七家药店,都被告知柴胡缺货。 现在这家已经是第八家。 “不好意思啊军爷,我们这的柴胡也卖完啦。” 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商人,托着肉颠颠的下巴笑着道歉: “您也是想研究柴胡汤是吧?” 曹铮好奇道:“店家怎么知道?” 掌柜大笑: “现在全邺城的郎中都在加急研制柴胡汤,好送去水军营领军功。我是做药材买卖的,哪会没有这种敏感性。” “邺城的柴胡早在七天前就被买光啦,北海、常山、陈留这些地方的药材铺也都被掏空啦。” “这么夸张。”曹铮微微吃惊。 北海、常山、陈留分别是青州、冀州和兖州三州最大的药材集散中心,这三个中心都缺货了,意味着曹操统治下的北方已经全部缺货。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想买柴胡,只能去寿春、建邺试试。还得趁早去,去晚了估计也得扑空。” 曹铮苦笑,邺城去寿春至少也要十几天的车程,他两天后就要去军营报到了。 “太远了,我去不了。” “那就没办法喽。” 掌柜摇头笑笑,盯着曹铮肩膀上的甲片: “其实按理说军营里应该囤了不少柴胡,不过那些存货都应该供给张仲景了。普通人大概也接触不到吧。” “医圣张仲景,他也来邺城了?” 曹铮单手靠在柜台上,有些吃惊。 张仲景今年都快六十了,老头子半辈子都住在南方,哪里经得起这么舟车劳顿。 “也是可怜哟。” 掌柜感叹着摇摇头: “他现在人在夏侯惇的兵营里,天天被盯着熬药。” “你说曹操堆了这么多资源给他,他要是熬不出柴胡汤,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华佗啊?” “所以有时候,人太有名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曹铮眨眨眼皮,心里也是一通打鼓。 张仲景这次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根据历史,张仲景至少要等到两年后才能领悟出柴胡汤的配方。 可南征大军七月就要出发了,曹操最多只能给他两个月的时间。 华佗死后,这世上能跟曹铮探讨医术的就只有张仲景了。 曹铮不想看着张仲景罹难,老人家的《伤寒杂病论》还没来得及出版。 可他能救张仲景吗? 他有配方,可就算张仲景拿到这个配方也不会识货。 因为配方里的半夏和生姜是两种跟治疗晕眩完全没关系的材料,他的资历还没有达到能让张仲景忽略这个问题的地步。 张仲景甚至可能还会觉得他不够专业。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他抢先一步熬制出柴胡汤,用实践证明理论的正确性。 但他买不到柴胡,他不能用空气制药。 一个死结。 8. 用魔法打败魔法 曹铮精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柴胡。 柴胡。 他要去哪里找柴胡。 鲜嫩的、绿得滴出水来的入药柴胡。 曹铮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在某处人家里看见了一片苍翠的绿意。 他停下脚步,仔细端详那抹绿。 一阵微风吹过,狭长的,像小伞一样倒扣着生长的肥厚绿叶在风中婆娑摇摆,密密匝匝地一浪推着一浪,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绿光那样耀眼。 曹铮心中一股暖意缓缓流过。 这就是他要找的柴胡啊。 可什么人会在自己家里种柴胡?还种了这么一大片。 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哎,那个人。站在那里干什么?” 曹铮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站在台阶上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背着手,有些激愤的样子。 曹铮惊讶地站在原地。 部曲虽然是户籍中最贱的客籍,但起码算是个人。 家奴没有户籍,连人都算不上,是比部曲更低贱之人。 这个家奴疯了?居然敢申饬他。 管家高高地挺着脖子看着曹铮,像一只炸毛的小鹌鹑。 “说你呢,你也是来偷菜的?” “我告儿你,门儿都没有!” 他边说脸边像猪肝一样涨红,高高肿起的眼睛里全是怨气。 最近邺城不知道刮什么邪风,全城的郎中都在抢购柴胡,把药铺都搬空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私人宅邸的柴胡也不放过。 这不到三天已经来了五波偷柴胡的人,算上曹铮都是第六波了。 都疯了吧? 管家气到跺脚,跺着跺着忍不住自怜自艾起来,他不过是找份工作打工而已,结果把眼睛都熬肿了。 为了守护这片柴胡地,他付出了太多。 ‘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拿下!’ 管家准备这样恶狠狠地吩咐,可话还没说出口嘴先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堵住。 “唔……” 管家愣愣地看着曹铮。 他看见曹铮解开了手上的包裹,然后拿出一样东西飞快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味道…… 是切好的生姜片? 管家想要破口大骂,可曹铮倒先开口了: “肝火旺盛、狂躁易怒、脖子肿大、这些都是甲亢早期的症状。” “这是病,要趁早治疗。但我现在手头没有药给你,给你含片姜片压压火吧。” “怎么样,感觉好了一些吗?” 曹铮温和地看着管家。 “唔……” 管家抬头仰视着曹铮,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阴影,他的笑容像琉璃一样明净,他的眼神像清风一样赤诚。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有病。 而自己刚才是那么粗鲁地对待了他。 一阵内疚感涌上管家的心头。 “……您是军医?” 曹铮理了理衣领,腼腆地说道: “不,我也是上门来讨柴胡的。” “哦。” 管家把姜片吞进嘴里,感动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我能进去吗?” 曹铮谦虚地指了指大门。 “对不起,不能。” 管家黑着脸,他感觉面前这个形象还不错的人不仅侮辱了他的身体,还侮辱了他的智商。 不过看这个大头兵一身的腱子肉,抡起人来应该蛮痛的。 管家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匾额让曹铮看。 那是一个超级夸张的大匾,大到屋檐都挂不下,匾额的两边长长地凸出去。 「孔子二十世嫡孙兼大汉太中大夫孔文举之雅舍」 曹铮顺着管家的手指头看着这一大长串称号,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这里居然是孔融的府邸。 曹操平定河北后没有回到许都去见汉献帝,而是留在了邺城筹备南征军务,并且把所有亲近的大员都调到邺城。 但孔融不是曹操亲近的人,相反,他和曹操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邺城? 曹铮微微地吃惊。 管家则颇为得意地看着曹铮,他把曹铮的惊讶理解为对孔融身份的惧怕。 他幽幽地强调: “我们家孔老爷身份贵重,你不配进来。” 曹铮沉默着没有反驳。 因为这就是是孔融府上家奴会说出来的话。 孔府,是一个儒家风味浓厚的府,从下至上都把阶级尊卑贯彻在一切言行之中。 可以想象,等一下他进了孔府,也会因为身份问题受到孔融的一系列刁难。 哦,不对,不能说是刁难。 是贯彻儒家尊卑秩序思想的表现,你都跟我不是同一个阶级,你怎么能要求我尊重你呢? 曹铮轻轻呼了一口气,看着得意洋洋的管家说: “作为一个部曲,我确实不配入孔夫子的府邸。” “但我今天过来,不是一个部曲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向夫子请教。” “子曰:有教无类。” “既然我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么按照子曾经曰过的话,是不是应该允许我进门呢?” 管家笑嘻嘻的表情瞬间冻僵在脸上。 “《论语》还能这么说吗?” 管家一个大愣住。 当他听到曹铮拿出孔子说的话来反过来为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作为孔子的二十世孙,孔融自诩为儒学正统传人,对孔子说过的话那必须坚决贯彻执行。 有教无类的意思就是老师对各类人都要教育,不能因为贫富、贵贱的原因把一些人排除在教育对象之外。 如果今天孔融因为曹铮部曲的身份嫌弃他,不让他进门求学,那么孔融就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管家发自内心地震惊,他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曹铮端正的脸。 这个当兵的看上去温温吞吞的,怎么一下子就抓住人的命门了啊? “你在门口等一会儿,我进去跟孔老爷通传一声。” 管家匆匆转身离开。 …… 孔府内宅。 一抹夺目的翠绿映入眼帘。 那是一株栽在花盆里的柴胡,长成帽子似的倒扣形状。 孔融嘴里咬着笔杆,表情严肃地盯着花盆,文思如泉涌般酝酿起来。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捕获着脑海中这喷薄的灵感。 “老爷,老爷!”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扰人思绪的叫声。 喷泉般的灵感在这叫声之中迅速回溯,没了。 孔融恼火地睁开眼睛。 “蠢材!你赤眉白眼地跑进来作甚?” “呵呵,呵呵。” 管家哈着腰赔笑道:“有一个部曲想进府讨柴胡。” 部曲? 孔融讶异地看他一眼: “我家里是集市吗?谁都能进来?” “你不把他撵走就算了,还进来跟我汇报,想是你脑子被狗吃了。” 管家羞愧地低下头: “他说他是来向您请教问题的。” “子曰:有教无类。” “放屁!他想请教学问,我就要见他吗?” 孔融把毛笔放到笔架上,捋着山羊胡细细思考。 思考了片刻,孔融惊讶道: “我还真得见他。” 作为儒家正统传人,孔融事事都要向孔子看齐。 昔日孔子为了推广教育不惜开坛讲学,现在这个部曲都主动上门求学了,他要是把那人给拒了,恐怕会对他的名声不利。 “这个部曲,挺有意思的哈。” “你叫他进来吧。” 孔融悻悻地说道。 曹铮利用他儒学传人的身份让他憋了一口闷气,但这口气他也不得不咽下去。 “好嘞。” 管家一脸见了鬼的样子退了出去。 他进来传话,本意并不是想放曹铮进府,而是把这个皮球踢给孔融。 以孔老爷对尊卑秩序的重视,是绝对不会允许曹铮这样一个部曲踏足的。 没想到孔融居然把人放进来了。 看来这个部曲,真的有点东西哦。 9. 孔融: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 曹铮站在孔府门口,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既然孔融自诩是儒家传人,那他就不会拦着自己进府。 但同时也不会很开心就是了。 因为他是被曹铮胁迫才放行的,没有人会喜欢吃哑巴亏的感觉。 曹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迅速消除孔融心里不舒服的感觉。 做法也很简单,只要跟孔融交换他感兴趣的东西就可以了。 是的,交换。 和前几波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曹铮一开始就没有存着白嫖的思想,他是来跟孔融做交易的。 至于用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孔融。 答案已经写在孔府门前那个夸张的大匾额上。 那就是名气。 …… 风吹过,孔府的银杏树沙沙地飘舞着落叶。 院子里传来有人急匆匆地踩着落叶赶来的声音,如同曹铮所预料的那样,管家满头大汗地朝他跑过来了。 管家古怪地看了曹铮一眼,微微鞠了一躬: “这位军爷,请随我来吧。” “有劳。” 曹铮呵呵笑着,提起地上的药材包走进孔府。 孔府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很绕,曹铮跟着管家转了五六圈儿才来到孔融的书房。 “老爷,人到了。” 管家躬身站在门槛外,卑微如蝼蚁。 孔融的表现非常绝。 他背对着曹铮,端坐在一个明黄色的蒲团上,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这么近的距离,孔融肯定是听见了,但他装作没有听见。 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就是想给曹铮增添一点压力。 管家尴尬到在地上抠出两室一厅。 人家上门来就是要寻找对话的,他就不能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 用后脑勺朝着人家,曹铮就不说话了吗? 沃德天。 管家不想说话了。 曹铮看着这一幕也麻了。 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孔融生活在象牙塔里,他的好友祢衡、杨修、边让全都是些情商感人的人,所以孔融的情商也不会太高。 但他没想到孔融居然这么尴尬。 这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巧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曹铮大大方方地脱掉鞋子,毫不扭捏地走到孔融对面坐下,把药材放在一边: “孔夫子,我是伏波将军麾下的部曲,我叫曹铮。冒昧造访,还望见谅。” 曹铮没有用官职称呼孔融,而是直接像学生对待老师那样,称呼他为夫子。 “我……” 孔融的山羊胡抖了抖,直接被噎得一句话讲不出,这年轻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他看不出来自己不想跟他说话吗?还厚着脸皮喊夫子。 果然对得起他身上这身装,底层粗鲁的大头兵! 迎着下午和煦的阳光,孔融斜着眼睛打量曹铮。 曹铮的手挺粗糙的,肤色也比正常人深,是常年在野外劳作导致的结果,看得出来是苦出身。 上门来讨柴胡,是想学那些郎中们煎药吧? 可他一个粗坯有那本事吗? 孔融心中闪过一阵不屑。 他正了正衣襟,侧过脸问道: “不是来请教学问的吗?想问什么,问吧。” 曹铮指着桌上那盆柴胡问道: “我想请教夫子,何为‘仁以为己任’?” 孔融轻蔑地笑了。 连这都不知道?没文化的粗坯真可怕。 他立刻脱口而出: “仁以为己任,意思就是君子要把实现仁作为自己的责任。” “子又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君子为了成全仁德,甚至连生命都可以牺牲……哎……不对……” 孔融得意地说着,惊恐地闭上了嘴。 他看看曹铮,又看看花盆里的柴胡,冷汗从他后背冒出来。 既然为了实现仁连生命都能付出,那么捐赠一些柴胡又有何不可呢?他自己都说了,君子要把实现仁作为自己的责任。 这个人是在问问题吗? 这是在套他的话啊! 孔融大惊失色,脸色生硬地找补: “但仁不意味着就要把自己的东西无私奉献给别人。” “仁者爱人,首先要爱自己。你想拿走我家的柴胡,这是不可能的。” “我并不是想要白拿夫子的东西。” 曹铮微笑着说道: “我是想跟夫子做一桩交易,用一份美名来交换这些柴胡。” “美名?” 孔融语速放慢,露出非常感兴趣的表情。 他第一次转过脸,用正眼看着曹铮: “你说,怎么个美法?” 曹铮蛊惑地向孔融介绍: “我用贵府的柴胡制成药汤之后,会委托曹丕公子宣传夫子的美德。夫子舍柴胡以成仁,仁以为己任。” “四岁让梨,五十五岁又让柴胡。” “这样的佳话稍微运作一下,写进后世史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还能被写进史书里呀。” 孔融美滋滋地听着,有些心动。 他这辈子就图个好名声,不愧于孔子嫡孙的身份。 可他至今为止只干过两件出名的事。 第一件是‘哭坟不悴’。 发生在他在北海担任相国的时候。 那时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在坟墓边哭泣自己的亡父,脸色却一点都不憔悴,于是他就把那个人杀了。 是的,就因为哭坟哭得不伤心,他就把人家给杀了。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让孔融遭到了大范围群嘲,全北海的人都嘲讽他天天键政把脑子给键坏了,成了魔怔人。 他以前的各种夸张言行也被扒出来,什么‘父母无恩论’、‘吃人论’、‘抛妻弃子’等等。 这些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过度解读。 但好在影响都不大。 因为他还干过另外一件特别出名的事,把这些所有的破事都给压住了。 就是著名的孔融让梨。 四岁的时候让了一只梨,之后这些年孔夫子就生活在带孝子的光环下,成为一个无暇的圣人。 可是他今年已经五十五了。 当人们提起他,就还是只记得他四岁时候的事。 这让孔夫子深深地尴尬。 现在事情迎来了转机。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向他承诺,只要他能提供柴胡,就可以让他在五十五岁的时候再出名一次。 孔融相信曹铮的承诺。 部曲虽然卑贱,却有机会在部队里近距离接触到曹丕、夏侯惇这种层次的贵人,这是高贵的儒生们所不能做到的。 曹丕在邺城的能量很大,他稍稍走动一下,就能解决很多孔融用尽办法都解决不掉的问题。 孔融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交易靠谱。 他张着嘴巴,就要答应下来。 可这时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更好的方案。 于是他改口说: “这件事,还要再斟酌。” 孔融别有一番意味地看着曹铮。 曹铮也见怪不怪地看着孔融。 孔融明明都已经心动了,但他还要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这说明他想要坐地起价。 到底是做过几年官的人,某些不良的习气还是存在的。 曹铮玩味地低头看手指,不说话。 在这场交易中,孔融才是需求更强的那个人,他会先开口的。 孔融肃穆地端坐着,发现曹铮居然根本不理他的茬,震惊,气愤,磨蹭了一会儿之后,主动开口道: “教学相长。既然你向我提了问题,我也有问题要考你。” 曹铮淡淡地哦了一声,“那我要是答不上来呢?” 孔融理了理衣襟,庄重道: “那笔给我,我来写。我的事迹,我将亲自大笔书之!” 曹铮客气地笑笑,原来孔融是想亲自设计文案。要把笔握在他自己手里。 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孔融会怎么写,无非是无限拔高他自己,然后再用儒学理论包装一番。 也不是不能让孔融这么干,但问题是曹铮也是这故事里的人,这么一炒作,势必会引起一些讨论。 曹铮目前还不想引起过多没有必要的关注,以及过多没有必要的嫉妒。 “可以。”曹铮说: “但我也要提一个条件。” “如果我答出来了,那么委托曹丕公子宣传的事情就直接没有了。” 直接没有了? 孔融的心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如果没有曹丕帮助宣传,那么他就算是把全邺城的柴胡都捐了也达不到效果。 这样一来,就等于曹铮直接白嫖了他的柴胡,还什么都不付出。 “好。” 虽然如此,孔融还是狠狠地答应了。 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这题,曹铮必答不出来。 10. 解谜达人 “夫子想考我什么问题呢?” 曹铮看着孔融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他有了这种自信。 孔融笑眯眯地捋着山羊胡,郑重道: “猜谜语。” “猜谜语?” 曹铮诧异地看了孔融一眼。 一阵浓浓的无厘头感涌上心头,他一瞬间被雷得说不出话。 孔融,一个当世大儒,居然要跟他玩猜谜语? 烂活啊。 小学生都不玩这个。 不过曹铮也能够理解孔融的做法。 汉代人的娱乐方式实在是太缺乏了,他们什么好玩的都没有玩过。 所以在现代看来非常幼稚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很可能是一种风雅活动。 猜字谜就是这样一项风雅活动,它流行在士族之间,用于展示智力。 比如著名的杨修就特别擅长猜字谜,并且因为这个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这在现代人看来就特别得不可思议。 我脑筋急转弯玩的好,所以我的领导就重视我? 熟悉后世各种先进娱乐游戏的曹铮,在此时此刻感到了浓浓的文化优越性。 管家看着曹铮惊讶着思考的样子,以为他是被吓住了,心中不禁一阵暗喜。 从这个人出现开始,他们主仆就连番在他手上吃瘪。 看来,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一雪前耻啦! 管家眉飞色舞地跟曹铮炫耀道: “我家老爷可爱琢磨字谜啦,有时候一琢磨就是一夜,一边想,一边咬笔杆,足足啃坏了三支笔!” 孔融摸着胡子谦虚地笑笑,默认了管家的话,目光中也跳跃着几分自得之色。 他不知道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在曹铮眼中可笑至极。 “孔夫子,请出题吧。” 曹铮忍住笑意说。 “好!你看好了。” 孔融目光炯炯地扯过一张麻纸,握着大笔,饱蘸了浓墨,一挥而就了四行诗句: ‘方圆大小随人’ ‘腹里文章儒雅’ ‘有时满面红妆’ ‘常在风前月下’ 管家看了一眼这四行诗,立刻哈着腰竖起拇指道: “这个谜可难猜。” 孔融不置可否,他笑呵呵地洗了洗笔,向曹铮扬扬下巴: “猜吧。” 曹铮低头看了一眼谜面,立刻说道: “这是印章?” “哈?” 孔融立刻握着笔愣住了,他像见了鬼一样跟管家对视一眼。 管家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速度…… 秒答? 看着他们吃瘪的样子,曹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这个谜面并不难猜。 印章根据官员的等级不同,体积也会有差别,批复公文的时候要蘸着红色印泥盖一下,这就是诗的前三句。 至于最后一句‘常在风前月下’。 可能指的是官老爷们在酒桌上喝着喝着就把事情谈成了? 这是曹铮不负责任地猜测。 “好啦夫子,我赢啦。” 曹铮朝孔融拱拱手。 “不行,刚才这个太简单,不算,我再出一个。” 孔融耍赖皮道。 “是的,太简单了,不能算数。”管家也在旁边帮腔。 曹铮鄙视地看着管家,刚刚说难的是你,现在说简单的也是你,也是老双标人了。 不过他无所谓地笑笑:“夫子请随意。” “好!” 孔融握着笔,抖擞精神,凝聚全身力量写下如下一行诗句: ‘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 ‘中心藏之’ ‘玄之又玄’ “你猜这个!”孔融把麻纸往曹铮面前一推,眼神中很有战斗性。 管家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他踮着脚尖仔细地把谜面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紧皱的抬头纹舒展开,露出‘这把稳了’的表情。 孔融专注着盯着曹铮,态度极其认真,像极了路边下象棋下出火的老大爷。 曹铮捧着谜面看了半天,抬头问在旁边伺候的管家: “这谜语很难吗?” “很晦涩。” 管家摇头晃脑地微笑,故弄玄虚地看着曹铮,露出便秘一样的表情。 孔融眯着眼睛沉吟不语,他对这个谜面也很有自信。 “你也这么觉得?” 曹铮转头问孔融。 啊什么?! 孔融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听曹铮的语气似乎对他的谜语不屑一顾。 他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不会吧,难道这么晦涩的谜语也能猜得出来? 孔融紧张地盯着曹铮。 他紧张地发现曹铮的嘴唇一张一合,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 “谜底是蜘蛛吧。” “啊~” 孔融痛苦地哼了一声,挫败感油然而生。 管家一脸慌张地看着孔融: “老爷,他答的对吗?” “嗯。” 孔融仿佛被天雷劈中,瘫坐在蒲团上。 这个谜语对人的立体思维很有要求,蜘蛛悬在房梁中间,所以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心藏之,玄之又玄。’ 孔融当初可是思考了整整六个时辰才想出来,没想到曹铮看了几眼就猜到了。 管家肩膀颤了颤,也是一惊。 曹铮心中则是淡淡的无聊,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俩为什么会把这屁大的事看得这么重要。 还荒谬地从中产生了些许自豪感。 会猜谜语就是会猜谜语而已啊,很了不起吗? 就是个文字游戏啊。 “夫子,这下没话可说了吧。我去你家后院摘药了。” 曹铮站起来准备动身。 “等等!” 孔融猛地站起来,双手按住桌面,桌子上的笔架、砚台、镇纸全都跟着他嗡嗡地摇晃起来。 他两只眼睛高高瞪起,满脸发红,像一个失智的赌徒。 “又怎么了?” 曹铮不解地看着孔融。 即使他是一个脾气还算温和的人,现在也有些不耐烦。 果然,孔融又又一次耍赖了。 “再来一次!” 孔融竖起两根手指,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和庄重: “最后一次!你要是连这道题都能答出来,算我孔文举欠你一次人情。以后你有困难,孔府上下任你差遣!” 我差遣你们孔府干什么? 曹铮当下觉得有点可笑。 不过转念一想,孔融素有文名,在世族间还是有一些声望的。 也许自己真的有一天有地方用得上他呢? “好吧,事不过三。这把我要是还赢,夫子可不能再耍赖了啊。” “放心,这道题你绝对答不上来。” 孔融信心十足地说着,这次他没有再写字,而是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 管家目光殷切地追随着孔融,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身躯一震,颤声道: “老爷,您……您要拿那个东西出来?” 孔融没说话,抿着嘴巴地把竹简在曹铮面前徐徐展开。 其实孔融心中很清楚,比到这里,自己已经输了。 他是读书人,知道羞耻。 可他也深深地恼火曹铮,这个年轻人把他骗了。 曹铮根本不是一个部曲,或者说,他不仅仅是一个部曲。 能面不改色地挑出《论语》里面的陷阱,轻而易举地识破晦涩的谜语,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有深厚的学识。 甚至不比许都的那些博士们差。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么一开始就应该以最真实的面目相见,不是吗? 竹简已经彻底展开,谜面出现在曹铮面前。 曹铮好奇地看过去。 这也是一首四行诗,用小刀刻在竹简上。撰写者的字写得很漂亮,锋芒毕露、铁画银钩,透露出一股意气风发的傲气。 这字不是孔融写的,孔融的字圆融、端庄,是正统的儒家派系。 这是他请的外援? 管家默默着看着展开的谜面,全身僵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孔老爷为了赢回面子真是拼了啊。 这谜面是什么水平? 是荀彧令君、曹植公子这样的顶级聪明人都猜不出来的水平。 孔老爷居然用这么奇诡的谜面去考校一个没什么文化的部曲,说实话,有点仗势欺人了。 孔融静默地看着曹铮,把案台上的铜乳炉端到桌边,亲自取镊子从香盒里夹出一小块香团,丢到炉肚里,点燃吹了吹。 白烟袅袅地从铜炉里升起,孔融指着烟气对曹铮说: “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这炉香燃尽之后你还没有猜出来,就算你输了。” 11. 教育孔融 烟雾缭绕,曹铮坐在蒲团上端详竹简上的谜面,第一次产生了棘手的感觉。 谜面上的四句诗,简洁而不简单: ‘重山复重山’ ‘重山向下悬’ ‘明月复明月’ ‘明月两相连’ 很难想象这是要猜个什么东西。 室内有微风掠过,袭来微苦的檀香气味,曹铮的眉心紧紧地锁起。 孔融看着这一幕,颇为得意地提醒道: “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消息,这个谜底是一个字。” “是一个字?” 曹铮吃了一惊,他原本是往风景、文物这些方向去思考的。 孔融瞥了曹铮一眼,难得的有些欣慰的感觉。 看样子曹铮根本没有找对思路。 也难怪,连荀彧和曹植都解不出来的谜面,他又怎能解开呢? 就算他是一个有文化的部曲,也不过是个部曲而已。 真以为他的文化修养比的过家学渊源的荀令君和曹植公子吗? “解吧。” 孔融端坐着,不再说话。 曹铮低头捧着竹简,默默无语。 管家哈着腰静候在一边,仿佛一栋雕塑,或者一棵植物。 这种安静的状态维持了很久很久。 内室之中,鸦雀无声。 只有银杏树叶被风刮起的沙沙声。 如此,小半个时辰过去。 …… 离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 白色的烟雾越来越稀薄,铜乳炉肚内的檀香团即将燃尽。 管家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腿,他感觉两只腿好像都在被蚂蚁啃食,麻得不行。 身体虽然很痛苦,但管家的精神很愉悦。 因为时间马上就到了,曹铮还没有任何答案。 看来这道题他是解不出来了。 孔融的脸上也是会心的微笑。 这个谜面是他压箱底的东西,天下没有比这个更刁钻的谜语了。如果曹铮把这个都能解出来,那么算他服气。 不过可惜的是,曹铮并没有那个本事。 他也不过如此。 孔融从蒲团上站起来,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廊下活动一下筋骨。 管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屋外的空气清新而甜美,孔融长长地吸了一口,感觉胸中浊气被一扫而光。 他踩着光滑的漆木地板,即将要走出斗室。 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用字。” “是用字,是不是?” 什么?! 孔融的脚底一滑,险些没站住。 等重新站稳之后,他的胳膊和小腿,全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扭过头,带着惊恐的目光打量曹铮,再看向旁边那个香炉。 香炉上空,最后一缕微弱的白烟飘散在空中。 时间截止。 管家低垂着头,身体也是像筛糠一样颤抖不止。 他猜出来了! 曹铮居然真猜出来了! 连荀彧令君和曹植公子都猜不出来的谜语,竟然被一个粗俗的部曲给猜出来了! 这下孔老爷的面子算是丢大了。 曹铮随手把竹简卷起来,淡淡地放到一边。 他开始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被惯性思维误导了,提起汉代字谜,他会下意识地去思考繁体字。 但其实这个谜底的繁简字体是一样的。 把用字上下拆开,就像是一重又一重向下悬置的山,所以是‘重山复重山,重山向下悬。’ 把用字左右拆开,就像是两个连在一起的月字,所以是‘明月复明月,明月两相连。’ 看着孔融的身体动作,他大概是佩服自己佩服到快要五体投地了。 然而孔融的震动只会让曹铮更加轻视。 猜出了荀彧和曹植都猜不出的谜语,这或许是一种本事吧,但曹铮自己也没有觉得这有多了不起。 这只是士族公子间的一场游戏。 研制出柴胡汤,解决几万将士的晕船问题,造福几十万百姓,那才是真的了不起。 要不是邺城出现抢购潮,只能从孔融手里收柴胡,曹铮是不可能坐在这里陪他玩文字游戏的。 “孔大人,我可以去你家前院了吗?” 曹铮提着药材包站起来,转了转坐得有些血液不通畅的脚腕。 改称孔融为孔大人,是为了提醒他是一个官员,来唤醒他沉睡的羞耻心。 孔融的耳根刹那之间赤红。 他当然听懂了这称呼背后的嘲讽。 亏他还是一个千石大员,结果言而无信是他,坐地起价是他,撒泼抵赖也是他。 他讪讪地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多谢。” 曹铮居然还不识时务地说了声谢谢,是谢他终于不耍赖了吗? 听着这声刺耳的感谢,孔融的羞耻心一下子又爆了棚,目光灼灼地盯着曹铮。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飞刀,那么曹铮现在已经死了。 你最好赶紧走! 孔融恨恨地想着。可曹铮依然阴魂不散地站在他面前。 “……你还站着干嘛?” 孔融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濒临崩溃边缘。 “孔大人,您挡住我的路了。” 曹铮谦虚地指了指门外。 “啊~~~” 孔融终于破功了,他崩溃地小跑到案台前,把上面的东西全掀了。 ‘乒乒乓乓’ ‘匡匡锵锵’ 花瓶全摔碎了,里面的水流了一地,砚台里面的墨汁也撒到地板上,麻纸像纸钱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 其中一张飞到了管家的脸上。 管家扯下麻纸,一脸抑郁地盯着地板,孔融发泄完是爽了,可他不爽了。 这些东西最后还得是他收拾啊。 千苦万苦,打工人最苦。 这个社会到处充斥着对打工人的压迫,打工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恨了。 …… 孔府前院。 曹铮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蹲在田埂里辛勤地挖着柴胡。 柴胡生长在沙质土壤中,只有根部可以入药,茎叶部分其实都浪费掉了。 如果是刘备在这里,他可能会这些多余的材料给孔融编几双草鞋。 但曹铮不会编草鞋,他最多给孔融编一个草帽,如果对方不介意帽子颜色是绿色的话。 孔融今天的行为颠覆了曹铮以往的认知。 不过曹铮也没有特别意外。 二十三岁之前,看待一个人,曹铮可能会特别片面地去看待,会觉得人性非黑即白。 现在曹铮已经认识到人的复杂性。 万人称颂的英雄可能实际上心胸非常狭窄;恶名昭彰的坏人也可能有很讲义气的一面。 关键是对方把哪一面朝着你。 曹铮从直裾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兜,把切好的柴胡根都装起来。 汉代衣服上其实是没有口袋的,但曹铮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就自己缝了一个。 反正穿在军服里面,看不出来。 曹铮伸了个懒腰,从田埂上站起来,放眼四顾。 一个时辰前,孔府前院还是绿意匆匆,现在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此时正值夕阳晚照,阳光在昏黄的地面上撒下一片片飘忽的光影。曹铮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曹公子。” 这是,他忽然听到一个忧伤的声音,于是回过头,看见孔融正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挖完柴胡之后,曹铮跟孔融的交集就了结了。 虽然孔融这个人抠抠嗖嗖的,但毕竟也贡献了稀缺材料,对邺城将士的健康做了贡献。 于是曹铮提着大包小卷向孔融行了一礼。 “孔大人。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送送你。” 孔融干巴巴地说着,他刚才真是气疯了,不过在清醒之后就恢复了理智,记起来他是儒家传人,要做符合他人设的事情。 所以即使心里不喜欢曹铮,表面上也得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不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孔融眯着眼睛凝望着曹铮,夕阳光晕下他的轮廓有些看不真切。这让他心中有了一点点惆怅。 像曹铮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被尊卑等级束缚只能当部曲,想必会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吧。 不,即使他从部曲做起,以后也不可小觑。 所以汉代的士子们都应该感谢儒家啊。 要不是等级制度一开始就把曹铮这样出身的人给淘汰掉了,他们还真不一定能过上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啊。 “走吧。” 孔融拍了拍曹铮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孔府。 …… 孔府外。 李通隐藏在街巷的暗影里,观察着孔府门前的风吹草动。 一个时辰前,曹铮进了孔府,似乎是想要挖柴胡。 现在,他提着大包小卷走了出来,比进去之前多提了一大包东西。 这是挖到柴胡了吗? 还有,他挖柴胡干什么? 李通发现了很多疑点,但他没有深入思考,而是把这些消息全部告诉了曹操。 “什么?我儿去了孔融家里?” 曹操腾地一声站起来: “这老腐儒,他欺负我儿子了?” 12. 小柴胡汤?曹铮熬不出来这个 曹操下意识地认为曹铮被孔融给刁难了。 他有充足的理由这么认为。 作为尊卑秩序的维护者,孔融毕生都在追求阶级固化。 追求贵者恒贵,贱者恒贱,这样就能够实现社会稳定,美其名曰:‘守礼’。 有人说不是这样的啊,孔夫子宽容豁达,还喜欢提拔年轻人,海内遍知己。 那是因为这些好评都是士子们评的,孔融交好的对象清一色全是世族士子。 如果你是一个平民,你试试你能不能走进他家大门。 但这也不是说孔融是一个势利眼。 他只是没有把平民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而已。 而曹铮的身份比平民还要再低一些,是部曲。 曹铮会被孔融怎么对待? 曹操不用仔细想,脑门已经在冒火了。 呼吸速度明显加快,胸口起伏之间连带着护心甲的铁片也一起颤抖,曹操情不自禁地去拔腰间的铁剑。 这时,他听到李通幽幽地开口: “其实,大公子是被孔融客客气气地给送出来的。” “啊?” 曹操拔剑的姿势停在那里。 “客气?怎么可能。老东西平常对我都不客气。” “确实很客气。” 李通也很惊讶: “大公子看上去心情不错。” “反倒孔融生了一肚子闷气的模样。” “有这种事?” 孔融一向牙尖嘴利,只会让别人生气,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受气的时候啊。 曹操把铁剑收回剑鞘。 生气的人一旦发现事情是误会,火气就会慢慢地降下来。 曹操向来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几乎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只是他太在意曹铮了,所以才会关心则乱。 “改天找孔融聊聊吧。” 曹操摇头笑了笑,坐回蒲团上,接着批阅起了奏疏。 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回到奏疏上,盯着竹简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李通: “你说,我儿子去孔融家里挖柴胡干什么?” 曹操思索了一会儿,笑了: “应该跟邺城的郎中们一样,也想熬柴胡汤吧?” “我儿是华佗唯一的亲传弟子,医术很好。” 提起曹铮,曹操满心都是自豪感。 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有数: “这个柴胡汤,连张仲景都熬不出来,我儿又怎么可能熬得出来呢?” …… 玄武湖水军训练基地,军医营房。 张仲景率领徒弟们在这里研发柴胡汤。 夏侯惇在军营里晃晃悠悠地走着,经过营房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嘈杂的争吵声。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学徒,面红耳赤地争吵。 “又失败了,早知道你们就应该按我说的办。” “我说了,这个汤里面应该加田七。” “不对,我觉得要加陈皮。” “你们说的都不对,加枸杞!” 学徒们越吵越气,纷纷撸起袖子,准备打一架。 “好了,你们全都给我闭嘴吧。” 张仲景呵斥了一声。 瞬时间,喧闹的营房鸦雀无声,气氛安静下来。 张仲景顶着黑眼圈,望着药锅里的浑浊液体怔怔出神。 一个多月前,他和徒弟们被曹操绑架到邺城来,研究传说中的柴胡汤。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007的爆肝工作,如此循环了一月有余,只要肝不死,就往死里肝。 脑子都给肝懵了。 长期睡眠不足,张仲景感觉自己随时有可能猝死在操作台上。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研制出传说中的柴胡汤。 反倒还浪费了不少柴胡。 也许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柴胡汤这种东西。 张仲景托着下巴,沮丧地想。 “张大夫。” 这时,张仲景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 他应声转过脸,看见夏侯惇站在外面。 “夏侯将军。” 张仲景拱了拱手,有些尴尬。 怪不得徒弟们突然都安静了,原来不是他嚎那一嗓子起了作用,而是夏侯惇来了啊。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随便转转。” 夏侯惇摆摆手,瞥了一眼药锅里浅褐色的汤汁,嘴角泛起笑意: “还是不行?” “不行啊。”学徒们哀叹。 “这东西根本没有人能熬出来啊。” “如果有人熬出来,我愿意吃屎。” 夏侯惇点点头,看着张仲景,宽慰道: “没事,我知道这个事情很有难度。” “司空那边也别担心,我到时候会替你说。” 张仲景苦着脸道了声谢,心里面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夏侯惇美言几句就能解决的。 曹操要求他在七月之前交出柴胡汤的配方,可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他连配方的皮毛都没有摸到,全北方的柴胡基本上都叫他糟践了。 这样下去,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张仲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夏侯惇最近也不太对劲。 这几天,夏侯惇总在军营里到处闲逛。 这很不对劲。 作为曹军的首席大将,军营中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夏侯惇来亲力亲为。 下面的都尉、司马会妥当地替他处理好各种杂事。 他大部分时间都应该呆在将军府。 那么问题来了,他频繁地出入军营干什么? “将军在找人吗?” 张仲景想了想,想出了唯一有可能的答案。 “哈哈,我就是随便转转。你们接着忙。” 夏侯惇摆了摆手,转身走开。 此时正值傍晚,凄迷的落日无声无息地笼罩着军营,玄武湖边平静得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燥热。 夏侯惇沿着落日映照的湖面散步。 他怎么能告诉张仲景其实他真的在找人,找的还是一个十一年前就死了的人。 从曹丕口中得知侄子在军营里当部曲的那一刻,夏侯惇这个大伯就坐不住了。 这两天,他在军营中到处闲逛,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偶遇曹铮。 没有选择兴师动众地寻找曹铮,是因为夏侯惇的地位太高,曹铮的地位太低,什么人都能够接触到他。 公开地对曹铮表示关注,可能会给他招来一些麻烦。 军队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很多,越是底层的新兵,越容易被找麻烦。 何况曹铮的身份还涉及到曹操的继承人问题,夏侯惇要尽可能地降低曹铮的存在感,以避免他被人家当成潜在的政敌给暗害了。 要是有机会把曹铮提拔上来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护他。 军队里提拔一个士卒,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个士卒立下军功。 可现在又不是打仗时期,有什么军功能让曹铮立呢? 夏侯惇闭目思索着,没有一点头绪。 浪花轻轻地拍打假山石,湖边的空气泛着淡淡的咸味。 夏侯惇叹了一口气,沿着铺满鹅卵石的甬道默默离开。 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明天接着来找侄子。 …… 邺城东郊,水彩巷。 曹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 他今天大约步行了十公里路,穿着十几斤的铠甲,提着将近二十斤的药材。 整趟下来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累。 下次不能再为了省钱步行了,得雇一辆马车。