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枕芳菲》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一) 天宫之上,金光万道,瑞气千条,远望光芒四射,缥缈虚无,云雾仙气终年缭绕。 此时辰光殿前参天古树下站着一位身穿淡粉色水清纱裙的女子,她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又透着粉红,眉眼尽透出温婉可人,青丝也随风舞动,可谓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天帝天后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天族太子一个是天族二皇子,老大的儿子取名修泽,是天帝极其看重的天孙,而此女便是他小儿子的女儿,名为念君,是这天宫中唯一一位公主,父君母妃又都已不在,故而颇受众人爱护。 “公主,你快看,这花开的可真好啊!”说话之人正是公主的小仙娥月莹。 “是啊,多亏大哥从凡间弄来的培土,否则定是开不了的。”小公主念君虽说仙龄与她大哥差上很多,却极是喜爱依赖这位父伯的儿子。 月莹刚想着接公主的话说修泽殿下真真是极好的,没得挑,便就听闻门外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念君,念君,我终于出来了,都快想死你了。” 来人便是西王母最小的孙女青柠小殿下,大眼睛灵动清澈,俏丽仿若三春之桃。果然话音刚落,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就朝着古树下奔来,念君随即摇头抿嘴笑。 青柠小殿下奔至身旁连气都没喘匀便说道:“呼~呼~念,念君,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啊!总是未见其人便能先闻其声,风风火火的不行。” 念君和青柠小殿下是从小的好朋友,她觉得青柠的眼中有着漫天星河,是那样的光辉璀璨,让人挪不开眼,比这天宫中许多的女神仙都要好看。 “那是~我可是西王宫最得宠的蟹小霸王。” 念君听完又是噗嗤一笑,道:“为什么是蟹小霸王?你五哥取的?” “对,就是我五哥取的,他惯会取笑我,说我像只小螃蟹,横行霸道的紧。”青柠说时还举起她那白嫩的小拳头,看来是对她五哥颇有不满,念君在一旁却笑得乐不可支。 “哇啊!念君,这是什么花啊开的这么美,我才注意到,味道也好闻极了。” 只见那古树下围出来了一圈花田,花姿绰约,拂风飘摇,满眼紫红色。 “这是将离。” “将离,名字好奇怪啊!”青柠很是不解此花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故又说道:“我在天界倒是看过不少花,什么洞冥草,鸢尾花,酢浆草啊,我们西王宫还种有优昙婆罗花,魔族特有的曼珠沙华,但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花呢?” “这花又名芍药,是大哥从凡间带回送与我的,他说很配我,我也很喜爱此花,就一直细心浇养着,无论是哪个名字都很好听,它的香味浓而不烈,温雅而又不失舒张,清新的使人无法抗拒,让人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青柠闻言便也觉得这芍药花很好,再看向念君时就随即快速摸了一把念君的小脸儿,笑嘻嘻地对她说:“嗯~此花确实很配我们美丽的念君公主。” 念君对她这时不时的小动作早已经习以为常,就随她去了,但很快便就听她又叹道:“唉~修泽殿下对你是真的好,我好生羡慕呀!” “你可是有五个哥哥呢!每个又那么宠你,我看啊不是你羡慕我,而是你一直惦记我大哥才是真。”念君一副看透小青柠的高深表情。 “好啊,念君,你还取笑我,我就是想……也不敢啊!”这句话到最后是越说越小声了。 两个人从小便好,念君又岂会不明白青柠对大哥的心思,看的出来她对大哥是真心喜欢,情根早已埋下,可大哥虽说享誉神界,但到现在也不曾娶妃,对各路女仙都是彬彬有礼,绝不越矩,怕是只当青柠是妹妹般,真是不知他们二人以后会不会有故事。 念君是打心里想要青柠做这个大嫂的,青柠这么好也该当配他大哥那样的神仙,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又有着莲华容姿,若是大哥日后也能喜欢上青柠,念君倒是乐见其成。 “哎,念君,先不说这些了,我跟你讲要不是临近天后寿辰,祖母是定不会放我出宫的,这回我可以在天宫多待些时日了。” “那正好,等天后祖母寿辰一过,就让大哥带咱下凡间去逛逛。”念君心里暗自想着这样可以增加她大哥和青柠相处的机会,说不准儿这回大哥就开窍了! 青柠听了止不住地点头道:“嗯嗯嗯,我一直就特别想去看看凡间集市是什么样的,偏偏祖母不许哥哥们带我下凡,这回我定要大吃一顿那里的美食!” “对了,念君,今年天后寿辰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啊!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念君一想起生辰礼便有些发愁地说:“我从上古神书中看到了一种锻造玉石的方法,若是锻造成功就能使之吸取天地精华,戴在身上定当有所好处,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说啊念君。” “可是现在锻造不成了,其中所需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我只找到了两种,北海的海赤贝和霞山的碧空珠,但最后一种火焰石却不知去何处找?” 青柠闻言想了想,圆圆的大眼睛忽地一转,开口道:“我想到了!在梵天神境,说不准可以找到火焰石。” “早年我曾听祖母说过战神伏苏平乱火焰妖鸟族的事,她说那时妖鸟族最后一只鸟首逃到了梵天神境,险些触碰梵天洞的封印,酿下灾祸,是战神伏苏当场射杀了它才免于一场更大的灾难,而你说的火焰石不就是火焰妖鸟死后的血经过万年才凝成的吗?所以我猜梵天神境里或许会有火焰石。” 念君听后深觉青柠的猜想没准儿是对的,当下便决定要去梵天神境一看。 ————魔界王殿———— “求娶贴可送去了。” 彼时站在一面铜色圆镜前问话之人,一袭宽大黑袍,上面点缀着几朵魔界圣花曼珠沙华,红与黑的结合,在这幽暗的寝殿之中,显得分外邪肆,此人就是魔尊雷炎。而那双狭长幽蓝的桃花眼正盛着满满深情地看着镜中浮现的少女,镜中人便是天界公主念君。 “回魔尊,帖子已送去天宫。”回话的人是魔尊从小的心腹魅影,魅影虽然知晓魔尊对天界小公主的情意,可总是忍不住提醒他。 “魔尊,求娶贴递了这么多回,天帝都以各种理由退回,不说千年前那场大战,就天魔两族关系来看,殿下也应该清楚天帝是断不会同意将小公主嫁于您的。” 没等魅影继续往下说就被雷炎打断,“住口,这些事你不说我也清楚,但我不会放弃的。”随即一挥手,“退下吧!” 待魅影出去,他也不曾把目光从镜中移开,低头摸向颈间那面小镜,这是子母镜,面前的铜镜是母镜,是母亲阿拉雅留给她的,而他打出生起便戴着的是子镜,这子镜可以护体保命,还可以将每日呈现在镜中的世间景象留存,是极珍贵的宝物。 雷炎出神后复又抬头看着镜中少女,陷入了回忆…… 那时的雷炎还小,不似现在的杀伐果断,也没有如今魔力高强,父王母后又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身边除了魅影没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人,而他又不得不担起新一界魔尊的担子。 他要守护魔族一众子民就更得尽早强大起来,所以他决定到各处去历练,这样也可以服众,魔界一切事物就暂由舅舅阿拉图治理。 可却不曾料到那次会在霞山遇险,遭到噬血虫群围攻,明明噬血虫绝不会在那附近出没。 虫群数量过多不能硬拼,雷炎只好逃到霞山下的密林躲避,偏偏他又受了伤而噬血虫对血的气味极其敏锐很快便寻了过来,就在他准备奋力一搏时,一阵奇特的香味飘来,虫群当即四散飞走,愣神中一道温柔甜软的嗓音传进耳畔。 “你还好吗?” 雷炎抬头便见到一个绝美的少女,眼角眉梢满是担忧的望着他,方才还阴雨绵绵的密林,此时竟有阳光透过林中缝隙照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 一时间雷炎便看痴了,直到少女的声音再次入耳他才回神。 “你可还好?怎么会在这儿遇到噬血虫。” “啊~谢,谢谢你救了我,我……”雷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里离北渊宫不远,你可是那里的人?” 雷炎看少女的打扮就知她不是魔族人,他此时又颇为狼狈,衣服濡湿,几缕头发也散了下来挡住了幽蓝的眸子,让人看不真切,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今日未着魔族的服饰,这会儿不想告知其真实身份便就顺着少女的话说:“对,我是北渊神君的弟子,今日来霞山本是想采草药,却不想碰到了噬血虫,就逃到了这儿。” “原来如此,但也真是奇怪霞山怎么会出现噬血虫呢?”少女看到少年的身上有斑斑血迹,不禁更加担忧。 “你受了伤我送你回去吧!”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二) 雷炎闻言忙说:“不必了,伤势并不重,我自己可以的,我还得回霞山取遗落的草药,就不麻烦你了,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无须道谢的,今日也是碰巧来此,听到林中有动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见你正被噬血虫群围攻,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那既然你不用我送你回去,就把这治伤的丹药拿着,还有这是兰冥香,噬血虫闻不得它,万一一会儿回去再碰上就不用怕了,但下次还是别一个人来了。” 那清澈好听的的声音如一汩清泉缓缓流入心间,带来阵阵暖意。 雷炎接过药道谢,见少女要走,急着脱口而出道:“能否告知小仙子的名字。” 少女回头莞尔一笑,“我叫念君,你快些回去治伤吧!”说完就飞离了密林。 念君这个名字从此便深深烙印在雷炎的心里,再也抹不去。 回忆至此,雷炎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还好那日颈间的子镜留下了少女的模样,哪怕已过去百年,他却能日日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念君,如今过了数百年,你可还会记得我。” “等着我,我一定尽快找机会去见你。” ————天界———— “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容年不是回来了吗?” 此时殿内坐着两个人,身着红袍问话的人是红鸾星君故里,专管天界诸神的红鸾星石,而这一身靛青色衣衫,手里把玩着一支精巧玉笛回话之人乃天宿神君时卿,负责部署天界各处结界,手下还有诸多看护各处封印的星使,他和故里都是容年的好友。 “他刚回来,这会儿准是在无极殿面见天帝天后,等会儿我直接去殿前等他。” 故里抿了一口手中茶叹道:“唉~他在泑山一待就是数百年,要不是这次天后寿辰,我看他呀还不会回来,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这天界还有一位天玄神尊了,上回我去看他,越发觉得他变得更清冷矜持了。” 时卿闻言停下了右手里转动的玉笛,用左手指轻敲着大腿说:“若我是他,也不会在天宫待着,回来了总归要去见寒天宫那位,想必又要伤心。” “也是,有那样的娘亲也没办法,亲娘害死亲爹,战神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女人,害了自己,害了儿子,还连……”故里话音还未落就被飞来的笛子砸中了脑门,当即痛呼一声。 “故里,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尤其是在容年面前,这些年他已经够苦了,你莫要再往他心窝子上插刀了。” 故里捂着还泛疼的额头,讪讪地笑着回道:“我明白的,这不是跟你说嘛,我也是替容年鸣不平。”随后又是一声叹气,“若是没有千年前那场大战,造成那样的局面,容年早就下界渡劫去了,何苦拖了这数百年,原先是战神之子,而今又是身份尊贵的神尊,现在连下界历劫都需谨慎再谨慎,瞒着偷偷渡劫,唉!”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万一有人趁容年历劫时阻挠,那才叫坏了大事。”“好了,估计他也该面见完天帝了,我这便去找他。”说完时卿起身从故里手中拿回玉笛,道:“你小子可别弄脏了我的宝贝,被你碰了,回去又该仔细擦洗了。” 眼见时卿走出殿外,气的故里直跳脚,指着他背后骂:“好你个时卿,你什么意思啊,还宝贝,不就是支破笛子么,我这红鸾殿以后可不欢迎你和你的什么狗屁宝贝。呸!” 不管后面红鸾星君如何气愤跳脚,时卿依旧手转玉笛,步伐悠悠,最后听得故里大喊:“喂,你告诉容年,我处理完事情,晚些去荣华殿看他。” 时卿从红鸾殿出来很快便来到无极殿前,还未走近就见殿内出来了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 他一双薄唇轻抿,面容俊朗非凡,眉眼精致如墨画,气质孤冷出尘,周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漠疏离总给人一种无法靠近之感,此人便是战神伏苏之子容年,伏苏死后天帝让其接替父位,成了天宫中地位尊贵的天玄神尊。 “哎~我这时辰算的可真准,你果然刚出来。” 容年久不在天宫,现今见到这位好友,紧抿的嘴角也漾起了淡淡的笑意,拍了拍时卿的肩说:“边走边说。” “不是,容年,你我许久未见,见我第一句话就这?”说着还把拿玉笛的手揽上容年的肩,满面笑容的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得身边人顿住脚步,来了一句:“手,拿开。” 时卿放下手,有些气不过的道:“得得得,你是神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二人出了无极殿宫门,走在小道上,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玄色锦袍之人。时卿看到来人忙作揖见礼,“修泽殿下。” “时卿,你不用每回见我都行礼的。” “那可不成啊!你是天孙,容年不用行礼,我可不行,万一被人看见要说我不敬天孙殿下,我可就惨了。”修泽闻言无奈地一笑,侧身对着容年问道:“我听天帝祖父说你今日便要下界去,怎么这么急,不是才刚回来。” 时卿听了一愣,紧地续道:“什么?我说容年,马上就是天后寿诞,你不参加啦?” “不了,我已禀明天帝天后想尽早下凡历劫,不能再拖了。” 修泽觉得这样也无不妥,便接着说:“你确实该尽早历劫,这次你回天宫,没有几人知晓,可若是参加了寿宴,知晓的人一多,免不了又添诸多烦扰。” 他们还在聊着,却没有注意到此时离他们不远处的宫墙拐角里正躲着两个人。 “念君,前面的不是修泽殿下和天宿神君吗?那个人是谁啊?” 念君在青柠身后,还没来得及看到前面就被青柠停下的脚步拦住,这时才探出脑袋望向那边。 只见他大哥和两个人正在交谈,一个她认识,是天宿神君,另一个背对着她看不清长相,单看背影,身量略微比大哥高一点,袍服雪白,点尘不染。 见他仙姿秀逸,念君无端觉得此人必定身份不凡,该是个美男子吧!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天宫中从不曾见过这位神仙,自然也更不可能想到以后会与他牵扯出四世情缘。 念君急着去梵天神境,便不再多想,拽了拽青柠,低声说道:“别看了,我们得快点儿走。” 青柠每次见到大哥后都走不动道儿,恨不得把两双眼睛黏上去,满眼爱意,让人想不发觉都难,偏偏大哥就是感知不到,唉! “青柠,我们不能从南天门走,否则一定会有人告知天后祖母的,梵天神境在北,这功夫正值北面金甲神将换岗,我们得抓紧去北天门了。”说完发现青柠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念君只好边硬拽着边在她耳边细语道:“快走啦,找着东西回来我就带你去大哥的宇泽宫喝你最爱喝的琼花露,到时让你看个够!” 此话一出,青柠果然加快了脚步,念君也真是服了她。 这天界男仙女仙众多,自然良莠不齐,各种情爱之事她也听闻不少,有终成眷属的良偶佳配,就也有那老死不相往来的怨偶仇侣。 隔三差五她便能听到月莹说哪两个女仙又因为同一个男仙对口大骂,哪个男仙又因为哪个女仙和其他男仙大打出手,诸如此类事件可谓是屡见不鲜,闹的不可开交时就又会请出红鸾星君主持公道。 大家都说红鸾星君才是这天宫中最忙碌的人,有时一整日连口茶都喝不上,东家劝西家跑的,嘴皮子都要说破了,时间久了便有神仙调侃他,说他要是放在凡间定会是那酒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引得众仙捧腹大笑,却气的红鸾星君绕遍天宫追着那小仙打,好不热闹。 念君从未对谁动过心,但她觉得她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定会全力以赴,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只想他开心,陪着他年年岁岁,哪怕生死相许。 她和青柠来到北天门时恰逢刚换完岗,神兵还没就位,她们就趁此出了北天门,径直飞向北面。 容年和修泽时卿二人聊完后,就独自一人回了荣华殿,一踏进院门便看见飞白正给树下石桌旁坐着的故里上茶。“星君请用茶。” 故里接过茶后看着飞白笑咪咪地问:“小白虎,跟着你们神尊很无趣吧!要不要在天宫女仙中挑一个,我帮你相看相看,我可是……” 故里话还没说完就听闻一声咳嗽,随后看到飞白一惊,对他拱手道:“星君,神尊回来了,你们聊吧,还有谢谢您的好意,我,我不喜欢什么女仙。”说完他冲容年一致意就匆匆进了殿内又端来一盏茶,放在了故里对面的位置上,之后便急步回了屋子,不再看故里一眼,仿佛真的生怕故里帮他相看女仙一样。 见容年坐下,故里忍不住地说道:“这可真是随了主子,你不找,他也不找,怎么,红尘纷扰,于你们皆为俗事不成,搞得跟断情绝爱似的。” “看来你还是闲的慌,这说书先生没当够,都跑到我这儿来了,收收你的性子,莫要带坏了飞白。”容年说完便执起桌上茶盏,轻抿了口云雾茶细细品味。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三) 故里看容年那淡漠的样子就气的慌,“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懂我的苦心孤诣,为这天界众仙我容易吗我,”“哎~等等,什么说书先生?谁跟你说的,是不是时卿那个老王八?” 容年待故里说完,微抬了抬眼帘,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就又开始低头喝茶。 故里见此当下便腾地站起了身,咬牙切齿的开口骂道:“好他个时卿龟儿,气死我了,竟敢到处宣扬我,好啊!看我不去把他的宝贝玉笛砸碎。”话落竟真的踱步往门口迈去。 容年也没拦他,依旧坐着品茶,故里没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折了回来,复又在石桌前坐下。 “都给我气懵了,差点忘了正事,”“我来你这儿前碰到了天孙殿下,他说你今日就要下凡应劫,那天后寿诞呢?你不准备现身了?” “嗯,一会儿去过寒天宫后就去元灵神渊。” 凡是天界神仙下凡历劫都需经过元灵神渊才行,否则定会魂飞魄散,再难塑成仙身。 故里听到寒天宫便心下一沉,想了想就起身拍了拍容年的肩宽慰道:“你既然回来了,去看看她也好,之后安心历劫才是最重要的,你可是象征着神族脸面的天玄神尊,万不能出事的,我们都等着你平安回来。” “行了,看过你我也走了,我还得去找时卿那个龟儿算账。”话了甩甩衣袖扬长而去。 故里走后容年又让飞白沏了一壶云雾茶,他就端坐在石桌旁静饮。 而荣华殿内飞白则正对着一柄剑在小声叙话,此剑通身银白,剑鞘包裹着剑身隐隐泛出寒光,这便是战神伏苏的神剑——天玄。 人妖皆能斩杀,乃上古神器,四海八荒内闻之俱胆寒。 “奎老,这能不能行啊,神尊不会察觉吧!” 这时从神剑里钻出一位老者,身形呈虚幻状态,隐约可见一副古铜色的脸孔。 他的真身是只玉麒麟,也是上古神兽,后来认了伏苏为主人,便成了陪着战神征战四方的坐骑,极其威猛神勇,在伏苏死后就一直跟着容年。 而飞白则是只白虎,是容年成为天玄神尊时天帝赐与他的神侍。 奎老看了看外面喝茶的容年,回道:“没事的,小主人定还以为我在长留山温养。” “他此次下界,虽然会带上神剑,但历劫期间神剑的威力会被封存,我不放心,我答应过主人要护好他,我将元神藏于剑身中,即便是到了凡间也无妨,危急关头我虽不能现身却可以操控神剑助他,此番渡劫小主人容不得一丝闪失,他必须平安回来。” 飞白刚想继续说,就见外面容年已经起身准备朝殿内来,立刻小声催促奎老:“神尊要进来了,奎老你快钻回剑中,明日我便去长留山守着你的真身。”待奎老钻入剑内,容年恰好也进来了,飞白轻轻地松了口气。 容年拿好神剑,施法将其收入了袖口内,转头对飞白嘱咐道:“我去寒天宫了,之后会直接去元灵神渊,待我回来前你就守在荣华殿,过几日记得去看看奎老。” “神尊放心,飞白记着了,我等着您平安归来。” 容年为了不耽搁时辰,就直接从荣华殿瞬移至寒天宫门前。 他望着门前匾额却迟迟没有进去,自打他爹死后他便再也没踏入过这里,说逃避也好说厌恶也罢,这些词语都不足以表达容年对这里的心情。 慢慢平复好情绪后,容年手下一用力便推开了正红朱漆的大门,院内的景象随之映入眼帘,哪怕已过去数百年,很多人和事都变了,这里却还没变,一如往昔。 院墙高耸,四周未见一棵杂草,更没有什么奇花仙藤,院内唯一的摆件便是那方青玉桌案和两只镂花玉凳,立在这院中显得格外凄凉。 容年没再停留快步进了屋子,一踏入屋内就觉浑身冰冷,眼前屋内的各种陈设也都没有变,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地方,如今看着除了陌生就是心寒。 他走进一间寝殿,这里是他娘亲以前安寝休憩的屋子,来到床榻前随手一掀,沉香木板被轻松揭起,撞入眼底的是一片黑暗,这底下竟然连着一条密道。 容年顺着密道往里走,里面漆黑深不见底,墙壁内也只有微弱的烛火在闪烁,越往里走他的心越沉,如果说刚才进屋时他只觉浑身冰冷,那现在便是寒凉彻骨。 终于是走到了密道尽头,那是一个幽窄的洞口,上方刻着四个字——极寒深渊。 极寒深渊,顾名思义此地必定是极其寒冷,容年觉得冷若是有限度的话,那这里绝对称得上是极致,这里的风仿佛能吹进人的皮肤,直达骨缝,带来阵阵刺痛。 时隔这么多年重新看到这四个字,那些本以为久远的记忆再次袭来,也是,怎么会忘记呢? 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都让他刻骨铭心,儿时的所有哭喊与痛苦都和这里有关,到最后就只剩下绝望与忍耐,渐渐地习惯黑暗,习惯孤独。 容年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想,不管怎么不愿面对,今日他也得进去。 抬脚迈入洞内,随后便见到了那张与他记忆中重合的脸,很美,是那种冷艳的美。 但此时的女子却一头青丝散开,脸色异常惨白,四肢也被用千年寒冰制成的铁链锁住,模样虽狼狈不堪,可神情依然是清冷高傲的,见到来人后那双美目立刻就迸射出寒光,死死盯住了容年。 没错,这女子就是容年的娘亲,寒天宫的宫主寒之凝。 极寒深渊乃是天帝专门用来惩罚那些触犯天条或者犯下弥天大错的神仙而设的地方,但数万年来都不曾用上这天刑。 寒之凝本是负责看管这极寒深渊的守护神,而却不料现今自己也会在这里受刑煎熬,尝尽苦楚。 千年前寒之凝因爱生恨,竟然罔顾天条历法勾结魔族人,伙同魔界二殿下公权一起害死了魔后阿拉雅,进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天魔之战。 即便到最后弄清了缘由,双方停战议和,重新缔结了天魔盟约,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欢喜,两族子民都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 因为在这场血战里,两族死伤无数,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谓是两败俱伤,天族二皇子,皇子妃,容年的爹伏苏,魔族的魔尊和魔后,他们都死在了这场大战中。 容年对眼前这极寒深渊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即使被他亲娘用那样寒冷阴森的眼神盯着,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反正从小到大他这个娘亲就没给过他什么好眼色,幽怨的,阴森的,疯狂的,嫌恶的,印象里见的最多也最深刻的是她双目含着滔滔恨意的眼神,那时还尚且年少的容年便发觉他于娘亲而言就如臭虫一般,是她的耻辱。 他缓缓驻足在寒之凝身前,伸手替她拂去了挡在眉眼上的发丝,手刚一落下就听见身前人的癫狂大笑,那笑声回荡在这极寒深渊里,显得疯狂而恐怖。 “这是谁啊?啊~神族的天玄神尊,也是我寒之凝的好儿子呢!”说完后她便又开始大笑,“啊哈哈哈哈~” “我的儿,见到娘亲如今这副样子,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开心啊!看我也受了你曾经的折磨,觉得终于报了仇是不是,哈哈哈~” 寒之凝笑完猛地向前一扑紧盯着容年的脸,咬牙恨恨道:“我告诉你容年,我没有错,错的是你爹,我那么爱他,为他抛弃了我所有尊严,他呢?他却一直喜欢阿拉雅那个贱女人,那我寒之凝算什么,算什么呀?我竟然还替他生下了你,我好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 说完这句她声音陡然拔高冲容年大喊道:“你就该死,他那么对我,你是他的儿子,你就该受尽折磨,我真恨没能在你出生时就把你弄死,啊哈哈哈~” 寒之凝此时仿若癫狂般地在嘴里一直喃喃道:“都该死,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从始至终容年一直站在寒之凝身前,不曾动过,不曾言语,就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的痴狂乱语。 他此时的心是平静无波的,周身仍旧透着股子淡漠疏离,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娘是永远不会醒悟了。 别人都说她娘为爱痴狂,为爱生恨,才筑下了种种恶果,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他的也包括她娘自己的,可容年却觉得他娘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她娘对他爹的爱,只会让人感到窒息。 容年见寒之凝终于消停下来便再一次伸出手拂开了粘在她嘴角的一缕发,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快要走出洞口时又听到他娘一边大笑着一边从身后喊: “容年,你就该无情无爱,就该是永世孤鸾的命格,你和你爹都不配得到爱,都不配……” 直到容年从密道里出来,那股子寒意才方感到些许消散,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可即使他再怎么想着不去在意,他娘最后喊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下一颤,不由得背脊生寒,究竟是有多恨他,才会说出诅咒自己亲生儿子是永世孤鸾的话来,他觉得这荒谬极了。 容年不想再在这里逗留,便疾步走出屋子,没想到在院中又见到了一个故人,和她娘有着三分相似的五官,一样的美艳,但眉眼却是柔和的。 来人看见他先是很惊讶,随后眸中便闪过一抹喜色,亲切的唤他:“小年。”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四) 唤他小年的女人是他娘寒之凝的同胞姐姐,名叫寒之雪。 万年间一直都在西荒守护上古神树——若木,它和生长于东海的扶桑树遥相对应,扶桑在东,若木在西,一个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一个为太阳西下时的地方。 寒之雪不常回天宫,但直到寒之凝出事后,她回来的次数才变多了些,每次会在寒天宫住上几日,毕竟寒之凝是她唯一的妹妹。 容年儿时的记忆中曾在寒天宫见过她几回,不多,但每次她来都会给他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虽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被他娘拿走了,但她和娘亲不同,她对自己很关怀,看他也总是慈眉善目的,确实是把自己当作了亲人来对待。 “我刚从天后那里回来,她说你要应劫,我还以为你早已经下界去了,没想着你会来……”说到这里寒之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见过她了?” 容年闻言淡淡回道:“见过了,这会儿便要去元灵神渊。” 寒之雪心疼这个孩子,自己那个妹妹看见他又怎么会说什么好话,此时便不忍的对他说:“小年,再多的错都是你娘她自己犯下的,这些跟你都没关系,她是个糊涂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落得如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你千万不要再因为她伤心难过,别再苦了自己才好。” 容年明白寒之雪的用心,便出声答道:“我会的雪姨。” 说完后二人相视一笑,最后寒之雪握了握他的手说:“去吧!我相信你定能渡劫成功,等你回来后我再来天宫看你。” ————元灵神渊———— 彼时的容年正站在神渊的入口,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人便是掌管元灵神渊的元灵星君,只见他拱手对容年道:“小仙在此,预祝神尊能渡劫成功。”话落容年的身影就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神渊中。 晚了这数百年,他也终于可以去应身历劫了。 话说念君和青柠从北天门出来后便一路飞到了梵天神境,远望这里千里烟波,群峰浮于浓雾间,洞天石扇,訇然中开,云霓明灭掩映之间朦胧可见一个巨大洞口,上方雕刻着三个鲜红大字——梵天洞。 而此时的她俩就并排坐在离梵天洞数步远外的两块石头上,两人都望着洞口缄默不语。 打从她们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坐在这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因为彼此谁都没来过这里,不知洞内情形,便都不敢妄动。 又过了许久,念君终于忍不住起身道:“青柠,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先进去看看。” 青柠闻言连忙也站了起来,拉着念君衣袖急着说:“那可不行,洞里面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儿进去。” 念君是绝不会让青柠涉险的,何况是她自己要找火焰石,所以更加不能拉上青柠一起陪她冒险,于是便对青柠道:“你听我说,你在外面帮我守着望风,万一有危险也好随机应变,我进去后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就立刻退出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没找到火焰石大不了我再重新备一份生辰礼便是。” 青柠听了话知道念君大抵是不会让她跟着了,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你一定要小心,就像你说的大不了不找了,千万别逞强。” “放心,我明白的。”话了念君就孤身一人进了梵天洞。 念君小心翼翼地轻声踮脚走在洞里,洞穴不深,只有刚走进时周围特别黑,越往里走就发现石墙上有许多细小的凸起颗粒,看不真切形状,却在微微发着光亮,她没敢去摸,只加紧了步子向前走,很快便走到了洞底。 但洞底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愣神和疑惑。 这里面四周空旷,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微光更亮了些,念君定睛一看发现镶嵌在墙壁上的凸起颗粒相较之前的要更大,更密集了。 念君稳了稳心神,仔细观察周围寻找火焰石的存在,就在眼睛扫过右手边的一面石墙时,突然看到了墙上偏中下方位置处有一个红色光点,那里和别处散发的光亮明显不同。 她急忙走近,伏身一细看果然和神书中所记载的火焰石很像,不算太圆的普通灵石状,表面却很光滑,石身呈暗红色。 念君心中一喜,上手去抠它,但火焰石大半都已嵌入墙内,用手根本弄不下来,她又怕青柠在外面等的太久不安全,当下便拿出法器,这是她临走前随手带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用法器牢牢吸住了还未嵌进墙内的另一半石身,而后双手施力一拔,却不料脚下一滑,身子一个不稳,她整个人便随着惯力向旁边歪去,额头眉心处更是直接磕在了最里面的石墙上,念君痛的一闭眼,直觉脑中昏胀,真真是疼死了! 可就在她闭眼的瞬间,被她撞上的那面石墙通体发出了金光,她更不可能看到此时在她眉心处也泛起了红色的光。 等她缓过来再次睁眼时,那金光早已消失,但她眉心处的红光却依然忽隐忽现。 ————无极殿———— 此时殿内共有四人,端坐在上方的分别是天帝和天后,而底下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修泽,一个是元灵星君。 元灵星君这会儿刚好禀报完天玄神尊已顺利下界的事,就听天帝道:“好,你先回去吧!记得要时刻注意着容年的神劫牌。” 神劫牌是与下凡历劫的神仙相连的,一旦断裂就表示没有渡劫成功,就无法从元灵神渊回来,天宫中如有地位高的神仙渡劫时,神劫牌都需由元灵星君亲自看顾,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待元灵星君走后,修泽才开口道:“这魔尊雷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频繁送来求娶贴,他应当没见过念君才是。” 这时天后立即续道:“不管如何,我们小君绝不能嫁去魔族,想都不要想。” 天帝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便就见一个神使急匆匆地踏入殿内来报:“禀告天帝天后,天宿神君和浣风星使有急事求见。”天帝闻言忙说:“快请。” 二人进殿后,时卿都未行礼便就急着上前对天帝道:“梵天神境出事了。” 天帝听后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了句,“什么?”修泽和天后闻言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心头生起担忧。 浣风星使见状也忙上前答道:“小仙负责看护梵天神境封印,方才却突然发现梵天洞内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定是有人触碰了封印。” 在场的几人里只有浣风星使不知梵天洞内究竟封着什么,其他人这时候皆是心中大乱。 天帝沉住气,道:“修泽,时卿,你二人速速前往梵天洞察看,这是锁印环,把它罩在洞顶上方,可以加固封印。”说着向修泽飞出了一个金环。 修泽和时卿出了无极殿后就飞往了梵天神境,途中时卿还颇担忧地说道:“明明数万年都不曾有事,这容年刚下凡历劫,梵天洞便出了事,未免太巧了些。” 修泽没有答话,只加快了飞行,心下却更加不安起来。 那厢梵天洞内的念君从地上爬起后,晃了晃头痛欲裂的脑袋,便要伸手去捡掉落在地的火焰石,心里想着还好火焰石是弄下来了,否则就白受罪了。 可还没等到她捡起,脚下地面却似在震颤,虽然幅度很小,但念君感应到了。 还未及细想,洞内忽地大亮,四周墙壁上的细小颗粒都集中散出了光束,直直照在离她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之上,那处隐隐显现出了一个图案。 待念君走近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脚底险些站不稳,那图案上是只长有十个脖子,九个头的怪鸟形状。但念君又怎会不知它,此鸟名为九头鸟,乃上古妖鸟,可以吸食人的魂气,极其邪恶。念君没想到它竟被封印在了梵天洞。 九头鸟本是魔族老祖宗莫千邪的坐骑,但数万年前莫千邪不仅为祸人间,引起魔族暴乱,还发动天魔交战,有了九头鸟的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竟妄图占领六界。 当时天魔两族不得不结成盟友一同对抗莫千邪,还是伏苏趁其不备用神剑天玄斩伤了九头鸟后,天族太子,二皇子和魔尊三人合力才堪堪将莫千邪制住。 最后他被投放到魔界的幽冥血海之中永世封印了起来,而九头鸟则由伏苏封印在了梵天洞内。 念君见封印还算完好,而此时的地面也不再震颤,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还道自己今日要闯下大祸了。 就在她想再一次去捡火焰石时,脚下地面突然猛烈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冲出来,整个山洞也都随之开始晃动,使人根本站不住,逼的她只得向身后墙壁退去。 此时洞外的青柠也是心急如焚,四周林子虫鸟四散,一阵阵鸣叫声回荡在山谷中,让人心惊,她挡在洞口前不停抵御莫名出现的各种妖兽,阻止它们进去洞内。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五) 方才只见洞内霎时光亮刺眼,但看不清里面情形,青柠担心念君,又不敢大喊,便想着进去找她,可就在那时周围却突然冒出了许多妖兽,而今又开始地动山摇,青柠知道里面一定是出事了。 她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妖兽,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不防就被一只个头很大的妖兽拱飞了出去,眼看要撞上前方石堆时,青柠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却是突感腰上一紧,她低头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只结实的手臂环上了她的细腰,抬头一看,竟然是修泽殿下! 他边驱赶妖兽边带着她飞离了石堆。 青柠刚才因为害怕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周身温暖,脸颊都开始发起烫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简直要乐开花了! 修泽留时卿在洞口对付妖兽,他则带着青柠飞上了洞顶,悬在半空中扔下了天帝之前给他的锁印环,环一落在顶上,整个山洞猛地又是一个巨颤,之后便渐渐不再晃动,四周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妖兽也都各自散去。 而洞内的念君就在刚刚一个巨颤后,脚底一时没站稳,身体猛地前倾,恰巧此时她离洞底石墙只一步之遥,整个人便就扑在了石墙上,且又是额头先磕到的墙,痛的她直咬唇,想着今日这脑袋真是饱受摧残啊! 念君揉着额头向后退了一步,眉心处的红色光点又开始若隐若现。 忽然她发现正面对着的石墙里慢慢发出了金光,且越来越刺眼,就在她忍不住闭眼时,耳边听到了一阵响动,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当场怔在了原地。 面前的石墙此时竟变成了一道石门,而且石门还正在渐渐向两边打开,景象也随之现了出来。 里面好似万丈深渊,黑的不见底,念君都没等细看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进去,甚至都未来得及尖叫一声。 再说梵天洞外,修泽刚把青柠放下,就见她着急地指着洞口道:“快,快进去,念君还在里面呢!” 时卿闻言一愣,随后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只见修泽和青柠都已跑进洞中,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修泽方才只看到了青柠一个人,便就以为是青柠不小心触碰了这里的封印,却没想到她是和念君一起来的。 待三人快跑进洞底时就恰好看到了念君被吸进去的一幕,修泽想抓住她却没来得及,随即石门便紧紧地合上,再次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那光刺的三人都不禁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面前就只剩下了一面石墙,石门竟然消失了! 修泽和时卿都急忙上前察看周围有无能打开这石门的机关,青柠则是不停地敲着石墙,带着哭音喊着念君的名字。 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时卿不由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呢?”他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后处传来。 “没用的,不必白费力气了。” 三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着白色衣袍,华发苍颜的老者。 修泽和时卿见到来人后虽是一瞬震惊,但很快就都收敛了神情行礼道:“鸿钧老祖。” 而旁边的青柠听到这四个字时先是呆愣,随后便是瞳孔霎那间放大,忙也急着拱手行礼。 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位老神仙就是紫霄宫的鸿钧老祖,他身份在天界尤为尊贵,又极少出宫,很多神仙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就连他的徒弟元灵星君都很少见到他。 “今日我本是要去天宫看我的徒儿,飞行间却感到这里有所异动,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修泽闻言忙作揖问道:“老祖可有办法救念君?”青柠也仿佛找到救星般地说:“对啊老祖,求您救救念君吧!” 鸿钧老祖看了看洞底那面石墙,随即摇了摇头开口:“我也没有法子,她掉下去的地方叫黑冥神渊,数十万年石门才开一次。” 青柠听到鸿钧老祖这么说,瞬间惊道:“什么?数十万年才开一次门,难不成念君要等到那时候才能出来吗?”说完心下更加慌乱起来。 修泽闻言也不由得狠狠皱起眉头,面露担忧。 鸿钧老祖这时又道:“凡是被吸进去的人便会坠入轮回劫中超脱轮转,待尝尽八苦七难,出离生死后,方可入于涅槃。” 时卿有些不解地问:“老祖,这黑冥神渊与天宫的元灵神渊可有什么关联?” “诸仙从元灵神渊下界渡劫,那本就是命数里该有的神劫,而黑冥神渊是从上古时期便被封印在这里的,从不曾有人进去过,我也不知小丫头是如何解开这石墙封印的?” 听了鸿钧老祖的话后修泽似有些明白了,就向他问道:“也就是说,念君只要在里面经历了生世轮回后便就可以重新回来。” 鸿钧老祖点了点头道:“没错,若她渡过去了轮回劫,石门自然就会再次打开,而等她再出来时,仙骨根基会更加牢固,神力也会随之增强,以后也不必再历神劫了,这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修泽听后渐渐放下心来,鸿钧老祖说的不无道理,他也相信念君一定可以出来的。 而青柠听后心里却很乱,心想着万一念君要是没渡过去呢?那岂不是便一直不能出来,思及此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只盼着念君能早日平安回来。 ————辰光殿———— 此时殿内坐在玉几两旁的青柠和月莹皆是一副哭丧脸,月莹还忍不住落了泪道:“小殿下,你说我们公主不会回不来的吧!” 青柠从回来后就一直看着玉几上的火焰石和法器出神,刚刚她在无极殿禀明了事情经过后便向天帝天后请罪,天后虽然很担心难过,但却并没怪她,反倒是还安慰她不要多想,说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可她心里终归还是忍不住内疚的,若是当时没听念君的话,和她一起进去就好了! 这会儿听了月莹的话后她就忍不住立刻回着说:“不会的,她一定可以回到我们身边的,我们要相信念君。” 十日后,天后寿宴如期举行。 四海八荒内各路举足轻重的神仙都纷纷来到天宫贺诞,宫内上下都欢聚一堂。 寿席之上天帝天后笑意盈盈,底下仙娥载歌载舞,坐着的众仙来往间推杯换盏,一片喜气洋洋。可这欢声笑语的席中唯独少了三人,且都还是天界地位尊崇的上仙。 容年下凡历神劫,念君跌入黑冥神渊,而青柠则是随寒之雪一起去了西荒。 天后寿诞容年没现身,众仙倒不会在意,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可身为天族公主的念君不在,自然就会引起多方注意,所以待最后一曲舞停,无极殿内安静下来后,天后为了不让众人胡乱揣测,便对席间坐着的青柠的大哥道: “盛宣元君,听闻南海水族公主有意与你结亲,你是怎么想的啊?” 今日天后寿宴,青柠的五个哥哥代表西王宫自然是全来了,可在寿席上却一直未见小妹和念君公主出现,心中虽暗自疑惑但面上都不曾显现出来。 盛宣此时听到天后这么问,立刻起身行礼回道:“回天后,盛宣已禀明祖母暂时还不想娶亲。” “你身为西王宫长孙,如今也该是娶亲了,若日后有了可心之人,就让你祖母与我说便是,到时天帝自会给你们赐婚。” 盛宣闻言连忙谢道:“多谢天后挂怀,盛宣记下了。” 天后颔首,又看着时机成熟,故开口接着道:“对了,今日你回去后告诉你祖母,前些天青柠陪着念君去槐江山了,她们啊,说要帮我再建个花圃,恐怕要在那里待上许久,你们也莫要担心,等她回来我就让她回西王宫去。” 天后一直很喜爱奇花异草,所以天帝便在槐江山上建了一个巨大的花圃用来种那些仙花仙草,这样一来天后也可以随时去看。而且那里还由山神英招守护,未有天后神牌者是不得入槐江山的。 众仙听后解了疑惑,皆是心下羡慕,这西王宫的地位果然无人能及,子孙后代都颇受天帝天后看重。 青柠的五个哥哥听了也都安下心来,盛宣拱手道:“天后放心,盛宣回宫后定会告知祖母此事。” 很快无极殿内又响起了新一轮的乐舞声,席间也更加热闹起来。 最后,天后寿宴就在这一派祥和喜气之中结束了。 晚间的红鸾殿内烛光微暗,红鸾星君故里由于在寿宴上被灌了许多酒,现今正躺在里屋屏风后的睡榻上安眠醒酒。 夜风凉爽怡人,吹进屋内,围在星石盘上的一圈安魂铃因风力带出了细微的响声,惊扰了睡梦中的故里。 他半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看向了前方正对着他睡塌的红鸾星石盘,朦胧间他好似看到有两块星石在闪,且同时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此时的故里还不算很清醒,酒劲也没完全过去,看见东西也是恍恍惚惚的,他没在意,更没起身去瞧,竟然稀里糊涂地又睡了过去。 而那星石盘上一直在闪的正是容年和念君的红鸾星石。 红鸾星动,姻缘将至。 红鸾心动,长相厮守。 第一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惊鸿那一瞥,已是春水蜿蜒,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那场心动虽来得不疾不徐,却足以让我再无法忘怀。 见君一眼,倾卿一心。 许愿树上,一纸红笺, 想陪着你,一年又一年。 不管岁月如何辗转变迁,总有些念,会在夜深寂静之际怦然撞开心弦。 是缘是劫,早无需纠结,今生今世愿为你赴这红尘之约。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凡间———— 大历王朝九十八年 小小的乌绫县的集市上此时颇为热闹。 街道两旁茶坊酒肆林立,还有许多小摊贩在叫卖,虽正值晌午,但因为还在槐月里,日头没那么足,所以街上的行人也就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驻足摊边买东西的,街里街外皆是一片人声鼎沸。 而在这喧闹的集市路中央正走着一位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她青丝绾成的发髻上只简单簪着一支翠青色的珠花簪子,上面的流苏也在她走路间随之摇曳摆动。 明明衣服和发饰都是再朴素不过的了,可那张小脸儿却是很俏丽夺目,眼角眉梢都似藏着笑意般,路过的人看到她也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这时一个穿着还算华丽的公子哥见了她,眼前一亮,刚要上前询问其芳名,就见少女突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略带嗔怒地望向后面,喊了句:“师父,您倒是快着些走啊!” 公子哥顺着少女的话往后看去,只见后方不远处正步伐悠悠走着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道士,准确点儿说,还是个老道士! 他发间的木簪极是松散地束起,背后背着一把赤红色剑鞘的法剑,手中竟然还拿着一个酒葫芦,而那浅黄色的葫芦看上去早就有些年头了。 老道士边走边拿着酒葫芦喝酒,浑身都透着闲适懒散之感,好不自在逍遥! 公子哥看他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又是个道士,莫名就觉得他不太好惹,哪儿还想着上前去问少女芳名,连忙跟着随从转身离开了。 大历王朝数代圣人都极是喜爱道家仙术玄修,在王都大力推崇道教,当今圣人自然也不例外,且更甚,他不仅在各地修建了众多道观,还要时不时请各地有名的道长、观主入王殿去讲道法经文,可谓是痴迷至极! 最近这百年来各地总是有妖邪作祟,有时弄得人心惶惶,民生不安,这时侯道士们就派上了用场,吃着皇家奉养的饭,也要办些实事才成。 由圣人点名建的道观,他们大都会不收取任何银两就为达官贵人及百姓们降妖解难,而一些自发建造的道观还有除妖师们便会收取银子办事,但不管怎样王都的子民对道士和除妖师都是极敬重的。 老道士慢悠悠地闲步近少女的身旁,放低手中酒葫芦,带着满身满口的酒气道:“我说,呃……君丫头啊!你急什么?我们今日,呃……又到不了上清观。”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后老道士又接连打了好几个酒嗝。 少女见老道士这样就气得不行,她未言一句,直接抢了他手中酒葫芦就往前疾步走去,老道士见自己的宝贝酒葫芦被拿走,赶忙也追了上去。 这少女便是不慎掉进黑冥神渊坠入轮回劫的天族公主——念君! 而老道士则是念君今世的师父,名为若浔。 “君丫头,你快把我的宝葫芦还我!” “丫头,我说你慢点走啊!为师都要年过半百了,追不上你的,哎……”若浔老道说完发现他的小徒弟走的更快了,无奈之下只得加快脚步继续追。 念君此刻虽是在前面疾走,但嘴角却是扬起的,她并没有真的生师父的气,拿了酒葫芦就是想治治他,让他想不走快都不行! 念君打五岁起跟着师父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间她和师父一直都在桂山生活,师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也了解师父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虽然平时看着他好像不太靠谱,随性慵懒的紧,但念君知晓他师父的能力,这些年来跟着他可是学了不少降妖镇灾的本事,她师父捉起妖来从不含糊,道术厉害着呢! 而且在念君的心里她师父是个极好的人。 他不是什么妖都捉,只降一些作恶多端的妖,而那些从不伤人的妖他即便是看见了也不会动他们,不像有些道士和捉妖师,不管青红皂白见妖就要杀死,甚至抓住他们后,还要玩弄折磨至死,简直没有人性! 她师父还常说,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有七情六欲,有好坏之分,那妖自然也是如此,人性与妖性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所以做人做妖都无妨,只要能守好世间法则,做到不为非作歹,违背天理伦常,那便是好的。 念君边走边想,想着想着就停下了脚步,而这会儿若浔老道也追了上来,念君随即把酒葫芦向他一递,开口道:“那,还您。” 若浔老道接过酒葫芦,看了看念君此时的神情后,才笑眯眯地讨好着问:“君丫头,不生气啦?” 念君看她师父那讨巧的样儿就好笑,不由回道:“我生什么气啊!抢你的酒葫芦无非就是想让你走快些。” 若浔老道听后立刻就用酒葫芦的前端轻轻敲了一下念君的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个鬼丫头,就知道算计为师,为师年纪大了,走路太快对身体不好,要慢慢地走才行。” “师父说这些话我都替您臊得慌!总说自己要年过半百了,那怎么也不曾见您少喝些烈酒?这样便是对身体好了?” 念君是极不喜欢师父喝酒的,她觉得烈酒很伤身,多喝无益,所以有一次便趁着师父下山,偷偷地把酒葫芦里的烈酒换成了她自己酿的桂花酒。 可谁知他师父竟一口都没喝,回来后还对她说什么桂花酒都是女儿家喝的,他可喝不惯,只有浓醇的烈酒才是他的心头好!搞得念君很是无奈,自此也就不再管他了。 若浔老道听念君这么说便也一时堵得没了话。 他是个酒痴,酒葫芦里的酒常年不断,正所谓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可他这小徒弟是体会不到喽! 他和念君连着赶了许久的路才到乌绫县,昨日都不曾好好吃饭,此时见旁边正好有家酒楼,便开口道:“好了君丫头,今日不用赶路,咱俩就上酒楼好好吃一顿去。”说着便要抬步朝酒楼迈去。 念君见状急忙拉住若浔老道的衣袖说:“师父,咱们别去酒楼了,银两所剩不多,今晚还要住客栈呢!” 从桂山到乌绫县路途遥远,他们足足走了十日,这还是念君催着师父赶路的结果,若不然怕是还要再走上几日才能到乌绫县,一路上住店吃饭师父都挑好的来,盘缠带的本就不多,这一来二去的已是花去大半。 “怎么?还怕为师养不起你不成?丫头不用担心,为师这里还有些银子,走吧!给你点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说罢若浔老道便领着小徒弟进了酒楼。 这家酒楼名叫天韵楼,里面宽敞明亮,今日食客也很多,楼下的饭桌几乎都坐满了,生意看起来颇为红火。 念君和师父进来后就见一个小二笑脸迎了上来,道:“哎呦~二位客官里面请。”“道长是想上二楼雅间还是在楼下吃?” 念君不想再让师父多花银子就对小二说:“我们在楼下吃,就靠窗那桌就行。” 若浔老道本想带着小徒弟去楼上雅间的,这楼下人又多又杂,怪吵的!但见念君已做了决定就也打消了念头,对小二道:“听我徒弟的,就那桌吧!” “好嘞~二位请~” 待他们二人坐下便又听小二问道:“道长和您的小徒弟今日想吃些什么?我们天韵楼在这乌绫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招牌菜都是一绝!” “有没有红烧狮子头?我小徒弟爱吃。” “当然有啊!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天韵楼的蟹黄狮子头那可是很有名的,都是用新鲜蟹黄做的,你小徒弟肯定会喜欢的。” 若浔老道闻言立刻就接着道:“好,就来一个蟹黄狮子头,还有什么招牌菜?” “还有松鼠鳜鱼,野笋炒肉,清炒栀子花,我们楼的碧螺虾仁也是极好吃的!” “这些都上吧!再烫壶好酒来。” “得嘞~道长您好生等着,我这就去。”小二说完忙就跑去后堂报菜了。 念君没想到这些菜师父竟然全要了,这得多少银子啊!不禁小声问道:“师父,您怎么要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啊!” “管它的?吃的开心就成。” “我说丫头这么爱唠叨,这以后若是嫁了人,人家怕是要埋怨为师喽!” 念君听师父这么说心里腹诽不已,不由训道:“师父要那么多菜,又吃不完,简直是糟蹋食物,有时我真觉得您就不像个道士,人家道士都吃素食,也从不饮酒,可师父您呢倒是一样也不差。” 若浔老道听了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还笑着道:“那有什么?在我这可不讲究那些,人生一世活得自在要紧,若不是以前没得选择,我才不当这什么破道士呢!” 念君觉得他师父真真称得上是个奇道士,这言论要是让道观里的人听了去,怕是要一片哗然吧!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一) 不久小二就把菜都上齐了,这几道招牌菜确实不虚,都很好吃,尤其是那道蟹黄狮子头,深得念君的欢心。 念君小口细嚼慢咽着,选的桌靠近窗边,她时不时还能望见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传来对面桌上两人的交谈声,因为隔得不远,所以内容也都听的很清楚,只听那二人道: “哎,你听说前几天上河县那事儿了吗?” “什么事儿啊?” “这你都不知道,据说当时上河县的知县胆子都差点吓破了。” “因为什么呀!你快讲讲。” “这是我大哥跟我说的,他头两日去上河县送布匹,刚到地方就感觉不对,往常热闹的街市,那天特别冷清,到了布庄一问才知道,他们那的山神庙死了人,还不止一处,是三处山神庙,共十五条人命呢!而且死相都极惨,一看就知是妖邪所为,知县当即就找了上河县道观的道士去捉妖,那几个道士当晚便埋伏在了山神庙里,准备一举拿下妖孽,可谁知妖没捉着,又折了五个道士进去,有受伤逃出来的道士说,那妖孽是只修行了上百年的母蜘蛛精,还把她生的一窝小蜘蛛精分别养在了三个山神庙里,鬼得很,还说那母蜘蛛精虽尚未化成人形,但体型庞大,每一条蜘蛛腿又都有剧毒,非常不好对付。” 那讲述之人恐是一气儿说了太多有些口渴,还自顾自地倒了碗茶水喝,对面坐着的人见他一时没了下文,忙追问道: “哎,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你等等,我喝完这口茶的,” “后来那知县和道观的观主都麻爪了,吓得是六神无主,生怕被圣人知晓此事治他们的罪,最后还是重金请了楚家堡的二当家才解决的,那二当家楚霄是真厉害啊!听说一人就制服了母蜘蛛,当场就连同一窝小蜘蛛精一起用火烧死了,手段相当狠辣。” “天啊,你说上河县离咱这么近,这事我竟不知道!” “你不知晓也正常,说是上河县知县封锁了消息,他怕圣人知道后怪罪下来。” “唉~现今这世道妖物横行,防不胜防,不过还真别说,这几年楚家堡的名声是越发大了,好多人都请不起他们,那大当家楚牧一走,他这两个弟弟倒成了楚家堡的主心骨了,我可听说楚老堡主现在很是看重二当家楚霄,没准儿啊,他就是下一任堡主呢!” “可不,这些年楚家堡的名声都快盖过上清观了。” “那倒不能,上清观的地位在王都谁人能撼动?那可是圣人最看重的皇家道观,观主清诚子那代表的就是众道士之首,唉!早知道我也去当个道士好了,多威风啊!” “就你!可别逗了,我看你啊能当个守门儿的。”话了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后便又接着用饭了。 念君这时候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想她都能听到那二人的对话,那师父自然也能,便徐徐抬头看向他。发现她师父正夹了一块笋放入口中,随后又饮了一盅酒,边吧唧着嘴边道好酒好酒,看那样子吃的很是享受,似乎不曾听见他们的交谈。 “怎么了丫头,吃饱了?” 念君本还在凝思中,突然听师父问她,便回道:“啊,没怎么,我吃饱了师父,您多吃些。” 若浔老道闻言没再说什么,复又低头开吃起来,但念君没注意到的是当那二人提到楚家堡大当家时,她师父喝酒的手明显一顿,还微抬头看了眼她,深邃的眼眸里流动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念君吃饱后就放下了碗筷,静静地坐着看师父吃。 师父吃饭很挑,像什么胡萝卜、扁豆之类的,他就从来不吃,明明是个道士,却是个无肉不欢的主。 但看师父吃饭一向是个很享受的事情,只要是他喜欢吃的,再简单的饭菜也会吃的津津有味,所以每次和他一起吃饭就会变得很有食欲,不由得多吃上几口。 平时也都是她在做饭,因为师父厨艺不好,做的东西有时能吃有时连吃都吃不了,有一次只是让师父看了一会儿火灶就把煮饭的锅给炸飞了,弄的厨房到处都是米饭,满目狼藉,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幸免,最后还苦哈哈地说他就是睡着了片刻而已,不曾料到会成这样。 她当时都要气死了,可看到她师父那狼狈的样子后又忍不住想笑。 好在她自己爱琢磨,所以这些年来厨艺是越发精湛了,师父经常会说他这小徒弟啊给千金都不换,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小徒弟去。 念君看着看着就把目光落在了若浔老道的木簪上。 这黄杨木做的簪子并不贵重,还很朴素,但念君曾仔细观察过它,发现簪身上细看之下是精美的花纹,能看得出来雕刻者的用心。 她师父也极其珍爱这支木簪,每晚都会用帕子细细擦拭,十年如一日地戴着它。 虽然她从没问过师父这木簪的来历,但她觉得木簪一定是对师父很重要的人送他的,否则他不会如此珍视。 念君心里知晓师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从来不会问,或许有些事情就连对她也是不好说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念君心里一直有一个疑团,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开口问过。 有一年上元节,那天师父提早留了银子给她,让她自己下山去玩,叮嘱她要小心,多吃些爱吃的,还说他有事要出去一整日就不陪她了。 最开始念君是不在意的,以为她师父是真的有事情要去解决,所以她乖乖点头,之后便下山去玩了,可等傍晚回来想把买的烧鸡点心与师父共享时,却发现她师父还没回来。 她一直等到深夜才看见师父的身影,师父一进小院儿连屋都没进便就独自坐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喝起了酒,她透过窗户,借着皎洁月光,看清了她师父当时的神情。 那一瞬她怔住了,平日里一向洒脱随性,满面笑容的师父此刻却嘴角紧抿,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深浓地哀思,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她一时竟觉得有些不认识师父了。 上元节本该是个热闹开心的节日,但她师父那晚却静静地在院中喝着酒,枯坐了一整夜,而之后每一年的上元节皆是如此。 念君很怕看到她师父孤独悲伤的样子,那会让她认为她师父随性的性格和外表都只是他的一种保护壳,她不想师父变成那样,她想师父一直快乐安康,做个逍遥自在的道士! 若浔老道见小徒弟盯着自己好一会儿也不曾动,好似神游天外般,不禁蹙眉道:“君丫头,你想什么呢?愣神这么久。” 念君本还沉浸在回忆里,听师父这一问立马便回了神,“没什么啊!就是看师父长得太好看了,一时看呆了而已。” “小丫头,你都多大了还取笑为师,你真当为师傻吗?不过还算你有眼力,为师年轻时那是相当俊美不凡,我师弟清诚子都比不上的。” 念君闻言笑着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最俊的道士。” 师徒二人吃过饭后便出了天韵楼,很快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休息,等着明日一早再前往上清观。 晚间,念君侧躺在客栈的床上,想着明日便能到达上清观,思绪不由一下飘远。 半月前师父突然跟她说,他师弟清诚子,也就是现今上清观的知观,着人送了信给他,让他带着徒弟一起去上清观长住,师父还说这一年里他师弟都给他写了三四封信了,硬要他过去,他这当师兄的也没法再拒绝了。 念君听完心里不住偷笑,她猜人家清诚子没准儿是觉得师父过的不算太好,就想着帮帮师兄呢! 她和师父这么多年一直在桂山生活,有着两间茅草屋和一个小院儿,虽是简朴了些,但日子也没说过得那么清苦,师父待她极好,所以念君一直活得很开心。 但师父既然已决定了去上清观,那她也没什么意见,正好能看看这上清观是什么样的,还可以见到名扬四海的清诚子道长。 师父和清诚子都师承莽荒真人,莽荒真人在大历是极有威望的道长,经常会被历朝圣人请进宫去讲道法,身体渐渐不好之后就隐居在了莽荒谷,他这一生也只收过两个关门弟子,便是师父和清诚子。 莽荒真人去世前就想要他们担任皇家道观的知观,弘扬道家玄修,可师父却毅然选择了云游四海,而清诚子则听从了莽荒真人的遗愿,成了上清观的观主。 现在世人只知清诚子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是圣人最看重的道长,可却无人知晓师父的名号。 清诚子自是有能力的,在他的治理下上清观也是越来越好,这些年来确实为大历子民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 念君思及此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同为莽荒真人的心爱徒弟,可如今一个是皇家道观的知观,另一个却成了无人问津的山野道士,师父明明是有资格有能力的,偏偏要那么随性,若当初也听从了莽荒真人的话怕是早就和他师弟一样名声大噪了。 她越想越觉得师父真是与众不同,或许功名利禄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顿酒肉饭菜来的重要呢! 不过,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师父。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2 念君看着看着就把目光落在了若浔老道的木簪上。 这黄杨木做的簪子并不贵重,还很朴素,但念君曾仔细观察过它,发现簪身上细看之下是精美的花纹,能看得出来雕刻者的用心。 她师父也极其珍爱这支木簪,每晚都会用帕子细细擦拭,十年如一日地戴着它。 虽然她从没问过师父这木簪的来历,但她觉得木簪一定是对师父很重要的人送他的,否则他不会如此珍视。 念君心里知晓师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从来不会问,或许有些事情就连对她也是不好说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念君心里一直有一个疑团,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开口问过。 有一年上元节,那天师父提早留了银子给她,让她自己下山去玩,叮嘱她要小心,多吃些爱吃的,还说他有事要出去一整日就不陪她了。 最开始念君是不在意的,以为她师父是真的有事情要去解决,所以她乖乖点头,之后便下山去玩了,可等傍晚回来想把买的烧鸡点心与师父共享时,却发现她师父还没回来。 她一直等到深夜才看见师父的身影,师父一进小院儿连屋都没进便就独自坐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喝起了酒,她透过窗户,借着皎洁月光,看清了她师父当时的神情。 那一瞬她怔住了,平日里一向洒脱随性,满面笑容的师父此刻却嘴角紧抿,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深浓地哀思,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她一时竟觉得有些不认识师父了。 上元节本该是个热闹开心的节日,但她师父那晚却静静地在院中喝着酒,枯坐了一整夜,而之后每一年的上元节皆是如此。 念君很怕看到她师父孤独悲伤的样子,那会让她认为她师父随性的性格和外表都只是他的一种保护壳,她不想师父变成那样,她想师父一直快乐安康,做个逍遥自在的道士! 若浔老道见小徒弟盯着自己好一会儿也不曾动,好似神游天外般,不禁蹙眉道:“君丫头,你想什么呢?愣神这么久。” 念君本还沉浸在回忆里,听师父这一问立马便回了神,“没什么啊!就是看师父长得太好看了,一时看呆了而已。” “小丫头,你都多大了还取笑为师,你真当为师傻吗?不过还算你有眼力,为师年轻时那是相当俊美不凡,我师弟清诚子都比不上的。” 念君闻言笑着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最俊的道士。” 师徒二人吃过饭后便出了天韵楼,很快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休息,等着明日一早再前往上清观。 晚间,念君侧躺在客栈的床上,想着明日便能到达上清观,思绪不由一下飘远。 半月前师父突然跟她说,他师弟清诚子,也就是现今上清观的知观,着人送了信给他,让他带着徒弟一起去上清观长住,师父还说这一年里他师弟都给他写了三四封信了,硬要他过去,他这当师兄的也没法再拒绝了。 念君听完心里不住偷笑,她猜人家清诚子没准儿是觉得师父过的不算太好,就想着帮帮师兄呢! 她和师父这么多年一直在桂山生活,有着两间茅草屋和一个小院儿,虽是简朴了些,但日子也没说过得那么清苦,师父待她极好,所以念君一直活得很开心。 但师父既然已决定了去上清观,那她也没什么意见,正好能看看这上清观是什么样的,还可以见到名扬四海的清诚子道长。 师父和清诚子都师承莽荒真人,莽荒真人在大历是极有威望的道长,经常会被历朝圣人请进宫去讲道法,身体渐渐不好之后就隐居在了莽荒谷,他这一生也只收过两个关门弟子,便是师父和清诚子。 莽荒真人去世前就想要他们担任皇家道观的知观,弘扬道家玄修,可师父却毅然选择了云游四海,而清诚子则听从了莽荒真人的遗愿,成了上清观的观主。 现在世人只知清诚子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是圣人最看重的道长,可却无人知晓师父的名号。 清诚子自是有能力的,在他的治理下上清观也是越来越好,这些年来确实为大历子民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 念君思及此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同为莽荒真人的心爱徒弟,可如今一个是皇家道观的知观,另一个却成了无人问津的山野道士,师父明明是有资格有能力的,偏偏要那么随性,若当初也听从了莽荒真人的话怕是早就和他师弟一样名声大噪了。 她越想越觉得师父真是与众不同,或许功名利禄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顿酒肉饭菜来的重要呢! 不过,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师父。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二) 第二日一大早,若浔老道便领着念君出了乌绫县,继续前往上清观。 大历王朝的王都起名为圣都城,而离这圣都城最近的地方有两个,就是乾丰县和乌绫县,它们一东一西,都是进圣都城的必经之地,所以即便小县不大,却足够富庶,路上行人也总是不断。 像鼎鼎有名的楚家堡便地处乾丰县,而皇家道观上清观则是位于乌绫县与圣都城交界处的一座名为祥云峰的山林中。 若浔老道和念君的脚程很快,没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上清观所处的山脚下,远眺祥云峰高耸且草木葱茏,薄雾萦绕的山峰上隐约可见一个道观的轮廓,如梦似幻,给人以朦胧之感。 他们顺着蜿蜒的小路向上走,早辰露水大,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青草香味,念君忍不住多嗅了几下,只觉神清气爽。 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林梢上,整个山间万籁俱寂,只余下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声音。 念君此时深觉祥云峰可真是个好地方,道教讲道法自然,也崇拜神仙,对修道的环境极为考究,认为景色秀美,山林幽深的地方才是修道成仙之处,道观能建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若浔老道见念君不住地往四处张望,一猜便知她在想什么,就道:“君丫头,是不是觉得这里很好啊!” 念君一听师父问她便回着说:“嗯,祥云峰的确很好,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建道观的了。” “那丫头可喜欢这里?” “师父怎么这么问?师父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啊!” 若浔老道听小徒弟这么说便笑了起来,“你啊!就会哄为师开心。” 念君看着师父笑的开怀,自己也不禁笑弯了眉眼。 若浔老道和念君没一会儿便登上了山顶,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上清观。 眼前的道观跟念君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因为是皇家道观,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气魄恢弘的殿宇,可其实看起来上清观并没有那么大,反倒刚刚好,周围松柏森森,盖得也很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坐落在这山峰之上显得格外幽静。 在念君还盯着看门前匾额上三个大字时,若浔老道已率先敲响了上清观的观门,没敲两下就听闻有脚步声,很快观门被应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小道士,看样子与念君一般年岁,只听他开口道:“二位香客,本观今日谢客闭观,烦请两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师父今日未着道袍,平日里也总是一身靛蓝色衣衫,除非出远门或是要去捉妖时才着道袍,否则他是不会穿的,所以这小道士自然认不出他师父是个修道之人。 此时若浔老道并不想听这个半大小道士言语,今晨起得早都没来得及吃上早饭,这会儿正饿着呢! 他当下就要抬腿进去,小道士一见连忙伸手挡住了他,急着说:“这位香客请留步,本观今日是不会接待任何人的,您还是……” 若浔老道都没等他说完就狠敲了小道士脑门一记,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上清观就是这么待客的,快给我让开,我还等着吃早饭呢!好他个清诚子,信里非说要我来,结果就是这么吩咐手下人的。” 小道士这时已经被若浔老道这一记打懵了,就傻傻地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念君见状赶忙拉住了师父,微笑着对小道士道:“不好意思啊,劳烦你进去跟你们观主禀告一下,就说若浔老道带着他徒弟来了,他听了自会出来见我们。” 小道士见念君生得眉清目秀,模样又标致,说话还有礼有节,一时肉嘟嘟的脸颊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不由回道:“那好,还请两位在观外稍等片刻,容我去和师父说一下。” 他看念君颔首便回身往观里走去,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若浔老道的喊声,“告诉清诚子,他师兄可没什么耐心,让他快着点出来。” 小道士边走边心里纳闷,喃喃自语道:“师父何时多了个师兄啊!” 此刻上清观的主殿三清殿内,众道士都在认真地做早课,离得老远就能听见洪亮的诵经声。 待小道士走近殿前才发现他师父并不在里面,刚想着要去别处找,耳边就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干什么呢?正灵。” 小道士猛地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师父便拱手道:“师父,观外刚来了两个人,说是您师兄和他徒弟。” 清诚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就立刻迈步往观门走去,小道士也紧随其后。 彼时若浔老道和念君已在观外等了一会儿了,念君本还在低头看石阶,可耳边忽闻有脚步声渐近,抬起头来便瞧见正有人朝这边走来。 来人一袭青衣道袍,头戴道簪,手执拂尘,鬓角看着已略显霜白,眉宇间却隐约有一种冷森的凛然气势,念君知晓此人便就是那名振四方的清诚子道长了。 “哟~师弟可算出来了,让师兄好等啊!” 若浔老道那语气明显带着不满,清诚子又何尝听不出来,抿嘴笑了一下道:“师兄莫怪,你信中未写何时会来?我就没和观里人提前说,还以为你们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到上清观。” “这还差不多,不过要没有君丫头催着,确实还要几日才能到。” 清诚子听完就把目光移到了念君身上,上下打量过一番道:“你叫念君是吧!这些年有你在师兄身边也让我安心不少,辛苦你了。” 念君闻言忙接道:“对,我叫念君,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您,师父他很好,我一点都不辛苦的。” 若浔老道最是听不惯他师弟说话,时常会使他混淆他俩的关系,他师父在世时也总说,若不是先捡到的是他,才不会让他做师兄,就没个当师兄的样子。 可他就是比清诚子大上两岁啊!他就该是师兄才对。 这功夫看他师弟又拿出那当师兄的做派后更觉火大,不禁气道:“看到了没,清诚子,我小徒弟说我好着呢!不要搞得好像你才是我师兄一样。” 旁边站着的正灵小道士这会儿才弄明白,原来他师父真的有一个师兄,那他岂不也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有了这个认知使正灵心下一惊,难道他比师父还厉害吗?怎么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正当他暗自疑惑时便听他师父道:“师兄和念君来得这么早,定还没吃早膳,咱们快些进观吧!正灵,你去让人多备些膳食,我们先去膳堂等着了。” 正灵听后当即拱手回道:“是,师父,我这就去。” 正灵走后,清诚子就带着若浔老道和念君进了上清观。 念君看着前面正走路的清诚子,心里不由百转千回。 她发现清诚子和她师父完全是两个性格的人,二人看起来,总觉得清诚子似乎更像师兄,更显成熟稳重,果然有做知观的样子。 而反观师父就不是了,师父太随性自由,丝毫没有那种做知观的气势,看来师父的选择也是对的,云游四海才更适合他。 “师兄,前面便是众道士做早课的主殿,你可要去看看。” 若浔老道听了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吃早饭要紧,我都要饿死了。” 清诚子见他师兄这么说也就作罢,便继续领着他们师徒二人往膳堂方向去,等三人到了地方,清诚子才说道:“师兄你们先进去,我去趟主殿后再来。” “好,你快些去吧!”若浔老道说完就和念君进了膳堂。 上清观的膳堂很大,宽敞的很,看样子平常众人应该都是在这里吃饭的,若浔老道和念君寻视一圈后就坐在了一个离门口不算太远的方桌上等着。 “嗯~还别说皇家道观就是不一样,这膳堂看着真不错,估计膳食也差不了。” 念君看她师父一脸很满意的样子,但她觉得师父可能想错了,膳堂是很好,可这并不代表就有师父喜欢吃的东西呀!至少在念君看来是绝对不会有酒肉的。 思及此她试探着开口道:“师父,咱们客随主便,人家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好了。” “那是自然,为师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有酒有肉就成,今日便尝尝这皇家道观的膳食如何?” 念君听后甚觉头疼,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师父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即便是皇家道观,人家也得吃素食啊! 师父不遵道规,可别人又怎么都会像他一样呢!唉!真愁人,不知一会儿她师父看到膳食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总该不会把饭菜扣到他师弟头上吧! 过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就见清诚子领着一众道士进入了膳堂,他指着他师兄那桌向众人说道:“这是我师兄若浔道长和他的徒弟念君,以后便要在道观长住了,你们要多加照顾,不得无礼。” 众道士闻言都恭敬地回了是,还不忘齐声朝若浔老道拱手见礼道:“若浔道长好。” 若浔老道见状也忙挥手说:“好好好,大家都找位置坐下吧!”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4 此刻上清观的主殿三清殿内,众道士都在认真地做早课,离得老远就能听见洪亮的诵经声。 待小道士走近殿前才发现他师父并不在里面,刚想着要去别处找,耳边就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干什么呢?正灵。” 小道士猛地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师父便拱手道:“师父,观外刚来了两个人,说是您师兄和他徒弟。” 清诚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就立刻迈步往观门走去,小道士也紧随其后。 彼时若浔老道和念君已在观外等了一会儿了,念君本还在低头看石阶,可耳边忽闻有脚步声渐近,抬起头来便瞧见正有人朝这边走来。 来人一袭青衣道袍,头戴道簪,手执拂尘,鬓角看着已略显霜白,眉宇间却隐约有一种冷森的凛然气势,念君知晓此人便就是那名振四方的清诚子道长了。 “哟~师弟可算出来了,让师兄好等啊!” 若浔老道那语气明显带着不满,清诚子又何尝听不出来,抿嘴笑了一下道:“师兄莫怪,你信中未写何时会来?我就没和观里人提前说,还以为你们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到上清观。” “这还差不多,不过要没有君丫头催着,确实还要几日才能到。” 清诚子听完就把目光移到了念君身上,上下打量过一番道:“你叫念君是吧!这些年有你在师兄身边也让我安心不少,辛苦你了。” 念君闻言忙接道:“对,我叫念君,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您,师父他很好,我一点都不辛苦的。” 若浔老道最是听不惯他师弟说话,时常会使他混淆他俩的关系,他师父在世时也总说,若不是先捡到的是他,才不会让他做师兄,就没个当师兄的样子。 可他就是比清诚子大上两岁啊!他就该是师兄才对。 这功夫看他师弟又拿出那当师兄的做派后更觉火大,不禁气道:“看到了没,清诚子,我小徒弟说我好着呢!不要搞得好像你才是我师兄一样。” 旁边站着的正灵小道士这会儿才弄明白,原来他师父真的有一个师兄,那他岂不也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有了这个认知使正灵心下一惊,难道他比师父还厉害吗?怎么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正当他暗自疑惑时便听他师父道:“师兄和念君来得这么早,定还没吃早膳,咱们快些进观吧!正灵,你去让人多备些膳食,我们先去膳堂等着了。” 正灵听后当即拱手回道:“是,师父,我这就去。” 正灵走后,清诚子就带着若浔老道和念君进了上清观。 念君看着前面正走路的清诚子,心里不由百转千回。 她发现清诚子和她师父完全是两个性格的人,二人看起来,总觉得清诚子似乎更像师兄,更显成熟稳重,果然有做知观的样子。 而反观师父就不是了,师父太随性自由,丝毫没有那种做知观的气势,看来师父的选择也是对的,云游四海才更适合他。 “师兄,前面便是众道士做早课的主殿,你可要去看看。” 若浔老道听了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吃早饭要紧,我都要饿死了。” 清诚子见他师兄这么说也就作罢,便继续领着他们师徒二人往膳堂方向去,等三人到了地方,清诚子才说道:“师兄你们先进去,我去趟主殿后再来。” “好,你快些去吧!”若浔老道说完就和念君进了膳堂。 上清观的膳堂很大,宽敞的很,看样子平常众人应该都是在这里吃饭的,若浔老道和念君寻视一圈后就坐在了一个离门口不算太远的方桌上等着。 “嗯~还别说皇家道观就是不一样,这膳堂看着真不错,估计膳食也差不了。” 念君看她师父一脸很满意的样子,但她觉得师父可能想错了,膳堂是很好,可这并不代表就有师父喜欢吃的东西呀!至少在念君看来是绝对不会有酒肉的。 思及此她试探着开口道:“师父,咱们客随主便,人家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好了。” “那是自然,为师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有酒有肉就成,今日便尝尝这皇家道观的膳食如何?” 念君听后甚觉头疼,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师父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即便是皇家道观,人家也得吃素食啊! 师父不遵道规,可别人又怎么都会像他一样呢!唉!真愁人,不知一会儿她师父看到膳食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总该不会把饭菜扣到他师弟头上吧! 过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就见清诚子领着一众道士进入了膳堂,他指着他师兄那桌向众人说道:“这是我师兄若浔道长和他的徒弟念君,以后便要在道观长住了,你们要多加照顾,不得无礼。” 众道士闻言都恭敬地回了是,还不忘齐声朝若浔老道拱手见礼道:“若浔道长好。” 若浔老道见状也忙挥手说:“好好好,大家都找位置坐下吧!”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三) 众道士其实都很好奇观主的这位师兄,即便是各自找了座位坐下也不住地往那边看,因着道规森严,他们倒是不曾窃窃私语。 在大历男道士虽多,但也不乏一些入道为冠的女道士之流,所以他们见到念君是女子后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会有些奇怪,为什么若浔道长和他徒弟都不着道袍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边方桌旁清诚子正在向他师兄和念君介绍他的弟子,“师兄,这三个是我正字辈的徒弟,正玄,正清,正灵,大弟子正德和我的关门弟子华容子今日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在若浔老道和他们说话时,念君心里却在反复念着华容子这三个字,她觉得华容子这个名字很好听,读着也颇为顺耳,不愧是清诚子道长的关门弟子,取的道号也极是不同,她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此人来。 念君此时还未料到或许当她记住华容子这个名字时,有些事便早已注定。 一世菩提一世牵挂。 纷繁世间,缘起缘落,又有何因果呢? 又过了一刻钟,几个端着膳食的小道士进来开始布菜,待一切完毕,膳堂内忽地一声脆响炸开,众人皆惊。 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若浔老道把筷子砸到了桌上所产生的声响,清诚子轻蹙了下眉头问道:“师兄这是做何?” 谁都没注意到当若浔老道看见满桌的素斋时心里是何等愤懑?何等不可思议? 念君见她师父要发作,赶紧轻拉了下他的衣摆小声道:“师父,你干什么呀!太没礼数了。” 若浔老道没顾念君,直冲着他对面坐着的清诚子质问道:“清诚子,你别告诉我你们平时就吃这些,不是皇家道观吗?” 清诚子本还有些不悦,这么一听瞬间了然,无奈之下开口说道:“看来师兄这么多年还是没变,道规戒律于你倒真成了摆设了。” “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酒肉不离肚,修道才起劲儿嘛!” 此话一出,四下一时静的可怕,众道士皆是面面相觑,心下惊诧不已,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听见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呢! 若浔道长和他们知观真的是师兄弟吗?这也太不一样了。 念君当下只觉脑袋生疼,他师父总是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她是已经习惯了,可别人怕是要吓死了。 这时听见清诚子道:“师兄刚才不也说咱们这是皇家道观吗?那既然来了,还是要守些道规的好,不然我如何再治理上清观。” 念君听了忙补充着说:“是啊师父,咱们还是要守道规戒律的,你看这素食做的多好啊!您快尝尝。”说完还不忘往若浔老道的碗里夹了一个素菜丸子。 清诚子望了念君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师兄倒是收了个好徒弟,比她这个师父要明事理的多。” 若浔老道气闷地回怼道:“清诚子你少拿话茬来揶揄我,我自己的徒弟当然好了。” 话罢他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妥协地说:“算了算了,有啥吃啥吧!都快饿死了。” 念君听后不由松了口气,她都怕师父当即就带她走人,要知道师父平时最讨厌吃不到称心可口的饭菜了,看来今日他还是有所顾及的。 清诚子有时也真是佩服他师兄,怎么就做了道士呢!好在如今有了个好徒弟,这会儿见他开吃,也对众道士道:“都开动吧!饭后回去继续做早课。” 很快堂内就只余下吃饭的声音,显得寂静又安宁。 而在念君没看到的地方,有一个人正眼睛都不眨地在瞧她,此人便是清诚子的三弟子正清,他长相偏阴柔,看着要比念君大些。 正清从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他所见到过的那些女道士中,谁也比不上眼前的少女,她就像那盛开的栀子花般纯洁动人。 当人埋在心底的某些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时,便会生出异样的情愫,爱由生,情连心,由爱能生痴,自然也能生出一些别的东西。 可若这些脱离了理智,就会由此爱恨心苦,最终变成求而不得,那也就丧失了它本来的美好。 待众人吃过早饭后,清诚子先命正玄和正清领着道士们继续去三清殿做早课,还吩咐正灵带着念君在观里各处逛逛,熟悉熟悉以后生活的地方,最后才对他师兄道:“师兄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是,给我备的寮房在哪儿,我这一吃饱就有些开始犯困了,有啥事啊等我睡足再说。” 清诚子似乎也习惯了他师兄那不着调的姿态,用着还算温和的语气说道:“好,我们去你房间说。”随后他便带若浔老道去了后院。 念君这会儿终于可以细细观赏上清观的景色了,那功夫只是匆匆地望了几眼,都没时间细看。 突然走在念君身前的正灵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念君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了下,而后才回道:“我今年十五了。” 前面的人听后立刻驻了足,颇带着些许惊讶说道:“啊!你比我还大上两岁,那今后我便称你念君师姐吧!” 念君闻言忙摆手道:“不用,不必如此称呼我的,我虽然是师父的徒弟,但我不修道,况且你我年岁相当,往后叫我念君就行。” 正灵听到念君说她不修道时,倒是很吃惊,心里有些想不通那怎么就认了若浔道长做师父了呢? 不过,他再仔细一想似乎就又明白了,修道之人大多都不会娶亲生子,道规戒律也多,像念君这么好看的女子,日后总归是想要嫁人的,又怎会修什么仙道? 思绪回拢后正灵便对念君说:“那也行,那你我日后就相互称呼姓名便是。”念君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正灵很耐心,他带着念君在观里四处走,还不时跟念君逐一介绍道:“我们上清观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各个殿,后院则是众道士休息的地方,你看,那三个殿。”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大殿接着道:“那个最大的是主殿三清殿,众道士平时做早晚课都在那里,它旁边那两个是偏殿,一个山门殿,一个三官殿,往日开观接待香客时,一般就会去偏殿。” 念君仔细听着,眼睛一扫,不由被院中那几棵挺拔的银杏树所吸引。 银杏树身很长,许多都向下悬垂着,因尚未到秋时,所以色泽偏浅绿色,银杏叶的构造很是奇特,其叶子边缘分裂为二而叶柄处又合并为一,可念君觉得就是这样才显得此树更为不凡,若是到了秋日里树叶变黄,定是极美的景象。 正灵本还在专注地介绍着其他殿宇,忽闻身旁人问道:“这观里怎的种了这么多银杏树?” “你有所不知,我们道教都视银杏树为仙树,其果实称之为仙果,银杏叶也寓意着“阴和阳”、“生和死”、“春和秋”,象征世间万事万物对立统一的和谐之美。” 念君没想到银杏树还有这么多的寓意,当下又多赏了几眼,可很快便又听正灵道:“这几棵银杏树还不算大,最大的那棵在后院,据说有上百年之久,等会儿去后院时你就能瞧见了。” 念君闻言颔首,心里则开始好奇起那棵最大的银杏树来。 又过了一会儿,正灵带念君把前院基本都逛过后就开口道:“前院基本都逛过了,接下来咱们就去后院看看吧!” 念君自是没什么意见,便回了一个“好。” 可正当他们要往后院去时,前方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一人穿着道观的青衣道袍,作寻常道士打扮,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袍,头发齐齐盘在中央用一枚玉簪束起,他的打扮倒是和道观里的人不大一样。 