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1章 东京风华 大宋政和年间。 是个花团锦簇的初春。 大相国寺东门大街,两旁卖幞头、腰带、书籍、冠上饰物的店铺,纷纷把货物摆去门外,店里小哥儿们讨得闲便站在摊子边叫卖几声,接着十个倒有九个眼神儿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勾走,随后在掌柜的大声呵斥下抱头鼠窜逃回店中。 丁家素茶店,东京城内响当当的字号,大相国寺每月五天开放的时间里,生意红火得仿佛烈火烹油,店内更有讲书老汉,带着穿红衣扎羊角辫的孙女,说着一段面涅将军夜袭昆仑关的奇事。 前排最好的位置,刷了桐油的硬木折背椅上正斜靠了名少年,少年戴着白玉嵌金冠,穿着团花的银色氅子,生得唇红齿白,俊俏绝伦,只不过他此刻懒散得紧,没有几分坐相,待一段书结束,便打了个懒腰,道了句“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少年有随从几人,为首一名方脸汉子面无表情排了铜钱在老汉桌上,对祖孙俩的满嘴感激之词充耳不闻,紧追少年出门而去。 少年站在大街上,举目四顾,人群熙攘,花光满路,锦绣繁硕,罗琦飘香,他内心古井无波,忽然“嗤”的一下笑出了声,倒负了双手朝着大相国寺东门走去。 “小相公,为何不走正门?”方脸汉子已经追随上来,半佝偻着本来虎背熊腰的身子,恭声询问。 少年依旧慢慢走,边走边看,半天才道了句:“看看吧,到处都要看看,这盛世如此好看,再不看看将来就怕看不到啰。” 汉子伸手挠头,他虽是武官,却也读书识字,也做得几首格律不严,韵脚不全的诗词,但却不知为何每每听不懂小相公的话语。 “八方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真是繁华盛极!”少年展颜一笑,话题忽转道:“也不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画到了哪里,他笔法却是甚妙,待回去后找他仔细瞧瞧。” “小相公所言极是。”方脸汉子急忙开口应承。 东门大街此刻人流络绎不绝,街边卖物事的货郎哪怕嗓子喊哑,却也掩不住脸上喜色,摸着钱叉子里的硬通货,心中琢磨着收摊后给墙那边的小寡妇买上二两水粉,至于自家婆娘倒是可以省下。 路上穿着布衣的大郎,捏着支竹蜻蜓,嘴上叼着柳叶,一边旋转一边左顾右盼,嗅着香气便来到独身的小娘旁边,红了面皮搭讪几句,哪怕吃了闭门羹也期期艾艾不肯离去,直到充阔替小娘付账之时,才发现荷包不见,这才慌了神跳起脚左右寻找偷儿,小娘却用帕子掩了嘴,笑着碎步离开。 富贵家的官人娘子却是三三两两,携奴带仆,官人特意在耳边簪了花,挺直背膀,双眼灵动,在人群中瞄来瞄去,心下暗自揣度着燕瘦环肥,哪怕娘子在腰间用力一拧,犹不知痛。 少年走得不快,来到相国寺东大门前看了片刻,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寺内极广阔,摊子极多,游人亦极多,各色物品,映得游人眼花缭乱,外地慕名而来者,更是瞠目结舌。 少年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跨过了二道门,这里面更是精彩,贩卖之物都是东京老字号的东西,孟家的道冠,王道人蜜饯,赵文秀的笔,潘谷的墨锭,两旁走廊更有刺绣,抹额,绒花,头饰,镶金线彩丝的新奇饰物。 少年没有进佛殿,使钱买了只水蓝色绣鹈鹕的荷包,晃悠悠向殿后走去。 大殿后面的姿圣门边上,却是书摊字画和各种珍奇玩物,更有些不算地道的香料,夸大了年份的老药,各州府间并不算上等的土产,少年见了一劲儿摇头。 他挑挑拣拣又买了几样物事,然后越过两边算命占卜的摊子和给人画像的条桌,随着人流继续走去。 少年仿佛心情甚好,虽走走停停,却毫不腻烦,下一刻又过了智海,惠林,宝梵,河沙等禅院,绕个小圈,依旧从东门出去。 这时方脸汉子敬声道:“小相公是否未尽兴?” 少年似笑非笑瞧他一眼:“谭副使有甚说辞?” 方脸汉子叉手道:“小相公,今日二十八,乃是东岳仁圣爷爷诞辰,想来岳庙那边也热闹得紧,只是走路过去,不免累了小相公腰身。” 少年道:“却不打紧,今日有些厌轿马,况过了潘楼东街,至酸枣门便到了。” 方脸汉子急忙称“是”。 少年嘴角微翘道:“听闻谭副使通文墨,拳脚又甚好,于皇城司却是委屈了,如今皇城司比不得真宗仁宗朝那时,眼下的满堂文武,又能得罪起哪个?” 方脸汉子嘿笑两声,躬身道:“小相公所言极是,属下祖上本就一直在禁军为职,到这一代实在没了建树,才被抽去皇城司,苦熬至今。” 少年笑道:“如今皇城司使都沦为了阶官,上面还有勾当皇城司这个职位,却是不做也罢,你既然走了童枢密的门路,打算拜在我门下,可是心中已想好?” 方脸汉子放低了眉眼,道:“自是全凭小相公差遣,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少年瞧了瞧他,道:“趁时候尚早,去潘楼街上用过饭,再往岳庙行去罢。” 一行几人离了大相国寺,且向北走去,路过潘楼街路,吃喝一番过后,去不多时便至岳庙近前。 东京这座岳庙,百姓口中更多称呼为泰山庙,真宗祥符年间,诏封泰山神为东岳天齐仁圣王,后又加封尊号为东岳天齐仁圣帝,此庙便建于那时。 虽岳庙远不如大相国寺热闹,此刻也是熙熙攘攘,少年边走边看,不多时便来到五岳楼附近。 少年忽道:“前方何故喧哗?” 方脸汉子定睛瞧去,只见那楼下的栏杆处,正有数人站立,各自拿着弹弓、吹筒、粘杆,挤眉弄眼,中间站着个花袍小生,歪带冠帽,耳边插花,敞开着领口,正拦住一名女子去路,嬉笑言着: “小娘子且上楼去,我要与你好生说话。” 女子看来年华不超双十,发髻却做结缡,生得细眉如画,目若春水,琼鼻檀口,尖尖下颏,柔桡轻曼,姿态纤弱,此时却已是霞飞双颊,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方脸汉子看得真切,回头低声道:“小相公,是高俅的干儿,名高坎,又唤作高世德是也,平素里甚为胡闹,最喜调戏玷辱良家女子,城内百姓都唤其一声高衙内。” 少年闻言双眼微眯了眯,道:“高俅有亲子三人,何故收此干儿?” 方脸汉子怔了怔,道:“这个……属下却不知了。” 少年又道:“官家整顿两司三衙,重置侍卫亲军司,令吾提举,与高俅掌管的殿前司分权,眼下司所未立,待户部那边拨发府衙之后,少不得重复些殿前司的事宜,这高俅或有怨言。” “这……”方脸汉子讪笑道:“左右是小相公家事,那厮有何胆量埋怨,虽两司三衙掌管事务相仿,但此时定是要以小相公为主。” 少年微微一笑:“太祖建隆三年,卫国公石守信辞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后,侍卫亲军司不再设头领,只由都虞侯代管,景德二年,鲁国公王超罢职都虞侯,再无复任者,侍卫亲军司马军步军遂分为二,那时开始,马步二军便居于殿前司之下。” 方脸汉子搔头道:“小相公博学广记,属下佩服。” 少年摇头道:“如今官家重置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马步二衙皆由我掌控,却又反过来压了殿前司一头,想那高俅心中没有怨气却是不可能的。” 方脸汉子道:“小相公何必在意,若是那厮不服,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便是。” 少年嘴角弯了弯,忽然看向看向前方道:“却是有些不入眼了!” 方脸汉子顺着少年眼神看去,却见那高衙内双眼放光,嘴上低语着靡乱调调,边说边拉拉扯扯,那女子虽左躲右闪,却毕竟弱质女流,哪里能出了这群泼皮闲汉的包围,脸上露出害怕神色,眼看就要当场哭出来。 “小相公,要属下前去……”方脸汉子面上闪过一抹狠色,少年身后的几名随从侍卫也纷纷跨前一步。 少年沉吟两息,点了点头,方脸汉子不由放开嗓门喝道:“那泼才好狗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居然敢如此调戏良家女子!” 他这嗓门喊得颇大,顿时惊动那一干帮闲泼皮瞧过来,惟有高衙内色迷了心窍,也不转头只是骂道:“哪里来的莽汉,爷爷的事情也敢管,都去给我打将这厮!” 少年闻言双眉不易觉察微微一皱,方脸汉子捕捉到这点变化,顿时神色一变,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伸手竟从腰间抽出一把稀罕的软剑,稍微一登,剑身绷得笔直,他蹿步就要上前去,却不料就在此刻,斜刺里竟然穿插出一人! 第2章 人间总有不平事 却见穿插过来这人,头戴轻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绿罗大团花袍子,系一条银色拼纹腰带,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魁梧,不怒自威。 方脸汉子皱眉自道:“莫不是这小娘子的家人?” 只见这人赶到近前,将那高衙内的肩头一扳,喝道:“太平世界,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他挥拳欲打,却瞧见了这高衙内的面容,此衙内有个花花太岁的绰号,生得丑极,颇为好认。 这人认得是高衙内,竟自手软了九分,举拳在那里,打也不是,落也不是,只是脸含怒气,一双眼睁着瞅那衙内。 方脸汉子瞧见那被调戏的小娘跑到这人身后抓其衣角,自是验证了心中猜想,不由摇头:“却是软脚蟹一只,自家娘子被人调戏,只会鼓气做做样子,算不得好汉!” 他浑然没有省得,以他的身份根脚,自然不怕这高衙内,但这东京城的寻常百姓,哪怕品阶稍低点的官吏,哪个不是惧这衙内如大虫一般? 方脸汉子刚才就待发作,被这人挡了挡,心中已是恼火,生怕在少年面前落个不利索印象,眼下却见那这人懦弱,便自来气,指着高衙内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出口不逊,真是找死不成!” 那衙内被人扳了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却骤然闻得方脸男子话语,顿时大怒,转身指挥着一圈帮闲的泼皮,道了一句:“还不给我打这贼厮鸟!” 一群闲汉手中虽有家什,可多是棍棒,东京城内有不得私蓄武器的律法,闲汉纵然家中有刀枪之物,哪怕再只是朴刀这般入不得行伍的,却也不敢明着带到岳庙这等人多的地方。 此刻虽是棍棒,但闲汉人多,呼哨一声便围了过去,方脸汉子稍稍一震手中剑,那软剑竟嗡嗡作响,闲汉们哪见过这种玩意儿,更不晓得厉害,就有莽撞者抡棒向方脸汉子打去。 方脸汉子脸色阴鸷,欺前一步,手上挽个剑花出来,只见银光一闪,那闲汉便大叫一声,丢了棍棒,身子“噗通”向后倒去。 众人纷纷去瞧,只见那闲汉双手捂脸,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嘴上犹自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这群闲汉中,却也有那凶狠喜斗的,三五个交换下眼神,便要围攻上前。 却在这时,少年身旁的五六个随从亲卫,衣内纷纷传出“嘡啷嘡啷”的金铁交鸣声,各人竟然衣内藏刀,此刻这刀出了鞘来,那雪片也似的刀身,在阳光的返照下,晃的这群泼皮闲汉脸色顿时煞白。 “衙内,衙内不好了,这些人有军中的武器!”那有点见识的闲汉,立刻怪叫了一声,倒拖了棍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向高衙内身边跑去。 军中武器?高衙内顿时瞪大了眼睛,就是旁边那人也愣了愣,同样向前看去。 这一朝对武器的管理是由松至紧的,尤其当下道君皇帝在位,在东京城这种地方,就算那些闲汉泼皮也就携带棍棒壮壮声势。 敢于佩戴使用制式武器,且不止一人,这绝不是寻常百姓,但衙内见到这种情景非但未慌,反而跳起脚叫骂起来:“尔等是哪一军的,莫非不认得衙内我?” 方脸汉子偷眼瞧向少年,却见少年面上莫得一丝表情,不由暗自咬了咬牙,他既是托了家中荫存的全部关系,走了童枢密这条门路来到小相公门下,就注定再没什么退路,眼下只能投名立状,别说什么衙内,就算太尉高俅在前面,他也敢一剑刺下! 快步走上前去,那群闲汉里倒有几人来拦,却也并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只是脑瓜不太灵光,打着谄媚邀功的愚蠢念头。 未待方脸汉子出手,那几名持刀的侍卫便冲上前去,直接就是一顿好打,将这几个不识相的闲汉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不止。 “贼厮鸟想要做甚?”高衙内看出情形不对,忙伸手提了衣摆小步向后退去,神情虽慌口中却发狠叫道:“我爹是殿帅府高太尉,尔等可是禁军之人?对我无礼岂非自寻死路!” 方脸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就是无礼,又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有那围观不怕事儿的叫起好来,想这东京城的市井之中,有几个敢如此说话?言语之间,这已经是在硬杠高俅了。 高俅是什么人,是这一朝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俗称殿帅府殿帅,加太尉衔,几乎是武官的极致了。 虽然这一朝重文轻武,却也是相对黎庶而言,无论文武在老百姓眼中都是官,何况掌管禁军的太尉。 “你们是假的,你们……不是禁军!”高衙内并不傻,他发现对方竟不在意自家身份,便觉出有些不对,禁军哪里有不怕高俅的道理?刚刚扳他肩膀的那人,就是禁军内的教头,彼此照过面,今日调戏了他家娘子,眼下不也傻呆呆站着,连句狠话都不敢再放? 高衙内豆眼转动,脑中思想着,除了禁军还有哪个司衙敢明目张胆提刀带枪,开封府?不像,兵部?不可能,那还有哪里…… 方脸汉子此刻投名心切,哪里还能容这衙内细想,身子仿佛一阵风般上了前,接下来狠狠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哎哟!”高衙内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腮帮子,一股血沫从嘴角渗出,他撒泼放赖般喊了起来:“敢打你爷爷,你们这些贼配军,你们活腻了找死不成!” 一旁的教头男人见此情形,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立刻拉了自家娘子向边上躲去,他双拳紧握,骨节突出微微颤抖,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反而是那小娘子,原本脸上的惧色有些褪去,被泪雾弥漫的眼眸微微发呆,虽然抓着教头男人的衣角,却被男人躲却时伸手拽了个踉跄,便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方脸汉子脸带狞笑,伸手再一巴掌打将过去,嘴里狠道:“某家也是你能吓唬的?高太尉可管不到某家头上,倒是你这衙内,犯下如此恶事还敢猖狂跋扈,就不知是仗了谁的狗势!” “啊……”高衙内捂着腮帮子,忽地吐出了一口,竟是几颗糟牙混合了碎肉,显然方脸汉子这一记打得甚重。 “我要告诉我爹!”衙内哪怕是无赖的本性,却也是吃了个疼,这一下满地打起滚来,鼻涕眼泪横流着呼唤那些闲汉泼皮:“还不快去给我爹送信,就说有那山上的匪寇,充军的贼人混进城内,想要害了本衙内!” 方脸汉子闻言,手上软剑指向高衙内,阴沉沉一笑:“你这腌臜货色,某乃皇城司的人,就算是高太尉也管不到某!” 第3章 齐王 皇城司! 当下的皇城司虽没有前些年那般风光无两,却也算余威尚存,方脸汉子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一静,教头脸色愈发苍白,拽着自家娘子再退后几步,泼皮们也都不吭声起来,有那心思伶俐的,已是脚底抹油,向后滑去。 高衙内闻言一呆,皇城司他自是知晓,可皇城司不怕他,他也未必就怵了皇城司,毕竟他所行之事非皇城司职责所在,想到此脾性再次发作,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皇城司又如何,就算本衙内犯错,自有开封府说话,什么时候轮到皇城司滥用私刑了,更别说本衙内根本没犯错,我,我要去告你们!” 他此刻虽然两边脸肿了起来,嘴里也疼得好似针扎,可心思却一直活泛着,那小娘子既然是教头的女人,又怎敢再言自家不是?至于围观百姓,也不过是瞧个热闹而已,料无人敢证他调戏民女,如此倒也能构陷皇城司个飞扬跋扈,当街打人的罪名。 “你要告谁?”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很轻,乍听起来很温和,但稍稍细品,便如寒风里的刀子,让人心中发冷。 “我告谁,你说我告谁!”高衙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这声音让他很难受,他语调拔了高:“贼配军……爷爷要告你们皇城司!” “噗通!”方脸汉子一脚踢过去,衙内滚地葫芦般撞到台阶边上,立刻“哎哟”一声叫,脑袋里七荤八素,可他无赖泼皮性子,怎会轻易求饶,只是梗脖硬挺着,不信皇城司的人敢真格下了重手,只要他挨过此遭,自有高俅替他说话做主。 “口出狂言,污言秽语,我看你确是找死!”方脸汉子气得短须直颤,他也没料想这衙内是个滚刀肉的德性,吃了好几记打,牙都掉了,居然嘴还这么硬。 “你要告我吗?”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谁是贼配军?” 不知为何,衙内听到这声音心中便没来由地有些慌,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定了神儿后嘴里刚想再放些狠话,抬头却看到一名少年。 少年自是锦衣玉袍,俊美无双,此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衙内愣了下儿,约莫也就几息工夫,原本肿胀发红的脸竟忽地变了白,不自觉打了大大冷颤,乃至面皮诚惶诚恐起来,下一刻直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嘴里夹带了几丝哭音,抖声叫道:“二,二……” “二什么?”少年浅笑收回,缓缓道:“你认得我?” “二……大王饶命啊!”衙内伏在地上,身上已全是冷汗,他这时怕的要死,什么断然不会求饶,那也只是吹嘘壮胆的说辞,眼前这位倘若能求饶揭过,便已是天大幸事。 “你也怕死?”少年狭长好看的双眼眯了眯:“又如何识得本王?” “小,小的自然怕死,小的是高俅的儿子,去年时曾远远见过二大王……”高衙内此刻却是真慌了神儿,他怎么也想不出,居然在此处遇见今上的二皇子,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是当朝老公相提起来都要抚额锁眉。 “二大王恕罪,小的刚刚真没看到二大王,小的罪该万死……”衙内伏在地上,用头猛磕地面,哪怕这一朝多为纳拜,不兴磕头,却还是把脑门撞的鲜血直流,犹自不肯停歇。 少年看着衙内:“你爹是高俅?” “正是高俅,就是会踢气毬的高俅!”衙内叩头如捣蒜。 少年不再说话,而是眼神转向一旁的教头和小娘子。 教头早听到刚才对话,神色间不停变幻,看到少年瞧了过来,猛地拜倒在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家娘子还呆呆站立,不由又急又恼,伸手去拉,那小娘子却不知犯了什么邪,连礼都不行一个,直被拉得“哎哟”一声。 “不必了。”少年瞧出教头意图,温和说道。 教头有些忙乱,开口拜了二大王,又想要再说几句什么,却见少年转脸看向自家娘子。 “抬起头来。”少年道。 小娘子闻言着实有些慌,急忙望向教头,却不料教头这时也也不知思想到了什么事,恰好低下了脑袋,不由心中愈发委屈,抬眉眼,轻咬唇直视少年。 少年看了又看,抚掌笑道:“果然标致,竟不逊李大家也,见了着实让人心折欢喜。” 小娘子又羞又恼,但此时却愈发不敢开口,她并非丁字不识,出身虽然不算书香门第,却也是个有门有户的。 刚刚省得那衙内便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差一点就直接晕厥过去,对这恶人的调戏言语还能义正言辞几句,可怎料又来了一个二大王,说起话来虽然温和,却也不似什么好言语,但总是为她解了围,断然不能再冒犯什么。 于是小娘子重新低下头去,瞅着自己的绣鞋尖,不发一言。 少年笑了笑,负着双手再望向衙内,衙内依旧在用力撞头,少年阖眸几息,道:“疼吗?” 衙内慌忙答应:“二大王说疼就疼,说不疼就不疼。” 少年道:“疼总比掉了好,可是这个道理?” “二大王所言甚是,甚是!”衙内疼得几乎要哭将出来,却只能更加用力,他心中不敢诽这少年,却把方脸汉子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还有那教头,已经在心里千刀万剐了数次。 少年轻叹口气,他瞥见教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涨红着脸,始终没有张开嘴,他也心中不在意,总归是可怜人,之前行径也勿论什么惧畏权贵,大抵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只是,少年心中总感觉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好似没什么出处,古怪感觉生出,不由扬了扬眉,胸臆微微发闷。 这时教头干裂的口唇颤了颤,许是做了什么决定,想要开口对少年说话,不料方脸汉子来到少年一旁,低声道:“小相公,这……” 少年瞧了他一眼,脸上淡淡不耐,方脸汉子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教头深吸口气,再次想要开口,却见方脸汉子快步走到衙内身旁,抬脚便踹去,衙内顿时惨呼一声,已有一只腿被生生踹断,疼得叫唤几声后便昏了过去。 方脸汉子哼了一声,他谭真能以武职的身份,坐上只有宦官内侍才能任命的皇城司副使,自是知道如何处理当下。 少年微微点头,转过了身,对围观百姓轻道一声:“吾乃赵柽,忝为齐王,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况乎恶少衙内,今稍作惩戒,以儆效尤,倘再有此事,众人可前往开封府衙状告,可提吾名。” 百姓闻言皆面露喜色,叉手高呼千岁二大王,赵柽微笑点头,显是在这东京市井之内,黎庶百姓心中,齐王二字颇有声望誉名。 赵柽转身,御龙直的侍卫收刀入鞘,谭真对犹在地上惨呼的衙内狠狠啐了一口,又看眼那依然拜倒在地,却满脸失落的教头,嘿然一声,随着赵柽出岳庙而去。 第4章 聚拢八方 齐王府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繁阔广大。 此刻,天色未足晚,玉兔尚霜白,赵柽坐在中堂椅上,双目微闭,手中捧着杯饮子,用厚牛皮纸卷了个细筒慢慢喝着,他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从他穿越过来,已有数次这般,却总是捋不到头绪。 原本这一朝的道君皇帝二子早夭,乃是出生第二日便故去,而他便是这时穿越至襁褓之中。 本来也想着争一争九五之位,然后励精图治,做一个中兴之君,可随着对这一朝的愈发了解,却发现这难度实在有些过高了。 这一朝此刻的光景并不比明末强上多少,表象繁华,却内枯外竭,重文轻武,又尾大不掉,鉴五代乱像,陈桥之事,却又矫枉过正,金瓯残缺,朝堂地方,无一为事,民怨深骨,官吏似豺,国本动摇,无以为继,昏昏度日者,便为清明。 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这还能如何?励精图治已没甚大用,便是刮骨疗毒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没奈何就要打碎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只是赵柽当下却纳闷心中的古怪之感,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只是心中这古怪感觉总是不知在何处差了些什么。 “王爷,有信笺。”门外走进名亲随,唤作雷三。 “不是说过,本王如今入朝,多称称小相公才好。”赵柽放下饮子道。 雷三尴尬一笑,上前呈递物事:“米公公着人送来的。” 赵柽拿过信快速瞧了一遍,倒也没甚大事,只是这位皇城司司使米震霆有位故友,也曾身居庙堂,有着太尉衔号,却在致仕后的几十年里,子女无能,最后乃至家道中落,竟到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地步,所以携带最看好的后人投奔,这位米公公便举荐了他这边的门路。 赵柽看完后,不由笑笑,米公公在内庭并不算位高权重,皇城司使这个阶官原本品级就不高,又被勾当皇城司给架空,算是闲职,但于内庭中,却无人愿招惹他,几个权重的大宦官亦是如此。 究其原因,就是这位米公公实在太能活了,从仁宗时就在宫中任职,如今已历经五朝,神宗时也曾任过内侍省监,统管所有宦官内侍,后来年龄大了,又不愿离宫,这一朝道君皇帝继位后,念其不易,封了闲职,自此养起老来。 不过说实话,赵柽有些看不懂这位米公公,别的宦官有了权势,如杨戬李彦,都是想尽办法捞取金银财帛,然后在外购置产业土地,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这位公公却既不置办房产,也不收买土地,或许……是奈何没钱?赵柽琢磨着,并未听说这位公公掺和朝上政事,既不掺和,又何来许多金银进项? 信上那位家道中落的老太尉论起年纪和米公公伯仲之间,是仁宗朝时的官,英宗时致的仕,那光景儿政令还算清明,想来可能是没留下太多后路,以至今日走绝,若不是老太尉活着支撑着,估摸早就衰败成破落户了。 赵柽思忖左右不是大事,何况他此刻正需聚拢的各方人物,心中便将此事记下。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远远的樊楼处有乐声随风而来,虽只袅袅,却也丝滑,不过接着便被汴河上的喧闹给掩盖,那却是另一种风情,让赵柽心中升起前往州桥处走一走的念想。 他刚跨出正堂的梨花木门,就有府内周管家匆匆赶来,叉手报一声殿帅府高太尉送来东西。 赵柽心下了然,叫人抬上来看,却是几箱银子,约莫有万两,他知这是高俅晓了今日事,虽心中说不得有多怨恨,却还是送来赔礼钱,不由冷笑了两声。 负手站立望了会儿箱子,赵柽唤来雷三,道:“去教坊司把戚红鱼叫过来。” 未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名小娘进入王府,小娘肤如凝脂,面似桃花,细眉俊眼,身量丰满,穿着水粉罗裙,嘴角噙着笑意,向赵柽行了个万福,道:“公子找我。” 赵柽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随后道:“有件事要你去办,毋须走官方的路子,人手你去碎玉楼挑拣,明日出发。” 戚红鱼微愕道:“还请公子明示。” 赵柽用下巴点了点几箱银子,道:“去相州汤阴县找一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去他家。” 戚红鱼瞧了眼地上木箱,道:“公子要送给什么人,可有详细住址?” 赵柽想了想,道:“大抵是汤阴县下面的镇子或村落,这人是名少年,唤作岳飞,年龄约莫短我二三岁,懂兵法,好武艺,家境应该并不富裕。” 戚红鱼点头,又道:“公子,既不走官府路数,恐怕寻找这少年需些时间。” 赵柽伸了个懒腰,望向空中明月,淡然道:“无妨,如果我没料错,周桐老师此刻也该在那里,寻找起来应是不难,东西送去时一分为二,岳家一份,周桐老师一份,若老师不在,就全留在岳家罢了。” “周宗师也在那里?”戚红鱼闻言双眼瞳孔微微收缩,低头道:“红鱼知道了,红鱼现在就去准备。” 赵柽见她神色略显紧张,笑道:“你就不问问这种事为何不派别人去,而是让你一名小娘做头?” 戚红鱼道:“想必公子自有道理。” 赵柽道:“这岳家的大娘是位女中豪杰,忠肝义胆不让须眉,断不会平白无故受人金银,你是女子,总比那些莽汉好说些话。” 戚红鱼思索道:“还请公子教我。” 赵柽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这种事还用我教?总是师兄送给师弟的礼物,若是犹不肯受,便拿大义说话,问她岳家可有精忠报国之心?若有,国又岂能毫无示之?就说本王对这位师弟期待甚高!” 戚红鱼道:“红鱼懂了。” 赵柽轻轻一叹,又道:“虽然说辞有些不算磊落,但亦只能如此,你若见到周桐老师,再转我言语,禁军总教头的位置空悬,我很思念他老人家。” 戚红鱼再次行礼,随后雷三唤来侍卫,将几口箱子秘密运出了齐王府。 第5章 前堂会客 经此一事,赵柽也没了去州桥的心思,在府内兜兜转转,心中更是千回百折。 他自穿越这一朝,知道了身份背景后,便一直在默默谋划,从小做起,三岁律诗,四岁填词,五岁解策论,六岁习武,混于市井,倚仗身份抱打不平。 七岁拜师周桐,九岁武道小成,十二岁结交朝臣,十三岁暗中组织碎玉楼,广结天下好汉,十六岁使尽手段,提举侍卫亲军司。 这一步步走来,处心积虑,缜密细致,呕心沥血,乃至他整个人都有些麻了。 赵柽回到书房,打开了一只紫檀匣,里面是淡黄色的薛涛筏,每一张上都有他才能看懂的小字和符号图画,这是未来的谋划。 他端坐在椅上,伸手取过一支小羊毫,开始写东西,写完之后丢进匣内,然后“啪”地一声上了锁。 接着赵柽整个人往椅子里一瘫,从上到下都垮了下来,仿佛没有了骨头一般,竟然就这般睡过去,他睡得很熟,幽梦还乡,瞳瞳往事,补习班夏令营,未名湖畔,长发黄裙,月圆花好,笛短箫长…… 转眼已是十来日过去,这一天清晨,赵柽唤来雷三,将一封信交下,道:“送去给碎玉楼主黄孤,命他派人快马加鞭报给福建路安抚使黄觉,定要保密,若不得周全,毁掉亦莫使人看。” 雷三领命欲走,方转过身却又被赵柽叫住道:“既去楼里,顺便让简素衣查查高俅家几个儿子的过往,有什么腌臜事一并禀报过来。” 雷三闻言一愣,思想几息道:“此事小相公不必问简女侠,属下便知道个大概,那高俅没几个儿子,他只有一名干儿义子,乃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唤作高坎是也,东京城百姓不喜他,叫他做花花太岁,又称高衙内!” 赵柽闻言双眉微皱,手掌扶住桌案,身子略微前倾,道:“雷三你说甚么?高俅不是生有三子,两子为官吗?” “小……小相公。”雷三搔头讷道:“高俅膝下无子,这事儿许多人知晓,就算是城内的百姓也有耳闻,高俅乃是官家潜邸时的亲随,料得小相公不陌生,怎却忘记?” 赵柽自不陌生,只是他前世记忆,史书记载高俅生有三子,这绝不会错,就算错了,亦只会多不会少,是以,他对这高俅家事先入为主,从未细查。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雷三,这雷三乃东京土生土长,虽是地头蛇,却有几分侠义心肠,因路见不平失手打死人下了大狱,被赵柽救出来后一时忠心无两。 赵柽缓缓道:“高俅无子,只有义子高坎,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 雷三被赵柽盯得心中发毛,硬着头皮道:“却是这般,属下断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且那高坎虽然份属堂弟,但却有传言,说是高俅年轻时私通自家婶婶所生,是以才能不顾伦常收为干儿。” 赵柽脸色古怪,半晌才吐口气摆手道:“你且去去,此事作罢。” 雷三满头雾水离开,剩赵柽独自一人于书房,他怔了片刻,自语道:“终是不对,为何如此?” 就此刻忽有管家前来禀报,说府外有人投拜帖。 赵柽命管家取帖过来,打开一看,原来竟是米公公说的老太尉到了,遂命管家传出话去,约了前堂相见。 王府内见客大抵有三处地方,是为前中后三堂,却也说不上厚此薄彼,只是关系亲疏不同,自有远近之分,前堂乃是见外客之地,中堂却是心腹之人可往,至于后堂只有亲眷才会到所处。 此前堂颇大,内设却也华丽,赵柽令人沏了两盏小龙团后,不过片刻管家便引进两人。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老迈枯朽,手拄鸟仗,形似耄耋,穿件大红色蜀锦袍子,衣面却褶皱丛生,一见便是压箱底的物什。 另一人是名少年,见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生得虽样貌寻常,但腰坚腿稳,目光炯炯,落在赵柽眼中,自然看出是习过枪棒的,且颇有几分根底。 老者双眼混浊,观前方椅上端坐一人,年少银袍,气宇出尘,便有些激动,甩开少年搀扶的臂膀,倒身欲拜,口中呼道:“昔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拜见齐王殿下。” 赵柽看过米公公的信笺,知道前面这位洪姓老者的殿前太尉乃是虚职,并不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衔挂太尉,否则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他示意亲随搀住老太尉,道:“免了免了,哪里用这般礼节,老太尉快坐下说话。” 亲随掺着老太尉坐到椅上,少年在前又见了大礼,赵柽笑道:“却是一脸英雄气概。” 少年腼腆,讷讷不知如何回话,气得老太尉猛磕手杖,却险些将那仗首处的鸟头磕掉,又自醒悟赵柽在旁,不由连声告罪。 喝了小龙团,老太尉满心感慨,言道当年仁宗皇帝曾赏赐五饼,至今不能忘。 赵柽便笑道府内还有许多,待走时也取五饼去,老太尉闻言自是声泪俱下。 赵柽相劝,与老太尉又聊了些仁宗朝旧事,忽地说到米公公,老太尉言道米震霆武艺厉害,枪棒精通,不输于李宪,且论起长寿李宪却又远远拍马不及。 赵柽闻言奇道:“可是童道夫的干爹李宪?” 老太尉道:“正是此人,不但带兵厉害,一身武艺更是无匹,米震霆须不弱他。” 赵柽道:“素有耳闻米公公习武,却未料如此厉害,李宪当年北地无敌,如此说来这些年倒是米公公藏拙了。” 老太尉道:“米震霆不喜朝堂,当年虽有声名,几十年过去,无人扬播,自不流传。” 赵柽点头,看向老太尉身后少年郎,这少年乃是老太尉曾孙,名玄阳,同辈排行第七,此番老太尉舍下脸皮前来东京,就是想为这曾孙求个出身,赵柽道:“玄阳,我来问你,武艺如何?” 少年涨红了脸,道:“回齐王话,寻常人可敌十不败!” 赵柽拊掌道:“妙也,可为十夫长了,不过我不想让你进禁军,想让你先做我亲随,你可愿意?” 第6章 竟是如此 洪玄阳不知亲随到底何意,立刻偷眼去瞧老太尉,老太尉闻言心中亦有些画魂,这曾孙洪七乃是家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后辈,此番前来东京,本意就是求个禁军出身,毕竟从文不成,武艺却还尚可,却不料这齐王竟想收作亲随,他此刻也辨不出赵柽何意,但多年世故还知,急忙开口:“还不快拜谢齐王殿下!” 洪玄阳谢过礼后,赵柽道:“禁军如今亦不比当初,不然就让你从军便是,做我亲随自有亲随的好处,日后你便自知。” 老太尉爷孙俩自然称是,赵柽又道:“老太尉自均州来,若不愿回返,便在这府第临近处租间别院,也方便玄阳照看,期间用度可算在王府账上。” 老太尉顿时大喜,他已年过九旬,此番离家出门,便揣了不再活着回转看那些窝囊后辈的心思,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东京开封府,不由“哎哟”一声,就要拜谢。 赵柽哪肯让他拜下去,搀了一搀,忽然心中想到一事,沉默不语起来。 祖孙俩不知何故,不敢造次胡乱说话,老的只把小龙团的茶汤往肚子里灌,小的垂手低头动也不敢动。 赵柽捏过桌上拜帖,眉头渐渐紧锁,忽道:“老太尉大名洪信?” 老太尉不知何事,应了个喏,只顾发呆。 赵柽坐在椅上,摆正姿态,深吸口气,言道:“仁宗朝时,可有大疫爆发?” 老太尉混浊双眼开开合合,颤悠悠摸了把花白胡须,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良久才道:“殿下若是问其它事,未免遗忘,此事却当记得。” 赵柽道:“却是为何?还请细细道来。” 老太尉道:“那大疫罕见,京师波及,伤损军民甚多,官家施仁政,免税赋,赦天下,却不料大疫还是难平。” 赵柽道:“又当如何?” 老太尉摇头道:“若只如此,老朽也未必全记,只是当年官家曾遣老朽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此疫,一路颠簸,张天师至京城施法施药,治病救人,这才不忘。” 赵柽闻言径直站起,于堂中走了又走,片刻道:“老太尉就没在龙虎山上遇到甚么奇事吗?” 老太尉听得此话立刻浑身一颤,面皮发愣,半晌方苦笑一声:“几十年已过,有些言语憋在老朽心中实在难熬,如今也不怕殿下怪罪,我从未对他人讲过此事,总是怀疑山上道士捉弄于我,可细细寻思却又不像,左右没有答案,难受了几十年又无人可说。” 赵柽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来:“且说听听。” 老太尉思忖几息道:“我去那山上请天师,谁知天师早已洞悉我来意独自前往京城,我便受了道士款待,游玩许多景致,那山上宫内右廊最后处有一座伏魔殿,上面贴满封皮儿,道士说里面锁镇了魔王,我一时贪奇,倚仗权势命人揭开封皮儿,又掘倒里面的石碑石龟……” 赵柽道:“那石碑上可有字?” 老太尉“啊呀”一声,拄杖站起:“怪就怪在此处,那碑上居然刻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就像专门等待老朽打开一般,随后老朽更是大了胆子,将下面地窖的石板也掀开,殿下,你猜如何?” 赵柽黑着脸不说话,只是深吸气。 老太尉自顾道:“只听得声若雷震,地动山摇,见黑烟滚滚,直冲殿外,当真唬得我目瞪口呆,罔失所措,逃了出去,遇到那主持真人细说详尽,道人居然怪我擅自打开镇压许多代的封印,放走甚么天罡地煞是一百几个魔君,我被吓得不轻,便急忙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 少年在一旁亦听得惊奇,道:“莫不是真有此种魔神之事?” 老太尉摇头:“我哪里知晓,后来细细想去,怕是道人戏弄于我,只是那石碑上遇洪而开四字总是琢磨不透。” 赵柽此刻心中却不比老太尉平静,简直是捣乱了江海一般,他穿越十六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自忖并未出什么大的错漏,却从没想过,宋还是那个宋,却竟然是个水浒! 怪不得这些年他心中时常生出古怪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近两三年也时常听得一些山东好汉的名声,不过却琢磨总是本来就有,并非杜撰,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就未往水浒上想去。 还有高俅那厮只有一个干儿,这却是从了水浒,既然如此那前些天在岳庙遇到的岂不是…… 赵柽想到此不由自道:“竟是林冲不成?” 他忽地念起一事,立刻变了神色,快步走出房门喊道:“苏石何在?” 苏石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份属御龙直,占着禁军编制,赵柽喊他便是要打听林冲一二。 没片刻,便有一名精瘦细高汉子小跑过来,赵柽道:“可识禁军内教头?” 苏石道:“属下不识总有人识,不知小相公是何差遣?” 赵柽道:“禁军内有一枪棒教头,生得豹头环眼,唤作林冲,速去问问眼下如何。” 苏石应了声转身欲走,却不料再被叫住,赵柽又道:“顺便打听下他家在哪处,妥当了回来禀报!” 苏石风火离开,赵柽回到前堂看着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不由笑道:“没甚事,老太尉再详细道道龙虎山便是。” 说话工夫,便已来到正午,王府里排了饭菜,招待了老少,又送了铜钱白银,嘱咐安排好住处再来叙说,两人千恩万谢离府而去。 又过不多时,苏石回府禀报,道那林冲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太尉,竟被污了个罪名,意欲害死,幸好开封府还秉持些良心,却最终是发配沧州去了,已于昨日上路。 赵柽点头,暗道果然如此,又问:“可知林冲家在何处?” 苏石道:“已打听仔细,却不难找。” 赵柽听后在堂内踱了几步,忽地想起高衙内,叫了声不妥,道:“点上几人,你前头带路,去那林冲家中瞧瞧。” 苏石道:“小相公坐车还是骑马?” 赵柽道:“哪里来许多聒噪话,牵那照夜玉狮子便是了。” 苏石告罪离开,赵柽直奔府门而走。 第7章 不杀心中意难平 马速不快,须躲避行人车辆,如此过了街市,又穿越几条大路,几骑来到一处青砖巷子口。 苏石道:“小相公,里面倒数第二户便是林冲家。” 赵柽点头,骑马赶去,却见那处院子外正喧哗着,原来是几个背阔腰宽的汉子正在压服一名老者。 老者虽年龄到了,却能看出气血犹旺,此刻涨红了脸,怒目圆睁,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兽,声音嘶哑吼着:“光天化日,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张教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者旁有一人,中等年纪,白净面皮,没甚髭须,头戴顶万字巾,穿着皂纱背子,正带笑安抚。 “陆谦,你这狗贼丧尽天良,坑害好友,如今又助纣为虐,你就不怕报应吗!”老者开口骂道。 “啪!”老者旁又窜出一人,却是个矮胖身材,年纪不大,歪戴着冠帽,伸出手便给了老者一巴掌,嘴里胡乱道:“做衙内的丈人,不比做那穷酸教头好,老不死的忒不识抬举,爷爷我今日便打醒你!” 老者吃了一记有些发懵,却又不识得这人,只能喝骂,便再挨了几下狠的,鲜血顿时从嘴角流淌而出。 赵柽早就听得对话看得这一幕,马到近前跳下来,冷冷道:“全都拿下,不服者杀了!” 苏石几名侍卫立刻拽出单刀冲上前,那群人不知发生何变故,名陆谦的神色变了变,作揖道:“诸位,我们乃是……” 他话音未了,却被苏石一扁刀拍在脸上,顿时大叫了声“打杀我也”,身子向后倒去。 赵柽也不看他,直向小院木门迈去,却有那矮胖小生拦截,咋呼道:“衙内办事,好胆冲撞,且问过我富安没有!” 赵柽停了停,道:“你就是富安?” 矮胖小生正待答话,却不料赵柽一脚窝心踹去,直踢得他前心挨了后背,打碎了里面五脏庙,张嘴吐出几块碎肉后,再动也不动。 赵柽走进小院,前面却是座四合天井的房子,他紧走几步进入其中,却闻得那正房内有声音传出。 传得却是那衙内的声音,只听衙内道:“他既写了休书,便没了干系,小娘子何苦自贱?只需跟随我,锦衣玉食,金银绫罗,岂不快活?” 小娘声音悲凄:“若非你等恶人相逼,何至于此!” 衙内笑道:“娘子,可怜见救俺,还不都是为了娘子,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小娘子道:“便是死也不从!” 衙内怒道:“就怕到时死都不能!” 赵柽皱眉走近,起脚破了房门,见是个套间,里面小娘子梨花带雨,哭泣躲闪,那衙内瘸着一条腿,拄了拐杖,恶形相逼。 听得门碎,衙内顿时叫骂:“哪里来的泼才,敢坏你家爷爷好事?” 赵柽面无表情走上前,那衙内一瞧顿时慌了,手中拐杖也丢弃,却是再站立不稳,“噗通”声跪倒在地,不知要如何说辞,只是磕头叫饶。 赵柽瞧了小娘一眼,小娘“噔噔噔”退到墙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泣道:“都说是个清平世界,为何虎狼横行,诬陷定罪,逼迫良人,这世界莫非是粉饰出来不成? 赵柽哑然,便不去看她,而是望向衙内:“高坎!” “殿下,千岁,王爷饶命啊!”此刻衙内口不择言,无论唱本还是戏楼的词儿全都倒将出来,只求活个性命。 赵柽看他道:“如今世间似你这般人多,其实我若真个想杀,也未必杀得完。” 衙内听不明话外之音,只道是有了转机,便道:“天可怜见,殿下看在我家老爹曾伺候官家潜邸的情分上,饶了小的,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王。” 赵柽双目微微开阖,忽地对小娘子道:“且闭上眼睛。” 小娘子怎肯,只是眨着泪花的双眸望向场中,仿佛星星悲闪。 赵柽见她倔强,再不去管,而是看衙内微微一叹:“高坎啊,我确实杀不完这世间恶人,可是对你却是……不杀心中意不平啊!” “啊,殿下你……”衙内闻言顿时慌了,想要爬走,一条腿却是断了未好,哪里经得起大动。 赵柽袖子寒光一闪,竟有一柄短剑滑出,剑若银蛇,直接刺入衙内心窝,鲜血顺着剑槽淌下,瞬间流淌了一地。 衙内尸身栽倒,旁边小娘“啊呀”一声惊叫,身子已是软了半边,倚靠墙上,微微发抖。 赵柽收剑走过去道:“此处不能住了。” 小娘哪里还说得话来,赵柽又道:“先与我去,我做安排。” 小娘子脸色苍白,犹自不语。 赵柽叹口气:“高俅知道这件事,定会来查,到时你百口莫辩,就算是辨了,那厮又岂会找我?还不是拿你们充数。” 小娘子回了神儿,泣道:“我不怕死,官人被陷害,恐也难逃一死,我也就死了,追随他去!” 赵柽看了眼那桌上早就放着的三尺白绫,摇了摇头:“你死倒不打紧,可让你那老爹如何?我刚进来时,他已被殿帅府的人拿住,若你再死,此事全由他抗,恐到时要千刀万剐,连个囫囵尸首都难全。” 小娘子闻言顿时大哭,赵柽道:“且随我去,先叫你父女团聚,其它事日后再说!” 小娘子道:“可有欺瞒?” 赵柽摇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晓,怎会那般?且快离去,否则殿帅府再来人难以收场。” 看着小娘子脚步动了动,赵柽心中松口气,他做下此事,并没什么谋划,只为心中一股气,杀便杀了,再无赘言! 走出院外,看到苏石已控制住殿帅府的人,陆谦赖在地上,富安已死,张教头只是呆若木鸡。 苏石道:“小相公,这些人可送开封府?” 赵柽道:“又说什么浑话,我等之事怎经那府衙,且回府再说。” 小娘子这时出来看见张教头,父女抱头痛哭,赵柽瞅了瞅:“你这教头也先别做了,且随我去,先保全了性命再说。” 张教头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那衙内并未出来,身前犹有个横死之人,心中已经揣摩个大概,抱拳拜倒:“全凭恩公吩咐。” 赵柽命人搀起,道:“苏石你带教头,一起骑马回府便是!” 第8章 延福宫 众人上马,赵柽对小娘子道:“可会驾驭?” 小娘子摇头,赵柽也不再言语,翻身上马轻轻一探手,便将小娘子提了起来横放在身前。 马儿跑起,颠颠簸簸,小娘子哪肯如此,心中羞恼,挣扎不息,赵柽皱了皱眉,轻喝道:“消停些!” 小娘子气愤他无礼,更加用力,赵柽伸手拍了一记:“忍一忍!” 小娘子吃打,顿时浑身一颤,趴在马上“呜呜”哭了起来,却是不敢再做挣扎。 见人马走远,陆谦从地上翻滚起来,叫道:“祸事了,祸事了,衙内还不出来,恐是遭了难。” 几名大汉也面色慌张不知所措,陆谦眼珠转了转,道:“你等且候着,我进去瞧瞧再说。” 没片刻陆谦从屋中跑出,叫道:“果然衙内遭了横死,你几个在这里守护,待我回府禀报太尉,且不可擅自离开。” 几人应允,陆谦快步出了巷子,然后急匆匆抄近路赶回家中,收拾一些金银细软又交待老仆几句闲话,便用棍棒挑了只包袱,竟然直奔东京南城门而去,出了城门后头也不回地一路跑走了。 这边赵柽回府,叫来两个丫鬟将小娘子安顿,小娘子自是百般不愿,张教头反复劝说这才应了,只是求去教头家把贴身的丫鬟锦儿接来,赵柽派人去办,此事便自收尾,只是教头也不敢回去居住,没奈何只得在府内暂歇一二。 且说那几名守着林家院子的大汉,左右等待,一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陆谦带人回返,就有人道:“莫不是陆虞候悄悄跑掉,将我等放在这里顶罪?” 又有人醒悟道:“是了是了,今日事乃是陆虞候和富安牵头,如今衙内死了,他唯恐太尉问罪,便自跑了,躲避责罚。” 又有人道:“那我等当如何是好?” “我等不比那陆谦,此事只是听了差遣,且家中有老有少哪里好跑?还是赶快回去禀报太尉才是真。” 几个大汉留下一人看守,其余急匆匆回去报信。 却说那高太尉此刻不在司衙,而在家内饮酒作乐,桌上摆放了五七个碟子,三两碗汤羹,两壶官家赏赐的内中酒,两名小妾桌前相陪,一人拉弹着奚琴,一人唱着白衣卿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是不胜快活。 他本破落户出身,便是梦中也未曾想过有今日的荣华,虽然近些年官家对蹴鞠玩乐兴趣大减,就是京城内的圆社也少提起,只一门心思崇信林灵素,修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但他却另辟蹊径,与王黼给官家推荐了李师师,官家欢喜,他二人自也受了许多赏赐。 只是那内侍张迪可恨,每每官家出宫都由他陪伴,最后还落了个两边的好人情,就怕最后官家只记得他的好,忘了最初是谁介绍了这位李大家。 高俅喝得熏熏欲醉,却听得有人哭喊来报,抬眼看去倒是认得,乃自家孩儿的几名亲随,这亲随是他调配,都占了禁军饷额,高俅不由道:“你几人哭喊甚么,世德孩儿何在?” 那几名大汉从林冲家回来报信,路上早就对好了说辞,只是知道对方是齐王,倒是不敢添油加醋,只求述说个流利顺滑。 一番言语之后,高俅便呆在当场,他只有高坎一个儿子,却还是少年时通奸婶婶所生,后来蹴鞠伤了下面,发达后即便三妻四妾却也一无所出,是以对这个孩儿百般疼爱,哪怕是他要占人妻女,却还要帮他料理干净。 念及此处,高俅猛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领头大汉又道:“衙内尸身还在那林家,请太尉定夺。” 高俅双眼呆滞,忽然手捂胸口大叫一声:“疼煞我也!”居然向后直挺挺倒了过去。 赵柽用过晚饭后忽然想起一事,他叫来苏石道:“大相国寺有一菜园在岳庙间壁,里面有个菜头和尚名唤鲁智深,你派人去寻一下,若找到了带来见我。” 苏石领命而走,赵柽去到花圃凉亭,坐下后心中左右思忖并不踏实,若这天下真依了水浒,岂不是有些许神魔之事,这他却是断然不信的,可眼下却是无法验证,除非亲自跑一趟龙虎山,看一看那所谓的伏魔殿是何模样。 就在他心中思想之际,忽有管家报事,说宫中来人请见。 赵柽知道是高衙内事发,便去见了内侍,却是个认得的,唤作郑福,之前在皇城居住时,也曾伺候过他一段时间。 赵柽道:“可是高俅去告了状?” 郑福道:“二大王料得不错,那高太尉哭哭啼啼,浑然没一点殿帅模样,抱着官家的腿说了一堆杂话。” 赵柽道:“可是编排于我?” 郑福道:“却也有,只是更多都是诉苦,道了这许多年的旧事,就是官家听了也一阵戚戚然。” 赵柽不再说话,随郑福出了王府,坐车进入皇城。 这一朝道君皇帝喜欢豪奢,登极之后嫌原本皇城内宫苑狭小,于是扩建了一座延福宫。 这宫由蔡京牵头取媚,又召内侍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等五位大宦官分别监造。 庞大宫苑,你争奇,我斗巧,侈丽繁华,不计工财,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 真个是,文禽奇兽等青铜雕塑,千姿百态,嘉葩名木及怪石幽岩,穷奇极胜。 赵柽和郑福进了皇城直奔此宫苑而去,过了东面的晨熹门赵柽问道:“官家在哪座大殿?” 这延福宫内足足有主殿九座,阁几十座,还有亭台流水,湖山石栅,不是熟悉之人,进里便会迷路。 郑福道:“官家吩咐事时在延福主殿,说是二大王到来带去移清殿就是。”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移清殿是这位官家修行所在,近年来他这位父皇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那里。 到了移清殿门前,郑福告罪离开,门前两名内侍道:“官家吩咐,齐王到了直接进去便是。” 赵柽应了一声好,望向大殿窗棂,里面正有一个清矍身影,长袍大袖,似乎在舞着什么。 第9章 帝与太子 推门进入,香烟袅袅,一百零八盏灯烛,按罗天阵势排列在大殿上下左右。 殿内穹顶之上勾画了周天星辰,另有十八根描金柱子,上面同样阴刻无数铭文,就是地上的漆金砖也画了山川河海,社稷之图。 殿中心正站立一人,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穿淡蓝色青花道袍,手执桃木法剑,一派仙风道骨道貌岸然,正是当朝的道君皇帝。 只见道君皇帝双目微闭,脚下踩着玄妙步伐,手中木剑轻轻挥舞,口中发出古怪音节,念念有词。 赵柽站在那没动,瞧着这位后世书中的徽宗帝,忽想到那句著名的“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心中感叹。 约莫半刻钟后,道君皇帝停下身形,赵柽才道:“爹爹,孩儿来了。” 道君皇帝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缓缓道:“二哥儿,你做的好事!” 赵柽露出诧异,皱眉做思索,片刻才道:“不知爹爹说的是何事,莫不是……莫不是孩儿今日打杀的那人?那却是强抢民女的恶徒!”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看他:“二哥儿,说实话!” 赵柽忽地露出苦笑,躬身作揖道:“爹爹修行大成,竟被一眼看穿,孩儿佩服,没奈何今日那人和孩儿争一名小娘子,这倒也罢,只是他骂了孩儿,辱及先帝,这却是断断不能忍的,乃至错手将其打死。”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道:“可你向来不喜女色,今日又是为何?” 赵柽道:“孩儿只是不喜那些风流的楼阁,水性的场所,这小娘见了却是心下欢喜的,不然孩儿也不会做出此等有失皇家体面之事。” 道君皇帝道:“既然欢喜那小娘,倒也是个持得住的理由,但你可知打死之人乃是高俅唯一的子嗣?” 赵柽愣道:“这倒是不知了,高俅我小时常见,未听闻有子女,不然亦会询问一二。” 道君皇帝道:“这却是不怪你,其中详情少有人知,高俅可怜,唯一子嗣也去了,二哥儿你瞧瞧这事儿要怎么办?” 赵柽急忙道:“孩儿能拿什么主意,全凭爹爹决断就是。” 道君皇帝摇了摇头,提着木剑开始走步,赵柽站立不动,只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道君皇帝停下来道:“二哥儿,你自小聪颖,能文能武,为何就对这个位子不上心呢?” 赵柽想了想道:“有大哥在,我自然省心,再不济还有三哥儿在呢。” 道君皇帝道:“你当真这么想?当初立大哥儿为太子时,小三儿那边可甚多动作,倒是你无欲无求,最后惹得皇后还来问我。” 赵柽作揖笑道:“娘娘总是想得多,却不知孩儿一心要做那周公旦。” 道君皇帝双眼眯了眯,道:“二哥儿确是决定要做那周公?即是管朕要了侍卫亲军司,也没甚别的想法?” 赵柽道:“孩儿肯定,至于太子之位举嫡举贤都是爹爹说了算,孩儿想做的只是强了禁军,为父皇这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已。” 道君皇帝不语,拿着木剑又开始走步,赵柽低头沉默。 道君皇帝不喜赵桓,但这位大皇子虽然才学本领差些,却没甚错,又是嫡长子,依了礼法自然是要立太子。 赵柽知道,在礼法面前,三皇子赵楷是争不过赵桓的,就算有蔡京高俅支持,哪怕举贤不举嫡,但赵桓无错,那赵楷的机会便不大。 若是后来没有了靖康,道君皇帝年老更昏庸,说不得还能废立太子,但眼下却是不会那般去做。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他! 赵柽自忖,道君皇帝或许也有意传太子给他,可这副烂摊子他是绝不想接的,这不是本领大小的问题,眼前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谁又能凭空造楼阁? 还是那句话,眼下的局面,大抵只能打破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官吏烂了,就打碎衙门。 禁军烂了,就挖断其根。 朝堂烂了,就全部推翻! “二哥儿。”道君皇帝兜转过来道:“你果真有收复燕云之志?” 赵柽道:“愿为爹爹补憾事!” 道君道:“甚好,甚好,你且去吧,高俅的事不用记挂,我自补偿给他便是。” 赵柽行礼道:“爹爹,我还有一事,如今天下承平,全仗爹爹治理有方,我想前往信州龙虎山一趟,为爹爹和娘娘祈福。” 道君皇帝纳闷道:“二哥儿,如今吾乃神霄派教主,何须去拜龙虎山?” 赵柽道:“此乃孩儿自小心愿,以为全孝道,如今孩儿出任朝堂,当遂此愿。” 道君皇帝闻言大喜,道:“二哥儿果然真个孝顺,去时仪仗大些,切莫被龙虎山的真人们小觑。” 赵柽称是告辞,一路走出延福宫,他走皇城东门,还未到大门时,忽然后面有人喊道:“二哥儿什么时候进宫,怎不去哥哥那里叙旧?” 赵柽回头一看,却见青色华服,白玉腰带,样貌有些消瘦,正是太子赵桓,不由见礼道:“原来是大哥,爹爹招我入宫训斥,是以未去拜会大哥,就是娘娘那里也未曾去。” 赵桓惊讶道:“娘娘那里也未曾去,想来二哥儿心情闷得很,不知犯下何错?” 赵柽叹了口气,道:“我把高俅的儿子打死了,爹爹说高俅只有那一个后人。” 赵桓愣了愣,看了下左近无人,忽然将赵柽拉到一处阁楼下,拍掌笑道:“杀得好,杀得好,高俅这厮,从小我就看他不顺,如今更是和蔡京搅和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支持小三的!” 赵柽假意一愣,道:“大哥何必与我说这些?” 赵桓轻咳一声道:“我知二哥儿无意太子之位,所以说便说了。” 赵柽心中暗笑好一招拨草寻蛇,他道:“自是如此,刚才我便与爹爹说了,要做那周公,且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赵桓立刻面露惊喜,却急急掩盖下去,抚掌道:“没想到二哥儿居然有此心愿,果真让我佩服,二哥儿若哪天有空来我这里饮酒?” 赵柽应了下来,两人分别,待走的稍远些时,赵柽忽然回头道:“大哥,我听闻三哥儿要考今年的状元呢!” 他说完便走,只剩下赵桓闻言后站在原地脸色渐渐阴暗下来。 第10章 开衙议事 赵柽回府,一夜无话,隔了几日,户部终于将侍卫亲军司的司衙拨下来,却也在东城,距离王府不远。 赵柽带人先去打理一番,按自家的心思挪移摆正,置办花草树木,这样又耽搁些时间,这才选了个良辰吉日,召来属下众将官议事。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下属的各军原本不同,但侍卫亲军司多年不设都指挥使,便都以殿前司为主,如今重新开衙,一时下方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以马步军各自的都虞侯为首,又有督军监军,指挥统领,公吏衙将,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赵柽点名完毕,见教头少了张诚一人,知道这必是那小娘子的父亲,便不言语,只是训话。 他知京畿禁军虚额严重,以往这些空饷的大头都被高俅吃了,如今他已赴任,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矩,高俅理应把那空饷名额账本悄悄送过来,但现在看却显然是欺他不懂,即便高衙内死之前,也没看高俅有什么动作,这却不是报复,而是一开始就要给他个难堪。 赵柽此刻也不点破,只是道:“众将官听着,以往马步二衙分开,既无都指挥使,也无都虞侯,都各自为政,如今官家重置亲军司,二者合而为一,便有许多位置空闲。” “从上到下,都是高官,如今尔等最大的不过是马军的都虞侯和步军的都虞侯,还缺马军正副都指挥使,步军正负副都指挥使,两军都虞侯,两军副都指挥使,算一算,真是好大的一个摊子!” 赵柽此话一出,下面立刻有人两眼冒光,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赵柽瞧了一圈,笑道:“以往你们被殿前司压着,做的事也都记在殿前司头上,如今大可不必,本王既提举这里,你们当知要以谁为主!” 下方立刻异口同声道:“自是以王爷为主。” 赵柽点了点头:“很多事我今日不说,给你们留下空当儿去办,与殿前司亲近的可以赶早走人,我也不拦,但既要留下,又三心二意的,到时可别怪本王不念及情分。” 下面哪敢说个不字,毕竟王爷和公相又不同,乃是家天下,且又有高官空位吊着,一时哪怕和高俅亲近的,也直接下了转换门庭的心思。 赵柽又询问了军中情况,这些将官硬着头皮回答些实话,见赵柽只是点头,不知不觉便将空饷之事露出一二。 赵柽也不责怪,只是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有事可以去王府求见。 这些禁军军官,都是兵中老油,哪里还听不出赵柽话里有话,个个对望挤眉弄眼,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赵柽知这京畿禁军已经糜烂至极,心内倒也不起波澜,只是遣散了众将官便打道回府去了。 他这个提举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和高俅不同,高俅有开府仪同三司太尉衔,所以必须上朝,他则可上可不上,外界有军事或者官家相召,那才是要去的,不然就完全可以散漫到底。 回府之后,有雷三来报,说适才张家小娘子带着丫鬟锦儿前来谢恩。 赵柽点头,觉得这小娘想通了是件好事,不过又纳闷道:“合该不是林家小娘子吗?” 雷三道:“那林冲写了休书,且送去了府衙备档,自然不再是林家小娘子。” 赵柽思索道:“也是如此,且带我去见她。” 雷三领命,带路来到后宅前方自退去,又有丫鬟引领来到一处小院前。 小院内有阁楼,二层木制,典雅娟秀,楼旁有个小花园,此刻正值春季,百花绽放,争妍夺丽,蝶舞飘香。 锦儿站在院门前,见有丫鬟引领来一人,看形貌便知是此处府邸的二大王,不由顿时慌了神,拜礼后便欲进去禀报,却被赵柽摆手给拦住。 他一人走进小院,却见那小娘子正站在花园旁,望着那斗艳的花朵痴痴发呆。 赵柽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道:“可住得习惯?” 小娘子忽然听得有男子说话,不由“哎哟”一声,提起裙摆就要往楼内跑,不过只跑了三两步,却是辨别出赵柽的声音,这才红着脸转身行了个万福,却是一语不发。 赵柽奇道:“我听亲随言你前去谢恩,此刻为何却不说话,我问你在此处住得习不习惯,你也不说。” 小娘子低着头,道:“不习惯!” 赵柽纳闷道:“哪里不习惯?” 小娘子道:“总没有自己家中自在无拘束。” 赵柽笑道:“我也知是这个理儿,可眼下你却是不能回去,高俅唯一的儿子死了,这是多大的仇?想来张教头亦和你说过,他可不是普通的官,手下禁军数万,想要杀你个小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娘子道:“我总也是不想活了,又不怕他来杀!” 赵柽道:“送去教坊司呢?” 小娘子道:“死都不怕,那又如何?” 赵柽笑笑又道:“卖去青楼呢?” 小娘子抬头望了他一眼:“莫要吓我。” 赵柽摇头:“你自当这东京城太平世界,如今也看到了一些事,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也是寻常,还有比这更恶的你不知晓,我护着你还好,我若不护你,就算高俅不找你麻烦,独门独户,恐怕哪天人丢了都不知道。” 小娘子道:“这怎可能,左右邻居又不是没有寡居的姐姐,哪个如你说得这般可怕?” 赵柽摇头,慢慢走到花园前,道:“她们又没这些花儿好看,你因何惹上高衙内这等祸事,还不自知吗?” 小娘子顿时羞得双颊粉红,道:“何来的胡言乱语,你这里我住不惯就是要走,你若拦我和那衙内有甚分别?” 赵柽笑道:“到底哪里不惯?” 小娘子道:“你身份尊贵,在这宅内规矩甚多,我又受不得拘束。” 赵柽道:“哪个拘束于你?” 小娘子道:“还不是怕遇见你家诸位娘子,到时恐百口莫辩,再难脱清白!” 赵柽想了想:“这诺大后宅,除了丫鬟,就只有你一名小娘,你还要遇见哪个娘子?” 小娘子闻言一呆,几息又道:“见不到家中旧物,我心内难过。” 赵柽转身慢慢向外走,边走边道:“这个好办,我命人将那些物什全部取来,给你安放得如原来一般,你且好生呆着就是。” 第11章 京城势力 赵柽回到中堂,有苏石来报,说大相国寺的菜头和尚找到了。 原来那一日赵柽命苏石去找鲁智深,菜园子里却根本不在,赵柽琢磨着应该是追林冲而去,便让手下人分成两路,一路往沧州方向,一路在菜园子四周守候。 最后终是回东京的路上将他堵住,这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却亦露了自家痕迹。 他知晓那两个押送的差役靠不住,却没料到离去后林冲不知做何想法,居然说走了嘴,那俩差役偷偷往回送信,早将他卖个一干二净。 苏石派人堵住鲁智深,差点动起手来,直到御龙直的侍卫说是二大王想要见他,并非高俅来捉,且亮了腰牌,这才半信半疑地跟进城中。 赵柽知这梁山的人物大抵分为三类,一类便是官,原本是官吏,被逼上梁山,有朝廷逼的,也有宋江逼的。 二类便是江湖绿林人,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卖人肉包子的,也有打把势卖艺卖狗皮膏药的。 三类便是士绅豪强,地方大户。 其中第一类比较好争取,也比较好用,尤其是在军中呆过的,是赵柽首先便要聚拢的人物。 他对鲁智深印象不错,这个人除了莽撞,品性倒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西军呆过! 整个大宋最能打的西军是未来对抗金兵南下的重要先手,虽然历史上最后也是大败,但这里是水浒,且有他在,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变化。 赵柽走去前堂,没片刻,苏石便引进一胖大和尚,但见这和尚,穿着青灰色僧衣,蹬着青白相间的僧鞋,脖上一串拳大念珠,露出肩膀半边纹刺。光头留戒疤,面圆耳垂大,腮边络胡须,身长足八尺,腰阔有十围。 鲁智深进得堂来,一眼便瞧见赵柽,他是个行伍出身的,且做过提辖,自然懂得礼数,此刻也不多话,将水磨禅杖一丢,又把戒刀解下,拜倒在地道:“鲁智深见过二大王!” 赵柽瞧了眼丢在一旁的禅杖戒刀,唤他起来后,摇头笑道:“智深啊,你这一身东西,却有些招摇了。” 鲁智深道:“还叫二大王得知,智深出身军中,若无兵器在手,却是心中没底,就算行在路上,也总不踏实。” 赵柽见他不称洒家,知他也是个晓得礼数的,道:“本王知你过往,却是犯了事才逃出军中,如今在这东京城又恶了高俅,可曾想过将来何去何从?” 鲁智深不语,他心中念着和尚当不了就上山入伙,但这种话却怎能在小王爷面前说出。 他伸手摸了摸光头,道:“二大王怎知我过往?” 赵柽道:“我自是知道,你且莫问,如今我看重你,想给你一条明路,你可愿意?” 鲁智深道:“若有明路,自然不会去占山为王。” 旁边的苏石闻言面皮一抽,插嘴道:“莽和尚,胡说什么呢!” 鲁智深瞪了一眼苏石,刚想反驳几句,才想到自家失言,不由道:“二大王看重,这才说了实话,走投无路便只有那一个行当可做了。” 赵柽笑道:“无妨,就喜你这性子,智深我来问你,可愿再回军中?” 和尚一听顿时大喜,连忙道:“若重新得这出路,却是生同再造!” 赵柽道:“如今我管禁军,西北自然要给我面子,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你重归军中,只不过渭州就不要回了,还是重新去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你可愿意?” 鲁智深闻言哪里有不愿意之理,再次拜倒道:“全凭二大王做主。” 赵柽道:“你且在府上住一二日,待我写好书信再走不迟。”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雷三来报,说碎玉楼黄孤求见。 碎玉楼名为楼,也确实是一座楼,明面上做得是珠宝玉器生意,暗里却是赵柽聚拢八方人物和收集情报的地方。 同样,碎玉楼也插脚了东京城内的地下势力,东京做为当今之世第一大城,民间可以说鱼蛇混杂,向来有内城三虎,外城五蛇的说法。 这些地下势力不但在江湖绿林中兴风作浪,甚至手眼通天,有朝堂的贵人在背后撑腰,一时肆无忌惮。 碎玉楼想要在东京城做珠宝玉器生意,又要收集情报,想要不插足这种势力断不可能,成立后也厮杀了几回,大多都没有吃亏,一时也立了名号,轻易无人敢动。 赵柽看着门外急匆匆赶进这人,却是个魁梧汉子,生得长方脸,浓眉大眼,狮鼻阔口,正是碎玉楼的楼主黄孤。 黄孤上前便拜,赵柽瞧他臂上似乎有伤,道:“什么事慢慢说来。” 黄孤道:“公子,这次真压不住了,七星会铁了心要看我们的底牌!” 七星会就是东京城内城三虎之一,势力庞大,以做漕运流通的生意为主。 赵柽奇道:“这七星会抽什么风,又不是金风堂那癞皮犬,总也难缠。” 黄孤苦笑道:“我怀疑七星会是被金风堂给利用了,我们和七星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和金风堂周旋,这一次他们突如其来,咄咄逼人,说是没人从中煽风点火却是不可能。” 赵柽沉吟片刻道:“可透露黄老学士的消息?” 黄孤道:“透露了一二,可他们哪里肯信,我爹那与世无争的性子人尽皆知,在外人看来,根本不会和碎玉楼扯上关系,更别说是碎玉楼的后台根脚。” 赵柽道:“话虽如此,但黄老学士毕竟官家近臣,眼下编撰万寿道藏更是受宠,何况你这个儿子也是如假包换,应该是有人确定了消息,知道另有其人。” 黄孤愣了愣,道:“公子明鉴!” 赵柽道:“既如此,那就会他们一会,我也正好揭了七星会的背后根脚。” 黄孤道:“公子,七星会不是韩小侯爷的人马?” 赵柽摇头:“不全是,背后应该还有人,否则凭他自己,又怎么能对抗蔡家的金风堂!” 说完赵柽看向一旁的鲁智深,鲁智深此刻听得一头雾水,天下绿林江湖唯京城一地最为复杂,往往上下勾结,盘根错节,远没有外界爽利。 赵柽道:“智深晚间可去厮杀?” 鲁智深道:“甚好,这个智深在行!” 赵柽笑道:“排酒筵,吃饱喝得去杀人!” 第12章 碎玉楼 东京城不宵禁,前夜喧哗鼎沸,后夜才慢慢陷入平静。 碎玉楼所在位置乃是内城和外城交接的朱雀门附近,此处有一条街,唤作朱雀大街。 这里并不是潘楼街市那种吃喝玩乐的风情地方,都是做一些不熬夜生意的店铺。 此刻已将近午夜,街两旁再无店家开门,只有那些红灯笼摇摇曳曳,还有打更人隔三差五地敲着梆子走过。 至于夜巡的禁军,却是一个未见。 按照职责,殿前司负责皇城的巡守,侍卫亲军司负责内外城的巡守,眼下此处无人,却是侍卫亲军司失职。 赵柽坐在碎玉楼三楼窗边,他身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酒壶和几个小菜,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道:“笑饮一杯酒,杀人夜市中,朱指挥,你怎么看?” 桌旁有一名挂甲之人,正是今晚内城的巡防指挥。 朱指挥已是瑟瑟发抖,他那里知道这碎玉楼是赵柽的产业,早些时候下面的一个都头送来厚礼,说七星会要在这附近开个斗场,请巡防的禁军稍稍闭下眼,他也没当回事,毕竟这种事情在东京城内已是不成文的潜规则,不就是江湖火拼吗,又不是破坏造反,顶多也就扰扰民,至于死了人双方都会自行处理,也不可能去报官。 “朱指挥,撤巡撤防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吧?”赵柽饮了一杯酒问道。 朱指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饶命,属下根本不知此事,这肯定是下面的都头擅自所为,这罪该万死啊!” “都头所为?”赵柽脸色转冷看着他:“是罪该万死吗,若是战时,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爷饶命!”朱指挥冷汗瞬间冒出,这是一眼坐实的事儿,除了求饶他也想不出别的说辞。 三楼上此刻站了不少人,除了苏石、黄孤,鲁智深外,洪七也被赵柽喊来,另外还有十几人,这十几人或持或背,都带着枪棒朴刀,除此还有一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轻纱蒙面,眉眼冷淡,身段极其苗条,玉手倒持了一把长剑,仿如鹤立鸡群。 赵柽看着朱指挥,道:“本王不想听谎话。” 朱指挥欲哭无泪,只得一五一十将下面都头前来贿赂,想要午夜给七星会开斗场的事情全都道来。 赵柽听完轻抚酒杯,道:“收了多少?” 朱指挥道:“一……一千两。” 赵柽点了点头:“有家人吗?” 朱指挥双手扶地,哆嗦道:“属下有老母妻儿。” 赵柽想了想:“倘杀了你,老母无人赡,子女又无人抚,算是一件恶事。” 朱指挥闻言差点哭出来,急忙道:“王爷可怜见,饶过属下这一遭,属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赵柽道:“我不想做恶事,又不想失了军纪,不如全都杀了,让老母妻儿皆随你去,也省得你惦记身后事,这样可好?” 朱指挥闻言脸色煞白,喉头“呜呜”滚动几下,竟然一翻白眼,昏倒在地。 一旁鲁智深道:“这京畿禁军也太不中用,怎地吓一吓就昏过去?” 赵柽看向鲁智深,道:“智深你也瞧见,这东京禁军和西军比起来如何?” 鲁智深道:“不是我在王爷面前夸海口,若是都如这怕死之辈,西军恐能以一敌五!” “兀那和尚还不是夸海口,战场之上怎比江湖厮杀,普通军士以一敌五又怎可能?”这时有人说话,却是碎玉楼里一名好汉,唤作一阵风欧阳北。 鲁智深瞧了欧阳北一眼,道:“瞧你模样便未在军中呆过,洒家懒得与你争辩!” 欧阳北是个面皮焦黄的汉子,闻言却也不恼,笑道:“说得好像你在军中呆过一般,却为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道:“你却道为何?洒家原本是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关西五路廉访使,因何不知军事!” 欧阳北却是一愣,他不知这些官名,只是听来很大模样便闭口不言。 黄孤道:“我却是听闻过此类官名,却只是某一路,且由官家指定,何来的五路?” 赵柽摇头道:“智深不是扯谎之人,这却是你们不知了,他这个五路廉访使乃是西军中暂设的官职,非是固定,与朝中的不同,老种有权置此类官务。” 众人闻言皆点头,在心中暗道老种经略相公好大的威势! 这时楼下已经热闹起来,只见两面街口都开始进人,个个都拿着枪棒,面目凶厉,穿一身黑衣,那袖口处还绣着七颗星的标志。 赵柽微微探头看去,道:“不错,竟有个几百人,下面楼内的人顶不顶得住?” 苏石道:“小相公,为何不用军中人?” 赵柽道:“江湖事江湖了,在碎玉楼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自然,实在打不过再不守规矩也不迟。” 黄孤道:“若是那些乌合之众,只要他们不使下三滥的手段,应该抗得住,不过七星会明面上有七人最强,若是七人都到场,怕是今夜此楼不保。” “哦……那七人有何本领?”赵柽奇道。 “都算是一流好手,却各有各的手段。”黄孤道。 赵柽思索几息:“楼内除了派去外地的人手,还有多少能厮杀的?” 黄孤道:“下面还有一百多号人,却不是七星会那些会众可比。” 赵柽点头:“这不就是以一敌五吗,素衣和洪七留下,其他人都下楼应战,不必留手,咬他们一记疼的,下次才会长记性!” 随后赵柽又对鲁智深道:“智深,你出身西军,眼下虽是江湖争斗,可也别堕了西军的名声,打赢了有酒吃,打输了吃板子!” 鲁智深道:“王爷放心,智深的酒吃定了!” 赵柽呵呵一笑,看着楼上众人鱼贯而下,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唤来洪七窗口观战,然后对未下楼的白衣女子道:“素衣,查得怎么样了?” 白衣面纱女子唤作简素衣,乃是将门出身,早些年先辈因为在南方平叛失败,累及家人,从此流落江湖,却也拜了名师,学得一身好武艺。 此刻听闻赵柽询问,简素衣道:“公子,查出来了,是鬼樊楼!” 第13章 亡命之徒 (今天只能一章了,生病了,高烧浑身疼,下不去床了,大家理解下,以后会补回来,拜谢。) 听到鬼樊楼三个字后,赵柽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同洪七一起观望起下面战况。 没有喊杀声震天,不叫喊,不破坏,不经官,这是东京城江湖默认遵守的规矩。 京畿重地,自与外面的不同,但血肉横飞却是一般无二,碎玉楼虽然人少,但那百多号人却十分悍勇,完全不同于七星会那些普通帮众。 洪七看得有些傻眼,他有拳脚在身,自然能看出些门道,两边许多一瞧就是普通人,根本不通枪棒,但是碎玉楼这边却杀得对面节节败退,甚至浑身是血,依然奋勇向前。 “这是浴血奋战!”赵柽淡淡地道。 “王爷,可这,可这……”洪七手臂有些微微发抖,他曾经说过可以一敌十,但眼下他却发现,倘对上碎玉楼这些人,却根本做不到,顶多能招架三五人便是,再多恐怕也要落荒而逃。 “看不懂是吧,明明彼此都是普通人,为何能做到这一步?” “请王爷解惑。” “因为碎玉楼这一百多号人,都是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洪七愣了愣,他却是不理解这四字的意思,家中总也算将门出身,哪怕破落了,也要维持个面皮,哪里知道亡命。 赵柽伸手指着下面:“你看那个提朴刀的汉子,明明矮小,为何能接连戳翻两人?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凶徒,是被州府通缉的罪犯,手上有三五条人命,一旦被抓到必死无疑,他这条命早就不是他的了,他对生死看淡才敢冲上前,你看他身上现在已经不下七处伤口,普通人早就倒下,他却还在拼杀。” 洪七搔了搔头:“可是王爷……” 赵柽道:“想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在碎玉楼?” 洪七点头,赵柽道:“因为他杀的人都有取死之道,不过于法却难容,这天上地下根本没有他容身之所,碎玉楼收留他,那碎玉楼就是他头上最后一片遮雨的荷叶,碎玉楼不在,那他也就不在,碎玉楼才是他的命!” 洪七似懂非懂,赵柽又指着下面一个精瘦汉子道:“这个人,原本是郊外庄子上的庄户,有一天庄主的儿子喝多了,侮辱了他的娘子,打杀他老母,他一怒之下杀了庄主一家逃出庄子,同样是被通缉的罪犯。” 洪七道:“却都是可怜人。” 赵柽道:“所以他们不惧死,敢拼杀,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要死的,是碎玉楼拉了他们一把,碎玉楼罔顾国法,只为了他们一个升斗小民,杀人凶徒,他们亡命碎玉楼,焉能不舍生忘死?” 洪七内心震惊,他不知道赵柽聚拢这些亡命之徒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碎玉楼端得可怕,此刻往窗外看一眼,却正好瞧到了鲁智深。 只见这大和尚早就砍翻了十几人,身边更是一个七星会的会徒都没有,他拎着禅杖冲上前去,对面几百人的阵型立刻乱了起来。 “和尚好威猛!”洪七道。 “和尚是西军的人,少年时就跟随老种经略相公在战场上积累军功,他打磨的是气力,练的是杀人技,和江湖上那些花拳绣腿不同。”赵柽看着下方的鲁智深说道。 鲁智深的一身武艺来自军中,也叫不上具体的名称,想来西军之中的军官都要学这一套,至于使得好坏就全看个人天赋了,说到家不过是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道理。 洪七听得心中有数,已经大致判断出楼下武艺最精通者,乃是苏石,黄孤和大和尚。 