不然折腾下来肩膀真受不了。 曹铮瘫在床上,仰头看天。 他现在已经不是流民,有了坐马车的资格。 星光像细碎的流沙,星星点点地铺在天空上,院子里梧桐树叶随风层层晃荡,草丛中的蟋蟀窸窣作响。 歇了一会儿,曹铮踏着星光走到外面的小院,拆开药材包,把药材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然后打水、烧火,根据药方对药材进行不同的预处理。 这些都是煎药前的准备步骤,工作量很大,他必须在今晚完成。 这样一来,他明天上午就能把小柴胡汤熬好,送到军营里去了。 13. 小柴胡汤现世 晨雾薄曦,金鸡报晓。 曹铮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走出来,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附在皮肤上是沁爽的凉意。 昨天晚上熬夜整理好的药材,整整齐齐地铺在廊下,散发着好闻的草药味道。 “今天是项大工程啊。” 曹铮伸了个懒腰,添柴,烧水,开始熬汤。 由于药材都已经被预处理过,今天早晨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直接把处理好的药材丢进锅里煮就好了。 曹铮甚至都没有严格地控制各种药材之间的配比。 因为在神级技能的加持下,只要集齐配方材料,他成功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药材咕咚咕咚地在锅里冒泡,曹铮一边拿勺子搅拌汤汁一边思考着等一会儿去军营的事情。 熬制出小柴胡汤,解决数以万计士兵们的晕船问题,这毫无疑问是一项巨大的军功。 曹铮必然会受到封赏。 他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将被长官发现。 然后他就会顺利成章地被调到后勤部门,成为军医。 不不不,这样一来就偏了。 曹铮要走的是武将之路,是排兵布阵,是镇压诸侯,是荡平四海。 他必须待在部队的第一线,而且不能跳过基层阶段。 只有这样,才能积累出最扎实的人缘和名望。 从十一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曹铮就知道他和所有同龄人都不一样,他没有父母、长辈、亲族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在这个阶级森严的社会里拼出一片天。 要苟住,要稳健。 他进军营当兵,如果一开始就得到了与资历不相称的高位,势必会成为针对和敲打的对象。 所以在现阶段,官职和名气都不是曹铮需要的东西。 如果可以转换,他更愿意把这些东西转化为实际一些的东西,比如跟长官的私人关系、大人物的人情、同僚的好感之类的。 甘醇的药香气从铁锅里溢出来,药汤可以盛出来了。 曹铮从灶台架子上摘下漏勺,把柴胡、人参、红枣这些药材小心地捞出来,让锅里只留下浓稠的汁液。 把盛出来的药材放在过滤纱布上,双手用力绞拧,把药材中残余的汁液全部拧出来。 这样纱布里的药材就变得干巴巴的,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最后,再把锅里面的药汤盛出来,用滤网过筛,滤出来的清澈液体就是完全版的小柴胡汤。 正常操作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曹铮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是拥有神级技能的男人。 在神级技能的加持下,他可以把残留在滤网的药渣变废为宝。 取出一个瓦罐,把之前拧干的药材和药渣混合到一起,用捣药杵捣烂,捣成像沙土一样的渣渣。 然后徒手伸进瓦罐,抓起一把渣渣,用掌心盘一会儿,就把渣渣们盘成一个又一个乌黑圆润的大丸子。 神级技能专属奖励——小柴胡丸! 曹铮端详着手里面龙眼大小的黑丸子,忍不住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 从此以后,汉代终于首次出现了治疗晕眩类的药品。 这是不世出的奇功,是足以写在药学里程碑上的大事。 或许,还有可能扭转赤壁之战的战局。 …… 把小柴胡汤一碗一碗地盛出来放凉,再把小柴胡丸一个一个地放在石桌上晾干。 等晾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从丸子中挑出品相上佳的二十颗,整整齐齐地放在漆盒里码好。 这二十颗小柴胡丸,是曹铮准备送给魏叔的。 上岁数的人难免会有头晕的症状,所以这东西送给魏叔很合适。 提起魏叔,曹铮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他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院子里忽然有大风吹进来,曹铮转过头,发现自家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魏叔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我靠,你什么时候来的?” 曹铮被吓了一跳。 说曹操,曹操到啊。 别看魏叔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他有时候行动就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身后。 “在你摆碗的时候。” 曹操深邃的眼角藏着笑意,他踱着步走到摆满陶碗的桌子边,用手指沾了沾其中一个陶碗里的清澈汁液,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是啥?” 曹操好奇地盯着曹铮。 “这是小柴胡汤,治头晕的。” 曹铮自豪地说道,他是这个时代第一个研究出柴胡汤的人,甭管是不是开了外挂,都对社会有突出贡献。 “这是小柴胡汤?” 曹操摇着头不相信: “我听说张仲景带着一群弟子研究了一个多月都没研究明白。你一个晚上就研究出来了?” “不过行医救人是好事,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曹操背着手笑着,潜意识里不相信曹铮会真的研制出小柴胡汤。 “当然是真的啊。” 曹铮哭笑不得,但他也没有解释,而是转身把漆盒拿出来,递给曹操。 “叔,这个给你。” “给我的?” 曹操握着漆盒,很惊喜的样子。 “把它打开。” 曹铮鼓励道。 曹操也很好奇儿子送了他什么东西,他打开漆盒,看见了一整盒龙眼大的丸子。 每颗丸子都像黑珍珠一样圆润,在简朴的漆盒里散发着明亮的光泽。 曹操不懂药学,但他能一眼看出这是好东西。 “这是小柴胡丸,比汤剂的效果更好,而且方便携带。” “你头疼的时候可以吃一颗,保证管用。” 曹铮简单地介绍。 曹操睁着眼睛有些迷离,他取出一颗药丸握在掌心,立刻能感受到一股温润的流光在手心里流转。 这让曹操不得不重新审视曹铮的研究成果。 难道儿子真的把小柴胡汤给研究出来了? 曹操心里有一些喜悦,但更多是不敢相信。 毕竟这是医圣张仲景都攻克不下来的难关啊。 “你下午,准备把这些东西送到军营里去?” 曹操小心地把漆盒塞进袖子里,指了指满桌子的陶碗问道。 曹铮嗯了一声。 “等下午这些药放凉了,我就过去。” “早一天送过去,将士们就能少受一天的苦。” “嗯。” 曹操背着手嗯了一声,儿子研究出来了晕船药,但第一反应不是邀功,而是先要缓解士兵们的痛苦。 单凭这一点,格局就比全邺城的郎中们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儿子现在是部曲,但他不会永远是部曲。 曹操闭着眼睛吹着风,心里是满满的自豪和欣慰。 不过曹铮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就是儿子马上就进军营了。 进军营之后,他们父子之间就很难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了。 曹操心里非常不舍,他转过脸看着曹铮说道: “要是你能隔三差五地回来住几天就好了。” 曹铮立刻笑了: “这怎么可能。军营里面规矩很严,我要守军规的。” 曹操抚着络腮胡笑而不语。 军营是规矩很大,但凡有规矩,必有例外。 他克制了手中权力这么多年,就为自己儿子开这么一次例外,很过分吗? 曹铮看了看魏叔的表情,以为他已经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于是踮起脚尖把挂在廊下的咸肉取下。 “中午留在这吃饭吧?上次买的肉还剩一块。” “不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曹操摆摆手,大步离开。 儿子下午就去军营了,他得在儿子进军营前把这件小事解决。 14. 今天妖风很大,适合装比 下午,玄武湖水军训练基地。 湖边的风很大。 狂风把假山石附近的柳树枝条吹得漫天狂舞,沙土随着风卷起来,把整个天穹都染成一片脏灰色。 曹铮提着两只大黑陶罐沿着湖边的鹅卵石甬道往营地走,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呛得咳嗽了两声。 改天真应该抽空发明一个口罩。 曹铮默默地想着,停下脚步,眺望着远方波澜起伏的湖面。 从他这个站位,可以清楚地看见玄武湖上的楼船正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地逃离湖中心,驶向岸边。 这么夸张的风浪即使资深的老海员都不一定适应得了,更何况是不熟悉水战的内陆士兵了。 今天一定会有大批量晕船的现象。 这两大罐小柴胡汤送来的真的很及时。 曹铮往上扯了扯铠甲,把箭袖铠凸出来的那块围领当低配口罩用,埋着头接着往前走。 虽然宋亮只带着曹铮来过一次士兵营房,但他的记性很好,非常顺利地就找到了地方。 说是营房,其实就是一个又一个军绿色的大帐篷。 按照五人为单位,一个营帐里面住一个伍长,带四个兵。 曹铮站在营帐前,正准备喊宋亮。 这时,营帐忽然自己动起来,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声音很粗放: “我在里面盯你好久了。” “你不是咱们军营的吧?你找人吗?” 大汉双手环抱,刀带着鞘抱在怀里,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 曹铮也打量着面前这个大汉,微微低下头,因为对方的头顶刚刚到他的眉骨。 这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箭袖铠,只是甲片被磨得很旧了。 于是曹铮心里大概有数,礼貌地回答道: “我是新来的部曲,过来找宋大人的。” “哦,你就是那个……” 壮汉警惕的神色马上松懈了: “……曹司马的大哥。” 壮汉的嗓门很大,说完这句话,附近很多军帐都震动起来。 帐篷内的士卒们纷纷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营地外巡逻的步卒们也停下脚步,向曹铮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新来的部曲,居然能让曹丕认他当大哥。 曹丕贵为司空次子,而部曲只是将军们的私兵。 先不提他们的身份差距有多悬殊,关键是曹丕平常根本就不搭理他们这些部曲啊。 他是怎么有机会接触到曹丕的? 小伙子,有点本事哦。 士卒们专注着打量着曹铮,打量中带了些许的隔阂和疏远。 因为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曹铮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曹铮是一个有关系、有背景、或许还是一个颇有城府的人,跟他们这群糙老爷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你挺有本事的,能让曹二公子认你当大哥。” 壮汉由衷地夸赞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 “没什么本事。” 曹铮不动声色地说: “我只是长得有点像已故的曹大公子,所以才会被曹司马认错。” “仅此而已。” 曹铮四两拨千斤地扭转局势。 汉代北方军人特别实在,喜欢直爽人,他今天第一天入伍,如果一开始就给同僚留下‘关系户’的印象,军人们久经训练,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心中有隔阂,以后就很难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普通人,没什么关系背景,更没有一个司空老爹,这一切都是曹丕一厢情愿。 曹铮说完这句话,周围士兵们的表情瞬间轻松起来,看向曹铮的眼神也亲切许多。 壮汉愣愣地听着,他根本不明白曹铮说这些话的意思。 他热络地搭着曹铮的肩膀说: “我叫韩齐,也是宋头儿手下的兵。” “啊,韩兄,你好。” 曹铮跟老韩碰了碰肩,这以后就是他的室友了。 士兵们在旁边听下来整场对话,发现曹铮也不过是跟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于是摸了摸鼻子散了,站岗的继续站岗,巡逻的继续巡逻。 但老韩没有散,他的兴致很高,蹲在营房门口天南海北地就拉着曹铮聊起来: “你家住在哪里啊?” “父母是做什么的?” “有对象了吗?” 曹铮起初还跟他闲聊几句,后来直接忍不住问道: “韩兄,头儿不在营里?” “啊?噢。”韩齐一拍脑袋,咧着嘴笑了: “你看我,忘了你要找他。” “他不在营里,一大早就被参军都尉指名叫走了,现在应该在湖上阅兵。” “参军都尉来了军营?” 曹铮微微惊讶。 都尉在汉代军制中属于中级军官,能带八百个兵,地位比曹丕的别部司马还高一级。 但水军营的这个参军都尉比较特殊。 他不带兵,是专门给夏侯惇处理文书工作的,有点办公室主任那个意思。 记得宋亮好像提过一嘴,这个参军都尉叫辛敞,出自陇西大族辛家,父亲是侍中辛毗。 但这些信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双胞胎姐姐,大才女辛宪英。 曹铮十几岁的时候跟着华佗给辛宪英看过病,那时候辛宪英就已经在读《孙子兵法》、《史记》了,还能够跟曹铮讨论基础的医学知识。 而辛敞是个四处追着鹅跑的小孩,看见曹铮药箱里的巴豆觉得好吃,就抓了一大把当糖吃,泄得飞流直下三千尺,被灌了足足两大壶黄连汤才治好。 想起往事,曹铮的目光变得柔和。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要不是那天宋亮突然提起辛敞这个名字,他几乎都忘了有这回事。 估计辛家姐弟那边也是一样。 时光飞逝,昔日的顽皮小孩已经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还做了夏侯惇的贴身亲信。 辛敞出现在军营,其实代表着夏侯惇今天也来了军营。 而辛敞难得来一次军营,不找高级一点的司马、军侯作陪,却指名点了一个最底层的伍长。 这个伍长又正好是曹铮的上司。 如果是这是巧合,大概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会跟曹丕有关系吗? 难道曹丕对自己又有了什么新想法,准备干涉自己在军队的仕途? 曹铮垂着眼皮思考着,他这边已经想到了五六层,而老韩还没有进入第一层的境界。 韩齐的大手插在腰间,皱着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对呀,你说辛都尉来军营干啥?” 不过他的困惑去的很快,质朴地朝曹铮笑笑: “我带你去找头儿吧。” 曹铮笑着点头,这是正解。 假如真像老韩说的那样,辛敞和宋亮正在玄武湖上阅兵。 那么结曹铮合刚才在军营门口看见的那一幕,他们俩应该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了。 正好急需喝一口止吐止泻的小柴胡汤。 “韩兄。” 曹铮拦住了正迈腿往外面走的韩齐: “有碗吗?” “啊,有啊。”韩齐眨了眨眼睛,“你要碗干啥?” “盛汤用。” 曹铮指了指脚边的黑陶罐。 “行,那你等我一会儿。” 韩齐爽快地答应下来,掀起门帘,转身钻进了帐篷里。 15. 比医圣还厉害 玄武湖上。 狂风呼啸,湖面上的波涛如峰峦汇聚,楼船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巨流中颠簸起伏,像蹴鞠一样被踢来踢去。 “呕~” 辛敞艰难地扶着甲板上的栏杆,弯着腰猛烈地干呕起来。 湖面的风带着一股腥味钻进鼻孔,脚下有很浓重的黏稠感觉,那是其他士兵们的呕吐物。 船上所有人都被巨浪抛得头晕目眩,起了生理反应。 辛敞郁闷地捂着脑袋,回想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今天中午,司空曹操忽然面色凝重地来了将军府,说有机密要事跟夏侯惇商量。 这件事机密到什么程度呢?居然连他这个夏侯惇的贴身心腹都不能旁听。 他被曹操毫不留情地给轰了出来。 于是辛敞就在旁边茶室里无聊地干坐,随时听候差遣。 等了大约一炷香之后,曹操先从内室里出来了。 辛敞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位不可一世的曹司空,眼底居然有一点微红。 过了一会儿,夏侯惇也出来了,他的眼圈也红红的,面色凝重地跟辛敞要最近七天内籍贯归入将军府的部曲名单。 部曲名单? 辛敞愣了。 这东西他可拿不出来,因为部曲的等级太低了啊。 汉代军制,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 曲军侯上面是别部司马,别部司马上面才是都尉。 也就是说,辛敞这个都尉跟底层部曲之间差了司马、曲军侯、屯长、都伯、什长、伍长这么多级。 他哪有机会关注到这么底层的事情啊。 这事问他,还真不如问下面的屯长或者都伯。 不过或许连屯长都不清楚今天自己手下又来了几个部曲。 于是辛敞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夏侯惇,事实就是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可以调动全军的屯长来帮夏侯惇找。 理所当然的,他被夏侯惇猛批了一顿。 夏侯惇要求辛敞立刻去军营找人,找一个年龄二十四五上下,身长八尺一寸,五官端正,肤色略深,说话声音低沉柔和,在七天之内新入营的部曲。 并且不能惊动任何无关人员。 辛敞当时就被这个无理要求给震惊了。 夏侯惇的部曲有两千多人,分散在玄武湖军区的各个角落,这是让他去大海捞针? 辛敞理解夏侯将军的苦心,夏侯将军大概是出于保护那个部曲的目的,不想兴师动众地找人,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部曲地位低微,什么人都能使绊子绊一下。 但同时辛敞内心也是崩溃的,夏侯惇这么做是保护了那个部曲,可苦了他这个底下办事的啊。 他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好兄弟曹丕。 原本辛敞只是想找曹丕倾诉一下,并不期待曹丕会给予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曹丕听完辛敞的叙述后,居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曹丕转头就把辛敞领到了自己的兵营,找来麾下的两个曲军侯,指名要找一个‘身高接近八尺,宽膀子,皮肤白皙,一笑一口白牙的小伍长。’ 辛敞在旁边愣愣地听着,心想曹丕描述的人怎么跟他形容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宋亮的伍长就被叫来了。 辛敞一问,宋亮下面果然有一个新招来的部曲,二十四五岁,高个子,五官挺端正的。 只不过那人肩膀受伤了,得后天才能来。 辛敞当时快乐得想在原地跳舞,夏侯惇交给他的艰巨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 不过宋亮这个工具人也不好用过就丢,怎么办呢?干脆带着他一块上楼船阅兵吧。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辛敞无力地趴在栏杆上,呆呆着盯着高低起伏的湖面,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还想呕。 “呕~” 感觉脑花都要给呕出来了,辛敞大脑发昏,腿脚发软,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明亮的声音。 “辛都尉,用拇指按压内关穴,可能会好一些。” “哈?” 辛敞迷茫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是那个叫宋亮的伍长。 宋亮挽起衣袖,伸出拇指按压手臂和掌心连接处的肌腱,向他做着示范。 辛敞半信半疑地照着做了。 一瞬间,仿佛有暖流划过上半身,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起来,胃口不再泛着酸水,舌苔后的苦味减轻了。 真的有点用哦。 辛敞惊喜地问宋亮:“这是你发明的?” “不是,是小人麾下的一个新兵教的。” 宋亮说。 辛敞默默地点头,宋亮麾下的新兵,那不就是夏侯惇让他找的人。 那人还懂医术啊? 辛敞活动着手腕,有些分神。 然而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并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迅猛、强烈。 “啊~呕~” 辛敞转身面朝湖水,难以遏制地狂吐起来。 “辛大人,您没事吧?” 宋亮小心翼翼地观察辛敞像纸片人一样惨白的脸色。 “我有事,我要吃药!” 辛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这时楼船终于靠岸了,他三步做两步跑下船,对着湖岸边的假山石又是一阵狂吐。 吐到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辛敞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 他转过头,看见一张二十四五岁的、身长八尺一寸的、五官端正、肤色略深的人,正关切地凝视着他。 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辛敞揉了揉眼睛。 在确认他没有看花眼之后,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喜悦感涌上心头。 “你来啦,我终于找到你了。” 辛敞扶着树干边吐边对曹铮说。 “啊?” 听着辛敞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曹铮有点发愣。 辛敞这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他的记性应该有这么好吗? 记得辛敞跟他姐姐的智力差距还是挺大的。 曹铮没有继续纠结智商的问题,打开黑陶罐,舀了一碗柴胡汤递给辛敞: “辛都尉,你这晕船反应挺严重的,喝点药吧。” “啊……哦。” 辛敞乖乖地从曹铮手中接过粗陶碗,正要送到嘴边。 “且慢!” 这时,一声响亮的暴喝让辛敞虚弱的手抖了三抖。 几个都伯打扮的军官屁颠屁颠地跑下船,围到辛敞身边,面色不善地怒视着曹铮: “你这是什么东西啊,也敢给辛都尉喝?” “喝出毛病你负得起责任?” “你懂医术吗?” 几个都伯们言辞激烈,义愤填膺。除了不信任曹铮这个生面孔之外,还有想在辛敞面前刷脸的意思。 辛都尉是上面的贵人,若是有幸得他几分垂青,以后在军营里就好混多了。 “他懂的。” 这时,都伯们集体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 他们惊奇地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这个声音的源头来自于辛敞。 辛敞疲倦地摆摆手,让这群好事的都伯赶紧散了。 然后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热情地仰望着曹铮。 辛敞虽然智商不高,但毕竟出身世家大族,又在夏侯惇身边历练了几年,很多官场间的事情还是能拎清楚的。 曹铮是夏侯惇都要特别重视的人,别看他表面身份只是一个部曲,实际身份可能很高很高。 甚至可能比他这个辛家嫡公子都要高。 那不得小心伺候好了? 至于曹铮给的这碗药汤,肯定对晕船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晕船药连张仲景都研究不出来。 不过他既然能教宋亮一手按压手法,说明医术也不会太差,应该喝不死人,所以这个面子要给的。 辛敞端起粗陶碗,仰起脖子,爽快地把药汤一饮而尽。 清凉滑腻的感觉飞快地充满口腔,穿过喉管,滑进胃里。 很平淡的中药味,微微地苦涩,没什么特别的。 辛敞滚动了几下喉头,果真和他预料的一样,曹铮的这碗药治不了病,但也喝不死人。 辛敞无聊地把碗还给曹铮。 然而刹那之间,他整个人僵在那里。 因为他感觉仿佛有一道水柱从他的天灵盖升起,大脑轰地一下炸开,红色白色蓝色黄色混成一团,斑斓璀璨。 片刻之后,一阵通体的舒畅从心底蔓延上来,温暖和清明瞬间钻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双臂重新被注入力量,恶心的感觉消失了。 辛敞惊讶地活动着手臂,嘴巴狠狠地大张着,他知道他自己是被惊呆了。 “你给我喝的是啥?” 辛敞愣愣地问道。 “是小柴胡汤。” 曹铮说。 “你说这就是小柴胡汤,瞎说吧?” 都伯们立刻跳出来反驳:“张仲景带着一群徒弟研究了一个月都没研究出来,难道你比医圣还厉害?” “年轻人,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曹铮平静地没有反驳,众人的质疑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是研制出了小柴胡汤,可他既没有资历也没有名气,别人不会相信他有真本事,也不会相信他拿出来的汤药就是正版配方。 这就是一个熬时间的问题,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觉得靠谱。” 就在曹铮打算提着药罐离开的时候,辛敞忽然跳出来支持他。 辛敞手脚利索地舀了半碗药汤,步伐飞快地走到刚才质疑声最凶的都伯面前,强行把药碗塞给那人: “我看你刚才吐得也挺厉害的,你喝一口。” “啊这……算了吧。” 都伯打量了曹铮一眼,连连摆手:“我宁愿就这么晕着。” 辛敞略感失望地瞥了那都伯一眼,又端着碗走到另一个都伯面前: “你试试?” “不了吧。”都伯犹豫地缩着脖子:“万一有什么副作用呢?” 他伸了伸舌头,胆怯地打量着辛敞: “辛都尉,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也不知道这药干不干净你就喝啊……” 辛敞急得脖子红起来: “这药真的管用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啊?” 辛敞捧着碗沮丧地环顾四周: “没人喝?” “我来喝!” 一个明亮的声音出现。 宋亮从人群后面冒出来,挤上前头,接过药汤当众喝下去,噜咕噜咕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 其实宋亮刚才就想过来了,只不过前面的人军衔都比他高,他没好意思往前凑。 曹铮既然是他招进来的,就是他的兄弟,当着外人的面没有看着自己兄弟被欺负的道理,就算是碗毒药他也喝了。 不过出乎意料,喝下去的感觉似乎不错? 顺滑的暖意涌入心头,宋亮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松快起来,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老韩,你也来喝!” 宋亮指着在旁边帮着拎桶的韩齐。 “我也要喝吗?” 韩齐愣愣地指着自己,他根本都没上船,哪里需要喝晕船药啊? 不过老韩也没有怂,直接倒了一碗干了。 “好喝!” 老韩一挑大拇指。 “小冯,你也过来。” 宋亮又喊道,他在军营里人缘不错,很多底层士卒都听他的。 “老李。” “大强。” …… 宋亮就用这种方法,强迫了三十多个人喝下曹铮熬的小柴胡汤。 喝下柴胡汤的人都说好,头不晕了,走路也有力气了。 渐渐地,很多半信半疑的士卒们都主动要求尝试。 湖岸边,以曹铮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在其他船只上训练的士兵们也加入了进来。 不过仍然有一半的人保持不相信的态度,比如那几个都伯,宁可不要辛敞的人情,也不愿意相信曹铮真能熬出小柴胡汤。 天色向晚,晚霞挂在天边,夕阳洒落在湖边的假山石上。 湖岸边的人群越聚越多,嘈杂声终于引起了军医们的注意。 “那边聚了一大群人是在干什么?” 营房内,张仲景边熬药边问道。 “好像是在喝什么晕船药。” 学徒们边向外张望边说。 张仲景搅拌着锅里浑浊的汤汁,责怪地训斥徒弟: “不是说现在这个只是半成品吗,你们怎么就拿去给士卒喝了?喝出毛病来怎么办?” “药不是咱们给的啊,好像是一个步卒自己熬的。”学徒们齐声摇头,围着药炉动作整齐划一地颠锅、甩锅。 “什么?” 张仲景搅拌药汤的动作愣住,他卡壳了一秒,然后毫无预兆地开始发飙: “一个步卒会熬什么药?” “胡闹!话能乱说,药能乱吃吗?” “都别熬药了,带上牛黄解毒药!咱们赶紧出去看看!” 16. 张仲景:曹铮是我老师 张仲景领着徒弟们风风火火地去找事了。 而军帐的另一边,夏侯惇和曹丕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绿茶。 夏侯惇抿了一口茶水,袅袅的蒸汽掩盖了他内心的焦虑。 中午的时候,曹操突然造访,提起死了十一年的嫡长子其实还活在世上。 虽然这个消息夏侯惇已经从曹丕口中听过一次,但经过曹操亲口证实还是让他震撼异常。 曹操专门提起曹铮下午会来军营送汤药。夏侯惇已经在官场里干了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更何况曹铮还是他的亲侄子。 送走曹操之后,夏侯惇就立刻安排辛敞悄悄地在军营里找人,自己也来到军医营房等候曹铮。 可没想到曹铮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在路边给士卒们散起药,把他接下来的计划都打乱了。 张仲景也被惹毛,带着徒弟们去寻衅滋事。 夏侯惇真想立刻出去替侄子解围——如果不是另一个侄子曹丕就正好坐在他对面的话。 夏侯惇赶紧又抿了一口茶,压下心里翻滚的焦虑。 他不想在曹丕面前展露出太多对曹铮的关爱,因为这可能会让曹丕忌惮。 曹丕这孩子心胸不大。 他怕曹丕会伤害曹铮。 所以他忍受着,假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但夏侯惇不知道的是,曹丕已经通过辛敞的无心之举,完全摸清他对曹铮的态度啦。 曹丕手里捧着一碗热茶,心里面微微的怅然。 自从大哥出现以后,大伯对待他就不像往常那么亲切了。 现在大伯还在他面前装。 难道他真就比不上大哥吗? 他就这么让人看低吗? 曹丕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十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现在他早已经不是只会跟在大哥身后的小小子桓。 曹铮也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现在是一个低贱的部曲,低贱到谁都能上去踩上一脚。 曹丕低头品了一口绿茶,苦涩,难喝至极。 他放下茶碗,询问夏侯惇: “大伯,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夏侯惇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确实很想出去看看侄子,他看似稳坐在军帐里,心思早就飞了出去。 “走吧。” 曹丕弹了弹铠甲上的灰尘,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不确定外面那个惹事的步卒是不是曹铮,现在确定了,那就是曹铮。 曹铮出现的第三天,他的地位已经在直线下降了 …… 张仲景黑着脸,心急如焚地往人堆里走。 湖岸边一片热闹景象,士卒们围成一大圈,井然有序地排队领药喝,喝到药的人脸上都绽放着餍足的红光。 世道坏掉了啊! 看到此情此景,张仲景心痛得五内俱焚。 一个步卒,可能连基本的医理常识都不了解,熬了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抢着喝。 他们不怕把脑子喝坏了吗? 最可气的是,自己作为名满天下的医圣,在曹营里义务劳动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一刻像这个步卒一样这么受欢迎。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带着一股气,张仲景不客气地推开人群,挤到人群的最中心。 士卒们看到张仲景来了,都很给面子地让到两边,虽然张老爷子没有官身,但他掌握曹营大量的医疗资源,典型的位低权重。 只有韩齐傻呵呵地拎着桶站在树底下,看见张仲景挤过来还批评了一句: “张老爷,您想喝药要排队,不能插队,也不能倚老卖老哈。” “我插恁娘的队。” 张仲景生气到家乡话都飙出来,他劈手夺过韩齐手里的药桶,不客气地舀了一碗端到面前,语重心长地教育: “这是什么东西?干净吗?就拿出来给人喝?” “合着把当兵的当试验品呐?喝坏了身子怎么去打仗?” “阿巴阿巴阿巴……” 韩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是小柴胡汤啊,很多人喝了都没事的。” “啥?” 张仲景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动漫人物那样愣住。 “小柴胡汤,怎么可能啊?” “我师傅带我们研究了一个多月都没研究出来。” 张仲景还没发话,学徒们先着急了,他们面红耳赤地吵嚷起来。 “别吵。” 张仲景竖起食指,示意徒弟们闭嘴。 他缓慢地把头低进汤碗上空,用力地通过味道分辨其中的药材,还用手指沾了一点汤汁放到嘴里品尝。 舌尖触碰到汤汁的那一瞬间,多种味蕾在张仲景的舌苔间炸开。 作为名满天下的医圣,他一下子就分辨出这剂汤药里有柴胡、黄芩、人参、甘草、半夏 ……还有生姜和大枣。 胡闹! 张仲景紧紧地皱起眉头。 生姜和大枣跟治疗晕眩完全背道而驰,怎么能在小柴胡汤里放这两味东西。 张仲景又伸出手指沾了点汤汁放进嘴里,准备批评一番。 然而这一次,仿佛有一颗流星划过太阳穴,张仲景一瞬间头脑清明,豁然开朗了起来。 “哈哈,我懂了。” “我懂了!” 张仲景放下药碗,仰天大笑,找到了连续数月都没能成功研究出小柴胡汤的关键。 一直以来,他都只注重汤剂治疗眩晕的效果,却忽视了汤剂本身的寒性问题。 柴胡和黄岑都是性寒的材料,虽然有降逆止呕,消痞散结的功效,但汤剂中的寒性会让本就胃肠泛酸的士卒更加恶心,需要其他药材来中和寒性。 大枣壮阳、生姜暖胃,二者都是性温的材料,虽然不能治疗眩晕,却能中和柴胡汤里的寒性,达到温寒平衡的效果。 至于放多少剂量才既能调整平衡又不影响药效,就是更加精密的问题了。 思索到这里,张仲景又忍不住伸出手指舔了舔药汤,越舔越能够感受到发明者的巧思。 这副汤剂里面同时出现了半夏和甘草,半夏能治疗晕眩头痛,但有毒,容易引发腹痛;而甘草有清热解毒、补脾益气的功效。这样互为对冲,刚好就消除了毒性,保留了药效。 别看这只是很小的一个知识点,若不是对各类药性有充分了解,断然不能调配出这么完美的组合。 张仲景对这副汤剂的发明者愈加尊重,也愈发好奇。 “小子,这药汤不是你发明的吧。” 张仲景仰头打量着韩齐五大三粗的粗坯样子,本能地就觉得他不像。 韩齐咧嘴一笑:“当然不是我发明的。” 老韩转头看向湖岸边的柳堤,指着柳堤下抱着一个士卒的头猛掐人中的曹铮说道: “是我这个兄弟发明的。” 张仲景点点头,虽然他这个位置只能勉强看清曹铮的侧影,不过他感觉得到曹铮掐人中的手法很专业,是有临床经验的医生。 一阵感怀涌入张仲景心中,这个人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深厚,我中华医术后继有人啊!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了一阵浓浓的惭愧感,自己辛苦钻研医术多年,到头来却输给了一个年轻人。 一念至此,张仲景拱了拱手走向曹铮,俨然是要以学生之礼拜会一下这位出色的后辈。 还在乱嚷嚷着的学徒们看见张仲景这个动作全都惊呆了,那碗汤是迷魂药吗?张仲景刚才沾了两口之后好像就不正常了。 “师傅,他是个步卒啊,你疯了?” “堂堂医圣要向一个部曲行学生礼吗?” 学徒们震惊地阻拦张仲景。 张仲景潇洒地摆摆手: “就算这位小军爷是我的一药之师,又有何不可?” “见贤思齐。君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17. 世子这波赢麻了 柳堤下。 曹铮正专心地给晕船的士卒们做按压治疗,转头的时候发现张仲景来到了身边。 其实曹铮早注意到张仲景了。 老爷子刚才还是怒气冲冲打算兴师问罪的样子,转眼间就换了一副眉开眼笑的面孔。 不用多说,他这是喝了小柴胡汤之后自我攻略了。 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张大夫,您还记得我吗?我们九年前在荆州汉阳渡口见过的,我是华佗的徒弟。” 曹铮笑嘻嘻地打招呼。 “啊?” 张仲景本来想说几句客套话拉进一下距离,没想到还是一位熟人。 张仲景仔细打量着曹铮,眼前人和记忆里模糊的面容逐渐重叠,慢慢融为了一个人。 “是你啊。” 张仲景惊喜了叫了一声。 九年前,张仲景在荆州研究治疗痢疾的药方,苦于没有成果。 当时多亏华佗身边的一个学徒建议他在汤里加一味白头翁,这才研究出了奠定医圣之名的白头翁汤。 如果当时没有曹铮的指点,张仲景或许也能琢磨出白头翁的作用,但至少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 回想起往事,张仲景有些感怀。 九年前曹铮就能指点他研制出白头翁汤,九年后曹铮独立研究出小柴胡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 世人只是知道他是医圣,却不知道医圣之外还有一个医术更精湛的高人。 这才是真正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张仲景牢牢握住曹铮的双手,各种复杂的情绪都堆积在心中。 曹铮蜜汁微笑地看着张仲景,张仲景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脑补。 其实他的医术真不见得比张仲景高到哪去,只不过自己从现代过来,知道白头翁汤能治痢疾,所以顺口告诉他了而已啊。 …… 柳堤外。 夏侯惇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情由紧张转变为舒畅。 他原本以为张仲景要以势欺人,做好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准备。 虽然张仲景是曹操请来的军医,不好轻易得罪,但为了侄子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没想到最后无事发生。 夏侯惇心里满满的都是欣慰,他满足地放眼四顾,一眼就瞥见了在柳树下发呆的辛敞。 于是他绕到辛敞身后,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让你去找人,结果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你没看见?” 夏侯惇俯视着辛敞,这话虽然是薄责,但语气却跳动着难掩的欢喜。 辛敞一骨碌爬起来,捂着屁股抱怨道: “我看见了啊,我这不是在维持纪律嘛。” “什么纪律?” 夏侯惇饶有兴趣地顺着辛敞的目光看去,看见士卒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两列队伍尽头各有一个士卒守着一个黑陶罐,看见有人过来就舀一碗药汤递过去。 排队的士卒们个个头重脚轻,面如菜色,很显然是晕船的反应。他们耐心地等候取药,羡慕地看着那些已经喝到药的士卒们。 喝下药的士卒们全都一脸轻松的样子,稍息了一会儿便活蹦乱跳起来。 “这药真的有用吗?” 夏侯惇站在柳树下往队伍里眺望。 “真的管用。” 辛敞拍着胸脯打包票:“属下刚才喝了,药到病除,效果很好!” “甚好。” 夏侯惇满意地点点头。 他正思考怎么样给曹铮找一份军功,结果军功这就自己来了。 就凭着这份恩泽全军的功劳,曹铮不值得在自己身边当个都尉? 严重值得。 …… 夕阳由浅转浓,曹铮陪着张仲景来到队伍中。 宋亮和韩齐在队伍尽头分药,黑陶罐里的药汤已经见底。 “这小柴胡汤真是药到病除啊。” 张仲景欣慰地看着士卒们从四肢疲软到活蹦乱跳,不停地点头。 但并不是所有的士卒都在积极寻求救治,仍然有一些患者固执地盘坐在湖岸边,面色惨白,不住地向队伍中投来怀疑的目光。 于是张仲景大声地问他们:“头晕吗?难受吗?你们喝小柴胡汤了吗?” 话音未落,张仲景就听见一阵猛烈的窸窣声。 湖岸边的那堆患者们连裤子都来不及提,争抢着跑到张仲景身边,为首的几个正是刚才死活都不肯喝药的都伯。 “张老爷子,您说的可是真的啊?” 都伯们脸色发虚地问道。 “是真的。” 张仲景点头。 “那我们要喝!” 都伯们急忙兴奋地挤进队伍里。 然而宋亮和韩齐却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见底的陶罐:“没了。” “嗯~没了?” 都伯们大惊失色,胸闷气短。 张仲景摩挲着下巴笑道:“药汤还是那个药汤,只不过我认证了一下,你们就相信啦。” 张仲景摸着摸着,面容渐渐也凝重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相信曹铮。 因为曹铮是一个步卒,即使他发明出传说中的小柴胡汤,也没有公信力。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现实吧。 张仲景叹了口气,有些难以启齿看向曹铮: “有件事要厚颜拜托一下贤侄,曹司空命我研制小柴胡汤,但……” “没事,我回头就把药方写给您。” 曹铮无所谓地说。 “啊?” 张仲景一瞬间感动到无语,他本来以来索要药方会很有难度,没想到曹铮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张仲景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会向士卒们说明是你发明了药方,不会侵吞你的功劳……” 曹铮满不在乎地笑笑: “其实说这药方是咱们俩共同研制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什么?这怎么过意的去啊……” 张仲景疑心自己听错了,曹铮居然主动要带他。 张仲景震惊了,如果说刚才他还是感动,现在则是彻底地不能理解。 曹铮瞄了一眼惊呆的张仲景,拍了拍他的手: “您也看见了,我没有什么知名度,很难得到认可。如果说药方是我们共同研制的话,大家很轻松就接受了。” “陈留、许都、寿春、长安……这么多军营,没有时间一个个去解释。所以为了让士卒们痛快地接受,这是最优解。” 曹铮研究晕船药的主要目的是解决赤壁之战中曹军的大面积晕船问题,减掉士卒们身上的负面buff。 他一开始就打算利用张仲景的名气做推广,这样一绑定,自己也会快速地出名,以后再做什么就很方便了。 张仲景在这件事情中作用就类似于娱乐公司奶新人的奶妈。 曹铮理应向张仲景付奶粉钱,而他现在只是在药方后加了张仲景的名字,就白嫖了一切。 这样一算下来,曹铮简直是赢麻了。 可为什么张仲景反倒觉得他是吃亏的那个人呢? “曹兄。” 这时,宋亮远远地朝他招手,指着另一边: “夏侯将军要召见你。” “好,我立刻就去。” 曹铮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夏侯惇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张仲景: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没有吃亏,咱们就这么决定吧。” 张仲景能说什么,他只能默默地点头,心里面感动的一塌糊涂,曹铮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不惜撒谎。 “贤侄。” 望着曹铮伟岸的背影,张仲景殷切地喊了一声。 “昂?” 曹铮回过头,心想老头子不会还要推辞吧。 “我欠你两个人情,九年前一个,今天又一个,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要让我还你。” “好。” 曹铮眨眨眼睛,坦然地接受了。 其实他并不会计较这些,但如果张仲景这么说心里会舒服一些,那就随他吧。 “你忙吧。” 张仲景摆了摆手,在夕阳西下感慨万千。 曹铮,真是个好孩子啊。 18. 曹操和曹铮,能够相认吗? “夏侯将军。” 隔着湖岸边来来往往的步卒,曹铮给夏侯惇行了一个军礼。 夏侯惇是军营的顶级领导,正常情况下,司马以下的军官都没有机会接触到他。 而曹铮作为一个最底层的部曲,在今天有幸得到了夏侯惇的接见,主要是因为小柴胡汤立的功劳。 