那二人还未走近,就见正灵冲他们喊道:“哎~正德师兄、华容子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念君听见这两个名字后心下了然,原来他们便是清诚子道长的大徒弟和关门弟子。 正德和华容子二人走到他们身旁时,便听正德回道:“回来取些东西,马上便走。” “我就说嘛,法会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 此时念君心中已有猜想,说话之人应该就是清诚子的大弟子,而她现在一直盯着看的就是她觉得名字很好听的华容子吧! 念君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如此容貌俊朗之人,他剑眉星眸,眉宇间沉静藏锋,周身气质清冷孤傲,倒是和他那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而此人就是前不久下凡历神劫的天玄神尊——容年。 看着看着二人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相撞,那一瞬念君惊觉心口微颤,呼吸一滞,竟有种透不过气之感。 他的目光似带着审视,但念君看到更多的却是淡漠疏离,或许很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道观里吧! 这时耳边忽传来正德的问询声,“这位姑娘是……”念君闻声猛地收回了视线。 没等念君回答,正灵抢先道:“啊,差点忘了跟你们介绍,她叫念君,是咱们师父师兄的徒弟。” 正德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师父的师兄?” “对,师父的亲师兄,师父一直没跟咱说,莽荒真人是有两个徒弟的,以后若浔道长和念君就住在咱们观了,所以师父让我带她四处看看。” 正德和华容子这回听后都大致明白了,虽不知真实细节,但也没甚关系,师父从不会骗人。 随即二人还都很懂礼节地跟念君问了好。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6 待众人吃过早饭后,清诚子先命正玄和正清领着道士们继续去三清殿做早课,还吩咐正灵带着念君在观里各处逛逛,熟悉熟悉以后生活的地方,最后才对他师兄道:“师兄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是,给我备的寮房在哪儿,我这一吃饱就有些开始犯困了,有啥事啊等我睡足再说。” 清诚子似乎也习惯了他师兄那不着调的姿态,用着还算温和的语气说道:“好,我们去你房间说。”随后他便带若浔老道去了后院。 念君这会儿终于可以细细观赏上清观的景色了,那功夫只是匆匆地望了几眼,都没时间细看。 突然走在念君身前的正灵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念君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了下,而后才回道:“我今年十五了。” 前面的人听后立刻驻了足,颇带着些许惊讶说道:“啊!你比我还大上两岁,那今后我便称你念君师姐吧!” 念君闻言忙摆手道:“不用,不必如此称呼我的,我虽然是师父的徒弟,但我不修道,况且你我年岁相当,往后叫我念君就行。” 正灵听到念君说她不修道时,倒是很吃惊,心里有些想不通那怎么就认了若浔道长做师父了呢? 不过,他再仔细一想似乎就又明白了,修道之人大多都不会娶亲生子,道规戒律也多,像念君这么好看的女子,日后总归是想要嫁人的,又怎会修什么仙道? 思绪回拢后正灵便对念君说:“那也行,那你我日后就相互称呼姓名便是。”念君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正灵很耐心,他带着念君在观里四处走,还不时跟念君逐一介绍道:“我们上清观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各个殿,后院则是众道士休息的地方,你看,那三个殿。”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大殿接着道:“那个最大的是主殿三清殿,众道士平时做早晚课都在那里,它旁边那两个是偏殿,一个山门殿,一个三官殿,往日开观接待香客时,一般就会去偏殿。” 念君仔细听着,眼睛一扫,不由被院中那几棵挺拔的银杏树所吸引。 银杏树身很长,许多都向下悬垂着,因尚未到秋时,所以色泽偏浅绿色,银杏叶的构造很是奇特,其叶子边缘分裂为二而叶柄处又合并为一,可念君觉得就是这样才显得此树更为不凡,若是到了秋日里树叶变黄,定是极美的景象。 正灵本还在专注地介绍着其他殿宇,忽闻身旁人问道:“这观里怎的种了这么多银杏树?” “你有所不知,我们道教都视银杏树为仙树,其果实称之为仙果,银杏叶也寓意着“阴和阳”、“生和死”、“春和秋”,象征世间万事万物对立统一的和谐之美。” 念君没想到银杏树还有这么多的寓意,当下又多赏了几眼,可很快便又听正灵道:“这几棵银杏树还不算大,最大的那棵在后院,据说有上百年之久,等会儿去后院时你就能瞧见了。” 念君闻言颔首,心里则开始好奇起那棵最大的银杏树来。 又过了一会儿,正灵带念君把前院基本都逛过后就开口道:“前院基本都逛过了,接下来咱们就去后院看看吧!” 念君自是没什么意见,便回了一个“好。” 可正当他们要往后院去时,前方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一人穿着道观的青衣道袍,作寻常道士打扮,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袍,头发齐齐盘在中央用一枚玉簪束起,他的打扮倒是和道观里的人不大一样。 那二人还未走近,就见正灵冲他们喊道:“哎~正德师兄、华容子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念君听见这两个名字后心下了然,原来他们便是清诚子道长的大徒弟和关门弟子。 正德和华容子二人走到他们身旁时,便听正德回道:“回来取些东西,马上便走。” “我就说嘛,法会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 此时念君心中已有猜想,说话之人应该就是清诚子的大弟子,而她现在一直盯着看的就是她觉得名字很好听的华容子吧! 念君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如此容貌俊朗之人,他剑眉星眸,眉宇间沉静藏锋,周身气质清冷孤傲,倒是和他那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而此人就是前不久下凡历神劫的天玄神尊——容年。 看着看着二人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相撞,那一瞬念君惊觉心口微颤,呼吸一滞,竟有种透不过气之感。 他的目光似带着审视,但念君看到更多的却是淡漠疏离,或许很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道观里吧! 这时耳边忽传来正德的问询声,“这位姑娘是……”念君闻声猛地收回了视线。 没等念君回答,正灵抢先道:“啊,差点忘了跟你们介绍,她叫念君,是咱们师父师兄的徒弟。” 正德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师父的师兄?” “对,师父的亲师兄,师父一直没跟咱说,莽荒真人是有两个徒弟的,以后若浔道长和念君就住在咱们观了,所以师父让我带她四处看看。” 正德和华容子这回听后都大致明白了,虽不知真实细节,但也没甚关系,师父从不会骗人。 随即二人还都很懂礼节地跟念君问了好。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四) 正德和华容子原本还想去和清诚子说一下今日法会之事,但就听小师弟正灵道:“二位师兄现在还是不要去了,师父这会儿应该还在和若浔道长叙话呢!” 正德一听立即便说:“那我们就不去打扰了,你一会跟师父说一下就行,我们得赶紧走了。”说罢二人与念君点头示意后就去取东西了。 待那二人身影走远,念君才回神,她刚才视线一直在若有似无的瞟着华容子,视线相撞时莫名就觉心跳有些快,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油然而生,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真是够奇怪的! 可能她就是觉得华容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吧!装束不同,气质不同,人更不同。 此时的念君还不明白,有些人,一旦遇见了,就是一眼万年,从他们二人对视上的那一瞬开始,情缘就已注定,而有些缘分,一旦交织,便会在劫难逃。 君记我一瞬,我念君半生。 ————上清观后院———— 彼时的念君和正灵已在后院转了有一阵了,上清观的后院修建的极为清净古朴,四周也是绿树环抱,还有一条很长的堂廊直通尽头处。 “念君,那间便是若浔道长的寮房。” 念君朝正灵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师父的房间,比他们在桂山时住的茅草屋真是好上太多了,心想着这回师父总该满意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你们可都四处逛过了?” 俩人抬头一看就见是清诚子在说话,正灵本以为他师父还在和若浔道长叙话,这时看到他师父便问道:“师父可是和若浔道长谈完话了?我还以为您还在道长房里呢?” 清诚子听后淡淡地说:“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他一回房便躺下睡了,看样子是困极了。” 念君闻言有些尴尬地接道:“观主莫怪,我师父向来贪睡,近日来又连着赶路,恐是有些累了。” “我晓得的,等他睡够晚上再聊便是,这没什么的,你不用替他解释,我师兄的脾性我还是了解的。” 听清诚子这么说念君也就放下了心,生怕他们师兄弟间因此有什么隔阂,师父也真是的,早不睡晚不睡,偏偏人家找他叙话时睡,他这瞌睡虫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你觉得这上清观如何?可喜欢?” 念君一听赶忙回道:“上清观虽是皇家道观,却不奢华富丽,环境还很清幽,确实非常适合修道和居住,我自是喜欢的。” 清诚子看了看念君,随后点头道:“喜欢就好,日后你住在这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正灵说便是。” “多谢观主,我会的。” 念君其实是有些惧清诚子的,他和师父气场不同,一看便知他是那种刚毅正直,规行矩止之人,这上清观被他治理的如此井井有序,戒规严明,想必他的才能和道术定也是卓著超绝,当是和师父不相上下。 这时清诚子又对正灵说道:“若是逛完了,就领着念君去她房里休息吧!我先去主殿了。” “是,师父,我这就带她过去。” 清诚子走后,正灵便带着念君上了回廊,快走到尽头时念君一眼就看到了正灵所说的最大的那棵银杏树,果然长得又高又大,枝叶繁茂,念君看着甚是喜欢。 这时忽听正灵道:“到了,这就是你的寮房,师父说你是女子,定喜欢清静,这边平时不会有人来,就给你安排了此间住着。” 念君看着眼前的房间,心里不住地想清诚子道长还真是心细如发,考虑事情又很全面,这点上师父是永远都比不了喽! 她笑着对正灵说:“谢谢你们,我很喜欢这间房。” 正灵也笑了笑还指着前方廊外的银杏树道:“这间房的位置可以说是全观最好的了,冬暖夏凉,面朝阳还对着仙树。” “那边华容子师兄的房间都不如这间好呢!” 念君一听忙向那边看去,果然见离她房间不远处还有一间寮房,她不禁问道:“他一直住这间吗?” “是啊!华容子师兄一直住这间,他喜静,师父就把这间给他了,全观就这么两间房最好了。” 念君又看了眼华容子的房间,说道:“看起来清诚子道长很是看重他呢!” “嗯,师父特别喜欢华容子师兄,平日里他是不用上早晚课的,都是自行安排,师兄他道法很厉害,我们都比不上的,所以师父也格外对他用心,毕竟是下一任知观嘛!”正灵用一副很骄傲的口吻说着,倒是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念君在听到下一任知观时,脑中想了许多,怪不得他与众道士都不同,原来清诚子道长是想让华容子做知观啊! “那,因为他会是下一任知观,所以你们师父才给他起了华容子这个道号?” 正灵闻言回道:“自然是啊!师父培养师兄都是按知观的标准来的,不过,华容子师兄平常待人比较清冷,日后你也不要见怪,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他人真的很好的,这些年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心系道观,心系受苦百姓,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也会是个好知观。” 念君从正灵说这些话中能感受出他对华容子的敬佩之情,至于说华容子清冷,她也是有所感悟的,他看起来确实会给人一种很难接近之感,不知日后相处起来会不会…… 在念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就听正灵又说:“念君,那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也得去跟师父说大师兄他们刚才回来的事了。” “好,你快去吧!我这就进房间了。” 正灵刚要转身离开突然间想到什么,忙回头问道:“哎~念君,你和你师父没带什么包袱行囊吗?” 念君这时想起行李包袱就来气,她和师父从桂山临行时,师父偏说什么这一去路途遥远,拿着包袱太累! 可他们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几件衣服和除妖法器而已,她和师父据理力争,结果就是,她师父竟找了一个过些日子要上圣都城的商队,给了他们镇妖法宝以示酬劳,托人家捎上他们的行李,让到了地方后派人送去上清观便可,她当时都傻了,不曾想师父竟能懒到如此地步。 这功夫被问到,她颇有些忸怩地对正灵说:“包袱,呃……我们的包袱过几天会有人送到上清观的,师父嫌拿着它太累了。” 正灵听后心下便以为定是他们的行李太多了,看来以后是不打算再回去了,于是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那,我就先去三清殿了。” 正灵走后念君就进了房间,一眼望去,屋中陈设整洁有序,各处都被打扫的很干净,采光也极好,这屋子着实是很合她的心意,四下转了一圈后便躺到了床上。 这些日子忙着赶路,确是有些乏了,这会儿舒舒服服的躺着,很快就有了困意,等她再醒来时,已是临近黄昏。 念君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抬眼看向外面,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如此之久,看来着实是累很了。 刚想着起身去桌边倒水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忙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拎着食盒正站着的人是清诚子的三弟子正清,念君见到是他立刻就问了好“正清师兄。” “师父说你们师徒二人近日来连着赶路当是很累,就让我把晚膳端来,让你们在房里吃便是,就不必再跑去膳堂了。” 其实清诚子本是吩咐了正灵来送饭,可正清听到后转了个心思就跟正灵说道:“哎,正灵,你不用去送了,我正巧有事要回房一趟,顺道便把食盒送去好了。”正灵听后自然同意,这才让他来送饭。 念君闻言忙把食盒端了过来,说道:“谢谢正清师兄,我师父他可醒了?” “还没,我敲了几下门都无人应答,若浔道长应是还在睡着,我想着等会儿再给他送去。” “正清师兄,不必麻烦了,一会儿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师父,到时把食盒带过去就行。” “那,也行,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些,我们观里负责做饭的小道士厨艺都不错,今晚的豆腐丸子就很好吃,你一会儿尝尝。”说完正清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好,谢谢正清师兄,我平常就很喜欢吃丸子的,一会儿便尝尝。”念君笑吟吟地说着,眉眼尽显柔和。 正清看着少女洋溢着笑意的脸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似月牙般完美,他觉得这笑容仿佛能赶走世间所有阴霾,直直照进人的内心深处,漾起股股暖流。 一时间他竟有点不敢再去看少女的眼睛,他当即瞥开了视线望向别处,随后轻轻地回了句“你喜欢就好。” 可当眼角余光扫过那边华容子的房间时,他眼神刹那暗了暗,目光中是不甘,是反感,扭过头对念君说:“我听正灵说你已见过大师兄和……华容子了。” 念君闻言乖乖地道:“嗯,是见过了。”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8 念君在听到下一任知观时,脑中想了许多,怪不得他与众道士都不同,原来清诚子道长是想让华容子做知观啊! “那,因为他会是下一任知观,所以你们师父才给他起了华容子这个道号?” 正灵闻言回道:“自然是啊!师父培养师兄都是按知观的标准来的,不过,华容子师兄平常待人比较清冷,日后你也不要见怪,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他人真的很好的,这些年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心系道观,心系受苦百姓,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也会是个好知观。” 念君从正灵说这些话中能感受出他对华容子的敬佩之情,至于说华容子清冷,她也是有所感悟的,他看起来确实会给人一种很难接近之感,不知日后相处起来会不会…… 在念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就听正灵又说:“念君,那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也得去跟师父说大师兄他们刚才回来的事了。” “好,你快去吧!我这就进房间了。” 正灵刚要转身离开突然间想到什么,忙回头问道:“哎~念君,你和你师父没带什么包袱行囊吗?” 念君这时想起行李包袱就来气,她和师父从桂山临行时,师父偏说什么这一去路途遥远,拿着包袱太累! 可他们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几件衣服和除妖法器而已,她和师父据理力争,结果就是,她师父竟找了一个过些日子要上圣都城的商队,给了他们镇妖法宝以示酬劳,托人家捎上他们的行李,让到了地方后派人送去上清观便可,她当时都傻了,不曾想师父竟能懒到如此地步。 这功夫被问到,她颇有些忸怩地对正灵说:“包袱,呃……我们的包袱过几天会有人送到上清观的,师父嫌拿着它太累了。” 正灵听后心下便以为定是他们的行李太多了,看来以后是不打算再回去了,于是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那,我就先去三清殿了。” 正灵走后念君就进了房间,一眼望去,屋中陈设整洁有序,各处都被打扫的很干净,采光也极好,这屋子着实是很合她的心意,四下转了一圈后便躺到了床上。 这些日子忙着赶路,确是有些乏了,这会儿舒舒服服的躺着,很快就有了困意,等她再醒来时,已是临近黄昏。 念君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抬眼看向外面,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如此之久,看来着实是累很了。 刚想着起身去桌边倒水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忙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拎着食盒正站着的人是清诚子的三弟子正清,念君见到是他立刻就问了好“正清师兄。” “师父说你们师徒二人近日来连着赶路当是很累,就让我把晚膳端来,让你们在房里吃便是,就不必再跑去膳堂了。” 其实清诚子本是吩咐了正灵来送饭,可正清听到后转了个心思就跟正灵说道:“哎,正灵,你不用去送了,我正巧有事要回房一趟,顺道便把食盒送去好了。”正灵听后自然同意,这才让他来送饭。 念君闻言忙把食盒端了过来,说道:“谢谢正清师兄,我师父他可醒了?” “还没,我敲了几下门都无人应答,若浔道长应是还在睡着,我想着等会儿再给他送去。” “正清师兄,不必麻烦了,一会儿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师父,到时把食盒带过去就行。” “那,也行,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些,我们观里负责做饭的小道士厨艺都不错,今晚的豆腐丸子就很好吃,你一会儿尝尝。”说完正清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好,谢谢正清师兄,我平常就很喜欢吃丸子的,一会儿便尝尝。”念君笑吟吟地说着,眉眼尽显柔和。 正清看着少女洋溢着笑意的脸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似月牙般完美,他觉得这笑容仿佛能赶走世间所有阴霾,直直照进人的内心深处,漾起股股暖流。 一时间他竟有点不敢再去看少女的眼睛,他当即瞥开了视线望向别处,随后轻轻地回了句“你喜欢就好。” 可当眼角余光扫过那边华容子的房间时,他眼神刹那暗了暗,目光中是不甘,是反感,扭过头对念君说:“我听正灵说你已见过大师兄和……华容子了。” 念君闻言乖乖地道:“嗯,是见过了。”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五) “大师兄为人忠厚,待人也一向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 往日里念君除了跟她师父四处除妖,学习道术外,还爱研读一些道经佛经之类的经卷。 她就曾在《无常经》中看过一句颇有道理的话,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福当自求”,她很是认同此话所蕴含的意味,所以在她见过正德和华容子后,从他们的面相里也能看出二人都是极正直,道心坚定之人。 此刻听正清说起,便不由点头回道:“确实,正德师兄看起来就是个极好之人,华……” 念君刚想接着说华容子,这时就听正清抢先说道:“华容子那人,你日后不必理他,他平日里最是冷情冷心,仗着师父宠他,一向高傲放肆,从不把人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师父怎么就那么看重他,还要他做下……算了算了,不提他,念君师妹你现在住这里,他的房间又在隔壁,免不了要和他见面,到时别被他气到就好。”正清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似是极不待见华容子。 听他这么说道,念君不由微蹙了蹙眉头,此时心下开始有些不舒服起来,正清和华容子乃是同门师兄弟,对她一个刚来的外人这么说自己的师兄弟,未免也太不合适了。 即便华容子极受清诚子道长的倚重,想让他当上清观下一任知观,可按清诚子的为人,必定是他各番考量后认可了华容子,才会想委以重任,不然怎么会把自己辛苦治理的上清观交付于他人呢? 念君很是费解正清为何会对华容子有这么大的敌意,最重要的是他所说的华容子和正灵所说的华容子完全就像是两种人。 一个说时很是钦佩,另一个却满脸厌恶,真不知二人谁说的才是真正的那个华容子。 她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可我看他应该也挺……”没等念君说完又再次被正清打断。 “念君师妹可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你和他接触不深,还不太了解他,他仗着自己长相出众,平日里最会装清高,去年本观举行道友会,有威望的道观基本上都来了,男道女道众多,华容子就迷得那些个女道士都围着他转,助长歪门道风,可人家呢还要摆出一副极其不愿意的样子来,好似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般,也不知做给谁瞧?” 这回念君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也要随着正清说不成,她可做不来,她现在确实还不了解华容子,但念君直觉正清说的有点太过了,她觉得华容子不像那种人。 这会儿骑虎难下,就只想着赶紧结束话头,便道:“正清师兄,这食盒总散着香气,我着实也饿了,就先回房吃饭了。” 听念君说饿了,正清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心思也打消了,忙微笑着对她说:“那你快进去吃饭吧!念君师妹以后若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见念君笑着颔首回了房,正清也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转头看向了华容子的房间,晚膳前就见他和大师兄回来了,这会儿他们应还在师父房里谈事情。 他向来不喜华容子,半路捡来的家伙,师父怎的当宝一样,其他弟子叫他师兄,他可从来不曾叫过,师父让华容子做下一任知观,他就是不服。 念君长得貌美,他无端就怕她也被那个华容子所吸引,他忍不了,一个自视清高的小子,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看重与喜爱? 想到此正清的眼里似染了墨般深浓可怖,心下也更加不甘。 只听他喃喃地低语哼道:“哼~华容子,你想要做知观也没那么容易,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清知晓不好在念君房门前停留太久,没过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回前院去了。 彼时的念君正坐在房里红漆檀木桌前,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心里想,她和师父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桂山了,念君没问过师父,他们以后是不是就要在上清观生活了。 虽然上清观哪儿哪儿都好,但终归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不能像在桂山时那么自由自在。 不过,有她师父在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师父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其实在哪儿生活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她师父在就成。 吃过饭后,念君并没有急着去给若浔老道送饭,她猜师父这会儿定还没睡醒。 往日在桂山,有时他都能在屋里睡上一整日,就更别说近日来连着赶路早已疲惫了,所以她还是再等等,晚些时候再去师父那里吧! 念君突然就想起了房外那棵百年银杏树来,当即就移步到了门口,伸手推开了房门,这门方一打开她就和刚从清诚子那里回来的华容子迎面对上了。 彼此眼神相触时,当下二人眼里霎时间都浮现出一丝惊诧来,皆不曾想过会在此时又再次相见。 两人对视片刻后,念君不自觉脱口而出道:“华,华容子。” 华容子闻言也随即收敛了神情微点了下头,他并不知道他师父把人安排在了这边的寮房,这会儿突兀地见到确实有些惊讶。 下午回来时正灵没和他说过,就只是跟他和正德师兄提了一下他们师徒二人以后便要一直住在上清观的事,倒是没想到原来他师父还有一个同门师兄,而且还听正灵说了若浔道长膳堂之事,虽还未见过这位道长,但从正灵的描述中也大致对他有了一定了解。 念君许久未见眼前人动作言语,她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呃~是知观给我安排了此间房,日后我就暂且先住这了,那个,我听正灵说你喜静,原先这边都是你一个人住,不过你放心,我平时定不会打扰你的,”之后嘴角还露出了笑容又续道:“我叫念君,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念君说完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在面对华容子时不禁就会有种局促慌张之感,因为他的气势真的是太沉着冷静了,周身还透着股子淡漠疏离。 但念君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正清师兄所说的那种人。 华容子在听见少女小心翼翼地说定不会打扰他时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眼前的少女面容姣好,双眸清澈透亮,说话时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看着也没什么攻击性,脑中就不由想起了正灵所说的,说她不是修道之人,但不知为何却认了道士做师父? 他平日里是很喜欢清静,但也不会因为有人要住他这一边就厌烦人家,一心想着要赶走,而且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会欺负于她? 这会儿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住着习惯便好,这间房还是不错的,你和你师父都是上清观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既然住下了,便放宽心,往日如何以后也如何就是,不必顾忌我的。” 念君听着这低醇好听的嗓音,紧绷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随即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嗯,好。” 同时她心下更加疑惑起来,华容子并没有像之前正清所说的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虽待人清冷疏离,但却很有礼有节,从言行中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个自视清高之人,可为什么正清师兄要那样说他呢? 之后二人就没再继续聊,彼此都是今日初相见,也不熟悉,念君见华容子应是也没什么话说了,便主动开口让他先回了房,自己则也转身进了房间。 念君回房后就坐在了桌前,给自己倒了碗水喝,可等她突然想起什么时,猛地便把手中正端着的茶盏放下了,随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低声气道:“真是的,我刚才怎么就直呼人家大名了呢!这也太没礼数了些,他看着该是比自己大,称师兄才对嘛!竟然直接叫了华容子,人家听了得怎么想啊!” 此时的念君很是懊悔,她那会儿刚一推门就看见了华容子,一时过于惊讶才脱口而出了人家的名字,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应该了,明日若是再见到他,定不能再称呼错了。 念君收起心思后,便抬头望向了窗外,见外面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师父他老人家也应该醒了,当下就提起桌上食盒出了屋子。 头午时正灵已指明了师父房间的位置,念君顺着长廊走很快就来到了若浔老道所住的房门外,见屋内烛火通明,念君心下一喜,知道师父定是醒了。 可等她刚想伸手敲门时,屋内便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师兄,为何改了道号?” 虽然说话声不算太大,但胜在念君耳力极好,听得很是清楚。 这也都归功于她师父往日没少训练她的结果,耳力好便能在有危险靠近时及时发现,多了层防备之心,就能少些措手不及。 念君知道偷听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但她一想到跟师父有关,就忍不住想要听一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所以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后便抱着食盒慢慢地蹲下了身,在门外开始侧耳细听起来。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10 吃过饭后,念君并没有急着去给若浔老道送饭,她猜师父这会儿定还没睡醒。 往日在桂山,有时他都能在屋里睡上一整日,就更别说近日来连着赶路早已疲惫了,所以她还是再等等,晚些时候再去师父那里吧! 念君突然就想起了房外那棵百年银杏树来,当即就移步到了门口,伸手推开了房门,这门方一打开她就和刚从清诚子那里回来的华容子迎面对上了。 彼此眼神相触时,当下二人眼里霎时间都浮现出一丝惊诧来,皆不曾想过会在此时又再次相见。 两人对视片刻后,念君不自觉脱口而出道:“华,华容子。” 华容子闻言也随即收敛了神情微点了下头,他并不知道他师父把人安排在了这边的寮房,这会儿突兀地见到确实有些惊讶。 下午回来时正灵没和他说过,就只是跟他和正德师兄提了一下他们师徒二人以后便要一直住在上清观的事,倒是没想到原来他师父还有一个同门师兄,而且还听正灵说了若浔道长膳堂之事,虽还未见过这位道长,但从正灵的描述中也大致对他有了一定了解。 念君许久未见眼前人动作言语,她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呃~是知观给我安排了此间房,日后我就暂且先住这了,那个,我听正灵说你喜静,原先这边都是你一个人住,不过你放心,我平时定不会打扰你的,”之后嘴角还露出了笑容又续道:“我叫念君,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念君说完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在面对华容子时不禁就会有种局促慌张之感,因为他的气势真的是太沉着冷静了,周身还透着股子淡漠疏离。 但念君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正清师兄所说的那种人。 华容子在听见少女小心翼翼地说定不会打扰他时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眼前的少女面容姣好,双眸清澈透亮,说话时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看着也没什么攻击性,脑中就不由想起了正灵所说的,说她不是修道之人,但不知为何却认了道士做师父? 他平日里是很喜欢清静,但也不会因为有人要住他这一边就厌烦人家,一心想着要赶走,而且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会欺负于她? 这会儿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住着习惯便好,这间房还是不错的,你和你师父都是上清观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既然住下了,便放宽心,往日如何以后也如何就是,不必顾忌我的。” 念君听着这低醇好听的嗓音,紧绷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随即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嗯,好。” 同时她心下更加疑惑起来,华容子并没有像之前正清所说的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虽待人清冷疏离,但却很有礼有节,从言行中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个自视清高之人,可为什么正清师兄要那样说他呢? 之后二人就没再继续聊,彼此都是今日初相见,也不熟悉,念君见华容子应是也没什么话说了,便主动开口让他先回了房,自己则也转身进了房间。 念君回房后就坐在了桌前,给自己倒了碗水喝,可等她突然想起什么时,猛地便把手中正端着的茶盏放下了,随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低声气道:“真是的,我刚才怎么就直呼人家大名了呢!这也太没礼数了些,他看着该是比自己大,称师兄才对嘛!竟然直接叫了华容子,人家听了得怎么想啊!” 此时的念君很是懊悔,她那会儿刚一推门就看见了华容子,一时过于惊讶才脱口而出了人家的名字,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应该了,明日若是再见到他,定不能再称呼错了。 念君收起心思后,便抬头望向了窗外,见外面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师父他老人家也应该醒了,当下就提起桌上食盒出了屋子。 头午时正灵已指明了师父房间的位置,念君顺着长廊走很快就来到了若浔老道所住的房门外,见屋内烛火通明,念君心下一喜,知道师父定是醒了。 可等她刚想伸手敲门时,屋内便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师兄,为何改了道号?” 虽然说话声不算太大,但胜在念君耳力极好,听得很是清楚。 这也都归功于她师父往日没少训练她的结果,耳力好便能在有危险靠近时及时发现,多了层防备之心,就能少些措手不及。 念君知道偷听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但她一想到跟师父有关,就忍不住想要听一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所以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后便抱着食盒慢慢地蹲下了身,在门外开始侧耳细听起来。 第二章—山林深处闻埙声,绵绵情丝入梦来 清诚子问过话后房中静了片刻,若浔老道并未作答。 而此时的念君在外面也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惊扰了房内二人,很快便听清诚子又再次沉声问道:“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非要这等执迷不悟?为了她你不想再做道士,甚至不惜忤逆师父,如今又为了她改了道号,你……” 说到这里时清诚子似是气极,不由拔高了声调又道:“师兄,你当初入冠为道,苦练修行,到头来所求的道便是如此吗?你究竟在想什么呀!” 话落房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躲在门外的念君此刻听得是云里雾里,清诚子的话着实让她震惊不已。 就在这时屋内一直不曾说过话的若浔老道终于出了声,开口便是从未有过的低哑,只听他道:“她已经死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什么?死了,这……”清诚子此刻很是茫然惊诧,显然他并不知晓此事。 “师父死后不久她便一人离开了,等我再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死了,其实……她从未想过要我不做道士,她一直怕自己耽误了我的修道前程,是我,是我害了她,害得她客死他乡,不能魂归故里。”若浔老道说这些时眼眸是空洞无神的,似是勾起了他最痛苦的记忆般。 清诚子从没看过他师兄如此脆弱神伤的模样,这一瞬他百感交集,适才还不得以平复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了。 是啊!而今人已死,再说过往做什么呢? 他叹了叹气而后道:“既已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师兄该是知道师父当初有多看重你,虽平日里总是说教于你,但那也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呢?偏偏要违背他的意愿,师兄,你打小修习道术就比我要快,要好,若是当初也听了师父的,何苦是现在的样子啊!” “师弟错了,我并不适合做知观,我一向随性自由,如今这样我挺喜欢的,我也从没后悔过当初所做的任何选择,所以师弟不必替我抱屈惋惜,你我追求的道向来不同,你所求的道是修道与求道的坚定之心,讲求无欲无为,而我所求之道只是修行好今世便可,讲求知足常乐,随心、随性、亦随缘。” 清诚子和他师兄从小便在一起修道,自是了解他师兄的性子,可今日也是第一次听他师兄这么认真的谈起修道,说没有震惊那是假的,他师兄的确是不同于其他修道之人,所求的道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良久他才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就求你的道好了,我一向都说不过师兄,便不说了吧!” 坐在桌边的若浔老道听后不禁也笑了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可莫要说我了,师父那等我什么时候到了地下再去找他老人家赔罪好了。” 清诚子见若浔老道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心下也随之安了下来。 如今师兄人已在上清观,那便不再逼他了,就让他继续逍遥自在地做个闲散道士吧! 他走上前拍了拍若浔老道的肩后笑着道:“行,你日后就在我这观中做个闲散道士好了,不过,你既是我师兄,师弟以后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不要推脱才是。” 若浔老道自是没有听出这话中意味,很是无所谓地回:“那是自然,你可是我亲师弟,不帮你帮谁啊!” “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清诚子的目光带上了狡黠,心里琢磨着明日起教众道士剑术之事便让他师兄代劳好了。 彼时躲在门外的念君见清诚子要出来,赶忙拿着食盒站起了身,随即便踮脚跑到了几步远外,装作一副提着食盒刚来的样子。 很快房门便被从里面推开,清诚子抬眼就看见了提着食盒正往这边走的念君。 念君见到他忙急走了几步,待到近前时故作惊讶道:“哎~清诚子道长,您也在这儿啊!” 清诚子见她提着食盒便知她是来给他师兄送饭的,当下就道:“我正准备走,我和你师父刚聊完,他定也饿坏了,你快进去吧!”说完清诚子就踱步离开了。 第二章—山林深处闻埙声,绵绵情丝入梦来2 念君刚迈进屋内,便听她师父悠悠道:“哎哟~为师啊都要饿死了,丫头也不早些着来,你要是早来了,清诚子那家伙也不会待这么久,害得我肚子都叫上好几轮了。” “你们师兄弟许久未见,自是要好好叙话的,再说我还以为师父您这会儿还没醒呢!” 若浔老道从念君手里夺了食盒,揭开盖子后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唉声叹气道:“唉~本以为来了上清观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可如今这么一看还不如我们在桂山时呢!整日里吃这些青菜豆腐,以后可怎么过啊!唉~” “师父,您就不要再挑了,这素食做的多好吃啊!你要是不吃我可拿走了。”话了念君就朝食盒摸去,作势要拿走。 若浔老道见状连忙伸出手臂环抱住了食盒,紧紧护住。 “哎哎哎~为师就是说说,不作数的,有总比没有强,我就姑且吃着吧!”若浔老道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饭菜,急忙开吃了起来。 念君见了忍不住抿嘴笑,她师父还真是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典型的言行不一致。 此时的若浔老道还似往常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吃着可口饭菜还不忘喝着酒葫芦里的酒,念君看着他复又想起了不久前她在门外所偷听到的。 那个“她”念君并不认识,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不过现在,她心中的疑团好似渐渐都被解开了,有些事情也开始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 师父一直极珍爱的木簪当就是那人所赠,还有每年上元节无缘无故消失一整日也应该是去祭奠那人了。 打五岁起跟着师父,他便自称若浔老道,念君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他师父的道号并不叫若浔,她确是很好奇师父原本的道号,可她不会问,她知道这“若浔”二字定有其特殊意义,问了怕是会让师父想起伤心的往事。 既是如此,那便让这些往事尘封下去好了,或许他师父根本就不曾放下过,因为仍然会痛,会愧疚,所以便不愿面对,更不想去提起,有时候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念君此刻竟也生出了些许惆怅与伤感,她师父那时该是很难过的吧! 念及此,她不由想到了她娘亲。 她娘曾对她说过,人生而在世,总会经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不管是人定胜天也好,还是“人谋居半,天意居半”也罢,很多时候到最后总是事与愿违,由不得自己做主,可纵然如此,只要曾经拥有过,开心过,那便已是足够。 “君丫头,你住的寮房可还喜欢?” 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念君的思绪,她慢慢收起心思后回道:“嗯,很合我心意啊!我很是喜欢。” “那便好,看来我师弟还是很靠谱的。”若浔老道很是满意的说着。 若浔老道吃过饭后,念君也没有多留,陪她师父又聊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寮房。 快到门口时,她发现华容子的屋子仍是漆黑一片,没有烛火闪烁,她抬头望了眼天色,不禁疑惑道:“他这么早便睡下了吗?”随后便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此时的华容子并没有睡下,甚至不曾在房中,而是去了后山,现在的他正坐在祥云峰最高的一棵大树上,望着暗夜苍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夜阑人静,上清观也已熄了烛火后,他便执起了手中陶埙吹奏了起来,那低沉悠扬的埙声,似有破空而出之势,久久地回荡在深黑的山林之中。 上清观内正躺在床上还未睡着的念君耳朵快速动了几下,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待细听之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耳力虽极佳,可也架不住相隔太远,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真切。 她没再多想,只当自己是今日思虑太多,一时可能听差了,没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念君睡得极是安稳香甜,在梦里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声音,似是低诉,似带沧桑,却又莫名的使人安心。 翌日清晨 念君早早地就来到了她师父的门前,轻叩了几下房门后发觉屋中仍没有任何动静,她就知道她师父定还在睡着。 她这功夫来就是怕她师父又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如今寄人篱下,可不好那么不礼貌的,于是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可房里连她师父的一个影子都没有,床铺竟也被破天荒地收拾好了。 “师父?师父?”念君在房里喊了两声,见屋里屋外都没人,自顾自地嘟囔道:“这么早师父去哪儿了啊?” 待念君关好房门出来,四下又望了望,还是未见师父的身影,心里就不由奇怪起来,难道她师父受不了上清观的生活,偷着走了? 思及此,她猛地晃了晃头打消了此想法,她师父即便要走,也绝不会丢下她独自走的,她怎么能这么想师父呢? 第三章—眸光流转,只道是欢喜(一) “哎~念君你起来啦!我正想着去叫你呢!” 念君闻声立刻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正灵,她当即张口问他:“正灵,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看见啦!若浔道长正给众道士演练道剑呢!他可真不愧为我师父的师兄,剑法果然厉害,大家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听正灵这么说,念君更是疑惑了,她师父这么早起来就是为了给观里道士们舞剑,这还是她师父吗? 念君跟着正灵来到前院专门给众道士练剑的空地时,眼前的景象使她有一瞬呆滞,脚步也不由放慢了些。 此时她师父正在逐一给道士们纠正剑法,那神情别提多专注了,虽然仍是未着道袍,可看着却自带一股威严,派头上倒是与以往都不同。 “哎哎,你的手腕不能弯。” “这道剑虽轻,可出时要极稳才行,你这可不行啊!”若浔老道说完还不忘帮小道士又正了正剑身,随后又转向了旁人。 “还有你,点剑而起时,要注意气沉丹田,万不可乱了气息。” 念君今日这么一瞧,突然发觉她师父其实有好多面,随性的,真实的,神伤的,而每一面的表现又都不同,就好像一座仍待挖掘的宝藏般,她能有这样的师父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所修来的福? 没一会儿念君便把视线挪到了三清殿前正站着的几人身上。 在石阶中间手拿拂尘而立的是清诚子,站在他右手旁的是华容子,而左手边站着的分别是正德,正玄和正清。 就在这时若浔老道看见了念君,忙向他师弟大声道:“我徒弟都来了,师弟你也该放我去休息了吧!” 清诚子闻言轻笑了笑说:“师兄教了这么久自是累了,咱们这便去膳堂用早膳,之后师兄想回房休息多久都成。” 末了他对众道士道:“你们今日能得若浔道长指点一二是你们的福气,想不想他以后日日教你们剑法?” 众道士听后彼此间面面相觑,很快齐声答道:“想。” “既然想,那日后便要好好跟着我师兄练习,不可顶撞于他。”话落就又听众道士齐声喊:“是,知观。” 若浔老道见此情形越发憋闷起来,他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巴,昨日轻易地就入了他师弟的套,怎么能忘了他师弟是只老狐狸了呢! 这下可好无端就给自己找了个辛苦活,每天要是这么起早,他怕是会寿数减半的吧! 当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道:“师弟,你还真会先斩后奏呢!师兄今日可算领——教了。”说到最后若浔老道险些忍不住要当场发火。 清诚子看着他师兄那暗暗憋气的样子很是想笑,可面上却又不显。只听他道: “师兄言出必行,我甚感欣慰,日后就劳烦师兄你多费心了,师父他若是知晓你这么帮我,定也会安心的。” 若浔老道此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直觉从清诚子给他写信开始就是个阴谋!他可太佩服他师弟了,竟然还搬出他们师父来压制他,他…… 他还真就没辙! 看来他以前清闲自在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念君这时才明白过来,不禁轻弯起了唇角,他师父竟也有今日,看来清诚子道长果然够了解她师父,知道怎么样才能治住他。 没过一会儿清诚子便吩咐正德带着众道士去做早课,而余下几人则是一同去了膳堂用早膳。 膳堂里若浔老道、念君和清诚子、华容子二人坐在了一桌,而正玄、正清和正灵三人则坐在了另一桌。 若浔老道边喝了口汤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华容子,而后对他师弟道:“师弟倒还真没藏私,把自己的绝学都传授给了关门弟子。”话落他又望向华容子,“你这小子确实不错,倒也配得上你师父的衣钵。” “若浔道长过誉了。”华容子放下手中筷子谦卑地说道。 “不过誉不过誉,我老道士向来不说违心话,你小小年纪剑法就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若再假以时日,怕是我和你师父都比不上你的。” 听若浔老道这么说,念君不由放慢了口中咀嚼的动作,还偷偷地打量了下华容子。 她师父很少夸人的,今日能如此赞赏华容子,想必他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否则她师父是不会那样说的。 清诚子这时开口对华容子道:“我师兄能夸你说明你入了他的眼,你日后也要多向我师兄请教才行,若是能得他传授一二,那我就更放心了。” 华容子闻言当即说道:“我会的,师父。”而后向若浔老道微颔了颔首。 旁边桌正坐着吃饭的正清听了后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筷子,及不可闻的哼了声。正玄随之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 “好说好说,等我休息两天,咱俩再切磋切磋。”若浔老道笑着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清诚子道:“我说师弟,你让我吃素食我忍了,可我这酒是一日都不能断的,我这刚来你就给我找这么多活,总该管够我酒吧!” 清诚子无奈一笑,道:“好,今日华容子要去乌绫县一趟,到时让他给你买回来就是。” 若浔老道见清诚子这么痛快地答应,也忙道:“那成,让我小徒弟也跟着去,她知道我爱喝什么酒。” 华容子听见抬眸看向了念君,正好和念君的眼神对上,随即他便撇开了视线。 念君一想到等会儿要和华容子一同出去,心下不免又开始局促起来。 ————乌绫县———— 还未到晌午华容子和念君就已到了乌绫县。 今日乌绫县的集市仍旧很热闹,来来往往间行人不断。 华容子和念君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走在集市上,中间隔了有将近两个人的距离。因二人容貌皆出众,华容子今日也未着道袍,所以时不时就有目光向两人投来。 此时有两位小姐模样的少女见了华容子后,脸上都露出了娇羞姿态,其中一位说道:“天啊!这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呢!” 另一位小姐妹听了也不住地点头赞同道:“是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像画里走出来似的,不过,他看着好像有点凶啊!你看,他把他娘子都落在后面了也不说等等。” 华容子听没听到念君不知,可她却听到了,当下脸的温度就有些高,她抬起头偷偷望向前方的华容子,心里不由想着,她和华容子看着很像夫妻吗? 想着想着脸又红了几分。 那会儿刚从上清观出来,念君忆起昨日晚间就想着得改了称呼,便叫了他华容子师兄,可华容子却说:“我也大不了你两岁,日后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念君当时听后一愣,想着直接叫名字会不会不太好?可心下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最后回了句“好。” 华容子今日受师父之托要去这乌绫县最大的富商柳员外家,穿过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就是了。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转身,而念君没想到华容子会突然顿足,一时不查便险些撞上。 待稳住身形后她呆呆地抬眸看向华容子,只听他道:“我一会儿有事要办,你先去买酒,之后你可以在这儿附近逛一逛,别走远,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华容子便把酒钱递向了念君,还给她指了指酒坊的位置。 念君忙接过银子,面带笑意地对他说:“好,你快些去办事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等你。” 这是念君对华容子说的第一个等,而华容子此时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等她那么久,等得那么辛苦。 一季复一季,一年又一年。 华容子望着念君,觉得她无论跟谁说话时都是浅浅微笑着的,那笑容又很是纯粹明媚,让人无法抗拒。 他冲她颔首后就转身离开了。 念君见华容子在前方巷子口拐了进去,方才向酒坊那边走去。 念君在酒坊买了两大坛子酒,老板怕她拿不动还用红绳绑的紧紧的,好方便她能提溜着。 但其实这两坛酒对念君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力气大着呢! 念君提着酒走到了酒坊对面的小摊位前,她方才就见这里有卖小黄鱼干的,正好可以买些回去给师父做下酒菜。 “大哥,你这黄鱼干怎么卖啊?” “小姑娘,我这鱼干儿可好吃了,都是最纯正的,十文钱一包。”面色黝黑的摊主笑嘻嘻地说道。 “十文钱!这么贵!” 念君在桂山下的集市买时才五文钱一包,到这里竟然涨了一倍。 “小姑娘,我这可不算贵了,圣都城里要卖二十文的,再说,你看我这黄鱼干多新鲜,味道也特别好呢!包你好吃。” 念君又仔细瞧了瞧黄鱼干,看着确实是比以前买的要大,闻着也香上许多,虽然贵是贵了些,但也值这个价,加上她师父还爱吃,就买了吧! 于是她便笑着对摊主道:“那行,我要两包。” “好嘞~小姑娘要不要再来一包卤鱼干,二十文钱,我新腌制出来的,圣都城都没有卖的呢!独一份,可香啦!”摊主喜笑颜开地向念君推荐道。 念君想了一下,她师父应该还没吃过这种口味的,随口就道:“那,再给我来一包卤鱼干吧!” 念君付完银子后,一手拎着鱼干一手提着酒小步往华容子方才拐进的巷子口走去。 第三章—眸光流转,只道是欢喜(二)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妖气,当即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环望四周。 这会儿已到正午时分,街上行人也逐渐变多,念君一时便无法辨认。 她只得屏气凝神再次感受,妖气并不重,应是只小妖。 很快念君就确定了妖气的方位,她身前不远处有一个背着篓筐的老妇人,那妖气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念君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老妇人,她怕打草惊蛇。 老妇人背着的篓筐中满是破烂的菜叶,身上的衣裳也是带补丁的,看着生活拮据。 念君知道她并不是妖所化,而是被附了身,小妖道行尚浅,甚至还没能摄住老妇人的心魄,这样她也就省事多了。 念君跟着老妇人进了巷口后便悄悄地躲在了墙边观察。 这小巷与方才华容子所进的是同一个。 她发现老妇人径直穿过小巷往左边去了,随后她也快速追了过去。 待她追上时,正好四下无人,此时动手最佳,也不会引起恐慌。 念君把酒和鱼干轻放在了地上,而后从腰间素色小包里拿出了法器——三清铃。 此三清铃与道教的普通三清铃不同,它极其小巧,也就有人手的一半大小,通身呈金色,上面刻着繁复的符咒,这本是若浔老道珍藏的法器,收了念君为徒后便给了她。 念君单手持柄轻轻地摇动三清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一出,就见前面的老妇人身形一顿。 她见状继续不间断地摇铃,很快小妖便受不住地从老妇人体内现了出来,而老妇人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此时正躲在石墙边畏畏缩缩蜷作一团的是一只已化成人形的黑猫妖。 念君抽出了藏在衣袖里的金钱剑,这金钱剑是她师父在念君十岁生辰时送她的。 之所以叫「金钱剑」,是因为它是用蕴养过的铜钱和红绳线手工编制而成的剑形法器,能够降妖伏魔,镇邪斩煞。 而念君的这把金钱剑是她师父亲手做的,耗费许久才制成,还让它在妖血中足足浸泡了八十一天,是极其厉害的法宝,剑身虽不长,可却极易携带藏匿,非常适合她使用。 念君拿着剑的手顺时一转,直直指向黑猫妖喝道:“你为什么要害人!” 黑猫妖一听当下就颤抖的更加厉害,哆哆嗦嗦地回道:“我,我没有要……要……害人,我不是有意的。” “那你为何要附在她身上。”念君并没有因为黑猫妖的害怕就放过他,紧逼着问道。 “我,我就是,一时太饿了,看她背篓里有鱼就想拿她的鱼吃,可我又害怕她看见我,我就附在了她身上,但……我修行太浅,又才化成人形,不能摄住她心魂,也不知道如何出来,便只能一直附她身上跟着走了。” 黑猫妖说完哆嗦着看向念君,小声拱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我好不容易才炼成人形,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我从没害过人的。” 念君并没有立刻就信了他,人都很善伪装,更何况妖呢? 话中真假只有验证过了才算。 念君手执着剑慢步走到了老妇人身旁,把她背篓里的菜扒拉出来一些,果然看到里面有四条生鱼,黑猫妖确是没有说谎。 这下知晓缘由后念君便想放了他,她和她师父除妖时一样,都有杀有不杀,从不害人的妖她一向不会除之而后快。 因为众生皆平等,若强行干涉众生的生活、对妖太过冷酷无情、斩尽杀绝的话,那道法正义也就失去它本来的意义了。 于是念君收了手中金钱剑,对黑猫妖道:“我今日可以放了你,但你日后绝不能再附身于任何人身上,更不能想着加害他人,回去后定要勤加修炼,做个好妖。” 黑猫妖听后显然一愣,他还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呢!没想到…… 他本居于茂华山修炼,那时便听山里其他妖说过,如果在外面遇到道士和除妖师一定要躲得远远的,那些人很可怕,有的可能会当场了断他们,有的就会残忍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若要不幸碰上了楚家堡的人,那就等死吧!他们个个手段凶狠,不会给妖留任何余地。 黑猫妖直直地望着念君的眼眸发呆,眼前的这位除妖师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凶残,她竟要放了他,还让他好好修炼。 念君见黑猫妖半天沉默着不说话,她皱起眉头又道:“怎么,不想我放过你,还是……不想做个好妖!”最后一句她陡然加重了语气。 “不不不,我想做个好妖,我不会害人的。”黑猫妖呆愣过后急切地说道。 念君没回他,而是转身走向了酒坛那里,她拿起了三包鱼干又重走回了黑猫妖身边,往前一递,浅笑着道:“给你,这是鱼干,你不是饿了吗?拿回去吃吧!” 黑猫妖此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人不仅不杀他,还……还要给他鱼干,他真的是太惊诧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除妖师呢!他这是走了大运不成,迟疑地伸手接过鱼干,慢吞吞地吐出了几个字。 “谢……谢谢你,我日后一定做个好妖,不会害人的!”说完黑猫妖也冲念君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好,一言为定,若是我日后见到你为非作歹,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亲手杀了你。” 黑猫妖听后猛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化作了猫身跑窜着离开了。 念君选择相信他,也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 于此同时在念君身后不远处的石墙内侧正站着一个人,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华容子今日是要来和柳员外商谈半月后柳家祖祠法会一事的。 本来前些日子都已准备妥了,可柳员外的弟弟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什么大师,说算过后暂时还不宜举行法会,柳员外一听便心生犹豫,另择了别的日子。 后来若不是柳员外几次三番登观,态度极其谦恭,又执意想请上清观为他们家做法会,清诚子也不会轻易再答应帮他。 华容子和柳员外商谈完事宜,柳员外便要留他在家里吃午膳,但被华容子婉言拒绝了。 他从柳员外家出来后,没走一会儿就感到了妖气,待他寻着妖气追踪过来时就看到了念君。 见她要收妖,他鬼使神差地便没有上前,而是借着石墙的遮挡,悄悄地看她如何解决? 看来若浔老道没少教导于她,小小年纪便能遇妖不慌,尽显沉着冷静,道术也不赖。 念君对那黑猫妖所说的话,华容子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着实是有些震惊的,他本以为她会直接杀了那黑猫妖,可她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那么做。 华容子此刻平静的心湖上竟也泛起了小小的波动,他无法否认的是他极为赞赏念君这种做法,这与他所坚守的道是一致的。 他心里忽然发觉这个名为念君的少女似乎……真的很不一样。 此时的念君并没发觉华容子的存在,她刚重新收好三清铃和金钱剑,便就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当即一回头,就见到是华容子。 她一瞬睁大眼睛惊讶道:“华容子。”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续道:“你,你办完事情啦!” 华容子径直走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妇人身旁,半蹲下身后淡淡地回道:“嗯。” 念君见他掏出一个白瓷瓶,顺手拔掉了上面的红布,放到老妇人的鼻子下让其轻嗅,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华容子并没有惊异,也没问她老妇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都看见啦! 正当念君疑惑时,老妇人已悠悠转醒。 念君赶忙也上前蹲下,问道:“大娘,你感觉怎么样?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老妇人显然还没反应过味儿来,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刚醒来就见到了眼前这二位,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她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念君怕老妇人多想,忙接道:“大娘你别担心,我哥哥方才给你看过了,你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累着了才会不小心晕倒的。” 旁边站着的华容子听到这声哥哥后侧眸看了眼念君,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小姑娘说起白话来倒是得心应手得很。 大娘听后也渐渐地回了神,感激地冲念君和华容子说:“谢谢你们了。” “没事的大娘,我和我哥哥也是恰好路过。” 老妇人本欲起身,可当她眼神落在身侧的篓筐上时,立马慌乱了起来,口中不由叫道:“我的鱼,我的鱼。”边说边急着翻找,看到那四条鱼还完好无损的躺在筐里时,老妇人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念君和华容子帮老妇人把散落在外的菜叶重新装好在了篓筐里,念君见老妇人刚才那么急切地样子,不由开口问道:“大娘,这几条鱼很重要吗?” 大娘闻言叹了口气回道:“唉~其实这鱼也不值几个钱,但我家老头前几日上山砍柴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又感染了风寒,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却也不见好转,大夫说他是身子太虚了,这买鱼的钱啊还是我攒了好几天的,就想着回去给他补补身子,让他好受些。”说到最后老妇人还用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 第四章—情不知所起,缘不知所深 念君听后就从素色小包里摸出了几枚碎银子放到老妇人手中,道:“大娘,这几枚碎银子你拿着。”虽然她也没有多少银子了,但她还是想帮帮老妇人,看得出来老妇人很在乎她相公。 老妇人忙推脱着说:“不不不,这怎么行啊姑娘,我不能要的。” 念君急急按住她的手又道:“大娘,我也没多给你,你就拿着吧!回去好好给你相公看病要紧。” 最后大娘收了银子,但她低手在腰间抽出了两根红色手绳,一根给了念君,一根则给了华容子,脸上绽放出慈霭的笑容,对他们道:“我没别的手艺,但打小就爱编些红绳,拿着出去卖,都说啊这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这东西你们别嫌弃,就当作我的一份心意,你们兄妹二人都是好人,这红手绳可保平安,求姻缘,希望你们日后都能有一桩好姻缘。” 老妇人说完就背起篓筐转身离开了。 待老妇人走远,念君和华容子都还在愣神中,二人一时皆看着手里红绳默不作声。 念君愣神是因为她还不曾想过情爱之事,她师父从前也会跟她提起,但她也只是听听而已,可今日…… 念君不禁在心里问:“我的好姻缘吗?真的会有天命注定的缘分吗?” 而华容子愣神则是觉得有些好笑,他是个修道之人,是不会娶妻的,又何来的好姻缘呢?更何况他也不懂什么情爱,甚至于都不知道什么才叫……心动。 世间情爱往往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 若是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祥云峰———— 彼时的念君和华容子正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华容子一手提着酒一手拎着鱼干和念君并肩走着,其实说是并肩,但两人中间还是隔了些距离的。 念君因为把鱼干都给了黑猫妖,所以后来不得不又重买了三包,毕竟她师父还没吃到呢! 买完鱼干后华容子便对她说:“把东西给我拎着吧!” 念君听了无所谓地道:“没事的,一点都不沉,我可以拎……”还未待说完华容子便从她手里把东西夺了过去,速度快的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华容子也没和她说什么,径直就朝前面走去了,只留给念君一阵清冷的风。 念君见他身影快要走远时才忙着追上去,心里想着这华容子有时还挺强硬的,虽总是清冷不爱言语,但她好像……一点都不讨厌他呢! 待念君思绪回笼,突听身旁人道:“你为何放了那妖?” 清冷低沉的声音一瞬传进耳畔,念君有片刻的呆滞,心里想着“原来他都看到了,可……怎么没发现他呢?” 华容子见念君许久没有回答,不由扭头看她,少女侧颜轮廓精致,正午阳光透过林间叶隙细碎地照在她的身上,此时恰有微风轻轻拂过,还吹起了少女鬓边的发丝,他看到少女的嘴角略略牵起,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嗓音, “因为众生平等啊!他既然没有害人之心,我便不能强行干涉他的生死,虽然现今妖孽横行,可也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坏的,妖,并不代表外在的邪魔,我觉得无论人和妖都是一样的,他们会做出坏事,很多时候是来自于自身思想的邪恶。” 华容子听完这一番话,心下很是震颤,少女不过小小年纪,可从她嘴中说出的话却很有道理,现今又有几人能有如此领悟,赞许之感油然而生,不觉又多看了少女几眼,方道:“你说的很对,做的也很好,诚然该是如此。” 念君本以为她解释完也就完事了,没想到华容子还会回她,闻言便立刻侧头看向华容子,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俊朗无比的脸庞,眼睛好似有流光般透亮,心跳登时如擂鼓,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之色,不由问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嗯。” 只这一声,念君的心情就更加轻快起来,莫名地喜悦,嘴角也压抑不住地笑起,她和他想的一样呢! 一直到把酒和鱼干送到她师父的房里,念君的嘴角也不曾落下,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若浔老道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抓起小徒弟给他买的鱼干塞入口中,嘴中含糊不清地道:“还是……君……丫头……念着为师啊!” “师父您可要省着些吃,这鱼干太贵了,莫要一口气全吃光才是。”念君见师父吃的开心,便觉得这黄鱼干还是很值的! “好好好,为师一点点吃。”说完若浔老道胡乱一抹嘴,又询问道:“今日和华容子那小子一同去集市,可有什么不开心?” 念君闻言一愣,不明白她师父为何这么说, “没有不开心啊!华容子此人很好的。”念君没想把遇妖一事告诉她师父,便如此说道。 “那便好,为师见他性子清冷,怕不好相处。” “不会啊!他虽不爱多言,可却很懂礼节,待人也很好的。” 若浔老道听念君这么说便也安心,他看得出华容子是个为人正直之人,就是性子太过清冷寡淡了些,说起来还倒真跟他那师弟很像,果然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是夜, 念君早早地便上了床榻,梦里昏睡中又听到了那婉转低沉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响在耳畔。 这一觉她依然睡得安稳且舒心。 上清观后山的大树上依旧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风吹影动,云掩月隐,随着黑暗传出的是那阵阵埙声,低沉且悠扬。 一连又过了五日, 若浔老道每天清晨都会带着众道士练剑,因着前日他师弟被圣人请到宫中讲道去了,要待上几天,他如今还多了一项监督道士们早晚课的麻烦事。 一想到此,若浔老道便气的肝疼,还说什么, “圣人有请,我不得不去,这观中诸事繁多,师兄如今一来刚好可以帮衬我,师弟这心里很是感激!所以这几日……还要劳烦师兄你多费心了,我那几个徒弟你随意使唤,缺酒了就让正灵去给你买。”那一脸老狐狸的浅淡笑容看得他浑身发毛,总觉得他师弟要赖上他了。 他若浔老道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怎能随意受人摆布! 要不是看在酒的份上,他才不干呢! 念君今早吃过早膳后便回了房,他师父现今正在三清殿内看着众道士做早课,她也不好打扰。 “咚~咚~咚” 念君本在桌边安静地看道经,敲门声的突然响起让她有些诧异,这会儿观中很是冷清,大家应都还在做早课才是,会是谁呢? 她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正灵,他手中还提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念君一看便知那是她和她师父的行囊。 “念君,这是你和若浔道长的行囊,方才有人刚送到道观的,你看看哪个是你的,道长的我一会儿顺道就给他放他屋里去。” 念君忙接过属于她的包袱,轻声道:“这两个是我的,剩下的是我师父的,劳烦正灵一会儿送去我师父那吧!” “嗯,好,我这就送去。”正灵说完便转身走了。 念君其实是有些羞恼的,羞恼她师父非要托人带来上清观,就这么几个包袱,也不重,不知正灵是不是会觉得她和她师父懒得很,太小题大做了。 此刻走在廊中的正灵望着手里剩下的包袱,掂了掂,感觉很轻,里面好似就是衣服之类的,心下更为疑惑不解,刚来那日他就问过念君行囊一事,念君当时好像是说:“我们的包袱过几天会有人送到上清观的,师父嫌拿着它太累了。” 他原本还以为他们的行囊当很多,要不然也不会托人运送,可如今这么一瞧,仿佛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若浔道长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念君刚欲进屋,就见华容子从那边屋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背了道剑,看样子好像要出去。 华容子这时也看见了念君,便几步走了过来,就听她道:“你,这是要出观吗?” “嗯,今日要去乌绫县一趟。”华容子点了点头说道,很快便是柳家祖祠法会,有些事宜还需最后商榷一下,师父临进宫前交代他让他多留意些,以免到时生出事端来。 华容子走后,念君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走到了那棵银杏树下靠坐了下来,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一片银杏叶观察,这时候的叶子还是绿色的,摸起来滑滑的。 她慢慢地把银杏叶举到阳光下照看,念君真的很期待到了秋日这银杏树的景象,满地翻黄银杏叶,该是很美的吧! 看着看着思绪便不由飘远,想到了她娘,那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念君最早见到银杏叶是在她娘珍爱的一个小木盒里,她出于好奇便打开了它,没想到里面满满的都是黄色的银杏叶,叶片上无一例外地都写有一个字——牧。 她当时太小自是不懂,也没见过这种叶子,就拿着盒子去问娘亲,她娘当时温柔的摸着她的小脑袋道:“这是银杏树的叶子,银杏树从年头长到年尾,叶子由绿色慢慢变成黄色,最终会在冬季随风飘去。” “娘亲,这银杏叶长得好奇特啊!不过,还蛮好看的。” “是啊!银杏树的寿命可达千年。” “哇啊~千年,好久啊!” 娘亲之后还说了一句让念君记忆很深的话,她说:“这一柄两叶就好像是两颗相爱的心连着一起,只有经过漫长的守候,才能守的开花结果。” 第五章—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念君从小就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当她娘对她说她爹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并不是不要她们时,念君也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消息,并没有缠着娘亲追问那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不知道她爹长什么样子,也从没有见过他,但她娘说她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品质。 念君一直想问娘亲为什么不去找她爹,可她不敢问,她知晓娘亲的不容易,她怕娘亲会难过,她娘也好似不曾有过此想法。 不过,她知道她娘很是思念她爹,深爱着他,不去找他或许也是有所难言之隐吧! 当脑袋逐渐放空,回忆也戛然而止,念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手里的银杏叶也随之飘远。 眼里视线却落在了牢牢系在手腕的红绳上,这红绳便是那日老妇人送与她和华容子一人一根的,她回来后就把它给系上了,毕竟寓意真的很好,她也很是喜爱此红绳。 不知给华容子的红绳他会如何处置?她倒是很想问,但…… 其实那日夜半,华容子独自坐在树上吹埙时,他便不自觉地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当记起他还有根红绳后,立刻就从腰间把红绳抽了出来。 望着手中那鲜艳欲滴的红手绳,心情一时不知是如何?耳边似又响起了老妇人的话,“这红手绳可保平安,求姻缘,希望你们日后都能有一桩好姻缘。” 良久后 他把红绳系在了离自己手旁最近的一棵树枝上,红绳随着凉爽的夜风轻轻飘拂摇曳。 紧紧抿起的嘴角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笑得无声,他曾是个被抛弃厌恶的人,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有人说他最是无情冷心,就连自己亲…… 所以当了道士也是好的吧!姻缘情爱于他是不会有所牵连的。 此时的华容子自是预知不到以后,他也不曾料到自己日后会陷的那么深,领略了情爱的滋味,分离的愁苦和思念的煎熬,还有那无休止的——等待。 “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念君有时就在想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和缘分才能让两个人可以白头到老,相爱相守? 她自己没体会过那种相爱的滋味,也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有什么感觉?但她相信这世间是存在真爱的。 若日后她也有了自己爱的那个人,她一定要亲口对他说出爱,陪他走过春夏秋冬,从相遇相知走到相爱相守。 在念君思绪仍还放空时,她没注意到离她不远处的回廊中站了一个人,此时正注视着她这边。 正清方才结束早课后便匆匆吃了早膳,他知道这功夫后院无人,华容子一早也下山去了,念君师妹该是一个人,他想和她说说话,于是就让膳厨做了菠菜丸子,正好可以借引来念君这边。 少女独坐在银杏树下,微微闭上眼享受阳光沐浴,感受和风吹过,这副景象一下子便吸引了正清的心,他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树下恬静的少女,是那样美好纯洁。 心中隐隐有念头升起,他好想挤进这如画般的景象里,做个画中人,而不是旁观者。 正清现在还不明白这种感觉便是——占有欲,爱与恨之间,之所以界限模糊,是因为那都充满占有欲。 疯狂的占有欲并不是爱,甚至会使人彻底迷失自我,跌入万丈深渊。 “正清师兄。” 念君方一睁眼便见到了正往自己这边来的正清,手里还拎着一个小食盒。 “我还以为念君师妹睡着了呢!” “啊~没,就是想眯会儿神,我很喜欢银杏树,在树下坐着感觉特别舒服。” 念君说完看向正清提的食盒,有些不解他怎么会这时出现在这,便道:“正清师兄你这是……找我有事吗?” “没别的事,就是听你上次说喜欢吃丸子,我便让膳厨的小道士做了些,还热呢你快尝尝。”说着就把食盒递了过去。 念君不知这食盒是给她的,愣愣地接过,有些没晃过神,她和正清师兄这几天也就只说了不几句话,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热情,上清观里的人真的都很好呢! 但她不想自己刚来就让观里人觉得她多事,虽然清诚子道长对众人道她和她师父是贵客,但也不应该麻烦别人,还要给自己另做吃食,这会让她心里不好受的! “正清师兄,谢谢你啊!但以后别让膳厨另给我做东西了,他们每日要负责观里这么多人的早晚膳,该是很辛苦,我不想因为我的爱吃就麻烦他们,那样我会难受的。” 正清听念君这么说,一时有些局促起来,他可不想念君师妹生气的,慌忙道:“对不起啊念君师妹,我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我……” “不不不,正清师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就是不太愿麻烦别人,你别误会,我很开心你给我送吃的。” 念君怎么会不懂好赖,她见正清师兄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顿时心生愧疚。 “那就好那就好,念君师妹不生我的气就行,下回我会注意的。”说完正清松了口气,看到念君夹了一粒丸子放入口中咀嚼,心也安了下来。 “很好吃,谢谢正清师兄。” 这菠菜丸子香脆可口,的确是念君的口味,边吃着还不忘朝正清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看着一朵笑容在少女的唇边绽开,温暖也如春风般拂上了心尖儿,正清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好想这灿烂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 恰在此时,若浔老道的声音从正清背后传来。 “吃什么呢?君丫头,吃的这么香。” “师父,您带道士们上完早课啦!”念君看到她师父,心情就更加好了。 “嗯~” 若浔老道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正清,眉间微蹙。正清此刻看到若浔道长,神情也显得有几分不自然,他无端就有些惧他。 “怎么吃起丸子来了,君丫头早上没吃饱?” “没有,这菠菜丸子是正清师兄拿给我的。” “是,上回见念君师妹喜欢吃丸子,我今日恰巧去了膳厨,想起来便让他们做了些,趁着有空就送过来了。” “师父可要尝尝,挺好吃的。” “不用了,为师不喜素食,再好吃也是菠菜做的。” 若浔老道见自个徒弟吃得开心,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君丫头啊还是太单纯了,他可不这么想。 恰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恰巧的事儿,是真的恰巧,还是有意为之,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若浔老道始终认为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 君丫头也算是他的半个眼珠子,盯的紧着呢!不容其他人觊觎,他不求给君丫头找个多么有钱有权的,但一定不能是个道士!他不想他的小徒弟也像他爱的那个人一样,要考虑诸多,放弃诸多,到最后也无法相守。 只想给念君找一个能照顾保护好她的良人,最主要是要疼她爱她,彼此相爱方可长久,如此他也算报答君丫头娘的恩情了。 正清也知此时不该再留在这里了,便道:“既然道长来了,你们师徒好好聊,我就先回前院了。”说完向若浔老道颔首示意就大步离开了。 念君把食盒盖好,剩下的留着一会儿吃,她见师父一直盯着离去的正清师兄背影看,还一脸若有所思状,不由出声道:“师父,你怎么了呀!” “没什么。” 若浔老道并排坐在了念君身边,忍不住提醒她。 “君丫头,为师说过,任何时候防人之心都不可无,即便是在我亲师弟的道观……亦是如此。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念君听后有些不明所以,师父怎么突然讲起这个,是在说正清师兄吗? “师父,你是指正清师兄?他怎么了?” 他就知道他这小徒弟没听出他这话外意来,也是,她还不太懂男女间情爱之事。 经过这几日他的观察,他师弟的这几个徒弟中,除了正灵,其他几人道术都不错,属华容子最厉害,正德正玄和华容子都是沉稳内敛的正直性子,正灵心性坦率纯朴,唯有正清颇显圆滑,心气太浮。他不是很喜欢此人,正清的面相总给他一种阴郁奸诈之感。 若浔老道心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清楚挑明的好,毕竟也没真如何,君丫头还是很机灵的。 “我呀也不是指他,为师就是想告诉你这世间最复杂的是人性,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不管身处在何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不能无,君丫头可记住了。” 念君听师父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道,心下也想了良多,是啊!世事难料,人心难测,遇的人多,有时便会看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也看不穿对方是否笑里藏刀,但她一直相信日久可以见人心! “我记下了师父,我明白这个道理,会事事小心的。”念君乖巧且懂事地回道。 突然想起什么,念君问道:“师父,你这几日晚上睡觉时可有听到什么响声?” “响声?没啊!为师未曾听到这上清观内有什么异响,这里小妖们一般不敢来的。” “我……不是说有妖,不像是观里传出的,我也没听太清晰,断断续续的,就隐约听得好像是乐器所发出的声音,但应该不是古琴,像笛声又不太尽像,或许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这祥云峰只有一个上清观,周围也没有人烟,君丫头,你不会是梦里听到的吧!” 还真被师父说中了,但念君又直觉不像是梦里所听,既然师父都说没听见,那她怕是真幻听了也说不准,于是便道:“可能真是我听错了吧!” “这山中树林茂密,虫鸟也众多,夜间自会有所声响,不用太在意的。” 或许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不过,念君的心里还是觉得像是乐器所发出的声。 算了,任它东西南北风! 第六章—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彼时柳员外府 在会客堂中正坐着五个人,端坐在首位的是柳员外柳元,身旁还站着柳府的管家崔永,坐在堂内左侧的是柳员外的亲弟弟柳生和他夫人白梦洁,而正襟危坐在右侧的人便是今早说要来乌绫县的华容子。 “大哥,要不要再请那位大师算一下日子,此次法会重大,咱们家的另几支旁系到时都会到场,如此仓促准备恐有不妥啊!” “是啊!大哥,柳生说的在理,此次柳家祖祠大办法会,可容不得一点儿马虎,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咱柳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呀!”白氏见自个儿丈夫说话也紧着添了把火,想着把法会能再拖些日子。 柳家世代经商,不仅在圣都城和乌绫县开设店铺,在大历的许多地方都有着柳家产业,生意极其兴隆,也一直是这乌绫县的首富。 因着柳家祖祠已有百年之久,如今世道又妖孽横行,民生也不安稳,到了柳元这代柳家已是大不如前,所以身为柳家当家长子的柳元便想着办一场法会来驱邪挡灾,一方面借此告慰柳家列祖列宗,另一方面也可以继续祈求祖宗保佑柳家人丁兴旺,生意长盛不衰。 柳员外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为法会一事费了不少心神,这会儿头更是在隐隐作痛。 柳生见他大哥许久未语,忍不住追问道:“大哥,你倒是说话啊!你……” “够啦,法会之事不能再拖了,一切就按华容子道长说的办!” 柳生的话被他大哥生生截住,心下便是一沉,他想拖延法会自是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当即不满地道:“大哥,三思啊~我是你亲弟弟,自是也想咱们柳家能更好,可若是这回没办好,那柳斌一房定会抓住话头来拿捏咱们,他们的生意近来是越发好了,听说上个月又在乾丰县新开了三家店铺呢!我看他啊就是想取替大哥您的位置,所以这回咱们绝不能出差错的!” 华容子打把师父交代给他的都说完后便一直没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们在说,柳家家事他可管不着,他们上清观只管最后的法会,可此刻又听柳生如此道,不由淡淡瞟了他一眼。 这柳生夫妇从始至终一直在强调祖祠法会不可出差错,上次更是找了一个什么大师来算日子,可这些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想拖延日子罢了,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心里最清楚了。 但不管怎样,他们已经戏耍过上清观一回,当初请上清观办法会的是他们,后又因其他推迟日子的也是他们。这次好不容易定好了日子,师父说不能再耗下去了,若是柳家再出尔反尔,上清观便不再管了。 这会儿华容子看柳员外又开始犹豫不决,当下就开口提醒道:“柳员外,我师父念你三番五次前去上清观,态度又很是诚恳,这才同意再次帮你,可你若是还想再等些日子,又要出尔反尔,那就请您另请高明吧!” 柳生夫妇听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没再继续说,而首位的柳员外听了心里却是一惊,上清观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罪的,何况还是他自己厚脸皮去求的,此时慌忙解释道:“道长说的哪里话,柳家不是不信任上清观,清诚子知观还能给我这个面子,我已是感激不尽,这回断不会改日子了,就按咱俩上次商量的办,我会尽快着手准备的。” “既然柳员外这么说,那我们上清观也定会竭尽所能去操持这场法会。” 柳生见他大哥已做了最后的决定,心下有些着急,刚想再接着劝说。 “大哥……”可才说出两个字便被白氏扯住了衣袖,白氏朝他微微摇了下头,眼里有警告意味,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随后就听白氏道:“华容子道长别多心,我们也是怕柳家旁系生事,并不是针对上清观的,有你们给柳家祖祠做法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大哥你放心,我和柳生啊明日便帮着一起筹备,有上清观的道长们坐镇,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白氏的嘴很会说,三两句就把话圆了回来,让人听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是是是,有道长们加持,量那几房也不好多说什么。”柳生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自己夫人突然转了话,他也顺着竿便往下爬,以免他大哥疑心,只是心里琢磨着计划得有变了。 