他的拳脚枪棒有出处,自然就能看懂苏石黄孤的路数,却唯唯看不懂鲁智深的,只觉得大和尚的一拳一腿都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无数次的锤炼一般。 这时楼下战局突变,竟是七星会那边又加进一些人马,带头的乃是一个手使长枪的人,这人枪若游龙,点拨挑刺戳,竟然将本已节节败退的七星会给稳住。 赵柽回头道:“素衣,你来瞧瞧这人是那七名高手之一吗?” 简素衣走上前看了又看,摇头道:“不是,从没见过此人,七星会明面那七人号称七杀星,但也就是勉强一流好手的模样,这人……比他们要强!” 赵柽点了点头:“看来对方准备得很充分,且看黄孤如何应付。” 在碎玉楼里,武艺真正最高的就是黄孤,黄孤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从小喜武,只愿舞弄刀枪棍棒,对科举考试毫无兴趣。 他父亲乃是当世大词家,状元出身,端明殿大学士的黄裳,黄裳生性淡泊,对子女颇少约束,是以黄孤能一直在碎玉楼跟着赵柽厮混。 黄孤用一把阔剑,此种兵器在这一朝罕见,黄孤属于无师自通,黄裳编撰《万寿道藏》,其中有不少道家的武艺图谱,黄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管有没有用处,总要先拿来练练。 所以黄孤属于样样通,样样松,武艺专走奇诡,一般的江湖人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遇到顶尖的大家,一开始压服不了对方,便要吃亏。 赵柽看着下面摇了摇头:“黄孤不是这人的对手!” 简素衣道:“我看这人枪法路数,倒好似丁家枪,只是不知对否。” 赵柽道:“这丁家枪有什么说辞?” 简素衣道:“丁家枪是泸州丁家庄的绝学,马下用单枪,马上用双枪,乃是前朝枪法大家传下,只是丁家庄的人极少出现在北方,也不知道楼下这人到底是不是,我当年和师傅曾经去过丁家,瞧他枪法路数倒对,就是这人没见过。” 赵柽点了点头心中已有数,这时下面黄孤不敌,立刻便有人出来搭手,而七星会那边从后方忽地跳出来七个身影。 这七个人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手上持着棍棒,竟然摆了一个阵势,用棍棒敲地,发出轻微声响。 一旁的洪七看得好奇,道:“王爷,这又是什么名目?” 赵柽道:“应该是个阵法,七人配合,有进有退,威力大增。” 简素衣在旁道:“这阵法我认得,是小北斗七星阵,来自北方辽国!” 第14章 七星会 (身体太难受了,昏昏噩噩,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能不得这病就别得,欠下的章节好了后会补回来,拜谢) “小北斗七星阵?”赵柽喃喃道。 “正是此阵,据说乃是辽国白头山的一种厮杀之法,可以对抗双倍于自己的敌人。”简素衣道。 赵柽不语,看向楼下,只见那使丁家枪的好手此刻已被黄孤,苏石,鲁智深三人纠缠,大有不敌之势,但那小北斗七星阵却困住了碎玉楼的其他高手,使得战局开始倾斜。 “对方的人太多了。”赵柽微微一叹,这种情况下,倘是一开始不要命地压住对方,那也就胜了,但对方有援手压不住,那么接下来很可能要惨败。 “素衣,下去瞧瞧!”赵柽望着窗外面无表情:“试试能否从外面破了这小北斗七星阵。” 简素衣领命下楼,她的兵器就是一把单剑,但论起武艺精通却是碎玉楼里仅次于黄孤的存在。 她一身白衣,冲入人群中顿时将那小北斗七星阵撕出一个口子来,而就在此刻,七星会的队伍中间忽地闪出一条通道,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简女侠,简小娘子,你终是出来了!” 赵柽在楼顶眉头微皱,声音他有些熟悉,正是黄孤口中的韩小侯爷韩茂,韩茂乃是本朝开国功勋韩令坤的后代,如今虽说甚么勋贵不勋贵的已大抵没有实权,但身份地位在那放着,却非是普通官员可比。 赵柽忽然觉得今夜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对方不是要逼出碎玉楼背后人物吗?为什么一见到简素衣,韩茂就不迫不及待地下场说话? 简素衣是碎玉楼的副楼主,前面还有黄孤,黄孤在下面厮杀许久这韩茂都没有现身,偏偏简素衣一来,韩茂就蹦跳出来,莫非他以为简素衣才是碎玉楼的真正主人? 赵柽自然不会如此想,他脸色有些古怪,他看到楼下的韩茂今日颇为盛装,发髻梳理整齐光滑,鬓间还簪了一朵大红花,脸上洋溢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哪里有半分要对仗厮杀的模样。 “住手,住手,统统给本侯爷住手!”韩茂大声喊道,顿时七星会这边的队伍开始向后缩去,那使丁家枪的高手也跳出圈外,小北斗七星阵也散了开去,全都护在了韩茂左右。 黄孤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罢了手中宽剑,皱紧眉头,双手向两旁示意,顿时碎玉楼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他也没料到这韩茂出现如此之快,不是想要看碎玉楼底牌吗?突然冒出来做甚?这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大合乎常理。 洪七在楼上道:“王爷,这……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赵柽手指轻敲窗棂,亦有些郁闷地道:“确实不对劲儿,黄孤这人练武把脑袋练傻了,并不是什么七星会被金风堂挑唆,要瞧什么底牌,这分明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下面韩茂道:“简女侠,你瞧我这些手下阵仗如何?个个龙精虎猛,武艺超群吧!” 鲁智深在旁忍不住道:“你到底还打不打?哪来许多废话!” 韩茂闻言顿时沉了脸:“你又是哪来的泼和尚,本小侯爷在此也有你说话的份?” 鲁智深闻言大怒,他本就是个率直的性子,有不高兴之处,觉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就要开口说出来,这时不由挥舞禅杖就要冲上前拿兵器说话,却被苏石一把拉住低语了几句,这才站立不动只是鼓着肚子运气。 韩茂看着简素衣又道:“简女侠,你瞧我手下人马比之你这碎玉楼如何?” 简素衣秀眉微颦:“韩小侯爷,你到底想要做甚,不妨直直说来,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简素衣此刻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出了岔头,而看着韩茂的模样表情,不由心中微沉。 “我当然是想请简女侠去我七星会任职!”韩茂哈哈笑道。 “小侯爷玩笑了!”简素衣冷冷地道:“我是碎玉楼的人,断无可能去什么七星会!” “哈哈哈,素衣你何必如此执着呢?”韩茂摇头道:“我知碎玉楼是黄学士的产业,不然黄孤怎么能做楼主?我七星会与蔡家那金风堂不同,对碎玉楼没有恶意……” “你这叫没有恶意?”人群中一名汉子开口,亦是之前在三楼的人。 “是啊,韩小侯爷!”黄孤道:“如今已是刀刀见血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甚意思!” 韩茂看着黄孤嘴角撇了撇:“黄孤啊,不是本小侯爷说你,你与你家大哥黄觉相比却是差了太多,他能一路做到福建路安抚使的封疆大吏,你却只能在东京经营个玉器楼,你知道是为何吗?” 黄孤闻言却也不恼,只是道:“为何?” 韩茂哼道:“你这驭下的本领不成啊,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儿出来道些言语,你这楼主威严又何在?你这些属下又将你置于何地?” 黄孤冷笑一声,道:“小侯爷,有话就请快说,若要继续打,碎玉楼陪着!” 韩茂摆了摆手,道:“打什么打,你以为我对你们这座破楼有兴趣?其实我是来见简女侠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便已印证了场上许多人的心中猜想,本来事情就很不对,场上打的如火如荼,简素衣一出来立刻韩茂便冒出头,然后偃旗息鼓也不厮杀了。 “素衣,你到七星会来,我可让你做会内的三当家,是真正的三当家,须知,以我身份也不过才是个二当家而已!”韩茂笑道。 洪七在楼上都看呆了,他年龄不大,从小习武,哪看过这堪比戏台上的桥段,不由道:“王爷,这人莫非傻的?” 赵柽淡淡地道:“纵算不傻,亦非什么聪明之辈!” “小侯爷,我们不熟!”简素衣戴着面纱,兼且夜晚只有大红灯笼照明,所以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熟,谁说不熟!”韩茂从脖后抽出把折扇摇了几摇:“我和素衣你共见了三次面,初见时便惊为天人,可惜再见你却偏偏蒙此面纱,让我夜不能寐,日日思念!” “小侯爷,请自重!”简素衣声音平静地道。 “自重?我为何要自重?”韩茂双袖向外一扬:“本小侯爷就不自重了,我不但要把素衣你带回七星会,我还要纳你进门,虽然是个小妾,却也好过江湖风尘,我看谁又能奈我何?” 第15章 小侯爷 “我看谁又能奈我何!”韩茂双袖扬起,仰天长笑,鬓间红花乱颤。 “韩茂,上楼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谁在装神弄鬼?”韩茂脸色一变,他听到声音从三楼传出,立时抬眼望去,怒道:“谁人胆大包天!” “叫你上楼来!”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倒有了几分不耐烦。 “你是哪个?”韩茂脸色又变了变,声音有点熟肯定听过,他脑海中掠过数条身影,最后不由瞪大了眼睛,瞧了下对面黄孤等人,又望了望楼上,竟然直接转身欲逃。 “韩茂,你今天跑了,勾结禁军破坏巡防的罪名便坐实,明日我就带人去抄你的家,听说你家中妻妾成群,美不胜收,到时候碎玉楼的兄弟们可有福了!”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揶揄,却正是赵柽。 赵柽也没料到这韩小侯爷居然要跑,但觉此人行事太不合常理,换做旁人听出自己的声音,或直接上楼,或装成根本没听出来,继续闭眼耍混厮杀就是,也不会转身欲逃。 “别别别……”韩茂闻言顿时急道,但他又觉要顾及颜面,左右楼上之人并未现身,且不能表现太过服软,不由摆正了身形,恢复之前语气道:“那本小侯爷便去楼上会你一会!” “侯爷,不可啊!”旁边立刻有摇着羽毛扇子的谋士劝阻。 “无妨!”韩茂挺了挺胸脯:“不必劝本小侯爷,古时有关大王单刀赴会,今日我偏要独闯这龙潭虎穴瞧瞧!” “小侯爷!”众人皆来劝,却哪里劝得住,但见韩茂雄赳赳气昂昂直向碎玉楼走去,立刻时在七星会众人心中树起好汉形象。 黄孤见状不由咧了咧嘴,他哪里不知道这韩茂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心中暗想如此无耻之徒,却也少见。 “快走,磨磨蹭蹭做甚!”楼上声音再次传来,瞬间打破韩茂营造好的壮烈气氛。 他不由脚步一凛,随后急忙加快,猫着腰钻进碎玉楼中,看得七星会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韩茂进了楼内这才长出口气,心中暗叫一声倒霉,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碎玉楼后面的人竟是这位,早知如此,哪怕心中对那简小娘子再属意,也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没片刻上得楼去,韩茂看到正是赵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皮,倒头便拜:“韩茂拜见二大王!” 赵柽似笑非笑看着他,片刻才道:“韩茂,吾本不欲以势压人,可你做的却是惊天大事,让吾都佩服!” 韩茂讪讪地自己起了身,道:“好叫二大王得知,我七星会对碎玉楼本没什么恩怨,只是我心慕简家小娘子,又不肯用强,觉得堕了好汉的名声,便想来这么个手段,没想到却是贻笑大方。” 赵柽道:“韩茂啊,你什么时候见过简素衣?” 韩茂恹恹地道:“回二大王,前阵子七星会被鬼樊楼打劫了点货物,我带人去探测那地下世界的入口,便是那时见过。” “这么说鬼樊楼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了,连你们七星会都敢动?”赵柽说道。 “二大王,说句有悖尊卑的言语,大家都是皇城根下长大,二大王也不是不晓得这鬼樊楼胆子有多大,就算是去年金风堂和他们硬磕了一遭,不也是没占太多便宜?”韩茂叹气道。 赵柽瞧了他一眼:“皇城根?我是在里面,你是在外面,你知道的比我多才对吧!” 韩茂道:“是是是,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来找简女侠啊!” 赵柽纳闷道:“为何?” 韩茂道:“那鬼樊楼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如果不是大队兵马去剿,根本就弄不死他们,可咱这开封府惊不起那么大动静,那可是要把地皮都翻一翻的,想想别说官家,就算是朝堂上那些相公也都不会同意的!” 赵柽愈发觉得这韩茂有些不着调:“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一想碎玉楼居然给简女侠派了这么个差事,居然要她探查鬼樊楼,这还了得,莫说她这种标致无双的小娘,就算是普通女子被鬼樊楼盯上,都要生不如死从此不见天日,我愈想越心惊,就想着赶快把简女侠从碎玉楼请出来,入我七星会也好,嫁给我也罢,总之再也不要去那种地方!”韩茂一口气说完,终于长出了口气。 赵柽点头,韩茂这人他多少还算知道些,混账是真混账,但要说甚么作恶多端倒也谈不上,至少什么巧取豪夺,欺压良善,强抢民女都少听闻。 只不过……赵柽随即脸色一沉:“韩茂,你可知罪!” “啊,我……”韩茂愣了愣,忽然醒悟过来,眼下的二大王好像已不止王爷身份,若是之前还能靠着勋贵的身份攀攀交情,可眼下却入了朝堂,且管的正是侍卫亲军司。 “我知罪知罪!”韩茂哭丧着脸道:“我是派人使了钱,让夜晚巡防的禁军睁只眼闭只眼,二大王你说如何惩罚都好,就是千万别抄家,我家中人口众多,一但抄家了还如何过活。” 赵柽面无表情道:“使钱破坏巡防是一条,我碎玉楼伤了这么多人又是一条,你也是将来要袭爵的,总不想出了这种事耽误前程吧?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颇受家中疼爱……” “我家二郎不学无术,平日只知与一群帮闲玩乐戏耍,哪里能做得这个小侯爷!”韩茂闻言有些急,复道:“二大王,且饶过我这一次,我愿意赔钱如何?” “赔钱?”赵柽淡淡道:“我素闻七星会生意兴隆,做得都是赚钱的勾当,就算是你家候府,在东京城内也是排得上号的,远比我那清水的王府豪奢数倍!” 韩茂急忙道:“二大王,我愿拿出两万两白银,你看……” 赵柽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你家二郎,他会凑多少银钱予我?” 韩茂立刻道:“二大王,此事断断不可啊!” 第16章 前往龙虎山 (真的是太难受了,不烧了身上也不疼了,但却完全转化成重感冒的其它症状了,还不时出虚汗,大家谅解下吧,拜谢了。) 最后韩茂用了足足五万两白银,才赎回此次罪名,算是将这件事揭过。 至于那玩忽职守的朱指挥,倒是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拿出了五千两白银,并且降职成了都头。 不是赵柽不想杀他,实在是就算杀了朱指挥,还有张指挥王指挥,指不齐还不如这朱指挥。 东京禁军内的官员们都已经烂透了,且盘根错节,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根本不现实,赵柽也无意在这上面下太多功夫,这是个劳神费力且不讨好,还极可能没任何结果的事情。 昱日,两边的银子送到王府,赵柽命人拿五千两去碎玉楼,给昨夜出战的人分了,剩下的五万两自然落入自家囊中。 其实赵柽一如对韩茂所说,齐王府乃是个清水的庭院,他身为齐王在外开府,这王爵每年朝廷也就给拨一万多两银子,可他满打满算开府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又要养活王府内一大群手下,能剩个几千两已算是不错。 且算上以前在宫中积攒的,他手上真正的闲钱并不多,提举侍卫亲军司的俸禄倒很高,但刚刚接任,连一毫银钱都没见过,如今这五万两倒是救了急。 赵柽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很多事儿光有权势,没有金银却依旧办不成,如今朝堂之下,四野之外,危机一触即发,他要做的就是提早布局,步步先手,在未来的大势之中占据一个最有利的位置,但前提是他得有银子。 最初赵柽也想过搞些发明创造,弄些奇巧的东西,后来审时度势,他发现并不合时宜,若真正太平盛世倒也罢了,眼下却是个千疮百孔四面漏风的假盛世,这个时候弄些后世的东西出来,能不能赚到大钱不说,却会让人百分注意,一个纰漏更是得不偿失。 他现在身家约莫五万八千两白银左右,这与那些想要做的大事相计较起来不过杯水车薪,于是乎,这一日晚间,赵柽开始坐在王府内收钱。 收的自然是卖官的钱,侍卫亲军司重置,马兵司和步兵司除了各自的都虞候之外,上面那么多闲职,都是可以卖钱的。 赵柽是提举,又是都指挥使,两司三衙只听命于皇帝,与枢密院相互制衡,所以他有权荐举大部分官员。 除了两个副都指挥使需要道君皇帝亲问,其他的赵柽全都打算卖掉,毕竟他不卖别人也会卖,然后还跑他这里讨人情,与其让这些将官把钱花去别人那里,还不如花在他这边。 至于两个副都指挥使,一个他给了谭真,另外一个他折子上空白了名,让道君皇帝定夺,道君皇帝倘不理重新发回来,那他再斟酌人选,剩下的则也拟了一份花册,附上所有荐举的人选,一并同奏折递了上去。 就这样赵柽敞开了府门足足收了三天礼,进项足足几十万两白银,但比他预计的要少一些,实在是有些将官祖上数辈都是军中之人,一但出来跑官难免有人情跟随,便也只好应了。 又隔数日,朝上传来道君皇帝的旨意,谭真的副都指挥使自然是准了,其他荐举的将官也都一一通过,不过另外一名侍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道君皇帝却点了个人,竟是原本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 赵柽知这定是高俅从中作怪,但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将司内上下先打点整齐,然后便准备前往龙虎山走一遭,至于其它事只待回来再说。 此时已是五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赵柽去宫城内请了命,又拜见了亲娘娘皇后郑氏,随后便准备了仪仗队伍,选一吉日良辰,出发直奔江西信州贵溪县。 这一路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驰驱紫陌中。 且说赵柽带着仪仗队伍,一行人从,时而策马,时而乘车,这一日终于来到信州城外。 他乃是王驾到临,又是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天下禁军掌管了大半,地方厢军全归他管,虽然调遣征战须枢密院令,但真正管理却是在两司三衙,真格是大权在握。 时值正午,信州城大小官员皆出城排列,就算是首府洪州的官员也全都到了,江南西路安抚使知洪州杨世成亦亲自出迎。 赵柽骑马,于城前观看,这杨世成非但将所有官员都带出来,甚至还将一些兵马也带出,列队以示隆重。 赵柽观看这些兵马,大宋八十万禁军,其实北多南少,大头全在北方诸路,南方除却荆湖北路,再就没有满万的编制。 江南西路的禁军只有六千多,而福建路则只有四千多不到五千,至于厢兵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此时的厢兵早就沦为了工兵般的存在,压根没有任何战力。 赵柽默默看了一圈,杨世成只带出了千多名禁军,他却发现这些地方禁军虽然在盔甲武器精良上,与东京禁军有些差距,但精神头却是十分充足。 京军糜腐,西军擅战,但这南方的禁军究竟如何赵柽还真不知晓,虽然记忆里南方的民间起义众多,地方禁军大都不敌,但这不是品评真正战力的参照,毕竟有时候打仗还要看将官的能力。 好比把西军内部的将官和东京禁军的将官对调一下,那西军的整体战力立刻便会下一个台阶。 赵柽入城,赴了宴席,又与杨世成谈了几谈,觉得此人虚于表面,浮而不实,当属官场老油条之流,便再无深交之心,只是并未刻意表露,第二日寒暄过后,便离了信州直奔龙虎山。 这一时,大队人马已遥遥看到那奇骏大山,因为此次行程乃是赵柽“还愿”之举,并无诏旨,是以并未提前通知这山上,眼下见了前方不远便是,赵柽这才打算命人先去拜一拜山门,却不料就在这时,那前方大路上斜插出一名小道士来。 赵柽仔细看去,却见这小道士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眼灵动慧黠,不由心下暗道,原来是个女冠小坤道。 第17章 伏魔殿 小道士是名女冠,一身道服整整洁洁,人也干干净净,不拿浮尘不背剑,就只是背着一双雪白小手站在了路中间。 小道士好奇地打量赵柽,赵柽此刻骑马走在前面,照夜玉狮子这马比较高大,所以小道士只能抬头去瞧,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形,甚是好看。 赵柽此次出京带的是龙卫军一个指挥的人马,实际编制应该是九百人的样子,但是一因为缺马,二则是禁军吃空饷严重,所以这足一个指挥实际只有三四百多人,不满编制半数,算上贴身的亲随侍卫,杂役厢兵约莫五百人上下。 小道士盯着赵柽看,龙卫军的军指挥忍不住在旁道:“可是上清宫道人?端得无礼!” 虽然京畿禁军糜烂,但龙卫是上四军,不管能不能打仗,气势总是做得极熟。 小道士被此一喊,倒是缓过神儿来,却也不搭理那军指挥,而是对赵柽道:“请问你可是京城里来的王爷?” 赵柽笑了笑,示意那军指挥切莫聒噪,道:“正是赵柽,从东京而来,欲上山拜天尊祈福。” 小道士点了点头道:“我叫张妙洁,你既要上山可随我来。” 赵柽道:“小道长如何知我身份?” 小道士莞尔道:“猜的吧,赵柽你如此大的场面,可不是一般官员的阵仗,肯定是王公贵族。” 赵柽不语,他执意要来龙虎山一趟,就是因为那洪太尉误走妖魔之事,他想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法术,毕竟他将来要做之事甚多,总要心中有个准备。 其实本身他倒是不大信这些,可既然是水浒,总要验证瞧一眼心里才踏实。 赵柽道:“那就有劳小道长带路了。” 小道士道:“赵柽你叫我名字即可,还有你们的人太多,又是车又是马,全都上山无处安放。” 赵柽回头瞧了眼,人倒好说,车马辎重确实无法继续赶路,想了想便下命令,只带雷三洪七两名亲随,其他人则都留在山下扎帐篷营寨。 三人随小道士上山,赵柽路上闲聊:“天师可在山上?” 张妙洁道:“我亦不知,天师闲云野鹤,踪迹难寻,有时便会出现,刻意寻找反而不见。” 赵柽本意是要见一见这位张天师,毕竟仁宗朝至今,依旧是这位天师坐镇龙虎山,当年洪太尉来时天师少年模样,想必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不过听小道士的意思并不好相遇。 他道:“妙洁小道长可是在此特意等候?” 张妙洁狡黠道:“赵柽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山偶遇,你且以为我神机妙算?” 赵柽笑道:“不都传闻龙虎山法术高强,天师尊崇自不必说,各位真人也都手段不凡,预测之说未必不真!” 张妙洁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道童,可不是什么真人。” 赵柽见她活泼精灵,不由逗道:“你既姓张,自是天师一脉,可当小天师也。” 张妙洁眨巴眨巴眼睛,道:“哪有女子当天师的,原来赵柽你是叶公好龙,一知半解,根本不了解我们龙虎山!” 赵柽一乐,心知这张妙洁确是张天师一脉了,就不知与当代的那位天师是何关系。 过不几时,四人来到上清宫前,因为不是奉旨宣调,亦未提前打个商量,那宫内自无迎接仪仗,赵柽心中也不在意,上山行事,自是愈发低调愈好。 站在宫前,赵柽仔细打量,端得是座好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森森。门悬挂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又有阶砌下流水漏泼,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果然好所在!”赵柽不由赞道。 张妙洁引了几人入内,当下通知了道童侍从,引来主持真人诸殿的道士相迎。 彼此寒暄过后,齐至三清殿上,上过香后赵柽便问:“天师今在何处?” 主持真人向前禀道:“好叫王爷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不住宫内亦不主持,平日里自在龙虎山顶茅庵居住,修真养性,只是前日忽留言要云游东海,此时恐已离开多时了。” 赵柽闻言看了眼小女冠张妙洁,点了点头,无论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这都不是强求的事情。 当下便又去另一处饮茶斋供,斋罢遣散了侍奉道童,赵柽便询问起张妙洁伏魔殿去处。 张妙洁也不吃惊,只道:“之前公公交待,若有人上山想看伏魔殿,便让他看去罢了,只是眼下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公?”赵柽知道这是此地方言爷爷的意思,他略微思索道:“可是张天师?” 小道士急忙捂脸道:“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自当没听见便是。” 赵柽摇头:“原来你是张天师的孙女,这话又怎当没听见?我说为何在这宫内畅行无阻,原来有此层缘故。” 张妙洁闻言低头不语,赵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道:“妙洁小道长可否带我前去伏魔殿?” 张妙洁抬首露出小脸:“赵柽,你要什么时间去看?” 赵柽见她答应,想着此事越快越好,便道:“现在前去如何?” 张妙洁应允,赵柽便只带上洪七一人,随她出了道房。 上清宫内广大繁阔,前面小女冠张妙洁引路,一路前行,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无不庄严神圣,又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待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赵柽看时,却是另外一座殿宇,一遭都是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门子,门上使着胳膊粗铁链缠着,却不见锁,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重重迭迭使着朱印,只是这封皮早就斑驳无比,甚至开了边,仿佛碰一碰就要全掉落下来。 抬头看,那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了四个金字,却正是“伏魔之殿”。 第18章 下山 赵柽举步向前,望着朱红门上的铁链和封皮,道:“可否打开?” 张妙洁道:“左右都只剩下摆设,自是可以。” 赵柽闻言望向洪七,洪七心头紧张,他亦不过十三四少年,那日齐王府中老太尉说误走妖魔之事,使他印象颇深,此刻哪怕有拳脚在身,也不由身上微微冒汗。 洪七上前,小心将那铁链扯开,这铁链或是经久不动,竟有些锈蚀在一起,随后他又揭开封皮,将这些东西放去一旁,这才伸手推门。 殿门打开,倒无想象中阴风阵阵,黑烟滚滚的景象,只是一股霉旧腐败气息涌出,与那些皇城无人打理的宫殿,寻常人家困久的仓房味道相仿。 赵柽让过这股气息,仔细向里打量,只见殿内并不是漆黑一片,因有殿门,倒是可以视物。 只在外面便可看到内里破烂烂一团糟,也不知多少岁月没有打扫,地上堆得不知什么物什,居然还有破镐烂锹。 赵柽神色古怪看向洪七道:“老太尉做的好事。” 洪七伸手挠头道:“那日离府后,太爷爷又和属下说了一回,说左思右想定是当年的道人瞅他不惯,合起伙来戏弄于他,只是那遇洪而开的石碑却始终参详不透。” 赵柽不语,负手走进殿内,果然便见倾斜的龟座,栽倒一旁的石碑,碑上面隐约可见凿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 再往前去,却是破烂石板,石板中间乃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地窖,赵柽欲走近观看,后面小女冠叫道:“赵柽你别看了,小心掉下去,我听说过这殿内的事,那地窖极深,掉下去恐要摔死。” 赵柽倒也无心去探查这地窖有甚说法,只是验证了有此一事,心中便豁然开朗,他贴边瞧了一眼那下面,黑漆漆确深不见底,遂用脚勾了块碎石板踢下,只听得石板撞击窖壁,一路跌宕起伏声响不断,最后传来落底的回响声音。 他思索片刻,转了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妙洁道长,你听过这殿内的事?” 张妙洁道:“自然听过,公公让我看管这殿,怎能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旧事。” 赵柽走出伏魔殿,嘱咐洪七按原样将那铁链封皮弄好,这才又道:“妙洁道长,你乃天师嫡脉,既然知道这件旧事,那小王便冒昧问一句,当日果真有魔头放出吗?” 张妙洁闻言眨了眨眼睛,斯斯艾艾地道:“这我哪里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世间真的有妖魔吗?”赵柽换了个问法,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和他今后的种种计划。 “不知道,这我也不知道,从来又没见过。”小女冠一问三不知。 赵柽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一半答案,随后他又道:“妙洁道长,世间真有法术吗?” 张妙洁闻言呆了呆,随后俏皮一笑:“赵柽你这人好有意思。” 赵柽不解:“哪里有意思?” 张妙洁道:“你不是说来龙虎山祈福吗?我见你烧了柱香后就再未去天尊大殿,反而一会魔君一会法术的。” 赵柽语塞,半晌才道:“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张妙洁道:“这个问题公公曾经告诉过我答案,所以这个我能回答你。” 赵柽震惊:“张天师未卜先知?” 张妙洁道:“那也不是,这种问题你又不是第一个问出的,总有好奇之人想要问个究竟,官越大的就越好奇,你说这是为甚么?” 赵柽思索片刻:“我也只能回一句不知道,不过天师是如何说,到底有无法术?” 小女冠道:“公公说,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赵柽闻言微微闭眼,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张妙洁好奇道:“我想了好几年都没想明白,赵柽你怎么明白的?且说来听听。” 旁边的洪七也是一头雾水:“王爷,我太爷爷当年到底是不是被那些道士设计戏弄了,我总觉得那石碑上的字提前凿出来就是,又不多难。” 赵柽道:“天师的话其实只听最后四个字就成。” “最后四个字?”张妙洁道:“那不就是……将来没有?” “就是将来没有!”赵柽笑眯眯起来,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既然将来没有,那就没有了,他不用再过担心这些事。 回了道房,晚间用斋饭,去三清殿上了香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便是游山玩水的一天,宫内许多景致走完,便去了山上,只见这大山: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出的是云,纳的是雾。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如此这般又是一日过去,三日头上赵柽告辞,主持真人率众道士送出宫门,独独小女冠送至山下。 赵柽道:“多谢妙洁小道长相送,请留步。” 小女冠道:“赵柽你以后可还会来龙虎山?” 赵柽笑道:“公务繁忙,此番已属不易,将来实不好说,不过若妙洁小道长有事相见,可来东京齐王府,彼时小王府当是蓬荜生辉。” 小女冠笑了笑,两眼眯成月牙状,道:“赵柽,你走吧。”说完她自转了身回山而去。 赵柽也转身,人马已经准备齐整,那龙卫军指挥请示道:“小相公,是否原路回京?” 赵柽摇头,在马上打了个懒腰。 军指挥不解,又道:“小相公,那走洪州去瞧瞧?” 赵柽道:“不走洪州,走江州!” 军指挥愣了愣:“小相公,那路过洪州时……” 赵柽道:“远远地绕过去,难得出来一次,又无甚事,岂不要多走走。” 军指挥急忙低头称是,赵柽又道:“那日走信州,有杨世成率洪州官员前来,合并了信州官员出城相迎,却未见其他属官,你可知这江州知府如今谁人在做?” 军指挥想了想,道:“小相公若是问我别处却哪里知道,可这江州又岂不知,乃是当朝老公相的第九子,蔡九公子蔡德章在任。” 第19章 江州城 赵柽闻言笑道:“蔡九蔡德章?那就是了,还不赶快出发!” 他此行南下,除了上龙虎山验证一些事情外,就是要走这江州一趟。 江州有琵琶亭,有浔阳楼,还有一个人他也务必要见一见。 沿路风景胜美,山川秀峻,不知几时便到了这江州府,话说此处靠近荆湖,鱼米广泛,钱粮浩大,人广物盈,乃是个极好所在,不然身为蔡京的九公子,蔡德章也不会外放到此处。 江州虽没洪州权势,膏腴却远胜江南西路各州府,兼之有水道畅达,可以东去西往,扬帆即行,热闹却又盖了洪府。 此时,江州知府蔡德章正在府内与幕僚闲谈,其中并无甚外人,只有浔阳江对面无为军城的一名闲通判,唤作黄文炳。 无为军乃郊野小城,不过是按例配了这么名副手通判,虽品级俸禄不少,却唯短了权势,此刻又赋闲在家,所以自蔡德章任知府后,这黄文炳心思活泛,便想走一走这蔡家门路,每每无事之时便携了大小礼物,乘船过江来拜。 眼下蔡九知府吃罢一枚果子,用丝巾擦拭了须上汁液后,慢悠悠道:“也不知齐王车驾是否下了龙虎山,这位王驾来时未走江州,返朝时也不知要走哪一条路径。” 下面幕僚面面相觑,有一人唤作孙殊,道:“相公,恕属下冒昧,这齐王殿下此番来并非公干,相公又何必在意?” 又一幕僚点头道:“属下听闻,这位二大王在朝中与老公相并非一路,相公又何必挂在胸中。” 蔡德章摇头微笑不语,只是从桌上盘中捡起枚果子,放到了盘外,接着又拿起一枚,这次却滑进了袖中。 众幕僚皆沉思,一旁黄文炳却开口道:“恩相果然好主张,果子全放在盘内,若盘打了如何?若分放桌上,则桌翻了又如何?还是三分而投,才最为保险!” 蔡德章望向黄文炳,微微点头:“文炳继续说来听听。” 黄文炳面露惶恐,措辞道:“想这位二大王虽不是太子,但现在入朝且兵权掌握,却亦是一颗参天大树,来日如何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结交下来总不会错便是了。” 蔡德章道:“文炳你说得还是浅显了,三分的道理确实不错,只是有些话你藏在心中不敢说罢了。” 黄文炳道:“让恩相见笑了。” 蔡德章道:“既是自家府内,说说倒也无妨,但你们既不敢语,我也待不讲,不然你们听了又该诚惶诚恐。” 众人皆称是,开始吃果子,无不赞其美味香甜,就此时外面忽有人报,城外见齐王车驾。 蔡九知府哈哈大笑:“来也,来也,都随我出城迎接便是。” 江州大城,官吏不知凡几,足足百多号人在外迎接,南门入城,大摆筵宴,知府衙门座无虚席。 赵柽之前是不识蔡德章的,毕竟蔡京八子,这第九子在他印象中是没有的,如今既然多了此人,自然要好生了解一番。 他本意想要敲打敲打这蔡家老九,毕竟无论朝堂之上,还是皇城之中,他和蔡家都非一路,蔡家支持的是三皇子赵楷,这于他来讲便是如对头一般。 可这蔡九知府却将姿态拿得极低,话里话外未提蔡家半分,只是道些文治武功之事,赵柽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却也不点破,只是说些场面话,再道些文采风流事迹。 酒过三巡,赵柽忽道:“蔡知府许久没回东京了?” 蔡德章道:“得蒙王爷挂念,已有年余。” 赵柽道:“这江州养人啊,此间乐,不思京也。” 蔡德章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职责所在,怎敢得陇望蜀,章能做足一任知府,便已知足。” 赵柽笑叹道:“以往与蔡知府不熟,难识德章才华魄力,今日一见,却是明珠蒙尘久矣。” 蔡德章闻言,哪怕生知这位齐王殿下此话有些不怀好意,却还是心中一动。 是啊,家中哥哥八人,除了早年过世的二哥,剩下哪个不比他官位高?且都身处东京繁华之地,居庙堂之高,哪里像他这般江湖辽远?两两对照之下,真恍惚如天上人间,这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确是屈了他之才! 赵柽见他不语,又道:“近来京城有传言,说贵府大公子蔡攸有宰相之才,将时一门二相,必传为佳话。” 蔡九知府抿了抿嘴唇,道:“竟有此事,恐是家兄在哪里得罪人,被人坏言捧杀。” 赵柽笑道:“令兄我识久矣,确有此才,不过我识得德章你晚些,你亦有才啊!” 蔡九知府只是脸上赔笑,心中却翻起波澜,他知道赵柽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可不单单是齐王,更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邵武军节度使,衔太师,尚书令的实权皇子。 绝不会信口雌黄,那就是说东京城内确有这种传闻,一念及此,蔡九知府免不得心中一酸。 他乃庶出,还是那种最差的庶出,母娘只是一名契约小妾,想想那位隐相梁师成的经历,便知这种身份有多不受待见。 不过他还好,蔡京为人颇“独”,不喜与人同妾侍,所以他才能在蔡府出生,虽然读书科举与其他兄长没甚区别,可一旦放官便大不相同。 别的兄长都是京官,至少有大学士号,他这个江州知府就是光头知府,从四品,整个江南西路只有知洪州才是正四品,因为洪州乃是首府,可这种位置往往都由一路的安抚使或者经略使兼任,远远轮不到他。 江州这地方确实好,鱼米之乡,肥得流油,但京官不更好吗?蔡德章觉得但凡身在京城,有蔡京之子这么个称号,那么捞得绝对不会比这鸟江州少。 他也曾写过信给蔡京,言语隐晦表明想动一动位置,可这位老爹却连回都没回,一想到此,他便有些为之气闷。 “王爷谬赞了,德章愧不敢当啊。”蔡九知府举杯自罚。 赵柽瞧了瞧他,见捅破他心中事,不由摇头暗笑,也饮了杯酒。 这时有人过来满酒,赵柽见是个中年留须男子,不由道:“德章啊,这酒席上怎还有如此年纪的仆从?” 蔡九知府见竟是黄文炳,不由愣道:“王爷,这不是家中奴仆,这是……文炳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王爷!” 第20章 见戴宗 赵柽看向这人,这人扑翻身便拜在地,言道:“小人无为军城在闲通判黄文炳,闻名殿下久矣,却才甚是冒渎,望王爷乞怜悯恕罪!” 你道这黄文炳为何此时上前?原来他不是这江州的官员,浔阳江对面的无为军城也根本不归属江南西路,而是淮南西路管辖,所以蔡九知府介绍江州官员时却没有叫他。 不过他是个肯投机的,否则怎能联络上蔡九知府?眼下这个更大机会也是绝不肯放过的,所以便心中筹划了许久,这才逮到个间隙上前斟酒。 黄文炳?赵柽自然知道这人,他不动声色看向蔡德章。 蔡德章又怎不知黄文炳性子?便是当初来逢迎时,就知他是哪般人等,只是喜他头脑灵活,遇事决断,这才来往,但今日此般若这位二大王兴头才好,若是不喜恐怕要惹下祸事。 蔡九知府忙道:“文炳非江州部属,实乃江对面官员,因相邻颇近,时常走动,未想今日王爷驾到,便留在府中帮个闲,王爷不喜我这就命人将他叉出去。” 赵柽嘴角微翘,上下打量这黄文炳,只见此人身罩青衫,微胖适中,留有短须,双目低垂,光芒收敛,动也不动。 他心中暗想,此人倒也算有几分本领,识反诗,辨伪章,在逼反宋江之事上绝对功不可没,只不过这黄文炳乃是通判,所做所为并不算错,且那孝义黑三郎写的不就是反诗吗?只是黄文炳这人性子却是太功利了些! 他道:“黄文炳起来说话。” 蔡九知府顿时心中一松,知齐王无甚责怪之意,但他却不能毫无表示,冷道:“还不起来,亏还读过圣贤书,此等无规矩之事是文人当做的吗?” 黄文炳满脸惭愧,连连称喏,却不肯走,仿佛等着被训话。 赵柽瞧了又瞧,道:“黄文炳,何事在闲?” 黄文炳闻言额头青筋跳动,急忙叉手答道:“回王爷话,并无旁事,只是无为郊野小城,哪来得管辖,年里不得功绩,便被上头消了通判名额,只日日闲在家中做耍。” 赵柽想了想便也觉得这种小城放通判着实无用,但这黄文炳却算是有些本领的,便道:“黄文炳你什么出身?” 黄文炳斯斯艾艾道:“小人乃是五甲同进士出身。” 赵柽双眉微动,这一朝取科始分三甲,但有时亦不分甲,有时则分二甲或五甲,分五甲时,此为最低一等,赐同进士出身。 他道:“你时运不错,居然赶上了五甲,既有出身,又有官阶,怎好赋闲在家?” 黄文炳闻言再次纳头便拜,口中呼道:“王爷可怜见,小人空有拳拳报国之心,却无落脚使力之处,每日昏昏噩噩蝇营狗苟,亦知廉耻道德,却终是身单无奈。” 赵柽听他说得真切,又回想下此人大抵行径,微微点头看向蔡九知府。 蔡九知府亦有意提携黄文炳,可奈何此人实乃淮南西路的官员,虽然江州和无为军城只隔了条浔阳江,但却完全不是一个地方,他也非江南西路主官,所以此事难办。 倘是用上蔡家之力,到也可办成,不过一来黄文炳人轻,不值当他往京里特意写信,二来他觉得自家早晚要走,此事倒可等离任江州后再说。 蔡九知府道:“王爷,确是如此。” 赵柽思索一下,道:“吾欲提携你,须待些时日,你且安心江州就是。” 黄文炳立刻千恩万谢,口中高呼:“小人终身皆依托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 赵柽道:“且住了,起来吃酒去罢。” 见赵柽和蔼,黄文炳此刻心中大有得遇明主之感,只觉此一际遇人生都已转变,哪怕让他提了脑袋战阵冲杀都心甘情愿。 见走远赵柽道:“此人说不上伶俐,但我观看其有忠君爱国之心!” 蔡九知府口上急忙应承,心中却暗诽道是忠你二大王之心吧! 酒宴散场,大小官员离去,中堂饮茶,赵柽道:“我闻江州有一奇人,不知道德章可唤来见否?” 蔡九知府一头雾水:“还请王爷明示。” 赵柽放下茶杯道:“听闻江州有两院押牢节级,唤作戴宗是也。” 蔡九知府心中纳闷是从哪里听来,这两院押牢节级戴宗他却是知道此人,乃是军职叙用,不入官品,此人虽在牢中做事,却因腿脚飞快,所以府内也曾派遣,所以他有印象,便道:“王爷想见此人?” 赵柽道:“我听闻此人跑路飞快,有神行之名,不知真假?” 蔡九知府道:“确有此事,应是些江湖术艺,不登大雅之堂,王爷想见,我去遣人将他唤来。” 蔡九知府派衙役喊戴宗,两人继续坐在中堂吃茶,又叙了些南北之事,辽国大理,一时宾主尽欢。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衙役带回一人,却是醉醺醺不知哪里饮酒贪杯。 蔡九知府见状顿时大怒,直觉丢了脸面,道:“扯下去冷水扑醒再带将上来。” 那人口上喊:“恩相且住,属下虽饮酒却并未醉呢。” 蔡九知府哪里肯听,立刻堂下涌来几人,抓肩搂腿将这戴宗扯倒外面花圃间,大瓢清水淋透,仿佛落汤鸡状才推推搡搡送了回来。 戴宗经此一激,立时酒醒大半,回想起刚才衙役寻找时提什么二大王,再偷眼看堂上端坐两人,主位居然不是蔡九知府,便暗叫声不好,忙扑倒在地口中唤道:“戴宗见过贵人,小的饮酒误事,失了礼仪,还请贵人原谅则个。” 赵柽向下看去,但见这人面阔唇方,双眼突出,身材瘦长,远看清秀,脖上系皂纱巾,身上穿翠花领,腰上挂红串牌子,脚下着鲨鱼皮靴,不由开口道:“你就是戴宗?” 戴宗伏首不敢抬,道:“正是小人。” 赵柽冷笑一声:“戴宗,你好大的胆子!” 戴宗哪里知何事,只道心中一点裹挟的隐秘被发觉,又饮酒头昏脑胀,口中不由讷讷,只是告饶:“乞贵人原谅个,小人再也不敢犯错。” 赵柽见他昏聩,便道:“本王问你,那李铁牛眼下可在牢中?” 第21章 神行无影 戴宗闻言顿时发懵,心中念念怎地又转到李逵身上,就不知这铁牛兄弟又哪里得罪了贵人? 他直言道:“回禀贵人,那李铁牛今日不当值,此时莫不是在饮酒或是赌钱。” 赵柽眯了眯眼,他不待见李逵,心中此刻真想将这黑厮抓来直接砍了了事,如此,亦是间接救他老母不死,也算是全了他孝顺之心。 但以他此时身份,去杀个没甚心肝的夯货,那夯货又不曾当面顶撞,想想却又仿佛过了,一时坐在那里沉思不语起来。 蔡九知府不敢打扰只好陪坐,倒是苦了神行太保,拜在地上动也不敢,说也不敢,就算眨眼都要想上再想。 半晌,赵柽道:“德章,我欲带这人回驿站询问,你看如何?” 蔡九知府急忙站起身道:“王爷折煞属下,是问是罚自随王爷,不过王驾不落属下这府内,也断无去驿站歇息的道理,城北之处属下有一座大园,唤作涛生,王爷若不嫌弃,请移驾涛生园便是。” 赵柽想了想,点头应允,只带龙卫军小队进入涛生园,其余出城安营扎寨。 涛生园放眼望去颇大,最喜中有一小湖,镜面也似平整,风扬过时潋滟千波,端得一副美景。 湖旁有亭,赵柽坐在亭中,身后站着雷三洪七,具虎视眈眈盯着戴宗,将这位神行太保看得周身发毛,酒至此时已是全部醒掉。 赵柽道:“戴宗,我来问你,听闻你有绰号神行太保,擅长奔跑赶路,可有此事?” 戴宗此刻酒醒清明,心中顿时“啊呀”一声,哪里还不明白之前在知府衙门,这位二大王所说的都乃烟雾,真实目的竟是自家的神行本领。 这乃是他看家的手段,此刻又怎肯轻易托出,只道:“回贵人话,小的年幼时曾遇异人,蒙其传授甲马之术,确可神行赶路。” 赵柽见其讲的轻巧,不由双眼微眯面无表情道:“且说说看。” 戴宗不由抓耳挠腮一番,但道:“异人传小的四片神行甲马,可栓绑于腿,念上咒语后催动甲马便能健步如飞,只是这甲马乃异人为小的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 “为你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赵柽才不信他满口胡言,冷冷地道:“若是砍掉脑袋,还可跑乎?” 戴宗闻言顿时觉得后脖颈凉风吹过,立刻伸手去摸,嘴上忙道:“贵人言重,自不可跑,自不可跑。” 赵柽道:“那李铁牛乃是杀人蒙赦,又如何做得了狱卒?你在那牢中勒索囚犯例钱,按律又当如何?” 戴宗立时哑口无言,只是这些也算罪名,总不至于杀头便是,可对方若真的要他死,怕也总难逃脱。 他本来心中抵触,却猛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家真是蠢笨无比,既称对方为贵人,岂不便真是贵人?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如此,为何还要遮瞒! 戴宗从身上摸出甲马放在石桌,拜倒在地道:“却是小人吃醉了酒尚未清醒,方才凉风吹来,才知身在何处,贵人当面岂有隐瞒,这神行之术确是异人传授,曰神行无影是也。” 赵柽见他开窍,命洪七扶起,温言道:“何至总拜,旁人若见以为本王贪你异术……既如你所言,那这甲马何用?” 戴宗道:“好叫贵人得知,此物却有奇异,那神行无影使用起来颇费体力,绑扯上此物却可消减疲劳,又能遮人耳目。” 赵柽点了点头,知甲马神异,便又道:“此物哪里可得?” 戴宗道:“自小异人传授甲马,言世上再无,乃至小人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他人拥有。” 赵柽思索不语,戴宗又道:“若贵人不嫌,小人愿意献上甲马和神行无影,想贵人日理万机,操劳军国大事,此物总比在小人这里送信接物合用得多。” 赵柽摇头笑道:“说了不会贪图你之异物,你若实在有心,便将那神行无影抄一份,至于甲马且自留着便是。” 戴宗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神行无影奔跑之法,若没甲马加持,寻常人体力又能跑去多远?何况当初传这奇术的异人曾言,此术只能从小修习,年长方有所成,若骨架齐全之后再练,却再无成功可能。 所以他心中亦不担心,此刻想开便要来纸笔“唰唰唰”写满一张纸呈了上去。 赵柽拿起观看,虽然神色间没甚表现,心下却是大为惊讶,这神行无影也算一门武艺,但却是那种轻功之流,至少在眼下之世,极为罕见。 不动声色瞧了个囫囵,赵柽将纸折起放进怀中道:“戴宗,你既是军籍之身,当思报国之事,平时应谨言慎行,不可跋扈飞扬,将来国若有难,黎庶受苦,当挺身而出,抵御外寇,切记平日里……莫要结交那些江湖匪类才是。” 戴宗闻言心头一惊,叉手道:“贵人所言极是,戴宗定铭记于心。” 赵柽瞧着他又道:“本王日后说不得有用你之时,到时唤你入京风云相从,大丈夫搏个封妻荫子,拔宅飞升,青史留名,总好过流落江湖,埋骨山野,百十年后无人再知姓名要强上百倍,你说是也不是?” 戴宗继续称是,心头却覆海翻江般变化,从小长成,哪里有人如此醍醐灌顶点拨于他,眼下却是觉得之前二三十年竟若白活了一般,双目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 赵柽瞧他触动心弦,便摆手道:“可先退去,明日再来伺候。” 戴宗离去,赵柽坐了一会儿观看湖水,片刻后有些不耐便转了房间,乃是座雅致小院。 他进房后早有丫鬟沏好香片茶汤,于怀中取出那神行无影仔细看起,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对武艺这方面可以说是一学便会。 约莫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吃透了这篇神行无影,当下腿脚滑动,忽然“轰隆”一声响,竟不自觉地撞坏了两扇老木门,人已站在了院中。 抖了抖身上碎木屑,赵柽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这门武艺轻功确实了得,只是刚刚这一个冲刺,速度便让人咋舌,只是……他摸了摸腿,竟然有些酸麻,显然是未曾绑缚甲马之故。 第22章 浔阳楼上话北南 且说戴宗离了涛生园,一路直奔城外的监牢,他却是一片好心,想要寻那李铁牛告诫一番,那贵人不知从何得知李逵之名,察言观色仿佛不喜,莫要惹了祸事上身。 牢中转了个圈子,却哪里有李逵身影,那些牢头狱卒却纷纷告状,言是李逵之前打翻他们在地,搜刮了碎银铜钱,早就去赌耍了。 戴宗气闷,却也无法,只得回了栖身之所,他没甚老小,自没置办家业,只在城隍庙间壁的观音庵栖身,这庵内半租半送给他两间房,一直就此过活。 进了庵门,知事的僧人打了招呼,他便一头扎进房中,心内沉沉左思右想起来,一会想到那贵人得了神行无影却练不会,能不能怪他不实话实说这门本事须从小练起,一会儿又想到那贵人种种言语,再看自家老大年纪却未建功立业,莫说后人便是小娘也莫得一个,不免头脑昏沉竟自睡了过去。 转眼第二日,戴宗起了个早,洗漱完毕去斋堂讨了碗白稀饭,吃了几只素馅馒头,便丢了筷子走出庵门。 既然昨天贵人许他今日去见,自然不能落了这个机会,且不管那神行无影能否练成,但凡有不解处询问他自都要详细解答。 通报过后,进入园子,却见那贵人正和一男子说话。 男子微胖,身量适中,穿戴却是极好,此刻正在说什么浔阳楼之事。 戴宗不敢上前,赵柽却瞧见了他,道:“既然来了,何故扭捏作态?” 戴宗只得过去行礼,又与那人相互介绍,乃知其是江对面无为军的在家通判黄文炳。 原来这黄文炳大早赶来不为别事,只为了把这江州的风景名胜引赵柽走一走,浔阳楼自当首选,刚才便一直在推荐此处。 赵柽原本就要去那里瞧瞧,见这黄文炳会做人,便故意卖了面子应允,带上雷三洪七,还有这黄文炳戴宗,五人前往浔阳楼。 出北城门不远,赵柽便见一座酒楼,那楼旁边竖着一根望杆,悬挂着一个青布酒筛子,上写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又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 赵柽看了,便道:“我在东京,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城外这里。” 五人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五人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阐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阐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慵。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萝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嗯。 酒保上前来问道:“诸位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 黄文炳道:“且消遣,你先取几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 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几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案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赵柽道:“都动了,既出来玩耍,切莫拘束了,反而不美。” 几人闻言,知他平素和蔼,便不再紧绷,也不拘主仆从属,只是动筷吃喝。 席间,赵柽有意考量黄文炳,想观他见识,道:“今我大宋,虎狼环伺,若有一日,爪牙不再潜伏,文炳当以为哪家最凶?” 黄文炳闻言,心中惊诧,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想呼不敢,却又见赵柽目光犀利,不由心中暗自叫苦。 此种话哪里是他可以答,莫说是他,便是蔡九知府也不敢答,哪怕庙堂上诸位相公也未必敢草率做答。 赵柽又道:“酒言耳,不必当真,但说无妨。” 黄文炳当下无奈,咬咬牙,想着今日能与齐王同桌饮酒,便是做罚又何妨,只是他性子谨慎,想事从来入微,此类军国大事,更要仔细审视。 不过他好歹进士出身,同进士也是进士,当年科考时对这些问题总有过思量,不至无从入手。 洪七给众人斟酒,好奇看着黄文炳,只见黄文炳慢慢饮了一杯,这才谨慎说道:“今我宋国,众敌伺边,如星环斗,吾在中央。” 洪七亦读过书,只是读得不好,全部心思都在武艺上,但这还能听懂,心中暗道,掉书袋的全是废话。 黄文炳继续道:“南有大理,国弱势轻,政内难稳,无足为惧,西有蕃夏,狼子野心,百年叩边,其力已衰,北方辽国,势大兵广,习吾圣言,野心渐减,东有高丽,隔山跨海,鞭长莫及,毋须挂虑,余者越夷,不足为惧。” 一番话说完,雷三与戴宗你看我我瞧你,两人读书少,也分辨不出对错,唯有洪七不服道:“这么说,我宋国哪怕四周全是敌人,也可高枕无忧了?” 黄文炳哪敢答这种话,只是拿眼瞧赵柽,道:“王爷,属下……” 赵柽看着他,忽道:“可闻女真乎?” “啊,女真?”黄文炳立刻一呆,随后疑惑道:“王爷,属下倒是听闻过此蛮夷之族,但这女真好像与我宋国并不接壤。” 赵柽笑了笑,这黄文炳居然知道女真,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他道:“女真已于去岁建国,国号称金,文炳且看这女真如何?” 黄文炳虽知女真,概因身份原因,许多事并不知晓,更不知女真二万破辽国七十万之事,此刻听赵柽言语,心下纳闷,道:“王爷,辽国威盛,怎可容女真建国?” 赵柽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去岁,女真二万破辽七十万,始建国,金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都会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双眼紧盯黄文炳,道:“文炳啊,你不是说女真与我大宋并不接壤吗?你看,如果辽国没有了,是不是就接壤了呢?” “啊!”黄文炳闻言顿时大叫一声,筷子再次掉落:“王爷,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啊!” 第23章 琵琶亭中尝鱼鲜 赵柽冷冷地看着黄文炳,只见这人浑身筛糠般颤抖,衣衫缝隙竟然有冷汗沁出,口中慌不择言道:“二万破辽七十万,此乃豺狼虎豹,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 赵柽道:“岂不正趁此收复燕云十六州?” 黄文炳双手紧抓桌角,眼睛如死鱼般瞪出:“王爷,难道不应该援辽伐金乎?” 赵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在意他言语顶撞,道:“文炳且吃酒罢!” 酒过三巡,天色垂午,黄文炳这才渐渐缓过神色,急忙告罪,赵柽不理只是吃酒,又几时道:“醉了,醉了。” 戴宗便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贵人可去琵琶亭饮醒酒汤,就观江景则个。” 五人下楼,步行往琵琶亭上来,到得亭子看时,一边靠着江水,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数付座头,戴宗便拣一付干净座头,让赵柽坐了头位,黄文炳坐在对席,肩上雷三洪七,肩下才是自家。 五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江鲜、案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一一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醇香甘美。 赵柽纵目观看那江时,端的是景致非常,但见: 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悠悠小蒲,撑回数只渔舟。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半临江岸。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干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又饮几杯玉壶春,果然滋味与浔阳楼酒不同,戴宗这时唤来酒保,教造几碗爽口的醒酒鱼汤来。 片刻鱼汤造来,赵柽拿起箸来,相劝戴宗、黄文炳吃,自家也吃了些鱼,呻了几口汤汁。 洪七嘴急,吃鱼飞快,鱼身从左嘴角入再由右出便只剩鱼刺一条,众人看见,忍笑不住,赵柽喝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道:“贵人,一定这鱼腌了,不中贵人吃。” 赵柽道:“鱼汤本鲜美解酒,此鱼却真是不甚好。” 戴宗应道:“便是小人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 他回头叫来酒保问道:“却才造的鱼汤,鱼却腌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另造些汤来,与我家贵人醒酒。” 酒保却是识得他,急忙答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确是昨夜的,院长看那江上渔船往来,今日的鲜鱼还在船内,鱼牙的主人不来,未曾敢动卖,因此未有好鲜鱼。” 黄文炳闻言道:“天造之物,人可网之,随处可卖,又哪来得如此囤货听命道理,莫非鱼牙,实乃鱼霸?” 酒保急忙摆手:“官人切莫如此说,小店还要依此存货,怎敢得罪,待开市来鲜鱼,立时造了酒汤奉上。” 赵柽面无表情,他怎不知这浔阳江畔事,不过此江南江北,水匪山霸多如牛毛,哪里能去讲些道理。 雷三见赵柽不语,便道:“哪怕有鱼霸水霸胁迫,亦断然不会拒了金银,我出高价买两条来,给小相公造汤。” 他见赵柽未出言反对,便起身就走,酒保一时拦不住只得缩头回撤,躲在柜后再不敢过来。 雷三走到江边,但见那些渔船已错落排着,约有百十来只,大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倒在船梢憨憨大睡的,有坐在船头眯眼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涮身子的,他本是东京市井地头蛇,瞧惯了坊市生意,见此场景不由心中暗暗算计,这鱼牙子好大的一块油水。 雷三走到一条吃水颇深的船前,知其捕获定多,便喊了声:“船家,将你那鲜鱼把三五尾与我,银钱定不少你。” 船上渔人回应:“我们等不见鱼牙主人来,不敢开仓,你看那些行贩都在岸上坐地等待。” 雷三瞧了眼那些江州城行贩,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银,约有二三两模样,低声道:“老哥儿使个方便,不过几尾鱼尝个鲜罢了。” 渔人见银立刻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想他这一船渔获也未必值当这些银两,只是心中碍着规矩,又惧那鱼牙子几分,实在不敢伸手,嘴上嘀咕:“官人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雷三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道:“老哥何必如此死板,有人问起只当是自家房头的亲眷来讨,既不坏规矩,又关得旁人何事。” 渔人心活,左右瞧着无人注意,便道:“官人且进舱中来。” 雷三亦不想多事,悄悄随着进舱,没片刻便用件鱼人破衫裹了几尾鲜活大鱼回了琵琶亭。 赵柽见他归来也不询问,雷三拽了戴宗去一旁述说经过,然后将几尾鱼递过让戴宗出头,戴宗自无不可,扯过酒保令其后厨造汤,没几时,便有鲜汤端将上来。 几人喝汤,无不赞其鲜美,又观江上美景,一时心旷神怡。 却就在这当儿,那江畔渔船边陡起了争执,人围得里外三层喧闹起来,接着就见那群中出来一人,带三五名手下,竟直奔琵琶亭而来。 待走到近前,那人伸手往亭内一指,喝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坏我江边规矩?” 几人观瞧,见这人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缕掩口黑髯,头上裹顶轻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 后面三五人薅着一名渔人上前,那渔人战战兢兢,左望右看,最后伸手一指雷三:“就是此人偏要买鱼,我说了不坏规矩,他拿银两勾搭,我才一时贪心卖了他几尾。” 那来人汉子冷笑道:“我说适才怎磕磕绊绊,原来是你这厮坏我规矩,若明日江上有事,全是你这厮所致,来来来,且给我个说法听听!” 雷三闻言立时大怒,市井之事他如何不知,道:“你这欺行霸市的泼才,莫不是想讹诈于我不成?” 汉子道:“便是讹诈于你又如何?” 雷三一翻身从亭内跳将出去,伸手露出双拳,道:“且问过你家爷爷拳头再说!” 第24章 杀人江心中 汉子闻言立刻变了脸,道一句贼厮鸟找死,挥拳便打。 雷三心中憋火,举拳相迎,一时两人乒乒乓乓打到了一处。 这雷三也没练过正经的武艺,全是街边拳脚,他在东京厮混时,有个绰号唤作街头小霸王,便是称赞他这打架的功夫了得,往往出手快准狠,一时三刻便出了输赢。 那汉子的拳脚也没甚套路,两人都是拳拳到肉的打法,一时间两人竟全部打翻在地,激得尘草飞扬,烟尘滚滚,煞是好看。 洪七在亭中看呆,之前见过鲁智深的杀人技,回去后暗自揣摩许久,大有裨益,谁知道今日又看到另外一种打法,简直是如野兽缠斗,不咬死一方绝不罢休。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厮打,喝一口鱼汤,吃半片果蔬,望一眼天边,已是日头西斜。 黄文炳低声道:“王爷,要不要……” 赵柽知他欲喊官兵来拿人,便摇了摇头,道:“且看下去。” 只见雷三此刻和那汉子竟一路滚打到江边,那尘土飞扬滚滚而去,便是江边渔人都看得呆住,退出远远,哪里敢靠近半分。 两人简直就如发了疯般,饶是洪七跟了赵柽数日,已和雷三混得倘熟,却哪里瞧得这一面,不由紧握拳头,心中隐隐有些发痒。 赵柽起身道:“过去瞧瞧。” 四人出了亭子,却来几人拦住,正是那汉子的手下,洪七见状叫了声“来得好”,他正拳脚发痒,哪里管对方是唬吓还是真要动手,便自扑了上去。 那几名手下见他身量干瘦,又是名少年,哪里瞧得上,却不知这洪七武艺了得,使的乃是一路开山拳,大开大阖,拳重腿沉,一顿好打,将几人都掀翻在地,然后踏住一人胸膛问道:“那鱼牙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赵柽在旁见了微微点头,这洪七拳脚利落且粗中有细,知晓询问对方根底,算是不错。 被踏的手下身上吃疼,哪里敢挣扎,嘴上告饶道:“小爷爷轻些,我如实相告便是,鱼牙姓张名顺,有个绰号唤作浪里白条,就是这浔阳江上的人物。” 洪七闻言看向赵柽,赵柽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洪七一脚将那手下踢去了一旁。 “不好!”黄文炳忽然皱眉道:“那人既然绰号浪里白条,显然水中功夫了得,此刻似在引着雷将军下水!” “过去瞧瞧。”赵柽负手前行,心中却并未在意,浪里白条张顺的水性好不假,但是东京城的河流也不少,东京水路发达,自小在开封府长大的又有几人不会水?尤其那些吃街头饭的个个都水性了得。 果然,那张顺只是要诱得雷三下水,他先是脱了雷三纠缠跃上一艘渔船,雷三便也扑了上去,随后只见张顺手上的竹篙往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艘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张顺在船头撇了竹篙,冲雷三冷笑:“你来好胆,今番定要和你见个输赢!” 赵柽在岸边见此情景,吩咐道:“寻一艘船,去江心看!” 三人有心规劝,但瞧赵柽表情又哪里敢,只得在岸边寻找渔家,这些渔家却都躲得远远不肯淌这趟浑水。 就在这时,那不远处忽然摇出一艘船来,洪七见了喊道:“艄公,且把船来载我们几个,自不少你银两。” 那艄公在船上道:“莫敢莫敢,你们恶了这浔阳江上好汉,我又岂敢得罪。” 黄文炳在旁掏出大银晃了晃:“且载一程,管你一年进项。” 艄公在江心把小船转了圈,只是不搭话,黄文炳无奈又道:“完事之后,再多与你些银两。” 艄公听得多与银两,这才把船放拢来岸边,四人跳上船去,艄公接了大银,把橹一摇,小船便往江心荡去。 那一边,雷三和张顺在船上争斗,又是拳拳到肉,打得船木破裂,张顺吃恼,便使了巧劲儿蹬翻船,跃进江中。 雷三不查,扑进水里,再瞧那张顺却不知如何脱了衣服,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儿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泼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算英雄!” 雷三回过神儿,却哪里怕水,只是身上衣服没法再脱,难与那张顺比润滑,见那汉子往前一扎便不见踪影,不由憋起气也沉进水中。 这边艄公摇开船去,离得江岸远了,洪七在上面见那边船翻雷三不见,难免着了慌,叫道:“划快些,划快些。” 艄公不理,只是自摇着橹,口里唱起歌来,唱的是: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几人听了这歌,洪七搔头道:“你这唱的哪般耍子?” 只见艄公放下橹,说道:“你们几个撮鸟,见便是官府的鹰犬,朝廷的走狗,今日撞到老爷手里,你几个却是好吃板刀面?还是好吃混沌?” 黄文炳愕道:“休要取笑,怎地唤作板刀面?怎地是馄饨?” 那艄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们耍甚鸟,若还要吃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十刀八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们下水去,你若要吃混沌时,你几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 黄文炳听罢,偷眼看赵柽,随后气道:“我时常来往此江,哪里见你这等水匪!” 艄公冷笑:“你几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 黄文炳道:“你可知我等是何人,敢就此大放厥词!” 艄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便是皇帝老儿来了,也不饶你,你几个莫不去打听,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爹,去也不认得娘,你们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 说罢,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还不去死!” 他脚下用力,小船摇晃,顿时黄文炳“啪嗒”一声,坐到了船上,洪七也站立不稳,直伸手去摸,想要抓个物件站直,眼下却哪里有。 戴宗稍好,却也迈不开步,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什么,看向赵柽便要说话。 赵柽一直不错眼盯着这艄公,此刻见他抽刀发狠,忽地叫了一声:“船火儿张横!” 那艄公闻言便是一愣,却不料就这当儿眼前白影一闪,那看似弱不经风的公子哥竟然到了面前,手上还多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他大惊之下拿着板刀就要去剁,却又哪里能够,那短剑早就扎进了心窝,再一拔便有鲜血喷溅出来。 艄公瞪大双眼,眼珠里全是不可置信,脸上慢慢浮出一丝悔意,似想要说点什么,却早被一脚踹进了江中。 第25章 赛潘安,盖孟尝 小船恢复平稳,戴宗伸手猛擦把额头汗,急切道:“原来贵人认得此贼,属下也是刚刚想到,此人在江中名气颇大,还以为是何奢遮人物,却是个剪水的强盗!” 洪七回过神道:“这也算奢遮人物?我家王爷才是真正的奢遮,怎这些水匪强盗也敢称此号?” 戴宗连连点头称是,赵柽不语,只是眼望向雷三和张顺争斗处,只见两人在江面上厮打一起,一个抓住另个发髻,一个掐着另个脖颈,一时浪花飞溅,时隐时现,惊得鱼儿都扑出水面,好不精彩。 赵柽道:“这张横与那张顺乃是兄弟,此刻将船划过去,将张横死的事让他得知,若能趁其不备擒杀了最好,不能也惊走他便是。” 几人只有戴宗会划船,便摇着橹向那边去,待近了时洪七大喊:“水匪张横已死,那张顺还不伏法!” 张顺在水中乍闻此言立时大惊,瞧见自家哥哥小船,还有那丢在板上泼风也似的快刀,哪个还不相信,不由目眦欲裂,只是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剩下雷三浮在旁,手上揪着一缕头发愣呆。 洪七将雷三捞上来刚要说话,却见那不远处浪花滚动,露出一颗脑袋来,却正是张顺,张顺喊道:“那杀兄仇人可敢留名?” 戴宗黄文炳纷欲开口,却被赵柽制止,道:“你等还须暂住江州,留名莫要被他摸黑儿割了头去,却是枉死。” 他站在船前,望着远处张顺道:“有何不敢,某乃东京碎玉楼,赛潘安,盖孟尝,木圣是也!” 张顺在水里听得却是心中一震,你道却是为何?原来这江湖绿林上的绰号乃是叠加为大,他绰号浪里白条,只是个单号,哥哥船火儿亦是单号,还不如他这个好,能有两三个绰号的无一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张顺在水中心想,好个奢遮人物,不过念起哥哥惨死,不由立时大恨,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见。 见张顺逃走,雷三湿淋淋拜倒:“小相公,属下没弄死这恶贼,还请小相公降罪。” 赵柽坐在船头,看着雷三道:“你知道哪里错了?” 雷三道:“属下不知,请小相公提点。” 赵柽道:“你不该和他下水,在岸上你还有机会赢他,下了水便失去先手,你是不是以为自家水性了得,所以并无畏惧?” 雷三低头道:“属下自小在东京游遍几大河,全没怕过水中争夺,却没想到这贼子水性忒好。 赵柽摇头道:“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自家算算,你与这张顺厮杀占了几样?” 雷三一脸懵自去想了,赵柽又对黄文炳戴宗道:“我听闻这浔阳江边有三霸,那边揭阳岭,岭上岭下有一霸,揭阳镇上又有一霸,浔阳江边杀人越货欺行霸市的再有一霸,这张家兄弟便是这江霸,你二人且要小心了,本王离走后,提防他们勾搭前来报复。” 黄文炳戴宗点头称是,小船不时靠岸,几人自行去了。 第二日,赵柽带兵离开江州返京,蔡九知府一路相送,又抬了几大箱金银财帛,赵柽一并收了,只说来日东京开封府相见。 数日回京,赵柽进宫复命,道君皇帝询问起龙虎山上气象,赵柽只道是哪里有京观繁华,道君皇帝自是得意,又赏赐些物什,此事告一段落。 又一天,赵柽拿着本次提拔军官时众人呈上来的虚饷册子,先到亲军司府内点了卯,随后便要去检兵。 他如今权大,原本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就多过殿前司,京畿路的禁军编制共计十五万左右,按规矩殿前司领六万,侍卫亲军司领九万。 赵柽瞧过虚饷册子,心中大概估算下,其实这京畿禁军实际也就十万的模样,另外五万只是册子上的人头。 于此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算太过吃惊,点完花名便带众将官出府,这一路浩浩荡荡先奔马军司麾下的龙卫而去。 马军司下共有龙卫,云骑,骁捷三军,皆是骑兵,其中驻东京的龙卫军左右厢,共计三十八个指挥。 除此还有云骑军,驻东京有十一个指挥。 骁捷军则不驻东京,主要驻扎在河北冀州,恩州一带。 出城见军,龙卫三十八个指挥的大营皆在城北,距离黄河岸边不远。 这时还未到午时,只见那营盘中全部忙乱起来,擦甲的擦甲,抹箭的抹箭,更有翻出新铠却如何都穿不到身上,原来却是自从发下来后,一次都没有着过身呢。 赵柽来到大营前方,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营盘散杂,栅门破烂,号称禁军上四军,骑兵里的王牌龙卫军,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也不知列了个什么阵势,就这样仿佛呆头鹅一般排在了平原之上。 饶是赵柽心中早有预料,知道禁军糜腐不堪,可见到这样的景象,却还是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女真二万可破辽军七十万,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辽军几千又能破宋军十几万! 就是杀猪,也没那么容易简单就能杀完,这禁军战力难道还不如猪? 可眼下看到的,赵柽心里不由真格怀疑。 众将官见赵柽脸色难看,都不敢言语,个个屏息低头。 这时,不知是哪个看不清形式的,居然举起大旗,大旗一举,所有禁军便呼喊起口号,接着猛地向前移动。 听那声音有气无力,看那队伍歪歪拧拧,赵柽眼角直跳,旁边的谭真察言观色,大喊了声:“停!” 大旗放下,禁军停止移动。 赵柽冷冷地看着前方禁军,然后转身对一旁正瑟瑟发抖的马军司都指挥使道:“点数吧!” 马军司都指挥使就是原来的都虞侯,乃是使了大笔银子才买到这个位置,是仅次于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的职位。 听到赵柽命令,他又哪里敢怠慢,急忙携着一众手下,又让亲军司的监察走在前里,向着禁军队伍而去。 点数自然是对照册子来点禁军实际人数,赵柽有虚饷册子,按照那上面的数点。 过了许久,监察捧着册子归来:“王爷,差了一百几十人,不过我瞧了下那缺额的名单,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连床都下不来的!” 赵柽点了点头,这一百几十人倒算不上空饷,只是早就该清除禁军队伍,应是使了银钱,所以一直赖着不走。 赵柽刚想说话,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他双眼再一次扫过前方队伍,脸色渐渐冰沉下来,下一刻勃然大怒:“马呢?你们的马都去了哪里?” 第26章 战马去向 赵柽脸色冰寒似水:“你们的马呢?” 马呢! 前方黑压压的禁军队伍,并不是人人都有马骑,往往是两匹马中间夹着一名站立的兵丁,两名兵丁中间又夹着一个骑兵。 马,足足少了一半! 赵柽一开始只注意这些禁军的军容军貌,精神血气,并没有往旁处想。 后来他愈看愈不对,这才发现堂堂的龙卫军骑兵,居然没有马骑! 龙卫军一个指挥满额近九百人,但真实的情况却是不足半数,这里有吃空饷的勾当,也有马匹不足的原因。 但是,剩下的这些真实在编的禁军,却是个个都有马骑的,不然还叫什么马军都指挥司? 难不成人能吃空饷,马也能吃? 赵柽的目光落在了刚点数回来的马军司都指挥使身上。 这位马军司都指挥使姓孙名高升,乃是世代禁军出身,祖上曾经参加过陈桥之变,后来被封为开国伯,也算是勋贵门庭。 孙高升感觉赵柽目光,立时冷汗流淌下来,他心中也纳闷,虽说大宋战马短缺,但在龙卫军编制不满的情况下,战马的配额还是足够的。 且就在前些日,他来过一趟龙卫军,便是因为害怕赵柽点军发现甚么纰漏,所以特地查检一番,当日武器盔甲战马明明都能对上数,眼下如何就没了呢? “王,王爷……”孙高升嗫嚅道:“应是兵丁心中忙乱,未及牵领战马,马是在廊内。” “马在廊内?”赵柽没甚表情:“你去马廊看看还有多少战马!” 孙高升领命,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战马之金贵不言而喻,若是这许多战马真出了差池,莫说官位能否保住,就是脑袋都要搬家。 他自是不相信那许多马匹会凭空丢失,心中已认定刚才自家说辞,可到了马廊一瞧,顿时晴天霹雳,天雷滚滚,唬得他脸色惨白,只见马廊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一匹牲口。 孙高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幸好他多少还剩点神智,知道哪里能平白无故没了那许多马,不由连滚带爬跑回点兵处,跪倒在地哭道:“王爷,前几日我来查点,战马犹在,今日怎就没了,怎就没了呢!” 赵柽瞧他片刻忽然冷笑:“居然有人敢在本王眼皮下搞事,且此刻已经败露,还不出来领罪,真当本王如堂上一般好说话!” 孙高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亦知这是出了内鬼,只是这事儿居然连他都瞒了,显然是要将他往死里弄。 “来人,把马军司军指挥以上人等全部拿下!”赵柽道。 