曹铮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肩头一热。 转过脸,发现夏侯惇已经走过来,拍着自己的肩。 夏侯惇眼眶热热的,凝视着曹铮的脸,想立刻就跟侄子相认。 不过在华佗的事情没有解决好之前,他是不会鲁莽的。 于是夏侯惇拍着曹铮的肩膀,压下心中的激动说道: “你今天立了一份军功,你做的很好……” “我身边还缺一个督军都尉,我看你挺合适的,明天你就来上任吧。” “什么,都尉?” 夏侯惇要直接擢升自己当都尉吗? 曹铮愣了一下。 都尉是高级军官,上面是校尉,再上面就是将军了。 曹营现在总共只有十三位将军,九位校尉,这些人以外就以都尉为尊了。 都尉这个位置很高,就是因为太高,所以曹铮有犹豫。 夏侯惇看出了曹铮的犹豫,和蔼地问道: “怎么了?不想当?” 曹铮挠了挠头,赧然道: “禀将军,我不是不识抬举。” “我是研究汤药立的功,不是领兵作战立的功,凭这份功劳当上都尉,名不正言不顺啊,手下的兵也未必肯服我。” “与其不爽利地当个长官,不如从步卒开始稳扎稳打地做起,这样还能保持人望。” “而且我说句大话,凭我的本事,在您手下升到都尉,也很快的。” 夏侯惇叉着手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笑起来。 曹铮确实说的很对,做人做事都不能只做一锤子买卖。当了都尉,却失去了人望,那才是得不偿失啊。 其实夏侯惇本来也能想到这一层,只是因为太关心侄子了,才会忽略掉。 “那你立了军功总不能不赏吧?你既然不要官职,想要点什么?” 夏侯惇开口问道。 曹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小人想跟您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夏侯惇来了兴趣,曹铮是他的亲侄子,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曹铮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 “小人家中有一个长辈,与小人很是亲近,小人希望能常回去探望他。” 曹铮低着头说道,他感觉他的要求非常无理,可是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魏叔今天早上的愿望。 魏叔想见他,他也想多见见魏叔。 虽然不是亲父子,但曹铮已经在潜意识里把魏叔当成了父亲。 “好。” 片刻之后,曹铮听到夏侯惇说了一个好字。 “啊?”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曹铮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好。” 夏侯惇慈爱地微笑,摸出一块令牌塞到曹铮手里: “这是我的亲兵令牌,凭借这个你可以自由出入军营。以后你拿它来做什么,我都不管。” 曹铮握着那块令牌,似乎是周围的温度过高,连带着他的鼻息也变得滚烫。 他真的可以经常见魏叔了。 原本以为他进了军营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谢将军!” 曹铮深深地向夏侯惇鞠了一躬。 “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 夏侯惇急忙把侄子搀扶起来,心中默默感慨。 其实曹操中午已经向他表达过这个愿望,不管今天曹铮开不开口说,他都会把令牌送出去的。 他没想到曹铮会用自己的军功来换和曹操见面的机会。 曹操在他心里原来这么重要。 明明是亲父子,却因为一些心结无法相认。但他们的感情这么好,会不会有一天,能够让过去的事情冰消雪融呢? 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吧? 夏侯惇心里默默地祝福,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堤坝外柳树后有身影一闪而过。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都看见你了,你还不出来吗?” 辛敞呵呵笑着走出来,捂着耳朵保证道: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偷听。” 夏侯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以后你就不要在我身边混日子了,到军营去吧。” 辛敞立刻大惊失色: “将军您不要我啦?” “如果我犯了错,有法律可以制裁我,能不能不要把我放逐到军营里去啊。” “怎么是放逐呢?是好事。” 夏侯惇凝视着辛敞,这孩子虽然不聪明,但反应还算快,把他放在侄子身边,应该可以起到保镖的作用。 曹铮需不需要人保护是一回事,他这个大伯尽不尽心是另外一回事。 “以后你专门替我照看一下曹铮,不用特殊照顾,但如果他遇到什么困难,你要及时通知我。” 夏侯惇吩咐道。 辛敞眨了眨眼睛,呆住。 好歹他也是顶级官二代一枚,怎么总被人当工具人使唤啊。 “合着我这回伺候完老的还要伺候小的!” “他什么身份啊?” 辛敞由衷地好奇,能让夏侯惇这么用心对待的人,到底会是什么人啊? 该不会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别乱想,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夏侯惇拍了拍辛敞的头。 辛敞真是不清楚自己对他有多好,倘若曹铮日后继承了他爹的江山,那么他到时候就是从龙之臣了啊。 ………… 柳堤外,湖岸边。 曹丕抱着肩膀,心中满满的都是钦佩。 曹铮并没有被眼前利益迷惑了眼睛,而是选择了更具有长远性的做法。 十一年过去了,大哥比以前更有魄力了,能够看清自己的长短,看得清前路。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该抓住什么,该放什么。 这份格局大的让曹丕有一些仰望。 没错,辛敞确实没有偷听夏侯惇和曹铮之间的对话,但是他偷听了…… “在想什么?” 静静思考的时候,曹丕忽然感觉肩膀传来坚实的力量,他往后转身,登时涌起了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因为曹铮正站在他身后。 曹丕登时脸颊涨红,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退,后面是湖。” 曹铮眼疾手快地拉住曹丕,曹丕回头一瞥,看见湖岸边的砂石在簌簌掉落。 曹丕猛地一惊,好险,他差一点就失足了。 “要小心啊。” 曹铮笑着摇摇头,掏出一个粗陋的小漆盒递给曹丕。 “这是我捏的药丸,可以治疗头晕,送给你,当做上次的赔礼。” 曹铮挠了挠头,上次在酒楼不欢而散后他一直对曹丕心存抱歉,其实他当时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对人家。 “我没有生气啊。” 曹丕地低下头,把玩着小漆盒,心里暖暖的。 他没有头晕的症状,用不上这个东西。 倒是父亲曹操向来被头疾困扰,他应该能用得上。 19. 狠还是大哥狠啊 柳堤外,军营中。 暗沉的晚霞远远地挂在天边,绯色的夕阳余晖将地平线的轮廓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 已经到了傍晚散值时分,但士卒们都默契地逗留在湖岸附近,因为等一会儿有一场封赏要发生。 至于这场封赏的主人公,自然就是那位刚入军营就大出风头的曹铮了。 士卒们折断柳枝,无聊地放在手里把玩,他们的头晕症状已经得到缓解,这都是因为喝了曹铮的小柴胡汤。 但他们心中的酸涩却没有办法缓解。 曹铮这次肯定要被封官了,至少得封个都伯、什长什么的。 真羡慕他啊。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身份的部曲,但他却不用在底层慢慢熬,直接一步登天。 不知道自己要熬多久才能熬成一个小伍长。 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吧。 士卒们淡淡地想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无聊的感觉。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士卒们原本散漫地站着,见状一个个都身板挺直了起来,因为这是夏侯惇来了。 来了来了,今晚的重头戏来了。 士卒们心中无精打采,但脸上都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静静地看着曹铮的高光时刻。 然后他们听见夏侯惇开口说: “张仲景和所有学徒官升一级,每个人加一斤肉、三斗米!” “辛敞转为督军都尉,统领前军营和中军营八百步卒。” 士卒们静静地听着,内心毫无波动。 张仲景和辛敞就纯属于沾了曹铮的光啊,没有曹铮他们不会有这种好事,他们都应该虔诚地感谢曹铮。 紧接着,他们又听到夏侯惇说: “还有那个第一个试药的伍长……” 嗯? 士卒们忽然心中一紧,夏侯惇说的这个伍长是宋亮啊。 不会吧?连宋亮也有封赏? 夏侯惇用一只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宋亮的身影。 韩齐用肩膀撞了一下宋亮,于是宋亮就出现在了夏侯惇的视野中。 夏侯惇凝神看了宋亮片刻,问道: “你来军营几年了?” 宋亮抱拳道:“回将军,不到两年。” 夏侯惇点点头:“资历是浅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能破例,你以后做什长吧。” 什么? 旁观的士卒们全都惊住。 没有军功的情况下,参军三年以上的老卒才有资格做什长,宋亮才是个军龄不到两年的毛头小子啊。 为什么啊? 就因为他在曹铮被孤立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力挺吗? 可曹铮又是什么贵人吗?他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部曲。 士卒们心里都是满满的震惊,他们对曹铮的估计还是太保守了,按照夏侯惇的看好程度,他至少应该是屯长起步! 直接当上司马也有可能! 士卒们心里翻滚着酸水,屏住呼吸聆听,等待又一位长官空降到他们的头上。 原本对曹铮没有太大意见的人,此时也不禁产生了一些抵触心理。 这太夸张了,曹铮是一个刚入营的新兵。 他们一起脸庞僵硬地等待着,然而等着等着,只等来夏侯惇一声尴尬的咳嗽: “没了。” “啥?下面没了?” 众人齐齐地愣住。 韩齐大张着嘴巴,把曹铮往外面推:“曹哥呢?他呢?” 夏侯惇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曹铮一眼,转身离开了。 用动作无声地宣告结束。 “怎么这样啊?” 起初的震惊过后,韩齐的惊讶转化为愤怒,他的双颊涨红,写满了不能理解。 “我没事。” 曹铮笑着拍拍老韩的肩,最后反倒是他来安慰别人。 士卒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对于曹铮的那点嫉妒心顿时像青烟一样烟消云散了。 轻松之后,他们心里又升起了浓浓的不公平的感觉。 这件事对曹铮太不公平,明明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啊。 难道是因为他资历不够?身份不高?还是第一天入伍,要先打磨一下心性?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曹铮都是被不公平对待了的人。 而一想到大家都是被不公平对待的人,士卒们心里就产生了一阵浓浓的认同感,情不自禁地就把曹铮当成了自己人。 “兄弟,别太往心里去。” 之前还对曹铮针锋相对的都伯们,现在都换了一副态度,主动地围上去宽慰。 “今晚咱们所有前军营的兄弟们请你喝酒。” “也算我们中军营一个!” “都来喝,谁都不许跑哈。” 士卒们前簇后拥,气氛和乐极了。 …… “哎呀,狠还是大哥狠啊。” 湖岸边,曹丕抱着肩膀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满的都是钦佩。 曹丕原本以为大哥研究出失传药汤,立个一等功,封个都尉司马什么的。 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这芝麻大的小官放在眼里,他想要的东西更多。 跟夏侯惇两个人一唱一和,直接把人缘这一块给拿捏明白了。 厉害。 因为曹丕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辛敞那种家世都能当上都尉,而他堂堂一个司空嫡子却屈尊做一个司马,图的就是在军队里面混一个好人缘,培养一支嫡系部队。 拥有一支嫡系部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像高顺的陷阵营,张辽的八百死士,都是在战场上以一当十的存在。 而没有嫡系部队的将领就像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比如牛辅,表面看上去岁月静好,遇到兵乱第一个被手下杀死。 玄武湖的湖面正汩汩地翻滚着浪花,迎着晚风,曹丕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哥从前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能把关系处理得如鱼得水,像星星一样光芒耀眼。 他今天第一天刚入营,就先后搞定了夏侯惇,张仲景和他的徒弟们,全玄武湖军区的士卒。 你说平常人有几个有这种本事? 曹丕的心绪繁乱复杂。 即使过了十一年,他还是比不上曹铮啊。 “曹铮……曹铮……曹铮……” 曹丕默念着这个名字,有困惑、有不甘,也有淡淡的亲情在其中流转。 “二公子又在想念在下了?” 默念着,默念着,曹丕忽然听到了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发现曹铮被他给念出来了! 曹丕登时脸颊涨红,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退,后面是湖。” 曹铮眼疾手快地拉住曹丕,曹丕回头一瞥,看见湖岸边的砂石在簌簌掉落。 曹丕猛地一惊,好险,他差一点就失足了。 “要小心啊。” 曹铮温和地曹丕耳边说道,掏出一个粗陋的小漆盒子递给他。 “这是我捏的药丸,对治疗晕眩的效果比较好,二公子可以留着自己用,也可以去做人情。” “治疗晕眩的药丸……” 曹丕机械地跟着默念,忽然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击中天灵盖,他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个对治疗头疾有用吗?” “有用的。” 曹铮和气地看着他,心想你不就是想把这个东西转送给曹操吗?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曹丕紧紧地握着盒子,内心激动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他能比的过曹铮的地方。 那就是和曹操之间的感情。 19.曹操心中的天平,斜了 清晨。 薄雾刚刚散开,碎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在石砖上投射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光点。 树梢上的鸟鸣声清脆。 曹操背着手走在司空府的花园里,心里是满满的愉悦和悠闲。 最近发生了好几件让他心情愉快的事。 传说中的小柴胡汤现世,并以迅雷之势火速传播到许都、陈留、寿春、长安各地的军营之中,解决了全曹营士兵的晕船问题。 此外,困扰他多年的头疾问题也得到了缓解。 这些好事都是因为一个人—— ——儿子曹铮。 想起儿子,曹操饱经风霜的脸上就不自觉地展露出笑容。 他笑着走进内苑,发现另一个儿子正在假山石旁恭候他出现,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子桓,你来啦。” 曹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曹丕,二儿子好像比之前清减了一些,眼睛底下还挂着一层黑眼圈。 嗯,子桓最近心里有事,想事情想失眠了? 曹操还想要观察更多,但曹丕却拘谨地把头垂了下去,恭谨地向他行了一礼。 于是曹操顿时有些扫兴地把目光移开。 曹丕总是这样,他在自己面前先是一个臣子,然后才是一个儿子。 父子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亲密,而是客气。 曹操不需要儿子对他这样客气,他平常给人的距离已经很疏远了,没有必要在亲人面前也一样疏远。 他希望儿子们能跟他亲近一点。 但这种亲近的感觉,也许只有在曹铮那里才能体会到。 想起曹铮,曹操刚刚刻意收敛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进屋坐吧。” 曹操拍了拍曹丕紧绷的肩膀,带着些许的惆怅走进内室。 他生了很多儿子,但不是每个儿子跟他都有缘分,曹植算半个有缘人,曹冲算大半个有缘人,但曹冲现在已经死了。 曹丕亦步亦趋地跟在曹操身后,他虽然低着头,也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父亲的表情。 向来严肃刚毅的父亲,刚才居然连续微笑了两次,眼神满满的都是平和慈祥,哪里像平时说杀人就杀人的曹司空啊。 曹丕心里很有逼数,曹操心情这么好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看见了自己。 难道……他又看上了哪家的轻熟少妇? 曹丕心里暗暗思忱,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既然父亲难得的心情好,正好可以趁机增进一下父子感情。 曹丕紧紧地握住衣袖里的一个精致的锦盒。 锦盒里面装着一颗颗像黑珍珠一样明亮的小药丸,曹铮昨天送给他的,他也特意找郎中问过了,确实有治疗头疾的效果。 父亲肯定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他一定会特别开心吧?这样一来他心中的天平也许就会向自己倾斜。 曹丕越想越觉得有把握,内心按捺不住地开始雀跃了起来,几分眉飞色舞就从眼角眉梢泄露出去。 曹操讶异地打量了曹丕一眼,他发现二儿子的脸蛋忽然升起一阵诡异的潮红,好像有什么大病。 “子桓,有事跟爹讲?” 曹操和蔼地凝视着曹丕,他把曹丕的紧张归结于对自己的惧怕。 想到这里,曹操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曹铮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样。 “爹,儿子给您看样宝贝。”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他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有些呼吸急促,额头也微微沁汗。 早晨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刺得他眼也花了心也乱了,曹丕就糊里糊涂地把锦盒掏了出来,当着曹操的面,献宝一样打开。 曹操低头看了一眼那锦盒里的东西,愣住。 “你给我看的宝贝就是这个啊。” 曹丕惊讶地抬起头,曹操居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那样激动的表情。 曹丕把曹操的反应归因于不识货,于是他殷殷地向曹操介绍道: “爹,这个药丸对治疗您的头疾有效,叫做小柴胡丸。” 曹操心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小柴胡丸啊,这是我儿子发明的我能不知道吗? 我不仅知道我还吃了呢,头不晕了太阳穴也不痛了。 不过这是曹铮发明的东西,怎么会流转到曹丕的手里呢? 曹操微微地疑惑了一秒,一转眼后明白了过来。 曹丕也发现了曹铮。 这并不难理解,曹铮在夏侯惇手下做部曲,而曹丕正好就在夏侯惇的部队里挂职锻炼。 从概率学上来说,他们遇见的概率相当大。 然后他们就相认了? 曹操的后背骤然一凉,如果曹丕和曹铮相认了,那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不对,如果是这样,曹铮就不会还是像往常那样对待自己。 曹操舒缓了呼了一口气,全身的血液恢复流动。 他现在最珍惜的就是跟曹铮的感情了。 现实情况应该是这样:曹丕认出了曹铮,但曹铮没有认出曹丕。 毕竟曹铮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曹丕和曹铮的关系从小就很好,十岁以前,曹丕都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大哥身后。 所以十一年后再相逢,他们一见投缘,严重正常。 感觉逻辑完全被理顺,曹操看向曹丕的目光多了几许关爱。 因为喜爱曹铮,所以连带着看曹丕也微微顺眼了起来。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曹丕的,曹丕向来孝顺,如果他为了孝顺强行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要孝出事了。 “子桓,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曹操一步步用语言引导曹丕。 曹丕果然很上路,曹操听到他说: “是一个江湖游医送给儿子的。” 嗯……江湖游医? 曹操原本稳稳地端坐着,听到这话惊了一下。这不对吧,曹铮的身份不是步卒嘛。 曹丕恭敬地把锦盒递到曹操面前的桌子上,低垂着眼眉说: “那江湖游医是儿子在街市上偶遇,赠完药他就走了。” “仅是如此吗?” 曹操惊讶地问。 “仅是如此。” 曹丕擦了擦额头的汗,言之凿凿地确认道。 他爱大哥,大哥是这个世上他唯一不会去加害的人。但大哥才出现了三天,他的地位就已经在直线下降了。 如果现在让父亲知道大哥还活在世上,那么以后父亲的眼睛里就更不会有自己了。 “哦~” 曹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看来是自己担心过多,曹丕根本就没有暴露曹铮的意图。 也好,这样自己的身份暂时也不会被揭穿。 曹操心下生出几分了然,看向曹丕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嘲弄。 这子桓平常在自己面前装成一副孝顺的样子,原来他不是真的孝顺啊。 “爹,没什么事,儿子先告退了。” 曹丕鞠了个躬,从地上爬起来,后背上全是冷汗。 真是奇怪啊,今天来献药不应该是好事吗?怎么父亲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慢走,小心地滑。” 曹操看着曹丕的背影,摇了摇头。 还是曹铮好啊。 20.曹铮是谁,他很牛吗? 孔融府。 阳光融融,惠风和畅。 一场宴会正在举行。 看着满桌子的宴席,孔融却无心享用,他托着下巴,无聊地听着身边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高谈阔论。 司空府主薄——杨修。 “听说曹丕最近用一种药丸笼络了一大批权贵。” “可见他为了拉拢人连奇技淫巧都用上了,真是没有底线,我家曹植公子可做不出这种事。” 杨修的语气中满是不屑,他是曹植的人,提起曹丕向来只有批判。 “那不是什么奇技淫巧,是治头晕的药丸。” 孔融托着下巴说,一阵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曹丕拿来送人情的药丸就是曹铮研发出来的小柴胡丸,而孔融当初对这个药丸是有冠名权的,只不过他因为贪心失去了机会。 曹铮因为这个药丸在邺城大出风头,黄口小儿都在传颂他的美德。 而一想到自己本来也有机会搭便车的,孔融内心就懊悔万分,肝肠寸断。 一种大便宜没占上的吃亏感。 杨修转过头瞄了孔融一眼,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讶: “竟有这种事?” “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能治头晕的药丸,看来这曹丕背后有高人相助啊。” 曹铮确实是一个高人,不是高人的话也解不出杨修的字谜。 孔融托着下巴默默地想。 想到这里,孔融内心又抽痛起来,那天他之所以会那么自信,就是因为信了杨修的字谜能难住曹铮。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字谜,他现在已经跟着曹铮出名了! 孔融猛地灌了一口酒,带股气似的盯着杨修说: “那个步卒相当厉害啊,不但能研究出奇药,还能把你引以为傲的字谜给解了!” “什么字谜?” 杨修一愣:“你说的不会是那个‘重山复重山,重山向下悬’吧?” “正是!” 孔融看向杨修的目光充满挑衅,你杨修不是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吗?结果你这大聪明出的字谜被一个步卒给破啦! 在座的宾客们也喧闹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个步卒有点东西啊,竟然能把杨公子的谜语都解了。” “不对,我看是杨修本事不行,不然怎么能被一个步卒轻易解掉啊?” “步卒能有什么文化,粗鲁的武夫罢了。” “哈哈,看来我们都被杨修蒙住了。” 杨修听着这些话,瘦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孔融的朋友都是一些情商极低的人,他不恨他们,他只恨那个让他丢了面子的步卒。 这个步卒思路很活泛,还跟曹丕有勾结,一个步卒居然能搭上曹丕!这步卒将来必成气候啊。 那就趁他还没成气候的时候掐死他好了。 杨修的瘦脸变得阴沉。 他是司空府的主薄,曹操眼前的红人,灭掉一个低微的步卒就像碾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那个步卒叫什么名字啊?” 杨修目光炯炯地问道。 孔融完全没有意识到杨修已经起了杀心,他以为杨修脸色不善是因为嫉妒曹铮的才华,于是内心好一阵暗爽。 借着酒劲,孔融大大方方地刺激杨修: “他叫曹铮,在夏侯惇手下做事。虽然他现在是个步卒,以后飞黄腾达也未可知啊。” “呵呵。” 杨修似褒似贬地微笑,那个步卒叫曹铮,在夏侯惇的军营里……他知道了。 …… 玄武湖军营中。 傍晚时分,夕阳和煦,微风不燥。 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曹铮汗津津地和宋亮结伴回营房里休息。 正准备进入营房的时候,曹铮忽然发现他们的军帐旁边多了一个带栅栏的大帐篷。 曹铮和宋亮同时惊讶地站住。 眼前的大帐篷是高级军官的规格,而他们这里是士卒和低级军官的聚居地,哪个高级军官会屈尊把住所设置在这里啊。 “嗨,你们好啊。” 正疑惑间,大帐篷的门开了,辛敞活泼地从里面走出来。 “辛都尉。” 曹铮和宋亮讶异地对视了一眼,向辛敞行礼。 “叫我小辛就好~” 辛敞急忙握住曹铮的手,讨好地笑着。 曹铮是夏侯惇要他特别照顾的人,虽然辛敞不知道曹铮到底是什么人,但他知道那是他必须伺候好的人。 “辛都尉,您以后就住这里啊?” 宋亮指着超豪华的大帐篷,汉代非常讲究身份等级,辛敞和一群士卒们混居在一起突兀极了。 “嗯嗯,以后拜托要多多关照哦~” 辛敞嘴上在跟宋亮对话,但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曹铮。 这过分的热情引起了曹铮的一些警惕,因为曹丕之前也是这么对待他的,难道汉代的官二代们都这样? “辛都尉,你帐篷里面好像有人在一直呻吟。” 曹铮转移辛敞的注意力。 辛敞哦了一声,非常不情愿地转过头,他帐篷里面确实有一个难缠的客人,大早上赤眉白眼地过来,一坐坐到现在。 问他什么事也不说,撵他走也不走。 “杨修,又怎么啦?” 辛敞不耐烦地问道,他的耐心只给予曹铮一个人,跟其他人对话就会切换到正常状态。 “我头晕啊。”杨修捂着脑袋叫。 “你们军营里不是有步卒会看病嘛,你把他叫过来给我看看嘛。” 杨修捏着嗓子,作出很痛苦的样子说。 辛敞翻了个白眼,曹铮最近太出名了所以连杨修都知道了,不过曹铮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是杨修说支使就支使呢? 他这个顶头上司都不敢支使。 “有病就回家治。” 辛敞不耐烦回头吼了一嗓子,握着曹铮的手甜笑:“不用理他。” 曹铮无所谓地笑笑: “没事,我进去看看吧。” 杨修以嘴巴贱出名,曹铮也很好奇杨修是什么样子。 大步走进营帐,曹铮瞥了一眼歪在卧榻上的杨修,立刻产生了一种‘果然就应该长这样’的感觉。 杨修的身材非常瘦弱,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躺在那里,就给人非常不好惹的感觉。 “杨公子。” 曹铮点了点头,抽出杨修的胳膊号脉。 杨修的脉象滞涩、滑而无力,这说明他血亏精少,身体比较虚,但没有什么大问题。 “杨公子,你没有病啊。” 曹铮说。 “不,我有病,我的脑袋里像有一百人在打鼓。” 杨修有气无力地说,语气十分坚持。 曹铮默默抬头看天,他的直觉告诉他杨修在装病,不过如果杨修要是真得了什么怪病他也说不准。 军营里唯一能在医术上超过曹铮的只有张仲景了,可张仲景现在不在军营里。 邺城令满宠的母亲病危看,张仲景和徒弟们这几天都在满宠府上抢救。 “哎呀,糟了。” 这个时候,杨修又突然怪叫了起来。 “天快黑了,我还得把曹植公子的官印送回府上呢。” 杨修忽然挣扎着说道,表情严肃又慌张。 “那你还不赶紧去送。”官印是重大物,辛敞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我头晕,起不来啊~” 杨修痛苦地捶着靠垫。 辛敞翻了个白眼:“那你不会是希望我去给你送吧,我晚上还有会议走不开。” 杨修咳了一声,瞅瞅曹铮: “不是还有别人嘛。” “你想让我替你送吗?” 曹铮惊讶于杨修的脸皮厚度,才第一次见面,就提这样的要求。 杨修阴恻恻地笑,他所有的表演都为了等待这一刻,曹铮送的不是官印而是命。 高贵的司空主薄,想封死一个步卒的生路,太简单了。 21.算计曹铮 “好吧。” 虽然觉得杨修脸皮很厚,曹铮还是答应了下来。 因为曹植很有名,本着集邮的心态,曹铮很好奇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会是什么样子。 也会像曹丕那样对他热情似火吗? 看着曹铮爽快地答应,杨修心里面一阵狂喜,他认为是他的魅力令曹铮无法抵抗。 “曹植公子的府邸在玉锦巷,巷口第一间宅子就是了。” 杨修病恹恹地嘱托道。 “玉锦巷啊……” 曹铮有些犯难,他知道玉锦巷是邺城权贵们住的地方,但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宋亮看出了曹铮的窘迫,果断地说道: “我陪你一块去吧,那地方离咱们这里不远。” “好。” 曹铮也没有跟宋亮推辞,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也感觉到了,虽然宋亮名义上是他的长官,实际上是把他当兄弟对待的。 兄弟之间,不需要太客气。 “那就拜托啦~” 杨修歪着脑袋,郑重地把一个漆盒塞到曹铮手里。 “晓得,你好好躺着吧。” 曹铮拍拍杨修的肩膀,转身和宋亮一起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送你们出军营。” 辛敞摇了摇头站起来,士卒出军营,需要有长官的命令。 有辛敞打招呼,军营门口的卫兵很爽快地就放行了。 此时正值夕阳落山,天边的风景像绯红色的海浪,一波波涌来,碎碎迷迷,壮阔无比。 辛敞仰头看着令人窒息的天穹,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慢慢地踱回军帐。 然而等人他进到军帐里的时候愣住了。 军帐里冷冷清清,卧榻上空空荡荡。 杨修没了。 …… 玉锦巷外。 曹植的府邸已经映入眼帘,再走半刻钟就能抵达。 大概是曹操厉行节俭的原因,曹植的府邸在一众豪宅之中并不起眼,简朴得不大像一个司空嫡子的居所。 ‘当当当当。’ 曹铮揣着漆盒一边走,一边能听到好像有小石子在乱撞的声音。 这声音已经伴随了他一路。 曹铮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于宋亮,后来走着走着发现这声音是出在自己身上。 “头儿,你听见有‘当当当’的动静了吗?” 曹铮一边走一边侧过头看宋亮。 宋亮也转过身,用一种‘我早就想说的’表情看着曹铮: “这个声音从你走出辛都尉军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走出辛敞军帐的时候’ 曹铮和宋亮同时一个激灵,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曹铮手里的那个漆盒。 不会是这里面有问题吧? 曹铮一瞬间胸有些闷,汉代毁坏官印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怎么处置完全看长官的心情。 可关键是,这盒子他连打开都没打开过啊。 深吸一口气,曹铮转动卡扣,把漆盒打开。 宋亮的目光像箭一样射过来,在看清那盒子的东西后,他的脸刷地一下惨白。 盒子里面,曹植的官印被摔碎了。 摔官印的人仿佛是怕这个印章摔得不够碎,还特意用凿子把碎块敲成了黄豆大小的碎沙状,拼都拼不起来。 曹铮的后背登时激出一层冷汗,他在脑海中努力搜索曹植的事迹……夜闯司马门、挥剑斩卫卒…… 这位曹家三公子好像不是一个仁慈的上位者。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辛都尉。我回来之前你千万别动!” 宋亮拍了拍曹铮的肩,当即掏出伍长令牌友好(强行)地跟街边的商贩抵押了一匹马,火急火燎地赶回军营。 宋亮赶回军营的时候,正好看见辛敞掐着腰站在帐篷外面发愣。 “辛都尉,杨修呢?” 宋亮骑在马上问道。 “我也找他呢。”辛敞耸了耸肩:“我溜了一圈儿回来,就发现杨修人没了。” “坏了!” 宋亮一扬马鞭,脸上的焦急转换成了洞察后的愤怒: “曹铮被杨修算计了。他给的那个官印是碎的!” “什么?官印碎了?” 辛敞倒抽了一口凉气,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冒。 夏侯惇特意让他多关照曹铮,结果他才刚来第一天,人就出事了? “走!去找夏侯将军!” 辛敞急忙在军营里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夏侯惇府。 “什么?杨修给曹铮下套?” “他疯了?” 夏侯惇罕见地失去情绪控制,把小茶几‘咣当’一下掀翻,汁水茶汤淋淋漓漓地洒了一地。 “走,去子建府里。” 夏侯惇骑上快马往玉锦巷方向疾驰。 毁坏官印往小了说是个人的事,往大了说也可以说是无视朝廷的脸面。 他庆幸曹铮没有冒失地拿着碎印跑回军营,军营里人多眼杂,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这件事就很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不过曹铮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见得就能把这件事捂住,有心人想害他,就一定会创造机会害他的。 但愿他赶过去的时候事情还来得及。 …… 玉锦巷外。 曹铮抬起头仰望暮色四合的天空。 天已经黑了一半了。 手中的这个东西是烫手山芋,他继续拿着,被人发现要扣一个毁坏官印的罪名。 他直接扔了,后面查起来,他也是躲不掉的,更加坐实了他毁坏官印,还罪加一等。 要是能把这些碎渣拼回去就好了。 曹铮低头看着漆盒里的粉末,感觉难度很大。 神级技能会不会有帮助? 怀着忐忑的心情,曹铮调出系统面板。 ‘系统,我要查找中郎官印的恢复方法。’ 通过碎渣的颜色和花纹,曹铮依稀能辨认出曹植的这个官印是中郎官印。 “叮!宿主拥有神级技能·巧夺天工,已掌握中郎官印的制作方法。材料齐全,制作成功率百分之百!” 我居然能复刻官印。 曹铮心里一阵惊讶,一阵释然。 盒子里的碎渣在夕阳下发着光,材料应该是齐全的,可是他应该怎么复原呢? 抱着尝试的心态,曹铮伸出手在碎渣上面摸了一下。 霎时间,金光大作。 原本如流沙一般散落的碎石如峰峦汇聚,在曹铮眼前凝聚成了一个官印的形状。 曹植的官印复原了。 曹铮眨眨眼睛。 他的词汇量比较少,只能用‘牛逼’和‘我操’这种简短又精炼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金光褪去的时候,巷口拐出来两个青衣家奴。 家奴们已经得到杨修的授意,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凑近曹铮: “你就是那个来送官印的步卒吧?” “快走,莫让公子等急了。” 22.借刀杀人 玉锦巷,曹植府邸。 曹铮虽然进了府邸,但并没有被允许见曹植,而是被安排在廊下等候。 “我府上规矩很大,没有吩咐,你切莫私自行动。” 家奴轻飘飘地撇下一句,正了正青色小帽,扭着屁股离开了。 曹铮揣着漆盒站在廊下,其实在他的角度完全能够看清在内室的曹植。 曹植还是少年模样,五官尚未长开,眉宇间藏着几分英气,但下巴还是圆圆的,有些肉嘟嘟的可爱。 曹植的穿着非常简朴,和整座宅院一样,维持着一个低调的风格。 他正在作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植一边念,一边挥毫在麻纸上书写,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 语气中的果断不像是个贵公子,倒像是个惯在沙场上拼杀的士卒。 这时,一个鬓角蓬松,衣着鲜艳的丫鬟从房间外经过。 曹植骤然抬起头,眼神像两只冰刺一样穿出去: “站住!” 丫鬟立刻像冰冻人一样僵住,显然,她比较害怕曹植。 曹植的脸色也骤然由晴转阴,他放下笔,远远地打量丫鬟: “又是你?” 丫鬟慌忙摇手,双腿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不是我。” 曹铮在廊下看着满头雾水,不理解丫鬟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也听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难道他俩都是老谜语人? 疑惑间,曹铮听到曹植冷冷开口: “是不是你也没有关系了。” “父亲力行俭朴,严禁奢靡,我也三令五申地说过了,在我家里做事不许张扬。从而你却打扮得花红柳绿,公然在这里招摇过市。” “你说说你,像话吗?” 曹植语气不善地问道,说道最后一句话语气降到了冰点。 丫鬟吓得趴伏在地,屈服地说: “不像话。” 曹植面露微笑,微微地点头道: “你也知道你不像话。” 听到曹植语气和缓下来,丫鬟的神色微微放松,然而曹植的下一句话如同一个巨浪直接把她打懵。 “来人,找个人牙子过来,把她卖了吧。” “啊~” 丫鬟仿佛全身被抽了劲,瘫软在地。 曹植悠悠地摇头,握起毛笔接着写诗,感叹道: “如果是在父亲府里,你断然不会这样。” “你觉得我心地善良,会任由你放肆,你才会吃了豹子胆。” “孟子说的很对,一屋不平,何以扫天下。我愿协助父亲扫平天下,就先从你开始扫起吧。” 曹植不紧不慢地说着,在他说话间,两个青衣小帽的家奴去而复返,拽着丫鬟的两只胳膊把她拖走了。 丫鬟大张着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什么求饶的话,大概是知道曹植的性格,求饶也没有用吧。 曹铮震惊了。 他知道历史上曹操因为崔琰的侄女穿了一个漂亮衣裳就把人杀了,没想到曹植也跟他爹一脉相承。 曹植是一个狠人。 也是,如果不是狠人的话,怎么能写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样豪气纵横的诗句呢? 而联想到自己袖子里揣着的这盒官印,曹铮额头不禁沁出几滴冷汗。 倘若他今天没有靠神级技能把官印复原,拿着碎掉的官印给曹植,按照曹植的性格,他会被怎么发落? 曹铮默默地想着,舌苔一阵发凉。 杨修这招借刀杀人,狠啊。 …… 玉锦巷外。 急促的马蹄声‘嘚嘚嘚’地街巷之间回响,仿佛要把脚下的青砖踏碎。 宋亮一马当先地冲在前方,再转过一个巷口,就是他和曹铮约定好的地方了。 曹铮一定要等在那里啊。 “曹兄——” 宋亮高声喊着,然而当他的身体随着马匹一起抵达巷口,后面的尾音就被吞进了肚子里,他的大脑一阵发白。 曹铮不见了。 人流汇集的巷子口,有各色人马在流动,但唯独没有曹铮的身影。 “曹铮呢?” 夏侯惇和辛敞随后赶过来,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把宋亮围住。 “他不在了。” 宋亮讷讷地说道,嘴里面全是苦涩。 “完了?他被杨修给绑走了?” 辛敞的城府最浅,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 夏侯惇的脸色是出乎异常地难看: “杨修,等事情完了再料理他。先去子建家里。” “对,咱们闯门!” 辛敞双腿夹紧马腹,表情凝重。 杨修一定没有料到他能把夏侯惇找来。 原本按照辛敞和宋亮的身份地位,即使察觉到曹铮有危险,但也进不去曹植的家门。 但有了夏侯惇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侯惇的地位远超众人,就算是曹操家里,他也能闯。 …… 天色渐晚。 玉锦巷内,曹植府邸。 杨修捧着一堆公文,笑嘻嘻地从后门进入,准备将这些公文呈给曹植。 天色都这么晚了,杨修原本不需要连夜把这些公文给曹植送来的,但是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已经预感到,等一会儿有一场好戏要发生。 什么好戏? 呵呵,那当然是某个不长眼的步卒,摔碎了曹植的中郎官印,而且为了怕摔得不彻底,还特意用凿子把官印凿了个粉碎! 简直是丧心病狂。 曹植必然会出离震怒,然后下令把那个步卒乱棍打死! 这样想着,杨修的心情骤然轻松许多。 不枉他费心口舌从曹植那里骗来了官印,又死皮赖脸地赖在辛敞营帐里,挨了对方无数个大白眼。 更不枉他辛苦装了一场病,装到最后头还真有点晕呢。 杨修美滋滋地想着,忽然听到前门穿来一阵马匹嘶鸣声。 紧接着就是踹门声、呵斥声、还有小皮鞭抽在拦路的家奴身上的声音。 “登登登。” 急促的脚步声迈的飞快,那几个人居然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 大胆?这些人疯了,竟敢在曹植公子府上放肆。 杨修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快步走到内室的屏风后,猫着腰往前仔细窥探。 辛敞……还有那个跟曹铮一伙的小伍长。 杨修嘴角冒出一丝冷笑,看来他们还不算太傻,知道中计了,不过他们来也没有用,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杨修晃晃脑袋准备把目光移开,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刺向他的眼睛,把他的眼睛刺的一痛。 那身影仿佛是一个威武的中老年人,戴着一边眼罩,浑身散发着威压的气场。 杨修的心仿佛被猛地锤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看清来人之后,杨修的大脑立刻懵了一下。 胸口忽然发堵起来,大腿一阵酸软。 夏侯惇也来了。 23.曹铮到底是什么人 曹植府邸,堂上。 雷厉风行地发落完侍女之后,曹植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他抬起头,发现夏侯惇和辛敞黑着脸闯了进来。 他们俩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不认识,不过看装束应该级别不高的样子。 “大伯,有事?” 曹植惊讶地放下毛笔,夏侯惇说话做事的水平很高,罕见地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而且观察夏侯惇的表情,似乎他的冲动还跟自己有关系。 曹植耸了耸肩,一头雾水。 他没有起身迎接夏侯惇,因为这个时候,侍从们把一个步卒带了上来,说是来给他送官印的。 官印不是应该在杨修那里吗? 曹植心里闪过一阵疑惑,不过他没有多问,从那个步卒手里接过漆盒,准备打开。 夏侯惇一冲进院子里就看见这一幕,立刻紧张地心脏骤停,他正准备怒喝一声‘别打开。’ 然而有人比他出声更快。 “别打开!” 宋亮高声叫道,这一记高音震撼力极强,连曹植桌子上的笔架都晃了几晃。 曹植也吓了一跳。 他瞥了眼这个级别不高的军官,疑惑道: “我为什么不能打开?” 曹植立刻扭动卡扣,打开了盒子。 要糟! 夏侯惇、宋亮和辛敞的心脏俱是一沉,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然而他们悬着一颗心等待了片刻,预想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曹植面容平静地把漆盒里的东西取出,那里面是一颗完好无缺的中郎官印。 