华容子看着堂中柳家三人,心里不免感慨,这白氏嘴极会说,柳生脑子灵活,心思转得快,反观那柳员外却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缺少主见,他这弟弟和弟妹可不简单呢! “柳员外,那过几天你便带我先去祖祠看一看吧!” “好,等过几日我带道长过去。”柳生赶在柳员外之前开口道。 柳员外看弟弟这么上心,心中很是欣慰,就道:“嗯,你明个便先去祖祠准备,到时提前派人去上清观知会道长一声。” 事毕华容子便想要离开,他今日还得去乾丰县的上丰观取他师父前段时间借给一丰道长的除妖法器。柳员外见状就想送他出府,华容子本说不用,可柳员外好面儿执意要送他出去。 快到府门时,有一黄衣女子刚好从轿子里出来,温婉大方的长相,娉婷婀娜的身姿,这女子便是柳员外的独生女儿——柳筱儿。 “爹。” 柳员外见是爱女回来,就介绍道:“筱儿回来啦,这位是上清观的华容子道长,咱们柳家祖祠法会便由他们来操持。” 柳筱儿听后忙笑着对华容子见了礼,“筱儿见过道长,此次法会有劳你们了。” 华容子颔首以示回应后,便拜别了柳员外,没再继续逗留。 ————上清观———— 念君和她师父在树下并没聊太久,没过一会儿她师父便说乏得很,回屋午睡去了。 念君觉得以后在上清观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她师父现在每日过的可比以前充实多了,一身本领也得以传授,真正发挥了他作为道士的作用。 念君回房后便打开了今日才送来的包袱,一个里面装有几件衣裳和几本经书,另一个包袱里是她的一些除妖法器还有几个小木盒。 她把其中一个最小的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个香囊。 这香囊是念君用五彩丝线亲手绣制的,面上还绣有一朵紫红色的花,这花名为“芍药”,也叫“将离”,由于其在盛开时形态轻柔娇妍,又有着嫣然动人之姿,故而很受人们的喜爱,也是念君最喜欢的花。 念君把香囊重新别在了腰间,又伸手从木盒里拿出了一袋花种,原来在香囊底下还放着东西,这袋芍药花种都是她精心挑选出的。 在桂山的小院里就有念君自己围出的一圈花田,种的便是芍药花。她还把快枯萎的芍药花瓣晒干放在香囊中,因为芍药花的香味真的太好闻了,这样一来香囊佩在身上,就能时刻闻到淡淡地香味啦! 看着手中的花种,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念君缓步走到窗前,望向了外面的银杏树,若是在银杏树下围出一圈花田种上芍药花,等到芍药花开,那景象定是极美!只是想想她的脑海中就浮出了一幅画面…… 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此时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眉目含笑。不过很快她便平复了开心的心情,这里不是桂山,在人家的地方种东西也要得到应允才行,不过,她内心已想好等过些时候就去问问能不能在上清观种花。 临近傍晚,众道士吃过晚膳后便都去三清殿做晚课了,整个上清观一下子又寂静了下来。 下午时念君问过正灵,他说观里藏经阁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也可以把经书拿回去看。 于是,她趁着晚间无事,就想去观里藏经阁看看,她一向喜爱读书,以前在桂山时没有这个条件,如今在上清观有专门藏经书的地方,她定不能放过此机会。 上清观的藏经阁未在前院,而是设在了后院休息的地方,念君猜想这也是为了方便众道士们可以随时看书拿书吧!毕竟离寮房很近,带经书回来看也是极好的。 眼前的屋子并不算太大,只有三清殿的一半大小,但却是这后院内最气象庄严的一间了,金底黑字的牌匾“藏经阁”高悬于上。 念君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入藏经阁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汉白玉雕神像屹立正方,阁内还悬挂有隶书匾额,上面写着八个字——去除杂念,以正身心。 念君盯着眼前的神像入了神,她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一时也没看到其实这藏经阁内还有其他人存在。 今日晚课有若浔道长和正清在,正玄便抽身来了藏经阁,想要找本经书回房看,刚要走时就听闻门外有脚步声,没想到来人竟是若浔道长的徒弟念君。 “供奉的神像是文昌帝君。” 声音乍然从背后响起,惊得念君猛回头看去,她还以为这时候不会有人在藏经阁呢! 一看出声之人原来是清诚子道长的二徒弟——正玄。 第七章—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一) 只是念君记得打从她来到上清观后,几日来她和正玄所说的话总共都不超过四句,第一次见面时就占了两句,前天吃早膳时又寒暄了两句。 她看得出正玄师兄是个极少言寡语之人,但又不会给人以反感,因为他的长相偏温润儒雅,自带一种书生气。 如今在藏经阁突然遇见他,念君的神情也稍显不自然,毕竟彼此不太熟悉,可她还是笑着道:“正玄师兄,你也来看书啊!” “嗯~” 没错,就一个字,念君都不知该怎么接了,正玄师兄果然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听他平日里跟其他道士讲话时也是这样的,一问一答,比如…… 清诚子:“正玄,你的剑法进步很快,但气息还需再稳一些,过会儿来我房里取调息的心诀经。” 正玄:“是,师父,会去取。” 正德:“正玄,今日的早课便由你跟着若浔道长一起。” 正玄:“好。” 正灵:“哇啊~今日的早膳竟有冬菇萝卜汤,正玄师兄,你是爱喝萝卜汤还是豆腐汤啊?” 正玄:“都可……无所谓。” 正玄师兄话虽从来不多,但却很是耐心,只要有人跟他讲话,他也必定会回答。 这几日下来念君发现清诚子道长的每个徒弟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各有各的特点。 “正玄师兄,这里怎么会供着文昌帝君呢?文昌帝君是……” “文昌帝君是主宰文运,掌管功名的神仙,许多道观里还设有文昌殿,自古以来,文昌帝君一直被文人士子奉祀崇拜,适逢科考之际都会纷纷到文昌殿上香祈福,以求中得功名。” 念君还是头一次听正玄师兄说这么多话,还真有些不适应,估计也是因为问到了关于道教的事他才会如此,便又接着问道:“可……我在上清观好像没看到有文昌殿。” “嗯,我们观里没设,这尊神像乃是七年前圣人所赐,还亲笔题了那八个字,所以师父便把它们供在了藏经阁内。” “奥~原来如此,多谢正玄师兄告知,不然我还不知道这尊神像是谁呢!” “不必。” 果然!如果不是和道观有关的,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少言寡语,念君在心里不由感叹了一番。 “正玄师兄不愧是个道士!可比她师父适合多了。” “这里藏书丰富,你可以多看看,我就先回房了。” 念君思绪被打断,忙回神道:“好,正玄师兄快去休息吧!” 待正玄走后,念君才开始环顾屋子。 藏经阁四周由朱红漆木的藏经柜围绕,屋子里弥漫的都是香薰炉中所飘出的恬淡气味,掩去了经年累月后的书卷潮气,给人以温暖之感。 念君顺着右侧柜子往里走,每看完一个书架,她心中欣喜就会多上一分。 这里道经法典、佛法经卷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关于地理杂谈和除妖术法的书籍,简直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突然,念君停下了脚步,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柜子旁侧都刻有四个字——心宜气静。 这四个字确实很适合刻在藏经阁内,读书者,理应心宜气静,做到心神合一,这样方能读好书。 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走到最里面时,念君怔住了。 眼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凳子,还有两张方桌,靠墙最里边还铺设了一个软榻,她不觉喃喃道:“这也太周到了,看书累了还可以小躺一下。” 念君快速地找了一本《清静经》后就坐到了软榻上看了起来,此时天色还未全暗下来,她便没有点燃墙壁的烛火,就这么静心读书。 许是今日有些疲乏,念君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个时辰 藏经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点燃了汉白玉神像周围的烛台,一下室内便大亮。可即便如此,睡在软榻上的念君仍是未醒,更无从察觉屋内进了人。 华容子也是刚回到观里不久,吃过饭又梳洗一番后就想来藏经阁看书,他是这藏经阁的常客,平日无事就会跑来藏经阁待着,一般晚上来这里时便会在软榻上看书或小憩,待到夜深十分才去后山吹埙,有时也会练剑。 当华容子看到已有一个人躺在软榻上时,他有片刻的凝滞,上清观的道士们向来不会在藏经阁内看书,都是选择把书带回寮房去看,所以这软榻一直都是他在用,也只有他一个人躺过。 华容子很快点亮了墙壁上的烛火,光亮那一瞬,他便清晰地看清了软榻上安睡的人儿。 “竟然是她!” 华容子有些惊讶,他……没料到是念君。 此刻的念君睡得很熟,依旧没醒,甚至于连醒的迹象都无。 斜斜侧躺在锦织软榻之上,而手中的《清静经》早就因她睡着而掉落在了地上。 华容子在原地盯了她许久,终是迈出步子走近了软榻。 少女睡相极好,面容安详乖巧,丝毫不挑剔周围的环境,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散在身后,浓密的睫羽也仿若一把小扇子,盖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华容子又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叫醒她为好,春日夜里还是很凉的。 他刚伸出手去还未待触及少女就又快速收了回来,转而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书。 “还是用书碰醒她为好。” 心里这般想着就要行动,可他此时半蹲着正好与少女面对面平视,还听到了她的浅浅呼吸声,甚至似乎……闻到了少女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闻着很舒服,不禁低语道:“睡得还真香。” 念君此时微皱了下眉头,总觉得有股压迫感袭来,让她有点睡不安稳了,半睡中忽然想起她好像……还在藏经阁,一瞬便睁开了眼。 这下子…… 二人刹那间四目相对,一时都忘了开口说话,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 华容子惊诧是因为他还没等拿书叫醒她,她便突然醒了,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念君惊诧于怎么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华容子,而且还是四目相对,离得还那么近,心里登时就如那激荡的湍流一样不平静,她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华容子当下腾地站起了身,后退两步才站定,调整微乱的气息。 念君也赶忙坐起了身,抚了抚发丝,尚不清明的脑袋一瞬就清醒了个彻底,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层红晕。 华容子捂嘴轻咳了两声以掩饰他此刻的不自然,他怕念君误会,忙先解释道:“那个,我方才进来一时没看到你,后来看到你睡在此处,书也掉在地上,便想着捡起书来叫醒你,可还没等我……你就醒了。” 念君在知晓了前因后果后,脸上的红霞似又更红了些,她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平日里自诩耳力最好,可今日怎么连有人进来都不知,甚至人家都走到近前了,她竟然都没醒! 一定是昨夜睡得有点晚,加上那香薰炉的香味又闻着很安神,才会看着看着便有了困意的。 本还在苦恼中,只听得华容子又道:“还是回房去睡吧!夜深露重,在这里睡难免会受凉,藏经阁的书是可以拿回房去看的。” 念君自是想赶快逃离这窘迫的境地的,笑着对华容子颔首后就从软榻上下来要走。 她起身后华容子就注意到在她腰间挂有一个五彩香囊,上面还绣着一朵紫红色的花,他不认得那是什么花,但他猛然忆起……方才她还未醒时他曾闻到她身上的花香味,估计就是那香囊所散发的香味吧! 念君刚想从华容子身边快速溜走,便就被他叫住,回头不解地看他,却见他伸手递给了她一本书,道:“你挑的书,拿回去看吧!” 念君接过那本《清静经》抱在胸前,抬眼又看向他。 烛火映衬下他身形挺拔,面容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可那双像夜空一样深邃的眸子却是那么明亮,念君甚至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这一瞬,好似有羽毛在心尖微微拂过,让她颤了颤,心跳也开始不规律起来,有什么东西仿佛变得不一样了,可又抓不着那是什么? 用一眼缘起,换一瞬悸动,定四世长情。 待念君匆匆跑回房间,她的心跳都还未平稳下来,呆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此时夜色已深,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才那一幕。 那厢柳府别院 柳生和他夫人白氏的屋子也是烛火通明,二人都没有就寝,这会儿正分坐在圆形方桌两边密谈。 “你说怎么办?这下子日子提前,咱们的计划也泡汤了不是?我还真是小瞧了大哥,上次本以为都劝动他了,应是断了要请上清观的心思才对,可没想到他竟然又请来了上清观的道士来为柳家做法会,真是气死我了。”柳生此刻眉头深皱,面上也满是焦急之色。 “我说柳生,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你慌什么,你难道没听说过急中生乱,慌中最容易出错的道理吗?遇事啊要沉着冷静,怎能自乱阵脚?”说完白氏还端起桌上的养颜汤喝了起来。 柳生见他夫人丝毫不急,还这么的气定神闲,不由眯起眼笑着道:“夫人,你这是……又有了新对策?” 白氏低头又喝了一口汤后便是轻轻一笑,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光来,“自是已有了新对策,且等两日吧!” 柳生闻言沉在心里许久的石头立刻就消失了,他一向最是信任依赖白氏,白氏为人聪明,心思也活泛,端的一颗八面玲珑心,他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了新计策。 他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且等着吧! 第七章—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二) 仲春四月 连日下了几场小雨,天气尚存留着寒气,这日天空也终是有了要放晴的迹象。 清诚子早在昨日就从宫里回到了上清观,这会儿正带着众道士在三清殿内做早课,而殿外空地上则在上演着这样一幅画面…… 此时的若浔老道正手执法剑给在场观看的几人舞剑,只见他剑锋犀利无比,舞出的剑影又如同飞燕般的轻盈,颇有剑人合一的气势,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使在场的几人无不心中叹服——果然好剑法! 正灵看完已是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不由连忙拍手叫好,“道长太厉害啦!看的我眼都花了。” 正清虽有些惧若浔老道,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这剑法是真的好,又存了心思想要讨好他,便感叹道:“若浔道长的剑法真是炉火纯青啊!让我们小辈不得不叹服!” 连平日里最是沉稳的正德和少言的正玄看了后也是忍不住地赞赏道:“好剑法!” 在场的几人中,只有华容子和念君未曾表达想法。 念君早就见识过她师父剑法的厉害,所以这没什么新奇的,她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她师父嘴角含笑。 华容子一向是个清冷的性子,他从不善于去表达心里想法,更不会阿谀奉承,但他承认若浔道长的剑法很是精妙,也的的确确被惊艳到了,至少目前看来他是不敌的。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若浔道长的剑法甚至于要略胜他师父一筹,他使出的剑法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的潇洒飘逸,虽舞的轻盈但每一下的力道却极足,一看便知他定是长年练剑。 恰在此时,清诚子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师兄果然宝刀未老!这剑法是越来越精妙了,我如今……已是比不了啦!” 若浔老道闻言当即心情大好,他从前在剑法方面就一直比他这个师弟要好,他师父莽荒真人对他最满意的便是他的剑法,深得他真传,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如今还能听得从他师弟口中说出这么夸他的话来,内心惊讶的同时也很雀跃,但还是颇傲娇地道:“那是自然,要不怎能做你师兄呢!” 清诚子是什么人,又怎会猜不出他师兄所想,当即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师兄这是——得了便宜还开始卖乖了?他没多计较,继续道: “你们几人随我来,今日我有东西给你们看,师兄当也是没见过的。” 话音刚落正德几人都彼此相视了一眼,不知他们师父要给他们看什么宝贝。若浔老道则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道:“成啊!我也去看看。” 念君侧眸看了下离她不远处站着的华容子,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是面色清冷,唇角微抿,似乎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知怎的脑子里又蹦出昨夜藏经阁内她和华容子四目相对的画面来,脸颊上也渐渐飞起了几朵红霞。 念君见他们都朝后院走去,她识相地没有跟上,清诚子道长可没说她也可以去,便想直接去膳堂吃早膳,可待她刚一转身,就听清诚子对她道:“念君,也跟着来吧!” “啊?”念君听了先是一楞而后赶忙道:“奥~好。”心下也不免开心起来,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清诚子带着几人来到了后院内一个极小的屋子前,因为位置很偏,非常不容易被发现。 正灵本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上清观各处地方的人了,可眼前这落了重锁的屋子他还真没注意过,因为真的太偏了,这会儿便疑惑道:“哎~这里什么时候多了间屋子啊!” 这时清诚子已利落地用手中钥匙开了锁,但他并没有着急推开门,而是回头对几人道:“师兄你跟我进来,你们几人便先在外面候着。” 若浔老道此刻的面上显露出了几分严肃神色,别人看不出那锁是什么,他可是知道。 这锁乃是他师父莽荒真人的珍爱法宝——锁妖链,锁身由千年玄铁所制,既可以当作普通锁头,也可以为锁妖法器,用在小妖身上,不出几日那妖就会魂飞魄散,而若是用在大妖身上便可以起到镇压的作用。 这屋子…… 待清诚子和若浔老道推门进去,外头几人也没有看清屋内陈设,只得耐心等待。 在开门那一霎时,念君突感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入,迅速蔓延至全身,心口处也似针扎般狠疼了几下,她不禁用手捂了捂心脏的位置,走远了些,微调整气息缓过片刻后,心口疼痛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抬头直直望向眼前的屋子,念君觉得这间屋子有些古怪,她隐隐感到了阴森之气。 华容子在念君蹙眉后退远离屋子时,便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见她无事,就收回了视线,可转瞬却和正清的视线撞上。 正清的眼里满是不屑,无声哼笑了下扭过了头,华容子自是不理会他,他对他有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与这种人计较。 正清适才看到华容子在盯着念君看时,便气愤不已,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恨恨道:“明明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却偏偏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彼时屋内 若浔老道一踏入屋子,便微微怔住。 此间屋子面积很小且昏暗阴森,只有墙壁的几盏烛火微亮,屋内四周都由红线和锁魂铃交叉围起。 “师兄小心些,别碰着了锁魂铃。” “这里镇着妖?”若浔老道其实心里已猜到了,这屋子如此装饰,便是镇妖术法,但他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下。 “我等会儿跟你细说,师兄你看这儿。” 若浔老道小心避开周围红线,以免带响了锁魂铃,顺着清诚子说的往前看去。 只见屋子最里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把剑,清诚子取下剑递给了若浔老道。 若浔老道慢慢拔掉剑鞘,银白色的剑身便现了出来,剑刃锋利无比,还透着淡淡的寒光。 此剑便是容年下凡历劫时带着的神剑——天玄,当初奎老因害怕小主子历劫出事,就瞒着他以元神入剑,随着他一起下了凡,而此时奎老的元神在剑中还尚未苏醒。 即便是见过众多好剑的若浔老道此刻也不禁赞叹道:“好剑,真乃绝世好剑啊!” 他本以为自己的法剑已是世间罕有,可却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宝剑。 “此剑是我当初上任上清观知观时在观后山发现的,不知是何人遗留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人寻过,我便将它挂在了这间屋内。如今我想把这柄宝剑传给华容子,他以后是要接替我位子的人,也最有资格持有此剑,这柄剑的威力还没被释放出来,它应当有个主人。” “华容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剑法假以时日必会超过你我,这宝剑在他手中没准儿还真能发挥出它潜在的威力来。” 清诚子见他师兄与他意见一致,更坚定了此想法。 若浔老道此时最想知道的是这间屋子到底镇着什么?看他师弟还不说,便急着追问道:“这里到底镇着什么?” 清诚子没回答他而是转身来到挂剑旁边的红木柜旁,将柜子中央摆放的一个鼎炉转了一下,很快只听一声轻响,整个柜子应声随之挪开。 里面竟出现了一个——密室。 浓重的妖气也散了出来,若浔老道当即心下一紧,皱眉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妖气?” 见清诚子往里走去,他便也快步跟了进去。 密室里面有一个长形石台,而石台之上则放着一个大红盒子,周围依旧围了好几圈的锁魂铃,且镇妖术法要比外面强上不止百倍。 这回若浔老道是真的惊住了,他明显感觉到这里镇压的妖是只上千年甚至更久的大妖。 “这红木盒莫非是……” “师兄好眼力,这就是那个闻名远扬的镇妖法宝——天宝盒。而这里面装着的是四角牛妖的魂体。” 当若浔老道听到“四角牛妖”时眼睛便一瞬瞪大,“四角牛妖”顾名思义就是其状如牛且长有四个犄角的妖怪,却有着一双人目、一对彘耳,也是妖力高强的大妖。 四角牛妖在几十年前引发众妖族暴乱,继而还带着其他小妖为祸大历子民,当时各地突发妖患,打得众人措手不及,最后是莽荒真人与另外几位道法高强的道长合力,以重伤赴死为代价收了此妖。 若浔老道和清诚子也是在入了莽荒真人门下之后才知晓的此事,当时莽荒真人并没有说太多细节,他们自是都以为四角牛妖已死,可却没想到…… 清诚子看他师兄许久未言语,便继续说道:“因你选择了云游四海,所以师父临终前就只能将四角牛妖之事告知了我,师父他们那时并没有完全杀死他,四角牛妖生性极为狡猾,见自己已是无力反抗后,便趁着他们不注意瞬间抽魂离体,而后快速自焚了肉身,师父他们根本没料到四角牛妖还能自行抽魂离体,故而皆本能地去追魂体,忽略了肉身,待收回魂体后才意识到不对,等返回来时四角牛妖的肉身早就消失不见,地上虽有烧焦的痕迹,但师父却觉得四角牛妖的肉身定是逃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四角牛妖的肉身重新找回魂体,那他便能……”说到这儿若浔老道已是心中大骇,再看向天宝盒时汗毛也不由微微颤栗。 若是那样,可还得了!必将又会引发一场大的灾难啊! 第八章—陌路伊始,相爱无期(一) 清诚子知道他师兄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但他还是安抚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毕竟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出过问题,当初师父决定把四角牛妖的魂体放在上清观内镇压,也是觉得在他死后,你我之中必有一人可以继续守护这魂体,四角牛妖虽能抽魂离体,但也会非常消耗妖力,只要天宝盒不破,锁魂铃无事,肉身要想找到魂体那也是极难的。”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也在上清观,有你我一起坐镇倒也不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若浔老道重重地拍了拍清诚子的肩道。 清诚子看着他师兄,待沉默片刻后浅笑着点了点头。 他守着这个秘密多年,也担惊受怕了多年,现在有他师兄和他一起,他的确心安了不少。 自少时起再到如今的漫长岁月中,他师兄都是他记忆里出现最多的人,彼此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是永远抹不掉的,他懂他师兄,他师兄亦懂他! 等到清诚子和若浔老道再出来时,已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而屋外几人仍还直直站在门口未曾离开过,同时他们也都注意到清诚子的手中比较之前还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乃是为师刚做这上清观的知观时无意间得到的,而这剑也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宝剑,今日把它取出……是因为我要把柄剑作为给下一任上清观知观的信物,但正德、正玄、正清和正灵你们也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我有必要告知你们为师的决定。” 经过清诚子这么一说,余下几人都明白了,这宝剑是要传给华容子的。 正德正玄二人自是没有意见,他们一向最听师父的话,也压根儿没想过要与他们师弟争什么,此刻面上依旧维持方才的神情。 而在正灵心里也早就认定华容子必会是下一任上清观的知观,华容子师兄的道术是他们几人中最强的,理应他来做这个知观,所以这会儿脸上就流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很替华容子开心! 可正清此刻就没那么淡定了,他内心极其愤怒,不明白他师父为何就要如此偏爱华容子,平日里处处维护纵容也就罢了,现如今连镇观宝剑都要轻易地传给他,凭什么选他做下一任的知观?他不服! “师父当真一定要如此偏心吗?您也说了我们也是您的徒弟,凭什么他华容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镇观宝剑,而我们就只有听话的份儿,就因为他是您的关门弟子?那我们呢?我们就只是普通陪练的道士吗?”说到最后正清已是按耐不住心中怨气大吼了出来。 这一吼便就把他身旁站着的正灵吓住了,正灵一直是和正清住在一间寮房的,平时也和正清走的最近,正清师兄待他也很好,可这会儿他倒觉得似有些不认识正清师兄了。 他知道正清师兄一向不待见华容子师兄,但他都不知这敌意是从何而来?原先屡次劝过他,可正清师兄却全然不听,今日他这是……彻底爆发了? 此时的念君也有些被吓到,不解地在心里道:“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华容子呢?是因为他……也想做这上清观的知观吗?” “正清你做什么?怎能如此对师父说话!快跟师父认错!”正德是他们的大师兄,见他师父脸色已有些不好,很怕事态再发展下去,便及时拽住正清的道袍对他呵斥道。 就在这焦灼中,一直未言语的华容子出了声,此事因他而起,他也该表个态度,师父待他好,看重他,他便也不能辜负师父所望,更不能让师父陷入两难境地。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们就来个比试,正大光明的凭本事得剑,如何?” “哼!华容子你少在装,这功夫你心里得意极了吧!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住口!正清,你怎么越发不懂事了,为师教给你的礼节道理都忘了不成?” 清诚子此刻对正清不止是失望还很心寒,他的嫉妒心太强,心气又太傲,长此以往早晚要出大事,从前不是没提醒鞭策过他,可他仍是死心不改,若真一失足是会毁了他自己的,这世上又岂会有后悔药? “师父,不是我要故意忤逆您,我也没有不懂事,我只是想说出我最想说的,您就是太偏袒华容子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试,还是……你怕了?觉得赢不了我?” 华容子很会激人,这一句话就戳中了正清的痛处,他自是听不得。 “谁说我怕你了,华容子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那你是同意和我比试,各凭本事得剑了?” “好,比就比,谁怕谁!”话虽这么说,但正清心里还是很不安的,他的确没有足够把握打赢华容子,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让他得到宝剑,只好硬着头皮逞强回道。 同时正清也在心下开始琢磨怎样可以打败华容子,到时不行……只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这是他逼他的! “这样挺好的,既公平也合理,到时谁赢了宝剑就归谁。”若浔老道拍手叫好道。 清诚子听他师兄也这么说了,心下便做了决定,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午时三刻,在前院银杏树下进行比试吧!为了公平起见,正德正玄正清正灵你们四人都与华容子比试一回,胜出者得剑。” 这场持续了良久的闹剧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彼时若浔老道房内 “师父!你的酒也未免喝的太快了些,这坛子酒已经见底了!”念君看着眼前她才买不久的酒坛不满地哼哼道。 “咳咳~为师这不是才来到上清观还有些不适应嘛,就有些想念桂山的家,所以……” “所以就靠喝酒来解吗?师父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呀!”念君还未等若浔老道再继续瞎编时便截住了话头,她才不信他师父的鬼话呢! “师父,我都说过您多少次了,您没听够我可说够了,烈酒伤身,我不挡着您喝,可您也得有些节制不是?您再这样我不管啦!” 若浔老道见自个儿小徒弟生气的背过身去不理他,当下脸色就有些讪讪地,他知道他小徒弟全是为他好,他也着实不像话!于是便态度极好的认错道:“君丫头莫生气,以后为师会少喝些酒的,都听你的,你可别不管为师啊!” 看小徒弟还是不为所动,便继续讨好地叫她名字,“君丫头?君丫头?别生气啦!可好?为师知道错了。” 听到这儿念君才悠悠地转过身哼道:“这还差不多!这可是师父您自己说的,我可没逼您,别说话不算话。” “算话算话,往后就改,不不,今日就改!” 念君看他师父那样子便一瞬噗嗤笑了出来,若浔老道见小徒弟不生气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念君记起方才她在那间屋子前身体所表现出的异样来,眉间不由紧锁了下,“师父进去了屋子,不知有没有感到异常,那里面是什么样啊!”心里虽如此想,但思量一番后,她还是没有问,也没告诉他师父她身体的异常,免得他师父担心。 “清诚子道长没让我们进去,自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屋内,还是不过多追问为好,反正师父他俩都没说有什么异常。” “想什么呢君丫头,都愣神了,不会在想怎么算计为师吧!” 思绪猛然间回拢,在听清了他师父说的话后,念君不住回嘴道:“师父,您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才没您那么闲呢!”随后她又想起了下午的比试,想到了……华容子,便轻声问她师父。 “师父,您说……下午的比试谁会赢啊?” “那还用猜吗?必定是华容子会赢。” “师父您为何如此断定华容子就会赢呢!” 念君没想到她师父这么斩钉截铁地认定华容子会赢,不禁有些许惊讶。 虽然她内心……也希望他能赢! “君丫头,你知道于道士来讲什么最重要吗?” 念君闻言想了想,而后回道:“是……道法本领?” “错,道术高不高强得看个人修行,可若想做个好道士,最重要的是得能去除各种杂念,做到清静身心奉道修行,而嫉贤妒能则是修行路上的大忌!因为嫉妒会坏人心志。” “正清此人明显就是不服华容子,或者说……他并不认可华容子有做好下一任知观的能力,但在我这几日的观察下看,他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华容子,他的剑法较之华容子实在差的太多,他太过心浮气傲,又缺少自知之明,可反观华容子,那才叫真正信道的人,待人有礼有度,处事也不争不抢,明理通达,踏实奉道之人必定也会是正人君子,所以此次比试正清必输无疑。” 师父很少夸人,但他却三番五次地夸了华容子,说明华容子他确是个不错之人,因为师父向来遵从自己的内心,不会阿谀奉承,更不会说违心的话去讨好别人。 念君极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笑吟吟地对她师父说道:“嗯~师父说得很对,我也觉得华容子会赢!” 那笑容很真挚,甚至连眉眼都带了笑意,其实打从一开始念君就是坚信华容子会赢的。 当一个人完全信任另一个人时,就会变得坦诚,也愿意交出一颗真心。 而当一个女子完全信任一个男子时,其实那便是心动的——伊始。 有些情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第八章—陌路伊始,相爱无期(二) 午时三刻 全观的道士以及华容子几人都已候在了前院比试的场地。 而清诚子此时则手执拂尘立在众人身前,旁边还站着若浔老道和念君。 正清没料到他师父竟然召集了全观人一起观看,这会儿手心渐渐地渗出汗来,心想着今天万一输了,那岂不是要在全观人面前丢脸,还有念君师妹…… 思及此,他稳了稳心神,眼睛再盯向华容子时,目光中似淬了寒冰般阴冷怨毒。 “绝不可以,我绝不能输给他!” “好,既然人都已到齐,那便开始吧!为了公平,比试之人皆用观里众人平常练剑的法剑即可,率先把对方剑击落的人就为胜出者。” 清诚子讲完话后众人皆退向两侧,留出了银杏树周围的位置。 “华容子师兄,我最小,剑法也最差,就我先和你比吧!”正灵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和华容子师兄比,但碍于师父发话,他也就只好比一比了,反正一定会输,早比完早完事儿! “好。” 很快二人就手执法剑开比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华容子在有意收着剑,可即便如此正灵应接他的招式也颇为费力。 正灵明白华容子师兄是怕用剑伤了自己,他不由心上一暖,华容子师兄就是这样,对别人的好他从来不会宣之于口,有时候被人误会了他也不过多解释。 “师兄,你不必让我的,我们这是在比试。” 华容子自是听懂了正灵的话外意,他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尽快结束与他的比斗。 围观众人只听得正灵话音刚落,华容子手下一个用力便将正灵手握的法剑打落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过瞬息间。 “那下一个就我来和你比,华容子,我虽是你们的大师兄,但也不能因此就放水啊~” 华容子闻言莫地抿唇一笑,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回道:“放心正德师兄,我不会了。” “好,请!”说着正德便执剑向华容子冲去。 正德的剑法明显要比正灵的剑法好上不止百倍,跟华容子比试起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但念君很快发现,正德使出的剑的力道太重,不够灵活,这样一来也就极费体力,毕竟他的对手是剑法极强的华容子。 又过了半柱香后 正德的气息已经开始不稳,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剑法也渐渐地失了力道,没过多久便被华容子完全压制住,手中法剑也随之脱力掉在了地上。 正德捡起剑拍拍华容子的肩,气喘吁吁地笑着对他道:“你这剑法……真……真是越来越好了,大师兄输得心服口服。” “承让了,大师兄。” 念君见着这一幕也会心地一笑,这才是师兄弟间最真诚的关系,比试归比试,但情分还是一样的。 此刻正玄看华容子没有要休整的意思,便一步上前说道:“你我二人也许久未曾切磋剑术了,今日借此机会也可好好切磋切磋。” “正玄师兄请!” 不消片刻 二人就全力比试了起来。 正玄的剑法极快,容易给人以眼花缭乱之感,而他也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快速出击,但好在华容子招招都接了下来。 此刻场上的攻方是正玄,华容子则转为了守方,这会儿围观的道士们也忍不住地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吧!难道华容子师兄要输啦?” “是啊是啊!这正玄师兄的剑法也太快了,我都看不清走势。” “华容子师兄应当不会输,他可是我们上清观下一任的观主呢!” “那可不好说啊!此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旁边小道士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说的各不相同,但念君知晓华容子此时转攻为守并不是因为应接不暇,要败下阵来,反倒是他这种方法更适合对抗正玄师兄的剑法。 就在众人还在小声议论时,只见华容子腾地凌空而起,手中法剑瞬时回转,自下而上朝正玄甩出了一个完美的剑花。 这一霎那 众人皆屏气凝神,一时忘记言语,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作“天花乱坠”,剑法神速,仿若亿万雨滴般落下,让人无所防范,无从躲避。 就在此刻,若浔老道忍不住大声赞叹道:“好剑法!” 一直负手而立的清诚子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愧是他清诚子看中的人。 正玄虽及时退步闪身,可挡在自己身前的法剑却断成了两截坠落在地,他知道这还是华容子收了力的结果,他是断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佩服佩服,你这一剑多花,着实让人难避虚实而不敌啊!” 正玄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敌华容子而生气,他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正玄师兄也不赖,你的剑法较之前又快了许多。” 站在旁边一直观战的正清,这会儿手紧握成拳,指甲似要陷进手心的肉里,他非常怨愤,非常不甘,明明方才……华容子都要输给正玄师兄了,可却没想到他竟还有后招! “果然是个阴险狡诈之辈。”正清在心中喃喃骂道,转眼便和华容子的眼神对上。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好情绪后就自信的提剑走到了华容子对面的位置上。 气势绝不能比华容子弱! “华容子,今日我可不会让你!你想轻轻松松赢得宝剑也没那么容易,就让你我决一胜负吧!” “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华容子其实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什么,他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知观,可清诚子待他有恩,又把他作为上清观下一任的知观来培养,没有他,他怕是早死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清诚子,他既然答应了师父,那他便会遵守承诺,往后余生竭尽所能地去保护上清观,弘扬道家术法。 今日这宝剑……他要定了! 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比试,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二人你来我往,推招换式,念君也不由得沉住呼吸,暗暗攥了攥手,心中默念道: “华容子,你一定要赢,我相信你!” 正清此刻很是焦急,他的剑法只勉强和大师兄不相上下,要对抗华容子还是有些吃力的,使出的剑招也不免激进起来。 没过片刻 正清的衣襟也渐渐汗湿,华容子的剑法时而迅疾猛烈时而轻盈缥缈,让人应接不暇,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 “好你个华容子,是你逼我的,休要怪我!” 念君望着那个衣袂随风扬起,飘然若仙的华容子出了神。 法剑在他手中好像舞出了阵阵春风,银光乍起,矫若飞龙,仿佛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 如此……也荡漾了她的心神,扰乱了她的思绪。 很快众人就见场上二人转移了位置,正清一个跃身便飞到了银杏树下。 还未待华容子过来,正清就好似突然来了劲儿般执剑就朝着华容子的面门刺去,他适才趁着华容子不察,便不经意地抬袖狠嗅了几下,早在还未比试前,他就偷偷地在衣袍袖口处洒了些能提神壮力的通力散,虽药性时间短,但也足够撑到比试结束了。 一剑刺空,他又快速出第二剑,招招击要害,众人看了不由心生紧张与不安,又开始议论起来。 “天啊!这正清师兄是怎么了,不就是个比试吗?至于如此下狠手?” “可不,我看着都胆战心惊,招招朝华容子师兄的要害攻去,未免也太……” “华容子师兄虽出剑快准猛,可我看他每一剑都是收了几分力的,好像很怕伤了正清师兄。” 恰在此刻 正清反手一挥,法剑带下了许多银杏叶,他想借此扰乱华容子的视线,看准时机后便一剑当胸直刺了过去。 众人见状皆惊,这要是刺中可还得了!念君也忍不住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而一旁的清诚子和若浔老道都微蹙起了眉头,不是担心华容子会受伤,他的本事如何他们很清楚,他们是失望于正清的做法,这完全就是小人的行为!哪还像个修道之人? 不过好在虚惊一场,华容子没有受银杏叶干扰,及时闪身躲避了过去。 正清见他依旧气凝如山,不为所动,甚至还微勾了下嘴角,便气得要发疯,他在笑自己吗?笑他徒劳无功,他是不会就此认输的,绝不! 眼看强攻不行,正清火速的转攻为守,“哼~华容子你先别得意,我还有一招。”心中所想很快便使了出来。 他趁华容子斜身闪避后正要再度攻来时,执剑一挥,做出挡在身前的假象,可随之他也悄悄地射出了一枚牛毛针,因此针极其细小,似牛毛般,很不易被人察觉,所以在江湖帮派争斗中经常出现。 正清本欲射他的手,这样一来他手痛之下便会脱力,那法剑也自然会掉落,思及此正清已禁不住内心狂喜起来,马上,马上他就能赢了。 算盘打的是噼啪响,可他确实太不了解华容子了,也太低估了他,他自打当了道士后便一直有勤加训练眼力耳力,别人还在睡觉吃饭时,他就独自一人去后山练习听声,提升眼睛耳朵的敏感惊觉度,多年下来他早已能凭借风声就可以判断出危险来,所以在牛毛针飞射过来那一刻,他很轻易地便抓住收进了袖子里。 正清盯着华容子的手看,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剑并没掉落,反倒是他自己的剑被华容子施力一挑,直直刺进了身后的银杏树上。 第九章—静则得之,躁则失之 在剑被挑飞那一刻,正清仍还恍惚着,不可置信地蹬大了双眼。 “怎么会呢?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难道牛毛针射偏了不成。” 看到华容子利落地收剑,而后转身洒脱的走向了清诚子那里,直到此时正清才算回过了神,真正意义上明白——他此次比试输了。 输得狼狈,输得可怜,输得不可思议! 仿若他的那些小手段在华容子看来就像是小儿科,早已被洞察般一样可笑! 华容子虽接下了正清的牛毛针藏于袖中,但却并不是想保留证据好拿给他师父看,这里这多人,牛毛针即便极小不易发现,可落在地上难免会被眼尖的人看到,他不想最后闹得太难堪让师父为难,反正剑他也得到了,正清的小手段他也根本没放在眼里,就当给他个教训好了,体验一回势在必得却无助落空的感觉。 待正德正玄正清正灵和华容子几人都在清诚子面前站定后,清诚子才开口宣布道:“今日观里一个人都不少,全在这儿了,此次得剑比试大家也都看见了,最后胜出者为华容子,所以今天我便把镇观之剑正式交于他,也作为下一任上清观知观的信物。” 这时只见一个手捧精致剑盒的小道士把剑盒举到了清诚子面前,清诚子顺势拿出宝剑,向前走了几步,交到华容子的手中,郑重地说道:“华容子,此剑日后就是你的贴身之物了,莫要辜负为师交给你的重任,持此剑惩恶扬善,虔诚修道,守好上清观!” “师父放心,华容子记住了,定不负师父所托,日后也会爱护此剑,勤加练剑。” “嗯~”清诚子闻言满意地颔了颔首,随后看向了正清语重心长道:“正清,今日之事为师不怪你,你自然有说话的权利,可如今你也看到了,你的确剑技尚不如人,所以输了也应当服气,日后继续刻苦修道便是,你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修道者,杂念太多,小心思……也太多。” 正清自然明白他师父这是在警告提醒他,他不知道他师父看没看见牛毛针的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师父既然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只好就此作罢,便故作认错,假意道:“是,师父,正清知道了,早上一时迷了心智顶撞了师父,还请师父多担待,以后不会了。” 念君听到正清的话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希望正清师兄这回能看懂一些事,去除杂念,安心修道。 同时她在心里也更加佩服起华容子来,即使正清师兄那么针对他,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不辩解不理会,用行动来证明——他比他更适合做上清观下一任的知观。 不知何时若浔老道也来到华容子几人身前,含笑拍着华容子的肩膀称赞道:“你小子不错,后生可畏!此剑在你手中定会发挥它的威力的,日后你我多切磋切磋。” “好!” 待华容子点头说好后,他又将视线对准正清淡然道:“我送你十六个字,望你回去后可以好好参悟一番,静则得之,躁则失之,灵气在心,一来一逝。” 正清岂会不懂这十六个字所蕴含的意味,这功夫听了脸上臊意更甚,但不是因为他真心悔悟,而是气怒交加,不甘心的涨红了脸。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个劲儿地赞美华容子,对他却只剩下失望与冷淡,警告与提醒,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可也只得恭敬回道:“多谢若浔道长提点,正清记下了。” 午后阳光正好 微风吹过发梢,带来阵阵暖意,念君看着不远处身如玉树的华容子不由心潮起伏,笑灿了眉眼。 正德正玄各自的寮房和正清正灵的住处相隔不远,所以他们是一道回房的,方才师父解散众道士时便说了,下午观内休整,大家都可以回房休息小睡,晚课时分再去三清殿即可。 正德看着前方疾步快走的正清摇头叹气道:“唉~今日之事他怕是大受打击,也不知听了师父和若浔道长的告诫后能不能想明白。” “你看他像明白的样子吗?方才认错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师父和若浔道长说的都没错,他就是杂念太多,心思太重!” 听着正玄说的话复又抬头看向正清的方向,正德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看他那样子就没把他师父和若浔老道说的话听进心里去。 不得不说正玄师弟平日虽少言寡语,但他看人做事一向非常靠谱,果断干练,说的每一句话即使简短,却都在点子上,不像他,性子太过古板沉稳,做事也优柔寡断。 而正德日后也确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尝尽辛酸,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失去了他这一生中最爱的人,等到再想挽回补救时,早就悔之晚矣。 留下了下一世的承诺,这一世的遗憾。 那厢 正灵紧跟着正清方一进屋,便听得瓷器茶碗噼啪碎响,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望向背对他,全身散发着怒气的正清师兄,正灵突然之间有点儿不敢上前去看他,因为正清师兄此刻气的整个身子都在抖,显然是气极了,只好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劝慰道:“那……那个,正清师兄,今日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的剑法已经很好了,是华容子师兄太强啦!而且师父和华容子师兄他们也没……说你什么,再说,那剑本来……不就是给下一任观主的吗?你……” “够啦!” 正灵还未待说完的话生生被这一声怒吼憋回了口中,看见正清师兄转过头时他彻底吓呆住了。 此刻的正清师兄脸色憋的通红,就连双目都气成了赤红色,眼中尽是阴鸷,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马上就能张开血盆大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正清师兄,出口的话也是不近人情的。 “你给我走,别在我耳边嗡嗡,烦死啦!更不要再跟我提华容子三个字,我想一个人静静。” “对……对不起正清师兄,我先出去,你好好冷静冷静。”说完正灵便快速走出了屋子。 漫步在长廊的正灵眼眶微湿,有些委屈,他知晓正清师兄输了一定不开心,所以回来时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很怕他出事,适才也是想安慰安慰他,告诉他,在他心中他依然是最好的,却没想到会被他如此呵斥,还嫌他不耐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正清师兄,记忆中正清师兄总是笑吟吟的,观里的小道士们都喜欢他,他也不例外,正清师兄很细心,性子也好,还会照顾人,原先他生病发烧时,正清师兄就会不辞辛苦地给他打水擦身,发热时给他扇扇子,发冷时又会去取被褥给他盖上,真的很体贴。 可不知何时,他渐渐地变了,会跟他抱怨师父不公,讲正德师兄性子太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正玄师兄是个闷葫芦,跟他讲话太费劲,还反感华容子师兄,说他自视清高,可背地里最会装,虽然他听到这些,其实内心并不好受,也不认同。 但他仍然觉得正清师兄是把他当作家人才会找他诉说,他心里很高兴。 他从小就是个孤儿,若不是师父收留了他,他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来到观里后正清师兄一直待他极好,于他而言,正清师兄就像哥哥般,如今正清师兄也不再愿意听他讲话,变得陌生,仿佛不认识了,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正灵此时还不明白,有时候——人是会变的。 一个人的思想是会随环境、经历的变化而相应改变的,没有人会一直是好人,也没有人会一直是坏人,有人会变得更好,而有的人也会变得更坏。 不变的是时间,变的都是人心! 如果不是因为正灵从来没看清楚他这个正清师兄,或者说没早些看清,最后……也不至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话说屋内的正清这会儿已渐渐缓和了下来。 “华容子,这次是我失算,但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早晚有一日要撕下你这道貌岸然的伪装,哼~”喃喃冷笑着说完他的眼里不再像方才一样气怒泛红,而是覆盖上了一层霜雪。 “嫉妒怨恨”在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邪恶的种子——他想毁了华容子,想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过来。 彼时的华容子正坐在方桌面前 他用手一遍遍地轻抚刚得到的宝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剑很是熟悉,有种莫名地亲切感。 突然,他感觉手下的剑微微颤了颤,且好似发出了低鸣声。 华容子不知道的是神剑都认主,而天玄剑乃上古神剑更加不例外,奎老自下凡后就因元神虚弱休了眠,此刻他好像感知到了小主人的气息,正在渐渐苏醒。 华容子见状当即拿起放在桌上的剑快步出了门,他要去试试此剑。 等念君从若浔老道那里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唯美的画面…… 阳光从枝间穿过,青绿色的银杏叶就如同悬在夜空中闪耀的一颗颗繁星般。 巨大而古老的银杏树下是一个男子在挥舞长剑,剑气也似被赋予了生命,环在他周身四处游走。 衣袂翩跹,风月静好。 第十章—咫尺热切,莫失莫忘 华容子此时心情甚好,试剑很成功,这把剑威力巨大,他使着也颇为顺手。 就在一个挥剑转身之际,他看到长廊拐角处站着一个人,虽然相隔得有些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念君,随即他便收了剑。 “她在……看我练剑吗?” 念君见华容子不再舞剑,不知怎么?她就不受控地颠颠儿的跑了过去。 华容子眼看着念君径直来到他身前,满面笑容地道:“你舞的剑真的很好!挥剑的时候轻若游云,总感觉你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风飞走了一样。” 这一瞬 华容子觉得少女的笑容好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再绚烂夺目几分,很纯粹,很美好,看得出来她是发自真心的夸赞他,不由得也真诚地回道: “谢谢。” 话音刚落,少女的温柔嗓音又再次响起。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这柄剑很配你。”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 这一句话不停地在华容子脑海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呆滞几瞬后,华容子才稍稍回过神来,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相信他,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坚定地相信他可以做成一件事,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他值得,配的上什么。 最早曾有一个人对他说——相信他可以活下去。两种截然不同的相信,一种对他来说是温暖的,而另一种则是他永久的痛。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风雨交加的夜晚 泥泞不堪的林间小路上有三个身影,他们戴着破旧的遮雨斗笠艰难地行走在雨中,急雨伴着骤风打在脸上生疼,留下刺骨的寒意,唯一一件蓑衣披在妇人的身上,妇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孩童,孩子在不住地哭泣,发着高烧。 尚且年幼瘦小的华容子现在还不叫华容子,而是有另外一个名字——小土。 他听着弟弟痛苦的哭泣声,心在一点点下沉,他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死?他不想他有事,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里衣内兜装着的是半个馍,前天他剩下的,吃了一小半儿留了一大半儿,即便已经饿了两天,他仍是没舍得吃,想着放在胸口捂热保温,等雨停了拿给弟弟吃。 “算了,别走了,前面好像有个破亭子,咱们先到那儿躲躲,这雨实在太大了。” 妇人听见她相公这么说,又看了看怀里儿子,点了头。 等几人来到亭子时,雨也未见小。 妇人哄着怀里孩子睡觉,不多时,难受的嘤咛声终是停了下来,而此刻的华容子又饿又累,脑袋也似针扎般疼,靠坐在冰凉的亭柱上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中他听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名义上的父亲的对话。 “咱们如果明日还到不了乌绫县的医馆可怎么办啊!小优的头比方才更热了。”说完妇人的泪水流的更凶了些。 “你哭什么哭,我儿子还没死呢!还不是你和你那个儿子丧门,若不是还要多养一个人,我们家能过得更好些,又岂会没有钱给小优看病,还要到处去借去凑,我看啊!八成就是他把厄运带给我儿子的,他呀就是个丧门星。” 妇人听自己的相公如此说她,心中不免又堵又生气,却又不敢说什么,抬眼望向那边睡着的华容子暗暗气怒。 她早年曾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丫鬟,因着有几分姿色便被那家的少爷看中,后来竟还怀了孩子,可当那少爷听说她有了孩子后立马就变了脸,硬说不是他的,是他勾引了别人怀的。 还将她赶出了府,可她当时已怀有四个月身孕,身子又不好,强行打胎大夫说会有生命危险,没办法她最后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随意起了个小土为名,同时也一直对这个孩子有怨,她觉得都是因为他,她才被人抛弃的。 好在后来她又嫁了人,和现在的相公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小优,寓意他以后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钱财上都能优于其他人。 可就在不久前小优突然高烧不退,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他可能是肺腑感染了炎症,让他们尽快去大医馆医治。 赵海看着自己婆娘一直盯着华容子,心里不由起了个念头,当即道:“我说,咱们这回即便是治好了小优的病,回来的盘缠也不多了,咱们这几天一直都没吃好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可没有闲钱再养活别人的孩子了。” “你什么意思?你……” “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们就在现在扔下他,尽快赶去乌绫县治小优的病,要不然你就和他一起自生自灭,我带小优走,日后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管不着!” “可……他还是个孩子,丢下他,他该怎么办啊!” “他怎么办?现如今是我们应该想怎么办?我们也要活着不是,小优不是你亲生儿子吗?你也要为他想想啊!他才四岁。” 妇人本还在犹豫不决,但当她听到“四岁”两个字眼时心狠狠地抽痛了几下,是啊!她的小优才四岁,不能没有母亲的,她舍不得离开他。 可她只想到了她的小儿子,却没想过华容子此时也不过才八岁而已,也是该被爹娘呵护,疼爱的年纪,难道他就活该被抛下吗? 华容子这会儿脑子已开始不清明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也——发烧了,朦朦胧胧间听到这些话,他有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恍惚间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在触碰他的脸颊,还听到她说: “小土啊!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啊你就怪你亲爹,是他先抛弃我的,如今……我也只好抛弃你了,你醒来后也不用怕,我给你留下十文钱,饿了就先填饱肚子,这里靠近都城,小县又多,有钱人也多,你这么聪明,总会找到人收留你的,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娘相信你!往后我们各活各的,别再来找娘。” 华容子听后只觉荒唐,一句相信他可以活下去,就是她抛弃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吗? 半睁开酸胀的眼睛,看到了他们顶雨离去的匆忙背影,他亲生娘亲,连着骨血的娘亲,就连回头都不曾有,走的决绝,走的无情,走的义无反顾! 他突然发觉夜雨好像下的更大更急了,就如同他娘走的那般急促,只留下了十文钱和几句之所以抛弃他的荒谬理由还有那无尽的寒凉。 亲情的寒凉,人心的寒凉。 当华容子再次伸手摸向还捂在胸口的大半个馍时,他莫地笑了,笑他终于可以自己留着吃了。 他没有去追,也没有哭,心不痛却极冷,他知道他没有娘了,他娘以后只是小优一个人的娘,他只有自己,也只剩下自己,但他要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他自己。 “华容子?” “华容子?” 连着叫了两声,念君都没唤回眼前男子的思绪,他就好像忽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般,眼睛空洞无神,似一潭深黑不见底的池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念君此刻好想把他从无尽的暗淡中拉出来,她看不得他这样的眼睛,她会……不忍,会莫名难受,他不该是这样的。 着急之下,她没有顾那么多,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抓住了华容子的右手臂,用稍重的力气握了握。 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骤然消失,华容子终是被拉了回来,感到右手臂施压的力量后,他低垂下眼帘,入目是一只白皙的素手正在紧紧地抓着他,手心传来的温热感极强,化开了适才渐渐冰凉的心。 念君看着华容子回神,心放了下来,但当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脸颊顿生粉红,方才着急没想那么多,这功夫看着还真有点突兀,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解释道: “对……对不起啊!方才见你愣神,叫了你几声你都没答应,我就想拽你一下引你回神。” “无妨。” 念君看华容子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热度也散了些,接着又对他道:“那个,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没有……奉承你的意思。” “我明白,谢谢你……念君!” 念君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还能被人叫的这么好听,那么磁性低沉的声音,穿过耳膜直达内心深处,激起层层涟漪,从此再也忘不掉! 看着远处快步走回房间的身影,华容子的唇角扬起了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弧度,说了句:“我也是真心的。” 谢谢你——唤我回来。 谢谢你——相信我。 待日薄西山,云霞散尽之后。 柳生才从柳家祖祠匆匆回到柳府,这两日他忙着筹备法会事宜,一直便住在祖祠,今日午后白氏派人知会他,让他晚间记得回府一趟,他听后心中一喜,知道她夫人定是有了新计策要告知于他。 方一进屋 他就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我的好夫人,快跟为夫说说你的新计策!” “你看看你,风尘仆仆的,还不先坐下喝口茶,免得灌了风等会儿肚子疼。别着急,自会与你说的,真是沉不住气。” 柳生见自个儿夫人如此体贴入微,更是欣喜得不行,忙凑过去在白氏光滑细腻的脸上“吧唧”一口,说道:“还是夫人对我好,为夫娶了你,当真是捡到宝儿了。” 白氏与柳生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今年正好十七,老夫老妻的自然是不会再脸红心跳,但被他夫君突然袭击也不免一愣,眉目含笑地推他坐下后,嗔道:“你呀~也就是嘴好听!” “我若是嘴儿不好听?也讨不到夫人您啦!你当初不就是看中我这一点了吗?” 听柳生这么说,白氏也掩嘴笑了起来。 “就你嘴贫!” 第十一章—一半青涩,一半纯真 白氏出自离乌绫县很近的方蒲县的一个大户人家,虽比不上柳家富有,但在当地也很有名,因白氏是家中长女,故而颇受宠爱。 “夫人,你就别再吊着我了,快跟我说说你的新计策,我着急着呢!” “行。” 白氏慢悠悠坐下后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回家将你哥又请来上清观道士为柳家做法会一事告诉了我娘,我俩想了许多办法都觉得不行,后来无意间听我娘说我弟他新认识了一位除妖师,而这位除妖师不仅会收妖还会催眠,他收的妖从来不杀死,会给他们用一些他特制的药物,再借助他的术法催眠妖的神智,造成记忆混乱,最后……只听他的话,任他摆布。” 柳生听后不觉犯了个哆嗦,他生平最是怕这些妖啦、鬼魅之类的,又听他夫人说这个除妖师还会催眠,未免觉得很瘆人,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夫人要跟他说这个,除妖师跟法会又没有多少联系?故而疑惑问道: “夫人,可这……跟你的新计策有什么关系吗?” 白氏看他夫君一脸呆头鹅的样子心中极是郁闷,可也只好加重语气解释道:“你啊~还真是笨!怎么这么死脑筋,你想咱们的目的不就是让此次法会办砸吗?既然拖延不了时间等到咱们请的道士来,又不好明着做什么,那就只能暗箱操作了,我们花银子请这个除妖师,让他把训练催眠好的妖卖给我们几只,到时法会那天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放出来,哼~岂不妙哉?” 柳生此刻得知这新计策后心中虽很兴奋但也有些许担忧,不由踌躇道:“夫人,这计策……好是好,但那个除妖师到底行不行咱们也不知道啊!何况那可是妖,若是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你当你夫人是谁?我早就想到这点了,所以今日才回了家,我弟陪着我去看过那个除妖师了,很靠谱,他还当场给我们展示了一番他催眠的妖,当真如他所言那般任他摆布,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到时他会提前给我们他特制的香粉,洒在身上妖是不会攻击我们的。” “如此甚好,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到,既然上清观非要趟这趟儿浑水,那也怪不得咱们了,到时法会大乱,上清观的道士们定会出手捉妖,这买来的妖还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死,法会一毁,大哥在柳家的地位可就要不保了,到时候再联合剩下几房旁系推波助澜,柳家的当家之位迟早会是我的,上清观也会因此失了面子和信誉,一石二鸟,夫人当真好计谋!”柳生解了心中担忧,得意的道。 “等过两天我弟弟就会把妖送到柳家祖祠去,你啊明天就先收拾出一间隐蔽的屋子来,到时定要藏好,毕竟那个华容子还要提早到祖祠察看,可别露了马脚。” “夫人说的极对,我明日便安排妥当,我瞧着那个华容子也不太好惹,感觉应该本事挺大,可断不能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就这样 柳生夫妇二人定下了他们的新计策,并正在有条不紊地秘密进行。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念君便已起床。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上清观的后山处,前两日她就看到这里长有许多野菜,就想着采摘一些回去给观里的众道士们做一顿早膳。 此时山间雾气昭昭,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天刚破晓后的寒气,浸在身上有些微凉。 华容子方才练完剑,这功夫正坐在他常吹埙时的大树上歇息,可当他无意识低头望向四周时,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有大雾遮挡,可雾气却不浓,华容子一眼便看出那低头猫腰挽着竹篮逡巡四处之人正是——念君。 “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华容子一直紧盯着那抹粉色身影,心中有些好奇她到底在寻觅什么? 很快,念君的动作和手中竹篮逐渐变多起来的东西告诉了他答案——她在挖野菜! 念君自顾自地用小铲子挖了许久,收集了好些野菜,但大多都是荠菜和苦菜。 其实野菜并太不好找,因为这周围生长着许多杂草,野菜既不匍匐在地,也不高高立着,又和那些杂草打成一片后更是难辨,但念君极是耐心,眼睛也尖,总能把躲在杂草中的野菜快准狠的挖出来。 念君站起身视线再次扫荡这片她刚搜寻过的杂草地,下一瞬,她果然又发现了一个漏网之鱼。 重新弓下身去挖那叶子呈锯齿状,颜色略微比旁边杂草深一些的荠菜,末了还提起来闻了闻,是一股独属于新鲜野菜的清香。 转头看着竹篮里快要溢满的野菜,念君满足的同时嘴角也不由向上牵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心中做了决定,早膳就做荠菜包子和苦菜拌豆腐好了! 从始至终 念君都没注意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上坐着一个人,即便那个人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但她却无甚察觉。 华容子在树上看着念君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返回到原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至将她的小篮子装的满满当当,已不能再放时才罢休,脸上欣喜的表情挡也挡不住。 看着远去的少女,华容子突地笑了,他不知道念君挖这么多野菜要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反正总归不会是要干什么坏事的,随后他便从树上飞下继续练起了剑。 不多时 寂静的山间就再次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舞剑声,声声入耳,久久回荡。 当膳厨负责做饭的几个小道士看到念君提着竹篮进来时皆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都不知晓一大清早的若浔道长的徒弟怎么会跑来这里。 还是站在炉灶旁正准备生火的一个小道士率先打破沉静开了口。 “念,念君姑娘,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刚去后山挖了不少新鲜野菜,想今日给观里众人做顿早膳。”念君说时微微带了笑。 “念君姑娘还会做饭啊?” “嗯~对!我会做饭的,往日和师父一起住时都是我在做。” 念君不曾想他们会如此惊讶,心里不免嘀咕:“会做个饭也没什么呀~怎么大家表现的这么吃惊呢?” 念君不知道的是,像她年纪这么小长得又如此漂亮的姑娘又有几个是会做饭的? 先暂且不提穷人家的女孩子,因为穷人家的孩子都早立事早当家,就说那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们,怕是十指都不沾阳春水呢! 他们觉得若浔道长既然是观主的师兄,又师承莽荒真人,日子过的应当不错,而念君还是若浔道长的唯一弟子,自也是生活富足,不用事事操心。 可事实却是他们完全想错了,都弄反了,念君和她师父日子过得清贫,事事也都是她在操心,唯一不变的是他俩都很开心,知足常乐。 这时一个拎着水的小道士大着胆子上前去看念君手臂挎着的竹篮,一看之下,发出了惊叹! “哇啊!念君姑娘你竟然挖了这么多野菜,真厉害!” “真的是,这上清观后山虽长有许多野菜,可却极不好辨认,我们都没耐心去找,你这一早上竟然找了这么多!”膳厨内另一个稍年长些的道士附和道。 念君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并没觉得这挖野菜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她原先在桂山时每天都要去山林深处寻觅野菜,一挖就是一大筐! “我今日想用荠菜做包子,再拌个苦菜豆腐,汤的话……就弄个荠菜萝卜丝汤好了。” “听着就好吃,我都好久没吃到新鲜的野菜了。” “那就先谢谢念君姑娘了,我们一会儿给你打下手。” “对对对,我们给你当下手,念君姑娘你随意使唤我们便是。” “太好啦!今日终于可以换口味了。” 念君听着膳厨里这几个道士们的话,心中泛起了丝丝暖意,感慨上清观的人真的都很好相处。 大家边做饭便闲聊,各司其职,气氛也不似先前沉闷,反倒都熟络了起来。 念君极是喜欢这种氛围,不生疏也不不过火。 蒸笼冒着徐徐热气,锅中咕嘟着滚滚热汤,熏的这膳厨愈发温暖热切,就连心口也是暖暖的。 “哎~念君姑娘,你的姓是什么呀?一直就听别人管你叫念君,还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呢?” 念君正握着搅拌汤汁的木勺在听到这声问询后蓦然一顿,而后很快又继续手中动作,淡淡地出声:“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 “啊?怎么会……” “你快填柴啊!火不够旺了。” 稍年长的小道士听出了念君说话的语气带着淡淡忧伤,不由快速拽了一把那问话的小道士,打住了他的话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此事。 那小道士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当即闭了口不再言语,低头默默开始往灶里添柴。 念君没有说假话,她是真的不知自己到底姓什么? 似乎打出生起到有记忆后,她娘亲一直是唤她念君的,虽然她有爹爹,但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她爹姓什么,也从没有问过,她怕她娘又勾起回忆和思念。 她娘也是没有姓氏的,名唤“秋姬”,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她娘最喜欢秋日,也最爱穿黄色衣衫,更爱看那泛黄的银杏树。 第十二章—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不过,念君虽不知自己姓什么,但却知晓她为何会被取名为“念君”。 她娘亲曾跟她提起过,说生她时很不易,遭了大难,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她生出来,出生后她的眉心处便隐隐泛红光,上面模糊不清地显出两个字,就是她现在的名字——念君,后来隔了三天,那红光才渐渐隐没。 她当时追问娘亲这是为什么?只听她娘笑盈盈对她道: “娘亲也不知道呢!可能……是我们阿君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吧!所以啊才给你赐了名,阿君以后可要做个善良有爱之人,不负爹娘期望和神仙庇护。” “我会的!娘亲,阿君记住了。” 那年念君五岁,不久后她娘便死了,临死前把她托付给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师父——若浔老道。 而她今年十五,可却一次都没在自己眉心处看过那红光。 她甚至都觉得那是她娘亲为哄她开心特意编造出来的,又或者确有此事,可能……她真得上天神仙庇佑吧! “念君姑娘,早膳基本都备齐了,端去膳堂的事就由我们来做,你先去膳堂等着吧!” “那好,我先去膳堂了。” ————膳堂———— 待众人都落座后,小道士们便陆续端来了早膳。 这会儿饭菜刚一上桌,整个膳堂顿时就被香气所包围。 华容子看着桌上那荠菜萝卜汤还有苦菜拌豆腐时,略微惊诧。 “这不是……她挖的野菜吗?” 抬眸再望向对面的人,她此刻眼睛很亮,水汪汪的,当真应了那四个字——“剪水秋瞳”,双眼紧紧盯着桌上食物不放,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见她如此模样,华容子心中已有了然,不由在心里道:“原来她一大早去挖野菜是给膳厨送去了,恐是观里的饭菜吃腻了。” 这时站在清诚子旁正盛汤的道士开口道:“知观,今日这早膳全是念君姑娘一人做的,我们几个只打了下手,她亲自挖的野菜,说要给大家换换口味,这才做了荠菜包子,荠菜萝卜丝汤还有苦菜拌豆腐。” 膳堂虽大,但众道士们都很安静,因为平日吃饭时有道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有人说话也自是全能听见。 当下大家便极为震惊,都没料到这位若浔道长的女徒弟人竟然如此之好,还会给他们做饭。 可仔细一想,众道士又都觉得这念君姑娘确是很好,人长得美,心地还善良,平时也从不麻烦谁,总是安安静静的,见人脸上就会立刻浮出温柔的笑来,真真是极好的人! 华容子原以为念君挖野菜只是想拿去膳厨给他们做,万万没猜到这桌上的早膳竟都是她亲自做的。 一大清早不辞辛苦,耐着性子挖了那么久,才攒满一篮子野菜,在她要走起身时华容子看到她的鬓角都被山间的雾气所打湿。 正是因为全程观看了念君挖野菜,所以此刻华容子的惊诧并不比其他道士少,眸光落在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上面,他有片刻凝滞,脑海中蓦地闪现了几个画面。 藏经阁那晚彼此的四目相对…… 说相信他一定能赢时真诚灿烂的笑容…… 他深陷回忆无法自拔时少女因着急伸出的手还有那手心所散发的温暖…… 今早她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和当她看到满满一篮子野菜时心满意足的神情…… 华容子现在尚且还没意识到,他脑海中所浮现的人和那一幕幕场景其实都和念君有关,画面里存在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他好像比之前更加……关注她了,是下意识而为之,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 清诚子在听了这些话后,侧头看向了念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她道:“多谢你念君,有心了。” “你们还不快谢谢念君姑娘。” 众道士闻言皆齐声谢道:“多谢念君姑娘!” “小事小事,不用谢的,大家吃的开心就成!”念君忙站起身,不好意思的回道。 正德望着那荠菜萝卜丝汤,适时开口道:“去年我和正清一起去天霞村帮忙捉妖,后来在村长家吃饭时他们便是给我们包的荠菜萝卜馅的饺子,在当地那里就有个习俗,说是……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没想到今日托念君师妹的福,又能吃到这荠菜馅儿的包子!” “是啊!民间一直有流传着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念君师妹真是有心了,闻着这包子和菜汤的香气就知一定会很好吃!”正清又岂会放弃此等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夸赞念君师妹的机会?闻言赶忙附和道。 “荠菜确实是一种极好的野菜,它不仅可以做美食佳肴,还能入药,上回师父被妖怪利爪抓伤后,我就是用荠菜辅以药粉给他止血的。” 念君听正德、正清师兄说起荠菜,也不由夸了一把这野菜,要问念君最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包子,那她会毫不犹豫地答是荠菜。 荠菜味道鲜美,清新香甜,虽大多生长在山间田埂,可却不似其他野菜吃起来那般有淡淡苦涩的味道。 “师兄你能得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徒弟,还真是好福气!” “那是~我若浔老道的徒弟还差的了,我家君丫头啊好着呢!这些年都不知给我喂胖多少了。” 若浔老道的神情和语气带着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尤其是在他师弟清诚子面前,好像在说:“看看你的那几个徒弟,再看看我这小徒弟,五个字——就是比不了!” 清诚子看他师兄那一脸得意状,便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息笑,他师兄这性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整日里跟个小孩似的,好在这些年遇上了一个既称心又管他的徒弟,否则啊定会闹出妖蛾子! 很快,清诚子便吩咐众人开始用早膳。 包子极是松软可口,拌的苦菜豆腐也咸淡适中,一口热汤含在舌尖清香四溢,好似能直入肺腑。 华容子觉得这可能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早膳了,倒不是说念君的厨艺有多么精湛,其实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顿饭,也比不得外面酒楼的美味佳肴,可就是让人吃了会舒心会暖和,会……想吃下一顿。 后来的后来 久到他也不知等了多久…… 念君已不在他身边时,他也会想吃荠菜馅儿的包子,喝荠菜萝卜丝做的汤,着人反复做,来回吃,可却怎么也不是他想要的味道,再如何细品,也没有了当初那种一吃上就会使人安心温暖的感觉。 因为这些终究都不是她所做,也再没有人可以替代她,更没有人像她一样会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爱他,那时候华容子才明白什么叫作“世有三千疾,相思最难医”。 念君看着众人都吃的很香的样子,心里极为开心满足,能为上清观的道士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觉得挺值得的! 早先就听闻了许多关于上清观的事迹,大历的子民们都很敬重信赖上清观的道士,他们每年都会为百姓做很多好事,不遗余力,不光除妖救人,还会到处赈灾,哪里受了灾他们的身影便会随着王都兵士出现在哪里,为圣人排忧解难。 所以念君也很是敬重上清观众人,他们都是真正修道,弘扬道法正义之人。 午后 念君领着十几个小道士把上清观附近的野菜都挖了个遍,可也只装满了两个竹篮。 后来所幸便把搜索范围扩大,变成了搜寻整个祥云峰,大家在林间到处穿行,不停地寻觅来寻觅去,累是累了点儿,但到底人多力量大,收获颇丰,足足收集了八个竹篮的野菜。 这下可把负责膳厨的几个道士乐坏了,他们巴不得越多越好,这样做起饭来也不用发愁总是那几样膳食了,还可以花些心思做出不一样的素食来犒劳大家。 转眼又是两日 这日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似是风雨要来的征兆。 而此时柳家祖祠内 柳生正站在一间放杂物的屋子前训话。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间屋子放了很重要的东西,都是祖祠法会当天道长们要用上的,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若是被我发现你们谁偷着进去拿了什么东西的话,那我断不会轻饶了他,此次祖祠办法会极为重要,不可出岔子,这几天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着点儿,法会要是办得顺利办得好,奖赏一定少不了你们的,都记住了吗?” 这些被训话之人大多都是一直守着柳家祖祠的人,只有一少部分是柳生自己的人,还有几个是他大哥派给他的得力帮手。 众人听到柳生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说道,皆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二老爷的不悦,齐齐回声道:“是,二老爷!” “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柳生依言挥了两下手,赶走了众仆从。 见仆从都散干净后,他慢慢回头看了眼上了重锁的房门,心中不免又生出些许寒意来,散都散不掉,一想到这里面藏着妖,他便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即便知道那几只妖定跑不出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嘴里嘟囔道:“真不知道白石是怎么脸不白心不跳的把这几只妖从方蒲县运到这里的,换我可做不到!” 说完抖了抖身子大步往前院走去。 白石就是柳生夫人白氏的亲弟弟,而那位会催眠术法的除妖师就是他先认识的。 午后时分,白石就雇了三辆马车把他姐姐从除妖师手中买来的妖装进特制的笼子,罩了层黑布运了过来。 白氏还特意叮嘱他,让他备一些法会会用的物什分别放进马车中,这样搬出来的时候就不会引起注意,别人只会认为是正常法会所需之物。 不得不说,白氏的心思果然缜密,可却是个毒蝎妇人! 第十三章—春风化雨,情窦朦胧(一) “娘,你听,外面的人好像都走了。” “嘘~小点儿声。” 此刻黑屋中正以极小的声音在对话的是两只白鹿妖。 大的是一只母鹿,而紧紧畏缩在母鹿怀里的则是只小公鹿,他们全身雪白,毛发光滑柔软,看起来极为温顺灵巧,没有什么攻击性。 “娘,我好害怕!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呀~”小鹿名为巴卫,这会儿内心已是恐惧到了极点,不由颤抖着嗓音问道。 “巴卫乖,我们现在还算安全,别怕,有娘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虽然母鹿妖现在自己心里也很慌,也没底,但她还是耐着心安慰儿子,让他不要怕,都说“为母则刚”,无论是人是妖皆是如此,只要做了娘亲,有了危险便就会先想着挡在孩子身前。 那个除妖师把他所捉来的妖分别放进了多个笼中,若是已化成人形的妖,他就会给他们喂上一颗特制炼成的丹药,而吃了此药的妖便只能一直维持妖身,不能化形,鹿妖母子俩恰好就被强行喂了此药。 本来除妖师是每个笼子只关一只妖,可见到他们是母子,所幸就一起关在了一个大笼子里。 母鹿妖慢慢伸出一只前腿,把遮在笼子上的黑布顺力掀起了一块儿,抬眼扫视整个房间。 房间很暗,只有一扇窗户,且还关着,因今日阴天,也没有阳光照进来,显得这屋子越发昏暗阴冷,还有股子灰尘味儿。 他们的笼子最大,放在了屋子靠墙边,在他们对面的地上还整齐摆放着四个盖黑布的笼子,里面都是妖。 那除妖师走之前重新为他们施了催眠术法,还喂了他们一颗能沉睡好几天的丹药。 这时候巴卫的小鹿脑袋也挤到了笼边,借着笼杆的缝隙望了出去,一看之下当即又缩回了鹿头,颤巍巍地道: “娘~这是哪儿啊?这么黑,老坏蛋这是把我们弄来哪儿啦?” “娘刚听到外面的人说,这是间杂物房,那个除妖师应该是把我们卖给了这家人。” “什么?老坏蛋怎么这么坏,抓我们害我们不够,竟然还把我们给卖了,娘~我们不会要被吃掉吧!不都说人很坏很坏嘛,他们请除妖师和那些道士们专门抓我们妖,听说有些除妖师就会把我们妖的肉当补品吃,还要喝妖血。”说到最后,巴卫已带了泣音。 他是真的吓坏了,明明前些天才化成人形不久,刚和娘亲踏入人的地界儿就倒霉透顶的被个老坏蛋抓住了。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老坏蛋却没有杀他们,而是有更恶毒的心思,竟想用术法催眠他们,破坏他们的神智,使他们对他唯命是从。 好在娘亲警觉,提早发现了端倪,趁着老坏蛋不备,把他喂给他们吃的丹药都偷摸吐了出去,虽暂时不能化成人形,可也用他们白鹿妖独有的心法护住了神智,这才免于被催眠。 之后因无法逃走,故而暂且决定先装作一副被催眠了的样子,防止老坏蛋怀疑,也可以另寻时机逃走。可谁曾想没等找到机会逃走,却又被辗转卖到了这里。 唉!还真是命运多舛呢! “不许哭,巴卫,你是男子汉,忘了你爹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做妖也要有骨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言放弃,还有,娘不是教过你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的吗?虽然你说的那些可能都是真的,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坏的,不是所有妖都像我们一样安分守己,他们有的真的会去害人,吃人,所以才会有人请那些道士和除妖师来捉妖。”母鹿妖看自己儿子要哭,忍不住告诫劝慰道。 “可是……娘亲,我眼见为实了呀~你看咱们不就是什么坏事都没干,却还是被一个坏心眼儿的除妖师捉了去吗?” “你也说了,是这个除妖师本性就坏,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都怪娘一时大意,要不然也不至于……唉!” “娘亲,我不怪你,是咱们倒霉,又碰上了一个老坏蛋!”巴卫闻言紧忙宽慰道。 “不过,咱们如今在这儿反倒更安全些,没准儿真能借机逃走。” 巴卫听自己娘亲如此说,心下一喜,燃起了生的希望,追问道: “真的吗?可我们如何逃啊!这笼子这么坚固,我们的妖法也打不开,怎么逃呢?” “娘那日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对抓我们的除妖师说想从他这里买下几只妖,好像是她家要办什么法会,可她想借我们的力毁了法会。” “可……既然是她家自己的法会,为什么要毁了呀?还要用我们妖!” 母鹿妖见自己儿子颇为不解的模样,不由温柔地用鹿头蹭了蹭他的小鹿头,继续道: “至于那女人为何这么做,娘亲也不太了解,毕竟人心难测啊~就像我们妖之间有时也会勾心斗角,也会大打出手,而这些事同样也会发生在人的身上,道理是一样的。” 巴卫圆圆的鹿眼转了转,好似明白了她娘所说的,紧接着又听他娘说道。 “这些事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现今最要紧的是要保命并找机会逃走,娘看……等这家办法会时就是个好时机,他们既然让咱们沉睡,还用黑布罩着笼子搬进屋子,说明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们的存在,娘早年曾和你爹看过人做法会,是要请道士来的,我猜和除妖师做买卖那人是想在法会那天把我们放出来捣乱,咱们虽然没被催眠,可那几只妖可都被夺了神智,到时咱们趁乱逃走便是,不过得千万小心才行。” “好,娘亲说的对,我们便再等等,到时候一定能出去的!” 巴卫这时候胆战心惊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因为他望见了重获新生的光明。 随后他又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开口:“娘亲,若是可以,等我们出了笼子后,也用妖法帮帮其他几只妖吧!他们也好可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办坏事,万一再被那天的道士杀死,真真太不值得了。” 母鹿妖没想到自己儿子此刻还能顾及到其他受害的妖,心中不免欣慰,用头轻轻地拱他道:“娘亲没白教导你,我儿很善良,但前提是得先保证我们的安全才行,否则谁都救不了,只会一起死,等咱们出去后先回我们的家,之后再告知白鹿妖王,让他帮咱们去取解药,惩治那个恶人,要不然一直是妖身,不能化人形也是不行的。” “好!都听娘亲的。” 临近傍晚时,足足憋了一整日的雨终是下了起来。 雨势虽又急又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又是另一番景色。 乌云消散,空气清新,花草树木都被春雨冲洗的干干净净,叶片上还挂着滴滴雨露,就如同一幅美人出浴图。 当真是应了那句——“雨洗千山出,氤氲绿满空”。 念君此时已在藏经阁内看了有将近两个时辰的书了,等到合上书再抬头时方感到脖子略微酸痛,这才发觉自己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了这么久的书。 她其实很喜欢下雨天,雨后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干净,很清爽,仿佛洗涤冲刷走了世间所有的不好,只剩下焕然一新的感觉。 文人雅士们不是最喜欢听雨读书嘛!能远离尘世喧嚣,摆脱世事纷扰,她也特别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看书,会不自觉地陶然于雨声和翻书声所带给她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宁静和愉悦。 