不消片刻,足足上百人被捆绑近前,三十八个指挥,厢军营三级指挥使及其副官,全被捉了过来。 而马军司都指挥使孙高升在内的司三级主官,副指挥使,都虞侯,虽然未绳索加身,却也都跪在了地上。 赵柽眼望这些人,慢慢道:“说吧,马去哪里了?” 没人言语,赵柽冷道:“你们是武官,不比咬文嚼字的文臣,平素法纪淡漠,可如此大罪都心中没数吗?这可是抄家灭门的事,居然还敢撑着,且,这是要连坐的!” 一说到抄家灭门与连坐,下面许多将官的脸色立刻变化,其中一名军指挥忽然喊道:“王爷,我那日瞧见是军司的都虞侯带人将战马赶走!” 他此话一出口,顿时周遭传来阵阵附和之声。 孙高升在旁瞪大了眼睛,看向同跪在一旁的都虞侯:“你,王远征你敢害我!” 名为王远征的马兵司都虞侯脸都绿了,豆大汗珠噼里啪啦地顺着额头掉下,落在身前的泥土上立刻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王,王爷……”都虞侯开口,嘴巴里“咯噔咯噔”乱响,上下牙打架乃至声音都变了调子:“不是属下做主,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调军马,是,是亲军司的冯副都指挥使下的令,说是说是……” “说是甚么?”赵柽黑着脸向两边一瞧,却见原本跟着一起来点数的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不知何时竟然悄悄离去。 “说是殿前司那边要演练捧日军,战马不够,前来咱们龙卫军借战马,还说……还说王爷你晓得此事。” 马军司都虞侯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刚才不说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以为赵柽知道这件事,只是摆摆样子,至于为甚,却总是上面的弯弯绕绕,不是他该琢磨,此刻却发现赵柽竟然真不知此事。 “把冯聚给我抓回来!”赵柽面无表情道:“还有将这王远征给我吊在一旁树上!” 谭真在旁压了压腰刀,低声道:“王爷,若是他跑到高俅那边?” 赵柽看瞧谭真一眼:“那就将高俅的白虎节堂给本王砸了!” “是!”谭真再不废话领命即走。 赵柽深吸口气,瞅了瞅前方跪地的人群,转身来到一旁的大树下,那马军司都虞侯王远征已被吊了起来,浑身哆嗦着,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孙高升,你驭下有方,滚过来!” 孙高升连滚带爬来到树下,赵柽把手上马鞭向地上一惯:“先抽一百鞭子!” 孙高升闻言顿时打个激灵,这一百鞭是要抽死人的! “有一鞭弱了气力,就都记在你身上!” “是王爷!”孙高升哪里敢手下留情,他此事恨得王远征要死,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顿时一声惨叫惊得树上鸟儿“扑腾腾”飞起大片。 赵柽脸色深沉,看着场上那些无马而立的禁军,心中只想着两个字,杀人! 大宋短马,说军马乃国之重器都不为过,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能被人轻易“借走”,可见禁军的军纪军规松散到何等程度。 他知高俅这一招釜底抽薪纯粹就是恶心他,军马高俅肯定不敢就此占去,但这一借一还之间,他在军中的威信必然下降,说不得其后还有什么腌臜手段用使出。 “来人,传我令!”赵柽忽然转身:“龙卫军一至十指挥,统统给本王佩齐弓弩,着轻甲,二人交骑,黄河边列队!” 第27章 龙卫与捧日 此时已下午,黄河水咆哮奔腾,号称上四军的龙卫骑兵皆战战兢兢。 昏昏噩噩过活,吃吃喝喝为生,乃至连马匹不见了都不放到心中。 赵柽瞧着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军族,家中世代居东京,世代为军,所谓同泽,亦是同邻,亦是亲朋,沾亲带故,形成巨大的禁军京圈,乃至左右牵扯,瞻前顾后,处处牵制,上了战场,毫无厮杀拼搏之心,遇强即崩,滚雪团似败退。 赵柽冷冷一笑,他知道这些禁军的软肋在何处,就算拿捏了也不怕他们炸营,他们,早就没了那热血,亦没有了抗争! “你们的战马被人盗走了。”赵柽一句话恍如石破天惊。 许多禁军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马匹不见了,之前在队伍中见前方的官人将军们走马灯也似晃动,权做看场热闹,且不花银钱罢了。 此刻闻道战马被盗,立时便发了慌,却不是忧心甚么军国之事,而是想着总归是吃饭的家什,若是没了会否饭碗不保。 马军饷钱是要高过步军的。 赵柽瞧着他们:“马若是拿不回,尔等的军饷统统减半!” 嘈杂声起,有那性子弱的禁军胸中立时郁结,念着一家老小吃穿用度,老母年迈时时用药,儿女年幼嗷嗷待哺,婆娘每每倚门相望,不由得一番手足无措。 还有那慌了神儿的,欠了酒肆账目不算甚么,要命的是欠了赌坊的银两,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儿般的利钱,全靠每月军饷去还,若是差一月还不得,难免要剁手剁脚,全家不得安宁。 还有刚许过亲事的,眼见那小娘温柔可人,三五家都托人去说媒,偏偏相中了自家,说军中好,乃是个铁打的饭碗,饷钱又高,强过那张家二郎杜家五郎忒多,可如今军马丢了,军饷要减半,立刻浑身冰凉,六神无主起来,仿佛那小娘已经投进了二郎五郎的怀抱,你侬我侬。 赵柽复道:“若是军马夺回,一切照旧,权当此事未发生,亦不追究此次失马之责!” “轰!”似乎又点亮了一盏烛火,所有人心中升腾起希冀,那些看似即将要失去的竟然可以挽回,不由让众人心中翻江倒海般激荡。 “军马被捧日军给盗走了,捧日军想打破你们龙卫军的饭碗,然后他们躲在暗处瞧你们的笑话!”赵柽淡淡说道。 什么?捧日军那些杂碎?龙卫军内立时炸开锅,虽说东京禁军乃是一个大圈,内里却也有派系之分,龙卫和捧日两派在禁军圈里乃是死对头般的存在。 赵柽微微闭眼,任由前方的龙卫军牢骚谩骂,甚至不顾他这个主帅在就摔摔打打,乃至最后将殿前司那些长官亦都骂了一遍。 过了一刻钟,听得这些**子骂够了,赵柽微微抬手,身后的侍卫甩响马鞭,压下了嘈杂。 “拿回战马,饷银照发,拿不回饷银减半,尔等可愿意与本王一起去捧日军营地,将你们自己的军马取回吗?” “愿意!” “自当如此!” “捧日军鸟人敢尔!” 这并没甚么可说的,本来就是自家的东西,却被捧日那些贼厮鸟给盗走,当然要拿回来,何况还关乎军饷银两。 “好,现在就出发去捧日军大营,但是都给本王记住一点,倘若捧日军不让尔等取回你们的战马,就给本王狠狠地打,只要不出人命,一切本王负责,就算出了人命,亦有本王担着!” 赵柽不怕事儿大,这样的事儿只有他这个王爷敢做,他要让满堂朝臣都看着,他并不是甚么仁义二贤王,敢动他手下的东西,就要做好撕破脸皮接受报复的准备! 唤过来十个军指挥,赵柽仔细交待一番,十个军指挥点头领命,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捧日军大营。 捧日军驻扎京畿的人数亦不少,足足有三十三个指挥,大营在东京东城外十三里。 做为殿前司上四军的捧日,自建制以来便倍受荣宠,因为捧日曾是太祖皇帝手下亲军,所以曾有禁军第一军的称谓。 不过百多年过去,眼下似乎荣光不再,大营里日暮西山般的死气沉沉,唯有马场那边,廊道中嘶鸣不断,开锅也似的热闹。 司内并没有职官长驻军中,平日里捧日军便以左右厢的指挥使为尊,日里也极少操练,倒是各种军中耍子不断。 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唤作田赤,家中从来都是捧日出身,到他时因为历代的积攒,家底逐渐殷实,便花钱从高俅处买来这个职位,却是连战场都未曾上过。 今日他在营房中开了赌局,只看口袋里银钱多寡,不看官阶高低,只要囊中充盈皆可来赌,他便好从中抽取花红。 诺大的营房人来人往,赢的喜笑颜开,输的喊爹骂娘,田赤坐在后方大椅,抓着盐炙的羊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中琢磨晚间再去勾栏乐上一乐,真是不胜快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亲兵来报:“将军,远处有一队人马向大营奔驰?” 田赤愣道:“人马?甚么人马?” 亲兵道:“看似骑兵,未打旗号,不知隶属哪一军!” 田赤心下暗想,并未接到司内查检军令,更无操练任务,纳闷道:“旗子,你看似哪里兵马?” 亲兵闻言一咧嘴,心想这事儿自家哪里得知,便道:“总归是禁军人马,断不可能外来就是。” 田赤点了头,怎可能是外来,距离最近的北面辽军也隔了不知多远,路上那许多官兵,怎能说杀到便杀到。 他大手一挥:“莫去搭理,说不得是去找胡松涛那泼才,去把外面营盘的大门锁死,鸟也不得放进一只!” 胡松涛乃是捧日军右厢指挥使,两人素来不和,且向是以左为尊,田赤心中便百般瞧不得对方。 又过片刻,亲兵满头大汗跑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那队人马去了马场,打翻了马场的廊官,捆绑了驻守的兵丁,正纷纷牵着马要走呢!” 田赤闻言顿时心下一惊,忽然想起一事,大叫道:“不好了,定是龙卫军那些狗头前来抢马,快随某家出营去看!” 第28章 一波三折 田赤轰散了赌局,带人急匆匆出了大帐,却见远处人喊马嘶,煞是热闹,不觉神色大变。 他心中暗想,太尉前些日派人赶来战马,言是去龙卫军借来,却谁肯信,只是放下话说好生看守,万万不能有闪失,却没料到龙卫军好胆,居然敢来争抢,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那大帐木栅外,围上来一队骑兵,却都是手中持着军努,纷纷对准里面,一人在马上喝道:“哪个是田赤?” 田赤见那军努都上了扳机,不由后退两步道:“某家便是,你待如何?” 马上轻骑冷笑道:“奉二大王令,前来取回军马,尔等莫出营,军马取回,我们自然便走!” 田赤怒道:“瞧你模样不过是小小军指挥,也敢命令某家,待某家拧下你的鸟头,还敢猖狂!” 马上轻骑道:“田将军,你若敢动,且瞧是你手快,还是俺的弩快!” 他说完,扣动扳机,只见那手上长弩“嗖”地声射出一箭,快若流星般,竟然直接扎进田赤脚前三寸处。 田赤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扶帐道:“既是二大王命令,且不敢不从,你等手上都放低些,误伤了便是不好。” 马上轻骑这时也暗拍胸口,明明是瞄着对方三尺远的距离放箭,怎就到了三寸处,真真吓煞死人! 那一边马场处,却是被龙卫军围个水泄不通,所有捧日军的兵丁,都被捆绑了跪在地上,个个低着头哪里敢说话,只盼着这些龙卫的禁军牵了马快走,且莫耽误了晚上的饭食。 赵柽下令也不必寻什么原本的军马,能牵走多少便是多少,总之只会多不会少就是。 龙卫军牵马,忽然南边驰来一支队伍,足足数千人,竟比龙卫军还要多上三成。 赵柽道:“甚么人?” 军指挥道:“回禀王爷,看模样好像是捧日右厢指挥使胡松涛!” 赵柽道:“刚才有回报,去营中胁迫,却被这人跑掉,端得好大胆量,居然敢带人来拦!” 军指挥道:“听闻此人有绰号胡大胆,最是鲁莽行事!” 赵柽道:“前队列阵,报我名号,胆敢冲阵,弓弩射杀!” 军指挥闻言一哆嗦,便下去传令,令六七八九十共五个骑兵指挥拦在了前面,纷纷喊道:“二大王办事,诸人皆退,违者定不宽恕。” 且说这捧日军右厢指挥使胡松涛,本在营中睡觉,忽被嘈杂声惊醒,又有亲兵来报有人牵马,心下稍一琢磨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也晓得这批军马来路不正,却也是没奈何,总要前去阻拦,出帐之后便遇到了田赤相仿一幕,但他天生胆大,便从帐后跳出去跑掉,龙卫军也未敢真格背杀。 胡松涛跑出去后,没细思此事,只是聚拢了部分兵马,一路杀来马场,只为不让龙卫军将战马牵走。 此刻两军对阵,这一边报出赵柽名号,那边还未待如何便先乱了阵脚,下面的小兵哪里知发生甚事,只是心下暗暗叫苦,觉得王爷相公们的恩怨牵扯到自家,真是晦气至极。 胡松涛脸色难看,冲着那队伍后方遥遥抱拳道:“二大王有令自当遵从,只是来我捧日大营牵马却是为何?” 这边道:“你等干的好事犹不自知,盗了我军战马还装傻充愣,二大王率我等取回战马,伶俐的莫要动弹,待走时容你送送便是!” 胡松涛道:“二大王容禀,战马由来之事,属下并不得知,只是眼下马在捧日军廊中,又无高太尉军令,二大王就算要用,亦须和太尉打个商量,怎好平白无故牵走?” 这边道:“胡松涛你这泼才,二大王令都敢不听,我看你是狗胆涨大,且闭了嘴小心伺候。” 胡松涛眼见着那一匹匹军马从廊中牵出,心中愈加发慌,看眼前这态势,分明是不计数,要全都牵走的模样,他急切间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二大王,莫怪属下得罪!” 说完便指挥着身后捧日军就要上前阻拦,就在此刻,前方一阵箭雨射来,顿时唬得那些捧日军打马后退。 这边又道:“二大王命,有敢上前阻碍王令者,射杀勿论!” 胡松涛哪里肯信,身边几千人人的队伍,他才不信二大王会乱箭射杀,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皇子亲王,也肯定兜搭不住,他立时喊道:“莫要惧怕,都随我来阻拦便是!” 说罢,胡松涛打马就向廊场冲去,只走了半截发现不对,回头看去时却哪里有一骑跟随,捧日军兵丁都原地未动呆呆望向他,如同看着个傻子。 胡松涛顿时气得双眼一黑,差点张嘴喷血,怒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你气煞甚么,给我下来吧!”龙卫军那边早就有人冲上前,拿着绊马索,钩镰枪,将那坐骑搬倒,然后五六人叠罗汉般把胡松涛压倒在地,搂肩膀抹后背绑了个结结实实,带到赵柽面前。 赵柽瞧了瞧这胡松涛,又看了眼远处放了他鸽子的那一众捧日军,不由笑道:“就是你要阻拦本王?” 胡松涛早就被手下气得七荤八素,这时梗道:“二大王这般做法,不合军规!” 赵柽道:“你还知军规?” 胡松涛道:“二大王小瞧于我,我少年从军,哪里有不知军规的道理。” 赵柽“噢”了一声,笑眯眯道:“合不合军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泼才没有眼色,粗鲁莽撞,如此,怎能在高俅手下做到这位置?” 胡松涛闻言立刻道:“回二大王,某可没有使钱!” 赵柽道:“那就是自诩有几分本领?也罢,我亦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且旁边跪着赎罪就是!” 胡松涛垂头丧气被拎去一旁下跪,这边马场的马已经被牵得差不多,一名骑兵顶多能带两匹战马,算下来早超出了当时被借走的数目,赵柽点了点头,便要下令回营。 就在此时,忽然远处尘烟滚滚,居然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第29章 一路追查 远处尘烟滚滚,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赵柽马上眯眼看去,道:“哪个不识抬举?” 几名军指挥仔细分辨,纷纷摇头道:“并不识得,合该是殿前司内的官儿!” 那人又喊:“端得大胆,敢抢掠战马,莫非想造反不成!” 赵柽伸手道:“拿弓箭来!”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宝雕弓穿云箭,赵柽搭弓引箭,只听得“嗖”地一声响,那箭去若流星,眨眼便到了远处,“噗通”一声,直接将那人射翻在地。 见真格动了手,那数骑全都傻眼,立刻勒住马匹,向前瞭望不知所措,马蹄原地踏动,犹豫不敢前行。 赵柽再次伸手,却未搭箭,只是“嘭嘭嘭”虚扯了几下弓弦,那数骑但闻得声响,便自乱了起来,人喊马嘶,“二大王不可”,“二大王恕罪”,只是几息间,竟全部调转马头,仓皇逃去,至于之前地上射翻之人是死是活,却哪里有谁来管。 赵柽看着远去数骑,神情复杂,长吁口气道:“果然好官兵!” 他转身下令,立将所有军马牵走,自此再无一人拦阻,直回了龙卫军大营。 此刻已是下午末时,军营造饭,赵柽便坐了大帐,摆开一张圆桌,亲军司将官围坐一圈,到那日头斜下,便端上来大盆的炊饼,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大盆的菜汤,汤里又有鱼肉。 赵柽一声令下,众将官低头便吃,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将官们在家中也不吃这等糙做,但眼下实在是饿了,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只觉真乃人间美味。 饭菜将住,忽然大帐门帘起,却是谭真回返。 赵柽停筷,瞧向谭真,只见谭真盔歪甲斜,一身的尘土,不由脸色微沉道:“事儿办砸了,冯聚没抓回来?” 谭真拜倒,道:“回王爷,谭真无能,还请王爷降罪!” 赵柽审视他片刻,道:“被人打了?” 谭真道:“只是推搡倒地,不算真的动手。” 赵柽沉默几息,道:“你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壮武将军,谁敢动手?” 谭真讷讷不语,赵柽道:“起来吃饭,再细说分辨!” 谭真起身,也不卸甲,直接坐下抓起肉馒头便吃,待三五个肉馒头进肚,这才道:“王爷,我追那厮到殿前司,却见他进了中堂,一路追找过去,高太尉出来,说我擅自闯白虎堂,要拿下我问大罪,我与手下打将过去,又见冯聚那狗才从后门跑了。” 赵柽道:“高俅这厮,惯会拿白虎堂说事,也就这点本领,冯聚原本是殿前司的人,两人狼狈为奸,内里说不得多少丑恶勾当。” 谭真继续道:“从后门追出去,却见这狗杀才不要命地逃窜,最后跑到一处赭瓦高墙的府邸后门,属下当时心急,既是后门,便也没看清是谁家的府宅,就冲了进去……” 赵柽道:“是了,你便是在这户人家被打翻?” 谭真抿了抿嘴唇,又抓起一只肉包狠狠咬一口,道:“都怪属下鲁莽,冲进去后才发现那竟然是嘉王府!” “赵楷?”赵柽扬了扬眉,此时赵楷还未改封郓王,乃是嘉王,武宁、保平军节度使,衔太傅。 “正是三大王,属下知道鲁莽了,想走却被拦住,这时候冯聚那狗才复又出现,三大王也走了出来。” “赵楷说什么?”赵柽冷笑,好大名气的芝兰玉树三皇子,两人间说是不睦倒也算不上,只是从不相互往来。 谭真砸吧砸吧嘴道:“三大王说我擅自闯他王府,居心叵测,属下便急忙解释,这时才知道那冯聚乃是三大王一名宠妾的兄长。” 赵柽道:“宠妾?什么东西?” 谭真闻言一愣,心说王爷你府内没女人,就连宠妾都不知道了?这可让属下如何做说,可也不对,记得倒有个张家小娘子在,只是好像并无甚事。 “我知道了!”赵柽又道:“然后如何?” 谭真道:“属下好一顿解释此事由来,又陈述军马厉害重要,三大王听了后倒再也没提旁的,便要将属下叉出去,倒是那冯聚不知又进了甚么谗言,三大王甩袖走了,冯聚唤来一群人将属下推倒,踢皮球般踢了出去,却并没受什么伤。” “没受什么伤?”赵柽双眼在桌边转了一圈,冷笑道:“听听吧,盗我军马,还敢擅自潜逃,跑了不说还找个好靠山,将追查的将官羞辱,真是好大的泼胆!”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打仗带兵不成,但这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领都有几分,知赵柽这是动了怒,一时噤若寒蝉,连喘气都竭力压轻。 赵柽道:“谭真是正四品的职官,官家封的将军,若是真违反了军法,那杀威棒便是打死吾也没甚说辞,岂可为朝廷办事,追查军中丢失战马,却遭此羞辱?” “来来来,诸位全都随我去,一起去嘉王那里问个明白,是这宠妾的兄长要得,还是这军中的战马,朝廷的脸面要得!” 众将闻言哪敢不从,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出帐寻到自己的坐骑,见赵柽挥舞起马鞭,便有样学样,跟在后面直奔东京城而去。 待到城内,正是华灯初上,州桥热闹,樊楼精彩,潘楼街市酒肉香气弥漫,汴河水月色下波光粼粼如仙境。 一行人马直接来到嘉王府门前,只见这府门修的豪奢,几丈的宽阔,赭黄色的琉璃瓦铺满门楼,朱红色大门簪穿铜钉,两大环足有尺长,八级台阶皆是光滑青石,两只石狮怒目圆睁。 那大门旁有兵丁执守,持着红缨长枪,枪尖寒芒四射,一侧有耳房,轻衣小帽的门子站在前面双手叉腰,眼往上看,好不威风。 赵柽到门前直接翻身下马,阶上兵丁哪里不识,慌忙行礼,门子目光浅薄,想待询问,却听得那些穿盔甲的雷鸣般断喝:“还不开正门!” 门子发懵,眼望执守兵丁,寻思给自家提个醒,是哪位爷爷到来,那兵丁恼他平日嚣张,却只是撸了眼皮,翻个白眼,理也不理。 能做门子自然伶俐,知这兵丁想要坑他,便立时冲耳房喊人开门,却已是晚了,早被那顶盔掼甲的将官一巴掌扇过去,张张嘴,“噗嗤”声却吐出两颗槽牙。 第30章 嘉王府 府门大开,赵柽率人进入,路上只见两旁棵棵翠树灯笼高挂,照明如白昼,风色如画卷。 更有丫鬟娇俏,声如黄莺身似酥,来来往往,穿插不息,恍如花丛。 那小厮们更是多不胜数,端着吃食杂物,不停歇地从前方大堂远近活动。 “王爷,嘉王府内似在宴请?”身后亲兵司都虞侯小声道。 “宴请?抢了我的马,打了我的人,还有兴趣宴请?”赵柽冷笑声,一甩手上马鞭,发出震天价的响动。 都虞侯见赵柽火气,伸手便抓过一名丫鬟询问:“嘉王何处?” 小丫鬟却是描了黛眉,鹅蛋脸粉白,小嘴似菱,妩媚多情,吃痛叫道:“将军,疼,疼……” 都虞侯眼皮直跳,众人眼神古怪,他急忙放了手,轻咳一声:“我问你嘉王何在?” 小丫鬟袅袅婷婷,行了个万福,这才道:“王驾正在左近菡萏殿内宴请,各位将军可是前来赴宴?” 都虞侯道:“且前面带路,莫要再啰嗦,当心我掐折你这杨柳小腰!” 丫鬟捂嘴笑道:“将军玩笑,将军力大当怜惜奴家,何至用力来掐?” 都虞侯立时老脸通红,心中早不耐一巴掌将小丫鬟打去旁边,自家径直往前方带路去了。 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大殿前,只见这殿一侧竟是个碧水小池,水上九曲回栏,洋洋洒洒铺满了粉白鲜嫩的荷花,一时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那大殿门洞开,但见里面珠色宝映,火烛通明,辉煌如白昼般堂皇精彩,耀耀如瑶池样美玉升平,正里方摆了最大桌案,两旁又各自排了条桌,都坐了各色人等,还有歌姬献唱,舞姬霓裳,那弹琵琶的娘子指尖一扫,便是阕八声甘州,唱得正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想佳人、妆楼颙望。 赵柽脸色凝水,带人直闯殿堂,顿时弥杀之气起,那歌姬舞姬都吓去了一旁,唯有那琵琶娘子指风一变,化作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殿内两旁自有人识得赵柽,纷纷站起身一脸诧异惊呼二大王。 那里面最大桌案后正端坐一名皇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眼俊俏,贵不可言,正是当朝道君皇帝三子嘉王赵楷。 赵楷面不改色,遥遥见礼道:“是二哥来了,不知何事竟带将士入府,扰了这雅趣盛会。” 两旁做客都心内称是,哪怕眼前这些将官的盔甲服色不同一般,看似有四品左右模样,但那又如何,不过是粗劣武胚罢了,想当年那狄汉臣不也是挤破脑袋想入文序,最后落个不自量力,抑郁而终? 做客心内不满,纵为白身,也敢撵这些贼配军出门,只是二大王当面,却是个奢遮人物,士林声望,诗词文章,乃是一等一,却不知为何还要习武,说甚么文武全才,那武又怎能和文相提并论! “三哥儿好雅致啊。”赵柽负手上前,走到那主案,悠悠道:“冯聚何在?” 赵楷嘴角动了动,他与赵柽自小相远,长大越发不熟络,他觊觎帝位,真正的大敌乃是太子,对这位二哥却是甚少关注,只是今日事出了,涉及宠妾家人,如何都要遮拦一番。 “那冯聚得罪了二哥,我已令他思过,二哥回头再降他职位,我让他给二哥磕头赔罪便是了,他如今惧怕二哥,哪里敢见。”赵楷笑道。 “三哥儿可知他所犯何罪?”赵柽点了点头。 “倒是听谭真那武胚说了,好像是擅自做主将马借与殿前司,这左右不是大事,军马珍贵,高俅还敢不归还?”赵楷觉得这位二哥有些小题大做了,肉左右都是在锅里,那马如何都是大宋的马,怎么样也跑不去辽国西夏。 “三哥儿,这事你可从中点拨?”赵柽再次点头,脸色却深沉下来,如果真是赵楷指使,他不介意让这位整天风花雪月吟水唱柳的三皇子,知道一下花儿为何竟这般红。 “二哥这是甚话?”赵楷闻言立时不乐意道:“两司三衙皆管粗陋军事,我避之唯恐不及,怎肯前去沾染,污了我玉树之身!倒是二哥,居然有兴趣去那种地方,与兵丁铠甲为伍,岂不辱没了金躯贵体?” 赵柽看着赵楷,心想你就是因为这玉树身,所以被金兵抓走北上,难忍腌臜粗鄙,才年纪轻轻便郁郁而死了。 他伸手拍了拍赵楷肩膀道:“三哥儿,你还是把冯聚交出来吧,你若不交,我可要自行去找了!” 赵楷闻言色变,道:“二哥,你……” 赵柽回头望了眼殿上做客,个个都伸头探恼,一副好打听的模样,不由笑道:“若是在这殿上闹起来,于脸面却不好看,三哥儿也不想有辱斯文不是?” 他说完抬脚就向殿后走,一众将官紧紧跟随,赵楷脸色变了变,挤出几丝笑颜对殿上人道:“诸位还请安坐饮酒,我与齐王有事相商,暂时失陪,见谅见谅。” 说完后,他急忙转了身,紧追赵柽而去,余下殿上做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然。 赵柽从后门出去,却也不知道哪里去找冯聚,谭真这时道:“王爷,可找那冯聚的妹子。” 赵柽点头,都虞侯立刻抓来一名小厮询问,原来冯聚的妹子叫做冯家奴,住在后宅左旁第二个院落。 谭真复又告罪道:“王爷,总是后宅,唯恐是非,属下们怎敢前往。” 赵柽沉思道:“你等且来,到了再说!” 却这时,赵楷追来,怒道:“二哥我敬你,你却如此欺我,且不管如何先去爹爹那里辨个是非!” 赵柽只是不理,路上自有嘉王府侍卫前来阻拦,却哪敢真的动手,两位大王打架,谁敢真去遮挡,大王相互打死打活倒没甚么,一但迁怒,直接杀人,那却是自家倒了大霉。 说话时,跌跌撞撞便来到了后宅前,赵楷令侍卫挡住圆月亮也似的圆门,喊道:“人呢,还不快来人!” 他话音未落,便从暗里走出两人,具着了绯色罗袍裙,白花罗中单,束大带,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着白绫袜黑色皮履,面白无须,竟是两名内侍宦官! 第31章 手到擒来 两名宦官走出来,冲赵柽行了礼,道:“二大王且慢!” 赵柽冷笑:“杨戬的干儿子?” 一名宦官上前一步:“二大王还是请回吧,此处乃是嘉王的府邸,再闹下去就不好了。” 赵柽扬眉:“狗奴才,再说一遍?” 又一名宦官道:“二大王,这里是嘉王的后宅,二大王是明理的,瓜田李下,须避嫌疑啊!” 赵柽伸手摸了摸袖子:“官家让你们在这里?” 宦官道:“嘉王不比二大王文治武功,所以官家派我们保护嘉王。” 赵柽道:“好,那你们就尊官家的命,去保护三哥儿,且莫拦着本王,否则本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二大王……”宦官道:“属下们可不想得罪二大王啊!” 赵柽眯了眯眼:“是觉得自家武艺不错吧,杨戬那老东西教了你们不少吧,来来让本王瞧瞧,你们都学到了那老东西什么!” “王爷,让我来!”谭真在旁急忙道。 “不用!”赵柽摆了摆手。 “二大王,还请回吧!” “二大王,老奴们万万不敢和二大王动手!” “废话!”赵柽脸色一沉:“滚开!” 两名宦官身形向中一合,两个人身体竟然直接堵在了后宅的门前。 “还请二大王回……”二人异口同声,却是话还没有说完,便都瞪圆了眼睛,接着,“轰隆”一声大响,二人“哎哟”惨叫,竟直直地跌到了两旁地上。 赵柽站在月亮门前,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这两名宦官都是有武艺在身,打磨得一副好筋骨,他用从戴宗处学得的神行无影冲上前,本待速度飞快,去到近前时攻其不备,哪知身体的速度确是飞快,拳上的速度却压根没有跟上,最后竟是硬生生撞开二人,落个自家人形兵器下场。 这神行无影……赵柽痛得咬了咬牙,那两名宦官倒在地上直接起不来了身子,也不知骨头撞碎几多。 “二哥你……”赵楷见状顿时大惊,他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立时再保不住洒脱姿态,只是道:“二哥且莫如此,有话好生商量。” 赵柽揉了揉臂肘,刚要闯门,却听谭真喊道:“王爷,冯聚在那边!” 只见就在不远处的树旁,正有一人缩头缩脑朝这边观看,听得谭真言语,竟是扭头便跑,不是冯聚又是谁。 想这冯聚,自逃进嘉王府后哪里敢出门,原本在殿前司靠着些关系眼中只有嘉王,这番受高俅密令做下此事后才觉不妥,左右一打听方知晓这位二大王居然是个敢杀人的,天可怜见,他冯聚做了十几年武官,连只鸡都不曾杀过,顿时心中觉得上了高俅大当,可此刻后悔又哪里来得及? 龙卫军中他见事情待发,便直接跑走去了殿前司,结果高俅居然镇压不得,更没奈何跑来嘉王府,想着这王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全地方,却没料到依旧被追上门来,可他却再无可去之处,外面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能擅做离开。 但他又总担心自家安危,听到二大王上门,偏要去窥探一番,没成想,竟被发现,这下可真是再一番的追悔不及。 冯聚待跑,一众将官便追,个个奋力,只想着立时抓到这贼厮鸟,是砍是剐且不说,总能松口气回家搂上娘子好生睡上一觉了。 谭真更是甩掉盔甲,跑步向前,他本就武艺精通,不是其他将官可比,三两下便赶到冯聚身后,直唬得冯聚三魂失却二点,七魄丢了六分。 “三大王救我!” 赵楷在后方直看得怒气冲天,就是身躯也不停颤抖,他本是自诩极高人物,又向来爱惜羽毛,若是在自家府邸,自家的关系,还被人捉拿了去,那他嘉王的脸面再也无处安放。 “谭真你这杀才敢尔!”赵楷喝道。 谭真心里乃是真个怕,知道此事做下便彻底恶了嘉王,若有朝一日嘉王上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军中出身,又在皇城司厮混多年,自有一股狠厉之气,只是暗咬牙关,心中啐一句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便抬脚将冯聚踹倒,随后拎其后领,如同拎小鸡仔般提了过来。 “谭真,你找死!”赵楷双眼血红,他生长这么大,乃是头次这般动怒,一向自诩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出生尊贵无比,样样都拔了世间头筹,却被一个军胚粗汉忤逆,心中便已是不堪忍受。 赵柽不理他,看向冯聚:“鼠辈安敢如此?” 冯聚筛糠般哪得辩解,只是道:“三大王救命,三大王救命啊……” 赵楷快步上前:“赵柽,你莫要欺人太甚!” “嗯?”赵柽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三哥儿此刻便是连兄长都不叫了?我大宋礼孝当先,你如此悖逆,不怕传扬出去被士林耻笑?” “我,你……”赵楷此刻已经被气得眼冒金星,哪里还有半点矜贵模样,口不择言道:“赵柽你闯我后宅,也不怕天下人唾骂!” 赵柽玩味地看着他:“唾骂?相比唾骂,后宅被闯才是被津津乐道之事吧?三哥儿若不怕那人言汹汹,添油加色,自当出去说便是了,到时我看看这天下人笑得是我,还是你,说不得民间书人还编来绣像话本来卖,定能赚一笔好银。” 赵楷闻言脸色一变:“好赵柽,和那些军痞呆久,亦变了厚颜无耻,你且莫走,与我一起进宫城见爹爹细说分明。” 赵柽自不理他,只是唤手下将这冯聚绑了,便要押出王府。 赵楷哪里又肯放人,令侍卫兵丁团团围住,虽然不敢动手,却也让其不能轻易离去。 赵柽下令便待刀枪相见,闯荡出去,却不料这时,从那后宅的月亮门里跑出一名小娘。 却见这小娘袅袅婷婷,婀婀娜娜,摇摇摆摆,哭哭啼啼,直接上前抱住赵楷,梨花带雨般泣道:“大王就忍见奴家哥哥被带走治罪吗?” 赵楷皱眉不语,小娘复道:“若是就这般将哥哥带走,大王脸面何在,莫不成大王就真格怕了那齐王不成?” 第32章 戏弄 赵楷闻言,立时脸儿便青了,忽地伸手从一旁侍卫腰中拽出雪片也似钢刀,叫道:“今日谁也别想带走冯聚!” 赵柽见状,不由笑道:“三哥儿甚么时候会耍刀了?莫误伤了自家,到时指头断了,臂膀扎穿,鲜血横流,腥气满身,再落了疤痕,可就难看了!” 赵楷闻言,手臂微微颤抖,忽然一甩手,将那钢刀丢去一旁,却是大声叫道:“不能走,赵柽你不能带走冯聚,你若是带走他,我就和你拼了。” 赵柽轻叹口气:“这话是怎么说的,三哥儿你见自家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被外人看了哪还有半点体面。” 赵楷想辩解,那小娘又道:“大王,且莫听齐王胡乱言语,他便是揣了不善心思,想扬了自家名气,灭了大王威风!” 赵楷闻言急道:“赵柽,你现在带人走还来得及,否则我誓不与你善罢甘休!” 赵柽眼瞧了瞧那小娘子,道:“我们兄弟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胆敢插嘴妄言!” 小娘子道:“齐王残暴,欺我家大王温润,奴家又如何说不得!” 赵柽冷笑道:“三哥儿,你这小妾还有否家教,似这般坏我皇家名声,若叫官家得知,若叫天下士子得知,你却待如何?” 赵楷闻言,激灵灵猛打了个冷颤,他回头看向小娘,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脚踹去,却正中小娘胸窝,小娘“哎哟”一声便向后倒,立时人事不知。 “赵柽,我惩戒自家府内人,你不必看乐,今日冯聚无论如何都不可带走!”赵楷动了拳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厉意,在这一刻掩了温文尔雅。 赵柽看向他,忽然温和一笑,一只手轻轻抚额:“三哥儿,莫忘却,哪怕这天地崩,海水倾,日月失明,我们却是兄弟!” 赵楷甩袖道:“赵柽,你莫虚伪言语,作态惺惺,今日就算是金乌西出,玉兔北下,母鸡打鸣,也休想带冯聚走!” 赵柽闻言哈哈一乐:“三哥儿果然不愧状元之才,连母鸡不会打鸣这等事都知晓。” 赵楷怒道:“赵柽,你莫欺我连闻鸡起舞都不知?” 赵柽笑笑,眼神扫过一旁的将官:“既如此,那便卖三大王一个面子罢了,谁叫我等是兄弟。” 赵楷本是怒目相视,闻此言表情微霁,却下一刻突地“啊呀”声大叫,身子跌跌撞撞向后蹒跚而去。 原来却是赵柽脸色变沉,手上一把短剑忽然向冯聚刺去,立时鲜血喷溅,只听赵柽道:“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勾结外寇,盗窃军马,曲通夏辽,意图不轨,经查实潜逃嘉王府,又欲对嘉王不利,现场捕获,就地格杀!” “你,你,你……”赵楷脸色变得煞白,在两名侍卫地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却看着赵柽那溅满鲜红的袍子,嘴里再也吐不出半个他字。 “三哥儿,我卖你面子,人就不带走了。”赵柽手上一滑,短剑已是无踪影,他对身旁将官吩咐道:“虽是解了嘉王险危,却也一番叨扰,还不给嘉王赔礼!” 众将官哪料得赵柽如此激烈手段,原本只当要将这冯聚带回问罪,却不料竟这般直接杀死,个个不由头皮发麻,心下寒战,对着嘉王行礼道:“三大王告罪,请恕我等叨扰,下不为例,三大王宽宏。” 赵柽道:“都回去吧!” 一众人再不管其他,径直离开嘉王府而去,路上无人敢拦。 待到远处时,赵柽直接遣散了众人,自家独自回了王府。 他坐在中堂,不过几刻,便有黄孤到来,又不过片刻,戚红鱼过府,赵柽低语一番,两人转身离去。 这时天色依晚,高俅正坐在府中发闷,那揉腿的娇艳小妾被他抬脚踢去一旁,伸手提了壶酒便走向花圃。 花圃有暖石的桌墩,高俅坐上自灌了一口,稍稍压下心中惴惴,今日事他内里着慌,未曾料到那二大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有心去官家那述说一番,却想着毕竟皇子亲王,赵姓血脉,哪里会讨了便宜,且他借马在先,虽不算甚么谬误,却明眼人一瞧便知其间猫腻,叙说出来反而不美。 高俅待一壶酒全灌下肚,愈发愁闷,左思右想,便要去蔡京府上讨要个主意,却在这时,忽然闻得气息不对,明明花圃一旁,该馥郁芬芳,怎却哪里来得一股恶气扑鼻? 他欲起身寻找出处,却有人来报:“太尉,不好了!” 高俅立时恼怒,煌煌东京城,巍巍太尉府,哪里来得不好! 却听那报事儿的上气不接下气,言道:“太尉容禀,府后两侧不知哪里来得闲汉,躲过了巡查的兵丁,将那腌臜之物皆抛进府中,却是连桶带恶物一点不剩!” 高俅大惊,急用袖口掩鼻,唤道:“怎敢太岁头上动土,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报事儿的亲随道:“出门去捉,早就跑个干净,连影子都未曾捉回一只。” 高俅怒道:“且去追寻,纵是地皮掀起三尺,也要找到纵恶之人!” 报事儿离开,高俅左右踱步受不得恶,急匆匆跑回房间,正打算更衣出门前去蔡府,忽然那报事儿的亲随又来求见。 高俅厌烦道:“何事再来!” 报事儿讷讷不敢言,高俅抓起桌上酒壶劈头打去,那亲随哭道:“非是小的不说,理该禀报,却又不敢!” 高俅观其脸色,知有隐情,便和了面皮,道:“说来就是,恕你无罪!” 报事儿的这才道:“适才门外墙边,又来人呼喊,喊完便跑,惊动了四邻,且遍地撒下纸张文字,百姓兵丁皆见。” 高俅奇道:“喊的却是甚么?” 报事儿的嗫嚅,道:“小的怎敢说,太尉请自看。”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张纸儿递了上去,高俅接过一瞧,顿时面色一变,大叫一声向后扑倒,那纸儿飘落,只见上面浓黑的墨水醒目,分明写了“高俅扒灰”四个大字! 转眼昱日,东京城一则传闻沸沸扬扬,朝堂军中,具皆乐道,黎庶民间,莫不得知,茶余饭后,引做笑料。 且说这天黄昏刚过,夜色即起,赵柽在府中饮茶,忽有人来报宫中内侍求见,赵柽见了面,却是道君皇帝招他进宫,赵柽应承,更了衣便随那宦官出府而去。 第33章 是非曲直 赵柽入皇城,随内侍进入延福宫,在一座殿门前停下。 内侍离开,门前两名小宦官见了礼,赵柽推门走进。 道君皇帝今日依旧素蓝道袍,正坐在龙书案后写字,见赵柽进入,并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耍弄手中笔杆。 赵柽看去,却是一篇阐述雷法的道经,经文晦涩难懂,云山雾罩,字儿却写得真是好看。 他便也不动,只是观看,一刻钟后,道君皇帝才歇了笔,道:“二哥儿昨日做下好多大事!” 赵柽纳闷道:“爹爹……” 道君皇帝双眼看他,自有威仪,道:“你跑到三哥儿府内杀人,这事三哥儿不敢往外说,只跑来对我讲了,言你跋扈嚣张,全没模样,无一分皇家风仪。” 赵柽了解这位便宜老爹,杀人不是重点,哪怕是他亲自任命的武官,重点是失了皇家风仪。 赵柽略一思索道:“爹爹,孩儿却是为了三哥儿好,这杀人恶名且让孩儿自身一人背上就是,只要其他哥儿姐儿安康喜乐,一脉同气,埙篪相和,孩儿自愿做那黄须儿,张益德!”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瞅了他片刻道:“却是如何说?” 赵柽行礼道:“战马之重,远胜兵械,那副都指挥使冯聚,无有军令,擅将数千匹战马带走,此乃弥天大罪,死万次都不足惜,纵使孩儿不在东京,如此大事,岂不知上奏爹爹?他胆敢自家行事,眼中何来朝廷官家,分明就是逆贼叛臣,居心不良!” 道君皇帝思索道:“却是如此,此人胆子大了,唯恐出事。” 赵柽又道:“此人有一家妹,唤作冯家奴,是三哥儿的小妾,如此浅薄身份,居然那冯聚仗此张扬出入嘉王府,屡近后宅,肆无忌惮,三哥儿却是何等人物,芝兰玉树,温润君子,高情远致,襟怀坦荡,此等逆臣左右于三哥儿身旁,孩儿唯恐对三哥儿不利,便哪怕污了孩儿自身的名节,败了孩儿的积攒的声望,亦要护兄弟姐妹安康,孩儿义无反顾,便直接杀了这冯聚,哪怕做弟弟的不解孩儿这片苦心,但见他等无危安之虞,孩儿心头亦畅!”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二哥儿,却是枉你一片苦心了。” 赵柽道:“但凡爹爹理解,兄弟姐妹不怪,孩儿无谓。”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高俅那边却是如何?” 赵柽呆了一呆:“恐亦是被这冯聚蒙蔽?孩儿尚未去询问原委。” 道君道:“你知我问不是此事,休要打马虎眼,还不从实招来!” 赵柽犹豫片刻道:“倒是听闻一些传言,可这与孩儿无关啊!” 道君皇帝摇头道:“还说无关,你二人相恶,不是你却还有谁!” 赵柽立刻喊冤:“爹爹,我倒是听说那高俅扒灰之事,不过这等江湖技俩,绿林手段,孩儿怎屑为之,何况高衙内误死,留下妻妾成群,就算,就算……高俅真格扒灰,也未必可知,不过这种事哪怕的确冤枉,被污了名头,孩儿觉得也不算甚么。” 道君皇帝道:“这又怎么说,如此恶事,朝野笑话,民间不耻,又怎不算甚么!” 赵柽道:“爹爹请想,当年的欧阳相公,王大相公,不都曾担此恶名?却又哪个不是真格君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青史留名,此事清者自清,高俅此刻能与二位相公同船,当引为幸事才是。” 说完之后赵柽偷眼观瞧,这位老爹生平好大喜功,荒唐嬉戏,脑回路自与常人不同,这些年赵柽已经揣摩个大概,往往言辞之间不走寻常路。 却见道君皇帝想了想,表情回味,点头道:“却也如此,只是高俅读书少,不知这些旧事,想来能与二位相公并列,乃他荣幸,亏得还哭哭啼啼跑到我这边诉苦,待回头我叫他过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晓不读书的坏处。” 赵柽道:“爹爹圣明。”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这些日子辛苦,当好好休整才是。” 赵柽道:“多谢爹爹关怀,孩儿有一事想要请奏。” 道君皇帝好奇道:“二哥儿有何事?” 赵柽道:“孩儿想重启马场,豢养战马!”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不语,好半晌方才道:“二哥儿为何突有此想法?” 赵柽心中微叹,这还突有此想法?纵观大宋当下,全国战马数不足建国时一成,几乎全集于东京,就算是西军,也没有几匹好用。 自英宗以来,几代皇帝都在战马事儿上摆烂,随着河东,陕西几处的马场荒废,河湟地区也没人再养马,民间更是不事此务,眼下就东京边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马场,出来的马匹往往被达官贵人抢先占了,有时就是各路的军官都没战马可骑,只能坐着普通的驽马,拉货倒行,却上不得战场。 赵柽心想,这事儿还得忽悠啊,对这位便宜老爹,说再大的军国道理都没用,只能投其所好,奈何如此! 他在殿中左右走了两步,道:“孩儿自小读诸葛武侯出师表,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孩儿深以为然,如今爹爹治下,海清河晏,天下清平,唯有燕云之事遗憾,孩儿自小立志,收复燕云,以孝爹爹,倒时爹爹岂不芳留百世,功盖列祖?爹爹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伟业,堪可比秦皇汉武!” 道君皇帝闻言双眼放光,却又皱眉道:“这又与战马何干?” 赵柽道:“于夏蕃收买来之马,始终是番马,若收复燕云,番马入城,怎彰显我大宋威风?何况……孩儿若养马,当比买马要省去许多金银!” 道君皇帝闻言立道:“怎个能省却许多金银?” 赵柽心想,怎能不省却金银,大宋虽然没有燕云之地,可养马的地方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官方养马各种贪墨中饱私囊,民间养马又巧立名目,各种花样税收,如此一来,成本自然高过境外买马。 拿河湟开边来说,收复了河湟后反而失去了一半军马来源,原因就是地盘归宋了,反而没人养马了,因为养不起了,马场被占,苛捐杂税无数,一匹马养完,比直接去买价格还高上许多,然后卖不出去,从此恶性循环。 第34章 陇右都护府 赵柽斟酌道:“孩儿自觉能成,且孩儿有个想法,每年户部支出的买马银子,不如拿一半出来让孩儿养马,另一半照常购马,若是孩儿成了乃是爹爹洪福齐天,若是没省下几何买马钱,孩儿自当请罪。” 道君皇帝闻言心中便有些发虚,事实上到他这朝虽然依旧境外买马,却也没有多少匹,户部每年拿出的买马钱其实没许多,这没许多的再一半,却就是更少了。 他道:“二哥儿,你不晓得户部事,近年天灾人祸,国库并不充盈,那一半的买马钱,实在没有几锭银子。” 赵柽道:“爹爹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此事又何劳爹爹忧心?若是有差额,孩儿自当想法子贴补进去,最后算账,若真是赔了,乃为国家出力,孩儿自也认了。” 道君皇帝闻言心下感动,暗想这二哥儿莫非同朕一样,乃是天上神仙下凡,特地来辅助朕开创个煌煌盛世的?如此,日后朝内有三哥儿,朝外有二哥儿,朕只须每日坐中,天下又何愁不安!” 他道:“二哥儿为国忧心,却是吃苦,只是除了京畿,别处大早都不养马,二哥儿如今又打算去哪里勾当,且说来听听,我也许你方便。” 赵柽闻言心下大喜,脸上却不露痕迹,只是道:“以往养马大抵北方,战马须跑得开阔,若没有土地便难施展,终成驽马,南边人口多,田地更少,除了庐州地界儿外便再难施展,但孩儿不想耽误了民生,所以想着还是去河湟一带经营。” 道君皇帝道:“熙河那边荒瘠苦寒,且有兵事,二哥儿何苦如此?” 赵柽道:“那处地界开阔,且劳力低廉,孩儿只想为爹爹和朝廷多省银子,孩儿自身如何却从未考虑。” 道君皇帝闻言大笑:“果真乃是吾儿,我记得崇宁二年,朕曾派兵马重新平定熙河一域,乃设立陇右都护府,既如此,那就封吾儿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闻言急忙谢恩,宣抚使并不常设,却是可以节制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的职位,对熙河六州有生杀予夺之权。 至于群牧司却是个管天下养马的,归枢密院统领,群牧司本身编制齐全,运转正常,他也不是西府的官员,所以这个提举只算是个虚职,便宜他在外行养马之事。 赵柽领旨谢恩离去,道君皇帝在案后抚须大畅,浑然忘记了此番招这二哥儿进宫,原本是要训斥教责的。 赵柽出了殿门并未离去,而是直接奔坤宁宫而去,坤宁宫乃是道君皇后郑氏住所,这位后来的显肃皇后郑氏共育有一子五女,赵柽排第二,上面的姐姐便是嘉德帝姬赵玉盘,乃是道君皇帝长女。 他到宫门前,便有小宦官慌忙前去通报,赵柽也不等待径直进入,却又见人来迎,竟是只有十一二岁的九皇子赵构。 “二哥!”赵构生得瘦小,却精神十足,一双眼左右转动,抓着赵柽的衣角,不知真假诉说思念之情。 赵柽看着他,嘴角含笑,心下真想一把掐死,但眼下却又是不能。 见赵构在此,赵柽心知韦氏也在,韦氏原本是郑氏侍女,后被道君皇帝收纳,但并不受宠,只是一名修容,且只生育了赵构一名子女。 “九哥儿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虽然不待见这小子,赵柽却还是问道。 “二哥,那些书我再读也读不过三哥,不如像二哥样学些武艺来耍,只是娘娘不许。”赵构小声道,显然心中没把读书当回事。 赵柽闻言止住脚步:“武艺有甚好用,你还是好好读书罢了,我朝最重孝道,圣人言,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赵构不在意地道:“二哥,我知道了。” 赵柽看着他,淡淡地道:“九哥儿,天地君亲师,悖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赵构一缩脖子:“二哥,你又吓我。” 赵柽再不言语,二人进殿,却看到郑氏和韦氏正坐着说话,见赵柽进来,具欢喜异常。 郑氏自是端庄雍容,她原本是神宗宪肃皇后向氏宫里的女官首领,道君皇帝还是端王的时候,每次来到向太后的慈德宫请安,向太后都令郑氏与王氏两位女官在身边侍奉,后来端王即位,向太后就将两人赐给了道君皇帝。 郑氏入宫后,因为才华横溢,谦恭有礼,颇得道君皇帝宠爱,显恭皇后王氏去世后,便立为了正宫。 此刻郑氏见到赵柽,立刻站起身,一脸慈爱地道:“二哥儿快过来让我瞧瞧,最近是瘦了还是胖了?” 一旁韦氏也道:“我见二哥儿却是瘦了,想来在外多有操劳。” 郑氏拉过赵柽手道:“二哥儿,何至于劳累那般苦事,做个清闲王爷岂不好?” 赵柽心中无奈,他对郑氏还是颇有感情,只是道:“娘娘,哪里瘦了,只是结实了些!” 旁边韦氏道:“姐姐,二哥儿能文能武,又岂能做名清闲王爷。” 郑氏道:“却总不想我儿操心太多事,累了身子,再生出事端。” 韦氏笑道:“却又哪里能够,姐姐如今母仪天下,二哥儿又人才出众,我看啊……” “且住了。”郑氏打断了韦氏的话道:“又要扯些旁的。” 韦氏道:“姐姐总是太过谨慎了。” 赵柽哪里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是自己这位娘娘确实贤惠,若是换成前面那些有手段的娘娘,说不得在这宫中翻些甚么事出来。 “二哥儿。”郑氏这时笑道:“你老大不小又在外开府,一个人孤孤怜怜的,倒是时候说门亲事了。” 赵柽:“啊?” 郑氏又道:“官家每日忙碌,这事儿你自己还不上心,为娘去找了你外公,让他那边留意着,你若有心仪的大家闺秀,也可与为娘说便是。” 赵柽哪里敢应这个,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兜兜转转说了些旁的话,谁知最后绕来绕去又转了回来,他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恕了个罪,落荒而逃…… 回到齐王府,茶汤犹烫,尚未坐定,忽然黄孤与简素衣联袂而来,见两人神情凝重,赵柽不由道:“何事值当儿如此严肃,莫不是那韩茂又来惹事?” 简素衣闻言脸色一红道:“公子玩笑,那韩茂上次之后再未招惹。” 黄孤亦道:“并非旁事,却还是那批货物,派去盯着的人失踪了。” 赵柽微微皱眉:“鬼樊楼?”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和追读,紫色一定尽最大努力写精彩的故事出来,在这里拜谢了。) 第35章 地下世界鬼樊楼 鬼樊楼。 樊楼乃是东京城最有名的耍子场所,又名白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东京城里素来又有正店七十二,脚店三千家的说法,这樊楼便号称正店第一,内里能容纳数千人,可吃饭饮酒,亦可眠花宿柳,无论官宦子弟,还是豪富之身都喜前去寻欢作乐,外地老客进了京师,如果不到樊楼去走一遭,就不算见过世面。 东京地面上的樊楼是正店,而地面下的鬼樊楼却最是藏污纳垢,繁华东京许多见不得人的腌臜丑陋便尽藏于此。 原因大抵是东京水系发达,地下沟渠极深广,恶徒亡命多匿其中,偷抢劫掠,甚者盗匿妇人孩童,积年日久,民间谓之鬼樊楼。 这一朝建国之初,曾多次派兵围剿,却因人可杀尽,沟渠却常在,所以始终无法彻底灭绝此祸患。 而这些沟渠又不能堵上,开封府位于黄河下方,黄河泛滥几近常态,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开始上涨,向城里倒灌,倘没有这等地下渠道泄洪排水,东京城早就被淹没了。 后来随着东京日渐繁华,剿灭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大抵不派兵,只是府衙敷衍了事。 而京城之地有多广阔,这地下的鬼樊楼就有多大,内里四通八达,如同一座地下之城。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以鬼樊楼为根基,专营不法事,趁着年节,在大街小巷拐带孩童,俗称“拍花子”,丢失的家人自然着急寻找,但只要他们携孩童潜入地下渠道,这孩童就算没了,哪怕家中去官府报案,衙役也找不清这些恶徒的真实巢穴。 孩童从此在鬼樊楼里成长,接受“前辈们”的教导,性格都被扭曲,男孩小时候成为乞丐或小偷,长大后就是鬼樊楼的新一批干将,女孩命运则更悲惨,听话的卖到上面的青楼,不听话的就留在地下,同样做得是皮肉买卖。 这一朝对拐卖人口判得极重,有《宋刑统》定规: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 这略卖便是指用暴力手段绑架,和诱是指欺骗、引诱,手段相对温和,所以判刑时各减一等。但如果是对十岁以下的孩童,那就不分略卖、和诱,只要孩童成为奴婢了,通通都是绞刑。 可前提是,要能够抓住这些恶徒才行! 无论开封府亦或大理寺,对鬼樊楼都无比头痛,每年虽然都要清理,却很难对鬼樊楼造成致命伤害。 终其原因便是这些恶徒久居于此,熟络其内地形,一但遇到清剿,进进退退,弯弯绕绕,外面的人很难找到他们。 且上方就是京师,又不可在地下使用特殊武器,哪怕这一朝此刻已有炮类的火器,不论威力大小,但谁敢在鬼樊楼里开炮?若是造成大地坍塌,恐怕官家和相公们第一个就要问罪。 而开封府地下除了渠道,还有战国时期的古城,有民谣这么唱道: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恐怕就算是久居那里的恶徒亡命,也未必真格将这地下世界摸个透彻。 且鬼樊楼里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纵算没有作恶,但反手来便是那些恶徒的质子,衙役们投鼠忌器,又不敢逼得太狠,何况如果清剿成功,那里面的百姓要如何安置?这许多人突然间出现在地面,朝廷管不了或是不愿安置他们衣食住行,那东京城便会乱起。 所以只能草草剿之,而这些恶徒也很识相,拐带孩子只找民间长相出众的,绝不找官宦人家,犯事儿也只敢犯民间江湖,不敢沾官府,这也是朝廷一直在容忍的主要原因。 赵柽坐在椅上,默默思索关乎鬼樊楼的一切,他手指轻敲木桌,发出“哒哒”的声响,黄孤与简素衣只站立不动,心内都知这鬼樊楼实在太过棘手,若是放在自家身上,绝想不出好的良策。 东京城内三虎外五蛇这些势力,偶尔会和鬼樊楼交手,往往都是因为财物被劫,虽然打杀鬼樊楼的人多,但财货却根本无从找回。 碎玉楼便在刚过完年时,有一批东西被劫走,大抵还算值些银钱,但这并不是最主要,主要的是当时押运货物的三人,一死一伤一失踪,失踪的却是黄孤新收下的弟子,名叫丁三毛,为人俊秀也颇机灵,据逃回来的伤者说,乃是被鬼樊楼的人裹挟而去。 随后赵柽派简素衣去确认此事,确定是鬼樊楼无疑后,再派人盯着,但现在盯着的那人也不见了。 赵柽慢慢起身,道:“去看看吧。” 黄孤闻言微愣了下,立时道:“公子不可!” 赵柽笑了笑:“有何不可的,不是说这个时候,那处活动最频繁,既然他们能抓碎玉楼的人,碎玉楼自也能抓他们的人,抓来正好问问这地下的大致情形。” “公子,我回楼里多召集些人手,让欧阳北他们都过来。”黄孤脑门有些冒汗,鬼樊楼何等凶险,若是赵柽据此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捅破了天,他实在担不起此责。 “不必了,你莫非不知本王亦练武?”赵柽摇头认真道:“真较量起枪棒,黄孤你未必是我敌手。” 黄孤苦笑,他当然知道赵柽习武,且曾拜陕西大侠铁臂膀周桐为师,周桐这人乃是名满天下的武学宗师,但其一生所收弟子无数,光是在东京城的御拳馆任总教头时,记名弟子就收了几百个,至于赵柽学没学到真传,却哪里有人知道。 “公子,请三思。”简素衣亦道,她今日穿袭黑衣,衬托着颊白如玉,双目似水,身如娇柳。 “别废话了,现在就走,你二人身上可带了趁手兵刃?”赵柽道。 二人面面相觑,知无法劝阻,都道:“兵刃藏于衣中。” 赵柽点头,起身便走,二人紧紧跟上。 “州桥和裹头那里的明渠最多,但人亦多,却不能从那里着手,须找个寂静的地界儿!”赵柽边走边道。 裹头就是马行街夜市,东京舟桥夜市闻名天下,马行街夜市却不弱于州桥,车马充塞拥挤,人流摩肩擦踵,繁华热闹无比。 第36章 初探 出了王府,赵柽瞧眼夜色,却是疏星朗月,天幕似穹,清风徐徐,暖气催醉。 他道:“旧宋门那边的观音院几处明渠,平素里白天倒还热闹,晚上因禅院闭门,却甚肃静,且去那边瞧瞧可否有缝隙进入。” 黄孤简素衣点头,三人也未乘马,总是身上有武艺在,不知路途劳累,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这处地方。 这里乃是东京内城向东稍稍偏南,左侧远处是第一甜水巷,里面有糕点店铺,也有不少挂着怡红楼,小桃阁,满堂春牌子的妓院,这些妓院身价儿并不高,往往几两十几两银子便可眠宿一夜,北面则是太庙,南边有审计院。 东京内外城里的寺院道观颇多,且许多都有规模,这观音院算不上顶大的,却也有些历史典故。 这院建于五代后汉乾佑年间,开山祖师乃是后世留名的大德严峻法师,这一朝太祖皇帝感念法师宗风福德,曾改过名字叫观音古寺,又因阁内供奉白衣观音,东京的百姓又喜称为白衣阁。 三人在太庙南门斜刺里插过去,却见好大一座寺院,便是在院外借着月光,亦隐约可见内里屋脊如兽,佛塔耸立,护山珈蓝金刚从墙上露出个硕大头来,冷眼凝视这方世界。 赵柽道:“前两年过来耍子,记得这观音院三面不远处都有明渠入口,且找找看。” 果然没片刻,便听黄孤禀告:“公子,东面这里有个口子!” 赵柽走过去一瞧,原来这观音院只有前后门,不知道为何却没修侧门,就在那东墙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有一处明渠,却是常见的八字水口。 这种八字水口,乃是本朝独创,通雨水流河泛入渠甚利,东京城大部分渠入口都是此种形式。 水口算不得大,身形略瘦些便可钻入,只是望一眼前方黑洞洞,让人不禁心中生畏。 黄孤低下身,用手掌抚摸感受入口,道:“公子,石苔光滑,平整无斑驳之痕,应是久有人通行。” 赵柽点头,左右看了看,他倒不觉得此番行事仓促鲁莽,只是对地下世界不熟,难免还要小心谨慎。 沉思片刻,他道:“素衣留在外面盯着动静,我与黄孤下去一探。” 简素衣闻言美目闪动,刚要出语阻拦,却听得那八字入口的渠里,竟传来“啪嗒,啪嗒”声响。 黄孤稍一敛目,低声道:“公子,是人跑动的声音。” 赵柽道:“且躲起来观看。” 三人就近躲在颗老大槐树身后,只见没片刻,便从那沟渠八字口处爬出来一人。 这人却着了副皮子轻甲,手掌上用红布绫子绑缚一把单刀,周身是血,一出来便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瞧着那单刀与轻甲样式,赵柽不由皱眉,黄孤小声道:“都是禁军的制式。” 简素衣道:“如今军中器物亦有流传,这人不知来路,无法轻易确定。” 赵柽不语,又见那人全力爬起,却是踉踉跄跄一步三摇,哪里走得动路。 这时,那八字水口之处再次传来动静,转眼便“噌”地声窜出来一人,这却是个浑身穿黑衣的汉子,手上拿着把三尺长短铁钩子。 那钩子身做铁棍状,钩头却是雪片一样里外带刃,能劈能钩,三人看得仔细,就在那钩头处,还吊挂着几片殷红碎肉。 简素衣立刻低声道:“公子,是鬼樊楼的人,那钩子乃是这地下的独门兵器,适合沟渠里缠斗,里面的恶徒十之七八都用此种勾当,唤作鬼王勾便是。” 赵柽点头:“莫让那穿轻甲的死了。” 说话当儿,那沟渠里又跳出几人,皆和黑衣汉子相同打扮,手上拎着鬼王钩,也不言语,直向那穿轻甲的人扑去。 轻甲伤者见状,迈了迈腿,却险些扑倒,只得用那钢刀支撑拄地,却又哪里再有兵刃抵挡。 眼瞧着几把鬼王钩都往轻甲伤者身上招呼,一但落下,恐是会被钩成一堆烂肉。 就在此刻,那大槐树后一蓬光芒闪过,却是数件暗器齐打了出来,那暗器多的是铁蒺藜,铁莲子,铁梭子,还有飞刀,飞镖,磨薄了边沿的铜钱。 这些东西全部打向那几名黑衣人,黑衣人除了最先出来的,剩下显然都没甚么拳脚,只是凭借意气凶猛,却哪里躲得过这暗处偷袭手段,个个被打得仿佛刺猬般扑倒,唯有那领头的汉子,看似有几分武艺,却也挨上几下,跳出圈外就朝着明渠口跑。 槐树后,黄孤跳出,速度自比这汉子快,在八字水口伸手用力一捞,便将这汉子扯出,那汉子张了张嘴,似要叫人,早被一手刀砍在后脑昏迷过去,接着黄孤仿佛拖只大老鼠般将这汉子拽到了槐树后。 那一边,轻甲伤者却待就死,见场上突变,难免心中侥幸,正要呼一声天可怜见,不料那许多暗器哪能个个长眼,竟有一柄小飞刀钻进臂膀,又有只四周磨得锋利的铜钱镖嵌入腿中,他瞪大双目,刚要骂两句贼厮鸟,就见一名美如天仙般的小娘来到近前。 小娘冰冷着脸,瞧了瞧那两只误伤的暗器,低语了一句:“却是草率!” 轻甲汉子闻言面皮抽搐几下,终于再绷不住,“噗通”声摔倒在地…… 赵柽等人回到碎玉楼已是午夜,本来依三人脚程用不了这许多时间,但这回路上要带着轻甲伤者,押着黑衣汉子,又遇巡防的禁军盘问,一时耽搁许久。 敲开了碎玉楼门,欧阳北自里接应,插死门栓,赵柽便下令将这二人皆带到地下。 碎玉楼下面还有一层,乃是后挖的地下密室,这时却是点亮火烛,照耀得亮如白昼。 赵柽命人绑了那黑衣汉子,又给轻甲伤者上药包扎,这伤者本来只靠一点精神支撑,最后中了两枚暗器,心防坍塌,也是昏迷过去。 黄孤上下检查了一番,道:“公子,此人身无长物,并没有腰牌类信物携带。” 赵柽点头,仔细打量这伤者,见他生得倒是一副气宇轩昂,只是不知为何被鬼樊楼追杀。 又过片刻,伤者悠悠醒转,四下观瞧,闻得身上金疮药气,便知晓前因后果,他挣扎爬起,颤声道:“徐宁拜谢诸位救命大恩!” 第37章 无忧洞 “你叫徐宁?”黄孤看着伤者,皱了皱眉:“瞧你穿戴兵刃,可是军中之人?” “我乃殿前司金枪班教师,常侍卫宫中出巡。”徐宁道:“不知诸位又是哪一方好汉?” “殿前司金枪班?”黄孤冷冷一晒,冲赵柽行礼:“齐王殿下在此,莫非不识?” “啊?”徐宁揉了揉眼,仔细看向赵柽,不由大叫一声,殿前司的金枪班便是长枪队,每每宫内有大事,帝后皇子出巡,金枪班便在仪仗前列,司护卫。 赵柽前几年离宫开府,便是由这金枪班打了头阵,徐宁哪里不识,只是当下天色又晚,心神紊乱,却一时如何想起,此刻见确是赵柽,不由立时倒身便拜:“属下徐宁参见二大王,多谢二大王救命之恩!” 金枪手徐宁?赵柽心中一动,上前扶起道:“教师有伤在身,何至行此大礼,且上床去好好修整。” 徐宁心下激荡,道:“二大王在此,徐宁安敢卧于榻上,当年二大王开府之时,徐宁曾有幸一览王驾风流韵致,经年不能忘,今日身子受伤乃至糊了心窍,未能辨认,还请二大王降罪!” 赵柽闻言,心中感叹,到底是京军出身,和鲁智深那西军的杀胚大不相同,说起话儿来就是受听。 他拉了徐宁的手,将其拽到床边,微微按下道:“教师且不要崩了伤口,有话儿躺下一并说便是。” 徐宁不敢不从,嘴上言道:“却是折煞属下了!” 赵柽询问:“教师何事独自夜探鬼樊楼?” 徐宁叹道:“家中内侄在观音院左近失踪,有人见被抱走后潜入沟渠,亦曾告得开封府,却是没有结果,没奈何便独自前来寻找。” 赵柽道:“教师可曾探访到甚么?” 徐宁道:“哪里能够,进入地下不过百十丈,便中了机关埋伏,身体受伤,随后更被那几个恶人追杀,无奈地下不熟,纵有百般武艺难以施展,只得仓皇逃出,幸遇二大王相救,不然此命休矣。” 赵柽道:“教师莫急,待审问了再说。” 言罢,赵柽看向被绑缚的黑衣汉子,这汉子被黄孤敲昏,周身大绑在柱子上,垂头闭眼,一副好死不死模样。 黄孤见赵柽望来,立时道:“公子,待我弄醒他!” 说着话,就见门外欧阳北端过一瓦盆凉水,黄孤接过后劈头盖脸浇上去,这汉子依旧不动,欧阳北道:“这却是奇了,莫非黄楼主错手打杀了不成?” 黄孤道:“莫要胡言,某手下自有深浅。” 欧阳北道:“那便是在装佯,须动些手段。” 黄孤道:“你有何手段?” 欧阳北道:“我有蝉翼也似刀片,削肉好似削猪油,只须一片片将那皮肉割下,不怕这厮不醒!” 黄孤摇头道:“亦不过是凌迟手段罢了。” 欧阳北道:“自有不同,那凌迟乃是自上至下,我这刀片却是从下往上,保管削了三千六百刀后,那人还吃喝无虞,只是嘴上进去,却从肚内漏出罢了。” 黄孤道:“且试试!” 欧阳北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约莫三四寸长,既薄又利,向黑衣汉子边走边道:“蝉翼也似的刀片来喽。” 就见那汉子猛打个激灵,抬起头来叫道:“好汉且住,小的这不就醒了。” 欧阳北笑骂道:“却是个没筋骨的。” 汉子道:“好汉说得甚是,筋骨哪有性命值当儿。” 赵柽道:“且问一问。” 黄孤领命上前,还未待开口,这汉子又自家道:“毋须爷爷费事,小的自己道来,只求爷爷轻抬小手指甲,饶上一命便是。” 屋内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甚是无言,只听这汉子道:“小的名叫朱小乙,乃是鬼樊楼无忧洞的手下……” 黄孤道:“且住,鬼樊楼就鬼樊楼,无忧洞又是甚么?” 朱小乙告罪道:“却是小的言语不全,鬼樊楼乃是下面地界的全称,下面共有三家,分别是无忧洞,欢喜窟,恶来之谷,小的就属无忧洞统领,做的专门是偷抢劫掠的没本买卖,那欢喜窟做的却是拐带女子孩童的生意。” “那恶来之谷是做甚么的?”黄孤道,心中浑没想过这鬼樊楼居然如此复杂。 “恶来之谷乃是一帮鸟人,花子力巴泥腿子吃不上的苦哈哈,这群鸟人平日有两把气力的倒是去河边城外做活,没力气的就乞讨,实在吃不上,有时也来抢我们无忧洞还有欢喜窟。”朱小乙道,语气中明显有股恨意和厌恶之情。 黄孤愣了愣,急忙看向赵柽。 赵柽想想,心中了然,原本以为这鬼樊楼中有还有许多穷苦百姓,没想到却亦组成了势力,和其它两方相抗,这却是不必再有什么质子之危了。 “不过就算那群苦哈哈都不要命,真格儿厮杀起来,还是难敌小的所在的无忧洞,倒是和欢喜窟可以打上打下片刻。”朱小乙又道。 “却是为何?”黄孤道。 “那些鸟人只是倚仗有把力气不要性命,哪里有甚么兵刃拳脚,鬼王钩下再有力气都要被刮成一堆烂泥呢!”朱小乙道。 “你们各自可有头领?”黄孤又道。 “回爷爷话,这却是有的,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无忧洞共有三位大王,分别是无忧王,逍遥王……” “放肆!”赵柽冷道。 黄孤上前便是一巴掌,将这朱小乙鼻子嘴角打破,朱小乙只觉得又痛又酸,好似二斤陈醋混了刀片灌进来,脑袋瓜儿嗡地一声响,魂儿魄儿便要离身而去,立时吓得双眼淌出几滴泪水,告饶道:“爷爷恕罪则个,小的口误,莫要再打,莫要再打。” “继续说,若是说不好,看某这拳头!”黄孤身材魁梧,臂长手大,握起拳来,足有海碗口儿大小,他嘿道:“打死大虫不在话下,杀人只须一下,保管你那头和胡饼一样扁平耐嚼。” 朱小乙哪见过这个,虽然手上有点武艺,却总是欺软怕硬作恶,于外面抢掠更是每每情形不好,就潜入沟渠桃之夭夭。 他哭道:“爷爷所言极是,小的重新说过,无忧洞共有三名贼首,分别叫无忧,逍遥,极乐,那欢喜窟却是两名贼首,就叫做欢欢喜喜,恶来之谷都以长老称呼,从九袋到一袋,也不知是甚么鸟规矩。” 第38章 殿前司 众人听这朱小乙又招供了半天,道平日里的腌臜买卖,接下来就翻来覆去说一些车轱辘话,知他实乃身份不足,所知有所限度,不由都看向赵柽。 赵柽沉默片刻,道:“朱小乙,吾来问你,据你所说,这些年无忧洞与欢喜窟,岂不是攒下金银无数?” 朱小乙道:“当是如此,下面的孩儿能分润多少,都是吃喝罢了,贼首却是落了个盆满钵满,听说没事的时候还去上面逍遥快活。” 赵柽奇道:“你是说他们也离开鬼樊楼,去地上活动?” 朱小乙道:“这位爷爷,见你才是真大王,小的哪敢胡说,这些贼首有了钱又岂肯只在地下厮混,便是那真正的樊楼也去过几遭呢。”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旁边的香漏,吩咐道:“且让他画张地下图纸来看,捡重点要这三家势力分布位置,画好就暂且留着,画不好便剁碎了蒸做馒头去卖!” 朱小乙道:“真大王,小的定用心去画,只是小的所知有限,画不得那般完整……” 赵柽也不理他,转身上了台阶,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道:“教师可愿来吾麾下做事?” 徐宁在床上听得,挣扎起身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赵柽笑道:“好,好。”说完离了地下密室,看看天边泛白,便直接回府去了。 上午时稍稍小憩了半晌,便有旨意下来,自然是道君皇帝昨夜应承之事,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谢恩完毕,打发了内侍宦官后,走来书房。 经营陇右乃是大事,在一早的计划中便有,不但因为那里是天然牧场,更因为地势险要,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后顾之地。 赵柽打开檀木小匣,里面是他自小至今写的种种计划,随便翻出来几张观看,不由又是微微皱眉。 他伸手取过纸笔,轻轻铺好,微一琢磨,便落了墨。 先写下的乃是“岳飞”二字,随后便写了“韩世忠”,不过回头又勾了去,改为韩泼五。 接下来一阵沉寂,再落笔时却写了“宗泽”。 随后再度写下“张叔夜”。 赵柽思索片刻,接着写了“李纲”,却没过几息便划了去,然后再写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微叹口气,留下这个名字。 最后他在这张纸最下面写了“马扩”二字,并将这个名字用浓墨圈了起来。 把这张纸笺放入匣内,赵柽闭目假寐半晌,外面有人敲门送来汤羹,吃过后另起了张纸笺。 这次却是先写下“徐宁”,随后又写了“凌振”,再写了“戴宗”和“皇甫端”,就此作罢。 收起木匣后赵柽出门,唤来苏石道:“去殿前司。” 这一日不休沐,高俅没有提早回太尉府,正在殿前司内议事。 这两天他胡须都白上不少,自家知自家事,原本在这东京城名声就丑陋,朝堂上的相公御史没几个瞧得起,偏偏又惹了扒灰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头。 他自忖大半生恶事做过许多,但扒灰这事儿倒还真没尝过,原因无非是爱惜高坎那个孩儿,又兼上年轻时被气毬伤过下面,许多想法并不上心。 可偏偏就这样,将这个好大名头扣下,他头一遭体会到被冤枉是何滋味,且御史弹劾,言官上奏,宰相训斥,纠缠不清,让他整天里都六神无主。 还有如今竟和二大王彻底撕破脸皮,本来只想着用些技俩弱一下他声望,也算对高坎那孩儿有些许交待,谁知道这位王爷行事如此激烈不择手段,浑然没有嘉王那般温润如玉似沐春风,那捧日军被多牵走的军马恐也要不回来,他亦没胆领兵强索,若是那二大王失心疯下了狠手,他无处去讲道理。 高俅坐在堂上发呆,两旁将官亦都垂头丧气,谁又不知这两日事,觉得出门走路都矮人一头。 却在这时,外面有小校禀报,说二大王带人到来,正在进堂的路上。 高俅闻言立时起身道:“就说本官此刻不在。” 小校哭丧着脸道:“太尉,已经进来了,又去哪里诉说。” 高俅脸色一变,转身便欲往后门走,却听到堂外传来清朗之声:“高俅,莫说你不在,难不成还想着再去本王军中牵马?” 高俅呆在原地,面皮却是如同那戏法一样,眨眼竟变了几种颜色,最后深吸口气,将那嘴角扯去了耳根下方,转身作揖谄笑道:“王爷这却是误会下官了,下官哪里有大胆儿,都是冯聚那厮擅自做主,下官从头到尾并不知晓此事。” 赵柽这时已经走进堂中,看着高俅模样,笑道:“既如此,高太尉听得本王到来为何转身欲逃?” “王爷切莫如此称呼,真是折煞下官了。”高俅道:“王爷驾临,殿前司自是蓬荜生辉,下官只是要去吩咐下面奉上茶水,给王爷洗尘。” 赵柽点头道:“好啊,你这大堂是议事所在,没有丫鬟小厮伺候,那便劳高太尉大驾了,给本王来上一壶小龙团。” 说完,他直接走到那军案后方,坐到殿帅的大椅上嗞嗞称叹:“太尉这椅却是比我那边舒坦太多,又大又软,这老虎毛皮居然还是白色,端得罕见,怕就是官家那都没有吧?” 高俅闻言,急匆匆用衣袖抹去脑门冷汗道:“王爷玩笑了,这白虎皮虽然少有,却也不算甚稀罕之物,王爷若是得意,待下官将它送去府上便是。” 赵柽看了眼军案上的章折,道道:“高俅,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贪你一张虎皮?本王又无甚大旗可扯,要你虎皮何用!” 高俅道:“王爷说的是,倒是下官度量狭小了。” “好一句度量狭小!”赵柽冷笑道:“本王前来问盗马之罪,你却拿这话搪塞,莫是在说本王度量亦狭小,前来索勒你不成?” 高俅急忙摇头道:“不敢不敢,下官说错儿了话,王爷莫怪就是,那事儿虽然下官不知,却也总有罪责,下官自认是了。” 他姿态摆得低,只想赶快送走这座大神,至于这大神还有旁的甚么意图,只待听了再说,只是摆平了这糟事,日后再不牵扯来往。 却听赵柽道:“高俅,你知罪便好,本王问你,你那金枪班中可有一人名唤徐宁?” (元旦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今年多多发大财,拜谢) 第39章 东宫宴会 “确有此人,是名教师,王爷你……”高俅眼角跳了跳,不知这座大神扯名小小的教头做甚。 “本王记得离宫开府时,那金枪班在仪仗最前方开路,长枪所向,真是谁能相抗,威风得很!”赵柽道。 高俅愈发奇怪,不过心中也放下了些,想这位言语中并没有太多恨意杀机,便道:“金枪班是诸班直之一,王爷在宫中时应常见。 赵柽回味道:“当时却常见,如今却难见。” 高俅低头思索,依旧解不透其间意思,道:“王爷……” 赵柽道:“我亦想训练一班枪兵,听说那徐宁是教师,你把徐宁给我,来我侍卫亲军司任职。” 高俅闻言眼珠一转,赔笑道:“王爷,这徐宁不过是诸班直的教头,王爷开口,下官自是不能不从,只是这徐宁训练金枪班得力,官家又看在眼中,若是此人走了,金枪班不复往日威风,官家再降罪下来,却又如何是好?” 赵柽笑笑不语。 高俅复道:“左右是个小小教头,不如王爷去和官家说,官家点头的话,我这边立时放人,绝不拖沓半分。” 赵柽道:“高俅。” 高俅:“王爷?” 赵柽抓起桌上的砚台便打过去,高俅“啊呀”一声就躲,他年轻时蹴鞠好,眼下身子也灵活,可赵柽出手又有多快,这一砚台直打到他肩膀上,将他立时打了个踉跄。 高俅转身便跑,朝臣之间互喷口水的事儿见多了,也有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动手动脚,可这直接打人的却太稀罕,下面的殿前司军官,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都低着头动也不动。 “高俅,听说你平时住在东跨院书房,有时下半夜去小妾那边,你最宠爱的两名小妾,一个叫绛珠,一个叫翠萼,你喜爱绛珠多一些,所以去她那边两次,才去翠萼那边一次,你的腰上有一颗痣……” “二大王!”高俅捂着肩膀从堂后又跑了回来,眼现惊惧:“二大王切莫说了,我现在就签文书,允那徐宁调到侍卫亲军司。” 赵柽笑笑,伸手向高俅招了招,高俅一副惶恐走过来,赵柽在军案下方手掌比划成一把剑形,小声道:“太尉,可闻游侠空空儿乎?” 高俅顿时一凛,哪敢兜搭,只是道:“王驾,下官现在就签印文书。” 赵柽见他手忙脚乱写好文书,又用了大印,这才又道:“太尉客气,本王歉矣。” 高俅道:“王爷吩咐,莫敢不从,何来歉矣?” 赵柽点头起身,折了文书调令入怀便向外走,那边苏石瞅了瞅赵柽,又瞧了瞧高俅,呲牙一笑,伸手抓向大椅,将上面的白虎皮用力扯下,打了个卷,亦不顾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只是夹在腋下,追着赵柽出堂而去。 高俅看着光秃秃的椅子,又瞧远去背影,用手揉揉双目,“噗通”声坐下,脑内尽是那游侠空空儿名姓,不由呆怔半晌。 回了王府,苏石将白虎皮献上,赵柽道:“却是件好物什,欲送予官家,可官家怎喜这等粗腥之物!” 苏石道:“王爷自家用,铺设节堂之上,岂不威风。” 赵柽笑道:“高俅用过之物,我怎肯用,恐污了身子。” 苏石告罪道:“是属下思量浅薄。” 却在此时,外面管家来报,道是宫中有人求见。 赵柽出去看,却是东宫的宦官,言道太子设宴,款待兄弟姐妹,请二大王务必到场。 遣走了宦官,赵柽笑道:“原本我亦要入宫一趟,趁此机会,这件白虎皮便送与太子罢了。” 苏石呆了下,忙道:“如此好物,太子定然欢喜。” 日头未下,赵柽入宫,却见东宫大殿内甚是热闹,原是道君皇帝子女众多,见他到来齐呼二哥。 赵柽在宫城时,本就人缘甚好,哪怕有些不去走动,亦对他尊崇。 太子道:“二哥儿,你可来迟了。” 赵柽笑道:“还不是要仔细觅一件好物事送与大哥,挑挑选选,总怕不好。” 五皇子赵枢走过来:“二哥,却是什么给我瞧瞧。” 赵柽把白虎皮的盒子递过去,赵枢捧到太子赵桓近前,打开一看,赵桓喜道:“却是稀罕,二哥儿有心了。” 赵柽看着太子和殿中许多人,心中微微纳闷,他素知赵桓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方面与道君皇帝大相径庭。 道君皇帝喜热闹,喜排场,好大喜功,时常举办各种宴会,赵桓却是除了必要场合,基本都不参加。 道君皇帝喜欢琴棋书画,古玩怪石,赵桓却全无兴趣,最多时呆在自家宫内,观池鱼,赏笼鸟。 道君皇帝参道教,总想成仙飞升,赵桓却喜欢拜佛诵经,这一点让道君皇帝大为光火。 道君风流,赵桓在这方面则是木讷,不喜太多女人聚合一起叽叽喳喳。 倒不是说赵桓处处与道君皇帝作对,实在是性子如此,乃至并不得宠。 三皇子赵楷则恰恰相反,竟与道君皇帝爱好几近相同,道君皇帝喜欢哪样,他便爱好哪样,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花鸟怪石也颇有研究,所以最受喜爱。 两两相较,道君皇帝愈发瞧不上赵桓,只是赵桓身份占得好,道君皇帝也不能轻言立废。 赵柽瞧着赵桓,样貌依旧瘦削,只是精神极佳,没有半分沉闷。 赵桓赏完白虎皮,命旁边的小宦官直接铺在椅上,坐了又坐,喜笑颜开,不免走过来拉着赵柽道:“难得二哥儿还惦念我,大哥却是没什么送与你,你也知晓,大哥宫中没甚玩物,余下的都是小件鸟虫拿不出手。” 赵柽笑道:“大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哪不知晓,又岂敢让大哥荒废,弟弟心领便是。” 赵桓闻言愈发高兴,扯着赵柽来到一旁,低声道:“二哥儿,知我今日为何行此家宴吗?” 赵柽摇头,心中却也无从揣摩,只是道:“莫不有甚喜事?” 赵桓笑道:“听说你在三哥儿府内杀了他宠将,这还不是件喜事?这场家宴实在是专为二哥儿准备。” 赵柽急忙道:“大哥严重,实在是那人忤逆犯上,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第40章 借力打力 宴未开始,丝竹先启。 赵柽坐在赵桓下首,看去时,只见除了三两名皇子皇女与自家年龄相仿,余下者尽皆垂髫。 这时,赵构与赵福金过来见礼,赵福金同赵构年龄仿佛,也就十一二岁,生得粉雕玉琢,落落大方,万福道:“二哥,怎不去看我?” 赵柽笑道:“却是想念小五姐儿,可外面事儿多,哪里得空总进宫,就是爹爹那边都少来,福金你闲下来可到我府上玩耍。” 赵福金伸手向旁招了招,却见赵瑚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却只有六七岁模样。 赵柽站起身,赵珊儿猛地一跃,跳进怀中道:“二锅,我想你了。” 赵柽抱她坐下道:“是想二哥,还是想二哥的冰糖了?” 赵瑚儿道:“娘娘告诉我,要说全部都想了。” 赵柽哈哈大笑,赵瑚儿与赵柽乃是同母,都是郑皇后所出,赵瑚儿最小,最受疼爱。 宴席开始,因是家宴,礼节颇松,桌上除了内中酒外,还有各色的果酒,这朝酒品极其多,度数却又不高,一时间大的小的皆熏熏欲醉。 待菜过三巡,赵柽找个借口出殿而去,他先是寻到郑福,这小宦官曾在宫中伺候过他,与他相近,如今在延福宫做事,算是受了提拔。 赵柽问道:“张迪今晚可当值?” 郑福礼道:“张司使今夜无事,应在房内歇息。” 赵柽道:“叫他一个时辰后宫门处等我。” 郑福不知何事,赶去送信,赵柽回了东宫大殿,又喧闹一番,众人始才散去。 赵柽心中有事,脚下未免急迫,待来到宫城东门,却见一处阁子后探出个脑瓜,小声轻呼:“二大王,这边,这边。” 赵柽微微一笑,转到阁子后,却见是名青年宦官,这宦官着红袍,神态阴柔,倒头拜道:“张迪见过二大王。” 赵柽道:“起来吧,于本王还客气甚么,又不是从未往来。” 张迪起身恭声道:“许久未见二大王,小人心中惦念,亦不知二大王在外过得如何,小人恨不得飞出宫去伺候才好。” 