宋亮眯着眼睛往曹植手里一瞥,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震惊地看着曹铮,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夏侯惇和辛敞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面也是满满的怀疑。 杨修更是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了,他猫着腰在屏风后面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这个官印明明被他用凿子锤成粉儿了啊,怎么在曹铮手里就变了回来。 看到夏侯惇来给曹铮撑腰,杨修的腿本来就有些酸软。 现在又亲眼目睹怪事发生,杨修顿时有些重心不稳。 一晃神,手里捧着的公文就稀稀拉拉地砸落下来。 “谁在后面?” 曹植立刻察觉到响动,拎起一根毛笔朝屏风后掷去。 ‘嗖’ 杨修顿感不妙,曹植十五岁就跟着曹操出征,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他正准备惊呼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正中脑门,紧接着就是大脑一阵剧痛。 杨修跪倒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脑门,眼前好像有小星星在飞,这次他不是装晕,是真晕了。 “公子,不要打,是我啊。” 杨修沮丧地哭嚎道。 两个青衣小帽的家奴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拖着杨修的胳膊把他拽到堂前。 曹植瞥见杨修这副样子,立刻拧起英气的长眉: “你鬼鬼祟祟地藏在后面干什么?” 曹植的质问声如雷贯耳,很有上位者的威严,杨修立刻肝儿颤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回答曹植的问题,而是勇敢地冲上前,把曹植的手里的官印劈手夺走: “公子,这个官印,是假的!” 杨修言之凿凿地说。 他起初想不明白曹铮为什么会呈上一个完好无缺的官印,被曹植打了一下之后他想明白了。 那就是曹铮伪造了一颗官印。 好强的心机,不愧是能以步卒身份就能攀附上曹丕的人!杨修想明白之后几乎惊得五体投地。 这个步卒简直太厉害了,现在不除,来日必定后患无穷啊。 曹植公子,你应该感激我所做的一切。 杨修捧着官印,得意洋洋的想着。 然后他就迎来了曹植的一个脑瓜崩。 “你说什么怪话?你好好看看,这怎么是假的?” 曹植责怪地看着杨修,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 “不是吗?” 杨修惊疑地转过头,把目光投放在官印上。因为心里面太过确定,所以他没有细看,就一口咬定曹铮造假。 然而把官印握在手里,从上看到下,再从左看到右,杨修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两只腮帮子鼓起来,纠结地像包子一样。 这官印居然是真的。 “莫名其妙。” 曹植横了杨修一眼,把官印夺走了。 “这里面有鬼!” 杨修嚎叫起来,一种深深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这下没把人玩死,以后这个步卒要来玩他了。 他狠狠地瞪向曹铮,目光毒辣得仿佛要把曹铮穿透。 曹铮平静地看着杨修,垂着眼皮没有什么表情,然后就厌倦地把目光转开,不再看他。 夏侯惇眨了眨眼睛,看看杨修,再看看曹铮,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些什么。 夏侯惇快步走上堂,辛敞和宋亮跟在他身后,三人很快聚集到曹铮身边。 曹植默默地打量着曹铮,他察觉到夏侯惇今天的失态就是因为这个步卒。 可这个步卒看上去除了高大一点、端正一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大伯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关注? 曹植眼睛转了几下,若无其事地邀请道: “大伯,今晚留在这里吃个饭再走?” “不了,还有事要办。” 夏侯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刷地一下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一只虎目杀气腾腾地瞪着杨修。 夏侯惇要杀人? 杨修立刻吓得往后退了一下。 他敢明目张胆地设计曹铮,无非是笃定曹铮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步卒,他要是知道曹铮背后有夏侯惇撑腰,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夏侯将军,别拿着剑对我,我害怕~” 杨修摇晃着双手示弱,但夏侯惇并没有放过他,相反,他举着剑走上来。 剑刃在暮色四合的室内闪着凛冽的寒气,夏侯惇的独眼漆黑明亮,倒映在杨修眼里,是一片肃杀,是千万点血,是地狱。 杨修吓得几乎失禁,一瞬间话都说不出来。 夏侯惇拿着剑一步步向前迈,杨修就一步步往角落里缩,最后没有地方缩,干脆猥琐地蹲了下去。 “大伯,杨修是太尉杨彪的独子。” 曹植打量着夏侯惇的脸色,夏侯惇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拔刀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杨修肯定是触及到了夏侯惇的逆鳞,曹植不敢劝,只能搬出杨修的家世提醒。 夏侯惇恍若完全没听见曹植说话,高举着剑,决绝地向下劈去。 “咯噔!” 清脆的斩击声。 杨修喉头颤抖了一下,他惊恐的闭上眼睛,以鹌鹑的姿势引颈就戮。 然而等待了片刻,想象中利刃刺穿皮肤的痛楚并未传来。 杨修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的桌子被劈掉了一角。 “再有下次,你就跟这个桌子一样。” 夏侯惇逼视了杨修片刻,冷冷地撇下一句,揽住曹铮的肩头,转身离开。 ‘呼~呼~’ 杨修像簸箕一样岔开腿坐在墙角,大口呼吸着,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快,刚才夏侯惇的刀离他的脖子只有短短几毫厘。 “你没事吧?” 肩膀传来一阵暖意,杨修抬起头,看见曹植关切地看着他。 “我没……” 杨修摇头说道,他的心境还没有从劫后余生中调整过来。 此时,他忽然觉得眼睛刺痛了一下,他顺着痛点看过去,发现是曹铮在看他。 曹铮扭过头来,冷漠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垂死的罪犯。 这眼神,比夏侯惇的眼神更凶猛! 杨修浑身一颤,尿液终于不受控制地渗出来,****一片。 “没完,这事没完!” 杨修抱住脑袋大吼。 24 不死不休 “行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事。” 曹植蹲下来,轻轻拍打着杨修的后背安慰。 杨修今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但他的性格还是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处处都透露着不成熟。 曹植比杨修足足小了七岁,但他的格局、视野都比杨修大很多,并且还很了解杨修。 杨修一抬屁股,曹植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说吧,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我大伯平常不轻易动怒的,今天差点儿都要砍了你。” 曹植轻松地问道,语气中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味。 杨修这个人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嫉贤妒能、小肚鸡肠、格局狭小……但他也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杨修如果做了什么坏事,多半是为了自己。 果然,杨修抽噎地说道: “我把公子官印给砸了……” 曹植了然地点点头: “我说你早上管我要官印做什么。” “毁坏官印对我来说是一件小事,但对于那个步卒来说是足以要他性命的大事……你费尽心思布置,就为了陷害一个步卒?” 杨修激动起来: “他怎么是普通的步卒呢?他是研究出小柴胡汤的曹铮啊。全邺城、乃至全国的士卒都感念他的恩德,而且他还跟曹丕混在一起,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尽早处置?” 曹植微笑着听着,语气平淡地驳斥: “你不要看着别人比你厉害,你就要想办法去算计、谋害别人,等你多看一些人、多见识一些事情,就会觉得这没有什么。” “更何况他还和子桓混在一起,那更没有威胁了。” 杨修瞪大眼睛,没有跟上曹植的逻辑: “怎么没有威胁呢?子桓公子现在是最有可能和您争取世子之位的人了。” “子桓是不可能当上世子的。” 曹植平静地说道: “因为父亲不喜欢他,他害死了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大哥曹昂。” 乍听到这个秘闻,杨修吃惊地张大嘴巴,心脏激动的几乎要跳出来,他从来不知道曹丕还有这样一个不得曹操喜爱的原因。 曹昂已经死了十一年,这个遗憾是曹丕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了。 杨修的心情骤然好转起来,他猛地扯住曹植的衣袖: “恭喜公子……不,恭喜世子!” 曹植并不搭理这种恭维,甩开杨修的胳膊: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你以后,少做点缺德事。” 杨修脸一红,垂下头说: “是。” “嗯。” 曹植嗯了一声,转身整理书架上的卷轴,默不作声地擦了一会儿灰,忽然恍若不经意地提起: “那个步卒,应该也是有点来头的。” “我大伯是体恤士卒,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士卒会让他体恤到这个份上,不惜强闯我这个亲侄子的府邸来保护。” 说到这里,曹植聪慧的眼睛中也布满疑惑: “你说,我大伯怎么对一个部曲这么上心?” 杨修坐在尿液中没有回答,刚才被夏侯惇那么一吓,他现在的腿还是软着的。 他想说也许夏侯惇对曹铮的上心程度还远远超出曹植的想象,曹植没有看见,但他是看见的,夏侯惇派了辛敞专门保护曹铮。 辛敞是侍中辛毗的嫡子,官至都尉。 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会去给一个步卒当保镖,那曹铮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难推测,他的背景应该高于侍中。 杨修的背后陡然冒出一大片冷汗,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原本以为曹铮是个低贱的步卒,是可以任他揉圆搓扁的蝼蚁,现在他反过味来,对方的来头其实不知道比他大多少倍啊。 想起曹铮最后离开前的眼神,杨修到现在还是觉得心底发毛,那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眼神,曹铮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没有一击把敌人击倒,那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反噬。 不! 他不要这样的结果。 杨修单手握拳,咬紧牙关。 事已至此,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 即使曹铮是他惹不起的人,也不能不惹了。 对方来头再大,也惹不起曹操吧? 曹操就是北方的天,是天下一等一尊崇之人。 借不了曹植这把刀,就借曹操这把刀,除了曹铮,以绝后患! 杨修暗暗思忱,心中又拟定了一条毒计。 …… 玉锦巷外。 天色已经黑了大半,街上只有零丁的灯火照映。 宋亮去还马了,辛敞回军营参加会议。 夏侯惇骑马送曹铮回家。 “夏侯将军,其实我自己走回家就可以了。” 曹铮坐在夏侯惇的高头大马上,有些别扭。 夏侯惇是北方天下除曹操之外的二号人物,跺跺脚邺城都要抖三抖,这样的大佬居然像长辈一样送自己回家。 说出去简直跟做梦一样。 “别推辞,我现在是以将军的身份命令你。” 夏侯惇骑在前面操控着缰绳,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 曹铮应了一声,他能感觉到夏侯惇的情绪明显不高,索性也不再废话,闭着眼睛享受后座兜风的快感。 夏侯惇默默地驱使着马匹,心里面内疚的感觉升起来。 曹铮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大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侄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却没有照顾好他。 没有办法,曹铮的地位太低了,什么人都能够接触到他。 虽然派了辛敞贴身保护,但辛敞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贴在曹铮身上。 不能被动等候,要主动寻找机会杀鸡儆猴。 也许杨修这个事情是一个契机,狠狠地用杨修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或许以后这邺城就没人敢打曹铮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夏侯惇心中拿定主意。 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马儿受力奔驰起来,一口凉风直直地灌进夏侯惇的喉咙里,他的头脑也在凉风中逐渐清明。 …… 水彩巷,曹铮居所。 曹操焦急地等候在儿子的小院外。 他和曹铮说好了今晚一起吃饭,可儿子已经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时辰。 儿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曹操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各种各样可怕的假设,每一种都让他神经紧张,越想越觉得心梗。 他没有冒失地冲进军营去找儿子,因为那样可能会让他的身份暴露。 可是如果儿子还是这样迟迟不回来,曹操可能就要考虑一下了。 去找吧? 再等等? 或许自己去找的时候儿子就回来了呢? 曹操这样果断的人,竟罕见地陷入了纠结之中,正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巷口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转过脸,看见夏侯惇载着儿子向他飞驰而来。 曹操心头的包袱瞬间落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怎么才回来?” 曹操冲向前扶曹铮下马,因为心急,语气中还带着一点责怪。 “发生了一点小事。” 夏侯惇骑在马上说:“曹铮被杨修算计了。” “杨修?” “他胆子挺大啊。” 曹操惊讶地感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25 杨修疯了?害我儿子 “杨修砸了子建的官印,陷害曹铮。” “但是官印又被补好了,没陷害成。” 夏侯惇勒着缰绳安抚胯下有些躁动的马匹,提起曹铮补好官印的时候,他也有些疑惑曹铮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他感觉到重点不在这里。 果然,听完这些话后,曹操的脸色一分一分地沉下去,比四周的暮色更加沉郁。 曹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当他出现了这种表情,说明他的怒意已经到达了极点。 “我知道了,先回家吧。” 曹操转过头,在昏暗的星光下凝视曹铮,满面的杀气又转化成了无尽的温和。 这是他爱若珍宝的儿子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用尽各种办法铺路,就是不想让曹铮受到一丁点儿委屈。 而杨修算什么啊啊? 想算计曹操的儿子,他配吗? 明天就给他一点教训。 曹操在心里把计划琢磨得通透,拉着曹铮的手,信步走向小院。 看着曹操父子和和美美地回家,夏侯惇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他今晚亲自送曹铮回家,除了想跟侄子多相处一会儿之外,就是提醒曹操要把杨修处置了。 杨修在曹操府上做事,打狗要看主人,夏侯惇今天只是恐吓了一下杨修,最终还是要把杨修交给曹操处置的。 这些话是不能指望曹铮开口说的,因为曹铮不知道曹操就是曹操,他不知道他的‘魏叔’有这么大的权力。 这些话只能由夏侯惇亲自转达。 曹铮……真是个好孩子啊。 夏侯惇心里默默想着,嘴角不由得牵动一丝笑容。 这几天和曹铮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侄子,竟然还有些舍不得他。 正胡思乱想间,夏侯惇忽然听见曹铮在叫他: “将军。” 夏侯惇立刻调转马头,转过身看着侄子。 曹铮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 “今天的事多谢将军,想请将军吃个便饭再走,小人的手艺还勉强凑合。” 曹铮说完,便谦逊地低下头。 夏侯惇今天在自己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来保护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 只是自己身上穷的没几个铜子儿,送礼物对方未必瞧得上,说肉麻的话又说不出口。 不如给他做顿饭吧。 开启神级技能之后,曹铮就掌握了中华美食八大菜系,只要凑齐材料,就必能炒出神级料理。 口味绝对能征服夏侯惇这个古代人。 不过他也看见了,今晚曹植想请夏侯惇吃饭都没成功。 人家曹植是夏侯惇的亲侄子,亲侄子请吃饭夏侯惇都没赏脸,而自己不过是一个部曲,夏侯惇能给这个面子吗? 曹铮心里正忐忑地想,忽然感觉前面的地面一阵震动。 夏侯惇直接从马上跳下,爽快地走过来。 “好。” 啊……这就成功了吗? 曹铮看看夏侯惇,觉得事情顺利的超出预料。 曹操紧紧地牵着曹铮的手,有些酸溜溜地看着一脸愉快的夏侯惇。 儿子的这顿饭,自己可是从早上就盼到现在了,夏侯惇这个老家伙倒好,直接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进吧。” 曹操一扬手,就推开了曹铮家里破旧的木门。 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立刻有喑哑的‘吱吱’声响起,夏侯惇惊讶地四处张望,曹铮笑笑指着大门: “是这里,家里的门比较旧。” 夏侯惇低头看去,发现木门下边有一圈白蚁啃食过的痕迹,房梁结构也比较疏松,劣质的木头散发着腐坏的气味。 夏侯惇惊了,曹铮住在这种地方,他不怕哪天房子塌了把他埋了吗? 夏侯惇的心情立刻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他猜测曹铮日子过得辛苦,没想到会这么苦。 这可是他的亲侄子啊。 “进来坐吧。” 曹操安慰地拍了拍夏侯惇的后背,一眼就看出了夏侯惇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夏侯惇这样的权贵来说,这样的环境是不可以忍受的。 但对于曹铮这种在底层艰难滚打的人来说,有一个栖身之所就已经足够值得珍惜。 “这地方你能坐得住?” 夏侯惇用肩膀推了推曹操,曹操主张简朴,但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有生活格调的人,他的坐卧用具都是简朴而不简陋。 而曹铮这里,是彻彻底底的简陋。 “有我儿子在,马圈我也住得进。” 曹操挤了挤眼睛,骄傲地说,眼角眉梢都是为人父亲的喜悦。 夏侯惇点点头,跟曹操先后脚踏进门槛。 如果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一定会很惊讶吧,曹操和夏侯惇,这北方天下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居然会兴高采烈地迈进了一个危房里,等着一个步卒给他们做晚餐。 曹铮手脚麻利地跑进堂屋,把家里面唯一一个还算体面的蒲团拿了出来,抖了抖上面的浮尘,铺在廊下请夏侯惇坐: “将军,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没事,挺好的。” 夏侯惇叉着腰笑笑,示意曹铮不需要这么恭谨。 曹操看了一眼那蒲团,酸溜溜地问道: “那我呢?你怎么也不拿一个蒲团请我坐?” “哦。” 曹铮直接抽出一个自己日常坐的破蒲团,随意地踢给曹操: “你坐这个。” “我……” 曹操一阵气血上涌,这小子还真不把他当外人啊。 “魏叔,我去做饭,你帮我招待一下夏侯将军。” 曹铮浑不在意地笑笑,转身到灶台后面备菜。 他今天准备做的菜很简单,白菜和豆腐,都是快手菜。 很快,铁锅里就荡漾开清鲜的香气。 …… 厨房外。 曹操和夏侯惇两个老男人并肩坐在廊下,抬头看院子上空的星星。 “那小子是真的把你当亲爹,才会这么随意。” 夏侯惇仰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是当然,我本来就是他的亲爹!” 曹操满心欢喜地说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不让他知道?” “你以为我不想说啊?” 曹操心中瞬间五味杂陈的感觉涌起,眼眶有点热,他仰起脸,仿佛这样就不会有眼泪流下。 “再等等。”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他都把我当亲爹看了,喊不喊那一声爹,很重要吗?” 曹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其实他多希望曹铮有一天,能开口叫他一声爹啊。 难以言喻的悲伤,流动在夜晚的空气里。 夏侯惇转头看着曹操,像曹操这样睥睨天下的英雄人物,何曾有过这么纠结的时候,因为太注重和曹铮之间的感情,所以才会畏首畏尾。 夏侯惇低声说: “曹铮的身份一天不公布,他在别人眼里就是没有背景的步卒,别人就无所忌惮地来踩他。今天是杨修,明天是丁修,后天是李修,这个问题你有想过吗?” “这样的人,来一个,我灭一个。” 曹操冷哼一声,浑身的温和泄去,又变成了那个杀伐果断的曹司空。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能让我儿子被别人看低。” 曹操认真地托着下巴思考: “要是有一个方法,能让全天下都知道曹铮是我儿子,只有曹铮不知道他是我儿子,就好了。” 26. 儒雅随和的曹操 月明星稀。 曹铮在厨房炒菜。 翻动锅铲的间隙,曹铮回过头,瞥了一眼在廊下交谈正欢的魏叔和夏侯惇。 魏叔居然和夏侯惇认识。 这个发现让曹铮微微觉得惊讶。 夏侯惇是北方的第二号大人物,魏叔能跟夏侯惇说上话,说明他的地位也不低。 而夏侯惇看到魏叔的时候没有下马,骑在马上随意地跟他说话,由此可以推测魏叔的身份应该略低于夏侯惇。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魏叔的身份高于夏侯惇,但他们俩很熟,所以夏侯惇表现的非常随意。 身份高于夏侯惇的人,在北方就只有一个人。 曹铮迎风打了个激灵。 魏叔会是曹操吗?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曹铮掐灭了。 魏叔怎么可能是曹操呢。 曹操是一个残暴好杀、冷酷多疑的人,对妻儿都淡漠寡情。 而魏叔是一个儒雅温和、和蔼可亲的人,对自己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尚且都能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一念至此,曹铮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 他转过头,继续炒菜,袅袅的白烟升起,白菜和豆腐熟了。 “魏叔,搭把手,把桌子支一下。” 曹铮边盛菜边喊道。 “好嘞。” 曹操应了一声,和夏侯惇对视了一眼,起身去支桌子。 夏侯惇也站起来,眼睛里跳动着不可置信。 这天下居然还有人敢支使曹操干活。 而威风八面的曹孟德,居然也心甘情愿地被驱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也就是对儿子这样了。 不,曹冲曹植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只有曹铮才会被曹操这么百依百顺地对待。 夏侯惇笑着摇摇头,走过去给曹操搭了把手。 这一幕刚好被走过来上菜的曹铮看到,曹铮无比自然地批评道: “魏叔,夏侯将军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啊?” 夏侯惇当时就惊了,这天下怎么还有人敢批评曹操啊?按照曹操的性子那要大嘴巴子上脸了。 然而曹操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他欣然接受了曹铮的批评,还向儿子摆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天啊! 夏侯惇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曹操在曹铮面前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如果用八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儒雅温和、和蔼可亲’。 很难想象曹操居然也可以用这八个字来形容。 大开眼界。 夏侯惇心情大好,用‘你也有今天’的眼神打量曹操。 曹操丝毫不觉得羞愧,大大方方地坐下招呼道:“来,吃菜吃菜。” “你们先吃,我去盛饭。” 曹铮把盘子放下,转身去盛粟饭。 而饭桌这边,夏侯惇盯着盘子里的白菜和豆腐,兴致盎然。 “尝尝咱侄子的手艺。” 夏侯惇兴致勃勃地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曹操平静地微笑,并不着急动筷,因为曹铮做的菜他已经吃过很多次了。 坦诚地说,属于能吃但不太好吃的水平。 曹操想不明白曹铮为什么要主动留夏侯惇吃饭,这不是自曝其短吗?这么平淡的饭菜夏侯惇吃了肯定要皱眉头的。 曹操好奇地观察着夏侯惇的表情,等待着夏侯惇撇着嘴巴批判一番,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夏侯惇居然露出了吃到佳肴珍馐一样的表情。 曹操立刻不屑地嘲讽: “得了,这儿就咱俩两个人,装给谁看?” “真的好吃啊。” 夏侯惇瞪大眼睛,认真地说,又夹了一片白菜。 “真的假的?” 曹操疑惑地瞅瞅夏侯惇,觉得他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便尝试着夹了一块豆腐。 豆腐送进嘴巴的那一刹那,曹操忽然感觉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嫩滑的口感在舌尖融化,流淌的汁液在口腔之中痴缠,多种鲜味轮番轰炸味蕾。 一瞬间,曹操获得了一种原地飞升的快感。 这还是我儿子做的菜吗? 曹操惊得张大嘴巴。 夏侯惇淡定地夹菜,一边夹一边评价: “客观地说,侄子这菜炒的比皇宫的厨子还好。” “怪不得你天天来这里蹭饭,要我我也来蹭。” 夏侯惇手下动作不停,两下三下就把盘子里的豆腐夹去了大半。 曹操连忙用筷子敲夏侯惇的筷子: “你少吃点,给我留点!” 夏侯惇惊讶地看曹操一眼: “你天天都来吃,我就来吃一这顿,你也跟我抢?” “跟你说不清楚!” 曹操竖起眉头,端起菜盘子往自己面前挪动。 “哎,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啊。” 夏侯惇挑起胡子,动手跟曹操抢菜。 于是北方天下权势第一和权势第二的两位大佬,就这样为一盘白菜和一盘豆腐争抢了起来。 菜的美味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这是儿子(侄子)亲手做的啊。 …… 曹铮盛完饭回到餐桌边,愣了一下。 桌子上的白菜和豆腐已经见了底,只剩下浅棕色的汤汁。 夏侯惇几乎要把盘子吃下去。 曹操的吃相要稍微端庄一点,但也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看看光溜溜的盘底,再看看面色古怪的曹铮,曹操尴尬地笑了一下,抬起双眼假装望天。 曹铮也笑了: “我做的菜这么受欢迎吗?” 其实这句话是一个设问句,曹铮知道自己做的菜必然会征服曹操和夏侯惇的味蕾。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菜和豆腐,实际上是开水白菜和一品豆腐的简易做法,现代美食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吃饭吃饭。” 曹操和夏侯惇从曹铮手里接过粟饭,把盘子里的汤汁倒进饭里,兴致勃勃地扒起饭。 曹铮摇摇头,转身又去后厨给自己炒了一个菜。 填饱肚子之后,天上已经黑得看不见星星了。 曹铮提着纸灯笼,在门口送夏侯惇和曹操离开: “夏侯将军,若是觉得小人的手艺还勉强能入口,可以常到寒舍来。” 曹铮对夏侯惇很尊敬,夏侯惇不但是他的长官,也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 夏侯惇看了看曹操的眼色,皱着鼻子笑笑,心想我哪儿敢天天来跟你爹‘争宠’啊。 曹操不舍得让曹铮在外面吹风,挥手赶他回家: “别送了,天黑,回吧。” 曹铮自然不会跟魏叔客气,把灯笼塞进魏叔手里,就揣着手回去了。 曹铮一离开,喜乐的气氛就瞬间归于寂静。 水彩巷外,夏侯惇牵着马和曹操走在破败的青石砖上: “我说,你给侄子安排个好点儿的地方住吧。” “让他住在这种地方,你舍得?” “我是他亲爹,我怎么会看着自己儿子受苦。” 曹操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有两种人,第一种人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赠予,而另一种人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恩惠,宁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度日。” “我儿子,是第二种人。” 夏侯惇听罢默默不语。 良久,他由衷地感叹道: “哎,你真是捡了一个好儿子。” “当然。” 曹操自得地仰起头,给予这份肯定充足的肯定。 曹铮是他的好儿子,他人生中大半的喜悦和快乐都来自于这个儿子。 可现在,有一个人想打破他的喜乐,想要他的儿子不好过。 那么那个人也别想好过了。 曹操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只留下阴郁和刻骨的残酷。 明天,必定是杨修毕生难忘的一天。 27. 你怎么偷狗 翌日。 太阳刚刚升起,碎金色的阳光把司空府照耀得一片澄明,寓意着一切罪恶都将显形。 曹操端坐在司空府正堂之中,神色肃穆,杀气凝重: “把杨修给我叫过来。” 在堂上侍奉的佐吏立刻出去传令,片刻之后,佐吏低着头回来,面色古怪: “禀司空,杨修一大早抱着您的狗出门了。” 曹操养了一只土狗,名唤‘牧郎’,宠爱非常。 “杨修抱着我的狗出门干什么?” “用得着他去遛狗?” 曹操略微疑惑,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等他回来,立刻将他捉来见我。” …… 玄武湖军营外。 微风和煦。 杨修抱着狗,鬼鬼祟祟地走在小树林间,仿佛一个贼。 准确地说,他确实是一个贼。 因为这只狗就是他从曹操后院里偷出来的。 至于他堂堂一个司空主薄,为什么要偷狗? 呵呵,那当然是为了陷害曹铮了。 诬陷曹铮偷了曹操的狗! 这就是杨修苦思了一夜想出来的妙计。 以曹操的性格,发现他心爱的狗被一个步卒给偷了,一定会暴怒。 这样曹铮就会被暴怒的曹操处置了。 对,必须得把曹铮给处置了! 杨修咬着牙想着,似乎在赌咒一样,用胳膊肘死命捅了一下旁边的长脸男子,司空府掾属丁仪。 丁仪跟杨修一样,也是铁杆曹植党,把和曹丕有关的一切人都视为眼中钉。 “去把那个步卒引出来吧!” 杨修忐忑又兴奋地说道,想起曹铮最后那个眼神,他还是有些发怵,不过一想到曹铮马上就是个死人了,杨修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上次用官印陷害曹铮失败后,杨修就被整个玄武湖军营拉黑,辛敞甚至宣称只要看见杨修接近就拿大棒子把他撵出去。 所以杨修只能含恨让丁仪去把曹铮引出来。 可丁仪有一些犹豫。 他打量了一眼杨修身后的阵仗,三十几个精壮的大汉,全部都是杨修安插在曹操府上的眼线。 等一会儿曹铮被引到这里后,这些大汉们就会一拥而上,把曹铮扭送到邺城县衙去,并且当着邺城令的面作伪证。 邺城令满宠一向以清廉严法、手段严酷出名,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曹铮这项偷盗曹操爱狗的罪名就算被坐实了。 他会被立刻收进大牢里,被满宠用各种酷刑拷打。 想到那个残酷场面,丁仪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确定要费这么大阵仗对付一个步卒?” “这人就是一个步卒而已。” “他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步卒。” 杨修用百分之百确认的口吻说道: “他是一个跟曹丕有联系的人,我们除掉他,就是为曹植公子除掉后患!是为了保住公子的世子之位!” 杨修声色俱厉地说道,其实他完全在鬼扯,曹植已经明确表示曹丕不可能当上世子,他陷害曹铮只是怕以后被曹铮报复。 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丁仪是不会甘心为他做坏事的。 果然,丁仪听了之后,露出坚毅的表情: “既然是为了曹植公子的前途,那就做吧。” 丁仪抖抖肩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军营内走去。 …… “什么?曹操让我给他看病?” 军帐之中,曹铮一脸惊讶地看着丁仪。 “是的,司空头疾发作,特意命你前去医治。” 丁仪亮出司空掾属的腰牌,表明身份。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身份。” 曹铮推开丁仪的手,问题是他已经把小柴胡丸给了曹丕,曹操吃了小柴胡丸之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犯头疾了。 从家国大义上,曹铮不会找曹操寻仇。 可从个人情感上,曹铮也不太愿意跟曹操接触,他宁愿把小柴胡丸交给曹丕,用这种方式间接地缓解曹操的痛苦。 难道曹丕没把小柴胡丸交给曹操? 不会吧,按照曹丕的性格,这种增进父子感情的机会他会放弃? 曹铮越想,越觉得事情透着诡异。 丁仪观察着曹铮疑惑的表情,丝毫没有产生退缩的想法,因为他已经做足了功课。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是这样的,司空一开始想找的是张仲景,只是张仲景在满宠那里暂时走不开,所以才会想到你。” “毕竟你研制出了小柴胡汤,邺城军民都在传颂你的美名。” “这倒是。” 提起美名,曹铮笑着点点头。 当初他果断地选择和张仲景绑定推广小柴胡汤,把路子趟开,才会在短时间内聚集出大量的名声。 如果单靠自己的名气推广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的热度了。 丁仪咧着嘴笑着,看样子曹铮是被他戳中了重点,这下计划可以成功了。 然后他就听到曹铮板起脸说道: “我还是不想去。” “?为什么啊?” 丁仪一瞬间抓狂了,呲着牙露出凶恶的面目,他是个高傲的人,跟这个低贱的步卒说话已经耗费了他太多耐心: “区区步卒,不要不识抬举!司空叫你前去医治,是赏你脸!” “若是好言好语请不动你,咱们就只好用棍棒请你了!” 曹铮平静地不为所动,甚至还无聊地看了看天。 丁仪气得跺脚,拿出狗仗人势的态度: “你长官是谁?把他叫来!我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底下士卒的!” 辛敞在旁边翻了一个白眼,拍拍曹铮的肩膀劝说: “算了曹兄,既然是司空要你去,你就去吧。你要不去,宋亮他们可能要受牵连。” 这句话戳中了曹铮,曹铮内心松动了一下。 这个时代就是喜欢搞连坐,他自己倒无所谓,但不能把兄弟坑了。 “行吧,我跟你走。” 曹铮松口道。 看着曹铮终于松口,丁仪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很磨人,但总算把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该看杨修表演了。 …… 军营外,小树林。 曹铮满心古怪地跟在丁仪后面。 这丁仪好好的大路不走,为什么偏要带他钻小树林呢? 而且还越走越偏。 “曹大夫,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尿急,找地方小解一下。” 曹铮正要问丁仪,丁仪反倒先开口了,开口就是要尿遁。 曹铮还能说什么,点点头示意他自便。 丁仪逃跑的速度极快,几下就消失在层层密林中。 曹铮在树林中等待着丁仪,等了好久都没有看见人回来。 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几许,曹铮听见脚下一阵响动,低下头,看见一只小土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这里,在他的脚边转圈。 “好肥的小狗啊。” 曹铮把小土狗抱在怀里蹂躏,这狗吃的这么肥,皮毛又这么溜光顺滑,不像是野狗,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正疑惑间,周围的树叶骤然震动,三十几个粗衣皂巾的大汉从四周冒了出来。 呈八门金锁之势,把曹铮团团围住。 大汉身后,传来公鸭嗓歇斯底里的叫喊: “偷狗贼抓住了!” “曹铮!你居然偷司空的狗!真是胆大至极!” “把他扭送到县衙去!” 两个大汉从中间分开,杨修摇着扇子潇洒地从后面出现。 曹铮看看杨修,再看看怀里的土狗,一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然后无语至极。 天啊,杨修怎么会想出这种栽赃人的手段啊。 一个字,绝。 28. 我曹操的身份被杨修曝光了? 邺城县衙。 令君满宠正在接见机械大师马钧,听杨修说明来意后,敷衍地让狱卒先把曹铮关进大牢里,然后继续跟马钧谈论起粮食问题。 满宠:“用龙骨水车提高粮食产量?邺城囤积的粮食已经不足五万石,还要准备南征的军粮,若真如此,军粮的缺口就解决了……” 马钧:“令君别高兴太早,龙骨水车只是我的一个构想,还未成形……” 满宠(焦急):“那成形要多久?五月中旬屯户开始种大豆,若能赶上那个时候,南征的军粮就够了……” 马钧(急忙打断):“离五月中旬还剩几天啊?这么短的时间我是不可能研究出来的……” “怎么不可能啊?能的。” 堂下经过的曹铮忍不住想要举手发言。 马钧和满宠谈论的龙骨水车是一种灌溉工具,这种工具可以直接把河里的水引到田里,以后农户们就不用手工提水了。 他们想用龙骨水车提高大豆产量,解决南征过程中的粮食短缺问题。 但提高粮食产量不是发明一个水车就能解决的,还需要深度改善灌溉系统。 这种专业的问题,来咨询手工大师曹铮就好了。 曹铮心里一阵激动。 在任何时候,粮食都是军队中的重要物资,有时候战争也是拼双方的粮食储备。 曹铮参军的初心,就是要帮曹操在赤壁之战中翻盘。 他已经解决了曹军晕船问题,现在马上就要来解决粮食短缺问题。 “满令君,请听我一言……” 曹铮扭过头对满宠喊着,然而他刚喊了一句,就被狱卒往台阶下推搡了一步: “行了,离得这么远,大人们怎么可能听得见?” “再说这是军国大事,你一个步卒插什么嘴?” 曹铮惊讶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一个步卒就不能参政议政了?” “不能。” 狱卒一边推曹铮,一边走下昏暗的楼梯,把监狱的铁门打开: “你想建言献策,起码也得是个军官吧。” “就算你是个伍长也行。” “可惜你不是。” “不就是个伍长?等我出去就搞个伍长当!” 曹铮一边经过潮湿幽深的过道,一边忿忿不平地说道。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汉末版的莫欺少年穷! “好啊,我等着你当伍长。不过前提条件是你还能出去。” “你偷了曹司空的狗,你完了。” 狱卒笑了一声,打开一间牢房,把曹铮推了进去。 “我没有偷狗!” 曹铮攥着拳头争辩。 “每一个被关进牢里的人都坚称自己没有犯罪。” 狱卒见怪不怪地摇头,‘啪’地一声锁上大门,揣好钥匙,准备离开。 “等等!” 曹铮在背后叫住狱卒。 “还有什么事?” 狱卒回过头,忽然有一道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凝住眼神细细辨认。 那是一道银光,在昏暗的囚室之中闪烁着金钱的光芒。 曹铮的掌心里握着一块银锭! “银子给你,你帮我去玄武湖军营找监军都尉辛敞传个话,说曹铮在邺城大牢里等他来救。” 透过狭窄的铁栏杆,曹铮把银子放在狱卒的掌心里,友好而真诚。 不料狱卒丝毫不为钱财所动,手一翻,把银子又翻回曹铮的掌心。 “在满令君手下做事,要讲究纪律。” ‘想行贿,不可以。’ 狱卒铁面无私地说。 曹铮眼中光芒黯淡,狱卒不肯收钱,那么这件事就难办了。 他身上除了有一点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来交换资源。 不过狱卒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狱卒判官一样的面孔松懈下来,眉目间多了几分莫测的笑意。 曹铮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 “老哥,别这样看我,我不击剑。” 狱卒淡定地一个马步向前: “曹铮?你就是那个研究出小柴胡汤的曹铮?邺城全大街小巷都在传颂的那个曹铮?” “是我。” 曹铮横眉冷对地说。 “那我应该谢谢你。” 狱卒抱着刀鞘感叹:“我老娘昨天又犯了头疾,差点过去,吃了两颗小柴胡丸好了。” 哦,原来是患者家属。 曹铮松了一口气:“不客气,令堂健康就好。” 不过这狱卒家里怎么会有小柴胡丸啊?听说曹丕只把小柴胡丸送给了一些有拉拢价值权贵。 想到这里,曹铮猛一个激灵。 难道这狱卒也是官二代一枚? 于是曹铮腼腆地把旧事重提: “那么帮我通传辛敞的事……” 狱卒拍拍胸脯: “不就是找辛敞吗?这话我替你传了!” “对了,既然你是曹铮,那么张仲景你也认识吧。” “认识的。” 曹铮说。 狱卒点点头: “张仲景现在正好领着徒弟在府衙后头给满令君的妈煎药,我把他一块叫过来。” “有老头子在,起码满令君是不会对你用刑的。” “你等我消息吧。” 狱卒嘱咐了几句,利落地冲出大牢。 …… 司空府,小花园,正午时分。 天气晴好。 曹操、曹丕和曹植围着饭桌吃饭。 饭桌上的菜色很丰富,主菜是干烧鲤鱼和炙肘子,酒是凉州的葡萄酒,还有吴中的鹌鹑、庐陵的黄壳蟹、淮阴的蒲菜、白马寺的酸笋,低调中尽显着奢华。 曹操守着满桌子佳肴,没怎么动筷。 他心里想着的是昨天晚上曹铮给他做的白菜和豆腐。 朴实、廉价,但却是世间最美味、品尝过一口就再难以忘怀的东西。 “父亲,吃点菜吧。” 曹丕殷勤地给曹操夹菜,观察着曹操的脸色,曹操似乎心情一般。 于是曹丕想到了用宠物撩拨一下曹操的心情,他转头吩咐身边伺候的仆役: “去把父亲的那只爱犬抱来。” 仆役应声去了。 没过多久,仆役就去而复返,低声附在曹丕耳朵边说: “公子,司空的狗被偷了!” “偷狗?” “那狗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品种,怎么会有人偷啊?” 曹丕立刻大声地说,感到荒谬。 曹操也好奇把目光投过来,这信息和他知道的不一样,狗明明不是被杨修给抱走了吗?怎么又成了被人偷了。 “说说看,是谁偷了孤的爱犬。” 曹操放下筷子问道。 仆役踟躇地说:“听说是一个略通医道的步卒,他本来是要来府上给司空看病的,谁知道竟趁人不备把狗偷走了……” 仆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听到‘咚’的一声。 他抬起头,发现曹操把面前的酒樽给撞翻了。 狗……杨修……略通医道的步卒…… 这些线索连接在一起,曹操不用深想,就知道杨修在陷害曹铮了。 然后这件事令他惊恐。 “那个步卒现在在哪里?他在司空府上吗?” 