念君本想躺下闭目养神一会儿,之后再找本经卷回自己屋中去看。 刚要躺下,还未待把腿放平时,便听得有推门的声响,她登时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静等着来人过来,看看是谁? “哎~念君,原来你也在这啊!” 来人是正灵。 “嗯!我很喜欢听雨看书,感觉这时候心会非常静,人也格外舒适。” “你这习惯跟华容子师兄还真像,他也极是喜爱雨天读书,我适才去他房里找他请教剑法时,他便在屋里坐着看书呢!” 念君闻言有一瞬怔冲,而后心口猛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展了笑颜,不禁在心里念道:“原来他也喜欢听雨看书啊!” 念君自己还没发觉到,她如今在听到关于华容子的事时会下意识地牵起嘴角,会不自觉地放在心上。 有时想要刻意不记住什么其实很容易,可若想能死死记住一个人却很难,无外乎两种,要么爱的刻骨铭心,要么恨的入木三分。 而以后的念君便就是第一种。 “华容子师兄平日最是喜欢来藏经阁待着,有时候晚上还会在这里待到深夜,师父也总是对观里道士们说让我们多学学华容子师兄,正所谓读书谓已多,抚事知不足嘛!所以我们现在得了空也会来藏经阁内找书回房看。” “你现在坐着的软榻就是华容子师兄看书时最爱坐的地方,有时他还会在上面休息小憩,我们观里的人基本上都不爱在这看书,一般都拿回寮房去看,所以啊都快成华容子师兄的专属软榻了。” 正灵笑着讲完后便看到念君的脸好像有些红,当即问道:“念君,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啊!” 他觉得这屋子也不大热呀~况且外面才下过一场春雨。 念君被正灵冷不丁这么一问,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不经意摸上去,触手一片热烫,不自然地回道:“是呀~这屋子……有些闷热。” 其实念君哪是因为屋子热才脸红的,屋子根本不热,是她听了正灵的话后,想起了一些事,正灵说华容子有时会在软榻上小憩,那也就是说他躺过,而且这软榻貌似只有华容子一人使用,可她那天不小心睡在藏经阁…… 思及此 念君有些羞怯,她也躺过这软榻,那不就是间接躺在一张榻上了吗? 虽然不是同时躺在上面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第十三章—春风化雨,情窦朦胧(二) 夜已经过了子时 乌云遮住月光,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在上清观后山的小路上,缓缓前行,此人便是念君。 她今日午后和道士们在祥云峰穿行了那么久,实际上有些累,所以便早早睡下了。 后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耳边似又响起了原先她所听见的乐器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这回她没有再伴声继续睡去,而是登地睁开了眼,半夜多次听到此声,她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在做梦了,她要去求证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或者说是什么人在半夜吹奏乐器? 念君靠着听声音的远近辨别出了源头方向,这才寻到了上清观后山。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步子也开始加快,心里暗道:“果然是有人在吹奏乐器,她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可是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吹奏乐器啊!” 待云去月现,林间再次洒落上了朦胧微光。 于树林阴翳婆娑处,念君眼中见到了那个坐在大树上正在吹埙的男子,耳里回荡的也都是低沉悠扬的埙声,宛如万籁轻歌,勾人心魄。 “竟然是他!” 念君的内心很是震惊,万万没想到半夜吹奏之人竟然是华容子。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树后,藏在了草丛中,而后抬眼继续望着树上那人。 借着清冷月光,华容子此刻吹埙的模样极其清晰地落入了念君眼底。 清姿卓然的身形,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透着冷淡,吹出的埙声忽高忽低,带着低沉醇厚的音律,似有破石而出之势。 可念君却从这埙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好似在诉说着万年的孤寂与淡淡的忧伤。 夜半,一棵树,一个人,一只埙,每一个无疑都透着孤寂之感。 念君突然心里就有些疼,有些难过,或许是因这景象,或许是因那埙声,又或许是因……眼前的人。 这一刻 她觉得华容子是孤独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孤独从何而来? 第一印象里华容子给人的感觉其实更多的就是清冷,却让人看不出孤独和忧伤,可现在念君好像窥破了他的秘密,他原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这时候的他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清冷淡漠,形影相吊。 她想上清观的人一定不知晓他每日夜半都会来此吹埙,她很肯定他选择在夜半十分独自坐在树上吹埙就是不想其他人看到。 月色如霜,夜凉胜水。 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周静的仿佛就只剩下他俩还有那不停歇的埙声。 念君这会儿蹲的腿有些麻便稍稍挪了下,但她忘记了她此时正在草丛中,就是这么一动,带出了细微动静,埙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华容子当下便望向了声源处,入目是一小片草丛和一棵树,他凝视片刻后没有出声,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而躲在草丛里的念君这功夫一动也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是屏住的,心跳也越发剧烈,她可不想就这么被发现,那会非常尴尬,到时候怎么解释啊! 难道要说:“我大半夜不睡觉是因为被你的埙声所吸引,但发现你吹的尽兴,便没出来打扰,故而躲在了草丛里。”她可不敢如此说,简直让人无从信服! 再说了,华容子恐怕还会觉得是自己侵扰了他的领地,偷听什么的,最会使人误会了,她不愿他误会自己,更不想去打扰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事和独处的领域,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她自己也是如此。 眼看着华容子就要朝草丛走来,情急之下念君竟学了猫叫。 “喵~喵~喵~” 叫出那一刹那,念君自己都惊了,还别说,真挺像的,她没敢耽搁继续接着叫。 华容子确实顿下了脚步,可却不是因为这猫叫声,他承认念君学得的确很像,如果他没有看到她粉色衣裳一角的话,或许可能真会被她骗过去,但一看到那粉色,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是谁,整个上清观如今只有一个女子,而唯一会穿粉色衣衫的也只有念君一人了。 他没有拆穿念君,也不知道她躲在这儿多久了,她不是个爱八卦是非之人,所以此时若是拆穿她,最后只会是两人皆尴尬,她既然想当猫蒙混过关,那便随她去好了,于他也无甚干系。 念君在草丛里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只得装猫学叫,见华容子没再过来而是转身离开后,她便渐渐住了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胸口,低喃道:“哈~好险,差点就被抓现行了。” 念君没有急着回去,万一一会儿再在住处碰到就不好了,还是等一下再回比较妥当。 “还好走时把烛火灭了。” 她一边赞叹自己方才的机智,一边还庆幸自己走时的周到,独独没料到华容子其实早已发现了她,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场装猫记,同时也保全了两个人的面子。 念君慢慢走到华容子吹埙的大树下,纵身飞了上去,不由感慨坐在这上面的感觉真的很好,既宁静又放松。 可当她想起华容子刚才坐在上面吹埙的样子后,心下却蓦地一痛,他俩坐在上面的心境该是不同的。 突然,她的视线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那根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红手绳。 “原来她把老妇人送的红手绳系在了这里。” 看红手绳随夜风飘扬,她也抬手看了看系在自己腕间的红绳,情绪有些莫名,耳边复又响起了老妇人的话。 “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等到她再回房时,望见华容子的屋子已是漆黑一片。 华容子本以为念君不会再半夜出现在后山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一连几天 念君每晚都会躲在那片草丛里听他吹埙,一开始他一发现她躲在那里听便不再继续吹,选择回观去,但她实在太执着了,夜夜来此等着,有时他还未来她可能就早早躲好了,后来他所幸便不再顾忌,该如何吹就如何吹,就当她不存在,她愿听就让她听吧! 这晚,依旧月笼轻纱,夜凉似水。 但念君在草丛里躲了好久都不见华容子的身影出现,不由有些奇怪,低声嘟囔道:“明明已经都子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呀!” 要问念君为什么要夜夜来此听华容子吹埙的话?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心里想来便来了,随心而至,随性而行。 念君望了望四周,看华容子还是没来,便起了身,慢慢走向前面的大树。 待走到离树不远处时,念君停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华容子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在找我吗?” “啊!” 念君这功夫冷不丁听到华容子的声,七魄都被吓飞走了一半儿,不禁快速回身看去,可不料脚下一个不稳,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华容子见状急忙伸手,一下子便搂住了念君的腰,顺势用力带了回来。 夜风袭来,暗香浮动。 他又闻到了那日藏经阁内少女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是她腰间那香囊里所散出的。 “对不起。”华容子看念君站稳后立刻就松开了搂在她腰上的手,淡淡开口,语气虽清冷可神色已显出不自然来。 “啊~没……没事的,谢……谢谢你啊!” 念君此刻眼里满是慌张,脸也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语焉不详地回道。 华容子看少女这一副无措又慌张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今日鲁莽之事,早知便不戳穿她好了,如今到底还是造就了如此局面,他一时也无法开口再说什么了。 他今晚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不妥,便想今日挑明让她莫要再大半夜不睡觉来此听他吹埙了,躲在草丛待那么久怕是滋味儿不好受,何况万一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不知要讲什么。 他倒是无妨,一向不会在意他人所言,可念君不行,她是女子,女子清誉最是重要,她不修道,日后自然是要……嫁人的,绝不能因他而出事。 又过了片刻 念君渐渐回缓了些,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发现了,华容子今日分明是故意等着她落网的,他怕是第一次就已经发现她了吧!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时她是怎么应对来着? 没错,她貌似好像可能……学了猫叫,还真是个烂到家的点子,华容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听不出来呢?无非是顾及她女儿家的面子罢了。 现今念君虽又羞又窘,但却不能就此沉默,是她不对在先,也是她先偷听偷看华容子吹埙的,人家可没求着她听,这会儿再装缩头乌龟,难免会让人生气,可她不想他生自己的气,那样……她会难过的。 “对不起啊华容子,是我该赔不是才对,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吹埙的,我耳力极佳,所以那日半睡半醒中便隐约听到有人吹奏乐器,就顺着声寻了过来,我从小就没学过什么乐器,你吹的埙……真的很好听,我便……” 说到此,念君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华容子的脸色,而后蚊子声似的默默补充道:“还有……我也不是故意……学猫叫的,就是情急之下想出的烂点子。” 说完后,她就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华容子了。 第十四章—如清风明月,皎然入我怀 念君此刻静静地等待华容子的审判,在心里苦笑懊恼着。 “他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幼稚透了吧!” 静默良久,她所预想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没等来华容子的怪罪,却听到了轻轻的笑声。 念君怔愣片刻茫然抬头,而后彻底呆住…… 华容子他,竟然笑了! 这是念君头一次在他脸上捕捉到除清冷之外的其他神情,笑意是那么明显清晰,漾及满脸,就连眼尾都似带了清泉的波纹般。 “原来……他笑起来这般好看!” 如清风明月,皎然入我怀。 念君无疑被这笑容所吸引了,心神荡漾,痒痒的麻麻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按耐不住地破土而出,至此……再也无法解毒。 华容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年没笑过了,久到他也忘记了该如何去笑?如何会笑? 可当他看见眼前少女既无措羞窘又不敢迎合他视线地说起学猫叫时,他还是绷不住地笑了。 这才明白,原来笑是人的一种本能,是他自己慢慢丧失了这种本能,不是不会笑,也不是不敢笑,而是没有遇到让自己笑的人和事。 半晌后 华容子渐渐敛了笑意,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不像原本的他,突然间就觉得有些茫然。 可转眸遇上了念君的眼神,大眼睛里装满了疑惑,她在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笑? “你……学的的确很像。” 平地惊雷一声起,炸的念君又是一窘,还没待脸颊红云升起,便又听得华容子悠悠道:“不过,虽然你学猫很在行,但我并不是因此才发现的你,而是……” 念君瞪圆了眼,眨了眨,继续等下文。 “而是因为……你衣裳的一角从草丛间隙里露了出来,淡粉色的。” 念君听后,先是不可置信,再就呆若木鸡,最后……“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碧波清澈的眼眸,微微酡红的小脸儿,溢满了明丽动人的笑容。 她笑自己那晚的傻样儿,笑自己太过掩耳盗铃,也笑她自己竟然能令华容子笑。 但最庆幸的是还好华容子没有恼她,而是把这么一桩尴尬羞窘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变成了笑谈,如此一来,她便觉得没有那么无措难堪了,反倒增进了彼此之间微妙的关系。 有时候解释的越多越是多余,不相信你的人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可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你是没有恶意的人,即使自己不解释也不会显得苍白无力,这便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这件只属于他们彼此之间的趣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二人就像已约定好的那般皆没有再提起过此事。 念君不再执着夜夜到访后山,也没有再上演装猫记,可她还是会偶尔半夜偷偷跑去那里,但每回她都掩藏的很好,没让华容子再察觉。 在相隔甚远的树上远远地望着,静静地聆听,默默地陪伴。 不打扰,不靠近,只是单方面的陪着。 打那晚看过华容子的笑后,她便有些怀念,也很庆幸,他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么地清冷淡漠,他有血有肉,也有感情,从不吝啬对别人的好与善意,可却吝啬于表达。 念君不喜他吹埙时孤独寂寥的神情,她莫名地就会……心疼他,也想让自己的陪伴缀满月色抵达他的身边,去融化他的冷淡,温暖他的心扉,抚慰他的孤独。 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便就有人登观造访。 “香客留步,今日乃戊日,本观不上香祈福,不做法事科仪,烦请改日再来吧!”守门小道士推开观门,面容和蔼地对来人道。 要问为何戊日不能烧香? 其实是因为道教有一种戒律叫做“戊不朝真”,意思就是说在每月的戊日,道观里不可以焚香、诵经、朝真,也不能使用法器,亦不进行斋醮科仪。 守门的小道士一到这时候,就会反复对不知情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们耐心地讲解,因为不光附近几个县的人会来,有些其他地方的香客也会因看中上清观的名声,不远千里来观内请道士去做法或上香。 “啊~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是乌绫县柳府的崔管家,还请您帮我找一下华容子道长,我有事告知他。” “那您先随我到偏殿等候片刻,这会儿众道士们都在膳堂吃早膳,我这便去请示。” 崔管家屁股都还未坐热,就见华容子和一个瞧着面生的道士进了殿内。 “久等了崔管家。” “华容子道长说的哪里话?是我来的太早了,没提前知会一声,扰了你们的早膳,等一会儿到祠堂,我就立马安排。” “无妨,我们都吃完了,不必麻烦,对了,这位是我大师兄正德,今日随我一起去。” 崔管家在柳府待了二十多年,为人最是圆滑,待人接物也是面面俱到,闻言那已带有褶皱的脸立刻现了笑容,道:“原来是清诚子知观的大弟子正德道长,此次我们柳家祖祠法会能有你们相助,真是荣幸万分啊!” “崔管家言重了,我们也是尽分内之事。”正德也回以一笑道。 “崔管家,那我们这便下山,我俩也好早去早回。”华容子不愿再浪费时间多言寒暄,便出声催道。 “好好好,柳府的马车已在山下等着了。” 路上 正德看马车并没作停留,而是径直出了乌绫县后,不由开口问道:“柳家祖祠没建在乌绫县内吗?” “最早啊是在乌绫县内的,但面积有些小,后来我们大老爷和二老爷商量后就决定重新再建一个,二老爷便请人选中了另一处风水宝地,是临近方蒲县的一座僻静小山,四周群峰屏列,山底下也只有一个村庄,大师说那里左环右抱必有灵气,根据龙脉和生气来源看的话,是非常适合修建祖祠的地方,所以就建在了那儿。” “奥~原来如此。” 华容子上马车后便一直闭目养神,这功夫也只是默默听着,但当他听到是二老爷请人选的地方时,心里冷笑了下。 这二老爷柳生和他夫人白氏在华容子看来绝非等闲之辈,从这几次的接触中就能看出。 先是请无良大师相看法会日子,再是三番五次阻挠举办法会,他可不认为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否则他也不会提出要在正式做法会前先去祖祠好好察看一番的,他有些不放心,总觉得会出什么乱子,毕竟筹备法会事宜大多都是柳生在办。 不然,他总不能去跟柳员外说:“你弟弟有问题,法会还是别让他插手的好吧!”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可不好参与,所以只能自己先去看看,防患于未然的好。 马车大概行了有两个多时辰才到柳家祖祠。 二人一下车,入眼便是一座坐西朝东,明堂宽大的宅院,面积很大。 “果然是个风水宝地!”正德望了望周围,忍不住地赞道。 华容子承认这块地界儿的确不错,看来修建祖祠一事,柳生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找了个靠谱的风水大师。 “二位道长快里面请,我们老爷已恭候多时。” 华容子和正德刚一迈进院门,没走几步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了好几个人。 打头的便是柳员外,旁边跟着柳家大小姐柳筱儿,后面三人则分别是柳生、白氏以及他们的儿子柳正阳。 “华容子道长辛苦了,坐了这么久的马车。” “无妨。”华容子摇头示道。 “老爷,这位是清诚子知观的大弟子正德道长。” 听完崔管家介绍,几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正德身上。 其中要属柳筱儿的目光最为灼烈且震惊,还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柳生与白氏互相对视了一眼,眸中情绪不明,只听柳生低低靠近白氏身旁不安道:“怎么来了两个人啊!” 白氏不动声色地挪开,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柳生只得默默站好闭了口。 “啊~原来是正德道长,上两回我登观拜访都未曾见过你,这才没认出来。” “无事无事,柳员外去时都恰巧正赶上我不在观里。” 正德说完似有若无地瞥向了站在柳员外身旁之人,眸光流转不定,带着惊讶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前两日所救之人就是柳员外的女儿——柳筱儿,当时他只听得她自称筱儿,也没仔细问她的姓。 正在此时,柳筱儿突然开了口。 “爹,正德……道长就是前两日救我之人。” 柳筱儿时隔几日再见到他,感觉有些恍惚。 他那日走的匆忙,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今日听崔管家一说,才知道原来他叫正德,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原来他是——道士! 可他明明那日未曾着道袍,她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这几天也一直在派人打听,想要当面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如今,她找到了人,可却忽然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再也填不满了般,不知是开心还是什么其他情绪,可能更多的还是震惊于……他是个道士的事实吧! “上清观与我柳府还真是缘分呐!没想到前两日救小女之人就是正德道长,这让我可如何感谢才好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休整一天,所以停更一日,望读者书友们谅解哦!明个月初继续开更!!!第一世的小高潮部分就要出现了,重要新人物即将登场,他见证了男女主的三世爱情。以及第一世的第二对cp也出现啦!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来看来评论我的新书,如初心里真的超级开心,也希望各位能继续支持,喜欢这本《四世枕芳菲》。 这本书倾注了我很大的心血与希冀,就感觉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般。 作为他们的老母亲,我也希望能对他们负责,会好好写完他们的故事,之后继续延续下一本仙侠爱恋。 本书的天孙殿下修泽和西王母的孙女青柠就是下一本的男女主。 等完成这本,我会接上下一本的! 最后,如初还是想说,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我会加油继续写的。 真诚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喜欢这本仙侠爱恋! 《四世枕芳菲》作者有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如梦邂逅,追忆无悔(一) “正德道长,请受我一拜。”说着柳员外就要弯腰动作。 正德见状赶忙在他还未行礼时便伸手扶住了柳员外,急切道:“柳员外这我可受不起,我也是恰巧去那边办事,却没成想正好遇上柳小姐有难,我是道士又怎能不出手相救呢!” “那我也要谢谢道长!我呀就这么一个女儿,素来疼爱的紧,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该如何?还好有道长救了她。” “可不是,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大小姐,筱儿得亏碰上道长您了。”白氏笑开眉眼道。 “是啊是啊,这谢礼呀万不能少了,柳家定会重谢道长您的。” 柳筱儿听柳生夫妇如此附和,心里就有点排斥,她一向不太喜爱这俩人,虽面上从来不显,可她总觉得他们的笑好假,尤其是在她爹面前。 人家救自己是出于好意,没等着真诚感谢,非要先甩出什么谢礼来,总是拿钱来衡量人心和感情,这不是诋毁人家人格嘛!把别人都当作什么了呀! “我姐姐这两日到处寻道长您呢!就是想好好谢谢您,还真挺有缘,这不便遇上了,本以为啊您是哪家世家公子,却没成想……您是个道士,如若不然,我姐姐没准儿就要以身相许啦!”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各异。 正德的眉心机不可察地微蹙了下,柳筱儿闻言面上霎时闪过红晕,又羞又怒。 她这个表弟当真是话里有话,可恶的紧,说的好像她活生生就是个恨嫁痴缠之人,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正阳,怎么说话呢!快给正德道长和你姐姐道歉,嘴里就没个把门儿的。” “筱儿和道长别介意,正阳小不懂事,惯会乱说话,你们可别放在心上才是。”白氏见柳员外已面露不愉,眼看就要发作,忙着圆场道,同时还用手假装拍了下柳正阳的背呵斥。 柳筱儿听白氏这样说,纵然性子再温婉,也不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好一个小不懂事,只这一句话就把味道变了,都十七了还小,也不知道多大才算是大人,明显就是袒护,还不是怕我爹生气,说给他听的!” 柳正阳自是心里不服气,他没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妥,可碍于母亲,只得敷衍开口道歉:“道长和姐姐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哈~柳公子不用道歉,无妨。” “正阳日后说话要三思才行!你姐姐是女儿家,正德道长又是虔诚修道之人,怎可胡乱言语?若让外人听了去,你姐姐和道长必遭非议不可。”柳员外看正德没将此话放于心上,不由松了口气,继而教训敲打正阳道。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还真能……” “闭嘴,还不认错!” 柳正阳见父亲瞪眼警告他,只好住了口,悻悻然回道:“知道了,大伯。” 柳筱儿岂会看不出他表弟是故意这么说的,无非就是想要她没面子,若不是碍于长辈威严,他才不会道歉呢!即便道了歉,也不会是发自真心的。 她太了解柳正阳此人了,从小就看她不顺眼,最早还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装得跟亲弟弟似的,现如今倒是敢放到明面上来了,她还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何? 她是女子,终归日后是要嫁人生子的,和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权势利益上的冲突,也不知在争些什么? 柳筱儿殊不知的是孩子为人处世的方式大多来源于爹娘的管教,柳生夫妇虽心思多,可却是极其宠爱包容这个独生儿子,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儿子每日在想些什么? 而柳正阳从小便受爹娘言语行为间的影响,他一直以来就知晓爹娘的心思,也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他自然大力支持,毕竟最终的受益者是他。 无论爹娘是不择手段也好,还是违背道德也罢,这些于他都无甚干系,他就只管坐享其成就好。 以后,他才是柳家真正的继承者和掌权人,每每想到此,柳正阳的内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激动和振奋。 “不管怎么说,正德道长的确是救了小女,当日听小女说颇为凶险,为了救她,你的胳膊都被贼人所划伤,如果没有你的及时出现,她怕是就回不来了,所以这谢礼无论如何我柳府都会备下,到时还请道长你笑纳。” “柳员外万万不必,都是小伤,早就好了,这谢礼我也是定不会收的,上清观有戒律,再说即便没有,当时的情况任哪个道士碰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看一女子受难的,所以谢礼便不用了,心意在下领了,柳员外不必挂怀。” “这……”柳员外一时没了主意,犹豫了起来。 柳筱儿见状适时顺着开口劝道, “爹,就依正德道长所言吧!人家上清观也是有道规戒律的,我们若是强行送道长谢礼,致使道长被观主训诫,那才叫好心办了坏事呢!何况要感谢,也并非只有送金银珠宝才好啊!以后我们多去上清观祈福添香钱,哪里闹了灾咱们多多帮忙,把银两用在这上面,我想道长应该更喜欢这种感谢才是。” “柳小姐说的极是,正德更喜欢这种感谢。” 正德在柳筱儿说了这么一番话后抬眸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是赞赏欣慰,她是个极通透之人,知进退懂礼仪,又没有有钱人家小姐的跋扈脾性,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好,既然正德道长执意不要谢礼,那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小女说的很对,我柳家日后定会多多帮助那些受难百姓的。” “柳员外能如此想甚好,种善因必得善果。” 华容子自是没料到正德师兄与柳家还有这么一出,见事情谈的妥当,便提议尽早办正事。 柳筱儿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略略失了神,他们一行人都去了前院祠堂正屋,她没跟去,而是借口要回房一趟。 她此刻心神不宁,还是有些无法消化那日芝兰玉树,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竟是个道士! 如梦似幻的回忆飘然涌上心头…… 那日 天气很阴,似有雨势要来,却迟迟未下。 柳筱儿一大早便向她爹知会了缘由,说今日要赶去乾丰县,之后要在那边住上两日。 她有个很要好的闺中蜜友,可去年却举家迁往了乾丰县,这边的宅子田地也都变卖了,上个月来信说自己订了婚,不日便要嫁人了,甚是想念她,要她过去小住两日诉诉话。 以往从乌绫县去乾丰县原本不走山路,可那日偏巧赶上圣都城来人巡检,官道正路就封上了,后来便选择走了山路。 “大小姐,这山路不好走,您可要坐稳了。”驾马车的家丁细心嘱咐道。 “好。” “小姐,你说你把随从们都遣送回府,老爷若是知道了,定要发脾气的。”丫鬟翠烟不满嘟囔道。 “咱们走山路,要比以往近些,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可,可万一若是有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柳筱儿无奈笑言。 可刚一说完,马车便剧烈晃荡,急急停了下来。 柳筱儿和崔烟一时不防,皆被这突然变故晃的东倒西歪。 “你做什么呢!怎么赶的马车。”翠烟急声怒斥车夫。 这时车夫带着惊吓过度的颤抖声音传了进来,“大大大,大小姐,前前面,有有山匪。” 马车内二人闻言皆惊,柳筱儿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万万没想到她刚说完“能有什么事?”便遇上了大难。 “马车里有没有人,有人赶紧给老子下来!别磨磨蹭蹭的!” 这是一群流窜于附近的山匪,因人数较少,又鲜少劫到大票,所以便没有官府镇压。 “大小姐,你们俩先别下来,我去看看先。” 柳筱儿和翠烟此刻都麻了爪,也不敢冒然下车,只得在马车里等。 车夫踉踉跄跄地跑到那几个山匪面前,颤着声问道:“几位大爷,我只是路过此地,要去乾丰县的,您行行好放过我,我们老爷很有钱,之后会……会把银两给几位送来的。” “放屁~我信了你他娘的鬼话,放你走,我们还有活路吗?你不去报官,还给我们上赶着送钱,我是没念过书,可你当我们傻啊!” “大哥,别跟他废话,我看那马车里一定有好东西,杀了他再说。”留着络腮胡,眼角还有一道长长疤痕的壮硕男子作势就要拿刀砍去。 “等等,住手!你们别杀他。” 翠烟没拉住柳筱儿,让她下了马车。柳筱儿当然不能让他人为自己死,即便她是主子也不行。 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条,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境遇不同罢了,她又怎能做缩头乌龟?纵然心里跳个不停,害怕的不行,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下去了。 几个山匪看见柳筱儿时眼睛都亮了,登时就像是饿狼死盯住猎物般。 “哟~原来马车里藏着的是个大美人儿呀!”为首的山匪头子不怀好意地眯着眼笑。 那笑容看得柳筱儿只想吐,真的太恶心了! “大哥,咱们这把赚大发啦!上赶着的大美人儿都送来了,天意啊!” “可不,大哥,还是两个呢!这个稍微差了些,不过也不错。”其他几个山匪不由跟着附和道。 翠烟护在柳筱儿身前,小声说道:“小姐,一会儿别回头,赶紧往回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会尽量拖住他们的。” “我不跑,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第十五章—如梦邂逅,追忆无悔(二) “大小姐,您怎么下来啦!快跑啊!”说完车夫便死死拽住了络腮大胡子的腿,大喊道:“跑!” “不自量力。”大胡子一脚就把那车夫踹飞了出去。 看着慢慢走至身前的山匪们,柳筱儿暗自沉了沉气,勉强稳住心神道:“我是乌绫县柳员外的女儿,你们若是想要银子,我都给你们,只要你们别伤害我们,或者……放了他俩,我留下给你们做人质,我爹一定会给你们送钱来的,也能保证不报官。” “小姐,这可不行!” “我说大美人小姐,我们不傻,钱不钱的已经不要紧了,是吧!弟兄们。” “哈哈哈哈~”几人闻言都哄堂大笑起来,那笑声响彻山间。 听到此时,柳筱儿的心彻底凉到低谷,身体开始不自制的颤抖起来,如若受辱,她认可一死了之。 “把这个碍事儿的丫鬟拉走!”翠烟大叫着,被其他两个山匪拉到了一旁。 山匪头子色迷迷地凑近柳筱儿,邪笑着嗅道:“美人儿,你闻着可真香啊!” 说完竟要伸手去触碰柳筱儿面容干净的脸,可就在要触碰上差之毫厘的时候,“哎呦”大叫了一声。 他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快速飞来的石子砸中了手背。 柳筱儿本已握紧了手中的银簪,是她方才偷偷取下的,想要猛刺进山匪的胸口以保清白,可还未等出手…… “谁?是谁偷袭老子?” 山匪头子捂着剧痛的右手四处逡巡,络腮大胡子此刻也警觉了起来,他是这几人里面身手最好的,确是学过多年功夫,其他人顶多就是个半吊子,他明显感觉到那石子飞来的力度不轻,怕是来人不善呐! 就在众人惊作林中鸟时,前面山石夹道中走出来一位玄衣男子,背后还背着把剑。 此人便就是正德。 他今日本是奉师父之命前往所在乾丰县境地的上丰观,要协助上丰观的知观一丰道长一同做场法会,所以会穿他们观里的特定道袍,这才只着寻常人衣裳,却不料走山路恰好遇上一波山匪在行凶。 “你是谁?敢打老子,谁给你的胆子,找死是不是?” “大哥,咱们碰上硬茬了,这小子怕不好弄。” “怕啥啊?老疤,我看他就是个假模假式的,不一定有几分能耐。”山匪头子似是极不赞同络腮大胡子的说法,仰着脖子硬气道。 “要不你们就自行去官府投案,要不就我来帮帮你们!” “哎呦呵~口气倒是不小,今日哥几个就要打得你跪地叫爷爷,都给我上,弄死他丫的。” 话落,所有山匪皆握刀一拥而上。 “小,小姐,这是谁啊?”翠烟跑到柳筱儿身侧,紧紧拽住其衣袖气息不稳道。 “咱们,咱们应该有救了。” 柳筱儿望着那与山匪打斗的男子,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一甩袖一挥剑间,仪态风姿潇洒,动作轻盈有力,甚至都未拔剑鞘。 正德几乎是没费什么力就打趴下了众人,其中就包括刚才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的山匪头头。 心里不免叹道:“还真是个假把式,也不知怎么当上匪首的?” 络腮大胡子见形势不妙,自己又不敌他,于是计上心头,急步推开翠烟,一把挟持住了柳筱儿,朝正德大声喊道: “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抹断她的脖子,这么个大美人,你也不想她香消玉殒吧!” “劫持女子来保命,实非男子所为,你快放了她,我不杀你。” “你别说用不着的,我不会信你,要想她活命,你先把剑放下,慢慢走过来。” “小姐,你别伤害我家小姐啊!”翠烟和车夫无助慌然地站在不远处,把最后希望寄托在正德身上。 正德依言扔了手中剑,慢步走了过去。 柳筱儿这会儿心跳的剧烈,她知晓这山匪一定想趁着对方没有武器加害于他,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想前方那男子因救她们而死,狠狠了心,把攥紧的银簪生生刺进了山匪的腰际。 “啊啊啊~”山匪当即大叫痛呼,疼进肺腑。 柳筱儿急忙往正德方向跑去,可那山匪显然气极,不管不顾地挥刀劈来。 “小贱人,去死吧!” 柳筱儿看不到身后情形,只一心跑向那人,仿佛只要跑到那人身边,她就能得救一般。 眼前也只剩下他,只余下他! 如梦邂逅,满心感激,感激在她徘徊生死边缘时,用光指引她方向,找到生的路。 正德见柳筱儿奔来,及时护住了她,带她猛地转身后使力踹出一脚,山匪虽被踹飞,可刀也划伤了他的胳膊,鲜血霎时涌了上来。 而柳筱儿毫发无损,她看着那血迅速染湿周围布料,眼睛顿时如针扎般刺痛,这时头顶却传来了他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正德也是这时才细细看清了这女子的模样,面容出挑,一双黑色的眸子干净又明亮,俨然是一名含苞待放的少女,怪不得那些山匪动了色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在心里不觉念了好几遍,暗暗地说:“我能有什么事?被你护得很好,有事的……是你!” 见柳筱儿迟迟不语,正德略有担心地又问:“姑娘,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没受伤,筱儿哪儿都没受伤,反倒是你,你的手臂……” “啊~没事,小伤,过两天就好了,姑娘没事便好。”正德躲开柳筱儿伸来的手,安慰道。 此时翠烟和车夫也来到二人身侧,大为感激道:“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小姐。” “要没有公子,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儿了,真是太谢谢您啦!” “我也是碰巧赶上,怎能见死不救?不必道谢。” 华容子说完走向一边,将各个倒地不起的山匪都点了穴,复又说道:“既然你们都无事,我就先走了,今日有要事在身,只能麻烦你们去报官了,我给他们都点了穴道,没有几个时辰解不开,到时让官兵直接带走问罪便是。” “好好,公子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报官。” 车夫心里极为感激,若没有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他们怕是早交代了,小姐长得这么貌美若是被掳了去,都不敢想象后果。 之后坐马车回去时,柳筱儿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忘了问他的名字,就这么让救命恩人走了。 “日后,我们还会相见吗?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 后来的她 深深的爱着,勇敢的痛着,可却依旧笑着,她知道就算没有结果,就算飞蛾扑火,她也无怨无悔。 某日在她看到这一句“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时,她静默了许久,被这诗句所微微刺痛,可却不知这便就是她和正德的——写证与结局。 “小姐?小姐?”翠烟从进屋就见小姐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忆被拉回,眼睛终于有了焦距,眼前的贴身丫鬟站在那不知多久。 “那日救我们之人找到了。” “真哒,是哪家公子啊!小姐。” “不是哪家的公子,是上清观知观的大弟子……正德道长。”柳筱儿说完轻吁了口气。 “什么?那公子是个……道士,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没着道袍啊!”翠烟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的,他就是上清观的道士。” 翠烟这时才忽然想起,今日会有上清观的道长来祖祠,真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她家小姐这两日到处寻人打听,就想着当面谢谢人家。 但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些年,又岂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寻人报谢是一回事,其实还是想再见那公子一面吧!她也觉得那公子是个极好的人,人长得俊朗,武功又那么好,可惜呀!是个修道之人。 她知小姐还没陷进去,只不过是一时遇上,再加心中感激,所以才生出那么点儿女儿家的情愫,现在好了,小姐也不必再念着了。 不念是最好的,毕竟她家小姐还有桩亲事,虽然是老爷从前与那家交好时定下的,这些年没了多少来往,此事也便不了了之,可她总觉得此事还是能成。 小时候那家公子就极喜欢自家小姐,还说长大了定要娶她为妻,人和家世看着也好,小姐若能嫁于他,后半辈子该是会幸福的。 翠烟一语成谶,可却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少时的誓言,大多都是作不了数的,又有几人真能一如既出呢!何况人是会变的。 柳筱儿后来过得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皆是拜那人所赐,那个曾说长大了定要娶她为妻的人。 所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与相爱之人不能相见,不得相守的痛苦,还有那噩梦般的日日夜夜。 那厢 华容子和正德商量后就决定分头检查,一个前院一个后院。 因前院祠堂正屋是法会那天最重要的地方,所以华容子留在前院,而正德则是跟随柳生去了后院。 柳生这会儿心安了不少,最起码那个华容子没跟过来,他在华容子面前无端就会有种下一刻就要被看穿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压迫感太强。 后院的杂物房…… 可绝不能被发现端倪啊! 今日若平安无事的过去,那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一大半了,拉下他大哥坐上柳家主位指日可待。 念及此 柳生的眼里迸射出了朵朵火焰,心底也洋溢起压抑不住的喜悦来。 第十六章—一记风花债,本也如红埃 “娘亲,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巴卫耷拉着小鹿脑袋倚在母鹿妖的身上,蔫蔫地问道。 “该是还要几日吧!巴卫乖,我们要耐心一些,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娘亲,我好想爹爹,他见我们这么久都不回家,定会着急的。”巴卫和他娘亲在这小黑屋中待了好几日,此时已是心烦意乱,觉得暗无天日,不知逃跑的时机何时会到来? 母鹿妖禾语听儿子提起夫君,心里酸涩不已,她又何尝不想不念? 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夫君这会儿一定很着急,所以法会那日她必须带巴卫逃走,否则时间拖得再久些,她夫君定会来寻她们的。 她们白鹿妖族一向隐居于世,一般不会轻易踏足人的地界儿,从不伤人害人,也从不与其他妖族争抢什么,上千年来一直在九仙山的九仙泉边安稳生活。 但白鹿妖族有一传统,凡是有刚修炼成人形的小辈们,必须由父母中的一人带着走一趟人界,一方面助其开阔视野,增加阅历,还有一方面是让其能了解人界,看清当今形势,以免日后若是去了人界什么也不懂,搞不好一个不小心便会送了命。 本来都是会由父亲带着孩子去往人界,可她夫君如今修炼妖法到了很重要的一阶,不能随意出山,故而就由她带巴卫走这一趟,却不料刚来便出了事。 “放心,娘亲一定带巴卫出去,爹爹还在家等着咱们呢!”禾语坚定了信心,出声安慰道。 “嗯!我们一定能出去的,等我们回去了,爹爹早就修炼成功变成大妖啦!到时让爹爹和白鹿妖王给咱们报仇,把那个老坏蛋弄死,看他还做不做坏事。” 白鹿妖族极其团结,也非常护短,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可若真是他人来犯的话,也绝不心慈手软做孬种。 禾语看自己儿子一脸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碰碰他的头笑着安抚:“好,就听我们巴卫的,到时让你爹爹给咱们出气报仇。” 刚说完鹿耳便灵敏地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大约有四五个人。 “嘘~先别说话,外面来人了。”禾语急着催促告诫道。 巴卫的心立刻便提了起来,静静细听门外声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没有被催眠。 而门外也的确有人过来了。 “正德道长,这后院宽敞屋子多,到时法会头一天柳家旁系就会安排在后院住下,所以我这两天在后院下了很大功夫,后院基本上也没放什么法会要用的东西,因为主要在前院做法会,你看……还要挨个屋子看一看吗?” 柳生注视着正德神色,慢慢试探道,他自是不想正德按他所说的那般挨个屋子检查,只不过是怕他疑心才这么说的。 方才他要来后院时,他夫人便悄悄跟他耳语。 “我看这个正德道长不如那个华容子疑心重,你一会儿先开口讲清缘由,之后再试探着问,你可给我沉住气喽!千万别出岔子。” 果然不出所料 “既是如此,就不必挨间屋子看了,反正也都是些客房,我再到前面看看就行了。” “好好好,道长请。”柳生闻言心下一安,不禁赞道他夫人料事如神,凡事皆想的周到。 正德又在祖祠后院转了一圈后,没发现任何异常,正准备原路返回前院时,突听身后有异响,只一下,声音不算大,可他却听见了。 柳生霎时冷汗直冒,心蹦蹦跳个不停。 “这间屋子是?” 柳生看向正德所指的屋子,知道他起了疑,可这节骨眼儿上他绝不能露了马脚,更不能让他进去检查,故强作镇定,漫不经心地回道: “啊~那间啊!那是废弃的杂物房,里面堆的都是些不要的桌椅还有从祠堂换下来的旧物什,想着法会后再扔,怎么了吗?正德道长。” “我刚听到屋内有异响。” “是吗?我还真没听见,那里面也没什么啊!” 柳生的心这功夫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表现的越镇定其实心里越慌,典型的做鬼心虚。 柳生旁边之人乃是他的心腹,知晓自家主子在筹谋什么,见形势不妙,灵机一晃补充道:“二老爷,我忘了跟您说,我那日检查时就看到这杂物房里有老鼠洞,可能是祖祠的仆从常年偷了懒不经常收拾这屋子造成的,之后事情一多我就忘了叫人堵上了,估计是老鼠作的怪。” 柳生一听赶忙顺着骂道:“你怎么办事的?万一过两日柳家旁系来了再听到,还不得说大哥不好好打理祖祠啊!真是的,一会儿赶快找人堵上,那负责打扫屋子偷懒的仆从都给我罚月钱!” “二老爷息怒,小的一会儿就去办。” 正德适才也只听到了轻微声响,又听仆从这么一说,心中疑心已消了大半,再说杂物房会出现老鼠洞实属平常不过。 可转念一想,华容子来时告诉他一定得细细检查,若是柳家法会办不好,会有失师父和上清观的名声,定会遭人诟病,所以他决定还是进去看一看为好。 柳生本以为危机已过,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可抬眸看正德那样,像是仍在犹豫,非要进去看一看才行。 柳生见状急躁得不行,正要另寻办法拖住正德,却见柳筱儿和翠烟朝这边走来,当下便有了主意,只能借她转移注意力了。 “筱儿来啦!” 正德在听见“筱儿”二字后,果然转了身。 “二叔,正德道长。” 翠烟站在柳筱儿身侧直勾勾地望着那身着青衣道袍之人,确实和那日大不相同,一个翩翩公子形象,一个板正道长模样。 “二叔和道长可把后院都检查过了?” “嗯,正德道长说没什么问题,啊对了,你那边我们还没去看过,既然你来了,就你带着道长去吧!二叔先去前院找你爹。” 随后柳生又对正德笑着道:“那道长先跟筱儿去,后院各处别有遗漏,这法会筹备事宜都是我在办,我怕我大哥跟华容子道长说漏什么,我先过去瞧瞧。” 经过这么一番打岔,正德也就没再怀疑那屋子,跟着柳筱儿朝前走去。 柳生松口气的同时也看向了身后屋子,他没有太在意,因为他知道那些妖物是铁定跑不出来的,昨晚他去瞧过,个个沉睡不醒,没有他手上那除妖师给的解睡丹,他们是醒不来的,但方才的动静…… “武大,杂物房有没有老鼠洞?” “这个……我也没仔细瞧过,方才情急想出来的借口,但也真没准儿有老鼠,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醒呢!” 柳生也觉得没错,但还是谨慎着道:“一会儿等正德道长回前院,你悄悄进去看看,之后再来禀报我。” “行,老爷放心。” 而实际上,杂物房内出现的动静真的是笼中妖所弄出的。 就在不久前 白鹿妖母子正悄声听着门外人讲话时,她们对面那几个笼子中最上面的那个有了响动,似是尾巴扫到笼子所发出的声响,但很快便没了动静。 禾语自是知道那笼中装的妖是什么,是一条有着上百年修为且已怀有身孕的母巴蛇。 巴蛇又粗又长,鳞片坚硬如铁,扫到笼子才会发出尖锐响声,也不知那除妖师是怎么捉住她的? 按她的猜想应是母巴蛇怀着身孕,行动受限,这才着了那除妖师的道。 “娘亲,那个笼子里装的不是那条母巴蛇吗?难道她要醒啦?” “应该没醒,可能是没被催眠彻底吧!毕竟她修为不浅。” 禾语自己也生产过,她看得出来母巴蛇应该不久就快生了,那除妖师真是丧尽天良,罔顾生命,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这厢 正德和柳筱儿一路沉默地检查完了所有剩下的地方。 见正德要去前院,柳筱儿朝翠烟使了个眼色,接过东西对他道:“正德道长稍等,这个外伤药是我爹从前花重金买来的,特别好用,不仅见效快还能祛疤,你拿回去用吧!毕竟上次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正德望着玉白手指所拿的小瓷瓶,略微怔冲了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向柳筱儿道:“多谢柳小姐好意,但正德的伤早就好了,这么贵重的药还是柳小姐自己留着用吧!” 柳筱儿并没因被拒绝而生气,反倒微微一笑正色道:“正德道长何需骗我?只不过就是一瓶药罢了,与你那日救我的恩情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难道上清观连送瓶药也是违反戒律的吗?” “啊,不不是,正德不是那个意思,是……” 柳筱儿看他欲言又止,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疑惑,替他解答道: “道长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手臂的伤没好全的吗?”说完又是莞尔一笑,接着道: “道长刚进门,我们大家在说话时,你就不动声色地甩了三次左手臂,方才看你又偷偷甩了两次,我就猜你……伤一定没好全。” 正德呆呆地看着眼前女子娓娓道来,分析的头头是道,她果真观察入微,是个细心如发之人。 他左手臂上的伤的确还没好,那山匪当时也使了全力,好在他躲得及时,减了力道,但刀口还是有些深,这两日愈合,疼痛中还夹带着丝丝痒意,让他有些不舒服。 “正德道长,筱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感激你的救命之情,尽点微薄的关心而已。”柳筱儿想起他表弟柳正阳所说的话,怕他会误会自己,这才又解释道。 “谢谢柳小姐,这药正德收下了,不过……柳小姐真的不用把我救你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日无论是谁遭难,正德都会出手相救的。”正德闻言赶忙接过了药瓶,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他又岂能不懂好赖? 柳筱儿见他收下药瓶,脸上顿时绽放出了别样色彩,笑容真挚纯粹,心里也不禁软了下来。 “还好他没误会我。” 正德失神地走在回前院的石子小道上,心底莫名有了些许触动。 “柳~筱~儿,果然人如其名,看起来温婉明媚,却又那么灵秀通透。” 她的笑容……就仿如煦风暖阳,使人舒服惬意的紧。 许久后 柳筱儿大婚时,他不曾去,更没立场去。 柳筱儿过得水深火热时,他没办法,亦不知以何立场去管。 生平第一次破戒喝酒,酩酊大醉时,他哭着对华容子说: “如果那日救她的人不是我就好了,如果她从没有认识过我该多好,如果我不曾修道……该……”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记风花债,本也如红埃。有时候失去了,便再也寻不回了。 当正德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太晚。 “从救你相遇那一刻起,冥冥中就自有天意,生若不能同衾,那我们便生死相依好了!” 第十七章—春添一笔,笑映我心 五日后 上清观三清殿内 “后日柳家法会,便由华容子操持,正德正清还有正灵你们三人定要好好协助于他。” “正清你明日午后带着正灵先行去柳家祖祠,做好最后的检查,千万要细心。” 殿中几人闻言皆出声答道:“是,师父。” “正玄,你速速回去收拾包袱,再过几个时辰宫中的马车也该来了。” “好。” 原来是昨日圣人派人传了消息来,说近两日要在宫里办个全道会,一边焚香祈福,一边诵道读经,各地有名的道长都被请进了宫,而作为圣人最器重的皇家道长,清诚子又怎能不受邀在列? 如果不是柳家法会迫在眉睫,清诚子也早就允诺,让自己的关门弟子来主持这场法会的话,那跟随清诚子一道儿进宫的该是华容子才是。 如此一来,便选了正玄跟着前去,毕竟宫中不比别处,规矩森严,礼仪繁琐,但像正玄这般少言寡语之人还算是比较适合出入王都,少说话多做事,自然也就少出错! 末了,几人都回了后院。 “师父他还真是器重二师兄,在上清观这么些年还没见师父领过谁去过王都?连最宠着的关门弟子……都还没去过呢!” 走在最前面的华容子突然被正清点名并未言语,只当没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何尝不知道正清此话带着浓浓嘲讽,有点挑衅的意味在,只是他觉得真是完全没必要,谁去都好,他才不会在意,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办好柳家的法会。 正清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要针对华容子,只要一逮住机会便想羞辱他,另一方面也是自己不满意师父的决定,什么好事都轮不上他,心里早就颇有微词。 “这么个发扬名声的机会就这样给正玄那个闷葫芦了,说话就跟施舍似的,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若是这机会给我,我定能把握好。” 正玄虽不爱说话,可心思却是通透,正清的那点小心思早年还藏着掖着,不愿表露,而今倒是越发沉不住气了,说出口的话也是带着弦外音,总要暗讽些谁才心安。 “正清师弟若是有什么想法或……不满,可以去和师父说。” “二师兄多心啦!我能有什么想法?就是替你欣喜,能得此殊荣。” 正玄回身,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看着正清的眼睛淡淡道:“若诚然心中真不曾想,便就不会说出来了。” 正清一听脸色微僵,他还真是一语中的,不留半分缝隙。 “心中所想,也并非皆能所愿!”正玄此人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的明白,绝不打圆场,更不和稀泥。 揭下正清这一层遮羞布后,他没作停留扬长而去,更没去瞧此刻正清脸色有多么难看。 正德看了看涨成猪肝色脸的正清,默默叹了气,而正灵也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走路,没有去劝慰,因为他觉得正清师兄这会儿需要冷静。 “师父,我听正灵说他明日就要去柳家祖祠了,我……” 若浔老道此时正翘着二郎腿,边哼曲儿边用手有规律地在大腿上拍,模样甚是慵懒闲适。 君丫头来他房间有好一会儿了,起初跟他闲聊,聊今日天气晴好,聊他还吃不吃的惯观里的膳食,又说起桂山的茅草屋,总之杂七杂八地聊了一大堆,最后终于是绕到了主题。 若浔老道倒也觉得新奇,他这小徒弟今日怎么这么反常,欲言又止了这么久,给他都搞糊涂了,这功夫听她提起法会一事,心下才有了了然。 掀起合闭的眼皮,斜睨着小徒弟,调笑着开口: “怎么?君丫头兜了这么大一圈,终于肯说啦!” “什么嘛师父,您,师父您既然早看出来了,怎么还看我的笑话啊!师父也忒坏了。”念君有些不自在,面色微窘。 “为师这不是见你反常得紧,想要看看你到底会说什么吗?君丫头,如今跟为师也要如此吞吞吐吐,藏着掖着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跟为师说的。”说完若浔老道便给了念君一记爆栗。 “哎呦~师父!你怎么突然袭击啊!” 念君捂着被打的额头,继而小声道:“这不是怕……师父您为难吗?” “有什么可为难的,你是我徒弟,有事就该找师父,师父自会为你解决。” “不就是想跟去柳家祖祠嘛!多大点儿事,等会儿为师就去跟清诚子说,别说他会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也打到他同意,我君丫头好不容易张回口,他敢不同意!” 清诚子对此表示,他很冤! 念君闻言感动到不行,立马起身跑到若浔老道身后帮他捏起了肩,软糯糯地出声: “师父,您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是除娘亲外对念君最好的人。” 念君这话不带一丝刻意讨好,完完全全发自真心所说,他师父虽嘴上总逗她,偶尔也会说教于她,可却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她之人。 七岁那年 她师父带她下山去集市上逛,不留神间她便撞上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夫人,还不慎踩脏了她的绣花鞋,那女人体形偏胖,面相很凶,当时就甩了她一耳光,还大力回推了她一把。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师父的脸色,是气到极致的样子,见她摔出血,腾地便要去打那女人,若不是她死死拦着,她毫不怀疑她师父也会让那女人见血,后来就演变成对口大骂,一男一女当街骂得是不可开交,拉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师父胜了,那夫人匆匆道了歉,像施舍般扔下几枚银子后气鼓鼓地走了。 她师父没捡那银子,反而嫌弃地踢远了些,慢慢背起她,温声安慰道:“谁要她的破银子,我们君丫头啊谁都不能欺负,管他男女照骂照打不误,等会儿为师就给君丫头买最香最好吃的枣泥酥,可甜啦!丫头吃完就会忘记今日不好的人和事了,往后有为师给你撑腰,君丫头任何时候都不用怕。” 枣泥酥虽便宜,却是师父用自己的银钱买的,那也是念君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枣泥酥,香甜酥脆,暖到心坎儿里。 这段遥远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年华流逝而模糊,反倒越加清晰深刻,师父的这番话她也永远都不会忘。 年轮能带走很多东西,不论人与事,可却始终带不走灵魂深处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那是刻在骨子里,烙在心底的东西。 若浔老道知晓念君的身世,又忆起那痴情女子,不由心中感叹。 “往后可别像你娘那般傻,任可自己伤心难过,甚至去死,也要保心爱之人安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念君日后会比她娘还要深情,学着藏匿自己的感情,学会了强颜欢笑,更是把那骗人的伎俩学的淋漓尽致。 翌日午后 念君如愿以常地得到了准许,她今日可以跟着正清正灵一起去柳家祖祠。 她师父不曾给人做过法会,她一直挺好奇的,想瞧瞧是怎么做法会的,而且……这是华容子亲力亲为的法会。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她师父说让她着上清观的道袍扮作小道士跟着去。 华容子刚一出门,便见一小道士鬼鬼祟祟地在念君门前踱步,好似低头在找些什么? “你是……” 念君出门一向会带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方看见掉落的丹药,就被人用手从背后按了下肩膀,顺势转头望去。 一时又是四目相对,眼眸对眼眸。 念君笑了,可华容子却一脸不解与困惑。 看着眼前扮作小道士模样的少女,面容清秀可人,青色道袍穿在她身上更显几分娇小,不禁微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啊~我一会儿要跟正清师兄他们去柳家祖祠,观主同意了的。”念君看了看自己这副打扮,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 “什么什么?人家念君师妹不是跟你说了嘛!华容子,你这耳朵莫不是出毛病了?” 突兀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 正清今早听说念君师妹也要跟着他们去柳家祖祠,心里很是欣喜,想着能和念君师妹独处,没能去成王都的憋闷心情瞬间便云消雾散了,倒不枉此程。 可刚一过来,就见华容子和念君师妹站在一起,还离得那么近,他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哪儿都有华容子?缠人缠上瘾了不成! 他当然要果断出击,早些把念君师妹带离他的视线,免得被他那相貌所迷惑,他方才看的真切,念君师妹可是对他笑了,那么美好的笑容不该属于他华容子,他不配! 正清不喜欢念君对其他道士笑,对华容子笑更加不行,纯洁不沾染一丝杂质的笑容该是属于他的才对! “正清师兄!” 念君看正清每次和华容子说话都是火药味儿十足,步步紧逼,她有些反感,真是不能理解,什么仇什么怨值得如此?好在华容子大度,好像……也从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渐渐地开始把心往另一个人身上靠拢了,会相信他,心疼他,更不想别人误会针对他。 “念君师妹都准备好了吧!柳家的马车已在山下等着了,咱们得快走了。”正清对着念君瞬间和缓了语气,笑着道。 “好,这就走。”很淡的语气,说完又转身对华容子浅浅笑道:“那我们先走了,会帮你做好最后的准备,等着你和正德师兄明早来。” 华容子静静地站在那,目送两人,最后还看见那少女回头望了望,冲他露出了恬淡的笑,借着春日阳光,显得更加明媚。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方才失了神,恍惚中他脑海里什么都没剩,只余下那一抹属于春日的温暖笑容。 第十八章—苍苍竹林间,殷殷切切愿 ————柳家祖祠———— 今日祖祠内特别热闹,柳家旁系子弟基本上都来了,仆从来往匆匆,柳员外及家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各处招呼。 念君他们一来就被安排在了后院最好的厢房休息,柳家人待他们也是客气有道,事事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正清的虚荣心,他很是受用,摆出作为上清观重要弟子的派头来,对法会一事上了心。 反观正灵小道士,则表现的大相径庭,半大的年纪,模样清秀稚嫩的紧,亦步亦趋地跟在正清道长身后,让人看着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端不得道长的架势,大家称呼他也自然而然地变为“正灵小道长”,加个“小”字修饰似乎更合理,且不失礼。 再说那“念君小道士”,因不是清诚子的徒弟,故而只得了个“小道士”的称谓,五官标致,肤色白皙透亮,穿着天青色道袍,看起来就像是那画本中给太上老君看丹炉的灵秀童子,好在无人怀疑,也无人察觉她是个女子。 不过,刚进祖祠后院时倒是闹了一出笑话。 念君与正清正灵二人一踏入后院,便迎上了柳家旁系的几个夫人小姐,其中一个美妇身边还站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那孩子一见“念君小道士”,大眼睛里就冒出了闪亮的星星,眨眼间便飞扑进了念君怀里,“念君小道士”猝不及防,慌乱中顺势抱住了小孩儿,愣地不停眨眼睛,明显不知所措。 众人皆惊,这时又见小男孩儿咯咯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魔爪拽住了“念君小道士”的两边脸颊,使劲揉搓后回头朝自个娘亲方向嬉笑开口:“娘亲~你快看,这不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吗?”那无辜清澈的大眼睛还有那软糯的嗓音看的念君一愣一愣的,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自己长得这么像炼丹童子吗?若真是太上老君的弟子,那她还好了呢!可以长命百岁,不受病痛折磨,不拘年华流逝。” 正灵先是没忍住,一不小心就笑了出来,随后那几个夫人小姐也被这孩子的天真童性所打动,皆捂嘴偷着笑。 唯有孩子的娘亲讪讪,急忙抱过孩子,生怕得罪上清观,朝念君不迭声地道歉:“小道士别介意,自家孩子不懂事,看画本看多了乱讲话,你可别怪罪才是。” “无事无事,我不介意的,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小插曲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正灵之后还打趣了念君许久,说小孩子眼光最是毒辣,一眼看破伪装,不过就是看偏了,不是童子,该是童女才对! 正清正灵在前院忙着,念君不太懂道教法会的事,就没去添乱,闲来无事便打开了房间后窗,这才发现柳家祖祠后身是一大片竹林。 清风扫过,竹林轻轻摇曳,郁郁苍苍。 念君也突感心情轻快,似乎一切都很好,从来到上清观到现在她一直都过得很好很开心,她会珍惜现今的日子和所有遇到的人。 “若能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的,今年十五岁整,再过五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她忽然间开始期待,希望那时候的自己和师父依然在一起,上清观的所有人依旧是最初她所见到的模样,还有……华容子,愿他不再那么孤独。 这是十五岁的念君有的第一个希冀,春色撩园,美好而殷切。 晚间 柳员外为众人准备了丰盛的美宴,不过皆是素食,念君三人也被请到了主桌,给了最高待遇。 “今日柳家子孙皆聚齐了,实乃不容易,大家近几年分散各地,生意做的都不错,作为柳家当家,我心甚慰,但我们不能忘记柳家列祖对我们的庇佑,柳家基业是他们打下的,我们柳家能有今天,全靠他们。” “这次有幸请得上清观的道长们为咱们柳家做法会,也算是对柳家列祖列宗的敬重,在此我们以茶代酒先敬三位道长一杯。” 柳员外话音一落,众人皆举茶碗。 念君没见过这场面,有些受不住,不得不说上清观的好名声真是远扬万里,到哪儿都能得到尊崇。 “柳员外客气了,柳家在众好意上清观都会记得的。” “正清道长不愧是清诚子知观的得意弟子,做事周到,道法还高。” 说话之人是柳家五房长子柳林,此人惯会结交权势贵族,也非常会看人眼色,出口的话大多会正中人心。 “哪里哪里,我大师兄二师兄才是真的厉害,剩下的都不如他们。” 正灵心思简单,不以为意,他是师父最小的徒弟,人微言轻,此刻也只是静静端坐,时不时的夹菜。 可念君一听,眉头登时紧锁,正清这话说得当真别有深意,既体现了师兄弟之间的和睦情谊,又间接表明自己谦逊,他明知此次法会是由华容子来做,却那么说,这个剩下的不就代表有华容子嘛!也不知柳员外该作何感想? 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实在没立场去替华容子说什么?显得太刻意了。 何况如果华容子在,念君猜他也定不会有所反驳,按他的性子便是其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他既不解释也不在意,只做他自己。 这样挺好,不用受外人及言语干扰,嘴皮子动还不如行动,而华容子就是那个用能力说话之人,她相信明日法会他肯定能办好。 晚席一直持续了好久,无非就是各种场面话,无尽的追捧,念君不喜欢这种虚假景象,让她有些厌恶,可越是富家大族,这种现象便存在的更盛,虚情假意,勾心斗角,比比皆是,试问这席间诸人又有多少是以真心待人? “也难怪华容子今日不来,非要明早才来,怕是早就料到会有此番场面,以他为人断是不喜欢坐在这种宴席上的。” 她虽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可却不是不懂,她师父经常会跟她提起,讲此类事件,教她如何识人,怎样辨别人心? 念君趁机寻了个合适借口,离开了席位。 本想直接回房间,却在路上遇到了不久前因他人不小心被菜汤溅到衣服上的柳大小姐。 她对柳筱儿印象很好,样貌温婉大方,待人也温和有礼,实属大家闺秀。 “柳小姐,给你。”念君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水蓝手帕,温声道。 “谢谢念君道士。” “你这是吃好了吗?” “自是吃好了,菜色都很不错,吃得有些撑便想先回房休息。” “原来是这样,那念君道士快些去休息吧!” 就在念君要走时,却突然又被柳筱儿叫住,只见她稍有些忸怩问道:“啊~我想问一下,明日法会……会有多少道长要来?” “华容子道长,正德道长,应该……还会领着几个小道士。”念君不知柳筱儿为何突然发问,只好属实回道。 “我就是随便问问,明日就能见到众多上清观的道长,有些好奇。” 翠烟在旁边听着甚觉好笑,看念君走远,不由开口逗自家小姐。 “小姐这哪儿是好奇啊!我看……分明就是想问正德道长明日会不会来?我猜对了吧小姐!” “坏丫头,别乱说,我可……没那么想。” 翠烟偷笑,没去拆穿她家小姐拙劣的掩藏,小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 她看柳筱儿一直注视念君小道士离去的方向,眼眸中带着深思,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啦小姐?” “没事,我们离开席间太久了,得快些回去了。” 柳筱儿在方才念君递给她手帕时,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幽香,很淡,但她自小嗅觉灵敏,平日又爱自己调香,所以气味儿都逃不过她的鼻子。 “是芍药花的香气,可用在男子身上……” 柳筱儿没接着想下去,只当这小道士爱美爱干净,用些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念君顺着后院的小道走,有些漫不经心,她还是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吃饱喝足后要是有一本书就好了。 如此想着,便走到了杂物房那边。 可离老远,便见一人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进了间屋子,好似生怕有人看见。 念君悄声走近,起了疑,这大晚上趁大家都在宴席,偷偷摸摸来这儿,必定有古怪。她不敢弄出声响打草惊蛇,只躲在窗边,细听屋内动静。 那人进屋后便点了根蜡烛,可烛火非常暗,窗户也是半封死的,基本看不清屋内景象,就在这时,那人叹气出了声。 “哎呀~这大晚上的让我来这,还真有些瘆得慌!” 此人就是柳生的随从——武大。 柳生因明日计划,这两日便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担心出乱子,可她夫人白氏让他沉住气,说今日人多,后院乱,叫他不要再去杂物房看,以免被人发现。 但他就是始终不放心,自那日杂物房出异响后,他就每日叫武大去看看,方才没有征求她夫人的意见,便擅作主张让武大趁后院没人再去看一眼,不然他心不安。 笼中的白鹿妖母子紧紧依偎在一起,不敢出声,因为这两日频频有人进来察看,禾语猜到怕是时机要来啦!心下虽不安可也带着坚定,她们必须得逃出去。 武大挨个笼子察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吹熄手中蜡烛,赶忙离去紧着禀报。 早在武大要出来时,念君就退到了一边的墙角躲着观察,可天色已晚,没能看清那人面貌,只通过背影判断应是个男子。 念君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间屋子一定有蹊跷,里面可能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那人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此察看,这会儿后院无人,若不是她碰巧回来,恐怕不会有人发现。 思及此 念君更加不安,明日便是法会,那人今晚鬼鬼祟祟来此,莫不是与法会有关,万一明日出了事,丢的可就是上清观的名声了,华容子他们也必会受连累。 若真是这样,那她必须赶在今晚进去看一看,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第十九章—明眸善睐,亦可信之 念君知晓这宴席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所以要进屋这功夫才是最佳时机。 思虑片刻,她看周围无人,就悄声来到了门前。 念君此刻无比感激她师父,不免愧疚起她从前对师父的抱怨来。若浔老道除了教小徒弟道术和除妖法术外,还会经常教些其他有的没的,很杂,她有时就会抱怨说:“师父,这些我学了也没什么大用的,平常根本无用武之地嘛!” 若浔老道每每听见,便会刮她小徒弟的鼻子耐心劝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君丫头,凡事不能说的太绝对,你怎知日后这些不会有用武之地呢!别看为师让你学的东西杂,可这也是为了你日后不时之需用的,旁门左道只要使得得当,不去害人,那便为自己所用也是好的。” 所以念君就以极麻利痛快的手法用道簪把门上的锁打开了,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屋内漆黑一片,窗子遮住了大半月光。 念君刚进来就感觉身上的汗毛蹭蹭地直竖,这屋里有妖气,她甚至都觉出这妖气是从她身后那边传来的,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再动”。 而白鹿妖母子此时也是戒心大备,禾语从轻掀起的黑布后看到来人并不是以往那人,如果来人不善的话,她也做好了宁可鱼死网破也要护巴卫逃出去的准备。 念君慢步挪到了离妖气最近的地方,顺手快速掀开了她左手边的黑布。 霎时,念君心便是一沉。 这不是妖气散发的源头,她不过就是随便一掀,好转移注意力,却没料到会看到一个大笼子,里面竟然还有一条巴蛇妖。 但念君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妖似在沉睡,且已有了身孕。 “别装啦!我感受到你们的妖气了。” 随着话落,白鹿妖母子笼子上的黑布被应声揭下。 “你们是谁?” 借着微弱月光,才堪堪看清眼前手执金钱剑的是个道士,禾语立刻护着儿子作出了防备姿态。 “我才想问你是谁?要干什么?” 念君闻言一愣,她虽没见过此妖,可看她毛发雪白无暇,又是鹿状,她瞬间便忆起师父曾说过的白鹿妖族。 “白鹿妖族不是一向隐匿于世,从不逾界嘛!怎会出现在柳家祖祠?” 念君心中疑惑不已,又看向躲在禾语身后的小白鹿妖,更觉怪异,结合当下来看,那几个黑布所罩着的应该也都是笼子,不出意外且都关着妖。 她有了大致猜测后,开口问道:“你们……是白鹿妖族,被……抓来这儿的?” 禾语闻言不免惊诧,这道士竟然识得她们是白鹿妖族,但世人应该大多都未曾见过他们白鹿妖,就连那除妖师也不认识她们,只当她们是变种的鹿妖,可眼前的小小道士竟一眼便识了出来。 “你们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上清观的道士,这家人要做法会便请了我们来,我刚才见有人偷偷摸摸进来这才起了疑,还请你们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屋内怎会有这么多的妖?而你们是不是被抓来的?放心,如果是我定会帮助你们的。”念君看白鹿妖母子一脸戒备,不愿张口说话的样子,便适时地温柔补充道。 “娘亲~”巴卫用小鹿脑袋拱了拱禾语,小声叫她。 禾语直视念君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探寻话的真假,都说人身上最不善于隐藏自己内心想法的地方就是眼睛,看对方眼眸神色便可知真假。 见眼前人收了金钱剑,还毫不躲闪地任她看,黑蒙蒙的屋子,可小道士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澈真诚,嘴角若有似无地带了温和的笑与善意。 半晌 禾语选择了相信念君,反正结果总该不会比现在的境况差。 “我们的确是白鹿妖族,就在前不久不慎被一除妖师所捉住,后来辗转同这屋中几只妖一起被拉到了这儿。” 念君听后心下了然,她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抓来的,可事情好像远远没那么简单,她必须弄清楚缘由,明日法会断不能出事,很明显把他们带到祖祠之人必是早有打算且心怀不轨。 “你能把事情前后经过及你所知道的仔细说一下吗?明日法会对柳家和上清观都很重要,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搞鬼?” 禾语知道小道士口中的上清观,他们白鹿妖族虽隐世,可却极是清楚凡人间的形势。 上清观乃众道观之首,知观清诚子为人正直,道法高强,向来以“清静无为”的自然之道治理道观,观中子弟从不滥杀无辜妖,只除那些作恶之妖,总是以百姓心为己心,故而颇得民心。 …… 在禾语及巴卫把所经之事详细讲过之后,念君静默了许久,而后便是满腔愤怒。 “真是没想到竟有如此藐视众生,黑心至极的除妖师!简直不配为人。” “照你们这么说,柳家怕是有人不想让明日法会进行顺利了,可你们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唉~” 念君这会儿有些头疼,现如今她没办法去查,时间来不及不说还容易把事情搞砸,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人得逞。 她不光要救这些妖,还要去找那黑心除妖师,帮他们偷取丹药让他们得以化形,这除妖师必须得到惩戒,不然必会继续危害其他妖,通过如此见不得人又丧尽天良的交易获取钱财,此人绝不能留! “听着,我有办法救你们,但我现在没法子开这笼子,而且为了不打草惊蛇,你们需等到明日,待那人开了笼子后,你们就能出来,到时你们也别出现在众人面前,祖祠后身是一片竹林,你们明日出来后就去竹林等我,我们一起回去找那除妖师,我会帮你们的,而买你们那人自会以为你们会按他所想那样行事,我就等他吃哑巴亏,只要法会顺利,一切便都好说。” “可他们都被催眠了,神智已不受自己控制了。”巴卫有些焦急地道。 “无妨,我能解了他们的催眠,让他们神智回拢。” “你会催眠?”禾语很是震惊地问道,眼前小道士身形纤细,看样子年岁也不大,如何用一己之力救所有妖? 念君只冲她微微一笑,而后便转身盘腿坐到了那几只妖的笼前。 没过多久 禾语与巴卫就瞪大了鹿眼,满目不可置信。 “娘亲~她,她竟然也会催眠术法!” 禾语不禁细细打量起念君,心下颇为震惊,“这小道士竟然如此厉害,她的术法貌似……比那除妖师还要强劲,可却又不大相同。” 她蓦地就想起了雪兔妖族,他们最厉害的妖法便是——催眠。 雪兔妖因修炼独有术法,所以不好受孕,故而族人很少,但个个是大妖,且据说雪兔妖若一旦生育便会妖寿折损,法力大减,明明从不参与任何妖族争斗,却在百十年前惨遭全族屠戮。 听他们白鹿妖王说可能是当时威震妖界的四角牛妖联合其他妖族所干,好像是要抢夺什么人,一气之下便屠了族,最后也不知把人抢到了没有,好在四角牛妖消失已久,不然一定还会为祸人妖两界。 禾语想到此就有些犯嘀咕,也不知这小道士小小年纪是从何习得催眠术法的?看来他们妖王说的没错,凡人即使是肉身,可有的法术也是极高强的,他们有毅力,能坚持,不见得就比妖差,不可小觑之。 念君此刻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分神,她的确会催眠术法,就连她师父也是不知的。 这催眠术法是五岁那年她娘亲所传授给她的,教了她许久,还让她日后要勤加练习,现在念君想来才明白她娘亲为何突然要传她术法,应是早知自己大限将至,怕来不及吧! 她娘亲曾告诉她不要轻易使这催眠术法,这催眠术法极其耗费心神,施法者若用力过猛还会有损元气,末了还让她立了誓,绝不用此术法去害人,更不能为他人所知,只有危及性命时才可用。 现今她顾不得那么多,哪怕会有损元气也必须得用了,她想她娘亲定不会怪罪于她,她是为了救人,不是害人,更准确地说,是救妖! 过了大约两柱香后,念君才缓缓收了术法。 此时额间已有了细密汗珠,这里算上白鹿妖母子一共有六只妖,她同时施法四只妖还是头一回,有些吃不消,但幸而是都解了他们的催眠术法。 微调整气息,她对白鹿妖母子道:“他们过一会儿就会醒,由你俩跟他们说清缘由,按你所说,那除妖师临走前给你们喂了沉睡丹,那明日你们要记得假装吃下解药,而后便去竹林等我,若一旦有什么变化,你们就先逃。” “谢谢你救我们,你和我听说过的道士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念君望着巴卫万分虔诚感谢的脸不解问道。 “有妖说你们凡人杀妖从不眨眼,凶神恶煞的紧。” 念君闻言没忍住地笑了,小白鹿妖长得实在是讨人喜欢,看样子也十分懵懂纯真。 “你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我们人中也的确存在一些很不好很不好的人,但还是占少数的,如果妖不作祟,至少上清观的道士们是断不会赶尽杀绝的,因为妖也有好妖啊!” “小道士,你是个好人,我们母子和他们能遇到你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我们会按你所说的办,你且放心。” 第二十章—世间诸事,百密一疏终有一漏 “咚~咚~咚” 不急不缓的叩门声传来时,念君正坐在桌前沉思。 “正清师兄,宴席散啦!” 门外之人是刚从宴席上回来的正清。 “嗯,刚散,怎么样?现在胃可还不舒服?” 念君这才想起她那会儿拿自己吃的太饱,胃有些撑当作借口跑出来的,于是浅笑回道:“啊!出来后我便散了会儿步,这功夫早无大碍了,多谢正清师兄挂念。” “那便好,这个……这个暖胃汤念君师妹你拿进去喝吧!我方才叫人熬的,很清淡,适合睡前暖胃喝,喝完早些休息。” 念君本有些犹豫,毕竟这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正清师兄却放在了心上,还着人专门给她熬汤,当下便心生愧疚,最后只得接过食盒温声道谢。 “谢谢正清师兄,麻烦你了,我会喝的。” “好,那便快些进去吧!今晚天凉,别冻着了。”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许是众人都已休息了,后院渐渐安静了起来。 念君没喝那暖胃汤,而是提着食盒又悄悄去了杂物房。 几只妖见有人进来,立马都警觉了起来,纷纷继续沉住气装睡。 “别怕,是我。”念君低声说完,忙把手里攥着的半截蜡烛点燃,烛光虽很暗,但也方便了些。 “谢谢你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多谢小道士,明儿出去后我定要去弄死那除妖师,杀千刀的,可害死我们了。” “上清观的道士果然名不虚传,连催眠术法都可破。” 这说话的三只妖便是不久前念君施法所救的妖,他们原身分别是黑狼,灰狼和一只蛊雕。 念君蹲到母巴蛇的笼前,冲他们微微一笑道:“既然让我碰见了,我就断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此事也和上清观有关系,你们不必言谢的,此番能大难不死,也是你们的命数,若真要感谢我,日后不去害人就行。” “小道士放心,我们是好妖,从不害人,以前不曾做过,日后也不会做。”黑狼妖极为真诚地保证道,其他几只妖也郑重点头。 念君跟着她师父这些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妖,不论修为高低,皆有好有坏,她觉得不仅人可以看面相,妖也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是可以看出端倪与真假的。 让她欣慰的是,有些妖的本性真的不坏,还有些妖经过感化也是可以痛改前非的。 她极温柔地对他们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此时的母巴蛇状态不是太好,气息很不稳,念君从腰际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倒了一粒丹药,喂进母巴蛇的口中。 “别担心,这只是顺气调息的丹药,不会影响你腹中孩子的,放心吃。” “谢,谢谢你。”母巴蛇极是有气无力地谢道。 “你现在极需修养生息,好在你修为不浅,没能被完全控制神智,要不然定对孩子有所损害。” “还有……你是不是还未化形?” “是,我们巴蛇修炼不易,一般千年才得以化人形,我现在不过上百年修为,还差的远。” “也好在是这样,不然你明个还得跟我们跑一趟,你身子虚弱,又要临产,明日出去后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生休养。” 证实了心中所想,念君心下不免一松,母巴蛇状态不佳,如不尽快休养,等到来日临盆时便要遭大罪了,现今不用带着她一起去方蒲县,那她也就不用再跋涉费力。 念君打开食盒,端出那会儿正清给她的暖胃汤,一勺一勺地耐心喂给母巴蛇喝。 禾语看她如此耐心,心中也暖暖的,即便那汤不是喂给她的。 “这小道士不仅道法高强,还如此心善,真是世间少有之人呐!” 夜深之际 念君合衣而卧,并没睡着,准确来说是压根儿没想睡,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思考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华容子。 最后权宜之下,还是决定明日他来了就把此事与他说清楚,毕竟由他主要操持柳家法会,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何况她明个还要和他们一起去方蒲县找那个黑心除妖师,届时突然消失更加说不过去。 “对,就这么办!” 翌日一大早 柳家上下皆去了祠堂,他们要在法会前先行上香祈福,以示儿孙告慰。 念君趁无人注意,快速挪近华容子身旁,往他手心塞了个纸条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一系列迷惑行为搞得华容子甚是蒙圈,非常不解。待他悄无声息地看过纸条后眉间微蹙,心下隐隐有了不安。 念君给华容子的纸条上写着八个秀气的小字:速速来后院,我房间。 她以如此方式通知他,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此事还不能为外人知晓。 这厢 念君在屋中等的有些着急,前院这会儿人正多,不知华容子能不能顺利脱身,可此时若不说那一会儿便更没有机会说了。 推门去瞧,就见华容子已向这边走来,当下念君便一喜。 还未等华容子站定,一把就将他拉进了屋,力道之大让华容子险些不稳。 “对,对不起啊!我怕等会儿有人看见。”念君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 “无妨,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要跟我说什么?” 念君倒没吞吐犹豫,用极快的语速将昨晚一事噼里啪啦的讲了一通,说完连嗓子都干了。 华容子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件事牵扯很大,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柳生夫妇,再结合近日来前前后后之事,不由更加怀疑此事定和柳生夫妇脱不了干系。 “怎么样?你听明白了吗?时间紧我说的有些快。” “嗯。” “还好你细心发现了此事,不然今日法会怕是不能顺利。” “那,你一会儿就安心做法会,这边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事的,还有你们做完法会就先回上清观,不用等我,我处理完那个除妖师自会回去,届时你就跟我师父说我去给他买酒了就行,我……” “不行。” 念君话音未落就被华容子应声打断,愣愣地看他。 “你不能一个人去方蒲县。” “我不是一个人,那几只妖也会跟着我,他们还要给我带路呢!” “那也不行。”华容子态度坚决,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不行啊?我会尽快赶回去的,不会有事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一个女儿家怎可让你孤身犯险,那除妖师既会催眠术法,想来法术定是不赖,你从未与他交手,如若不敌,又当如何?何况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若浔道长交代?” 念君听华容子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她倒不是害怕打不过那个除妖师,只是…… 她师父脑子那么灵光,万一识破了,知道她擅作主张跑去除恶,而他师弟的徒弟们还骗他,先不说她会不会挨骂,恐怕她师父首个就会把上清观掀翻了天。 正当发愁时,只听华容子说了句。 “我和你一起去。” “啊?” 念君此刻有点怔冲,“他竟然说……要和我一起去。” “可你还要主持法会啊!而且此事不能声张,会打草惊蛇的。” “你们届时在竹林处等着便是,你不是说你房间外就是竹林嘛!就在窗下等着我,法会不会耗时太长,之后收尾让正德师兄来也是一样的,我就跟他说有事要回上清观一趟,你正好和我一道回去。” 念君想了想,觉得此方法可行,有华容子陪同那就更有底了,于是翘起嘴角冲他道:“好,我们一起去。” 两个时辰后 法会按时举行,众人皆神色庄重,只其中三人嘴角流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便是柳生夫妇及他们的儿子柳正阳。 柳生和白氏眼中都透着势在必得,柳生方才在法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就已嘱咐好武大,让他一会儿在法会进行一半时去放妖出来。 “夫人,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沉住气,一会儿有的热闹呢!”白氏低声细语道,可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心中窃喜。 而他们旁边老实站着的柳正阳,早已把爹娘神情收入眼中,他知晓今日他们有大动作,如今看来,怕是很快便要见分晓了。 华容子掐算着时辰,睨眸望了柳生一眼,心中冷笑。 “果然心怀鬼胎,竟做出此等不惜毁掉自家祖祠法会之事。” 法会眼看进行大半,可却迟迟未有动静。 柳生不禁开始着急起来,小声问他夫人:“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咋还没闹出动静来,武大那小子不会还没去吧!” “你慌什么?早点晚点又如何?武大机灵,不会有事的,再等等看。” 柳生此人最是沉不住气,遇事急性子,爱胡思乱想,这不又开始冒起了汗,担心不已。 可两人等啊等,到后来竟是把华容子等走了,也没见那几只妖前来闹事。 柳生见状更加焦急不安,看前方换上了正德道长,不由抬步往柳员外那走去。 “大哥,那华容子道长怎生走了,法会还没结束呢!” “快回去站好,华容子道长今日有要紧事先回了上清观,法会马上也要结束了,说剩下的由正德道长来做。” “怎么样?” “说是华容子有事先回去了,之后法会由那个正德道长来操持,夫人,你说怎么还没动静啊!真是急死我了。” “别急,那个华容子不在更好,他疑心重,在这儿反倒容易出事。” “夫人你说不会是催眠失效了吧!那几个妖别再跑啦!” “哎呀~别疑神疑鬼的,人家法术很厉害的,承诺过不会有事的,左右法会还没结束,急个什么劲儿!” 