赵柽闻言微笑,这张迪入宫前也是东京破落户出身,却与其他闲汉不同,他不在街头玩耍,混的却是花街柳巷,与那甜水巷内的妓家相熟,就算是樊楼也能勾搭一二,其间靠着介绍客人过活,有个“花舌”的绰号。 “莫说此话,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屈。”赵柽道:“我叫你来不是旁事,你自家已是危矣却尚不得知!” 张迪惊道:“却是如何,还教二大王救我。” 赵柽道:“朝上王黼高俅到处叙说,道你引官家去樊楼眠宿,大失朝廷体面,都说你是贼子呢!” 张迪愣道:“这却是哪里话说来着,李大家当初却是王黼高俅介绍给官家,如今为何却反诬陷在小人身上?” 赵柽笑笑不语。 张迪猛拍下脑门,道:“却是了,这数遭都是小人陪官家前往,左右伺候,得官家欢心,这二人乃是妒嫉小人。” 赵柽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张迪苦道:“小人如今是延福宫使,官家叫上,又如何敢不从。” 赵柽叹道:“却是个左右为难的事儿,如今民间也有传闻,若真有天兜搭不住,便要第一个拿你开刀!” 张迪闻言复又扑倒:“还请二大王救我。” 赵柽摇头:“你叫本王又如何,一边是皇家体面,一边是爹爹欢心,一边是忠,一边是孝,本王亦是左右为难,念你当初对本王敬重,本王才来提醒一句,免得你自家枉死了还不知由头。” 张迪在地上眼神闪烁,心下对王黼高俅已是恨之入骨,他咬了咬牙,道:“二大王,其实小的之前倒想过一法儿,或可免得被人惦记。” 赵柽淡淡道:“如何说?” 张迪道:“二大王知我根底,入宫前在外面做的就是牵线搭桥的买卖,只是得罪了人才不得不入宫,小的在外时常听贵人们议论,有那惧内怕事儿的主顾想到过法子,乃是挖条地道直通馆驿楼阁,小的心中惦记官家名声,琢磨良久,只觉得此法儿可行,总是眼下还未进言,却不料那二人便要害我!” 赵柽眨巴眨巴眼,也不说话,只是看张迪皱眉琢磨。 “二大王觉此法可行?”张迪见没了言语,恭声询问。 赵柽道:“本王说了,忠孝两难,你这法儿本王自当没听说过,今日也未见过你,你且仔细便是。” 张迪闻言立时叩头:“多谢二大王提点救命之恩,小人誓当做牛做马回报。” 赵柽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只待走出三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东京城地下纵横交错,沟渠颇多,我听闻有鬼樊楼之名,里面藏污纳垢,凶徒亡命,也不知这宫城下方是否也有,张迪啊,你说那事未免冲撞……须谨慎。” 张迪闻言一愣,但转瞬就道:“多谢二大王提醒,此事小人自有办法,说不得……到时还要劳烦王驾。” 赵柽点了点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且去吧。” 他转身离开,只剩下张迪依旧跪在地上,只是脸色凶狠,猛地用拳捶了地面,自语道:“无忧洞,欢喜窟,在外面就受够你们鸟气,这次爷爷要将你们全部掀翻!” 赵柽回府,这晚便歇下,二日上去了司所,处理些不甚要紧的公务,下午时往了碎玉楼。 地下密室,徐宁已被人送回家中,朱小乙依然绑在柱上。 见赵柽到来,黄孤忙拿出张图纸给赵柽观看,赵柽瞧了两眼皱眉道:“居然如此多人?” 原来那图上密密麻麻,不但标注了许多入口和地下渠道,更是写了大致的人头数量。 黄孤道:“这朱小乙藏了私,属下却是再审出来的,这些人数都只是个大概,下面有一些重要的地点他也说不清楚。” 赵柽仔细端详,片刻才道:“我原本打算联络七星会还有彩织门,甚至金风堂那边也斡旋下,把这鬼樊楼掘了,此刻看来却有些行不通,下面地界这般大,四家人手丢进去,分散开便没有多少,又敌明我暗,恐讨不得好。” 黄孤道:“公子,那就只有调兵剿杀,只是朝廷这边恐怕不允,就是官家那也……”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雷三从上面匆匆下来道:“王爷,宫中来人在府内候着,说是官家宣旨觐见。”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投一下,紫色不胜感激。) 第41章 再探 延福宫内,道君皇帝一脸和蔼慈祥,看向赵柽道:“吾儿来了?” 赵柽行礼,道:“爹爹今日气色更好,莫非修炼又进一步?” 道君皇帝手抚胡须,笑道:“吾儿惯会说话,朕心畅慰啊!” 赵柽道:“能为爹爹解劳分忧,乃是孩儿本分,孩儿更是欢喜无以复加。”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又瞧了赵柽片刻,指着桌上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道:“这是我未登极时王都尉所送,些年来一直陪在身边,再有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便赏赐给二哥儿罢。” 赵柽看那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不由谢恩道:“多谢爹爹赏赐,这物件孩儿瞧了就心喜,恨不得时时放在眼前赏玩。” 道君皇帝点头:“二哥儿,我今日唤你来问一事。” 赵柽道:“爹爹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道君皇帝沉默片刻,从龙椅上站起:“二哥儿在外开府日久,如今又司了内外城巡防,可知……可知这京城下面有些什么?” 赵柽闻言一愣,思索了几息后道:“京城下面沟渠遍布,纵横交错,真论起长短,恐与开封府一般大。” 道君皇帝从椅后取来莲花浮尘,捧在怀中道:“这皇城下方亦有沟渠吗?” 赵柽道:“自是有的,虽然这沟渠不是空旷之所,每每或狭或阔,却绵延极长,皇城下方亦不缺少。” 道君皇帝道:“原来如此,想是东京水路发达,又临近黄河,不得不如此造设。” 赵柽道:“爹爹圣明,我记得读本朝起居注时,上面说过太祖皇帝一直想要迁都西京洛阳,有八成原因便是为这开封地势太过平坦,无险可守,又有水祸时时悬于头上,后来却因漕粮便利,才迟迟未能成行。” 道君皇帝轻咳一声:“早些时候,我倒是也看过,知晓个大概,二哥儿,我来问你,这地下沟渠如此纵深交错,里面可有人居住?” 赵柽闻言,立时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见着道君皇帝脸色一丝阴沉,这才道:“爹爹,孩儿不敢说!”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有何不敢说,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些,开国时动兵剿过,近些年开封府也抓过,只是一直没有除根,是也不是?” 赵柽道:“何止没有除根,里面的凶徒亡命愈发多了,作奸犯科,抢掠拐带,甚至还分了派别势力,俨然一座城下之城!”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伸出脚轻跺地面:“二哥儿,那这皇城之下……” 赵柽后退一步,礼道:“不敢瞒爹爹,但凡沟渠处,皆有凶徒在,就是这皇城之下,恐亦未能幸免!”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倒吸口冷气,怒道:“开封府该死,年年剿贼,却年年敷衍,难道让朕夜夜卧于贼子之上吗!” 赵柽表情恭谨,不语。 道君皇帝双目如电看他:“二哥儿,可为朕解忧乎?” 赵柽道:“愿为爹爹解一切烦忧!” “好,好!”道君皇帝抚须:“动兵去剿,一个月……不,半个月后,朕要看不得地下有一名贼寇!” 赵柽道:“是,孩儿领命!”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此事办成,我自有奖赏。” 赵柽道:“只为爹爹解忧,何贪赏赐,只是需地下动兵,说不得声势浩大,就不知朝堂上的诸位相公……” 道君皇帝一甩手中莲花拂尘,冷冷道:“卧榻之旁,他人鼾睡,况乎贼子,这个朝堂,还是朕说了算!” 赵柽闻言,心中暗想此计果然成,看来张迪没少进言,如此便能动兵剿灭鬼樊楼,他急忙道:“孩儿领命,必不负爹爹之意!” 片刻后,赵柽出宫,直奔碎玉楼。 碎玉楼地下密室,欧阳北正拿着刀片在朱小乙脸上蹭来蹭去,唬得这贼人周身筛糠般颤抖。 见赵柽过来,欧阳北慌忙收了刀片,叉手见礼。 赵柽道:“可又问出些甚么?” 欧阳北道:“公子,我和黄楼主轮番审问,用的乃是公子传授的熬鹰之法,只是这贼子所知实在有限,那无忧洞首领具体地下何处,尚不知晓。” 赵柽道:“不忙,我来问问他,你去叫黄孤过来,顺便把丁氏兄弟也唤来。” 欧阳北领命出去,赵柽拿起桌上的图纸,道:“朱小乙,我再问你,这地图可有错漏。” 朱小乙有气无力道:“真大王,小的哪敢半分哄骗,小的自小便在鬼樊楼长大,却亦不知是谁家被拐骗的孩儿,端得可怜,眼下真大王要对鬼樊楼下手,小的恨不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又怎敢欺瞒。” 赵柽道:“确否?” 朱小乙斯斯艾艾:“小的没读过书,但三家地盘与大致人头不会记得差,只是画的那地下渠道倘有歪斜,却不怪小的,实在是弯弯曲曲不好比划。” 赵柽道:“我看你这图上,欢喜窟的入口有两种,分为内外,却是何意?” 朱小乙道:“欢喜窟做的是女子孩童生意,听话的都卖去了上面,有那贞烈的则留下自家调教,在地下亦开了一家青楼,平素招揽生意却不分上下,上面来的客人走的是外口,自己人来来回回则走内口。” 赵柽点头,这欢喜窟不但拐卖人口,居然还自己开了青楼,还能招揽地面上的生意,不得不说胆大包天。 “那青楼如进入?” 朱小乙道:“那地下青楼唤作欢喜楼,下面人有银子便可随意往来,至于上面需人介绍,否则见门而不得入。” 赵柽道:“吾欲前往,需得何法?” 朱小乙一愣,慌忙道:“真大王莫不是想来个拨草寻蛇?这个简单,小的和那楼的锁头把式相熟,小的带路前往,万万没有问题。” 赵柽道:“什么是锁头把式?” 朱小乙道:“就是欢喜楼的知事,专管上下迎来送往。” 说话间,外面下来几人,却是黄孤,简素衣,欧阳北,还有丁氏兄弟。 几人见礼,赵柽看向丁氏兄弟,这二人乃是松江府墨山村人氏,唤作丁大蟹,丁二蟹是也,平日擅长水中游斗,地下行走。 这地下行走便是做的土夫子勾当,京畿境内最是古迹,二人当时来开封府周遭做“生意”,却不巧酒醉说了混话,被店家报官拿住。 做此种勾当抓住要游街示众,恰巧赵柽遇到,见他俩有这种本领,却又未为大恶,便将二人索要来,二人倒也忠心,从此便在碎玉楼落下脚跟。 第42章 欢喜楼 赵柽将几人坐下,把言语说了一番,乃是打算从欢喜窟着手,再探鬼樊楼。 几人自没疑义,只是对这朱小乙带路,都有些犹豫。 朱小乙此刻自然明白搏命的时机到了,做的好便立下大功,做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 他急忙张口:“诸位爷爷,若是不信任小的,可以给小的喂下毒药,若小的做得好,再赏赐解药,做得不好,死便死了。” 欧阳北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真当老子这里没有?” 说完,他偷眼瞧了赵柽,见赵柽没甚表情,便从怀中摸出一支小长颈瓷瓶,倒出颗血红药丸,在朱小乙眼前晃了晃,道:“识得吗?” 朱小乙卖乖,道:“莫不是颗玛瑙珠子?” 欧阳北道:“鹤顶红掺了砒霜,再用牵机散做引子,端得好药丸。” 朱小乙脸色变绿:“岂不是服下就死?” 欧阳北道:“单拿出一样自然吃完就死,不过我有独门手段炼制,三种毒药炼在一处,反能以毒攻毒,可保三天,三天一到不服解药,剩下最厉害的那种发作,皮肉熔化,周身骨头化为脓血而死!” 朱小乙闻言打了个激灵,正待说些有的无的,欧阳北早捏住他下巴,将药丸丢了进去,随后向上一端,那药丸便滴溜溜滚下肚中。 朱小乙瞪圆了眼珠,只感觉吞下个会爬的虫儿,动也不敢动半分,生怕稍用些力量,便立时肠穿肚烂,直接归天。 欧阳北道:“公子,现在稳妥了,除非这厮不要了自家性命。” 赵柽点头,道:“可放他过来,换身干爽衣裳,吃些酒食,等亥时出发。” 欧阳北弄断捆绑绳索,这朱小乙却哪里敢动,依旧摆了个被缚的姿势,只是仿佛冻到的鹌鹑般,双腿哆嗦不已。 “过来吧你!”欧阳北哪容他现眼,一把揪过,按到了条凳之上。 朱小乙哭道:“爷爷轻些,那药丸恐在肚中作怪,似活了一般,说不得要吃心嚼肝呢。” 欧阳北不理他,自去寻了些食物,胡乱给他吃了,又带去换好衣裳,这才拎着回来复命。 赵柽看了看香漏,还有些时刻,便叫众人准备着,带好趁手的兵刃和器物,然后对朱小乙道:“你罪当死,不过若做好今夜这一遭,便能讨个生机。” 朱小乙自然点头如小鸡啄米:“真大王且请放心,定然做好,倘不好便肠穿肚烂去死。” 时候一到,赵柽带着黄孤,欧阳北,丁氏兄弟,朱小乙出楼,留下简素衣在楼内做主。 离了碎玉楼,走不知多时,便来到潘楼街市,随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子前。 众人观这院落,只觉得平常,不过泥土墙垛,老木旧门,上面似是贴了两张门神画,却雨淋风吹早就辨认不出形象。 可复一端详又似有所不同,登高眺望,也不见院内房舍多大,只一行房,约莫三两间,外面虽见不得一丝光,但有人出来,那门微一开放,里面显是灯火通明,不知在做哪些勾当。 朱小乙低声道:“真大王,便是此处,乃欢喜楼三个外口之一,这里的锁头把式与小的交好,虽说不得多融洽,倒也彼此相帮,从这里下去欢喜楼,必无闪失。” 赵柽点头,几人早就做好了全套身份,连假名都起好,分别是赵大、黄二、欧三、丁四、丁五,乃是东京城郊外庄子上的人物。 赵大是庄主之子,余下四人乃是庄户兼护院,此番进城为了长些见识,因和朱小乙有些私下见不得光的往来,所以攀上几分交情,央求带来欢喜楼玩耍。 朱小乙这时走在前面,伸手在那老旧木门上轻重不同叩击了六次,里面传来问话声:“何处欢喜?” 朱小乙答道:“楼内欢喜。” 木门打开,露出个毛茸茸仿佛猕猴一般的人脑壳,瞧见是朱小乙道:“原来是朱大郎,进来讲话。” 几人进院,朱小乙道:“带几名官人来耍,钱三哥可在?” 猕猴脑壳道:“正在房内,大郎随我来。” 随此人进了房,众人见这房内哪里有什么间隔,分明就是长通通的一间,窗户都用麻布封堵,灯烛点得通明,地中间好大一个八字水口,旁边木椅上半躺半坐个人。 人是虬髯大汉,生得膀阔腰圆,黑色脸膛,一双眼闪几分红光,半敞着衣襟,灰色大带扎在腰间。 “钱三哥。”朱小乙急忙行礼。 “是大郎啊,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耍子?”大汉伸手摸了摸腰上大带里别着的两把鬼王钩,眼神不善注视赵柽几人。 “钱三哥,给你送生意来了。”朱小乙回头冲几人扬了扬下巴:“城外庄子上的官人,和小乙我相识多年,与绿林上的好汉也素有来往,这次进城想要见识见识。” “既是大郎你介绍的自没问题,就不知几位官人银两可否带足,要知咱这欢喜楼虽在地下,可货色不比那樊楼差,若不是性子烈便也卖走了,有好这口儿的在地面上可寻觅不到,但价钱吗……”大汉望了望朱小乙。 “三哥放心就是。”朱小乙笑道:“这几位官人也都是湖绿林生意的,和我无忧洞仿佛,不然怎会相识?银两却是向来不短缺。” 他说完之后,黄孤从身上摸出几锭大银递了过去,这是朱小乙先前交待好的,叫做开门钱,付了这开门钱才能进去下面地界儿。 大汉见到银子,脸上也堆起笑容,最近时日他这边生意比不上其它俩两座外口,心中正犯愁,没想到却有周小乙送来主顾,不由道:“大郎也要好耍?” 周小乙道:“自有几位官人相请。” 大汉道:“大郎却是好福气呢。” 周小乙道:“三哥莫啰嗦,还不叫里面快些开门。” 大汉点了点头,冲那八字水口吆喝了一声,里面同样传来吆喝,你却道这是为何?原来这处明渠的外面不但被人盖了房院,里面还被上了铁门铁索,若是里面人不解锁开门,外人却是无法进入。 只听“哗啦”一声响,锁链声动,那铁门拉开,朱小乙回头道:“几位官人,且随我来。”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请投一下,紫色拜谢了) 第43章 莫遮拦拣选 明渠入口较宽阔,看模样乃是东京城有数的大八字水口,赵柽在皇城附近见过这种,想来应是重要繁华地段,才修眼前规模,只不过皇城边儿的无人敢靠近罢了。 毋须太过躬身,几人走了进去,只见铁门后站着两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青须须的贴身布衣,腰上缠条赤色带子,脚下不丁不八站立,叉腰看向几人。 又道:“贵客但往前走便是,自有人接应。” 朱小乙熟络,只是不理会,径自带路。 赵柽左右端详,看着渠内地上另有深沟,乃是走水道,与那刀剑血槽同理,不由暗暗赞叹。 两边渠壁青石垒就,光滑生苔,每隔几丈便有一灯坳,里面点了油灯,这油灯烧的却非菜油,烟气大味道腥臭,不过却甚是明亮。 欧阳北嘟囔声:“呛人得紧,也不知烧得甚鸟油。” 背后丁大蟹幽幽来了一句:“盖人尸油也。” 欧阳北道:“地螃蟹果然懂得多。”便再也不讲话。 初不狭,已通人。复行数十步,愈发开朗。 转了弯子过去,前方现一人,却是手上提只红灯笼,那灯笼喜庆,描了仕女图画,流白丰腴,影影绰绰。 “贵客请随我来。” 人影亦不回头照面,道完后便向前走。 又过一段,前方沟渠出现三叉口,每个路口都有人把守,红带缠额,手握鬼王钩,面目狰狞。 一条路口乃是主道,已是隐约闻喧闹声,另两条则同众人走的相仿,为进入沟渠。 走上主道,忽然另外渠道亦有人来,言语颇大,惹得众人转头观看。 见却是四人,挑灯笼引路的外,还有三名,走在最前一个穿绛色大领,系织锦带子,薄底快靴,面目黑胖,微有须髯,操开封口音。 另一个年岁亦不大,却有桃花眼,生得浮浪,头戴着缨子帽,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最后一人,却是个书童打扮,蓝衣小帽,身肢柔软,面目俊俏,背一只黄花梨木小箱,东张西望,时不时扯住前面公子哥下服衣角。 却听那最前面微髯的黑胖子道:“大官人想找胭脂烈马,别处却难寻,便是走满了这东京城也未必得手,唯有这鬼樊楼的欢喜窟,才有此种耍子。” 那公子哥作揖道:“却是劳烦翟家哥哥了,日后定有感谢便是。” 黑胖子哈哈笑道:“日后日后,稍带便好好感谢就是了。” 公子哥眼神闪烁,嘴角微动,自有一股邪魅狂狷,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今夜这耍子当不放在感谢之中。” 黑胖子点头,背着手,虽是慢悠悠走,却也看到众人。 欧阳北低声道:“这油头粉面的却是个外地口音。” 黄孤道:“你又懂了,我看你改个绰号,莫叫那一阵风,还是唤做万事通罢了!” 欧阳北道:“这却是瞧不起在下,那黑胖子一听便是老东京,油头粉面的乃是山东地界儿口音,听起来约是阳谷清河一带。” “哪里?”赵柽忽道。 “公子,我说那厮是阳谷清河一带的口音呢。” “噢……”赵柽闻言打量了下那公子哥,随后转头再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那后方人瞧见他们几个,亦闭了口,半晌,黑胖子才低声道:“官人记得,少与旁人兜搭,来此都是自家找乐子,不是交朋结友找是非做耍。” 公子哥道:“自然省得,只是怕酒醉忘却,还以为在阳谷老家。” 黑胖子冷晒道:“那就不吃酒,别忘了这是何处,随便拽出个人头来,说不得都有公候的背景靠山。” 公子哥纳闷道:“地上自当如此,这地下岂不是绿林亡命所在?有那等贵人靠山,怎至来此?” 黑胖子表情扭曲,原本看似憨直的一张脸,竟露出十分凶恶,道:“那你我至此为何?你便不是来这京城求个背景靠山?为甚却跑到鬼樊楼!” 公子哥急忙告罪道:“却是小人想歪,原来我也是有靠山之人了!” 黑胖子道:“那是自然,你何止有靠山,这靠山简直天一般大哩,不也下来鬼樊楼戏耍!” 公子哥道:“正是如此,既有靠山,我又怕甚,只顾不惹旁人,玩自家的便是了。” 说罢,伸手打落后面书僮抓着的衣角,训斥道:“张松你忒要小家子气,浑不如玳安伶俐,片刻入内,不得丢了官人我脸面。” 小书僮俊俏羞涩,却闻得“玳安”二字,神色大变,道:“官人且莫提他。” 公子哥表情立转多云,恼道:“莫不是你二人还有何勾搭不成?” 小书僮低头不语,前面黑胖子道:“少聒噪,快些走,子时便要莫遮拦挑拣,晚了些好货色都被旁人挑走!” 公子哥忙道:“翟家哥哥,莫遮拦挑拣是甚?” 黑胖子道:“到了便知,莫要再问。” 赵柽几人这时已走到渠头里,只见前方骤然开阔,却不是原本的工程,那路两侧形成一个环形,内挖深宽水槽,却是绕过了正前方向。 而正前方向,乃是仿佛小盆地般,凹了下去,可见其里灯火璀璨,酒肉香气扑鼻,杂着那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这地下潮湿气,纷沓涌来,让人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觉。 “诸位贵客!”挑灯笼引路之人道:“上方水口子时关闭,一但下去玩乐,今夜便不得离开,须待明日晚间方能回返。” 朱小乙道:“省得了,某又不是头遭来。” 那人闻言也不恼,又道:“诸位贵客,若是有甚么需要掩盖的,待拣选之时,可蒙了面纱,灯火之下,未能辨认。” 朱小乙道:“今夜鱼儿多吗?” 挑灯笼人答道:“贵人自看便知。”说完径自走了。 朱小乙回头对众人道:“鱼儿指的便是小娘,因这地下沟渠,时有水流淌,便起了如此绝佳名称。” 欧阳北低声道:“平生最恨逼良为娼!端得都该杀!” 下面这时迎上一人,却不做孔武打扮,罩着鹦哥绿的凉袍,光着个脑门,也没戒疤,作个揖道:“诸位贵客来得恰好,还请快快过来落座,子时莫遮拦拣选马上开始。” 第44章 美人鱼儿 莺哥绿袍子的秃头引众人走石阶,这时看得愈发清晰,下方果然好大场面。 有诗打油为证:宽阔无比分两层,人头攒动似点星,绿衫黄袍穿梭过,姹紫嫣红迷人情。四周遥遥石墙壁,八方迢迢照亮明,更有老胚持药丸,说句贵人这个行。 众人来到下方,早有那小厮排好座位,铺了软垫的椅子,摆了点心的茶桌,随后立在一旁伺候。 赵柽向前看,只见此处分了两层,下方稍低乃是个大平台,四周用红绸子圈住,此刻空空如也。 朱小乙恭敬道:“官人,片刻这欢喜楼便会驱小娘来这石台,石台曰鱼缸,小娘为鱼儿,随后往来主顾开始挑拣喊价,若是中意同一小娘,则价高者得。” 赵柽不语,欧阳北忿忿不平地:“都是良家女子,何以冠上此名?” 朱小乙搔头道:“这个小的却是不知了。” 欧阳北又道:“待片刻,我一把火烧了此处!” 朱小乙立刻哭丧脸:“爷爷低声些,这里乃是欢喜窟地下最大产业,有几百人把守,个个都有兵刃,倘要被听见,不得勾成烂泥。” 欧阳北又待发狠,下面一声铜锣响,有尖细声音传来:“诸位贵人,小的粗胚,不会讲话,只好道一声多谢贵人前来欢喜楼捧场。” 众人看去,却是个枣核脑袋穿凉丝黑衫的瘦汉,这汉执着铜锣连敲六下,每下过后必说一句吉祥话,随六下敲完喊了声:“放鱼!” 就见从那平台的后方渠口,穿青衫扎红带的欢喜窟门下,押出来一群女子。 这些女子都用绳子绑缚着,有的还嘴上还塞了东西,朱小乙低声解释道:“都是欢喜楼拐带来的,有东京本城的,亦有郊外远处的,还有从小养大的,都是性子刚烈,那些软懦的都卖到上面青楼了,嘴里塞布条的,便是咬舌也要自尽,还有那一瘸一拐的,想来是逃走时被打断了腿。” 赵柽脸色渐渐阴沉,朱小乙察言观色立时停了口,旁边黄孤知道赵柽心中动怒,虽也看不得眼下情形,却还是低声道:“公子,须从长计议,不然恐怕更会害死她们。” 欧阳北气道:“黄楼主,你能看得下,我可看不下,今日便要拼了这条性命也要闹他一闹!” “现在请贵人们挑拣出价!”枣核脑袋敲锣道。 赵柽眯了眯眼:“都挑选个,不行就两个三个,今夜能救得一个是一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众人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朱小乙道:“只能如此,那小的也斗胆挑拣两名小娘。” 欧阳北冷笑道:“挑拣是挑拣,可没让你真格干甚么,你若是想要做甚,别忘了老子的刀片乃是从下往上削切的!” 朱小乙讪笑道:“爷爷多心了,小乙从跟随了诸位爷爷,便已决心洗心革面要做个真好汉!” “某要那美人柒号!” “这位贵客,美人鱼起价三百两!” “我要佳人肆号。” “贵客,佳人鱼起价一百两。” “丽人捌号!” “客人,丽人鱼起价五十两!” 原来这下方的女子竟被欢喜窟标为三等,乃是美人鱼,佳人鱼和丽人鱼,以号称呼。 赵柽心中微叹口气,眼神扫了一圈那平台,见其中一名小娘,清秀绝俗小脸,颊如美玉,双目有神,略现梨涡,容颜中微带稚气,直是秀美无伦。 赵柽看了她身上的牌子,道:“美人叁号!” “美人叁号!”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柽微微皱眉,转眼看去,却见是个浮浪公子哥,这公子哥亦没戴面纱,赵柽一眼便认出,正是渠道中走在后面那三人中的一个。 “有两位贵客看上了美人鱼叁号!”敲锣的枣核脑袋兴奋起来,平日里这种争抢并不常见,毕竟不比明面儿的青楼争花魁,在这地下界儿,更多的乃是彼此忌惮。 不仅如此,其他人亦都激烈起来,虽然都自家避免遇见这种事,但谁不愿瞧个热闹?尤其是倘两方最后出价一般多再加不上去,那便是要斗狠决定小娘的最后归属,却比喊价更惊心动魄。 场上恶客都不希望其中一方放弃,便拍桌敲碗叫起好来,来这种地方的,鬼樊楼自家人除外,东京下来却哪里有一个良善之辈,膏粱纨绔,绿林积恶,莫不如是,恨不得看了争抢动手,刀光棒影,血腥飞溅,才是乐事。 朱小乙给几人讲过欢喜楼规矩,见这种事,两者喊数相同,自然是后出价的要续上银子,若不续银便是放弃了。 敲锣的枣核脑袋自是不想一方认怂,可这欢喜楼能成气候,自有规矩在,不能从里勾火挑拨,便只好夸夸这缸内的鱼儿。 他伸出长满细黄毛的手,一把将那美人鱼叁号小娘扯过来,嗞嗞称赞:“二位贵客请见,这鱼儿却不是东京本地货色,乃是京东路那边好汉劫了,因向来与本楼兜搭,便送过来抵当儿之前的往来,端是个极品的鱼儿。” 只见小娘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明眸皓齿,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此刻脸上没甚表情,哪怕被用力拉扯,只是一双眼灵活四处张望。 枣核头猛敲了下铜锣,继续道:“诸位贵人知,本楼鱼儿分三等,这美人鱼都是未经人事的,才能够开价三百两,过了今夜,便要降价一百,再过月余,便是丽人鱼的待遇,此鱼儿论容貌身段,年岁肤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本待卖出去,却无奈此女看似柔糯,实则激烈,已寻死了数次,这才不得已留下,只待诸位贵人教调。” 那一边公子哥眼中放光,便要再出价,身旁黑胖子皱了皱眉道:“大官人莫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 公子哥笑道:“自是记得,可咱又没随意撩拨,乃是依这欢喜楼规矩行事,又待怎的?况乎如今也是有了靠山,又不曾坏掉这里规矩,无妨才是。” 黑胖子冷了脸,愈再说些什么,公子哥却抢在头里喊道:“五百两!” 他得意洋洋,盯着台上小娘,只觉心头着火一般滚烫,暗想这直接加价几近翻倍,定能震慑对方,又想起如今靠山,脚下便有些飘飘乎乎起来。 却不料那一边声音骤然响起:“一千两!” 第45章 狠狠打压 公子哥一愕,顿觉手尖冰凉,奈何心头火热不减,侧头望去,有些眼熟,细想下,却是之前渠道里走在头里之人。 他心下发狠,一千两价格虽高,可他家境殷实,就是此番来东京送礼,也远远不止一千两,且得了个官身,又攀上天大的靠山,此刻自然春风得意,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千一百两!”公子哥喊道,这下却是留了余地,只待那边出价,好斡旋而沽。 “两千两!” 恍如晴空一下雷击,公子哥便是愣住,暗道东京如此膏腴不成?不过一名贱籍小娘,也值得这许多银两?不对,分明是拐带的,又哪里来得什么户籍。 “知道厉害了吧!”一旁黑胖子冷哼,似乎司空见惯此种场面。 “两千一百两!”公子哥咬牙喊道,便是心头再火热,这已是他能出的最高价,这些价钱倘在阳谷县,别说只是玩弄一名小娘,哪怕就是娶进门中,三五名亦足够且有剩余。 “三千两!”那边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雷法,将公子哥死死钉在凳子上。 公子哥脸色死灰,瞧了瞧下方的小娘,小娘一双眸子若星似梦,顾盼有神,正盯着出价的方向,公子哥顿觉心如针刺,猛地提起桌上酒杯,仰头灌下,然后摸了摸衣衫内里,喷出口酒气喊道:“三千一百两!” 已是有些疯魔了,一旁的黑胖子皱紧眉头,冷喝道:“大官人,真当是自家那阳谷县不成!” 黑胖子东京土生,对这内外城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亦八面玲珑,他瞧那边,出价的少年虽然穿了寻常衣裳,但那一股由里至外散发的贵气自不可言,举手抬腕之间,气度斐然,哪怕就是见过之人里,也少有及项背,不由心中暗暗吃惊。 他虽然勉强算半个纨绔,可见识不浅,老爹乃是在这东京城内最大的府邸做事,他亦有登门,可说见到的都是庙堂人物,可哪个也没当下少年这般气度。 黑胖子长得猥琐,却生就玲珑心窍,愈发觉得不对,可阻止不及,公子哥已是再度喊价。 那边却根本不待犹豫,直接叫道:“五千两!” 公子哥闻言,立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这番哪里是从天而降的雷法了,分明就是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把他狠狠一压,打入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哼,大官人,且莫不知好歹!”黑胖子冷道。 公子哥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话,只是失魂落魄,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那下面敲锣的枣核脑袋,早欣喜无以复加,在欢喜楼做这行当儿有几年,哪见过如此豪爽的客人,便是之前遇到争夺小娘的,亦没有这般加价猛烈,三百两银子喊到五千两,这是何等大手笔。 他连敲了三下铜锣,见那边公子哥不再开口,只是堆在椅子中,难免心生轻视,不由冲赵柽谄媚一笑,躬身喊道:“美人鱼叁号今夜归这位贵客所有!” 赵柽喊完五千两后微皱眉,觉得此事有些惹眼了,不过做都做下,从不后悔,他朝下方看去,却见那台上小娘亦看过来。 小娘星眸灿灿,没甚表情,只是盯着他瞧了又瞧,赵柽心下便有些纳闷,不是拐带来的良家少女吗?便算性子刚烈,也不至这般冷静才是,看模样,却真是瞧不出半点曾寻死觅活的情景。 众人亦纷纷拣选,银子花似流水,莫过多时,台上的小娘竟被挑拣一空。 待付账领人时,这欢喜楼却是早有安排,谁人身上亦不能带这许多银两,不要压死才怪,便用钱引或金叶子交换了。 枣核脑袋敲了一下铜锣,道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各位贵客喜纷纷,还请带鱼儿入房!” 当下,便有那穿青衫扎红腰带的汉子再次登场,上面的人亦下来,各自领着自家选好的小娘,跟随汉子往沟渠通道深处走。 那多小娘,既是性子刚烈,却又怎会乖巧,可无奈推推搡搡,如何反抗,这一刻只觉那天都是黑的,清平世界全都作假,恨不能一死百了。 敲铜锣的枣核脑袋凑到赵柽近前,谄笑道:“贵客乃是今夜最大主顾,鄙楼已备好最豪奢房间,还请贵客移步。” 赵柽笑笑,这沟渠内又哪来的豪奢房间,只是道句“赏”,后面黄孤便大银抛了过去,砸得枣核头“哎哟”声,却是恨不得被多砸几下,哪怕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 赵柽看小娘,小娘穿了红色衫裙,头上梳着古怪的环圈丫鬟髻,虽稚气,却美不胜收。 他不说话,那欢喜楼门下带他一群人走,其他人亦叫了十来个小娘,全部归在一起,由门下引着进入一条渠道。 这渠道却是弯曲,但看模样是往上走,显然一群人安排在一起,是这欢喜楼的特殊待遇。 这时众人早就在地下失了方向,不过却也不慌,毕竟有朱小乙这个地头蛇在,至少不会找寻不见出路。 来到宽敞处,却是地下沟渠中的枢纽位置,欢喜楼自家做了工程,间隔弄出几座大室,每座屋室亦有门,看起来像模像样。 那门下带路的头领露出一脸羡慕,嘿嘿道:“诸位贵客请,房内吃喝酒品,一应不缺,若是有事可开门召唤。” 赵柽使个眼色,黄孤继续打赏,让这头领和几个门下大汉皆喜笑颜开。 各人皆带小娘入房,赵柽看了看自家身边少女,亦带进房中。 房舍只是一大间,最里有床,床侧有些乱七八糟说不上什么用途的器具,稍外些有张桌案,摆了酒菜果品点心,赵柽栓好房门,回头看少女。 这小娘身上被绳索缚着,却总是没有扭曲挣扎,只是不错眼珠地瞅他,两只眼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动人。 赵柽想了想,牵着绳索来到桌前,示意少女坐在凳上,自家却松了手,走到床边,径自落下。 少女被松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奇特表情,却不肯坐,只是偷眼去瞧那门的方向。 赵柽道:“莫要犯浑,且坐下说话。” 第46章 奇怪的小娘 少女闻言,哪肯听从,小步向外挪了挪,神情隐现警惕。 赵柽道:“你身上有绳索,想逃又能逃去哪里?你若是想死,也不差这一刻,先坐下听我说话。” 许是被绳索绑缚久,又在台上站立多时,少女轻轻坐在凳上,只是搭了个边,眼里望着那桌角,若有所思。 赵柽笑道:“我又没做甚么,切莫想着撞死才是。” 少女仿佛心思被勘破,倒也不恼,拿那眼神再度瞅了瞅赵柽,随后仰起脖子望天。 赵柽打量着她,心中斟酌着说辞,按朱小乙的说法,这欢喜楼的小娘都是没卖出去刚烈的,若是言语不慎,使其真格儿寻了短见,却是违了初衷。 “你叫什么名字?”赵柽声音柔和道。 小娘仰头不回话,似在琢磨什么事情。 赵柽心中奇怪,愈发瞧着不像寻常女子,寻常女子且不说有无这般镇定自若的性子,就是此份姿度亦众里难寻。 “我瞧你倒是个聪颖女子,平日应是谨慎持重,怎会不小心陷入此等险地?”赵柽开口试探道。 少女闻言终于转过头,一双美目狡黠,哪里像名落入贼地,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听她开了口,声音却是黄莺般悦耳动人:“小女子姓刘。” 赵柽笑了,能说话就好,且看这模样也不像转身就要自杀的,他道:“你这小娘,也不道个全名,莫不是要我称呼刘小娘不成?” 少女道:“随你称呼,我自应着,我亦唤你公子就是,你说这闲话便是怕我冲动鲁莽,寻了短见,公子且放心,万不会如此,且解开小女子绳索再说。” 赵柽微愕,左右看了看少女,见她灯下愈发动人,直是生的娉娉婷婷,好象初出水的莲花,说不出那般娇美。 “公子莫不是担心小女子自家不寻短见,而对公子不利?”小娘又道。 赵柽摇头,心呼怪事,却本就是要放开这少女,此刻也不再犹豫,起身道:“解开绳索,难免碰触,刘小娘你切莫多心。” 少女不语,只是双眼瞅着赵柽,直如剪水一般。 赵柽走过去,欲解那绳索,却是个欢喜窟独有的结扣,弄了几下没寻到关窍,便要滑出短剑来割,这时少女道:“此扣唤作子午扣,公子需如此这般……” 赵柽依言,果然松了绳索,未免一时沉默,不知道说些甚么言辞才好。 少女揉了揉手腕和身上久绑酸痛处,站起身,却是窈窕有致,只见她背着手在这室内走上一圈,看得赵柽更是纳闷,愈发猜不透她有何意图。 少女活动罢了,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望着酒菜点心,道:“公子来吃,吃完了有气力,好带人速速逃离这鬼樊楼。” 赵柽闻言扬扬眉,再次看这小娘,见她把桌上碗筷重新摆放,那酒食点心都排得整齐,拿起酒壶筛酒。 见这许多动作,赵柽自是起了戒心,哪里肯去吃喝,少女道:“公子不移步动箸,莫不是担心小女子使诈,且请放心便是,万万不敢加害公子。” 赵柽哪里信,只觉眼前少女迷雾重重,纵然是他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让了让,便看着少女自家吃喝。 却是这少女如小猫一般,姿态甚是乖巧,边吃边小声说些地下沟渠之事,最后竟是言了,想要出去当走南方,盖无太多阻碍。 赵柽疑惑道:“你且辨认得了方向?” 少女嘴里塞着小块糕点,含混道:“天生有此本领。” 赵柽愈发看不透少女来历,试问道:“你如此大胆,居然想着逃跑,怕是不知乃本公子五千两官银买来,今夜只能好好伺候本公子,若是反抗不从,本公子自有手段教调,还敢想着逃离不成!” 少女吃完一块点心,纤纤玉手轻拍胸口,转头道:“公子莫要吓唬,我且说件事与公子听,前面台上那许多鱼儿,并非全部强迫,想这鬼樊楼之地,弱质女子有几人敢不从?大多都已卖到上面,余下并不甚多,适才台上鱼儿有一半本身就是操此生意,不过是赚人胃口,故意惺惺作态罢了。” 赵柽听得不由一怔,回想起那鱼台上的女子,确有咬牙切齿,哭泣流泪,但也有些却是木木然然,眼神闪烁。 少女又道:“那半数女子,于外操此生意,哪里能赚这许多银两,在此处作态一番,假意挣扎反抗,却得银更胜外面十数倍!” 赵柽道:“你如何得知?”他本待问这少女在鬼樊楼如何周旋保全自己,却总是不完全信她,便没有更多言。 少女道:“我自知,公子莫问,盖不欺瞒,便是公子手下携那些女子中,亦有几人非是强迫,公子还是去点拨一番,免得出了差池。” 赵柽闻言吸了口凉气,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却忽然停步回头去看,见少女亦在望他,嫣然一笑:“公子快去快回,小女子心中惶恐。” 赵柽不说话,出了门挨个房间敲去,随后低声细细交待,便有那朱小乙恨道:“我说却是如何,原来这欢喜楼还做此骗诈勾当,便是无忧洞亦被他们蒙蔽。” 赵柽回房,见少女独坐发呆,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赵柽只觉此事儿戏,再生试探之心,道:“春宵苦短,刘小娘若是不陪我,五千两银子便自欠下了。” 少女道:“切挂在账上,日后方还。” 赵柽佯怒:“好大一笔数目,你一小小女子,如何还得?” 少女目光灵动,道:“公子却待如何?” 赵柽道:“且来侍寝,抵消银两,又带你离开,回去后,做个婢女使唤。” 少女梨涡浅动,背着小手在地上转来转去,却总是不回答,良久,才道:“乏了,公子掐算下时辰,我小憩片刻,还请到时唤醒小女子,一起离开。” 说完少女便趴到桌上,竟甜甜睡去,赵柽瞧她模样,欲语还休。 又过了不知许久,未待赵柽召唤,少女径自醒了,揉了揉惺忪双眼,似是美梦犹胧,呢喃道:“公子,待走了。” 第47章 恶来之谷 赵柽知她古怪,亦不去理,出门挨户询问,果然审出几个并非拐带女子,实是外面暗门子,都一并打晕了捆绑。 众人汇聚,朱小乙道:“无忧洞那边不可走,只好原路冲上去,或向南走恶来之谷地界儿。” 赵柽看了看刘小娘,小娘一副低头乖巧模样,他转身道:“欧阳北丁家兄弟前方探路,黄孤垫后,手段做得利索些。” 众人依言前行,这鬼樊楼虽然看起来地阔人多,却又哪是军中那等森严地方可比,里面凶徒亡命泼皮无赖,又有几名守规律纪,说是乌合之众亦差不太多,只是好勇斗狠占了地利便宜罢了。 前途看守的欢喜窟门人,个个不是抱着兵刃瞌睡,就是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敞了肚皮,鼾声如雷。 这一路走去,几乎没费什么工夫,都杀死后拖去一旁掩藏,奈何队伍里有几名小娘,纵然性子刚烈,不顾自家性命,但看了这些门人惨死,反而经受不住,有那腿软的,竟不能前行。 赵柽对此自是无奈,倒是那刘小娘,巧言安慰这些女子,言语甚为巧妙,这些女子竟然稳住了心神,那本腿软不能走者,已是勉强行路,那吓得颤颤欲昏者,也壮起了胆量。 赵柽心中称奇,不由愈加注意,一行人走了哪知多远,忽然朱小乙道:“官人,过了前面,接连着沟渠就是恶来之谷所在。” 赵柽点了点头,道:“可有甚说法?” 朱小乙搔头:“只是他们不允无忧洞和欢喜窟门人通过,只能他们一家走就是,但这种瞧就非鬼樊楼之人,只说迷了路,总能放行。” 赵柽瞅了瞅身后一群小娘,道:“如此简单?” 朱小乙道:“如果遇到那些穿脏衣的,哪怕带了许多人,亦能通过,要是遇见还算干净的,脚上有鞋,衣衫齐全,可会有些麻烦,不过也就是花些银两的事。” 欧阳北上去一巴掌扇在头上:“你这厮最初不是说这恶来之谷都是苦力吗?” 朱小乙双手捂头:“爷爷,这世道,哪处总有那么几个不干活的就是了!” 赵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穿干净衣服的不劳作亦有饭吃?” 朱小乙道:“就是如此,这些净衣的人,大抵有些奇巧的手段,或会写书信画桃符,所以不出去劳作,亦能活着。” 赵柽看了他眼,便向前走,忽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个黑洞洞入口:“这是甚么所在?” 朱小乙急忙道:“官人离远些,那是地下城池穴道的入口,一但掉下去便再也上不来。” 赵柽道:“这又是怎么说法?” 朱小乙道:“官人肯定听过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的谣词,那下面便是一座地下之城,据说下面还有另外的城池!” 赵柽想了想,眼下这时候东京下面应该埋着唐时的汴州,还有魏时的大梁,可能还有夏时的老丘,确是几座城了。 朱小乙又道:“官人你不知,这样的地下入口在鬼樊楼有好几处,无忧洞那边也有,我曾见人掉下去后,连个动静都没有,更勿论喊人来救了。” 后面的丁大蟹闻言两眼冒光,道:“公子,我去瞧瞧。” 赵柽道:“速去速回!” 朱小乙纳闷:“这位爷爷他……” 欧阳北又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少打听,岂是你能知的?” 朱小乙哭丧着脸,抱头鼠窜。 片刻,丁大蟹归来,冲赵柽点了点头,赵柽也不去问,只是下令继续向前行。 前方沟渠又开始宽阔,且水槽中隐隐有水声,显然这东京城地势颇有些北高南低的意思。 进入这方渠道没几步,前面传来吆喝声,赵柽看去,见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手上各持一根木棍儿,那棍头处胡乱穿插了几枚钉子,权做武器。 朱小乙自知表现机会到来,蹿前一步道:“可是恶来之谷的哥哥?” 那两人其中一个答话:“你又是哪个?” 朱小乙作揖道:“两位哥哥,我们乃是地上人,下来欢喜窟营救被拐带的亲眷,刚在那边好一场厮杀,却是出不去了,想要从这里借路经过,还请两位哥哥行个方便。” 两人瞪眼瞧了瞧,这边总没有欢喜窟那里明亮,虽也点了便宜的菜油灯,看东西却不真切。 两人只瞧了个大概,看出有许多女眷,心中寻思没什么道理会是奸细探子,其中一个打赤脚的道:“欢喜窟那些杀千刀的,丧尽天良做天下最恶事,你们却也是胆大敢下来寻人,我这边放你们一条路,赶快离去吧!” 赵柽看这汉子一身褴褛,甚至听得他肚中“咕噜咕噜”乱叫,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通过,顺着渠道继续向前,路上却不是空无一人,那往往凹陷处,便有人居住,更有三五人在一起,盖着同一张草帘,地下阴冷,直冻得哆哆嗦嗦,又遇执夜手持钉棒汉子,朱小乙上前诉说一番,便即放行。 朱小乙估算着距离,献殷勤道:“官人,每个沟渠相隔一段路程必有向上出路,算下来再有百多丈就会到下一个明渠水口。” 赵柽不言,待又走了些路,忽现出几十人,这些人除了棍棒亦有刀枪兵刃,为首的衣服干净,甚至还穿了双崭新的鞋子。 赵柽皱眉瞧了瞧朱小乙,朱小乙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官人,没想到真格遇见净衣的人,这净衣居然还是个九袋!” 赵柽仔细看去,原来这为首之人的衣服下方打了层层彩色布丁,却不是衣服破损,而是故意补了九层,是为九袋。 朱小乙道:“官人,那脏衣的九袋乃是背在身后,这净衣只是前面几个布丁。” 说完后,他赶忙上前兜搭,将之前一路所讲的话复述一遍。 却见为首的九袋净衣并未理睬,只是道:“火把打起来!” “呼啦”一声,火把点亮,惊得两旁躲在暗处睡觉之人纷纷坐起,揉眼不知何事。 却看那为首的净衣约莫中等年纪,面皮白皙,留着八字短须,正借火把朝这边张望。 众人皆不言,却看净衣在众小娘身上扫视一番后,冷笑道:“休要谎话骗我,定是欢喜窟派来的奸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第48章 路遇风波 朱小乙闻言立时变了颜色,争辩道:“这位恶来之谷长老,你瞧我们哪里像奸细?又怎会有这许多小娘前来做奸细?” 净衣哼了一声,不耐地看他一眼,目中光芒又落在小娘身上,道:“便是你,我亦曾在欢喜窟瞧过,你可不是唤作张三?” 朱小乙目瞪口呆,砸吧几下嘴,道:“长老哪里在欢喜窟瞧过我?” 净衣嘴角露出一抹揶揄:“如何没瞧过你这败类,上次开战时,你躲在后方用暗器射我,幸亏本长老手段高强,躲了开去,原来你不是叫做滚地鼠张三吗,居然胆大包天来这里做奸细!” 朱小乙瞪着眼珠,直觉得比被欧阳北打头还要冤枉几倍,不由跑回赵柽身前,委屈道:“官人,小的真叫朱小乙,且不是那净衣说的滚地鼠张三!” 赵柽不理他,眯眼瞅着对面,倒也没瞧出对方有什么拳脚根底,只是人多了些,足有几十名。 净衣眼神阴冷,大声道:“尔等欢喜窟败类,平日里拐带女子孩童,无恶不作,今日好胆儿来当奸细,却被我撞上,还不快快束手,留尔等一个囫囵尸体!” 欧阳北凑到赵柽身旁,低声道:“公子,可要杀出去?属下擒这杂碎!” 赵柽思索几息,才要点头,忽然那边传来个苍老声音:“包长老,你这却是在做甚?” 众人观看,原来是那沟渠的后方又走来十几人,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沧凉,穿着碎旧烂衣,身后用麻袋片重叠了几层,手拄根绿竹棍,正在皱眉瞧着那净衣。 就在这时,朱小乙“嗖”一声上前,开口叫道:“这位恶之谷的长老,冤枉啊!” 他嘴片儿薄,说起话来飞快,立时将之前说的复述一遍,接着又把净衣污蔑之事讲了出来。 那净衣脸色铁青,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者挥手打断,直待朱小乙说完,净衣才叫出声:“你们就是欢喜窟的奸细,到这里探查,意图不轨!” 朱小乙猛地蹦了回去:“你这长老毫不讲理,凭空污蔑我等庶民,与那欢喜窟无忧洞又有甚分别!” 净衣气得就要前冲,老者道:“包长老,你这是干什么?事情我已听清,这些人哪里像是奸细?你莫不是要把我们这些人与那两家恶门并列吗?” 包长老扭头道:“孙青河,孙长老,你又懂甚么,我说这些人是奸细,就一定是!” “包长老,你这样说就有些……”老者旁边一名大汉开口,这大汉同样褴褛衣衫,打着赤脚,背着口袋。 “混账,吕丘你什么身份,我与孙青河讲话,又哪有你插嘴的份?”净衣喝道。 名为吕丘的大汉闻言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却没有再言语。 老者孙青河道:“包长老,你我脏衣净衣间的恩怨,又何必迁怒下面人,我适才听那名小哥说了,乃是前来拯救亲属家眷,我们不帮衬一番也就罢了,却要硬污他们是奸细,看你模样还要打杀,这却是违了我们恶来之谷的初衷!” 净衣包长老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他偷眼看了众人后面的小娘,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孙长老,听你如此一说,我心中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亦是我糊涂了。” 老者点头道:“我就知包长老乃是个明理之人,我们恶来之谷尽皆可怜,那些被欢喜窟拐带的同样是可怜人,老朽以为,可怜人又何苦难为可怜人呢。” 净衣点头道:“可怜人何苦难为可怜人,不错不错,想不出孙长老还有如此见地,真是让包某佩服,对了孙长老,我适才忽然想到一事,想与你相商。” 老者见净衣听自家劝,不由露出笑意,道:“包长老何事相商?” 净衣叹气道:“乃是最近我想到个法子,可暂解决粮食不足烦恼。” 老者顿时愣道:“到底是何法?包长老这却是功德无量了!” 净衣道:“孙长老还请附耳过来,此事不宜泄露啊!” 老者心中急切,快走几步来到净衣身前,却听净衣低声道:“这法子容易得紧,想要粮食够吃,你们这些泥腿子去死便是了!” “啊?”老者闻言一惊,未待说辞,便见一把匕首深深刺进腹中,那净衣脸面凶恶,犹自用力搅了搅。 “包,包长老你……”老者勉强吐出几个字,却再没了力气,被净衣抬脚踢去一旁。 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便是赵柽等人都看呆住。 只见那名唤吕丘的大汉目眦欲裂,忿声怒喊:“包同,你杀了孙长老!” 净衣冷笑道:“拿下!” 顿时他身后几十人如狼似虎扑上前,老者带来十几人哪是对手,人数抵不过对方,家什也不如,早就被逼到角落,刀枪架于脖上。 净衣哈哈大笑:“谁说是我杀了孙长老?” 吕丘不顾颈间流血,吼道:“恶贼,还不承认,如此多人都已看见。” 净衣走过去,狠狠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把你们都杀了不就无人知晓?” 吕丘嘴角淌血:“你如何能瞒住谷中许多人!” 净衣笑道:“为何要瞒?欢喜窟来的奸细杀了孙长老,又杀了你们,我为孙长老报仇,再杀欢喜窟奸细,岂不妙哉!” 吕丘闻言立时愣住,哪料想这净衣有如此心计,不由挣扎欲动,却是被刀枪狠狠威逼,一时身上鲜血直流。 那一边,黄孤小声道:“公子,眼下却是个机会,我观他们虽人多,却好似没甚武艺……” 赵柽瞅一眼对面,那包长老正得意猖狂,便点了点头:“除了那净衣和老者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便也不用多少工夫,总是对方根本没有拳脚,洪七那般少年对阵寻常人都能以一敌十,且不说眼下武艺远超他的黄孤几个。 这厮杀又与七星会不同,仿佛剖瓜切菜一般,转眼打倒一片,欧阳北抓着净衣的头发,按倒在地道:“可怜人不难为可怜人,说得甚好,可惜你这厮并非可怜人!” 净衣瘫软,赵柽负手走上前,总是嫌他腌臜不去看,冲那傻了般的大汉吕丘一招手:“且过来。” 第49章 千里若梦,双眸如星 那大汉吕丘闻言,又哪里肯过来,见一地尸体,只觉眼前这些人,比无忧洞和欢喜窟更凶狠百倍,虽想着千刀万剐了净衣长老包同,可心下忙乱,哪里敢擅动。 欧阳北冷笑一声:“齐王唤你,还要不从?” 齐王?大汉闻言发呆,傻般看向赵柽,半晌才“呼通”一声拜倒在地,嘴里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不停叩拜。 他心思单纯,浑然没想过齐王为何来这种地方,是否有人冒充,只知市井之中哪有不闻齐王之名,当下心头就只剩了激动。 赵柽摇头:“快起来,不至如此。” 吕丘哪肯,欧阳北一把扯将起来道:“王爷让你起来,你便起来。” 赵柽道:“见你忠义,可有胆量过来报仇?” 吕丘闻言,双眼盯向那瘫倒在地的净衣包同,包同此刻却是真个三魂离窍,用尽力气喊道:“王爷,小人,小人幼时也曾读过书啊。” 赵柽皱眉,踢起一口刀给吕丘接住道:“割了头去!” 包同闻言,顿时周身再无气力,吕丘却早奔了过来,薅他发髻,大喊声:“呔!”却是一刀将头颅斩下。 他提着这颗头,哭喊去到老者尸身旁,嘴里念着:“孙长老,是齐王千岁,齐王千岁给你报仇了!” 这吕丘和孙长老感情深厚,原他从小是欢喜窟那边拐来的孩童,一次两方火并时被恶来之谷救了过来,却也是找不到家门,孙长老把他一点点养大,情同父子一般。 又片刻,黄孤几人处置停当,赵柽道:“吕丘,你隔日来齐王府见我,我有话说。” 吕丘这时心情渐渐平复,抹了一把泪水,剪拂道:“吕丘莫敢不从。” 赵柽转身便欲带众人走,忽又想到些什么,回头目光落在吕丘的脚上,看了看道:“朱小乙,把靴子脱下送与他穿。” 朱小乙嘴角抽了抽,哪敢说个不字,急忙脱了靴子送过去,吕丘不肯,却终是拗不过,拿着靴子套在脚上,一时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感激之词才好。 欧阳北看着朱小乙,向一旁的死尸努了努嘴。 朱小乙头皮发麻:“吓,爷爷莫要唬我,死人的鞋怎能脱下来穿,那鬼魂是要跟着回家的!” 赵柽道:“还不前边带路,啰嗦甚么!” 朱小乙刚要应声,那边吕丘跑过来,涨红着脸道:“王爷,我给你带路!” 赵柽点头,却是没用太多时候,便上到一个八字水口,从明渠这里出来后,见已是清晨时分。 此处却是外城了,立刻有巡检兵丁过来盘问,赵柽亮明身份,命兵丁去教坊司寻来戚红鱼,把救出的这些小娘都妥善安置。 自是寻家的寻家,家在外地便暂到教坊司住下,有那实在脑子不灵光,家在何处都不知道的,也只能最后交于官府。 到最后,场上只剩那名古怪的少女,赵柽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刘小娘,你还不回家?” 少女嫣然一笑:“之前称呼公子却是错了,原来竟是齐王殿下,小女子失礼,不过小女子亦是有名字的。” 赵柽笑道:“未请姑娘芳名?” 少女莞尔道:“小女子名为慧娘。” “慧娘,刘慧娘?”赵柽抚掌道:“端得好名字,慧娘啊,你还不回家吗?” 刘慧娘摇头道:“小女子家在山东沂州,怎个说回就回,且小女子还要助王爷一道铲除鬼樊楼呢。” “铲除鬼樊楼?”赵柽轻吸口气道:“谁说本王要铲除鬼樊楼了。” “王爷身份金贵,却以身犯险,亲下查探,说是不为了铲除鬼樊楼哪个肯信?”刘慧娘轻声细语。 赵柽看着她,小女子颜色如玉,一双眸子明净清澈,灿若星辰,如清澈湖水,又似宝石晶莹,一时竟有些挪不开。 刘慧娘侧了侧身,道:“王爷欲打鬼樊楼事,慧娘自当助力。” 赵柽深吸口气,摇头道:“你又有甚本领,敢助本王打鬼樊楼,弱质女子,孤身在外,成何体统,还是回沂州老家去吧,路途虽远艰险,本王可派人送你。” 慧娘万福道:“多谢王爷好意了,只是小女子此次来京,一为走亲,二便是为了这鬼樊楼,若不铲除,心中不甘,怎能就回了沂州。” 赵柽道:“你不听话,还是快快还我五千两银,若不还银,那就回沂州去!” 慧娘看了看他,忽道:“打下鬼樊楼,莫说五千两,便是五万两,五十万两也有,王爷是否?” 赵柽愕然,神情变化,讪讪笑道:“胡说甚么!莫不是真要与本王回府做婢?” 慧娘幽幽道:“小女子先行告辞,待攻打之日,小女子自来相助。” 说完,少女转身离开,赵柽目光直到那纤影消去,才慢慢收回。 一旁黄孤凑上来:“公子,要不要派人跟着这小娘,查其根脚?” 赵柽目光古怪看着黄孤:“派人跟她?跟得上吗!”说罢,安排了众人,随后回府去了。 昨夜他一晚未睡,回府后这一觉却是昏昏沉沉直到午夜,起来后喝了些茶汤,继续周公,又直至天明才起了身。 用过早膳,洪七领着老太尉前来拜,闲聊片刻,外面报说有人自称吕丘求见。 赵柽让老太尉侧房歇息,随后命洪七将人带到书房。 洪七边走边端详这吕丘样貌,却是好一条大汉,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粗直双眉,正方脸膛,年岁应该不大,却是胡子拉碴未经打理,看起如中年一般,双眼泛着红丝,似是未曾休息好。 吕丘虽心思单纯,但长这般大却又哪里来过此等地方,就算是寻常富户门庭也未曾踏过,一路小心翼翼,又回想前晚是非曲直,此刻心中激荡,直想报效请死。 洪七又看他衣着破烂,补丁相叠,几处还露出皮肉,唯有脚下一双靴子算上眼,不由道:“你这人忒没礼节,来见王爷就这般打扮,岂不是污了王爷双眼?” 吕丘闻言憋红脸道:“这便是我最好衣衫,便是脚下鞋子,还是王爷赏赐。” 洪七闻言,知有缘故,便再不多问,两人来到书房前敲门进入。 第50章 铜皮铁骨 直到中午时分,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洪七与吕丘脸色凝重,走了出来。 王府备饭,吕丘吃过后,与洪七联袂离开,赵柽又唤来苏石,交下令符,让他去步兵司麾下神卫军传一道命令,这才歇罢。 下午时,府外有人拿着请柬送礼,赵柽看过柬子后让管家把人带来,见却认得,乃是童贯的干儿子童师闵,不由笑道:“童枢密何时返的京?” 童师闵拜道:“回王爷,家父昨夜返京,随即入了宫,今日下朝后便一直在宅子里呆着,未去西府办公。” 赵柽道:“西南的事情如何了?” 童师闵道:“剿灭了两伙贼军,招安了一伙,却是没甚沃腴,西南的贼寇穷得紧!” 赵柽笑道:“那还往我这边送什么,童枢密这一趟劳顿,自家贴补就是。” 童师闵恭敬道:“回军时在西京洛阳整顿,都是当地官员孝敬,家父又怎敢独占。” 赵柽摇头道:“道夫却是有心了,你去回他,晚间宴席我到场便是。” 童师闵拜别离去,赵柽去看了箱子,倒无金银,尽皆是一些珠宝玉器,他命雷三将这些东西都送去碎玉楼,大抵要变现成银两才好。 转眼已近黄昏,见那天上,云彩壮丽,霞光灿烂,空气中的潮热也渐渐淡下去,赵柽命人备了轿子,出府直奔童贯处。 童贯很早就住在宫外,在东京城内宅子不下七八座,却最常住的乃是东大街辟邪巷的一处府第。 辟邪巷这处安静,除了童府,便是些军中高官家宅,再就是潜心修炼的道家隐士之类,并无杂人。 到了童府,只见好大一座门庭,只是门前没甚车马,显然童贯未请多人,那值守的兵丁见了轿子,跑步进里通报,赵柽下来后,刚走进大门,就见童贯迎出来。 只见这位领枢密院事,开府仪同三司,当朝的大宦官身着紫红袍子,头戴无翅绛纱帽,身材魁伟,面色红润,自有一番气度。 “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啊!”童贯见礼,声音雄浑。 赵柽看了看他,总是纳闷这童贯身为宦官,竟然生出胡须,且他如今年龄也不小,还这般壮硕,有些匪夷所思。 若是说当年有人刀下留情,却又不太可能,童贯是神宗熙宁时入的宫墙,那时内庭并没有太多宦官,充其量也就二三百人,不比眼下,道君皇帝将内侍规模足足扩大了十倍有余,想要做些手脚还有点机会。 赵柽道:“道夫你这却是见远了,何至亲自来迎?且去里面说话。” 两人直入中堂,见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却是比赵柽府上还要豪奢数倍。 中堂里,早摆下大桌,四周仆从侍立,见两人走进,尽皆拜倒。 唯有一人,只是上前端正行礼,赵柽见了却是认得,不由脸上笑意更浓。 童贯道:“我叫良嗣前来陪席王爷,还请王爷莫怪。” 赵柽道:“我亦许久未见,今日正好叙说,却是道夫有心了。” 这人再次见礼,道:“却是良嗣鲁莽。” 赵柽瞧他,中等的身材,甚为结实,面容儒雅却隐含一丝坚定,不由心中暗暗叹气。 这人叫李良嗣,原名马植,是童贯前几年出使辽国带回来的,乃是著名的“海上之盟”始作俑者。 马植纸上谈兵,只知女真兵军勇猛,辽军糜烂,却不知宋军比辽还要烂,相互比烂,只有更烂,却还想着宋金夹击之下,重定天下格局,没料到宋之烂,又远胜辽,十几万人竟打不过辽国几千残兵,末了,一切竟都是想当然,最后此身落于奸臣传中。 又有说他是女真奸细,可其中缺少证据,且从这人最后结局来看,大抵应不是,否则早就跑了,不必最后还留在朝中等着被赐死。 海上之盟引发的巨大后果,无人能承其重,可说穿了,若没有道君皇帝一意孤行,君纲独断,好大喜功,目光短浅,海上之盟也不会成行。 马植随童贯来东京时,赵柽只有十一二岁,尚未离宫开府,也是过了些时间,才知道这件事,那时别说有没有实力弄死马植,就是马植的一套说辞已经进了道君皇帝心里,且从那时开始,就商议这件事,直到如今。 眼下道君皇帝和朝上相公们,几乎意见统一,只待等个恰当时机,就要行马植之策,赵柽入朝太晚,而且这种事在道君皇帝心中,简直比天都要大,亦是难以阻止。 宴席开始,如今已叫李良嗣的马植,倒并未言语太多,只是陪酒司局,至少表面比较持稳。 赵柽把酒:“道夫啊,本王亦习武艺,却总难练得高深,就不知道你这一身铜皮铁骨是如何练成,有甚法子还与本王说说。” 童贯连道不敢:“王爷,外门的武艺不过是打熬气力,时日久了,自然结实。” 赵柽又道:“莫说这些人人皆知的,我记得你义父李宪当年威震西北,一身武艺何止铜皮铁骨,就不知你得了几分?” 提起李宪,哪怕童贯外貌粗豪,也不由露出一丝缅怀之色,道:“义父之能,贯不能望其项背,其武艺精通,亦只能继承二三,义父有看家本领,贯也是近年才窥门入窍,若能相传,当不负知遇之恩。” 赵柽询道:“既是李忠敏的看家本领,道夫又如此在意,当是罕见之艺。” 童贯抱拳道:“王爷,非是童贯藏私,实乃义父这本领只有宦官去势之人才能习得,下官可万万不敢献与王爷啊!” 赵柽闻言眼珠动了动,哈哈大笑道:“自当如此,不过今日我却有一事找你说。” 童贯纳闷道:“王爷敬请直言,贯能为之,盖不推辞。” 赵柽道:“我有一人,在淮南西路无为军小地做通判,本待提携他进京,初始以为户部最好,毕竟元丰改制后,三司取消,户部集三司之大成,权柄甚重,只是后来思索户部被蔡家左右,想想就罢了,还是要去你的枢密院任职方便。” 第51章 动手 童贯闻得蔡家,立时脸色难看,道:“蔡京如今老眼昏花,却依旧总揽大权,实是朝之奸佞,国之逆贼……王爷,如不嫌弃,就让那人来我枢密院,任何职司,请王爷示下。” 赵柽点头,知他心中依旧记恨蔡京阻其拜开府仪同三司之事,便道:“不急,待人来了再说。” 又饮酒片刻,赵柽望着李良嗣忽道:“李学士谋划得如何了?” 李良嗣低身道:“王爷,尚待周全,虽臻完美,但求万无一失!” 赵柽点头:“此事若成,李学士必将百世存芳,名留千古,便是朝堂之上,也要多出一位相公了,到时后世之人无不知李学士大名。” 李良嗣忙道:“下官不求闻达,只求覆灭辽国,收复燕云,扬我大宋国威!” 赵柽笑道:“好啊,好啊,我看此次必能成功,到时普天同庆,官民皆乐,实乃亘古之大事也!” 李良嗣道:“一但开战,全要倚仗王爷和童相公了。” “此言差矣。”赵柽摇了摇头:“本王未必带兵,但道夫却是一定要出征就是。” 童贯喝了一杯酒,道:“王爷文武全才,如此辉煌大事,怎能不亲历一番?” 赵柽笑道:“到时再说,总要看官家的意思。” 又饮了半晌,赵柽起身离开,两人送到府门,赵柽忽然回头对李良嗣道:“李学士,本王想那件事情,若不是有足够份量的人前往,总是不易,且沿途必定凶险,当有武功十全的位重之人,才能保得万无一失,你且思量思量。” 说完,赵柽进入轿中,李良嗣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童贯看着轿子离去,转头道:“王爷的话什么意思?” 李良嗣摇头:“感觉像在暗示下官什么,可能王爷想要帮下官吧?” 童贯想了想:“我倒隐约觉得王爷话里有话,兹事体大,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当然是越稳妥越好!” 两天后傍晚,一支轻甲队伍直接开进了东京外城,随后又神奇的从外城地面上消失。 三个时辰后,将近午夜时分,又一只队伍进城,这支队伍足有上万人,一入城后便迅速控制了城中所有明渠水口。 同时,原本城中巡防的禁军,开始盘查尚未归家且在街上闲逛之人。 皇城中亦传出三道圣旨,一道是给高俅的,令殿前司调兵入城,将宫城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进出,哪怕太子亲王。 另一道旨意则是下到蔡府,当前乃是蔡京任相,总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事,蔡京接到这旨意,立即派人通知各部司属官,全部关门闭户,不得干预街上之事。 最后一道旨意则是下到开封府,令开封府知事即刻前往齐王处报到,听从齐王差遣。 三道旨意发完,道君皇帝满意地坐下饮茶,一旁张迪小心伺候,道君皇帝一杯茶了,道:“张迪,此事毕了,便可行你之策,朕真不知要如何赏赐你呢。” 张迪“噗通”跪倒在地,道:“小人只求官家欢喜,哪敢要什么赏赐。” 道君皇帝道:“赏是要赏的,二哥儿做好这件事,朕也同样要赏。” 张迪伏在地上,道:“二大王文武双全,定能解官家之忧。” 道君皇帝点头道:“二哥儿办事……朕甚放心。” 此时,整个东京城家家闭门,户户熄灯,寻常百姓哪敢出去,便是那官宦之家,在相府的道道命令下去后,亦罢了歌舞,收了夜宴,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何事。 齐王府内,赵柽静静看着窗外月色,感叹道:“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满城铁衣带寒光,竟是为了挖地道……” 雷三进门,轻声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开封府滕知事已在前堂等候良久。” 赵柽道:“碎玉楼众人到了吗?” 雷三道:“都在大门处等候。” 赵柽点头:“你且与苏石看好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直接杀了。” 雷三期艾道:“王爷,属下也想前往立功,洪七那小郎都去了……” 赵柽道:“看好王府就是最大功劳,被人偷家,提头来见!” 雷三挠了挠脑袋:“王爷,甚么是偷家?”再看时,赵柽却早已走远。 来到前堂瞧了滕知事,滕知事忙见礼,这知事唤做滕图,乃是权知开封府事,品级亦不低。 二人出堂,府门里侧,苏石正和黄孤说话,碎玉楼一百多号人皆在,见到赵柽纷纷叉手,赵柽刚要下令,却一眼瞧见旁边的小娘。 这小娘亭亭玉立,身着幽黑色紧靠,衬托得身材窈窕曼妙,仙姿如画,星眸明媚,颜色如美玉晶莹,新月生辉,见赵柽瞅过来,微微一个万福,莞尔道:“慧娘见过王爷。” 赵柽嘴角动了动,转眼看向黄孤,黄孤一愣,道:“王爷,这刘姓小娘乃路上相遇,说是王爷吩咐此时到府,便和属下们一起过来了。” 刘慧娘道:“王爷,小女子那天说好,此来东京,一为走亲,二便是为了这鬼樊楼。” 赵柽沉默几息:“亲走得如何?” 小娘道:“却是扑了个空,原是得罪了高俅父子,早几个月就举家搬离东京,已是不知下落。” 赵柽见人多,只是再看她一眼,便不再纠缠此事,直接下令走州桥夜市那边的明渠水口。 原来这一晚的行事却是早有安排,吕丘是那中间契机,借着吕丘拉拢住恶来之谷脏衣一方,随后派洪七同往,从中分化脏衣净衣两派,做下攻罚计划。 在赵柽想来,那些个在外劳作吃饭的脏衣并不至死,至于其他人却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第一次入城的军队,便是直接从恶来之谷的明渠下去,把净衣的门下全部杀掉,控制住这边。 接着谭真和徐宁领一队,从那天前往欢喜楼的明渠入口杀下。 赵柽这边则是主攻无忧洞,三方一起动手,恶来之谷这边再配合谭真,拯救欢喜窟拐带的女子孩童。 府外军丁齐结,没多时来到州桥夜市的一处明渠,朱小乙趾高气昂在前里带路,看着那黑洞洞的八字水口,心下直想高呼一句:爷爷我朱小乙又回来了! 第52章 地下城池 夜更深沉,皎月被乌云遮挡,那漆黑墨空,仿佛亘古永存的庞大凶兽,在冷冷观望着这个世间。 两三个时辰过去,地下刀兵声渐渐息偃,军丁们开始从下方往上搬运尸体,这些尸体都要运到黄河边,然后撒上猛火油,一把大火烧掉后,再推入河内。 除了那些被拐带的女子孩童,谭真徐宁这队人马,还捉住了几十个前往欢喜楼找乐的地上人。 这些人哭哭啼啼,呼喊饶命之下,几乎个个自报家门,无非是侍郎的儿子,尚书的外甥,司使的亲侄,赵柽看都没看,只是一句“全都杀了”,便见圆滚滚大好人头落地。 又有手下押过来三人,竟是无忧洞的两名首领,无忧王和逍遥王,至于极乐王已死在混战之中。 还有一个,是欢喜窟的贼首喜喜欢欢,看去是名脸色惨白,身材羸弱,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早吓得湿了裤子,被拖到近前后连身体都把持不住,直接趴在地上。 赵柽纳闷:“欢喜窟还有名贼首欢欢喜喜何在?” 徐宁上前施礼道:“王爷,没见到那人,尸体里辨认,亦未曾发现。” 赵柽道:“审问过了吗?” 徐宁道:“属下问得仔细,那欢欢喜喜却是个女子恶娘,样貌大致画出,下面军丁正在加紧搜寻。” 赵柽想了想:“这三人都交给开封府,务必让那边留下函文,其他的就不必留活口了。” 徐宁领命欲走,赵柽忽又道:“静达,你那内侄可曾寻到?” 徐宁闻言立刻拜倒:“全仗王爷恩义,已是寻到,刚派人送往家中,王爷救过徐宁性命,又有此恩情,徐宁百死莫能报答!” 赵柽点了点头,搀起他道:“何至言生死?且去做事吧。” 又过半晌,天边渐渐有鱼肚白泛起,地下的军丁逐渐撤出,开始收拾残局,谭真等人亦都汇聚过来。 看了眼天色,赵柽道:“暂且收兵,除了看守明渠水口的军丁外,其他的运送完贼寇尸首,全部撤回城外。” 谭真道:“王爷,虽然仔细搜查过,恐还有余孽存在。” 赵柽笑道:“地下那么大场面,如何能一蹴而就,且不急,白日里莫扰了百姓生计。” 说罢,率人回府。 王府排了简单饭食,亲近之人皆在府内用饭,赵柽走去书房,写了奏折命苏石送进宫中。 道君皇帝在延福宫熬得双眼通红,为了此事,甚至给蔡京下令取消了今早朝会,如今见了奏折,不由拍案喜道:“二哥儿果然不负朕信任!” 一旁张迪站了整夜,已是觉得靴内的苍耳都不起作用,早便双腿不稳,昏昏欲睡,闻言立时来了精神:“官家,二大王事成了?”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折子说得详细,把用的手段,都与朕奏了一遍,却是巧妙,若早些年能如此,也不至开国至今,贼寇难平。” 张迪急忙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官家荡平百多年东京地下贼寇,成前人未成之事,真是文治武功,天大福德。” 道君皇帝道:“只是二哥儿说,唯恐余孽不清,还须一夜清理,且想了个法子用烟气熏烤,朕想此法定成,只是开国时那许多相公大臣,个个都标榜才学过人,为何从未想到这个办法?” 张迪道:“这定是二大王孝顺官家,朝堂的大人们,哪里会这般体贴入微。”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道:“再过一晚,张迪你便主持那挖掘地道事宜,朕思念师师日久,恨不能立刻出现佳人面前!” 赵柽离了书房,来到后堂院内,只见这院里竟摞叠了上百口木箱,碎玉楼几人在此看守,他随便打开一口查看,却是真金白银装得满满,不由微微吐口气,暗道,有了这些银钱,终于可以勉强做些事了。 回去前面,众人用膳完毕,赵柽四顾,道:“刘小娘哪里去了?” 黄孤道:“那小娘只是跟随回府点了个卯,便转身离开,说今晚再来相助王爷。” 赵柽知她神秘,道:“未料这小娘竟能破尽机关消器埋伏,端得厉害,朱小乙不顶用,若没有她,定有不少折损,论功行赏之时,当记其一笔。” 黄孤摸了摸颏下硬须,心下狐疑赵柽少有这许多话,只道:“是,是。” 转眼又夜,这一晚提前宵禁,虽东京自本朝建都以来,罕见行此等令,可白日之间,市井中已有传闻,竟是为了荡平地下鬼樊楼,百姓难免个个拍手称快,有那曾被鬼樊楼祸害过的,更是在家中烧香祈祷,黄昏刚至,便都已不再出门。 随即动手,明渠内烟气熏起,待浓烈之时,命人堵死八字水口,又过了三两时辰,打开放烟,散尽后军丁下去查看,果然有鬼樊楼门下昨夜隐藏,眼下却都已被呛死。 这时丁大蟹凑到赵柽身旁,期期艾艾道:“公子,手痒。” 赵柽瞧他笑道:“还未问你那日发现了甚么。” 丁大蟹道:“那地下城池若是偷摸进行,属实难下,如今一切都在公子掌握,人多帮衬,倒是没甚困难。” 赵柽想了想,道:“且去准备妥当儿。” 丁大蟹闻言欢喜,急去筹办,赵柽左右看看,见刘慧娘不远处望着天上繁星,于是走过去道:“刘小娘片刻与本王再下鬼樊楼如何?” 小娘道:“王驾,小女子有名慧娘。” 赵柽点头,故意去了个姓,直呼道:“慧娘就是。” 刘慧娘道:“适才听闻王爷手下欲探地下城池?” 赵柽道:“小女子耳尖得很。” 刘慧娘莞尔道:“莫带多人,碎玉楼里挑拣几名即可。” 赵柽点头,他本就不想带军丁,下方此刻也没甚活口,兵丁人多嘴杂,若丁家兄弟真探出地下城池不俗,难免还要做些灭口手段,却不符心意。 说话后点了黄孤,欧阳北,卢平,韩角,蒋章,徐大庆几个,后四人亦有拳脚在身,说不上如何好,便也不孬就是。 这时又唤过朱小乙,待丁家兄弟准备完毕,下了明渠水口。 朱小乙开路,直奔那最大的地穴而去,这处却是在南边,路上槽子里水声不断,向前潺潺流淌。 欧阳北纳闷:“之前去别处哪见这许多水,这却又是从何而来?” 朱小乙道:“爷爷却是不知,此处乃地渠主道,前面有个大潭里的水才真叫多。” 众人前行,果然来到那大潭处,只见碧绿阴沉,竟是望不到底。 朱小乙道:“王爷,这潭在鬼樊楼有个称号,唤作碧波潭呢。” 赵柽瞧那潭子,心中微觉不妥,便上前一步想要细看,却就此时,那水潭中波纹微漾,接着一道寒光骤起,竟直向赵柽胸前刺来! 第53章 一番探查 碧波潭中,寒光骤起,向赵柽胸前刺来。 众人哪曾想到这鬼樊楼内居然还有活口,且就躲在水潭中行刺。 赵柽猛地眯眼,他却是心有防备,不然也不会瞧这水潭诡异,想要上前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也看不出寒光是何兵刃,只是气息决绝,誓要置他于死地。 寒光后,乃是一条红色身影紧坠,随着光芒射了过来。 赵柽脚下滑动,便向后退去,若是慢上半分,寒光必定穿胸而过,他袖中短剑锋芒乍露,就待还手。 可在此时,忽有道金色光芒速度飞快,直奔红影,红影奋力前冲,又哪里躲得及,竟被这金光打得一凛,再无前奔势头,晃了几晃,“哐当”声栽到地上。 众人急看,那红影竟是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相貌寻常普通,双目凸着,犹未闭合,胸口处扎着一根尺多长的鎏金峨眉刺。 “王爷?” “王爷,小人该死啊!” “王爷,属下罪该万死,竟没发觉水潭有诈!” “真大王,洪福齐天,洪福齐天。” 赵柽摆摆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虽然躲过那致命一击,但这一下却也搅的体内气息不稳。 他看向刺杀的嫁衣女子,女子兵器还紧紧握在手内,竟是一把银色长钎,与剑一般长短,只是手指粗细,顶端处锐似针尖。 这是极其偏门的兵刃,至少赵柽从未见过,而插在她胸口的那峨眉刺,却也不多见,赵柽目光转瞬落在刘慧娘身上。 只见小娘略带歉意道:“王爷,出手有些晚,让王爷蒙受惊吓了。” 赵柽眼角跳了跳:“慧娘……” 小娘上前,从嫁衣女子身上拔出峨眉刺,叹道:“这女子就是欢欢喜喜,我到鬼樊楼来其实就为找她。” 众人闻言皆侧耳细听,赵柽道:“为何?” 小娘道:“她原本是家师记名弟子,后来偷了家师的兵器还有拳谱兵谱跑下了山,家师查到她在东京为恶,却为一些原因不愿踏足京城,恰好我学成返家,便来清理门户。” 赵柽点了点头,忽地笑道:“慧娘你说得不假,本王刚才确实受到惊吓,若不是慧娘你出手相救,还不知将会怎样,本王定要好好感谢于你。” 小娘明眸闪闪,看向赵柽,轻语道:“还请王爷罢了之前五千两债目,此后与王爷两清,再无瓜葛。” 赵柽瞅着小娘,摇头道:“莫提银钱,提银钱有伤情义,此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众人继续前行,来到朱小乙口中的最大地穴,但见此洞口足足有丈许方圆,里面黑漆漆看不出如何光景。 丁家二兄弟见到这里立时双眼发光,搓手道:“憋杀了,憋杀了。” 欧阳北瞧得好笑,道:“我看你伯仲下去一个便好,莫一去不回,留下的也能传递香火。” 丁二蟹“呸”一口,道:“我看你莫要叫那一阵风绰号,改做鸟鸦嘴就是。” 二人向赵柽请了个令儿,便把身上绳子卸下,开始一番布置,片刻后,打了几个火把丢下,观察道:“不是十分深,就是有水,若无绳索下去再难上来。” 赵柽道:“我料下方应是唐时的汴州城,你二人记得,莫贪下方金银财货,若真要带,有那书简能看的可寻几份,其他小心便是。” 二人点头,绑好了六条绳索,却只捋着其中两条慢慢向地穴中顺去,其间,不时点亮灯烛,嵌于缝壁凹槽之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有一两个时辰,顺下去六条绳索之一的绑铃响起,却是有人要上来。 原这就是约定好的,在下面许多时间奔波寻找,尤其是水中,哪里还有力气自己攀绳上来,只能让人拉起。 那边黄孤见状,共几人一起往上拽绳子,到头看去却是丁二蟹。 二蟹身后背了个渔网也似的兜袋,里面乱七八糟不知装了什么,此刻直喘粗气,趴在地上不能起身。 片刻,赵柽道:“大蟹呢?” 丁二蟹这才勉强剪拂道:“回禀王爷,我兄弟二人下去后见到处都是水,那水深凉,于是分头寻找,后来哥哥对我喊寻得一座旧殿,便自去了,且让我不要着慌先自家上来。” 赵柽点了点头,想想总是不妥,便道:“你兄弟间总有暗号,去给大蟹发个,让他回来,莫要在下面耽搁。” 正说话间,忽然又一条绳索铃铛响动,欧阳北道:“归来了,归来了,这下不会断了香火。” 二蟹直觉得这货欠打,却总是身上没了力气无法动手,只是哼哼道:“自家不也是光棍儿一条,说不得才会真的对不起祖宗。” 欧阳北闻言也不恼,只道:“你且不知某兄弟九人,八个哥哥都有子嗣,剩得某自由之身,快活得紧。” 二蟹恨得牙根儿发痒,又没奈何,这时只见大蟹爬了上来,同样趴在地上喘粗气。 又是半晌,大蟹道:“王爷,却是见了许多书简,都为竹制,早就泡了个稀烂。” 赵柽见他心中惦记自家话,不由欣慰,道:“无妨,本想看看有没有甚么孤本之类,不过唐到今日并不久远,就算找到也未必外面没有。” 大蟹点头,面色古怪道:“王爷,竹制书简没有找到,却见了一副稀罕的,属下摸着光滑,倒没仔细看,好似是一副玉简。” 赵柽纳闷:“玉简?” 大蟹道:“摸着像是,我现在就拿给王爷。” 他挣扎向身后网兜摸去,赵柽道:“这却不急,你兄弟二人劳乏,岂不重过一副书简?此事回府再说!” 大蟹道:“王爷恩厚,莫敢不从。” 众人回返,赵柽安排了明渠水口巡值事宜,便即归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书房写了奏折送入宫内,言地下沟渠已全部肃清,只是上方水口需有军兵经年驻守。 他知道君皇帝不会在乎这个,只要能挖地道会美人就好,哪又在乎凭空多出一项军务,此事如今已成,他心中大石落地,尤其赚得金银,算上之前积累,已愈百万之数。 休息一日,隔天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只是不见了小娘,让赵柽心中略感怅然。 午宴过后,众人散尽,唯有大蟹捧来只匣子送至书房,言是那地下城池打捞的玉简清洗干净,特意送来。 赵柽也未在意,大蟹走后,打开匣子观看,果然一副好玉简,光是此物就已值许多银两。 他拿起后,铺到桌上轻轻展开,借着午后阳光去看,只见玉简晶莹,头里四个字清晰可辨,待认后,赵柽不由站起身形,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中激荡。 那头里刻的四字分明。 竟是,孟德新书! 第54章 失传的兵书 孟德新书! 赵柽双手扶桌,慢慢坐下,心中波澜起伏。 这套兵书后世已经失传,除演义中有所记载,史上唯一可追溯的就是唐代的《李卫公问对》。 《问对》一书乃是太宗与卫公李靖讨论军事的言论辑录。 可见,李靖是学过孟德新书的,而这套书,也极可能是于唐末乱世之时失传。 问对所言,孟德新书共十四篇,其中十三篇是兵法韬略,最后一篇是珍贵的政略。 赵柽手抚玉简,聚集精神,逐字看去,这一看便已是日头西斜,晚霞满天。 刚要继续挑灯夜读,管家来报,宫中派人宣请,赵柽不得已只好放下玉简,随内侍奔赴延福宫。 道君皇帝今日格外高兴,摆了家宴,都是郑皇后这一脉子女,席间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热闹许久,酒席方罢,旁人离去。 道君皇帝唤赵柽来到御书房,熏熏道:“二哥儿,此事办得甚好,深得朕心,想要什么赏赐直说便是。” 赵柽道:“为爹爹分忧,哪敢要赏赐,直愿爹爹道法大成,福寿绵长。” 道君摇头道:“却不是这个道理,下面臣子办成如此大事,尚要厚厚重赏,况乎自家孩儿?二哥儿,莫是想要金银?” 赵柽心中一动,却摇头道:“孩儿有俸数份,平日里又不办诗会酒宴,足以日常开销,不须此物。” 道君皇帝看了看他,摸了把胡须,道:“二哥儿,可喜美女乎?我赏赐你美女百名,填充府邸,可解语生香。” 赵柽眼角跳了跳,道:“爹爹,若真要赏赐,那孩儿请一物,还请爹爹允诺。” 道君皇帝奇道:“二哥儿你不要金银美女,莫非想要古玩珍奇?” 赵柽见礼道:“孩儿如今虽代爹爹管兵,却自小亦是学琴棋书画,圣贤文章,从来仰慕爹爹一手好字,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仙迹留痕,孩儿欲求爹爹一幅字,还请爹爹赏赐。” 