曹操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该死的杨修,居然让曹铮跟自己扯上了联系! 难道我曹操的身份瞒不住了? 这段剧情还有两到三章就结束了,细纲我做了十一章,差不多正好的样子。 下一段剧情就是竞选伍长了,女主角会在这段剧情中出现。其实我原来是写后宫文儿的,但这本书前期主线锁死在爹儿互动上,女角色多了怕掌控不住节奏,就先出一个吧,后面再看情况。 新书榜的排名在35到45之间浮动,如果周三能稳在前40的话,可能有概率低位晋级到下一个推荐,不稳的原因是收藏比较低,只有166(枯出声) 谢谢老板们的追读和投票。 29 曹魏关系户 “禀司空,那步卒现在不在府中。” 仆役恭敬地说。 曹操顿时松了一口气,曹铮不在司空府,那么他还可以有隐藏身份的余地。 “他已经被押进邺城大牢里了。” 仆役补充道。 “你说什么?” 曹操哆嗦了一下。 仆役以为曹操没听清楚,恭谨地重复道: “小人说,那偷狗的步卒已经被关押进邺城大牢里了,满令君会用七十二种酷刑轮番惩罚他,必能泄司空失狗之恨!” “啪!” 狱卒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曹操猛地站起来,把面前的盘子掀翻。 仆役颤抖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收拾,然而他刚迈出去一步,又听到更多清脆的撞击声。 “啪啪啪!” 仆役惊慌地转过头,发现曹丕也猛地站了起来,把面前的杯碗瓢碟全部掀翻在地。 紫红色的葡萄酒,顺着紫檀木桌檐一滴滴流下来。 庐陵的黄壳蟹、淮阴的蒲菜、白马寺的酸笋,高贵的食材全都被混在一起,倒扣在碧绿色的草地上。 空气肃杀地没有一丝微风,树上的鸟儿停止鸣叫。 曹操和曹丕的脸色各有各的难看。 但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在向外冒着逼人的煞气。 曹植讶异地看看曹丕,又看看曹操,他们两个人的异样就是从听到那个步卒的消息开始的。 于是曹植笑了笑,拾起白绢擦了擦手,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说: “真是很不错的菜,但我们没有办法吃了是吗?” “这饭确实没法吃!” 曹丕狠狠地挖了曹植一眼,甩手快步离开。 昨天曹铮被杨修陷害的事情,很快就被耳聪目明的曹丕打听到了。 曹丕第一反应就是曹植也认出了曹铮的身份,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做掉曹铮。 曹丕心里很不爽。 这天下所有人之中,曹丕最爱的是自己,除此之外,第二个就是大哥曹铮了。 曹丕不希望曹铮在父亲面前超过自己,但他同样也不希望曹铮被伤害。 杨修真是疯了,居然敢挖坑陷害曹铮。 这笔账之后再算。 当务之急,是先把曹铮从邺城大牢里捞出来。 满宠是个出了名的酷吏,一想到曹铮可能会被打,曹丕就觉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带着这股火气,他飞快地踏上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往邺城大牢。 把一脸懵逼的曹植留在草地上。 曹植莫名其妙地皱了皱鼻子,向曹操说道: “二哥甩脸子给我看呢。” 曹植说完这句话,就乖巧地坐着,等着曹操一起说曹丕的坏话。 然而曹植静坐了片刻,一句暖心的话也没等来,反而感觉有两道寒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曹植背后忽然发凉,他抬起头,发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来自于曹操。 “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曹操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冷淡,冷漠地看了曹植一眼,拂袖离去。 本来曹操没有把这件事情怀疑到曹植身上,但曹丕临走前的那个眼神提醒了他。 杨修为什么要陷害曹铮,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看曹铮不顺眼吗? 真正的原因是世子之争吧。 曹操是一个非常多疑的性格,凭只言片语就能脑补出一部连续剧。 在曹操的脑补中,曹丕和曹植都先后识破了曹铮的身份,但出于各自的小心思,没有把这个秘密向自己坦白。 曹丕和曹植的评分在曹操心里暴跌。 曹丕还算有良知,只是隐瞒了曹铮的消息,没有加害。 曹植则是良知丧尽,不但隐瞒了曹铮的消息,还派出杨修屡次陷害。 曹丕的评分暂时跌停,曹植的评分继续下跌,跌穿底盘! 杨修这骚操作真是下饭啊,居然用老子的东西陷害儿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曹操冷哼一声,性格中的暴戾尽数凸显,他现在想立刻奔赴到邺城大牢去,但由于身份的问题只好作罢。 沉吟片刻后,曹操把裨将军李通召唤进内室,指示李通代表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惨无人道的指令从曹操口中说出。 李通眨了眨眼睛,听得眼皮狂跳,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转身牵了一匹快马,争分夺秒地驶向邺城大牢。 …… 玄武湖,辛敞军帐中。 “什么?你说曹铮被孟德叫过去治病了?” 夏侯惇音量失去控制,一下子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是的。” 辛敞摸了摸鼻子,补充道:“丁仪亲自过来把人要走了。” “这绝无可能!” 夏侯惇围着帐篷转了两圈,辛敞不清楚内幕,但他是清楚内幕的。 曹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身份暴露,他没可能把曹铮叫到府里去看病的。 这件事情有诈啊。 “丁仪……” 夏侯惇踱着步思考着,想起丁仪,一个獐头鼠目的形象就从脑海中跃然而出。 紧接着,这个獐头鼠目的脸又跟另外一个贼眉鼠眼的脸重叠到一起,线索就像引爆的雷管一样在夏侯惇脑中炸开。 “杨修……丁仪……杨修跟丁仪关系密切。” “是杨修啊!曹铮又被杨修给骗走了!” 夏侯惇攥着拳头,怒气值飙升。 “什么?又叫杨修给骗走了?” 辛敞且惊且怒地站起来,惊讶于他又一次中了杨修的奸计,愤怒的是两次事件发生的时候他都在场。 两次!可他居然连一丝丝的不对味都没有察觉出来。 难道真就是智商问题? 夏侯惇焦虑地在军帐中踱步,把担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曹铮肯定不在司空府,他会被杨修骗到哪儿去啊……杨修真的不能再留在邺城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把他给砍了。 忧虑间,帐篷外掀起一阵风,一个狱吏打扮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夏侯惇回头瞥了一眼,这狱吏叫郭淮,父亲是雁门太守,目前在满宠手下做贼曹,通俗地来说,就是警察局长。 “夏侯将军。” 郭淮是急着过来的,脑门上全是汗,他匆匆给夏侯惇打了个招呼,便转向辛敞: “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他叫曹铮,现在被关在邺城大牢里,让你想办法救他。” “什么?被关进邺城大牢了?” 夏侯惇猛地向郭淮扑过来: “因为什么事?用刑了没有?” “没有受刑……张仲景也在那里,满令君不会对他用刑……说是偷了曹司空的狗,杨修亲自把人绑过去的。” 郭淮惊讶地向后仰,好奇地打量着夏侯惇的神色。 这事跟夏侯惇什么关系啊?他那么激动干嘛? “没有用刑,没有用刑就好。” 夏侯惇抚摸着胡须,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 果然让他押中了,这事又是杨修使的坏。 偷狗? 杨修真有意思,他怎么能想的出来这种招数? 夏侯惇冷哼一声,带上剑,招呼辛敞: “走,咱们去县衙。” …… 邺城县衙。 “阿嚏!” 杨修悠哉地在堂下转悠,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忽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杨修莫名其妙地抖抖肩,这短暂的寒意并没有阻挡他内心的激情。 他迈着殷勤的步伐,接近在堂上阅读卷宗的满宠,声音里满是喜悦: “满令君,是不是能先把公文放一放,咱们先把那个偷狗贼给处理了。” 30 杨修: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满宠不耐烦地放下卷宗,朝杨修翻了一个大白眼。 这个人就像破裤子缠腿一样,为了屁大点事纠缠半天,甩又甩不掉,赶又赶不走。 “那最后是什么情况,狗找回来了吗?” “回大人,狗找回来了。” “狗受伤了吗?” “回大人,没有受伤。” “那不就结了吗?狗没事,人也关起来了,你还想怎么办?” 满宠那双利眸瞬间狰狞起来,重重地一拍桌子,斥责杨修无理取闹、妨碍公务。 杨修立刻吓得一哆嗦,满宠是出了名的酷吏,身上那种煞气还是很吓人的。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顶着压力说道: “回大人,我认为应该严惩此人。” “此人偷狗事小,伤害司空颜面事大,您若是轻饶了他,恐怕司空那边不会答应。” 满宠嗤笑地横了杨修一眼,他主持司法工作多年,怎么会看不穿杨修这点小心思: “你别张嘴司空,闭嘴司空的拿司空来压我。” “司空未必会在乎这种小事,我看是你跟那个步卒有怨,想趁机把人往死里整吧。” “回大人,此人确实有罪!必须严惩!” 杨修咬着嘴唇说道。 他的意图被满宠识破了,心里面有点发虚,可是再心虚也要硬着头皮上。 这是眼下扳倒曹铮的唯一机会,利用满宠的手干净利落地把人除掉,等辛敞反过味来想搬救兵也来不及。 对峙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里。 看杨修这么坚决的样子,满宠也开始思考起来。 杨修是太尉杨彪的独子,出自大族弘农杨氏,还是曹植最亲近的心腹,颇有一些权势地位。 这个人心胸不大,想要达成目的也会不择手段地去完成。如果自己不给他这个面子,恐怕会被他记恨。 一个步卒罢了,本来就是低微之人,舍弃就舍弃了吧。 如此一想,满宠心下就有了决断。 “好罢,本官就随你走一趟。” 杨修眼睛一亮,双手一拱到底: “谢大人!” …… 邺城大牢。 曹铮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中,阳光从铁窗格子中倾落,把地上的小蜘蛛、小蟑螂、小老鼠们照的一清二楚。 北方五月的空气很干燥,一股混合着生物发霉和细菌变质的气味螺旋着往上升,臭得刺鼻。 “呕~” 曹铮捂住鼻子望天,不知道狱卒把辛敞叫来了没有。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曹铮就听到最外面的大门被打开,紧接着一阵雄绉绉的脚步声传来,杨修梗着脖子出现在面前。 曹铮一阵扫兴,没等来救兵,等来了黑恶势力。 “给我把刑具抬上来!” 杨修掐着腰兴奋地大叫。 十几个狱卒一拥而上,把一个个沾满血污的刑具抬进囚室。 有布满钢针的老虎凳,串香肠一样的夹板,散发着炙热气息的烙铁,含义不明的小木驴等……每一样东西都透露着设计者的变态。 “真想把每样东西都在你身上尝试一遍!” 杨修幸灾乐祸地大叫着,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彩。 “杨修,这里是邺城大牢,不是你自家的刑场!” 杨修正在兴奋中,忽然听到旁边满宠冷冷地说道。 于是他顿时就像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眼神不飞了,嘴角也不翘了,双手紧紧地揣在袖子里,后退一步。 满宠鄙夷地笑笑,踩着杨修空出来的位置走到曹铮面前,表情也转化为了公事公办的认真。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将军手下做事?” “我叫曹铮,在伏波将军帐下效力。” “哦,是夏侯将军的人啊。” 满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目光一震: “你说你叫曹铮……是那个研究出小柴胡丸的曹铮吗?” “正是在下。” “喔,原来是贤侄啊。” 满宠的表情瞬间友爱起来,慈祥地拍着曹铮的手说道: “子桓公子前天送了我两颗小柴胡丸,我吃了之后感觉很好。” 杨修在旁边默默地听着,长脸狠狠地拉下来。 又是曹丕!该死的曹丕,拿着曹铮的破药丸到处送人情,结果攒下来的人情全都是曹铮的! 满宠拉着曹铮的手,认真地咨询: “你那儿还有多余的药丸吗?方不方便卖我几颗?我想给亲戚同僚们都送一些。” “回令君,有的。我回去做一些给您送到府上,东西不贵,咱们之间就别谈钱了。” “哎呀,那可不行。本官身为邺城令,怎好占你的便宜呢。银子我会照付的,嗯,你看大概几天能做好……” 杨修在旁边越听脸色越差,嚯,这俩人还聊起来了! “满令君,嫌犯还没有认罪画押呢。” 杨修出声提醒到。 “哦。” 满宠不悦地哦了一声,敷衍地问道: “贤侄,杨修控告你偷狗,你承认吗?” “我不承认,我没有偷狗!” 曹铮说。 满宠点点头,和蔼地看着杨修: “既然嫌犯不认罪,一只狗而已,我看就把人放了吧,你说呢?” “?!怎么能放人呢?” 杨修顿时就激动起来,面红耳赤地大叫: “不认罪就严刑拷打,用烙铁烫他的手!不怕他不招供!” 杨修歇斯底里地叫道,伸手就拿起烧得通红的烙铁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你想干什么?” 满宠眼疾手快地抓住杨修的胳膊。 “烙他啊!” “满令君,让我来替你拷问这个贼徒!” 杨修双眼里涌动着渴望。 “放肆!” 满宠板着脸呵斥了一句。 再跟杨修说话的时候,满宠和蔼的表情已经转变为冷漠: “杨修,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偶尔作出一些越俎代庖之举我不跟你计较。” “可你若是执意妄为,我也不会宽宥!懂?”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来人,把曹铮放走。” 满宠平静地宣布道。 “什么……” 杨修惊讶地听着,心里被重锤猛锤了一下。 他呆呆地放下烙铁,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 满宠是积威深重的酷吏,他真发起火来,杨修是不敢跟他对着干的。 难道这次就到此为止了吗? …… 县衙大堂。 丁仪带着三十几个门客守在大堂外,等待着杨修传来好消息。 忽然,他的后背猛地凉了一下,转头看向街外。 街巷外,三匹骏马正在朝衙门飞速而来,为首者身形甚是彪悍,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杀气从他的身体往外四溢。 伏波将军,夏侯惇! 我丢,夏侯惇怎么来了?! 丁仪瞬间有点腿软,第一反应是赶紧往衙门里面躲,然而他刚刚转身,就听见马蹄声从他身后经过,夏侯惇像抓小鸡一样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杨修在哪儿?” 夏侯惇沉声问道。 “在……在里面……” 丁仪根本不敢在夏侯惇面前说谎,缩着脖子指了指后堂大牢,窝囊似鹌鹑。 “好,你要是撒谎你就死了。” 夏侯惇甩手把丁仪扔在地砖上,利落地下马,拔出剑,快步向衙门后面的大牢走去。 剑刃迎着晌午炙热的日光散发出腥甜的煞气,夏侯惇第二次拔剑,就真要见点血了。 十几个门客惊呆如泥塑,衙门外值守的士卒们也不敢阻拦夏侯惇。 丁仪害怕地蜷缩在衙门的柱子旁边,抱着头喃喃道: “杀人了……要杀人了……” 31 惹上一个惹不起的人 手心出汗、呼吸急促、胸闷气短。 丁仪想要爬起来找人求救,但手脚不听使唤地一直颤抖,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懵圈中,丁仪忽然听见衙门外脚步声乱糟糟地响,他抬起头循声看去,看见一群白衣飘飘的医者横冲直撞地闯进来。 为首者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法令纹深刻,眼圈很黑。 医圣张仲景! 张仲景也来了? 丁仪的脑子更加发懵了。 张仲景得到郭淮的消息后本想立刻赶过来救人,但满宠母亲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这样一耽搁,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不知道曹铮现在情况如何了,张仲景急得脑门冒汗,目光在衙门口迅速地搜寻着,很快就锁定了蜷缩在柱子边的丁仪。 “满令君在里面吗?” 张仲景急切地问道,他没有打听曹铮的情况,直接点名来意要找满宠。 因为他今天不是来讲道理的,他是要用人情逼迫满宠放人了。 “在里面的。” 丁仪缩着手指头朝里面指了指,心中隐隐地好奇。 张仲景专心钻研医道,一般不插手俗务,他带着一群徒弟跑到县衙点名道姓地要找满宠,是为了干什么呢? “您找满令君有事吗?” 张仲景焦急地说: “我侄子今日被捉拿了,我过来找满令君要人。” “侄子被捉拿了?” 丁仪精神涣散地听着,心里忽然一跳: “是为了什么?” “说是偷了曹司空的狗。” “啊!” 丁仪痛苦地叫了一声,一种了无生趣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又是曹铮!张仲景也是为了曹铮来的!他就知道! 这曹铮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不但能引来夏侯惇,还能引来张仲景。 难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步卒吗? 丁仪默默地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可能性,于是他整个人像被电打了一样愣住。 如果曹铮真有背景的话,那他是不是就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啊? 丁仪的手臂瞬间一软,内心忽然有点小崩溃。 然后这个时候,让丁仪扩大崩溃面积的事情出现了。 街巷外,有人大声喊道: “曹丕公子驾到!” 门口哗啦啦涌入十几个披甲带刀的勇士,曹丕在众人的簇拥中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丁仪的视野中,丁仪的眼睛立刻一痛。 天?曹丕怎么也来了? 他不会也是来捞曹铮的吧。 这个可怕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间,因为下一刻它就得到了验证。 曹丕板着脸问他: “曹铮是不是被你们关在里面?” 丁仪的心脏一阵抽痛,曹丕直接问‘你们’而不是‘你’,就代表他已经知道自己参与了谋害曹铮的事情。 “在里面。” 丁仪颤抖地说。 “好。” 曹丕点点头向前走去。 门客和士卒们根本不敢阻拦曹丕,眼睁睁地看着曹丕闯进内室,还带着张仲景和他的徒弟们。 曹丕黑着脸在前面走着,走到一半忽然拧过头看着丁仪: “杨修心术不正,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回头我们再算账。” “……” 丁仪张大嘴巴,愣是大气也不敢出,等曹丕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木然地背靠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动到柱子附近的角落去。 被曹丕这么一恐吓,丁仪本就低落心情再度跌落到谷底,小腿更是软的走不动路。 看着夏侯惇提着剑杀进去,原本他还想找人救一下杨修的,现在彻底了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他得先搬救兵救他自己。 可是这天下能镇住曹丕的又有几个人? 司空……找曹司空。 对了,找曹操! 丁仪心中瞬间燃起希望,他在曹操手下当了很多年僚属,他父亲还是曹操的至交好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曹操不会坐视不管的。 丁仪慌张地自我安慰,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 然而下一秒他又陷入到焦虑之中。 万一那个步卒的来头大到连曹操都要庇护呢? 会有这种可能吗? 夏侯惇、张仲景、曹丕……这些交织在北方权力巅峰的人物同时在县衙出现,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拯救曹铮。 丁仪缩着脖子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这么一想,不祥的预感就萦绕心头。 门口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又一位大佬在丁仪面前驾到。 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高个子,唇边有两撇利落的短髭,他面容冷峻,他步伐肃杀,他是曹操最信任的心腹,裨将军李通。 曹操不方便出手做的事情,就会让李通去做。 看到李通出现在县衙外,丁仪一瞬间吓得魂飞天外,最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 “李将军,您不会也是为了曹铮的事情来的吧?” 丁仪已经害怕到大脑短路,心里的话不经过思考就直接喊了出来,根本考虑不到他这么问就等于直接跟李通自爆‘我也参与陷害了曹铮,你来抓我吧’。 “是啊。” 李通玩味地看了丁仪一眼,没有多说,直接走进府衙之中。 丁仪哆嗦了一下,品味着李通眼神背后的意思,短路的思维重新拼接起来。 “我是不是傻了?” 丁仪一屁股跌坐在地砖上,眼泪直接被吓得流出来。 丁仪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狠狠地诅咒杨修,杨修是一个愚蠢的人,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他们觉得曹铮看上去很好欺负,于是就肆无忌惮地招惹,没想到招惹了一个他们惹不起的人。 他的未来都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葬送。 丁仪跪坐在县衙门口放声痛哭了起来,哭到四肢瘫软,体力衰竭,一个支撑不住向下栽倒。 然而丁仪并没有实在地摔在地上,在他的头即将碰到地面的时候,一双少年松枝一样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丁仪抬起头,碰上曹植清冷的眼神。 “放心吧,你不会死,杨修也不会死。” “我是来救你们的,跟我走。” 曹植牵起丁仪的手,一步步向县衙后堂的大牢迈进。 曹植五岁的时候曹昂就死了,他对大哥的印象非常模糊,不过模糊并不代表着完全没有印象。 当今天曹操、曹丕、夏侯惇、李通这些人全部因为一个步卒变得异常起来,曹植脑海中关于大哥的模糊印象就被激活了。 大哥原来一直都活在世上,这次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中来,还玩了一场扮猪吃虎,先被招惹再召唤叔伯哥哥们碾压对手的游戏。 地点就在这个县衙后面的大牢中,如今所有的演员已经全部到齐。 曹植作为一个不在剧本中的角色,忽然也产生了想参与进来的想法。 因为单方面碾压是无趣的,有压制有反攻,才是完美的战局。 32 杀鸡儆猴 邺城大牢。 杨修不甘心地把烙铁放回里炭盆中,满宠不同意让他拷打曹铮,他只能作罢。 火星在炭盆中噼里啪啦地炸开。 杨修默默地呼吸着带着焦味的空气,竭力压制住内心沮丧的情绪,这次陷害曹铮的阴谋失败了,不过他也没有损失什么。 这次不行就下次再接再厉,曹铮再厉害也只是个步卒,自己在权势阶级上全方位碾压了他,他总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这样想着,杨修的心情好了一些,眯了一会儿眼睛,就又像回光返照般有了精神。 此时的杨修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再陷害曹铮的机会,也不知道他就在挨砍的边缘晃荡。 大牢外头骤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咯吱’声,好像是有人一脚踹开了铁门。 急匆匆的脚步声逼近,带着一股火气。 杨修登时挑起细眉,满宠和他正在这里审人,是谁狗胆这么大擅自闯入? 心里憋着一股火气,杨修扭过头就要喝骂。 然而他刚刚张开嘴,就急忙肚子里的话就吞了回去,因为他看见夏侯惇举着剑朝他冲过来。 “啊——” 杨修吓得两条腿都在颤抖,他大声地尖叫,抱着头往牢房最里面的角落逃窜。 夏侯惇的暴喝像炸雷一样响在他耳边: “杨修,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上次饶了你这次就不会在饶你。” 杨修听得肝胆俱裂,身体像台风中的秸秆,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夏侯将军三思……请三思啊……” 杨修一边跑一边大声地求饶,他跑的太急,手臂把两边的刑具撞得东倒西歪,‘当啷’‘当啷’的声音在牢房中来回作响。 夏侯惇停住脚步,看着杨修的狼狈样子,嘲笑道: “这屋子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你躲?躲得掉吗?” “无关的人全都给我出去。” 夏侯惇沉声怒喝,旁观的狱卒们看情况不对,早就巴望着夏侯惇下令驱赶了,看到有台阶可以下急忙争抢着跑掉。 拥挤的室内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夏侯惇迈着稳健的步子逐渐逼近,杨修瞪大眼睛,开始感觉到事情严重性超出想象。 他像地鼠一样在刑具之间来回流窜,扯着嗓子干嚎: “夏侯将军,我是当朝太尉之子,司空僚属,你要是杀了我,就是草芥人命!” 杨修惊慌地往老虎凳下面藏,惊慌的时候还能保持思维的理性,精准地给夏侯惇扣上草芥人命的帽子,杨修为自己的智慧点赞。 曹铮也就靠夏侯惇给他撑腰了,没有别的靠山。 摆平夏侯惇自己就会安全。 杨修稀里糊涂地想着,这时,一个陡然插进来的声音有让他浑身一颤。那是曹丕毒蛇一样的声音: “如果我也想让你死呢?” “什么?” 杨修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他四处逃窜的这段时间,监狱门口又来了不少人。 曹丕、张仲景、辛敞、郭淮……还有曹操的头号亲信李通。 他们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他。 杨修冷不丁地抖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曹铮最多只能争取到夏侯惇,没想到这么多人都为了他的安危赶来了。 这些人要么是顶级的勋贵,要么跟勋贵们有关,这些人联合起来,即使他是太尉之子、司空僚属,也是不能对抗的。 心中的底气忽然散了,杨修腿一软,瘫倒在老虎凳下方的草垫子上。 夏侯惇走到杨修的藏身之处前,挥剑向下砍去,剑刃和铁床碰撞,喷溅出点点火花。 杨修绝望了,身体软成一滩烂泥,蜷缩在闭塞的空间里,等待从天而降的利刃把他斩成两段。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修想起了曹植昨天跟他说过的话。 曹植已经明确地警告他不要再做缺德的事情,但他却一意孤行地做了,结果被打脸被反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头上又传来铁剑劈砍的闷响,炙热的火星溅到杨修的头发上,杨修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做一下,心如死灰。 “夏侯将军,我看你还是留他一条命吧。” 绝望的时刻,杨修忽然听到居然有人为他说话。身体上方令他头皮发麻的劈砍声也停止了。夏侯惇听罢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把剑收了起来。 是谁说话有这样的分量? 杨修恍惚地把头从凳子下面伸出来一点看,是李通。 杨修不敢置信地大口吸着气,一阵雀跃涌上心头。李通是曹操的头号心腹,说话做事代表着曹操的立场。 李通不想让他死,说明曹操不想让他死? 这件事情曹操知道了是吧?曹操还是眷顾他的是吧? 杨修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心情被喜悦填满,感觉自己在做梦。 李通平淡地俯视他:“杨公子,你先从凳子下面爬出来吧。” “好……我这就爬……” 杨修慌忙从狭窄的凳子下方爬出来,挣扎着站起来给李通行了一礼: “多谢李将军……” “别道谢,你先听我说完。”李通冷峻地盯着杨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留着你的性命,是为了对你施以髡刑,好让你天天在城里面游街,给后面的人做个示范。” “唔,髡刑?” 杨修眨巴着眼睛,消化着李通话里面的意思。 髡刑是汉代的一种羞辱性刑罚,强行把受刑者的头型改造成光头,其他裸露在外面的毛发也要被剃光。 追求一种卤蛋一样的效果。 对于讲究尊严的士人来说,这是比死亡更难以接受的刑罚。 杨修愣了一下,然后狂暴地嚎叫起来: “李通!你可以杀我,但你决不可折辱于我!” “辱不辱你今天都得剃头,夏侯惇将军,借你的剑一用。” 李通平静地说着,接过夏侯惇手中的剑,扳着杨修的头往上一掰,开始剃他的头发。 “我不剃……我不剃!” 杨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惊恐,他像蛆一样惊恐地扭动,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头发像雪花一样飘落,风吹过,杨修觉得头上凉飕飕的,是秃然的感觉。 没法见人了……这副样子以后绝对没法见人了…… 强烈的羞耻感包裹着杨修,可以想象他会遭受世人怎样的嘲笑和指指点点,而李通还要让他天天游街,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头发还在继续掉,碎发飘落在杨修的鼻尖上,杨修羞耻地哭了: “我宁可死了也不会活着遭受这份屈辱!” “李通,你仗着司空的权势为非作歹,以后迟早会遭到报应!” 李通专注地给杨修理发,嗤笑道: “杨公子,你要是真有勇气自尽,我倒敬你是条汉子。” “我跟你交个底吧,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司空的主意。” “你要自尽最好也等着见完司空之后再自尽,司空还有话跟你说呢。” “啥?” 杨修呜咽了一声,惊恐地睁大眼睛。 曹操的主意? 曹操怎会这样对他? 是为了曹铮吗? 心中最后一道底线崩了,杨修觉得难以言喻的害怕。 曹铮到底是什么来头? 急火攻心,杨修的眼睛一下子翻过去,晕了。 33 曹操:摊牌了,曹铮是我儿子 “啪。”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杨修被这骤然袭来的寒意惊醒,从昏迷中睁开眼睛。 昏暗的光线,寒冷的石墙,烧红的炭盆在毕毕剥剥地迸发着火星,囚室还是那个囚室,只是屋里面换成了两个熟悉的人。 曹植和丁仪蹲在他面前,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丁仪手里还端着一个空铜盆。 看来刚才那盆冷水就是丁仪泼的! 杨修张开嘴巴就要叫骂,丁仪却抢先一步地抱住了他,眼泪鼻涕一齐流到他的肩膀上,兴奋地叫喊: “公子!醒了!人终于醒了!你怎么知道泼凉水有用啊?” 曹植笑吟吟地背着手说: “人体体温在36度左右,冷水一般2度左右,刺激触觉神经细胞后,人就醒了。唔……很奇怪的一些词语,这是曹铮刚刚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曹铮…… 杨修听到了这个名字,立刻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手脚开始不自觉地出汗。 用医学术语来说,杨修这个反应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杨修被曹铮搞到ptsd了。 昏迷前的记忆在杨修脑海中慢慢缝合,恐怖的一幕幕重现。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自己被李通剃成了光头。 “啊——” 杨修高叫一声,劈手夺下丁仪手里的铜盆,火急火燎地把头伸进盆里探看。 气氛一瞬间诡异起来,曹植和丁仪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抿紧嘴巴。 空气中只剩下木炭燃烧的毕剥声。 火光照映下,杨修端着铜盆,成功在盆底看见了一张滑稽的脸。 象征着男子气概的胡须全没了,头发也全被剃光,青黑的头皮贴着发际线,好像那被锄头犁过的草地。 杨修颤抖了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个滑稽的人是他自己。 难以复加的羞耻感一瞬间在心底爆发,额头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地跳动,气血翻滚着上涌。 杨修嚎叫一声,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赶紧把铜盆撇开。 “啊——” ‘咣当!’ 铜盆砸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停下,和杨修惊恐的嚎叫声相映成趣。 杨修抱着光头大声嚎叫,一边嚎一边流下滚烫的泪水: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杨修像失心疯一样在囚室里面滚来滚去,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丁仪抱着肩膀感叹道: “从灵帝驾崩以后,就很少有士人受髡刑这种侮辱性的重刑了,尤其杨修还是出身弘农杨氏这样的大族,以后他怕是没脸见人了。” “没脸见人也要见啊。” 曹植深深地叹了口气:“父亲要杨修天天在邺城受人围观,直到他的头发和胡须长出来为止。” 丁仪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曹植摇头: “不,这叫杀鸡儆猴,让全邺城的人都看着杨修的丑态,以后便没有人再敢打曹铮的主意,一劳永逸。” “你也算是跟杨修沾了光,父亲既然已经着重处罚了他,就不会再来处罚你。但你若是再找事,下场也跟他一样。” 曹植瞥了一眼丁仪,带着几分警告的意思。 丁仪急忙慌张地低下头,咂舌道:“把头发和胡须全部剃光,小人可受不了这种屈辱。” “从此以后我看见曹铮就躲,再也不敢去招惹了。” 曹植点点头: “曹铮确实不是你能招惹起的。” “不过你说他是什么背景啊?能让父亲不顾杨氏全族的颜面也要羞辱杨修。” 丁仪也是一阵恍惚,他今天是亲眼看着夏侯惇、张仲景、曹丕、李通这些猛人一个个被曹铮招过来。 要是说一个普通的步卒能有这么大的能量,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曹植思考了一会儿,也是全无头绪。 印象里曹操只会对大哥曹昂这么用心,但大哥十一年前就死了,他死的时候曹植才五岁,曹植根本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算了,还是先让杨修冷静一下吧。” 曹植朝杨修努了一下嘴角: “父亲等会儿要召见他,不能让他这么疯着去吧?那么他真有可能死了。” 丁仪会意,伸手朝外头的狱卒要了一盆凉水,端着水毅然决然地走过去。 “啪!” 又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杨修正沉浸在内心澎湃的情绪不能自拔,忽然背后又来了一阵透心凉。 他张大嘴巴暂时停止了哭嚎,不可置信地看着丁仪,光头往下滴着水珠。 丁仪拍手大笑:“不嚎了,不嚎了!这招果然有用。” 曹植也安心地笑,蹲下来像安抚小狗一样拍打杨修的后背: “泼凉水不仅能把晕倒的人唤醒,还能让发疯的人冷静,这也是曹铮告诉我的,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我……” 杨修愣了一下,然后扑倒在曹植怀里放声大哭:“能不能别提曹铮了!我算是怕了他了!再提他我就一头扎进火盆里去!” “不能。” 曹植果断地拒绝道:“说了让你少做点缺德的事,你现在这样都是你自找的。” “不过曹铮这个人你不能装着不认识啊,难道你就不好奇他是什么身份吗?能让这么多人都为了他的事情过来。” 杨修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 “公子的意思是……” 曹植像清风一样惬意地微笑: “管好你的情绪,把眼泪擦干。等会儿去见我父亲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杨修颤抖了一下,似有所悟,沉沉地低下头。 …… 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曹操派了一辆马车来接杨修。 杨修早就准备好了,他随着来领他的佐吏,一步步进入司空府,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他十六岁就在曹操帐下当佐吏了,一直做了七年,这七年他不敢说自己兢兢业业,但到底也帮曹操处理了不少杂事,杨修觉得自己跟曹操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 可曹操却因为一个步卒对他施以如羞辱性的重刑,丝毫不顾这七年来的情分,一想到这里,杨修就觉得满腹委屈。 他趴伏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以头触地,泣不成声。 曹操坐在堂上,好奇地看着杨修: “你有什么好哭的?又是用碎官印陷害,又是诬陷偷狗,还把人弄到了大牢里。难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处罚你吗?” 杨修哭泣道: “禀司空!臣觉得委屈!臣在司空手下鞍前马后地效力了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做了错事司空要惩罚,臣不敢有怨言!但司空不该为了一个外人一点情面也不留给臣!” 曹操默默地听着,简要地总结了杨修想表达的中心思想: “你觉得曹铮是外人,你是自己人,所以孤对你应该比对曹铮亲近。” “是!” 杨修梗着脖子抬起头,烛光把他的眼泪照映得闪闪发亮。 “哦,那你这么想就错了。” 曹操平静地说: “因为对孤而言,曹铮是自己人,你才是外人。” “曹铮是孤的儿子。” “什么?” 杨修的下半身一瞬间僵硬了。 眼泪被吓得凝住在眼眶,他愣在原地,震撼得久久发不出声音。 34. 我要当伍长 “咯噔咯噔。” 静谧的内室中,忽然传来老鼠啃食木头的声音。 屋子里面会有老鼠吗? 曹操惊讶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并没有老鼠,是杨修的牙齿在打颤。 杨修趴伏在地上,像忽然犯了痉挛,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颤抖,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瑟瑟发抖’,什么叫做‘胆战心寒’。 他的大腿后侧还有一滩可疑的液体,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蔓延流淌,散发着热气。 杨修紧紧抵着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可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越控制越像筛糠般抖得剧烈。 杨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不长眼地惹上曹操的儿子,他还用曹操的狗去陷害他的儿子,他是得有多蠢才能干出来这种事啊。 越想,杨修就越害怕。 曹操鄙视地看了杨修一眼,他把曹铮的身份告诉杨修,原本是希望杨修能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让邺城许都两地的世家名门们都意识到曹铮的身份。 达到‘全世界都知道曹铮是我儿子,只有曹铮自己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的效果。 可看到杨修的城府只有这么一点大,曹操觉得杨修非但办不好这件事,反而还有可能让他的身份提前暴露。 于是曹操对杨修的态度就只剩下了鄙视。 轻轻弹了弹衣角的灰,曹操信步从堂上走下,直直地经过杨修身边,好像眼睛里完全没看见这个人: “今天孤跟你说的话,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倘若孤哪天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就第一个拔了你的舌头。” 杨修后背一颤,大声说道: “诺!” 曹操点了点头,悠悠地走出殿外,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暮薄西山,晚霞如胭脂般沉醉,空气里也凉丝丝的。 曹操露出会心的笑容,终于又到了他第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傍晚时分。 这意味着儿子即将从军营归来,自己也即将可以去儿子家里蹭饭了。 曹操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迎着晚风,兴高采烈地往曹铮的小院方向骑,脸色也转变成温情和柔和。 仿佛刚才在司空府里一句话把杨修吓尿的人,是一个另外的人。 …… 水彩巷,曹铮住宅。 曹铮正在案台准备晚饭,今晚吃黄瓜,他一边切黄瓜一边思考着白天的事。 今天上午,他被杨修以‘偷狗’的罪名莫名其妙地给送到了邺城大牢里,对方准备借助邺城的司法力量将他绳之以法。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邺城县衙从上至下的官员都跟曹铮有医患关系,他们都因为曹铮研发的小柴胡丸受益,选择了对曹铮网开一面,在规则之外办事。 杨修的阴谋刚实施了一半就遇到阻碍,他以为这只是插曲,可而后还有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 一大波援军抵达现场。 夏侯惇、张仲景、曹丕、李通这些跟曹铮有过几面之缘,或者完全没有见过面的大佬们都为了曹铮的事情一波一波地赶来,直接把杨修和丁仪吓懵了。 这阵仗之大,搞得曹铮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某个大佬流落在民间的儿子。 但后来曹铮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曹丕说这些人都是因为小柴胡丸跟他产生了联系。他在给满宠和郭淮送药丸的时候都明确表达了曹铮是药丸的发明者。 所以这可以解释曹操为什么会派李通来捞他,那全是因为小柴胡丸的关系。 总不可能曹丕向所有人都坦白了曹铮的身份,唯独跟曹操隐瞒了吧? 这样想着,曹铮觉得思路通畅了许多,更加坚定了‘用发明创造结交更多朋友、趟开更多路子’的想法’。 而眼下正有一桩重要的发明等着他去实现,就是马钧和满宠在县衙中谈论到的‘龙骨水车’。 曹铮直接把想法告诉了满宠,表示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件事,并询问他步卒的身份是否是自己参与军政事务的阻碍。 满宠的回应十分巧妙,他直言步卒当然有权出言献策,但步卒也真是进不去马钧家的大门。 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看等级。 如果曹铮是一个军官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小伍长,说话的分量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当伍长! 可伍长哪里是那么容易当上的啊,像曹铮这种非资历型选手,当伍长只有在战场上立军功。 现在是和平时期,曹军七月份才会南下开打,等到那个时候黄瓜菜都凉了。 曹铮‘当当当’地切着黄瓜,觉得自己这次可能又要因为身份问题被卡了。 “这黄瓜跟你有仇吗?剁得这么狠。” 切菜的时候,身后有熟悉的声音闪过,曹铮回过头,看见曹操一脸笑意站在身后。 斜阳悠悠的天色里,曹操背着手打量着曹铮的脸,以为曹铮还在为了上午蹲大牢的事情生气。 于是曹操温和地安慰道: “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我觉得过去的就过去了,你说呢?” 曹铮丧着脸说:“我觉得这件事很难过去。” “啊?” “那杨修都被髡刑了,还过不去吗?” 曹操有些惊讶,曹铮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他以为把杨修剃成秃子已经够给儿子出气了。 “杨修被剃秃跟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曹铮也很惊讶,边说边把黄瓜倒进锅里。 “我说的是我当伍长的事情。” 开火、热油、曹铮挥动着锅铲翻动黄瓜。 “哦~” 曹操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儿子是为了当官的事情发愁啊。 曹操并没有询问曹铮为什么想要当伍长,因为只要是个兵都想要当军官,这是有上进心的表现。 既然儿子有需要,那当然是创造机会满足他啊。 曹操笑眯眯地想着,凑在儿子身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魏叔,别靠我那么近,热。” 曹铮头也不回地挥手驱赶。 “哦。” 曹操撇了撇嘴角,袖着手站到廊下稍远的地方继续看曹铮炒菜,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容。 过了一会儿,冒着香味的白气腾腾地从锅里面散开,黄瓜炒好了。 “吃吧。” 曹铮把黄瓜和粟饭端到曹操面前,因为心里面有事,曹铮自己并没有急着吃饭,捧着碗默默地发愣。 “你也吃啊。” 曹操给曹铮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黄瓜,清爽的汤汁沁在粟饭上,回荡着朴实的香气。 “吃完饭说不定你的事就解决了。” 曹操调皮地眨眨眼睛,儿子是为了伍长的事情连饭都没心思吃,实在没有必须这样。 这是什么屁大的事哦。 这点事对于曹铮来说或许算事吧,但对于他曹操来说算是个事吗? 跟大佬们汇报一下,这本书要改书名了(今晚还是八点更新) 会改成比较标题党一些的书名,可能某一天打开app的时候,就发现书名变了。 请大佬们不要惊慌,书还是这本书,作者还是我。 做出这样的改动,是因为数据还是不太乐观。 下周还是pc,但编辑看在我比较可怜的份上抢救了一下,下下周看看追读能不能pk上一个app。 微微有一些扎心,都市轻小说上不去app也就算了,历史这种频道都上不去app,似乎属实有亿些些拉胯。 虽然书这个情况也不完全是书名的问题吧,但书名改的吸睛一点,也许读者大佬们可能比较有点进来看的欲望。 以上就是想跟大佬们的汇报的一个情况,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来看书。评论啥的我看到都会回的,好像互动也算数据的一种。 谢谢大佬‘20181005175903328’月票+1 《原来我是曹魏世子》跟大佬们汇报一下,这本书要改书名了(今晚还是八点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当关系不管用的时候 玄武湖兵营,将军营帐。 “什么,您要新设一个亲卫队,要在现有的伍长里升一个人当什长。”宋亮怀里还抱着刚脱下来的头盔,面露愕然。 “是的。” 夏侯惇说:“准确地来说,我是想让你来当这个什长。” “我?” 宋亮呆呆地站着,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呆到了极点,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惊讶。 “这怎么可能啊,将军。我入营还不到两年。” 宋亮局促地笑笑,军营里是一个非常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他的资历是所有伍长中最浅的一个。 在没有军功的情况下,按照惯例,他至少要再熬上两年才有竞争什长的机会。 他没有显赫的出身,和夏侯惇的关系也不亲近。 现在的这些伍长之中比他资历深的大有人在,放着那些人不提拔,偏偏来提拔他?没有这个道理吧。 “没什么不可能的,虽然你的资历比较浅,但资历并不是决定晋升的唯一因素。” “你对下属很照顾,出事的时候你也很讲义气,我觉得你人品不错,所以决定让你做什长。” 夏侯惇拍了拍宋亮的肩膀,温和地说道。 宋亮挺直地站着,没有吭声。 夏侯惇指的应该是曹铮被杨修用碎官印陷害的那一晚,他陪着曹铮去送东西,发现不对劲之后立刻义无反顾地回军营报信。 可这件事值得让他升到什长吗? 他是帮助了曹铮,但曹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卒,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 等等……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宋亮的上半身直接僵住。 曹铮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步卒吗? 辛敞贵为督军都尉,不跟军官们混在一起,好巧不巧地把军帐扎到了曹铮的对面。 夏侯惇作为统御全军的伏波将军,在曹铮出事的时候,居然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作为司空府主薄的杨修,几次三番地跟曹铮一个步卒过不去,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人比较欠吗? 种种迹象在宋亮的脑海中炸开,宋亮一瞬间豁然开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夏侯惇温和地看着他,那如同深潭一样深邃的独眼已经窥见他心中所想。 “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需要跟你多讲。你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好地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你升任什长之后,我会单独拎出一个伍并到你的辖制下,此外,会有一个步卒补上你空出的位置。” “过几天,辛敞会在合适的人选中指定一个。” “资历并不是决定伍长的唯一要素,但没有资历的人当伍长未必能够服众,我知道你跟士卒们关系都不错,所以能带的时候希望你能帮忙带一下。” 夏侯惇充满暗示地朝宋亮眨眨眼睛。 宋亮不是傻子,他已经从夏侯惇的暗示中解读出曹铮已经被内定为了新任伍长,但由于担心曹铮资历不足恐难服众,要求宋亮运用自己的声望给曹铮开路。 他之所以会被破格升任为什长,很有可能是夏侯惇为了给曹铮腾位置而故意为之的。 不,不是可能,一定是这样。 曹铮想当伍长,于是军营中就出现了一个伍长位置的空缺。 宋亮感到一阵恍惚,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背靠大腿’,什么叫做‘关系户’。 那个五天前被他误打误撞招进来的部曲,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而他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 “回将军,属下明白。” 宋亮立刻双手抱拳,他和曹铮的感情本来就不错,加上这层关系后,只会更认真地对待曹铮。 “嗯,你去忙吧。” “属下告退!” 宋亮神色一凛,转身离开。 宋亮走后,夏侯惇营帐里的屏风后一阵窸窣,辛敞从屏风后走出。 辛敞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好奇。 “将军,何必这么麻烦啊,我直接宣布曹铮是新任伍长不就完了?” 夏侯惇温和地瞥了辛敞一眼: “你是靠你父亲的关系进的军营,你不用领兵,所以你不明白人望对于底层军官来说有多重要。” “如果伍长手下的兵不服这个伍长,不尊重他,让这个伍长带不动兵,这个伍长的前途就算废了。” “宋亮本来就有人望,所以即使资历浅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曹铮是既没有资历也没有人望,所以必须要士卒们从心里接受他,他这个伍长才算是立得住脚。” 辛敞瞪大眼睛说道: “那些士卒们哪个不是混了两三年的老兵油子,曹铮不被他们压制就算好的了,现在您还想让他们从心里认可曹铮做伍长,这怎么可能哦?” 夏侯惇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所以说你不懂人际关系,未必要混的时间久才能有好人缘,关键还是看这个人的性格和做事水平。” “而且宋亮做事的水平不差,有他照看,曹铮是不会被排挤的。” 辛敞睁着眼睛,听得似懂非懂。 夏侯惇摇摇头斜了他一眼:“所以说我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就继续稀里糊涂地混日子吧。” …… 军营外,宋亮默默地走着,一路上都在想着夏侯惇刚才吩咐他的话。 曹铮入营时间只有三天,而且由于不住在军营里,现在连营房里的袍泽都没有认全。 这种情况,想让大家短时间内认可他,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说曹铮之前熬制小柴胡汤是积攒了一些人气,但这跟当伍长毫无关系,毕竟士兵要真刀实枪地打仗的,你不能指望一个医生拎着药箱带兵上战场。 除非曹铮有跟打仗相关的能力可以展示。 武艺高强、善于领兵,或者财大气粗也行,能够给士兵提供精良的武器、保命的护具,这样士卒们也会愿意推举他当伍长。 可曹铮有这些才能吗? 宋亮觉得他没有。 曹铮的体格不差,可他没有经过专业性的训练,在武艺和领兵经验上肯定都比不上入伍多年的老卒。 曹铮也不是一个有钱人,如果他有钱的话就不会来当部曲。 况且提供物资这种事情不是有点小钱就可以,得特别富裕才行,市面上的武器装备都很贵,没钱,除非自己徒手制做…… 宋亮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了,曹铮还能徒手造铠甲吗?如果他可以的话倒还真不失为一个方法,但他不是鲁班转世。 这样想着,宋亮就走到了栅栏门口,曹铮正在那附近等他。 “头儿,夏侯将军找你有什么事?” “哦,我被提拔为什长了。” 宋亮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因为他这个什长是夏侯惇看在曹铮的面子上给的。 “恭喜啊。” 曹铮衷心地祝贺宋亮,同时也感觉这个事情真的来的很巧。宋亮晋升为什长,那么他伍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自己正好可以争取一下补位。 竞争伍长需要长官和同僚的双重认可,长官那边应该就是辛敞,同僚这边则是一个营房的室友。 曹铮感觉辛敞铁定会支持自己的,那么只要搞定同僚们的好感就可以了。 而获得好感也很简单,从士兵们最基本的需求入手,趁手的兵器,保命的盔甲,能治疗不良状态的药。 把这些全部砸给他们,神级技能在手,曹铮搞定这些不要太容易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宋亮心情并不轻松,看见曹铮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便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 “回营房吧。” 宋亮呼了一口气,头皮有些麻,他升任什长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军营,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挤破头来争他空出来的这个伍长。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36 牛逼症和自闭症 曹铮和宋亮刚走到步卒营区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从他们的营帐里面传出来。 这笑声欢快至极,里面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和不熟悉的方言,欢乐的气氛把帐篷顶震得一颤一颤。 有客人来了? 宋亮和曹铮惊讶地对视一眼,先后脚走进军帐,刚掀开门帘的时候,欢快的笑声就暂停了。 “看,宋什长回来了。” 一个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声音传过来,门口的胡床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是个将近九尺的高个子,须发浓密,膀大臂粗,坐在帐篷里就像一座小山一样结实。 这个人本不应该出现在军帐里,因为他不是宋亮的手下,他隶属于别的伍,他叫郝昭。 宋亮站在门口眨了眨眼,有些敬佩。他从升任什长到从夏侯惇军帐里走回来统共也就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而这么短的时间内,郝昭居然听到了风声,并且火速来到他的军营和士卒们谈笑风生打成了一片。 恐怖的消息灵通程度。 “头儿,你真被提拔成什长啦?” 韩齐和郝昭挤在一张床上,大咧咧地问道,看样子还对这个新闻不太敢相信。 “是真的。” 宋亮笑着勾了一下嘴角。 “天啊!” 营帐中立刻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老韩激动地从胡床上蹦起来:“真被郝兄给说中了!” “完了,我半个月的饭钱赌输了。” 老韩讷讷地说,但语气中仍旧洋溢着喜悦。 郝昭从胡床上站起来,走上前跟宋亮对了一拳: “宋头儿,恭喜啊。” “我以后打算跟着你混了,怎么样?” 宋亮干巴巴地笑笑,立刻感受到一阵压力,郝昭果然为伍长的事情来的。 郝昭入伍有一年半了,是出名的骑射高手,人很随和在军营里面混得很开,资历、能力、人望全都超出合格线。 按理来说他完全能够胜任伍长,可夏侯惇也明确表示了,这个空出来的位置属于曹铮。 于是宋亮只好半真半假地说道:“好啊,你愿意来,我当然欢迎。但这件事还是得归辛都尉拿主意。” 郝昭立刻熟稔地‘嗨’了一声: “辛都尉不管事啊,还不是你往上报什么就是什么。” “莫非这军营里还有人比我更适合给你当伍长?” 最后一句大言不惭的话,郝昭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的,但其实这也是实话。 确实没有人看上去能竞争得过郝昭,韩齐甚至都已经把郝昭当成了新任伍长。 郝昭说完之后,韩齐就立刻大笑起来: “别人来当伍长老子未必肯服,你来当,我服!” 郝昭耸耸肩笑笑,目光越过宋亮,看向后面的曹铮: “你就是曹铮兄弟吧,我叫郝昭。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以后哥来罩你。” 郝昭惬意地说着,言语间非常有大哥的气度,俨然已经把伍长当成囊中之物。 曹铮硬着头皮笑笑,郝昭不愧是从部曲中杀出来的一代名将,他话说得硬气,但曹铮一点都没有觉得咄咄逼人,反而感觉到了几分亲近感,难道这就是沟通的艺术? 没想到自己跟郝昭的初次见面,居然是为了争取伍长这么个芝麻大小的官。 曹铮很清楚郝昭的才干绝不是区区一个伍长之位可以承载的,但这个伍长他暂时还真当不上。 纵使他弓马娴熟,哪哪都吃得开,也比不过外挂开满,各种buff叠加的曹铮啊。 这样想着,曹铮想开口说几句提升我方气势的话,让郝昭有一个心理准备,即使输了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但是郝昭并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隙,亲亲热热地搭着他的肩给他介绍起了他的室友。 “袍泽们你还没认全吧?我给你介绍介绍。” “这是韩齐,我老乡太原人,你们之前应该见过了。” “这是冯宇,从东郡过来的,你们之前没见过。” “那个是牛金……” 说到这里,郝昭的语气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目光投向军帐尽头的某个角落。 曹铮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理解为什么郝昭语气会突然变得古怪。 因为牛金是一个古怪的人。 这个军帐里面总共有五张床,其中四张看上去都像是垃圾堆,随便堆着脏衣服和各种杂物。 唯有最靠边的一张床整洁得犹如人间净土,东西也少,在整个环境里突兀地厉害。 即使已经这么干净了,这张床的主人牛金还在一丝不苟地整理床铺,仿佛外界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老牛,来新人了,你来见一下。” 宋亮喊了一嗓子。 牛金听了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仍然保持着背对着众人的姿势,默默整理床铺。 宋亮笑了一声,眼睛望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韩齐大咧咧地对曹铮笑: “你不用理他,他脑子有病。” 曹铮摇头。 牛金怎么会脑子有病呢?他是司马懿一生最得力的副手,曹魏后期的名将。 他只是被营帐中其他的人排挤了。 郝昭明显疏离的眼神,宋亮见怪不怪的态度,韩齐嫌弃的表情,还有牛金整洁得过分的床铺,这些都直接指向一个事实——牛金跟这里的人合不来。 曹铮甚至可以大胆的猜测,其实牛金并不是爱干净,他只是在同僚们谈话的时候参与不进去,只好尴尬地装作整理床铺。 即使他的床已经很干净了。 曹铮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被排挤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原因,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军营这种地方被同僚排挤跟自绝前途无异。 既然他已经看见了这种情况,就不会放任它继续发生。 曹铮活动了一下筋骨,从墙角拿起两根扫把走向牛金,把其中一根硬塞进了牛金手里: “你的床已经够干净了,别整理了,跟我一起扫地吧。” 曹铮说完,就找了块脏地方专心致志地干起来,其实他早就觉得这个营房里面味道大了,不知道宋亮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牛金一开始并没有搭理曹铮,在曹铮自顾自地做了一会儿后,他才迟缓地转过身,端着一个簸箕在曹铮屁股后面捡垃圾。 “我靠。” 韩齐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抱着肩膀,把头侧过一边。 “老韩,别废话,你也来干。”曹铮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 韩齐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亮。 “去干吧。” 宋亮点点头,扔了一把扫帚给韩齐,又转过头招呼冯宇:“小冯,你也一起。” 宋亮说话还是管点用的,于是军帐之中,五个男人热火朝天地了打扫了起来。 这样一看,牛金身上的被孤立感似乎减少了一些。 反倒是一副主人姿态的郝昭感觉到了一丝丝被疏离的感觉。 宋亮刚才并没有招呼他,清扫工具只有五份,他空着手没有事情做。 郝昭干坐在胡床上,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坐不住。 “这啥情况啊?” 郝昭打了个哈哈,挠挠头走掉了。 37 贵为世子的我也想要竞争伍长 整整打扫了两个时辰,军帐才算被大体上收拾干净,曹铮伸了伸懒腰,走到门口看外面的天色。 夕阳照在波澜起伏的玄武湖上,仿佛在地平线上立起了一道金色屏风,不知不觉时间又到了傍晚。 韩齐提着一袋垃圾往军帐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嘟囔道:“我都不知道咱们营房里头居然这么脏!” 牛金端着一个水盆在帐篷外做最后的冲刷工作,看见韩齐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放下工具,往远处走掉了。 韩齐愣了一下,回过神,撇嘴道: “这吊人。” 曹铮抱着肩膀看着这一幕,心想牛金的个性果然别扭,难怪房间里剩下三个人都不爱跟他说话。 不过牛金应该也不可能是一个憨憨,因为憨憨是不会从部曲一路升到魏国后将军的。 牛金应该不至于主动把自己孤立啊,是因为性格的原因不会表达吗? 无所谓,有曹铮在,以后这种情况会慢慢缓解的。底层士卒之间没有利益纠葛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矛盾。就算有一些小矛盾,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稳定的宿舍关系是和谐生活的基石。 曹铮可不想一回到营帐就面临鸡飞狗跳,为了以后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必须把室友们捏合到一起。 这就是曹铮关心牛金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他以后会很厉害,要把他当小弟重点培养。 夕阳由浅转浓的时候,曹铮跑回床上闲坐。刚才无缘无故消失了的牛金也在这个时候回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 他直愣愣地闯进帐篷,一言不发地走到曹铮身边,把那堆东西一股脑儿倒到了曹铮的床上。 这是在干什么? 曹铮惊讶地回过头扫了一眼,发现牛金往他床上放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有火绳、硝石、水袋、干粮……甚至还有全套的弩弓和羽箭。 这些东西很眼熟……似乎是部队配给新兵的基础物资吗? 宋亮之前已经给过自己一份,被自己带回了家里。 曹铮眨眨眼睛思考着,牛金该不会是以为宋亮没把这些东西给他吧?牛金刚才莫名其妙地走掉,其实是去找军需官给自己重新要了一份物资? 这样想着,曹铮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小牛,有点可爱啊。 宋亮翘着脚坐在胡床上,看见牛金进来的时候也猜出来他是去替曹铮要东西了。 不过曹铮的那份之前已经被自己领过了,所以这一份应该是牛金自己掏腰包买的。 牛金居然还有这么大方的一面? 宋亮愣愣地眨着眼睛,感到惊讶,牛金在他手下干了大半年,一个子儿都没给他花过。 两个人都觉得非常有趣,宋亮和曹铮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宋亮看向曹铮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钦佩。 牛金性格孤僻不合群,连郝昭这么随性的人都和他热络不起来。 起初,宋亮还会本着伍长的责任心拉一拉牛金,后来发现性格不同不能硬融,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他是一个隔路人了。 本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曹铮住进营房的第一天就打破了。 其实抛开背景来看的话,曹铮的心胸和做事水平还真的挺适合当伍长的。 最后拿到这个位置,应该也不仅仅是靠跟夏侯惇的关系,而是他本来就有资格拿到。 这样想着,宋亮忽然觉得思路通畅了许多。 此时出去扔垃圾的韩齐也走回来,他在帐篷里站了一会儿,惊讶地叫起来: “郝昭什么时候走啦?老子都没注意。” 宋亮揉了揉下巴笑了笑,其实他也没有注意郝昭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准确地来说,大家都没有注意郝昭,因为大家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曹铮身上。 也许曹铮真不一定比郝昭差。 起码在人际关系这一项上,曹铮不会输给郝昭。 宋亮笑着从胡床上站起,往帐篷里扫视了一圈,发现人都在,于是建议道: “哥几个,咱们今晚开小灶吧。” 步卒的伙食都是由炊事官统一提供,不过如果愿意加钱的话,可以让伙夫单独炒几个菜,有时候还能悄悄搞点酒来喝。 “好啊。” “就当给曹兄接风。” 老韩和小冯纷纷抬起头赞成,他们都是爱聚爱闹的人,正好趁曹铮入营这个机会攒个局。 “你呢曹兄?要不今晚就别走了?” 宋亮用眼神征询曹铮。 “我今晚不走。” 曹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宿舍第一次聚餐肯定不好缺席的,更何况自己还要迅速地跟同僚们搞好关系。 只是这样一来,魏叔那边可能就要放鸽子了……如果他今晚继续过来蹭饭的话。 不过魏叔已经跟自己这么熟了,偶尔放几次也没关系吧。 况且自己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他不太可能每天晚上都过来的。 这样一想,曹铮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今晚搞点酒来喝,偷偷的,不打紧。” 几个男人相视一笑,穿上盔甲,心照不宣地走出营帐。 左脚迈出门口的时候,宋亮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于是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扬声道: “老牛,你不来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牛金。 牛金坐在角落里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似乎熬不过众人热切的目光,低头闷闷地哼了一声道: “我不去,没钱。” 韩齐立刻扫兴地翻了一个大白眼:“这吊人,算了,别理他。” 曹铮也觉得牛金不上路,这梯子都送到眼前了他都不搭,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部曲会缺钱吗? 曹铮认为这只是牛金推脱的借口。 于是曹铮大步走过去,趁牛金松懈的时候直接把他整个人背起来。 “走吧。你要不走,我驮你过去。” 说罢,曹铮不给牛金推脱的机会,果断地背着牛金走出营帐。 宋亮和老韩几个人都笑起来,牛金一个大小伙子居然像小媳妇一样被曹铮背着走,真是丢死人了。 牛金登时涨红了脸,大声挣扎道: “我去,你放……放我下来。” “去啊,那好啊。” 曹铮说话算话,一卸力,就把牛金给放了下来。 牛金整理一下被曹铮搞得凌乱的衣甲,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走吧。” 曹铮搭着牛金的肩膀,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往伙夫们的营区走去。 夕阳西下,袍泽们跟曹铮天南地北地闲聊着,其乐融融。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在曹铮来到之后,原本尴尬的宿舍气氛已经不知不觉地融洽了许多。 38. 曹操:就决定让曹铮接班了 水彩巷外,曹铮住宅附近。 夕阳西下。 曹操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往儿子家里走,手里提着一块品相优质的羊肉。 曹铮很少买肉吃,是不喜欢吃肉吗? 不是,是因为肉在汉代是奢侈品,曹铮这种平民很少有机会买到,就算买也只能买到那种风干的咸肉,口感极差。 到了曹操这种地位,自然是不缺肉吃,但新鲜的羔羊肉也是蛮珍贵的。 珍贵的好东西,立刻就拿来跟儿子一起分享了。 想起曹铮,曹操的脸上又不自觉地焕发笑容。 天上灿烂的云霞,倒映着曹操此刻愉快的心境。 今天晚上该怎么烹饪这块羊肉呢?是清蒸、爆炒、还是油炸? 曹操想了一会儿,觉得清蒸比较好,因为清蒸花费的时间最长,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在儿子身边多赖一会儿。 乐呵呵地哼着小曲,曹操悠哉地推开曹铮家老旧的木门,然后他的笑容狠狠地在脸上定住。 风吹过,一片落叶在低空盘旋。 曹铮的小院里空无一人。 不对吧? 曹操的心脏狠狠地沉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看看空荡荡的院子里,再看看头顶暮薄西山的天色。 这个时候曹铮早就应该从军营返回了,他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曹操的神经猛地收紧,随即松开。 不至于,杨修刚刚被处置,有他做榜样,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为难曹铮了。 而且夏侯惇、曹丕、辛敞都在军营里,这么多人关注着,即使出了问题也会在第一时间解决。 那么就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可能。 曹操默默地把羊肉放在冰凉的灶台上,背着手缓缓地走出小院,轻轻地关上大门。 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寂寞,非常寂寞。 一种期待落空的感觉萦绕着他。 曹操忽然后背颤抖了一下,为自己产生这种情绪感到惊讶。 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曹铮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只是一天没有见着曹铮,就难受得失落了。 戎马一生、雷霆万钧的曹孟德何尝有过这等儿女情长的时候?!说出去简直都不可置信。 曹操下意识地想要扭转自己的意识,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自己就笑了。 承认自己就是关心曹铮很难吗? 是的,他就是放不下曹铮。这些天他的腿好像长到了曹铮家一样,一到傍晚,就情不自禁地往这里走。 曹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淡然的微笑。 他老了,头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在死之前有两件事一定要做。 第一件是南下征刘表、扫孙权,实现局部统一,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件就是跟曹铮相认。 第一件事很快就能实现,最迟七月下旬,三十万大军就会挥师南下,跟孙权刘表展开大决战。 第二件事,或许也可以在这期间完成。 曹操吹着风,在这个傍晚做了决定。 大决战之后,就跟曹铮摊牌。 他的精力正在逐渐衰退,下半年的这场决战很有可能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了。 打完生命最后一场仗,就该找接班人了,接住他亲手打下的锦绣江河、万里江山。 子桓和子建各有长处,但他们都不是曹操心目中的接班人。 曹操心目中的接班人在玄武湖军营,正为了一个小伍长苦苦绞尽脑汁奋斗。 是时候,该把曹铮接任的议程提上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曹操会密集地带曹铮上手各种军政要务,地点就选在这个破烂的小院里,他会把所有关乎天下大事的决议都拿到这里来处理。 拥有放眼天下的格局,是一个世子必备的资质。 此外,文韬武略上面也要加强。 这一点曹操自己没有太多帮助,不过他可以找人。 荀彧、夏侯渊、张辽、贾诩……把这些老同僚、老兄弟、老下属们全都拉过来给曹铮当老师。 曹铮是他最重视的儿子,这些人必须都得用心地教、倾囊相授,当然他们肯定也会给他这个面子。 最后一点,就是要给曹铮准备可靠的僚属。 曹操抚着络腮胡思考。 像辛敞那种资质平庸的二代肯定不能充当肱股之臣,不过司马朗家的二儿子司马懿看着很不错。 文臣方面,司马懿可以辅佐! 至于武将……当初跟着自己一起平吕布、灭袁绍的家伙们全都老了,他们的儿子也大多都娇生惯养不堪大用。 年轻一代的武将,曹操暂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人选。 算了,曹铮就在军营里,到时候看好谁,让儿子自己提拔吧。 如此,曹操心中已经给曹铮铺好了未来的路。 想完这些,他便带着笑意走到巷口,吹着晚风,等着儿子回来。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 晚风漾漾,星光璀璨。 玄武湖军营。 曹铮喝得满身酒气,跟舍友们勾肩搭背地走回营房。 喝酒是最容易拉近人距离的方式,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了几轮,就开始你小牛,我老曹地乱叫开了。 随口闲聊中,曹铮发现自己年龄比舍友们大了很多岁,宋亮和小冯都是十九、牛金二十。 面向最老成的韩齐居然只有十七岁,跟曹铮差辈儿了这属于是。 趁着几分醉意入怀,老韩和小冯他们都起哄让曹铮当伍长,理由是他岁数够大。 曹铮当时笑笑,只是喝酒。 他是要拿下这个伍长,不过不是靠年纪大,而是他真的能拿出本事让大家敬服。 曹铮醉醺醺地走,他并不知道他已经被老爹钦定为江山霸业的继承人,他还在为一个小伍长奋斗。 “好浓的酒气,你们喝酒了?” 即将抵达军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不速之客从帐篷里钻出,面色古怪地打量着他们。 是郝昭。 五个人立刻站住。 迎着晚风,宋亮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夏侯惇严禁将士在军中饮酒,违者杖责。 他这番带头违禁,要是郝昭反手一个举报,他们几个人的屁股都要开花了。 不知道夏侯惇会不会看在曹铮的面子上,责罚得轻一点呢? 疏离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着。 郝昭皱着鼻子笑笑,微微地怅然。 他怎么会去举报呢?他过来就是跟同僚们拉进关系的,只是大家对他明显有一点疏离了。 这种疏离的感觉,似乎就是在曹铮进军营之后出现的。 郝昭伸出拳头撞了一下关系最近的老韩: “我说,你们喝酒怎么不叫我?” 老韩摸了摸后脑勺,心直口快地说:“曹兄今天新来,哥儿几个出去喝一杯,没想着叫外人。” “下次带你。” 老韩没有多想,郝昭听了心里却微微有些苦涩,曹铮才来了半天,老韩就一口一个曹兄地叫上了,还管他叫外人。 这是妥妥的‘投敌’行为啊。 “啥内人外人的,以后咱们都是自己人。” 郝昭大咧咧地说着,掀开门帘,昏黄的膏油灯照亮室内,众人赫然发现曹铮的床对面多了一张床。 老韩看看郝昭,直接惊到结巴:“你把床搬过来啦?” “是,我下午跟伍长打过报告了。” 郝昭抱着肩膀有些得意,对着宋亮眨眨眼:“宋头儿,咱们说好了我以后跟着你混,你不会撵我走吧?” “呵呵,当然不会,哈哈。” 宋亮愣愣地笑了一下,拍拍郝昭的肩膀,走进帐篷。 老韩和小冯也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无语地走进帐篷。 “咱们进去说。” 郝昭活泼地活跃气氛,看见曹铮走路有些打晃还很有眼力见地搀扶了一下: “对了曹兄,明天早上有射击操练,你握过弓吗?” “啥?” 曹铮喝得头晕乎乎的,没有听清。 “那是涉及到伍长人选的操练,到时候辛都尉也会来参观的。” 郝昭耐心地解释道,心中非常雀跃。 军人尚武,而他是出名的骑射高手,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展示一下实力,让大家都服气。 然后他这个伍长就稳了。 除非,有人能在箭术上超过他。 可放眼军营里的这些步卒,有谁的箭术能超过他郝昭呢? 郝昭轻松地耸耸肩,这是不存在的。 39. 抱歉,有外挂真的了不起 “哦,明天上午比射箭啊。” 曹铮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项重要情报。 汉代军人尚武,如果他不能在明天的比赛中用箭术赢过众人,那么他这个伍长就很难服众了。 曹铮的箭术……嗯,实话实说,很一般,充其量只能算作中游水准。 而且他也没有经过系统性的训练,跟郝昭这种骑**通的老兵肯定是没法比的。 但是他有外挂呀。 就算是战五渣,拿着满级神装一样也可以去对面冲塔,何况曹铮还不是战五渣,他水平本来就不差。 拿了神装之后,就是一路横推,玄武湖军营之内再无敌手。 记得系统面板里有神级连弩的制作图纸来着? 明天早上制作一下。 这样大概地谋划着,曹铮忽然断了思绪,一股酒后上头的后劲入侵大脑,半个后脑勺都在发麻。 狗日的韩齐,真几把能喝啊,灌死老子了。 曹铮迷迷糊糊地骂道,酒量是检验一个男人在军队中地位的重要标准,他是新兵,所以四个舍友都铆足了劲灌他。 这些人里面,数韩齐灌得最凶,他一个人跟曹铮拼了四壶酒。 不过,最后是曹铮赢了。 喝赢的后果就是头超级晕,想被用酒瓶子砸了一样。 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尸。 曹铮摇摇晃晃地走着,歪歪斜斜地摸上了自己的床,连鞋都没脱,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其他几个舍友们的情况也差不多,脚也不洗牙也不刷地就睡了。 过了一会儿,军帐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一群懒鬼。” 郝昭摇摇头,走到门口,轻轻掩紧了飘动的门帘。 五月上旬的夜风,很容易把人吹感冒。汉代医疗技术落后,感冒这种小病严重起来也会要人命。 关紧门之后,郝昭又轻手轻脚给每个人都盖上了被子,甚至还贴心把他们的鞋袜都脱下来,放在一边。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明天他就会成为伍长,成为他们的长官。 长官如父,对待手下的这些步卒,郝昭都会像关爱亲儿子一样地关爱他们的。 如果没当上伍长怎么办? 不怎么办。因为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当伍长。 郝昭胸有成竹地想着。 …… 而此时此刻,水彩巷中。 曹铮居所外。 有一个老人,正吹着冷风在曹铮家门外守候着,双手抱紧孤单的肩膀。 曹操满脸黑线。 看样子曹铮今晚是打算待在军营里面不回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来? 昨天晚上的时候,曹铮在曹操面前提了一嘴伍长的事。于是今天早上曹操就去找了夏侯惇,然后军营里就多出了一个伍长的空缺。 曹铮没有回来,大概是为了竞争伍长,留在军营里跟舍友们增进感情吧。 曹操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然后越想越生气。 他都打算让曹铮继承江山了,曹铮却为了区区一个伍长,把他这个权势滔天的亲爹给冷落了。 这是什么行为? 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的行为! 臭小子! 曹操笑骂了一句,抖抖等得有些发僵的手臂,信步离开。 走着走着,曹操的脸色笼上一层淡淡的犹豫。 那这样的话,自己明天还来吗?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了一秒,曹操心中就有了决定。 当然来! …… 翌日,天明时分。 牛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起床,穿盔甲。 舍友们还在酣睡,但有一张床空了。 是那个新来的步卒的床,他叫曹铮。听说他还精通医术,治晕船的小柴胡汤就是他发明出来的,是个厉害人。 曹铮一大早上就消失了,是去采草药了吗? 牛金傻傻地想着,晃了晃酒后晕沉的脑袋,端着个木盆出门洗漱。 早晨的军营一片生机盎然,士兵们端着水盆叼着早餐在营地间走来走去。 “小牛,早啊。” “起来了啊,小牛。” 路过的士兵们随意地跟牛金打招呼,但牛金只会笨拙地颔首回应,甚至有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 士兵们以习为常地从牛金身边招摇而过,仿佛他们不是真的要跟牛金问好,只是出于某种客气,或者消遣。 “小牛,今天射击操练,曹司马说,连续三箭都射不中的人要把弓箭生吞了哦。” “记得这次要射靶心而不是射地面。” “你别把弓弦再掰断了就行。”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调侃着,为无聊的早晨增添一些气氛。 “知……知道了。” 牛金沉着脸回应,捧着脸盆默默走开。 他习惯使用蛮力,对于射击这种要依靠眼力和准头的细致活,他真的很不擅长。 因此遭受了不少来自同僚的嘲笑。 但曹铮就不会这么嘲笑他。 想起新来的舍友,牛金的心情渐渐好转了一些,决定去曹铮那边躲一会儿清净。 牛金在营地后面的山坡上发现了曹铮。 出乎意料,曹铮没有在采药,他手里正摆弄着一只造型奇怪的弩弓,脚边随意丢着一只木榫。 “你……你在干啥?” 牛金愣愣地问道。 其实以曹铮和牛金的关系,牛金大大方方地喊一声曹兄会比较容易拉进距离,但牛金根本不会有这么细致的心思,他只会愣愣地叫一声‘你’。 “哦?” 曹铮正在进行神级连弩的最后试验阶段,转过后,看见牛金在叫他,于是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你来试试这把连弩。” 曹铮把神级连弩塞进牛金的手里,正好他缺一个工具人,牛金就来了。 “这……这是干啥?” “我……我不会射箭啊!” 牛金急忙摆着手拒绝。 曹铮态度坚决地让他射: “没事,你有手就行,嗯……你试试射对面的那棵杨树,看看能不能射中。” 牛金抬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曹铮正指着一株百步之外的杨树。 曹铮居然要他百步穿杨? 牛金心里直打鼓,他连十步穿杨都做不到。 不过既然曹铮非要他试,他就试一下好了。 牛金咬着牙拿起弓弩,手碰到弓弦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轻盈的力量蔓延全身,让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老子必能射中’感觉。 这一定是幻觉! 他的射击技术拉胯的一匹,连十步都射不中,何况是百步哦。 牛金紧张地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地扣动弓弦。 “咻!” 羽箭坚实地扎进树干的声音。 牛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曹铮兴奋地拍手: “中了!” 太棒了,神级连弩研发大成功。 连牛金这种射击苦手拿上连弩之后都能百步穿杨,那么曹铮拿着这把连弩不是直接小李广附身了? 哈哈,真不是我想装比。 兄弟们,我来啦! 40 世子给你来露两手 质检合格之后,曹铮就无情地把神级连弩从牛金手里夺了回来,迎着清晨晴好的日光,端详着自己此番的杰作。 毫无疑问,曹铮会拿着这把神级连弩碾压众人。 但碾压众人不是目的,要验证完连弩的优越性,再打造五把一模一样的连弩送给舍友,达到舍友激动,其他人羡慕的效果,这人情才算是落下了。 至于舍友们拿了神级连弩之后,会不会成为无敌的存在,乃至于可以跟曹铮平分秋色?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因为虽然连弩是神级的,但羽箭不是神级的。 曹铮还研发出了坚硬无比的神级铠甲,要用神级羽箭才可以射穿。 那么神级羽箭就是终点了吗? 不,曹铮还可以推出专门克制神级羽箭的神级护心镜。 戴上这个神级护心镜之后,要用神级高射炮才能打穿。 总之,一个套路反复重叠。 就跟某游戏公司一样,哎,咱就是一个套娃。 主场优势一直掌握在曹铮手里。 思路通达之后,曹铮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在旁边愣神的牛金: “小牛,咱们军营里有多余的弩弓没有?” “有的,在器械库里面。” 牛金乖乖地点头:“你问这个干啥?” “改造连弩。” 曹铮爽朗地说道,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咱们去仓库。” 牛金惊讶地嘟囔道: “还能徒手造连弩吗?” “再说辰时正刻就叫结队操练了,现在去器械库就错过操练时间了。” 牛金很怕错过操练,表情很犹豫。 “错过了就错过了。” 曹铮满不在乎地推着牛金往前走:“跟辛都尉或者曹司马说一声就好了,再不济还可以找夏侯惇将军。” “放心,不会有人罚你的。” 曹铮自信地朝牛金挤挤眼睛,拍着胸脯保证。 牛金一脸惊呆。 他听到辛敞和曹丕的时候就愣了,听到曹铮还要找夏侯惇直接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你还能找到夏侯将军啊?” 牛金满心震惊,他来军营大半年了,连夏侯惇军帐的门朝哪儿开他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很正常,夏侯惇是曹营头号将军,寻常步卒哪有见到他的机会。 “能啊。” 曹铮轻松地说,“不行的话我给他炒盘白菜。” 上次夏侯惇来家里吃饭的样子曹铮还记忆犹新,夏侯惇当时差点儿把盘子都给吞了。 当然,这对于牛金来说就属于听不懂的黑话了。 牛金困惑地挠挠后脑勺: “这咋还能扯到白菜上头?”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坚持操练的事,闷着头跟曹铮走了。 大概是觉得曹铮身上有可靠的气质吧。 …… 如此,半个时辰后。 校军场中。 北方呼啸,旌旗飘扬。 天地一片苍茫。 在苍茫的天与地之中,有一个郝昭,正在射箭。 围观的士卒们肩膀挤着肩膀,满满当当地把校军场绕了整整一圈。 士卒们聚精会神地看着郝昭射箭,屏住呼吸。 