听了白氏这一记定心丸,柳生才方感到些许安心,筹备的如此周密,该当不会出错的,给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设后,终于彻底安定了下来。 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人要是做得正、行得端,自然就会心中坦然。 相反,如若做了坏事,便会心神不宁,一有风吹草动,自然就会心惊肉跳、站立不安。 可凡事百密一疏终有一漏。 第21章—千里寻声唤团圆,昨日温暖近眼前 念君他们在房间窗外等了许久 黑狼妖和灰狼妖两只一想到一会儿能杀回老畜生那里就觉振奋异常,一副不报仇绝不罢休的样子。 因考虑到母巴蛇的身体,方一见到她,念君就让她速速离去,安心养胎。 而白鹿妖母子以及蛊雕皆已化形,所以必须得和念君一同回去,他们要拿到丹药,不然日后就再也不能化成人形了。 “你们两个还是快些回茂华山吧!莫要同我们一道儿回去冒险了,也不是人越多越好。” 原来黑狼妖和灰狼妖本是居于茂华山修炼的狼妖,他们出于好奇人界生活,便私自偷跑下了山,不成想却被那除妖师盯上,因修为低微生捉了回去。 “那可不成,虽说我兄弟与我还未化形,但我们一定得和你们一起去找那老畜生报仇,共同进退。” “就是就是,小道士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阿爹说过做妖不仅要讲信用,还要懂得知恩,你们人不是有句话说……叫什么来着?”灰狼妖猛点头附和道,却在中途突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笨死啦!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黑狼妖无语问天,紧忙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何况小道士对我们的恩可是大恩。” 念君闻言不由好笑,心里却是很温暖,当下便回道:“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所谓大恩不言谢呀!我是修道之人,最喜欢干的就是惩恶扬善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的。” 不远处 华容子手牵两匹黑马,听到这话时,心说:“她倒是惯会唬骗人,哪门子的修道之人?” “娘亲,你看那~”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一身着青衣道袍的俊美男子站在那里。 “好生俊美啊!”灰狼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一时惊叹出声。 “娘亲,这世上……竟然还有比爹爹俊逸非凡的男子啊!” 在小巴卫的眼中,一直认为他爹爹才是这世上最厉害最英俊的男妖,没想到今日见过华容子后,才发觉貌似有哪里不妥。 禾语看着儿子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一阵失笑。 “你来啦!”念君急急跑过去,笑着道。 “嗯,我们走吧!” 念君看见这两匹黑马,更加觉得华容子办事真是周到,这方蒲县离柳家祖祠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若是步行怕是要走上好几个时辰,可有了马匹就不同了,既方便还能缩短在路上的时辰。 于是,便由黑狼妖和灰狼妖在前方引路,其余几人则在后面跟着。 他们从竹林一路急行下山,因不能走官道,就顺着沿途小路赶往方蒲县。 而途中还发生了这么一件小插曲…… 因小路颠簸,骑马速度过快,念君头上的道簪不慎掉了下来。 巴卫离得近,赶忙用鹿嘴拾了起来,抬头后却呆住了。 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随风飘扬,阳光下看就像黑色的绸缎一样光滑柔软,再配上那素雅纯净的小脸儿,显得更加绝美。 念君昨晚不曾摘下过道簪,躺在榻上不过须臾便起了身,今早也就没再整理,未料会在此时掉落。 巴卫把道簪递给念君时,不住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心中暗叹:“原来道士长得都这般好看啊!” “你是女子?”黑狼妖和灰狼妖听见身后动静便都齐齐停了下来,异口同声惊道。 念君急忙重新簪好头发,她不好细说,只得有些讪讪地对众人道:“不好意思啊骗了你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这才扮了男道士。” “快些赶路吧!” “啊,好,我们快些赶路。”念君与华容子对视一眼,忙说道。 就这样,几只妖带着满腹惊诧与疑问继续上路。 禾语望向前面那骑马的两人,心下百转千回。 “这二人年纪轻轻,不仅容貌如此出众,心肠又这般好,实乃不凡之人!” 待他们到达除妖师的老巢时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这片老林处在深山中,周围环境极其静谧,一点声响都没有。 而小院建在这里,的确不易被外人发现,足可见这除妖师甚为警觉。小院很大,却只有两间房,看起来有点空旷。 因着害怕马鸣声惊扰屋中人,所以华容子就将马匹拴在了一棵离小院有些远的大树上。 “那老畜生平时这个点应该还在小屋里睡觉,就那间。”黑狼妖愤愤地指着小院其中一间房道。 “你俩有何打算?”禾语看着华容子和念君轻声问道。 念君抬眸看向华容子,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却见华容子此刻并未听她们讲话,而是目光深沉的逡巡院内。 “怎么了华容子?院中可有古怪?” “这院内被设了锁妖结印术。” “好他个老畜生,怪不得有妖逃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被抓了回来。”灰狼妖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先从后身飞到房顶看看那老畜生是不是在睡觉,你们在此等我。”说完蛊雕便飞向了小院。 没过一会儿,蛊雕便飞了回来。 “那老畜生没在睡觉,这会儿正在大屋里鞭打一头熊妖呢!” “什么?我要去杀了他。” 黑狼妖和巴卫急急拦住灰狼妖,只听黑狼妖喝道:“你做什么?别冲动,你这会儿进去不是送死吗?” “是啊是啊灰狼大哥,别冲动。”巴卫也有些焦急地道。 “小黑,我不能看着阿熊死啊!他娘亲前些天还问过我有没有看过他。”灰狼妖此时已是带了哭腔。 话了大家都沉默了起来,心中满是不忍与难受。 念君又看向身旁华容子,她知道华容子一定有办法,华容子感受到身边灼灼目光,不由也看向了她。 少女眼中满是信任,似坠落了点点星辰,熠熠生辉。 华容子不自在地别开眼,看着小院适时开口:“屋中可有窗户?” “有的,只有一扇后窗。”禾语记得,关她们的屋子里是有扇后窗的。 “我先去把结印术破了,那除妖师听到动静自会出来,届时你们就破窗而入,不过别轻举乱动,我会擒住他逼他拿出解药。” 禾语他们看得出华容子是道法极为高强的道士,故而听他如此安排,皆没有异议。 华容子刚要迈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小心,我们在屋中等你。”念君信任他,也丝毫不怀疑他的道法,可是出于本能,她还是想叮嘱他一下。 华容子只轻轻点头,便大步朝院门走去。 这锁妖结印术设的很复杂,寻常小妖根本不可能抵挡,更无法破除,可对于华容子来说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了,至少这等锁妖结印术在他眼里还不足为惧。 那厢 念君几人躲在窗下,时刻能听到屋内鞭打声混着辱骂声传出,声声入耳,仿佛刺进皮肉。 “还想逃?臭妖怪,你想逃到哪儿去,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让你坏我生意,让你坏我生意,我打死你。” 屋中地上被打的满身血痕的就是灰狼妖口中的阿熊,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而那执鞭之人似是没看到般,仍大力挥鞭重重落下,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个还没化形的小妖,竟妄想和本大爷斗,我看你是活腻了,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打的你后悔今生做妖。” 笼中那些尚未被催眠的妖们见此恶行,皆闭眼不忍再看,似乎已经猜到了熊妖悲惨的结局。 手里沾满鲜血的鞭子方要落下,却突然滞在半空,除妖师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我的锁妖结印术被破了。”话落便扔下鞭子,冲了出去。 念君听屋内鞭打声消失,立刻冲守在窗下做好准备的灰狼妖道:“进。” 而后便是一声脆响,灰狼妖纵身一跃直接撞碎了窗子,念君几人紧跟其后进了屋子。 方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味与妖气。 屋内有好多笼子,大小不一,且笼中无一例外都关着妖,念君粗略估计大约有二十来只,地上也鲜血淋漓,放着好几具已死的妖尸,死相凄惨,皆是被活活打死的,看着分外残忍心惊。 念君深吸了口气,才堪堪压住内心怒火,恨声道:“真不是人干的!” 巴卫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吓得躲进了娘亲怀里瑟瑟发抖。禾语也微微闭上眼,不忍去看那死状悲凉的妖。 “阿熊,你怎么样?撑住啊!有人来救咱啦!”灰狼妖用舌头轻轻舔舐熊妖的脑袋,急声道。 “阿熊,你可不能死,你娘还等着你回家呢!”黑狼妖看着曾经同在茂华山一起修炼的熊妖如今却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泛酸不已,落下了泪。 “他不行了。”蛊雕看着这场面虽伤心,但还是说了实话。 灰狼妖闻言悲从中来,忙对走至近旁的念君哽咽哀求道:“道士姐姐,道士姐姐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求你了,救救阿熊吧!他娘亲还等着他回家呢!” “道士姐姐,你这么厉害,求你救救他吧!他再过几年就可以化形了,不能就这么死了呀!”黑狼妖也冲着念君苦苦哀求。 念君在听到“他娘亲还等着他回家呢!”这句时,眼眶不禁泛了红。 她娘亲死得早,这么多年一直倍受思亲之苦,却不得纾解,她也想救这熊妖,可她不是神仙,无法令他起死回生,熊妖不仅受了鞭伤,还有严重的内伤,已是无力回天了。 最后只听得念君摇头低声叹道:“我……也没法子救他。” 黑狼妖和灰狼妖二人顿时心如死灰,其实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绝望,因为只要希望在,就永远不会绝望,更不会走到死亡的边缘。 而念君就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连她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面对现实,承受痛苦。 眼睁睁看着熊妖从奄奄一息直到无声无息,前后也不过须臾。 在场几人皆落了泪,唯独念君没有哭,可眼眶却通红,深黑的眸色里带着不忍,带着怨怼,以及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助。 有时候不落泪并不代表不难过,而是眼中有比直视死亡更加绝望的东西流露了出来,眼泪反倒不算什么了。 她最最难过的是——阿熊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而他娘亲也再无可能等回他了。 第22章—万物皆有灵,不可妄欺生 小院内 华容子和除妖师二人正分立在两头对峙,皆没有下一步动作。 除妖师相貌平平,年岁当有三十多岁,他自是不傻,见华容子一副道士打扮,面容清冷严肃,目光还毫不闪躲的望着他,就知来人定不是与他谈生意的,恐是不善之辈,当即冷笑出声。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俊美道士,你不说一声就毁了我的结印术,怕是不妥吧!” “想毁便毁了,没什么理由?” 除妖师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小子好生嚣张!瞧瞧这话说的,还真当他是吃素的了不成! “小子,你好大的口气,知道本大爷是谁吗?道儿上去问问,看看谁人不知除妖师方大爷的名号,敢来我的地盘撒野,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不成?” 华容子根本不想理会他的大放厥词,可当听到他自报名号为“方大爷”时,微微一愣,脑海中闪过什么,接着眼眸中更是多了几分不屑与厌恶,只听他冷淡开口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欺师父杀师弟的……方曙,如今又做起见不得人的勾当,能狼心狗肺至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除妖师闻言身形顿时一震,瞳孔也急剧紧缩,这小子竟然知晓他的真实名讳,他可从未跟他人提起过,尘封已久的记忆瞬时打开。 方曙十岁时便做了道士,师从上元道长,因上元道长为人正直无私,从不参与任何道观争锋,圣人念他年岁已高,所以就赐了处僻静的道观给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婉言拒绝了,上元道长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便就是方曙和他师弟。 华容子看着方曙从气焰嚣张到惊惧不定,就晓得他定是回忆起了往事,不由继续沉声道: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罔顾师命,偷学禁术,被撞见后竟然还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弟,不知你晓不晓得上元道长是怎么死的?” 见方曙不甚心虚的模样,复又接着补道:“他是被你这忘恩负义的徒弟活活气死的!” 其实这桩秘闻在众道观间是无人知晓的,大家皆以为上元道长是因年事已高,又染上了恶疾才匆匆离世的。 华容子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是因为莽荒真人与上元道长交情颇深,而自莽荒真人去后,他师父清诚子每年都会去上元道长那里拜访,等得知上元道长病重时,碰巧是与华容子在外地参加道友会,故而带上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那里。 上元道长临终时,独独将此事告诉了他师父,让他来日若再次遇见那逆徒,定要替他手刃了他。 方曙此刻心中大骇,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当年之事是情急之下没办法才杀了他师弟的,如若不然,他就要去告发他,被他师父知道他必死无疑,他也不想这样的,可他不后悔!那日如果他师弟不死,死的就是他啦! 谁让他师父不为他着想,他不过就是想做个知观,他师父却说他心思不纯,总爱走捷径,不肯去为他征求。本来他的道法就不如他师弟,学的又慢,再历练上几年,可还会有出路? 于是,他便偷偷学了道教禁法——催眠术,想着日后不做道士,当个除妖师也成,钱财名利不在话下。 思及此,方曙就像是小猫被踩了尾巴般惊怒不安,阴狠地朝华容子吼道:“你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你用禁术谋取钱财利益,残害无数生命,实则该死,今日要么你束手就擒,自行把屋中众妖放了,要么就由我亲自逮你回去,虽然最后结果……都是死。” 方曙听完最后一句差点没当场呕出血来,方要发作,就又听魔音传来。 “可若是你选第一种,就还算有悔过之心,我可以保证你不会被屋里那些妖先行弄死,等回到上清观后由师父亲自执行,最后奉劝你一句,恶事做多了是要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所犯下的罪孽怕是死都不能还清。” 方曙闻言大笑出声,“哈哈哈~原来你是那清诚子的徒弟,怎么?清诚子如此有闲心,别人师徒的事也要管上一管,皇家道长的威风耍的可真够远的!” 随后紧紧盯着华容子又道:“我平生最恨我师父那一派的人,总是把道法正义和清静无为挂在嘴边,可背地里不还是接受圣人恩典,众人追捧嘛!我是不择手段,那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活着,若让我做皇家道长的话,我也可以装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子,你还是太年轻啦!没看出他们的真面目来。” 华容子当下便攥紧了拳头,他非常尊敬他师父,不容许任何人玷污他师父的人格,要不是今日做法会没带剑来,他定要用新剑拿他试试手。 “我真替上元道长可悲,竟然遇上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徒弟,你果然无药可救。” “少废话,小子,受死吧!” 话音未落,方曙便从袖口抽出了一把短剑,直直朝华容子刺去。 打斗声很快便传到了屋内 “我们可要去帮上一帮?”蛊雕听见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不禁出口问道。 “不必,华容子很厉害的,我相信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我们便都听他的,安心在屋中等着即可。” 念君听见院内打斗声不是不担心,可她相信华容子,这种不管怎样我都信任你的感觉来的很奇妙,甚至是极突然的,就连念君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禾语妖龄在他们其中是最大的,见过不少世面,她清楚华容子是个不凡的道士,便也说道:“华容子道长一看就道法高强,我们还是别去添乱的好。” 果然,没过一会儿院内打斗声就停了下来,随之众人就见到华容子拿着短刀抵在那除妖师的脖子上走了进来。 方曙看见屋内情形,眼中终于有了惧色,心中暗道不好。 “这几个不是前些天他卖给柳家二夫人那几只妖吗?怎生都在这儿。” 灰狼妖乍一看见方曙,又想想阿熊的惨死,大喝出声。 “老畜生,我要杀了你。” 华容子迅速带方曙躲开了灰狼妖的攻击,道:“等等,先不能杀他,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阿熊活活被这老畜生打死啦!我今天一定得给他报仇。” 这时被华容子死死制住的方曙哼笑不屑道:“区区小妖,也想取我的性命,华容子,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你不仅是个道士,首先你还是人,不帮着除妖,竟然还伙同妖孽一起杀人,这就是你所谓的道法正义?清诚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此话一出,念君险些被气懵,这也太会颠倒是非黑白了,他还有理讲了不成,她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穷凶极恶之人,简直妄为做人! 未等华容子言语,念君便气的发抖,大声对方曙道:“你可真会颠倒黑白,道士是维护道法正义没错,可除妖也不是像你这么除的,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有七情六欲,有好坏之分,那妖自然也如此,就因为他们是妖,与人不同,就活该被你残害,让你拿着做货物般买卖吗?你凭什么剥夺他人生命!”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光在场几只妖愣住了,还有笼中关着的那些神智清楚的妖们听了这话后也是怔愣出神,就连华容子也忍不住看向念君,不成想她的情绪会如此激动。 这会儿少女脸色通红,明显气的不轻,眸色中有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在,似浓雾般朦胧,见她如此,华容子抵在方曙脖子上的刀不由地又多施了几分力。 方曙的脖子立时便见了红,压迫感大肆袭来,他适才与华容子过招时就知晓此人功力深厚,收拾他简直绰绰有余,现在这等形势于他而言已经是濒临绝路。 “若是被华容子带回去,他必死无疑,可要是激怒了他,再被这帮妖围攻,更加没有活路,唯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能拖多久是多久,届时看好时机没准儿还能奋力一搏逃出去。” 想好对策后,方曙暂时闭了口,这功夫不适合硬碰硬,好在他还有筹码在,屋内这么多已被催眠的妖,他们必定需要自己来解,何况有些还是已化作人形的妖,没有他的独门解药,他们这辈子都别再想能化形了。 “把化形的解药拿出来。” 方曙闻言心下一乐,果然如他所料,继而打马虎回道:“什么解药?” “你少装蒜,快点说放在哪儿了。”念君听他那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含糊骗人。 “我劝你快点说,短刀可不长眼。”华容子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又前后移了移,以示警告。 “好好好,你别冲动,我说就是。”接着断断续续说道:“就在我睡觉的小屋席榻之上。” 念君与华容子对视一眼后便急急跑了出去,禾语和巴卫也尾随跟上。 念君推开小屋门就直奔席榻,一手便把被子枕头掀翻在地,巴卫在被子上寻觅,而念君和禾语则在榻上四处翻看。 床榻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有药瓶之类的东西,就差把木板拆下来看了。 “怎么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啊!”禾语望着念君不解道。 念君想了想,她们一共有六只眼睛,不可能看漏的,翻找了这么一番都未看见,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没说实话。 “他肯定没说实话,药还藏在别处。” 巴卫听后当即边往门外跑边冲她们道:“我去问他。” 第23章—隔绝红尘咫尺地,遁入玄境一重天 这厢 方曙正被屋中虎视眈眈死盯着自己的妖们的凶狠目光所洗礼,一个个的恨不能立马扑上来咬死自己,这会儿反倒庆幸起还好有华容子在,若是将他绑了扔这妖窝,那他八成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自知小道士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解药,没错,他是撒了谎,也料到很快就会有人来质问他,这不过是他在拖延时间罢了,没想着能瞒到最后。 “我说华容子,你一身的道法本领有什么用啊!身为道士却帮着妖对付自己人,真是妄为道士。” 方曙就是想再敲打敲打华容子,看他有没有心,另外也想试探他一下,不成想华容子是个死心眼,没心的。 “方曙,你最好闭嘴,哼~还自己人,我看你才是妄做一回道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不过是道不同,华容子,你说你做道士有什么好,成天戒律清规,还要处处受你师父限制,可你若是放了我,你我一起干,你道法如此高,我又会催眠术,以后吃香喝辣,美女成群不在话下,那样的生活岂不乐哉?” 华容子听后深觉方曙此人已经是无药可救,思想如此污秽不堪,还妄图拉他下水,真是可笑至极! “方曙,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所做之事,所欠下的血债早晚要还,你若不死,还真是天理难容。” 方曙一听这话,当即心生怨愤,心想这华容子果然木石心肠,油盐不进,今日他若有命逃出,来日必将这些人和妖千刀万剐。 他华容子虽说不是什么大善之辈,但既然选择修了道,自会一条路走到底,断不会半途而废,而今世道险恶,妖孽横行,他愿意倾尽一已之力和一生所求,去保护世人安康,守上清观长盛不衰,这不仅是对他师父的承诺,也是他自己的毕生夙愿。 自打他踏入道观门槛之时,就已心中了然什么叫作——“隔绝红尘咫尺地,遁入玄境一重天”,此后世俗红尘之事于他皆是浮云。 他忆起师父曾这样问过他…… “今日,我便收你为关门弟子,赐号华容子,往后你就是上清观的道士,为道者,守真心,护正义,还需涤除杂念,与道合真,你……可愿意?” 到现在那画面仍历历在目,他记得当时极为坚定地回了句“弟子愿意。” 不是因为走投无路,也不是因为被亲生母亲抛弃,只是想习得一身道法本领,变得更强,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而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弘扬道法正义,做个有用之人,这便是他入道的初心。 后来,华容子委实守住了为道初心,也不辱师命,将上清观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名声越发远扬。 可唯一失算的就是生命中出现了那个让他动了凡心的女子,的确是做到了遁入玄境一重天,可却没能幸免隔绝红尘咫尺地。 思绪万千中 就见巴卫急急跑了回来,大声冲方曙喝斥。 “老坏蛋,你骗人,那床榻上根本就没有解药,快说藏在哪儿了!” 华容子闻言立马点了方曙的穴道,把手中短刀快准狠的刺进了他的肩头。 顿时,惨痛的叫声炸响在屋内。 “啊啊啊~” “你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吗?我不介意在逮你回去之前先把你手脚废了。”说完华容子又扶着短刀刺进了一分。 方曙痛的脸上五官都扭结在了一起,冷汗直冒,忙叫道:“停停停,我我,我说,我说实话就是。” 华容子手劲一松,以眼神威示他尽快说实话。 “解解药在,在席榻上的方枕里,我把它缝进枕头中了。”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还找不到……” 话未说完,华容子就猛地抽出了短刀,随之换来一声方曙的惨呼,鲜血也一滴滴从刀尖滑落。 “那下一刀就不保准刺在哪儿了。” 方曙这会儿脸色煞白,怎耐心头怒火中烧却不得以反抗,大喘粗气,虚弱着声音回道:“我这回,说的,说的是真话,哪儿还敢骗你。” 华容子朝巴卫点了点头,巴卫接收到讯息后当即便转身跑走。 “解药在方枕中。” 人还未到,声音就率先传到了念君和禾语的耳中。 念君快速捡起方才甩落在地上的方枕,又接过禾语从旁找来的剪子,顺着枕缝处便剪了下去,全撕开后果然见一个瓷白药瓶露了出来。 “真是够谨慎狡猾的!”念君握着药瓶不由念道。 见三人回来,华容子问道:“可找到啦!” “嗯,确实在方枕里。” 念君看方曙肩上带伤,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心中解气,真想再多刺他几刀,她将药瓶拿到方曙面前晃了晃。 “这可是那解药?” 方曙半睁着眸子看了眼,有气无力道:“是,我这回真没骗你们,这就是那能解化形的丹药。” 禾语看念君似是还有些不相信,觉得此人卑鄙狡猾,不知话中真假,便开口道:“我先吃试试,他这个样子该是不敢骗人了,信他一次。” 念君抿嘴想了想,终是倒出一粒丹药喂进了禾语嘴中,众人也皆目光如炬地盯着看她的变化。 不消片刻,禾语便成功化作了人身,端的一副温柔姣好女子模样。 念君见状大喜,忙又倒出两粒,喂给了巴卫和蛊雕,巴卫的人身是一十岁左右眼睛大大的小少年,看着颇为讨喜,而蛊雕则化作了一个身形纤瘦,温润的公子模样。 黑狼妖和灰狼妖看着三人成功化形,心中羡慕的同时也很欢喜,这可是曾共同患难过的朋友。 华容子环视屋内笼中妖,数量不算少,带方曙回去前得先让他解了他们的催眠才行,于是他对念君道:“先把没被催眠的妖都放出来,然后有需要解药的再给他们,剩下的妖由他来施法术。” 念君自是同意,虽说她也可以破除他们的催眠术,但妖的数量太多,若都让她一人来解,恐是会费力,何况华容子并不知晓她会催眠术,今早告诉他时只说那几只妖没被催眠彻底,中途醒了过来。 等最后这些事都弄完,念君数了数还剩下十二只妖。 她走到方曙面前,对他道:“是你让这些妖丧失神智的,你自己犯下的孽债,就由你自己来还。” 华容子也补充警告道:“我给你解了穴道,就赶紧施展法术,别想耍花样,这么多妖都盯着你呢!倘若没有我护你,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活着说话吗?所以最好给我放聪明些。” 方曙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满屋子的妖,强自按耐下心神,心想着这会儿绝不能慌,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反正被妖吃掉又或者是被华容子抓回上清观,结果都是死,何不放手一搏,没准儿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他镇定自若地回道:“放心吧!事到如今我还能跑了不成?我认命,只要你不让这些妖吃了我,我就跟你回上清观领死,至少那种死法能好受些。” 华容子和念君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话,但眼前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些妖个个气的不轻,眸中皆带着恨意,拖得越久他们越怕最后局面不好控制。 方曙被解了穴道,捂着受伤的肩膀,在众人的视线扫射中走到了那十几只妖的笼前盘腿坐下,开始聚神施法。华容子和念君分侍两侧,以免小妖们忍不住心里愤恨飞扑过来影响大局。 看起来方曙好似在专心致志地施法,不曾动歪心思,可实则心里不断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左边华容子不行,他反应太快,只能从右边小道士这儿下手了。” 念君见方曙老老实实地施法,不由心下一松,可这身子一松懈,警惕性也会随之减弱。 就在此时,只见方曙扭头便向念君飞出了他最后一枚暗器,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应接。 华容子来不及去捉方曙,却是下意识地紧紧护住念君,好在他反应敏捷,虽没成功躲开暗器,却也只是被暗器划破了衣衫,未伤及皮肤。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念君闻着华容子身上甘洌清爽的味道,脑袋竟有些晕乎乎的,甚觉好闻,是让人心安的感觉。 方曙朝那些妖撒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药粉,呛得众妖一时眯了眼,而他自己也趁机夺门而逃。 可众妖此时都斗志昂扬,本来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又岂会放过他,有先缓过来的妖登时就追了出去,余下的妖见状皆不甘示弱,争相飞奔而去。 念君慢慢从华容子怀里抬头看他,不禁在心里感慨。 “这人怎么连下巴都那么好看啊!” 很快,院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啕,那声音似泣血般,听得人心中胆寒。 华容子瞳孔一怔,赶忙就要出去,并不是想救下他,而是屋内尚还有没解催眠的妖,方曙若死了就不好办了,要死也得等救完这些妖才成啊! 这时一只柔软且带着温度的手拽住了他,他垂眸望向念君。 “别去了,我有法子救他们。” 华容子微微皱眉,可却见念君眼里满是坚定,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蓦地他心中的疑虑与不解轰然消失,他……信她。 而后突然意识到少女还在自己怀里,鼻间也都是熟悉的花香味,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茫然失措几瞬,接着快速把她从怀里拉出,扶正,一气呵成。 念君此刻也颇为不好意思,在人家怀里赖了那么久,这会儿忽然被推开更加羞窘,不过,她将自己方才的表现归结于是她一时愣神所致,并无刻意,她想华容子不是小气之人,定不会怪罪她的。 “没错,就是……愣神所致!没有不想从他怀里出来。” 而在念君思绪飘远的空档,华容子的耳根不由微微泛起了桃红色,神情略显不自然。 第24章—脉脉清香对望,为卿几许情长 一时间,屋内气氛静的几乎落针可闻,二人皆有些不自在,谁也不看谁。 可二人的不自在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院内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声所打断。 原来方曙根本没能逃出院子,中途就被前仆后继追来的妖生生扑倒在地,小妖们本就憋着气,正愁无处发泄,他竟还妄想逃走,众妖又岂会放过他,如今大仇得报的机会近在眼前,大家都发了狠,争相恐后地撕咬起方曙来。 华容子和念君在屋中看着这一幕皆没有去拦,场面虽残忍血腥,可他们委实不是乱发善心之人,方曙最后落得这等凄惨下场纯属罪有应得,是他作孽太深,也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绝境的。 最后,方曙活活被众妖撕咬至死,别说骨头渣儿就连骨血也是不剩,徒留下一件零碎的血袍,是他在世上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方曙在临死之际,脑海中出现了虚无,整个人仿若飘浮云端,周围也是雾气朦朦,没有了疼痛,没有了不甘,只余下无尽的宁静,而这宁静之中突然有两个身影自远处行来,他拼命睁开双眼去看,见到了记忆深处,午夜梦回时常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二人,那是上元道长和他师弟。 他师父依旧如往昔般头发花白,眉眼慈祥,轻声唤他“阿曙”,皮肤黝黑,性子直爽的师弟此时也像平日那般亲切信任地叫他“师兄,你可真厉害。”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人很想哭,可却再也回不去了,是他,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本该美好的一切,多年来熬受良心谴责,还要时刻反复欺骗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他不愿面对过往,每每午夜惊醒时,他更不想去承认自己后悔了,有多么想念他们,想念从前的日子,从前的辛苦,从前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为道初始,一颗赤诚的心。 “阿曙,修道这条路极其艰难,极其孤独,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做道士,那便要坚持下去,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记住为师跟你说的七要,第一要看破世事,第二要砥砺心性,第三要斩断牵缠,第四要不惧辛苦,第五要饶人让人,第六要物我同观,第七要,也是最重要的一要就是始终如一,守好这七要,方可成道,你可记住啦?” 他那时年岁虽小,却是听的明白,带着满腔热忱回了句“阿曙谨记师父教诲,定当不负师命”。 可到头来,不仅哪一要都没守好,还弄丢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更遑论他自己的初心了。 那些被华容子和念君所救下的妖都颇为感激他们,一个个的不迭声的道谢,霎时屋中响声震天,念君都分不清到底谁在说话,耳朵好悬被这满屋道谢声震聋。 小妖们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冲着华容子二人就问可有什么烦心事和难事,或者有没有想杀掉的人?他们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不惜一切代价的帮他们达成心愿。 “二位道长,你们尽管说,我们不怕事儿,就是让我们杀天王老子,我们大家也给你们办到。”一位与蛊雕同属一宗的鹰妖如是说。 马上,旁边蹲着的猕猴精也大声补充道:“两位道长长得似谪仙,心肠又如此好,真是凡间难得之人,别说天王老子,就是让我们踏平人界,助你们做个皇帝玩玩,我们也尽全力给你们办到。” 接着小妖们便又声声说开,那叫一个热闹! 此刻 远在圣都城宫内忙着听众道长讲经的圣人无缘无故的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半会儿才停,底下一众道长皆住了声,太监宫人们吓得赶忙通传御医,生怕圣人感染风寒,有个好歹。 只是圣人不知,他可是被小妖们好生一顿念叨,若华容子和念君真的有此请求,那他这大历王朝怕是要改姓换代也说不准。 饶是华容子再沉着冷静,碰上如今这阵仗也有些受不住,因为小妖们实在是太热情啦!好像他们不真说出一个请求来就十恶不赦似的,搞得两人一个头两个大。 念君望着华容子那一脸为难无措的样子,竟有些想笑,那么冷静自持的人也有搞不定无奈的时候,还真是活久见,于是便打出手势,大着嗓子道:“停~大家听我说。” 见众妖消停下来,耳朵清明后,复又接着道:“我们知晓大家的好意,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缺,也没有难事,更不想做什么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圣人,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所以啊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真的不需要你们为我们做什么,唯一想让你们做的……就是回去定要好好修炼,早日化形,还有……千万守住真心,别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更别害人,做个好妖才是。” 随后念君看向华容子,一瞬怔冲,心跳都停了片刻。 华容子竟然……对她笑啦,虽然只是微微一笑,可那笑中包含了太多内容,有肯定,有赞许,还有着心心相惜复相通的感觉,这是她第二次成功捕捉到他的笑,是对着她的笑,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笑,她真的特别想把此时心中的话对他讲出来。 “华容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所以……以后能不能试着多笑一笑,别那么清冷自持,别再那么……孤独。” 送走众妖后,念君才悄悄泄了口气。 但黑狼妖、灰狼妖还有蛊雕以及白鹿妖母子都没有走,他们是同华容子和念君共患过难的朋友,想陪着二人把最后的事解决完再走。 此时屋中还剩下八只妖没被解除催眠,只见念君走到那几只妖的笼前席地而坐,而后便提气凝神开始施法。 华容子看此情形才知念君所说的有法子救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震惊。 “她竟然会催眠术法,这可是道家禁术,难不成……这也是若浔道长教她的?” 念君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这八只妖的催眠术都破除,刚一收手就因施法过度而脱力向后倒去。好在华容子眼疾手快,慌忙蹲下便接住了她,见她额间大汗淋漓,血色全无,一脸的疲倦,不禁心生担忧,沉着嗓音问她。 “可还好?要不要紧?” 白鹿妖母子几人也忙急声唤道:“没事吧?” 念君这功夫确实状态极差,心神俱疲,特别的想睡觉,她知晓这回怕是伤了元气,也是,一下子给这么多妖施法,哪儿还能好?不过也是值得的,娘亲只说不让她用此术法害人,可没说不准她拿来救人,故而就不算破了誓言。 她知晓是华容子接住了她,因为她又闻到了熟悉清洌的气息,这也是第三次感受他的怀抱,温暖的使人不想出来的怀抱,她清楚自己不可以再贪恋下去,即使怀抱再温暖也不能享受。 可有时候越是不敢触碰,就越是怦然心动,一念起,两难忘。 念君勉强睁开眸子,挣扎着坐起身,以极虚弱的声音回道:“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一时没缓过来而已,你们别担心。” “华容子,你快去把他们放出来,然后让他们速速回家去吧!” 念君坐着调息了好久,黑狼妖等人一面在外间忙乎送人,一面清洗院中污浊的地面,而华容子则静静的站在念君身边,一直望着她。 念君明白华容子这会儿一定是满腹狐疑,可他在一旁既不打扰自己,也没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催眠术法,就那么静静的守着她,眼眸里没有猜忌,好似在深思。 “我会催眠术法的事你能别告诉我师父吗?还有……你能不能不问我……是怎么学会的可以吗?我从未用此术法害过人,这回也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用此术法,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行吗?”念君吞吞吐吐地说完,继而抬头去看他。 华容子闻言先是一愣,听她这话就是催眠术不是若浔道长教的,而且他还不知晓她会催眠术一事,如此吞吞吐吐,恐是有难言之隐。 再看她那双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他,还射出恳求和希冀的目光,他又作何能问下去? “念君不是坏人,她也绝不可能用催眠术害人,这点他晓得,既然她如此说,那我便权当不知道好了,秘密就秘密吧!”想到此,华容子方淡淡回道:“好,我答应你,不会问的,你且放心。” 念君听后当即勾起唇角,眉眼温柔,溢满了感激的笑意,道:“谢谢。” 黑狼妖等人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念君微笑对望华容子,而华容子也回以垂眸,一坐一站,一男一女,二人容貌还极为相配,一室安静,风华正好。 可这些落在蛊雕眼中就演变成了二人深情对望,一片痴心交付,怎的一段绝美旷世之恋。 他立马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念君面前,神色略微紧张,深深吸了口气方郑重说道:“那……那个,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家住在飞天洞,爹娘早亡,而今唯有一还未化形的妹妹。” 念君听蛊雕这不着边际的一问给弄懵了,有些不明就理,嘴唇刚想动一动,就被他接下来出口的话震惊在原地,眼睛滴溜溜地直转,却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我想娶你。” 这回不光当事人,就连华容子和黑狼妖他们也被蛊雕这突如其来的求娶给说愣了,除了华容子还算淡定外,包括念君在内的其他人都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 蛊雕见众人如此,又对着念君继续道:“我没抽风,我是真心的,自从你在马上不慎掉落簪子,知道你是女子后,我就心悦于你了,你是个万众挑一的姑娘,我阿古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心善的人,我的长相虽相较你稍差些,但我会很疼很疼你的。” 蛊雕害怕念君马上拒绝他,又考虑到她的担忧,故而在她开口前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是人,我是妖,本不该结合,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不惜一切,不然怎好说自己是真心的,若日后你我有了孩子,哪怕是半妖也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他的,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第25章—误入吾眉眼,心绪尔悠悠 禾语在一侧险些忍不住笑出声,倒不是嘲笑,就是觉得蛊雕此妖忒实在了些,人家姑娘还没答应呢!就把以后生孩子的事都安排好了,委实高兴的过了头。 可黑狼妖和灰狼妖听后那是大为感动,且灰狼妖还是个纯良善感的,这会儿竟有些眼眶湿润,泪水直打转儿,好似被求娶之人不是念君而是他。 两妖都极是佩服蛊雕这兄弟的勇气与痴心,一个劲儿地鼓励劝道:“我这蛊雕大兄弟真是太有心了,就这勇气,我就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士姐姐,你就跟他回家吧!他一准儿能对你好。” “对对对,小黑说的没错,就冲他这痴心,道士姐姐也不可错过啊!你放心,要是他敢不对道士姐姐好,我们头一个不让,所以你就同意了吧!要是你们能成也是一段人妖佳话呐!届时我和小黑也一道儿去飞天洞贺礼。” 小巴卫没参与进这场劝嫁之战,他默默在一边观察念君和华容子的神态,一个目瞪口呆,茫然失措的样子,一个表情极淡,面上不显神色。 可在他心里却是觉得华容子大哥哥一定非常着急又担心,只是掩藏的好,不得不说华容子大哥哥的肚量绝非一般人能比,情敌都站到眼前了,还能如此宠辱不惊,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不管怎么说,他巴卫还是站在华容子和念君这一方,支持他们,他们才是最相配的一对。 在场几人各怀心思,想的是天花乱坠,只不过没一个靠谱的! 蛊雕见有人替自己说话打气,心念不由更加坚定,连身板儿都挺的更直了,他自知长相,法术皆不如华容子,貌似念君姑娘对华容子也颇有好感。 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毕竟他的性格可能较之华容子能略胜一筹,他性子温和,但华容子看起来就有点清冷,恐在感情方面是个木头,所以他还是有一定优势的,世间情爱之事全靠自己争取,强求不得! 蛊雕乘胜追击,发出最后一问。 “我的真心天地可鉴,大家可证,姑娘可验,所以……你可答应我的求娶?” 念君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可她并无意啊!若再放任下去,最后可不好收场。 在心中思量许久,想着怎样说才能更委婉些,不会伤到他,却在即将开口之际猛然收了声,因为一直保持沉默的华容子突然来了句。 “她乃修道之人,不嫁娶,你的真心还是留给别人吧!” 只这一句,蛊雕便愣在了当场,黑狼妖灰狼妖面面相觑,眨了眨眼,禾语但笑不语,小巴卫则在心里欢呼一声:“华容子哥哥真霸气!” 而此时的念君已被华容子这话晃了神,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撒谎是为了帮自己解围,故而顺着话头肯定地对蛊雕道:“没错,我是修道之人,此生不嫁亦不生子,也无法……接受你的喜欢,我相信你日后定会碰到属于你的真命天女的。” 蛊雕看了看华容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味儿,却又说不上来,复又望向念君,心中不免叹惜。 “这么好的女子,怎的就修了道呢!唉,也忒想不开了,算啦,凡事强求不得,更何况感情?不管话中真假,便遂了她的心吧!她好就成,或许……她和华容子才更配些。” “既然是这样,那阿古便不再想啦!姑娘也不必挂心,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情爱一事本就你情我愿才行。” 念君闻言很是松了口气,他心胸如此豁然实属难得,便笑着对蛊雕道:“谢谢你。” 最后,蛊雕临走时还送了念君一个骨哨。 “我们蛊雕化形后都会从自身敲下来一块儿软骨用来制此宝贝,这哨子你贴身备着,他日若有不测可保你一命,而且无论何时你吹响它,周围只要有我们同族的妖,便会不问缘由,全心全力的帮你,这是我们妖族的信物,你可要收好喽~” “这我可不能要,这宝贝对你如此之重要,怎好送我?”念君握着哨子颇感珍重,但她实在不敢收,忙推拒道。 “收下吧!我没别的意思,就当作朋友之间的见面礼,做不成夫妻,做个朋友总该是可以的吧!难道修道之人不交朋友吗?” 不得不承认蛊雕此妖真的很懂人心,他会说的你无法反驳,更无法拒绝,念君不是那不识抬举的人,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再推三阻四,未免太不懂好赖,便回道: “那……好,我先收下,若他日你何时需要它再来找我,我就住在上清观。” 几人送走了蛊雕,黑狼妖和灰狼妖也顺势告辞,他们两个一起驮着死去的熊妖并排走,慢慢消失在了山林中。 这时念君耳畔忽地响起方才灰狼妖的话…… “阿熊她娘还在家等着他,不管如何,我们兄弟一定得带他回家,让她娘再看他一眼,这儿这么荒凉,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人们总说妖无恶不作,邪恶至极,几乎是到了人人喊杀的地步,可作为人,又比他们能好上多少呢! 念君极是喜欢这两日遇见的所有妖,他们身上有很多发光点,嫉恶如仇,知恩图报,纯良无害,敢爱敢恨,热情奔放,而这些恰恰是她们凡人现今所欠缺的好品质。 正当万分感慨之时,华容子突然警戒起来,将念君与白鹿妖母子挡在了身后,道:“有很浓重的妖气自远处林中袭来,还有不少马蹄声。” 念君自是也感知到了,不禁面露担忧,直直望向左边林子,准备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不多时,站在华容子和念君身后的白鹿妖母子便一瞬眼亮,惊诧出声,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已不能再熟悉的人。 “夫君。” “爹爹。” 只见从林中奔来的是一群白鹿妖,而为首的便就是母子俩口中唤作夫君和爹爹的人。 禾语担惊受怕这么多天,终是在见到自己最爱之人的时候爆发了出来,瞬间泪如雨下,似有什么东西自脑中轰然倒塌,随后就是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夫君的怀里,小巴卫见到自己爹爹也是欣喜若狂,忙挤进爹爹的怀抱痛声哭泣,诉说着连日的思念与忧惧。 “爹爹,我好生想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娘亲在这里?” “爹爹见你们离家多日未归,心总是安定不下来,左等右等还不如亲自来寻,便带着他们沿路找寻你们的气味,许久才寻到了这儿。” “爹爹跟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我和娘亲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啦!” “不会的,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会分开。” 念君望着这么温馨的画面,鼻头忍不住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默默在心里道:“真好,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虽然我今生再无机会和爹娘如此团聚,可是……还能看到这一幕便也是好的。” 华容子从未享受过爹娘的疼爱,甚至于连他亲爹的样子都没见过,突然见到这么温暖人心的场面,他实则是无措的,根本无法想象被爹娘拥抱是怎样一种滋味? 他很羡慕巴卫能有爱他的爹娘,能肆无忌惮地躲在父亲怀里哭泣,他想……亲情也不过是如此吧!虽没有体会过,但他还是想由衷地说一句:“真好,亲情不易,团圆是福。” 没过多久 白鹿妖一家便走至华容子和念君身前,巴卫爹爹生的剑眉星目,端的一副好相貌,他极为真诚地向他们谢道:“我听小语和巴卫说了,是你们二人救了他们,我真是万分感谢,如果没有她们,我都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此后若是二位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来九仙山,我定当全力以赴。” 可令念君吃惊的是,华容子极是爽快的应了好,估计他也是疲于再说客套话了吧,毕竟这些妖一个赛一个的仗义,多说反倒显得矫情。 禾语拉起念君的手温声道:“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至情至性的女子,不论你修不修道,我都相信你会秉持自我,坚守正道。”说完禾语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华容子,又悄声对念君耳语。 “他是个极好之人,你可要把握住了,莫要一味掩藏,心思就是该表露出来的,不然人家哪里会知晓?” 念君起先听完一头雾水,不晓得禾语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可见她笑眯眯地看自己,随之又瞟了眼华容子,这才一瞬反应了过来。 “她在说……华容子,还让我把握住他。” 思及此,念君脸颊爆红,望着远去的白鹿妖群,又想起方才禾语那饱含深意的笑容,一时间竟生出几分心猿意马来。 华容子和念君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就在已经快要看不见之时,林子深处忽地传来巴卫的声音,稚嫩的童音,很大很大,不停回旋在林中。 “华容子大哥哥,你长得比我爹爹还好看,我以后也要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念君一想到小巴卫那满脸崇拜的神情便不由笑弯了眉眼,不过…… 她万万没料到,华容子也用很大很大的声音朝林子喊了句:“好!” 这一声喊,差点吓到念君,华容子何时会这等失态?会如此尽情地流露心情? 念君无比庆幸自己见证了这一刻,看到了一个耀眼夺目,有着真情实感的华容子,这对于他来讲是非常不容易的,长久以来压抑的自持,压抑的孤独皆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虽然很快它们便会卷土重来,可是还能拥有这一刻是多么多么难得,又多么多么令人心疼! 她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没有似寒冬般的清冷淡漠,也不是那深浓不见底的墨色,而是绚烂的如七彩祥云,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想要给他这世间所有的温暖与笑容,抚平他所有的不安与难过。 “华容子,我……喜欢……此刻……最真实的你。” 这虽是念君在自己心里所说,可也是对他——彻底敞开心扉的开始。 可叹惊鸿一瞥,误入眉眼,欢喜多年。 可看七彩祥云,含羞偷望,心绪悠悠。 第26章—浮生掀未央,何处是心乡 话说那柳家祖祠 此刻祠堂外正是热闹非凡,法会最后进行的颇为顺利,正德把收尾一事完成的很是漂亮,柳员外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一个劲儿地朝正德及正清他们连声道谢,经过这回他柳家当家的位置坐的是更加牢固了。 可柳生夫妇就不一样了,现今脸上的神情简直比哭还难看,那叫一个色彩斑斓,仿佛头顶都罩着一片乌云,且还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白氏这会儿也是心如死灰,气恼不已,但总归要比她夫君强着些。 柳生唉声叹气地对他夫人道:“这下子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法会已经结束,唉~这次是咱们失策,明日我就回娘家去,让我弟带着我去找那个除妖师要钱。” 白氏满心念着明日定要去讨回定金,那人张口就是一千两雪花银,让先付六百两定金,剩下四百两完事后再着人送去,要不是看他法力高强,觉得靠谱,她才不会轻易就答应呢!结果竟还是个不成事的。 可令白氏措手不及的是,待她风风火火赶到方曙小院时看到的却是人去屋空的悲凉景象。 当时她人都傻啦!和弟弟屋里屋外,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任何银子的影子,别说几百两,就是几文钱都没有,方曙这人一向不兴攒钱那一套,只要来钱就会立马去吃喝玩乐,成宿成宿的包青楼头牌,出手极为大方,直至把银子花光才会心舒坦,故而家中从不留银两。 人和钱皆不翼而飞,气得白氏险些当场厥过去,心道这回岂止是没办成正事,还硬生生栽了个大跟头,想她精明了几十年,竟然被个无良除妖师骗得团团转,六百两雪花银就这么没了,还无法报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当真亏大发啦! 柳生一想到那不靠谱的除妖师就火冒三丈,方才武大过来说,他成功放了妖,却不知为何这妖没按他们所想的那样大闹法会,许是日子长催眠术可能失了法,那几只妖定是跑了。 越想越气,便连带着他那小舅子也一并骂道:“你弟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点都不靠谱,你还听信他,这可真是妖财两空,什么都没办成。” 白氏自知吃了大亏,本就心中恼火,这功夫又被柳生埋怨,更是气从中来,回怼道:“我弟那也是好意,你少埋怨我们,有能耐你去给我结交一个,出了事可倒是会埋怨!” 柳生登时哑口无言,眼睛看向前面,大家皆喜色难掩,那几支旁系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正边夸道长们厉害,边奉承他大哥呢!一个个的都惦记着来年能再多接手两家柳家店铺。 强自按捺下心中不悦,柳生转而拽着白氏的手认错。 “夫人莫气,我一时犯糊涂嘴上乱说,你别放在心上,没事,这回不成啊!咱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白氏撇开柳生的手,知晓他心中肯定不快,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行啦!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明儿我便去找那除妖师说道说道,付的定金准能拿回来,你让武大把嘴管住了,千万别走漏风声,别事儿没办成,最后再惹来一身腥。” “放心夫人,武大是我贴身心腹,他断不会出去乱说。” 那厢 送走白鹿妖一家之后,二人未在小院多做停留。 因已近黄昏,若再不赶回上清观,那便要伴着夜色骑马啦! 夕阳西沉,空中逶迤的云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仿佛层层浸开的漫天烟霞。 山间羊肠小道上,华容子和念君同骑一匹黑马,而另一匹则跟在身侧,由华容子牵着马绳,他们行得极慢,不知道的从背后看着就仿若一对佳偶在山间悠闲漫步,一边享受夕阳余晖,一边细语呢喃,委实令人羡慕! 但实际上是因为华容子看念君气色不佳,又极度困乏疲倦,怕她独自骑马会一不留神就从马上摔下,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起初念君是不同意的,虽然她也知晓自己这时候强挺着骑马是极不明智的,可让她与华容子共骑一匹马那更加是不行的。 可华容子并未多想什么,其实也晓得这样恐有不妥,毕竟念君是女子,但眼下他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故而态度比较强硬,只说了一句,念君便乖乖上了马。 他说:“你若真想从马上掉落摔死,我也不拦着,只是这荒郊野岭的,天色又已晚,我驮尸体回去怕也要费上个把时辰。” 念君闻言哪儿还敢再说什么,立马抛下害羞,紧着上了马,心中还暗道:“华容子果真是会吓唬人,还是噎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可即便是被恐吓着上马,念君的心也是暖暖的,他是为了自己好才要求和她同骑一匹马的,自己如此扭扭捏捏实在不该。 华容子一直目视前方,不敢低头,也不乱动,他能感觉到身前人的虚弱和一丝僵硬,明明身体疲乏的紧,却没彻底靠在他的身上,始终维持着半靠不靠的状态,但这样反倒会更累,他又不好直说让她放松,靠在他身上没关系,故而一时间两人皆有些不自在。 念君此刻连抬眼皮都觉得累,浑身酸软无力,心想这回元气可伤大啦,估计要养上许久才能恢复。 她勉强半睁眸子望着远处夕阳美景,心中却是无限宁静,特别的想睡上一觉,不禁细若蚊蝇地低声感概。 “还真是……摘桑春陌上,踏草夕阳间呢!多美的落日晚景啊!” 话音刚落,华容子便感到身前一沉,垂眸一看,就见念君终是抵不住疲倦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整张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着白,可眉眼却极是舒缓安宁,没了僵硬,只余下平稳的呼吸,华容子渐渐放松手中缰绳,使马匹行的更慢了些,这样她方能睡得更安稳。 “这回真要等天黑才能到上清观了,为了别人累成这样也不见你抱怨一句,还真是个傻姑娘,放心,我会替你保守好秘密的。”华容子看着怀里睡相极乖的少女,生怕吵醒她,于是便轻轻地说道,他知晓这些话念君是听不见的,也是因为此时她听不见才会说的。 念君这一路睡得极是安稳,鼻息里满是清冽好闻的气味,她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地方她从没见过,宫宇华丽,四周金光万道,雾气缭绕,仿若仙境,她还看到一棵参天的古树,树下围着一圈花田,那花她识得,正是她最喜爱的芍药花。 画面一转,她又来到了另一处地方,是个墙角,她探头出去,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却只有背影,看不到长相,可她还是要说即便是背影,看起来也是那么仙姿秀逸,而且她好像还在哪儿见过此人,为何觉得这背影如此熟悉? 刚想追过去一看究竟,那人却凭空消失了,转念间眼睛就是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再睁开眼时,眼前赫然是一道石门,她触摸上的那一刻,石门迅速打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席卷全身,随后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无尽的黑暗中突然有一簇光芒射来,紧紧环绕在她身前,耳边不停回荡着一男一女的声音。 “眠儿,你看我们阿君生的多好啊!将来啊定是这天宫中最美的公主。” “小泽他一直想让大哥大嫂再生个孩子,说要是个女娃娃最好,这回咱们生了,他可是有妹妹了。” “修泽那孩子性子最是像大哥,沉闷的很,能说出这话来实属不易,看样子真是想要个妹妹,我们阿君以后有他护着也叫我们放心些。” “可不是嘛~咱们念君啊有这么多人宠着爱着呢!啊对了,昨日伏苏找你聊那么久所为何事?” “伏苏他……与我说了很多,他想……让他儿子和咱念君定个亲事。” “定亲?咱们念君还这么小,这事未免太早了些,他怎生这么急?” “你也知道那寒之凝不肯让伏苏见孩子,孩子长那么大连他亲爹的面都没看过几次,唉,也不知这寒之凝是怎么想的?伏苏跟我说,他总觉得寒之凝不喜这孩子,怕她日后对这孩子不好,就想着先把亲事定了,也好压一压她。” “伏苏恐是多虑了吧!总归是孩子亲生娘亲,怎会对他不好呢!容年那孩子我见过两次,长得真是极好,听母妃说等容年到了年纪下凡历神劫后,父君便准备赐他神位了,跟咱们念君倒也相配,可阿君还是太小了,等日后再大些让她与容年试着相处相处,若合得来咱们再定亲事也不迟。” “嗯,我也是这么与伏苏说的,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也得考查考查他儿子不是。” 最后念君还看到这二人轻轻摸了摸小床上女娃娃的眉心,那美貌女子温柔道:“阿君,这眉心中的血凝石是我和你父君用自己心头血所制,里面还封了我们几缕魂力,代表我们与你同在,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仙逝,也可替我们护你平安。” 这个梦真的好生奇怪,梦里所出现的人和景明明她都不曾见过,却又觉得是那么熟悉,看见他们消失,心中还会隐隐作痛,念君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根本无法逃脱这梦境。 几回魂梦奈何天? 心念动,忆往昔,浮生一梦醉眼。 第27章—几度轮回,梦魇易忘 华容子骑马停在祥云峰脚下,此时天色微黑,低头看向怀中人不免叹了口气,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路上偶有大的声响也是丝毫影响不到她。 华容子没刻意叫醒念君,走山路很费体力,她这会儿定是吃不消,于是便抱着她下了马,单手将两匹马栓到了山脚下的一棵大树上,想着等明日一早再叫人骑去柳员外家。 他以极其轻柔的动作让念君伏在了自己背上,慢慢掌握好平衡,才起身背着她往山上走去。 天边的霞光渐渐被静谧夜色所取替,四下里寂静无声,连虫鸣声都不闻,到处弥漫着飘忽不定的雾气。 华容子背着念君慢步行走在夹道小径上,这条上峰顶的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却是头一遭背着人上山。 他倒不是觉得累,因为背上的负重感根本不强,就是觉得……有点脖子痒,轻而舒缓的呼吸带着节奏喷洒在颈间,好似羽毛在心尖微微划过,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背着这么轻,着实该加饭量了,也不知是我动作太缓,还是真累着了,竟一刻也不曾醒过,明明知道会伤心神,还要如此逞能,这点上倒是完全不随你师父。” 若浔老道此生追求无非就三个:随心,随性亦随缘。他虽一向看得开,可却是有为有不为,凡事讲究量力而行,过盈则亏,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明月将圆留有余地,凡做事事不可做绝,而力不用竭才有余力。” 华容子仗着念君酣睡听不见,便自顾自地小声说着,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碎碎念呢! 念君这会儿正深陷梦中无法自拔,眼前就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且好多画面似曾相识又颇觉不真切,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抹出尘背影上,耳畔传来像百雀羚鸟般清脆婉转的嗓音。 “念君,前面的不是修泽殿下和天宿神君吗?那个人是谁啊?” 一朝梦醒,睁眼凝望,恍惚间只余一侧俊颜,美的使人心惊。 念君定睛傻望了许久,也愣神了许久,她不晓得自己是何时自马上睡着的,只记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极度离奇的梦,可如今再去想,却是什么也记不得了,脑中一片空白虚无,不真实的很。 华容子走着走着突感背后有异,于是驻足转头望去,就和念君空洞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儿,此刻她的眸中不似往日那般柔静清澈,倒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混沌里夹杂着茫然。 眼睁睁看她从双眼无神再到平静无波而后掀起惊涛骇浪,方不过片刻,华容子这次并未刻意躲闪念君的视线,故而看的极是清楚完整。 念君待心绪逐渐回神后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华容子的背上!这个认知使她措手不及,完全慌了神色,赶忙便要从他背上下来。 华容子见马上就要到上清观观门了,便没拦着,顺势让她下来。他本也想着一会儿就叫醒她,毕竟不好这样背她进观,旁人见了怕有损她的名声,若不幸再被若浔老道瞧见,更是无从解释,他答应过念君不说实情的。 “对,对不起啊!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害你背我一路实在抱歉。”念君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他……怎么没叫醒我?我未免也睡得太死了!不晓得……他有没有被累到,山路这样长,应该会挺累的吧!” 华容子看到念君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仿佛能洞察出她的内心。 “看你实在困乏的紧便没叫醒你,你恐是伤了元气才会睡得如此死,还有……我并不累,往后……你多吃些饭才是。” “啊?” 念君既惊讶于华容子猜中了她内心所想,又极是不解他最后一句所暗藏的意思。 华容子只回了一句,便朝观门口走去。 “你太轻了。” 半晌,念君暖心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他这是……在关心我?” “还好我轻,可若是重,他会不会来一句?往后你少吃些饭才是。”想到此,念君就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搞得华容子在旁边满腹疑惑,不晓得她想到什么要笑的如此开心,但见她睡过一觉后,面色已不是那么苍白,嘴唇也略微恢复了一丝红润,不由安心了不少。 若浔老道督促完众道士晚课后便回了寮房,这小徒弟一不在自个儿眼前待着,他便有些心绪不宁,生怕出了事,都去两日了也不见众人回来,按理说法会早该完事才对。 正当思绪不佳之时,便有叩门声传来。 “若浔道长,念君姑娘回来啦!” 若浔老道打开门见是今日守观门的小道士,闻言当即心安,继续问道:“他们几个都回来啦?” “没有,只华容子师兄和念君姑娘回来了,华容子师兄说正德师兄他们负责善后,估计还会被留下吃饭,恐要晚些才能回观。” 若浔老道听后有些不满,心道:“这华容子和他师弟还真是一个性子,帮人家做法会吃个饭怎么了?自己不吃便罢了,还拐带着他小徒弟也不吃,君丫头好不容易能捞着吃回好的,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了。” 若浔老道这会儿又陷入了吃荤吃素的死循环,他总觉得柳家富庶,请的还是上清观的道士,自然招待起来不会怠慢,准备的席面也肯定是山珍海味,君丫头吃了这么久素食,让她改善改善伙食,能滋补下身子最好。 可他独独把一件事彻彻底底地忘在了脑后——天底下又有几个像他一般吃荤的道士? 富贵人家平素最重礼节排面是没错,也的确不曾怠慢他们,可准备的是一桌素食美宴,哪会如若浔老道想的那样行事? 念君一回房便仰躺在了榻上闭眼休息,她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即便此刻肚子饿的咕咕叫,也不愿起身去膳厨寻吃的,左右饿过劲也就不饿了。 不多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她师父的声音。 “君丫头,在干什么呢?”若浔老道见屋内漆黑一片,不由疑惑。 念君听闻当即睁眼,她本以为师父早睡下了,平日晚间无事他向来睡得最早。 “不行,此刻气色如此不佳,断不能让师父看见我,不然一定会露馅儿的。” 想了想,念君方冲着门外道:“师父,我今日起的有些早,这会儿困的不行已经睡下了,您可有事?” “无事,为师就是过来看看你,既然睡下了便不用起身开门了。”若浔老道刚想转身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复又问道:“君丫头,你在柳家吃晚饭了没?” 念君在屋中听着,心下一动,继续回道:“我昨夜在柳家吃的太撑太饱,胃就有些不舒服,今日也没甚胃口便没吃晚膳就回来了。” 若浔老道一听自个儿小徒弟胃不舒服,连忙急声追问:“你这丫头,就是再好吃也不能没节制地吃啊!这会儿胃可还不舒服,为师叫膳厨给你熬点消食汤来。” 念君知晓她师父最是疼她,可她却骗了他,但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不想她师父为自己担心,于是带着满心愧疚道: “不用不用,师父我没事,昨个正清师兄就给我送过消食汤啦!今日已经好多了,就是没什么胃口,明早一准儿好。” 若浔老道这一闻言才放下心来,同时在心里狠狠地记了正清一笔,敢又背着他给她小徒弟献殷勤,问过他没有? “那行,君丫头你早些睡吧!为师这就走了。” 待若浔老道离开,念君便从榻上坐起开始运动调息。 未及片刻,门口又有敲门声传进屋子。 “师父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念君收了内力,调整微乱的呼吸,正奇怪于她师父为何要走而复返时,就听闻门外人道: “是我,华容子。” 念君一听是华容子还有些惊诧,赶紧下床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华容子看她衣服没换,还是一身道士打扮,面色又显现苍白,就知她定还无力难受,不禁眉间微蹙。 “你一天下来都没怎么用饭,又伤了元气,就……顺道给你拿一些过来,还有这是养元安神的丹药,药性极强,一日服用一粒即可。”说着便把一个食盒和白瓷药瓶递向了念君。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华容子回房梳洗一番后就去了膳厨,这个时辰膳厨自是没人,他找了一圈,却只在笼屉里找到两个包子,连碗热汤都没看见,深深叹了口气,不得不认命地自己动手。 他一向不爱麻烦别人,这会儿也不是该用膳的时候,可华容子这人哪儿都好,长相俊,道法高,人品正,但就是有一点他是真不行,厨艺差的可怕! 长这么大也只给他师父做过一次,有一回他和他师父去别村除妖,因太晚便没有回观,而是住在了村民家中,华容子知晓他师父不愿麻烦村民,就自己借了厨房来做,好在做是做了出来,可是味道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他师父在喝过一口汤后,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皲裂划过,正好被他捕捉到,当他再尝时也是苦苦才咽了下去,他不仅没有放盐,还错把糖当成了盐来放!自那以后他就一次都没再做过饭了。 华容子在厨房忙活了好一气才做成一道萝卜汤,累的都出了汗,这回他确信放对了佐料,往锅里撒时他小尝了一点,入口微咸。他今日也只是吃了早膳,但厨房又只剩下两个温热包子,汤也没做多少,想着念君伤了元气,身体亏虚的紧,故而华容子选择不吃,觉得饿一晚也无甚大碍。 第28章—为君洗手作羹汤,藏糕藏意藏不住 念君接过食盒和药,感激地对华容子道:“谢谢你华容子,今日若没有你,一切也不会那么顺利。” “我才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发现端倪,今日柳家法会便要出乱子了。” 念君见着华容子如此关心她,心中越发欢喜,笑着道:“我们……是彼此帮着彼此。” “啊对了,你可吃过晚膳啦?” 华容子闻言撇开视线,回道:“嗯,吃过了,你快些进去吃吧!吃完好早些休息。” 念君一关上门就走到了桌前,坐下打开食盒,就见里面是两个包子和一碗热汤。 那功夫她都以为自己已经饿过劲了,可这会儿乍一看到吃食后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大口咬着菜包子,不多片刻就消灭了一个,因饿了太久,吃的也着急,便有些被噎到,她当下就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连勺子都不屑用了。 可待热汤方一入喉,念君就险些全给吐出来,忍了好久才吞咽进肚,随即便把汤碗重搁回了桌上。 “怎生如此咸?” 念君敢保证这是她喝过的有生以来最咸的汤,特别的齁嗓子!她盯着桌上热汤心中困惑不已。 “今晚这萝卜汤,大家都怎么喝下去的?这么咸!” 念君觉得今晚做膳食的小道士肯定不是一人,菜包子还是以往的老味道,可这萝卜汤……还真不是以往清淡爽口的味道,未免太重口了,而且这刀功…… 热汤里萝卜条粗细不一,有长有短,极不规整,与以往膳厨小道士们的刀功比简直大相径庭! 最后,念君只捡了萝卜条来吃,汤是一口都没再喝过,她觉得她若是全喝了,可能明早便会说不出话的。 这厢 正德正清和正灵三人正坐在柳家给备的马车中,忙活了一整日,终于是得以回观休息了。 正清此刻神采奕奕,坐在马车里颇有得道之人的威风,这两日在柳家祖祠被柳家众人拍了许多马屁,溢美之词都说遍了,故而他脸上一直挂着和善受用的笑意,膨胀的不像话! 不过,他只要一想起华容子那厮就心生气怒,虽然柳家众人对他很是吹嘘赞美,但一和华容子比起来便要弱上许多,他们似乎更对华容子敬重,即便如此,他竟还要故作清高,自己威风够了,就把法会收尾的烂摊子留给他们,什么玩意儿! 可这并不是正清最气愤的一点,最使他生气的是华容子自己想走不要紧,竟还带走了念君师妹,他可不信什么狗屁有事,无非就是想借机与念君师妹亲近,这伪君子演绎的可真是淋漓尽致,偏生众人还乐此不疲的信他! 今日晚间柳家准备的宴席很是丰盛隆重,满满一大桌子素食,正灵从没吃过如此丰盛的素食宴,一时间食欲大振,最后吃完连肚皮都是鼓溜溜的,心里不由庆幸还好他师父不在,如若不然定要挨罚了。 他用手顺时针转圈轻揉着肚子,想让自己好受些,不经意间抬眸就见到对面端坐着的正德师兄正在出神,好似有心事,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连摆了好几下,也不见神游天外的正德师兄回神,刚想开口叫他,就被人打了手臂。 “消停点,看你晚间在席桌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上清观的脸!饿死鬼投胎不成?吃了那么多。” 被正清劈头盖脸地骂过后,正灵讪讪地收了手,继续坐好闭口不言,即使心中无限委屈,也不反驳、不解释。 正灵发觉自打上次比剑事件之后,正清师兄脾气越发古怪,动不动就要拿他撒气,与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恐是恼他帮了华容子师兄说话,弄得他现在都不想再和他住在一间寮房了。 而此时的正德确实双眼发直,思绪遨游天际,正清和正灵说话他也没太听清,满脑子都是方才与柳家大小姐柳筱儿的画面。 晚间宴席上,因柳家众人轮番敬茶,他出于礼貌自是一一接下,菜倒是没吃几口,反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最后只得寻机去如厕才躲开柳家人盛情的攻势。 同时,心里不禁暗道:“华容子师弟可真明智,这富贵人家的盛情追捧着实令人吃不消啊!他宁可回观里读经练剑。” 从茅厕出来后,他便没急着回去,省得听那些个奉承话,反正有正清师弟顶着,他爱听就让他听个够吧! 沿着前院小路漫步走,晚风微凉,吹得人极是舒服惬意,耳根子清静,心自然也就静,可没走多远,前方就出现了两个人影。 来人正是——柳筱儿和她的贴身丫鬟翠烟。 正德停下脚步问好,“柳小姐。” “正德道长。”柳筱儿闻声也回以见礼,她晚间没坐在主桌,但那功夫见正德道长离席,思量片刻便也带着翠烟离了席。 “正德道长手臂上的伤可全好了?” “早已大好,柳小姐送给我的药非常好用,多谢挂怀。” 柳筱儿闻言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婉笑容,回道:“那便好,这样筱儿也就放心了。” 他是道士,和大户人家小姐这么晚站在一起说话恐有不妥,便想告辞回席,可还没等说,就见柳筱儿接过从翠烟那递来的一包东西,转而举到他面前说道:“我爹他们敬重道长,让你吃了许多茶,你怕是也没吃上什么菜,这里面是几块儿菜头糕和桂花糕,你拿着回观里吃吧!不然夜里定会饿的。” 正德看着面前油纸包着的糕点略有出神,抬头再望向柳筱儿时眼中蒙上了不易察觉的雾色,可内里却是无尽温和,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一对上眼前女子那眉眼,便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过来,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就伸了手,明明刚才手指还是僵硬的。 柳筱儿见正德痛快地收下还很吃惊,她本以为自己又要说上一番才能劝动这个严守规矩,为人正派的道长呢!不成想今日他如此好说话,当下笑着解释道:“筱儿还以为正德道长不会轻易收下,又要像上次一样推辞呢!我别无他意,就是觉得道长您今日为柳家操劳法会辛苦,半夜可别被饿醒了。” 正德听后颇觉不好意思,便道:“正德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知晓柳小姐的好意,谢谢你的糕点。” 说完就把糕点放进了道袍内里,这糕点许是柳小姐刚从厨房拿的,还很热乎,藏在胸口暖暖的,仿佛烫在心尖上。 直到正德回来观里自己的寮房,一路失神的感觉方才消失不见,坐在榻上不停埋怨自己,心想这等失态实属不该! 察觉胸口微暖,正德忙把怀里藏着的糕点取了出来,一拆开油纸,独属于糕点香甜软糯的清香扑鼻而来,咬上一口也是唇齿留香,他从前不是没吃过菜头糕和桂花糕,可今日吃却是另外一番风味,似乎……比以往的那些……都更加好吃。 这一夜,正德的心绪始终平静不下来,脑子乱得很,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着。 之后几日 念君除了吃早晚膳外,其他时候皆在房里安心休养,因已过戊日,上清观内也照常开始恢复接待香客,清诚子和正玄虽还在王都未回,但好在观里大小事务暂全由若浔老道接管,且还有华容子和正德他们坐守,故而上清观一切都好。 念君也十分庆幸于她师父最近繁忙,顾不上细瞧她,要不然以她师父的眼力,搞不好就会发现她元气受损,届时她挨骂不说,华容子可就要倒霉了,即便她师父心里再欣赏他,可若是一遇上她的事那就得另说了,非得炸成个大河豚不成! 要说是谁让念君这几日身子飞速恢复的话?那最大的功臣当属——华容子。 华容子这一连几日每天都会下山一趟,至于去干什么?众人自是不知,也无人敢问,那可是将来上清观的下任知观,观内上下除了正清,谁人不是敬重的紧?而且华容子此人向来行踪是只和观主报备的。 这不,今日一早华容子又自行下山去了,两个多时辰后守门的小道士才看到他回来。 华容子提着东西匆匆往里走,迎面便和正灵对了个正着儿。 “哎~华容子师兄,你这是上哪儿去啦?”正灵看着他手中提着一个小木桶还有一坛子酒,不由疑惑出声。 华容子以往拿东西回来都很隐蔽,也不曾撞见谁,今日偏恰逢不巧遇上了正灵,但他不显一丝局促,镇定道:“师父临走时交代我,让我记得给若浔道长买酒,那两日法会我腾不出功夫来,今日想起便买了回来。” 正灵心一琢磨,就笑了,心道:“师父还真是老谋深算,知道若浔道长的喜好死穴在哪儿?给他买酒无非就是想让他在自己不在观里时多照看着些吧!师父这招儿也太高了,不愧是名扬四海的知观。” “原来如此,咱们师父这招儿可真高!” 但实际上呢!华容子撒了慌,他师父可没这么说过,不过……他不怕他师父知晓此事,因为若浔老道这两日心情颇好,不仅对他更加慈眉善目,还少有地夸起了他师父。 若浔老道这两天小酒喝着,黄鱼干吃着,那叫一个美滋滋!自己还想呢!他师弟可算开了窍,竟然知道贿赂他了,不过他还真就吃这一套,故而他师弟不在这几日,他很是卖力气,起早贪黑地帮着处理观中事宜,乐得其所,累的值个,喝的过瘾! 殊不知这只是华容子打的一个大幌子而已!俗称……垫背开路的。 第29章—假墨纸香淡淡,真鱼许她作衬 华容子担心正灵乱说,便出声提醒道:“若浔道长好面子,你可莫要说漏嘴了。” “自然自然,我不会乱说的,不能把咱师父卖了呀!” 忽然,正灵的视线落在华容子手里提着的木桶上,这木桶上面盖了个盖子,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仔细瞧了瞧觉得奇怪,忍不住又问道:“华容子师兄,你没事儿提个木桶干什么?这……也是给若浔道长的?” “这个不是,里面装的是我买的一些宣纸还有……制墨的原料,原先的墨使得不大顺手,想自己制来试试。” 正灵闻言很是佩服他师兄,不仅习得一手好字,动手能力还这么强,怪不得他师父如此器重他,天生就是做道士的好料啊!师兄平日用墨最费,不像他,一年到头也使不了几回,啥墨在他使来啊全都一个样,于是笑着回道:“华容子师兄就是厉害。” “哎?我咋闻到……有一股鱼香味儿呢?好香啊!” 华容子当即身子一僵,握着木桶的手不由紧了紧,没错,这鱼香味儿就是从木桶里飘出的,桶里装的可不是什么制墨的原料,那是他给念君买的补品和好菜,一连几日都不带重样,不然念君的元气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了。 见正灵还在四处嗅着,华容子掩嘴轻咳了下,按捺住不自然,道:“哪儿有什么鱼香味儿?正灵师弟怕是闻错了,我怎么没闻到?” 正灵吸着鼻子狠嗅了嗅,方不解道:“难道……是我鼻子出问题啦?我明明闻着了呀!” “定是师弟你闻错啦!春日花粉多,偶有闻错也是有的,我先回房去了。”说完华容子便拎着东西大步匆匆离去,头都没回一下,倒说不上落荒而逃,但也颇有股子……心虚之意! 正灵停在原地又仔细闻了闻,这会儿子竟然什么都闻不到了,只嗅到空气中淡淡青草香气,委实令人疑惑头大,最后还边走边懊恼道:“这可真是奇怪,好端端地鼻子还不好使了。” 就这样,华容子一面打着清诚子的名号给若浔老道送酒,一面还不忘蒙骗自家师弟,非常顺利地提着木桶回了后院,继续给念君投食补营养。 念君一听到熟悉的叩门声,就忙着起身去开门,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的神情是多么灵动与欣喜。 门开,见到来人,四下逡巡,无人观望,一把拽进屋。 念君这几个动作下来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喯儿都不打一个的那种。 这已经不是华容子第一次被如此迅速地拉进屋内了,上几日在柳家祖祠也是这番待遇,每次都搞得他猝不及防,一头雾水。 念君关好门,转头看向华容子,却见他嘴唇紧抿,眉头也微微蹙起,直直望着她,一脸待她解释的样子。 半晌,念君才开始意识到此行为有多么失礼,多么令人不解,于是慌忙地找补道:“华容子,对不起,我……一着急,害怕外面有人看见。” 可越是着急害怕华容子误会,就越是磕磕巴巴,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为什么还要拉我进来,这是你的房间,我在此既不合规矩也很失礼。” “没关系的,就一会儿,我有事问你。”见华容子把木桶放在桌上,又恢复以往清冷神色,念君方才轻松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开口问道:“那个,我这两日闲时想了想,按白鹿妖母子所说,她们都是被买来的,又出现在柳家,说明是……柳家自己人干的,定是有人不安好心,想要破坏法会,这才不知从哪儿和那除妖师搭上了线。”说着念君又观察华容子的神色,他没反驳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而且看他如此气定神闲,恐怕早就知道了是何人搞鬼! “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到底是柳家谁干的了?” 华容子闻言抬眸,轻点了点头,道:“我知晓是谁做的,可如今方曙已死,也无从对证,更何况……那是柳府家事,此次他们吃了哑巴亏,估计日后也不敢再轻易害人,权当给个教训好了。” “到底是谁这么无良?”念君继续追问,她想知道真相。 华容子并没瞒她,毕竟此事只有他们俩知晓,便回道:“柳生夫妇。” 念君听后一愣,她本以为是哪个柳家旁支所做,柳家树大招风,子孙也众多,定少不了会有正系旁系之争,所以倒也解释得过去,但她是万万没想到竟是柳生做的。 “可柳生不是柳员外的亲弟弟嘛!他怎会想破坏自家祖宗法会,疯了不成?” “亲弟弟又如何?他不仅没疯,还被名利地位迷熏了眼,柳家富庶,他恐是也想坐上柳员外现今柳家当家的位子,先前就多番阻扰法会如期进行,司马昭之心却没能人人皆知,至少柳员外还没意识到,富贵人家免不了勾心斗角,亲兄弟……也不例外。” 念君是真心替他们悲哀,放着大好日子不过,硬要剑走偏锋,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因果报应,缘起缘灭,本就妙不可言,今生能成为一家人,那便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何苦要家族内斗,亲人相争,最后落得两厢痛苦呢! 华容子平素便对这些事看得通透,别说兄弟情,就是亲生骨血又如何?他娘亲倒没因为利益而害他,可却是用最决绝的方式抛弃了他,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自生自灭,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谋杀? 亲情乃是这世上最宝贵的情感,可有时候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凉薄的亲情就如给人当头棒喝,不会留你一丝挣扎,更加不会让你有喘息的机会。 念君突然发现此刻华容子的眉眼异常冷硬,眸中又染上了深黑不见底的墨色,她看着极不舒服,便叫他:“华容子,你怎么了?” 思绪回归,映入华容子眼中的就是念君那张带着担心的脸,他当即收敛神色,淡淡开口:“无事,我先回去了,柳家一事你便不要管了,好好安心养身子要紧,饭菜要凉啦!快些吃吧!” 华容子走后,念君坐在桌前望着窗外银杏树出神。 “他一定有很多心事吧!方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不多时,神智便被鱼香味拉了回来,念君一拿开木桶上的盖子,香味立马飘出的更多,哪怕外面还有食盒罩着,也阻挡不住香气四溢。 今天华容子给她买了鲫鱼汤和青嵩蹄花汤,这两样堪称大补中的大补,其实念君早就说不让他再买了,她的气色恢复的很好,可华容子还是依旧每日一送,且都不重样。 她心里明白华容子是想让她赶快好起来,毕竟元气大伤,如不好生调养,那可是会落下病根儿的,一念到此,念君嘴角的笑就抑制不住。 华容子从念君房里出来后便回屋拿了剑,径直去了后山。 他心烦意乱时就爱舞剑,仿佛一挥上剑内心便会宁静下来,忘记从前,忘记现在,更不用去想将来,此时此刻他可以独享安宁,可以努力摒除来自记忆深处最痛的回忆,反复默念,反复告诫…… “华容子,你已不是从前的小土,你也没有亲人,不要再想,更不要再奢望,他们过得好与不好,和你早无瓜葛。” 隔日午后 清诚子和正玄终于从王都回了观里,见上清观一切安好,他也颇为欣慰,还从正灵那听说他师兄这些天很是尽心尽责,观中大小事务处理拿捏的极是到位。 可……为什么……他师兄自他回来后就一直对他笑呢!那笑容看得他好诡异,对他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用一个词来形容最妥帖不过——热情似火! 比如…… “师弟可算回来了,你走这几日,师兄我都有点想你了。” 正玄听后,心中得了个初步解释:可能他和师父在宫中待了太久,若浔道长处理观中事宜累坏了。 再比如…… “师弟啊!我怎么见你瘦了不少?可是那圣人又缠着你彻夜讲经啦?” “对了师弟,我前个儿把咱师父曾教咱的第一套剑法又重新编整了下,一会儿我舞给你瞧瞧,你看看可还有要精进的地方没?” “师弟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你原来这么敬重你师兄呢!希望你……继续保持。” 若浔老道这一整套嘘寒问暖下来直接就把清诚子弄懵了,这还是那个总想跟他对着干,总逮着机会便要怼一怼他的师兄吗?怎的变得如此体贴入微?竟还关心起他瘦不瘦来,他现在一度以为他师兄不是有事求他,就是办了错事,再不就是……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 正灵在一旁看着,那叫一个忍俊不禁,心想他师父送酒这马屁拍到正处上了,全然奏效。 而造成这一切假象的始作俑者则是一脸淡然,不得不说华容子才是最高的那一位,一边堂而皇之地拍了若浔老道的马屁,一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喂好了人家心爱徒弟! 晚间清诚子房内 “因果循环,恶有恶报,如今方曙已死,上元道长也可以安息了。” 华容子把柳家法会一事挑挑拣拣地跟他师父说了下,刨去了念君施法救人的经过,只说是她发现端倪,又与他一同前去方蒲县找的人。 “念君这孩子的确很好,身为女子却不娇弱,又孝敬师父,是个好姑娘!此事不与我师兄讲是对的,别看他平时随性自由,大大咧咧,可对他这徒弟却是极爱护的,若让他知晓你带他徒弟去犯险,以后你也别想再得他指点剑术了,就是我啊都得得个连坐罪名。” 华容子闻言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师父和念君果然是最了解若浔道长的人,两人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第30章—目之所及,亦是心之所向 转眼又是五日 上清观一切如常,打本月开观后依旧香客云集,清诚子也比以往要忙上许多。 自打清诚子发现他师兄变得好说话以后,心中熨贴的同时,又有了新的主意,想着好不容易他师兄抽回疯,他自然不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于是乎,他便以自己观中事务繁忙为借口,请他师兄帮他去外边除妖,做道场。 其实清诚子的真实想法并不是想要偷懒,而是他师兄实在消声隐迹太久,现今在道界也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名号,道术和才干更是完全被埋没,虽然他师兄从不在乎这些,可他还是想让他多露露脸,能有机会施展他的道法,帮助更多的百姓,至少这样不算太辜负他师父所交代的遗志。 华容子这几天也没再打着幌子给念君送补汤,因为她气色恢复如初,身子早已大安,而方蒲县一事除了他师父知晓一些以外,似乎成了他与念君之间的秘密,且都很有默契地记在了心上,是只有他们彼此知晓的秘密。 ————三官殿———— 今日偏殿内香客颇多,小道士们皆各司其职,故而秩序维持的还算好。 此时正有一女子虔诚跪在蒲团上,她双手平举香至胸前,行礼三次后,方将香递给一旁负责插香的道士。 柳筱儿上完香便被身后的翠烟扶着站了起来,她环顾殿内一圈道士,也未曾见到那人。 翠烟看着自家小姐失望的眉眼,不由道:“小姐,咱们再去山门殿上柱香吧!” 柳筱儿闻言轻轻颔首,主仆二人便又去了山门殿。 “小姐今日明显就是来看正德道长的,可偏生他还不在。”翠烟看了看整个山门殿的道士,心中不免腹诽。 “走吧!翠烟。” 柳筱儿在山门殿也上了三炷香,可依旧还是没看见她想看的人。前几日得知清诚子知观回观后,她爹就说要来上清观拜谢,今日终于得闲来此,她便也就跟了过来。 因前院香客众多,空闲的偏殿少,清诚子就请她爹去后院待客,她便说自己想上香祈福没有跟去,其实不过是……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他,不成想就这么不巧,在前院逛了许久,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主仆二人一出山门殿,翠烟便问道:“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柳筱儿望着满院人来人往的香客,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呢!” “小姐,咱们去后院找老爷吧!我听说这后院是众道士平日休息的地方。” 柳筱儿听后先是心头一动,可转念又一想,便觉得不妥。 “既是道士们休息的地方,咱们贸然过去恐是不好,就先在逛逛吧!” 翠烟是个机灵的丫头,哪儿会不晓得她家小姐的心思,明明想去却又别别扭扭,总是碍于礼节,岂不自己受苦?