道君皇帝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大笑起来:“二哥儿果然得吾心,朕准了,张迪啊,来润墨铺纸,朕要书一幅千字文赏赐给二哥儿!” 赵柽急忙再礼:“多谢爹爹恩赐,孩儿必将爹爹的字奉于书房,日日临摹,但求有爹爹十之一二火候,便是心庆。” 道君皇帝笑道:“二哥儿如此说,我自然畅怀,只是我记得二哥儿自小亦写诗填词,当年词句可还震动士林,市井内也是流传,如今我尚记得几句,颇为神采飞扬,近年却为何再无新作?” 赵柽道:“孩儿何才,不过仿了爹爹,如今不在宫中,离爹爹间远,才自薄了。” 道君皇帝闻言又是大笑,接过张迪呈上来的笔,开始书写千字文。 写罢,墨干赐下,赵柽捧字离宫之时,已是玉兔高悬,夜色尽浓了。 坐在轿内,他心中暗自琢磨,这字放在后世可是值了大钱,眼前却不知能卖几多银两。 回了府邸,不想贪睡,赵柽又来到书房,继续捧读孟德新书。 兵者,天下大事,死生之间,存灭之道…… 兵者,正奇之门,天道为正,诡道为奇,正奇之外,尚存隐道…… 兵者,上兵伐心,中兵伐家,下兵伐城…… 转眼间,赵柽研究兵书已有几日,这一天洪七来报,言那恶来之洞的脏衣门人安置妥当。 赵柽想了想,道:“可挑拣那精壮忠心的,劳作过后,短以操练,我有大用。” 洪七道:“王爷,虽然安置,人口太多,唯恐出乱。” 赵柽道:“无妨,且分成几支,远远相拒,不使见面,各司其计,吃饱穿暖,有屋睡觉,便自安静。” 洪七又道:“王爷,那吕丘偏让属下挂什么九个口袋,说这般在脏衣里说话才更有份量。” 赵柽目光炯炯看他,道:“脏衣眼下还有几名九袋长老?” 洪七道:“原本是七八人,剿灭鬼樊楼之时死了几个,如今只有三人了。” 赵柽道:“三人,算上你便是四人,有些不妥,还要再加上一个。” 洪七愁眉苦脸道:“哪里还有人愿意做这活计?” 赵柽冷脸道:“鼠目寸光,回去多读读书,就晓得好处了,再不济问问老太尉,自然给你点拨。” 洪七连忙告罪,赵柽思索道:“你去碎玉楼把朱小乙那惫懒货色提来,我有话说。” 洪七告退,约莫半个时辰,朱小乙入府拜见,道:“王爷千岁唤小的来可有使唤?” 赵柽看着朱小乙,笑道:“忠心否?” 朱小乙一愣,急忙道:“上刀山,入火海,赤胆忠心难改变。” 赵柽走了几步,道:“为何见了那蝉翼也似刀片,就叛了无忧洞?” 朱小乙垂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赵柽脚步一停:“哪里学来这许多词?” 朱小乙讪讪道:“蒙王爷赏赐银钱,连着两日去勾栏听戏,台上唱了,小的便自记下。” 赵柽道:“有了银子,不思家居置业,居然去勾栏听曲儿,本王看你是恶习难改!” 朱小乙慌道:“王爷,不是小的想往,实在是欧阳北那杂毛偏要拽去,还得小的使钱请他,不去便要用钵盂样儿好大拳头招呼!” 赵柽道:“你等闲事,本王不理,现在有个事情给你做,做得好自有前途,做不好……” 朱小乙急忙叩头:“小的定能做好,做不好任打任罚。” 赵柽道:“脏衣那边少个九袋长老,你去做做。” 朱小乙闻言一愣:“做花子头?这个小的倒是能胜任,就是不知那边眼下有几名长老?” 赵柽意味深长道:“鬼樊楼乱战后,算上吕丘只有三人了,我又叫洪七也去做了一个。” 朱小乙掰手指头道:“那就是四个,算上小的便是五个了,小的懂了!” 赵柽看着他道:“你真的懂了?” 朱小乙道:“真的懂了!” 赵柽点头:“那便好,出去找洪七,他会安排。” 朱小乙起身离去,赵柽看看外面阳光正好,负手走了出去。 他来到亭子坐下,忽想到一事,派人唤来苏石问道:“张小娘家宅那边如何?” 苏石道:“时常派人查看,见暗里总有人盯着,就是不知是不是太尉府的,王爷,不然去和高俅打个招呼?” 赵柽冷笑道:“官家体恤宠他,明里他自是百般不敢,暗里却是连本王都曾算计,如今杀子之仇全记在小娘身上,又怎会善罢甘休。” 苏石道:“倒是恐他阳奉阴违。” 赵柽道:“且继续盯着,我去瞧瞧小娘如何。” 说完,赵柽向后园走,过了几处台阁,来到小楼,却见那小娘子执把花锄,额上缠了雪白绢帕,擦一擦香汗,正在花园边忙碌着甚么。 第55章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赵柽轻轻走过去,见那小娘却是在用花锄打理些掉落的叶瓣,手段柔和,都填进了圃内。 末了,小娘轻叹一声:“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赵柽想了想,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小娘闻言受惊,后退几步,见是赵柽,匆匆万福道:“王爷。” 赵柽看着前方花圃内群芳争妍,一时心中也颇多感慨:“自有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归去路。” 小娘闻言立时红了脸,侧了身子,纤白玉手抓紧花锄,只是不语。 “锦儿呢?”赵柽问道。 “在楼内做点心。”小娘低声道。 “想吃什么点心,吩咐下去,自有人送来,何必自家劳力。”赵柽笑道:“莫不是有人难为你们?” “哪里有人难为,府内的人都极好。”听到此言小娘急忙摇手,随后又仿佛负气般道:“我主仆出身寻常门户,凡事亲力亲为,受不得养尊处优,哪里能事事让别人伺候,若真百事不为,日日难得心安。” 赵柽瞧她脸颊明艳,道:“这却是在说我了?本王可非何不食肉糜,说起来城内城外,你识得的未必有本王多才是。” 小娘子道:“怎敢出言相讽,王爷金贵之躯,怎可与小女子相提并论。”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造什么点心,本王可有幸品尝?” 小娘子闻言看他一眼,道:“平常门户粗劣之物,哪能入王爷之口。” 赵柽道:“贞娘,这却你的不是了。” 小娘子闻言顿时臊红了面颊:“怎知我名?” 赵柽道:“乃翁告知,又有何异。” 小娘子羞愧面红耳热,丢了花锄向楼内碎步走去,待行至门前,忽觉大为失礼,回头道:“王爷有恩,贞娘莽撞,待点心做好后命锦儿送去便是。” 说完,进入楼内,再不复出。 赵柽在花圃旁瞧了会儿姹紫嫣红,又抬头望了眼远处天边云卷云舒,似是想到些什么,神色微微黯淡,背手出园而去…… 这时日,赵柽每天研读孟德新书,又去城外大营操练兵马,光阴一瞬飞快。 禁军糜烂,却也得操练,至少战场上想要转身逃跑,也得有把子气力。 本来这些京畿的禁军操练起来颇为惫懒,所谓法难责众,除了极少数生兵蛋子,剩下的都是有样学样,如此一但练兵频繁,更处处懈滞怠慢。 于是赵柽阵前训话,给这些军兵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猴子历险记》。 讲完后赵柽问道:“为甚历险途中,有的妖怪死了,有的却没死?” 下面有胆大的**立刻嘟囔:“没死的都有来历出身,被爷爷们接走了!” 其他兵丁立刻大笑。 赵柽也笑了:“你们有来历出身吗?” 下面窃窃私语,再有胆大的跳出来:“王爷,这自是没有的,可俺也不想被那泼猴打死啊!” 赵柽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兵丁急忙行礼道:“小的唤作甄大虾。” 赵柽点头:“甄大虾,所以你切记得,战场上倘若真事不可违,需要撤退之时,千万别和有来历的人相比,那会死得更快。” “王爷,那要如何?”甄大虾心头不解。 赵柽伸手向前,冲着大片禁军兵丁一指:“你和他们比啊,你只要跑得比他们快不就结了吗!” 禁军们闻言面面相觑,偷懒保命之事都是擅长,此时微一提点立刻明悟,原来战场上逃跑不需要多复杂惶恐,只要比身边这些袍泽跑的快就够了! 对啊,死旁人不死自家,真是千古至理名言。 禁军们都激动了,看着左右袍泽,简直如逢大敌,有那平日里便腿脚快的,此刻难免得意洋洋,有那且不说走跑,便是行动都慢悠悠的,则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赵柽瞧着这些禁军,这便是连伙山贼都剿不了的京畿禁军,甚至童贯出外平定各地造反,大多时候都不得不去调遣西军。 赵柽心中倒没指望什么,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对这些禁军,讲些家国天下的道理,又有谁会听?只能旁门入手,能操练能演武,顾得眼下就好,至于真跑得快了,到也算项本事。 其间自是又立了些赏罚制度,对阵,角力,跑得快,排在前面的都有赏赐,这却不是朝廷出的,乃是赵柽自家掏腰包。 又令谭真从整个侍卫亲军司下辖的军队里,选拔一些年纪小的,身体强壮的,当兵时间短的,尤其不能禁军家族出身,祖上都禁军一脉相传,这种绝对不要。 弱中选强,人数毋须多,几百人上下,然后强中再选强,最后筛到百人左右。 这百人少年团单独拿出来交给徐宁训练,除了打熬气力,习些拳脚外,就是要学徐宁的看家本领钩镰枪。 这些人的编制依旧在禁军,但明面里却已是瞧不见,反正禁军吃空饷已经达到了三成多,如何也不差百人。 做了这些事后,天气已进入夏末,晚间清凉,赵柽没事时便带着雷三出去逛州桥夜市,吃吃东京小吃,喝些闻名的饮子,倒也悠闲自在。 至于河湟养马的事情也提上日程,赵柽打算入秋时便前往熙河,他这个熙河路宣抚使乃是临置,虽然可节制熙河路军政大权,但西军五路,同气连枝,只节制熙河一路,又不是战时,说到底还只是个名头,不如陇右都护府大都护来得实在。 这天傍晚,在书房里写了会字儿,忽然宫内派人相召,赵柽出去一看,竟是张迪,不由心中疑惑。 张迪是延福宫使,这种宣召的差事一般根本用不到他,只要派名小宦官就已足够。 “二大王,官家发怒了。”张迪抹了把额头汗水:“召你紧急入宫呢。” “何事发怒?”赵柽心中纳闷,道君皇帝最近不是隔三差五下地道,和樊楼那位打得火热吗?这又是哪里不顺心发起了邪火。 “二大王,到了便知,军国大事,小的哪里能讲明白。”张迪一脸无奈。 军国大事?赵柽瞧他一眼,心说眼下有什么军国大事,便不再多想,出府上轿直奔皇城。 第56章 大事(求追读) 延福宫内,道君皇帝大发雷霆,便是那柄心爱的莲花拂尘,亦摔做两半,弃于地上。 赵柽站在门前,阵阵无语,看着道君皇帝自顾自咆哮:“朕要废除檀渊之盟,朕定要废除檀渊之盟,看看这些契丹夷奴胆敢如何!” 赵柽揉头,知道这事儿道君皇帝极有可能做出来,毕竟海上之盟那般大事都敢决定,但其中缘由肯定不是为了家国天下,道君皇帝是典型的欺软怕硬,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他是看了女真大败辽国,心中对辽轻视,若是此刻辽国打来,宋军败北,恐怕还会主动加上些岁币亦未可知。 摔打了一会儿,道君皇帝看着门前发呆的赵柽,道:“二哥儿,这契丹夷奴都欺负到朕这里来了,你要为朕好好出口气!” 赵柽心想,出气这没问题,可总得知道是何事。 “爹爹……”赵柽刚开口,就见道君皇帝猛地抓起御书案上一封信笺,复狠狠又摔到案上。 “二哥儿,你自己来看,延禧小儿简直忒过狂妄!” 赵柽一头雾水走上前,拿起那封信笺仔细看去,确是耶律延禧写来,就不知是不是真的亲笔,书法似还不错。 他片刻看完信笺,觉得信上所说实在太过儿戏,也就是激一激道君皇帝,毕竟无论北辽西夏,都知道这位皇帝最爱面皮。 赵柽道:“爹爹,辽国要派人在御街摆下擂台,尽会我大宋武艺高手,这却是他们自家心虚了!”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这话却又怎么说?若是相扑擂台,朕有三等内等子,还有九等力士,自然能大获全胜,至于武艺,朕怕那御拳馆不顶用啊!” 这一朝极爱相扑,不过这里的相扑,却又和后世别国的不尽相同。 赵柽点了点头,若真是说相扑,皇家养着的内等子实力极其强悍,就算是辽人,他亦觉得必胜。 可辽国不摆相扑擂台,偏要摆个甚么武艺拳脚擂台,他自小拜周桐为师,知道御拳馆里没有高手,周桐记名弟子无数,大多花拳绣腿,不得真传,如今在馆内的,无非就是混个声望名头罢了。 “二哥儿,你再瞧瞧,这延禧小儿居然说朕倘是怕了,不敢接擂台,便要每年增加五万岁币,还要在榷场多征收我朝两成商税,若是接了擂台输了,同样要如此做赔!”道君皇帝怒道。 赵柽琢磨,这等儿戏之事,也就激一激你,换作旁人,不理便是,他道:“爹爹,朝堂上相公们都如何说?” 道君皇帝恼道:“众说纷纭,又说不接擂台丢了面子,又说接下后打不过更是难堪,一但扯到如何施为,尽皆讲是下面武事,推在童贯高俅二人身上,他二人也是拿不定主意,朕看,都是怕担责此事!” 赵柽暗道,果然都是一群好相公:“爹爹,孩儿说这是辽国心虚了,大抵不假,爹爹想想看,女真大败了辽国,北辽上下举国皆哀,就怕我天朝看他虚弱,趁机行兵事,他此举不过是恫疑虚喝,虚张声势罢了。” 道君皇帝闻言思想片刻,道:“二哥儿所言有理,只是朕……朕亦不能不接这擂台,若是不接,事情传闻出去,不免让天下百姓,尤其那些番邦小国笑话!” 赵柽道:“此事倒可斟酌,只是孩儿在书信上未曾看到这辽国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道君皇帝闻言一愣,伸手抓过信笺从头看了一遍,不由道:“确未言之,延禧小儿欺朕太甚!” 赵柽道:“辽国这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行径也,爹爹可完全不理。” 道君皇帝期艾起来,忽道:“二哥儿,若是朕派你权此事可有把握?” 赵柽暗叹,话都说得如此明白,却还想打,哪怕赢了什么彩头都没有,只落下个面子好看。 道君皇帝又道:“延禧小儿奸险,若是不打必落其话柄,朕觉得打了倒也可能赢。” 赵柽看了他一眼,适才你可不是如此说的,且这就是你将来敢和女真夹击辽国的底气?一切都靠想象? “倒是有一些把握。”赵柽道。 “二哥儿有几成把握?”道君皇帝闻言立刻双眉扬起。 “爹爹,我听闻辽国那边也有一些武艺精通的能人,把握大概只有六成。”赵柽不敢多说,生怕说得多了,这位道君皇帝又搞甚么幺蛾子出来。 “好,好!”道君皇帝闻言一改颓容,喜道:“那亦足够了,二哥儿你便来主持此事,明日朕在朝堂上宣布,看那些大臣们脸皮都往哪里搁放。” 赵柽心中微叹,此时你还想着去打朝臣的脸面,全然不顾万一败了如何是好,做事当真不留退路,果然一言难尽。 “爹爹,明日孩儿便不上朝了。”赵柽知道这种事他理应露面,却并不想去朝上叙说。 “二哥儿不上朝亦可,旨意便送去你府上。”道君皇帝心中喜乐,他本就是不守规矩之人,哪里还在乎什么上不上朝。 赵柽礼罢出宫,路上脸色深沉,辽国此举确是心虚了,与女真一战惨遭败北,生怕大宋抄袭后路,反攻倒算,是以才行此策。 可军国大事,社稷神器,生死刀兵,何等之重,怎堪以一擂台前来试探?可见辽国朝堂眼下已是一派乱像,并无政见之人,只能做些儿戏之事。 可偏偏大宋这边,对这种稚童把戏还当成一回事儿,从皇帝到大臣居然还像模像样地讨论,还要去接对方这种连下策都算不上的手段! 赵柽暗暗摇头,出了宫城进入轿内,行不多远,忽挑帘回头看去,但见那庞大宫城在夜色之下昏昏欲睡…… 又是几天过去,赵柽早就接到了圣旨,算着日子辽国的使臣即将抵达东京,果然又过一日午时,有人来报,辽国使团三百八十余人,已至开封东城门。 按照惯例,这种事需要礼部派官员前去迎接,而他这个主事儿的亦要有所表示。 不过赵柽一天都没有出门,更未曾派手下前往,只是坐在中堂饮茶。 晚膳后,天光尚亮,雷三进门,禀报道:“王爷,外面有人求见。” 赵柽道:“甚么人?” 雷三道压声道:“属下观言谈举止,又叫来派出的眼线对照,好像是……辽国使团的人乔装而至。” 赵柽眼睛一亮,微微直起身子,低声自语道:“终是来了。” 第57章 大石林牙 不过片刻工夫,中堂门外走进三人,乃是两老一少。 这时,落日的余晖斜斜洒进,落在中间那年少人身上,赵柽定睛看去,神色微微一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淡笑化融千处雪,明眸停驻万星光。 浊世翩翩佳公子,红尘悠悠少年郎。 银冠束发,白衣胜雪,美目神飞,顾盼生辉。 好一个女扮男装! “敢问可是齐王殿下当面?”白衣公子声音悦耳,却是略带疑惑:“齐王殿下在看甚么呢?” 赵柽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这女公子身材极其高挑,笔直似剑,正目光不善地瞅他。 赵柽微微一笑:“坐,看茶。” “殿下不必了,几句话说完我便离开。”白衣公子淡淡道。 赵柽摇了摇头:“朝上传闻辽人不知礼数,本王不信,还与诸相公分辨了几句,言辽亦读书多年,也知圣人教诲,怎能不晓礼数?眼下看来却是本王错了。” “齐王殿下,此话何意?我大辽是为炎黄子孙,天下正统,远胜宋之传承,怎又不知礼!”白衣公子目光微微泛起冷意,显是心中着恼。 赵柽闻言“噗”地一下笑出声,契丹自建国以来,便自称正统,国初,乃称炎帝之后,如今到了天祚帝时,又言是黄帝后裔。 仰慕汉高祖刘邦,于是转音冒了刘姓,又觉得萧何不错,再有萧姓,且不论国力之强弱,单说传承有序,华夏正统,怎么也轮不到辽国就是。 “齐王殿下,你在笑什么?”白衣公子瞧见赵柽神色讥讽,不由脸上微微红晕,羞恼道。 赵柽摇头:“正统不是用嘴说的,礼数却是行为举止可见,从你进门时既不见礼,又不自报家门,便失却了礼数,盖天下四方,唯有蛮夷才会如此吧?” “你……”白衣公子立时一呆,随即好看的双眼微微眯上,目光中弥漫起一股危险味道。 赵柽瞅她,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此看来大石林牙亦不过如此,他中过进士,做过翰林,没想到手下却这般无礼,本王瞧着,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齐王,怎能藐视大石林牙!林牙之才,天下少有,莫说你宋国,便是我大辽亦是罕见!”白衣公子冷冷道。 赵柽哼了一声:“耶律大石甚么身份,本王又是什么身份,唤他一声大石林牙乃是抬举,他刚中进士几年?如今亦不过是个小小的辽兴军节度使,别说你们是他的手下,就是他当面在此,又怎敢对本王无礼?” 白衣公子眸子森寒,睫毛微颤,片刻才深吸了口气,行礼道:“辽国萧敏,见过齐王殿下。” 赵柽抬了抬眼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复道:“坐,喝茶。” 那茶却是刚刚就上来了,萧敏坐下,面无表情,听赵柽道:“我见萧使者神采亦是不凡,可是大石林牙之妹?” 萧敏闻言便是皱眉,心中暗想,这宋国的齐王莫不是脑袋不好使?自家姓萧,大石林牙乃是耶律,如何会是兄妹? 她道:“王爷,我与林牙姓自不同,并非兄妹。” 赵柽闻言脸色一沉:“如此重事,大石林牙断不会派莫相干人前来,倘若真如此,本王倒是不敢托付了……来人,送客!” “王爷且慢!”萧敏双眉微颦,几息才道:“怎是莫相干之人?我……乃林牙未婚妻,是以林牙才肯托付。” “未婚妻?”赵柽看了看萧敏,疑惑道:“本王闻林牙长我几岁,竟未成婚,真倒是意外。” 萧敏不语,此时心中隐隐后悔,只觉眼前这少年王爷简直可恶至极,自己定然上了他当,才吐出这等底细言语。 “未婚妻……既如此,倒是可信任!”赵柽点了点头:“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那两名老者闻言齐齐望向萧敏,萧敏点头示意,二人转身出门而去。 此刻房中再无旁人,赵柽脸色凝重下来,道:“萧使者,现在可以说了,大石林牙带何话来?” 萧敏道:“林牙说,王爷望重,定当信任,但问何时。” 赵柽拊掌笑道:“林牙果决,当得真豪杰也!” 闻得赵柽夸赞耶律大石,萧敏脸色稍好,忽又不觉这少年王爷如何可恶了。 她道:“王爷如何说?” 赵柽道:“近在明年,远则不计,等我消息!” 萧敏点头,想了想又道:“王爷,你与林牙到底何事,还需口信相传?” 赵柽看向她,见那冷眉如画,一双明眸充满好奇求索,不由轻笑道:“萧使者来之前,大石林牙是否曾嘱咐,让使者莫问莫想莫打听?” 萧敏听了突地脸红起来,立时又觉得眼前这少年王爷,简直可恶至极,仅次于那心机深沉的萧塔不烟! “王爷,小使告辞!”她说罢站起身便向外走,不想叫这可恶王爷瞧见自家窘色。 “萧使者且等!”赵柽摇了摇头,暗想这女公子却是个薄面皮的,他道:“那件东西带来了吗?” 萧敏脚步一顿,也不回头,只是道:“在外面侍卫身上,小使让他送进来。” 说完出了门,片刻后一名老者进来呈上只小木匣,赵柽打开看了后点头道:“萧使者哪里去了?” 老者道:“先出府去了。” 赵柽道:“告诉萧使者,待得空时本王宴请于她。” 老者错愕一下,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随着屋内空无一人,赵柽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不见,他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中堂门前,望向外面。 外面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原本黄昏时还是响晴的天气,竟开始乌云密布,冷风骤起,空气似拂过冰面般凉彻下来。 忽然,那乌云间一道金色光芒闪现,仿佛游龙炸裂,天刹那黑下,巨大苍穹如天罚的牢笼,将整个世间生灵全部笼罩。 轰隆隆巨雷打起,敲在东京城每个人的心中,下一刻陡然化作倾盆大雨,哗啦声不绝,似在奋力冲刷这尘世间难以救赎的罪恶。 “来人,入宫。”赵柽面色深沉,对门外淡淡说道。 第58章 七步干戈 雨,瓢泼下。 赵柽一步一步走在皇城的雨水中,他脸无表情,任雨水在发隙鬓间流淌,浑身湿透冷凌。 走到延福宫叠琼殿阶上,他大声道:“孩儿赵柽请见!” 殿内传来道君皇帝的声音:“二哥儿来了,进吧。” 赵柽进殿,一眼就瞧见立在御书案旁的赵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二哥儿,如何淋这般湿?”道君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皱眉想要再说些句甚么,可瞧见赵柽一身湿淋淋,便只问出这一句。 赵柽见礼:“孩儿急匆匆一心要入宫见爹爹,忘记带伞,所以淋湿。” 道君皇帝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二哥儿,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大事之上你都能谋而后动,这出门带伞又怎会忘记?” “爹爹,我瞧二哥是知道自家犯了大错,心慌意乱,才连这种事情都忘掉了!”赵楷在旁忽然说道。 赵柽瞅他一眼:“三哥说甚么?” 赵楷笑得:“若我没算错,从二哥的王府到皇城并不算远遥远,外面这雨下了有一阵,二哥出门时雨应该就起来了,这大雨又怎会不带伞?还不是心中有鬼,失魂落魄!” “二哥儿!”道君皇帝目光如电看向赵柽。 赵柽略显茫然,瞧了瞧道君皇帝,又瞅了瞅赵楷,伸手淋淋身上雨水,一时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二哥儿,你今日都做甚么?没去迎辽国使臣吗?”道君皇帝道。 “没有,孩儿在府内吃茶。”赵柽木然答道。 “只是吃茶吗??”道君皇帝目光炯炯。 “孩儿……”赵柽有些吞吐,偷偷瞅了瞅赵楷。 “二哥儿,有什么话不能说?”道君皇帝语气不满。 赵柽依旧看赵楷,眼神往旁边掠了掠,暗示赵楷回避回避。 赵楷见状顿时恼道:“二哥,你甚么意思,让我出去吗?外面这大雨,你让我在雨里站着吗?你到底心里有甚么鬼竟如此作态?” 赵柽沉默,眼神却依旧看着赵楷往外掠,此刻外面的雨水愈发急,那琉璃瓦片上的垂淌,几乎成一条筷子粗直线,打在地上啪声作响。 赵楷瞧那雨水,觉得豆子般的雨点打在身上定会剧痛,胸中立时负气,道:“二哥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你今天私底下见了辽国使团的人吧!” 赵柽闻言就是一愣,看向赵楷疑惑道:“三哥儿,你竟派人盯我府邸?” 赵楷哈哈大笑:“二哥,且莫如此说,我怎会做那等事,只是手下人路过瞧见罢了,我本不相信,一向养望重誉的二哥,怎可能私会辽使?我当场就要打那手下板子,是他指天发誓说没有看错,这才派人去查,谁知这一查原来……确实如此!” 朝臣私下会见敌国派遣的使者,乃是为官大忌,而辽在李良嗣献策后,已被满朝文武默认敌国。 哪怕赵柽主持擂台之事,但府内私会亦是不可,若必要见,则需上报礼部,或直接请奏。 道君皇帝多疑,对这种事更加在意。 赵柽看向赵楷,语气平淡:“三哥儿,你怎知那就是使者?” 赵楷闻言,急忙看向道君皇帝:“爹爹,二哥他承认了!” 道君皇帝皱起眉,脸上阴云密布,盯着赵柽,一言不发。 赵楷笑道:“二哥儿,哪怕不是使者,亦是辽国使团之人,你私下密会,到底有何企图,莫不是对爹爹有所不满,想要与辽人倾诉?” 道君皇帝面色愈发不愉,用笔杆敲了敲桌上的三足洗子,开口道:“二哥儿,此事如何说?” 赵柽深吸口气,瞥了一眼赵楷,对道君皇帝礼道:“爹爹,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道君皇帝:“嗯?” 赵楷脸色一变:“二哥,此时亦要狡辩,私会辽人,岂曰孝悌,又何来不犯上?” 赵柽摇了摇头:“辽国使团每次进京,皆携商旅,自太祖开国,莫不如是,我见的乃是辽商罢了。” 赵楷道:“二哥狡辩,谁知是辽商还是奸细!” 赵柽瞅他,又道:“都说三哥儿读书好,岂不闻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赵楷哼道:“二哥如此行径,却做此言语,不是自欺欺人!” 赵柽再不理,轻轻甩了甩袖袍上的雨水,这时他站立地面湿渍一片,有那水线已是曲曲折折向殿门处流淌去。 他对道君皇帝道:“爹爹,孩儿私见辽商,不顾朝臣指点,兄弟猜疑,百姓议论,自此枉养虚望,顾费声名,只是因一事心中实在等不及,便是为这事就连出门雨伞都忘带了。” 赵柽说完,伸手从怀里取出只小木匣,正是萧敏走时那侍卫老者送进堂内那只。 赵柽捧着木匣,道:“还好揣在怀中,未曾浸湿。” 赵楷神情疑惑向木匣看去,心下没来由突地发起虚来,道君皇帝皱眉道:“二哥,这是何物?” 赵柽道:“孩儿知爹爹编纂万寿道藏,修炼神霄雷法,独缺了一门已经失传的北帝派太上紫微中天七元真经,孩儿前几年就悬赏各处榷场商贾,但有得此经者,送来东京,必有重赏,不久前终于得到消息,辽地有此经出现,辽商亦求重赏,此次方便,使钱随使团来京,是以今日孩儿才不顾他人非议,迫不及待召唤过来,重金买下,冒雨进宫献给爹爹!” “甚么?二哥儿你说这是北帝派的太上紫微经?”道君皇帝“忽”一下从御书案后站起,脸色微微泛红。 赵柽上前,将木匣呈上:“孩儿罔顾人言是非,心急如焚,便是为了立刻给爹爹献上此经!” 道君皇帝急忙接过木匣,打开一看,确是那部在乱世之中失传的真经,不由哈哈大笑道:“果是此经,果是此经啊,吾儿至孝,无人出其左右!” 一旁赵楷见此情景,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胸头仿佛有那八百斤重的擂鼓瓮金锤狠狠砸来,差点站立不稳,跌坐地上。 他脑内阵阵混乱,只是暗想自家芝兰玉树,文采风流,乃是比肩曹子建一般的人物,怎会遇世间如此奸险之人,倘让他上位,岂不会对自家来个七步吟诗,煮豆燃萁,逼迫再无退路? 一念到此,赵楷脸色更加苍白,只是忽然见赵柽看过来,他立时便是一颤,心中大叫不好!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请投一下,拜谢了。) 第59章 统统该死 殿外雨打朱墙,声音沉闷似鼓,水帘朦胧隐现,毫无停歇之意。 赵柽看向赵楷,缓缓说道:“三哥儿,你不孝啊!” “啊,我……”赵楷听到这句话,只觉此刻世上诛心之词莫过于此,简直似炸雷轰顶,竟比那外面高空苍穹上的更为猛烈,一时张口结舌,难以为辩,只是瞪着眼睛,周身风度全失。 “三哥儿,我心中惦记爹爹,为了爹爹的心愿东奔西走,不辞辛苦以慰父心,你却都做了甚么?”赵柽上前一步,指着赵楷:“你行小人之事,监视兄长住宅,全不思为国为父效力,若是因你,这部经书出了差池,耽误爹爹修炼神霄仙道,你便是大不孝!” “我,我没有……”赵楷一脸惶恐,急忙向御书案旁靠去。 “你不思为国效力,是为不忠,不思为父解忧,是为不孝,监视兄长住宅,是为不仁,纵容手下做歹,是为不义!”赵柽声音铿锵,冷冷地道:“三哥儿,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啊!” 赵楷闻言顿觉身上发软,急忙转头看向道君皇帝:“爹爹,二哥儿他……” “出去!”道君皇帝轻轻抚摸那本道经,头都没抬,淡淡说道。 “啊?!”赵楷愣住,眼前阵阵发黑:“爹爹,我……” “出去!”道君皇帝喝道:“听不懂朕的话吗!” 赵楷立时打了个哆嗦,哪敢再发一言,昏昏噩噩到殿门前,推门走进雨中。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大雨里,心头又是慌乱又是愤恨,想这二哥实乃曹丕李世民之流,不不不,那奸诈之徒怎能比得李世民,他就是胡亥杨广,狼子野心,善于伪装,将来定要行那杀兄害弟之事。 他被大雨淋透,脚下一滑摔倒过去,一名小宦官远远看到,急忙来扶,待起身后他抬脚将小宦官踢去旁边,踉踉跄跄出宫而去,一时心中悲苦,直觉世上无依无助……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赵柽才走出皇城,离开时却是有了伞,伞是张迪拿过来的,且一路撑着将他送进轿内。 今晚这一番,可谓苦心孤诣,他早知王府外有赵楷的人在日夜监视,只想瞧着他出错,好落井下石,他正好将计就计,还趁此从道君皇帝那里请来了三道令。 第一道令,就是对江湖草莽来东京打擂,且武艺精通之人,可收入军中。 道君皇帝自是不在乎这个,童贯每年四处平叛,光是招安的山贼水寇都不知几何,何况这些还是主动来打辽擂的,心思不说一定站在朝廷这边,总归也是批忠义之士,不是那些山贼可比。 第二道令是恩赏令,对在擂台上打败辽人的武艺精通者,无论来自禁军还是江湖,都要给些赏赐,未必金银过重,却总是要有個名头,算是收买人心之举。 道君皇帝对此亦无异义,哪怕他再荒唐,这些事情又怎不会? 于是在赵柽的循循诱导下,想出一个最省钱,却又能招揽人心的法子,那就是打造几十枚牌子,命名御武牌,前三的牌子金制,第四到第十银制,十一到最后则铜制。 牌上造一些字,总是褒奖之词,夸大亦无妨,谁要不服就来打擂,赢的多了,那第一的牌子就是你的。 此法一定,道君皇帝抚手称妙,如此来既花不上许多钱,又能收买人心,于是叫赵柽将擂台开始的日子,尽量往后拖延,好能再将这个旨意颁发下去。 第三道令与朝事无关,赵柽只说那辽商算有些见识,可能还知道一些经书的存在,请求私下查见。 这个自然也是准了,道君皇帝年轻时爱好许多,可到如今,却大抵只剩下长生成仙,沽名钓誉,还有美女佳人了。 赵柽有了这三个令儿,心中略微感到踏实,回府之后用了些夜宵,便自睡去。 第二日起了个早,要去礼部商谈擂台事宜,这次出行不比其它,是两国之间会面,赵柽自打了仪仗,前方刀枪开道,两旁侍卫如林,前呼后拥往礼部会鸿殿而去。 刚到礼部大门,便瞧见一群人站在那里等候,为首的生得白净富态,却正是礼部尚书白时中。 看见这人赵柽心底不由一声冷笑,他是真想抽出剑来,直接把这人扎死,然后再上朝堂将那些奴颜卑膝之徒,狼心狗行之辈,全部砍杀个痛快。 这些人,文的也好,武的也罢,没几个不该死,就算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够。 靖康二年,金兵两打东京,其时,所谓的“六贼”已死,之前东京保卫战的功勋之臣,主战将领,亦贬的贬,遣的遣,朝堂之上便只剩下这些平日阿谀奉承,尸位素餐,却深藏不露,心存大恶之徒。 在金国大军的威逼下,文官用嘴,武将用剑,将徽钦二帝迫至金营,四千宗室男男女女被刀架出城,城内百姓嚎哭挽留,尽被汉奸范琼为首的一众武官杀害,范琼竟直接宣告,宋国灭亡! 其后,东京一城被洗劫成空,金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京百姓水深火热,死犹胜生。 帝后自此北去三千里,一路血泪惨状,悲凄哀鸣,亘古少有,在女真铁蹄之下,一座大好的江山,花花的世界,就此蹂躏成梦,化烟成空。 赵柽并不可怜道君皇帝,也不可怜赵桓,自作孽不可活,统统都该死! 只是其时之后,该死的并没死尽,竟还升官发财,执印掌兵;不该死的却油尽灯枯,鞠躬尽瘁,哪怕复夺东京,哪怕闭目之前,依然高呼渡河,渡河,佑我神京! 赵柽此刻站在礼部门外,冷冷看着白时中:“白尚书,辽人都来了吗?” 白时中立时笑道:“王爷,尚未到呢。” 赵柽皱了皱眉:“时辰不是将至了吗?” 白时中摇头道:“适才辽人派来信使,说有些事要耽搁下,估摸着晚上一两刻钟。” 赵柽闻言突地心中戾气横生,冷笑道:“故意让本王等是不是?白尚书,你说这些辽狗是否该死!” 白时中一愣,深吸口气道:“确是该死!” 赵柽迈步进门,回头看眼白时中,又道:“统统该死!” 第60章 你说甚么! 会鸿殿内,檀香袅袅。 赵柽坐了上首,白时中侧旁相陪,下面还有十几名礼部属官,众人饮茶,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清贵,白时中这些年如履薄冰,之前为官政绩不说如何,总是没甚大错,这才坐稳了当下位置,若是能在日后立下些功劳,还是有望中枢拜相的。 如今朝堂格局看似一家独大,但白时中清楚,其实乃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且这三家都暗中靠拢不同的皇子,其心昭然若揭。 白时中没有选择哪一方,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无法让他轻易站队,只是在暗中观察,细细品味,将来好一击即中,博个锦绣前程。 虽未选择,但他心底乃偏向于太子,太子正统,且虽然三皇子赵楷有蔡京高俅近乎一半的朝臣暗中支持,可他却是知道梁师成乃是太子的人,有这位隐相在,三皇子赵楷想上位,却是艰难重重。 至于身边这位二皇子,白时中却有些看不大懂,明明文才出众,却又怎会尚武? 纵观史书,类似这种好武的天潢贵胄,大抵都出现在建国之初,那时春秋才定,武气不改,甚至有的皇子还参与过逐鹿之战,好武倒也正常,只是这一朝……哪怕开朝时却也未出现过此种景象。 白时中偷眼看赵楷,只觉这位二皇子与传闻并不太符,传闻说他养望十年,一步踏入朝堂,该是个隐忍不露的厉害角色,怎么看起来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 赵柽喝了口茶,知这白时中在偷偷打量自己,此人做事谨小慎微,却心中有毒蛇,道君皇帝在宣和后期时,曾有过一次要改立赵楷为太子的试探,却被梁师成给劝阻,那时白时中才站队太子,押注成功,最后官至宰相。 这时,一旁有礼部官员提醒,说是两刻钟的时间到了,白时中不由微微皱眉,哪能不知这是辽人故意所为,但道君皇帝有旨意,他礼部于此事上只负责接待,至于具体的商谈却是赵柽主持,不由把目光看了过去。 赵柽脸色阴沉,毫不掩饰,茶亦不喝了,微微闭上双目,只在心中暗自算着昨晚那恩赐御牌的旨意,要多久才能下到民间江湖。 约莫再过了些时候,仿佛又是两刻钟的光景,有人来报,辽国使团到了。 按礼仪,礼部这边的官员要去迎接,至于谁去接则视对方在辽国官阶大小,惯例是这边要派出平级的官员,换位亦是如此。 至于商谈事宜,则要至少高一级的官员入场。 而辽国的官制同样乱得一塌糊涂,大抵分为北面朝官和南面朝官。 北面朝官下设北枢密院和南枢密院,掌兵事的乃北枢密院,掌吏治民生的乃南枢密院,北枢密院下又有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 北院大王管契丹兵,南院大王管汉兵,调遣出征类军事皆归北枢密院。 而南面朝官则管理汉地汉人和渤海人,同样也有個枢密院,这个枢密院一般称做汉枢密院,这个极容易和北面朝官里的南枢密院混淆,其实并不是一个。 从使团名表上来看,辽国这次使团最高的官职乃是北枢密院敌烈麻都司的通事,这个通事相类于侍郎,大概四品从三品的模样。 在使团表里还有两名将军,是衔官,具体在辽国任什么职位并没有写清。 这三人都是北面官,是契丹人,汉人想要做到北面官极难,但南面官里却有不少契丹人,南面官里的契丹人都穿汉服,行汉制,学得像模像样。 除了这三人,还有两名汉人南官,辽国南面官仿唐宋制,官职名称差不太多,但水分极大,大抵要降个一两级来看。 这两人一个是正奉大夫,一个是定远将军,都是散官,亦没写明具体任职。 按使团表上来看,对方北面朝里派出侍郎,那大宋这边就应有侍郎迎接,尚书会见,尤其敌烈麻都司这个部司,其实就是等同于辽国的礼部,职能和宋的礼部差不多。 说着话间,礼部左侍郎站起身,就要对赵柽和白时中请礼前去接人,赵柽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摔,道:“谁敢去!” 左侍郎闻言倒不意外,在道君皇帝的朝上能坐到此位置,哪个不是油精似鬼?从进门到眼下,哪里看不出这位齐王殿下心情不顺? 他此刻却也不去瞅白时中,只是喏了一声,色也不变地坐下,竟比白时中还要稳妥。 片刻后,那部司的门头小官领进来一群人,却有十几名之多,使团表上的五个带队走在最前处。 赵柽眼神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却在看到最后人时微皱了下眉头。 竟是那萧敏,只是今日这女公子穿了身黑色纱袍,愈发衬得色白如玉,明艳照人。 赵柽此刻倒也不怕再被人洞察甚么,萧敏在使团上的身份就是商旅,有辽国后族的血脉,这次会谈除了摆擂台的事宜,还有一些商事要谈,所以有商旅首领参加属于正常。 只是赵柽纳闷这萧敏的真正身份,耶律大石未婚妻这个身份不算什么,耶律和萧姓辽国遍地都是,数百年过去,平民中亦有不少,只是能来参加这种礼部会谈,那她的背景绝不一般。 见辽使进来,礼部这边人脸色自不好看,毕竟等了如此长时间,任谁都是不耐,心知是辽使故意拖延。 辽人那边亦都冷着脸,使团来宋,头一次遇到礼部门外无人迎接的情形,自建国以来,两方使团来往不下百次,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这比他们故意拖延时间还要恶劣,拖延时间总有个敷衍的由头,这不去迎接却又是哪般道理? 赵柽瞧了几下,便微微闭上双眼,也不说话,也不饮茶,仿佛睡着了一般。 白时中在旁看见,不由心中叫苦,这位王驾和传闻的太不一样,眼下这场面岂不是把他这个尚书放在火盆上烤? 可如今既然进了堂,便不好再相互挤兑,白时中无奈只好开口请了对面坐下,但见对面个个面色不愉,堂内气氛渐渐不对劲儿起来。 赵柽为主,他不说话,白时中自然没法谈起擂台事宜,辽人那边在宋国又跋扈惯了,哪里肯低头先谈。 一时间两边的人,你看我,我瞧你,大眼小眼瞪起来,礼部的官员倒是不怕这个,论起瞪眼的本领向来连武将都甘拜下风。 又过了片刻,那使团为首的敌烈麻都司通事终于忍受不住,开口冷哼了一声:“不知礼数!” 此言一出,对面礼部官员皆皱起眉头,主首上的赵柽缓缓睁开双眼:“你说甚么?” 第61章 谁同意,谁反对! “你说甚么!”赵柽向那通事看去。 通事自知赵柽身份,就算辽人在宋境跋扈,可对方乃是亲王,全权主持此次擂台事,身份地位太过悬殊,见他开口,哪敢继续出言不逊,只是摆出一副冷硬,又不做声。 “说甚么?我大辽朝野上下传宋人不知礼数,小使不信,还与人分辨了几句,言宋读书多年,亦知圣人教诲,怎能不晓礼数?眼下看来却是小使我错了。” 嗯?赵柽转头看去,目光落在最后面的萧敏身上,只见这女公子修长细眉挑了挑,脸带嘲讽,亦正在看他。 这话儿却是赵柽昨天说过的,言这女公子不知礼数,今天却被她换了称呼,送还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敏心头暗爽,哪怕上次和萧塔不烟比武,将那风骚货打翻在地时,都没有此刻心头爽利。 打脸很爽吗?赵柽面无表情看着小娘,见她坐在椅上,身姿似柳,色如桃花,双腿笔直修长,一副得意洋洋,心中不由突地升起一个罪恶想法,十几种非常手段。 “礼数自是对人讲的,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鸟有鸟话,莫不是你们辽人去外打猎,看那山中财狼虎豹,还要行个礼,见那水内鱼鳖虾蟹,亦要问声好不成!”赵柽看着小娘冷笑道。 “你!”小娘脸上得色立时消失,身子微微前倾,咬牙切齿瞪着赵柽。 “齐王殿下,此话是何意思?”为首的通事闻言立刻脸色一变,对方怎就直接骂上人了? 他不是第一次出使大宋,之前亦来过一次,却也是上宾待遇,别说自家,就是往上个百年,也从没有使团遇到这种上来就骂的事情。 “是何意思?”赵柽看他:“本王问你刚才说了甚么,你装聋作哑不去回答,现在反而又质问起本王来,萧落木你真是好胆!” 赵柽看过使团表,自然知道这通事叫什么名字。 “齐王殿下,这事儿乃是伱们宋国无礼在先,是你们……”使团又一人说话。 赵柽脸色一沉,未待他说完,伸手抓起桌上的茶碗便砸了过去。 那人是名将军,有拳脚在身,可哪里会料到对面这位不但骂人,居然还伸手就打,猝不及防便被茶碗砸到肩上,那定窑的绿釉茶碗却是打個粉碎,半盏茶汤洒落衣袍。 将军立时懵掉,辽国使团其他人亦都懵了,这一边礼部的人也愣住。 没人见过这种情形,大宋没有,辽国没有,哪怕是与一些小国使团会谈,居高临下有之,狂妄讥讽有之,威胁恐吓有之,却从没有过丢东西打人的。 一瞬间,辽国使团所有人看向赵柽的目光都变了,若是早个几十上百年,恐怕这使团的人就要拽刀子冲上来砍人,但眼下,契丹亦没了那许多血性,全是圣人教化有功! 那被打的将军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方亲王,且是掌管数万军队的实权王爷,在北面朝本部这样的王爷别说打自家一下,就算是拿刀直接把他砍杀了,亦是白砍白杀。 萧敏也惊呆了,心中暗想这宋国的小白脸王爷居然还有点胆气,嗯不对不对,大石林牙说过,这叫骄横跋扈,说当今的朝堂,就是坏在这样人的手里。 白时中亦是一脸惊色,这却绝不是装出来,他一向自诩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但此刻自家知自家事,真的是失态了。 整个会鸿殿堂内,针落可闻。 想象中的冲突,亦或辽人暴起,抽出雪亮刀子恫吓的事情没有发生。 赵柽看着使团之人,心中已是榷定大概,看来这次擂台之事对辽来说应是颇重,不然哪怕契丹失了血性,总会有些激烈反应,但他此刻杀心已起,倒不介意把那激烈的直接弄死。 “耶律铁甲,你一个庶耶律,小小的将军,谁给你的胆子,和本王如此说话!”赵柽看着那衣衫被茶汤浇湿的使者,冷冷喝问。 辽国契丹人眼下几乎只剩下两个姓,刘是耶律的隐姓,而没有皇室血脉,民间和各部落后改的耶律姓,则被称为庶耶律。 耶律铁甲坐在那里不抬头亦不动,甚至连握拳都没有,他后悔这次来宋国,他可是花了银子出来见识的,听闻宋国官府懦弱,市井繁华,多少有些作威作福之心,哪成想,自家一句多嘴却引来这般不快事,此刻心下琢磨的却是回去后,如何把使的银子要回一半。 好半晌,萧落木才小心翼翼道:“王爷息怒。” 赵柽看了他一眼,心下顿时索然无味,道:“宋辽兄弟之邦,且说事情。” 萧落木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来宋之前,天祚帝曾拉他密谈,无论如何要促成此事,如今朝堂混乱,民间谣言四起,急需一场喜事调和,出兵打仗是不可能了,去年对女真的大败犹未喘息,只能使些取巧法子。 萧落木又和司里主官同僚演练了会谈开局,最终还是决定硬气一点为好,否则便是自家心虚,所以才有之前拖延时间的手段,全都是外部交往心理战术,谁成想竟遇到这么个豪横飞扬的齐王,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眼下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王爷明见。”萧落木既是通事,练就的便乃翻书变脸本领,他此刻恭谨慎微,便连礼数亦不再短缺:“王爷,这次于东京摆下擂台,实乃两国情谊互通,既然官家允了,那小使便斗胆提个日程,搭建擂台花篷毋须许多时候,不如明日便行工事,后日开擂比武,王爷意下如何?” 赵柽没说话,拿眼皮儿横了他下,端起新上的茶碗喝一口,随后往桌上一丢,这次却是个纯白色的,一丢之下,那白的茶盖直接掉落,接着“滴溜溜”在桌上滚动几下,“啪嚓”一声滚到地上,转眼跌成了八瓣。 堂内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颤,礼部这边皆低了眼睑,坐在椅上动亦不动,仿佛昏睡一般,就连白时中便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若坐了个禅样的泥雕木塑。 萧落木挤出笑容,轻恭敬道:“那王爷以为三日后开擂如何?” 赵柽看他一眼,缓缓站起身,负着双手两眼向对面十几人望去:“本王觉得,十日后开擂才合适!” 对面众人闻言一时发呆,面面相觑。 赵柽忽地冷笑一声:“本王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下方闻言,鸦雀无声。 第62章 我,杨志,终其一生只想尽忠报国 小雨淅淅沥沥下,仿佛是雾,朦朦胧胧,缠绵不断,如丝如缕般飘落向东京大地。 此刻的光景阴沉黯淡,一如杨志心情,他戴着托了红缨的范阳笠,穿一领白缎子征衫,失魂落魄地走在东京外城的街头。 街头人并不多,小雨飘洒,偶然能看到那抹了桐油的绸布伞在雨水中悄悄移动。 他没有伞,甚至连最便宜的绿纸伞都莫得一把,任那小雨浇在薄薄的衣衫之上,却是便浸透,凉彻心扉。 祖上的荣光早已挥洒至尽,今人的困顿却又何处倾诉,纵有十般才能,百般抱负,再与谁人说? 天色愈发昏沉,杨志轻按了按腰间宝刀,这两日东京城开禁,于兵刃管得松了,虽制式的枪弩犹是不可,但佩戴这一眼看便是家传东西却是再无人过问。 他顺着街路向前走,却又不知要去往何处,花石纲的船翻了,究竟要不要回殿前司领罪?回,还是不回,这是个难题。 他在这外城的街头已经走了一天,却始终没有个答案,几次行到内城门,本已经迈开了腿,不知为何却又缩了回来。 杨家的人没有怕死之徒,花石纲是黄河中沉没,哪怕再罪加一等,也是不至于死的,可他就是不愿回去领罪啊。 脑内浑浑噩噩,想着此一生,从小听祖上的事迹,练家传的武艺长大,亦曾恨过那犯了罪的祖父,乃至西北杨家大厦坍塌,可却从未埋怨过朝廷,他终其一生的志向,便是尽忠报国啊! 雨水从脖颈滑入,再从袖口腿脚处流出,他的步伐愈发沉重,心中开始恼恨,家未成业未立,却又背负了罪名,难道还要回麟州去和嫂嫂借钱接济吗? 他已离开麟州十年了,又有甚面目去见河东父老! 末了,他抬头,见前方雨帘中一面破旧的杏黄小旗舒展,不由喉头滚了滚,摸摸怀内,微微停顿后,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酒肆昏暗,杨志觅了张桌坐,将范阳笠摘下,端端正正摆在桌边,却见无人来招呼,不由猛地拍了下桌案,道:“兀那小二,莫得偷懒,还不来招呼!” 小二躲在角落早睡个黑天黑地,这阴雨天哪得什么客人,偷得半日闲,便是最大快活。 蓦闻拍桌声,却将他这快活打散,小二吓得一個激灵,跳将起来,擦把嘴角口水,叫道:“喊甚么喊,看不到这大个活人在此,谁家偷懒,莫得诬陷。” 杨志恼道:“你这厮哪来甚多话,招呼便是,再多嘴莫怪洒家不客气!” 说罢,将腰上宝刀摘下,狠狠往桌上惯去,顿时“叮当”作响,那小二缩了缩脖儿,嘴上却不饶道:“客观莫恼火恐吓,此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客官却是外地哪里前来走动?还敢行凶不成!” 杨志闻言气得七窍生烟,长吸口气道:“洒家乃殿前司制使,你说是外地哪里来走动?” 小二闻言顿时色变,急忙忙换了副面皮,见了个礼道:“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制使大人勿怪,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小的但无不周。” 杨志亦不待与他一般见识,只是道:“有那肥鸡肥羊且做来两盘,有那上好的酒水也上一坛,肉馒头来十个吃吃。” 小二心中惊奇,暗道这制使大人好大饭量,急忙唱了个肥喏,转身去准备。 杨志心中凄苦,却没奈何只能望向门外,此刻那雨水又重了些,再无淅沥之意,只是珠帘般落下,卷起街道地面层层水烟。 片刻工夫,肥鸡肥羊上来,又有一罐酒,肉馒头却要现蒸,须待些时候,杨志伸手拍开泥封,给自家筛了一碗,亦不就菜,急匆匆灌将进去,只求头晕耳热,一醉解千愁。 他这边喝着,心下尽想些忧愁事,又悼念祖上荣光,五侯杨令公之后,几代将门,直到祖父辈出了差错获罪,从此大树断折,再无根基,自家年少时习武读书,孤身来京参加武举,却官途不顺,处处受人排挤,如今又翻了花石纲,更兼光棍一条,连个后代都没传下,直觉人生没谁会这般倒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外面的雨帘中钻进两人,却是打了伞,不曾湿衣。 小二早就不再昏睡,见了却是认得,急忙迎上前道:“二位端公快快请进,怎大雨天来吃酒,受凉着了伤寒却又不好。” 那两人一胖一瘦,闻言胖子哈哈大笑:“却是有公务在身,要督促人到处贴榜,只是这雨下个不停,有道是关门雨,下一宿,今晚都干不得事了。” 小二请进屋,用抹布擦了又擦凳子,请两人坐下,道:“端公莫怪小人好奇,前两日不刚贴了榜,要与辽国打擂,这怎又来张贴?” 瘦子道:“你倒也是个机灵的,告你得知,好在客人面前先吹嘘几分,聚得人头不说,亦显你耳目灵通。” 小二嘿嘿笑道:“全仗两位端公,不然小人哪里早知许多。” 胖子道:“左右都要张贴,只为下雨才耽搁,亦不妨先说与你听,这次官家可是下了狠心要惩治辽狗,不但允了四方好汉前来打擂,更是摆出了重重的赏赐!” 杨志那边吃酒已是半醉,奈何此刻店内没甚旁人,便将对面桌的话听了进去,和辽人打擂这事他亦知晓,只是花石纲丢失,哪里还放在心头,此刻闻得重重赏赐不由心中一动,竖起了耳朵。 “官家让人打造了金银铜牌,名为御武牌,这牌子却是有排名的,专门恩赐给打擂胜出者,据说那金牌只有一面,上书横勇……” 对面声音越来越小,杨志又吃了个半醉,已是听不真切,但他闻得那牌子之事,便犹如霹雳大雷击打身上,在殿前司任职,他哪能不知此物珍贵,便站起身急匆匆走了过去,道:“二位请了。” 两人见他鲁莽,立刻面带不悦,小二在旁笑道:“端公,这位乃是殿前司制使大人。” 两人闻言改了脸色,相互见礼罢,杨志问道:“二位,还请教适才那御武牌事。” 胖子纳闷道:“制使在殿前司任职,怎能不晓此事?” 杨志道:“督促花石纲归来,赶上下雨,尚未去太尉那报到。” 胖子点点头,道:“既如此,不妨请制使大人得知,这御武牌三种,若能拔得一枚,不但自此名扬八方,也会被官家看重,更有出类拔萃者,只要愿意,便请进军中,直接授予官职,不过这个制使倒是不用了。” 杨志闻言大喜,直如溺水之人,奄奄一息却抓到根枯木,他道:“二位且来同桌,今日的酒菜洒家请了。” 二人礼让道:“我两个不过是开封府差官,怎敢劳制使大人费银。” 杨志哪肯罢休,将两人请了过来,又是好酒好肉饮了一两个时辰,才惜惜告别。 这时天色已晚,店内燃起灯火,杨志亦起身待走,小二过来礼道:“制使大人,还请结算酒钱。” 杨志伸手摸了摸自家里怀,却是忽地惊出身冷汗,莫说银两,便是铜钱亦没有半贯。 第63章 九纹龙 杨志站在那左摸又掏,却哪里能够取出银钱,押运花石纲乃是公差,自有朝廷给吃饭,他自身没带几两银子,船翻后这一路逃走,早便是身无分文了。 他摸不出来,出身冷汗,酒自醒了一半,小二道:“制使大人出门忘记揣钱?” 杨志暗想,自家也不是个没积蓄的,钱都在内城宅子中存放,便厚着脸皮道:“确是如此,待洒家取来后还你,权赊咱一赊。” 小二道:“制使大人开口,原非不可,只是掌柜不在,大人吃喝这许多都是有数之物,小人做不了主。” 杨志闻言一时也恼不得,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如今吃饱喝足,也不像刚开始进店时那般豪气。 他道:“不然唤人随洒家去取?” 小二道:“今日掌柜有事,店中就小人和厨子两个,少一个都做不得生意,如今天色未晚透,总要经营则個,哪里能够去取。” 杨志心中憋闷,想这黄白物竟难倒了英雄汉,不由神色一时悲怜,再摸了一遍身上,片刻道:“洒家将这宝刀押在店中,待取钱来赎,切记莫要把玩,旁人我看都不与看。” 小二瞧那刀,他虽不识兵刃,却有眼力,知这刀抵饭钱却是绰绰有余,只是这等物事,难免期艾不肯接下。 杨志见他迟疑,不由长叹一声,又要说话,就听门外忽传来动静:“看就是口好刀,何故抵押饭钱?” 杨志闻言瞧去,只见门口走进名年轻大汉,这大汉身材魁伟,膀阔腰圆,手持一根哨棒,进门便摘了红漆斗笠,露出张银盆也似的脸庞,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端得一副英雄气概。 年轻大汉走到桌前,上下打量杨志,见礼道:“这位哥哥请了,不知何故押刀?” 杨志见他气概,不由还礼道:“出门忘带银钱,店家不肯放行。” 年轻大汉扫眼小二,笑道:“这又能用多少银两,店家太小觑人。” 小二争辩道:“自知这位制使大人,怎不肯放,原是掌柜不在,不敢擅作主张。” 年轻大汉摇头,从身上摸出好大一锭银抛过,道:“何故如此,且算了酒菜钱,再安排一桌,我与这位哥哥好生攀谈。” 小二接银欢欢喜喜下去,杨志被大汉拉着坐下,他眼下人穷志短,拿人手软,只好道:“杨志惭愧,未闻好汉姓名。” 年轻大汉道:“哥哥客气,在下史进,有个混号唤作九纹龙,之前听小二尊称哥哥制使,又闻得哥哥名姓,不知可是在殿前司任职?” 杨志闻言道:“史大郎如何得知?” 史进笑道:“我师王进,久听他念叨制使大名,言与制使莫逆,方敢透露。” 杨志惊讶道:“原来是王进哥哥的徒儿,当日他逃离东京,高太尉派许多人捉拿,其后无果,我这才放心,不知王进哥哥如今何在?” 史进摇头道:“师傅言去投老种经略相公,我亦是寻不见。” 杨志道:“大郎又何故来京?切莫让高太尉知晓根脚,否则便是祸事。” 史进道:“师傅西去避祸,我这些年兜兜转转总没个正经营生,又想去投奔山上好友,却恰好知道了辽人来东京摆擂,寻思自家一身武艺,若是打赢了,说不得赚了名头亦有些出路,所以至此。” 杨志喜道:“大郎这却是来着了!” 史进道:“哥哥如何说?” 杨志便把听来御武牌之事言说一番,史进闻言亦是大喜,道:“久闻师傅说起制使枪棒了得,莫不是亦要上台打那辽狗?” 杨志闻言勾起伤心事,借着酒意便将自家遭遇言说一遍,听得史进连连惋惜,此刻小二又端上酒菜,两人喝了个通透后,便在外城寻家客栈住下。 第二日大早,杨志和史进洗漱完毕,杨志忽然“啊呀”大叫一声,便连手上刚买的炊饼都掉落在地,接着更是发起呆来。 史进急忙询问,半晌杨志才面如死灰道:“昨日忘记一事,如今我戴罪之身怎上得擂台比武,恐是一登上去便要被人认出,捉走后刺配流放。” 史进急忙道:“哥哥又待如何?” 杨志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能想出主意,只是道:“上擂台前需前往二大王处登名造册,亦是不能使用假名,若用了假,隐瞒下根脚,即便得了御武牌又有何用?更莫提进入军中!” 史进纳闷道:“这擂台事便是二大王权持?” 杨志道:“正是,到时需往侍卫亲军司登记,签下生死状,这又哪里能够造假,如此看来,却真是天要绝我了!” 史进想了想道:“哥哥一身好武艺,必然能在擂上逞雄,若是不去太过可惜,我虽远在江湖绿林,却亦多少闻得二大王之名,就不知究竟如何。” 杨志道:“自是强那高俅百倍!” 史进闻言笑道:“那哥哥不要慌,我倒是有个法子,哥哥大可一试。” 杨志回了回神,道:“大郎有甚妙策?” 杨志道:“哥哥不妨去拜见二大王,直说遭遇之事,然后求个将功补罪机会,想来定能成功!” 杨志闻言吸了口气,道:“好却是好,只是我如何能见到王驾?若是冒冒失失,恐还未开口便要被叉出去。” 史进道:“这个容易,我闻二大王好武,又观哥哥有口宝刀,不妨就以献刀为名求见,到时只要看到二大王,哪怕真献了又如何,借此戴罪立功,鱼跃龙门,还不是天大幸事一桩!” 杨志愣了片刻,道:“果真妙计,好大郎,哥哥若是此遭翻身,定不忘你之恩!” 且说这日,赵柽早早便来到府司,只因四方人等登名造册,总要试探一番,不能随意草包饭桶都上台打擂,就算不怕死,亦丢不起这人。 府司外设一宽大凉棚,摆上十八般兵器,又有石锁磨盘之类,那一边几个孔目负责造册,这一边徐宁带人审查,绣花枕头便直接轰走,拳脚一般的亦劝离,只有真正手段,才算过了此关。 赵柽在堂内椅上饮茶,苏石一旁站立伺候,忽然外面亲兵来报,说有人前来献刀。 赵柽闻言便是色变,献刀,献甚么刀?图穷匕见,还是孟德献刀? 他冷道:“将这厮绑了来见!” 第64章 杨志献刀 杨志欢欢喜喜捧刀至侍卫亲军司,只觉人生自今日后天高水阔,必任自家驰骋纵横。 却哪料,通报过后,便从司衙内涌出一群人,搂肩头抹后背,直接将他捆了个结实,看得一旁史进目瞪口呆。 杨志不敢反抗亦不敢跑,任由绑缚,只是身体难挨,只好赔笑道:“轻一些,轻一些。” 那为首之人张嘴问道:“你是孟德?” 杨志一头雾水,摇头道:“''在下不识此人。” 为首的又道:“王爷自语孟德献刀,怎会差错,你这厮定然撒谎,待进去大刑伺候,就全招了!” 杨志心头发懵,只道原来自家的倒霉并没有过去,且愈发严重了。 赵柽在堂内端坐,见苏石带人押进名大汉,这大汉生得魁梧,应有武艺在身,只是面上有块青色,凭增了三分狰狞。 又瞧他自落魄,衣衫仿佛多日未洗,上面淋漓酒渍,气势上反而短人几毫。 “王爷,贼人带回请王爷审问,这刀乃是贼人捧来。”苏石说完上前把刀奉上。 赵柽只看这刀,却端得是口宝刀,但见: 鲨皮刀鞘七星曲,宝石盈润何珍惜,银格上镶赤玛瑙,金镡暂挂白玉璧。火山王持平乱世,老令公拿拒辽敌,更有边关三更月,如今想来心唏嘘。 赵柽伸手压住崩簧,将这刀缓缓抽出,又是另一番光景: 清光夺目,冷气侵人,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花纹密布,如丰城狱内飞来,紫气横空,似乎楚昭梦中所得,莫邪干将可比肩,太阿巨阙亦等闲。 赵柽看完收刀入鞘,一拍桌子:“你这厮莫不是高俅派来?” 杨志在下方听得一愣,旁边黄孤一个窝儿拐顶起,他顿时“哎哟”声站将不稳,跪倒在地。 “王爷殿下,在下不是高俅派来的!”杨志迷糊了,想此事又和高俅有甚关系?总是自家倒霉,处处碰壁,天降个由头要收走就是。 “我闻高俅亦有柄宝刀,可是此口!”赵柽眯眼看向杨志。 杨志心中发毛,急争辩道:“太尉那口人人得知,在下这口却是祖上传的,为防他人惦记,些年从未泄露。” 赵柽道:“祖上传的?你姓甚名谁,还不从实招来!” 杨志闻言提了精神,便是脊梁亦直了直,只是腿处微痛,怪那为首的好手段,但若解下绑绳厮杀,却又不怕他。 “王爷请听在下言,在下乃是火山王后裔,五侯令公子孙,三关大帅嫡传,姓杨名志是也。” 杨志?赵柽微眯双眼,这水浒里最倒霉之人,不是丢了花石纲就跑路了吗?怎么此刻竟然在东京? “你这厮,敢道自家火山王杨衮之后,杨老令公子孙,可有凭证依据?”赵柽开口喝道。 杨志道:“请教王爷得知,代州城内有旧宅,麟州老家有族人,族谱便在堂中奉,此事万不敢冒支。” 赵柽道:“你是杨景的哪一脉后人?” 杨志道:“在下祖父德政公。” 赵柽想了想:“不是犯了大错那個杨传永,是杨德政?” 杨志低头:“正是,所以小人才能武举出身,进入殿前司做一任制使。” 赵柽道:“伱是殿前司的人,来本王府前何事?” 杨志忙道:“家传宝刀,只为献给王爷,求个将功赎罪!” 赵柽道:“将甚么功,赎甚么罪?” 杨志等待便是眼前机会,急忙把自家押运花石纲,却在黄河里翻船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接下来却改了个道理,说是回京请罪,却见辽人摆擂,便想着将功赎罪,直来献刀。 赵柽心中自有分数,看了看他道:“送礼都不会送,哪个给你出的馊主意?” 杨志此刻觉得这二大王语气有一些缓和,便心中放松下来:“在下偶遇故人弟子,姓史名进,见在下遭遇窘迫,又想戴罪立功,便苦思此事,乃有眼前。” 又道:“杨志自小学得文武艺,定能擂上败敌,灭杀辽狗,扬我大宋声威。” 听他吹嘘,赵柽冷笑道:“败尽门庭,辱没家风的东西,想当年西北杨家何等威风,天波杨府又何等将门,怎料出了你这般废物,大事不佳,小事了了,便是个送礼逢迎都不会,还想着上台丢人?” 杨志闻言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但此刻四处皆人,就是把头藏起来,亦是顾头不顾尾。 他只得讷讷道:“王爷,杨志此生志向,只为尽忠报国。” 赵柽道:“不是为了做官吗!” 杨志闻言大惊:“王爷,羞杀在下了。” 赵柽不理睬他话,只问:“史进可在外面?” 杨志心中犯疑,道:“史家大郎只是在下故人弟子,确……在外面。” 赵柽道:“甚么故人,不就是王进吗!” 杨志闻言立时觉得头脑开始不够用,看眼前这位二大王,心中愈发敬畏交加。 赵柽道:“去把史进唤进来。” 片刻工夫,史进走来堂内,哪怕这九纹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进得这处世间好大的府衙,亦是小心翼翼。 偷瞄了眼跪在地上的杨志,史进不敢短缺礼数,罢后道:“草民史进拜见王爷。” 众人观看这史家大郎,只见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端是条好汉,赵柽瞅他片刻,心中不觉好笑,这史进明明拳脚了得,却偏偏喜欢出谋划策,人家出谋为胜,史大郎用计要命。 最狠的是,打东平府时,用计在自家身上,结果被捉险些要了性命。 赵柽想了想,博些忠义之士,无非三条道理,第一乃是名望,其二乃是恩情,其三便是关系。 至于大义,陈桥得位不正,哪怕是直接造反起兵灭了后周,都要比这好听,所以才扯出汉高祖刘邦名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做遮羞之布,士大夫自然顾及大义,民间草莽饭都吃不上了,年年都有举事造反占山为王,哪理会甚么大义。 赵柽道:“史进,可识鲁达乎?” 史进闻言一愣,道:“自然识得,王爷怎知我家哥哥?” 赵柽笑道:“那便不会错了,鲁达如今拜在本王门下,本王前些时日给老种写信,让他复去西军做个勾当,他倒是常提大郎,言拳脚精湛,武艺精通。” 史进闻言,哪里还不懂,顿时觉得胸中激荡热烈,急匆匆再次拜倒:“史进愿为王爷效力,此身万死不辞。” 赵柽点了点头,道:“大郎起来,且先跟在本王身边就是。” 那一旁杨志跪在地上,直是好生羡慕,不想史进居然有如此亲近关系,若是早知,又何必行这献刀险事。 赵柽瞅他一眼:“你这厮眼高手低,事事不成,若不是本王尊你杨家先烈,定要治罪,来人暂将这厮解开,且让他戴罪立功试试。” 杨志得了自由,又是大礼参拜,一时心下悲喜交加,始知人生境遇乃大不易。 就在此刻,徐宁忽快步走进,见礼道:“王爷,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赵柽道:“何人放肆,怎不阻止问罪?” 徐宁道:“王爷,是两名女子来登名造册欲打擂台,却为争个先后名字动了手,却非在府门前,乃是对面街上,如今打得热闹,军丁亦上不得前。”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追读,紫色在这里拜谢了,多谢诸位。) 第65章 王爷失态了 赵柽下令,众人出府门看,确不在凉棚这边,而是打在了对面街上。 赵柽定睛观瞧,只见那两名女子,皆身材高大,一女通身着黑衣,英姿飒爽,拳上凛凛有威,一女却是穿了红衫,眼大嘴大,脚下呼呼生风。 两女此刻好比那下山的猛虎,入水的蛟龙,哪里是那种花架子演练,分明拳拳到肉,脚脚着身,直打得尘土飞扬,不时居然通通摔倒在地,互相搂抱一起,头撞牙咬,甚至撕裂衣衫,露出皮肉,犹不在意。 地上烟尘滚滚,片刻,复分开跳跃起身,继续拳来腿往,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赵柽微微皱眉:“这二女有甚么深仇大恨?” 徐宁在旁道:“只是演练武艺时相互较劲,互看不顺,完毕后一起通关,便跑去登名造册,结果都要先写自家名字,争执不下,就约了比斗,却还好,知道避了府门,跑至对面厮打。” 赵柽道:“如此莽女,街头斗殴,成何体统!” 苏石道:“属下过去将她们分开。” 赵柽道:“杨志和史进去,若是不服,直接打杀!” 两人领命,自不犹豫,看二女彪悍,都去兵器架上抽了棍棒。 你道却是为何?非是他二人自忖武艺不行,实在是打得如此热闹,想要劝阻却只能亲自上手,他二人都是爱惜名声之辈,怎肯光天化日这般事。 二人来到近前,脸露凝重,这两女忒过生猛,哪怕他俩自诩好汉,都有些暗暗吃惊。 杨志清下嗓子,大声喝道:“呔,哪里来的粗野莽女,敢在府司前方动手,莫是不顾自家性命?若不想连累家人刺配充军,赶紧罢了手去!” 史进自不会这种官家辞话,只是扬了扬手中哨棒,喝道:“兀那悍女,赶快罢手,瞧见某家这根棍棒没,不服的尽管来和某家大战三百合,管叫你丢盔卸甲,只能讨饶,女人难为女人又算甚本领!” 两女子闻言本不待理会,却又都瞧见那好大的府司外门洞开,一群人站在那里虎视眈眈,虽然手头硬朗,心下却都露了怯,便互使了个虚招,跳出圈外。 红衣女子张嘴吐出小块皮肉,骂道:“小贼娘,今日且饶你性命,若不识趣,来日再教训于你!” 黑衣女子甩掉手上带血发缕,冷笑:“雌大虫,莫要往自家脸上贴金,谁输谁赢心中没数?不是我今日斋素,定让你血溅当场!” 二人说完却也不走,只是直奔凉棚而去,显然还想着要登名造册。 赵柽在阶上皱眉:“让这两个莽货都滚回去,若想报名明日再来。” 徐宁下阶喊道:“你二人且住,王爷有命,不许伱二人今日登名,若想打擂,明日再来造册。” 两女闻言都是一愣,偷眼向上看去,自然笃定赵柽便是二大王。 黑衣女子还未待如何,那红衣的却仿佛着了魔般向前走去,然后福了个连马路边坐的乞丐都咧嘴的万福,道:“小女子袁百花见过王爷殿下。” 那黑衣女子见状哪里肯示弱,也大踏步走上前,行礼道:“门三娘见过王爷。” 红衣女见她亦过来,不由低声骂道:“小浪蹄子,莫不是想勾引王驾千岁!” 黑衣女低声道:“雌大虫忒不要脸,扭捏作态,令人生呕!” 赵柽站在阶上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袁百花,门三娘……你俩能不能认真点,这名字能不能再假一点?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那袁百花忽然抬头,眼神仿佛飘闪一下,勒着嗓子娇滴滴道:“王驾千岁,你,你好生俊俏啊。” 赵柽闻言立时脸色霜白,一摔袖子,转身就走。 苏石愣了愣,瞧着自家小王爷背影,这,这……头一次看到王爷如此失态啊! 他急忙道:“你二人赶快回去,今日再不许过来,否则统统抓起来下监!” 说完,苏石转身跟进堂中,却没见到赵柽,倒也不便寻找,便站在桌旁等候。 赵柽却是穿过几进殿堂,直接去了府司后院,这后院没有花圃之类,却种了不少赏景的树木,他走在林荫小道,心下暗自琢磨。 袁百花应该就是方百花,就不知她和谁来的东京,若是那方腊亦来,要不要一举剿杀? 若是方腊未来,单只抓了方百花,恐会打草惊蛇,值此宋辽擂台,城内八方汇集,若引起反弹报复,城内出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柽又想,门三娘应该就是扈三娘,不过扈家庄也好,祝家庄也罢,没什么带脑子的,不说都是鲁莽骄悍之辈,总亦没甚谋划计算手段。 只有那李家庄的扑天雕李应还算半個人物,这种地方豪强倒是不足为患,只要今后找机会恩威并施就是,若是不服正好灭掉,倒是能空出许多金银钱粮。 他琢磨了片刻,不由走回堂中下令,白日巡防的军丁加倍,夜晚则加两倍,至于开擂之时,便去宫中请旨宵禁。 转眼三日过,赵柽暗地里派人查了下,果然没发现方腊踪迹,方百花只是和一男一女来京,倒未出格,亦未以明教之事兜搭百姓,便暂先作罢。 几天里来府司登记造册的人愈发增多,真正能通过考核的却没几个,大多是花拳绣腿,甚只有把子力气,连刀枪都不会用就来报名,徐宁忙不过来,谭真则一直带着其他司官在城外练兵,赵柽便叫杨志史进过去帮忙。 这日下司,赵柽没有回府去了碎玉楼,眼下楼的人不多,大部分都被赵柽派出去打探消息,毕竟他不掌皇城司,禁军也没有这种勾当民间情报的部门。 天色未晚,楼内生意依旧在做,简素衣柜上主持,道两句话后,赵柽向后走去,却见欧阳北正口水乱飞地给几人讲勾栏之事,只道那小娘杨柳细腰盈盈一握,尚未开口便让人酥掉半边身子。 见赵柽来到,几人起身见礼,赵柽冷着脸只当没看到,径直走过,出了后门,又见黄孤在武场手拿阔剑劈砍什么东西。 走近一瞧,却是块黑乎乎,样似黑铁的条石,黄孤那沉重锋利阔剑砍上,居然不能伤其分毫! 第66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公子!”黄孤太过聚精会神,直到赵柽走近方才发觉。 “黄孤,如此可不成,若我是刺客,你现在已没命了。”赵柽摇头。 “公子,属下想在碎玉楼,且都是自己人,便少加防范。”黄孤尴尬笑道。 赵柽轻叹口气:“我记得前朝哪位刺客说过,有时你最大的敌人便在身边,他要杀你之前,会先和你做朋友,到时你防范自轻,你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黄孤道:“是公子,我记下了。” 赵柽这时看向地上那长条黑铁,神色微动道:“这是……天外神铁?” 黄孤道:“公子慧眼,乃是有人送给父亲做压宅之物,我见稀奇便偷了出来打算造把兵器。” 赵柽笑道:“怎么,黄老学士居然也收礼了?” 黄孤讪讪道:“许是见奇物心喜,却不料被我盗出,只是早晚将犯事,且躲藏楼内不敢归家。” 赵柽道:“伱躲起来,本公子却往哪里躲,到时找我要人,我可未必能打过他。” 黄孤笑道:“公子玩笑了,怎会来找公子,更勿论动手。” 赵柽沉思几息,道:“你要打造甚么兵器?” 黄孤道:“原本阔剑虽然份量足够,却总觉得宽大不甚灵活,属下查了典籍,这天外神铁有几个旁名,其中有一名为玄铁,古时便有人将其祭炼兵器,言一但开锋,锐利无比,只是属下怎么瞧着这东西炼成剑形倒有可能,开锋却是极难?” 赵柽伸手抚摸玄铁,只觉入手森凉,隐有寒意,不由道:“确是好物,若造成兵刃,可吸铁质暗器,只是这重量寻常人可挥舞不起。” 黄孤道:“我臂膀力大,重器不在话下,只是却不晓这玄铁还有吸附暗器的本领,公子点拨,愈加对此物欢喜。” 赵柽道:“锋刃只待消磨,却也不是急事,你不闻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本领到了那锋刃不过是手段,真正厉害的还是你自家。”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黄孤闻言一愣,思想片刻后喜道:“公子,此理深奥,属下须细细领悟。” 赵柽点头:“那就想办法先打造出剑胚,这般大玄铁绝使用不了,余下材料赶快送回去,还能消弭老学士心中怒气。” 黄孤道:“还要……送回去啊?我还想着给公子也打造一物呢,最好亦是一剑。” 赵柽哼道:“是想到时拿我做挡箭牌吧?这等东西我可用不动,莫要再打此主意!” 黄孤道:“属下怎敢,就依公子所说,明日找人打造剑胚,多余的送回便是。” 赵柽想了想:“你去找徐宁,他有一表弟唤作汤隆,祖辈都是打造军器出身,颇有几分手段。” 黄孤道:“既然有关系相熟便好,不至属下自家出门胡找,再没本事坏了这玄铁。” 赵柽道:“你需防范,我听闻此人好赌,品性有几分匪气,一但唤来,看管好莫让他贪墨了去。” 黄孤笑道:“这个公子请放心,碎玉楼是甚么地方,只怕他到时想亦不敢,没许久便教调顺了,一应归心。”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忽道:“闲来无事,勾栏听曲儿?” 黄孤:“啊?公子,曲儿有甚么好听,哪里有耍几趟兵刃来得爽利,欧阳北他们几个倒时常去,亦不见兜搭上甚么貌美小娘,平日吹嘘却一個顶二。” 赵柽瞧他,一脸嫌弃道:“我亦想你无事去听听,上次你兄长黄觉给我回信,言家中娘子身怀六甲,再生已经是第三个了,你如今倒是光棍磊落,黄老学士怎不管教?” 黄孤道:“属下只爱武艺,打磨剑术,成家之事尚未考虑,如今既有哥哥传续香火,属下这里便是放心。” 赵柽道:“却是忒没出息!” 黄孤只是笑,心中却不服,乃下暗想,公子但知说我,却不看自身便是,哪个开府的王爷没纳王妃,不然府内小娘亦不短缺,此刻反倒和爹爹一般絮叨说教。 赵柽笑眯眯瞅他:“心内思想甚么?” 黄孤忙低头道:“自是想那擂台比武,属下亦想得枚御武牌,最好是那金牌。” 赵柽道:“金牌吗?” 黄孤道:“公子以为如何?” 赵柽想了想道:“官家亲自给金牌写了词,这写的却是横勇无敌,天下无双八字。” 黄孤喜道:“却是官家看重。” 赵柽摇头:“这八字份量太重,得牌未必好事。” 黄孤道:“若无超凡武艺,自然压服不得。” 赵柽道:“不是这般,你可知横勇无敌四字怎讲?非你剑术第一,拳脚超凡,乃是王不过霸,将不过李,吕奉先、李存孝之流。” 黄孤眨眼道:“公子,若是擂台,当无所畏惧,倘战场厮杀,马上长兵,属下确实生疏。” 赵柽道:“且瞧瞧再说,这牌寻常人得了绝非好事,勿论军中江湖,总是遭妒受忌罢了。” 黄孤想道:“公子所言有理,细一琢磨,哪怕没有这明晃晃东西,那古来吕奉先、李存孝亦无甚么好下场。” 赵柽道:“你懂这个道理便好,无论马上马下,天下第一哪那么好当,古往今来,纵观史书排名榜首者,却有几家善终。” 黄孤道:“公子,那不得金牌,亦要得块银牌才是,不然实在心中不甘。” 赵柽笑道:“那却随你意,注意分寸就是。” 黄孤又思索片刻,忽低头瞧了下那玄铁,道:“公子,这大块玄铁,打完剑胚估计还能剩余一半,若送回去,岂不可惜?父亲那边估摸一时半刻发现不了……” 赵柽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黄孤:“公子,公子,属下言差,言差了……” 赵柽回府,用了晚膳,洪七朱小乙皆来报事,细细询问后又叮嘱一番,赏下些金银放两人回去,这时天已黑下。 赵柽在院中逛了会儿,再耍几趟剑,却是袖中银蛇,光芒潜敛,随后回书房读书,却这时雷三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赵柽看眼外面天色道:“甚么人?” 雷三道:“青衫小郎,年十三四,身背书箱,风尘仆仆。” (求追读,紫色拜谢大家。) 第67章 有我长枪何煌煌 赵柽看向雷三:“你近日和欧阳北厮混?” 雷三挠头:“王爷,属下怎会和那泼皮相好。” 赵柽道:“没去听曲儿?” 雷三道:“……没有。” 赵柽道:“那你拽什么文,你要考科举吗?来人没有通名报姓吗!” 雷三一缩脖子:“相州岳飞,求见王爷。” 赵柽道:“滚出去,请那少年过来。” 雷三一溜烟小跑走,心中暗骂欧阳北,贼撮鸟,惯会忽悠老子,带老子去了几趟勾栏话都理不清了,凭白惹来王爷一遭骂。 却说王府门外,正有少年站立。 少年穿袭青衫,背着书箱,虽风尘仆仆,却难掩那尘灰下的明净清朗,正在好奇打量着前方宽阔府门。 他是头次离家出远门,一路随着行商的车队,也曾遇到艰险,却都凭借手中枪,胸中计解决掉。 是以背着书箱,因为里面有书要读,更是那兵器就藏在书箱中,乃是一杆五节蘸银枪,可以拆开散放。 少年在家时见了朝廷昭告天下的榜单,便欲往京城打擂,却总怕家中母娘不允,却不料,最后还是母娘开了口,让他前往东京,且先要拜会齐王殿下。 少年伸手摸了摸胸前,怀中有张纸条,是这路上结交的一名好友所留,两人年岁相仿,兴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语,临了便留了地址,约定闲时相访。 这好友名叫马扩,是个官宦家子弟,却没甚么架子,话里话外又有见识,文章武艺样样精通。 少年想着想着嘴角露出浅笑,他自是不会因为对方身份而拘谨,范文正公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人内外都需堂堂正正,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岳小郎,快随我来。”雷三这时打开府门,在门缝中探头探脑。 岳飞行礼,道:“有劳哥哥了。” 雷三心急,下来挽臂道:“小郎,快和哥哥我来。” 岳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位哥哥实在太过热情,心中有些不知说甚才好。 两人边走雷三边道:“岳小郎,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谁,之前我可听王爷提过,你是王爷的师弟,周宗师的亲传弟子。” 岳飞腼腆道:“这位哥哥,原本在下所知不多,可这一路听闻好像师傅收了很多弟子,我……” “唉,这怎能一样。”雷三摇头道:“亲传的就没几个,周宗师在御拳馆教过拳,有些是记名弟子,有些只是稍微点拨几下,这算起来可不就多了,估摸几百上千都有呢。”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来到书房前面,敲门后雷三道:“王爷,岳家小郎请到。” 赵柽在里道:“师弟,进来说话。” 岳飞正了衣衫,又观自身无不稳妥处,这才迈步进房,雷三自是脚下抹油跑掉。 赵柽见走进一名少年,清秀端正,不急不躁,放下书箱,见礼道:“岳飞参见王爷。” 赵柽急忙起身,走去扶住他双臂,左看右看,瞧得岳飞心中直有些发毛,这才笑道:“师弟,怎这般客套,管叫师兄就好。” 岳飞道:“王爷,礼法如此,岳飞不敢。” 赵柽道:“那就私下称师兄,明面里儿随你叫。” 岳飞应了,赵柽笑道:“坐下说话,今日我们师兄弟好好聊聊!” 不知许久过去,从窗外看去,红烛摇影,两人时远时近,近时仿佛窃窃私语,远时却不知在争辩甚么。 府内没人敢靠近书房,直到那门打开,赵柽唤一声:“来夜宵!” 夜宵过后,只见一条身影从房间内跃出,手持七尺长枪,仿佛游龙入海。 那月下,枪影闪烁梅花点点,银花玉树,亮光直炸天际。 又辗转腾挪,一枪舞动,好似白雀开屏,“哗啦”声响,入眼皆是枪星。 “好!”赵柽站在阶上拊掌喝彩:“这套七星耀月枪,当时老师亦曾教我,无奈师兄愚钝,却如何都练不好,今日一见师弟,方知此枪精髓,师弟果然武艺天才!” “师兄休要唬我年少无知,老师曾说过师兄伱无论何种本领,一学就会,一点即通,师兄你才是真正天才!” “师弟,你被老师骗了,那是老师激励于你,我每日事忙,哪有多少时间习武。” “真的吗师兄?我不信!” “不信?不信就再耍一套枪法给师兄瞧瞧……” 场上,枪影忽地一变,这一次却是换了一种气势,有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银鳞开,角声满天夜色里,塞上燕脂凝紫来! 大风起,黑云狂,黑云之中银龙扬,银龙扬,压四方,四方雷动气辉煌…… 转眼几日过去,这早赵柽起来,算下已是开擂的最末日。 岳飞昨天随他去了碎玉楼,便不愿再回来住,言王府没此处热闹,师兄又不陪他搭手,不比这里有人演练武艺。 赵柽开始还犹豫下,唯恐欧阳北丁家双蟹这几个不着调的把他带偏,后来细一琢磨,倘那般容易带偏也就不是岳飞了。 只是临了时他说了句,擂台期间谁敢去勾栏听曲,就送到童贯府上,学那世间顶厉害的武艺。 欧阳北纳闷:“王爷,怎还有此等美事?” 赵柽冷笑:“先去了势,后才能学,童贯眼下费劲心思寻找衣钵传人,宫内的都不成器,你若觉得自家行,公子荐你前往。” 欧阳北闻言立刻赔笑,只道哪敢,哪敢。 去了府司大堂,这最后一天报名的人明显稀落起来,便是杨志和史进亦都得了清闲。 杨志的事赵柽打了招呼,却未与他直接免罪,只是按他自言戴罪立功,这却亦是让他知晓,世间百般皆不易,守得本心云才开,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绕堂来。 下午时,随着时辰将近,府前凉棚要撤,徐宁进堂喝水,只是没一会儿工夫,竟听外面闹将起来。 徐宁急忙跑出去,却只有片刻就再回来,道:“王爷……” 赵柽坐在那里查看账目,闻言道:“何事惊慌?” 徐宁道:“王爷,外面来了個小郎,偏要登名造册,因见他年纪不符,是以孔目那边拒绝,结果他把孔目和守护的兵丁全打翻了。” 赵柽皱眉道:“多大的小郎?” 徐宁道:“瞧着也就十一二岁……” 赵柽思索几息道:“待我出去瞧瞧。” 第68章 冀国公(求追读) 赵柽出了府司大门,只见那前方空场处,不少兵丁正坐躺于地,个个嘴里叫痛不停。 兵器架旁,站着个小男孩,衣着富贵,双眼圆滚有神,生得虎头虎脑,望着也就十一二岁模样。 小男孩此刻双手举着演武的大石磨盘,嘴里喊道:“凭甚不让我报名,小爷要上台打辽狗,不让我报名还打不过我,这又是何道理?” 小男孩后方远远站着几人,都是家仆装束,此刻皆一脸无奈,为首老者喊道:“小公爷,别闹了,这里是二大王的府司,还是赶快和老仆回家吧!” 