风声忽然变得紧急,郝昭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只见他的手指飞快地绷紧弓弦,稳准狠地射出,换箭,再次射击,。 “咻!” “咻!” “咻!” 三支羽箭接连射出,带着令人心寒的破空声,如流星一样分别命中五十步开外的三个靶心。 “十环!” “十环!” “十环!” 三个看靶子的士卒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大声喊。 箭箭命中。 “厉害!” 曹丕站在柳树下,带头鼓掌: “他射出这三箭用了多久?” “二十息。” 负责记录的士卒说道。 曹丕暗暗点头。 三箭连珠命中十环,目前军营里的最快记录是十四息。 这个记录的创造者是曹丕的二叔夏侯渊。 夏侯渊是久经沙场的神射将军,郝昭在这个年纪就能够接近他的记录,已经很好。 人群中,顿时响起久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不愧是神射手啊。”韩齐挑起大拇指夸赞:“射得又快又准。” “天赋异禀!” 宋亮也敬佩地夸赞道。 汉代军风尚武,对于武艺高强的人,大家总是特别敬服。 这些赞美之词顺着风飘近郝昭的耳朵里,郝昭轻抚着嘴边短短的茸毛,一脸自得。 他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必会把众人‘射’服。 问天下,谁能挫我? 这伍长稳了。 …… 柳荫下,曹丕抱着肩膀思索。 虽然郝昭展示了惊人的实力,但他也事先得到了夏侯惇的口风,这伍长最后还得是给曹铮当。 曹丕皱眉,其实他不太喜欢这样,搞得很不公平的样子。 对底层士卒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上升渠道的公平。 假如大哥不公平的当上了这个伍长,士卒们肯定会不服气,对大哥以后的发展也不好。 大哥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因为他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拒绝了夏侯惇送的都尉,格局大的令曹丕钦佩。 可他现在怎么倒为了区区一个伍长看不开了呢? 曹丕想不明白,放眼向人群中看去,那里并没有曹铮的身影。 于是他推了推旁边一脸心不在焉的辛敞。 “喂,辛敞。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辛敞明显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看着曹丕。 曹丕也懒得关注他的心事,直接问道:“你看见曹铮了吗?” “哦,他今天上午没来。” 辛敞懒散地说道。 “没来?” 曹丕挑起细眉,曹铮不是一个会偷奸耍滑的人,他罕见的旷掉操练,一定有他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曹丕智慧的大脑一瞬间就想了出来。 是故意躲着郝昭吧? 免得被对方在箭术上碾压。 这样也好,不出面就不会有比较。 如果真当着全军的面输给了郝昭,最后还当上了伍长,暗箱操作变明箱操作,那曹铮口碑一定崩得一塌糊涂了。 看来大哥也挺狡猾的嘛。 曹丕淡淡地想着,嘴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时他的目光忽然落到某个焦点上。 于是他的笑容立刻收敛。 因为视线的焦点,是曹铮健硕的身影。 曹铮来了! “他来干什么啊?” 曹丕瞬间感到头大,连忙推了推辛敞:“我看见曹铮了,快,找人拦住他!” “啥?” 辛敞也从恍惚中反应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背刷的一下冷汗直流。 伍长的人选,最后是他这个都尉‘决定’的。 曹铮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怯啊。 否则他的公信力就没了。 “快拦住他!” 辛敞惊慌地叫起来,可是他想提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因为郝昭已经眼明手快地发现了曹铮,他志得意满地向曹铮发出邀请: “曹兄,你来了。” “过来试两手?” 41. 神级连弩,射呆众人 “试两手?好哇。” 曹铮爽快地接招,不过没有接郝昭递过来的铁胎弓,而是从身后掏出一把神级连弩。 连弩握在手中,曹铮羞涩地笑了一下。 这个连弩,看上去略微朴实了亿点点。 没办法,器械库里的好弓都被挑走了,曹铮只能挑一些还能用的烂木弓凑合改造一下。 所以明明是神级连弩,却看上去无比寒酸。 辛敞远远也看见了这把连弩,立刻聚精会神地眯眼。 曹铮手里拿的是个什么? 哦,是块烂木头啊。 然后辛敞的心态就一下子崩了。 不会吧?难道曹铮要用块烂木头跟郝昭比? 本来水平就差,武器还这么烂。 这不是送菜? 我的天啊。辛敞痛苦地捂住额头,他不指望曹铮可能赢过郝昭,他只希望曹铮别输的太多。 这样他还有可能圆一下。 到时候别人来问他曹铮凭什么能当伍长。 他就会说,别问,问就是考察综合实力,曹铮虽然箭术不行,但其他各项能力都非常靠前,所以符合晋升流程,有资格当伍长。 味儿太冲了。 辛敞滚动了几下喉结,嘴里苦涩难言。 曹丕侧着头观察着曹铮,产生了一些截然不同的想法。 辛敞水平不行,所以有些事情他意识不到。 但曹丕可以意识到。 那就是曹铮是一个聪明人。 曹铮从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既然敢应战,就说明他有必胜对手的信心。 可是,靠什么呢? 就靠他手中那把烂木弩吗? 曹丕挑了挑眉,没看懂,接着默默地观察曹铮。 而人群的另一边。 宋亮站在一群步卒之中,看着曹铮慢慢拿起了连弩,对准靶心,心情中又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曹铮终于要露一手了。 士兵归根结底还是要展示武力的,武艺高强才能服众。 如果曹铮能用箭术征服众人,那么即使他是史上飞升速度最快的伍长,也不会有谁敢在表面上说三道四。 最多只能在心里酸一下,面和心不和。 当然,这就是人缘方面的维度了。 宋亮希望曹铮能够凭借箭术服众,不求他有多厉害,只求他能够达到合格线。 在五十息内射中三个靶子中的两个就算合格。 可是曹铮能做到吗? 就凭他手里那把破弩? 宋亮心中忐忑的情绪开始翻滚焦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三声连续的破空声。 紧促、密集。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宋亮听着风声,心脏轻轻跳漏了一拍。 他久在行伍,能听出这声音里头的门道。 那是沉猛的力度,精准的控制力,以及弓弦、羽箭和准星的完美配合,简简单单的一招里蕴含了多少实战经验。 宋亮微微地震惊。 这箭是曹铮射出来的? “咻!” “咻!” “咻!” 脑海中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宋亮就听见那边传来羽箭中靶的声音,声音坚实地如同脚下厚重的土地。 “连中三元?” “这个人也连中三元了!” 校军场的另一边,看守靶心的士卒激动地叫喊。 “用了多少息?” 曹丕眼皮连忙颤了一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急于求知的焦躁,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曹铮这箭射得好像比郝昭还快一些? 负责记录的步卒张了张嘴,表情古怪道: “十二息!” 果然如此。 破纪录了! 曹丕点了点头,他得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但心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恢复平静。 震撼和难以置信交织着,还带着一点羡慕的微酸。 吐了口气坚定心神,曹丕举起手臂向众人高声宣布道: “三箭连珠,破纪录了!曹铮!” “只用了十二息!” 曹丕洪亮的声音在校军场内回荡着,这一刻场内三千多士卒全部寂静无声。 士卒们大张着嘴,仿佛嘴里有一个灯泡糖。 过了好久,空气中爆发出海浪一般的掌声。 “啪啪啪!” “啪啪啪!” 宋亮带头鼓掌,带着一种欣慰和一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曹铮做到了。 他不但赢了郝昭,甚至把夏侯渊的记录都打破了。 所有今天在场目睹的人会被他的英姿所折服。 以后曹铮这个伍长,算是能服众了。 “曹兄,牛啊!” 韩齐一把子揽过曹铮,高高挑起大拇指,语气中难掩兴奋: “给咱们兄弟长脸!” 曹铮轻松地‘嗨’了一声,把连弩递到韩齐面前: “不是我牛逼,是我改造的武器牛逼。” “你拿着这把弓,你上你也行。” “我上也我行?” 韩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摸着曹铮的那把粗弓,像是怕摸坏了一样。 “老韩,你试试。” 曹铮鼓励道。 曹铮一边和老韩聊天,一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中,曹铮已经取代郝昭成为了视觉的中心。 士卒们带着钦佩又好奇的目光把曹铮团团围住,本来他们以为曹铮会传授几手经验,没想到他却宣传起了手里那把破弩。 曹铮说,那把破弩能把任何人都带飞。 这可能是真的吗? 我上我也行? 不能够吧。 士卒们愈加好奇,纷纷催促道: “老韩,射一个!赶紧射一个!” “对对,老韩,射一个!” “哈哈,那我试试。” 韩齐看了看周围人热切的表情,爽朗地答应。 然后他的面容由嘻嘻哈哈转为严肃,往掌心吐了口吐沫,均匀地抹开,搭弓,瞄准,闭着眼睛扣弦。 羽箭射出的那一瞬间,韩齐感觉自己似乎被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牵引,仿佛这射箭的手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他,帮他把箭射了出去。 看上去就像是他自己射的一样。 “咻!” “咻!” “咻!” 三声干脆利落的羽箭声划破长空。 “连中三元!” 看守靶心的步卒立刻高声喊道,嗓音中有一丝酸溜溜的疲惫。 妈的,又来一个三箭全射中的。 今天厉害的人也太多了吧? 曹丕也大受震撼,他刚才也听见了曹铮那番‘神器带飞’的谬论,但他没有往心里去,他觉得这只是曹铮为了让其他人心里舒服一点的托词。 可韩齐拿了那把弩弓之后的表现把他震惊到了。 因为,韩齐真的好像、似乎、大概、进步了一些些? 速度几乎跟郝昭刚才的速度不相上下。 曹丕脸色僵硬地问了问记录官: “他用了多久?” “二十息!” 记录官惊讶地说。 韩齐平了郝昭的记录! 真就我上我也行了? 这一刻,除了曹铮,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怔住了。 “哈?我还能射得这么准?” “还这么快?” 韩齐兴奋地晃了晃手里的连弩,侧过头看曹铮: “曹兄,这是啥原理?” 曹铮微笑:“你知道什么叫系统自动瞄准吗?” 韩齐摇头:“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42. 世子这波是骑脸输出 老韩好奇把连弩放在手里把玩,从上看到下,再从左看到右,眼睛里写满‘我想要这个’。 不过这毕竟是曹铮的东西,再爱不释手,也不是自己的。 于是韩齐带着几分舍不得,把连弩还给曹铮。 没想到曹铮潇洒地一抬手: “这个送你了。” “什么?” 韩齐一惊,猛地张大嘴巴。 曹铮说要把这个连弩送给自己。 这是神器啊,说送就送了。 不过曹铮不是那种特别假的人。 他说要送,就是真的要送。 如此想着,韩齐缓缓合上嘴巴。 他心中的惊讶被彻底打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从心底涌来的狂喜。 既然曹铮都这么大方了,那他这个做兄弟不得表明一下态度? 他伸出大手,狂热地攥住曹铮的手: “曹哥,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 “以后有事你喊我。” 曹铮一脸轻松:“都是兄弟,说这个干啥。” 韩齐听完之后更加兴奋,高高地举着连弩向围观者炫耀:“我大哥送我的!” 郝昭抱着肩膀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地佩服。 “哎呀,还是曹铮有办法啊。” 曹铮用一把连弩就把韩齐给收买了,哄得韩齐一口一个大哥叫着,看来以后不管曹铮做什么,韩齐都会无脑支持他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曹铮也愿意送自己一把连弩的话,郝昭也不介意喊曹铮一声大哥。 因为那把连弩,真的很惹人馋。 韩齐的射击水平别人不清楚,郝昭是清楚的,那就是比战五渣高不了多少的水平。 可韩齐拿了这把连弩之后,居然能平了自己的战绩。 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或者换了一双手。 郝昭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那分凭借箭术力压众人一头的想法消失了一大半。 既然任何人拿上能把连弩都可以发挥出超水平,那么他的箭术就没有了参考的意义。 本来以为曹铮是个新兵,不会射箭,就拉他过来做个陪衬。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自己倒成了曹铮的陪衬。 不但箭术被曹铮碾压,还被曹铮借势宣传了一波他的连弩,疯狂吸引眼球。 这种眼球效应的影响还在持续中。 “曹兄牛啊,不但会制药,还能造连弩,我从未见过如此天赋秉异之人。” “以后扬我军威的希望,就寄托在曹铮身上。” “就是就是。” 这是舔狗们围绕在曹铮身边,疯狂地输出溢美之词。 “老韩,连弩借我玩一会儿。” 这是宋亮从人群中挤过来,跟韩齐要连弩玩。 “不借。” 韩齐罕见地眼一翻,驳回了宋亮的要求。 “这东西借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了。这是曹兄送给我的!” “我就摸一下!” 宋亮说。 “我是你上级,还是跟你一个营房的兄弟!你摸一下都不给我摸!” 宋亮见韩齐居然不给他玩,激动的脸皮涨红,抢身欲夺。 韩齐表情也非常认真,仗着个子高,高高地把连弩举起来,让宋亮跳起来都够不到。 “好家伙,为了一把破弩跟兄弟来真的是吧?今晚回帐篷里咱俩床上算账!” 宋亮气愤地威胁。 “你来啊,你来。” 韩齐全然不惧,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两个人争执的不可开交。 关键时刻,曹铮出现,不紧不慢地把两个人分开。 “大家不要抢,咱们同帐篷的兄弟们都有,人手一个哈。” 曹铮一边说,一边朝身后招手。 “呼啦啦。” 平地里忽然传来推车的声音。 人群向两侧分开,牛金推着一辆小车向众人跑来,小车上赫然堆着一、二、三、四、五把连弩。 跟韩齐手里的那把不能说是完全相同,但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宋亮立刻停止了抢夺,转身,露出喜悦的表情。 “头儿,这个给你。” 曹铮从小车里拾起一把连弩,递给宋亮。 “小冯,你也拿着。” 曹铮像扔橘子一样扔了一把连弩给小冯。 “我也有份?” 小冯双手接过,眼中满含惊喜。 “曹哥,以后您也是我亲大哥!” 小冯激动地表白道。 曹铮微笑着拍拍肩膀安抚:“都是兄弟,不用客气。” 小冯瞪着大眼睛用力点头,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郝昭在旁边亲眼目睹着这一幕,一颗心从震惊到缓缓变凉。 这下不只是韩齐被收买了,是整个军帐都被曹铮给收买了。曹铮用这种简单的手法成功地把人心全部笼络到他那边。 现在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了,没有一个人! 郝昭紧紧地抿起嘴角,孤单地抱着肩膀,走到另一边,背靠着树干静静发呆。 欢乐是别人的,他只觉得吵闹。 他微微眯上眼睛,准备用冥想收拢一下繁杂的心绪。 就在这半睁不睁的状态之中,郝昭似乎感觉到有一个大家伙在自己眼前晃。 看形状,跟曹铮发明的那个连弩十分相像。 可恶! 郝昭用力晃了晃脑袋,有些沮丧。他都已经冥想了,没想到还是摆脱不掉曹铮的影响。 郝昭忿忿地想着,急忙收束心绪,可眼前的那个影像越来越坚实。 于是他愤怒地睁开眼睛,发现真的有一个连弩在他面前。 曹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柳树下,把连弩递到他面前。 “这个给你。” “给我的?” 郝昭愕然。 “因为咱们也是兄弟啊。” “以后多多关照吧。” 阳光下,曹铮淡然地说道。 郝昭听着这些话,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 但他的感动只持续了一下。 下一刻,曹铮把东西塞进郝昭手里,在他耳边说道: “兄弟,这个伍长你别跟我争了,你争不过我的。” 郝昭心里明亮,他就知道曹铮过来是说这个。 他默默垂下眼眸: “就算武艺、人缘我全都不如你,但我的资历远远深过你,就凭这一点,我在辛都尉那边也不是毫无胜算。” “你真的觉得辛敞会因为你熬得时间久就会偏向你吗?” 曹铮看了郝昭一眼,转头做出了一个让郝昭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径直地走向了辛敞。 郝昭大吃一惊,辛敞正在和曹丕说话,长官们在谈话,寻常步卒怎能轻易接近啊? 曹铮不但接近了,居然还跟辛敞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郝昭眨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曹铮从一开始就这么胸有成竹,然后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怔在柳树下,默默不语。 而柳堤的另一边。 “辛都尉,有心事?” 曹铮开门见山的问道,他早看出来辛敞有事了,从自己刚才出现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辛敞有些感动,曹丕站在他身边一早上都没有过问,曹铮刚来就过问了。 他苦着脸说道: “我姐姐今天来邺城了。” “哦,辛小姐啊。” 曹铮立刻了然,曹操在邺城筹备南下军务,但官员们的家属都在许都,所以辛宪英今天是专门从许都过来探亲。 “这不是很好吗?” 曹铮搞不懂辛敞为什么会心神不宁。 “不好。她让我今天辰时正刻去东城门口接她,可我根本走不开,现在都已经快巳时了!” “我姐是一个人来的,她不认识路。” 辛敞一脸苦恼。 曹铮惊讶道: “一个人来的?辛家这么大,难道不请个保镖保护一下?” 辛敞面色古怪:“呃……我姐姐的情况比较特别。” 这古怪神色只持续了一秒,他立刻切换回了忧愁状态。 “怎么办,我姐会砍了我的。” 曹铮懂了,拍胸脯道: “没事,你走不开,我替你去接。” 43 这个妹妹不对劲 “哎,你帮我去接我姐吗?” 辛敞的眼神亮晶晶,明显是心动了。 如果让一个寻常步卒去接辛宪英,辛敞肯定是不放心的。 但曹铮不是一个寻常的步卒,他能力很强,办事很靠谱,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不会见到美女就说不出话。 辛宪英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很多男人见了她都会立刻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变得束手束脚,不敢用目光对视。 这导致她跟异性交流的时候常常受到阻碍。 所以,请曹铮代替自己去接辛宪英,很合适。 “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是我的私事……” 辛敞犹豫地说道,曹铮名义上是他的下级,但实际上是他的保护对象,他不太敢轻易劳动这尊大佛,怕夏侯惇知道了会扒了他的皮。 “嗨,这有什么,我跑一趟腿的事。” 曹铮轻松地说道,看得出来辛敞很为这件事着急,他也很愿意为辛敞排忧解难,加深一下私人关系。 而且送辛宪英回家又不是什么吃亏的事。 “好吧,那麻烦你了。” 听曹铮这样说,辛敞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曹铮虽然人没有什么架子,但平常也没有太多增进感情的机会,辛敞很愿意用这种小事情跟曹铮增进一下私人感情。 万一曹铮将来会肯因为这点感情提携一下他呢? “我姐在东城门附近,骑着一匹栗色的小母马,人群中一眼看过去最漂亮的那个就是她啦。” 辛敞补充了一下辛宪英的信息。 曹铮点头,辛宪英漂亮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但辛宪英还会骑马吗? 还真有这种可能。 辛家是武将世家,虽然从辛毗这一代开始转文官了,但家族中可能还保留着一些习武传统。 所以辛宪英会骑马这项技艺是完全有可能的。 甚至她还可能会一点点武艺,就像夏侯家的那些小姐们一样。 “我家住在青石巷进去左转的第三家府邸,你从东直门大街那边绕过去会快一些。这是我的贴身玉佩,你拿着这块东西给我姐看她就知道了。” 辛敞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透明的翡翠塞进曹铮手里。 “知道了。” 曹铮点点头,打算跟同僚借一匹马就离开。 这时,曹丕拦住了他。 “曹兄,你刚才使的那把弩箭能不能借我用几天?” 曹丕眼神闪烁,曹铮发明的这把连弩或许有重要意义,他想拿给弓箭大师夏侯渊参详一番。 曹丕是知道曹铮的身份的,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像辛敞那样直愣愣地叫‘你’,而是用曹兄代替。 然而曹兄这个称呼听在曹铮耳朵里又有一番其他含义。 曹铮知道曹丕这个人一向比较喜欢表演,当曹丕对自己使用了尊称,这意味着……嗯,他有事要求自己? 曹铮立刻就明白了曹丕心里在想什么。 他爽快地说:“二公子是想拿那把连弩送人情吧,没问题,我多送你几把也是可以的。但你要说明那是我发明的。” 曹丕是优秀的社交工具人,曹铮上次之所以能搭上满宠和郭淮,就是因为曹丕之前把小柴胡丸送给了他们。 这次不知道曹丕又要把自己的发明送给哪位大佬? 大概是跟军事有关的吧。 曹铮搞发明本来的目的就是多结交一些大佬,编织一张牢固的关系网,方便支持以后自己实施更大刀阔斧的改革。 不管曹丕把东西送给谁,只要人情能攒到曹铮的头上,这门生意都是稳赚不赔的。 对于曹丕这种给力的神助攻,曹铮肯定也是会大方一些的。 曹铮看向曹丕,眼神中充满了关爱和友善。 但曹丕心中不完全这么想,他听完曹铮刚才那句话,心立刻咯噔地跳了一下。 他当然会告诉夏侯渊这把连弩是曹铮做的,他不会刻意隐瞒,事实上除了曹操之外曹丕都不会隐瞒。 但曹铮为什么要格外加一句话?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曹丕微微羞红了脸,产生了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曹丕决定,过几天,自己还要再去试探一下曹操。 …… 邺城东城门。 风和日丽。 辛宪英牵着一匹栗色的小母马在城门附近徘徊,她穿了一件藕绿色的襦裙,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随便簪了一下,松软地挽在脑后。 她的腰间系着一个明黄色的小钱包,鼓鼓囊囊的,跟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显得整个人无比清新可爱。 此时此刻,悄悄跟在辛宪英身后的小偷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缓缓地伸出邪恶的手,向辛宪英的腰间袭去。 靠近辛宪英的时候,小偷甚至能闻到辛宪英身上那种少女的甜香气。 于是他的表情从全神贯注转化为痴迷。 因为跟在后面的原因,小偷全然不知道辛宪英此时的表情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迷了眼睛,咽了口吐沫,就那样地直直伸出手。 然后,猝不及防之间,他的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 小偷猛地张开眼睛,发现辛宪英在转瞬之间已经转过身,白皙的手指紧紧扣住他那只行窃的手,瞬间爆发的力量居然让他无法挣脱。 “第六个,你已经是这一路上第六个来偷我钱包的小孩了,现在邺城偷东西的孩子怎么这么多。” 辛宪英俏生生地看着小偷,语气中没有愤怒,而是一种怜悯和一种惊讶。 小偷一惊,抬起头对上辛宪英一泓泛着水光的柳叶眼,他立刻像遭了电击一样,慌忙地低下头去。 “你今年多大?十二、十三?我觉得你不会超过十二岁。” “家里还有人吗?” “你做这个是不是有人强迫你?” 辛宪英连珠炮一样地问道,她的语速很快,但语气并不冲,有一种铿锵的清脆感,像细雨打在窗户上。 小偷心下了然,他判断出面前这个少女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应该可以用苦情戏码打动。 于是他立刻切换成最合适的表演模式,撕心裂肺地哭泣道: “小姐~给点饭钱吧~我已经饿了三天没吃饭了~” “饿啊~” 小偷夸张地哭喊道,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辛宪英立刻露出‘了解了’的表情。 “原来是没钱吃饭啊。” 她立刻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钱包,打开束口。 小偷满含期待地看着那钱包,看见钱包里白花花的银子闪着动人的光,看见辛宪英白皙的手伸进出又拿出来,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放了三个铜板。 小偷愣了。 “拿去吃饭吧。” 辛宪英鼓励地看着他。 “是不够吗?” ‘那我再加一个好了。’ 辛宪英又在钱袋里翻了起来,追加了一个铜板。 小偷看着手里孤零零的四个铜板。 这真的就只是一顿饭钱,他说要一顿饭钱,这女的就只给了一顿饭钱。 她怎么这样啊? 当打发叫花子吗? 小偷破防了,刷地一下把铜板扔给辛宪英,扭头而去。 “呜呜呜,太欺负人了!” 44 话痨才女 小偷气哼哼地走着,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不争气的眼泪滚滚地留下来。 那个女的明明那么有钱,却那么小气。 枉费他那么声情并茂地表演,扮可怜感动她。 最后却只得到了四个铜板。 一腔真情全都错付了! 小偷不想再理辛宪英,擦擦眼泪闷头往前走着。 然而辛宪英却没打算放过他,她牵着小母马‘登登登’地从后面追上来,语气不疾不徐: “四个铜板可以买两个蒸饼了。” “如果你真是饿了三天没吃饭的话,是不会嫌四个铜板少的。” “可见你在撒谎。” “你觉得我有钱,所以想扮可怜从我这里多骗一些钱。” “我现在拆穿了你,你就生气了,对不对?” 辛宪英的话说得很快,并且句句扎心。 小偷心里本来就有气,听了这话更加又羞又气,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愤怒地指责道: “你说的对!” “那又怎么样?我打又打不过你,偷又偷不着,辛苦演戏给你看还被你嘲讽一顿!” “羞辱我一个小孩子很有趣吗?”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啊!” 小偷忿忿地说着,说着说着鼻子又酸起来。 这女的真有意思,不给钱就算了,还追着他不放。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嘶鸣,渲染着浮躁的气氛。 辛宪英牵着马停下来,语气淡淡的: “你想要钱,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小偷背着身听着,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暗藏着一些机会,于是转过脸,换了一副美丽的心情。 他低着头盯着鞋面,等待着辛宪英拿钱给他。 然而辛宪英话锋一转,说道: “但我不想助长这种不良风气。” “我可以多给你一点钱,但我想这样可能会把你惯坏,所以还是不给了。” “你可以在邺城门口自由活动,说明你不是流民,是平民,对吧?” “既然是平民,很多事情你都可以做啊。” “你可以靠工作换钱。” “为什么要靠偷呢?” “别偷了吧。” 小偷原本满心期待地听着,听着听着愣了。 说了半天,这女的还是不想给他钱。 那她刚才为什么要追过来? 哦,原来是想把他教育一顿啊。 小偷的脸皮像猪肝一样涨红,大声喊道: “你耍我啊?” 辛宪英不气不恼,眨着好看的大眼睛很感兴趣地看着小偷: “所以你还是要偷?” “是有人组织你吗?组织一群像你这样岁数的小孩当街行窃,就算被抓住也可以装可爱萌混过关。” “目标对象一般都是像我这样看上去美丽善良柔弱温柔的少女,因为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跟小孩计较。” “看你这身举止做派,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个老惯偷了。” “你靠偷日子过得还不错,所以你不想改变。” 辛宪英飞快地说着,丰润的小嘴上下翻飞,带着隐隐的兴奋。 小偷气疯了,躲着脚喊道: “你要么把我抓起来送官,要么放我走。” “你居然想劝小偷从良,你脑子有病吧?” 小偷强硬地说完,瑟缩着蜷成一团。 辛宪英手上功夫不错,他骂她脑子有病,怕她一生气过来揍他。 但辛宪英没有动手,说出的话却让小偷比被揍了一顿还难受。 她说: “我没有想过要劝你改邪归正啊?” “我只是想引导话题,然后让谈话顺利地进行下去罢了。” “我猜这么说你会爆炸,你看你果然炸了。” “我一路上太闷了,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快憋死了。” 辛宪英可爱地说着,边说边解开腰间明黄色的小钱包。 费力地掏了一会儿,掏出十个铜子放进小偷的手里: “我们再聊十块钱的,好不好?” 辛宪英可可爱爱地看着小偷。 小偷也瞪大眼睛看着手心的铜钱。 怔了一会儿,小偷破防了。 有些人看上去单纯可爱,其实心眼坏着呢。 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女的是拿他解闷的啊。 就花了十文钱,白嫖了他两刻钟的时间。 有这个时间他半钱银子都能偷出来了。 小偷现在心情很郁闷,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跟辛宪英说。 他把钱狠狠地扔回去,大声说道: “你做梦吧!” 小偷重重地说着,决绝地大步离去。 辛宪英在身后有些失望,扬声说道: “看不上这点钱吗?” “那你有没有什么小偷兄弟、小偷姐妹什么的,可以过来陪我说话的?” “我真的好闷啊。” 听着这些荒唐的话,小偷心里更加生气了。 难道小偷的时间就不值钱吗?难道小偷就会为了点破钱甘愿受她的驱使吗? 这算什么? 她根本在潜意识里就缺乏对小偷这个职业的尊重! “行啊,我一会儿把我们家大哥喊来,到时候你不要害怕得哭鼻子!” 小偷发狠地大声说道。 没想到辛宪英还挺兴奋: “好啊,你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他啊,我姓辛。” 小偷:…… 看着小偷被气跑了,辛宪英牵着小母马慢慢返回城门口,心里有些淡淡的无聊,刚才说的还是不够尽兴。 辛宪英从小就是一个话多的女孩,酷爱聊天,而且不分对象,上至八十岁老妇下至八个月牙牙学语的婴儿,她都能兴致勃勃地聊起来。 只是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聊天对象的范围就大幅度缩减了。 因为长相过于漂亮,极易引发别人的自卑心理,大部分人在辛宪英面前都说不出话,秒变锯嘴葫芦。 而少部分能够抵抗住她颜值压制的人,此处特指她的侍女,这些年也怕了她疯狂的倾诉欲。 所以辛宪英来邺城探亲,居然没有一个侍女愿意随行。 没有侍女的话,请一个保镖随行,孤男寡女,似乎也不太合适。 于是辛宪英索性就一个人来了邺城。 反正她会武功,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但这一路上着实把她给闷坏了。 辛宪英是那种半个时辰不说话就会难受的人(睡着的时候除外),现在身体状态已经到达极限边缘。 不过一会儿有一个小偷说要过来。 看看什么情况吧,小孩也就算了,如果是成年人,她大概率可能聊着聊着就把对方抓起来送官。 辛宪英隐隐地期待着,看向远方。 这时,地面传来马蹄‘嘚嘚’的声音,曹铮骑着高头大马,向城门口走来。 辛宪英眼睛一亮。 那个小偷来了。 45 谈恋爱吗?蹲监狱的那种 曹铮早就看见辛宪英了,她站在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像鹤立鸡群那样耀眼,周围的景色都自动黯淡了一圈儿。 她穿着一身紧致的小襦裙,玲珑的曲线被完全勾勒出来,瀑布一样的黑亮长发随着风轻轻地摇摆,看上去既知性又慵懒。 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她白皙的手指正默默地圈着一根草绳打结。 不过在看到曹铮的那一刻后,辛宪英就立刻把手里的草绳扔了,俏生生地招呼道: “你来啦。” “啊?” 看到辛宪英这个突兀的举动,曹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辛宪英这是认出了自己啊。 虽然他们多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辛宪英是个著名的才女,她就是有本事靠着这一点模糊的印象把人认出来。 符合她才女的人设。 作为双胞胎弟弟,辛敞为什么就没有继承一点他姐姐的智慧呢? 大概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养分全被辛宪英给吸走了吧。 曹铮默默地想着,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 既然辛宪英已经认出来自己,那么也不需要废话了,直接进入主题就好了。 “辛小姐,你好。” 曹铮礼貌地打招呼道。 “你好。” 辛宪英笑吟吟地点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原本曹铮刚才朝她走来的时候她还不太确定,可现在听到这声辛小姐之后她彻底地确定了。 曹铮就是那个小偷的大哥。 她只告诉了刚才那个小偷她姓辛。 邺城这么大,除了那个小偷的同伙,还有谁知道她就是辛小姐? 理清逻辑之后,辛宪英就用漂亮的柳叶眼打量着曹铮。 这个人看上去气质蛮端正的,还穿着军服,没想到居然是个偷东西的。 真是知心知面不知心啊。 小孩偷东西可以教给大人教育,大人要是偷东西就应该教给官府教育了。 辛宪英默默地想着,眼睛一路朝曹铮的下半身扫去。 曹铮的体魄蛮精壮的,而且一身的腱子肉,等一会儿捉拿他应该有难度。 应该先把他迷惑住,等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再一举拿下,方是正解。 辛宪英心里瞬间就有了决定。 她微微一笑,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清澈透亮: “你吃饭了没有?” “啊?” 曹铮又愣了一下,打过招呼之后,下一步不就是应该听他说明来意吗? 怎么辛宪英直接跳到了吃饭上面啊? 曹铮的惊讶又只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辛宪英大概是想跟自己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 印象里辛宪英是个挺孤单的女孩,她妈很早就死了,父亲常年在外不太管她,她也不像弟弟辛敞一样可以无拘无束地到外面玩。 只能在家里翻翻书看这样的。 而且她们家是侍女好像也不是很愿意跟她呆在一起,都躲着她。 对,躲着她。 曹铮对这一幕印象很深刻。 于是他此刻认真地看着辛宪英,只觉得她又弱小又可怜。 虽然早上已经吃过了,但还是当着辛宪英的面撒谎道: “没有,我请你去吃裹蒸吧。” 裹蒸,就是汉代的粽子,曹铮这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个卖裹蒸的街边摊,有冬菇馅的、有核桃馅的、还有蛋黄馅的,就是没有肉馅的,因为肉在汉代是奢侈品。 辛宪英甜甜地笑着,眼睛像一泓清泉那样晃动: “应该是我请你才对呀。” 花钱找人来陪自己说话,那么饭钱也理应由自己来付。 这个小偷还挺大方的,看来偷的钱不少啊。 辛宪英小巧的嘴巴撅起来。 到目前为止,辛宪英对曹铮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曹铮说话很有礼貌,举止很得体,不像大多数的成年男人,见了她就窘迫得说不出话。 辛宪英爱讲话,但她不是一个神经病,不能对着别人自言自语。 她喜欢有来有往的交流。 所以曹铮对于辛宪英来说就像大熊猫那样珍惜,虽然他是一个小偷。辛宪英也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 毕竟她不是圣母,别人怎么生活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都不会管。 可曹铮穿了一身军装。 军装不是随便穿的,曹铮穿着军装过来,说明他是一个军人。 一个小偷军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对路了。 即使辛宪英对曹铮的印象不错,也不得不把曹铮扭送到县衙去了,身为军人还偷老百姓的东西,也太那个什么了。 辛宪英心里默默地想着,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巍然不动。 曹铮想了一下,点头笑道: “行吧,那我今天就跟你沾光了。” 辛宪英是名门贵女,肯定比他有钱。 而且这个时代请客吃饭主要是一种面子,也许辛宪英就是想要这份面子呢?也不好驳掉她的面子。 “咱们往前走几步,去永康里的那家。这附近的几家摊子都不干净,吃了闹肚子。” 曹铮牵走辛宪英的栗色小母马,边拽缰绳边说道。 东城门这个地方属于贫民聚集区,只要是贫民扎堆的地方,曹铮都熟。 辛宪英点点头没有拒绝,默默跟在曹铮身后。 看这男人走街串巷的熟练模样,标准的街溜子无疑了,说不定这附近所有的居民都遭过他的贼手。 辛宪英摇了摇头,虽然她跟谁都能聊起来,但也有基本的是非观。 在了解面前这个人基本的情况之后,即使说话的欲望再强,辛宪英也没办法投入地跟他聊下去了。 找时机直接把人抓起来铐走好了。 于是辛宪英来到曹铮挑好的餐馆坐下,也不等什么裹蒸了,一坐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做这行有多久了?” 彼时曹铮正在给辛宪英倒水,听到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曹铮就明白了。 七年前曹铮见辛宪英的时候是个医生,再相逢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人。 可能在身份上给她造成了一些迷惑。 于是曹铮放下水壶,问道: “你指的是哪一行?” 辛宪英呵呵地笑,心想这个人也是坦诚,完全不跟她绕弯子。哪一行?表面是军人,私下里是小偷。 “你最熟练的那一行。” 辛宪英清脆地说道。 曹铮哦了一声。 这么一说,曹铮就明白了,辛宪英是问他做了多少年的医生。 曹铮低头,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 “差不多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 辛宪英震惊了,曹铮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 他从十一年前就开始偷,那他得多早熟啊?! 而且偷了十一年都没有被抓获。 这是什么? 这是盗圣啊。 辛宪英心里涌起一股警惕,意识到曹铮可能不好对付,不是凭自己的武力就可以压制的。 耳边响起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巡城的官兵们在路边摊之间经过,为首者打着‘郭’的旗号。 是邺城令手下的门下贼曹郭淮。 辛宪英漂亮的眼睛转了转,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46 我觉得辛小姐是一个内向的人 屁股还没有坐热,店家就把裹蒸端上来了。 曹铮不知道辛宪英喜欢哪种口味,就索性把每种口味都点了一个,反正价钱都不贵。 香喷喷的裹蒸,用青色的竹叶包裹着,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 曹铮拿起一个蛋黄馅的裹蒸,剥好,放进一个深棕色的小木碟子里,推到辛宪英面前: “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吃。” “吃吧。” 说完,曹铮就拿起另外一个粽子,替自己剥了起来。 辛宪英看着面前的裹蒸,软软白白,像小娃娃一样,是曹铮亲手剥给她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给她剥食物。 作为一名闺秀,辛宪英平常很少能有跟异性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唯一亲密一些的异性是双胞胎弟弟辛敞。 但是辛敞只会抢她的东西吃,更遑论亲手给她剥东西了。 辛宪英心里对曹铮的好感度‘蹭蹭’地往上升。 这个男人真是既体贴又有风度,长相还端正,相处起来就像如沐春风一样舒服。 可惜是个出来偷的。 想到这里,辛宪英之前对曹铮累积起的所有好感度就像房子塌了那样‘哗啦啦’地全部崩掉了。 她把裹蒸放在手里,短暂地感受了一下上面的温度,然后干脆地把东西连带着碟子一起推开。 “砰!” 木碟子骤然摔到地上,发出撞击的脆响。 曹铮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吃惊地探过头。 趁着千钧一发的瞬间,辛宪英反手从腰后抽出袖剑,欺身来到曹铮背后,一脚把桌子踹翻。 踹翻桌子,第一是为了引起附近巡逻人,也就是郭淮的关注。 第二是为了进一步扰乱曹铮的视线,为接下来擒拿他做铺垫。 果然,曹铮中计了。 曹铮正低着头看碟子,忽然又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原来是桌子又在眼前毫无预兆地翻了。 曹铮第一反应是抬头查看辛宪英的情况,但辛宪英却像忍者那样原地消失了,只留下她的栗色小母马温顺地站在旁边。 曹铮愣住了,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午的阳光倾落,他看见自己后背分裂出了一长一短两个人影。 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曹铮下意识地想转身,但辛宪英的速度更快,拔出短剑,凌厉地就往曹铮的脖颈右侧压去。 这个位置刚好能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危险,但实际上没什么危险。 辛宪英不想伤曹铮的性命,她只是想控制住曹铮,等郭淮来接手。 明晃晃的剑刃顺势直下,离曹铮的脖颈只有几公分。 这个时候,辛宪英忽然看见曹铮腰间悬挂着的一枚通体透明的翡翠玉佩,那是她弟弟辛敞的贴身信物。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辛宪英脑海瞬时警铃大作,手上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而曹铮此时也转过了身。 曹铮愣愣地眨眨眼睛,刚才有那么一个片刻,他感觉身后有一股凌厉的气场划过,应该是剑气之类的东西吧,隔着空气透过他的皮肤。 可他真正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只有辛宪英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可可爱爱地看着他,鼻尖微微有一点晶莹的潮红。 “你怎么跑到我身后啦?” 曹铮疑惑看着辛宪英,莫名其妙地笑笑。 辛宪英抿着丰润的嘴唇没有回答,她想质问曹铮这玉佩的来路,可刚才她手下的动作终归是慢了一步,现在已经失去了先机。 这时,‘嘚嘚’声有节奏地接近,辛宪英制造的响动成功吸引了郭淮,他正骑着马走过来。 郭淮走过来了,主动地曹铮寒暄了起来: “曹兄!” 他们俩认识!辛宪英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郭大人!” 曹铮朝郭淮抱了抱拳。 上次他把郭淮当成了狱卒,实际上人家是邺城公安系统的二把手,地位仅在满宠下面。 “我在那边巡逻,刚好就看见你了。” 郭淮大咧咧地笑笑,看看曹铮,又看看辛宪英: “怎么回事?” 郭淮刚才在马上看得一清二楚,辛宪英想拿剑偷袭曹铮,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即将得手之前又放弃了。 她现在背着的手里面就握着那把剑。 辛家和郭淮家是老相识了,郭淮跟辛宪英认识,所以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辛宪英背着手有些害羞,她似乎已经感觉到她闹乌龙了,希望郭淮不要多嘴,否则她会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曹铮及时地开口说: “辛都尉让我来接一下他姐姐,然后我跟辛小姐吃了个便饭。” 