今日若不能见到正德道长,她家小姐定会失望的,于是规劝道:“哎呀小姐,这有什么的?咱家老爷不是在后院呢嘛!咱们正好顺路去找他,再说上清观后院很大的,咱们又不进去寮房,等会儿在后院碰到有小道士啊,让他领着咱去找老爷。” 柳筱儿本就心意不定,被这么一劝更是动了念。 “他不在前院,没准儿在后院便会凑巧遇到呢!”如此一想,就松口道:“行,那咱们去后院找我爹吧!” 翠烟闻言当即抿嘴笑,心道:“我就说嘛!小姐本就有心想去后院一看,老爷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主仆二人沿着后院小路便往里走,不时还四下观望。 可许是今日上清观内繁忙,道士们都去了前院,后院此刻很是寂静无声。 “后院怎么连个道士的人影都瞧不见啊!也忒冷清了些,这咱们可如何找老爷啊?”翠烟望着空旷无人的后院叹气出声,她本以为小姐没准儿就能在后院遇到正德道长呢!可现下却是连个指路的人都没有。 柳筱儿这会儿心情不大好,来时有些小雀跃的心也冷了下来,她虽不是生在书香门第,但修养却极好,她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 可自打那日被正德道长救下后,她就越发心绪不宁,不知试了多少回不去想他,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就像今天,她逮着机会便随父亲一起过来,无非就是想抱着侥幸心思看一看他。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时,远处出现了一个人,柳筱儿只搭一眼便发愣在当场,一双含光美目露出些许惊讶来,不过很快,她就暗自笑了。 “怪不得……身上会有女子的香味,原来……本就是个女子啊!” 念君这功夫出来是想去后山做叫花鸡的,她昨个儿下山去给师父买酒时,顺道买了一只宰杀好的鸡。她师父这两日去各村降妖很是辛劳,也有将近一个月没吃上肉了,她心疼师父,便想偷着给他开个荤,让他吃得尽兴。 当在后院看到柳小姐的时候,念君不由一惊,她此时可不再是那日小道士的打扮,而是换上了平常女子装束。 “这下子……必须得解释啦!”念君提着木桶含笑走至那主仆二人身前。 “念君小道士?”柳筱儿不带恶意地打趣道。 翠烟本还纳闷儿怎还会有女子出现在上清观后院呢?这一听她家小姐的话,登时满脸不可思议,再仔细瞧了瞧眼前女子,惊讶的神色更是藏都藏不住。 “对不起柳小姐,我不是刻意隐瞒女子身份的,只是……我师父和清诚子道长是师兄弟,我们现在也住在上清观,那日听闻几位师兄要去做法会,一时好奇便也跟了去,所以为了方便才做道士打扮。” 念君从一开始便对这柳家小姐有好感,人看着平易近人,一副大家小姐的优雅风范,而且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柳筱儿闻言温和一笑,道:“无妨,我知晓你没有恶意,你肯诚心告知我实情就足够了,此事我不会乱说的,你知我知便可。” 念君就知道她没看错人,柳小姐果然通情达理,是个心思通透的,她便也跟着微笑回之。 这时翠烟试探问道:“那念君小道……啊不是,那念君姑娘……是道姑吗?” 念君当即摆手回道:“不是不是,我不修道,只不过从小就跟着我师父,所以也会一些道法本领。” “怪不得!我说姑娘怎么不着道袍呢!” “对了念君姑娘,你可知……这后院哪间屋子是待客用的呀?我家老爷被观主请到后院来了,我们如今想去找他,却不认得路。”“那边右数第二间房便是。”念君用手给她们指了指。 “好的,多谢念君姑娘。”翠烟谢完复又想了想,她家小姐肯定不好意思问出口,那便她来问吧! “那个……念君姑娘,今日观内香客如此之多,怎不见观主的几个徒弟在前院守着呢?” “啊~他们平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一般不接待香客。” 翠烟转了转眼珠,接着问重点:“原来如此,那上次……在柳家祖祠帮着做法会的正德道长今日也不在观中吗?” 念君闻言微微一怔,柳筱儿见此赶忙圆场道:“是这样,我前些日子险遭山匪劫道丧命,是正德道长恰好遇见出手救了我,今天来上清观上香,便想着如果看见他,定要再说声谢谢才是。” 念君这下听后心中方明了,便大大方方回道:“正德师兄今日不在观内,他和华容子下山去了。” “是这样啊!那就算了,下次再来上清观进香便是。”柳筱儿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她是闺阁小姐,平日不常出门,不知下回来进香会不会也如今日这般不巧。 之后,当她和柳员外拜别清诚子即将回家之际,刚一从房门出来,便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远处他和华容子正往里走,并没瞧见这边,可即使这样远远望着,柳筱儿的心就如春暖花开般,她本以为今日再是见不到他了,但最后还是让她等到了。 “能见到你真好,哪怕一眼也好,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也是从这一日开始,柳筱儿的心里便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名唤“正德”的道士。 “你救我一命,我伴你一生一世可好,筱儿不求别的,只盼多看你几眼便好。” 有的人一旦许了深情,必定一生相随,就是因为有了在乎,才会心甘情愿地尝遍世间所有酸甜苦辣。 即使知晓或许没有结果,即使明白本不该奢望,却还是一头扎了进去,哪怕最终会头破血流,也好过苦苦挣扎,不甘后悔。 ————上清观后山———— 正德最近剑法精进不少,便要拉着华容子切磋一二,但因前院人多眼杂,于是二人便来了后山。 “师弟恐怕平时没少在这里练剑吧!不过这后山的确是个练剑的好地方,你小子倒是挺会找。”正德望着空地上那许多被剑划出的剑痕调笑道。 “既已知晓,师兄可莫要来抢才是。”华容子淡漠开口,他一向不喜别人打扰他的清静。 正德闻言是好气又好笑,他这个师弟性子就是这般冷,可暖的时候却又比任何人都要体贴。 “放心吧!师兄我呀不抢你的地儿,哎~什么味儿这么香?”说着正德便狠狠嗅了嗅。 华容子自然也闻到了香味儿,二人一奇怪就顺着香味儿寻了过去,没找多远,就见到了熟悉的人。 一身粉衣,一个木桶,还有一个正在熏烤用泥裹得严严实实的叫花鸡! 空气中满是烤鸡的香味,飘的足有十丈远,都说桂花开时十里飘香,可这叫花鸡的香味儿也不懒嘛! 弄得从不吃荤的正德都不禁咽了口水,因为实在是太香了,诱的人只想破戒! 第31章—情中不懂情,心动不自知 念君在桂山时就常常做叫花鸡,深得若浔老道的喜爱,他还给这鸡起了个名号,叫“君氏叫花鸡”。 念君一边用木棍在叫花鸡上轻敲,一边忙着拿木桶盖子来回煽风,满心满眼全在这“君氏叫花鸡”上,她许久未做,生怕自己手生疏做的不好,但现在不担心了,因为从这浓浓的香气来判断,她今日这叫花鸡做的煞是成功。 正全神贯注之际,忽有声音从旁传来。 “念君师妹这是在开小灶吗?” 念君闻声抬头看去,原来是正德师兄和华容子。 “哎?正德师兄你们怎么在这儿?”说着话眼神却不由看向了华容子。 “我们是来后山切磋剑法的,还没等挥剑就闻到飘来的香气,这便寻了过来,真没想到……就撞见念君师妹在这开小灶啦!” 念君听着正德师兄打趣的口吻,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小灶不是给自己开的,是……给我师父开的,我师父他一向无肉不欢,这又许久未沾荤腥,恐是嘴馋的紧,我不好使观里的厨房,便买了鸡偷偷来这儿给师父做。” “若浔道长能有念君师妹这个好徒弟还真是有福气。” 华容子看了眼念君,未作发表,倒是想起了他师父曾说过的话。 “我师兄啊多亏收了个好徒弟,不光能制住他,还甚是熨贴细心,让我这个当师弟的都有些羡慕呢!” 正德看看那满是泥土裹着的鸡,问道:“这是……叫花鸡的做法?” 见念君点头,继续问道:“上次念君师妹给我们做的早膳味道就极好,没想到做叫花鸡也是一流,说是十里飘香也不为过的。” 说起这叫花鸡,念君颇有些自喜,便又多说了几句。 “我这是君氏叫花鸡,有自己的腌制方法,鸡肚中放了很多食材,香菇,笋片,肉碎,当归,红枣和枸杞,既不失美味还能补身子,只可惜……你们不能吃,不然我定做给你们吃。” 要说念君会的拿手菜,必然得有“君氏叫花鸡”,所以说起来时头头是道,颇有那么一副我是大师的风范。 华容子看到她对自己的叫花鸡无比自信自得的模样,嘴角微勾了勾,此刻的她看着眉秀似山,眼拥星霜,笑得格外明媚,一时间竟叫他有点挪不开眼,眸底异样的情绪来得极快,却又迅速归为波澜不惊,强自压下了心头隐隐生起的丝丝痒意。 “念君师妹真是厉害,不愧为君氏叫花鸡的鼻祖,看来若浔道长今日要有口福了,不过,可莫让我师父瞧见,观里戒律森严,他恐会不喜。” 念君闻言自是点头,她清楚不能让清诚子道长发现,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偷偷摸摸了,心想:“还好今日看到的是正德师兄和华容子,倘若被其他观中道士瞧了去,那就不好了。” 常言道:很多事都不经念叨,一念叨就来了。比如现在的念君对此话就深有体会,因为…… 念君眼见叫花鸡熏制完成,便麻溜地收拾了残状,把叫花鸡放入木桶盖上盖子就回观里去了。 可好巧不巧,刚进后院,就迎面碰上了要去正殿的清诚子。 念君心里那个悔啊!想着还真是忙中出乱,早知就不这么急着回来了,但眼下已然看见了人,不过去问好委实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这可怎生是好?不会叫清诚子道长闻出什么端倪来吧!”念君这边心下百转千回,一时犯了难。 就在这时,身后蓦地传来华容子的声音,让她不由心下一安。 “师父,原来你在这儿,我有事与你说。”这一声立马将清诚子的视线唤回,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华容子掠过念君径直走向清诚子之时,还朝她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既然有事,便来我屋说吧!” 华容子略微侧眸给了念君一个眼色,意思就是别过来了,速速离开,他觉得若是念君拎着木桶过来问好,定会被他师父闻出香味儿来,毕竟……那日他提木桶遇到正灵的时候,就被他嗅到了鱼香味,可见这木桶哪怕盖上盖子也根本阻挡不住香气四溢。 念君接收到讯号,立刻反应了过来,迅速作出回应,她远远向清诚子问好说道:“清诚子道长,那我就先回房啦!” 等到点头示意后,她便提着木桶以最正常的步伐速度朝着另一边走了。 清诚子倒是没甚在意,他虽有点奇怪于念君为何提了个木桶?却也未怀疑什么,他清楚念君的为人,知晓她定不是要做坏事。 华容子看念君走远,想起方才她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心中不免好笑。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现在想起念君的次数越发多了,并且每每都会不经意地勾起唇角,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反应,遇到危险时也会下意识地先护她。 而人下意识的举动和言行往往是最真实的,感情的萌芽,带动的便是内心深处的波澜,波澜一起,很多举动就都不受控制了。 这也就应了那句:身在情中不懂情,心动却又不自知。 当若浔老道见到自个儿小徒弟给自己做了他最爱吃的叫花鸡时,简直感动的一塌糊涂,就差涕泗横流了。 看着那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君氏叫花鸡”,若浔老道感慨出声。 “还是君丫头念着为师,为师这些日子都快要馋死啦!做梦都吃肉呢!估计肯定瘦了。” 念君听后险些把刚喝进口的茶水喷出来,心道:“看来师父当真是馋坏啦!过几日再给他做个烤鲫鱼,再买一盅清炖蹄花汤,这么瞧着师父……倒真有些瘦了。” 显然,若浔老道这一通诉苦全被念君听了进去,且还记在了心上。 老道士急不可耐地扯下大鸡腿便啃了起来,吃的那叫一个香,嘴里塞得满满的,鼓囔着道:“君丫头,你也吃。”说完就扯下另一只鸡腿递到小徒弟跟前,笑的见牙不见眼。 念君忙推回去,道:“师父您自个儿吃吧!我今早照往日多吃了一个包子,这会儿不太想吃东西。” “成,那为师先给你留着,一会儿拿回房去吃。” 念君看她师父果然将鸡腿放在了一旁,不禁抿嘴笑了笑,她师父就是这样,只要自己有一口吃的,那也绝少不了她的。 但念君并不是跟她师父客气,而是她……前些日子补的太甚,什么鸡鸭鱼肉的吃了个遍,把十五年来没喝过的补汤都喝全了,这会儿再看着肉类的东西就觉得腻,于是道:“师父,你全吃了吧!你也知道我打小就不爱吃太油腻的。” 若浔老道略一思忖,便没再坚持,啃完一个,继续啃另一个大鸡腿,喝着小酒,吃着肉,别提多逍遥自在了,不消多时,叫花鸡就被吃了个大半。 “太香了,君丫头的君氏叫花鸡简直堪称一绝,我看啊!等你以后嫁人了就开个酒楼不错,保准生意红火,那为师届时就能天天喝酒吃肉了,妙哉妙哉!” 念君看着她师父那一脸向往的样子就不由好笑,微嗔怒道:“师父你又打趣我,什么嫁不嫁人的!” 若浔老道嘬了口酒葫芦中的佳酿,斜睨念君道:“这怎么能叫打趣呢?难道君丫头不嫁人啦!越大还知道害羞了不成?” “师父!你还说。”念君望着若浔老道,继续嗔怒:“对,我不嫁人啦!我就赖着师父一辈子可好?” 若浔老道听了还真假意想了想,然后撇撇嘴摇头道:“不成不成,为师可不想养你那么久,我还盼着你嫁人生子呐!等你何时嫁了人,为师再老一点,我就去云游四海,走遍大历的大好河山,回来啊还能去你家蹭饭。” 若浔老道说完眼睛有一瞬放空,似是忆起往事,又似想到了许久的以后。 “当初……本想与你一起去云游四海的,你虽走了,但咱俩的心愿我依旧记得,如今有了徒弟,我便得护她到嫁人生子方可安心,等到日后踏遍山河万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念君一想到她师父若日后一个人就心痛难耐,她一点都不憧憬她师父所描绘的将来,她心中所想的将来必须要有师父在,她已经没了爹娘,这世上师父就是她唯一亲人,是永远割舍不掉的。 她与一般传统女子不同,她们所向往的是到了年纪可以嫁人生子,之后夫妻和睦,日子美满,到老了子孙满堂,念君不否认那会是最完满的生活。 可她觉得人活一辈子,有时也不必太过拘泥于世俗传统,她只想有她最亲的人在身边,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们,若是再有幸遇见她最爱的人,那她便毫无保留,义无反顾地去爱一回,不论长久,不论性命,只求护他平安顺遂,伴他春夏秋冬。 “君丫头?君丫头?” 若浔老道见小徒弟出神,便出声唤她,见她猛然回神,方笑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莫不是在想未来夫君?” 念君收敛神色,不予理睬,转眸却看到屋里酒坛多了不少,当即皱眉问道:“师父,你这屋中酒坛怎的多了这么些,你是不是偷着让观里小道士给你跑腿去啦?” 若浔老道举着满是油渍的手忙摆了摆,解释道:“哎~君丫头你可别冤枉为师,那几坛都是前些天华容子买给我的。” 念君一听更加发懵,心想:“华容子看着也不像会给他师父买酒讨欢心的人啊!” 于是颇为不解道:“华容子……给师父买的?他怎么会给师父您买酒啊!” “他师父让的呗!我师弟可算开了回窍儿,知道贿赂我管用,好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守上清观,老狐狸一个,精明着呢!”若浔老道一思及此事,便觉心慰,若没有先前的事儿顶着,他才不会答应帮他师弟跑外边的道场呢! 念君闻言又微皱了皱眉,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可清诚子道长看着……就更加不像会干此事的人了!堂堂上清观观主岂会用贿赂人心之法来求他师父?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突然,念君好像思索到了什么,前些日子养身子时,她曾问过华容子…… “你这每日都下山去给我买补汤,若被观里人看见可如何解释?你别麻烦啦!我也好的差不多了。” “被人看见也无妨,他们不知是什么,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自有法子解释,他们听后断不会多言语的。” 后来,她见华容子很是坚持,便也没再管此事,仍然每天喝着补汤,安心养元气。 但今日听她师父这么一说,念君一下子便思路通畅,将事情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 “定是华容子打着给师父买酒的旗号才没被人发现,他……竟然还骗师父说……是清诚子道长让他这么做的,这个主意倒是想的周全!” 若浔老道看自个儿小徒弟竟然在偷偷乐,不知想了什么笑的如此开心,便问道:“君丫头,你笑什么?” 念君闻声赶忙收敛笑意,想着这事儿可万万不能被她师父知晓,不然就是三个人倒霉了,她——欺师大罪,华容子——蒙骗之过,还有清诚子道长——不仅无辜连坐还得加个无心无意的罪名。 思及此,念君冲若浔老道灿然一笑:“我就是觉得师父您这个师弟可真好!人家都是知观了,还这么念着师兄弟情谊,你们日后更得要和平相处,互帮互助才行!” 若浔老道这几天本就对他师弟颇为改观,这回再经过小徒弟这么一说,心下更是熨贴得不行,觉得她小徒弟说的对! 他师弟不容易,守着这么一个大道观,他决定日后定得帮衬着点儿,替他师弟分分忧,好告慰莽荒真人在天之灵。 委实不成想,这补汤事件没能完全促成华容子和念君的深情爱恋,反倒一时加固了清诚子和若浔老道的师兄弟情分! 第32章—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念君曾说过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和熟悉若浔老道的人,但她师父心里也一直藏有许多秘密,她虽不去问,可其实内心还是非常想知道的。 想着如果她能更清楚师父心中所念,或许那些过往的苦痛能被一点点治愈呢!没准儿自己也可以帮忙完成她师父的心愿。 但直到那日她无意中得知她师父的过往,才明白有些事原不是自己可以治愈的,而有些伤痛一旦烙印,便再也不会好了,更不会随着流年纷逝轻易淡去,反会逐年清晰敏感。 这日,若浔老道受他师弟奉托前去榆树村察看镇妖结界,还带上了华容子一道儿,而念君身为若浔老道的徒弟自是也要跟着的,于是就是三人一同赶往榆树村。 榆树村背靠群山,地处偏僻,方圆几里都不见一个小县,故而那里的村民生活贫穷,不常与外界来往。 之所以叫榆树村,是因为当地种有许多榆树,村民们平日就靠上山砍柴及贩卖榆钱儿为生,可周围没有县邑,离得又远,他们便把每家所砍的柴和收来的榆钱儿集中在一起,然后挨家挨户的轮,三家为一户,五天一大卖,一起拿到最近的小县去卖,赚来的银钱再根据各家所出情况分均。 若浔老道三人分工甚为明确,一人检查村口,一人检查村尾,一人负责察看村子中所设的结界,最后再一道儿前去结界中心的那一家。 别看榆树村村子小,可却是个极重要的位置,村后身的山名为“茯苓山”,顾名思义此山上长有许多土茯苓,是一种极常见却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按理说村民们完全可以靠卖茯苓为生,那样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可现今却无人敢往深山上去,平日也只在入山周围砍柴。 原因无它,这茯苓山上有妖,且数量极多,茯苓山灵气充沛,山林幽深,数千年来一直有“餐霞吸露,山渊之精”的美誉,故而成了众妖栖身修炼之宝地。 最早榆树村周边还是有几个村落的,那时候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足,不管男女老少,都会上山去采挖茯苓,起先并无事,可久而久之便酿成了灾祸,上山的人不是无缘无故消失,就是莫名惨死在山中,后来各个村子里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惨死消失,待报官等待结果之际,有一个村子竟一夜之间被血洗,别说是人就连豢养的鸡鸭鹅狗皆没能幸免于难。 这一下子便惊动了圣都城的圣人,当即请了刚上任上清观不久的清诚子前去,清诚子带着道士们挨村察看,终于发现了端倪,他在榆树村几家的杂物房中看到了好几屋子的蛇蛋,那是妖性极强,灵力最盛的巴蛇蛋。 经过盘问下才得知,原来是这几家人某日上山时无意中发现了好多蛇洞,里面一时没看到蛇,便从洞中把蛇蛋捡了回来,他们只当是普通的蛇蛋,回来后便煮着吃了好多,还想着过些日子拿到小县去卖,定能赚上一笔。 当时清诚子听后险些没被气个半死,不是这几家村民没见识,而是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做了不该做的事,这几个村子接连受到残害,皆是被他们所连累,因着他们的歪心思触怒了巴蛇妖,巴蛇本就化形不易,需要修炼千年才可,他们妖力极强,向来不轻易伤人,可报复心却很重,何况还是动了他们的孩子。 清诚子当下便让随行道士用车装好蛇蛋,与他一同上了山,将剩下的所有巴蛇蛋完好无损的放到洞前,而后方离开。 清诚子在榆树村坐镇了好几天,这场祸事终是停息,巴蛇妖见自己孩子被送了回来,他们也相应报了仇,自是不愿再缠斗下去,只要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 经过此场祸事,那几家人皆被抓走定罪,以慰死去的无辜村民,清诚子也在村子周围设下了结界,还告知他们茯苓山不可再去,山上面藏有许多正在修炼的妖,不是所有妖都像巴蛇妖那般好说话。 最后避免不了的是榆树村被周围几个村子所唾弃排挤,都不愿再和他们住在一块儿,选择举村搬迁此地,自此榆树村的生活也就一落千丈。 若浔老道他们是在来了榆树村后才得知还有这么一桩惨事的,念君听后深觉那几家人真是可恶至极,因一点蝇头小利便害了这么多人,还牵连本村人这么多年。 他们现在正在榆树村结界中心那一家中,家里只剩下三人,一对年老夫妻,还有一个两岁孙儿。 念君看着这家破落的房子还有已近七旬的年迈夫妻,不由说道:“老婆婆,您快别忙啦!我们不渴的。” “家中清寒,也没什么可招待三位的,只得给你们倒口白水了。”年迈的老妪微佝偻着身子倒了三碗白水。 “两位道长,我家这儿可有什么不对?” “老婆婆且安心,结界无事。” 听了华容子的话,老妪方安下心来,道:“这些年多亏了有清诚子道长所设的镇妖结界,不然我们是日夜不安心呐!生怕山上那些妖再寻来。” 若浔老道喝了口白水,用手抿抿嘴道:“大娘你尽可把心放肚子里,我师弟设的结界一般妖定是破不了的。” “哎哎哎~那我就放心啦!” “老婆子?进来端菜吧!” 老妪听闻自家夫君相招,便想连忙过去厨房,却被华容子和念君拦了下来,转而他俩进去端菜了。 其实若浔老道他们并没想留下吃饭,老夫妇家本就清贫,可怎耐他们太过挽留,说什么都要留他们吃个午饭,三人不好拒绝,怕他们多想便留了下来。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一桌榆钱宴。 榆钱团子,蒸榆钱,榆钱小粥,清炒榆钱,白菜汤以及一小碟儿萝卜拌豆腐。 古就有诗云: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若浔老道坐着一看眼睛都险些掉出来,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全的榆钱宴,不过也可以从中看出来这已经是这家人拿出最高规格招待尊贵客人的吃食了。 老翁比他妻子大几岁,今年刚好六十八整,苍老的容颜上满是岁月冲洗过的痕迹,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三位是我榆树村的贵客,可我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可招待几位道长的,唯有这自己采摘的新鲜榆钱儿还算不错。” “是啊!几位莫要嫌弃才好,我家老头子做榆钱儿最是拿手,你们快趁热尝尝。” 桌上三人当属若浔老道嘴最刁,平日也最不喜素食,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拿了个榆钱团子就开吃起来,左手举着,右手还不忘夹别的菜,口中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没想到榆钱儿做起菜来如此美味。” 此话一出,老夫妇俩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 念君见自己师父吃的起劲儿,不由嘴角露出了笑意,老翁的厨艺的确很好,榆钱儿比起其他野菜,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均属上乘,入口有种黏黏的、甜甜的感觉,可再怎么说也算不上极其美味。 而她师父在吃食上一向挑剔,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她师父必不会很喜欢这榆钱宴,如此说无非就是想宽两位老人家的心,让他们更自在些而已。 “我师父就是这么好,如此体贴,还爱替他人着想。”念君在心里狠狠地夸了她师父一波儿,却没注意到旁边华容子在吃菜时有些僵硬,且还心不在焉。 像若浔老道和念君都是生平第一回吃到榆钱儿做的菜,可对于华容子来说并不是,他八岁以前就经常吃,时隔十年后再次吃到榆钱团子,他心中已然不知是何滋味? 幼时,因家旁边长有几棵榆树,他娘亲便常常做榆钱团子,每每继父大骂着说吃够了的时候,他娘亲就会低三下四哄求,说家里余粮不多,小儿子小优又刚出生不久,那米汤得留着给他喝才行。 那时的华容子很小,不过五岁,他娘亲生了小儿子极是高兴,所以那一年连对他的态度也改变不少,变得较之前温和了,新出锅的榆钱团子也总会先拿给他尝尝,当时吃在口中甚感香甜美味,觉得榆钱团子是这世上最好吃的食物,只因是她娘亲所做,那口感便深深遗留在了味蕾中。 如今再次吃到榆钱团子,记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入口不再是香甜暖滑,而是品到了浓浓的苦涩味。 华容子怕老夫妇二人多想,便硬着头皮继续吃,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难以下咽,胃里的东西几乎都要翻滚出来。 就在几人用饭之际,村长家的小孙子呼哧带喘跑了过来。 “若浔道长,爷爷请您去我家一趟,有人想见您。” “见我?什么人?”若浔老道此刻一头雾水,完全不晓得何人要见他。 “您去过就知道了,快跟我走吧!” 念君这会儿也很奇怪,她们师徒二人初来上清观不久,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师父在这边有什么认识的人? “你俩便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华容子闻言轻轻点头,念君道:“师父,要不要……我陪您一起去看看。” “不必了,丫头就留在这儿吧!有事为师会通知你们的。” 如此,念君也只好作罢,乖乖和华容子留在老夫妇家等待。 若浔老道走后,二人继续用饭,可没过一会儿屋中就有婴孩儿的啼哭声传来,极为响彻。 “哎呀老婆子,准是团团醒了,你快进屋瞧瞧。” 话音刚落,老妪便紧忙进了屋子。 老翁对着桌前二人解释道:“团团是我们老两口的孙子,爹娘死得早,如今不过两岁,若不是隔壁老张儿媳乳水多,又看我们孩子可怜,我和老婆子啊都不知该咋办?可也不好总喝人家的,我们便给他喂些米汤,孩子小爱饿,一天得哭上好几回,你们见谅。” 念君这一听便心生同情,那么小的孩子就早早没了爹娘,真是可怜见了。 虽然她没见过她爹,可她娘是陪了她五年的,也让她体会到了满满的爱,那五年是最宝贵的年华。 第33章—可叹不知心门事,一念颦笑一念情 华容子和念君静静地听老翁诉说心中苦楚,有时候不问不答并不代表着冷漠与无情,他们最大限度上给了老翁得以说说心里话的空间。 老夫妇一家最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儿孙的陪伴以及想要找人倾诉的心声,他们虽穷,却很是要强自立,夫妇俩年纪一大把,现今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他们的团团能安康顺遂的长大。 “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我儿子儿媳若不是去年硬要去小县给人做工,也不会半路被强盗所害,一去不复返呐!团团这孩子生来命苦,这辈子投生在我们家算是遭了罪了,也不知我和老婆子能照看他几时,唉~” 老翁默默浸湿眼角,脸上的惆怅与苍老加重了几分,这厢还说着,那边老妪便将孩子从屋中抱了出来。 “老头子,你快来抱抱,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老翁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用世上最温柔的动作哄诱孙子,像是捧着什么世间珍宝。 “哎呦呦~团团,爷爷在这儿呢!不哭不哭啊~” 可即便是被老翁如此哄着,孩子的啼哭声也没有停止,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头晌刚喂过团团米汤啊!怎生哭的这么厉害!”老妪见自个儿小孙子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也不由跟着揪在一块儿,心疼的紧。 华容子听着满院的哭啼声,心下也不甚好受,眉心微微一皱,他是会抱小孩儿的,小优小时啼哭起来便不易哄诱,他娘亲哄不好时他就有点跃跃欲试,可每每都会被他继父制止,呵斥他笨手笨脚别再摔了他儿子,有一回家中只剩下他和小优二人,小优又啼哭起来他才得以寻着机会哄抱弟弟,果然没多久小优便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可现如今他却着实没法子再尝试抱孩子了,他不敢。 “可以……给我抱试试看吗?” 余下三人闻言皆看向念君,老翁嘴角绽了三分笑,将孩子稳稳地抱给念君,说道:“那麻烦姑娘了,你试试看。” 念君其实心下也很不安,她委实是第一次抱小孩儿,可方才仔细观察过老夫妇抱孩子的手法,她觉得自己抱应该没问题,便就想试试,不然孩子始终哭下去总归不是法子。 念君抱着团团前后轻轻地摇了摇,还用温热手掌极富节奏地拍他,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试着用温柔慈爱的眼神安抚传达给他。 团团生的极是玉雪可爱,眼里不停打转的泪花欲落未落,浓密的睫翼上泣着滴滴泪珠,分外惹人怜爱,看得念君的心都快化了。 许是团团真的接收到了念君的安抚信号,又或是她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驱散了所有不安,再或是被她貌美的容颜所深深吸引,一时竟忘记了继续哭泣。 总而言之,团团确实在念君抱他后成功止住了啼哭声。 老夫妇俩见状当下转愁为喜,老翁感谢道:“真是太谢谢姑娘了,看来我们团团啊颇为喜欢你。” 老妪也笑道:“念君姑娘生得好,性子又温和,小孩子见着都喜欢,你瞧,我们团团还冲你笑呢!” 念君闻言连忙垂头去看,当即喜上眉梢,眼角更加柔和。 他笑起来时嘴角总会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好比春日盛开的梨花一样美,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直直望向自己,还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念君忍不住用自己的手去试勾团团的小手,却被他一下子攥住,触感软乎乎的,这一攥也仿佛攥住了她的心。 不知为何?念君下一瞬对着华容子就是一笑,几乎是下意识的。 华容子望着她极其高兴的笑容,不禁怔冲了下,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溢于言表的喜悦,仿佛在跟他说:“你快瞧,他对我笑了。” “念君姑娘不仅会抱孩子,还招小孩子的喜欢,日后做了娘亲定能把孩子照料好。” 此话一出,念君当即一愣,心里不由激起了千层浪,“做娘亲吗?我自己的……孩子!” 这是念君自己从未在意想过的事,因为太过遥远了,她的确很喜欢小孩子,他们拥有这世上最纯真的笑容,最美好的心灵,好似能荡涤所有的黑暗与不堪,可一思及起自己做娘亲,她便有点无所适从。 华容子从始至终一直坐在桌前不曾动过,他今日格外话少,由近即远地望向念君可以看到她极为娴熟稳妥的手法,边抱边悠,笑着逗怀里的孩子,春日暖阳的光辉打在她身上莫名就营造出了一种好娘亲形象,贴切的不行。 “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说的没错,你……定会是个好娘亲。”华容子此刻一定不想承认,自己在心里默默念出的话略带了一丝不是滋味儿,后来当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却又碍于身份不能给予对方回应时才知晓那种滋味名曰:苦涩,而有种苦涩,又叫情念。 话说到底是谁人要见若浔老道?连他自己都煞是疑惑,直到…… “果然是你!浔~阳~子。” “浔阳子”这个名字若浔老道已经有将近十多年没再听人叫过了,这是他最初的道号,他师父莽荒真人赐他名为浔阳子,赐他师弟名为清诚子,寓意“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村长家较之老夫妇家境况要好上太多,无论是院子还是里屋都还算宽敞明亮,此时屋中坐有四个道士,方才说话的就是为首之人——明渊道长。 明渊道长现今任百里县道观的观主,但此道观并不是皇家所造,而是明渊道长的师父秋远真人留下的,为当地商贾合资替他所建,秋远真人故去后就顺理由明渊道长继承。 若浔老道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明渊道长心中颇为惊讶,他师父莽荒真人与秋远真人是旧识,所以弟子之间也熟悉相识。 “明渊,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我都险些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上两次去王都宫内参加道友会碰见清诚子,他半点都没透露,没想到如今你们师兄弟倒是又凑在一起了,怎么?你……不云游四海啦?”明渊最后的语气似带了丝嘲弄。 若浔老道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回道:“嗯,暂时不走了,帮着我师弟打点打点上清观。” 他和他师弟早先就不太喜欢这个明渊,一点没承着他师父秋远真人的好道骨与风范,总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道法才能一般,却爱嘲讽自傲。 “哼~当初硬要抛弃名利和皇家道观知观的头衔跑去云游四海,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名利双收的诱惑,看着师弟做大上清观眼红了吧!” 当然,这只是明渊心中所想,自不会公然说出来,他今日可还有事相求于他呢! “如今你能幡然醒悟……回来帮衬清诚子一二甚好,他现在是众道观观主之首,圣人面前的大红人,以你们亲师兄弟的关系,得他提携简直太容易了,你道法又高,来日再做个知观更是没得说!” 若浔老道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酸酸的感觉,定是羡慕眼红他师弟的成就,连带着还不忘挑拨离间一回,可他和清诚子不止只有师兄弟情分,从小两人便在一起修道,彼此也最是了解,更多的反倒像是家人之间的情感,于是淡然笑之,道:“我们之间不讲究那些,况且……我也不在乎什么知观之位。” “唉~你还是老样子,随性自在的很,我有时候啊都佩服你。”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想的是:“装什么呀~谁不知道谁那点儿小心思,真是不识抬举!” “哎?你好端端地怎么把道号改啦!不过……这若浔二字……倒也蛮好听的。”其实明渊知晓他为何改道号,这么问无非就是想嘲笑嘲笑他。 若浔老道闻言神情很是自然,笑道:“想改便改了,我也觉得这若浔二字极是好听。” “得,给你个竹竿还往上爬了,为了个女人放弃所有简直是有病。”明渊极是看不惯若浔老道那副什么都不以为意还听不懂话的样子,师兄弟俩就没一个好东西,一想到清诚子,他更是火大,每次入宫见到他,总是那般清冷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就是当个道士之首嘛!有什么好牛气的! “你怎么今日也来这儿了,可是有事?” 经若浔老道这一问,明渊才回过神,赶忙让他坐下说话。 “哎~小孩儿,再去倒碗水来。” 村长家的小孙子一溜儿烟地就跑了出去,没过片刻便端来了一碗白水。 “行了,快出去吧!” 小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生得黝黑,家中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颇有些新奇,可看着那明渊道长威严的面孔便又心生畏惧,一溜儿烟地就跑没影了。 “这榆树村太过清贫,刚村长给我们沏茶,我一喝就吐了,那八成都不知道是哪年的陈茶,真是难以入口,还不比白水强呢!” “对了,你们三个还不快给道长见礼。”说完,其余三人连忙向若浔老道见礼问好。 “这是我的三个徒儿,浔阳~啊不是~若浔,你可也收徒啦?”明渊本就随口一问,压根儿没觉得他能收来徒弟。 “嗯,收了一个。” 明渊闻言明显一愣,而后赶紧收敛神色继续道:“那敢情好,像我们这等道长身边怎能没个徒弟伺候服侍,不然多掉面子,你收得太少啦,赶明我送你几个。” 若浔老道听后只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谁要你送的徒弟,你那三个都顶不上我这一个,我这个千金不换。” “不必了,谢谢你好意,我为人不挑,有一个徒弟就够了,而且我这个……无人能比。” 明渊此刻也想翻一个朝天大白眼,“还无人能比,可真能吹!你不挑,我挑呗?” “哈哈哈~若浔,你还真是始终如一,多年不变呢!”明渊说这话时还掺杂了别样意味,满是调侃嘲弄。 若浔老道人精的很,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明渊话里有话,他听得清楚明白,却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之后便就是明渊单方面问,若浔老道简单答述,无非就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这些年都去了哪儿?过得如何?怎么不投靠你师弟?现下又如何打算? 可直到村长叫他们挪步院中吃饭,明渊道长也没说他为何来榆树村? 若浔老道自是不信明渊叫自己来是想跟他叙旧情,谈将来的,铁定有话与他说,再不就有事求他,至于缘何来此,他暂时心中还未猜出一二,就敬等他开口好啦! 明渊一看到饭桌上摆的那些菜,脸色便是一沉,心里厌恶的紧,虽早知榆树村穷苦,可也未料会穷到这份儿上,之所以一来就到村长家,无非就是觉得他家定比其他村民家过得要好,但现如今一瞧,他着实低估了榆树村的贫穷程度。 他那三个徒弟见到满桌“垃圾”后更是连眉头都拧在一块儿了,心说:“这是给人吃的吗?猪食吧!扔给乞丐人家都不带捡的,这村长家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儿了。” 不得不说,还真的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父对徒弟的影响可以说是潜移默化,也可以说是影响深远,古云人生在世乃有三大幸事:遇良师,得良友,拥良伴,可得遇一良师,是何其有幸,又何尝不易啊! 名师出高徒没错!但很不幸的是,明渊既不是名师也不是一个品行端良之人,故而他那三个徒弟也长得歪瓜裂枣,内心糟粕。 身为道士,已是少一大幸,可如今却连良师良友也全然不剩!怎的一个此生无望啊! 第34章—一念一因果,一动一修行 其实老村长家的菜比之老夫妇家的要好上许多,但终归还是朴素简单了些。若浔老道未言先前自己已经吃过了,便也跟着一道儿吃。 “几位道长,家中无甚好的食材,只能暂时拼凑出这几道菜来,招待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明渊的一个弟子听后当即不客气的嘲道:“还真是够简单的!” 老村长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未再言语,站在脚边的小孙子暗暗地瞪了眼那人,他虽小可却听得懂好赖话,知晓那人的口气带着嘲讽。 若浔老道平生最看不惯这种眼睛长在头顶,又总看别人低一等的家伙儿,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与傲气?但现今他也不愿多费口舌教导他们,因为都是些心性已成,冥顽不灵之辈。 见老村长面露难堪之色,若浔老道率先拿起了筷子就开吃起来,不仅每样菜都夹,还口中念念有辞说好吃,嘴里未待嚼完,便又将一筷子白菜塞进了嘴中,吃相虽略有不雅,可却憨态可掬。 看得老村长的孙子眉开眼笑,连带着老村长的心也不由安缓了下来。 可饭桌上的其他几人却是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皆显出鄙夷神色,饶是强装镇定的明渊道长都破了功,心想:“连这等菜色都咽的下去,未免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那三个弟子更是心下思绪各异:“这菜吃起来也没什么可惊艳之处啊!为何他吃的这么香?” “我的天!好像八百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忒掉面了!” “这若浔道长难不成……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 虽说食物不大丰盛美味,但明渊几个还是相应地吃了一些来果腹,毕竟一会儿还有要事去做。 眼看吃的快要差不多,明渊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谈正事,这就让若浔老道等的颇有些不耐烦。 明渊看了眼若浔老道神色,放下手中筷子,道:“若浔,我今日来此确是有一桩事,但委实不成想……你也在这儿,还是村长告诉我说有上清观的道长前来察看镇妖结界,也在榆树村,起初我还以为是清诚子亲自过来了,可一问之下才知是你,要说真是凑巧。” 若浔老道吃下最后一口饭,抬眸望向他,直勾勾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若浔,你我既是旧相识又是故友,今日还恰好碰见,能否……看在往日交情上帮我一个忙。” “可算把话等出来了,就知道这小子定是有事,不然能特意见我?”思及此,若浔老道好想在心里再默默翻个白眼,“谁跟你是故友?是你非要见我好不好?哪门子的往日交情!” 明渊见若浔老道迟迟未言,不禁在心里打起了鼓,但又转念一想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因为在明渊心中若浔老道一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道士,不过尔尔,但也有利用价值,毕竟道法还算高深。 半晌后,若浔老道才说了句:“你先说说什么事吧!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帮上忙。” 明渊当下一喜,继续道:“好好好,是这样~我想……上茯苓山一趟,既然今儿恰巧碰上了你,你道法本事又高,便想让你陪我一道儿上山,有你作伴,我这心里就更有底了,你看……成不?” 若浔老道在听到茯苓山时微皱了眉头,再看向明渊不由带了丝审视和考量。 “你去茯苓山做什么?” “那个……村长,你们先下去吧!”明渊支走了旁人,方直叙道:“这事我与你说,你可莫要说出去才是。” 若浔老道看他如此小心翼翼又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生起了不好之感,忙催促他:“好,你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了!” 明渊沉了沉气,开口道:“我不是一直爱炼制丹药嘛!去岁圣人知晓后很是赞扬了我一番,还赏赐给我不少药材和金银,我便想着炼制一枚养身驻颜的丹药在今年宫宴上献给圣人作为贺礼。” 听到目前,若浔老道的神色不曾变化,想讨圣人欢心嘛!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明渊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若浔老道变了脸色,微微愠怒。 “李家村不是在我所看护范围内嘛!前段日子我恰逢去巡视,却偶然在一处深棵草丛中发现了一只上百年的母巴蛇,约莫是正在生产的原因,她一时没防备,警惕性也低,我知巴蛇妖的血本就珍贵且极富灵气,更何况还是……带孕母巴蛇,我便……动了心思,想取她的一点血入药,但我真没想到她会反抗的那么剧烈,情急之下我就用我师父留给我的收妖瓶将她收了进去,之后我就想把她刚生的巴蛇蛋一起带走,取完巴蛇的血就给她们全放了,可谁知我一看,那几个蛇蛋俱都是裂开的,无一存活,估计是这母巴蛇之前就受了伤,然后我一抓她又受了惊吓,伤了元神,极其虚弱之余才产下了死蛋,我也未料到会是如此啊!” 若浔老道这会儿听完真的要被这个蠢人气死了,“还说人家反抗的剧烈,难不成突然遇袭,不反抗?等死吗?”越想越来气,脸色都不禁阴沉了下来。 “我说明渊,秋远道长曾告诫过你的那些都忘了不成?你身为大道观的知观,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干这种残害生灵,大逆不道之事!你不是不知道巴蛇妖的天性,他们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报复心却极重,更遑论是你害她在先,你怎生如此糊涂!简直妄为修道!” 若浔老道向来嫉恶如仇,现如今更是没给明渊留情面,该说不该说的全都一吐为快,他虽说早就知晓明渊此人不甚太好,但也只是性格上总看不起人,爱摆架子罢了,却万万没想到他现在连内里都在腐蚀,竟然变成了这副德性,委实令人失望至极! 明渊此刻早没了方才的傲气,他自是知晓犯了大错,故而若浔老道如此说他,他也没了脾气。 “唉~不满你说,出了这事儿的确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想着不过是取点儿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没想害她的孩子,而且我也就只担一半责任,那母巴蛇本就伤了元气的。” 若浔老道这功夫根本无暇顾及生气,他想到一事忙问:“那母巴蛇可死了?” “没啊!” “你没取她的血?” “我还哪儿敢呐!那母巴蛇被我放出来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动都动不了,好似休眠了。” 闻言若浔老道不由大松了口气,想着没死便好,好在明渊还剩丝良知。 “那么被你折腾还不奄奄一息就怪了,你可知?巴蛇妖的血是不能随意流失的,他们化形要修上千年才可以,若是修炼不当,上万年也是有的,巴蛇妖一旦受伤流血便不爱好,不仅元气大伤就连妖寿及修为亦会跟着折损,有时都要休养上百年,按你所说,母巴蛇应该是元神受损进入了休眠期,暂时不会醒了。” 明渊一听惊出一身冷汗,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可在听到“暂时不会醒了”这句时,他提着的心反倒放了下去,心想:“那母巴蛇伤得那么重,估计没个百年定醒不过来,自己应该安全了,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被报复,他可活不到百年。”也正是因明渊抱着这种侥幸心理最后才害了他自己,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所以……你猜母巴蛇是来自茯苓山……所以想偷偷将她送回去?” 思绪回笼,明渊忙不迭地点头道:“对,据说巴蛇妖几乎都在茯苓山上修炼,可那山里不仅只有巴蛇一种妖,太多了,我想上去一时还真有些打怵,但有若浔你作陪就不同了,咱们肯定能平安下来。” 若浔老道心中冷笑连连,他岂会不知这是在给自己戴高帽?无非就是想利用自己罢了,可他却不能不帮这个忙,当然不是为他,而是看在已故秋远道长的面子,秋远道长为人为道都没得挑,那时与他师父也私交甚好,他根本无法拒绝。 “行,我可以陪你走这一遭,但你得记住日后万不能再干此等恶劣事,多念念你师父吧!” “好好好,多谢若浔帮我这次,我以后定不会了。”明渊就知他会应允,此时悬空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连声回道。 “至于你……会不会遭到巴蛇妖的报复,我可管不着!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来承担。”正所谓:欲得好果,须种好因。 若浔老道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善意提醒,母巴蛇虽受伤严重进入了休眠期,但并不代表永远不会醒来,再者说……既然有过孕,谁又能料定她没有伴侣呢! 不得不说,若浔老道这猜想简直一语成谶! 明渊听若浔老道这么一说,脸上神色一僵,随后便迅速恢复了自然,笑着道:“自然自然,我晓得的!” “阿风,你现在速速赶往上清观,就说若浔道长他们要休憩一夜,明个才回,不用说缘由,之后你便回观里吧!” 明渊见若浔老道没说什么,就知道他安排的没问题。 其他两位弟子听后皆是一阵羡慕,他们也想报信去呀!这么个鬼地方谁愿意待啊!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跟着师父上众妖群集的茯苓山冒险。 一时间,这两个人心中俱齐齐念道:“三清道祖在上,请务必保佑我们有命去有命回啊!” 而后,若浔老道唤来了老村长的孙子,亲切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满眼笑眯眯,对小孩儿温柔道:“道长叔叔再请你帮我跑个腿,你还去刚才那家替我跟我徒弟说一声,就说我遇到了故人,一会儿要跟他去趟别县捉妖,晚上才回来,所以今个就不回上清观了,在村子休憩一晚,让他们安心在老夫妇家等我。” 说完又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问道:“好几句话呢!可全记住了?” 小孩儿的爹死的早,娘又改嫁搬离了村子,故而现在看到若浔老道如此慈爱的眼神甚觉温暖,这人和那几个道士很不一样,他吃相香,还会笑,没有架子,是个好人! 小孩子就是这样,他们的内心很纯洁,你对他笑,他便回以笑,认定谁好,谁就是好人,既简单又真挚。 小孩儿唇角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猛对着若浔老道点了点头,然后便如一阵风似的欢欢喜喜跑去报信了。 谁也不知道的是…… 被明渊所害的母巴蛇正是那日念君在柳家祖祠救下来的妖,本以为逃过一劫后可以好好生产,却不料又惨遭毒手失去爱子,所以说不幸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往往猝不及防地可怕! 而缘分却又是那么妙不可言,今日得你相救,来日因你化怨。 第35章—生世轮回转,月与灯依旧 那厢 老村长的孙子一离开,念君就疑惑出声:“师父何时在这儿……有个故人啊?我怎么不知晓?” “你不用担心,若浔道长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听他的,安心在此等候便是。”说完华容子转向老夫妇这边,道:“今晚就在此叨扰了。” 老妪甚是喜欢念君和华容子,二人不仅容貌出众,人品还好,当即笑逐颜开回道:“不叨扰不叨扰,你们尽管住下便是,住几晚都成。” “就是就是,二位不嫌我家陋舍就放心住下,刚好有两间闲置的屋子,虽然落了灰,但等会儿我和老婆子收拾收拾就好了。” 老夫妇俩去收拾屋子时,念君就抱着团团和华容子在小院待着。 团团似乎格外喜欢念君,任她抱了这么久都没有哭一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新奇的望着她。 华容子坐在小椅子上看念君抱孩子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中途老妪还出来将孩子一直喜欢把玩的拨浪鼓递给了念君,这下子念君更是起了劲儿,摇着拨浪鼓不停逗弄怀里的孩子,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笑声充满了整个小院,那是一种春日勃发的生机。 “这是哥~哥~,华~容~子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念君已绕到了华容子身边,换了个抱的姿势,让孩子能直视他,口中还不忘一字一顿地介绍,瞧着相当滑稽。 “他是哥~哥~,我是姐~姐~,念君~姐姐。” 华容子看念君那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往日清冷的眸光不由变得柔和起来,“还真的是……喜欢小孩子呢!” “你要不要抱一抱他?” 华容子闻言脊背一僵,敛去眸底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矜然道:“不必了,我不会抱小孩儿。” 念君并没因华容子斩钉截铁地拒绝而偃旗息鼓,反倒眼淬亮光继续劝说:“没事儿的,我也是第一次抱啊!团团很乖很轻的,他方才一直盯着你瞧得入神呢!你就抱一抱他吧!” “我不……” 念君都未待华容子出言说不行,便把团团轻轻塞到了他怀里。 华容子见状连忙下意识地用手托住孩子,而后怀中就惊现了一个热乎团子,因坐着起初极为不自然,背绷得直直的,可渐渐地就好像打开了记忆的洪闸,幼时抱弟弟的手法原来……一直不曾忘却,即便多年未再施展,仍然是一接触就会得心应手。 “你这不是抱得挺好的嘛!你看团团在你怀里待的多舒服。” 团团或许对美的事物毫无招架,那功夫对着念君笑,这会儿对上华容子也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手上的实感提醒着华容子现在抱着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里那一段段闪过的画面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今的他已足够强大。 “别看你们岁数小,这抱小孩儿的手法都不错呢!” 原来是老妪从屋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几盏孔明灯。 老妪见二人齐齐盯着手中孔明灯端详,微笑解释:“今晚全村人都会去祈福溪放灯祈福,你们要不要也一同去看看?这也算是……我们榆树村的一项习俗了,春夏秋冬各放一次。”说到此处,老妪收了笑,神伤道:“用来祈福告慰那些……曾经被榆树村连累丢命的人。” 闻言,华容子和念君相互对视一眼皆未言语,只点头说“好”。 念君不由在心里暗自赞叹,这榆树村的村民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了,据说那些罪魁祸首早在多年前就被投大狱,定罪斩首了,其实榆树村的其他人并未参与偷藏巴蛇蛋一事,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受害者才对,可过去这么些年依然能记挂那些含冤死去,被残忍屠戮的人实属不易。 或许在现在的榆树村村民心中,他们早已认定自己也是帮凶之一了吧!想借靠放灯祈福的方式替那些偷蛋的村民们减轻罪孽,也替他们自己积德祷告,得以舒缓内心愧疚。 看得出来,不管榆树村村民们日子过得如何清贫,但他们依旧是和睦有爱的,安心守好这一方曾养育过他们的土地。 酉时四刻,夕阳余晖仍在,天边也仿佛笼了一层金芒。 明渊道长带好收妖瓶和若浔老道二人一同上了茯苓山,而剩下两个弟子则留在老村长家过夜等待。 明渊本欲四人一道儿上山的,在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人多力量大,能壮壮胆也是极好的,可最后还是被若浔老道强硬地说服了,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此事无需人多,真要遇险到底救谁的是啊?他们跟去反倒会变成累赘,所以为我们自身考虑,你我二人……足够!” 明渊思来想去后觉得他所说不无道理,人多力量大也分时候,此情此景下人少反倒不易引起注意,更不会打草惊蛇,于是便欣然同意了。 而此时最乐的当属明渊道长的那两个徒弟,心想这若浔老道可算是说到他们心坎上去了,他们巴不得老老实实地在此处等着呢!本就道法学的一般,那茯苓山危险重重,谁愿意去冒险啊!若不是碍于他们师父威严,他们才肯不来呢! 一时间,二人又在心中烧香默念:“多谢三清道祖,可算是保住小命儿了,还有……请保佑师父平安回来,不然谁养我们呐!” 是夜,皓月当空,似银纱般的月华铺满了整个大地。 榆树村全体村民,不论男女老少皆屹立在村前身的祈福溪畔,双手合十朝月亮闭眼祈盼。 祈福溪最早是没有名字的,不过是一方清澈小溪,但后来出事后便被村长寓了个名字,从此这里也成了村民们逢年过节必来祈福之地。 月亮自古以来在人们心中就象征着思念,希望及虔诚祝愿的美好寄托。而对于榆树村村民来说,月亮就代表着神,他们要用一颗颗真挚的心来表示对月神的祭拜。 这会儿华容子和念君也在此,念君手中依然抱着团团,几乎一下午都没松手,他们虽没像村民们一般双手合十,却也极是安静地望向月亮。 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是一轮满月,光辉璀璨夺目,胜似一盏明灯,好与即将放飞的孔明灯交相呼应。 此刻怀里的团团也好像有感知般闭上了大眼睛,竟与村民们同了步。 “大家都准备好,马上就得齐放孔明灯了,现在就过来我这儿,我帮你们写字。” 大声喊话的正是村长,因村里有的人不识字更不会写字,故而每到这个时候,就由他来代笔在灯上写下心愿。 这时,老妪对华容子和念君笑眯眯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放一盏,还有多余的孔明灯呢!” 华容子闻言当即摇头,他这么些年来就没许过什么愿,实在不知要写什么,求什么? 他如今只想……过好当下,不奢将来!念君一听却动了念,点头朝老妪要了一盏孔明灯,而后将团团转给华容子来抱。 华容子接过孩子,并未阻拦,也未言语,只向念君微微颔首任她去。 念君过去方桌写字的时候,大家基本都弄完了,老村长和蔼地朝她递过墨笔后便走向了溪边。 一炷香后…… 老村长先是将一盏巨大孔明灯放上了天,这盏是专门放给那些死去的无辜村民的,祈祷他们安息,得以顺利转世。 不消须臾,老村长大喊一声:“放!” 随后念君便跟随众人一起将手中孔明灯点燃,看着它们徐徐飘上了天。 那原本静谧无暇的夜空,瞬间多了孔明灯星星点点的闪烁,似欢腾似祈祷似祝福更似来自每个人的心声,地上仰望的人们,有老者,夫妻,还有紧紧牵着爹娘手的孩子以及那尚在襁褓中的娃娃,他们无不心中希冀。 早已分不清桔黄纷飞的孔明灯到底是谁所放,又承载了谁的愿?谁的希望?又有多少愿与希望得以成真? 华容子和念君皆被这天上地下,地下天上的绝美景象所震撼,念君垂眸看着早已熟睡的团团,对他轻说了句:“我们团团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喜在今宵……永开颜!” 倏忽之间,华容子和念君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一刹那,二人皆望进了对方的眼底,借着月辉,伴着溪光,清晰地在彼此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是呆,是愣,又似傻,却无法忽略此刻心头……那熊熊燃起的异样情愫。 夜空中有一盏要飘向尽头的孔明灯,那上面写有一行近乎看不清的小字——纵使周而复始轮回不止,唯愿吾念吾爱之人永相在。 华容子与念君足足对视了有好久,奇怪的是……无人躲避,无人言语,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对方,近乎定格,连他们都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又或者在找什么? 也是在这一刻,华容子紧锁的心门有了丝丝松动,将念君的模样及脸上的每一处都死死刻在了记忆深处,得以变成后来日日夜夜的慰藉,不至于痛的……那么心肝俱颤。 “你看他们俩抱着团团站在一起,还倒真像一家人呢!”站在不远处的老妪看见眼前这番美丽景象,唇角根本压抑不住笑意,不由感叹出声。 旁边老翁听后面露不虞,忙斥责:“别乱说话,人家华容子道长是道士,让他们听到像什么样子!” “哎呀~我这不就是跟你随口一说嘛!哪能当人家面儿说呀?” 此时,溪边二人早已恢复正常,各自避开了视线,只有那不自然的神情暴露出两人内心的不淡定。 华容子紧紧握了握佩在腰间的宝剑,继续目不斜视地望向夜空。而这一握却使剑身突然发了暗光,一闪即瞬,一直藏于剑中的奎老已然彻底苏醒。 因他是元神入剑,一落进凡间便被封存了一半灵力,此时也无法说话,可当他透过剑身看到念君时,却瞪大了双眼,惊讶得不行,他识得这是谁,早年跟着伏苏见过一两次,虽那时公主还没长成,但已是初绽眉眼,妥妥美人底子,他定不会记错的。 “竟然是念君公主!她怎么也下凡啦,难道……也是历神劫?不应该啊!怎生会这么早?” 直到奎老再次回到天宫知晓起因缘由后,不禁感叹道:“缘分二字,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在冥冥之中,谁又能躲得过呢?” 第36章—山水相依,琴瑟相和 晚间亥时,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准备休息。 而念君却一把拽住华容子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老村长家看看她师父回来了没,他师父已经走了有一下午,这会儿还不见人影,她有一点点担心,便想亲自过去一看。 村间小路极是窄小,两旁只余各家盈盈灭灭的烛火闪烁飘忽,显得夜晚更加静寂。 华容子看着前面踱步行走的念君,无来由地就记起前日若浔道长与他师父的对话…… 那晚,他本是去若浔道长那请教剑谱上的剑法的,甫一靠近寮房便听见屋内有人说话,正是他师父的声音。 “念君这孩子……是你捡来的?” “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好的运气,出门便能捡个这么好的徒弟。” “那她是……” “师弟莫要问了,关于君丫头的身世我实在不便说,我答应过她娘亲,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娘亲于我有恩,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我,我就顺理成章地收了她为徒,而后一直带她在桂山隐居,我们师徒二人相伴至今也是十年之久了,想想还真快!” “好,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我便不再问。” 后来回房后,他思绪千转,联想到那日念君会解催眠术一事,再兼之今晚若浔道长又对念君身世缄口不言,他可以断定念君的身世绝对不简单。 “师父也真是的!说扔下我们就扔下,带着我们去不也可以嘛!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华容子思绪一下子被念君出口的话拉了回来,他道:“若浔道长不会有危险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知晓他本事高,可每回他走到哪儿便会带我到哪儿,我们这些年基本都没分开过,现今他啊是越发学会单打独斗了,等师父回来我定要与他好好说说!” 华容子从那晚若浔道长所说的话里可以猜出来……念君的爹娘一直不在她身边,并且娘亲已离世,至于爹爹——无从了解,若浔道长从头到尾皆没有提过一句关于念君爹爹的讯息,约莫着可能也离世了。 所以,在念君心中若浔道长便是她的主心骨,她的亲人,一见不到人就会心生不安。 二人抵达老村长家时,小院儿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大屋灯影缭绕,于是两人便要直接进去,可还未等走近屋子,里面便传来一阵嘲笑声。 显然这并不属于老村长和若浔老道的声音,而是两个年轻男子的谈笑声。 念君不知怎的当机立断地就拉着华容子躲在了靠窗暗处,还不忘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便小心翼翼地猫边儿上往里看。 华容子看她这熟练迅速的动作,都心觉这姑娘是不是老干偷听壁角的事儿了,不若怎么会如此干脆利落,直接进去一探究竟不好吗? 其实这也不过是念君第二次偷听人讲话,上次刚到上清观那会儿无意间听到他师父与清诚子道长谈话是生平第一次听壁角。 她这功夫之所以选择不进去,是因为她总有种直觉……里面的人或许在说她师父,她得先听一听。 屋内暖气融融,明渊道长的两个弟子对坐在火炕的小方桌两边谈笑不止,丝毫未注意窗外动静,更不晓得已有人开始注视他们。 此时正躲在窗外的两人透过轻薄纸糊的窗隙粗略地看清了里屋人的身影,竟是两个道士! 不消片刻,屋内又传出二人的嘲弄嬉笑声,他们并未压低嗓音,故而外面的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哎~你说那若浔老道士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你看他下午吃饭时那样,简直不忍直视!那破菜有什么吃头,他竟然还吃的那么香,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岂止是没见过世面?我看他啊好像八百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看他吃饭我连食欲都没有了。”念君听着屋内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贬低她师父,心中不免火冒三丈,特别想立时冲进屋去打烂他们的臭嘴。 “你们才没见识呢!两个毛头小子,我师父吃饭那么香,看着他吃才会食欲大振好不好?” 华容子明显感到身旁人的愤怒气压,连搭在腿边的右手都不由攥得死紧,看样子是被触到逆鳞了。 念君本欲再继续听听,看那两人还会不会冒出什么恶毒话来,而后好进去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可接下来屋内二人所讲的话却令她与华容子震惊当场,始料未及。 “对了,咱们师父今日刚一见到他时不是叫他浔阳子嘛!后来还问他为何改了道号?他搪塞说新名字好听,其实事实根本不是那样,你知道为啥不?” 另一人显然对这问题起了强烈好奇心,忙追问:“你快说,别吊我胃口,他到底为啥改了道号?” “为~女~人!” 此话一出,不仅对面人一愣,连带窗外二人也暗了眼神。 “啥?为了女人,师兄你没拿我寻开心吧!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此事当真!我没骗你,是从咱师父那听来的,他俩乃旧相识,彼此师父又是好友,千真万确。” 这下子,另一人眼睛一亮,起了劲儿,赶紧继续问道:“师兄快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 “行,我跟你说说,但你可别乱说出去啊!” “哎呀我晓得,师兄你就快说吧!我都等不及啦!” “这事儿也是我以前听师父说的,咱们师祖秋远真人和莽荒真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故而这几个徒弟之间也还算熟悉相识,据说……莽荒真人去世前的遗愿本是让他这两个心爱弟子接手皇家道观,当时圣人赐了两座道观,莽荒真人就想让若浔道长做上清观的知观,让清诚子道长做现在乾丰县上丰观的知观,可谁知那若浔道长还不领情,硬要去云游四海,说什么也不做上清观的知观,莽荒真人见他去意已决,便也没再阻拦,最后令清诚子道长做了上清观的知观。” “这若浔道长也忒不识好歹了,他是不是傻啊!放着大好皇家知观不做,跑去云游四海,简直有病!哎~那这事……跟他为了女人改道号有何关联?” “你听我接着讲啊!别着急。” “这若浔道长之所以不做知观要去云游四海就是为了女人,听师父说,若浔道长有一次下山偶然间曾救过一女子,后来见她身无分文,看着可怜,便索性将她安排在山下一个废弃的茅草屋中住下,之后若浔道长就天天下山去看她,照顾她,也不知怎的久而久之就产生了感情。” “那女子生的可貌美?” “自然是美的,咱们师父见过一次,那时他奉咱师祖之命前来莽荒山探望莽荒真人,便在山下遇过一回,当时咱师父还纳闷儿呢!莽荒山一带地处深山老林,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家,怎么山下会有女子出现,后来才知是若浔道长的心上人,师父说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素雅纯净的紧,顾盼流离间满是温柔可人,让人看着就有想保护她的冲动,还说怪不得像若浔道长那样的人都动了情,痴得五迷三道的。” “后来被莽荒真人知晓此事后,若浔道长狠狠地挨了顿打,险些去掉半条命,那功夫莽荒真人就知自己时日无多,拼命想把这徒弟拽回正道上来,还叫清诚子道长下山去把那女子请来,若浔道长一听恼得不行,当即就忤逆莽荒真人,说再也不想做道士了,还说他是真心爱那女子,想给她一个家,求他师父成全。” 对面人听得眼睛瞪的跟铜铃般,满脸惊诧与不可思议!感叹道:“天啊!这若浔道长也太狠了,这么痴情!这明显都被那女子摄住心魂了,师兄你快别喝水了,接着往下讲啊!” “再后来就是莽荒真人临死前那件事儿,方才我讲过了。”“奥~原来若浔道长选择云游四海是想和那女子一起远走高飞啊!” “没错,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没能一起走,因为在若浔道长下山去找她时,茅草屋已经人去屋空。” “啊?那女子竟然走啦?” “嗯,听师父说若浔道长找了那女子两年呢!之后还是咱师父好信儿托人多方打听下方得知那女子早在一年前便病死了,若浔老道自此也不知所踪,师父问清诚子道长,他就说他师兄远游去了。” “还别说,这可真是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若浔道长到头来啥也没得着啊!” “可不是嘛!谁怪他当初执意要与那女子走的,我看那女子八成就是嫌弃他才偷摸跑到别处去的,明明是个道士,却敢沾情爱一事,好好的知观不做,搞什么远走高飞,他当他是情圣啊!我看呐纯属有病!咱师父可瞧不上他和他师弟了,说一个脑子没边儿,一个鼻孔朝天,委实皆称不上是什么好道长!” “哎~师兄,你还是没说若浔道长为何改的道号啊?” “你笨啊?还能是为什么?为那死去的女子呗!那女子名唤……若岚。” 这一瞬,窗外躲着的念君心头狠狠巨颤了下,瞳孔也随之紧紧皱缩,无声念着:“浔~阳~子~,若~岚~,若~浔~。” 有一首诗曾赞道:“岚光花影绕山阴,山转花稀到碧浔”。 “岚”寓山,“浔”寓水,山水相依,只因懂得,琴瑟相和,皆因相知。 此刻,不仅念君就连一向清冷自持的华容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故事震得心头微动,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日里随性自由,潇洒恣意的若浔老道背后竟有着这样的经历和难以想象的深情。 这厢屋内,喋喋不休的调笑声不断。 明渊道长的两个弟子丝毫没有拿别人这种痛苦记忆当谈资的愧疚,反倒觉得新奇兴奋,极为不耻。 “我说师兄,这若浔道长对那女子还蛮念念不忘的嘞!” “可不是嘛!现今道家出来的头一个痴情种!百年不遇,稀奇的紧!” 而后二人越发大笑起来,那笑声充满着讽刺与不屑,透过薄薄窗户生生刺进念君的耳里,疼得她双目微红。 饶是华容子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捶打那二人一番,简直是无礼无心之辈! 他已然晓得这屋内二人是谁的徒弟了,他跟着清诚子多年,大历大小道观及道长他都记得,有些也见过,而这明渊道长恰是他见过一面就不喜之人,现下再看他教导出的徒弟更是对此人失望透顶。 既然知晓自己师父与莽荒真人交好,却还要背地里调笑人家心爱徒弟,实乃小人一个,何况这种事本身对人家来说便是情痛不已,怎还能拿来跟自己弟子大肆宣扬,当成哄笑谈资?真真是无品至极! 他相信若浔道长是真心爱那女子的,也是心甘情愿放弃道士的身份,想要与那人云游四海,因为凡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是不是真情实意日久便能见人心。 他师父曾这样评价若浔道长:我师兄那人是全世间最傻之人,亦是最重情义之人,有些人是面冷心冷,也有些人是面冷心热,可他却是十足十地面热心热!若再能全力为道,定会修成正果。 其实若浔老道心里一直都明白他和若岚之间的情定不会被他人看好,也不会被理解,但那又有何妨?只要他们彼此相爱相知便已足够。 可他最爱的岚儿终究是太为他考虑,宁可自己痛苦难过,也要换他不被他人所诟病! 但他真的很想告诉她:“若相恋,何惧一生流言?只会暗伤流年,不见一声永远,他害怕的……从来不是那些流言蜚语,而是怕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他挚爱之人!” 这是一句未来得及与她所说的话,也成了若浔老道这一辈子最遗憾最后悔的心声。 第37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念君忍到最后还是没有冲进屋内质问那二人,先不说自己进去后会有什么结果?单单就此刻心中大乱,她也是毫无心思再顾及其他,不由心里暗道:“师父既然从来没跟我提过此事,定是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所痛,如今虽意外知晓,可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之后,念君示意华容子走,二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老村长家。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似乎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道路两旁的人家早已入睡,四周一片寂静漆黑,唯余月光做了引路明灯。 华容子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轻瞟身边人,少女的脸庞依旧白皙透嫩,神色未现异常,只较之以往多了几分沉着与宁静。 从她适才惊讶的程度来看,她根本就不晓得若浔道长还有这么一桩往事,也是,谁乍然一听会不惊诧呢!颇受师父重视的道士与不幸落难的温婉女子,这搭配委实叫人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念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那会儿只是漫无目的,机械地在走,耳边一直回荡充斥着那二人谈笑所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现。 待到她宽衣躺在老夫妇家小屋里,凝望窗外那一轮满月时,飘忽不定的心绪方才回笼。 今夜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震撼,是她始料未及的,也正因此,以前所有师父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皆得到了相对应证。 一直视作珍宝,十年如一日束在头上的黄杨木簪。 每逢上元节便要消失一整日直到半夜才归还要独自一人坐在暗夜中喝酒神伤。 以及那……等到老矣就要去云游四海,走遍大好河山的心愿。 “原来那精致木簪是心爱之人所赠,怪不得师父精心呵护,时时簪着,还有师父选在上元节那天去拜祭,难道……若岚姑娘是那天……” 思及此,念君不禁心疼起这名唤若岚的女子,上元节本就是阖家团圆美满之际,可她却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形单影只的孤独死去,未免太过令人惋惜,最主要的是……心爱之人亦没能在身旁守她到最后一刻。 不知当时若岚姑娘临死前是怎样一番景象,又是何等心境?她该是特别特别想念她师父吧!同身为女子的她却也无法体会到她那时绝望痛苦的万分之一。 念君心头甚至还生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师父或许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嗜酒如命,喜欢喝是一回事,爱酒如痴又是另一回事,之所以常年抱着酒葫芦,怕也有借酒消愁,麻痹自我的嫌疑,苦酒灌入愁肠,方可略解相思痛。 可有句话说的好:借酒消愁愁更愁,酒不醉人人自醉,对酒当歌,强乐也无味。 有时候烈酒只能缓解一时心中苦闷,却不能治愈一辈子,念君素来不是贪酒之人,在她看来,酒后思念的心只会更甚,更浓烈! 现如今再想起她师父平日那吊儿郎当,随性洒脱的样子,莫名就会心口绞痛,那样的伪装下拥有着一颗满是深情思念的心,她很心疼这样的师父。 如果说当初师父是想给若岚姑娘一个家的话,那现在他便是想要替她好好活着,替她领略人间的欢乐与疾苦。 夜还很长,月光依旧清澈如水。 临睡前,念君做了个决定:她不会在她师父面前提及若岚姑娘,更不会告知他自己已然全部知晓,虽无法治愈师父心上的伤,更无法替代若岚姑娘,但她可以加倍对师父好,给他脱下伪装外壳的机会,尽自己最大可能陪伴师父。若浔老道和明渊道长是在后半夜子时回来的,方一进老村长家正屋便将炕上躺着的两人给惊醒了。 师兄弟俩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皮,一看竟是他师父和若浔老道,当即坐起身,笑道:“哎~师父你们可算回来啦!我们一直等到后半夜才敌不过困意小憩一会儿,生怕你们出事!” 而事实却与他们所出之言大相径庭…… 二人一直东扯西聊,一丁点儿都未去想他师父的安危,若是想也是怕师父无命回来,之后就得靠自己自食其力了,没到一更天二人便双双睡得跟死猪般,何来嘴上那一说? 若浔老道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便径直倒在炕上大睡起来,上山一趟可是很辛劳的,他平素最注重睡眠,睡眠不好,自然就没精气神儿,没精气神儿的后果就是快速衰老,别看他随性自由,对容颜这一块那可是极在乎的,还没踏遍大好河山,万不能向年老投降! 绵长而极响的鼾声传来,今夜刚知晓若浔老道那情爱事的道士心下不由转了几转。 “这睡功简直天下无敌呀~他……真的是……师兄口中所说的那个痴情种吗?” 小道士这会儿看眼前人,当真无法相信若浔老道会与什么深情挂上钩,只得感叹一句:世间无奇不有啊! 明渊草草与两个弟子说了一番便也和衣而卧,从上茯苓山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提溜着,生怕招来什么妖孽,恨不得直接把锁妖瓶里的母巴蛇随意扔在哪儿。 按他之意就随便找个没主蛇洞一扔进去得了,可那若浔老道听后却当即沉了脸,还板着个脸说教于他。 “我说明渊,是你犯混事在先,而今也是你想来补救一下,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别搞得一副着急走的样儿,既然来啦!那便要诚心以待。” 他自然是无力反驳,就这样,两人找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若浔老道看的煞是仔细,风口,气流,暖湿度,大小等等,最后直直寻进山林深处方选中了一个无主蛇洞,将母巴蛇安置妥当好才往山下走。 这一趟上茯苓山他出了满身汗,衣衫尽透,被吓得,山上妖气四溢,越往深处走妖气越重,要不是迫于若浔老道执意寻找,他才不干呢!现在都有些后悔找若浔老道帮忙了,他未免也太过尽心尽力。 而且最让他气的是,他清楚晓得若浔老道如此谨慎用心并不是为他,而是为那母巴蛇,可即便为那妖寻得宝处养伤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短时间内苏醒啊!简直无影儿的事儿。 这会子平安躺在炕上方使他的心得以宁静下来,紧张惶恐一晚上,终是抵不住无尽倦意,进入了梦乡。 随着黑夜正欲退去,天刚蒙蒙亮之际。 明渊紧闭的眼眸刹那间睁开,几乎冷汗涔涔,连嘴唇都在颤抖,他是被噩梦惊醒的。 其实他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可却做了一个骇人的梦,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这会儿醒来依旧心有余悸。 他梦到…… 自己被一群巴蛇妖围攻,为首的就是那母巴蛇,他无论是快步跑,还是施展轻功飞,那些妖总能以极快地速度追来,躲在哪儿都无用,最后累得气喘吁吁,浑身虚脱地跌在地上。 母巴蛇见他无力再逃,蛇眼就如泣血般,大声朝他怒吼:“是你~害了我孩儿,我要你血债血偿!” 话落,他就看见母巴蛇吐着蛇信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他飞身咬来,随后他的头颅便被生生从脖子上搬了家。再之后,他的灵魂好似出了窍,亲眼目睹了那身首异处的自己,一股股鲜血从脖子处源源不断流出,不一会儿就淌成了一泊小河,满目全是血水,空气中也都是他血的味道,很快,让他更加胆寒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巴蛇妖竟连他的血都不放过,一条条围在他尸身边吸取,直至将他最后一滴血吸干,人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可怖。 他被这凄惨的画面吓得心跳骤停,然后便醒了。 明渊暗自深呼吸了一会儿,可那残忍画面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母巴蛇的话也萦绕耳边。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场空虚有的梦,何需挂怀当真?”明渊想叫自己镇定下来,不停给自己输送心理暗示,企图压制住躁动惊慌的心,可自己怎么纾解都无法抚平心头不安。 “不会是……那母巴蛇有异?这不可能啊!”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今日有必要再上山看一下,不然他这心是安定不下来了。 正当若浔老道做梦吃大鸡腿时,却被人生生摇醒,睁眼就对上了一张难看的脸,之后还甩给他一番可笑言论。 “若浔啊!若浔老兄!求求你今天再陪我上一趟茯苓山吧!我昨晚做了一个极其骇人的梦,梦到我被母巴蛇报复,生生被咬下头颅,吸干了血呀!我这心里一直跳个不行,我必须得去再看看,不然这心不安呐!如今也只有你能陪我了,我保证就这一趟,看完就离开。” 若浔老道平素就有起床气,昨夜折腾那么久睡得还少,清早又被生生弄醒,他此时能强忍着没给眼前人一拳已经算好不错的了。 听了明渊的噩梦论,他直觉好笑,这难道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点都不可怜明渊,被吓成这个怂样儿那也活该,这是他自找的,不干坏事哪来的噩梦?即便最后噩梦成真,也是罪有应得! 若浔老道无法预料母巴蛇何时会醒,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又或许上百年,可他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醒,只不过要看时间长短,至于明渊会不会被报复,那就得看个人造化喽! 结果就是…… 若浔老道还是答应了明渊的请求,就当看在秋远真人的面子上最后再帮他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以后他是生是死皆与自己毫无干系! 二人动静弄的这么大,明渊的两个弟子自是也醒了的,听了他们师父做的梦后,脸上皆露出惊讶神色,彼此对视一眼,继续保持无语沉默。 待明渊道长与若浔老道出去外间洗漱时,屋内二人才敢小声叙话。 “师兄,你说咱师父……是不是魔怔了?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梦都是假的!” “怕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经过这事儿,也在所难免,说实话这梦是挺邪性的。” “哎~师兄,你说……那母巴蛇会不会醒啊!这若是醒了,铁定得找咱们报仇啊!” “你没听若浔道长说呀!那母巴蛇受伤进入休眠了,估计醒过来得猴年马月呢!没准儿咱死了,她还不一定醒呢!再说了……真要报仇也是找咱师父啊!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咱们害得她,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也是,跟咱有啥关系啊!” 好在两人对话并未让明渊道长听去,否则非得气得厥过去不可,这就是他所收的来服侍照顾他的“好徒弟”。 当真讽刺至极! 第38章—今朝何夕,秘密为证 那厢 若浔老道洗漱整理完就忙着去了老夫妇家,一整夜未归,君丫头定是着急担心的。 甫一进院,就见他小徒弟和华容子正准备往外走。 “师父!”念君一见是若浔老道回来,眼睛登时一亮,忙跑了过去。 “师父您可算是回来啦!我们正准备去老村长家找您呢!您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被妖怪抓走了。” 若浔老道满眼慈爱,给了念君额头一记打崩儿,笑道:“君丫头,你当你师父是谁啊?任谁都能随意抓走的,想要动我也得我同意算呀~” 念君捂着一点都不痛的额头,埋怨道:“师父,您别老敲我额头?会变傻的!还不是师父您抛下我独自乱走,声都不吱一个。” “又给为师胡乱加罪名,怎么没吱声?不是叫人来通知你们了嘛!”若浔老道心里冤啊!立马反驳。 华容子一大清早就见证了这师徒俩的斗嘴大战,不免心中无语好笑,心想若浔老道和念君的相处方式倒与其他师徒不大一样,名义上的师徒,内里的朋友,却又拥有着像家人一般温暖的情分,很多时候更似父女。 经过昨夜那一件惊人之事后,他今早乍一看见若浔老道,虽面上不显神色,可却总有种不真实不确切之感。 而反观身为若浔老道亲传徒弟的念君,却好像丝毫不受昨晚那件事影响,明明见她昨晚也是颇惊讶,不可置信的,但现在看来就仿佛从未得知那件事一般,神情依旧,行为言语上也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只是待若浔老道更温柔依赖了些。 念及此,华容子不禁微绽了两分笑容,心里很替若浔老道欣慰,他的确是收了个好徒弟,懂得师父不易,愿意无偿陪伴,更会细心呵护师父那深埋心底的伤痛秘密。 若浔老道陪着二人一道儿在老夫妇家用了早饭,期间三言两语地便带过了他与明渊相识的事,只说自己是陪他去捉妖,却一字未提茯苓山之事,他不想君丫头替他担心,何况明渊犯的事不光彩的紧,他都怕污了小徒弟的耳朵。 二人只顾低头吃饭,边吃边听,不显端倪不露讶色,亦不流出对明渊道长此人的不喜,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自然。 他们总不能直接说明渊道长此人不好,不仅乱嚼舌根,还利用若浔老道,而且听若浔老道的言中之意,好似也不太喜欢此人,帮个小忙之后各安其事也好。 念君并未刻意提醒华容子不让他将昨晚偷听来的事说出去,因为她知晓且无比相信华容子根本不是多嘴八卦之人,更不会拿此作为谈资嘲笑他师父,他定能守口如瓶。 这样好像……她与他拥有了第二个彼此间的秘密,第一个是她会催眠术一事,不成想这么快便又来了第二个。 而对华容子来言,他与她的第一个秘密则是他……半夜躲在大树上吹埙一事。 “那师父何时回去?” “办完事就回,晚上你就能见到为师,等会儿吃完早饭你俩便先回去,观里最近事情多,我怕师弟还有事安排华容子去做。” 念君和华容子闻言皆齐齐点头。 饭后,一行三人便告别老夫妇俩准备出村去了。 念君临走时颇为舍不得团团,抱了一会儿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小声道:“团团要乖乖的,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姐姐得空一定再来看你。” 别看念君和华容子只住了一晚,可却甚得老夫妇俩的欢心,家里也许久未曾这么热闹过了,他们一走顿时感觉心里还空落落的。 老翁抱着孩子和老妪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到那三人身影消失才转头回屋,而当老妪解下今早做饭围着的襜(chan)衣时,当即手一顿,好像外兜里……装着什么东西,掏出一看便立马呆住,竟然是……两枚银晃晃的钱锭子! 老翁自也注意到老婆子的动作,一看之下心一惊,忙问道:“这,这哪来的这么多钱?” 老婆子本也奇怪着呢!可略一思索便有了眉目。 今早她做完饭菜,是华容子他们端出去的,而最后一道白菜汤则是由她端着的,可厨房地面不小心洒上了水,她脚一滑,险些连汤带人摔个半死,好在华容子及时出手扶住了她,这才免于祸事,也只有他那时接触到了自己,这钱……定是他趁机顺手放进去的。 老妪跟自家老头讲述了今早前后经过,老翁感叹道:“人家道长可能怕直接给咱会让咱们觉得他是在可怜咱们,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悄悄为之,实属用心良苦啊!他们都是好人呐!” 老妪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鼻头微酸,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却也有人如此用心维护他们的心情,而有时候这种用心往往比雪中送炭来得更温暖人心。 若浔老道送二人到村头,嘱咐他们路上小心,便让他们尽快上马回上清观去了。 远处站在老村长家门口的明渊道长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华容子他几年前曾见过,而那小丫头应该就是……若浔老道口中收的徒弟吧! 思到此,明渊道长嘴角不由诡异一笑,心下浮起肮脏想法…… “这若浔老道倒是真挺能耐风流,随手一收就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徒弟,还是个年岁这么小的,不知安的什么心?男道长收女徒弟,哼,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等等~难道……这少女是……他与那女子所生?这么想也不是没可能啊!毕竟……年岁上说的过去,而且那女子也的确消失了两年,没准儿真的是生了孩子,若真是如此,那若浔老道……藏得可够深的了!” 诸如此类天马行空的龌龊想法在明渊心里一时之间想了不下几十回,最后,他还是觉得念君是若浔老道女儿这一种更加可信,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若浔老道此刻能窥探人心的话,他必会冲过来暴揍明渊,而且还会用尽千方百计让母巴蛇苏醒,赏他噩梦成真,血债血偿。 因华容子和念君骑马的缘故,故而三个时辰便赶到了祥云峰山脚下。 清早还阳光明媚,转眼间到了午时,云层便聚了起来,须臾就是阴云密布,但好在未曾下雨。 山间小道既窄还不好走,更无法骑马上山,故而二人便将马牢牢拴在山脚,之后徒步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距离很近,还未行多久,就见前面华容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念君一时措手不及险些撞上他的背,待站稳后和他一齐,出声询问:“你怎么突然停下?可有……” 念君话还没问完,华容子便已提步朝右手方向走去,念君一愣,眼睛追随他的身形望去,登时心一紧,那边草丛旁竟然——躺着一个人! 这时华容子已然走近,忙蹲下试探鼻息,“有气,还活着。” 念君赶至身旁时才看清晕厥人的模样,不禁内心惊讶,“竟然是个……孩子!” 没错,此刻正躺在草丛旁昏迷不醒的就是个看着年岁不大的男孩子。头发乱糟不堪,面容憔悴苍白,衣衫褴褛,浑身还带着不多不少的鞭伤,瘦小身子单薄的好似一阵风便能吹散,看着极为可怜困苦。 念君蹲下身,只见华容子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拔掉布塞就放到小孩儿的鼻下,片刻后,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人儿却徐徐睁开了眼睛。 孩子甫一睁眼,便满脸惊惧,腾地半起身向后方一步步挪去。 “你们是谁?我不要回去,别抓我!” 念君看他如受惊的小兽般挣扎,忙出声抚慰,“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抓你回去,我们住在上清观,只是碰巧遇上你晕倒在此,你看~就是这位大哥哥发现的你,也是他用药救醒的你。” 小孩儿听后并未立刻放松警惕,只用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二人,想要分辨出念君的话是否为真,半晌后,他似是信了念君的话,眼前二人长相出众,并不像那些凶神恶煞追打他的坏人,而且他们还说自己是上清观的人,所以全然戒备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怎么……会晕倒在这儿?”念君看他平静下来,试探问道。 小孩儿闻言露出苦色,哽咽回道:“我实在跑不动,又饿又累,便晕倒了。” 华容子思量一番,便又走到小孩儿身边,背向他蹲下,道:“上来!” 小孩儿看着近在眼前那极为宽厚的后背略微出神,有些不解。 念君见状帮忙解释,她自是知道华容子如何想的,“快上去呀!大哥哥要背你,你的伤急需处理,我们带你回上清观。” 念君怕小孩儿不易动作,便帮着他上了华容子的背,而后三人继续往前走。 短短数日这已经是华容子第二次背人上山了,上次背的是念君,这次是个半大小孩儿,二者唯一相同处就是都受了伤,一个内伤,一个外伤。 小孩儿老老实实地趴在华容子的背上,只觉身下温暖至极,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令人无比心安的感觉。 良久,他听到身下人用清冷低沉的嗓音问:“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念君走在二人身侧,闻言也看向背上小孩儿,静静等他回答。 不知为何?小孩儿对着此二人便想要倾诉内心苦楚了,于是未有隐瞒地全盘托出。 第39章—纪姓小广终得救,烟消悲喜往事嗟 原来,他名叫纪广,今年刚好八岁整,幼时老家闹了一回大饥荒,他便随着爹娘颠沛流离去往他乡,好不容易在一处村庄安扎下来以为能过安生日子时,村子却有妖出没,无奈之下就又得逃去别处,最后只能在一小县的草棚中度活。 他爹娘无钱无力,还好吃懒做,他亦经常吃不饱饭,有一日不知他爹从何处打听到一消息,说有一户富足人家要寻男孩儿当子,夫妻两人便动了心思,没过多久他爹娘就托了一个中间人将他卖给了那户人家,两人也拿钱远走他乡。 但他并未从此就过上好日子,那户人家本想要一个强健聪明的男孩子,因为他们祖父说谁家男孩儿要是能平安康健的养到十六岁,就能争夺继承家产,可他打小就身子虚弱,又总吃不好睡不好,彼时人看着也不大机灵,那有钱夫妇养了他一阵,一看觉得不行便要弃之,着人去寻他爹娘无果,一气之下就把他卖进了乌绫县的青楼,只因乌绫县富庶,其中青楼自也出手大方,这样他们才能补回一些损失。 