小男孩眼珠转了转:“我要打擂,二大王出来正好央求,你们且莫管我,若是敢告诉我娘,看我怎么打你们板子。” 赵柽在阶上看得奇特,回头问道:“有识得的吗?” 身后众人皆摇头,苏石道:“却是从未见过,不知出自哪家公府。” 赵柽道:“那只石磨便是武艺精通之人,也难举过头顶,更无论停留如此长时间,这小小年纪倒是天生神力。” 苏石道:“王爷所言极是,这小郎气力世所罕见。” 小男孩此刻已瞧到府门前站立众人,他瞅了又瞅,最后目光落在赵柽身上,道:“你们是何人?” 赵柽笑道:“适才你不是说要央求于我,眼下还不过来?” 小男孩道:“二大王?” 赵柽道:“你又是哪家小郎?” 小男孩手上一松,那大石磨盘立刻坠地,发出“轰隆”一声大响。 随后他跑上前,拜倒在地像模像样行了個全礼,道:“世袭冀国公拜见王爷殿下!” “冀国公?”赵柽闻言神色一动:“你是渤海郡王后人?” 小男孩道:“回二大王,渤海郡王正是先祖!” 赵柽看了看他,这却是此朝一等一的勋贵了,虽然早就远离朝堂,但身份地位却极尊贵,冀国公是开国功臣高怀德家的世袭爵位,高家一门双星,名声极响。 他想了想,道:“伱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王爷,我叫高宠!” 高宠……赵柽看着小男孩,沉默几息,道:“高宠啊,你且随本王来。” “好嘞!”高宠一跃而起,紧随赵柽走向大堂。 后面的家仆瞧见立时傻眼,有那慌神的不由叫道:“祸事了,祸事了,赶快回去禀报夫人,小公爷被二大王抓走了。” 且不说这些家仆慌张离开,只言赵柽带着高宠走进府司,堂内并未停留,而是直向后方行去。 “王爷,让我报名打擂吧?”高宠道。 “你袭爵了?”赵柽面无表情。 “是……去年爹爹过世,家中再无男丁。”高宠神情郁郁。 赵柽道:“你武艺和谁学的?” 高宠道:“我天生神力,家中有祖上留下的枪谱拳法,都是自家照着练习,到现在还没遇过敌手!” 走到林荫小道,赵柽笑道:“你且打本王试试,若能打到本王,便让你报名,若是打不到,此事不成。” 高宠眨了眨眼:“打了王爷,事后会不会降罪于我?” 赵柽摇头道:“你把府门外那么多兵丁都打伤,本王若降罪早就把你抓起来,何必等到现在。” 高宠道:“那王爷你可要小心,我一拳都能把那石磨打飞,要是把你打死了,怕不是满门抄斩。” 赵柽道:“高宠啊,本王不信,你且打来试试。” 高宠孩童心性,立时道:“那我可要打了?” 赵柽道:“打得到我就给你报名。” 高宠心急,一拳就向赵柽打去,却不料这拳只出一半,眼前却失去了赵柽身影。 高宠头也不回,直接用了一个神龙摆尾又打向后方,却再次击了空,待愣神儿时,有人拍他肩膀,“本王在这里。” 他轮拳又是挥去,再是甚么都未打到,如此一两刻钟,连赵柽衣角都未挨上,最后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打了,不打了,根本打不到。” 赵柽笑道:“你都打不到本王,像本王这等本领亦不敢上擂台比试,你觉得自家能成吗?” 高宠道:“王爷,听似乎是这个道理,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呢。” 赵柽摇头:“本王的道理就是对的,且回家去吧。” 高宠从地上起来,小声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母亲又要絮烦。” 赵柽看他一眼:“无事时,可来本王府上玩耍,今日还是回家。” 高宠喜道:“王爷说话算数?” 赵柽道:“本王说话怎能不算!” “那我现在就走。”高宠转身向外跑去。 赵柽看着他的背影,亦向外走去,到了大堂里,他提笔写了张贴子,交给苏石道:“送至辽国使团萧敏手中,就说本王晚间设宴,有要事相商,请她务必前来。” 苏石出门,赵柽径自回府。 稍晚些,苏石复命,赵柽道:“如何说?” 苏石道:“本不肯来,说了王爷有要事商量,方才答应。” 赵柽点了点头,转身回了书房,关好门后,打开紫檀木匣,从最下面抽出张纸来。 这纸已经微微泛黄,显存放极早,纸上的四个亦不是新墨,写的乃是耶律大石。 赵柽坐在椅上看这四字,良久,抬头望了眼东北方向,默默将这张纸重新放回匣内,这次却是摞在了最上面。 随后他负手出门,天色此刻已黯,片刻走到裂金阁前,阁内热闹,有教坊司的小娘正在调试乐器,还有那舞娘在转动扬袖。 赵柽外面瞧了眼,一女子迎过,却是戚红鱼,见礼道:“公子,准备得差不多了。” 赵柽点头,道:“过了今年,送张单子到我这里,有相好的姐妹一并写上,脱籍吧!” 戚红鱼闻言,立时脸色一变,两颗泪珠瞬间流下,礼道:“多谢公子,红鱼和姐妹们感激不尽,今生报不得公子大恩,来世做牛做马也当报答。” 赵柽摇头:“说些甚么,你自是还要为我效力,别人你瞧着安排,我信不过。” 戚红鱼道:“红鱼明白,便是此事,不到临头时红鱼亦不会对她们讲。” 赵柽赞许点头,这时,管家过来禀报:“王爷,萧公子来了。” 赵柽笑道:“还不快请!” 第69章 夜宴 远远三人来,萧敏依旧作男装。 却是银环束发,白衣如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冷眉似画,宜喜宜嗔,妙目流转,星月为眸,一片冰心羞说清,伊人如玉薄此名。 “王爷,小使有理了。”萧敏不卑不亢,既无初入府时骄傲自得,亦无会谈时得意洋洋。 赵柽笑道:“萧使者风姿秀逸,雅致翩翩,令人神往。” 萧敏微微一笑:“总逊色王爷跋扈飞扬,骄横霸道。” 赵柽哈哈大笑,这小娘却是两句话就露了原形,也是个记仇的,就不知是装的,还是故意为之。 他摇头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萧敏神色微动:“王爷却是胸怀大志。” 赵柽浅笑不语,今日之见,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估计都会原封不动传进耶律大石耳中,且以这小娘的个性,必会添油加醋,做糖不甜,做醋更酸。 耶律大石乃是未来时局极其重要一个人物,关乎赵柽下一步计划具体走向,两人虽都未正式走在台前,于那莽莽苍苍隔空对弈,但却都在各自试探,寻找未来的破局之法。 待小雪初晴,方剑试天下,莫不如此。 赵柽道:“本王自开府以来,从未宴请过宾客,萧使者乃是头名。” 萧敏眼神流转,道:“那小使真不胜荣幸。” 赵柽笑着向前方裂金阁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萧使者请。” 上了裂金阁,却又是一番光景,这阁子乃是整座王府内装扮最豪华处,镶金嵌玉,明珠煌煌。 却亦是只此一座,王府其它地方,包括赵柽的寝堂和书房,与一些朝中相公尚书家相比,都略微寒酸。 萧敏不知,在心中暗暗再记上一条,齐王浮夸,好奢华。 阁中三面有窗,淡绿的纱儿轻轻遮掩,忽有风来,掀起一角,那靡靡的光景便于外乍现。 赵柽坐了主位,萧敏坐了右下客位,桌乃是春秋时的长案,漆了绛色,两侧微卷,做螭虎纹路,没片刻工夫酒菜陆续上来。 菜自不必说,各种花色样式,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里鲜,应有尽有。 再观那酒,却是分了九种,乃是蒲萄酒、黄柑酒、梨子酒、荔枝酒、桔酒、石榴酒、椰子酒以及蜜酒。 另有一水晶大瓶,里面碧汪汪,澄净净,装的却是满满一下的竹叶青。 除此外,还有各种饮子,甜的、酸的、香的、蜜的、热的、凉的,让人眼花缭乱。 萧敏哪怕在辽国背景不凡,却哪里见过如此多花样,听着旁边丫鬟逐個介绍,不由双颊微红。 浅斟慢酌,赵柽拍手,丝竹声响,舞起霓裳,便有那小娘起嗓,唱的却是淮海居士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时的辽国除了没有大宋繁华,各种辞赋文章,只要宋有的,辽国亦有,尤其以诗词见长,官员贵族们亦多用汉语吟诗作赋,用汉、契丹两种文字撰写文章,虽然水平一般,但文化这块,已差不多同化掉。 如此,萧敏一听这词儿,脸儿“腾”就一红,随后变白,这混账王爷让人唱这种词话儿却是甚意思?她心头怒意上扬,狠狠拍了下桌子,瞪向赵柽。 赵柽哪里去看她,只是微闭着眼,仿佛陶醉在词乐之中,萧敏见他不理,起身欲走,忽又想起大石林牙的嘱咐,吸了口气,只是不错眼地盯着赵柽,只待他不再装疯卖傻,便去质问。 一曲罢了,歌舞暂歇,赵柽睁开眼道:“本王最爱秦学士词,今乃七夕,此词正好应景……咦,萧使者,你怎么了?” 萧敏闻言哪里还能质问,自家先羞了面皮,浑没想到今天竟是七夕,不由道:“小使忘记今日乞巧节。” 赵柽笑眯眯地道:“七夕日,七夕日,本王与萧使者共度七夕,不胜怡悦。” 萧敏眼中立刻冒出警惕,却听赵柽继续道:“萧使者,想听甚么词儿曲,大可随意,这都是教坊司的女乐,但凡有点名气的词,无不擅长。” 萧敏闻言眼珠一转,道:“在朝之时,词话早听得滚烂,今日乞巧,就想听点新鲜,王爷久负文名,享誉士林,不如现场填一阕,让小使见识见识如何?” 赵柽闻言哑然失笑,这小娘果然报仇不过晚,他道:“本王久不写诗填词,手生疏尔。” 萧敏道:“王爷过谦,小使在朝内便闻王爷才名,这……才气怎会生疏?莫不是真有那方仲永。” 赵柽看了看她,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萧敏道:“王爷不爽利。” 赵柽笑道:“萧使者真要看?” 萧敏道:“愿一睹王爷风采。” 赵柽想了想,道:“那本王……就献丑一次?” 萧敏道:“王爷且慢,还是要小使提牌儿才好!” 赵柽纳闷:“何故如此?” 萧敏心中暗想,这齐王狡诈,若是他随意乱写乱填,命个轻薄诗名,言寓词牌,便是自家吃亏了,且不让他写诗,自家提个牌儿给他填,固定了词调平仄,看他还能耍出甚么花样! 她道:“小使久慕词牌望海潮大名,身边无人能做好,还望王爷赐教。” “望海潮?”赵柽看了看她,这小娘忒会算计,这个词牌自有始至后世,只有几首出名,无非柳永的东南形胜,秦观的望海潮梅英疏淡四首,还有纳兰性德的漠陵风雨,前两人大名鼎鼎,所填词辽国那边亦广为流传,后一个那首实在靠不上,开句就是古墓荒凉,郊外寒冷。 他沉默不语,萧敏那边心中冷笑,甚么二大王,真以为自家能比得上陈王才占八斗?还想七步吟诗,恐是难逃贻笑大方,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爽。 她道:“王爷若是酒醉,可待醒后再做,小使驿馆等待便是,小使返朝之前能得王爷赐教即可,若是不能,小使回国等待亦可。” 赵柽看她,摇头道:“无妨,且做做看。” 萧敏嫣然一笑:“既如此,小使便静候王爷佳词了。” 第70章 浮生如梦 赵柽笑了笑,小娘那点心思怎会不知,他放下酒杯,走出案外,略移几步,对女乐道:“起调,调寄望海潮。” 丝竹声起,他自不是去唱,只是随着调子,开口吟道: 春花秋月,浮生如梦,今夕寂寞梁园。亭阁夜暮,筝笛裂金,魂销红袖白衫。星下乱银弦。想歌飞琬舞,薄醉翩翩。紫陌凡尘,哪堪时令掌轻翻。 冥冥世事依然。恍相思海角,神走天边。朝雨暮风,伊人向远,琴心几断阳关。弹指数悲欢。任冷霜敝落,冰雪森寒。从此风流,换成孤影对愁眠。 萧敏目瞪口呆,脸色妍怒交加,半晌才道:“这望海潮如何能这般作?” 赵柽回案举酒饮尽:“如何不能这般做?” 萧敏道:“望海潮不是颂升平、酬朝寿、吟咏风物、伤春抒怀的吗?” 赵柽笑道:“萧使者漏说了一个惜惜之词。” 萧敏:“你!” 赵柽道:“既能伤春抒怀,自能写尽风花!” 萧敏道:“这不合规矩!” 赵柽道:“本王的规矩才是规矩。” 萧敏气道:“王爷不是说有要事相谈吗,还不谈?” 赵柽转回案后坐下,再饮酒,看起来已有几分醉意,他道:“听闻大石林牙乃辽朝太祖八世孙?” 萧敏面无表情:“是!” 赵柽:“大石林牙惊才羡艳,文武双全,直是可惜。” 萧敏冷道:“王爷休要打哑迷,既有要事,何不明谈?” 赵柽道:“萧使者话不传他听?” 萧敏道:“怎会害自家人!” 赵柽笑笑举杯:“且回林牙,就说,天下英雄……唯林牙与柽耳!” 说罢他一杯饮尽,竟自醉倒椅上,动亦不动…… 第二日,辽擂摆起,于南城足足立了十座高台。 高台并列,每座三十名辽人守擂,但凡败者,哪怕不死亦再无资格上擂,以七日为限,七日后哪一方还在台上即为胜利。 规则简单明了,打斗生死不计,兵刃暗器随意,能赢便是好汉。 真正高手厮杀,要决胜负毋须良久,厮打起没完没了的,要么便是没有死仇,相互留手,要么就是上不得一流,撂倒对方于彼此都是难事。 高台对面有两座花棚,一大一小,大花篷宽敞,左右足足几十丈,赵柽坐在正中,两旁坐了兵部尚书领尚书左丞薛昂,礼部尚书白时中,领枢密院事童贯,殿前司指挥使高俅,权知开封府滕图,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谭真等等一众官员。 花篷前方又有各部司的主事孔目刀笔郎,亲军司的审查调配,一应人员俱全。 辽人则在旁边的那座小花篷里,此时深夏,花篷四面通透,坐在这处便可以望见辽人篷内举动,但见使团之人个个面色不愉,使团人多,花篷窄小,不堪忍受。 更周围四面八方,除了禁军特地留出的道路,其余皆被东京百姓占满。 东京百姓此刻不知有金,只知辽夏,民间于朝堂自不同,只讲究個酣畅淋漓,百年积怨,深髓入骨,茶余饭后,代代相传,咒骂声不绝,义愤者填膺,于敌寇又讲个甚么礼仪,只是痛快罢了。 那远处树上,亦是爬了人,有街头游侠儿,市井泼无赖,拳脚浅薄,入不得擂,便拿了弹弓圆子,瞄上瞄下,一个失手,弹到下方老翁头顶,老翁咒骂,游侠儿瞪眼,禁军到来,棍棒全部打走。 有邻家大郎,携二郎三郎五郎八郎,攀上墙头,骑成一排远远望擂,大郎兴奋,三郎活泼,喊一声“吁、嘚、驾”,轰隆一声响,墙倒垒塌,苦天喊地,大娘跑出来抹泪,骂道一堆败家货,砌墙又要浪费银钱,至于伤且忍着吧! 更后面则支起许多摊子,小食饮子,水煮油炸,糖稀吹人,现做点心,应有尽有,还有那游走货郎,拨浪鼓响,口中高呼,针头线脑,过家玩意儿,百物我俱全,只要客官你有钱。 赵柽坐台上,眼望前方,如今时辰还未到,那擂台辽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的面色凝重,有的脸带轻蔑,还有的微闭双目不知心中在想帝国的荣光,还是家里火辣辣的小娘。 赵柽喝了口茶汤,对旁边薛昂道:“薛尚书最近悠闲。” 薛昂礼道:“武举尚有月余,眼下无事,王爷挂念。” 赵柽再不讲话,却看一旁禁军夹路里走过来几人。 为首却是一名老者,戴黑纱帽,穿绯红袍子,肤色淡青,白眉如雪,唇角下撇,步履蹒跚。 老者身后跟两名小内侍,一人抱了根儿棍,一人捧了只盒。 赵柽见了笑道:“却是罕见,竟是米司使来传旨。” 无论擂台儿戏是否,都乃两国议定,各种举动拟需朝廷,期间种种规仪不能短缺。 众人起身,米震霆颤颤悠悠上了花篷,一副老眼昏花模样冲众人点头:“不行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老朽这就直接宣旨了。” 旨意自是冲万民下,洋洋洒洒,足足近一刻钟方才完毕,米苍穹读罢旨意,气吁吁道了声:“棍来。” 后面小宦官急忙递上怀中抱着的那根棍,米震霆拄棍见礼道:“王爷啊,老朽礼数不周,切莫怪罪,就怕多动两下再倒地不起,折损官家颜面,弱了大宋威仪。” 赵柽摇头道:“米司使宣旨监察,本王有甚怪罪,且上座就是。” 此刻,时辰临近,有那兵部司仪官敲响战鼓,随着百姓高声欢呼,宋辽两国正式开擂。 十座大擂,每座上面都站住一名辽人,高矮胖瘦不同,却没一个空手,都操着各色兵器,此乃生死擂,自是能用手段愈多愈好。 擂台七天,赵柽曾吩咐过,自家有关人统统不许首日上擂,须摸清对方根底再说。 辽国那边亦不会直接派上真正好手,都有个彼此试探循进的过程。 赵柽看向擂台,辽军中拳脚高强之人他不太了解,但辽国的草莽绿林却知晓大概,大抵以白头山,虎豹庭,此两地最为厉害。 下方禁军验证身份完毕,宋国这边排队入场,只见为首之人直奔第一座擂台,却是不走寻常路,距离木阶尚远,“噌”一下用了个旱地拔葱直蹿上去,随后喝道:“兀那辽狗,呆看甚么,还不速速上前领死!” 第71章 开擂 上台这人,乃是粗眉大眼刀条脸,短衣襟,小打扮,脚上蹬了双绑腿快鞋,单刀用红布紧紧缠在掌中。 他生得倒不算魁伟,身形却甚是矫捷,单刀摆了个夜战八方式,瞪向对面辽人。 辽人却是个威猛大汉,套着契丹传统皮甲,手中提一柄铁杆碎星锤。 此锤名字听起来唬人,其实与那种马上暗器链子流星差不多,锤头只有拳头般大小,上带菱刺,不同的就是铁链换成了铁杆,杆约莫三尺多长。 用此种兵器的人,身法必定不会太灵活,因为这兵器讲究的就是个抡砸扫,并没有太多变化,身法太灵活反而打不出威力。 赵柽身前有张纸单,是刚送上来的,下面刀笔郎不停书写记录,把每台上场人的名称资料,层层向上传递,此刻前排座位,人手一张。 两位尚书自不在意这些,连瞧都没瞧,米震霆一副老眼昏花,便让身后小宦官低声念着,仿佛听书般,时而笑笑,时而嘟囔几句,也没人听清他说甚么。 童贯与高俅倒是仔细瞧了,高俅不晓做何心思,童贯却是嘴角含笑,另有想法。 赵柽当时所说不假,童贯欲觅传人,眼下宫内的年轻宦官都不成器,便把主意打到这次比武上,倘擂台之事不成,那就只好惦记秋季的武科举了。 赵柽看名单,知这第一個登上擂台的汉子唤作泼风刀杜贵武。 泼风刀这门刀法并不罕见,虽然比长拳什么甚么珍贵一点,但只要想学,总能弄到,可要想练得好,却不是件易事。 好比一招最简单的黑虎掏心,有人能够一下打死人,有人却连伤都未必伤得了对方,有人则无论对方身法多灵活,总能打得到对方,有人却拳拳落空,自学了后从未得手。 这便是天赋,诚然习武之人未必种种拳脚都有天赋,所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精通二字,大抵指的是会用,能耍起来,打上几个套路,却不是全都厉害。 这杜贵武从小习练泼风刀,算是家传,半生只浸淫此道,旁的都不学,亦算走到条明路,是以在家乡有不小名气,打遍本县境内几无敌手。 擂台上,两人已是动手,杜贵武一开始便占据上风,赵柽看得真切,这泼风刀分明就克制那碎星锤,杜贵武是个有经验的,估计早就瞄好,所以直接选第一座擂台来打。 只见那台上杜贵武身法利索,一口刀就如雪团样粘在自家身上,然后在辽人四周游走滚动。 辽人力大,手上的碎星锤亦用得呼呼生风,却无论如何都难刮到杜贵武一只衣角。 花篷第二排,赵柽身后站着苏石、黄孤、欧阳北、简素衣、岳飞几人,几个自始至终没有讲话,毕竟此处不是他们能呆,只是赵柽以贴身侍卫的身份带上来,旁人才未言语甚么。 欧阳北此刻和平日判若两人,神情凝重,赵柽回头看他,他便俯下身低声道:“王爷,壹擂疑似二流,贰擂疑似三流,叁擂疑似二流,肆擂疑似一流,伍擂不入流……” 赵柽皱眉:“那不入流的如何上来?” 欧阳北道:“应有其它手段。” 赵柽点了点头,欧阳北这人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身边人里,唯有欧阳北对江湖绿林最熟,黄孤虽然拳脚高强,却说白了亦是名公子哥,只是不爱那些风流手段,只想着打磨气力武艺。 这时台上的杜贵武凭借脚法刀光已是将那辽人绕晕,忽地卖一个破绽,辽人大喜,手上碎星锤猛地一扫,却在肋下露出空门。 杜贵武本是虚招,自然收得回力,向旁一侧,躲过碎星锤,手上那刀直接戳了出去,这一刀扎进辽人肋下,却是极深,居然从胸前破出,辽人悍勇,大叫一声不倒,杜贵武急忙补上腿脚,却没踢动,原来刀被辽人的肋骨夹住。 辽人已知必死,只是鼓着双牛眼看杜贵武,杜贵武骂道:“看爷爷干甚,十八年后爷爷再杀你一次如何!” 他复起一脚,那辽人血已从刀脊槽里流出许多,即便肋骨夹着亦失去压力,这一脚便直接将其踹到台下,立刻引得下方阵阵叫好。 杜贵武倒提刀柄抱拳,哪怕强忍得意,想要低调,却是嘴角憋忍不住都有些瓢了。 打完一场,按规则不必连擂,可以下场歇息,何时再上却是随意,辽人那边亦是如此,不然车轮战下来,任谁都难捱。 可台下百姓欢呼雀跃,杜贵武就有些期期艾艾起来,他望着前方司擂的兵部职官,喊道:“杜贵武连擂!” 这一声却是惊动许多人,百姓自高呼:“好汉了得!” 台上赵柽见此皱了皱眉,那边米震霆更是“哎呀”声,道:“这人啊,要死啦!” 后方小宦官不解,米震霆年老缺牙,口齿有些漏风,却悠然自得解释道:“这一场咱们有先手,辽人站擂,就能从兵器上选自家克制的去打,赢面自是很大,如果连擂,先手便去了辽人那边,那边就可以出一个克制咱们这边的人,若这连擂的不是有特殊本领,必死无疑!” 小宦官连连点头:“大爹爹说得是,孙儿亦瞧得此人不成。” 米震霆笑骂道:“小方子,你会瞧个屁呢。” 只见台上,杜贵武连擂之后,从后方走出一名使枪的辽人,这辽人亦不说话,手上白樱长枪抖了个枪花便刺过来。 杜贵武急忙招架,三两合过去,他的泼风刀根本无法接近辽人,那辽人枪招犀利非常,尤其擅长崩压弹三诀,泼风刀处处受制,又是几合过去,长枪似鹤,“噗嗤”一声啄进杜贵武胸口,接着便将他挑飞丢到台下。 围观百姓立时鸦雀无声,禁军上前收拾了尸首,才有那嘴巴尖刻的道:“我就说这人自不量力,胜一个还勉强,还想胜两个,简直是……” 他话未说完,便有禁军枪杆抽来,骂道:“狗东西,滚!” 花篷内,赵柽面无表情,忽然下方鼓响,有军官报喜:“肆擂连战胜出。” 一时台上众人皆向肆号擂台瞧去。 第72章 江山如画,英雄好汉 只见肆号擂台上,一名淡蓝衫子的少年正手拖长剑,剑尖垂于台,锋芒若寒星,鲜血顺着剑身一路淌下,在台上弯弯曲曲仿佛蚯蚓般,至台沿处“啪嗒”滚落。 少年手犹自颤抖,但眸子里却充满坚定与执着。 那一边童贯拍案道:“好好,这少年端得不错!” 身旁高俅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赵柽望向少年,这就是欧阳北所说的疑似一流好手,少年用剑,草莽少见。 他看了看前方纸单,上面写得清楚:萧长空,成都府人氏,同报名者十人,余皆出两广。 成都府……赵柽微微思索,是个繁华似锦的好地方。 “王爷,这少年又要连擂了。”欧阳北小声道。 赵柽眯了眯眼,心中想着让人把少年换下去,年纪轻轻便是一流好手,极为难得,这擂台可不是光明正大地方,甚么阴招暗招都有可能出,说不择手段亦不为过,若是少年折损,他有些不忍。 赵柽刚想开口,却又顿住,少年武艺精通,不知秉性如何,若性子不知进退,大意冒失,心内执意要连擂博取名声,那……死便死了。 肆号擂台这时从后面转上一人,却不作契丹装束,而是汉服箭袖,显然是辽地的汉人。 此人兵刃罕见,竟然是护手双钩,钩这种武器,用人极少,类似刘慧娘的鎏金峨眉刺,最初时,都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诞生出来,正常对敌没有甚么优势,但有选择的使用却可以克制对方。 钩克制不了峨眉刺,事实上峨眉刺这东西,并没有哪个武器能做到真正克制。 但钩一定程度上克制刀剑,甚至双手钩在某些时候,对步战的朴刀长枪,都有特殊效果。 辽人之前出了个盾牌单刀的汉子,也亏想得出来,堂堂擂上拿起了盾牌,为的便是克制少年长剑,不过却失败身死,这次派出双钩武者,看模样却势在必得。 两人亦不废话,少年剑如秋水,泼洒长天,一路剑法走得潇洒写意,颇为好看。 辽人双钩闪烁,在阳光下仿如银蛟双剪,并不求直接杀敌,只为先锁住少年手上利剑。 少年剑法飘忽,看得赵柽心头一动,他笑对身后黄孤道:“可敌否?” 黄孤皱了皱眉:“王爷,此子剑术与属下完全不是一個路数,走得乃是以正辅奇,眼下已成气候,虽亦可一战,胜败却是难料。” 赵柽笑道:“说一堆废话不还是没把握吗。” 黄孤顿时羞臊低头,靴尖抓地。 此时场上用双钩者忽然一个弓身,用了招推窗望月,猛地封死少年左右退路,雪花花的钩子扫向少年胸口。 少年只能身子后仰,用了个怀中抱月,去挡那钩子,却不料用双钩者等的便是此机会,那钩一圈,就锁住了少年长剑。 “呀,大爹爹,小哥儿这么俊俏,怕是要死了。”米震霆身后小宦官捂嘴惊呼。 米震霆不言语,只是将手中棍往后一挑,那小宦官立刻被拨得倒在了地上,跌了个鼻青脸肿。 赵柽看着台上,面色微沉,少年并非武艺不如对方,实在是受制对方双钩,眼下看兵刃被锁,除非…… 那台上用钩者脸露凶残,嘿嘿笑一声:“给我断!” 他双手钩一绞,便欲绞断长剑,这亦是钩这种武器的恶毒之处,对上单剑单刀,占尽便宜。 少年抽剑不得,眼看那双钩用力拧下,不由双眉微扬,接下来之事,却叫使钩者目瞪口呆,那剑居然没断! 他这一下,用上了八分力,只待剑断便直接推上,把少年身前全部捣烂,可剑未断,他用力又过猛,这招就有些老了。 少年嘴角微翘,就在这电光火石瞬间,手头却是一松剑柄,随后便成一掌,向那剑尾处猛力推去,长剑仿佛游龙般,突地从钩锁处向前钻去,便是连那剑柄也滑了过去。 使钩者哪料还有这般变化,本来没有绞断长剑,便是心头一惊,没想到少年在此刻居然还能出手。 他大叫一声,无奈招式用老,待回了力时,那剑却早已穿胸而过,余力竟带着他“噔噔噔”向后退去,最后被钉死在一侧角柱之上! “居然是口宝剑!”黄孤脱口而出。 赵柽淡淡道:“最好破局之法,便是剑不被断,否则除非少年还有其它手段,只是他这剑倒也不是削铁如泥的,只是坚硬无比,类似你那块玄铁。” 黄孤道:“王爷说得我心痒,徐教头已经写信给表弟汤隆,就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东京。” 赵柽点头,看台上少年谨慎上前抽回长剑,这一次却是没有继续连擂,而是冲花篷一拱手,又冲百姓示了意,便跳了下去。 赵柽道:“师弟,你见此人如何?” 岳飞左右看看那些尚书太尉,小声说道:“师兄,此人无论剑法风仪,都让师弟心中佩服。” 赵柽道:“不骄不躁,谨慎有据,手段高强,还如此年纪,英雄好汉,莫过于此了。” 他继续向前方瞧,见那少年并未离开,在兵部主事还有亲军司两处分别做了登记后,退回一旁,那里原来有十来人在等他。 赵柽瞧那些人,有男有女,皆市井穿着,举止有草莽气,武器亦五花八门,居然还有单手斧这种东西。 这些人以少年为首,兴高采烈,丝毫不掩心中情绪,说到欢喜处哈哈大笑,说到愤怒时,破口大骂,说到唏嘘里,神情伤痛,仰天轻啸。 赵柽看着看着,神色间不由露出一丝羡慕,却转瞬就遮掩住,自语笑道:“江山如画,剑气江海,一时多少豪杰……” 第一天的擂台赛于黄昏时落幕,辽人十个擂台,皆有折损,但大宋这边死的更多,几乎是辽人的两倍有余。 萧长空连擂三场,第五擂的不入流竟然亦连胜两场,原是个暗器高手,除二人外,再未见出色者。 赵柽在花篷内写了奏折,言说今日战况,写完后交给米震霆带回宫内。 他回府时,天色已黯,用过了膳食,却见雷三领着欧阳北过来。 这二人却是谁亦不瞧谁,到了书房门前,雷三通禀后转身就走,欧阳北这才回头瞅了眼,低语道:“这泼货!” 赵柽在书房内早看到这一幕,冷哼道:“说甚么呢。” 欧阳北急忙进书房礼道:“公子,没甚,只是上次去逛……街吃瓜,这货身上一枚铜钱都不揣,还道甚么平日里下馆子都不花钱,何况几只烂西瓜,最后还是属下结的账。” 赵柽看了他会儿,淡淡道:“何事?” 欧阳北道:“公子,属下有远方堂兄,家住西北偏僻大山,终日心思报国,只是闻知消息较晚,如今来到东京,却已报名结束……” 赵柽打断他话道:“你堂兄想要上台比试? 欧阳北道:“公子,正是如此。” 赵柽沉思几息,道:“他有何本领?” 第73章 主仆进城 欧阳北闻言讪讪道:“公子,属下堂兄只算二流实力,但他有特殊手段,只为这手段才住进西北大山,于我等兄弟少来往人前。” 赵柽道:“别卖关子!” 欧阳北忙道:“是公子,我堂兄名唤欧阳驼,他……擅长用毒!” “用毒?”赵柽闻言不由双眼微眯:“如何说?” 欧阳北偷眼看下赵柽,低头道:“属下也说不好,便是他自家研出一套招法,能像暗器似使用,且他用的都是怪毒,有一些自家亦无解药。” 赵柽道:“这却不好,仿佛毒烟之类,台下许多人,岂不都跟着遭殃?” 欧阳北摇头道:“哪里有那般厉害,如那样早就绿林第一,亦只不过是两人捉对时能起大用,他亦说了,轻易不会出手,只找难缠的上台一击成功。” 赵柽沉思片刻:“此人秉性如何?” 欧阳北道:“他虽用毒,却也知医,时常救人不收分文,山中居住便是怕牵连无辜百姓。” 赵柽想了想:“带他去找徐宁,言我的意思,补上名称,不必带来我看。” 欧阳北领命欢喜离去,赵柽看他背影,皱皱眉:“毒……” 黄昏降临,户户炊烟渐熄,饭菜香气飘飘荡荡,扬在东京城上空,整个民间市井都笼罩在喜乐气氛之中。 东京城外城门即将关闭,忽有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子来到护城河边,那守城兵丁恰要拉起吊桥,车子骤然停住,从里跳下一人。 却说这人生得好: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八面玲珑周全,十分腰细膀阔,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嘴含笑意。 “哥哥们且慢。”这人亦不尊官称,只是熟络喊道,手上隐隐托起一锭大银,步履洒脱至极。 那拉吊桥的上下人等早瞧见这车子,见车身富贵,都互打眼色,却不料车上直接下人,且一表人才,让人心中顿生喜欢,不由换了副面皮,不做那凶神恶煞之状。 “小哥儿甚事?”护城河边的军丁偷眼去瞄大银。 这人笑吟吟走上前,指着后面车子道:“哥哥且听分辨,家中急事入城,无奈晚上一步,还请诸位哥哥行个方便。”说完,将大银从袖底滑了过去。 军丁不动声色地接过,四下瞅瞅,大声道:“小哥儿,谁家没个急事,如今算来关城的时辰还稍稍差些,切莫耽搁,赶快入城吧。” 这人笑着行礼,回去进入车中,马车亦不犹豫,一路驰进城内。 车内此刻还坐一人,却是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脸庞端正,颏下有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便听这人道:“小乙,此番来东京,虽可有可无,但你性子活泼,当初禀报此事,便全没做個想法?” 那被唤作小乙的道:“主人可有可无,却是全了小乙的心愿,蒙主人爱惜,小乙瞧得热闹,可小乙这三脚猫本领怎敢做想法,倒是主人既然来了,何不上台一试拳脚,想那横勇无敌的金牌,必是囊中之物。” 主人伸手摸须哈哈笑道:“倒是无谓许多虚名,年如今一贯韬光养晦,哪还在乎这些东西,只却是辽人可恶,看着心烦罢了。” 小乙道:“如此,主人更要思忖一展威风,不然小乙瞧了热闹,主人哪有所得?” 主人点了点头,道:“自古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又云尽忠报国,死而后已,我自习枪棒以来,倒非全无机遇,只是想我那恩师哪怕一身武艺通天,却反而性子淡泊,只求逍遥,我随恩师,不图名利,即便报国,却亦不想久居人下,处处被制,哪怕明珠蒙尘亦自忍了。” 小乙道:“想周宗师本领,又有几人出其左右,还不是朝堂奸臣当道,贪官横行,才让宗师意冷?只是主人又不同,宗师乃神仙般人物,主人却是入世的,那些地方上小官小职自是不肯,如今这却乃天大机遇,主人哪怕甘愿明珠蒙尘,却不闻锥子锋利,早晚破囊而出?” 主人闻言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小乙真如此看?” 小乙心中暗想,主人乃是个有大志的,只为境遇所困,不然怎肯做一方员外?眼下时机却是千载难逢,且为主人想,再填上一把火便是! 他道:“小乙觉得如此,主人言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但小乙亦闻,封妻荫子拔宅飞升,小乙读书少,还记得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书生且能做得,主人为何做不得?” 主人闻言,片刻才道:“大丈夫生能尽欢,死亦无憾,大抵便是如此了,既这样……小乙你且去打探一下,那辽擂哪得报名?” 小乙闻言立刻让车夫勒了缰绳,跳下询问,半晌才一脸失落回返车中,道:“主人,却是晚上一步,那报名早已结束,今日便打过了一天。” 主人想了想道:“这比试期间,不得报名?” 小乙沮丧道:“询问皆如此回复,言道二大王主持,之前已有数天报名,总是来晚一步。” 主人看小乙难受,心中又想自家这些年历程,陡地升起几分不甘来,道:“却亦不是全无办法……” 小乙纳闷:“莫不是主人在开封府有故友交好,可以上通朝堂?” 主人欲言又止,小乙自不敢再做声,片刻主人苦笑:“故友却是没有,只是……你适才所言的二大王,亦为恩师弟子,却身份悬殊,从未蒙面而已。” 小乙听了心中吃惊,只是这等事哪敢再多嘴,便静待下文。 主人道:“某这半生,虽说只是乡野富贵,却亦从未求人,每日打磨气力,倒也快活,哪怕忧国忧民,却总上进无门,小乙你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却是触动某,想恩师看人不错,且让我投贴一试吧。” 小乙哪还不了解自家主人,也是个性子骄傲的,不然地方几次邀请,却都推辞搪塞,如今这般去攀附权贵,却真是难为了。 小乙恭敬道:“未曾想主人还有此等厉害关系,想来此事必定做得!” 主人道:“寻家客栈安歇,趁天色未大晚,我写了拜贴你去送达,若是约定得见,须再购买礼品物件,礼数断断不能短缺,若不得见……此事只好作罢。” 第74章 连擂 却说赵柽在房内读书,看的却是无名氏所作小说,名为《兰陵旧事》,内容莺莺燕燕,莺啼燕唤,嬉笑怒骂,颇为精彩,忽听管家敲门,放进来询问,却是有人府前投贴。 赵柽拿过贴子看,不由先是一怔,哪里见过这多字的拜贴,所为拜贴无非就是,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拜,这一套顺序罢了,如汉寿亭侯前将军河东解县关羽云长敬拜,但这张拜贴上,在敬语后又写了一堆话。 赵柽一眼看下,再回复瞧,最后只落在那“卢俊义”三字之上。 他半天不语,管家不敢搭话,亦不敢走,毕竟还要回复。 赵柽之前不知有卢俊义,周桐授业之时,亦从未提过此事,直至岳飞到来,两人秉烛夜谈,才道周桐原是与岳飞言过,卢亦是几名亲传弟子之一。 他从贴上言辞,判断卢俊义性子,又回想自家记得此人事迹,不由微叹了口气,有心将他接来过府住,却仔细权衡,还是徐徐图之较好。 卢俊义自与岳飞不同,岳飞自是那清水之鲲,清清白白,卢俊义却是地方豪强,冒然邀其过府住,事情不妥。 他想了想,道:“你且把那送贴之人唤来,我有事询问。” 没片刻,小乙进府,却是个不怕生的,只是恭谨,却不窘迫,拜了赵柽道:“大名府燕青,愈矩敢代家主卢俊义同拜王爷。” 赵柽见他生得倜傥,胆子又大,不由笑道:“我那师兄为何不直接来府上,还写拜贴做甚。” 燕青自是个玲珑心窍,闻弦知意,听这二大王念及情分,心中顿是大喜:“王爷,主人言了礼数怎可短缺。” 赵柽点头道:“我那师兄可好?” 燕青道:“主人在家只是演练武艺,别无他事,便是酒后才吐露心声,思念周宗师与王爷及诸位师弟。” 赵柽看他,这燕青却是个会讲话的,他沉默几息道:“师兄此来东京,可有旁事?” 燕青道:“拜见王爷乃是真格,就是见了这辽人摆擂,心中不忿,主人常言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便欲上台比试,没奈何过了报名日期……” 赵柽道:“此事好办,片刻我写一字条,你拿去侍卫亲军府司,那里门头上有個戴罪立功的唤作杨志,言我的吩咐,让他找人办了此事。” 燕青大喜,急忙拜谢,赵柽又道:“卢师兄来京,本欲立见,方显情谊,只是本王这几日朝上朝下,还要主持擂台,公务缠身,且稍待几日,本王宴请卢师兄,还请卢师兄莫要怪罪。” 燕青忙道哪敢哪敢,心下却是喜开了花儿般,暗想原本主人已做好登门无望的最差打算,却没料到二大王如此仁厚,可主人却有些木讷持重了,看来回去后要好生劝说一番,凡事切记放低身架才行。 燕青请辞离去,直回了客栈,见到卢俊义后述说分明,卢俊义心中欢喜,只道前半生打磨武艺,莫不是后半生真有了用武之地? 他又暗自琢磨,王驾尊贵,眼下不见倒也好,待上了擂台一路乱杀下去,才管保看重,不然哪怕嘴上不说,心中未免还要轻视。 燕青哪不知自家主人是个甚么脾性,见他思索,便添柴加火,说得卢俊义心中蠢蠢欲动,待后来竟催促赶紧报名,自家亦要换衣前往。 燕青笑道:“这却是主人理不清了,既有二大王字条,又言明找何人办事,又怎需主人亲往?主人如今身份自也不同,此事小乙独自去办就好。” 卢俊义想想亦是这个道理,便放了燕青前往,自家一人在房中饮酒。 转眼第二天到来,这一次擂台下的人愈发多起,你却道为何?竟是不少人都如卢俊义这般赶在路上,所以迟迟才进得城。 赵柽看着台下人山人海模样,便再调了禁军维持,待一切做罢才主持开擂。 这一日台上礼部尚书白时中未到场,高俅亦没来,却多几个别部的侍郎,兵部各门的头领,还有殿前司的副官。 出人意料的是米震霆再次拄棍上了花篷,只说是和官家告了假,前来瞅热闹,童贯坐在赵柽旁边腹诽,老东西平日又不做事,告甚么假?不过是赖在皇城里不花银钱的混吃混喝罢了。 赵柽知两人有龌龊,大抵是从童贯干爹李宪那时起,但这种事如何说呢,总是谁活到了最后才算是赢吧? 十台擂起,赵柽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燕青,再看他身旁一人,长身站立,气势渊深,面目端正,目光炯炯,知定是那玉麒麟卢俊义。 他瞧了片刻,不由微微点头,这位师兄旁的不说,这份沉稳的气度就远非其他武者可比,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有时候单看人身姿气概,腰腿沉稳,多少亦可估摸些武艺高低。 卢俊义却不敢往台上瞧,一是都乃庙堂高官,唯恐冲撞,二来便是怕赵柽见了,觉得自家轻浮谄媚。 鼓声响起,他冲燕青一伸手,对方递过来一根梢棒,这却又是多大本领,才敢在生死擂台上,拿根木棍对敌。 他自是报了头名,随鼓声向前走去,亦不管什么先手后手可待选择,只是来了第一座擂前,直接跃上。 台上米震霆笑道:“来了个高手,就不知这棍耍得如何?” 身后小内侍道:“自然是与大爹爹无法相比。” 米震霆摇头道:“拳怕少壮,如今还比甚比,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我这把老骨头。” 赵柽左右看看,却没瞧见昨日那少年萧长空,反是多了许多未曾见新面孔,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人往未必天天得见。 卢俊义站在壹号擂台上,对面却是个用长步刀的辽人,这长步刀自与朴刀不同。 朴刀这东西算是一半的农具,可拆卸,本朝曾为这东西还出桩大案,大抵就是有官奉命西查,一路皆见朴刀,大怒,抓起数人欲问罪,结果闹到朝堂,百般问证下,才知闹了个大话。 这朴刀把杆能拆,安长把才算防身,安短把却是刀耕火种的那个,官家觉得丢了颜面,斩掉这官,对朴刀这东西亦渐少问。 长步刀却远远不是朴刀能比,这是标准的兵刃,杀人的利器,那辽人只见一大汉提棒上来,不由笑道:“兀那汉子,莫不是宋国无人,竟提烧火棍前来送死?” 卢俊义亦不和他口角是非,只是摆了个架儿站立不动,辽人恼火,跨步上前长刀斩来。 卢俊义身形微晃,不见如何使力,那棒就来到了辽人膝盖处,只一下,便将骨头敲碎,再一棒直接挑到台下,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未走完。 “连擂!”卢俊义对台下大声道。 “连擂!” “连擂!” “继续连擂!” “再连擂!” 不到午时,竟然连擂五场! 花篷上下,所有目光都被这壹号擂台吸引,便是童贯亦神色凝重地道:“果然了得。” 擂上,似是有了片刻空白,随后便听那擂后方传来冷笑声:“嚣张至此,真欺我大辽无人不成!” 第75章 虚晃一枪 随着话音声响,那擂台后转出名老者,年岁看起不小,却红光满面,腰背挺直似枪,两旁太阳穴微微外鼓,声音中气十足,震耳发聩。 卢俊义瞧向这人,便开口说话,这乃他头次在台上开口,非是其它,而是之前五人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张一张嘴。 只见这位河北三绝玉麒麟,轻轻抚了把须髯,道:“取尔首级亦如探囊取物!” 老者闻言大怒:“鼠辈不知天高地厚,尽逞口舌之利,切下尔头看尔还如何跋扈!”他手持弯刀,便欲上前。 却说这时,那花篷上童贯看着擂台辽国老者,忽地冷笑一声:“这老不死的!” “小兔崽子说谁呢!”米震霆闻言在旁阴沉沉道。 “哼!”童贯嘴角微撇,手指一动,便有条仿佛细线小蛇般的东西,从那木案锦布下飞快向旁蹿去,竟是直奔米震霆方向。 米震霆见状手上木棍猛地压去,那细线顿时被阻,飞快蹿回。 赵柽眼望前方,似乎甚么都没发觉,他喝口茶,道:“动手了,就不知此人能否连擂六次成功。” 只见台上兔起鹘落,眨眼间两人竟已是斗了七八回合,这打斗却又自不同,与那其它九擂直接拉开距离。 见那卢俊义,一条棒耍得简直出神入化,如长在身上般,崩挑砸打捅,点顶扫弹戳,时而绷直,时而弯曲,舞出来一片棍影。 老者弯刀如月,却亦是速度极快,那刀挥出团团光晕,仿佛月亮一般明亮。 眨眼间,已经是到了十个回合上,老者身前一团团光圈,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卢俊义的棍棒竟被连连打回。 忽然间,只听卢俊义轻啸一声“着”,不知从哪发现老者破绽,竟然将那棒用了个单龙出海,直接扎了过去! 这一下却不是棍招了,乃是枪法,卢俊义擅枪,周桐本身亦用枪,是以几個弟子基本都耍枪精湛。 老者哪料到有此变化,却先惊后喜,见棒扎进光圈,顿时手上弯刀错手一削,便将那木棒削断,随后刀势不减,直接切向卢俊义的脖颈。 他却不知,卢俊义此乃虚招,这在枪法里有个名头,就叫做“虚晃一枪”,那棒向前扎的时候,便早有下步准备,只不过卢俊义技艺更精,临阵思变,先破后立,把那棒主动送去,让对方断掉。 就见刀斩来时,卢俊义早就弯下身子,用另外一只手接住掉落的断棒,此刻两截在手,运足气力,向前复扎去。 可怜老者这一刀挥出哪能够收回,只是电光火石间,便被一截棒扎胸,一截棒捅腹,献血立刻汩汩流出。 卢俊义却早起了身,抬脚把老者尸体踹下擂,接着叉手,冲花篷上方见个礼,便跳了下去走至燕青身边。 米震霆在台上摇头,叹道:“原来是个用枪的,还以为真格儿使棍,枪有甚好用,舍了那枪头不要,不就是根儿棍吗!” 童贯嘿嘿冷笑不语。 这一边赵柽回头看了眼黄孤道:“如何?” 黄孤眉毛跳了跳:“王爷,此人至少长属下十岁。” 赵柽不理他,问欧阳北:“对上你堂兄怎样?” 欧阳北皱眉道:“堂兄不得手自然是死,得手了亦是个死。” 赵柽点点头,瞧向岳飞,岳飞笑道:“师兄,我知道此人是谁了。” 赵柽道:“这就瞧出来了?” 岳飞道:“自然是的。” 赵柽道:“辽人每一座擂台都有擂主副擂主,这壹号擂的老者应该只是名副擂主。” 岳飞道:“就不知擂主又有何手段?” 赵柽笑道:“管何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说话间,下面鼎沸起来,众人瞧去,竟是名女子登擂。 这女子穿火红衣衫,身材高大,皮肤算白,却是眼大嘴亦大,不是方百花更是何人。 赵柽轻咳一声,哪怕侧了侧头,却亦总感觉那擂上有人往此处瞅,不由唤来谭真道:“且主持,本王有事要办。” 谭真领命,却见赵柽回头看眼苏石道:“莫要跟来。” 苏石低头说是,心中暗笑,就见赵柽急匆匆从后面离了花篷,越行越远。 赵柽一路并无目的,心中思忖方腊之事,不知不觉间来到汴河边,看那河水此刻在阳光映照下波光粼粼,如镜面潋滟,煞是好看。 河上船却不多,想是时辰关系,倒有一群鸭子在近处游耍嬉戏,乃船家散养,吃鱼虾长大,个个毛羽油亮,不时活泼扑水呱呱乱叫。 赵柽上了桥,桥上亦没几人,大抵是快午时,且许多人都被擂台吸引,他眺望了会儿远处,再一路北走,来到个街市,取钱买了两块炸糕,软糯香甜,边走边吃。 直至他走到一处胡同口时,忽地从那胡同里跑出一人,这人身材瘦小,速度却飞快,仿佛身上没有骨头般,纵跃飞驰。 赵柽见状停下脚步,那人从身边过,随手丢过一物。 赵柽眼见是只包袱,微一动念,便伸手接了过来,这刻他心中自然知晓,此乃偷儿们行窃被发现后的惯用伎俩。 只不过接过这包袱,他心内却是另有主张,这偷儿的身法很不一般,那种跳跃往来他亦未见过。 赵柽自小习武,不说拜周桐为师涨了许多见识,便是黄孤都能凭借其父编纂的万寿道藏,研习其中道家武术无师自通,他在宫中时,见过的典籍则更多,却亦没有见过这种步法。 赵柽瞧偷儿步法身形见猎心喜,知这些偷儿的一贯技俩,倘自家没事,便过些时候还要回来找这包袱,到时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只为把赃物取走。 他接了包袱,料定那偷儿后面必有人追,果不其然只是几息后,那胡同里便跑出十来名男子。 这些人看穿衣打扮,除了一个是寻常员外穿着,其他竟全是公差装束。 那员外是个粗眉虎目的,一眼瞧见赵柽手上包袱,气恼道:“东西在这里,此人定是偷儿同伙,列位还不就紧捉拿,抓回去严刑拷打!” 第76章 意外收获 赵柽看那员外,乃是一副彪悍凶相,观其手掌骨节,又瞧身形腿脚,不由微微皱眉。 众公差欺身上前,为首的狞笑道:“好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去监牢好吃皮鞭!” 赵柽瞧他们,道:“你们是开封府的公人?” 为首公差冷笑:“好贼,犯到谁手上都不知晓,我等乃是刑部,岂开封府寻常差役可比。” 赵柽点头:“这种偷盗的治安城事,不是归开封府缉理吗?” 为首公差上下打量他,瞧他穿得不凡,便道:“刑部做事你听便是,若是家中有门路的,到时不妨让你送个信儿出去。” 他话音刚落,那员外便道:“不可,我那包袱内可是重要物件,哪怕瞧了亦要治罪!” 为首差人眼皮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怒意,却又自向上一弯,变做了大笑,道:“是如此,是如此,且先把包袱拿来!” 赵柽掂量下手上包袱,觉得内里不重,只是那员外言语不免让人生疑,便道:“甚么叫看了也要治罪?衙门莫非你家开得不成!” 员外冷哼,差人上前,赵柽退了一步:“这包袱是刚才跑出之人丢下,谁知份属哪个,若要包袱,去开封府对质便是。” 员外看差人首领,眉头紧皱,面露不愉,差人首领亦失了许多耐心,喝道:“贼子少要狡辩,此事见得多了,莫不伙同之手段罢了。” 赵柽道:“既是伙同,为何不跑还将赃物露于外?” 差人首领道:“来不及便是,倘不认罪,刀剑无眼刑部大牢无情!” 赵柽道:“无眼无情又如何?” 差人首领冷笑道:“刑部会教你做人!” 赵柽摇了摇头,道:“何必等那时,我现在就教你们做做人。” 说完他向不远处正巡视至此的一队禁军招了招手,这队禁军参与过剿灭鬼樊楼之战,赵柽又多次城外军营训话,哪里有不识之理。 那都头带着足足近百人,飞奔过来,立刻拜倒,赵柽淡淡道:“去教教他们如何做人,再带回军监,教他们怎样当鬼!” 都头闻言心中激动,大喊声“得令”,天可怜见,他等此种做事机会,从当兵第一天就日日憧憬,哪怕做梦亦时常梦见,若做得好了,怎愁不飞黄腾达? 那为首差人首领脸色大变,此刻哪还不知弄错,立刻喊道:“误会,误会,我们是刑部都官司的人。” “误会伱娘!”都头上去就是一脚:“你们都官司平日不挺嚣张吗!” 百来人围成个圈,刀枪架脖,赵柽忽道:“将那员外看紧,上些手段。” 都头闻言怎不明白,立刻跑到员外身前,员外此刻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内心似有种种想法,眼神四处乱望。 都头见了一扁刀砸过去,员外居然歪头去躲,都头便亦觉不对,呼哨一声,四周禁军猛地扑上,将这员外压到了底下,随后嘴里塞了不知哪寻的破布,双手打了指扣,再用好粗的麻绳捆绑個结实。 这些刑部差人有欲反抗的,全都吃了扁刀,一时哭爹喊娘不断,赵柽想了想,令禁军将人带走,他自家则装成悠闲模样,继续在此处闲逛。 约莫又过了些时候,远远的有个人来走到棵大槐树后,接下探出颗脑袋向赵柽瞄来瞄去。 赵柽只做没见,去了墙角慢慢打开包袱,见里面有一副软甲共几颗珠子,并无其它细软,仔细伸手去摸时,又才发现软甲内居然有着书信样东西,除此之外,别无特殊。 他不由侧了身子,挡住那槐树后的目光,从怀里取锭元宝,与那珠子一起转身对着阳光做高兴状,又一起装进身上,小心翼翼提了包袱往槐树方向走,似得了甚么珍宝一般。 槐树下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却是一身黑衣尖嘴猴腮的瘦弱人形,这人犹豫几息从身上抽出把亮闪闪的柳叶刀来。 这柳叶刀只有普通单刀的一半长短,乃是贴身短打武器。 这人倒握刀柄,将刃脊夹在腋下,耳朵听声辨音,只闻得脚步声近了便“噌”一下蹿出去。 他将柳叶刀亮出,面露凶恶,嘴里就要喊话,却不料一颗好大拳头仿佛从天而降般砸过来,直中面门。 这人眼前顿时黑了天,满天星光,好似星星参北斗,他那鼻子嘴角也裂开,酸甜苦辣全都有,便是扑倒在地。 他心中大叫不好,又觉身后被踏上,只能暗自叫苦,这时哪还得逞英豪,纵然眼前看不见,嘴里却亦告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你姓甚名谁?” “爷爷,小的唤作杨五,哎呀,疼死小的了……” “姓甚名谁?” “侯,侯集……啊啊,腰断了。” “最后问你一次,姓甚名谁,再胡说八道,就用你这把刀开膛破肚,取了心肝下酒来吃!” 这人疼得叫唤,余点力气暗想,这又要开膛破肚,又要下酒,哪里是吃甚么心肝,分明就是要黑吃黑,他忍受不住,只好道:“爷爷还请饶恕则个,小的实话实说,名唤时迁就是。” 赵柽听得却是笑了,道:“鼓上蚤是你?” “是是是,爷爷轻些,只求饶了性命,小的自有好处相送。” “你还有好处?莫要欺我,否则吃完心肝,剥皮填草,你怕是不怕?” “怕怕怕,小的怎敢,但求起来说话……” 侍卫亲军司偏殿,赵柽看着下方捆了个结实的时迁,对一旁杨志道:“这贼厮惯会缩骨钻洞,看紧些,莫要跑掉。” 杨志道:“管叫王爷放心,片刻我就穿了他琵琶骨,让他那贼骨头无处可缩。” 时迁喊冤:“大王大王,小的若进了别的衙门倒还想跑,如今此处,却是晓得厉害,便算是松了绑绳,亦不敢动一动哩。” 杨志瞪眼,想再恐吓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亲兵报话,赵柽听后起身向外走,见却是之前那抓人去军监的都头。 都头拜倒:“王爷,刑部不知哪里得的消息,去了军监那边要人呢。” 赵柽闻言脸色微冷:“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敢到本王这里要人!” 第77章 刑部来人 赵柽道:“军监那边如何应对?” 都头道:“那边知是王爷遣小的送人,哪敢私放,纵百般责辱,亦在坚持,偷偷派人送信给属下,属下便来禀报王爷。” 赵柽点头:“你做事不错,叫甚名字?” 都头闻言顿时大喜,这些年等得不就是这个吗!他急忙道:“属下唤作牛阿宝。” 赵柽想了想,这时擂台尚未结束,府司里的职官不是在擂台,就是在城外军中,至于自家身边人,便只有杨志与史进了。 杨志要在府司里坐门头,他原本就是殿前司的,对门前那一套接来送往颇为熟稔,又对司里各种流程亦知晓大概,还要看管刚追回的时迁,便就只能带史进一人前往。 喊来大郎,又点上司内留守的两都军丁共二百人,赵柽直奔东城外侍卫亲军司监牢。 要说这一朝监牢委实多,古往今来亦算空前绝后,几乎可执律法的府司,都有自家监牢,除外还有各种各样专门的羁押场所、流配的牢城。 算一算,从内到外有皇城司狱,乃是专用拘押审理宫城内官员和后妃犯罪的,这地儿较为特殊,几乎得不到朝廷恩赦,一般的录囚、大赦、降罪等都难以惠及皇城司狱。 御史台狱,这就是御史台设立的监狱,时称台狱,主要关押犯罪的朝廷大臣及官家亲自过问的重大案犯,说穿了就是官家惩办犯罪官员的御用牢房,当年苏大胡子就曾被关押在台狱中。 大理寺狱,大理寺在建朝之初因为台狱的地位提高曾改为慎刑机关,不设立监狱,神宗时恢复,专门关押、审理京城内犯罪的官吏。 刑部大狱,这个听起来唬人,实际上这朝刑部主管的是死罪复核,刑徒流放、犯谋反罪家族株连没为官私奴婢之事,至于牢狱则多为补充后备之用。 开封府狱,这是拘押京师狱讼人犯的场所,但凡京师范围内有违犯治安、贪污受贿、冒犯朝廷、违背伦理道德等种种违法行为的人员及关联人员都拘押在开封府狱内。 左右军巡狱,这是开封府下属监狱,开封府除本身设立监狱外,还设有右军巡司和左军巡司,分管地方上刑案的侦讯和审理,并设立监狱。 四排岸司狱,四排岸司简称四排岸,主管维护水上交通、运输大宗财货直达京师的官署,内设狱,凡在漕运中偷盗官物,或侵吞私卖、毁坏舟船,一律由四排岸司处置,关入四排岸司狱。 殿前、马步军司狱,这个就是赵柽所谓的军监了,大抵拘押禁军中的违法官兵,殿前司和马步军司的牢狱一直是分开的,因为殿前司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最多,且守卫皇城,所以知道事情秘密亦多,所以要单独设狱关押,至于马步军狱,则没那么多讲究,有禁军犯法,直接关人就是了。 地方监狱,这朝地方监狱不仅有州监狱,还有诸州军院、司理院,下至诸县皆有监狱,地方监狱主要羁押本州、本县及本军的违犯人员。 除了上述那些,还有一些特殊监禁场所,如配所、牢城、掖庭狱等等。 如今道君皇帝重设侍卫亲军司,马步军司狱这边自然归赵柽掌理,这处军监位置在城外,但其实不大,且已经属于半荒废状态。 原因倒很简单,倘要动真格的查禁军内部违法之事,估摸着整個京畿的监狱加一起,都关不下那许多人。 赵柽一行直出东城门,踏过护城河,向东南不远处便有一块地界,背靠着土丘,有大墙圈起,方圆里许皆无树木花草。 那正面方向有一木栅门,上头削尖,刷了黑漆,远看像那么回事儿,近看却早已腐朽,仿佛一脚就能踢碎。 此刻,就在那木栅门前有一排兵丁站立,为首的正在给对面几名刑部官员赔笑说话。 赵柽观看,那几名刑部官员并不认得,只是穿着绿色的官服,品级终究不算太高。 本朝元丰改制后,对官服颜色重新定制,四品及以上紫色,六品及以上绯色,九品及以上绿色,凡绯紫服色者都加佩黄白鱼袋。 赵柽见那几名官员皆六品以下,不由皱了皱眉,都头牛阿宝这时跑在前里,未至军监大门,便高声呼唤起来:“二大王驾到!” 门前官兵看去后纷纷拜倒,几个刑部官员面露惊愕,转过身子。 赵柽亦不下马,那照夜玉狮子跑到几人前方,摇头晃脑,以蹄刨土,顿时溅了他们一身土。 几人互望一眼,见礼道:“刑部职官参见齐王。” 赵柽看着几人,只见为首者道:“王爷,下官刑部都官司员外郎牟巩,闻本部属下报见,本司之人被禁军抓走关押,不知所为何事,方才前来询问。” 赵柽看他道:“员外郎?” 牟巩有点懵,他其实是得到上面命令,说禁军一队人,押了都官司职吏出城,具体前因不知,让他来军监把人要回去,却怎料见,竟在这里看到齐王。 但他此刻话不能照实说,且作为都官司直官,心里倒也没觉有何不妥,便道:“正是,就是不知司内的人,何事与禁军交恶,竟被抓到此等腌臜之地。” 牛阿宝忽对大门前拜倒的押狱节级猛打眼色,那节级立刻喊道:“王爷,这几人过来就让属下放人,属下不肯放,好声言语不能违反军规,这几人便站在门前破口大骂,说不放人便要小的好瞧。” 那牟巩闻言立刻回头道:“你们军监,有何权利扣押刑部的人,莫非不知此乃违制!” 赵柽闻言在马上冷笑道:“是本王让抓的。” 牟巩和身后几人闻言顿时一愣,牟巩心下暗暗叫苦,估摸着上面也不知事情前因,只是见到禁军带人出城,便命了自家前来要人。 可牟巩心下却总有些想法,一是将刑部之人关进军监确实违制,二是他可不认为手下官吏会犯甚么大罪。 他思索道:“王爷,这好像有些违反……” “违制是吧?”赵柽淡淡道:“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居然来质问本王违制,是谁给你的胆子?” 牟巩脸色难看,他身后一人忽然忿道:“王爷,此事与胆量无关,朝廷制度不可坏,还请王爷三思。” 第78章 此处如此善良吗? 赵柽面无表情看眼那人道:“朝廷制度不可坏?你还知道朝廷制度不可坏!都官司越权抓捕,污蔑路过良人,藐视开封府衙,居然还大言不惭在此和本王谈违制,将这人的官服给本王扒掉,绑起来丢进狱中!” 旁边牟巩见状,急忙大呼:“王爷,不可啊!” 赵柽看他一眼,又道:“将这几个都抓起来!” “啊……”牟巩顿时傻了,为官二十几载,哪里见过这般行事,不是说这位齐王颇有贤名吗?这样行事却哪有半点贤样,分明就是强盗作为啊。 “王爷,我不服啊,下官真的不服啊!”立刻有人喊道。 赵柽不理,他打马进了军监大院,忽地想到甚么,又道:“任何人不许透漏本王在此消息,牛阿宝你暂不必回城巡视,若是有人再来,问明官阶暗里报告。” 牛阿宝领令,就见这些军丁冲上前去,脸带狞笑,此刻哪里还管什么规矩逾越,甚么文贵武轻,甚么尊卑有别,便是推推搡搡便把这几个刑部官员往军监院里赶。 对于市井之民来说,世间最痛快事之一,莫过于把那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踏落凡尘,把那倚仗出身背景、为非作歹的狠狠踩在脚下,把自诩身份清贵、瞧不得人的丢进泥塘,看他溅得一身泥水。 禁军当下便是此种痛快,久混市井,哪怕平日惫懒倦怠,却又有几人醉后没骂过那些大头巾,只是地位悬殊,纵有不满亦没奈何,如今逮到机会,有人撑腰,还不好好出气一番,事后这些官员又怎好去找他们底层小兵麻烦。 赵柽听着身后声音,那几个刑部官员哭天喊地,种种大道理,种种法规制度脱口就来,可这又有甚用?在一群小兵的刀枪相加下更显苍白无力,那脸色惶恐甚不如常人。 世上大抵没甚么不可打破,王朝更迭,沧海桑田,早见证了这种道理,于圈里,看到的是等级森严,根深蒂固,种种束缚,仿佛天道自始如此,万事皆不可能;可一旦打破某种规矩,忽地发现圈外世界,那圈里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纸糊一般罢了。 若要强说有打不破的东西,那约莫只有人性二字,古往今来,少曾变过。 赵柽下马,这军监又哪有甚么大堂,押狱节级慌乱中找了间最明亮干净房屋,请赵柽进入。 坐在还算舒坦的椅上,赵柽不管那节级忙里忙外,只是从怀内抽出封信。 这信就是包袱里装的那封,简单的信皮,没有属名,抽出一看,上面洋洋洒洒着实写了许多字。 随着这封信看完,赵柽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他深吸口气,道:“取纸笔。” 押狱节级急忙去找,片刻取来,可他却没做书僮的本领,那墨弄得粗糙,纸张也不尽意。 赵柽没在乎这些,斟酌下后,“唰唰”写满一张纸,然后小心吹干叠好,唤来史进道:“速去擂台将此信交给副都指挥使谭真,让他送进宫内,我另写张纸条与他,他自明白。” 史进领命,待出门时赵柽又嘱咐道:“大郎须谨慎,莫走来时路。” 史进答应出去,赵柽唤来牛阿宝和押狱节级两人,命他们将之前那穿员外装的男子带来。 片刻这男子带到前方,却是披头散发,一身绸缎袍子亦撕扯得破破烂烂,显然在牢里被教了如何做人当鬼。 他此刻浓眉倒立,瞪着眼珠,嘴里虽塞烂布,却依旧呜呜发声。 牛阿宝见他不跪,照腿弯处便是两脚,却没有踹动,押狱节级笑道:“此事我擅长。” 只见他手上亦不知摸了個甚么东西,却往这人外腿处拍了几下,那员外顿时双腿一颤直接趴到了地上。 赵柽道:“把他嘴里东西拿开。” 烂布取出,员外先是深吸口气,接着便破口大骂起来,赵柽亦不怒恼,只静待他无力时,淡淡道了句:“西夏人?” 员外顿时一愕,便是牛阿宝和押狱节级亦都吃惊,宋夏积怨,宋人恨透了西夏,但西夏偏偏有个好老子,多少次开战,一但战事不利,辽国便来调停,随后拼命压榨大宋,好似坐庄般,再从中暗暗抽取花红。 宋人恨辽,更恨西夏,西夏是辽手里的刀,是小鬼,是随时都要咬人的狗。 赵柽又道:“西夏军中人?” 员外闻言,把本就绑在身后的双手微微蜷曲,然后低头不语。 赵柽想了想:“本王向来喜欢好好说话,和气做事,不喜残暴,你这个样子,倒是要逼迫本王违背初衷了。” 员外只是不语,亦不喊甚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激奋话语,赵柽摇头,下令道:“去把这边的刑具都搬来。” 没片刻,就有一堆东西被狱卒搬了过来,赵柽瞅了瞅,对那押狱节级道:“此处……如此善良吗?” 押狱节级无奈道:“王爷,咱这里只是军监,不是审讯司那等凶残地方,同袍犯罪大多都是明面事,毋须太过审问,便自招供了。” 赵柽道:“我且画几样简单之物,你令人做了便是。” 说罢他在纸上勾画了几样东西,又描述些特殊之处,交给押狱节级。 押狱节级看后不由暗暗咋舌,与二大王所画之物相比,自家军监的东西何止善良,简直都是舒坦至极了。 赵柽看下方,道:“那封信本王瞧了,知晓个大概,你自身之罪确凿,不过亦非没有转圜余地,只要招供出这城内还有多少像你样人,未必就一定会死。” 员外哪肯做声,只是面带惨笑,依旧话也不说。 赵柽道:“虽然伱是夏人,但战场尚有换俘一说,你这边若戴罪立功,本王倒保你个周全。” 员外抬头看了看赵柽,冷笑道:“做梦!” 赵柽笑笑摇头,想再次说话,外面却有狱卒来报,说大门外来人吵闹。 周阿宝急忙出去查看,半晌才气喘吁吁跑回来禀告:“王爷,刑部又来人了,比之前官职要大,气势汹汹,属下左问又问才套出话来,竟是名郎中,这郎中说让马上放人,不放就要去奏请问罪呢。” (过年了,炮竹一声辞旧岁,把那新桃换旧符,紫色在这里恭贺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龙马精神,吉祥安康,年年欢喜乐,岁岁发大财。) 第79章 招供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郎中是吧,抓过来,下狱。” 周阿宝激动,身体都有些颤抖,那可是刑部郎中啊,穿绯服挂鱼袋的,想到此便又有些怕,但这般水火交替,心中竟自亢奋起来。 过了片刻,院内传来阵阵喝骂声,显是与之前员外郎几人的哭天喊地不同,但又奈何,刀枪架起,不一样赶到监内? 半晌后,那押狱节级带着狱卒过来,将做好的几样简单刑具展示,赵柽过去查看,那员外亦偷眼观瞧。 赵柽指着一匹形似木马的东西道:“这个,上面的角太直了,觅弯曲的换下,有那烈酒洗洗,可以消毒。” 又指着一张条凳样的说道:“后面倚靠的木板太过平滑,有那铁钉弄上些,毋须太长,只要进肉又扎不死人,有盐巴熬水冲刷下,亦可以消毒。” 员外在旁看得脸都绿了,他能在东京行谍子事,便得有许多见识,哪怕原本没有,来之前亦要种种训练,将大宋衙门内的刑罚勾当摸个大概,不然倘使露出马脚,怎能捱过大刑伺候? 可他来之前所闻却并非如此,宋国儒雅,虽然会大刑招呼下,最后却还是以收买为主,约莫是第一天皮鞭抽打俺不招,第二天烙铁加身俺不招,第三天送个美女来俺才才招的顺序,怎眼下怎又不是这样? 赵柽冲刑具点评一番,此刻不要说员外,便是那押狱节级亦都两股战战,临了赵柽再吩咐道:“且先用着,若实在不招,本王再仔细想,本王和善看不惯那许多残暴,想此种事,未免污了菩提明镜之心。” 员外闻言差点翻白眼昏倒,你敢说自家是菩提明镜之心?你是假的吧你,你那里菩提明镜了! 赵柽哪顾着看他,道一声用刑,心中想着事儿便走出了房门。 那封信虽然写的支支吾吾,但却完全可以确认这员外西夏谍子的身份,且这员外身份还不低,乃是西夏悲风堂的人物。 西夏悲风堂是西夏国隐谍司培养精英谍子的地方,这人出身悲风堂,并不是普通谍子,在这东京城内,应该是個头目,肯定知晓其他谍子的消息。 西夏这几年势弱,所以各种谍子细作无孔不入,偏偏这种事朝廷也好,军方也罢,都没有个具体章程,枢密院的机速房亦尸餐素位,还不比边军中的机宜司。 赵柽边走边想,这类事都复杂的很,且还牵扯上刑部,也不知刑部里有没有大鱼,他眼下没甚么空闲理会,狗打连环的勾当越查越乱,耽搁的时间也更多,总是看看有无好处交出去就是。 “王爷,刑部又来人了。”牛阿宝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不是叫你抓进来吗!”赵柽道。 牛阿宝抹了一把额头,道:“属下,属下……这次来的是名侍郎,王爷不在场,属下实在是不敢捉拿啊。” 赵柽看了他眼,心中暗想这些禁军毕竟都有牵挂顾及,若这牛阿宝是名山盗水匪,别说侍郎,就算是尚书宰相,亦敢如猪羊般拿来,便是皇帝亦敢拉下马。 他道:“随我去看。” 牛阿宝有些沮丧,他觉这件事自家没办好,之前想了许多,终是不敢动手,下面那些小兵倒可能不怕这些官人老爷们事后如何,但他左右是个都头,一旦事情罢了,寻他还是寻得着的,只是当下又开始后悔,感到自家有些瞻前顾后了,世上哪里有不得罪人又能讨好的事情。 到了木栅门,赵柽往外看,却是刑部右侍郎吴群书,后面还跟着不少人,刑部的差役也有些。 赵柽瞅了一眼来时带来的军丁道:“开栅栏,列队。” 京畿禁军原本少有战力,但操练了这许多时候,哪怕只是锻炼跑步,身上的气血便亦激发起来,这些日都时不时握拳使力,腿上肌肉绷得如铁,都感觉有劲没处撒。 此刻听了命令,打开栅栏,“呼啦”一声防护群狼出巢,立时将那些刑部的人围在中间。 吴群书见状却不慌,他白面书生模样,平日不苟言笑,做官到这个位置,哪怕真给人好喜易怒的印象,亦大多都是假的。 他冲赵柽遥遥一礼:“下官吴群书见过齐王。” 赵柽点了点头,刑部连续三伙人都在军监这里消失不见,这吴群书若不知道他在此处,反而才是怪事。 “王爷,下官之前去侍卫司求见王爷不得,这才带人赶到此处,想冒昧询问一下刑部那些属官如何,若是真个顶撞了王爷,那下官马上离开,待王爷出气后,下官再对他们处置!”吴群书恭敬地道。 赵柽眯眼看他,话里挑不出毛病,他道:“谁让你来的?” 吴群书闻言一愣,他是刑部左侍郎,从道理上讲,刑部的很多事便能够做主,毋须用谁命令,哪怕就是刑部尚书强加交办些事,他亦可以不做。 “王爷,此事乃是都官司报上来,下官略一查问便得知,并没人交办。”吴群书不卑不亢。 “没人交办。”赵柽点了点头:“好,抓进去。” 他转身就走,吴群书原地皱了皱眉:“王爷,下官犯了何错,要抓进这军监。” 赵柽脚步微一停顿,回头笑眯眯道:“吴侍郎,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易吧?童稚开蒙,十年寒窗,悬梁刺骨,挑灯夜读,唱名东华门,捉婿黄金榜,一路宦海沉浮,岂是辛苦二字道得?” 吴群书闻言心中一沉,道:“下官出身微贱,甚不及寒门,只是用心读书,领会圣人道理,哪曾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幸事,从此更是用心做事,处处如履薄冰,十数年来如一日,日日常思己过,静省己身,今日若哪里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示下,下官必当拾遗补漏,日日警醒。” 赵柽摇了摇头,哪肯搭理他的长篇大论,和这些人就不能讲道理,因为这些人早就把所谓“道理”研究了几百上千年,步步踏在“道理”之中,句句不离“道理”二字。 他径直走去,还未走到那门前,就见押狱节级跑出来见礼道:“王爷,那人招供了。” 第80章 特殊技艺 赵柽进房,见那员外满头满脸大汗,除了后背密密麻麻钉眼,别处倒是瞧不出一点伤。 员外畏畏缩缩,闻听脚步声,便将头垂得更低,与之前浓眉大眼坚毅形象,判若两人。 赵柽瞧他,这世上何年何代都不乏宁死不屈,能忍受折磨的英杰好汉,但这人明显不是。 他道:“叫甚么名字?” 员外颤声道:“元超。” 赵柽点头,西夏姓氏繁杂,远胜辽金,仅次于大宋,元姓不在西夏八大姓中,乃是小部。 坐下后左右瞅瞅,既没有主簿亦没有刀笔郎,那押狱节级虽能认会写,却也只是会而已,这种涉及大事的东西,哪能够让他上笔。 赵柽只好自家抽过一张纸,边写边问,良久之后,看着桌上足足三篇的口供,不禁陷入沉思。 这名为元超的西夏谍子在东京已潜伏三年有余,这次泄露身份无非是个凑巧,那封西夏来信并不是密谍司悲风堂的,只是一封家书。 只是以元超的密谍身份,家中又怎会知晓他身在何处?无非有两个可能,他自己透露给家中,或者元家在西夏非普通家族,从别的渠道得知。 信中说元父病重,让他想办法回去一趟,至于悲风堂那边,家里会周旋一二,还须他向上告个假。 元超在东京的身份是几家大车马行背后老板,外里则走得是刑部的门路,几代谍子经营,且一路钱财开道,打进刑部极深,甚至还花重金买了個闲职,挂在刑部之下,外称元大官人。 这一日他家中来人送信,自然亦是个仔细的,毕竟生死攸关大事,却无奈碰上了时迁这贼,时迁听闻擂台事前来东京浑水摸鱼,他手段了得,居然在元宅门前不用威逼手段,便将包袱偷梁换柱盗走。 待送信人发觉,慌乱进里报告时,正有刑部都官司等人没事在元家喝茶,这元超哪怕这时想要压下亦无法,都官司人心热帮忙追贼,他亦只能暗暗叫苦,只求莫露出马脚。 时迁自然是腿快的,可一来对东京道路不熟,二来元家大门虽然看着阔气,他却不知根底,只道是个普通富户的门庭,顺走的又是看起来下人包裹,便跑了条街后就停下来,哪料后面竟有刑部之人追拿,刑部的人对京城自是无比熟稔,三两下便确定他就是那盗包贼,接下来才有了路逢赵柽之事。 赵柽又看了遍笔录,见没甚么纰漏,让元超签字画押,外面便有牛阿宝跑进来,言道又来人了,这次却不是刑部的,而是宫中内侍还有枢密院大理寺人等。 赵柽知是自己那封密奏道君皇帝看了,眼下乃是布置人交接,便出门听旨,待一切交割断完毕,监中人皆被带走,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但他此刻却依然自由不得,道君皇帝又宣他入宫,便只得跟着内侍进入皇城,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是黑掉。 出宫后赵柽没有回家,直去了府司,整桩事情他唯一隐瞒的就是抓到时迁,时迁在这件事里亦算个重要环节,有他口供案子会更顺畅些,但赵柽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交出此人。 梁山聚集的人头里,从本领来分,无非四种,擅厮杀,有巧工,殊技艺,废物。 能打固然可贵,有特殊技艺也堪使用,废物自然是没甚可说,但这殊技艺却亦是有用。 这样的人,每每有特殊手段,旁人极难学来,放在江湖上可能并不起眼,顶多算个吃饭家什,但如果用在军中,未必不能在特殊时候起到特殊效果。 如戴宗、时迁、解珍、解宝之流便是如此,张清李应的暗器勉强可算,这几人都没有太黑的底子,遇到了赵柽自然不可能放过。 坐在堂上,点起明晃晃蜡烛,赵柽看向下方,时迁此刻倒没被杨志穿甚么琵琶骨,但总是饿了一天,瞧着萎靡不振,有气无力。 赵柽观他,其貌不扬,瘦小枯干,自没喜人之处,只是这世上哪能总以相貌论人,貌不能论人,便是诗词书画文章亦是不能,他道:“时迁。” 时迁蔫蔫地道:“大王,小的求饶,偷盗罪大,小的伏法便是。” 赵柽点头,这一朝盗窃乃是大罪,他看向杨志道:“给他取些吃食,再拿壶酒来。” 时迁闻酒,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一个哆嗦,苦着面皮道:“莫不是断头酒吧。” 杨志一脚踹去,喝道:“岂敢和王爷对付!” 时迁立刻低头,言道:“小的出身绿林,哪会说话,还望王爷原谅则个。” 片刻杨志从府司伙房取来半只鹅,两根熟羊排,并几个肉馒头和一壶酒,放到地上。 赵柽道:“时迁啊,本王给你解开绑绳,你且说且吃,本王素来喜欢听故事词话,你既是走江湖的,不妨讲讲自家出身来历,若是本王听得开心,说不得饶了你便是。” 时迁自是满嘴感激,待杨志解开绑绳,先灌了口酒,接着吃说起来。 赵柽在上听得分明,无非是一个从小挣扎求生,不争面皮,不择手段,只为活下去的心酸故事。 稍有不同的是,时迁十一二岁时曾救过一名重伤飞贼,伺候过那飞贼一段时间,飞贼便传了他本领,临死前更是把看家的步法教了他。 一壶酒喝完,肉馒头亦都下肚,便是烧鹅羊排也只剩下了骨头,时迁酒意上脸,跪礼道:“多谢大王厚赐,小的感激不尽。” 赵柽道:“听你说过往,本王心中感慨,世事艰难,挣扎不易,你体格相貌不佳,便是出苦吃力怕亦是没人肯用,就算想做仆丁酒保,恐也会被拒绝,只是,但凡勤快些,何至做偷儿?” 时迁道:“小的自家知自家事,原不懒惰,只是如大王所说,没甚力气又长相丑陋,哪里得做工,如能有几亩薄田亦好,求个安稳日子,只是求田地却比做工还难,小的一时心中郁闷,又有这手本领,便咬牙去做了。” 赵柽道:“哪怕绿林之中,这等手段亦不光彩,恐是下九流。” 时迁酒性上来,泣道:“自是如此,不怕大王得知,年前小的犯了事,东奔西跑想攀个好汉投靠,初时便想到那沧州府柴大官人,闻他惯纳江湖好汉,但有危困,无不相帮,后来去则去了,却未敢入庄招呼,只是周边打听,自家这种又算甚好汉,不过蟊贼罢了,那大官人恐难瞧上,只好惶惶离去。” 赵柽点了点头,忽道:“时迁,本王问伱,你愿一世如此,卑微生乃至卑微死吗? 第81章 古怪步法 时迁急忙拜倒道:“大王,天可怜见,但能做人,谁愿做鬼,但能良善安稳,谁愿偷偷摸摸,时迁只恨这副身躯相貌难以残喘,才不得已做这腌臜勾当。” 赵柽自是不肯信他,道:“这些年做惯了,哪容易罢手。” 时迁道:“大王,有工做,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小的怎愿颠沛流离,为人不耻。” 赵柽道:“就怕时不时手痒了,不做下些事情,总觉得心中空落落。” 时迁苦笑道:“大王,小的也闻此种病,可小的委实没有,若是有大王不妨把手剁下,料得便长记性。” 赵柽看了他会儿,道:“本王观你还算诚实,欲免你罪,再给你找一处安身,你可愿意?” 时迁闻言顿时大喜,自打小起,哪料过这一生竟有如此际遇,原本只是见了那县里的差役都头,都要弯腰赔笑的角色,如今却能在这堂上,得当朝二大王说教,这是何等光耀,莫说江湖上那孝义黑三郎,便是柴大官人也求不得这份荣幸吧? 时迁鼻头发酸,心中只念着这是祖上哪一辈的坟头埋正了位置,才能有这般大幸运。 杨志见他感慨,不由踢上一脚:“王爷问你话呢。” 时迁立时醒来,急忙拜道:“小人愿意,小人虽没甚大本领,但亦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柽摇头道:“严重了,本王虽然收下你,但伱之前的勾当着实让人不放心,若真个犯了错,哪个又能抓得到你。” 时迁道:“大王,这有何难?若是大王不嫌小人手段腌臜,便把所学步法献与大王,大王可令人演练,到时这许多英雄豪杰,哪个又擒不得小人?” 赵柽笑道:“如此说,倒像本王贪你技艺了,不过话说回来,本王亦不虚伪遮掩,确是对你那步法感些兴趣,只是要就事论事,若是你学之时发了什么禁忌誓言,那便作罢,本王哪怕好奇,亦不能做这等违人心愿之事。” 时迁摇头道:“大王,绿林之中,怎比古来门派,莫得那许多规矩,小人学这技艺时,连师都未曾拜,又哪来的誓言,只是小人写字不成,大抵要求人代笔,小人自画了图形,两相对照,一看便知。” 赵柽点头,道:“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不必书写,你且说来,图形片刻再画就是。” 时迁刚要张嘴,赵柽又道:“杨志,你唤大郎过来。” 杨志唤来史进,两人站着听时迁言说,时迁嘴巴伶俐,说得分明,随后又画了步法图形给赵柽观看,赵柽看后,半晌才望向杨志史进道:“刚才时迁说时,你二人记下多少?” 两人互望,杨志道:“属下只记下了七成。” 史进挠了挠脑壳,便也道:“属下亦只记下七成。” 赵柽不细问,只是把手上绘着图形的纸张向前旋飞过去:“仔细瞧瞧。” 两人再看了片刻,杨志送回来,赵柽却是在烛下毁掉道:“不管记了多少,莫要外传,这是他人技艺,便是本王亦不会传。” 二人应了,赵柽又对时迁道:“本王给你安置一处,虽不至衣锦食玉,却总也饱暖无忧,但记一点,你之前行径断不可与他人透露,最多只道做过土夫子之类,且已金盆洗手,此生断未行过梁上之事。” 时迁便也道:“大王放心,此等事大王不交代时迁亦不会说,非是面皮羞臊,实是入行时便有此规。” 赵柽点头,对杨志道:“你且送时迁去碎玉楼安歇,如何安排听黄孤就是。” 杨志送时迁走,赵柽感到倦乏,叫了顶轿子坐着回府。 书房之内,赵柽琢磨时迁步法,这步法古怪诡异,与戴宗的神行无影不同,且有個不受听的名字,居然叫做百鬼夜行。 赵柽却是领悟了即会,这时方才觉得时迁连这步法五成都未参透。 他暗自摇头,门外却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见是苏石引着后院的丫鬟锦儿,不由纳闷道:“锦儿,莫不是你家娘子有事?” 锦儿小脸微红,手中捧一食盘道:“王爷,你前次去过,言语里提了糕点之事,我家娘子心内矛盾拒了王爷,过后左右思想,总觉得寄住王府便是好大人情,如今又用人伺候,饮食无虞,王爷讨要糕点若是拒绝,便是不近人情,今日娘子和奴家采了新鲜花瓣,造得一盒点心,娘子便命奴家送来,以谢王爷。” 赵柽想了想,叹道:“贞娘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如今张教头为本王办事尽心尽力,所谓千金难买世间忠义,府内这些又算得甚么,你且回贞娘,原本一句玩笑之言,却累得她辛劳,本王这里谢承了。” 锦儿点头应得,将食盘轻轻放下,再次见礼出门离去。 赵柽揭开食盘上的白色绢帕,见整整齐齐摆了九块点心,拈起一枚放入口中,却是软糯可口,不由一口气竟全部吃掉,完事后拍拍手,这才寻了本书,挑了烛花后灯下夜读…… 却说这时,就在那东京外城一家简陋客栈内,正有一名大汉坐着饮酒。 酒自然是劣酒,桌上亦莫得几样荤菜,只是道这大汉端坐,生长得威风,但见他: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气概轩昂,散千丈凌云之志气。 大汉好酒,哪怕酒劣,亦喝得胸胆开张,待眼花耳热后,他心中便有些焦躁,只是恼这东京城宵禁,寻常人不得走动,只是忽又想起,自家怀内根本没有几贯铜钱碎银,纵能出门又去哪里? 想到此,他便有些自省,总是这好急躁的脾气害人,眼下寻常小事都要心头起火,这又如何能够使得? 他一口干了碗内酒,心中回味,若不是在家乡怒起打人至死,何至颠沛流离?他逃出本打算投奔柴大官人,只是又见了朝廷的旨意,这才想着将功折罪一番,总要好过去沧州躲藏。 大汉心内胡乱琢磨,有意压制焦躁脾性,却忽然一拍桌子道:“不对,不对,那人若真死了,怎一路未见海捕公文通缉画像?便是报名打擂时便也拿了,莫非那人未死不成?” 第82章 擂台(求追读) 这大汉吃酒乱想,总没个章程,最后只道无论人死没死,擂台总是要打,打赢了英雄好汉,打输了回家种田,若回家官府还在缉拿,便落草上山。 他压住胸中焦躁,酒渐渐醉了,便踉踉跄跄走过床边,亦不脱衣只是直直躺下,一时鼾声如雷。 转眼又过三日,距擂台结束之期还余两天,大早赵柽便吩咐手下几人今日上擂,这几天来卢俊义实在太过威猛,已是将壹号擂的擂主打死,看他的意思,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灭掉一擂。 如今赵柽亦不得不派人暗中将几个连擂之人保护起来,派去保护的人论武艺自然未必比得上对方,但防的乃是辽人阴险毒招,这种事十多年前曾经发生,那次辽人摆的是相扑擂台,曾害死过一等内等子。 台下此刻依旧人山人海,甚至州桥那边有名号的几大关扑店,都在这边支起了临时摊子,赌输赌赢,甚为热闹。 赵柽身边准备出场的几人有黄孤、简素衣、杨志、史进、岳飞,还有欧阳北的堂兄欧阳驼。 赵柽特意观察了下这欧阳驼,但见他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麻衣,身材瘦削,其貌不扬,神色间却十分严肃。 赵柽瞅他身形姿态无任何特殊之处,应是如欧阳北所说,只算二流,不过擅长使毒,这个手段却说不得是几流了。 这就像之前连擂那個暗器高手,虽然武艺都不入流,可一上台便是漫天花雨般乱射,谁个又能受了?只不过这人以后再没出现,哪怕赵柽派人去找亦没找到。 此时这欧阳驼正在台下与欧阳北说话,手里却还牵着一名小男孩,小男孩一身白色锦衣,看起来贵家小公子模样,待欧阳驼说过几句后,便把这小孩子交到了欧阳北手中,准备看时机上擂。 赵柽见状冲欧阳北招手,欧阳北便带着小男孩来到后排,见礼道:“王爷,这是我堂兄的二子,名唤欧阳芒……二郎,还不快给王爷行礼。” 小孩像模像样拜了礼,赵柽道:“你堂兄几个孩子?” 欧阳北道:“只有两子,大郎十五六了,二郎今年十岁。” 赵柽摇头道:“你亦该努力。” 欧阳道:“属下遵命,定不辜负王爷厚望。” 赵柽笑骂道:“滚下去,你自家事又与本王何关!” 说着花篷下鼓响,众人开始登擂,只见黄孤、简素衣、杨志、史进、岳飞五人一起上擂,欧阳驼却在观望,只等有那难缠对手,再上台以毒击杀。 除了五人外,另四座擂台其一被那少年萧长空占据,卢俊义亦是忍不住又上了一座,另外两座却是两名大汉登上。 这两名大汉赵柽都未见过,一个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往台上一站英气袭人,衣着却有些简朴,只穿领蓝色洗得发白布衣,腰间缠条土色带子,下面缠腿布裤,穿双棕鞋,手持根哨棒。 另外一个却是如鲁达般的猛汉,身材魁伟,粗眉大眼,络腮胡子蜷曲,身上打扮得有些堂皇,头戴硬壳皮帽,着护身皮甲,腰上护腰硬革丝绦,脚下薄底皮靴,最让人咋舌的是,这大汉居然手持两柄开花八楞锤。 这锤可不是碎星锤铁骨朵那种拳头大小能比,而是如西瓜一样,大汉站在台上提着两柄锤对辽人狞笑,那辽人脸都白了。 擂台开战,赵柽看身前名单,忽地神色微动,名单写得真切,拿哨棒的大汉姓武名松,另外一个却叫做齐天赐。 “武松啊……”赵柽喃喃自语,武二郎确实英雄了得,不失是条好汉,只是这性子却有些……赵柽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又见到一个使棍的,就不知这个是真棍还是假棍。”