曹铮随性地说着,边说边把腰间的翡翠玉佩解下来,塞给辛宪英: “你弟弟说你看见这个就知道了。” 辛宪英垂下眼睛笑笑,悄悄把短剑塞进袖子伸出。 看见玉佩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自己是搞错了,因为那是辛家家人之间用来传递信息的信物,每个成员都会贴身保存,不太可能被人偷走的。 这个人应该受辛敞委托过来接她的。 但来的时机不巧,加上话赶话,就被她误认了小偷。 好在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样就尴尬了。 可是现场还有一个被她亲手招来的尴尬人。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 郭淮对着辛宪英耸了耸肩。 “哦,我在给曹公子拍苍蝇呢。” 辛宪英面不改色地说道: “刚才有一只苍蝇飞到他身后,我刚想拍,苍蝇就飞走了。没有别的事情。” 辛宪英淡定地撒谎,威胁地看了郭淮一眼,示意他最好不要把刚才看见的事情抖露出去。 郭淮感受到了来自辛宪英的杀气,莫名其妙地笑笑: “好吧。” 郭淮暂时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太奇怪了,今天辛宪英在场的时候不方便说,等她不在场的时候还是要跟曹铮说一说的。 辛宪英自认为危机已经过去,背着手对曹铮展颜一笑: “不是送我回家吧?那我们现在走吧。” “好……” 曹铮答应下来,虽然觉得辛宪英刚才要吃饭,现在饭还没有吃就要走很奇怪,忽然跳到他背后‘打苍蝇’更是莫名其妙。 但这些他统统没有过问,起身,付了店家茶点钱和桌子折损钱,骑上马离开。 辛宪英家很好找,很快曹铮就把辛宪英送到了家。 辛宪英在门口笑着跟曹铮说再见,看着曹铮的背影在门口消失,然后她猛然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内苑。 打开门,冲上床,扯过一床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住。 羞耻用被子捂住脸,两只腿在床上蹬来蹬去。 羞耻羞耻羞耻! 辛宪英用蹬腿的动作驱赶心中的羞耻。 不过蹬了一小会儿,辛宪英的动作慢了下来。 既然曹铮不是小偷,那么以后自己可以尝试着跟他来往一下吧。 今天光顾着捂脸逃遁,都没快来得及好好‘交流’。 这样想着,辛宪英猛地从床上坐起,一下子把被子从头上扯下来。 …… “这么快就回来了?” 军营中,辛敞看着曹铮,表情古怪。 他预估曹铮今天傍晚才会回来,因为按照对辛宪英的了解,不拉着人聊到日落西山是不会放人走的。 “是啊,送个人回家而已,能有多久。” 曹铮说。 不对劲,不对劲。 辛敞的表情更加古怪,他好奇地问道: “那你跟我姐姐相处这一段时间,你对她有什么感觉?” “辛小姐啊。” 曹铮淡淡地回忆着,他本来想说没什么感觉,不过想起辛宪英‘拍苍蝇’的那一段,他改口道: “我觉得辛小姐是一个内向的人。” 辛宪英太内向了,一只苍蝇飞到身后,明明是说一声就可以的事,她却愣愣地跑过来拍。 曹铮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而辛敞的嘴巴狠狠地张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之类的东西。 “你觉得她是一个内向的人?” “啊……这” 辛敞抿了抿嘴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47. 伍长我来当,累活你来干 午后的军营一片生机勃勃,辛敞趁机宣布了曹铮就任伍长的事情。 至此,尘埃落定。 入伍三天的新兵曹铮,以黑马之姿成为了史上用时最短的伍长。 这个结果正常来说肯定要引起争议的,但不正常的是,士兵们都没有异议,反而觉得这个伍长就应该是曹铮来当。 曹铮,入伍当天就研发出了小柴胡汤,解决了士兵们的晕船问题,现在军队能够正常开展训练多亏了曹铮的贡献。 这笔人情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有数的。 至于他今天在操练场上一骑绝尘,靠出色的箭术力压众人,更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军队里以强者为尊,曹铮用武力证明了自己是强者,堵上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虽然他的资历确实是浅了一些,新人压在了老人头上。 但他的属下们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 阳光下,韩齐和冯宇高举着曹铮送给他们的神级连弩,兴奋地跟其他士卒们展示,引来一片艳羡。 对于曹铮来给他们当大哥,他们都是高举双手双脚地赞成,以后还要抱紧这位大哥的大腿呢。 牛金推着小车在众人后面慢慢走着,他的性格比较含蓄,但脸上也洋溢着喜色。 曹铮是唯一一个主动来关心他的人,曹铮来当这个伍长,以后他在军营里的日子会比以前好过的多。 …… 阳光猛烈地刺眼,灼热的烈阳下,郝昭抱着肩膀默默看着这一切。 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曹铮是全方面地赢了。 作为一个新人,他碾压了自己这个老人,还把自己碾压得心服口服。 怀里还抱着曹铮塞给自己的连弩,郝昭摸了摸上面的木纹,寂寞地独自一人走开。 这次错失了晋升伍长的机会,下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郝昭落寞地走在阳光普照的黄泥地上,为前途忧心忡忡。 “郝兄。” 背后忽然有人喊他。 郝昭转过身,发现是曹铮,他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 “头儿。” 郝昭闷闷地哼了一声,扬起一个客气的笑。 虽然上午曹铮还是跟他一样的步卒,甚至地位还要比他低一点儿,但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的长官。 军队里面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曹铮现在是要来干什么?要敲打他一番吗?方便以后管束? 郝昭的嘴巴紧紧地抿起来,肩膀肌肉下意思地缩紧。 如果曹铮真要给他点下马威看看,他倒是能受得住,只是会非常难堪。 曹铮默默地看着郝昭的脸色由红润到青紫,再到像霜打了似的茄子,好笑地耸了耸肩膀,心想这郝昭的内心戏也太多了也。 “兄弟,别这么紧张,就是找你聊聊。” 曹铮推了郝昭一下。 “聊啥?” 郝昭抬眼瞄了曹铮一眼,曹铮并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拿长官的架子来压他,于是他心里的警惕感略微降低了一些,但还是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 “呃……” 曹铮瞄了一眼周围,他跟郝昭站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偏僻的柳堤下,没有士兵会刻意从这边经过,倒不失为一个谈论机密的好地方。 只是曹铮原本打算跟郝昭边喝点小酒边聊,这样也方便拉进彼此的距离。 不过看郝昭这个警惕的样子,直接把话说开也好。 于是曹铮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道: “我看你挺想当这个伍长的,你的目的是啥?” 郝昭闷哼一声:“服务好大家,带领大家一起进步。” “哦。” 曹铮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想快点升官呢。” 郝昭微微脸红:“也有这个想法。” 曹铮笑着点点头,郝昭愿意直说就很好了,于是他也干脆地说道: “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升官这个我还是能保证的。我保证你四个月之后升到行军司马,要是升不到,到时候我就把我的官位跟你互换。” 曹铮嘻嘻哈哈地竖起两根手指做发誓状,一脸胸有成竹。 郝昭惊讶地大口呼吸。 从步卒到司马中间要经过伍长、什长、都伯、屯长、曲军侯这么多坎,运气好的步卒也要至少十五年才能走完。 曹铮怎么敢用四个月就承诺到这些啊? 可他也还真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郝昭愣愣地看着曹铮的脸,曹铮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郝昭闷闷地问道。 郝昭不傻,曹铮既然主动提出来要提携他,肯定是有条件要提的。 曹铮笑嘻嘻地拍了拍郝昭的肩膀,心想这小子果然上道,跟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小牛完全是两个风格。 “你放心,不是叫你卖身。” 曹铮笑呵呵地活跃气氛,把正经的话用玩笑的口气说出来: “你给我当秘书吧,既然你也说你想服务大家,我这边也有一个机会给到你。” “以后一些日常事务的杂事,你都可以承担起来。” 郝昭默默地听着,心情很复杂,有种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的感觉。 他不知道‘秘书’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通过曹铮的形容他大概也明白了,就是给曹铮擦屁股的。 曹铮享受着伍长的权力,但不想承担伍长的责任,把累活全部丢给他来做。 郝昭沉默了。 沉默了半晌,他默默地问道:“那活儿都让我干了,你干什么?” “我会把时间用来干更重要的事情。” 曹铮笑呵呵地说道,伍长对于自己而言本来就是一个让马钧认可自己的敲门砖,拿到之后就算完了,不会把精力浪费在琐碎的事情里。 他要做的事情是放眼天下,心怀苍生,扭转赤壁之战这个必败的局,还有那么多发明等着他来实现。 郝昭闷闷地听着,曹铮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要去做大事,把小事甩给自己。 那是不是他在心中已经推定他的能力比自己强? 这样一对比郝昭的自尊心有些微微受挫,不过好像事实也确实就是这样。 “好吧,我干。希望大人以后能够躲提携一下小的。” 郝昭干巴巴地说道。 责任分工确定,以后可以做甩手掌柜了,曹铮笑嘻嘻地拍郝昭的肩膀: “什么大人小人,太客气了,都是兄弟。” 48. 魏叔到底是什么人? 下午阳光明媚,曹铮在军帐附近晃晃悠悠地踱步,等待曹丕来找自己领连弩。 制造连弩的时候曹铮就预感到曹丕会找自己要东西了,所以特意多造了几支,为的就是让曹丕多送出去一些,扩大自己的知名度。 这些人情表面是曹丕的,实际上都是曹铮自己的。 不错不错。 曹铮笑呵呵地想着,不过左等右等,曹丕还是没来。 太阳都快下山了,军营里面都没看见曹丕的人影。 不是说好了下午过来取货吗? 曹丕早上还在军营里,这一阵功夫他能跑到哪里去? 曹铮没由来地有些坐不住,往军官营地那边走,惊讶地发现兵营里的军官一大半也都不见了。 守卫的步卒说,大部分军官一大早就没来,今天也不是轮休的日子,他们这是集体旷工了! 夏侯惇昨晚倒是住在兵营里,本来是准备看射击操练的,可今早外头来了一人捎了个口信,夏侯惇听完惊得连内裤都没来得及穿就骑马走了。 聊起夏侯惇的这桩逸闻,步卒‘咯咯’地偷笑。 曹铮却听得眉头拧起来。 夏侯惇是一个稳重的人,什么事情会让他连内裤都来不及穿就跑了? 一定是邺城里面忽然出了一件大事。 联想到军营里面无缘无故消失的大半军官,莫名其妙地放鸽子的曹丕,曹铮内心更加确定,这件大事把很多人的利益都牵扯了进去。 是什么事情呢? 这件事问步卒是没有用的,步卒的级别太低根本接触不到第一手消息。 但有一个高级别的人可以探听到机密消息,而且他刚好就住在曹铮附近。 曹铮转过头,就直奔了辛敞营帐。 …… “哈,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营帐中,辛敞咬着嘴唇,露出便秘一样艰难的表情。 他谨慎地环绕了一圈儿营帐,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鬼鬼祟祟地把手伸到嘴边,向曹铮招呼道: “附耳过来。” “搞得这么神秘?” 曹铮耸耸肩,辛敞是督军都尉,这方圆三里都是步卒,除了自己没有人敢靠近辛敞的军帐。 不知道辛敞在防谁。 不过尽管如此,曹铮还是附和地把头伸了过去。 然后他就听见辛敞像蚊子一样断续低沉的声音: “我听说……昨天晚上曹家三公子吃醉了酒,驾车把司马门打开了,一直开到了金明门……把城郊的那一片农田全踩了……这件事闹得反响很坏。” 曹铮一听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夜闯司马门啊。” “小声些~” 辛敞听见曹铮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吓得下半身都僵了,急忙来捂曹铮的嘴。 曹铮无所谓地眨眨眼睛,原来真是曹植夜闯了司马门啊。 曹铮知道曹植会在208年前后闹出‘夜闯司马门’事件,他一直以为这件事发生在许都,没想到发生了邺城。 也是,司马门在汉代指代重要的军门、城门,并不只是都城专有。 曹植不但闯了重要的军门、还涉嫌酒驾、交通肇事、以危险方式危害公共安全、过失毁坏公共财产,这buff叠的曹铮都有点麻。 这下曹植算是捅了马蜂窝啦。 平常在朝堂中跟曹植一党有嫌疑的,或者支持曹丕的,这时一定会一窝蜂地去攻击曹植。 曹植党派,或者不忍心看着曹植遭难的勋贵们也会行动起来,联络人脉。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军营里大半军官会无缘无故消失,为什么夏侯惇会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跑了,为什么曹丕会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 在曹铮的印象里,曹丕似乎在这件事里蹦跶得很欢,拼了命地把曹植咬住,指使老儒生们像疯狗一样弹劾曹植。 他想拿到世子之位,却没有想到这样做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因为世子的人选不是朝堂诸公决定的,能够决定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曹操本人。 曹丕拉掉了曹植的名望,却因为过多地展现出阴刻的性格而失去了曹操的喜爱,导致他在之后数年明明握着长子嫡子两张王牌,却跟曹植缠缠绵绵。 实在是得不偿失。 如果曹铮站在曹丕的位置上,一定会有比他更好的做法。 其实曹植被怎么处罚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要伤了兄弟亲情,不要让曹操觉得寒心。 不过这件事跟曹铮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心中有了主意,但曹铮并不会像一个憨憨那样跑去指点曹丕。、一来是两个人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种地步,二来这么做还可能让曹丕反过来记恨上自己,觉得自己影响他争夺世子之位了。 和曹丕的关系还是要维护的,毕竟还要指望他给自己当工具人。 这样想着,曹铮笑嘻嘻地跟辛敞打了个哈哈,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军帐。 曹丕今天下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那么自己就回家好了,正好想想晚上做点什么饭吃。 搞不好魏叔今晚还是要来蹭饭的。 不知道昨晚自己不在家,老头子有没有扑了个空呢? 想起魏叔,曹铮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去晚市买了两颗白菜,一斤粟米,半斤胡麻油,提着米菜油,曹铮步伐稳健地回到家里,烧水、备菜。 魏叔是傍晚时分来到家里的,不像往常那样眉开眼笑,他今晚脸色很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爷子,有心事?” 曹铮在灶台后擦了擦手问道。 曹操点点头,很古怪地没有凑到曹铮身边来,而是失落地在廊下的石阶上闲坐。 夜色葱茏,带着炊烟香气的风吹过,曹操默默地把袖子里的奏疏展开。 那是一封参奏曹植的奏疏。 昨晚,曹植趁着酒醉闹出了事。 夜闯军门、酒驾飙车这些都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曹植踩坏了城郊的农田,那片农田里刚好种着一大片冬小麦。 冬小麦,十月上旬播种,五月中旬收割。屯民辛苦种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熬到再过两天就收割了,结果全被曹植给糟蹋了。 这批小麦是准备上缴国库作为南征军粮储备的。 在军粮短缺的大背景下,曹植因为放纵毁坏了粮食,所以才更不能被原谅。 今天下午,得到消息的曹丕联合群臣,争吵着要严办曹植,要效仿当年曹操误踏农田的案例,要曹植自裁谢罪。 曹操头很痛。 因为曹铮的事情,曹操心中确实对曹植有了一些疏远,但他也不会真舍得让曹植自杀谢罪,毕竟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手腕失去力气,奏疏从曹操的手中滑落。 曹铮奇怪地走过来,在曹操没有注意的时候把奏疏捡起。 曹铮早就注意到魏叔不对劲了,他的不对劲似乎跟他手上这封奏疏有关? 曹铮扫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忽然瞳孔地震。 他把奏疏收好,然后看了一眼曹操。 好家伙,这是参奏曹植犯事的奏疏啊,怎么会传到了魏叔手里。 魏叔今天不在状态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到底是什么人? 49. 曹操:险些自爆 曹铮在心里默默地怀疑着,他早就觉得魏叔的身份不对劲了,从曹冲死的那次,魏叔胳膊上也出现了吊丧的白布开始。 这次曹植出了事,魏叔脸上的表情跟曹冲死了的时候差不多。 如果不是骨肉至亲,是不会对这俩半大孩子这么上心的。 所以根据如上证据,曹铮已经断定魏叔这个名字是假的。 他根本不姓魏! 他的真实姓氏应该姓夏侯,或者姓曹! 这样一想,曹铮忽然心中豁然开朗。 魏叔既有能力帮他搞定户籍问题,还能摆平他在军队中的事,像曹植夜闯司马门这种顶级机密他也有决策权。 魏叔的真实身份其实已经跃然于纸上—— 他应当是曹仁、曹洪和夏侯渊三个人中的一个。 没错,就是这样。 通过上次魏叔跟夏侯惇的相处方式,曹铮推断魏叔的地位应该略低于夏侯惇。 而地位低于夏侯惇,又拥有极大权力的曹氏宗亲,这邺城中只有曹仁、曹洪和夏侯渊三个人。 推理完毕,曹铮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智慧。 魏叔还在刻意隐藏身份,跟自己玩猜面具的小把戏,殊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早已被自己看穿啦! 曹铮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不过话说回来,魏叔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为什么总跟自己藏着掖着呢? 曹铮想不明白,也没有细想。 魏叔这么做,一定有他不想公开的理由。 而曹铮作为一个体贴的人,不会违逆魏叔的心意,主动去探听他的身份。 因为随着自己的官越做越大,接触到的人层级越来越高,魏叔是必定会出现在视野里的。 到时候他的身份就会像纸糊的城墙,不攻自破。 而这一天也很快了。 曹铮曾经拒绝夏侯惇直接给都尉的邀约,就是因为曹铮自信凭自己的能力(金手指)升官会很快。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曹铮仅仅用了三天就当上了伍长,创造历史上升迁最快的记录。 那么接下来升到将军需要多久? 三个月? 四个月? 总之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在赤壁之战结束前,魏叔的身份就能揭晓了。 这一波魏叔在地表层,自己在大气层,从上往下俯视老头子的感觉真的很好。 “叔,东西掉了。” 曹铮笑着把奏疏递给曹操,拍拍手说: “吃饭吧,我做了你喜欢的炒白菜,一会儿凉了。” 曹铮说完,像往常一样走开,没想到这次居然被曹操拦住。 “陪我坐会儿吧。” 曹操的声音是罕见的烦乱,他现在心里面都是曹植生死存亡的大危机,就算是仙果佳肴摆在面前也没心思吃啊。 曹操揽着曹铮的肩头,让曹铮和自己并肩在石阶上坐下,缓缓地把奏疏在膝盖上展开。 一边展开,曹操一边寂寥地眨眨眼睛,他说过要把军国大事一件件都教给曹铮处理,没想到曹铮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弟弟的祸事。 “一起看看吧。” 曹操把奏疏往曹铮那边挪动一点: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有什么看法?” 曹铮愣了,这么重要的大事,魏叔居然来征求他一个步卒(现在是伍长了)的意见。 几乎是下意识地,曹铮摆手推辞道: “这种贵人之间的事情,我应该不方便置喙吧。” 儒雅谦逊地表示了‘我不配’。 曹操最烦听到曹铮这种论调,拧着眉头说道: “怎么不配了?你最配!你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曹操带着一股气说完,眼圈儿不自觉地红了,儿子明明身份无比地高,却总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曹植能有曹铮一半懂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了。 “老爷子,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盒盒盒盒……你知道你在说啥吗?” 听着曹操忽然胡言乱语,曹铮憋不住笑了。 曹操没有笑,他在台阶上怔住,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细思极恐,等于直接自爆了自己就是曹铮亲爹了属于是。 好在曹铮没有认真往深处想。 曹操赶紧补救道: “不管这世人怎么看,你在我心里,就是天下最珍贵的人。” 曹铮笑着抖了抖鸡皮疙瘩: “这话听得怪肉麻的。” 曹铮这样说,就代表刚才那关已经过了,曹操的心情顿时松快下来,便指着奏疏对曹铮说: “说说看吧,你是怎么想的。” 曹铮抬眼打量了一下曹操认期待得有些夸张的表情,笑笑说道: “那我就大胆说了啊,说的不好,你不兴生气啊。” “不生气!别卖关子,臭小子!” 曹操推了推曹铮的肩膀,一颗心不由自主地高高悬起来,像小孩子期待糖果那样看着曹铮。 他是真想知道曹铮有什么见解。 曹铮果然不负所望,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有模有样地说道: “这个事情很好处理,当年曹操不小心踩坏了一小块麦田就闹着要自杀谢罪,后来被郭嘉用‘法不加于尊’的理由割发代首了事。” “现如今曹植醉驾毁了一大片麦田,又不是大军首领,所以直接判他自杀就可以了,于理于法都挑不出错。” 曹操听得心头一跳,曹铮说的是正确答案,但不是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按照法理,曹植确实要死。 可曹操不想让曹植死啊,如果他真的能舍掉曹植,又哪里会这么为难。 “我了解了。” 曹操点点头,眼神中尽是落寞。 曹铮笑着把曹操的表情尽收眼底,自己刚拿话逗一下他结果就这样,他肯定是曹植的亲戚石锤了。 刚才曹铮说的是玩笑话,是故意在曹操雷区上蹦迪的。 笑呵呵地逗弄完曹操,曹铮才慢悠悠地把实话拿出来: “但按照人情嘛……如果曹植死了,曹操一定会很伤心的,曹植的长辈们也会很伤心。” “所以要想办法让曹植活着。” 曹操心中一暖,话就是这样讲。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哪能说没了就没了呢? 可他下午已经问遍了身边的谋士、佞臣们,连董昭这种擅长巧变的人都说没办法。 曹铮大概也是安慰一下自己吧。 不过他有这份心已经很好,至少比曹丕强许多倍了。 吸了吸鼻子,曹操落寞地感叹道: “说来轻巧。可是哪能轻易办到呢?” 曹铮神秘一笑: “这件事说来其实就是粮食问题。” “曹植在粮食短缺的风口闹出了糟蹋粮食的事,只要能解决粮食问题,曹植的罪名就能减轻了。” “正好,我有办法。” 50 让曹铮给咱出出主意 “真的?” 曹操眼睛一亮,紧紧抓住曹铮的手,不自觉地把曹铮的手背都捏红了。 曹操知道自己是过于激动了,但他没有办法不激动。 智囊团们苦思冥想了一天都没有办法,曹铮居然能有办法? “什么办法?” 曹操眼巴巴地看着曹铮,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曹铮呵呵一笑,吐出五个字: “战略性禁酒。” 禁酒? 曹操恍惚了一下,随即灵光一现。 汉代酿酒需要耗费大量的粮食,禁酒可以把这些粮食节约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弥补亏空的好办法。 但军队对粮食的消耗量太大了,禁酒节约出来的粮食最多只能苟四到五个月。 到时候没有新粮供应,还是会青黄不接,曹植的罪过还是没办法洗白。 而且汉代人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现在再把饮酒这样的乐趣禁掉,久而久之民众一定会不满的。 曹操满是期待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曹铮的手。 曹铮的这个建议吧,不能说是完全没说,但说了又好像没说。 曹铮笑呵呵地看着曹操从期待转为失落,把他的手拉回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丧气。” “战略性禁酒,不是永久地禁,是有选择地禁。” “就禁四个月,等九月份就把禁令解除。” 曹操愣愣地眨着眼睛,没太跟得上曹铮的思路:“为什么到九月份就把禁令解除?” “因为九月份的新种的这批大豆就成熟了。” “我发明了一种水车,可以有效地改进灌溉的效率,从而提高粮食产量。” “就以五月中旬即将播种的这批大豆为例,引进水车技术精准灌溉,九月份就可以收割。” “到时候大豆的产量就足够供应军队的消耗,就没有必要节省酿酒的粮食了。” 曹铮笑嘻嘻地说着,眼睁睁地看着曹操的脸色从灰败转为红光满面。 曹操深吸一口气,邺城的晚风吹过,凉飕飕的,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曹铮居然发明出了能提高粮食产量的水车。 如果粮食问题解决了,那么曹植的命也就保住了。 热血在心中澎湃,曹操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那个水车现在在哪儿?我要看!” “现在只有图纸,还没有做出来模型。” “不过也很快了,我明天就去跟马钧联系。在五月中旬农户播种大豆前,水车应该就能投放生产了。” 曹铮笑呵呵地站起来,和曹操并肩而立,抬头看着邺城沉沉如水的夜空。 一片砧敲千里白,月光照耀着千家万户。 而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因为自己的一项发明,千家万户的生活都因此而改变。 曹操默默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中有惊讶、有喜悦,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自豪感。 曹铮的这个小院仿佛有一种魔力,来到这里,什么好事都有可能发生。 沉默了一会儿,曹操问道:“你前天说要选伍长,就是为了跟马钧介绍你的发明?” “是。” 曹铮垂着眼皮笑了: “虽然伍长也没比步卒高到哪儿去,但有一个军官的身份好歹能让马钧注意到我,不至于连他府上大门都进不去。” 听着这毫不加掩饰的大实话,曹操会意地笑了。 确实,这是一个看等级的社会。 伍长和步卒,看似在身份上只提高了一点点,但在社会认同上有很大差别。 但曹铮去见马钧,仅仅以一个伍长的身份还是不够的。 曹铮是自己最重视的儿子,不能让他去配合马钧,要让马钧主动去配合他。 达成这个效果很简单。 找一个比马钧身份高的人,让他代为引荐一下儿子就好了。 曹操心中默默地想着,拿定主意。 他恍若不经意地提起: “上次你说在邺城监狱里碰到马钧在跟一个官员聊水车,那人是谁来着?” “是邺城令满宠。” 曹铮回答。 哦,是小满啊。 曹操点点头,就决定是满宠了。 …… 邺城,邺城令府邸。 邺城令满宠是一个严肃的人。 他严肃的形象传遍邺城。 此刻,他正严肃地端坐在小几前,捧着一卷兵书,严肃地阅读。 气氛宁和,静谧。 忽然,一阵剧烈的响动打乱了这份静谧。 管家慌里慌张地冲进来,连鞋都来不及脱就冲到了堂上。 满宠严肃地放下兵书,严肃地瞪了管家一眼: “你是疯了?不是说过我看书不准人打扰?” 满宠摆出严肃的面孔,说明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管家惊吓地低下头,恭敬道: “回老爷,司空传召你。” “哦,是司空啊。” 满宠严肃的语气柔然和煦下来,他理理衣角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严肃的表情化成了绕指柔。 “既然是司空传召,那就没事了啊。” “给我更衣,去司空府。” …… 马车在无人的官道上疾驰得飞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满宠就到了司空府。 满宠火急火燎地跳下车,迈着焦急的脚步,一路小跑着进到了曹操的内苑。 全邺城的人都知道满宠严肃,但满宠的这份严肃仅对于曹操例外。 或许过了这个夜晚,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能让满宠破例的人。 曹操的内室中,四十根手臂粗的蜡烛把室内照的灯火通明。 曹操对着一副画像负手而立。 画像是新画的,曹操亲手绘制,水墨勾勒出一个端正的青年人面孔,眉目中含着几分聪慧,几分不羁。 这是曹操最珍视的儿子。 满宠来到了曹操的内室,在堂下等候曹操的召见。 等待的间隙,满宠观察曹操的举动。 曹操正在看一副男人的肖像图,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 满宠疑惑。 曹植今天出了大事,曹操召集谋士们讨论了一天都没有解决,按照常理来说他绝不应该这么轻松的样子。 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欣赏了起了美男图? 满宠满腹不解。 带着不解,满宠直接地问道: “司空,曹植公子的事情有眉目了?” 按照满宠对曹操的了解,能让他心情转变的只有这一种理由。 “哦,找你来就为了这件事。” 曹操笑呵呵地转过身说道: “你去水彩巷尽头斜对门第一家,找一个小伍长。” “子建的事情,怎么认罚、怎么惩处,你按他说的办就好。” 说话的时候,曹操把曹铮的画像摘下来,有意无意地放在桌上给满宠展示。 51 满宠:是我理解错了吗? 薄雾朦胧的清晨,杨修坐着小车从水彩巷前经过。 今天是他被勒令游街的第三天。 自从得罪了曹铮之后,每个早晨,杨修都会坐着牛车绕着全邺城的大街小巷游街,丢人现眼。 早晨的凉风吹过,吹在杨修光可鉴人的大光头上。 就……挺秃然的。 迎着冷风,杨修愤恨地流下屈辱的眼泪。 如果上天能够给他一次时间倒回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去犯贱去招惹曹铮。 谁能想到曹铮居然是曹操的儿子啊。 曹操的儿子,居然会住在这破破烂烂的破巷子里。 杨修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水彩巷,满心不解。 这时,忽然有一个熟人闯入了杨修的视线,杨修暂时凝住眼泪,鸡贼的眼睛长长地眯起来。 满宠兴致勃勃地走在水彩巷的街道上,步履匆匆,因为他即将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那人在玄武湖军营中担任伍长。 满宠今天要向那个人咨询建议,所以他要趁那人去军营上任之前,把人堵在家里。 水彩巷是贩夫走卒们聚居的地区,满宠猜测那个人的经济情况不会太好,因此他特意把豪车停在路边,步行进入。 这是满宠作为一个上位者特有的体贴。 放低姿态,向下兼容,这样可以有效地减少初次见面的隔阂。 除此之外,满宠还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二十根金灿灿的金条,装在锦盒里,提在手中。 那个人是曹操特意引荐的,说是能解决曹植问题的人,也就是满宠必须要重点对待的人。 应该是个隐士高人或者卧龙凤雏之类的人吧?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联系到周围这破破烂烂的环境,满宠心中立刻就往这方面猜测。 趁这个机会增进一下感情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如此想着,满宠严肃冷峻的脸孔就情不自禁地布满了笑容。 杨修远远地坐在车上,看着满宠,惊了。 他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又发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才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铁面无情、严酷冷峻的满宠吗? 满宠怎么会满面笑容啊? 满宠转了性? 他现在这副温和的样子,好像一个人啊。 杨修凝神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满宠的神态眼熟,他调动所有脑细胞绞尽脑汁地想着,终于想起来满宠像谁了—— ——像曾经的他自己! 因为杨修舔着曹植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舔狗相。 就像前天夜晚,明明知道晚上飙车不好,可曹植非要酒后飙车,他就第一个兴冲冲帮着曹植打开了司马门。 这完全是舔狗在那个瞬间下意识的反应。 至于舔完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就不是杨修在那个瞬间能够考虑到的了。 杨修是在清醒之后才明白这次的后果很严重。 针对怎么处置曹植和他身边的党羽们,曹操秘密召集重臣们开了好几轮会,处罚结果最近就会下来。 不管怎么处罚,杨修这个头号铁舔狗是肯定逃脱不了的。 曹植以前的作风并不是特别放肆,在杨修日复一日的教唆和煽风点火下,现在的曹植比以前放肆了十倍。 但捅出篓子来,并不是杨修的初衷。 毕竟他一开始只是想舔曹植而已。 没想到舔着舔着就开始舔歪。 舔到最后把自己的头发都舔没了。 啊~杨修破防了。 他心痛地捂住胸口,一个没坐稳从牛车的后座上栽了下来。 ‘咕咚’ “什么声音?” 满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被游街示众的杨修从车上摔了下来。 满宠满面笑容的表情立刻转为严肃,他和善的一面只面向特定的人,对于杨修这一类人,肯定用铁面无情的态度来对待的。 两道‘活该你自作自受的目光’朝杨修射了过去。 杨修感受到严酷的眼神杀,立刻懦弱地缩了缩脖子,同时在心里幽幽地感叹: 不是满宠变温和了,而是他真的在舔人啊~ …… 满宠是在曹铮出门前找到曹铮家的,刚刚好把曹铮堵在门口。 水彩巷是一个拥挤、狭窄、脏乱差的小巷子,按照曹操给的方位,满宠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嚯!” 这门可真够旧的。 满宠居高临下地想着,理了理衣襟,正准备叩门。 这时,门忽然自己开了。 一个穿着低级军官装束,五官端正的青年人从半推开的破门后出现。 他的面孔有一些眼熟,他的眉眼有一些似曾相识。 满宠一瞬间有一些错愕,因为这种印象来自两个不同的场景。 这个人的面孔有些眼熟,是因为他几天前曾经在邺城县衙跟这个人见过一面,这人就是名传天下的小柴胡汤发明者曹铮。 至于这人的眉眼似曾相识,是因为昨晚曹操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的画像看,曹操的画技比较抽象,加上满宠对曹铮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住了那个人的眉眼。 可现在见面之后满宠认全了,画像上的那个人就是曹铮啊。 曹操,画了一幅曹铮的画像,挂在卧室里,整晚整晚地对着看。 曹操还让自己来找曹铮,商讨怎么处理他儿子的事情。 曹铮上次出了事,夏侯惇、李通、曹丕全都抢着来营救,这些资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调动的。 当时满宠还以为是曹铮凭借医术结下的善缘,现在想来,应该是曹操在背后调动了关系啊。 听说曹操每天晚上都往水彩巷跑,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曹铮本来应该住在军营里,可他却能每天回家,据说是夏侯惇专门为他开的特例。 种种蛛丝马迹在满宠智慧的脑袋中飞速拼贴缝合,组成了一个集吊诡和离谱于一身的故事版本。 在思考中,满宠血脉贲张、心跳加速,要大口呼吸才能够抑制住吼叫的欲望。 假如传闻中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么曹铮绝对会成为北方天下第二有权势的人。 毫无疑问地,他会超越夏侯惇的地位。 他绝对不可能一直是一个步卒。 满宠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陡然一惊,因为他想起来曹操形容曹铮的词语是‘那个小伍长’。 自己三天前见曹铮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入伍的步卒。 只用了三天,他就成了伍长了? 有鬼,这里面绝对有鬼! 在军营中历练多年的满宠一眼就识破了这里面程序的不合规。 不过他没有大呼小叫,而是用更加炙热的眼神凝视着曹铮。 小伙子,有点本事啊! 52 杨修:背锅的总是我 满宠的手心出了一层汗,手里的锦盒没握住,顺着袖管滑到了地上。 “咚。” 金条撞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满宠慌忙蹲下去捡。 但是曹铮比他的动作更快。 “满令君?” 曹铮困惑地看着满宠,满宠一大早上跑到自己家门口,是专门为了堵自己的吗? 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来了个枕头,曹铮还想着找满宠商量一下水车的事情呢。 耸耸肩膀,曹铮把锦盒还给了满宠。 送出手之前还掂了掂锦盒的分量,挺沉的,还有软金属撞击的脆响。 曹铮不用动脑子猜就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金条,很多根金条。 满宠一大早晨揣着一盒金条干什么? 要送礼吗? 曹铮探寻地盯着满宠笑意盈盈的脸看。 印象里满宠是一个超级严肃的人,对人总板着一张脸。 可他居然这么热情友善地看着自己,不对劲,严重不对劲。 满宠笑呵呵地打量着曹铮,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微汗,不露痕迹地把金条藏进了宽袖深处。 满宠本来是想把金条送给曹铮的,但是猜测曹铮和曹操的关系之后,他就赶紧把这个冒失的念头收起来了。 如果事实真像他所揣测的那样,曹铮应该是不会缺钱的。 他把金条送给曹铮,非但不能够取悦曹铮,反而还会起到把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效果。 对,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满宠环视着曹铮住的这个破败的小院,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 曹铮为什么放着大豪宅不住,住在这个陋巷里?因为他和曹操一样,喜好简朴。 就像很多大官,明明特别有钱,但非要住在破房子里,用古早的东西,道理是一样的。 就是追求一个简朴。 满宠觉得自己不能把简朴的氛围给破坏掉了。 他理了理衣领,笑容可掬地说道: “我是来找小郎君磋商一下曹植公子的处理事宜。” ‘小郎君?’ 曹铮愣了一下,过了一秒才反应出来这个‘小郎君’叫的是自己。 满宠主持整个邺城的运转工作,跟人讲话都是粗声大气颐指气使的。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曹铮越发越觉得古怪。 不过也许是魏叔给满宠通的气,毕竟昨天晚上自己刚刚抒发了一番对于曹植事件的处理意见。 如果不是魏叔的话,满宠压根不会知道自己也知道这件事。 但就算是这样,一个邺城令来找一个伍长磋商政务也着实有些离谱。 曹铮笑了笑,伸手往门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满令君,来家里说话吧。” “好。” 满宠乐呵呵地搓了搓手,眼睛不住地在曹铮身上转啊转,脸都要笑僵了,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可是曹司空‘入幕之宾’的家啊。 满宠参观着残破的小院,觉得这里的每一块破砖破瓦都有内涵,不可小觑。 至于内涵是什么?满宠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但他潜意识里觉得曹铮家里的摆设不简单。 比如石桌上摆的那个白陶碗,为什么碗里面那一圈儿是黑的,是不是寓意着‘外表纯洁,内心黑暗’? 满宠心里暗暗猜测着,他觉得能让曹操如此着迷的人,绝对不简单。 “满令君,您先随便坐,我去沏壶茶来。” 曹铮招呼了一句,遛着脚步到厨房烧水。 等待水烧开的间隙,曹铮在架子上找茶碗。 “咦?碗怎么少了一个?” 曹铮看着架子,发出惊叹。 架子上有一个专门给流浪狗装狗食的白陶碗不见了。 长时间装狗食,把碗底都染黑了。 可能是随手放没了吧? 曹铮随便一想,没当回事,从架子上抽出两个干净的碗,冲干净。 这时候水开了。 曹铮沏茶、冲茶,拎着茶壶和茶碗走到院子里。 “不是什么好茶叶,令君权当解解渴吧。” 曹铮谦虚地说了一声,拎起茶壶准备给满宠沏茶。 满宠怎么敢让曹铮给自己沏茶,连忙站起来,抢过茶壶。 利落地把茶水冲进石桌上的那个白陶碗。 深绿色的茶叶在乌黑的碗底打着旋儿。 “有意境啊。” 端起茶碗,满宠把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不像普通的茶水,这茶水自有一股独特的况味,苦涩中带着几许微酸,几许鲜咸。 满宠下意识地想吐,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这样做。 因为这茶水是曹铮沏的,其中必有深意。 满宠砸着嘴品味着,大概品味出曹铮想要向他表达什么。 他想表达的是人生喜忧参半、五味混杂。 一如这碗风味复杂的茶水。 唔~不仔细品还以为是馊味呢。 满宠擦了擦嘴角,矜持地朝曹铮笑了笑: “好茶!” “呃……” 曹铮直接惊呆。 刚才满宠的手速太快了,曹铮本来想提醒一下满宠那个碗有问题,但满宠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行云流水地就把茶喝完了。 “怎么?有话要讲?” 满宠和煦地笑笑,复合的味道从食管里翻涌上来,冲击着他的味蕾。 “没……没什么。” 曹铮复杂了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咱们直接进入主题吧,曹植公子的事情小郎君有什么高见?” 满宠很兴奋,从袖管里掏出小竹板和小刻刀,准备记录。 “哦。” “我的意见是曹植是肯定不能重罚,那样会让曹操不开心。”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罚。” “我主张小惩大诫,把他撵回许都关禁闭就行了。” 曹铮淡淡地说道,曹植被撵回许都,这意味以后权力中心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了。 类似于壮士断腕的一种解法,保住了性命,但也损失了前途。 这种处理方式是当前情境下的最优解,既能让曹操满意,又能让众人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翻篇过去了。 满宠飞快地记录着,边记边点头,曹铮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然后那晚跟曹植一起出行的随从,要重罚。” “把本该加诸于曹植身上的重责转移到随从身上,把责任都推卸到那个随从身上。” 曹铮平静地说着,心中有一些微微难受。 诚实地说,那个随从属于代人受过,不过这件事情总要找一个替罪羊。 “那晚跟曹植一起出行的人是谁?” 曹铮问道。 “是杨修。” 满宠头也不抬地说。 “哦,是杨修啊。” 曹铮哦了一声,心中难受的感觉一扫而空。 既然是杨修那就没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