他在青楼中一待就是两年,每日做些端茶送水的杂活,弄不好动辄打骂,再不就被关在柴房不给饭吃,后来偶然一次他偷听到管事们的话,说他长得白嫩清秀,等大些就让他做小倌儿,满足那些有特殊癖好的男子大人们。 自此以后,他便想尽办法逃跑,却屡次被抓,遭受毒打训诫,可他依旧不曾放弃,结果就是……跑完抓,抓完跑,反反复复几近上百次,终归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于一日前成功逃了出来。 但他实在无处可去,又害怕青楼那些人追上来,便就近上了山,实际上他也不晓得这便就是祥云峰。 念君实在是不成想纪广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悲惨遭遇,心中难免不自主地气怒怨怼那把他送进火坑的富户人家以及青楼之人,可再细细一思量,就又心生寒凉,其实……将纪广逼迫到如今这步田地的人不正是他的亲生爹娘吗? 如果当初不是他们不念亲情骨肉,纪广又何苦于遭此大难,沦落至此!他们便是点燃这一切一切的凶手。 念君时常在想,无论为人爹娘,还是为人子女,皆应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家人”一词的份量难道还不够重吗?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无与伦比的意义与力量,可为什么……世间还是有那么多不配为人爹娘和子女的人存在呢? “纪广那么小就被亲生爹娘所抛弃,内心一定很痛苦吧!”念君看着纪广的目光不由放得更加柔和心疼起来。 而此刻的华容子在听过纪广的遭遇后,握在他腿弯处的双手不禁一僵,如果这时有人注意看他的脸的话,就能瞬间发现他的脸色有多么冷肃寒凉,眸底也似淬了冰碴子般。 这一系列表现俱是因为……纪广的遭遇与他的从前太像了,并不单是在内容过程上,而是在于他们俩——都是被亲生爹娘抛弃,不要了的! 若不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与拼命想要活下去的决心,他们也无法活到至今。 华容子背着纪广一路进了观,又径直把他背进了自己房中,这一下子便惊动了好些人。 先是守门小道士,而后沿途又碰到了许多其他道士,最后就连正德几人也被惊动了,皆知华容子和念君二人带回来一个受伤的半大孩子。 念君方一进观,便跑去寻了观中颇懂医术药理的亦怀道士,他年方二十六,祖上就是从医的,最近一辈儿的也是在宫中做御医,但他不爱前程似锦,反倒入观做了道士。此时,华容子屋内只余三人,他,亦怀道士以及躺在床榻之上的纪广。 因要给纪广检查身体,还需上药,念君是女子,留在房中不大方便,故而她则等在外面。 没过一会儿,回廊处就站了不少东张西望看向屋子的道士,之所以不再往前,是因为那是华容子师兄的寮房,他平日面色冷不常与他们说话,所以大家一向有些惧他,但这功夫他们见念君独自在屋外,便也大着胆子朝那边走去。 房内 “怎么样?”华容子站在榻旁静静地看亦怀道士给纪广上药包扎。 亦怀道士一边涂药一边回道:“无内伤,都是些皮外伤,虽看着惊心,却未伤及筋骨,好生养上月余便能痊愈。” 亦怀道士仔细观察床上的小孩儿,他看着年岁小,却极是耐痛,非常有忍耐力,鞭伤布满全身,有的甚至快化脓,涂药上去必定疼入肺腑,可观纪广也只是微微颤抖,紧咬唇瓣,不肯发出一声呼痛,唯有那冷汗直流的额头和那几近皱在一起的褥料暴露了他此刻所承受的痛。 心念道:“这孩子倒是个能忍的,换作大人也未必能有他这般忍性。” “好啦,记得近几日伤口不要沾水,明日我再来给你换药。”亦怀道士包扎好纪广身上最后一处伤口后,温声叮嘱道。 “谢,谢谢你。”纪广忍着浑身痛,颤抖出声。 “无妨,好好养伤吧!”说完,亦怀道士朝华容子微微颔首后便出了屋门。 门外这会儿正热闹着,好几个小道士围着念君不停好奇问,念君觉得有些头疼,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一番,并未说出纪广的真实遭遇,只说他遭到拐卖,之后凑巧逃到了祥云峰,便被她们所救。 亦怀道士一出来便见到这幅景象,当即皱眉,“你们干什么呢?围着念君姑娘成什么样子,还不速速各自离去。” 亦怀道士在上清观多年,在众道士面前也颇有威望,经他一言,小道士们就都作鸟散去。 念君成功被解围,心下一松,开口问道:“纪广可还好?” “他无甚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小孩子恢复能力强,过些日子便能好。” 念君闻言这才安心,亦怀道士一走,她便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内。 一进去,就望见榻上之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念君做口型无声问道:“睡着啦?” 华容子看她轻手轻脚那样,嘴边就有了一丝隐隐弧度,随手指了指桌边凳子,点头以示她坐下。 念君还未待坐热,门外便传来咚咚咚地敲门声。 “进来。”华容子给念君倒了盏水,朝门口道。 “华容子师兄,师父叫您过去三清殿一趟。” 来人正是正灵,华容子背回一个孩子的事这会儿已经传遍了整个上清观,道士们一面好奇,一面议论纷纷,而身为知观的清诚子又岂会不知,所以便让正灵来传话。 正灵进来后嘴上虽说着,可小眼神儿却在有意无意地往床榻上瞄去,他也好奇着呢! 直到华容子和正灵去了三清殿,念君也没有回自己房间,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回观又忙着纪广的事,她着实是有点渴了,这么会儿功夫大半壶的水都进了肚,可算有效缓解了喉咙紧涩的感觉。 抬眸望了眼榻上安睡之人,念君重新倒了杯白水,端着放到了榻边小矮凳上,人也顺势坐在了榻边。 纪广此刻呼吸均匀,睡得极其安稳,面色也照之前缓和几分,多了丝红润。 念君很是心疼这个孩子,可同时却又感到欣慰,爹娘及他人所给予的不公不仅没有击垮他,还让他学会了坚强,是个令人佩服的孩子! 念君静坐了一会儿,见纪广没有要醒的迹象,便随意扫视起房间来。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华容子的房间,属于他领域的地方,原本是随意地一扫,这时演变成了仔细观察。 房间大小与她的差不多,格局简单明了,一张圆桌,两只木凳,一个红漆衣柜,一张床,以及一扇半大窗户,而且从窗户角度来看……也能一眼望见那边的百年银杏树。 几乎与她房间陈设无甚区别,非要找不同的话,那就是……比她屋中多了一张书案,上面整齐摆着几支毛笔,一个青白色砚台和一叠宣纸,也是唯一吸引她目光之处。 念君起身走至书案,一双美目霎时光彩熠熠,原来案几上摊着两张纸,并且上面还有内容。 一张纸上写着: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另一张纸上则写着:能行便是真修道,何必降魔调伏身。 念君看着这两张纸无声笑了笑,眉眼更加温柔平静,一句体现了华容子平日淡泊宁静的心境,另一句看来就是他对修道之事的见解了,简单行事,清静无为,便是修道,不必非要强调自己战胜了多少心魔,身心静,心魔自然无。 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这两句,“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能行~便是~真修道,何必~降魔~调伏身。” “真是一手好字,果然……字如其人。”念君真心感叹华容子字的精妙,观其力而不失,展而不夸,行笔间畅然沉静,竟与他此人贴合得淋漓尽致。 就在念君还沉浸在华容子的精妙字体时,床榻边传来窸窸窣窣地响声,回头一看,竟是纪广醒了。 “你醒啦!可是我吵醒你了?”念君见他挣扎着要坐起,便扶了他一把,还顺手将方才放在凳子上的白水递给他。 纪广接过喝了一大口,嗓子略带沙哑地道:“没,姐姐没吵醒我,我就是自个儿突然醒的。” 念君闻言一笑,坐在榻边看他,纪广一下子被人盯着瞧倒有了几分不自在,他觉得眼前人是真的美,不似青楼里那些涂脂抹粉,刻意妩媚的女子,她全然是一种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美,极其自然清婉。 “身上的伤……还疼吗?” 纪广起初一怔,反应过来后方接道:“睡过一觉后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便好,你放宽心,好好在观中养伤,也不用再担心那些坏人会来抓你,上清观很安全,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一句“我们会保护好你的。”深深抚慰了纪广的心,就连他的亲生爹娘都未曾跟他说过,只会为了自己而选择抛弃他。 他红着眼圈,哽咽道:“好,谢谢姐姐。” 第40章—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须臾,纪广鼓了鼓勇气,直视念君清澈的眼眸,开口温吞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念~君~思念的念,君子的君。”念君慢声说出自己的名字,还不忘解释一下。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那……大哥哥的名字……叫什么?” 念君闻言略微弯了眉眼,继续道:“他道号华~容~子,繁华的华,容貌的容,君子的子,是上清观知观的关门弟子。” 纪广一听惊讶几许,心说:“原来大哥哥这么厉害!” “大哥哥的名字……也好听,姐姐和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纪广多亏有你们相助,否则怕是早就死在山中了。” 念君轻轻握住纪广的小手,感觉有些许粗糙感,一想定是在那青楼常年干活所致,不由心下更加心疼他几分。 “从今往后你便再也不用怕了,你做的很棒,有勇气有毅力还坚强,或许老天不能顾及照顾到每一个人,可你这么努力地活着,我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到你,过往的种种已是曾经,不必再回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所以……答应姐姐,今日开始你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的活,活出你自己。” 纪广无措地感受着手中的温暖,一袭一袭,仿佛能带动起全身的血液,他无疑被念君这一席肺腑之言所打动,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愿落下,他要坚强,姐姐说得没错,他已脱离苦海,往后该当不一样了。 纪广猛力点头,几乎用破碎零乱的声音回道:“嗯!我一定更加好好活!” 是夜,室内烛火明亮,暖意融融。 华容子把刚从膳厨熬好的汤药端到纪广的手里,淡声嘱咐道:“小心烫,记得全喝完。”而后,便径直坐去了圆桌边。 纪广手端药碗,看那褐黑色的药汁就知晓这药定会极苦,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灌下了肚。 全部喝完后,他将药碗放在了榻边圆凳上,苦涩的味道迟迟在舌尖不散,好生讨厌。 华容子虽坐下便喝起了新泡的茶,可眼神却一直没移开榻上之人,见纪广痛快地饮下苦药,只是中途微微皱了眉头,他才收回了视线。 这药是亦怀道士帮忙熬的,适才在膳厨他还说…… “我加的药材都是极其甘苦的,味道有些冲,他年纪小,怕是喝不顺利,你把这一小碟霜糖带上。” 可华容子在途中便将那碟子霜糖倒了,他认为即使是小小年纪,也是个男子汉,一点药苦都承受不了,日后何堪其他事,而且……他并不觉得纪广需要霜糖才能喝下苦药,因为……比这更苦的日子和经历都挺过来了,又怎会惧这区区一碗药汁呢?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适时传来,打断了华容子的思绪,华容子起身开门,就见是念君。“他们今天新采了野菜,我看着极是新鲜,便给纪广熬了荠菜豆腐羹,你端给他吃吧!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朝里屋纪广看了眼就转身离开回房去了。 “吃吧!她厨艺很好,做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 纪广接过热气腾腾的荠菜豆腐羹,闻着飘出的缕缕香气,不禁咽了口水,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热乎的饭了,他人小,在青楼里素来挨欺负,吃得也净是些其他人吃过剩下的残羹冷饭。 现今一朝脱离魔窟,他终于体会到世间温暖所在,哥哥姐姐无偿助他,又待他这么好,可他那所谓的“爹娘”赐予他的却是无尽黑暗,无尽伤痛。 他无数次做梦,无数次惊醒,梦到的都是那日自己苦苦哀求爹娘,叫他们别卖了自己,不要丢下他,但最后换来的只有一句“爹娘没办法呀!小广听话,把你卖给大户人家是对你好,以后你就是富家少爷啦!” 可他真的想对他爹娘说:“小广不想当什么富家少爷,只想和自己爹娘永远在一起,哪怕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他也不在乎,所以……能别抛下他吗?” 令人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心头,胸口闷地直发疼,口中的荠菜豆腐羹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可再香甜顺滑,也无法阻挡泪水滴落,泪珠子就好像开了闸的水坝,越流越汹涌。 纪广其实不想哭的,挨打,挨饿,包扎伤口,喝苦药时,他都不曾哭,但此时此刻他已然忍不住,委屈不甘的情绪顷刻间爆发,拼命去压抑泪水,压抑哭声,也还是泄露了丝丝哽咽。 华容子耳朵多灵敏,自是听到了,也察觉出榻上之人的不对劲,再一看那不停抖动的肩膀,心下便是一清二楚。 华容子别开眼,又续一盏茶,执起全喝完后,他轻轻放下杯盏,望着摇曳的烛火,低沉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颤抖哭泣的纪广闻言有些许一顿,还未待思量反应,华容子那带着磁性低哑的嗓音便徐徐出声。 “曾经……有一个跟你一般大的男孩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被他亲生娘亲无情抛弃了,他娘本在一家富贵人家做杂使丫鬟,后来那家少爷看上了她,而后他娘便怀了他,可他那富贵的少爷爹却说这不是他的孩子,硬把他还怀着身子的娘亲赶了出去,他娘其实不打算要他,但由于身子不好,强行堕胎会落下病根,致使日后无法再生孩子,所以她娘便生下了他,但他娘始终认为是他的原因自己才被人无情抛弃,自那以后就对他心生反感怨怼。” “再后来他娘嫁给了别人,他也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继父,没过多久他娘就又生下了一个弟弟,弟弟长得玉雪可爱,拥有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他很是喜欢弟弟,便见天儿的逗他,还想抱他,可他那名义上的继父却怕他伤了自家儿子,不肯让他抱,每每见了,便会呵斥打骂。” “直到有一日……弟弟生了一场怪病,始终不见好,全家无果便只能带着孩子一起去往别县看病,他可怜心疼弟弟,一路上省下的吃的就揣在自己怀里捂热,过后留给弟弟吃,那夜雨大不好赶路,一家人便就近歇在了凉亭,也就是那时,继父趁着他睡着就撺掇他娘亲抛下他,让她在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做抉择,最后他娘顺应了自己的心,就此抛下令她厌烦的大儿子,毫不回头地急忙离去,临走前还对他说,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啊你就怪你亲爹,是他先抛弃我的,如今……我也只好抛弃你了,还说那里靠近都城,小县多,有钱人也多,觉得自己聪明,总会找到人收留,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一句娘相信你便顺理成章地把一个发着高烧八岁半大的孩子丢在了雨夜里。” “他们都以为他睡着了,可其实他是有意识的,将他们的对话与计划全部听进耳里,亲眼看着他娘亲消失在寒凉的雨夜,他虽觉得荒谬,但却没有放弃活下去,更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那样的娘亲……根本不值得,她做出选择的那一霎那也就意味着她不再是他在乎的娘亲了,永远,他后来成功地活了下来,学了一身本领,现如今活得更好,不再需要亲情那么奢华的东西,没有它……一样可以强大。” 随着故事的讲完,纪广的哭泣也早已止住,一双红肿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华容子,满脸惊诧。 他不仅听懂了故事,还从其中发现了大秘密,故事里的主人公无疑就是——华容子本人,他在跟他讲述自己的故事,甚至同他一样有着更为不堪的记忆和被爹娘无情抛弃的遭遇,几乎是瞬间,纪广便觉得自己跟华容子简直是同病相怜。 此时华容子眼中只剩平淡如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像讲述他人经历般地说出过往,许是因为……他不想纪广那么痛苦,深陷死循环之中无法自拔,他想帮他成长,学会坦然面对曾经,现在及将来。 半晌,华容子又继续道:“你也不要觉得不公或者委屈,因为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人……遭到抛弃,可即便被人抛弃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既然他们不要你,我们……也可以不要他们,你已经拥有了其他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坚韧,这……便是力量,纪广~” 纪广听到自己的名字,忙抬眸直视华容子,而后便听到一句他此生都刻在心里的话。 “不要哭,要变得更强,等你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过往……于你才会真的成为曾经。” 也正是有了这句话,纪广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因为爹娘的事而哭过,他觉得此生能遇到念君姐姐和华容子哥哥是百年大幸,他们就好像上天派来的神,既点化了他,也指引了他方向。 念君姐姐叫他凡事往前看,活出自己,而华容子哥哥则是教会了他怎样强大,如何去消化——成长的痛。 纪广的到来,似缘似劫似梦,上清观也慢慢变成了他的家,念君和华容子便是他的家人,也是在这里,他见证了上清观每一个人的结局,亦见证了华容子与念君的彻骨爱恋。 深夜,清诚子房间。 “他倒是越发大胆无妄了,此等事也敢做。”说完清诚子便端起茶壶给他师兄斟满一杯茶。 第41章—初心即道心,道心即佛心 若浔老道本是才回观不久,去小徒弟屋里照个面后便来了他师弟房中。 小徒弟和华容子一走,他便与明渊再次上了茯苓山,白天山路比夜里好走,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他们昨夜安放母巴蛇的洞口。 令若浔老道好笑的是,昨夜明渊还一副不愿进洞,生怕有事的样子,今日竟主动要求和他一同进洞察看,想也知道,必定是介怀昨晚之梦,害怕他看的不够仔细,非要自行检查一番才安心。 结果……自然是无事,母巴蛇依旧躺在昨夜若浔老道所摆放的位置,周围也未有滑行过的痕迹,如此一来,明渊可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一直飘忽的思绪亦顷刻间烟消云散,心想着不过是个无厘头的梦,没什么好疑神疑鬼的! 从茯苓山下来,明渊便一个劲地拜谢若浔老道,还说要请他去周围最近的萧县吃最贵的全素宴。 若浔老道起初并不在意他的话,可在听到“萧县”时眼睛却是一亮,立刻就想到萧县久负盛名的酒楼——笙萧楼,再一想自己这两日替他劳心劳力,连睡眠觉都少睡不少,吃他一顿简直太应该啦!故而也就未加推辞地便应了。 若浔老道喝完他师弟给他斟的一盏茶,咂咂嘴道:“那明渊可是半点儿都不随秋远道长,现今也是愈发高傲势利,这回要不是看在秋远道长和咱师父的情分上,我才不会帮他呢!” 清诚子闻言,点了点头,“帮他一回已是仁至义尽,往后如何……他自己受着便是。” 二人说完皆沉默许久,想起了往日在莽荒山大家相聚的时候,那时他们的师父健在,弟子和睦,大家俱都齐心向道,而如今却是…… 时过境迁,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转眼,已是纪广在上清观养伤的第三日。 他始终住在华容子的寮房,而华容子则是每日打地铺,观中不是没有空闲的房间,可纪广浑身都带伤,近几日不易下床走动,所以华容子也未让他去其他寮房住,他自己就更加不会去了,哪儿也比不上自个儿寮房住着舒坦。 ————三清殿———— 此时殿内只有清诚子及五个徒弟在,其他道士们一律在各个偏殿守着,以便随时招待来访香客。 正德,正玄大前日便被清诚子派去了春田郡,春田郡乃是大历最小的郡,仅管辖三个小县,可前几日开始就陆续出现牲畜无故消失现象,当地道观率先怀疑是妖孽所为,但苦寻踪迹多日无果,只得着人来上清观请人。 正德办事牢靠,正玄果敢利落,二人协助起来颇为默契,去后第二天就成功找到了妖怪的老巢,是一只道行尚浅的虎妖,他甚是机敏聪明,行事也很小心谨慎,他选择夜深人静之际动手,凭借敏捷的身手直接咬断牲畜的脖子,让其无法嚎声,而后再悄悄拖走,他们找到时巢穴周围满是动物的骨架,大型的小型的比比皆是。 “正德,你来说说春田郡的情况。” “是,师父~春田郡一事确是妖怪所为,是一只道行不高的虎妖作怪,那妖行事小心谨慎,竟将巢穴安在了郡边角的荒山深处,我和正玄师弟费了好大劲才寻到,那虎妖一听见有动静便想跑,好在正玄师弟及时施定妖法定住了他,但……我们并没有杀他,他尚未化形,且未曾伤害春田郡百姓的性命,我俩便只给了他一个教训,用定妖法定他半旬,他也答应我们日后绝不再踏入春田郡,之后会乖乖回山修炼。” 还未待清诚子发声,正清便抢先说了话,“师兄,你们也太过仁慈了,为何不直接收了它,这可真叫放虎归山了,你们怎好相信一只妖所说之言,万一他再犯,倘使伤了人,又该如何?届时岂不损的是咱上清观的名声?还不叫他人说咱师父治妖不力啊!” 闻言,正德一时被怼得没了话,好像……被正清师弟这么一说还真感觉自己做的草率了些,心下不由开始怀疑自己。 正玄一听,眉心当即一拧,反驳道:“这不叫仁慈,这叫凡事留有余地,他不过是只急于修炼化形的小妖,之所以抓杀牲畜,是因为听信他妖传言,说吸喝人血可以加快化形,但他不愿伤人,便想退而求其次,觉得吸喝牲畜血也有同样效果,他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妖,为何要赶尽杀绝?” 正清听话自是不敢示弱,他本就看不上这个正玄师兄,“哼~正玄师兄倒是会说!你饶过他,他可未必感恩你,来日真出了事,师兄还能这么说?” “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感恩,只是给他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不走捷径安心修炼才是正道,一种信任而已,何况……还有当地道观看着。” “正玄师兄,你在说笑吗?跟妖谈信任,你有没有搞错,他们是妖,一向最会装傻充愣。”正清哼笑不止,觉得听了个天大笑话般。 正灵站在最末端耳听八方,心道:“自打上次与正玄师兄发生不快后,正清师兄现在是愈发不喜正玄师兄了,可我觉得……正德师兄和正玄师兄做得很对呀~何必要赶尽杀绝?” 清诚子手执拂尘站在正中央,一直未言语,不曾打断弟子间的争执对话,他倒要看看修道这么多年,他们心底都是怎么想的? 果不其然,各有各的见解,但他今日委实对他这个素来少言寡语的二弟子刮目相看,正玄所说的每一句都煞是在理,足以深入人心,清诚子打小看着这几个徒弟长大,对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也颇为了解,别看这个二徒弟不爱说话,但清诚子一直就知晓他是个看事通透的,做什么事也一向有自己的风格主意。 不像正德,做事太过优柔寡断,还易被他人影响,方才正清说他时,他就仔细观察了这个大徒弟,明显是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心性不坚定。 最令他大失所望的便是——正清,原先还只是恃才傲物,忌妒心强,现今却变得注重名利,残暴无仁起来,往日他教与他的怕是全忘到脑后去了,上清观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也得建立在无愧良心,无愧圣上,无愧百姓的基础上。 “行啦!”清诚子不想两个弟子因此离心不快,便适时出声道:“此事已了,便不用再纠结对错,往后你们只需记得三点:无愧良心,无愧圣人,无愧百姓即可,还有……千万莫要忘记入道初衷才是。” 最后说完,清诚子似有意无意地看了正清一眼,心道:“希望你能听懂为师的告诫……才好。” 正清不傻,几乎是瞬间便瞧见了他师父瞥他的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复杂的深意,想了想,他心下当即升起一团怒火,憋闷暗念:“难不成……师父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我哪里有说错?” 清诚子本欲就此让几个弟子下去,恰在此时,就见华容子走上前犹豫道:“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其实此事,华容子也无甚把握,因为……完全不符合观里规矩,亦可以另作行事,但他想留下…… 清诚子闻言有些许怔愣,他还从未听这个关门弟子求过他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于是他含笑追问:“你有何事……要相求为师?但说无妨。” “师父,能不能……让纪广从此留在上清观?他还小,如今……也是无依无靠。” 说完,华容子又补充了句:“若是将他安放在别处倒也不是不可以,可终究……抵不上上清观安全。” 清诚子望着眼前爱徒,又听闻今日他所求,清严眉眼不禁放得柔和,他知晓那孩子的遭遇,那日华容子已跟他讲清,虽然答应将纪广留在观里不合规矩,可他还是不加犹豫地应了,因为他明白华容子定是想到了自身遭遇,才不愿一个与他一般的孩子这么小就承受漂零之苦。 “好,待他伤好的差不多时,你就给他从后院选个寮房,总住在你房不妥。” 待清诚子说完,华容子有短暂一刻停滞,他没想到他师父答应的这么痛快,他师父向来注重道观规矩,若浔老道和念君之所以可以住在观中,是因为若浔老道与他师父有着师兄弟的关系,按规矩,皇家道观不能随意收留外人,倘若碰上需要帮助的都交由当地知县安排。 华容子心念感激,知晓师父对他好,忙道:“谢谢师父。” 清诚子鲜露出慈爱地笑,挥了下拂尘,“去吧!” 话说昨夜…… 华容子吹熄烛火,一人躺在榻上,一人躺在榻下,一室的安静,须臾后,本闭眼准备睡觉的纪广忽听榻下有翻身响动,随之便传来华容子清冷的嗓音。 “纪广,你可愿意留在上清观?” 纪广听完差点没从床榻上蹦起来,他简直太愿意啦!不是因为上清观有多好,而是……倘若他能留在这里,就可以每日都见到华容子哥哥和念君姐姐了,他真的好喜欢他们俩,就像自己的亲人般亲切。 华容子迟迟未得到回应,还以为他是不愿意,但很快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哽咽。 “我愿意,纪广愿意留在上清观,因为这里……有你和念君姐姐。” 华容子闻言在漆黑室内微微绽了笑容,无人看到的,不带掩饰的笑。 第42章—话不可随口,亦不能妄言 而纪广也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地就说了起来。 “一想到日后能生活在这里,我心中就好开心。” “当真以后再也不用怕那些坏人了,即便他们敢来,华容子哥哥也会把他们打跑。” 说到此,纪广还咯咯咯地笑了,那是释然的笑声,也是心安的笑声。 “对啦!华容子哥哥,那我以后……可不可以跟着你修习道法呀!我也想变得更强,想要保护别人,想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华容子无疑被纪广的话所触动,他觉得此时此刻纪广的心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他这个决定做的真好,日后的纪广一定会更加不一样! “好,你留在上清观不仅可以跟着我学,还可以跟着观里其他道士一起练剑,你念君姐姐……亦可以教你道法。” “啊?念君姐姐也会武功道法吗?她是女道姑?” “她是若浔道长的徒弟,道法很厉害,不过……她不修道。” 纪广听后深感意外,未料到念君姐姐这么厉害,心下不由更加喜爱念君。 半晌,纪广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开口:“华容子哥哥,我贸然留在上清观,知观他……会同意吗?” “会的,你放心,我去说。” “夜深了,快些睡吧!” “好,我听哥哥的。”说完,纪广便美美地合上眼,连睡着时嘴边都是带着笑意的,这一觉,是他八年来睡过最安稳最香甜的觉。 那厢 念君正半扶着纪广在后院溜达,纪广身上的伤口在亦怀道士每日悉心上药的照料下已是渐渐愈合,念君见纪广这几日一直闷在榻上不曾走动,又看今日阳光甚好,故而便带他出来透透气。 因伤口正在结痂,所以时常痛痒难耐,但这会儿小纪广身上痛痒的感觉全无踪迹,只剩兴奋开怀。 适才,他和念君姐姐在房里闲聊时,华容子哥哥就推门而入,带回来一个令他们俩都喜出望外的好消息——他往后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上清观啦! 念君乍一听闻,心下又惊又喜,她本还在担心纪广该何去何从,甚至还偷偷问过她师父,她师父说皇家道观规矩良多,不可随意收留外人留观,除非他师弟同意,再上奏圣人一声方可。 但念君不成想清诚子道长会答应的如此容易,只能心中感叹他对华容子果然煞是疼爱,同时也更加觉得华容子此人做事待人体贴入微,凡事都能想得极其周到。 “念君姐姐,我真的好开心呀!以后可以天天和你们在一处了,我很喜欢这里。” 念君温柔怜爱地摸了摸小纪广的头顶,笑道:“是呀~你能留下,念君姐姐也很开心,上清观的人都极好相处的。” “嗯,我会乖乖的,不闯祸,我还要跟着你们学习道法呢!” “念君姐姐~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叫你……君姐姐呀~我觉得那样叫更亲切些!”小纪广眼睛闪亮闪亮的,犹豫说道。 “可以呀!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那你以后叫我君姐姐,我就叫你阿广。”纪广闻言眸色更加闪亮,“好,一言为定,阿~广~,这么叫既好听还亲切。” “华容子哥哥叫起来也未免太长啦!那我以后……就叫他子哥哥,君姐姐,子哥哥。” 自此纪广便给二人寻了新称呼,叫念君为君姐姐,叫华容子为子哥哥,合起来就是——“君子”,言念君子。 念君看着纪广那神采奕奕,眉眼弯弯的小模样,不由也跟着笑得更灿然几分。 二人说说笑笑间,一不留神便走得有些远,蜿蜒回廊已至大半,恰时,有说话声正好从她们所路过的寮房内传出。 “人和妖本就心性不同,怎可相提并论?跟妖谈信任,简直愚不可及!这跟着师父去过一次王都的就是不一样!回来连说话都更有底气了,师父他可真是偏心眼。” 此刻生气憋闷,不减音量抱怨之人正是正清。 正灵在屋中只默默听着,不作发表,他可再不会做出随意劝导正清师兄反遭埋怨殃及的事儿了,只管给个耳朵听就是,心说:“正清师兄,你可莫要拉我一起说才好,正玄师兄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啊!” 好在让正灵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正清只是自顾自地抱怨,片刻他又道:“华容子可真会装好人,咱们上清观又不是什么乞丐帮,什么人都能进,咱们可是皇家道观,象征皇家脸面,又不是那等子山间破庙,观里的规矩说破就破,师父竟还纵着他,当真偏心的没边儿。” 听到这儿,正灵终是不忍回道:“华容子师兄……应该也是看纪广可怜,那么小无依无靠的着实不让人放心,听说被打的浑身是伤呢!” “哼~所以说呀~华容子最有心机,想让师父觉得他心善呗!可话说回来,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比那小子更为凄惨的大有人在,难不成我们上清观还能一一救了不成?往后见一个收一个,咱们还叫皇家道观不,干脆改称流民窝好了。” 这下子,正灵被怼得一噎,无话可说了,无论怎么说,正清师兄依旧坚持他那一套,可心里却觉得正清师兄说话太过,救人于危难之中,助人于急需之时,他们师父早先就教导过啊! 而房中的对话也尽数落进了门外二人耳中。 纪广的眼神在听到自己时一点点灰败下来,念君见状忙拉着纪广走出了回廊。 复站在阳光下,纪广低垂眉眼,蚊蝇般出声。 “君姐姐,是不是……我给子哥哥添麻烦了呀!早知会如此,阿广定不留下的,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你们难做,为了阿广不值得。” 念君望着纪广无比愧疚的神情,心中很是揪痛,她听出方才说话之人是正清师兄,今日倒让她彻底了解了此人,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下不禁开始反感起他来。 古训道:话不可随口,亦不能妄言。原本正清给念君的印象不算太差,只是忌妒心有点强,不上升为人品问题,可经今日一事,念君对他有了重新审视,也是于今日开始,对正清彻底失去了好印象。 所以说,有些底线不能触碰,而有些不可挽回的东西往往是由自己亲自葬送的。 念君慢慢蹲下身,极为认真地仰视纪广,微笑对他耐心道:“阿广不要自责,你并没有给你子哥哥带来麻烦,我们都很喜欢你,否则……知观也不会轻易同意你留下呀!刚才那人不用管他,他说的不算,他只是……有点眼红你子哥哥的才干才会那么说的,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君姐姐告诉你一句话,你记着,有些话听听就行,不用当真,而有些人看清就好,无需拆穿。”说着念君把手放到左心位置上拍了拍,直叙道:“人心最是难测,往往用心品才能明白。” “而且……阿广你还要记着,每个人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哪怕是双生子也尽不相同,你能平安降临于世便是值得,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自己不值得,阿广很棒,值得一切美好。” 纪广听完念君的话,仿佛打开了心结,再一次深刻感觉他能碰上君姐姐和子哥哥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重新绽满笑容点头应下,“好,阿广记下了。” 念君闻言抬手轻柔地抚摸纪广的小脸,欣慰一笑。 午后未时,阳光闲散慵懒地洒在祥云峰的每个角落,分外明媚。 山间又现小道士们及念君四处奔寻野菜的身影,当膳厨几个小道士得知小纪广要留在上清观生活时,他们便说晚上吃野菜饺子以示欢迎,念君一听自然高兴,还说晚上要下厨拌几个他们都没吃过的小菜。 华容子和正德二人恰巧要往山下去,自是看到了众人忙碌挖野菜的身影。 “可惜啦,今晚咱俩是吃不到了。” 华容子听后略有不解,问道:“什么吃不到了?” “新鲜可口的野菜饺子吃不到啦!他们今晚要包饺子,说是欢迎纪广那孩子,听正灵说,念君师妹还要新做菜样式呢!咱俩是没那口福了。” 华容子听正德那失望的口吻,嘴角微微上扬,道:“以后也能吃到!办正事要紧。” “哎?大师兄,华容子师兄,你们俩这是上哪儿啊?”正灵边擦汗边挎着小篮子走了过来。 “师父叫我和你华容子师兄去一趟上丰观,后日再回。” 正德看正灵篮中那浅浅一层野菜,略打趣道:“正灵,你这挖野菜的战斗力也太弱了,才找这么些。” 正灵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不好意思道:“我确实太弱了。” 随后又讶异道:“师兄,我今日发现正玄师兄才是找野菜的一把好手,这么会儿功夫竟采挖了一篮子,连念君都说他厉害呢!” “正玄师弟也来跟你们挖野菜?” “是啊!正玄师兄说他今日无事,便也跟来了。” “怪不得师父找他半天没找到人,竟是跑来挖野菜了,这还真是阴差阳错,原来我才是应该留下吃饺子的那个,正玄和你去才对。” “快走吧!反正今日你是吃不上了。”华容子拍了下正德的肩便径直向下走去。 待二人走远,正灵还是满头雾水,嘟囔道:“正德师兄在说什么呀?什么叫他该留下吃饺子?” 念君找野菜的地方离他们不远,只几步之遥,他们说了好几句话,可念君耳里唯一听到的却只有那一句:“以后也能吃到。” 她直起身,望着华容子远去的挺拔背影,喃喃出声:“日后……定做给你吃……我包的野菜饺子。” 亲手做的,独一无二,只想给一人吃的——无法诉说之心意。 第43章—忽闻卿往事,独剩疼相随 “念君,咱们去那边找找吧!我看那处草丛茂密,没准儿野菜多。”正灵走回念君身侧,指着另一处说道。 “好。” 于是,二人便脱离了队伍向山林深处走去。 正灵一边猫腰低头寻找野菜,一边和念君闲聊,“还好纪广跑到了祥云峰,又遇上了你们,要不然铁定得死在山中,说起来他也怪可怜的,比我小不了两岁,却遭此大难,现今这等拐卖孩子的猖狂之徒可真多,简直目无王法!” 念君知晓华容子未将纪广身世实情全然讲出,只随声附和。 “华容子师兄今日相求师父,把我吓一跳呢!我一想师父也定会答应此事,不说看在面子上,就是看师兄从前的经历,以师父对师兄的疼爱也肯定会应下,毕竟两人遭遇那么像。” 正灵话音刚落,念君采摘野菜的手便是一顿,随后立刻起身望向正灵,追问道:“正灵,你说华容子和阿广的遭遇相像……是什么意思?” 正灵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挥手道:“没有没有,念君你听错了。”说完就要往前走去。 见正灵眼神闪躲不停就知他在撒谎,念君伸手拽住他,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谎的时候眸光不定,还会下意识地抹鼻子?” “咳咳咳~”正灵尴尬一噎,轻咳出声掩饰不自然。 “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刻意要窥探华容子的隐私,就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再听你无意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在意,便想问问,我以后是要和我师父常住在上清观的,应该去了解每一个人。” “你放心,你跟我说我也断不会说出去的。” 念君此刻面上虽不显急切,可心里却疑问的直冒泡儿,特别想知晓有关于华容子的一切。 须臾,正灵叹了口气,缓声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说,你别说出去就成,其实华容子师兄来上清观之前的事儿我也不是太了解,那时我还未入观,这事儿……还是我从正清师兄那听来的。” “说起来,华容子师兄也是个可怜人,我们师父当时是在观门外发现的他,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还发着高烧,据说连神智都不清了,只嘴里不停喃喃道我要活下去,后来不知他和师父说了什么,又或是师父看他资质好,便收他做了关门弟子。” “华容子师兄具体的身世正清师兄也不完全清楚,只有我们师父一人知晓,但正清师兄说华容子师兄是被家人……抛弃了,无路可走这才寻到了上清观来,而且华容子师兄当时入观也是八岁,所以我才说……他和纪广的遭遇有些相像,都是被家人所遗弃,我虽是孤儿,可却没遭大罪,很小便被师父带到了观中,对从前的记忆和爹娘更是无甚印象,但……像华容子师兄和纪广……他们一定对爹娘和过往印象深刻吧!” 之后,念君再挖野菜时便一直心不在焉,脑中也一直重复方才正灵所说的话,又猛然忆起华容子清冷拒人之外的眼眸还有……半夜时分常独自跑到后山大树上吹埙的画面,以及他看到白鹿一家团聚时的茫然欣慰和对纪广的温柔体贴,种种种种…… 思及此,念君的心突然一揪,终于明白华容子为何不惜破坏观里规矩也要纪广留下了,他是想守护一个八岁孩子的心,一颗被爹娘无情抛弃险要破碎的心,若留在上清观这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再有他看着,纪广便不会那么孤独无助了! 念君虽不知晓华容子当时的真实情况,可她能想象到他在来上清观之前的八年过得一定不如意,不开心,而且那段八年的记忆赋予他的是无尽伤害,在他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否则……他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来,依然那么孤独清冷。 这件事使念君的内心不复以往平静,她听着便不由自主地代入了自己进去,仿佛身临其境,她在试着找寻华容子不堪的曾经,试着体会华容子的无措与孤独,她毫不怀疑那句“我要活下去”就是支撑华容子走到上清观的信念和力量,他在反抗老天,反抗遗弃他的人,即便无人在乎,被抛弃,也要全力以赴活下去。 当一个人开始心疼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也就代表着在乎,有了在乎,才会设身处地去想,去理解,心悦一人大抵也就是这种情绪吧! 期月已过,忽然而已。 仲春时节,银杏树开得极其茂盛,一簇簇新叶也争先恐后冒出,微微刺眼的阳光倾洒在翠绿的叶片上,看上去十分生机盎然。 此时上清观后院的百年银杏树下十分热闹,洒水的,埋种的,培土的,围栅栏的,四人忙得不亦乐乎。 念君早就想在这棵银杏树下围出一圈花田,种上她最喜爱的芍药花,昨日在膳堂吃晚饭时便直接征求到了清诚子的同意,今日立刻就与阿广着手搭建起花田来。 起初只有念君和阿广两人忙活,正灵闻讯也跑过来帮忙,而正清自是不肯放过这个与念君相处的机会,又怎会不跟过来?于是两人小分队便壮大成了四人队伍。 念君放一个花种,纪广就用手来培土,搭配的极是默契,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调理,再加上念君给他单独开的小灶,纪广早已恢复生机,不仅面色红润,身体还照往昔强壮不少,与上清观的道士们也相处甚合,每日间笑容不减,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变化。 “君姐姐,这芍药花我还从没见过呢!开起来当真那么好看吗?” “当然啦!芍药花特别美的,形态娇而不艳,香味儿还很自然好闻。” “就跟君姐姐一样美!” 纪广此话一出,直接逗笑了旁边洒水的正灵,“我说小纪广,你这嘴也太会说了些,瞧把念君夸得都快要脸红了。” 可纪广却不听那些,只一味对着念君笑,念君倒没有因此脸红,而是轻轻捏了捏纪广的脸蛋儿,失笑道:“你呀~就会讨好我。” 正清负责围竹栏,此刻看着这一幕,心下都不知是该羡慕纪广还是该气恼他,适才他见念君师妹洒花种,便想干培土的活,因为这项工作离念君师妹距离最近,可刚一凑近,就被那个小兔崽子抢占了先。 他现今看他颇为不顺眼,不仅跟他最烦的华容子好,还要每日缠在念君师妹身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上两回从山下给念君师妹特意买来的焦炸小丸子,一多半儿都是被那臭小子吃的,他简直险要认为他就是故意为之,他一靠近念君师妹,臭小子必定出现,好生令人厌烦!其实并不是正清空穴来风,他的怀疑不无根据。 事情是这样的…… 某日,若浔老道将他叫进了房内,还分他黄鱼干吃,笑眯眯对他说了很多。 “纪广啊~你喜不喜欢我小徒弟念君啊?” 这还用问吗?纪广当然回答:“喜欢,君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之一。” 若浔老道一听“之一”,不解问:“那还有最好的人是谁呀?” “子哥哥呀~君姐姐和子哥哥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若浔老道闻言很是摸了摸纪广的头,以示肯定,心说:“是个懂得感激的好孩子!” “好,既然你喜欢你君姐姐,那……若浔道长求你点事可行?” “当然行啦!您是君姐姐的师父,若浔道长尽管讲,若能帮上忙阿广绝不推辞。” “真是个乖孩子。”若浔老道又怜爱地抚摸了几下纪广的小头继续道:“也不是什么大忙,你俩常在一处,就是想求小纪广在我外出除妖作法时帮我时刻看着点儿你君姐姐,别让某些有心人靠近你君姐姐近前就成。” 因若浔老道现在时常替他师弟外出,有时怕有危险便不肯带上小徒弟,借口说让她留在观里陪纪广,可又担心自己不在观内,会有居心不良之人趁机骚扰接近他小徒弟,他已观察到多次正清偷偷看他小徒弟,那眼神颇为不对,令他很不喜,念君心性善良大方,所以他不得不防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纪广这个人选靠谱,他来替他监督看着最合适不过。 纪广疑惑出声,问道:“道长,什么叫……有心人啊?” “就是……就是时常找机会靠近偷看你君姐姐的人,像这样的人就是居心不良,比方说,有事没事献殷勤啊~给你君姐姐送吃的喝的什么的,这些都不行!” “这时候,你一定要找准时机拉走你君姐姐,减少她与这等人的交谈与接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送的东西就更不能吃了,你听懂了吗纪广?” 纪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胸有成竹道:“若浔道长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定看好君姐姐。” 于是乎,纪广用了好多天的时间来观察观中之人,终于发现了头号“嫌疑目标”——正清,光他贼到的语言行为就已达到若浔道长所定义的居心不良那一标准了。 铁证如下:五日内正清偷看他君姐姐不下几十次,总有事无事地绕路来君姐姐寮房那边,还会找机会与君姐姐寒暄闲聊几句,最具嫌疑的行为就是多次给君姐姐送好吃的,且还是君姐姐喜欢的丸子类,颇有故意讨好之意味。 其实……还有一位小小嫌疑人,可纪广并不认为他有嫌疑,那就是——华容子,因为经过他的观察,无意中发现……子哥哥竟然也偷看过君姐姐,不过,只此两次,便自动忽略,而且他觉得子哥哥看君姐姐并没什么,他很喜欢看他们俩在一处,赏心悦目。 这也就是爱屋及乌,偏爱得有恃无恐,对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及事物双面看待,双项评价,典称——“双标”! 第44章—芍药之约,情有独钟 华容子站在屋内窗口望着那四人在银杏树下收拾的热火朝天,半晌,眼尾染了三分笑意。 他本坐在桌边安静看书,偶然抬头望向窗外时才发现了几人。他知晓念君要在树下建个小花田,听说还要种上芍药花,昨晚他才猛地记起念君腰间所系香囊上绣的花像什么?那紫红小花颇为符合芍药花的形态,足可看出她有多喜爱此花。 “倒是蛮会想的,银杏树下,芍药花开,静赏花开花落,着实别有一番……景象。” 华容子收回视线,转身走到书案前,思量片刻后,复举起宣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那边正清憋气憋得厉害,看着纪广谄媚的笑就恶心,尤其是……念君师妹还对这个小兔崽子那么好,煞是令他不平,于是便想眼不见心不烦。 “水没有了,我再去挑一桶来。” “呃~正清师兄,你也帮着忙活白天了,就先回房休息去吧!这里有我们三个就可以。”念君其实不太想麻烦正清师兄,也没想到他会来帮忙,故而借引说道。 “念君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一点都不累,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随时乐意,谢谢师妹关心师兄。” 正清此刻又惊又喜,心内活动甚为丰富,“看来念君师妹还是很在意我的,一定是怕我累着才这么说,小兔崽子,走着瞧!” 念君闻言略有尴尬,她可不是在关心他,只是……不愿再承他的人情罢了。 纪广看正清美滋滋地提桶走远,临走时还不忘朝他挑衅一瞥,心下甚是无语,不过同时也更为认定他就是若浔道长口中那居心不良之人,胆敢觊觎他君姐姐,问过若浔道长和他没有?他势必要将若浔道长安排的监督任务贯彻到底! “阿广你可知道这芍药花还有别名?” 百转千回的思绪被一句话拉回现实,纪广忙作求知状,“原来这芍药花还有别名呐?君姐姐你快跟我好好说说。” 因念君自己喜欢芍药,故而把它了解的很是通透全面,也自然愿意身边人多多了解和喜爱此花,便耐心普及道:“芍药又称将离,常被世人们赞为花相,既有绰约、富贵之意,又寓离别、思念之感,而且芍药花色丰富,不仅有白色,黄色,粉色还有红色及紫红,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紫红色,入眼舒适自然。” “哇啊~经君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更想看啦!” “我暂且先种一小部分,这是陈种,等到菊月时节再种新种,来年你就能看到芍药花开了。” 纪广闻言满眼兴奋,特别期待。这时又听正灵补充道:“早先我曾看过一本《世间杂记》,里面还提到过芍药之约呢?” “什么叫芍药之约?”纪广不解问道。 “就是结情之约,最早若有情投意合的男女,他们便会互相摘芍药送给对方,以示自己的情有独钟。” “真没想到这小小芍药花竟有这么多故事!” “可不是~要不然世人怎会如此喜爱它?” …… 正灵和纪广的对话仍在继续,可念君却一句都没有再听进耳里,她自诩对芍药花了解甚广,但正灵所说的芍药之约,她是真的没听过,不禁在心里喃喃出声:“原来……芍药还有这么一个动人的寓意,能够情有独钟,真好。” 情有独钟,便会君心似我心,也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更为这世间最深情最朴实的字眼。 而“情”之一字,却又最难解,最伤人,最为“蚀骨”。 时间一晃而过,转刻间便来到了金秋时节——菊月,若浔老道师徒俩已在上清观待了近五个月份。 后院百年银杏树依然矗立在那里,粗壮且具安全感,可银杏叶却不再如春日那般翠绿,而是披上了金黄的外衣,悬挂在枝头上的,飘散零落于地上的,树上地下,满眼翻黄,委实是一叶落知天下秋。 念君与纪广如愿以偿地将全部芍药花种种在了花田之中,这回只有她们二人,因观里其他人都在前院比剑,上月初清诚子定下一个规矩,要求每月中旬第一天为全观比剑日。 众道士可自行挑选对手比剑,而且还包括他和若浔道长在内,这样一方面可以检验众道士的剑法水平,另一方面还可以加强互相切磋。 “终于大功告成啦!来年就可以看到君姐姐所说的盛世美景了。” “瞧瞧你,脸上白一块儿黑一块儿的,跟个小黑脸猫似的。”念君边笑边拿出干净手帕替他擦拭。 可还未待碰上纪广的脸颊,他便率先有了动作,将手上沾染的泥污反手蹭在了念君的脸上,白皙无暇的脸庞立时就多了一道黑痕。 等念君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显然已晚,她佯装气怒道:“好啊阿广,你敢偷袭我,看我不还回来。”说完便顺手抓了一点泥土朝纪广扑去。 须臾,二人就围在花田树下开始了一场你追我打的小型战役。 纪广躲在粗壮银杏树后虎视眈眈看着对面的念君,假作讨饶道:“君姐姐,我不弄你了,你相信我,我不想变花猫,太丑~” “哦~你不想,我就想啦?休想唬我,看我不把你涂成小花猫。” 直到二人追跑得气喘吁吁,毫无气力后方停下了这场恶战,结果就是……念君和纪广都变成了小花猫,脸上黑痕遍布不一,看起来分外可笑。 两人互相在彼此眼里看到自己那出丑模样,竟都沉默无言,半晌…… “君姐姐,你也变成小花猫啦!不过……是一只好看的花猫。” “阿广,你现在的样子……好~丑~啊!不是小花猫,是比小花猫还黑的……黑猫!” 两人互相调侃完,一时皆嘻嘻大笑起来。 “好啦,我们两个小花猫再不去洗脸,就真要变成猫啦!” 念君收拾好残局,便领着纪广回了自己房间。 纪广感受着脸上柔软帕子的抚过格外心安,他觉得自己现今真的好幸福,在上清观的一切都那么好,不再惧怕,不再孤独,不再埋怨,更不会思念爹娘,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君姐姐和子哥哥就是他最亲最亲的人,是他生生世世不愿再忘却的人,有他们作陪,他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自在。 他还想倘使有一日再见到他爹娘,他会对他们说:“即使被你们抛弃,即使没有你们陪伴,我依旧活得很好,而且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变得更强,有的人虽没有血缘之结却比亲人还亲,你们已经不再是我的亲人了。” “哎呀~你这袖子口怎生破了一个洞?”念君给纪广擦洗完脸不经意间便瞄到了他的袖子。 纪广闻言忙低头看去,不好意思道:“还真是,可能……方才打闹间不小心弄的吧!没事儿的君姐姐,洞不大,不仔细看看不到的。” 念君将纪广推到凳子上坐好,又去拿了绣针线包。 “不用麻烦了君姐姐,真没事儿。” “那可不行,坏一块儿也是坏了,君姐姐绣活很好,给你绣朵芍药花补上。” 纪广一听便没再推脱,君姐姐绣的芍药花定会很美。 “那好吧!我听君姐姐的。” 不消多时,半个花形就已显现,纪广一激动险些让念君走错针,忙压住他,嘱咐道:“别乱动,当心扎着你。” “君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绣什么像什么,看来这件衣服我以后要小心保管才是。” 念君绣东西时最是专注,不愿分一丝一神,闻言也只是温柔笑过。 等完全绣好之际,纪广就差围着念君转圈圈了,他仔细观察袖口那朵精致紫红花朵,眉眼笑眯起,甚为喜欢,怎么看都看不够,那时在青楼他见过不少青楼女子闲来无事绣花打发时间的,有的还托人上街去卖,可她们绣的还不及君姐姐万分之一呢! “君姐姐,回头我把我每一件衣裳袖口都弄出一个洞,你都给我绣上芍药花可好?” 念君方喝进口的水险没直接喷出来,纪广现在的衣裳都是华容子亲自挑选买来的,怎可随意破坏?于是她轻轻拍了下纪广的小脑门,不容置喙道:“想什么呢?不可,好好的衣裳袖口都绣上一朵花多奇怪啊!” “不奇怪,君姐姐绣的好看着呢!” 念君简直要被纪广那真挚的小眼神给生生逗笑,“好看也不行,那可是你子哥哥亲自给你挑买的衣裳,怎可随意破坏?” “也是,那就等什么时候衣裳自己破了我再找君姐姐给我绣。” “对了君姐姐,你绣功这么好,不如帮子哥哥绣个香囊吧!” “是……你子哥哥想要香囊吗?”念君露出疑惑的神情,犹豫问道。 “那倒不是,就是我看子哥哥平时出去总会在腰间或是别处放些贴身物品,可是太零碎了,若是也有一个像君姐姐腰间那样的香囊就极方便,不仅好看还可以放一点东西。” 念君闻言嘴角扬起一个欣慰弧度,笑道:“好,我给他绣一个稍稍大点的,届时你拿给他。” “我们阿广可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子哥哥对我那么好,我必然记在心上。” “君姐姐,你记得也给子哥哥绣一朵芍药花,他肯定喜欢。” 就这样,纪广为华容子成功赢得了一个念君亲手绣制的香囊,无形中又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还多了丝丝羁绊。 也正是有了这丝丝羁绊,才会那么刻骨铭心,令人无法忘记。 第45章—君作香囊送,甚乱吾心弦 往日以念君娴熟的绣功,区区一个香囊两三日就能绣成一个,可这回却是足足绣了五日之久,许是因为这是给华容子绣的香囊,所以便非常细心慎重。 就连选丝线时也是反复思量好久才定了下来,一针一线都极其小心认真,中途竟还绣坏两个,只得重新绣制,但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未发生过的,念君不禁在心里抱怨起自己。 好在小心归小心,终究是绣成了,一个蓝线白底的清秀香囊,极为符合华容子的周身气质,清冷又不失高洁,这也是念君迄今为止绣过最满意最完美的一个香囊。 而且念君确是在此香囊上绣了一朵芍药花,不过不是绣在外面,那样未免太显眼,恐惹来注意,她将自己最喜爱的芍药花隐晦地绣在了香囊内里,就好像暗喻自己对华容子那隐晦的情感一样,无法宣之于口却还要藏到极致。 是夜,念君房内。 “我绣好了,你等会儿不是要去他房里嘛,直接拿给他吧!” 纪广接过那秀美香囊,看了又看,不由赞道:“真是好看极了,君姐姐你这手可真巧,子哥哥平日就喜这蓝色和白色,这香囊他定会爱不释手!” 念君看着自己那耗费心神绣了五日的香囊略微失神,她其实内心根本不确定华容子到底会不会喜欢这香囊,该不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吧!因为……他本人并没有亲口和她要求,她与纪广就这么自作主张真的好吗? 转念再一想,念君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心说:“反正绣都绣完了,总归是要送出去的,没准儿……他会喜欢呢!” 其实在纪广开口说让她给华容子绣香囊之时,她根本毫不犹豫地就想答应,华容子帮过她许多,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仍然愿意尽全力而为之,因为是他,所以不肯懈怠一丝一毫。 “君姐姐,那我先走啦,这就给子哥哥送去。”纪广说完便手拿香囊夺门而去。 华容子此时正在书案前练字静神,却突听纪广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直直跑到他面前,双手背后,露出一副等待他问话的小神情。 手中宣笔被这突然一响震的落偏几分,一张上等宣纸也就此作废,华容子微微拧眉,抬眸看了看他,转而继续换纸落笔。 纪广迟迟未等来询问,有些迫不及待,急道:“子哥哥,你怎生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呀?” “昨夜我让你练的那些字都写好啦?”华容子仍是专注练字,不曾抬头。 纪广一听华容子提起这茬儿,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登时一垮,近月来子哥哥不仅教他道法还会教他习字练字,甚至隔两日就会留一些课业来让他完成,这不……这两日的任务便是练字一百。 “不……是,子哥哥你怎么就记得这事儿啊!” “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华容子闻言这才重新抬眸,望着眼前人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甚觉好笑。 “你的字到底写好没有?” “当然写好了,子哥哥让我做的事我一向记在心中,明个就拿给你检查。” 华容子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笑,这时又听纪广催促问道:“子哥哥,你快猜猜我给你讨来什么好东西啦?” “我猜不出,你不拿出来我也不会费心思去看。”说完华容子又要提笔练字。 这话简直就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打消了纪广所有积极性,可纪广已经非常习惯且了解他的子哥哥了,知晓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外表清冷自持,内心善良体贴,于是顶着一副苦哈哈的脸妥协道:“子哥哥可真是无趣,好吧!给你瞧。” 说着便伸出右手,搁到华容子眼前晃了晃。 华容子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蓝白香囊好一顿愣神,因距离过近,再兼之纪广用力一晃,他清晰地闻到了一股香囊所散发出的淡然幽香,而且似乎这香味与念君身上的味道特别相像。 “哪儿来的?”华容子从纪广手中拿过香囊转头问他。 “嘿嘿~这是君姐姐专门给子哥哥绣的,好看吧!” 闻言,华容子更加怔冲,手里的香囊似带了火热温度,再仔细一想,复问道:“是你让她……给我绣的?” “子哥哥可真聪明,简直料事如神!”纪广边想边继续开口:“什么事都瞒不过子哥哥,没错,我见君姐姐绣工了得,便让她给你绣了个大点的香囊,这样你以后就可以把零碎物什放在里面了,还能随身佩戴。” “君姐姐可用心啦!足足绣了五日呢!” “你看我袖口上的芍药花就是君姐姐绣的,那日我不小心弄出个小洞,君姐姐见状便在上面给我补了朵芍药花遮挡。”纪广笑模笑样地举起袖口给华容子瞧。 “你把它还回去,我不能要。” 纪广听后瞬间瞪大眼睛,满脸不解,急急道:“为什么要还回去?子哥哥你不喜欢君姐姐绣的香囊吗?” 华容子对上纪广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总不能告诉他,男女之间是不可随意馈赠香囊的,阿广还小,若追问起来实在麻烦,最后只得犹豫道:“不是……不喜欢,就是不能收。” 纪广这一听就更加不解了,心想君姐姐绣得如此之好,任谁看了都不会不喜欢的,子哥哥眼光也不差,他断没有理由不喜欢啊! “那我问子哥哥,你觉得这香囊如何?” “很好,绣工极为精细,选色也明快。” “那不就得了,子哥哥既然也喜欢,又为何不收?再说了,这可是君姐姐费了好多心神给你绣的,我今日无意间观她手上还有针扎过的痕迹呢!子哥哥怎可说不收就不收,倘若我真拿还给君姐姐,她该如何伤心?又如何想你?” 华容子在听到那句“我今日无意间观她手上还有针扎过的痕迹”时,心上猛然划过异样感觉,仿佛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傻姑娘不分昼夜辛苦绣针的画面来。 “被针扎到……应该会很疼吧!”华容子一不注意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纪广立刻接道:“肯定疼啊!那时我困在青楼,一个挺有名儿叫菊姐的女子,她被有钱老爷赎走做小妾,有一回我就听到她在屋内嗷嗷直叫唤,之后得知她是在给自己绣过门衣裳,因绣活差,扎得她满指头的针孔,疼得厉害才忍不住叫的。” “听说地牢大狱中就有种刑罚叫针刑,想想都可怕。” 纪广为了能让华容子收下这香囊,可谓是煞费苦心,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主要是他让君姐姐绣的,结果再由他拿回去,不仅驳了君姐姐的面子,他心里也会不好受的,他实在是不理解子哥哥为何不愿收下,明明他自己很喜欢呐!难道…… 是子哥哥觉得戴别人送的香囊没面子,因为不是自己所绣?可自古以来哪有男子摆弄绣活的呀~ 纪广自顾自地想了一轮又一轮,未曾注意到盯着手中香囊一直不放的华容子早已神思出窍,眼眸里正有墨色翻涌,就如那不可名状的心绪般。 最后,也不知是纪广的真情诉说起了作用,还是那句话戳到了华容子的心口,总而言之,华容子未再推拒此香囊,但也没说一定会戴它。 纪广回房后,华容子便又继续站在书案前练字,往日他一提上宣笔就会心无旁骛,专注凝神写字,可这会儿却写写停停,总是定不下心来,心绪乱得仿若一锅粥,这令他极为懊恼,他以前从不会如此,但这几个月来他是越发变得不像他自己了,而且根本不知该怎么摆脱这种微妙感觉。 又或许……他不愿承认自己每一次出现这种感觉皆是所因一人。 华容子索性扔下宣笔不再练字,他知自己今夜怕是不能再提笔了,提笔也练不下去。 清亮眼眸转而落在那精致秀丽的香囊之上,蓝白间的香囊被底下厚厚一沓宣纸映衬的更加干净纯洁,他将它放在鼻下轻嗅了下,满是好闻的淡香,想到什么,华容子慢慢打开囊口,入眼是几朵零碎的干花,散发着股股幽香。 “原来……她身上的气味是这芍药花瓣所散发出的。” 仔细看了看,手又往里探去,却冷不丁摸到丝线的纹路,翻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朵小小的紫红花,温雅且不失舒张,煞为惹眼! 华容子慢慢轻抚那朵芍药花,细细感受它在指尖绽放的形态,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人的脸,那个名为“念君”的女子,那个视师父为自己亲人的徒弟,那个逢人就爱笑的少女,那个不惜自己元气大伤也要拼力相救他人的傻姑娘。 不由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都不晓得……送男子香囊究竟寓意何为?” 坊间多有流传,女佩香囊意为有所归属,若是女送男香囊则表“定情之物”,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越是用手感受,脑海中那女子的模样便会愈加清晰明朗,就好比一朵正在盛开却永不凋零的芍药花,美得不俗不媚,却独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傲骨与柔情。 似乎有些东西已然脱离了它原有轨道,正在朝不可逆的方向匀速行驶,而且有越来越快之势,变得不再受华容子控制,变得情不自已,最后妥协到完全被某种感情所支配。 届时,那些情绪皆会化成缕缕情丝,哪怕隔着世俗羁绊,哪怕无法宣之于口,依然不愿放下,不愿生疏,那便就成了一种习惯,更是一份情难自禁的想念。 第46章—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偶有清脆的鸟鸣声传进屋内。 念君素来晨起规律,一到破晓时分便会自然睡醒,甫一睁眼,就立刻想起香囊一事,靠在床边久久出神。 “他应该收到了吧!不知他喜不喜欢?今日……可会佩戴?” 从早膳开始念君就一直留意观察,结果发现华容子腰间依旧空空如也,香囊的影子都无,不免心中就有些失落,早饭也吃得索然无味,满脑子思绪零乱。 “难道我绣的香囊不合他的心意吗?” “会不会觉得太素雅啦!” “不会是我哪里没绣好自己没注意吧?” “不应该呀~我可是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呢!该当没有瑕疵才是。”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想了一大圈,哪个理由都无法掩盖念君此时心情的失落与怅然,因为她真的很期待华容子能戴上那个芍药香囊,她还把仅剩的几朵芍药干花放进了内里,目的就是他能喜欢此香囊,可以为他所用。 所以说,有时候一个人的心是会被另一个人而影响的,会因他的喜怒哀乐而变化无常。 令念君彻底遗憾失落的是直到傍晚大家一起聚在膳堂吃晚膳时,华容子的腰间还是没有出现她所绣制的蓝白香囊,这送完香囊的第一天也在念君无限低落的心海里平静淡然地度过,未掀起一波一澜。 当然,真实情况并非念君想的那般,华容子之所以不戴香囊实则另有原因,是因为他知晓香囊的寓意,不好随意佩戴,怕引来猜测议论,他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香囊,不光是做工还是颜色,他都极其满意。 而现在那个香囊正静静躺在华容子装衣裳的柜中,他将它收在了里面保存。 第一日过去,第二日过去…… 念君用秀亮视线扫遍华容子全身,也未曾在他身上找到半分香囊的影子,心情随之沉落谷底,连她师父白日喊她多次,她都恍若未闻,因此脑门不幸挨了好几记敲打。 直至晚间众道士去三清殿做晚课,她才终是沉不住气,将纪广拉进了屋子。 “我昨日教你的术法口诀可都记住了?” 纪广晚膳吃得太饱,这会儿便用白水来送,他“啪嗒”一声放下杯盏,拍拍胸脯自豪道:“君姐姐我都记住了,背得滚瓜烂熟,以后铁定不能忘。” “还有君姐姐教我的那一套静心法,每晚睡觉前我都会默念几遍,之后会睡得特别香,几乎不做噩梦了。” 念君闻言伸手抚了抚纪广的小脑袋,心中安心不少,前些日子她就见他偶有眼底发青,看样子像是睡眠不足,再三追问之下纪广才松口,说他时常会做从青楼跑出又被抓回去的噩梦,许是那段经历太过深刻,记忆残存在脑中一时无法清除,所以才会梦魇。 念君听后很是心疼纪广,便将她娘亲曾传给她的一套心法教于纪广,假以时日他的梦魇就会随着时光推进而有所缓解,虽不能完全消除,但也不会再被它所累,毕竟有些伤痛是无法得以全部治愈的。 “那便好,睡得足吃得饱才能越长越高。” “嗯~我要争取长到子哥哥那么高,我还要努力修习道法剑术,只有变强,将来才能帮助更多人。”“阿广一定可以做到的,君姐姐相信你。” 之后念君考了纪广一些术法口诀,二人又闲聊一气,看着窗外夜色变浓,念君犹豫问道:“阿广,前日……你可有把香囊拿给你子哥哥?” “当然,从君姐姐这儿回去我就给他了,怎么了吗?” 念君闻言心下又是狠狠一沉,“既然他已收到,为何不戴?真是不喜欢?” 于是,便继续循循善诱,“那……他可有说……喜不喜欢此香囊?” 这句积压心底好久的话终是问了出来。 “自是喜欢的,我问过他,他还说你的绣工极为精细,选色也明快。” 纪广觉得他这也不算撒谎,子哥哥确是说了相同的话,而且他也真是喜欢这个香囊,至于中途那些“我不能收”之类的话他自然忽略不计,更不会告知君姐姐,反正一送一收都已完事儿,他这个中间人也算完满达成使命。 念君一听这话,本还跌落谷底的心瞬间移回原来位置,甚至欣喜过望,能得到他的肯定和喜欢就已足够。 须臾,她接着道:“那他既然喜欢,怎么……没见他佩戴?” “啊?”纪广听后略有迟疑,那夜见子哥哥收下香囊,他这两日倒还真没注意这事儿。 “可能子哥哥是怕弄脏了吧!毕竟那香囊绣得那么好看。” “他许是不舍得戴呢!”纪广笑着回道,他虽不知子哥哥为何不戴,但依他感觉,应该就是他说的那般,于是小纪广无形之中又把事实来了个全方位扭曲。 念君这么一听,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心下颇为不解,“华容子……他真是这般想的?怕脏?可香囊绣来不就是要戴的吗?不然要它何用?” 可随着第三日第四日过去后,华容子依然未佩戴香囊。 秋日天高云淡,上清观周围的景致俱都追上了金秋的脚步,午后甚至还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刚好应下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的古语。 念君关在房中看了将近半日的经卷,猛一抬头便觉脖颈酸痛,只好起身活动筋骨。 恰当此时,一阵寒凉且携带着丝丝雨气的秋风席卷进屋,蓦然吹起念君鬓边发丝,身上突感冷意,她这才发现原来窗户还嵌着一条缝,怪不得会有冷风吹进。 念君走近并未立刻拉严窗子,而是顺手将它全部打开,登时便有新鲜空气涌进屋内,略探出头任外面秋风轻抚在脸颊上,感受到的不是冰冷刺骨反倒带了舒适清爽,她还极是喜爱雨后泥土的气味,好似一闻就会上瘾。 许是因为她娘名唤秋姬,又或是秋日最适播种芍药,再或是感觉秋日景象最美,反正念君四季之中独独最爱秋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这句诗是念君十岁时曾读到的,那本诗集是她师父送给她的生辰礼,至今都爱不释手,她觉得前人所写下的这句诗足以完全表达她对秋日的喜爱。 在她看来,秋季不仅可以带给百姓收获,还有种特别的凄美之感,也是春夏冬三季都无法比拟的存在,每每一到这个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她娘亲,那个似秋日般美好的女子。 “娘亲,阿君现在很好,还认识了许多人,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自在的不行,你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雨后天凉,还是关上窗为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乍响在耳畔,惊得念君猛然转眸,一看之下就见到了那张俊逸出尘的脸,脑海中的思绪瞬间消散无踪。 华容子刚从后山回来,路过回廊便看见念君探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站在窗边附近半晌也不见她回神,当时心就想:“衣裳穿得如此单薄,竟还站着吹风。” 念君此刻看着眼前人心跳突地漏跳一拍,而后迅速恢复正常,仔细再一看,不禁眉间微蹙,问道:“你怎么顶雨练剑呀!” 华容子闻言垂眸凝视自己那微湿衣衫,无所谓道:“无妨,雨下的不大,我也只是练了一小会儿而已。” “天凉,你还是早些关窗吧!我先回去了。” 见华容子要走,念君急忙出声唤住他,“哎~华容子。” 而后又局促道:“你怎么……不戴那个香囊?” 华容子不曾想她会直接问起此事,当下便有些不自在,可一对上她询问的视线,不自在之感就又少了许多,“看来……她是真不知晓赠送香囊的寓意。” “你是不喜欢它吗?” “没~”这个字几乎是华容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快得不像样。 亲口听华容子说完,念君忐忑不定的心可算有了归属,就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华容子生平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只能发出一个音,“我……” “你喜欢就好,你不用担心它会脏会坏,香囊本就是用来戴的,若是坏了,我再给你绣一个便是。” 少女的眼眸又亮又美,似有琥珀飞霜盛满眼底,望向他时显得分外真诚,他突然……便不想回驳她的意思。 心下似乎刹那间明镜开阔,想来也是,他自己不说,念君不说,纪广不说,又有谁会知道那香囊是念君所绣,再说他又何曾在乎过别人怎么想,现今顾虑繁多,无非是替她考虑,只因她一人而已。 华容子直视念君,回了句,“好。” “你的手……没事吧!” 念君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什么,忙将双手举起给他看,温柔笑道:“你看,早没事了,根本不疼,我绣工一向很好,这回不知怎的不小心的次数多了些。” 华容子听见这话,心尖微颤,就莫名……特别特别想说她,不要总是毫无保留地对别人好,不要总是受伤却隐忍不说,不要总把自己柔软的一面露给别人,更不要总撒善意的谎言。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将内心真实想法说出。 华容子走后,念君心情大好,所有的低落与疑惑全部烟消云散。 许久后,念君抬头望天,眼中荡起浓浓笑意,小声说了句:“娘亲,阿君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看着他就想笑,不忍他孤独,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样……算是……喜欢吗?” 这样算是喜欢吗?念君从不知晓喜欢上一个人该是什么感觉? 可她现在似乎懂了一点,如今破土而出的喜欢日后便会长成参天大树的爱,喜欢与爱向来不分彼此,不分先后,只论过程。 第47章—四季旋轮如绮梦,年华转载又三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年华转载又三年。 三年时光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却是许多个春夏秋冬堆砌而成的三年,这期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很多人,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座屹立于祥云峰之端的道观,那座承载着众人喜怒哀乐,肩负着苍生大道的上清观。 这是若浔老道和念君在上清观生活的第三个年头,他们已经三年未曾回过桂山,现今也完完全全融入进了上清观。 还有纪广今年已是十一岁的大孩子了,性格逐渐沉稳内敛,上清观的道士们都把他当作是观里的一份子,值得一提的是当其他道士劝他修道之时,却都被华容子一口回绝,纪广自是听从他子哥哥的话,虽然他对修道并不反感。 在念君看来,华容子不是不想纪广为道,而是他还太小,或许只是想让他以后再多些选择,毕竟一旦修道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时期不仅漫长且艰难,待心智成熟后再行抉择也不迟。 三年间,念君过得极其舒心快乐,不仅时不时跟随上清观众人四处赈灾除妖,还习得许多新的本事,更是结交了新的朋友——柳筱儿,因柳筱儿近两年来常到观里上香,每次都会去后院看她,久而久之也就聊成了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时常看到自己心悦之人,陪他半夜吹埙,陪他一起除妖,陪他点点滴滴,岁月沉淀之下便是愈发浓烈的情感。 如果说原先她还不确定自己内心的话,那现今她已然明确,她喜欢上了一个本不该喜欢的人,一个可能喜欢也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她喜欢华容子,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甘愿隐藏内心,即使永远不能说出心里话也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就这样干陪一辈子,她也不在乎。 念君曾说过她若是喜欢上一个人,那便要毫无保留,义无反顾地去爱一回,不论长久,不论性命,只求护他平安顺遂,伴他春夏秋冬。 所以,哪怕不能在一起,换另一种方式守候,以别样身份存在于他生命中便已足够。 而对华容子来说,他三年来最大的变化就是道法剑术愈发炉火纯青,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了更多黎民百姓,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后继知观,还有就是……自三年前那个午后,他的腰间便多了一个蓝白香囊,现今日日都能闻到那淡淡的芍药花香。 这日,正清正灵带着几个小道士及念君纪广一同下山采买年货。 他们往年都去乌绫县集市,可今日却是转道去了圣都城,只因念君提了一嘴还没去过那里。 正清此人虽心性不大良善,但对念君一直很好,有时常常令念君不自在,她极为不喜他的眼神,仿佛当中燃着不知名的火焰,看得人心发毛。 圣都城不愧为大历都城,甫一进城门,就能感受到比之其他县的繁华,十里长街,车水马龙,到处人声鼎沸。 因是新岁前夕,所以城里照以往还要更加热闹非凡,行走在大街上也格外心情美妙,四周洋溢着一片喜庆与祥和的气息。 “念君师妹,你看你想吃什么就全买回去,师父给了我许多银两采办东西,好不容易来圣都城一趟,千万别错过机会。” “谢谢正清师兄,你们不是还有许多东西要买嘛!你们不必管我和阿广,我们自己先逛逛,正好我也要给师父买酒,等会儿……我们就在刚进城门的那家米铺集合。” 正清闻言一丝失落划过心头,他怎么有种感觉念君师妹好像……不爱与他一处呢!但再一想,这种感觉方又消失,念君师妹还是每每都会对他笑,怎能不喜他? 未等正清开口,正灵便先回道:“那行,正好我们要买的东西零散,你俩跟我们一起也不能好好逛。” 正清虚瞪一眼他这个坏事儿师弟,只得也道:“念君师妹千万小心,圣都城大,届时可莫要走丢才是。”说完,正清还拿出银子要给念君。 “不用啦正清师兄,我带的银两够多,放心我们不会走丢的。” 别看念君在上清观待了这么久,但一向不愿麻烦别人,更不会轻易要上清观的银子,她师父给她的就够,何况平日她还会自己绣东西拿到集市去卖,前前后后攒了不少银钱。 “君姐姐,前面就是酒坊,我们先去给若浔道长买酒吧!” “好,给师父买完酒我们再好好逛。” 等二人欢喜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一边光是酒坊就有七八家,弄得念君一时都不知该去哪家才好? “君姐姐,那家大红布招牌的人最多,我们去他家,这几家虽棚子大,但生意看着没那家好。” 念君顺着纪广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那醒目的大红布,果不其然,他家生意最是红火,已小规模地排起了队伍。 二人去时正好排在第十位,不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 “姑娘,想要什么酒?我们家酒是圣都城最全的一家。” 卖酒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看着极为亲和,见念君和纪广四处左看右看便知他们是外行人,于是笑着给他们介绍。 “我们这儿卖的最好的有米酒,女儿红,竹叶清,杜康酒,冬酿酒,还有新出的桑落酒。” “桑落酒?”念君闻言抬头看向酒家老板。 “这桑落酒啊是由桑叶落时取井水酿制的,口感醇厚,喝完满嘴留香呢!卖得甚好,姑娘要不要也来一坛尝尝鲜?” “那就来一小坛,然后再要两大坛杜康酒和冬酿酒。” “好嘞~姑娘稍等片刻。” “君姐姐,你好像每次给若浔道长买酒都要杜康酒,可我听这杜康酒怎么那么像人名啊?” “没错,据说杜康就是酿酒始祖,所以也就有了杜康酒,我师父常称它为仙酒。” 纪广听后了然的点头,二人买完酒立刻开始了圣都城之旅。 街道两旁商贩众多,卖什么的都有,简直是琳琅满目,看得两人眼花缭乱,这边看看,那边窜窜,不消多时就逛到了长街中心。 “好吃吗?” “嗯嗯,特别软糯香甜,这蜂糖糕好似比乌绫县买的那回还要好吃。” 此时二人手中一人一小包蜂糖糕,吃得甚为开心。 “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纪广现在虽才十一岁,可身量却比其他同龄孩子高出不少,再过两三年就能超过念君,此时略带扭捏道:“冰糖葫芦是小孩子才吃的,我都这么大了,怎好再吃?” 念君一听险些气笑,当即伸手捏住纪广的俊挺鼻子,哼道:“你不是小孩子,难不成我是?你还没我大呢就是个小孩子。” 纪广被捏住鼻子无法呼吸,急急道:“君姐姐,君姐姐你做什么呀!快放开,我都多大了还被捏鼻子。” 念君松开手,就见纪广一脸怨怼,登时笑得更加放肆,“阿广真是越发像老古板了,我这么大还总被我师父当众敲额头呢!你不过十一岁在我眼里呀就是个小孩子。” “而且冰糖葫芦……也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吃的呀!谁说长大就不能吃了?”说完念君便几步走到卖冰糖葫芦的人那里,回来时手中除了蜂糖糕,还又多了两根散发诱人光泽的冰糖葫芦。 她将一根塞进纪广的手里,揶揄说道:“给你,不是小孩子,那大孩子吃吧!” 半晌后,二人皆各自笑了起来。 纪广咬下一颗山楂,入口酸甜凉爽,心下却不由微暖,三年来他吃过不少好东西,君姐姐每次去集市卖绣品都会带上他,还会给他买各式各样的点心零嘴,从前缺失的那些正被一点点填满,梦魇也不再缠扰他,而这些温暖全部来源于子哥哥和君姐姐,是他们教会了自己成长,让他不再惧怕黑暗与孤独。 “想什么呢?是不是冰糖葫芦太好吃啦?” “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糖葫芦!”……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这后半句话纪广自是没有说出,但他对着念君的眸子异常发亮,那是一种感激,甚至愿意付出所有的光亮。 念君揽住纪广肩膀,边朝前走边道:“走,我们再去前面逛逛,今个儿怎么没看见卖枣泥酥的呢?” 念君带着纪广找了好一圈,也没发现半个卖枣泥酥的,倒是一路下来买了好些别的,酥炸丸子,黄鱼干,话梅肉,桂花糕等等,纪广的手都快攥不住了。 圣都城道路宽阔,即便是临近过年气氛浓烈,也不至于人群攒动,逛着逛着念君突然停下脚步,在空气中狠狠嗅了嗅,而后嘴角裂开,指着右侧街边激动道:“我闻到枣泥酥的香味啦!就在这一趟街。” 果然不出念君所料,二人未走多远,就在右边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那发现了枣泥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在卖。 恰在当下,前方不远处传来嘈杂动静。 “谁让你们在这儿卖的?交钱没有?” 这个长相黝黑,浑身粗犷的男子此时正指着一对爷孙大喝出声。 “要想在这儿卖,必须交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我卖几天也卖不上五两银子呀~您通融通融,我们爷孙俩远道而来,不懂圣都城里的规矩,少收些成不?” 这时另一个男子对那收钱的耳语道:“大哥,你瞅他那样也没多少钱,可别把官府招来。” 第48章—圣人脚下,目无王法 黝黑男子一听也是这个理儿,便又颐指气使地问道:“行,看在你年老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圣都城不比别的地界儿,这可是圣人脚下,我收你五两银子其实一点都不多,但念你初来不懂规矩,今儿个你就交三两银子得了。” “大爷呀~我是真没有三两银子,这些面具都是我和小孙子手工制作的,一笔一划画上去的,小本生意不挣钱呐!两天统共才卖了二十多文钱,哪来的三两银子哟~”老伯年纪已过六旬,头发斑白,这会儿急得额头上满是大汗。 那黝黑男子听后气得大怒,呲着一口黄牙骂道:“什么?二十几文钱~老不死的,你搁这耍我呢!你在这儿少说摆了两三日,三两银子还拿不出来,你骗鬼呐?”说完便一脚将面具架子踹倒在地,面具本就不禁磕碰,这一朝散落,有些已是破损碎裂,被老伯护在身后的小孙子见状连忙跪地去捡。 周围围观众人及商贩皆惊呼出声,却无人敢上前帮忙拦阻,因为事不关己,而且这波人势力盘踞圣都城多年,个个凶神恶煞,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就轻易不会被官府知晓,一方面他们自己还算小心谨慎,平日收取地摊钱也不会贸然狮子大开口,另一方面就是即使有人心中不满,也不敢偷偷报官,怕过后被这些人打击报复。 “唉~造孽呀!这帮杀千刀的又来收银子了,被他们盯上哪儿还有好啊!” 老婆婆边说边将念君买的枣泥酥递给她,念君一直注视那边情况,接过后问道:“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唉~他们是这两年圣都城街市新起的势力,隔三差五便会来收一次摊位钱,因有官府管制,平日不敢大张旗鼓,收得就少些。” “可这一到年节,官府上下都忙,管制也就松弛,这帮人啊便会钻此漏空儿趁机发回年财,要的银子比往日多得多,可我们小本买卖,一天下来也卖不了几个钱儿,有时候大家为了能从这地界上卖,都得搭银子呢!唉~” “这帮人好生可恶!”纪广愤愤不平道。 大历律法规定,日市夜市皆不受限制,在宵禁前收摊即可,凡是商贩摆摊不收取任何地皮钱,但总有些坊间地头蛇之类的人仗着自己势力范围广,经常朝小贩们收取额外之财,甚为无良可恶。 念君现下也气怒于心,不由接着道:“他们如此猖狂,为何不报官?这可是圣人脚下!” 老婆婆连声叹气,无奈回道:“是圣人脚下没错,也是全王都最繁华的地界儿,可那又如何?大历子民千千万,富的富,穷的穷,达官贵人不说,就是像我们这等还能自食其力做点小生意的就算好啦,而那些无法自食其力,残破病身的人不还是只能等死嘛!即便是圣人、官府也无法全然看顾到每一个人呐!” “何况那帮子人凶狠的紧,不是没有人报过官,前年就有个外道来的小兄弟气不过,偷跑去报了官,可结果呢?那帮人只是挨了一顿板子,进牢里待了几日,出来后他们便找人将那正值盛年的孩子打成了残废呀!你说说……还有何人敢再去报官?唉~” 念君听后久久陷入了深思,是呀!大多数人现今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围观闲听流言蜚语,又有几人愿意真正冒着风险伸张正义,惩恶扬善呢!即便有心,也无力去做,想到此,念君不由心中感叹:“还真是世风日下,目无王法啦!别人不管,但她看到绝不会就此袖手旁观。” 恰时,面具摊那边又有了新的吵闹声,是一个尖锐气极的声音。 “你们就是吃人的鬼,看我和我爷爷好欺负是吧!大历律法本就允许我们在此摆摊,你们凭什么朝我们要钱?你们这叫犯法!” 说话之人正是老伯的孙子,身形瘦削,眼睛似喷了火般,他看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一二岁左右。 老伯拽着孙子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急得不行,可他孙子根本不顾他的阻拦,硬要说出心声。 “爷爷你别拉我,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无耻之徒,还不让人说嘛~” 那几个人见状都开始大笑,其中一人冷笑道:“小屁孩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知道我们是谁不?你打听打听,我们爷在此收银子,谁人敢不交,大历律法多了去了,你说我们犯法,那怎么不见官府抓我们?” “就是就是~你们爷孙俩不妨问问他们,是他们敢报官?还是你们敢报官?”一个高个手下提着嗓子高喝道。 黝黑领头男子抱膀站在中央,微笑不言语,可眸中就像有一条正吐着蛇信子的毒蛇,随时等待伺机而动。 老伯看他们眼神变得不对,也顾不上拉着小孙子了,慌忙踉跄跑到那黝黑男子身前,佝偻着身子弯腰,伏低做小哀求道:“大爷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乱讲话,我们不是不给,是真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我会把这两天所赚都给你们的。” “你当我们爷好糊弄是吧!区区几十文钱就想把我们打发啦?” 方才说怕引来官府的手下又凑到黝黑男子身侧开口道:“大哥,要不今天先算了吧!容他再卖两天,然后咱们再来,可别把事情闹大了,到时惊动官府……” 他还没待说完就被那人毒蛇样的眼睛盯得心下一紧,后面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随后只听一声惨呼,那黝黑男子竟直接将老伯蹬翻。 “爷爷~”老伯孙子大喊出声,立马上前去察看。 “不长眼的东西,今日你们惹着本大爷了!” “我和你们拼啦!”老伯孙子眼睛通红,腾地站起朝那黝黑男子扑去。 可不单是年岁上,就是看身形,老伯孙子也断然不是那黝黑男子的对手,黝黑男子觉得好玩,见他张牙舞爪扑来也没动,任他拳打脚踢了几下,简直跟抓痒痒没啥区别。 须臾,黝黑男子眼神突地暗淡,随即大手一伸,一把便抓住少年的脖子,将他生生提溜了起来。 直视小少年痛苦愤怒的眸子,手劲一点点加重,很快小少年就憋得满脸红胀,可黝黑男子根本不顾他狰狞面目,还在使劲,似要掐断他脖子一样。 这功夫周围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无人敢大声喧哗,更不敢跑去报官,只得眼睁睁看着这爷孙俩受苦。念君与纪广看到那边情形不好,连忙要跑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小少年要被活活掐断脖子的时候,一个如风般的身影掠过,而后就传来黝黑男子杀猪般的惨叫。 “放~手~”那人紧紧攥住黝黑男子手腕,众人见着丝毫不怀疑如果黝黑男子再不松手,那他的手也会被生生掐断。 跟随黝黑男子的那几个手下此时竟都被震住一动不动,似乎忘记上前救他们大哥了,因为那人出现的猝不及防,而且……从他们大哥无限痛苦的面目中可以看出此人手劲之大。 黝黑男子实在抵挡不住来自手腕快要断裂的钻心之痛,一下子松了手。 念君与纪广赶来时刚好撞见这一幕,同时两人的心也是一松,好在有人及时出手。 救下老伯孙子的是一个身着黑色玄衣的中年男子,看着不过三十左右岁,身躯凛凛,五官有棱有角,长相极为俊雅,唯一和他气质不相符的便是背上的那个灰色行囊,看样子应该是从远道回来的。 其实黝黑男子并非真要掐断老伯孙子的脖颈,他再是轻狂有势力也不敢在圣人脚下当街行凶,倘若闹出人命,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只不过是想给他一次难忘终生的教训,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你是何人?敢动本大爷。” 这会儿那几个手下也回过神来,忙去扶住他们大哥,一看之下俱都心惊肉跳,他们大哥手腕此刻青紫一片,五个指印清晰且可怖。 高个子气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什么人都敢碰,竟然把我们大哥的手腕掐成这样,都变成紫黑色的了。” 黝黑男子一听立刻伸脚踹了他一下,气怒道:“闭嘴!”他本就觉得当街丢了大面子,手腕上的伤藏都来不及呢!可他兄弟还如此没眼力,直接公之于众。 “当街欺负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爷孙,你们可真是不知耻。” “哼~我黄三霸今儿个就欺负他们了,怎么了?我收他们银子天经地义,在这卖东西就得交钱!” “哈哈哈~好一个天经地义,圣都城乃大历王都,你们竟敢如此目无王法欺压百姓,看来刚才没直接掐断你的手腕是我太过心慈手软了。”玄衣男子大笑出声,周身间满是气宇不凡。 “我奉劝你少管闲事,外来的就一旁眯着去,别逼我动手,否则……我能让你走不出这圣都城,我黄三霸的名号可不是吹的!” “听见没,我们大哥可不是好惹的,你别搁这儿装什么英雄了,一会儿哭都没处哭去。” “告诉你,我们大哥就是这圣都城十里长街的王法。” “怎么着?你也想被打残废呀~” 黝黑男子那几个手下七嘴八舌的放狠话,一个赛一个。 玄衣男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只听他道:“口气倒是不小,那今日……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王法。” 第49章—不怨不恨,不悔不憾 话音一落,他就如闪电般出手。 黝黑男子见状,急忙大喝:“都愣着干什么?打啊!”一时间人群散开,玄衣男子就与那几个人打斗在了一起。 念君和纪广早就看不过眼,这会儿自然不能放过胖揍他们的机会,于是也欣欣然的加入到了战斗之中。 不过片刻,三人便将那几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只能抱头鼠窜,连连哀声叫唤,其中当属那个自称黄三霸的伤得最重,玄衣男子直接就把他的两个胳膊弄脱臼了,打的鼻青脸肿,险些看不出人样来。 念君和纪广收手后,玄衣男子又挨个将那几人的下巴给卸了,淡淡说了句:“这功夫知道哎呦啦!早先不挺威风的嘛!既然你们不会讲人话那就先闭嘴好了,等会儿到府衙有你们说的时候。” 念君在一旁看到他这一系列操作不由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姐弟俩还真不赖!” 念君闻言并未否认,只是露出温柔笑容。纪广道:“大侠才真是武艺高强,即便没有我们帮忙,你一人也可以轻松摆平,如若大侠不出手,我们也定不会饶过这帮小人的。” 纪广的话,玄衣男子一句也没能听清,他这会儿一直望着念君神思出窍。 “这眉眼……好生相像。”像那个喜爱秋日,爱穿黄衣,面若杏花的温婉女子,那个他深深爱着,不顾家族,永远不愿放手的女子,那个已逝去多年,令他痛彻心扉的女子。 当念君注意到灼热视线与他对视之时,玄衣男子眼前仿若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形,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他们跨越世俗,跨越天道,跨越年轮,跨越过许多日日夜夜,一起在翻黄银杏树下饮过酒,一起在破庙里睡过觉,一起在山野溪流中捕过鱼,一起看过漫天星河,一起帮助过百姓,细数下来有千百个一起,却独独没有一起……共赴黄泉。 他曾想过也追随她而去,可他不能,他得活着,活着度过孤苦余生,因为她留给他一句话: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不怨不恨,不悔不憾,记得好好活着。 他喜好画画,所以那时便常常给她作画,画她眉眼,画她发丝,画她衣衫,可她却从未让他画过她的全身像,哪怕一张也没有,因为那女子说:“我不要你给我画人像,总感觉画完咱们就会分开。” 当时的他听后觉得非常好笑,还与她争辩:“哪儿的话?