米震霆每天都来观擂,几乎场场不缺,此刻两条白眉微颤,兴致全在武松身上。 武松对面的辽人却亦魁伟,与他身高不相上下,手上拿着一柄铁爪,这又是一种独门武器,同样可锁拿对手兵刃,且可砸可捣,远远比碎星锤要好用得多。 两人互望一眼,便战到一处,转眼就是几个回合过去,却看得花篷内的米震霆眼皮直跳:“棍是这么用的吗?这还是棍吗,这人根本不会用棍!” “大爹爹,莫非这亦是个使枪的,拿棍迷惑对方?”背后小方子谄媚道。 “屁的枪,我看这人枪也不甚会使,真正用的该是别般兵器,眼下只凭势大力猛,一股血气!”米震霆恼道。 武松此刻亦在台上暗暗叫苦,他不擅长枪棒,最趁手的却是刀,可是一路逃来,身上盘缠吃紧,哪里还有钱买刀。 就在这时,台上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竟是武松手上的哨棒打在对面铁爪上,若是此刻换了别的兵器,这一下哪怕铁爪坚固,恐亦能将其打飞,可惜哨棒又怎能吃得如此大力,竟然一下从中折断。 对面辽人见状顿时大喜,刚要有所动作,却不想武松不退反进,竟然是一招饿虎扑食,直接将他抱住,随后两人“轰隆”声摔倒擂上。 辽人哪料得会有如此猛人,这下七荤八素,刚要回神,却被武松一膝盖顶到肚前,立刻“哎哟”声大叫,却见武松一个翻身,将这辽人压在下面,接着便是一拳又一拳用力打去,便是没多久工夫,这辽人已死得不能再死。 米震霆在台上气得浑身发抖,道:“使枪的假装使棍还好,总是有些招数殊途同归,这使拳脚的假装使棍又甚么道理?真拿棍当掩盖了,世道不古啊世道不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说完站起身拄棍便走,后面小方子道:“大爹爹,不看了?” 米震霆怒道:“还看个屁,再看下去就要被活活气死,回宫,回宫!” 那边台上武松打死辽人后一时有些发呆,他心中却是想要连擂,可又为难没了兵刃,不得已只好叹口气跳下擂台扬长而去。 赵柽早看到这幅情景,回头对苏石道:“派人跟着这大汉,看他住在哪里。” 苏石领命,忽然前方传来惊呼声,赵柽抬眼望去,竟是那手使双锤大汉的擂台起了变化。 第83章 双锤大汉 赵柽仔细看去,不由嘴角微弯,双锤大汉齐天赐,上台时手持一对擂鼓瓮金锤,端得威猛。 这擂鼓瓮金锤可不是寻常兵器,乃是金银铜铁四大锤排行第一的金锤,不是天生神力谁个儿能真使动? 双锤是马上重兵,斗将逞威,冲锋陷阵,罕有人步战用它,不过如此重锤,就算步战不灵活,恐怕想伤使锤者也非易事,因为这锤不像刀枪棍棒细窄,占空间狭小,这大锤却是横在前面,便能挡住大半面身体。 所以想要突破进去击杀用锤者,难免不被这锤子的边边角角磕碰着,如此沉重大锤,一但挥舞起来,不说挨着死碰着亡,恐怕刮上一下,亦有骨断筋折之危。 对上这种兵器,想要击杀对方,便要首先做个受伤或同归于尽的准备。 辽国武者动手之前,心中便存了此种想法,想要避战是不可能,他出身辽东虎豹庭,辽国两大江湖势力白头山和虎豹庭都与辽朝有千丝万缕联系,说是辽朝在后面支持,将这两方做为清洗江湖绿林的刀子亦不为过。 所以虎豹庭和白头山才会派出人手参加这次擂台,这些人尽说高手倒也谈不上,但见识却是有的,是以这辽人一见对方大锤,便心中叫苦不迭。 辽人自家的武器亦算半个重兵,乃是六棱镔铁双锏,这双锏有些份量,对上刀剑枪都不会吃亏,只是对上这大锤,怕是要被直接打爆。 两人交手,辽人不敢兵器硬碰,便在一开始就被齐天赐压住,但他经验丰富,越打越感觉不太对劲。 天下若真有这般神力之人,能将两柄擂鼓瓮金锤耍得举重若轻,行云流水,那上了战马岂不是横勇无敌? 辽人偷眼瞧对面的大胡子齐天赐,发现这宋人其实年龄并不太大,只是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老相。 他心中便纳闷,如此猛汉,怎在辽国未闻一二?两国之间互相渗透数年,此人既能上台打擂,便不会是隐藏的手段,不可能从未听说过对方事迹。 辽人心中生疑,便要试探,他武艺不俗,见那大锤一個泰山压顶砸来,便扭腰向后稍退,接着双锏用个举火燎天式,向上搪去。 锏锤相交,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辽人只用了五分力,他存着虚招继续后退的打算,可哪怕只有这五分力,对上大锤却还是心中忽悠一下仿佛踏空般难过,双锏都险些因为用力过猛顺手飞出。 那双锤之上哪来的千钧之力,根本就轻飘飘没甚力量,辽人此刻目瞪口呆,方知受骗,这分明就不是铁做的锤子,眼前这大汉乃是唬人的。 而那“咔嚓”一声响,似乎碎木声音,对方八成用的是木锤,被他双锏打烂。 辽人怒气冲天,血气上撞便要用手上镔铁双锏把这宋国大汉砸死,须砸得体无完肤,骨断筋折,脑浆崩裂,方解心头之恨! 辽人念头乱窜,却不料这时头顶有粉末洒下,那灰白色粉尘不知从哪里来,却是一蓬兜头盖脸扣下,一蓬散在他周身。 “啊!”辽人立时大惊,觉得双眼火烧针刺般难过,便是那鼻子嘴里也吸进不少,喘气都有些艰难。 “疼煞我也!”辽人目不能视,想要挥舞双锏防身,却又哪能够,只是用力几下,便丢去了锏,双手捂面,嚎叫不止。 他知这是石灰,可如此多石灰哪个身上能携带?定是藏于那木锤之中,自家打碎了对方木锤,落出石灰,坑杀了自己。 “宋人奸诈!”他不甘心一声怒吼:“某不服……” 话音未落,辽人便觉得脖颈处一凉,却是那齐天赐见石灰落得差不多,屏了呼吸,眯眼上前,用一把快刀,直接将首级割了去。 台下百姓这次倒没有叫好,你瞧我,我瞅你,咂巴着嘴想要说点甚么,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花篷上第二排,礼部主客司郎中兼鸿胪寺少卿皱眉道:“这,这也太丢我大宋颜面了,怎能如此行事,怎能如此行事!” 前排童贯闻言回头,阴恻恻看他:“曲郎中,那你说该如何行事?两军阵前厮杀,你若不手段尽出,对面亦是要用阴谋诡计,难不成等对方不择手段杀光我方,才叫不丢颜面吗?” 曲郎中闻言嘴角抽了抽,礼部清贵,他自不愿与这阉宦讲话,却又惧怕对方权势,只好赔笑道:“童相公所言极是,倒是下官见识短浅了。” 台上齐天赐割了辽人头后便跳下台去,他也不走,只是笑嘻嘻望着台上,似乎是打算再看几场热闹。 这时的擂台,黄孤几人纷纷连擂,卢俊义更是直接将贰号擂杀穿,最后逼得贰号台擂主出现,但卢俊义却跳下了台去暂时罢战。 按照规矩,十座擂台,宋国这边只要杀败六座便算这次打擂胜利,眼下已经拿下一座,那就只余五座擂台。 那一边黄孤几人包括少年萧长空,依旧霸擂,武松和齐天赐打赢后,倒是空出了两台。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无人接擂,经过几天的消耗,双方都是死伤惨重,辽人那边是摆擂方必须坚持守到无人上台,或者一台的三十人全部死光。 大宋这边五六天下来,远远要比辽人更为惨烈,死了数百,重伤也有几十,但这却远远不及当初报名的数量,只是很多人来了后,见到擂上惨状都临阵怯场了。 不过那两座擂并没有一直空着,片刻后有人登台,反复消耗,直到其中一擂同样打穿,擂主出现。 这却是三号擂,眼下壹号擂打破,贰号擂和叁号擂都见了擂主。 这叁号擂的擂主却是名女子,穿着白色衣裙,身材高大,脸庞丰满,眉间点了朱红,只见她冷冷看向台下,道:“大辽白头山无圆圣母,待宋国挑战!” 赵柽看了看台上女子,意味深长地道:“竟是圣母……” 欧阳北在旁纳闷道:“王爷,圣母怎么了?” 赵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本王说了你也会不懂……” 第84章 杀穿擂台 欧阳北想不明白如何,只是王爷说自家不懂,那便不懂吧。 赵柽琢磨了下,道:“去让你堂兄打这台!” 欧阳北愣了愣,心虚道:“王爷,这圣母疑似一流,堂兄他……” 赵柽摇头:“无妨,你师兄擅毒,克制圣母。” 欧阳北挠挠脑袋,满心纳闷跳下花篷去找欧阳驼,却不料这时那无圆圣母所在擂台“噌”地蹿上一名女子。 女子着火色大裙,皮肤白皙,大眼大嘴,身材同样高大,却不是方百花又是何人。 赵柽在花篷内见她便是一皱眉,心中暗想这方腊的妹子为何还未走?眼下朝廷和方腊尚未扯破脸皮,明教亦不至于在东京城作甚么乱,难不成她一个女子,还真想夺那御武牌不成? 却见那方百花上台快,下台亦快,却是连十个回合都未走上,就差点被无圆圣母一剑穿胸刺杀,只是不知她用了个甚么巧妙法门,腰部竟然向旁边挪出三寸,那一剑只从肋下划过。 随后她身子旋转,竟然倒退着跃下台去,下台之后,旁边一男一女急忙扶住,见她张嘴竟喷出鲜血。 她伤在肋下,这口献血喷得离奇,赵柽思索,回忆她躲避无圆圣母那一剑时身子横移的诡异动作,心中暗想应是用了甚么特殊技艺,逆了体内气血导致。 就见三人进入人群,远行而去,忽地方百花回头望一眼,似想看什么却未得,神色间尽皆茫然。 这时欧阳驼上擂,他却不像旁人纵跃,只是一步步顺着木阶走上去。 到台上,他拱手道:“大宋欧阳驼请教。” 无圆圣母愣了下,开擂几天倒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宋人,这可是生死之争,台上几乎不死不休,哪还会客套寒暄。 她望对面不似甚么武艺太高之辈,且所用兵器只是一根怪异杖子,这东西又能有多大威力?便自横眉冷目不语。 欧阳驼寒暄几句,又道:“圣母,在下出手了。” 他手上乃是一把铁杖,头部雕琢做鬼头鬼脸状,两旁还盘绕小蛇模样的镂空装饰,看起来古里古怪。 欧阳驼抬手便是一招苍松迎客,杖头向着无圆圣母身前撞去,无圆圣母见他即便动手依然有礼,不觉心下更是诧异,只道是個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无圆圣母手持长剑,一招拨云见日,磕开那杖头,随后身子欺进,意欲速战速决,却不料就在这时,那杖头处两条细小影子突地跳起,直扑无圆圣母脖颈。 无圆圣母顿时大惊,也未看清何物,急忙回剑自保,只听得“嗤嗤”两声,那袭来细影被剑光拦腰斩断,竟是两条小蛇,无圆圣母此刻方知那杖头处的蛇形镂空,居然乃是真蛇假装。 她心中恼火,眼睛又瞄了下那杖,见再无蛇,冷哼一声,故意使一招拨草寻蛇,剑刃贴杖欲向前滑去斩杀。 可就在此刻,惊变陡起,那杖头处竟突地裂开,仿佛有机关一般开了八瓣,里面一团红雾随着裂开之力喷射而出,正中无圆圣母。 圣母再次大惊,急忙用剑护身,可却如何能挡住那烟雾,红色烟雾沾身奇痒无比,她咬牙便欲先杀了欧阳驼再说,却不料欧阳驼指尖飞弹,一枚枚黑色小丸出手,接着竟用一招懒驴打滚毫无半分风仪地向后翻去。 圣母多少躲闪,但此刻她身痒难耐,自是耽搁了速度,总有那一两颗黑丸着身,连衣衫都给烧出破洞来。 她惨叫一声,拎剑前冲,跑出两三步远,面色竟忽黑忽红起来,她咬牙直接将手中长剑掷出,那剑流星一般奔向欧阳驼,不是暗器,乃是明杀。 欧阳驼身在地上,急忙闪躲,但又哪里能比跳跃更快,那剑电光火石间就把他衣角钉在台上,吓得他出了一头身冷汗。 无圆圣母伸手指着欧阳驼,张了张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至此,十座擂台已经打破两座,一座被杀穿,又经过一下午的鏖战,黄孤、杨志、岳飞、萧长空四人再度杀穿了四座擂台,直面擂主,到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双方罢擂收兵。 赵柽前脚刚回到王府,后面苏石就进府报告,说是找到了武松住处。 赵柽道:“去买两把上好的钢刀给此人,对了,再封五十两银子一并送过去。” 苏石道:“王爷,五十两银子……” 赵柽道:“有些少是吗,与我送岳家的相比差了许多?” 苏石道:“属下多嘴了。” 赵柽摇头:“此与我并岳飞不同,我与岳飞有同师之谊,且当时以为周桐师傅在,总不能厚此薄彼,就对半送了,一者给师傅养老,二者你亦知晓,穷文富武四字绝不是胡说,这小师弟家境平常,又喜武艺,又喜兵书,这兵书是寻常人家能得见的吗?便是前些年,有门第有银钱的都看不到,如此种种事,哪个不须使钱?” 停顿了一下,赵柽继续道:“只是我觉得岳家大娘即便收了,亦未必会用,且算先结下善缘,至于这武松,便不一样,我与师弟乃是情谊,与武松乃是施恩,这恩……有时施得太大并不做好。” 苏石听得云山雾罩,只是道:“王爷教诲得是,属下愚钝,却只能懂上三分,若是表弟在,倒是可是能领悟七八。” 赵柽看了他一眼,道:“你那个中了进士却懒得为官的清高表弟?” 苏石道:“没想到当初和王爷提了一嘴,王爷居然还记得。” 赵柽笑道:“有些人,自喜闲云野鹤,厌朝堂,轻公候,觉得举世皆浊,却不知家国天下,倘有朝一日全都没了,还如何清高?自觉能学伯夷叔齐,却到头来百无一用!” 苏石低头,道:“王爷教训得是。” 赵柽道:“有空把话递给他,当今朝廷亦是用人之际,偷懒在家又不养望,混吃等死不成!” 苏石应了,转身离去给武松买刀,赵柽自去用了膳食,随后在府内左右闲逛之际,忽有人来报,说是无为军黄文炳求见。 第85章 满江红 黄文炳这人,有私心,手段辣,好权势,察入微,识好歹,有决断,还勉强算兼了些时局见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亦知道如何把握时机,做事不择手段,只求结果,不问过程。 说不上多大人才,却总是能用,至于多忠义倒不必谈,倘真有一天,大厦将倾,便是那满朝的公相,勋贵的门庭,诗礼书香世家,许多不还不是说降就降了? 赵柽见黄文炳后,谈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写张纸条,让他等擂台事毕后去找童贯报到。 听到自家要进枢密院,黄文炳便如走那铁索桥梁,猛地一步踏上了岸,胸内忽地实靠下来,他拜倒在地,只道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赵柽点头,这人还待观察,哪怕有点见识,但是否具备真正做事能力还需再看一下。 他现在手下缺人,文武皆缺,最缺的是那种虽文却能知兵,擅武亦会谋算,这样的人单独拿出来可以独当一面,但纵观此时天下,在他记忆中,这种人却是极少,且还有几个不在大宋。 想要打造一个稳固的盘子,哪里是说说想想那般简单,动一动便要无数因素风云汇聚,你争我夺,往玄幻里说,是立下地火水风,往草莽些讲,要打出四梁八柱,天时地利人和,环境机缘能力,缺一不可。 翌日,乃擂台最后一天,除简素衣因昨天受了些伤无法登台外,黄孤四人皆上场。 武松也早早来到,背着双刀,来到花篷前深深一礼,随后上台。 唯一不见的便是萧长空,连带跟随他的十来人亦都没来,赵柽自是得到消息,原来一大早这些人便离城而去,显是见到大局稳定,或萧长空觉得对上擂主没有太多把握,便索性离开。 赵柽有些怅然若失,江湖之上,草莽之间,自是英雄豪杰无数,其中不乏无意赏赐者,潇洒而来,洒脱再走,让人心中赞叹。 若说起来,依这次记录的数据,萧长空必得一枚御武银牌,便是那十来人,亦有人会分一枚铜牌,只是如今人去渺茫,其心不在名上。 赵柽知道,天下英雄茫茫,来东京打擂者其实百不足一,便是西军内亦有许多好汉子,却碍着军规无法动身,还有那确实遥远身守家中的,怕便是得了消息,擂台已是结束,更勿论一些隐世之人了。 台上,卢俊义再连破两擂,如今大宋这边已是破了四擂,河北玉麒麟独占三擂,按照六擂定输赢的规矩,已是拿下了一大半。 如今擂台上,黄孤、杨志、史进、岳飞四人皆对上擂主,只看谁能先拿下最后两擂,辽宋这次比斗便宣告结束。 出乎意料的是,辽国这次并未使用甚么阴险歹毒手段,不过稍想一下,赵柽便猜透辽国乃是心虚了,去岁一场大仗打去了契丹朝堂的精气神,他们害怕了,如今乃是瞻前顾后,藏头缩尾的时刻,处处小心,事事在意,唯恐被哪一方抓個把柄。 至于这擂台战事,其实对宋辽两方来说,皆是个昏招,辽摆擂台是昏招,宋接了亦是昏招。 辽国朝堂似乎丝毫没想过输了要怎么办,或许百来年里,他们一直把宋国的武人和战场上厮杀的军丁相同看待,认为辽兵要强于宋兵,那辽国武人自然亦要强过宋国武人,最不济持个平,总不能不如便是。 可这种事情又哪里有定数,哪能如此简单对比? 至于宋国,道君皇帝脑袋发热,便要接下擂台,考虑的只是自家名声,同样不去想输了怎么办,一但输了,要付出的哪可能只是耶律延禧信上索要那点。 解决内部矛盾的择优办法里,有一个条便是挑起外部矛盾,再狠狠打压下去,用外部的一场大胜来缓和内部的蠢蠢欲动。 若是辽国胜了,试探成功,朝堂民间略微有心定,恐怕便会怂恿西夏,甚至联合出手,从宋国这边再打回威风和优势。 若是大宋不接擂,再义正言辞怼回去,辽国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这时擂台之上的斗狠已进入最后时刻,余下的六座擂台都已杀穿,黄孤,杨志,史进,岳飞,武松五人,都在直面与擂主厮杀。 剩下一擂却是个新上来的汉子,年纪不算小总有四十开外,穿着简朴,容貌寻常,不苟言笑,拿一把常见的朴刀,赵柽没见过这人,不免多瞧两眼,就只见这人招数亦与他本人一样,平凡无奇,却又能和辽人擂主打个有来有回,显然是经验丰富,武艺返璞归真。 就这时候,只见那边擂上,岳飞手中追风蘸银枪忽然大开大阖,那鲜红色的枪缨瞬间炸裂,仿佛血色开屏一般,尺来长的枪刃映着枪缨的光芒,同样变成鲜红色,随着枪身来回舞动挑刺,那阳光下一晃,颜色耀眼闪烁飞扬满台,仿若红光照满大江! “噗嗤”一声,长枪瞬间将辽人挑下台去,赵柽见状笑道:“好一招满江红,师弟啊师弟,这招满江红你用得却是超过了为兄我!” 岳飞自是听不见这些,打破此擂,他脸上未见得色,冲着花篷方向拱手后,便跳下了台。 那一边的苏石,几乎与岳飞前后相当,一剑斩杀擂主,同样跳下了台,至此,打破了六座擂,大宋已经胜利。 辽人花篷之内,个个如丧考妣,面如死灰,只有萧敏坐在一侧嘴角隐隐露出冷笑,这擂台事,耶律大石曾经上奏反对,却被天祚帝驳回斥责,耶律大石回府说过,若是胜了还好,败了话时局将愈发艰难。 小娘心中念着,不由暗自佩服大石林牙,却不知为何又想到那可恶小王爷,想来此人心中又该得意,一想起这可恶王爷莫测高深的表情,小娘便气不打一处来,抬眼向那边花篷看去,不料赵柽亦正看过来,对她微微颔首,她仿佛被抓了个正着,急忙慌乱扭头,却转眼纳闷后悔,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怕他做甚! 萧落木缓缓站起身,他双手颤抖,紧抓着案角,大声道:“我方认输,请宋国罢手。” 花篷中人都纳闷瞅向他,更有脾气急躁的道:“通事,就算输了,也要打完吧!” 萧落木摇了摇头:“你想让人死光一个带不回去吗?这可都是我大辽的好儿郎啊!” 那人闻言不语,片刻,脸现悲怆。 赵柽闻言,冲下面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兵部司仪敲响铜锣,台上各自跳出圈外,赵柽对旁边的兵部尚书薛昂道:“薛尚书,可以宣胜了。” 薛昂闻言心头大喜,这擂台赢下来,于他来说亦是大功一件,他站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就在这时,忽有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远处房脊飞射而来。 这淡黄光芒急如星火,竟是直奔赵柽。 第86章 神秘暗器 这一道淡黄光芒,急如星火,快似电闪,直奔赵柽而来。 此刻,花篷上下,并不乏武艺精通的好手,但谁又能料到此等事情发生? 若只是寻常弓箭暗器那凭借苏石,还有四周的护卫,完全可以防住,并不至于让那光芒直接打到台上。 可那光芒竟然看似比弩箭还要快上一分,却又不是轻易能防住的了,只是弩这种东西寻常人哪里能有? 每日开擂,外围禁军搜查的就是此种东西,且将手弩之类的小型弩距离都限制开去,至于那种中大型的弩机弩床,就算是有,谁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敢带出来,何况要发射还得有个准备,此刻四周全都是人,根本就做不到。 弩的射距是要比弓箭远上一些,但那是指中大型弩,小型手弩速度虽然比弓快,但射程却要差点,那黄光来自远处房脊,堪比弩的速度甚至更快,又有弓的距离,谁也猜不好是个甚么东西。 甚至花篷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黄光便打了上去,赵柽坐在案前,面色瞬间冰冷,他眼中精光一闪,双袖便挡了上去。 接着,轰然一声响,赵柽坐的椅子直接粉碎,他“啊”的一声,身子向后仰去。 花篷上瞬间紊乱,但有童贯周昂这等见惯了大事之人在,甚至谭真亦可独挡一面,只用短暂时间便稳定住局势。 救齐王,禀报官家! 封城门街巷,抓刺客! 维持现场秩序,将擂台毕后事宜妥善处理! 赵柽这时双眼微闭,手指犹自颤抖,却是瞅人不注意,将掌心一物悄悄送进了怀内……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太医,王爷没事吧?” “王爷,属下罪该万死!” “王爷,属下愿以命代命,只愿王爷醒来!” 赵柽在众人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有些困意,他左右瞧了瞧,是在王府内,随后他再一次合上眼睛,心中总感觉哪里画风不对,又睁开时,眼前一个白胡子老头,四周全是好汉。 全是好汉,一名小娘也没有,他心中叹了口气,嫌弃地将脸转过去。 “王爷醒了!” “太医,王爷伤得严重吗?” “王爷为何不讲话?哪怕责骂属下几句属下亦是高兴啊!” “王爷的表情很奇怪,是不是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 太医坐在床前紧皱眉头,他是太医局医术最高的教授,但摸了半天脉,又察颜色,实在没发现赵柽哪里不妥,不由伸手摸了把胡须,一副凝重沉思态度。 赵柽觉得有些聒噪,便咳嗽了几声,努力半撑起身子,看到众人来扶,道:“本王没事。” 众人闻言心中松下,太医脸色亦好看起来,只见赵柽伸手打开袍怀,露出一副软甲,道:“幸亏有恩师当年赠送宝甲护身,不然这遭本王危矣!” 众人纷纷露出释然神色,唯有岳飞站在那里看了又看,回想起师傅对他说的往昔种种事,却从未提过有副甚么宝甲。 他是周桐关门弟子,做师傅的交嘱一切,所言自没有半分保留。 而且他想起师傅好像还有些穷,除了那杆追风蘸银枪,再没什么资财,之前师兄派人送银两,师傅见了大喜,直道终于可以安心养老了,若不是师傅劝说,那些金银母娘却是万万不会收的。 赵柽看向众人,伸手从怀中摸出根小小金色箭头,说是箭头可能不太准确,因为那就是一支箭,但长度亦就正常箭的五分之一左右,他道:“就是这东西差点将本王送走,你们哪個认得?” 众人传递观看,纷纷摇头,赵柽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这东西虽被宝甲挡住,但本王胸前震得难受,要好生休息下。” 床前太医双眼一亮:“王爷的脏腑应有些气淤血滞,老朽来给王爷开副调养的方子吧。” 赵柽瞅他一眼点头,后面张迪见状行礼道:“王爷,既然伤碍不大,那小人就回宫报信去了,那边官家还等着呢。” 赵柽道:“回吧,回吧,和官家说我无大碍。” 张迪离去,片刻太医开好方子,众好汉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赵柽听着心烦便全轰了出去。 晚间,后院的锦儿送来一罐汤羹,言道是听说王爷受伤,所以煲了汤,小娘子叫她送来。 赵柽自承了谢,随后府外陆陆续续来人送礼,大多是禁军内部的,亦有朝上官员。 礼全收下,人一个不见,至于宫中亦送来不少东西,赵柽命戚红鱼和简素衣过来分拣造目,金银入库,玉器宝珠之类全拿去碎玉楼卖掉。 连续三日赵柽都没出府,那刺客自是没有抓到,甚至连点消息都没有,赵柽倒也不意外,那种身手的人,想凭借禁军盘查捕捉又怎可能。 赵柽在府内看过兵部郎中送来的擂台胜败记录,便写了奏折,将擂台事宜结果报给道君皇帝,大抵要发出去三十六块御武牌,其中第一卢俊义,得横勇无敌天下无双金牌。 至于九块银牌,黄孤岳飞杀破擂台,各得一块,欧阳驼虽然仅有一战,但亦杀死擂主,也得一块,杨志史进武松还有那相貌平凡武者,因为杀穿擂台,和擂主交手,再各自得一块,萧长空那块赵柽暂扣,还余一块则由除这些人外胜场最多一人得,剩下二十六块铜牌,亦都有了归属。 报上奏折后,便安排人联络得牌者,金牌自不必说,银牌只有萧长空离京,铜牌者却亦有一人不在,赵柽想了想,便将那人更为齐天赐。 又是两日,道君皇帝昭告天下,将御武名单传递四方,自是大宋忠义之士,褒扬有加。 随后官家赏赐,赵柽主持,愿意入军的全部赐予官职,不愿入军的,带了制书返乡,可入地方府衙武职,一时皆大欢喜。 至于愿意留在东京军中的共有九人,全部给赵柽安排,赵柽又于几日后再次举行宴会,这次却全是自己身边之人了。 这场宴会没有摆在府内,而是设在樊楼中,卢俊义与燕青一同到来,其间自是和岳飞认了师兄弟,卢俊义见赵柽和蔼,心中便觉安慰,言语间颇多亲近。 武松亦来拜谢,赵柽知他欲返乡平复之前打人事,便道:“二郎,日后若有为难可来我府上,本王为你做主,只是那焦躁脾性须记得改一改。” 武松自是感激涕零,再度拜谢,直至酩酊大醉,众人方才尽欢而散。 又隔一日,赵柽再备家宴,这次却只有卢俊义,岳飞两人到场。 坐在王府亭内,赵柽饮了杯酒道:“我瞧卢师兄有意为官,却为何到头犹豫?” 卢俊义揖逊道:“不瞒王爷,俊义有心为国效力,只是家中需要安置,待安置完毕后,任由王爷差遣。” 赵柽笑道:“此处又无外人,卢师兄何必称呼见外。” 卢俊义道:“怎敢如此。” 赵柽看着这位河北玉麒麟,忽然心头一动,想起件事,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追读,紫色在这里拜谢了,多谢大家。) 第87章 熙河陇右,湟水奔流 赵柽看着卢俊义道:“卢师兄可有子嗣?” 卢俊义闻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道:“尚未有子嗣。” 赵柽“哦”了一声,轻轻扫过卢俊义脸上略显不自然的神情,再不提此话,笑道:“师兄明日走,我派人护送,师兄安心收拾家事就好,切莫要着急。” 卢俊义道:“王爷请放心,护送大可不必,俊义虽草莽手段,却亦不怕那些绿林蟊贼,待俊义安置好家里,立刻赴京来为王爷效力。” 赵柽摇头道:“不急不急,师兄言语这般客气,倒是让我不知如何做了,过几天我往熙河,年前未必回返,我若回京,当给师兄去信。” 卢俊义道:“王爷军机大事,俊义不便打听,但有用得到之处,俊义自可提前赶赴。”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举杯道:“师兄尽饮此杯耳。” 一杯饮尽,赵柽面带笑容,不经意般瞧了眼卢俊义身后站立的燕青,缓缓放下手中酒杯…… 翌日,赵柽入宫,随后几日往返枢密院和户部吏部之间,开始筹备前往熙河的事宜。 至于户部那边,要来的银子不多,只有五万两,这还是看他齐王的面子,若是旁人来要,恐怕两三万都不得。 五万两银子能买多少马呢?这个时候的马价,从普通马到战马跨度极大,大抵十几贯到数百贯不等,驽马十几贯,战马几十贯到上百贯的都有。 这一朝的铜钱不是千钱足贯那种,约莫七百七十钱算一贯,至于银子换算,大抵是最初一两银子可换一贯钱,至道君这时已是一两银子能换两贯钱了。 五万两白银倘若买战马,真的买不了多少匹,这是百来年里军费一降再降的结果,檀渊时,三千万军费,如今约莫三分之一都未有,至于战马的配额,更是低到可怜,这亦是道君皇帝同意赵柽养马的另一个原因。 又用了几日安顿好碎玉楼事宜和军中军务,赵柽把简素衣和戚红鱼都唤进府内,他不在时,府内的事情便交给两人交叉打理,军中有谭真,碎玉楼有黄孤,府内简戚二人,三方相互照应。 下午时,赵柽来到后院小楼,小娘正在忙碌做甚么东西,赵柽这次没有客气,直接在花圃旁的石墩坐下,见锦儿送来茶水,赵柽笑道:“倒是头一次有茶喝了。” 小娘擦了额头香汗,问道:“王爷的伤痊愈了?” 赵柽点头道:“好是好了,不过明日就要出远门,恐年前不能够回来,所以过来瞧眼,贞娘有甚所需不妨直说。” 小娘闻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慌:“王爷不在府上,我怎可在此?” 赵柽摇头道:“我唤简素衣和戚红鱼过来,没事时你们可说说话,这二人都是女子,晚些时候给你们引荐认识。” 小娘犹豫低头:“还是不好。” 赵柽轻叹道:“这段不是侍卫护着出去逛街了?那老宅你也看了,四周鬼鬼祟祟都是些什么人?甚至院内亦有人曾偷偷住过,便是张教头家那里也有人盯着,如何又能放心。” 小娘不语,低头瞅着自家小巧绣鞋尖,总有些局促,赵柽摇头道:“我这府上简单,不比那些王公宅邸,人少不说,亦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是非,清心自是有的,你到时有事就与她们二人说,我亦会交待下去,勿论年节,张教头总能来往,喜热闹时,安排下去就是。” 小娘抬了抬头,秀眸剪水道:“我……” 赵柽瞧她,只见双眉如画,安静顺贴,一双眼清澈分明,仿如珠玉,双瞳之上隐隐蒙着柔光,不由神色有些古怪起来,他之前倒没这么入微地打量过小娘,现在越看越有些疑惑。 小娘见他如此看,顿时面颊飞红,扭了脸再不说话。 赵柽定了定神,只是道:“暂且安静生活就好,岁月易逝,怎堪重负。” 小娘闻言,静贴的双眉微颦,脸色现出一抹忧伤,似是想要说些甚么,欲言又止,最后亦没有说得出来。 赵柽站起道:“我且走了,有事莫要自扛,我听张教头说你家还有个小郎,因身患怪疾,自小在果州的外公家治病,如今经年过去,病该好了吧?有空就接过来吧……” 他边说边走,亦不回头,小娘看着他背影,脸色犹豫挣扎,最后微微低下头,站在微风中,一缕发丝轻飞,纤影悄立斜阳。 再隔一日,赵柽启程出发。 卢俊义此时回了北京大名府,岳飞亦回了相州,他身边人只带了洪七、徐宁、杨志、史进四個。 赵柽缺人用,但能统兵的武将实在太少,至于内政谋划的文士,却一个没有。 一千骑兵徐宁统领,一千步军杨志统领,后勤辎重则由史进督促,洪七自带着三四百脏衣里的力强者,这些人都是自愿前往熙河,不像禁军去了还要回返东京,这些人是去熙河扎根的,若有可能,从此便在那边娶妻生子,世代繁衍。 除了这些,还有些文官,这都是去充陇右都护府的,这些人未来不定,亦可能回京,亦可能调去别地,亦可能从此就在熙河路再走不出来。 赵柽自家则统了那百名少年团,他给这百人起了个名号,自是不能叫甚么铁血少年团,呸,忒不吉利。 这百人他起名血色先锋团,这百名少年都不是禁军家族出身,甚不是东京本地人,少牵挂,血未凉。 马蹄南去人北望,看那东京城渐渐模糊渺小,消逝在芳草长亭古道烟尘之外,赵柽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他府内的紫檀小匣最下面有三张纸笺,是五岁那年做了第一首边塞诗后所写,如今写着耶律大石和熙州河湟的两张,都抽出来放到了匣上,眼下就只余一张…… 半个多月后,队伍已经踏入熙河路境内,此刻天已入秋,满眼苍凉。 熙河路的风光自是无法同京畿相比,但那种厚重沉静,却又是其它路州无法比拟。 此时熙河路的治所在熙州,而陇右都护府的治所则在西宁州,便是古时的青唐城,还在熙州的更西方。 赵柽一行,在熙州停顿休整了七天,满州官员出城相送,在或敬重或不以为然的目光下,继续向西,直奔西宁州。 这一天,已是来到了湟水边,赵柽叫停队伍,立马滚滚湟河,只见天蓝水阔,一眼望去似无尽头,让人胸中开阔,神怡心旷。 河湟陇右,我来了。 第88章 君骑白马,青梅折花 赵柽在马上眺望长河大地,队伍则原地整歇,不少人下了马,直接躺到了地上,京畿的禁军,哪里受过这种苦,而他们这些能跟着来河湟的,已算其中精锐了。 洪七带来的那些脏衣还好,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这里的山河,在他们眼中,只要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东京和这里没太大区别,如果再能娶上一个婆娘,那就要比东京强上太多了。 一百血色先锋团在赵柽身后,赵柽不下马,他们亦不下,少年的脸上尚有纯真和倔强残留,毕竟数万人精选再选,千人选一,总有菁英在。 这时,远处顺着那湟水岸,遥遥传来马铃声,铃音清脆悠扬,在这空旷的河山旁,犹为悦耳。 赵柽手搭凉棚看去,他倒不担心会遇敌,毕竟此刻还在西宁州内里区域,而且对方挂着马铃,显然也不会有甚么偷袭的意图。 只见顺着河岸,远远驰来十几骑,那马儿跑得飞快,撒欢一般,顿时引起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禁军骑兵注意。 哪怕这些禁军惫懒,但对自己的坐骑还是有感情的,见远处骏马奔腾,立刻升起了比较之心,可一看之下,便立时耷拉下了脑袋。 赵柽瞧他们模样,淡淡道:“这里是河湟,天然的马场,你们的马关在马房里,每日只出来跑上半圈,怎能和这些马儿相比?” 那十几骑渐近,赵柽看得清楚,为首的竟然是一名少女。 只见这少女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琼鼻檀口,容貌娇俏,小麦色皮肤,身穿青色短靠,手上正抓着马鞭,好奇地看着赵柽等人。 少女身后还有一名青年,穿着皮甲,背着弓箭,显然是因为马没有少女的快,所以没抢到先里。 少女好奇打量前方这支队伍,军丁居然都是着甲的,但这甲与她常见的又好似略有不同,而且怎么还躺在地上了,便是连旗子都没打上一支,这军纪也太散漫了吧? 其实这倒也不是军纪散漫,实在是赵柽没有办法,这里海拔高,这些禁军一辈子也没来过熙河,本来就没那么强的耐力,再一路跋涉,若是不放开歇息一下,都怕他们直接猝死在马上,至于旗子亦有,只是马军都躺下了,那旗子自然放到了车上。 少女看到眼前这幕不由小脸落下寒霜,她眸子动了动,最后瞅向赵柽,觉得这人像队伍首领,只是更没有军纪,居然穿身白色的袍服,嗯……连兵器,甚至弓箭都未带。 “你们是哪里的队伍,怎么如此散漫懈怠!”少女握着对折的马鞭冲前方喊道。 这边众人好奇打量这少女,徐宁沉稳,自不言语,杨志如今长了记性,瞅赵柽一眼,把头一低。 片刻,没一人回复少女,少女顿时小脸微红,声音亦弱了几分,却依旧道:“你们是熙州的兵吗?” 赵柽瞧着她,觉得怪有意思,不问亦知道这肯定是西军将门子女,否则哪有这么大底气冲他们这数千带甲士兵吆喝。 只不过,你一个西军出身的小丫头,倘和京畿禁军谈别的甚么,那也就罢了,谈军纪的话……赵柽摇了摇头,西军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差,在这方面真的还不如京畿禁军。 京畿禁军几乎样样比不过西军,唯有军纪,要强上那么一点,因为京畿禁军的胆子太小。 至于战场上逃跑,那亦是因为胆子小。 赵柽低头抚了抚照夜玉狮子的鬃毛,依旧不说话,众人见了自家王爷如此,更是该如何便如何,甚至连看都不再看少女一眼。 少女只觉得小脸发烫,她并不是第一次出门,可从没见过这种兵,何况从熙州到西宁州,哪有不认识她折寒梅的人? 旁边青年此刻一伸手,拽了少女袖子下,低声道:“妹妹,还是少言,这些人看着不太对劲,似乎不是咱们这里的兵。” 少女道:“怎会?看甲胄样貌亦不可能吐蕃西夏的便是。” 青年道:“那倒是……” 眼前这支队伍无论如何看都是宋军,就算别的地方能造假,至少那发髻却是造不得假的。 少女咬了咬嘴唇,觉得好没面子,偏偏对面马上那白袍人不说话也就罢了,还笑眯眯地瞅她。 少女期艾了半天才道:“你这人又不是哑巴,怎么不讲话,这些人里只有你的马不错呢!” 赵柽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少女愈发窘迫,那青年低声道:“妹妹,我们还是先走吧。” 那边赵柽忽然古怪地道:“马确实不错,伱且过来瞧瞧,比你的那匹要好上许多呢……” 少女闻言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要绕过前方离去,这时忽然又听到赵柽笑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呀,你!”少女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看向赵柽,脸色竟有些惊慌失措。 赵柽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抚着照夜玉狮子的鬃毛,摇了摇头道:“这马却是个有记性的,我说为何一直想要向前跑,若不是我勒着早就过去,却是认出它原本的主人了!” 少女手攥着马鞭,不错眼盯着赵柽,道:“你是……小王爷?” 赵柽拍了拍马头,那马踢踏向前,他道:“小青梅,七年不见,居然长这么大了,就是晒黑了点,没有小时候那般玉雪可爱了。” 少女闻言脸上渐渐不再惊慌,而是变作了惊喜,旁边青年急忙低声道:“妹妹,是哪個?” 少女道:“是东京的小王爷。” “啊?!”青年闻言顿时一呆,随后立刻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拜倒道:“折知常拜见齐王殿下。” 随后他急忙冲后面示意,那些马上人也全都跳下来拜倒行礼。 “妹妹,还不下马见过王爷!”折知常在地上轻呼道。 少女从马上跳下来,睫毛忽闪,行礼道:“折寒梅见过王爷。” 赵柽亦跳下马,摇头道:“都起来吧,你们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了。” 众人起了身,只见那匹照夜玉狮子“踢踏踢踏”已是走了过去,把大脑袋探进折寒梅的臂间,不停地蹭着,折寒梅则抱着马头,呢喃道:“小白,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见面。” 赵柽见状感慨道:“小青梅,当初你带它入京时,还是个小马驹呢,那时哪会想到它能长得这般高大。” 第89章 紫台此去天高阔 大观四年,西北折家折彦质授封朝请郎,以此身份行直秘阁参军事,在东京城为官一年半,住在折家西染院老宅。 这个老宅距离皇城极近,这边皇城西门出去,那边便可以看到这座宅子,折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官家眼皮底下,折家数代人进京无论述职还是镀金,都在此处居住,以示坦荡。 折彦质乃是折家此辈儿数一数二的出色人才,文武双全,本朝历代官家,向来都会对西北折家、种家、杨家拉拢,后来杨家犯错不在,对折种两家的恩典愈重,每每有杰出人物,都会叫来朝中做一任京官。 能在西北折家这种庞大的世袭将门中脱颖而出,得到朝廷青睐,折彦质脑子自然够用,他不但自己来京,还将妻子和女儿接来,对外称久慕开封繁华,但愿常年居住。 不仅如此,折彦质还带来多匹西北好马,自然是送给官家的,但私下朝廷重臣亦都有所得。 那一天,赵柽带了侍卫出皇城西门打算去河边游玩,结果便看到折家门外,一名小女孩搂着匹白色小马驹,正坐在台阶上可可怜怜地发呆。 赵柽瞧着小马驹心内欢喜,又看小女孩有趣,于是便也不去河边,两个人在一起玩了整天,赵柽九岁,小女孩八岁,自此成了朋友,小女孩儿也是赵柽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折寒梅抚着照夜玉狮子额头那一点不十分明显的菱形红,道:“小白,等你这红色都长出来,就不叫照夜玉狮子了。” 赵柽笑道:“小青梅,你只顾着和小白亲近,对我这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却一点嘘寒问暖都无。” 折寒梅脸红道:“王爷,此时尊卑有别,哪比童稚天真,寒梅不敢。” 赵柽哈哈道:“当初我要走小白时,可勿论甚么尊卑,现在还记得那般哭天抹泪,拽着我的衣角不让回宫,若不是折将军拉着,简直就要吃人。” 折寒梅捂脸道:“王爷记差了,小白是寒梅送给王爷的,哪有那般不堪。” 赵柽点头道:“是啊是啊,送的还不成吗?对了小青梅,你们怎么会在此地,折将军如今一切可好?” 折寒梅道:“父亲一切安好,我和哥哥去西宁州看望舅舅,这便要回熙州外公家。” 赵柽想了想,西北将门之间,姻亲关系复杂,杨家还在时更是三方大举联姻,丝毫不比前面朝代那些中原世家少,便道:“知西宁州高永岁是你舅舅?” 折寒梅点头道:“正是小舅舅,想来王爷到来这事小舅舅定然知晓,不过此乃军秘,便又没告诉我和哥哥。” 赵柽闻言哑然失笑,高家亦是西北将门,高永岁的哥哥高永年乃是麟州都巡检,他去熙州不谈,单讲来西宁州不要说她俩身上没有官职的,恐怕就算是整個州里知道的人亦不超过三个。 “虽不是甚么大事,不过高知州自然不会轻易泄露消息出去。”赵柽看了一眼照夜玉狮子,忽道:“河湟养马,小青梅你以为如何?” 折寒梅闻言愣了愣:“王爷,你是要重开马场吗?” 赵柽道:“亦不算重开,本王不打算把这摊儿事外放出去,便是自家养自家供给朝廷。” 折寒梅和折知常互望一眼,眼中都闪过惊喜,折知常道:“王爷,若是自家亲养,必然好过雇下面蕃民,只是这养马粮钱消耗巨大……” 赵柽看了看他,笑道:“河湟富饶,并不缺粮,青唐城更是原本的西商南路中心,只是看要如何经营。” 折知常道:“王爷若真要养马,实乃我大宋幸事,只是……” 赵柽看他犹豫,便道:“折家大郎如何说?” 折知常期艾道:“只是马场荒废良久,如今陇右地界儿久无兵事,便是连……连界限亦有些不清了。” 赵柽微微皱眉,陇右一地,占土极为辽阔,北接西夏,南邻羌塘吐蕃各部,西接高唐回鹘,甚至最远处还能够到东喀喇汗。 陇右都护府所辖的面积,大抵都有西夏整个国土的三分之二多了,唯一不足就是人口太少,大宋不擅经营此地,逐渐荒废。 而陇右都护府的都护,虽然只有正四品,但职掌同沿边安抚使司,向来都是被兼任,最初治所湟州,由知湟州兼任,后来迁到西宁州,由知西宁州兼任。 陇右的大都护乃是职官,但真正论起地位往往要看兼任他的人到底什么品级。 比如说高俅,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从二品,但他衔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那就是正一品领殿前司。 而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多少年不设,之前是低于殿前司都点检,高于都指挥使,都点检建朝之后取消,这次再设,依旧高于殿前都指挥使,为正二品,赵柽乃是提举侍卫亲军司,为从一品,熙河路宣抚使这个是战时临设官职,他爵齐王,阶太师,尚书令,那就是正一品了。 本朝道君皇帝改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不少封王的皇子皆有此类衔号,比如郓王赵楷,就是衔太傅,这可不是说皇帝老师的意思。 所以,如果赵柽不在这里,那么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最大,他在这里,就是陇右都护府都护最大。 赵柽想了想,道:“吐蕃那边还闹得欢吗?” 折知常道:“倒是没有过去那般折腾,就是西夏亦老实许多,回鹘那边才不消停,尤其龟兹,于阗诸族时不时地跨界骚扰。 赵柽冷笑:“都在做梦抢了青唐,青唐改鄯州改西宁州都这么多年,怎能再变回去!” 折知常道:“所以王爷养马虽是天大好事,但如果是放开了大量饲养,却是会有些麻烦。” 赵柽道:“暂时不必,本王又从没养过,先在西宁州到湟州这一线试试再说。” 折寒梅在旁边道:“王爷,伱要是真想养马,我可以帮你。” 赵柽笑道:“怎么帮?不回熙州了?” 折寒梅莞尔道:“本来就不想回去,处处还要受管束,至于养马,我就会啊。” 赵柽道:“我知道小青梅你会,可你一个人总不成吧,我却是带过来一批人,只是要他们熟练,恐怕一时半刻做不到。” 折寒梅道:“这个简单,可以不用蕃民养,但可以雇他们来教养马,而且我折家下面有不少懂养马的,我给父亲写信,让他派过来一些人不就结了?” 折知常在旁闻言面色古怪,想了想,低下头去。 赵柽微微眯眼,陷入沉思。 第90章 千里独行一盏灯 沿着湟水一路上行,赵柽等人并没有直进西宁州,而是再去十余里。 一路风光粗犷,水草丰美,便是那些东京来的禁军汉子,亦仰天发出轻啸,赞这一方景物。 赵柽轻抚马头,对着身边的折寒梅道:“小青梅,你适才说这马要长成别的模样了?” 折寒梅亲昵地看着白马,点头道:“王爷,不是长成别的样子,就是它额头处那点红彻底透出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品种,虽然还是照夜玉狮子,却是里面的佼佼者。” “哦?”赵柽看了眼折寒梅,见她喜乐,不由道:“那是什么。” 折寒梅道:“照夜玉狮子如果能长出额头一抹鲜红,便叫做千里独行一盏灯。” 赵柽笑道:“名字却是好听,我对马经没有研究过,不懂这些,你说好便是好。” 折寒梅眨了眨眼,忽道:“王爷,你没研究过马经?” 赵柽顿了顿,道:“便是连看亦没看过。” 折寒梅小声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看到小白时便跑了过来,说呀这不是照夜玉狮子吗!” 赵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沉默不语。 折寒梅又道:“还记得有次我把小白藏起来,不给你玩,说小白被人带走了,你便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里有个游侠,叫做曹诺匹……” 赵柽缓缓收回摸在鼻子上的手,严肃地看向前方,道:“还有多久到?” 折知常在旁道:“王爷,马上就到了,过了前面小山坡就是。” 赵柽点了点头,回头看眼,他并没有带所有人过来,毕竟这里地势不全是一望无垠,那些辎重车辆甚么的再跟过来纯属浪费人力,所以只带了血色先锋团的一百人。 他要先看看这边的马场,折知常说最近的马场只距离西宁州十几里,他想瞧瞧,毕竟当年熙河开边后这里养马设施一应齐全,而前些年童贯再打湟州,一路得胜回朝时,又整修了一次。 想到这里赵柽心中微叹,道君皇帝初登极时亦是個有主张的,可惜后来还是随了本性,虽不算摆烂,却眼高手低,于大局之上毫无见地。 赵柽边想马儿边向前走,他亦不瞧旁边气鼓鼓的折寒梅,只是过了小山坡,看到折知常口中所谓的马场后,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折知常此时亦有些傻眼,前几年他还来过这里,空荡荡的,那马场内只有几名河湟蕃兵在看守,可眼下……这漫地遍野的羊啊羊是怎么回事? 前方,是一片优美的小盆地,有水有草有羊,羊儿在悠闲地吃草嬉戏,个个生得肥美无比。 那原本圈马的场地是一块庞大面积,由粗木栅栏围起,里面有马廊马房,可此刻那木栅栏被拆掉许多,羊儿随便进出里外都有。 且就在原来马场的大门前,正有几个人用马场的栅栏粗木在烤羊,烟气袅袅,香味甚至飘到赵柽他们这边。 赵柽看着眼前这副情景,缓缓道:“本王的马场在哪里?” 折知常立刻额头冒出汗来,他怎知会是这么幅景象,虽然他不是赵柽手下,但人是他带过来的,说是看马场,这怎地就变了羊圈呢? 折寒梅仔细瞧了瞧,小声道:“不是蕃兵,亦没穿军服,不知是哪里的人。” 不知是哪里的人?折知常偷眼看下自家妹妹,在西宁州十余里的地方牧这么一大群羊,还敢占用朝廷的马场,妹妹伱这么说是甚意思?你正义感爆满,看不顺眼呗? “王,王爷……”折知常硬着头皮道:“让我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赵柽淡淡道:“问甚么?私占马场养羊,擅自拆毁破坏朝廷军事要地,这是个甚么罪?” 折知常不敢吭声,折寒梅又小声地道:“若是军中,肯定要杀头的,若是普通百姓,恐怕还要诛连。” 折知常有心想要拉一下妹妹,心想你正义个什么劲儿,又恐赵柽瞧见,一时脸皮扭曲,难受的紧。 赵柽冷笑道:“这是个甚么罪,就算是军中,亦要株连,朝廷什么时候下过命令要拆卸马场了,恐怕就是西军的主帅也不会下这种命令吧!” 这下俩人都不吭声了,折寒梅扑闪着睫毛,看着前方的马场,不知心内在想什么。 赵柽又瞅了瞅,忽然道:“羊养的不错,马便不会养了,看来本王即便是来了,还是有许多人不当回事啊!” 折知常闻言头大如斗,亦不知道赵柽是因为马场被破坏恼怒,还是因为他来河湟养马的事根本没人在意生气,不过就算王驾到临消息不便透露,但下面这些事总要通知收敛一下吧? 折知常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羊是谁养的,但西宁州里几个头面人物总脱不了干系,极可能是子侄晚辈干的,这些人可都和他有交往,他就算此刻心里来气,也不忍看他们倒霉。 “沈飞!”赵柽道。 “属下在!”血色先锋团打头少年抱拳道。 “带人过去都给我拿下,有反抗的直接砍了!” “是!”沈飞领命,脸上激动泛红,这是跟了王爷后,第一次被派下任务。 稍微示意做了个出发动作,身后九十九名少年全部抽出刀子,随着沈飞冲过去。 赵柽再不讲话,只是马镫轻磕,那照夜玉狮子便慢悠悠走,折寒梅随即跟上,折知常心中叹气却没有办法,亦坠后前行。 待赵柽到了近前,事情早已结束,六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都是一脸的发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审!”赵柽淡淡说道。 沈飞微一愣神,这个他不会,可转念一想,手里的刀子会啊,他举刀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敢在朝廷的马场牧羊?” 六人此刻都有些回过神儿,为首的一个叫起来:“你们又是哪来的兵,甚么朝廷的马场,早就不养马了,我们放羊又怎样!” 沈飞听他口气生硬,偷眼看下赵柽,却见自家王爷脸色愈发阴沉,不由一咬牙,便是一刀落下! “噗嗤”一声,血溅三尺,一颗大好头颅飞去旁边。 那热血瞬间喷溅了沈飞满身满脸,他握刀的手就是一颤,长这么大头次杀人,哪得经验,心中便有些慌神儿。 赵柽冷冷地道:“多杀几次就好了,接着问!” 沈飞伸手抹了把脸道声“是”,又看向旁边一人:“你们是哪里来的,谁让你们在马场放羊?” 那人刚回过神儿来,便见到杀人,自家身上亦崩溅不少血,不由身子便有些软,开口道:“我,我们就是西宁州的,马场早就放羊了,我们,我们……” “杀了!”赵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沈飞闻言刚要动手,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一个声音高喊:“住手,住手啊……” 第91章 自古世事两难全 沈飞哪里管那远来声音,入禁军第一天教的就是服从命令,后来被拣选练钩镰枪时,徐宁更是耳提面嘱,只要命令下达,哪怕雷劈不动。 如今跟了王爷做侍卫亲随,这件事更是牢牢记紧心中,他此刻手上的刀连犹豫都未得分毫,便斩了下去,那人直接扑倒,追随前者而去。 破坏军地,按律当斩,群牧司归枢密院统领,群牧司下面的种种设施全是军事,破坏乃是重罪,何况还在马场大门前用木栅烤羊,更多了一条藐视朝廷。 那远来的几骑此刻跑到近前,为首一名青年怒道:“没听见我喊住手?你们是哪里来的队伍,胆敢跑到西宁州杀人,莫不是想要造反!” 赵柽脸色瞬间就黑下来,旁边折知常差点直接从马上跌下去,他抓紧缰绳一个劲冲青年使眼色。 青年这时亦瞧见他,拱手道:“折兄竟在这里,这是折家的队伍吗?不知在下这几个牧羊的属下哪里得罪折家,居然要行此私刑?” 折知常闻言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老话儿说送死鬼拉不住,看来果真如此,他认得这青年,乃是西宁州观察使尤泰的儿子尤冲衡,两人在聚会中曾喝过几次酒,算是熟稔,却没料到这羊竟是他家的。 折知常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原来是尤大郎的羊,这……” 尤冲衡道:“折兄,刚才父亲急匆匆派人通知我,要我将这里的羊都赶走,我还疑惑是何事,莫不是你折家有事要用这马场,如果那样折兄直接找我不就成,何至于杀人?” 折知常吸口气,脸色同样黑下来,心中暗想你脑子呢?你人来了,把脑子丢家了吗?我折家用这马场干甚,看来你死了却也不冤。 尤冲衡见折知常再不说话,别人亦不出声,这才渐渐感到不对,他瞧向那血色先锋团的百人,心中不由一凛,这些骑兵的甲胄不对啊! 大宋的骑兵多是轻骑,若说重装骑兵倒亦有过,一个是曾经威慑辽国的静塞军,一人五马,杀的辽军胆寒,另外一個就是守卫京畿的飞骑军。 不过静塞军早就不在,飞骑军眼下亦不成,已经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其他地方包括西军,都没有真正的重装骑兵存在。 血色先锋团少年皆着轻甲,马旁顺长枪,腰挂短刀,身背弓弩。 尤冲衡看着看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劲啊,这支队伍很不对劲! 这些骑兵怎么都着军使的轻甲?怎么可能这么多军使凑到一起了,其中没有一个小兵?而且年纪亦不对啊,看起来都差不多未满二十岁模样,上百个未满二十岁的军使? 军使就是都头,步军叫都头,马军叫军使。 尤冲衡又看向那枪,枪长七尺二、枪头八寸,竟然全部都是钩镰枪! 那刀,那弓弩,没一件对劲的! 尤冲衡心中立时忽悠了一下,这绝不是折家的军队,这种混制骑兵,就算折家亦不能装配啊! 尤冲衡想起自家老爹派人急报时的模样,说大人传话务必去把羊都赶走,赶不走就立刻把人带回来,羊都不要了。 他急忙看向折知常,折知常这次“啪”地下扭过了脸,却不瞧他。 尤冲衡脸色有点白,再瞧了瞧折寒梅,又看那个白衣少年,少年却亦正在瞅他,这时淡淡地道:“你刚才说本王要造反?” 本王?本王!尤冲衡闻言脑袋“轰”地一下,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和折家兄妹在一起却自称本王,那这本王二字便绝对不是假的! 他身子晃了几晃,“咕咚”一声跌下马去,然后顾不得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来到赵柽马前,趴倒磕头:“小人不知齐王殿下驾临,一时逞口舌之快说错话,还请王爷饶命。” 他边说边伸出双手,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直打到献血横流,犹不肯停。 尤冲衡刚才瞬间便猜出了赵柽的身份,神宗时允许宗室出离开封,朝堂职权亲王,亦可负皇命出京,但此刻能出京称王的,便只有一位齐王。 赵柽在马上看尤冲衡,见他猜出自家身份,倒亦不意外,似他这种皇子亲王离京,算是罕见,道君皇帝时代,还有别的亲王出过京。 后面郓王赵楷提举皇城司,可以京畿行走,还挂北伐大元帅欲远征辽国,不过童贯白沟惨败,这边准备好了却未能成行,康王赵构出使金营,中途折返,驻节相州,受任河北兵马大元帅。 赵柽看着尤冲衡,缓缓道:“都绑起来吧!” 尤冲衡脑袋被自家打成了猪头,此刻心慌腿软,忽闻此话竟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厥过去。 这件事,哪怕破坏军事是死罪,但赵柽初来陇右,若是待他看完马场回了城,倒亦不是没有转圜余地,问题坏就坏在这尤冲衡的嘴上,有些话,不能说,不可说,说了不但会要命,还会牵连许多人。 自古有言,祸从口出。什么是祸?祸就是能要了身家性命之大事! 那句莫不是要造反,看起来是尤冲衡内心不满愤怒的发泄之言,站在尤冲衡的角度只是过过嘴瘾,根本不算甚么,可一旦传出去,说不得会变成甚么样子,从古至今,但凡皇子,甚至太子,都最忌讳这句话。 百姓之间还可以做笑谈,皇子却不行,哪怕太子也不行! 赵柽看了一眼旁边的折寒梅和折知常,折寒梅咬着嘴唇,折知常低头。 他们二人没带那十几骑亲随,都和禁军在湟水边停留,赵柽眯了眯眼,瞧向地上那一排人,有之前用马场栅栏烤羊吃的,有尤冲衡带来的几骑,此刻都被捆绑。 赵柽慢慢道:“破坏军事,藐视朝廷,虽是死罪,但亦不是不能赦免,但有些话本王不能听,官家那里不能听,满朝文武不能听,伱们亦不能听!” 地上这些人闻言个个面如死灰,哪里还不知是为什么,破坏军事死罪不说,单单那句话,是能对一位亲王说的吗?恐怕就算赵柽不心狠手辣放过他们,可他们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说不好哪天酒醉会对人讲,说观察使家的公子骂齐王想造反。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恨透了尤冲衡,世上怎竟有这般蠢人! 赵柽微微闭眼:“都杀了!”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喊:“王爷,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下犬子一命。” 第92章 陇右自此渐风烟 沈飞和一众血色先锋团少年哪里肯听那喊话,手起刀落,地上再无活人。 远处驰过来十几骑,到近前纷纷滚落下马,其中一名黑脸长须中年人带头参拜道:“属下知西宁州高永岁参见齐王殿下。” 其他人亦纷纷报上官号,只见其中一个面色悲怆,报完官号后,眼望一旁尸身,道:“王爷,属下斗胆,敢问小儿究竟犯了哪条罪,要在此地处决?” 赵柽看他:“尤泰?” 这人忧怨道:“王爷,正是下官,不知小儿哪里冲撞了王爷,就算小儿在这马场养了些羊,可马场荒废多年,这总不是大的罪过……” “总不是大的罪过?”赵柽看了眼火堆里的木栅栏,深吸口气。 前边高永岁趁这机会偷偷拉了一下尤泰衣角,尤泰不理又道:“王爷,属下……” 赵柽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一字一顿道:“西宁州观察使尤泰,纵子破坏陇右养马军事,燃烧马场工栏,藐视朝廷,通敌有嫌,拿下!” 血色少年团“呼啦”一声围上前,直接将尤泰捆绑起来,尤泰刚要呼喊,便被沈飞将一块破布塞进口中。 一旁高永顺张了张嘴,终是在心内叹口气,他早就对尤泰说过此事,莫要占马场,哪怕那马场倒了塌了,大雨冲没了,顶多是个维护不力,但侵占了,那于名义上可就完全不同。 何况……高永顺看了眼那已经快要烧成灰炭的牧场栅栏,心中骂了句真是疯了,便再也不瞧尤泰。 宣抚使乃战时或战后临职,初为巡视,存问,后演变为一路或数路军事统帅,基本都由东西府执政大臣担任,副相担任时居多,有临断生杀大权,高永顺自是没话可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尤家自己找死。 赵柽看了他眼道:“高知州,回城吧,本王亦待见识一下这青唐古城。” 高永岁礼道:“尊王命。” 青唐城,唐称鄯城,安史之乱后,被吐蕃控制,改名青唐城,大宋熙河开边,夺回青唐,改名鄯州,后再改西宁州。 南北朝时,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通道,被先后出现的前凉、后凉、北凉、西凉等地方割据势力所隔阻,导致商旅无法通过。 此时河湟一带的吐谷浑对商旅拉拢保护,之后东西方的客商来往便改走羌中道,这条通道亦被后世称作青海道,丝绸南路。 青唐,占据地处此路,领了东南西北要冲,是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是商品互易,买卖交流集散地,唐末五代曾经一度没落。 后来,西夏国兴起,来往商队为避免战乱及重税,再次改走羌中道,青唐城也因此成为丝绸南路的重镇,再度繁荣起来。 一路西北行,直至立马西宁州城前,赵柽看着这座高原上的明珠,城枕湟水之南,扼据羌中要道,广二十几里,开八座大门,中有隔城,以门通之,为东西二城,西为王城,东为商城。 看了一会儿,赵柽笑道:“果真好地方啊,何止商道,简直就是咽喉要道,怪不得当年唃厮啰建都在此,就是回鹘诸部亦要惦记,都是个有眼光的,知道这块地方进退有据,可攻可守。” 高永岁在马上道:“王爷高见。” 赵柽忽想起一事,道:“本王未行别处,西海那边可还安定?” 高永岁道:“还算安定,眼下都是熟蕃,入伍的亦多,如今河湟蕃兵已达到三千余人,与大西南那边来往渐少。” “大西南啊……”赵柽若有所思地向遥远的西南方向望去,那里可是有一位传说中的高原雄鹰,算算时间应该还尚在,只是这位雄鹰终其一生都极少与大宋打交道来往。 他转回头,笑了笑,道:“高知州,进城吧,本王还有要事与你相商。” 西宁州西城,一切军政司衙所在,陇右都护府和州府乃是最大的两座府司,因陇右都护府向来都由知州兼任,所以基本空着,这次得知赵柽前来,才重新装饰一番,收拾干净。 两者并不挨着,据南据北相对,亲王遥领大都护之事自古有之,并不罕见,所以哪怕赵柽亲自到来,也未引起太大轰动。 陇右都护因为这些年一直是兼官,所以下属结构较为粗糙,且知州兼任,府内基本空巢,赵柽来时入宫又要了些官职,虽不多,且有的官职根本没什么公务可办,但架子必须支起来,毕竟将来他离开后亦要遥领,副都护还要办事。 在与高永岁一番密谈之后,高永岁心事重重离开都护府,随即,赵柽开始安置人手,副都护暂不设,但通判统领及其下属人员都要设置。 陇右都护府的通判,实际上没事可通,没务可判,原因无他,西宁州自己有通判,他也管不到西宁州的事,至于西宁州再向西到最远处两千余里的陇右地界,基本都是稀疏且不大的军城,在这沿边的军城,谁买他一個通判的账。 不过这通判乃是正五品,官职已算不小,纵是来这等西北之地,当时亦有不少人争抢。 都统暂设两个副职,由杨志和史进任着,徐宁毕竟还要在禁军中做事,不比杨志史进两条光棍汉在这里来得方便。 至于军事上则没太多可交接,赵柽是宣抚使,节制熙州军权就够了,而陇右这边虽一路向西遥远,但他是亲王,没有军中派系之忧,不存相争兵权说法,令书序列下达,那些小军城兵丁便是雀跃,蕃兵亦欢喜,只觉朝廷重视,暗想从此许能每月多领上半贯大钱。 隔几日,一切安顿完毕,赵柽便把养马提上日程,毕竟这个才是名义上的要务,陇西的一切权利都是从此处延伸,做好做坏且不说,倒是必须要做。 如今西宁州东侧到湟州的马场都正在修补完善中,接下来就是雇佣吐蕃熟户马民做师傅,选优良种马,买马驹之类,然后才是一些具体养马琐碎细节。 这些豢养过程赵柽其实并不懂,只不过他敢睁眼拍胸脯在道君皇帝面前侃侃而谈,道君皇帝这个志大疏略的就敢想养马其实好像也没多难。 海上之盟和夹击大辽又是何等军国生死大事,道君皇帝都敢做了决定,何况一个区区几万两银子的养马。 这天大早,赵柽派人请来折家兄妹,并着徐宁等手下四人,一路离开都护府向东西城隔墙方向走去,打算好好逛一逛这自古闻名的青唐古城。 第93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青唐城自古繁华。 西夏建国后,对河西走廊来往的商旅抽取重税,军丁甚至还扮演盗匪杀人越货,贡使和商人们为了避开西夏的劫掠和盘剥,获取安定和平的买卖环境,赚取更多的金银钱财,便开始改行羌中道,走青唐城。 当时青唐城的唃厮啰便在路上设下许多驿站,接待过往的贡使团队和商人,并且还约束各部族对过境商人善待,给他们提供食宿,商人们只须付相应的费用或货物即可。 不但如此,青唐城为了保护携带大批货物的贡使团和商队安全来往,还专门派兵护送,对于留在青唐做生意的外地商人,允许他们随意交流置换货物,还特意划拨出一片土地,专门供外地商人修建房屋货栈,这更是吸引了大批外地商人前来定居做生意。 其时青唐城商贾云集,异国风情浓郁,不仅有汉人,吐蕃人、还有高鼻深目的中亚细亚、西亚细亚和欧罗巴人。 西域诸国的商人也不在少数,有回鹘、于阗、高昌、龟兹、婼羌等国的商人,也有南亚细亚和信度河流域的天竺和尼婆罗商人,甚至是两河流域的大食、波斯、和欧罗巴的大秦商人。 经羌中道往来于西域和内地的商旅贡使们都愿在这里驻足休息,消除劳顿,补充物资,然后继续前行,甚至许多商人在这里逗留一年或数年后才离开,有的干脆在城中修建房屋,定居经商。 后来连续打了多年仗,青唐城一度萧条,但眼下几年的稳定,商路再次开通,青唐有了再度繁华的征兆。 赵柽带着众人前行,西城和东城之间有隔壁城门,可以通过,门前有军丁把守,杨志史进二人身穿官服,军丁纷纷见礼。 杨志心中慨叹,好似当官亦不是件难事,只需跟对人罢了。 来到东城,好一片热闹繁华景象,赵柽四下望去,那些房屋楼堡许多都不是宋制,尖顶圆顶都有,还有些涂抹了各种颜色。 这些房屋,许多都是当年那些商旅自建,可见那时青唐的热闹繁华。 走在最中心的集市大道上,两旁不仅商铺林立,便是外面地摊上的货物亦是繁多,可见各种肤色的商人在颇有异国情调的店铺里操各种口音叫卖,一眼望去,商品琳琅满目,人群热闹非常。 赵柽带着众人一点点看,因为杨志和史进都穿着官服,每过一摊都有人行礼,便是那来往巡视的城兵,亦是驻足。 赵柽观这些货物,大件的自有马匹、犏牛、木材,粮食等物。 小件则有麝香、朱砂、牛黄、河珠、山珊瑚、生金、水银、木香、三雅褐、花芯布、兜罗锦、绒毛、羚羊角、竹牛角、红绿皮等土特产。 甚至还有刀枪、匠人手锻的铁甲和一些别的兵器。 折寒梅俏皮笑道:“王爷,想不到还有铠甲卖吧?若在东京,别说买卖,怕是藏一副亦要问罪呢。” 赵柽笑着摇头:“小青梅,别欺本王少出开封,莫得见识,我知这边境律条松散,且对外属商人,尚有许多优待。” 一行人边走边看,忽然前方传来阵阵吵闹声,折寒梅听了听道:“好像是吐蕃人在吵架。” 折知常闻言摇了摇头:“王爷,这些商人东西南北哪里都有,经常吵架甚至动刀子,有时闹出人命亦不稀奇。” 赵柽点头,这他倒是知道些,大宋向来对西北蕃民或西域诸国的熟户有优待,在律条上比较从轻,一般来说对他们普通的吵架打架都不做理会,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熟户往往吵过打过后就算了,很少有追着不放的,甚至有些败了吃亏的反而称对方英雄,这倒是和中原的江湖绿林有些相似。 “过去瞧瞧。”赵柽道,既然来了这边,就要都见识一下,风物长宜放眼量,对世间些些种种才能做到心内有数。 他们走过去,见是一家很大门脸的店铺,两旁木柱斑驳,阶面光滑,散发着沧桑古老气息,想来应是有些年头和故事。 店铺门前站着几人,为首的是名壮硕中年男子,穿着吐蕃传统衣袍,叉腰而立,正对着前方一个青年哈哈大笑。 那青年穿着类似的袍服,不过仔细看要比那壮硕中年的华贵一些,只是这袍上很多地方都沾了污渍,甚至有两处还破了口子,脚上的靴子亦是坏损,两根脚趾钻出来,满是泥巴。 青年皮色黑亮,虽看起来干瘦,却双眼炯炯有神,正在愤怒地和壮硕中年男子争辩什么。 那壮硕中年一脸不屑,笑过后张嘴似是骂了几句,接着撩一下袍子侧摆,便向店铺内走。 青年听到对方言语,脸色变得铁青,他想往前冲,那店铺前另外几人见状,纷纷从腰间拔出蕃刀,冲着青年挥舞,嘴上骂骂咧咧。 两方皆说吐蕃语,杨志史进几个自是听不懂,赵柽面无表情皱眉,折寒梅小声道:“王爷,要我帮你狄鞮吗?不过我记得……” “咳,咳……”赵柽轻咳了两声,道:“本王只说小时候没看过马经,可没说对外朝番邦的语言不学,只不过经年过去,算是忘了些,这头一次听到蕃人吵架,有些头大。” 折寒梅睫毛扑闪,道:“小女子为王爷译说如何?” 赵柽看她,点头道:“小青梅,你全能听懂?” 折寒梅莞尔道:“在西北又有几人不懂些蕃语夏语,就是蕃夏回鹘之人亦都会些我大宋语言,否则别说经商,就是对阵厮杀过后,想商谈都难。” 赵柽看着青年和店铺的人对峙,思索道:“我听他们的口音好像又不太一样。” 折寒梅道:“这却是了,那店铺乃是熟户,这人却是生蕃。” 赵柽道:“西宁州生蕃少见?” 折寒梅道:“却亦不是没有,只不过来州城的却极稀罕,这人应该是去店铺卖东西,然后店铺老板说那件东西是假的,给收了去,这人想要回东西不得,便吵闹起来。” 赵柽眯了眯眼,道:“我隐约辨别这人说什么王?” 折寒梅看了他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弯了弯,道:“说他是某个王的子孙,那個词我也不理解意思,大抵就是要那样读出。” 赵柽点点头,看到走过来一队巡逻军丁,对杨志道:“让他们过来把店铺围了,任何人不许离开。” 第94章 古原南面的王 片刻之后,赵柽在店铺内一张豹皮大椅坐下,手上把玩一枚瑟珠。 瑟珠即天珠,这是一枚九眼莲华瑟珠,哪怕在此时亦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巡城的兵丁已经把店铺封锁,吵闹双方都被兵丁用绳子牵着,魁梧中年是店铺主人,这时倒是识相,低头并不言语。 那青年便依旧一脸怒气,嘴里喊着蕃语,语速飞快,就是折寒梅听了亦颦起眉。 赵柽也不令人堵他嘴,就坐在那听他说,脸色时不时微微起了点变化,随后就笑了笑,旁边折寒梅偷眼看小王爷,心中不知怎地就浮现出一个人名来,正是那游侠曹诺匹。 半晌,青年喊累了住口,赵柽这才伸个懒腰,举起手上的瑟珠,一指青年:“你的?来这里卖?” 青年情绪不再那么激烈,想了想然后点头。 赵柽又指向店家:“你说是假的,没收了不还给他?” 店家垂头耷拉脑袋,嘴里嘟囔着:“我看像是假的,这流浪的汉子哪里有什么贵重宝珠,我没收他的假货省得他在城内骗人。” 他说的是官语,声音不大,不像赵柽那简单几字,对面青年听不太懂,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便立刻又吼了起来。 赵柽摇了摇头,东京城内有此等巧取豪夺事,没想到这边境青唐城亦不缺。 他站起看了那商家一眼,估摸着此人不是头次干,只不过这些蕃人西域人之间的事,守城兵丁也好知州衙门也罢,都不太爱理,他冲杨志使了个眼色,便向门外走去,杨志混迹府司多年,自然心领神会。 赵柽慢悠悠走出店铺大门,后面史进用绳子牵着青年,店铺内随即传来哭爹喊娘的求饶声。 青年闻声愣了下,随即看一眼前方赵柽,便大步流星跟着走去。 在东城内转一大圈,青年却再未喊叫,只是用心看那些店铺摊位,时不时发下呆,便是耽搁了被史进拽個踉跄,他亦不恼。 逛完东城回了都护府,赵柽坐上大堂命人把青年绳子解开,随后将九眼瑟珠向他一抛,对史进道:“大郎,你带他去吃些东西,然后再见本王。” 青年抓过瑟珠就是呆了呆,要说些甚么未待想好开口,便被史进拽着走出门外。 赵柽微微沉思,折寒梅道:“王爷,此人像从很远地方来,能拥有这样的瑟珠的必不是普通蕃人,就不知为何要卖?” 赵柽道:“没吃的了,别说瑟珠,怕是手脚都能卖掉换粮米。” 折寒梅道:“小王爷又来唬人,虽说羌中荒僻,总不至饿死就是。” 赵柽笑道:“小青梅,你这却是想当然,我看这人亦是个吐蕃贵族,你想想东京那些宗室,随便拎出两个丢进陇右,别说自己找吃的,怕不被野兽吃掉才怪,这人能走到西宁州便属不易,应是进城后一时泄了气,想要先换些钱舒坦一下。” 折寒梅道:“我倒亦见过不少生番,但和这人衣服颜色不太相近,这人不是近处来,说经商不像,说是为了生计亦不太可能。” 赵柽摇头道:“都不是,他是来这里找人的。” 折寒梅睫毛扑闪,忽道:“小王爷……” 赵柽叹道:“小时学过那些周边的番邦话,总能记得些,蕃语便是差了,我这也是听他说了半天,这才半猜半测。” 折寒梅俏皮道:“自不信你,从小便时常哄骗,少个真话。” 赵柽苦笑,刚想说话,忽有军丁来报,说府外有人自称鲁达求见。 赵柽闻言抚掌:“快唤进来,本王手下的大将来了!” 折寒梅纳闷道:“是哪个?” 赵柽道:“老种那边的将官,与本王有旧,这次西来之前便写了信,让他到陇右都护府做事。” 说话间,只见外面走进好一条大汉,络腮胡须,身大腰肥,臂膀似树结实,双腿如铁坚硬,一手持着禅杖,腰间跨着戒刀,进门后将兵器往地下一放,拜倒道:“鲁达见过二大王。” 赵柽看他心中着实欢喜,道:“如今却是不好叫智深了。” 鲁达道:“属下虽还俗,如何称呼,还凭二大王心意,鲁达怎敢半个不应。” 赵柽笑道:“快快起来吧,一会儿有个熟人与伱见。” 鲁达纳闷道:“王爷,这西宁州哪里来熟人?鲁达在军中人缘不好,未交往下几个,便是相熟,恐亦是那平素合口的对头。” 赵柽做势脸色一沉,道:“你总贪醉酒,还怨道人缘不好。” 鲁达闻言面皮发红,道:“不瞒王爷,自从打死郑屠那撮鸟,去江湖上走了一遭,又到空门内转上一圈,鲁达心内已是悔过,这次来之前,老种经略相公又骂了一顿,哪敢再那般不懂事醉酒闯祸。” 赵柽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本王亦不再赘言,既然来了就暂做个副都统,日后有功再次擢升就是。” 鲁达闻言称好,再度拜谢,这时史进领那青年走来,瞧见鲁达立刻叫道:“哥哥缘何再此?” 鲁达亦喜道:“却是大郎,怪不得王爷说有熟人。” 看二人寒暄,赵柽道:“史进,你带鲁达用饭,唤上杨志徐宁洪七折知常几个介绍认识。” 史进自是欢天喜地领鲁达出门,这时前面只剩青年一人,只见他犹豫几息,忽然右手握拳放于胸前行礼,随后张了几下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柽脸色严肃下来,忽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怀抱天地的姿势,缓缓说道:“坐在你面前的是高原的雄狮,雪域上的太阳,夜晚闪亮的星光,大宋掌控青唐的王。” “王?”青年愣了愣,随即脸上出现一抹惊喜,再次见礼:“宋国的王,戈萨嘉卫大赞普的子孙,岭加巴那向你问好,愿你像那天上的太阳,永远炙热明亮。” 赵柽点了点头,果然之前在店铺那边没有听差,这个青年来自吐蕃大西南的岭国,就是那高原雄狮格萨尔的国度,格萨尔王吐蕃语的读音便是戈萨嘉卫。 这位王,是岭国的雄狮,高原的雄鹰,后世曾有个别说法,把这位牵强附会到唃厮啰身上,这便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赵柽脸色却微微一沉:“岭加巴那,你在说谎,戈萨嘉卫赞普哪来的子孙!” 第95章 但行此事,莫问前程 岭加巴那闻言丝毫不慌,说道:“戈萨嘉卫大赞普没有子孙,我的祖父是赞普的兄长,我便也是赞普的子孙。” 赵柽看着青年,格萨尔没有后代,其后的传承都来自其兄长嘉擦协嘎,他还有一个弟弟绒擦玛勒,同样没有后代。 只是……这岭加巴那跑来西宁州干什么?这可绝不是一般的远,高原之上翻山越岭极其不易,自从吐蕃王朝二百多年前灭亡后,便分散成各个族国部落,有一些甚至从不来往,就像青唐城的唃厮啰和大南部的那些族国部落,几乎连消息都不通。 岭加巴那这时从身上摸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连着那枚瑟珠捧到身前道:“伟大宋国的青唐之王,请收下岭加巴那的礼物。” 赵柽看他,想了一想,实在是不记得格萨尔王传承后续的几個叫什么名字,他对折寒梅使个眼色,折寒梅拿过盒子,侧身打开后放到赵柽身前。 看一眼盒子里的金珠宝器,赵柽严肃地道:“岭加巴那,你跋山涉水来到我西宁州,不是为了给本王送礼物吧?如今戈萨嘉卫赞普回归天界没有?” 岭加巴那闻言,忽然拜倒在地:“王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归天国,所以打算传下王位给我的父亲扎拉泽加,可是我的阿爸拉年纪也很大了,他觉得不久之后自己也要进入轮回,所以王要在我兄弟三个中再选择一个继承人。” 赵柽听到这里便是明白,按照时间来算,格萨尔王如今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这位高原雄鹰一生都在同自己战斗,同诸部战斗,同天竺诸国战斗,他需要安排好身后事,需要一个稳妥的继承人,而他的侄子扎拉泽加,如今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显然不能达到他心内的标准,所以便要考较三个侄孙。 这无疑是很无奈的事情,格萨尔王和岭国这些年一直同高原西南诸部国征战,他一但不在,如果继承人不够优秀强大,那么按照吐蕃的性子,王国便要四分五裂,现在应该已是出现了这种征兆。 赵柽点头道:“岭加巴那,看来你并不受重视,不然怎会逃来我青唐城。” 岭加巴那摇头道:“尊贵的青唐之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戈萨嘉卫大赞普命我兄弟三人来北方寻找友情,谁最先带回了北方强大国度的友情,那么谁就是阿爸拉之后的继任者,尊敬的宋国青唐之之王,岭加巴那能获得宋国和王的友情吗?” “你一个人来的?你的兄弟们都去了哪里?”赵柽皱眉道,很明显这是格萨尔在谋划身后事,想要给岭国拉上个强援。 “尊贵的青唐之王,不带侍卫出发也是考验之一,我的哥哥们一个去了回鹘,一个去了夏。”岭加巴那恭敬道。 赵柽身子向前微探了探,忽地用吐蕃语问道:“岭加巴那,本王问你,兴都库什山口,眼下还在岭国的手上吗?” 岭加巴那闻言一愣,忽然兴奋起来,道:“尊贵的王,伱居然知道兴都库什山,真是让岭加巴那意外,不出你所料,兴都库什山口现在岭国手上,只是每年都要打仗,丢了就要再夺回来。” 兴都库什山脉,有条唯一能正常去往南亚细亚和中亚细亚的通道。 赵柽微微颔首:“那就好,本王自是无所不知,不然哪能称上高原雄鹰!” 岭加巴那道:“尊贵的王,你定然也是天神转世。” 赵柽笑道:“岭加巴那,你获得了本王的友情,岭国也获得了大宋的友情。” 岭加巴那惊喜交加,随后好像想到什么事:尊贵的王,不知获得了友情需要付出什么?黄金珠宝还是美女战士?” 赵柽伸出手摇了摇,然后向西南方向指去,道:“守住兴都库什山脉的通道,哪怕丢了亦要夺回来,这就是本王唯一要求你们做的。” “就这么简单?”岭加巴那一脸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赵柽看着他的眼睛,道:“岭加巴那,我大宋给你友情,本王给你友情,助你坐上赞普的位置,你只要守住兴都库什山通道,大宋还会在背后一直支持你们岭国。” 岭加巴那兴奋地道:“尊贵的王请放心,岭国不会放弃与那几面的族国作战,如果岭加巴那能坐上赞普之位,愿意年年朝贡给大宋。” “好!”赵柽点了点头:“本王现在就写信让你带回去,如果你能坐上赞普之位,本王会去皇帝那请国书送达岭国。” “尊贵的王,感激你的友情。”岭加巴那深深一礼:“岭加巴那肯定能坐上赞普之位,虽然岭国在遥远的高原之南,却也知道宋国的强大不是回鹘和夏能比。” 赵柽伸手取过一张纸,折寒梅在旁润墨,他心中想着这信该如何写,字太多未免降了自家身份,写太少又不显真诚。 赵柽思索几息,重墨落笔,写下七个大字:相亲相爱一家人。 对,就是这七个字,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七个字更加真挚,更加热烈,更加能彰显友情的话语。 落下爵位名款后,他拿过陇右都护府的大印,盖了上去,对于岭加巴那和岭国来说,这个大印要比西宁州的官印更盛重。 岭国和一些极偏僻的西域国,少与大宋来往,对大宋朝廷官职并不了解,但却没有不知道都护府的。 千百年下来,西域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安南都护府,昆陵都护府、蒙池都护府等等,这些就是诸番眼中最大的中原府司。 看到赵柽写下那几个字,又盖上都护府大印,岭加巴那眼神都透出热烈,他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尊贵的青唐宋王,岭加巴那如果坐上赞普之位,愿听王的调遣。” 赵柽笑了笑,这种话也就听听罢了,若这岭加巴那心中真如此想,他反而不看好,作为连年征战的高原族国之王,可不是靠诚信友善这些良好品行就能管好族土的。 到时若是没有利益相伴,恐怕这岭加巴那未必肯再理大宋。 他唤人进来,取了一只双鲤封将信放里,道:“岭加巴那,本王安排你在这青唐城住上一晚,明早派兵送你离境。” 岭加巴那恭敬捧过双鲤封小心装好,拜谢离去。 转瞬已是半月,西宁州城东的马场开榷,共购入马驹两千,种马母马若干,河湟养马踏出了第一步。 这一天,赵柽在都护府后院饮茶,忽然亲兵来报,说府前有人携信求见。 第96章 我姓柳行五,家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此时是深秋天气,高原天空碧蓝如洗,有一点点微风吹过,扬起都护府门前年轻人鬓间的零碎发丝。 发丝欲挣脱束缚,却总有根脚羁绊。 年轻人回首,双眼看向来时路,瞧过后他深情的无奈的空负大志的眼神慢慢收回,下一瞬化作唇边嘴角浅笑低嘲。 他心中感叹,此处果然好风景,心头的落寞竟都凭减了三分,天广地阔,人自渺小如蝼蚁微尘…… 我姓柳,名随云,字梦舒,出身河东柳氏,历代簪缨世家。 我不欲为官,家中上下五代于此朝已出了七名进士,两名探花,我参加科举只为考一个状元,结果,又考了个探花! 我清高孤傲,轻狂不羁,但我表面却温润如玉,温文尔雅,无论王侯将相,富豪商贾,贩夫走卒,我待何人都彬彬有礼,谦逊有加。 说我虚伪也好,伪装也罢,于我都无任何关系,我亦会认真听你说,但绝不会去在乎,更不会气怒羞恼絮絮胡言,只是最后付之一笑。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没人能懂。 我本来就要这么悠哉悠哉过上一生,醇酒美人,琴棋书画,高山流水,词赋曲花。 可是! 