怎么会呢?”可那女子依旧很坚持,她说:“画上去的东西终究不能变活,画像都是用来怀念的,我不想你日后靠画来看我。” 现今这话应了验,只能时常想着脑海中那女子的模样,念着她的一颦一笑,一遍遍在画纸上临描她的人像,那些曾经鲜艳过的画面却早已不再鲜活,眷恋一人,也只剩下每日靠着她的画像来寄托爱意,只剩下思念的权利,等回头看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竟过去了十多年。 没了她,自己虽在努力活着,不停对抗时间,忘记时间,可却始终没有灵魂。念君一时有些奇怪,奇怪这个男子为何如此盯着她,他眼球黑圆,瞳孔定格,眸中似有复杂多样的情绪,她虽看不真切,但却隐约觉得那是种悲伤,想念与黯然。 起初男子的眼睛灰蒙蒙一片,如雾色般深浓,而后便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冲破浓雾散开,再然后又渐渐染上暮色,破碎而不堪。 念君这会儿又开始奇怪起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这么盯着瞧,她不仅没有躲开视线,也没有表现出反感,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若放在平时,她怕是早走开了,再不就教训那人一下,可现今她什么都没有做,反倒任人家盯着瞧。 而且她好像……一点也不讨厌此人,他的眼神并不猥琐恶心,她能看的到,他还是一个富有正义,敢于担风险之人,念君甚至有种奇异感觉,玄衣男子貌似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纪广还在说着什么,四周也有些吵,那几个被打翻的人流着口水咿咿呀呀,但两人基本上都没听进耳里,只一味对视。 待思绪回归,玄衣男子也知晓自己这么盯着一个花样少女实属唐突不该,于是赶忙收回视线,隐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难过与惊痛。 老伯被小孙子搀扶着走到念君他们面前,二人一同俯身道谢,老伯惊吓过度,声音略微颤抖,“真是太谢谢三位啦!若没有你们,我和孙儿今日还不知有没有命活呢!” 老伯孙子朝着玄衣男子就是一大拜,脖子那一圈红痕清晰可见,“哎~小兄弟快起来,不必如此。” 老伯孙子郑重说道:“多谢大侠仗义出手相救于我。” “在下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担不上你们一句大侠,你很勇敢,即便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也要奋力替爷爷出气,是个好样的,不过,下次再遇到类似一事,要记得量力而行,保护自己最亲的人固然没错,但也得看清形势,不然……谁也保护不了!” 玄衣男子在说最后一句“保护自己最亲的人固然没错,但也得看清形势,不然谁也保护不了!”时,语气明显一顿,念君还观察到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异常黯淡。 老伯孙子脸皮薄,经不得夸,此时脸颊已染上绯红。 在念君与老伯几人收捡散落地上的面具之时,玄衣男子径直走到一个商摊边,开口问道:“可否借绳子一用?” 他不能放任那几个人躺在街边,必须得亲自绑了送府衙去,不然他们跑了,回头遭罪的就是这帮商贩啦! 被问的商贩是个卖青菜甘蔗的,扁担多,故而常备一捆绳子,他不是个好信儿的,也没上前去围观,但却是知晓那边的情形,早就看不过去了,如今有人惩恶扬善,他心里自是痛快欣喜,别说大侠借绳子,就是要他的青菜甘蔗,他也愿意白送于他,这年头像大侠这样的人,可不多喽! 商贩笑模笑样拿绳子给玄衣男子,说道:“大侠您尽管拿去,不用还,家里有的是绳子。” “好,谢谢。”这时围观众人见事情停歇,便都各自散去,该干嘛干嘛了,送那帮子坏人进府衙,这事儿可不归他们管,谁打的谁送。 玄衣男子三两下就将那帮鼠辈捆了个严实,动都动不了,只能一个劲儿哎呦,因下巴被卸,就连讨饶也说不出,当真罪有应得。 纪广拉起正在擦拭面具的老伯孙子,领到那自称黄三霸的身前,对老伯孙子说:“他踹你爷爷一脚,你就还他一个巴掌,总得礼尚往来才是。” 老伯孙子闻言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与他年岁相当的小少年,他方才见到此人打架时极其灵活,下手快准狠,他很佩服他小小年纪就有这身本领,人看着也成熟稳重,不像他。 须臾,他笑着颔首,嘴唇微启,“你说得对!” 而后他就重重给了那黄三霸一个大耳光,“啪”地一记极响亮的耳光,声音又脆又好听,老伯孙子打完手上一阵钻心的痛,可心里却意外满足解气。 惨透了的便只有黄三霸,手起手落,现在他的脸颊上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烧,脑袋翁鸣声不断,痛得他只想大叫,胸中也憋闷至极,他气啊! 可却不敢再表现出来半分,他怕他的脸会被扇烂,这会儿想骂的还真不是老伯孙子,他想骂的是出此馊主意的纪广,那个令他脸肿的罪魁祸首,心说:“好一个礼尚往来,你小子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打的不是你呀~” 绑着的其余几人皆被这一声脆响吓个半死,都暗自紧了紧脸上皮肉,生怕一会儿也挨打,同时心念叨等下到了公堂如何脱罪开解?如何减轻刑罚? 不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推给他们大哥好了,反正都是为他做事,他死不死不重要,我们不能死啊! 玄衣男子见状蓦然一笑,边帮老伯擦拭面具边对念君道:“你弟弟还真有一套!” 说完心中不免赞叹:“这姐弟俩定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有礼有节,能武不孬,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念君只淡笑不语,神情却是认同的,心想阿广今日可真是给她这个做姐姐的长脸,竟突然有种老母亲般的心情,不枉她这三年对他的照顾教诲。 之后五人将面具收整好,还快速打扫了面具残渣,老伯那功夫跟他们说,他和他孙儿是从偏僻小县来的,有一手做面具的技艺,便想来王都卖,看能不能多赚一些银两,他儿子儿媳出海讨生意今年回不来,他和孙儿就想早些卖完好回乡与他老婆子过年。 念君心下一琢磨有了主意,她笑着对老伯道:“老伯,你看……能不能把这些假面都卖给我?我家是开私塾的,有许多学生,他们就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临近年岁正好可以送与他们。” 纪广一旁听到眨了眨眼,有些怔冲,心道:“君姐姐这是在撒谎吗?上清观何时……变成私塾啦?” 他早先经常缠着华容子让他讲一些除妖镇灾的事,还问他关于君姐姐的事,那时子哥哥曾跟他说过一句:“你君姐姐她很会骗人,有时也很傻。” 第50章—害人者,终害己 当时子哥哥说的时候是带了笑意的,他不常看到子哥哥笑,可他在说起君姐姐时却每每嘴角含笑,或许他自己并没发觉,但让他捕捉到了。 纪广闻言煞为不解疑惑,不懂子哥哥为何如此评价君姐姐,但他知晓子哥哥这话不带恶意,就是很中肯地在说,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原来……君姐姐真的很会骗人,还是张口就来的那种。 许久以后,纪广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君姐姐不仅很会骗人,还能将骗人戏码发挥得登峰造极,可即便如此却又舍不得怪她一分一毫,只剩下无比心疼,无尽想念。 念君怕老伯不信多想,忙给纪广使了个眼色,纪广何其聪明,一经接收便也呼应道:“是啊老伯,您就把这些假面卖给我们吧!这眼瞅着便是新岁,这样您和您孙子也能尽早归乡,我们姐弟俩也不用再四处寻找新奇东西了,您这假面做的甚好,私塾里的孩子们定当喜欢。” “不用给钱~你们救了我们爷孙,我们无以为报,既然你们觉得这假面还算可以不嫌弃,那就都送与你们,只是可惜有的已被摔坏啦!”老伯笑脸慈祥的说道。 念君起初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想自己全部买下拿回观中,这对爷孙俩远道而来卖东西不容易,如此他们也好尽早离开回家去,于是忙推脱回绝道:“这可使不得,我们不能白拿东西,您这些假面也是辛辛苦苦费了好大劲才描画上的,何况……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这位大侠救的你们。” 说完,念君就从素白方袋中掏出了一枚银子,把它仔仔细细放到老伯手里笑道:“这个您拿着,不多,您收了银子,我才好拿假面不是~不然我也不会提起这一事了。” “姑娘啊~这,这我可不能……” “老伯,您若是再推脱不要银子,那我可就不要您的假面啦!”念君开口打断老伯正待继续说下去的话。 老伯这一听也就没再坚持,收了那枚银子,万分感谢道:“谢谢姑娘啦!我收便是。” 念君见老伯收下银子,会心一笑,心想可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玄衣男子此时看念君的神情又平添几分深思,看她也愈发顺眼可亲起来,心觉这小姑娘真是个人美心善之人。 本来念君他们是要与玄衣男子一道儿去府衙说明情况的,毕竟事因爷孙俩而起,那帮子人被打成那样也有念君和纪广的份儿,可玄衣男子却说:“你们都不必去,我一人即可,老伯您快带着孙子回乡去吧!还有你们姐弟俩也是,出来逛这么久,早些回去别让家里爹娘担心,府衙那处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老人孩子的还是不去为好。” 纪广闻言担忧道:“这帮人如此狡猾,即便被打看样子也是不知悔改,届时在公堂万一乱讲话岂不对你不利?” 玄衣男子高深莫测地微微笑起,说道:“放心,我量他们也不敢不说实话,而且我也不会被府衙的人为难,他们……绝不敢动我。” 男子说完还用那如鹰隼般的眸子即刻扫了几眼那几个流着口水不停哀唤的人,他们立时如芒刺背,汗毛蹭蹭竖起,他们是真的害怕这个玄衣男子,绝不是装的,因为他适才下手那叫一个狠呐!浑身骨骼仿佛错位一样疼痛。念君看得出玄衣男子并非是说大话,从衣着、谈吐再到武功本领都可以看出此人必定不凡,而他说府衙之人不敢动他,她也相信。 最后五人兵分三路,爷孙俩返回草棚屋收拾东西即刻归乡,念君与纪广姐弟俩回他们那所谓的“私塾”,而玄衣男子则独自一人负责牵绳将他们送到府衙治罪。 玄衣男子临走时还说了句:“来日有幸再会。” 念君久久凝望玄衣男子那远去的背影,颇觉心神不定,总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很亲切很舒适。 甫一回头,就见纪广与老伯孙子在说着什么,她没上前打扰,只站在一旁浅笑耐心等待。 纪广手拍到老伯孙子肩膀,开口对他说:“你今日表现的特别勇敢,愿你以后一直能有这份勇敢,我相信你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你最亲之人,人要往前看,足够强大……才有日后!” 三年前,有两个人曾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而现如今他已慢慢走出过往,一点点在变强,他也能用此话去激励启发别人了。 老伯孙子很佩服欣赏这个眼前比他耀眼万倍的小少年,所以听他如此对自己说,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感谢,然后才是感动,他眼眶微红,猛地点头道:“嗯,谢谢你,希望我日后也能像你这般成熟有本事。” “你一定可以!”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重于义,闺中密友两相亲,那少年友谊则是永不衰,一如昨日千般绪。 那厢,圣都城府衙门外。 玄衣男子一路牵引黄三霸几人不出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圣都城府衙,他随手将那一连串“人身蚂蚱”扔在府衙门外的空地上,而后就施展轻功远去,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须臾间只余下一阵疾风。 门外守兵追都来不及,眼前就看到一个黑色身影闪过,他们快速跑到那一串被捆在一起的“人身蚂蚱”旁察看,皆被这几人狼狈样子所震住,一个个的不仅合不上嘴巴,还都鼻青脸肿的,其中有一人的右半边脸竟然高出左边脸将近半指之高,看着甚为触目惊心。 “哎你瞧,这有封信。”守兵从黄三霸胸口处抽出一封信,上面赫然写着端正字体——刺史亲启。 另一守兵看后慌忙道:“快,快去禀告刺史。” 高刺史得到禀报,忙接过守兵呈上来的信封,拆开后一字一句仔细品读起来。 高刺史青览: 这几人今日在圣都城街市当街索收商贩们占地银两,而且不止一回,近几年来一直猖狂行事,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这圣都城的王法,他们收银子乃天经地义,我不晓得此事刺史大人您是否知晓,但楚某愿意相信您是因一时疏忽才给了他们空子可钻。 不过,这圣都城是圣人脚下,是王都,倘若仍有这等宵小之辈如此欺压百姓,那是不是就等同于是刺史大人您的失职,这次由楚某帮您铲除祸害,但我不可能一直帮您,也绝没有下一次,故而,还望您严加看管街市,秉公执法,莫再酿此大错,不然如有一天圣人知晓,那您的官途怕也该到头了。高刺史边看边冒虚汗,连握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显然他是被吓的,信上所言他竟一无所知,更不知晓圣都城里还有那等蛆虫存在,但最最令他瞳孔一震的是那信的落款——楚家堡。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日这事竟被楚家堡的人撞见,而且还替他抓来了“蛆虫”,他何尝不知此封信的目的,信上话里话外无一不透着警告意味,此事若不能处理整治好,那他这顶官帽必会被拿下。 要问“楚家堡”的名号有多大多深远?那可以说是大历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上清观有得一拼,近年来几乎与之平起平坐,楚家堡的人在圣人面前极其有话语权,年年宫宴必定出席,无论江湖朝堂皆有其一席之地。 高刺史心下百转千回,“楚家堡当家老堡主近两年不大出现在人前,基本上都是老二老三在打理事务和除妖啊~难道……不应该呀!大儿子楚牧离家多年未归,传言不是说可能死了吗?那今日这事到底是……” 高刺史这会儿除了心惊再就是疑惑,他不知道是楚家堡的谁将那几人送来的,可既然落款是楚家堡,信中还自称楚某,那无非就四个人选:老堡主楚雄,昔日大当家楚牧,现今二当家楚霄,三当家楚天。 良久后,高刺史暂缓心神,吩咐堂中兵侍道:“把那几人带上来。” 当高刺史看到那一串“人身蚂蚱”的时候也是一惊,心说:“这楚家堡的人果然不好惹,下手真狠。” “让他说话!”高刺史指着肿成猪头脸的黄三霸道。 兵侍闻言上前一步快厉地将黄三霸下巴向上一推,而后就听黄三霸立刻开口辩解,“大人~大人~您听我说,我没有……” “你可知今日绑你之人是谁?”高刺史嫌恶地看着底下之人,直接打断问道。 “回大人,小的并不知啊!他纯属是诬陷,您看他把我们打的。” “那你可知绑你之人的名讳?” “回大人,小的不知,但小的真的是被冤枉的,大人您……” 高刺史就差气死过去了,心里那个恨呐!只听他大声指着黄三霸怒道:“让他闭上狗嘴!” 兵侍见自家大人气得不轻,连忙上前重新卸了黄三霸的下巴。 “一群狗东西,简直比蛆虫还令我恶心,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当街欺压百姓,还你们就是王法,我看你们是找死活腻啦~连惹了谁自己都不知道。” “本官差点就要被你们几个蛆虫给害死了,竟还想着狡辩!来人呐~将这几个人渣拖出去,每人重打五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打完直接关死牢。”高刺史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朝底下喝道。 一串“人身蚂蚱”当堂吓傻,瞳孔骤缩,有的直接被吓尿了裤子,可他们无法言语,只能呜呜叫唤,谁也想不到胖揍他们之人这么有来头,竟是尊大佛!如今却……悔之晚矣。 所以说许多时候,要想做坏事,须得预先判断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后果? 正所谓害人者终害己,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51章—假面拉距离,全观喜相宜 那些杂碎被拉下去之后,高刺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着兵侍叫出一长串的人名,让他去挨个通知,这些人皆是负责或与此事兴许相关的大小官员及他手下。 圣都城发生此等坏事,他这个当刺史的竟丝毫不知,这今日好在楚家堡的人放他一马,不然他这会儿怕是早被革职查办啦! 高刺史越想越气,越气越想骂人,本就临近年节,他每天起早贪黑,忙得脚不沾地,圣都城的大小事宜哪个他不得亲自过问查看,现今竟还有人在这节骨眼给他上眼药。 他一定要把这渎职之人挨个揪出来,然后好好断罪,看看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别的地方他管不着,但圣都城的风气必须正,他还指望今年圣人夸奖他呢! 至于到底是楚家堡哪座尊神替他清除的祸害,高刺史此时已然不在乎了,反正他这顶官帽暂时还能保住,只要他勤恳为民,加强防范管理,他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人也动不了他。 经此一事,他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有些事不可轻易假借他人之手,还得亲力亲为,清白做官保平安呐! 这厢 正清正灵及随行的小道士们早已在念君所说的米铺门口等候多时,他们人多采买年货自然也快。 “他们回来啦正清师兄!” “哎~念君纪广怎么买了这么多假面啊!”正灵困惑出声,眼睛直直望着远处那二人。 念君与纪广此刻形象并不大好看,手中提着酒坛和其他买的东西,每人脖间竟还都挂着四五串假面,离老远望去堪称五颜六色,路上行人皆不住频频回头,甚为惹眼。 正清见状连忙跑过去想要替念君分担手中重量,“早知我就陪你们一块儿去了,累了吧!” “不累的正清师兄,一点都不沉。” 纪广看他来了,眸中不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一点都不客气的将提着的东西转递到正清手里,还对念君笑道:“君姐姐,正清道士力气大,你就把东西给他提着吧!” 念君闻言也未再扭捏,便将手中东西顺势给了正清。 “臭小子~我想帮的也不是你呀~”正清从没想过替纪广提东西,他是想帮他的念君师妹,但这会儿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咬牙,三年来这个叫纪广的小子总是跟他作对,每每他与念君师妹说话,他总要插上一两嘴,存在感特强,果然是与华容子一伙儿的。 回去时正清找了三辆马车,两辆坐人,一辆装年货。 马车上 “念君,你们俩从哪儿买来这么多假面啊!”正灵把玩着纪广颈间假面,眉眼弯弯。 “是啊念君师妹,怎生买了这么多?你喜欢假面?”正清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念君颈间挂着的假面。 还未待触上,纪广就硬生生挤进了他与念君之间,还笑逐颜开道:“正清道士,你看看我身上这些假面好看不?” 正清僵着身子将刚要伸出去的手收回,看着纪广愤懑不已,却也只得放缓语气敷衍道:“嗯~好,好看。”正灵不解地看着正清师兄与小纪广你来我往,丝毫未察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纪广看正清气得不轻,他心下不由一乐,“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靠近君姐姐,哼~没门儿!” 若浔老道先时就叮嘱过他,若是这个正清与他君姐姐借机说话,记得一定要及时从中打断,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他不光是要听从若浔道长的话,还要替他君姐姐着想。 正清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又继续问念君:“这么些假面,念君师妹要做何用?” “君姐姐说一会儿回观给大家分一分,添些年节气氛。” “我们偶遇一家卖假面的摊子,看着样式繁多,描画的也好,便就全买了下来。”纪广无需念君解释,两三语就将事情带了过去,一来为了防止正清师兄再次追问,二来不想今日一事被他人所知。 这回观路上,正清无数次最想做的事就是缝上纪广的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正是与念君师妹接触的好时机,可现在全部泡汤啦!他只要一和念君师妹说话,纪广必保充当发言人角色,煞是讨人厌。 晚膳后,念君与纪广便将假面分给了众道士,全观上下几乎人人都有,除了知观清诚子一人,因为清城子道长的身份在那儿,且为人严肃,念君可不敢去给他送假面。 一时间众道士皆在各自寮房戴起了假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嬉笑声充斥整个后院,他们年岁都不算太大,最大不过二十左右岁,又常年修道,故而对一些新奇事物不大了解,冷不丁看着这么多好看既好玩的假面,一个个的俱藏不住笑容。 念君给若浔老道的假面是一个开怀大笑的样式,极为符合他的气质。 若浔老道顶着这张笑脸假面晃晃悠悠地进了清诚子房中,清诚子刚好在净手,而且是背对门口,但他却知晓是何人闯进,因为全观上下只有一人敢进他房间不敲门,那就是……他师兄。 清诚子边擦手边无奈道:“师兄,你何时进我房间会知道敲门呢?未免太随意了……” 一回头,话音戛然而止,清诚子有短暂一瞬呆愣,随后拧紧眉头道:“师兄……你这又是在闹哪样?” “嘿嘿~好看吧!” “这是我小徒弟给我买的,她说这假面啊画得特别像我,还说我笑起来时最好看。” 那语气简直骄傲到不行,明显一副炫耀口吻。 清诚子觉得他师兄此时昂首挺胸,故意将面具脑袋凑到他眼前的样子就像只骄傲的孔雀,只待开屏。 饶是他平日严肃威冷,这会儿也忍不住淡笑,心想他师兄还真是个老小孩儿,幼稚得紧,有事无事就要与他炫耀一回自己收的好徒弟,搞得他好像跟没有徒弟似的,五个呢好吧!虽然……不如他徒弟体贴懂事。 若浔老道大摇大摆地在他屋中巡视一圈,而后故作姿态问道:“呀!师弟,你没收到假面吗?” “什么假面?你脸上戴的不是你徒弟送的吗?”清诚子没听出此话深意,更不知他师兄是明知故问,他只觉得他师兄又在发什么疯了。 “我的当然是我徒弟送的,但我徒弟有良心~今个儿逛集市的时候碰到卖假面的,就想着给观里小道士们都买一个,还看人家着急回乡与家人团聚,把人家假面啊全给买下来了,你瞧瞧,我家君丫头多么心善!” “这会儿大家都在房里试戴假面呢!难道你没听到后院的笑声吗?” 如果清诚子听到这儿还听不出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话,那他就白当这么多年一观之首了,他师兄显然是来嘲笑挖苦他的,明知自己什么都没收到,所以才戴上假面来刺激他,赤裸裸地炫耀! 他轻声咳嗽掩饰眸底那一点不自在,矜淡道:“没听到,一个假面而已,再说我是一观之首,怎能随意戴小孩子戴的假面?” 若浔老道闻言撇撇嘴,一脸得意道:“啧啧啧~我看你呀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唉~也是,你长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又硬又严肃,整天板着个脸,还不爱笑,谁敢给你送啊!” “不跟你说了,我得回房好好用我那面小镜子照照。” 若浔老道瞧他师弟那吃瘪的样子心里乐不可支,调侃成功后连走路都觉得虎虎生风。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清诚子威严的脸色已然维持不住,突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全观上下只他一人没有假面,委实太过“心酸”。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儿……羡慕他师兄了,他虽有五个徒弟,可却性格不一,就连他最看重最喜爱的华容子,也是不及念君的,至少在体贴讨好师父方面远远不及。 在清诚子的认知中,他身为修道之人,又是知观,除了道法本领要强,还得威严才行,所谓君子不重则不威,不然如何服众?如何治理道观? 但现在他似乎觉得太过摆出威严老持的样子也不大好,搞得道士们个个惧他,敬而远之,这样反倒不利治理,隔远彼此距离。 过于松弛会丧失威严,可过于严厉也会失去人心。 “咚~咚~咚” “哎~原来是小纪广啊!”亦怀道士今晚没吃晚膳,一直在屋里钻研医书,听到敲门声才起身,不成想是纪广。 纪广手举假面晃道:“亦怀道士,我来给你送假面。” “呦呵~哪来的?这么好看的假面。”亦怀道士接过,难掩面上欢喜。 “我和君姐姐不是去逛集市了嘛!从那儿买的,观里每个人都有,自也不能少了您。”亦怀道士为人亲和善目,还曾给纪广细心治伤,故而纪广一直很喜欢他。 亦怀道士摸摸纪广的头,说道:“真乖,谢谢你们啦!我很喜欢。” “不过……知观他……也有吗?他收下啦?” “没有~就他一人没有,我们不敢……给他送,怕挨说。”纪广小幅度摇摇头轻声回道。 亦怀道士听后了然地颔了颔首,他就说嘛,知观那么严肃一人,怎会要这假面?送了也白送,不过再一想,他还真有点对知观肃然起敬,威严背后全是心酸呐! 最后一句话总结: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好知观的,牺牲太大。 第52章—心不入道,何以修行 纪广给亦怀道士送完假面后又跑去了华容子房里,此刻华容子正坐在房中喝茶看书,听到有叩门声传来,他道:“进来。” “子哥哥~”只见纪广头戴假面,手里还拿着一个。 “那子哥哥,这是给你的。” 华容子接过假面,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描画清朴,色彩采用蓝白相间,甚为素雅,看过后他淡淡说道:“画得不错,怎么想起买假面?” “我和君姐姐今日买了好多假面,现在全观上下人手一个,大家都可喜欢啦!这个是君姐姐给你挑的。” 华容子闻言有些许顿然,接着又听纪广道:“子哥哥你都不知道,今日我和君姐姐又做了一桩好事,还跟坏人大打了一架呢!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可过瘾了!” “打架?”华容子一听微皱了皱眉头。 纪广坐到华容子对面也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方回道:“嗯~那帮人可欠打啦!” 纪广来找华容子不光是给他送假面,还想与他分享今日之事,虽然没告诉别人,但对他子哥哥还是可以说的,于是便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讲给华容子听。 “我们今天没去乌绫县买东西,而是去了圣都城,因为君姐姐说还没去过那里呢!到了那儿我们便和正灵他们分开了,他们去采买别的,我和君姐姐一起逛,长这么大我也是头一次进圣都城,真不愧是大历王都,繁华的紧,十里长街,遍地商铺,卖什么的都有,看得我眼花缭乱的,我和君姐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街市正中央。” “本来我们在买枣泥酥,后来就听到旁边不远处特别吵,子哥哥你猜怎么着,原来竟有人公然收取摆摊钱,当街欺负老百姓,那一对爷孙俩是从远道而来卖假面的,小本生意也赚不了多少银子,但那几个人一听便不干了,还踹了老爷爷一脚,然后他孙子就扑上去打那人。” “他孙子和我年岁相当,可不会武,一下子便让人掐住了咽喉,我和君姐姐见了赶忙就过去了,但还没等我们出手呢,人群中就突然冒出一位大侠将老爷爷孙子救了下来。” “那位大侠武功本领特别高,人看着也好,与那几个无耻之徒没说两句便打了起来,我和君姐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也加入到了打斗中。” “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没打两下就败下阵来,那位大侠还把他们的下巴都给卸了,让他们只能一个劲儿的哎呦,却无法言语,最后也是他将那几个坏人送到官府去的。” 华容子一边品茶一边耐心听纪广说完,神色未见变化,一如往日清冷自持。 这时,纪广看着华容子,神秘兮兮地又道:“子哥哥,这回我可是知道你为何说君姐姐很会骗人啦!” 华容子听到这话,手中茶盏悄然停在唇边,眸光显现几分异色,须臾他轻呷一口,淡声问道:“怎么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买这些假面吗?就是因为君姐姐看那对爷孙俩不容易,便骗他们说我们家是开私塾的,孩子们都喜欢新奇玩意儿,想要把所有假面买下来,其实君姐姐无非就是想让他们早些回乡与家人团聚,我一开始发愣后来才反应过来,君姐姐还给我使眼色,所以我也就顺着她一起帮着瞎编,上清观变成了私塾,道士们变成了学生。” “你说君姐姐是不是会骗人?张口就来,搞得人猝不及防的。”纪广乐模样地讲完,眼角笑意盈盈。 华容子闻言不动声色地一笑,似春风刮过冬日,带来暖暖生意,是啊!他早就知道且见证过念君有多会骗人,脑袋灵光,思绪转得也快,每每骗人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讲的仿若真的般。 可她的骗人向来都是富带善意的,你并不会因此失去什么或受伤,反倒会收获温暖,这个会“骗人”的傻姑娘也从来不寻求任何回报,更不会抱怨,她只是一味付出,一直传递温暖,就如同每天东升西落燃燃不灭的日轮,运行不息,照耀不止。 华容子那一闪而过的笑容还是被眼尖的纪广所捕捉到,所以每次并不是他眼花,而是他子哥哥真的在笑,貌似君姐姐就是他的快乐源泉。 因一人爱笑,因一人融化心冰,因一人思念成狂,因一人银发苍苍,所因皆有果,所念皆有愿。 纪广现在虽稳重不少,但和华容子,念君在一起时,性子便会自然放开,他笑眯眯地凑近,对华容子慢悠悠道:“子哥哥,你笑了,以后多笑笑……也无妨啊!” “我……没笑!”华容子端起茶盏匆匆喝了口茶,神色有几许被抓包的不自然。 纪广抿嘴憋笑,甚觉他子哥哥掩饰太过苍白,不过……也没有不留情面地当场揭穿,君姐姐说过:“你子哥哥他呀~性子内敛沉稳,虽表面看着清冷淡漠,但实则内心纯善温良,一心为上清观,一心为民,将来……定会……是个好知观。” 他那时才知晓原来他子哥哥将来会是上清观的继任知观,可他听后也并未有多惊讶,毕竟他子哥哥能力道法皆出众,为人又正直可靠,实为知观的不二人选。 纪广脑海中蓦地就闪现出那日他君姐姐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空远眼神,里面似有不知名地情绪在翻滚,是他所看不懂摸不清的东西。 “又在瞎想什么呢?” 神思突然回窍,纪广默默摇摇头,良久听他道:“子哥哥和君姐姐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我阿广遇到你们真是修福不浅。” “所做之恶,留在身边;所做之善,回到身边,你今日日行一善,自会积攒福报,要想在别人危难之际出手相助,首先自己得有本事,还不能因为救人把自己搭进去。” 纪广颇为赞同华容子所说,便用力点头,还道:“嗯!我明白的,子哥哥,过两日你能不能再教我一些新的除妖术法呀!以前的我几乎都练得差不多了,想学一些新的。” “你也说了,是几乎都练得差不多,而不是非常熟练,也不是久不能忘,修习术法最忌贪多,贪多嚼不烂,阿广你年岁尚小,足可以一点点来,切莫心急,等你什么时候把我教你的那些烂熟于心,施法自如时,我再教你新的也不迟。” “好,子哥哥教训的是,我确实太心急啦!”纪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眼睛不由乱瞟。 古训言: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急功近利,乃百害而无一利。 华容子见纪广蔫蔫地,不禁又缓和语气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肯吃苦肯受教,只要你好好修习术法,日后定会有所长进,想变强并没有错,不过不能浮于表面。” 纪广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像哥哥一样教导爱护他的人,眸中燃起坚定火苗。 “子哥哥,谢谢你,你所说的我一定谨记于心。” 半晌后,纪广想起什么复又问道:“子哥哥,你以后……真的会当上清观的知观吗?” “嗯~应该会的,我答应过师父,若他走了,我便替他守好这上清观,发扬道法,为民继续除妖赈灾,这是……我的承诺。” “是谁与你说的……我会当知观的事?” “是君姐姐说的,她还说……以你的为人与本事将来定会是个好知观!而且……我也这么觉得,子哥哥你一定可以做的很好,上清观在你的带领下绝对会更加发扬光大。” “届时我会帮着子哥哥的,留在这儿……一直陪着你和君姐姐!”说这话时纪广带了那么一丁点小心翼翼与试探。 华容子闻言认真地看着纪广,他道:“阿广,我不是不愿你为道,也不是阻拦你,只是你现在尚小,心智还不够成熟,有些东西你可能还体会不到,甚至不懂,入道修行是件极漫长的事,如若选择便几近一生,也意味着你要放弃一些本该有的权利,比如……隔绝红尘,无妻无子。” “你说你想留在上清观一直陪着我……和你君姐姐,陪着我倒是还有可能,但届时你君姐姐……怕是早就……嫁人生子了。” 纪广一听猛然重新抬头,神情呆愣,是呀!他怎么忘记了君姐姐不是修道之人,女子又有多少年华可以等待蹉跎呢!再一想,纪广不由心生空落,他君姐姐今年已不小了,早就可以嫁作人妇,有的农户人家的女儿在他君姐姐三年前那个年纪就都生娃啦! 良久,华容子继续说道:“所以,你还是趁现在年纪小再多思虑思虑,晚两年再定没什么不好,问问你自己能不能承受修道之苦,愿不愿意倾尽一生。” “我入道那日,我师父曾问过我为道者,守真心,护正义,还需涤除杂念,与道合真,可愿意?你需慎重好好想想,再过两年我问你同样的话,届时你若愿意,那便入道。” 这是华容子敞开心窗,最最真实的肺腑之言,先前他师父也跟他提过。 “我看纪广那孩子心性纯良也足够坚韧,又无亲人烦事牵挂,平日跟着众道士练剑读经煞是用心,有点儿你的影子,是个适合修道之人。” “师父,再多给他些时日思量吧!他现今心智还不够成熟,反正道法剑术也一直练着,过两年再让他选择也不迟。” 第53章—知观突转性,众道俱相惊 纪广听完华容子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后凝思许久,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有没有做好准备,不过他却是不反感入道,但也没说那么了解入道的含义,或许就像华容子说的,有些东西他现在还体会不到,是该……好好想想! 须臾,他对华容子道:“谢谢你子哥哥,替我考虑的如此周到,这两年我会好好想想的,也会用心感受修道之事,届时我思虑好一定第一个告诉子哥哥。” 华容子极其欣慰地点了点头,嘴角半露笑意,纪广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容他想想再做选择,这样对自己才算负责任。 纪广捧起茶盏喝完余下那半杯茶,状作无意地问道:“子哥哥~君姐姐日后……会嫁与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因为他真的无法想象什么人能够配得上他君姐姐,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他君姐姐会嫁人,她那般好,那般美丽,那般善良可人,最后……又会成为谁的爱妻,谁的娘亲呢? 纪广问出的这句话就好似一棵荆棘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华容子心头,带来微微刺痛感,他突然觉得胸口靠近左心那处灼热万分,如无数蚂蚁爬过啃噬,不由紧皱起眉头,如果不是纪广就坐在对面,他都想用手捂住那里,结果下一瞬那种奇痛感觉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华容子调整好微乱气息,紧着又猛灌了一盏茶,而后他低垂眉眼,掩住不定心绪,淡然出声:“我也不知晓,总该……不会差的,若浔道长一定能给她择个好良婿!” “届时我们一定要帮君姐姐好好把把关,君姐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求娶的?那人必定得是像子哥哥这样的男子,容貌才干须皆上乘,还要会武功,不然如何保护君姐姐?最最重要的是人品一定得好,要很爱很爱君姐姐,把她当作稀世珍宝来对待,倘若这些他达不到,那便门儿都没有!” 在纪广看来,这世间哪个男子能有此福分娶到他的君姐姐?若非要他选,那他觉得只有像他子哥哥那样的好男子才能配得上,无论样貌才干皆是万般相贴。 如果他子哥哥不是道士的话,他一定竭力撮合二人,甚至想直接求他们原地大婚,因为真的太过相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极好。 “像他这般的人……还是算了吧!他没有那么好,性子冷还不爱笑,她该找一个像她一般爱笑一般善良一般温和之人,能够照耀温暖别人,也能温暖自己,那个傻姑娘值得世间所有色彩,值得……更好的!” 华容子心下思绪飞转,纪广说的最后一句他倒是颇为认同,那就是人品一定得好,要很爱很爱念君,把她当作稀世珍宝来对待,而且要是唯一珍宝,一人动,另一人便随行,不抛弃不孤独;一人静,另一人便长守,做到相知相许,无论热情还是寒冷,都不轻易放手。 佛曰: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正拥有! 近日来,上清观内的气氛格外融洽,而且还有一件稀奇的事发生,那就是…… 大家突然发现他们知观比以往要温和许多,面目神情也不再那么生冷严肃,甚至偶尔还会在他唇边看到几抹意外的笑容,这简直令众人匪夷所思!具体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原来从不到各道士房中走动,前两日竟是挨个寮房巡看,还对道士们嘘寒问暖。 “今冬格外冷些,若感被子轻薄,便直接告诉负责观里日常起居的道士,让他们再重新采买新的被褥,不必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你们几个平日膳食多吃些,身体太过瘦弱既不易于生长,也妨碍修行。” “我已嘱咐过厨下那几个道士,让他们隔几日便来众道士房中走一趟,问问你们都喜欢吃些什么膳食,届时不用藏着掖着,说与他们便是,你们吃好睡好,才能把心思全都用在每日修道之上。” 再比如:清诚子还亲自指导众道士剑法,陪他们早晚练剑做课,要知以前这些事不是没有过,可却极少,大多数都由华容子或正德他们代劳,而且自打若浔道长来了后,这些事更是不用他亲自操劳,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其实众道士们倒不是那么希望他们知观亲自指导上阵,他们生怕自己哪儿做的不好就被训斥,毕竟他们知观在修道一事上非常严厉,为人又板正严肃,不似若浔道长那般好说话,但实际上他们知观不但耐心十足,还会细心调教,并没有被骂得很惨。 就连一向神经大条,日日马大哈的若浔老道竟也察觉出一丝端倪来,于是他贼兮兮地问道:“师弟,我怎么瞧你有些不对劲呢?这两日让我歇着,自己指教道士们剑法,难道……你是看我……与你的小道士们相处的太愉快太融洽嫉妒啦?而且你这脸看着也好像没有以前僵硬了,师弟呀~莫不是被哪路邪魔上身了吧!若有任何不舒服,可得跟师兄说啊!师兄一准儿替你驱除走。” 若浔老道话中揶揄可见一斑,清诚子岂会听不出,只听他回怼道:“不劳师兄你费心啦!师弟的身体暂时还不会有邪魔上身,师兄……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过你被附了身倒也好,正好收收你的性子。” “师兄不是说我长得像木头嘛!又硬又严肃,怎么我这变变,你还不适应了?” 若浔老道闻言放声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心道他师弟果真被他那日调侃刺激到了,对没收到假面一事耿耿于怀呢! 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见他师弟如此,怎能令他不开怀?不感叹? 近几日知观清诚子的种种异常表现皆让全观上下惊诧不已,他们险些都要以为他们知观被附了身,为何短短几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叫一个体贴亲和!这样反倒搞得大家不自在起来,甚至出现某种错觉,他们当中是不是有谁犯了大错,难道是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与温暖? 某日晚课后 正灵被几个小道士半拉半拖地拽进了他们屋子,不知所以然地坐在方桌前看着那几人给他端茶倒水,那架势就差替他捏肩捶腿了。 一系列迷惑行为搞得正灵一头雾水,圆圆的黑亮眼睛眨个不停,不禁询问出声:“你们……这是作何?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小公子,哪能担得起你们这么对我?” “嘿嘿~正灵,你跟我们透露透露风声呗!”“什么风声?”正灵依旧摆着询问不解的小眼神。 “哎呀~正灵,你就别瞒着我们了,你一定知道什么!” “就是就是,你就快说说吧!就当我们求你啦!这两天提心吊胆的,可是够受!” “什么什么呀~我什么风声也不知晓啊!你们……到底在胡乱说些什么呢?”正灵小道士被这七嘴八舌的问题问的脑袋直大,完全不知他们所云。 “正灵,你没发现咱们知观近几日变了许多吗?” “我师父?”正灵思忖一番后又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变化,变得比以前……更亲善温和了,你们问这个作什么?怎么了吗?” “那是一点儿变化吗?简直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那天还来大家寮房询问我们被子薄不薄?要不要着人去买新的?还吩咐厨房小道士隔几日就来问我们膳食喜好,这……这太不寻常了!” “可不是~知观现在还亲自指教我们剑法,昨个还夸我来着,差点没给我惊着,还以为耳朵听错了呢!” “这不是挺好的吗?师父关心你们还不满足?” “正灵,这可不是满不满足的事儿?知观不像以前那般威严惧人,我们自是欢喜,但……就怕……” “就怕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正灵,你是知观的小徒弟,平日与他接触最多,你偷摸跟我们说说,是不是我们当中有人犯了错惹着知观啦?” “对啊正灵,你与我们透露透露,我们保证不说出去。” “嗯嗯嗯~正灵,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你说说我们也好有个准备,要不然这心总七上八下的。” 正灵这会儿可算是听明白了,心想他师父平日留给众人的都是刻板严肃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了,不然大家也不会误会于他。 “你们想多啦!委实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观里并没有人惹到师父。”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师父近日心情颇好,不像憋着气的样子,但……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转变?我也不大知晓,不过总归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 问过正灵后,几个小道士就将此话传开了,这下一来,众小道士们就更加惊疑,既然不是来自风雨前的宁静审判,那就是知观自己转性了呀! 最后大家都用四个字总结形容——可喜可贺,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决定,日后更要勤加修道,多得知观夸奖,以此来报答知观。 不得不说,清诚子的悄然转变着实引来了巨大成效,于他于道士们而言,都不失为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其实实际上…… 清诚子是因为那日假面事件,受到了些许刺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时候是太板着自己了,弄得大家都惧他,这样不利于治理道观,所以他想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严肃刻板,更具亲和力些。 第54章—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随着日子慢慢一点点溜走,年节眼看便要来临,整个大历都沉浸在贺新岁的欢喜气氛中。 腊八节借“腊祭”之名,表达的却是祭祀祖先神灵,祈求来年丰收吉祥的美好愿望。 所以这日来上清观上香祈福的人前所未有的多,上清观也煮了满满两大锅的腊八粥用于招待香客,来者即得。 “筱儿姐可有好些时日未来上清观了,一想你今日就必定会来,一早就在房间等你。” 此时在念君房中闲话的二人正是柳筱儿与念君。 “是啊~好些时日未来了,家父近两年管我管得严,不轻易放我出门,也就只有来上清观上香他才会容允。”柳筱儿眉眼淡淡,浅笑说道。 柳筱儿这三年来无甚大的变化,一如往昔温婉贤淑,看着就可人亲,可念君却看出她的眼中照之以前多了几许愁苦,多了几分别的情绪。 柳筱儿极是喜欢念君,性子与她也合得来,故而不论什么开心事还是烦心事都会讲与她听,念君也自然乐得倾听,有时候能理解明白她在愁什么? 早在一年前,柳员外便张罗着给自己爱女寻门好亲事,弟媳白氏得知后殷勤得不行,帮着相看了许多大户,说柳筱儿娘亲不在,她就算她半个娘亲,自得为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但柳筱儿根本不想太早嫁人,连着拒绝了好几门亲事,弄得白氏颇有微词,可其实柳筱儿这个年纪不算小了,寻亲嫁人实属正常。 柳筱儿打开她拿来的食盒,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念君闻见笑道:“筱儿姐又给我拿什么好吃的了?闻着好香。” “是腊八粥和腊八豆腐,我家腊八粥熬得很不一样,除了传统那八样外还加了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及去皮枣泥,喝起来特别香甜,你快尝尝!” “嗯~真的很好喝,甜而不腻。”念君喝了两口,又夹了一筷子腊八豆腐放入口中,咀嚼几下说道:“这豆腐也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都更软些。” 柳筱儿听后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她有时特别羡慕念君,羡慕她无忧无虑,羡慕她有个好师父,羡慕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还羡慕她可以每日都待在上清观。 不像她,虽是富家小姐,看似风光,却有诸多不便与苦恼,不能随心所欲说话,不能四处游走,无武功傍身,来往间还要带上三四个仆从小厮,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连关乎自己后半生的亲事大概最后……也由不得她。 “念君,你想过以后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吗?” 闻言,念君喝粥的手不由一顿,她抬眸望向柳筱儿,有些许呆愣,须臾她放下瓷勺,微微摇摇头回道:“我没想过。”……又怎会想呢?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无法触摸,无法靠近。 “那筱儿姐……想过吗?”“最早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念君发觉柳筱儿在说这话时神色很是失落,她突然就没忍住,问道:“柳员外给你挑的那些人家,筱儿姐都没有喜欢的吗?” “没有~念君你大概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商贾之家的女儿,与之婚配的不是些富足商贾就是官户人家,不是说这些人家就不好,但我……是真的不想再嫁到深宅府院中去,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念君很是理解柳筱儿,富家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家族大琐事多,勾心斗角时常发生,有些富家公子还风流成性,三妻四妾也是有的,以柳筱儿的性格,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柳员外那么宠你,为何不与他说说,将自己心中想法都告诉他。” 柳筱儿听后自嘲地笑了笑,“没用的,说了也无用,他再是宠我,在家族利益面前,我……便不算什么了,若娘亲还在,我的处境或许会好些,可现今……我也不知晓自己……还能拖到几时?” “有时候我就想还不如出家做姑子或是当个道姑来得自在痛快,不必整日烦扰,也不用去想自己后半生该怎么活?” 念君闻言一惊,忙道:“筱儿姐可莫要再多想,你的大好日子在后头呢!许是因为你现在还没遇见那个喜欢的人,等碰到了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可是有时候……喜欢……并不一定就能在一起。” 柳筱儿这一句话便让两人双双沉默,字字诛心,柳筱儿眸色晦暗不明,而念君则好像没了呼吸般憋闷,脑中似有什么轰然倒塌。 彼此两人都装有心事,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知的心事,她们两个皆喜欢上了一个本不该喜欢的人,更不知晓彼此喜欢的人是否同样喜欢自己?看似两人境况相似却又不尽相同,至少喜欢的感觉是不同的,感觉不同,结局便不同。 也正是因为单相思才更加辛苦更加无所适从,明明知道这样的喜欢或许没有任何回报,只能徒增烦恼和痛苦,但这种惆怅的心情却怎么都无法平息。 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应了那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过了良久,柳筱儿极尽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我有一个闺中蜜友,她叫李眉,早些年举家迁去了乾丰县,我们虽不能经常见面,但一直有书信往来,去年她来信说自己要定亲了,不日便会嫁人,想邀我去她家小住,可去的那日我就遇到了山匪,还是……正德道长救的我,后来我爹便不让我出远门,我也就没去上,谁知不久她又来信与我说,和她定亲的那人的爹突然得病死了,因为要守孝三年,她的婚期也延后三年。” “这门亲事是她爹一手给她定下的,因为两家财力相当,平日上也有生意往来,结成亲家对两家来说最好不过,李眉从小就很听爹娘的话,见他们如此安排,她也便同意了,其实她自己根本就不喜欢那人,无非是不想忤逆她爹娘,还有那时她也不懂什么叫喜欢,觉得爹娘之命,媒妁之言就挺好。” 念君静静地聆听,知晓一定还有下文。 “去岁……她给我寄了一封很长的信,足有七八页纸之多,我从读信开始就能体会到她有多欣喜,可越看却又越揪心,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人原先是个穷书生,虽很有才华却不得志,考了两次功名都没中,因家中只剩一个十二岁的妹妹,他之后便也没再考,而是攒了点银两,一边做小本生意一边给大户人家当公子侍读。” “李眉说他人很好,吃苦能干,还爱护妹妹,两人从遇见到往来有半年之久,渐渐地也就两情相悦了,但好景不长,很快李眉她爹便知晓了此事,李眉说那也是她生平第一次顶撞她爹娘,发了好大一通火,她说她想嫁给一个她爱的人,而不是稀里糊涂一辈子,可不管她如何苦苦哀求,她爹娘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不肯答应,竟还找人去打那书生,还威胁他说如若不离开李眉就要对他妹妹下手。” 念君听到这里心已然揪紧,她仿佛能预料到柳筱儿接下来所说的故事走向并不会太好。 “李眉最后一张纸上写的是他走了,带他妹妹一夜之间离开了乾丰县,只在他们住的房子的桌上留了一句话:我依然爱你,可我不能自私到不顾妹妹,更加没有办法带你离开。” “李眉说她虽然很伤心,但并不怪他,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勇气私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李眉现在怎么样?”念君弱弱地问道。 “收到那封信后,我去看过她一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少,可眼神却很平静,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她跟我说她心已死,以后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她爹娘怕她再次反悔,也怕生意落败,今年年初就把她给嫁了,她后来才知晓她死去的公爹是在逛青楼的时候死的,她现在的夫君也是个花花公子,家中生意全靠她婆婆,前些日子她来信还说她婆婆偷养了个与她一般年岁的男子,她无法接受可又不敢闹,她夫君整日不着家出去喝花酒,日子过得简直一塌糊涂。” “李眉她爹娘不管吗?”念君听完也觉荒唐至极,甚为心疼李眉。 “无法管,李眉她家生意近两年很差,若没有她夫家帮衬怕是早完了,何况李眉也不跟她爹娘说,自打那书生走后,他们之间便有了嫌隙,李眉心中是有怨的,她今日过得如此不好,一半都是她爹娘一手造成的,如今……她也只能挺着过了。” “其实当大户人家的女儿也没什么好,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左右,有些苦也只能自己咽,即便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即便两情相悦,倘若家世不相配,想要在一起也是难上加难,但念君你不同,你样貌好,会道法,做事自由,还有疼你的师父,你的感情完全可以自己左右,所以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的,彼此两情相悦,天长地久。” 念君望着柳筱儿突然握着自己的白皙指骨微微发愣,她似也被柳筱儿低落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不由乌云笼罩,闷闷地,涩涩地。 第55章—腊月八日粥,情燃两处迷 念君能体会柳筱儿的心情,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有那样的遭遇她自是不忍,而且她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大好,怕不能嫁个好人,怕碰不见心悦之人,怕两情相悦终不得果,估计更怕自己也落得那般田地吧! 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是每一个女子都期待和渴望的美好,而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注定是劫也是缘。 念君现在很清楚,她心悦华容子,不是一分两分,也不是三分四分,是无数分的喜欢,饶是知晓再遥不可及,饶是自己再煎熬万分,她也心甘情愿,只想静静地喜欢,默默地陪伴,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心甘情愿。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姐~” 柳筱儿收回握住念君的手,淡去眸底那一抹黯伤,轻声道:“进来吧!”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晚上……老爷说家里会来贵客。”翠烟进门,略带犹豫说道。 柳筱儿一听这个“贵客”,眼神立马变得灰暗,心想这腊八节她是过不消停了,她爹准是又要她相看人家。 “那我先回去了,年后有空我再来。” “好,筱儿姐……自己千万宽心。”念君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柳筱儿,只能如此说。 柳筱儿朝念君温柔一笑,似水似波,是能令许多男子为之心神荡漾的笑容。 “小姐~我在前院转了两三圈……都没看到正德道长,刚才去后院时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嗯~” 虽然柳筱儿只淡淡回了句“嗯”,可翠烟知晓自家小姐此刻心里定失落不已,她极为心疼自家小姐,也知她不愿回家,回到那个一直困着她的“牢笼”,每天与老爷、二夫人作斗争,现在脸上的笑容日渐消弥,只有在走出宅邸时才会重现。 这三年来她和她家小姐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上清观,她家小姐那点心思皆挂在脸上,无非就是冲着某人来的,可能见到他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即使如此,她家小姐仍是乐此不疲。 她明里暗里不知提醒劝解了多少回,可都不怎么见效,原先对情之一事不甚在意的小姐,这一朝动心,便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她想让小姐走出来,断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如今也是没法子,又不愿小姐难过,所以每次来上清观,她都会帮着小姐四处搜寻那人的身影,看到了就急着告诉小姐,若没有便罢。 主仆二人一路下山,翠烟见自家小姐心情不好,也就未出声打扰她清静。 就在快要走至柳家马车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柳筱儿抬眸望去,刹那间瞳孔定格,“是他!” 柳筱儿那灰暗的眸子立刻迸射出欣喜光芒,仿佛繁星冲破云层点亮心空,多日来的愁苦皆在这一眼中消失殆尽。 正德打远处就看到了她们,看到了柳筱儿,脑中不由忆起前不久见到她的画面。 那日他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乌绫县,因白日作法费了好些心神,故而有些疲倦,也就没骑马,而是准备闲步走回上清观,正好清醒清醒。 可不经意抬头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有些熟悉的侧颜,温婉大方,她与家人一同坐在雅轩居的楼上,对面还有两个男子,一老一少,他还看到那年轻男子细心温柔地给她夹菜,她也回以浅淡笑容,郎才女貌,俨然一对佳偶。 他当时第一瞬间的想法便是……她在议亲,雅轩居环境清丽高雅,菜品一向很贵,是达官贵人,富甲商贾才能来的地方,寻常百姓万万不敢奢望。 而后他又想柳筱儿是柳员外唯一爱女,自然盛宠,想必与之议亲的人家并不会差,柳员外挑的女婿也肯定是上乘人选。 再之后,他便没再看了,径直从雅轩居走了过去,晚上在找东西时,他偶然就瞥到了矮柜上面的药瓶和一张清洗过的干净油纸,那药瓶是柳筱儿送他的治伤药,那油纸也是柳筱儿送他桂花糕时包的纸。 久久凝神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便心神恍惚,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下那两样东西,药已使完还留那药瓶何用?糕点吃光还留那包它的油纸又作何用呢? 而往往不知所为才最是表达内心真实情感,有些事表面装得无所谓,其实心里在乎的要命,自己以为的无所谓,不过是在看到对方时的不知所为。 正德打马上下来,柳筱儿这会儿也还没上马车,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在确定是正当距离之时,方开口打招呼道:“柳小姐~” “正德道长~你这是……才回来?”柳筱儿问完便暗自懊恼,怪自己一时找不到好的见面措辞,说了这么一句话。人家本就住在祥云峰上,可不是才回来嘛!简直是明知故问! “是啊~才忙完法会回来,柳小姐……上完香了?”正德一说完也后悔了,人家方才便要上马车,自然是上完香才下山的。 “嗯~这便要回去了。”略一思索,柳筱儿又道:“道长……今日可喝过腊八粥了?” 正德闻言一愣,而后笑着摇摇头回道:“未曾,今日出来得早。” “今日上清观熬了两大锅的腊八粥,凡来观的香客都可以喝,道长回去可定要喝上一碗。”……这样才好避灾迎祥。 其实此刻马车上还有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她家熬的腊八粥,她本是想如若在观里遇见他就送他,可临下马车时,她并没有拿下来,只拿了给念君的食盒。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可送与他东西的理由,再拿感谢作借口怕是不行,他一定会奇怪,而且一个小姐在观中给道士送东西实在影响不好,恐惹人闲话,他是个正直之人,她不想因为自己害他陷入非议,更害怕即便自己送了,他也不会收。 正德看着眼前嘱咐他喝腊八粥的女子,心下不由微微触动,须臾他抿唇笑道:“嗯,我会喝的,腊八节岂有不喝腊八粥的道理?” 马车安稳行驾在路上,乌绫县今日颇为热闹,不光茶坊酒楼里人满为患,就连集市小贩小摊边也全是人。 柳筱儿掀开车帘望向一侧街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看见有四五家摆摊卖腊八粥的,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此话确不假,眼瞅着年关将至。 马车行着行着就路过了雅轩居,金字黑底的牌匾格外显眼雅致,柳筱儿望向雅轩居二楼,眸底生出几分暖色。 上次看到他时还是在雅轩居那匆匆一眼,隔着高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来往行人,转眸间便望见了他,那个俊秀挺拔的高大身影,令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神去,只可惜她是看到了他,可他却不曾察觉,径直从雅轩居走了过去。 谁又能知晓她心底那些不可言说隐秘的虚妄呢?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柳府,柳筱儿刚一进府门,崔管家就迎面走来。 “哎呦~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啦!张家人已经到了,这会儿与老爷他们正在前厅喝茶叙话呢!” “张家人……是谁?”柳筱儿只知今天有客人来,却不知客人的身份,不由眉间微微蹙起,出声问道。 “是乾丰县最有名的那个张氏酒坊的张家,是二夫人给您张罗的,他家酒坊生意做的大,遍布整个大历!身后来头也不小,与乾丰县知县还是表亲呢!这张家人真不错,大小姐一会儿好好看看。”崔管家连珠炮似的讲与柳筱儿听,满眼笑意。 可柳筱儿闻言眉眼淡淡,情绪没多大起伏,似乎不怎么在乎崔管家所说,心中想道:“又是二夫人……生意做得再好,背后来头再大,我不喜欢,与我何妨?” “大小姐您赶紧回房收拾收拾,然后就来前厅吧!张家人等着看你呢!” 柳筱儿轻轻颔首,转身朝自己小院走去。 那厢 正坐在柳府前厅喝茶的几人聊得甚为融洽,只见柳员外坐在上首笑面温和,左边坐着柳生,白氏和他们儿子柳正阳,右边则是今日贵客张老爷张夫人以及他们的独生儿子张泉。 柳员外见崔管家急匆匆走进前厅,一脸笑盈盈,他便知晓他女儿回来了,脸上笑容不禁更甚。 崔管家拱手说道:“老爷~大小姐从上清观回来啦!等会儿便会过来。” 柳员外闻言点头,这时张夫人开口道:“都说柳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端得一副好模样呢!今日刚好一瞧,倘若她和我家泉儿两相看中,咱们呀~可就皆大欢喜啦!”张夫人满脸笑面相,虽有些微胖,可保养得却极好,一身珠光宝气。 “可不是嘛!筱儿若能和张大公子成婚,咱们张柳两家结成亲家,简直喜上加喜。”白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忙跟道。 “要找人家啊就得找个家风正,家人之间和气的,你们柳家啊我是越看越相中,还多亏上次李家喜宴我去了,要不然也认识不了二夫人,哪能这么凑巧就知晓两家公子小姐正适龄呀!” “所以说是两家有缘分呐!筱儿娘去得早,大哥也未再续弦,又对我和柳生没得说,我这做弟媳的自得帮衬相看着些,就盼着筱儿能有个好归宿。” 第56章—一半天命,一半人为 柳正阳在一旁听着,都想起身给他娘鼓三掌,这小话儿溜的太有水准了,妥妥戏精一枚,既无意间拍了柳员外的马屁,又将自己不着痕迹地抬高,不愧是他娘白梦洁,果然做事说话滴水不漏! 当然……除了三年前法会那事他娘失算,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剩下时候他娘还是很聪明的。 柳生一边维持着得体笑容,一边不由也在心里夸奖起他夫人来,“不愧是他柳生的夫人,能说会道,头脑精明。” 其实柳生父子俩都知道白氏为何对柳筱儿的婚事如此上心?柳筱儿虽为女子,将来也无法坐上柳家主位,可却是柳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倘若嫁得差过得不好,那丢脸丢面儿的只会是他们柳家,而且柳元妻子过世的早,白氏自当得承担起帮柳筱儿找个好人家的责任,不然定会招人口舌,落个无情无义,尖酸刻薄的名声。 白氏平日最是注重个人名声,待人处事言行举止方面都令人无可挑剔,外人面前从不显露毒蝎尾巴,向来颇得人心。 柳员外从始至终嘴角都一直微微上扬着,笑得恰到好处,他也极是赞同这门婚事,一来张家家大业大,还有官员亲戚,筱儿嫁过去自不会吃苦受累,将来顺理成章地便是当家主母,二来张家从商之道丰富,若两家能强强联手,不光会是佳事一桩,他这柳家主位坐得也会更牢些。 那厢 柳筱儿一踏进屋门便径直走向黄花梨雕花细木的软榻边,这是她平时最爱待的地方,柳筱儿斜倚靠在榻之上,难得的安闲悠然。 翠烟本想赶紧去给自家小姐挑选一会儿要见客的衣裳,还没等行动呢!柳筱儿那轻柔嗓音便徐徐响起。 “翠烟,你现在去前厅,就说我……这会儿身体不舒服,不太方便见客。” 翠烟闻言一脸惊讶,连忙担忧道:“小姐~这……不大好吧!老爷知道一定会生气的,何况这次是二夫人找的人家,张家还不比咱们柳家差,若驳了她和张家人的面子,她又该拿此事大作文章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叫你去你就去,不用担心,她爱作文章就让她作吧!反正我柳筱儿绝不听她摆布,顶不过几句埋怨,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爹爹那里……更不能拿我怎么样!” 翠烟听完有短暂一瞬沉默,她家小姐句句话语间皆透着无奈与无助,她何尝不知自家小姐如今有多么难熬?多么想逃离柳家?一个人倔强且坚定地与整个柳家抗衡,不想变成柳家的牺牲品,更不愿受柳家制肘。 往日口口声声说着宠爱小姐的老爷,一旦涉及柳家利益,一旦与他今日主位有关,他便像变了一个人般,自己最最喜爱的女儿到最后……不过是一枚他用来稳固自己柳家主位的棋子而已,可笑又讽刺! 翠烟突然忆起自家夫人,柳筱儿的早逝娘亲,那是个极好的女子,可惜太过薄命,好在老爷着实与发妻有情,之后未再续弦,可小姐却说:“爹与娘有情是不假,可我并不认为他不续弦是因为深爱我娘,只不过是为了他的名声好听,为了能一直坐稳柳家主位罢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仅是整个柳家的掌权人,更是位怀念旧情,珍爱发妻的好夫君,名利双收……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以前,翠烟只当小姐胡乱猜测,胡乱解读老爷,她还帮老爷说好话,现在再一看,她家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把柳家人的一切都看得极为通透,包括……她自己亲爹。 良久,翠烟才寻回自己声音,“好~小姐,我这就去,你先在房里好好休息。” 翠烟忽然觉得谁不站在自家小姐这边都可以,但她不行,她得永远无条件地站在自家小姐身边,无论是看在过往夫人的面子上还是单论自己与小姐的情分上,她都责无旁贷,小姐令她佩服,她是难得的睿智通透之人,性情又那般好,既然她选择与家族抗争,那她就陪着小姐一块儿好了,反正小姐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以后情形如何现在尚不可知,但事在人为,一半交给老天,一半得靠自己争取。 翠烟出房门后,柳筱儿轻轻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想到了今日那高大男子,心中才方感舒坦放松。 她不会笨到以为白氏给她寻富贵人家是为了她好,白氏安的什么心思,她再明了不过,三年来给她相看找寻的人家确实在各方面皆与柳家不相上下,可却都是外县的,有的离乌绫县甚至相隔数千里,目的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让她嫁得远些,不好伸手掺和家里之事,而且还得有所用处,得帮柳家更上一层楼才行。 她都觉得白氏这珠圆算盘打得可真够精明,变着法儿的想将她弄走,白氏与她二叔蛰伏多年,肮脏心思藏得极深,怕有朝一日终会露出獠牙,她暗里或多或少提醒过她爹,她爹也表示心中有数,但她爹太过看重柳家主位,一门心思全扑在生意上,往往如此就容易忽略一些别的人与事。 柳筱儿自软榻上起身,走到窗前那一盆她精心浇灌的海棠花旁,轻触了触鲜红似血的花瓣,浓淡两相宜,别有一番风采。 观赏片刻后,她的眸光变得潋滟又坚定,脱口而出道:“你想弄走我,我便偏不让你如意,再好再富贵再有权势的人家,我……也不稀罕!” 当翠烟来到前厅时,里面几人正聊得欢实,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尤其是白氏和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笑得最为开怀,她暗自定了定神,挺直腰板走了进去。 几人见到来人皆收了笑和正在说的话,翠烟上前一步开口禀道:“老爷,小姐这会儿身子不舒服正在房中休息,今日见不了客了。” 此话一出,前厅坐着的几人神色各异,张夫人立刻便没了脸上笑容,张老爷与张公子皆是一瞬呆愣,而柳家几个则轻皱起眉头,突然被柳筱儿这一出弄得有些下不来台。 半晌,白氏尬笑问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会不舒服?”白氏这会儿都要气死了,心中暗骂:“这死丫头抽的哪门子的风,竟敢当众给柳家难堪,这不是打我的脸嘛!”“小姐今日在上清观回来时吹了风,可能感了风寒。”翠烟随机应变,淡定出口。 白氏这功夫自然不能揭发柳筱儿,便顺着翠烟的话,对张氏夫妇笑道:“这可真是不巧,筱儿竟然偶感风寒,张老爷张夫人见谅。”而后又对着张公子说道:“张公子也千万见谅,女儿家嘛身子自然弱些。” 这时柳员外已对自家女儿心生不悦,可面上不好显现,只听他道:“翠烟你先下去吧!好好照顾小姐。” 待翠烟下去,柳员外又道:“张大哥,今日腊八,家中备了好些菜品,咱们先入席吃饭吧!虽然张大哥肯定喝过不少好酒,但我这收有一坛三十年的上等女儿红,等下咱们好好品鉴品鉴。” 柳生在下首听了也赶忙帮腔,“是啊~这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吃饭,边吃边唠!” 张老爷和张公子本欲起身前去,可张夫人的脸色却刷地一变,只听她冷声笑道:“我看这饭也不用吃了,没必要,柳家我们高攀不起,柳大小姐我们泉儿也没那个福气相娶!” 说罢张夫人就自座上起身,张泉闻言拽了下他娘,“娘~你这是作何?” “走吧!难不成还赖在人家里,人家大小姐压根就没看上咱家,更没看上你,连看一眼都不愿呢!” “娘,您没听柳小姐是感染风寒了嘛!” “哼~我的儿,这你都信,早不感风寒晚不感风寒,偏偏在咱来这日突感风寒,可真是巧呢!人家明显就没看上咱家。”张夫人不由怒道,她这富贵夫人可不是白当的,自家又是做生意的,不说别的,就论察言观色,相看人心,她最为擅长,方才那丫鬟说完,她就敏锐地注意到柳家几人神情有变,这会儿想哄骗她,门儿都没有! 白氏见张夫人情绪激动,紧忙上前拉住她,陪着笑脸解释道:“张夫人莫生气,你误会啦,张家怎会是高攀柳家呢?我们筱儿也并不是不想见张大公子和你们,她平日性子温和善良,断不会如此行事的,这事儿啊它就是赶巧了,这风寒一来谁又说得准呢?” 张夫人听后怒气未消半分,依旧冷笑连连,轻甩开白氏的手说道:“算了吧二夫人,你就别搁我这儿紧着找补了,你说你事先要是与我说你家大小姐不想结亲,我们今日便也不来此一趟了,你说这弄到最后两家都不好看,何必呢?既然结不成亲家,我们就不强求了,柳小姐眼光高,二夫人日后……还是问清楚再寻人家吧!” 张夫人一口气说完,给他夫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走,别看张夫人体态丰腴,不似那等窈窕的,可自身威慑力大,多年来张老爷都未敢出去沾花惹草,更不敢娶小妾,他家夫人生意头脑灵光,他向来很是听她的话。 于是,张老爷转头对柳员外道:“既然柳老弟的女儿还不想成亲,那我们便也不强求,日后柳老弟若闲就去我家喝酒,我们……就先走了。” 张泉虽心里还想着看看柳筱儿的真容,但碍于她娘眼神,只得有些丧气地与爹娘一同走了。 第57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张家人怒不可遏地离开后,白氏满腔满腹全是怨念与气愤,转头就对柳员外抱怨道:“大哥~这筱儿她未免也太任性了些,你看看今天这闹得是哪一出啊!我跑前跑后地给她张罗好亲事,那也是为她好,可,可筱儿她……我看一点都不领情,里外里我反倒不是人了,你说我图什么呀!” 柳员外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们家与张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可无端得罪了人家终究不是好事,何况他自己也极是赞同这门亲事,到头来却因他那个宝贝女儿搞砸,竹篮打水一场空。“梦洁呀~今日之事确是筱儿那丫头任性妄为了些,我知道你为她好,大哥看得出来。” “崔管家~” “哎,老爷您有何吩咐?” “你去把大小姐给我叫过来。” 白氏听柳员外如此说方感心中怒气略散,“死丫头,早晚有你受的!” 柳筱儿一听敲门声便知自己又不得安宁了,翠烟开门见是崔管家,神情似看起来不大好。 “大小姐,老爷叫您过去前厅一趟。” “张家人走了?”柳筱儿饮下最后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走了,我说大小姐,您见一见张家人又有何妨?张大公子仪表堂堂,家世还如此之好,您弄得这么一出,把张夫人气得够呛呢!”崔管家实在不懂他家大小姐到底闹得哪样?高门高户看了那许多,却没有一家能入得了她的眼,真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真心不想嫁人。 别家小姐到了她这个年纪孩子恐怕都有一两个了! 柳筱儿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她自然知晓偶感风寒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也明白她爹定不会相信,无非是拖延时间不想去见张家人而已。 “我知晓了,崔管家先回吧!我这就去。” 崔管家看自家大小姐那一副心不慌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心中哀叹,他家大小姐的亲事怕是不好弄啊! 不消多时,柳筱儿与翠烟便来到了前厅。 白氏看到柳筱儿就一肚子气,不过,她没急着开口,等柳员外教训完,她再说也不迟。 “爹~” “筱儿,你当真感染风寒啦?” “女儿不曾感染风寒,纯粹就是不想见张家人而已。”柳筱儿吐字清晰,丝毫未带犹豫,可以说是极其坦率地说出。 柳员外这下一听登时就火了,怒道:“胡闹!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不想见张家人!你……我看我平日里就是太惯着你了,如今做事既不考虑后果还如此任性!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这么一出,闹得两家面儿上都不好看,人家出去还不得说咱柳家大小姐心高气傲,什么人家都看不上啊~这以后谁还敢来咱家提亲!”说到最后,柳员外的声音不由拔高,显然是被柳筱儿气极了。柳筱儿面色并未显现异常,还是那一副温婉端庄的老样子,可眼眸中却蒙上了浓浓的雾色,须臾她道:“那便让他们说去好了,我不在乎,爹~你说我做事不计后果,任性,可这是我自己的亲事,关乎我的一辈子,难道我连自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吗?” 话语间不急不徐,甚至听不出任何起伏,可却又那么掷地有声。 柳员外听完一怔,似是未料到柳筱儿会如此说,但很快他又继续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爹给你找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人家,权势地位样样不差,可你呢?总摆出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来,我行我素,今日还不惜撒谎来逃避,那你说,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儿的?” 柳筱儿此刻只想苦笑,有钱有势的就一定是好人家吗?她嫁过去就一定会快乐安康吗?她想活得自由自在些,不想再受那劳什子大家闺秀的约束,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她所喜欢的人……都不是他们呐! 念及此,柳筱儿不禁心中钝痛,深呼吸后方淡淡回道:“我什么样儿的都不想嫁!爹暂时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否则我也难保今日之事还会不会……再发生第二回,第三回。” 此话一出,前厅几人皆有些发愣,柳员外瞪圆眼睛,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飞蛾,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从他那温婉贤淑的女儿口中说出来的话,她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顶撞于他! 他不是不晓得柳筱儿近两年来越发不好掌控,经常让人捉摸不透内心,尤其亲事一事,就好比她的逆鳞。 柳员外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儿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倔强,更加自主,完全不知她心中所想,她与她娘亲除了长相有五分像外,性情等其他方面倒真是很不相同,令人无法拿捏得当。 柳正阳闻言也颇为惊讶,他这个姐姐打小性子就温和,无论他怎么背着别人对她恶语相向,她都不甚在意,更不多加反驳,好比对牛弹琴,再准确点说的话那便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激不起一丝波澜。 不过,这今日倒是新鲜了,柳筱儿竟敢公然顶撞反驳她爹! “筱儿,我们和你爹都是为你好,就想你今后能有个好归宿,你说这话不是让我们心寒嘛!”柳生紧皱起眉索,不禁低斥道。 “筱儿,你可知这张家人是哪户张家?”白氏见火候燃的差不多便也开始发难。 柳筱儿这会儿心态煞为平和,哪怕现今处境并不利于她,可她仍旧不紧不慢启唇答道:“知与不知我都会这么做,我不愿意,哪怕皇亲国戚,世家权贵又如何?” 声音清脆淡凉,缓慢而不失有力,就如同那夏日里刚从荷叶上滴落的露珠一般,带着已知结局却毅然跳下的决心。 每一滴露珠,每一句声音,字字句句,代表的都是一种心绪,一种力量,似决绝又似坚定,它们化作千种不甘,万种情结,无非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抗争下去的背靠而已。因她唯有自己,故此这安全感得由她自己来给予,她不要活在别人眼里,更不要活在他人嘴下。 四下里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唯独几人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其中当属柳员外的胸腔震颤得最为厉害,脸色也沉如锅底,浓黑的眉毛简直要拧到一起去,显而易见是被气的。 白氏刚刚准备好的说辞也戛然止于口中,立刻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略尖着嗓音飘然说教道:“筱儿这话当真是厉害的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宫里的公主呢!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说完还状似无意地轻笑着又补充一句:“可就算是公主贵女……自个儿的亲事怕也无法像你说得那般随心所欲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便是如此,小门小户的贫家子弟暂且不提,可像那些高门大户乃至皇室宗族再或者我们这等富贾商贵的子女,又有哪个不是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手的?美好的事物,荡气回肠的情爱也总要有其他东西作陪衬才称得上圆满,不然世人谁还会艳羡?你说呢筱儿?我这话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白氏攻于心计多年,最是能说会道,这一番话可谓字字珠玑,也给坐在上首的柳员外下了一剂猛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十二字道尽这世间深闺女子的悲哀与无奈,无论是相见恨晚,还是情难自禁,大多抵不过这十二个字,又何敢遑论多情,薄情亦或有情呢? 古来坊间多有流传腊八佳节当日,天气会格外地冷,再夸张些形容便是冷到要冻掉下巴,甚至还有“腊八腊八,冻死一家”的说法。 而此时厅外的天空比晨间还要阴沉,太阳早已被厚厚的乌云拥入怀中深深藏了起来,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刮过,似要吹入人的心底去。 虽然厅内暖炉点的很旺,可以说是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但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柳筱儿仍突觉浑身冰冷,丝丝屋内温暖都感受不到,是一种由内自外散发的冷,明明人身在屋内,却是仿若立在外面无尽寒风中,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有点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不得不说白氏的话语就像一根长满刺的荆棘穿身而过,刺得柳筱儿心胸巨痛,她想到了她的闺中蜜友李眉与那有缘无分的书生,还记起了前年嫁给高门贵户方家大公子的隔壁李小姐,当时人人都说这是一桩上好亲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更是一度成为乌绫县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可就在不久前却传出令人唏嘘不已的消息,李家小姐因进门两年未有所出,不仅阻碍自家夫君纳妾还整日哭闹而被一纸休书休回了家中,现今不堪流言蜚语积郁成结,终日精神恍惚变成了一个疯癫女人。 李家人为了自家名声考虑只得将她送到偏远庄子上去度活,而那所有人口中门当户对的方家,那据说神清骨秀,文采风流的方家大公子已于上月初又重定了门亲事,只待不日完婚。 这便就是所谓的“风光大嫁与门当户对”! 无端的愁绪涌入脑中,迅速弥漫到柳筱儿整个心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第58章—世间百态,一爱难求 白氏并不在意柳筱儿是否会回应她的话,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整个人就如被钉在原地般僵硬,她就知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都说打蛇要打七寸,对付柳筱儿这种小贱蹄子更是如此,不能只是隔靴搔痒,要直击内心,精准到位才行。 柳正阳懒洋洋地坐在椅上呷了一口上等恩施玉露后轻勾唇角,不由偷偷在心里给他娘亲竖了个大拇指,暗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出剑必见血,不服不行呐!” 翠烟无措地站在柳筱儿身侧,着急地直冒虚汗,苦恼于自己身份卑微,无法帮孤立无援的小姐什么忙,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使自家老爷多多理解小姐,不再逼迫于她。 再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她家小姐真真是受了大委屈,她好想自家夫人,倘若自家夫人还在世的话,是不是小姐就不会这么难过了,还有那个白梦洁是不是也不会如此嚣张? 可巧就巧在——世上没有倘若,假如的好事! 白氏所说之言的确很有力量,也着实调拨到了柳筱儿的情绪,可这些都不足以给她“致命”一击,而这一击反倒是柳员外,她的亲爹给她的。 “你既然身为柳家大小姐,享了常人不可多得的富贵,又拥有爹娘赐予的上好样貌,也该有所牺牲舍取才是,你要时刻谨记你并不是一个人,你属于柳氏百年大族,是整个柳家的一份子,不能光想着自己,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应当都以家族兴衰为主,利益为上,这是身为柳家人的首要觉悟,谁……都不能幸免。” 柳员外眸色深沉,深邃的眼底似笼罩着一层阴霜,他直直望着下首亭亭玉立的女儿,此刻目光再不见以往的慈爱与悯惜,甚至一点温度都找不到,只剩下锐利逼人,不容柳筱儿有丝毫躲闪,声音也更添浑厚沉敛,带着经年的城府之感。 柳筱儿几乎要被柳员外那目光生生灼伤,瞳孔震颤,脸色有一瞬发白,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紧紧攥起,细长修整的指甲深深嵌入嫩白手心,登时就形成了几个清晰深刻的指甲红痕,刺痛感也随之而来,可这疼痛根本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其实早在她爹说出“享了常人不可多得的富贵,又拥有爹娘赐予的上好样貌,也该有所牺牲舍取”的时候她就已然彻底心凉了,有了前几句话作铺垫,那剩下的话说起来自然顺理成章许多,因为她爹明白只需前几句话她就已经无话可说,没可反驳的了,若她执意反驳下去,那她便是不孝,她可以不顾祖宗家法,但孝乃人之根本,爹娘生养恩情如何能忘? 她爹果真抓住了她的软肋,且把这亲情利用的彻头彻尾,恐要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厅内静默良久,再无他人多话,那一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口都强忍得意注视着柳筱儿,等待她的反应。 柳筱儿轻呼出一口浊气,微垂下眼睑隐盖住眸底翻涌复杂的情绪,忽而轻蔑一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似是在笑他人又似在笑自己,叹自己以后余生暗夜苍穹,一眼望不到头。 又过须臾,方风淡云轻平和开口,“好,女儿知晓了,我累了就先回房歇息了。” 看过,听过,想过,猜过,伤过,哭过,可最终也只剩下淡过。 柳员外自知今日的话已在柳筱儿心上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迹便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狠,只轻轻点头以示同意,亲事或早或晚都会有的,必定都得通过他相看才行,要想最大程度上帮助到柳家,帮他固位就得是人上人的大户,操之过急反倒适得其反,既已警示过便可徐徐诱之,接下来且先缓缓吧! “小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走回来这一路必定冷了。”翠烟伸手倒了一盏茶后就定定观察自家小姐,她有心想安慰安慰却又一时不晓得从何说起,故而半晌只见嘴唇煽动却迟迟蹦不出字句,看上去有些滑稽。 “好啦!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也不用安慰,你家小姐我……还没那么脆弱。” 翠烟见自家小姐对自己微微笑起不由稍作安心,是啊!她家小姐是什么人,岂会像那些唯唯诺诺,身娇体弱的女子般,她家小姐冰雪聪明,最是有主见,一定不会轻易就被打倒的。 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想哭,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啊!何况还是那么粗那么强劲的大腿,还不止一条。 小姐本来都已经那么难过了却还想着来安慰她,她翠烟到底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换来这世如此待她好的主子呢? 翠烟越想越想哭,眼圈即刻通红,竟是突然略低下身子轻轻环抱住了柳筱儿。 感受到背上轻轻抚拍的手还有那略带哽咽的嗓音传出时,柳筱儿方才从猝不及防的拥抱中慢慢回过神来。 “小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姐,别怕,你还有我,翠烟这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管小姐嫁不嫁人,翠烟都会一直在,还有……翠烟相信小姐,所以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小姐要做什么,翠烟都头一个站出来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小姐要坚强,雨后都会天晴,幸运的时候还能碰见飞虹呢!属于小姐的好日子和飞虹也一定会有的。” 柳筱儿闻言也回抱住了翠烟,略带力气地抱住,像条离岸即将因缺水而死的鱼儿,此刻却又意外被一双温暖的手推回进水中得到了救赎。 片刻后,一滴晶莹滚烫的泪珠悄然从柳筱儿左眼角处无声落下。 “翠烟,我想吃杏仁酪了,还有菜头糕和桂花糕。” 杏仁酪是她娘亲最拿手的小食,幼时她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娘亲便会做给她吃,后来娘亲死后,翠烟学会了这道杏仁酪,口感真的和她娘亲做得十分相像,甜而不齁,是记忆深处的味道。 菜头糕和桂花糕这两样糕点三年前那晚她曾亲手送给过正德道长,那个在她心尖缠绕几万遍的清俊男子。 娘亲,翠烟,正德道长,这三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都曾给过她温暖与力量,是她每每想起便会不由自主露出灿烂笑容的人。 翠烟听言忙松开怀抱直起身来,双手胡乱揉掉眼泪,立刻笑逐颜开道:“好,我这就去给小姐做。”说完便喜滋滋地匆匆跑出门奔向厨房。 屋外寒风萧萧,冷意肆意挥散,屋内暖意融融,海棠花开得正好,柳筱儿久久凝视着那盆艳丽夺目的海棠花,唇角渐渐绽放了一个漂亮弧度,霎那间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或许她往后不会好过,甚至恐会食苦果,可她愿意为了自己再孤注一掷一把,管它新愁旧绪,只此一把,就让她活进那一份难得的痴里吧! 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世间百态,一爱难求,又曾有几人真真正正地爱过一个人,尝过求若不得,爱念悬心的千滋百味呢? 所以说两情相悦又能终此一生的那些眷侣们该有多难得?究竟要修上多少世轮回,倾注多少情感爱恋才会祈得今世同船渡,共枕眠? 委实令人好生羡慕! “我看咱家正阳的亲事也该相看相看了。” 适才柳筱儿走后,柳生一家三口就也紧跟着回了自己房院。 大喇喇摊在雕花椅上的柳正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便坐正了,不由双目睁大,眉间微蹙,不耐烦地对柳生道:“爹,你说什么呢?我才不要议亲,我还小呢!” 笑话,他还没玩够呢!才不会那么傻地早早娶亲,娶回来作甚,给他套夹板传宗接代?他生平最讨厌被人管束,现在这样多好,自由自在地还不用管铺子,什么事都有爹娘替他谋划,想花银子就花银子,想要妙美女子伸手便能有一大把,这样的活法才叫多滋多味! “什么叫小,爹像你这么大时早就娶回你娘了,男儿先成家方可立业,娶了亲好收收你的放纵性子。” “你是你,咱儿子是咱儿子,哪能相提并论?柳生,你也就那副甜嘴吧!生生把我拐回了家。”白氏插嘴进来没好气地抱怨。 “是是是,夫人您说得都对,可若没我的殷勤也娶不到你这么好的女子啊!夫人您说是不是?”柳生赶忙摸摸自家夫人的手背,转头又倒了一杯茶,颇为狗腿地推到白氏桌前。 柳正阳简直没眼看,他爹未免也太怕妻了吧!若是换作他以后的妻子敢这么怼他,他铁定一杯茶泼过去,让她知晓什么才叫夫纲。 白氏低眉觑了一眼柳生,见他如此讨好便就顺势喝了一口热茶。 “阳儿的亲事不急,跟年纪小不小的没关系,只是还未到时候,这两年让他放松放松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们阳儿样样都好,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小姐找不到,何况说亲一事最是急不得,得细挑慢捡才行,样貌家世皆上乘的才配得上阳儿。” 柳生有时觉得他家夫人实在是太过宠爱儿子,他怎么就没瞧出阳儿样样都好呢?难道他们俩眼睛里看到的阳儿不大相同? “若你这个当爹的届时摇身一变成了柳家家主,那是不是咱们阳儿的亲事……又会变得不一样呢?”白氏此时目光炯炯,带着狡黠与势在必得。 柳生这下一听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眼前已浮现出白氏所描绘的画面来,他做梦都想坐上那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