就在去岁,我知道这将成为一场奢望,愚蠢的北辽七十万兵败给了女真,王朝腐朽,大厦将倾,风起云将聚,这天下,要乱了! 可我又如何?漫漫长路远,千山我独行,冷眼看世情? 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 苏石那蠢货前些天又来找我,对这种蠢货我莫得可说,除了吹捧他的主子,又有甚么见地。 至于齐王?呵呵呵呵! 别人看不透他,我却视其入骨,若说我柳随云是天下第一虚伪之人,有齐王在,我拱手让之! 些年来,虽不为官,但家族鼎盛,总对朝事多有了解。 幼博神童士林名号,大学武艺混迹市井,十年养望民间,一朝提举掌兵。 齐王,你要做甚? 苏石这蠢货此次带来他主子的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毫不留情,打得我脸作响生疼,但倒是亦不无些道理,我这人向来都会虚心接受一些对的东西,无论出自何人之口。 只是,似齐王,断然不会无的放矢,一言一行都必然有不可告人之深意! 我思来想去,不过是缺人用罢了,此乃激我柳随云出山的小伎俩耳。 不过,这天下将乱,若不袖手旁观,总要有所依附,纵观数名皇子,堪用者几人?齐王或许……尚可? 只是此等事不是要三顾草庐,虚心恭请的吗?为何不来请我,反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跑来陇右养马? 末了,居然还得我来找他,真是好大的王驾…… 赵柽看信,脸色无喜无忧,信是苏石写来,持信之人正是苏石那位不愿为官的探花表弟。 河东柳氏,簪缨世家,小时才斐,大了更佳,一朝科举,钦点探花。 苏石言他这表弟有经纬之才,张陈谋略,可是,这种见解是从哪得来?赵柽疑惑,苏石这浑货自家没几分脑子,怎就笃定他这表弟就可堪大用呢。 从这浑货日常描述,他这表弟自命不凡,清高狂傲,性子虚伪,孤妄自大,平日最好伤春悲秋,自哀自怜,举世皆浊他独清,众人皆醉他独醒。 此等人,哪怕有真才实学,亦需消磨打压! 赵柽道:“请进来。” 片刻,柳随云进入大堂,礼仪不缺,赵柽看座,有人上茶。 赵柽观柳随云,相貌清秀,一身温润,举止有礼,双目有神,嘴角含笑,似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成竹在胸。 赵柽道:“梦舒远来,本王有一事不明,闻白衣卿相亦出身河东柳家,原名三变,因行七,又被唤做柳七,不知梦舒在家中行几?” 柳随云闻言笑意更浓,这齐王瞧他不顺眼,憋着坏要压他。 “在下行五,祖上虽与耆卿公不出一脉,却同样在市井青楼混了个别名,人称柳五便是。” 赵柽眯了眯眼,此人拿青楼摆烂,看来祖传,他道:“苏石虽为本王侍卫,实乃心腹之人,今日举荐梦舒来我身边,本王不免惭愧,本应三顾柳家,反劳梦舒远来,本王实不够礼贤,只是……梦舒为何不等本王回京?” 你这么急匆匆跑来,你不给我三顾茅庐的机会啊,而且你也没晚上来,我都没法忘履相迎。 柳随云摇头道:“王爷何必拘小节,随云又怎敢比汉末贤士,如今匆匆而来,是有关乎天下之大事,思来想去,无处诉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好千里坎坷,前来求教王爷。” 赵柽看他,没去请你不乐意了?居然大老远的来给本王出题? 他道:“梦舒有何大事要与本王说?我素闻柳家这几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除了梦舒都在朝为官,为何不能诉说?” 柳随云摇头道:“非在下菲薄家人,实不能也。” 赵柽又道:“倚柳家门路,哪怕朝堂公相亦可晋言。” 柳随云道:“衮衮诸公,只顾眼前利益,哪会看往后是非。” 赵柽又道:“太子,嘉王皆在京畿,梦舒何必舍近求远?” 柳随云摇头叹道:“不说也罢!” 赵柽不语。 柳随云道:“我来投见王爷,只为王爷能左右此大事。” 赵柽道:“何故?” 柳随云道:“王爷掌兵!” 赵柽闻言脸色一黑,半晌哈哈大笑道:“侍卫亲军司只是管兵,又没有调遣征战之权,那是枢密院的权利,既重兵,梦舒如今已来西北,西军诸路主帅皆是经略安抚,怎不去说?” 柳随云微微一笑:“只因这座江山姓赵,若真的天下纷乱,烟尘四起,纵还有忠臣良将,却亦怕更多人哪肯管顾!”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一拍桌案:“柳五,伱危言耸听,藐视皇室,诽谤朝臣,你好大胆!” 柳随云笑着拱手道:“王爷息怒,若齐王连这些都听不下,那之后的话柳五不说亦罢,王爷现在就可把柳五退出门外砍了,然后株连全族便是。” 赵柽冷笑道:“莫要学那汉末狂士,须知本王既不是曹孟德,亦非刘玄德!” 柳随云道:“柳五有罪,哪怕不顾身家性命,却亦不吐不快!” 赵柽看他,半晌才道:“你口中的大事为何,且说出来本王听听,若确实重大,此罪本王倒亦非不可饶恕!” 柳五随云微微一笑,道:“柳五就言,还请王爷细听。” 第97章 杀帝,杀金帝完颜阿骨打 柳随云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道:“王爷如何看当今天下大势。” 赵柽瞅他,用不用本王递给你一把羽毛扇? “何来大势,不过夷越绵软,吐蕃西夏势弱,北辽日暮西山罢了!”赵柽淡淡道。 “王爷所言甚是!”柳随云微笑:“不过王爷百密一疏,还是漏掉了最重要的。” 赵柽嘴角微微一挑:“东北女直崛起,锋锐渐盛,如战鼓一气,初生牛犊,略待些时日,或将取辽代之!” 柳随云:“……” 赵柽看着他道:“柳五,且说大事!” 柳随云咳嗽一声:“王爷可曾想过,倘真有一天女直能取辽代之,我大宋当如何?” 赵柽慢慢道:“我大宋……或联金夹辽,收回燕云十六州,或联辽伐金,消去唇亡齿寒之忧,或两不相帮,积存实力,坐山观虎斗。” 柳随云:“……” 赵柽道:“柳五,且说大事!” 柳随云嘴角抽了抽,甚大事?还有甚大事,你都说了还让我说个甚! “……王爷,此事朝堂之上如何看待?” 赵柽道:“你觉得呢?” 柳随云点头道:“怕不是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吧?” 赵柽道:“收燕云本身无错,但要看怎么收!” 柳随云立即道:“王爷,夹辽收燕云乃是下策!” 赵柽不语,只是冷笑看他,柳随云心中憋屈,道:“柳五以为,积蓄实力,养精蓄锐,联合西夏,坐山观虎才是上上之策!” 赵柽冷笑道:“书生之见!” 柳随云道:“那王爷莫不是要联辽伐金?女真虽锋锐,北辽亦虎狼,远不比西夏好摆布,且宋金不接壤,一但伐金胜利,回途必走辽境,北辽不可信,若是回返途中下手,我大宋危矣!” 赵柽道:“弱者之见!” 柳随云哪怕养气许久,此刻亦不由心神不稳,皱眉道:“那王爷以为如何?” 赵柽面无表情,这时外面天空阴云密布,明明刚才还响晴的天,却眼看大雨就要到来。 他道:“杀……” 柳随云一愣:“杀什么?” 赵柽道:“杀帝……” 柳随云眼角一颤,如此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吗?道:“真要杀?” 赵柽道:“杀……金帝完颜阿骨打!” 门外天空忽然一声巨响,电闪雷鸣,风雨骤起,柳随云仿佛被那大雷击中,呆呆站立堂上,望着赵柽,眼中全是迷茫错乱…… 宿宵大雨未歇,雨打青唐古城,晚空无半分光亮,湟水凄厉咆哮,仿佛永夜降临。 连续三个日夜的大雨,似天罚降世一般,让古城陷入了死沉静寂,街上看不到人,看不到任何活物,仿佛是一座早死去千年的城池,远处遥遥望去,雷电不歇,那水仿佛不要命地从天而降暴躁冲刷,似在敲打着那些久久不愿离去的古时亡魂。 雨水过去后,古城用了几日才逐渐恢复生气,经过这场暴雨的冲洗,那城内建筑仿佛焕然一新,转眼又是个新的开始。 西海。 哪怕见过真正海天一色的美景,但西海的湖水看起来却比真正的大海还要蓝,比天空也要蓝。 湖水是宁静的,静静的湖面像一匹无边无际蓝色的锦缎,蓝得纯净、蓝得醉人,又宛如一面明镜样的无暇翡翠,清澈透明,映出蓝的天,白的云,远的山,红的花,绿的树,就连人的身影也映在水面上,一望无际的天和湖融成了一片,分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打马西海湖畔,望着遥遥连绵不断的山和无边无际的绿草地,赵柽对后面的柳随云道:“想明白了吗?” 柳随云的脸色就如那天上的白云,西海水的泡沫,雪白而文弱。 “随云想明白了,只是……” “只是很多事情都太冒险了,无论大险小险,能不冒就不冒,不如徐徐图之,天家贵珍,王者玉器,冒险不值当。”赵柽道:“对吗?” “齐王既然明白,为何……” “梦舒,你既然来和我说如此世间大事,难道不知许多事情不能等吗?这世间种种机缘际遇,哪個又肯等你!”赵柽眼神悠远,看着此刻天上白云在不停变幻着各种形状。 他道:“本王通工物,擅造器,能机巧,但凡出手,都能为这世间添上重重一笔,到时金银累积,有无数身家,想做何事不是事半功倍?但那需要时间,做得那样便未必有时间做这样,人心往往想到最好处,却不知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柳五神色凝重,道:“王爷真看得如此深远?事情居然急迫到这等程度?” 赵柽道:“朝堂上的事不说也罢,你自能料得,若说行险事,自古以来,五霸七雄,汉祖唐宗,便是本朝太祖,又哪个未行过险事?想平平安安,太太平平,又要纵横捭阖,指点江山,岂非纸上谈兵,一厢情愿?” 柳五不语。 赵柽淡淡道:“本王又非那修道之人,苟在山间市井的一处,求那长生大道,举霞飞升,本王能苟出个天下清平,万里河山,百姓安居,生灵不再涂炭吗?” 柳五伸手摸了摸下巴。 赵柽道:“不过是兵以诈立,谋定后动,隔空对弈,相互算计,看谁更棋高一招罢了。” 柳五脸色悲悯,慢慢翻身下马,正了衣冠,上前三步,深深一礼:“柳随云不才,少小勤读诗书,自认略有权谋,从来轻狂不羁,向喜散诞逍遥,但今日于齐王面,以言为誓,愿为齐王鞍前马后,政里就外,拾漏补缺,死而后已!” 赵柽看着他,道:“梦舒,何故做此姿态?本王既能言心腹事,便是将伱做心腹人,且上马,本王还有事说。” 柳随云再礼上马,两人马踏西海之畔,人走亘古高原,渐渐太阳偏西而去。 不知过了许久,远远的忽有两骑飞奔疾驰,转眼就到了近前。 赵柽看去,却是杨志和一名令兵,这令兵背弓携刀,风尘满面,马刚停下便滚落在地,拜倒道:“王爷,前方紧急军情。” 第98章 回鹘三公主,丽雅娜扎 赵柽双眉扬了扬,杨志能直接将人带来西海,可见确实紧急。 令兵喘粗气道:“王爷,前方急报,节占城再失。” 赵柽双眼微眯:“节占城吗?那地方哪年不得失个几次。” 节占城是陇右都护府向西最遥远处,上接西州回鹘,最前端接东喀喇汗,就是黑汗,下则接吐蕃诸部。 这个节占城,实在是距离后方太过遥远,坦白来说大宋并没有能力扎根守护这里,但是当年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便硬是打到了此处。 这并不是熙河开边时打出来的,熙河开边也就打到青唐城向前一线,后来还撤了回去。 这陇右直线两千多里的土地,整体堪比西夏三分之二的国土,是河湟之战打出来的,乃是童贯和王厚一路硬生生杀出来的! 便是著名的童贯王厚出征,东京皇城起火,道君皇帝下旨撤兵,童贯藏旨抗命的事情。 这一战,龟兹、于阗、回纥般次诸族大小首领全部投降,青唐吐蕃和黄头回鹘全都被消灭,于西宁州向前扩国土两千余里。 据此时看,如果假以时日,平定西夏是必然的事情,可凡事并没有如果。 至此,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版图出现了,不错,就是在道君皇帝时代出现的,除了耽迷书画奇石,沉醉酒色玩乐,他还有一颗好大喜功蠢蠢欲动的心。 黑汗与大宋尚算和睦,回鹘却时有战事发生,节占城些年来总有得失,反复拉锯时间久了,双方倒也不太在意。 大宋在节占城驻兵其实只有一千,这一千兵还是杂兵,光是族属就有几种,却也有来有往地周旋了些年。 令兵这时捧上蜡丸:“王爷,详情在信上,这次和以往不同。” 赵柽接过蜡丸,取出其中密信道:“有何不同?” 令兵道:“西州回鹘三公主部,攻下节占城后,大反常态,竟然一路向东而来。” 西州回鹘因其国土原为唐朝的西州而名,又因其都城为高昌城,又称高昌回鹘。 赵柽的手微微一停:“甚么回鹘三公主?” 令兵道:“回王爷,西州回鹘毕勒哥汗第三女,名为丽雅娜扎。” 赵柽皱眉道:“丽雅……娜扎?” 令兵道:“是王爷,毕勒哥汗子女诸部,三公主丽雅娜扎本部最强!” 赵柽想了想,这时回鹘尚遗唐风,男女皆率兵,有本部众。 他皱眉打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扬鞭道:“回西宁州。” 入夜,陇右都护府,牛油大蜡高悬,照得堂内一片通明,高永岁一脸震惊,几乎大叫起来:“王爷要亲自带兵前往?不妥,这万万不妥啊!” 赵柽面无表情:“高知州,有何不妥?” 高永岁忙道:“王爷,那节占城失了就失了,这一路下来,除了军城,便是村落,回鹘三公主又能打到哪里?且据属下所知,她的本部不过万人,骑兵顶多千余,又没补给,节占城向东用不了多远就会折返,到时后方军城兵丁有序推进,自然便会收复节占。” 赵柽笑道:“就这些?可是本王看过往年战报,回鹘各部都是打完节占城,搜刮一番便即撤去,哪有继续深入的时候?” 高永岁急道:“正因如此,王爷才更不能冒险,王爷千岁贵体,若是有个闪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赵柽摇头道:“你久在西北,当有高原雄心,何至如此瞻前顾后,本王既于京师管兵,若从不见战事,岂不是一场笑谈!” 高永岁闻言脸色愈发难看,虽说出身将门,但他熬到今日地位实属不易,其中一半原因都是沾了兄长高永年的光,若是齐王在陇右出事,那他也再无得好。 且他高家虽份属西北,与折家姻亲,但朝上走的却是童贯一脉的门路,当年陇右之役,高永年乃是王厚副将,曾就此搭上关系。 在赵柽到达西宁州之前,童贯的信早就送来,信上别无他嘱,唯有一条就是势必保障齐王安全。 高永岁欲哭无泪:“王爷,此事万万不妥啊!” 赵柽皱眉看他,道:“高知州,哭丧着脸做甚,本王意已决,明日带本部人马,陇右这边再配一千兵,正好趁此机会巡视陇右,你且回吧。” 第二日,赵柽城前点兵,东京带来的两千禁军,只取骑兵,他望着这些人淡淡道:“随本王去追剿回鹘,怕是不怕?” 一千京畿禁军骑兵,这些时日被徐宁练得胳膊腿儿都比来时粗了一圈,可听说是打仗,不由得個个心中发毛。 赵柽看着他们,冷笑又道:“有一名貌美小娘,婀娜多姿,能歌善舞,据说是回鹘公主,只携了千余人且无补给,本王欲带上你们还有陇右人马,共两千多人,去活捉这小娘,你们怕是不怕?” 众禁军闻这番话后,脸色又自不同,互相看看,兴高采烈,一起高呼:“不怕,不怕,活捉小娘送给二大王!” 一旁高永岁见这副情景不由眼皮直跳,这就是京畿禁军?这亦能打仗?他忙道:“王爷,陇右兵一千是否有些少?我看再加两千如何?” 赵柽摇头:“又不是攻城陷阵,人多了不灵活,补给同样跟不上,难道还让本王带更多的辎重吗?” 高永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睛却盯着那些车上木箱,心中疑惑,既不想多带辎重,那这些箱子又是干什么的? 一番训话之后,赵柽携了柳随云,鲁达,杨志,折知常四人,再有京畿禁军一千,陇右骑兵一千,血色先锋团一百,又有近五百辎重乡兵,共两千多人直离青唐西去。 这青唐向前两千余里,约莫每百五十里便有一座军城,军城常驻兵三到五百不等,城内无百姓,西宁州到节占城中间共十三座军城。 赵柽沿着军城线路前行,有疑惑之处自有折知常与蕃兵解说,每到一处军城又必盘桓片刻,甚至住上一夜,临行前都打开车上木箱,但有军城人头,都有银钱发放。 其间事情皆由柳随云去做,柳随云春风暖意,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亲手银钱发放,又再舌绽莲花,各种道理说得那些兵丁个个血热激动,有那眼皮浅的,便是双目盈润了犹不自知。 如此耽搁便是几天过去,这一日折知常忽道:“王爷,此处距节占城仅余三百多里,还请着甲。” 赵柽自无不可,与柳随云都穿上轻甲,然后问道:“前方还有几座军城?” 折知常道:“只余两座军城便是节占,若回鹘没有撤兵,常状最远亦就到达这里。” 赵柽点头,队伍前行,没过十几里便有蕃兵斥候扬尘而归,一到近前慌忙滚落下马,拜倒道:“王爷,前方发现回鹘敌兵,正在攻打军城!” 上架感言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又是东风暗换年华时。人生际遇,由来曼妙,想当时与诸君有缘同行,竟不知不觉间走到此刻。 春衫渐薄,桃李待放,红袖相招。如今美酒佳肴,珍馐美味,胭脂颜色,都已备好。 还请诸君上座,紫色顿首拜谢。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近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书名有些歪了,最近可能会改,封面暂时不换,告知大家一下,请谅解。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最近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美人如玉枪如龙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不语。 折知常纳闷道:“怎么可能,以前从没这种事,都是打了节占就罢手,节占有财物可以搜刮,军城枯瘠无物,且无法久占,他们打军城干什么?” 柳随云道:“以战养战。” 折知常道:“对方只有一千多兵,即便再战又能战去哪里?” 赵柽摇头淡淡道:“这是在练兵。”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99章 美人如玉枪如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荒野古村中 一枪如龙,挑起丽雅娜扎的面纱向后飞去,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宋军这边突然曝起震天喝彩,两军对阵,无论多少人马,没有比伤到对方主将更能振奋士气人心,哪怕此刻只是打掉回鹘三公主的面纱。 鲁达喜道:“王爷哪里学得这一手,手段直是高明……”他想多找几个赞美的词儿,无奈胸中墨少,只说了一句便接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0章 荒野古村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谋划 中午时分,太阳清冷地挂在天空,军城上的旗子半点精神全无地耷拉着,站岗兵丁伸着懒腰,刚想躲在木垛后眯上会儿,忽然下方嘈杂声起,城门“吱呀吱呀”打开。 兵丁一个激灵,急忙站直了腰背,便是手上的腊杆枪比平日里也握得更紧了些。 他脸色有些涨红向下方看去,一支队伍正在出城,是陇右的精锐骑兵,昨天到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1章 谋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强攻 鲁达听到鼾声,立刻咧了咧嘴,他一手握住戒刀,半弓起腰,便向传来声音的那颗胡杨树靠近。 只是,他身材实在太过胖大,虽武艺精湛威猛,但轻身的功夫却着实不怎样,就在堪堪走到那树前时,忽然一个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根枯木杈。 这枯木杈足有普通人臂膀粗细,若是寻常的踩上去倒也罢了,顶多硌脚生疼,鲁达却非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2章 强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今天再尝试万字,先发五千,能写出来的话晚上再发五千) 军城木门崩溃坍塌,燃烧着火焰的碎木块四处飞溅,映照得处处红光,仿佛鲜血飞洒。 回鹘兵开始来回游走,往城门之中放箭,又有些人用长枪挑起燃烧的木块向远处拨去。 城门内同样有箭射出,两边坚持了片刻,城内渐渐抵挡不住,那箭便稀疏起来,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3章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神秘古城 “三百里喀莫石林?”折知常回忆了下,似乎听说过此地,乃是古时战场,里面缺少水源,无论回鹘还是汉人吐蕃,基本都不从这边行走,算是一处天然的边境屏障。 看着前方赵柽打马就要进入石林,折知常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喊道:“王爷,不能进了,那是喀莫石林。”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前面却已看不到赵柽身影,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4章 神秘古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一剑如雪,佳人似梦 赵柽看向那四方形物体,入眼有些发黑,应该不是本来颜色,事实上这殿内很多东西都是如此,无数年尘灰之下,很难辨出原本面目。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方形物体立刻散裂开来,居然是一只木头盒子。 盒子碎掉半遮半掩露出里面一件东西,这东西同样四四方方,颜色青白,上面似乎还有手纽。 赵柽瞧了瞧,左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5章 一剑如雪,佳人似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林冲,林冲 大雪漫天,烈火熊熊。 凛冽朔风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抗条花枪,回首望一眼那火光冲天的草料场,毫无留恋地向东走去。 此刻,雪下得更加猛烈了,雪花大片大片落下来,铺满了男子的斗笠和衣衫,这个武艺爆棚,却内心懦弱的男子,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刚吃了酒杀了人的,但却觉得,此时乃是这一生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6章 林冲,林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你张家小郎叫什么名字? (再冲一万,先发两章,能写出来的话晚上还有) 陇右回京的路途遥远且漫长,但赵柽并不急。 看着一路草儿慢慢绿起,花儿慢慢绽放,就是蝴蝶都乱飞起来时,竟已踏入了三月。 道君皇帝的旨意,让他回京商议军国大事,他知道是那件事来了。 但那件事不是一次就谈成的,兜兜转转总有几年,本来那件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7章 你张家小郎叫什么名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阴谋诡计,步步算计 听到张宪二字,赵柽笑了笑:“张宪啊,果然好名字,对了陇右那边带了礼物回来,你们都有份儿,一会儿叫人送过来。” 小娘闻言顿时拘谨,低头道:“不敢要王爷东西。” 赵柽道:“人人都有份,若是推辞,便是不美。” 他说完就走,出了宅门见两个丫鬟过来,王府内的丫鬟统共就五六人,平日里除了送送茶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8章 阴谋诡计,步步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皇城说是非 赵柽自不多言,后面侍卫背上张宪便向外走。 只走到一半时,见前方来了群人,为首的身穿官袍,面色红润,留着一缕黑髯,见到赵柽急忙礼道:“齐王留步,齐王请留步。” 赵柽一看,正是刑部尚书傅青书,这人乃是蔡京一脉铁杆亲信,虽然身在朝堂,但蔡家于东京城内金风堂涉及到的官面是非,都是由此人出面摆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9章 皇城说是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英雄 赵柽平静地看着赵楷,你以为结束了吗?不,这只是个开始。 他伸出手在怀里又用力一掏,比刚才那几十张证词更多的纸出现了。 这次足足有上百张。 “齐王,这又是什么?”道君皇帝纳闷问道。 “官家!”赵柽道:“那被杀之人牛二,乃是州桥一带有名的泼皮无赖,连帮闲都不肯做的那种,平日里专靠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0章 英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要官,拼了 成平殿内,只剩下道君皇帝和赵柽两人。 听赵柽述说吐蕃岭国详细之事后,道君皇帝依旧没从兴奋中恢复过来,他道:“二哥儿,朕要好好赏赐你。” 加官是很难加了,总不能把枢密院给出去吧?那就多赏赐一些吧。 道君皇帝并不傻,皇子管兵,其实已算违制了,但还可以接受,毕竟他喜欢用自己人,高俅都能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1章 要官,拼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大争之世的序幕缓缓拉开 赵柽闻言心头微微一凛,他知道那件事要来了。 “爹爹,何事与孩儿说?” 道君皇帝似乎在措着言辞,他甚至有些犹豫,这件事太重大,也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二哥儿。”道君皇帝望着赵柽道:“李良嗣献计那件事,你知道吧?” 赵柽点头,这件事他虽然并未参与,但是身份地位在这里放着,想不知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2章 大争之世的序幕缓缓拉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杀帝 “啊!”道君皇帝此刻闻言心中大喜,怎激荡二字就能说尽,他急忙道:“二哥儿快起来,二哥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甚慰!” 赵柽起身,道君皇帝继续道:“二哥儿,你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和朕说,但凡朕能给的,就都应了你。” 赵柽看了道君皇帝一眼,你老人家这是怕我回不来啊,提前就要给赏赐,早知李良嗣嘴皮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3章 杀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小娘的点心 张宪性子沉稳,与父姊又多年不见,自是不便问小娘些什么,只是看小娘神色,心中疑惑。 他道:“王爷救我,总想报答,又不知如何去做,还请姐姐教我。” 小娘闻言,心内哪里有个章程,只是惶乱如丝,不知如何说好。 见他不语,张宪又道:“姐姐,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什么都不缺,想要用金银感谢却唯恐误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4章 小娘的点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海阔天高,涛生云灭 见众人都坐下,赵柽笑道:“本王比不得你们,想吃点心就能去做,弟弟想吃了姐姐便会辛苦做来,本王可是吃了这顿不知下顿何时再有。” 小娘不说话,锦儿低头掩嘴,张宪一脸迷惑,他搞不懂这些,他还小,他自觉搞不懂很正常。 但话儿还是得说的,看姐姐那模样似乎不想接茬,但总不能冷了王爷的场。 他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5章 海阔天高,涛生云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高宠逞威,武松心焦 “这枪耍得也就一般啊。”声音由远及近,语气很冲:“不会是绣花枕头,根本上不得战场吧。” 赵柽看去,却是赵构、赵福金,赵福金的手上还牵着赵瑚儿,后面跟了十几名侍卫。 “二锅!”赵瑚儿跑过来,一把抓住赵柽的胳膊,赵柽看了看她,这早晨刚见的,怎么这会儿又跑来府里? “让二哥瞅瞅,瞧着牙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6章 高宠逞威,武松心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大郎,该喝药了 话说武松这一日正在阳谷县下方胜木村办案抓人。 这案子亦算一桩奇案,离奇于凶手和被杀女子原本竟是夫妻。 凶手之前给村头赌档老板帮衬,赚些银钱,请老板到家中饮酒,哪知老板瞧上他婆娘,出言调戏动手动脚,此时若换其他男儿,怕早就上前一顿拳脚伺候,遇那性子强的怕更是要见血。 可这人虽不肯被老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7章 大郎,该喝药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武二郎拿人 武松此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从木板上便拔起那解腕尖刀,欲一刀捅了这妇人方解心头之恨! 却不料此刻,那床上的武大郎剧烈咳嗽起来,武松忙回头去看,只见武大伸出一只手左右摇摆,半天才费力道:“二郎,莫要如此……” 武松道:“哥哥休要劝我,此等蛇蝎心肠,留她做甚!” 却闻武大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8章 武二郎拿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抄家,抄家 武松闻言顿时一股腾腾烈火直扑脑门,本来也料到这妇人亦会改口,却没想过竟然将好大一个污名扣在自家头上。 他此刻听了,怎能受了,伸手抓住那妇人头髻喝道:“怎敢如此污蔑!” 妇人立刻尖叫:“县尊明鉴,武二郎来奴家调戏不成,便捏造了谎言污告,只是想奴家从他方罢。” 县令道:“武松,大堂之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9章 抄家,抄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登州筹谋 武松带路,队伍浩浩荡荡没多久便来到一处大宅前。 赵柽在马上放眼观望,只看好一座宅子,见那杨柳荡春风,嫩芽报春好,一枝红杏出墙来,却是娇又俏。 他道:“蔡太师和朝上的大宦素来喜收义子干儿,本以为一个开生药铺的有甚好处,却不知这小小的阳谷县居然藏山纳水!” 众人不敢言,只待他下令,赵柽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0章 登州筹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烽火蓬莱路 马政闻言急忙道:“王爷,这个时辰看海倒是能,可船却不好坐了。” 旁边的呼延庆亦道:“王爷,马大人说得是,现在是黄昏,到达海边天色更晚,恐怕也只能看海。” 赵柽道:“那就先看看海,试船的事改日再说,若是连海都不看一下,继续呆在府里也研究不出甚么。” 马政道:“那下官现在就去安排。”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1章 烽火蓬莱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白龙鱼服,君临七海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微风轻拂,太阳高悬,天上白云疏落几朵,慢悠悠飘动,蔚蓝的天空颜色鲜亮,只要望上一眼,就使人心旷神怡。 那大海一望无际,滚动的海浪,溅起白色浪花,亮晶晶波光粼粼,遥远的呈现一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个适合出海的日子。 赵柽负手站在船头,前方一望无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2章 白龙鱼服,君临七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海贼啊海贼 赵柽静静站在海盗船的船头,身后数人相陪而立,没人说话,除了海船破浪之声,再无一点动静。 半晌,他忽然自嘲一笑,慢慢转过身。 身后,最前方是一名中年男子,相貌俊朗英挺,留着淡淡胡须,身穿大宋军中最高制式的主帅轻甲,拜倒道:“公子,几年未见,风采依旧。” 赵柽看他笑道:“起来吧,这次如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3章 海贼啊海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黄裳,元吉。 喝了片刻茶,赵柽又道:“明日就回去吧,福建虽然事少,但离开久了,恐替身露出马脚。” 黄觉道:“公子看谁留在这边合适?” 赵柽道:“雷老虎留下,到时让他送我入辽境,你明日就带其他海盗头目走,这不比你在那边海上随时能回,你走了我才安心。” 黄觉道:“对了公子,上次来信说的那件东西,属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4章 黄裳,元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海岸遇袭,霸主嘤嘤 赵柽一梦好到天色微黑,无人敢打扰,直至自家唤人。 却是岛上大摆宴席,那许多海盗船上甚么没有?佳肴美酒,时令果子,更有海鲜大餐,满满登登放了好多桌。 海盗们自未全部下船,实是人数太多,除了个个不同伙的大头目,还有下面小头目一档,却也有百多号,都来相陪。 其实明月在天,众星参斗,照耀得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5章 海岸遇袭,霸主嘤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海上明月听吹箫 黄孤看着前方鲸上少女,不由瞪大眼睛,道:“公子,这,这不是……” 赵柽点了点头,望着鲸上少女高声喊道:“慧娘,千里至此,可是为还本王的五千两银子?天暗水冷,速上岸来,细说分明。” 少女在鲸上瞅他,纤身立起,衣袂飘飘,随后洞箫声响起,那些水中枪戟便渐渐安静下来,就是原本那艘已经晃动不止的海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6章 海上明月听吹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燕敏郡主 萧敏站在甲板之上,一眼就看到赵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为何,这宋国小王爷那副莫测高深的表情,总是让她看着心头不爽。 怎能比大石林牙举止有礼,言谈谦逊,学识渊博! 这赵柽,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大辽最不缺的就是此种人,尤其皇室,哪怕他诗词做得好…… 一想到诗词,萧敏脸色顿时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7章 燕敏郡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图谋完颜希尹 众人闻言皆向外看去,只见门外这时走进一人。 赵柽瞧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布袍,微微有旧意,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耶律大石见过公子。”来人做了一个儒家礼节,笑道:“远在大辽便闻公子威名,如今一见公子,果然雄才伟略,胆色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8章 图谋完颜希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愤怒的小娘 姓名:元易。 元亨利贞的元,易经的易。 渤海国王室后裔,自称渤海国宣王大仁秀之后,渤海灭国后因大姓罕见,为避祸,祖上改姓元。 自小勤学,读四书五经,擅诗词歌赋,会琴棋书画,却屡试不中。 年二十,有大志,有复国之心,却无复国之力。 因自小未得功名,恨辽国腐朽糜烂,又因契丹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9章 愤怒的小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药粉 赵柽轻轻放下茶碗,神色迟疑看向小娘,片刻摇头道:“郡主不行。” 萧敏冷冷地道:“元公子,我为何不行?” 赵柽道:“郡主莫是忘了这元易乃绣花枕头,草包脾气,到时万一我演得逼真,郡主却演不好,那是要出事的,一但出事便是大事了。” 小娘冷笑道:“只要元公子不借题发挥,故意刁难,本郡主绝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0章 药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从来州前往会宁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锦州,白山黑水一路上去,直达会宁。 另一条是走草原,从兴中府直线而上,然后再横跨草原往东走到会宁。 走锦州白山黑水,此时却是危险,因为从辽东向北的土地全被金国占去,这条路漫长且盘查不断,哪怕赵柽现在手上有金国开出的路引,也并不想走此路。 金国的路引,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1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匕名鱼藏 明月高悬,星光灿灿,小重山下,万簇俱寂。 一座薄皮儿帐篷里,小娘双眼亮闪闪,时不时摸摸袖中匕首,偷眼瞧下帐篷那边的赵柽,却哪里能睡着分毫。 帐篷不算太小,俩人中间隔了好大块地方,点了羊油蜡,还有一口刀扎在那里,刀刃自然是冲着赵柽那边。 小娘觉得自家真是疯了,可林牙也疯了吗?赵柽也疯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2章 匕名鱼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吾,渤海国皇室后裔,元易 众女真兵此刻低声言语了几句,从中走出名军头,小心翼翼道:“都勃极烈皇帝下令造我女真文字?” 赵柽道:“你们不知道吗?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 军头讪讪一笑:“这等大事我们边兵哪里知道,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赵柽伸手往后一指,接着又再往南一指,气势汹汹地道:“看到没有,我们的全都是我们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3章 吾,渤海国皇室后裔,元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辽国密谍 拿着路条荐书,赵柽等人在军营前方,又经过半个来时辰的盘查,这才得以进入会宁。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野,大路两旁无数寨子盘踞,这些寨子有大有小,大的能看到里面几百座房屋,小的也有几十座。 这些寨子外面有的用木栅栏圈起,有的用土胚墙围起,还有的只是用树枝树棍,插在地上绕了一大圈,那些树枝树棍甚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4章 辽国密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堂上考较 赵柽看前方木榻之人,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修眉凤目,鼻若悬胆,颏下留着清髯,面色如三江秋水,神态若皓月当空。 他又看这人穿着,与一路所见的女真人完全不同,居然是一身汉服打扮,纱袍大袖,腰系儒带,悬挂双鱼佩,手中正拿着那封举荐信。 赵柽心知必是完颜希尹,急忙将手上的礼盒放到地上,拜倒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5章 堂上考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愿立军令状 赵柽坐在案后,看着案上的一碗茶水,顿时受宠若惊:“大都统,元易愧不敢受。” 对面三人目光夹刀带剑瞅过来,他们的案上什么都没有。 茶叶对金国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东西,除了早些年和大宋买卖过数量稀少的马匹外,再无生意往来,自然谈不上有交易茶叶,而现在金国的茶叶,全都是从辽国抢来的。 完颜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6章 愿立军令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小院的夜晚 赵柽跟随那肥胖军丁走出堂门,路上交谈得知这兵丁唤作阿图鲁,乃是完颜希尹寨里类似大管家的存在。 到了木寨大门前,萧敏三人正在外站立等候,赵柽走上前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公子我得到了大都统的青睐,命为编撰,从此有好日子过了。” 小娘白了他一眼:“夫君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些年和奴家在一起,过得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7章 小院的夜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完颜宝花 第二天大清早,赵柽起来后见小娘藏在炕角,一双眼睛偷瞄他,困倦得仿佛一只宿夜才归的小猫,不由摇了摇头。 他穿好衣服到院内洗过脸后,令黄孤二人去营房买早饭,然后便绕着房子走起圈来,不知不觉间来到房后的菜园。 青菜长势喜人,赵柽瞧了几眼刚要转过去,却见那一边菜地里走过来人。 赵柽定睛观瞧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8章 完颜宝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公主的仇恨 赵柽跟着完颜宝花进入木制大堂,完颜宝花向旁边一指:“坐。” 赵柽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看着对方道:“不知宝花公主找小生来……” 完颜宝花把头盔摘掉往旁边墙上一挂,露出漆黑的长发,她伸手从怀内掏出一根牛筋绳,把头发简单地束起,随后回过身冷冷地道:“姓元名易,完颜希尹手下?” 赵柽道:“正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9章 公主的仇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小娘的恨意 晚上,小娘坐在蜡烛前发呆,衣服自是全洗了,甚至还偷偷在赵柽的袍子上扎了两个洞,却犹不解心头之恨。 赵柽坐在桌子对面,拿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都是些古怪符号,小娘一点都看不懂。 赵柽自言自语道:“这创制全新文字极难,不是天纵之才,怎能做得此步,也就是公子我,换个二人都得用别国文字生搬硬套。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0章 小娘的恨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小娘的女红 回到屋中,见小娘正在穿针引线,赵柽道:“却是要缝补甚么东西?” 小娘不语,只是把身前一堆衣物向里拽了拽,道:“元二郎,你方才去了哪里?” 赵柽摇头不答,敷衍道:“你又怎会缝补,莫不是做样子给我看,此刻外面又没人偷听。” 小娘闻言抱起身前衣服丢了过去,便是针也不再穿,气道:“元二郎,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1章 小娘的女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元易林牙 赵柽道:“是,先生。”随后将书箱打开,取出之前准备好的那张纸,走上前递了过去。 堂上众人见状纷纷皱起眉头,没有人相信赵柽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就想出创制全新文字的方法,并且还造出几个母字。 但这时完颜希尹在观看,堂上的几人不便出言相讥,只是盯着完颜希尹的神色。 只见完颜希尹先看上面的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2章 元易林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大事 下午,赵柽换了身没有缝补的袍子,跟着完颜希尹直奔会宁城。 两人骑马,后面带着一队女真兵,顺着大路没用多久就来到会宁城前。 那些护城的铁甲纷纷向两旁闪去,让开中间的一条通道,赵柽近距离观察这会宁土城。 显然是土坯的城墙,但里面夹杂了石块也不好说,城墙不高,只有两三丈的模样,上面有城垛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3章 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最好时机,小娘恼羞 赵柽闻言,立时变了脸色,道:“公主,这种玩笑可万万不能开!” 完颜宝花看着他,淡淡笑道:“看把元翰林吓的,不过除了杀帝,本公主真想不出来你还要做何大事!” 赵柽深吸一口气:“公主,小生一不是谍子,二不想做甚大事,只想在金国谋个一官半职,能过得去生活就知足了。” 完颜宝花手指轻转桌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4章 最好时机,小娘恼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红线飞针,轻薄小娘 第二日午间,赵柽提了礼物去木扎哈的寨子走了一遭,呆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从木扎哈那得来的情报很详细,完颜阿骨打的秋猎一般是七天时间,确实带着朝臣,但并不是所有,驻守会宁城的不去,其他基本都随同前往。 至于兵马数量却不一定,女真兵本身就不多,如今南边又占了辽东,按照木扎哈的分析,不会多于五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5章 红线飞针,轻薄小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金国文官之首 转眼第二天,完颜希尹见赵柽又呈上两个母字,便叫来问话。 “玄机啊,我看你如今已造出了二十一个母字,已能相互组成多个文字,是不是这创制全新文字的大事即将完毕?” 元易礼道:“先生,应是快了,拾漏补缺之下,大抵再需几枚母字即可。” 完颜希尹轻抚须髯,笑道:“甚好甚好,玄机你如此大功,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6章 金国文官之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两天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书名有些歪了,这两天改名,封面暂时不换,告知大家一下,请大家多多谅解。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这两天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几天小说可能会改名,大家意见如何? 请大家多多理解,拜谢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这几天小说可能会改名,大家意见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剑隐娘 八月初九,赵柽搬出完颜希尹大寨,住进了一座中型寨子,寨内前方亦有一排木制大堂,乃是处理公事的地方。 八月初十,会宁城大摆筵席,庆祝金国文字创制,筵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午夜,朝臣无不喝得酩酊大醉。 赵柽歪歪扭扭回家,前方一名女真兵牵马,后面一名女真扶着,这些都是寨内的卫兵,他现在的官职拥有卫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7章 剑隐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第二天一早,会宁城外旌旗招展,马嘶不断,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离城向西而去。 所有人都骑马,无论皇子公主,还是文武大臣,完颜阿骨打在队伍最前方,左边是完颜吴乞买,右边是完颜斜也,后面是宗翰、宗弼等人,再后则是赵柽一众文官,三千轻骑夹中而行,辎重车辆坠尾。 赵柽和那些文官也都穿上了轻甲,身后背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8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大雕身上又被射了好几根羽箭,但却是越飞越远,地上的人再也追不见。 赵柽在马上看得仔细,这雕伤得不轻,但是在中了这么多支箭后,依然能够飞走,显然灵性非凡。 “可惜未中要害!”完颜宗弼在马上摇头叹息。 “太过高远,箭已乏力,这雕又灵敏,很难中要害的!”完颜宗翰笑道。 “便是宗翰也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9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杀完颜阿骨打 赵柽看完颜宝花,他不动也不说话,生怕再刺激到她。 完颜宝花却只是痴痴地瞧着赵柽,没有甚么过激动作,赵柽心中这才慢慢松下一口气。 只是完颜宝花进入了这种状态,却绝不是好事。 忽然,完颜宝花站起身,做出小女儿姿态:“刘郎,我,我先回去了。” 赵柽道:“公主……” 完颜宝花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0章 杀完颜阿骨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随着赵柽进入青草峡,片刻那后方的追兵也到了峡口。 就这时,忽然峡谷两旁小山丘上几箭射出,这箭却是飞快,谷口的几十骑哪里预料此处竟有埋伏,猝不及防之下便有两人被射到马下。 这还不算完,那羽箭之上不知绑着何物,形似竹筒,此刻正在向外不停地冒着黑烟,黑烟浓烈腥臭,有几骑不注意多闻了几下,竟然抱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1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杀人灭口 见已进入辽境,天色又晚,四人便找了个避风雨处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继续前行。 这次却是心中都轻松许多,小娘亦是欢快起来,只是偶尔间碰到赵柽的目光,立刻神色变得紧张,低下头也不知心中在想何事。 山地并未走完,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几人停驻一看,却是来了一队辽兵。 这队辽兵人数却是不少,足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2章 杀人灭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哪见世事险人心 辽国泰州城,耶律大石坐在泰州刺史府内,手捏一张军报,双眉紧皱。 他左前方站立一名枯瘦老者,却正是逃离了会宁的木扎哈。 耶律大石将那张军报往旁一递,木扎哈恭敬接过,看了后道:“林牙,此山这边是我大辽,另外一边却是女真,并不好剿。” 耶律大石瞧他一眼,道:“你去!” 木扎哈行礼: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3章 哪见世事险人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好大一只鸟 赵柽抱着小娘向里走了几步,小娘道:“元二郎放下我吧。” 赵柽低头瞧她,见她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形,肤色晶莹,此刻却略显有些憔悴,显是一副心神不宁模样,便将她轻轻放到石壁旁坐下。 赵柽想要说话,却忽地皱了下眉,伸手从地上拾起一物,道:“这是什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4章 好大一只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章 青衫险峰行,射雕打虎谁称雄 夜空有月,星辰满天,疏疏落落的光辉洒进洞口,人映如玉,衣照似白,绝壁如画。 两人一鸟,相顾无言,寂静无声。 半晌,赵柽摸过小娘随身带的包袱,从里拿出几块肉干来分。 小娘三块,自家三块,剩下一块送到大雕嘴边。 大雕自是有骨气的,圆眼珠瞅了下赵柽手上三块,自家嘴边只有一块,便是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5章 青衫险峰行,射雕打虎谁称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生裂虎豹,沥血南行 大汉闻言,立刻停了脚步,回头道:“那人,却是叫俺做甚?” 赵柽笑道:“你且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大汉摸不着头脑,只是走回道:“那人,你不要担心,既是你打的大猫,俺便不会再惦记,你背走就是,俺还要去别处找猎物,不要耽搁时间。” 赵柽摇头道:“这大虫虽然是我打死,但却是你追赶过来的,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6章 生裂虎豹,沥血南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打秋风 翌日,天刚蒙蒙亮,赵柽三人便起身,简单吃了些东西后,拿上渔网等工具就欲出门。 刚走到门前,赵柽回身看了眼灶台旁被捆绑的几人,道:“完颜宗望将军吩咐过,见过咱们的人都要杀了灭口,不过我看这几个倒还算老实,放过他们一遭算了。” 黄孤道:“将军仁厚,属下佩服。” 看着几人走出门外,灶台旁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7章 打秋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8章 海袭 辽国的水营,眼下就只剩下锦州部和来州部两只。 原本辽东还有辰州,苏州,开州三支,但随着辽东几次被女真攻占,这三支水营的军丁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至于逃过来的,则并入了锦州部,所以锦州水营是要比来州水营多上一些人和船的。 锦州水营早晨出发,约莫两三个时辰就能到达来州,然后在来州休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8章 海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背叛 耶律连横闻言沉默不语,他在军中多年,哪里不知这话含义,战场失败了还能活无非是做了两种选择,投降或者出卖。 两者是有不同的,投降还可以作假,出卖却永世难再翻身。 赵柽看他沉默,道:“我不用你投降,只要给我做点事情,做完之后我就放你离开。” 耶律连横心中一沉,这是要出卖了,就不知对方想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9章 背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桃花岛上 来州城,刺史府。 这时天光已经微微放亮,赵柽斜靠在刺史府的大椅上,听着外面渐息的喊杀声,慢慢打了个哈欠。 以有心算无心,诈开来州城,偷袭来州兵,许多来州守兵都是死在睡梦之间,床木之上。 纵然有反应过来的,拿起刀枪,仓皇应战,却哪里有平时的全部本领,大抵只剩下七八分,而在赵柽的吩咐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0章 桃花岛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1章 梁山之中 梁山之上,水寨亭中。 “我的心腹都在那里?”白衣书生放眼四望,仓惶大叫。 林冲冷冷地看着他,一把揪住衣领,这一刻脑海里闪过上梁山前后的种种艰迫景象。 身后吴用忽把手将薄须一摸,晁盖和刘唐一起走上亭子,从后面虚拉住王伦,大声叫道:“寨主,不要火并!” 吴用则伸出一手做势扯住林冲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1章 梁山之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禁军劫囚 赵柽进入京畿路已是深素季节,秋风萧瑟,树叶泛黄,飘扬零落。 这时,一个从东北白山黑水间传出来的消息震惊诸国,女真皇帝完颜阿骨打被人刺杀,亡于会宁之西,草原之东。 据说,是辽国派出刺客所为! 完颜吴乞买仓促继位,朝上乱象初显,分歧不断,大抵分了两派,一派主张立刻派大兵直捣上京,擒获天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2章 禁军劫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追查 马车回府,府门前苏石、戚红鱼、雷三都在。 赵柽在车厢内咳嗽一声,黄孤撩开厢帘,三人急走过来扶。 赵柽在车内探出身子,摇头道:“又不是病得动不了,扶甚么扶,都去旁边待着。” 他自己下了车,却又是几声咳嗽,用雪白的丝巾捂了嘴,脸上出现一抹病态的嫣红。 随后进府,吃过东西后只是歇息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3章 追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4章 蔡大公子 第二天,赵柽一大早便出门,直奔东京城外的军监。 此刻的军监却又不比去年,四面监墙加高加厚了许多,便是大门也全换了圆滚滚的新木。 军监四周有不少帐篷,外面都有禁军站立,昨天押囚车过来后,禁军便留在这里驻营看守。 看到赵柽到来,门前的监兵急忙见礼,随后打开大门请赵柽进入。 押狱节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4章 蔡大公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阳谋暂用,火引烧身 赵柽叹道:“三公子那边倒是好办,就是老公相那里怕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老公相为国操劳一生,哪里能见此种事情。” 蔡攸阴沉着脸道:“王爷放心,父亲那边我去就是。” 赵柽摇头道:“蔡学士啊,这不好吧,你们父子……” 蔡攸道:“王爷,翟谦这个狗贼在府内多年,若是旁人去就怕他见机不妙逃走,下官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5章 阳谋暂用,火引烧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收场,兵书,蕊珠殿家宴 一行队伍押着翟大郎向府司走,倒是没带蔡翛和李娇儿,想要用这种事搬倒蔡家是不现实的,何况赵柽原本只是想解决阳谷县之事。 至于蔡翛给叛匪翻案,诬陷“忠臣”,赵柽也会写封奏折递上去,官家那边什么态度他不管,反正其间自会有蔡攸使力,但依着道君皇帝对蔡家的宠信,惩治会有,但也不会动太大的干戈。 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6章 收场,兵书,蕊珠殿家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行酒章程 赵柽见赵楷从一边的路上走了过来,这三哥儿此刻顶着两只黑眼圈,消瘦了许多,浑身上下缺精少神的模样。 原是这一朝行冠礼早,皇子们亦都是年岁不大,十四五就出宫开府,便是后来的赵构也是十四岁加封康王,第二年就行冠礼出宫去了。 出宫的皇子,若是不在朝为官,自此便是没了拘束,如同脱缰的小马,出笼的飞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7章 行酒章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8章 作诗,作诗! 作出来的自家随意,做不出来的罚酒三杯,众人纷纷拍手称好。 大家宴的行酒章程,除了年龄太小的,基本都可以参加,妃嫔和皇女也不例外。 不过若是猜谜之类,妃嫔和皇女兴致就会更加高昂,至于作诗填词,便基本会选择喝酒,并不掺和进去,因为这显然是给皇子们展露才华的时刻。 道君皇帝眼神落在皇子座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8章 作诗,作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大宋第一风流才子 这时,殿内众人也都向赵柽看去。 皇室之中两大才子,二哥儿赵柽,三哥儿赵楷。 赵柽成名较早,自小就有诗名,虽然后来不再作诗填词,而是跑去练武,但却有诗集流传在世,士林评价一直极高。 而赵楷是状元,这一朝的科举考试内容曾多次变化,诗赋这一类时有时无,王安石变法直接废除其他科目,只留下进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69章 大宋第一风流才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0章 上京纸贵 众人久久回味,咀嚼那字里行间的意味,真个是心肝乱颤,心神荡漾。 有那妃子嘴里低吟着伊人悠悠隔秋水,阻了窗外万重山,碎了琴心几华年,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神色间隐现凄切之意,悄悄用袖子拭住双眼。 还有那年轻的仪媛,浅唱着解留朝与暮,剪裁悲共欢,小脸却是突地一红,偷偷去看赵柽,却又急忙收回目光,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0章 上京纸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1章 大宗正寺的斥责 东京,夜无月,寒风阵阵。 赵柽从碎玉楼里出来,伸手紧了紧领口后看眼天色,一头钻进马车之中。 车子“吱吱呀呀”向王府行去,路上除了偶尔遇到的夜巡禁军外,再无他人。 哪怕东京不宵禁,也没有百姓在这寒夜里出门,就算是偷儿们也都匿在家中,把火盆拨了又拨,然后躲藏在被子里面,等待夜晚过去。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1章 大宗正寺的斥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兵事 季节一天天深下去,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其间下了一场雪,卢俊义也来到了东京。 将卢俊义安置好之后,赵柽便开始准备练兵事宜。 不但练兵,还要练习兵法。 孟德新书未必是一等一的兵书,眼下大宋传抄的兵书也不少,并不一定比孟德新书差,也许还要强也说不定,寻常百姓虽然不好看到,但军中将领和官员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2章 兵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州桥街市,蜜饯糖糕 赵柽看锦儿进楼,负手走出了院子。 他唤来雷三让其前去准备马车,又叫人喊来张宪,一听说要去州桥逛街市,张宪一副雀跃表情。 王府距离州桥不算太近,赵柽不想骑马,这种天气骑马可是寒冷的紧,至于坐轿也是难熬,毕竟天冷路滑,轿夫难免错手失脚,速度快不起来。 雷三找到府内的马夫套了车后,便在府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3章 州桥街市,蜜饯糖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红鱼茶店 戚红鱼的素茶店开在州桥正对着的路口,旁边的路就是州桥街市。 从素茶店门前,不但可以望到街市头里,走过去也只不过几十步远。 此处位置极好,逛完街市的人倘是累了,或吃得太油腻,便可以来店里坐一坐,喝点酸梅汤之类的饮子。 店名就叫做红鱼茶店,是戚红鱼和一个小姐妹合开的,其她的姐妹得空儿时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4章 红鱼茶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江州来信 戚红鱼正在桌边伺候,书生进来时倒也看见,只是没料到他竟然直接走过来言语。 她急忙对赵柽道:“打扰公子了。” 赵柽看了书生一眼,没有说话。 戚红鱼拉着书生去一旁,低声道:“欧阳公子,什么时候这么鲁莽,没看到我正在伺候客人吗?” 书生这时才定了定神,看向赵柽那一桌人,目光在赵柽身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5章 江州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6章 没有一个好人! 赵柽给戴宗回信,只道八个字:顺其自然,莫要为恶。 信送出去后,赵柽暗忖,若是黄文炳在,这事儿应该秋天里就发作了,如今却是晚上许多。 可,毕竟还是发了! 大名府梁世杰送给蔡京的生辰纲终究还是被劫,那么梁山上现在应该是晁盖坐了头把交椅,就不知二把交椅还是不是吴用。 宋江通风报信,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6章 没有一个好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7章 圣公 大年三十,王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每个人都穿了新衣,见面相互拜年问好,东厨的香气飘散开来,让人闻到不禁直咽口水,各处门上都粘了春帖,外面府门两旁,更是赵柽亲写的大红春联。 从早晨起,东京城鞭炮声便是不断,碎玉楼那边自然是喊简素衣来过年,戚红鱼也过来,王府内事两人操办,忙起来就是大半天时光。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7章 圣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8章 明教,圣姑 方腊看着方百花,淡淡道:“闹灯会是圣姑的意思,至于火烧东京城却是田虎手下的意思,圣姑倒也没有反对。” 方百花迟疑道:“原来圣姑约到东京见面,是为了在城中闹上一闹?” 方腊道:“圣姑的想法又怎好揣测,总是有一番道理就是。” 方百花道:“是,圣姑武艺高强,听说在那边败了祆教侵入的数十高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8章 明教,圣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9章 出剑有如神 名叫英娘的女子,带着几人下了州桥,便看到前方许多禁军。 这些禁军个个面目冷憎,着甲持枪立在街市路口,一眼望去怕不下千人。 英娘不由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东京的灯市戒备如此森严。 不过她自不怕,这又不比战场,她有一身好武艺,此地又人多混杂,自忖就算闹事放火亦能从容离去。 只是……她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79章 出剑有如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0章 小娘的心意 嗯?黄孤双眉一拧,对面小娘竟然伸手打她。 来不及多想,他抬手就抓了过去,他的武艺眼下愈发精湛,这一下后发先至,居然牢牢地扣住了小娘的手腕。 英娘顿时大惊,原本以为对方哪怕带剑,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大宋哪里有什么真正高手,战场上还不是被晋王打得节节败退。 但此刻,自家非但没有打到对方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0章 小娘的心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1章 刺杀 赵柽听小娘说出“喜欢”二字,不由看向她的眼睛。 只见小娘一双眼清澈分明,仿如珠玉,双瞳之上隐隐蒙着柔光,有些倔强,又有些坚定,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 赵柽笑道:“喜欢就好。” 说完,他转头看灯笼最后一个谜面,老者心里暗自言语,完喽……完喽。 赵柽道:“这是个春字。” 老者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1章 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2章 追敌 赵柽看着丽雅娜扎向太学方向跑去,不由皱了皱眉。 此刻太学门前的人应也不少,每一年上元节太学都有诗会,就在学府门前举行,其时大部分太学生都会参加,吟诗作词,对偶猜谜,直到午夜方才结束。 赵柽虽然心中思索,但却来不及想更多,就算丽雅娜扎真的混进太学,今晚也要将她抓出来不可。 只见前方丽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2章 追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出手 赵柽越追越近,已经到了外城东南的这片宅院。 眼下这片宅院冷冷清清,哪怕就是商贾平日常住,但过年时也都返回外地家中,宅子里的住户大抵十不剩一。 赵柽看到丽雅娜扎翻身进了座不小的院子,这院子有两三进房,树上还挂着灯笼,屋里也有灯光,显然是为数不多有人的地方。 赵柽脚步微微一顿,这么多空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3章 出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狡诈 赵柽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便顺着丽雅娜扎逃离的方向追了下去。 丽雅娜扎以为他会要活的田彪,并被此牵绊住,却根本不知道在赵柽心里,杀她远比捉一个田彪更重要! 一路追赶,几乎看不到行人,这里偏僻肃静,就是连禁军都少来巡逻。 丽雅娜扎回头望了一眼,不由暗暗疑惑,她虽然不知道田彪几人已被赵柽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4章 狡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5章 河北田虎,淮西王庆 子时,黄孤一脸愤慨地走出府司大门,琼英神色复杂跟在后面。 黄孤走得飞快,恨不得马上就回到碎玉楼。 “浓眉大眼的,你走那么快做甚?”琼英在后面气道。 黄孤闻言脚步一停,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他心中真是搞不懂,哪怕公子说服了琼英,琼英也有理由投效公子,可为什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5章 河北田虎,淮西王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6章 小楼内的初春 赵柽回府,晚间童贯来访,两人在书房聊了许久,最后童贯神色复杂离去。 他又唤来张宪,看着小郎道:“兵书学得如何了?” 张宪点头道:“王爷,已领略了十之七八。” 赵柽笑道:“却是大言不惭,没有上过战场,就敢说领略十之七八?” 张宪顿时羞愧低头,他也想上战场啊,却哪里有机会,就是如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6章 小楼内的初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7章 大理来人 赵柽看着小娘从楼内跑出,原地站了片刻后,也走了出去。 这时上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柔软舒坦。 他瞧一眼外面,只见锦儿在石桌前正摆弄一些花籽,小娘也在那里,却是背影,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锦儿看了过来,纳闷道:“王爷,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擦好墩子没见到,还以为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7章 大理来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但有女儿处,皆唱长相思 赵柽与白时中商讨了一番接待事宜,大抵是那些繁文缛节,最后赵柽实在头疼,便与白时中约定除了首次坐镇之外,其他涉及礼仪的商谈再不出面,但私下的接待可由他出头。 随后赵柽坐马车离宫回府,在车上暗自琢磨大理使团之事,来的大理皇子确是段易长,但这段易长却非正宫所出。 段和誉正宫皇后高氏,出身大理权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8章 但有女儿处,皆唱长相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我,段易长,从不求人! 段易长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登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朝迎宾馆方向行去后,伸手放下马车帘幔,缓缓收回笑容。 他的心中有是些郁闷的,又有些无奈,他段易长可是从来不求人的,过去不求,现在不求,将来也不会求! 可是,来宋国之前,有人让他请宋国的齐王看词,怎么看?当然不能去求! 他略施小计,那齐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89章 我,段易长,从不求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0章 诛心三联 段易长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压下心头的震颤。 他是懂马之人,更是爱马之人,不然岂能培育出彩云驹这种良马?可齐王却说他马廊里都是千里独行一盏灯这样的……普通之马?! 甚至还贬低千里独行一盏灯是极丑之马!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段易长实在受不了,他深吸一口气,真想大喊一声:暴殄天物,真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90章 诛心三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1章 江南旧事 跑马郊游自然不会在东京城前,东京城前太过热闹,也跑不开马。 一行人带着马车向南行去,后面天上的纸鸢愈来愈远,景色却更加明净秀丽起来。 赵柽在马上叹道:“大理山水如画,女儿多情,本王一直心向往之,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幸一见。” 段易长闻得女儿多情四字,心中便是更加郁结,想着那事情愈发棘手起来,便觉得这齐王端得可恶。 东京四外无山,只有一些树木繁茂的坡林,便是城北已修建了几年的艮岳,也是这种地势。 前方官路之上开出了几条岔口,赵柽向偏西方向一指:“那边本王倒是去过,风光向来不错,有坡林河水,可以打猎捕鱼。” 段易长看赵柽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模样,微笑道:“王爷,这附近竟有打猎之地?” 赵柽点头道:“就是一片大野林,也有些起伏,大的野兽没有,小的倒不短缺,若是不想吃带来的东西,倒是可以打些野味来下酒。” 段易长笑道:“易长没想过这些,不曾带弓箭来,怕是打不成的。” 赵柽道:“本王带了,就在后面马车之中,段皇子若有兴趣,到了后便可大展身手。” 段易长道:“这却是好,出来时虽然携带了羊鸡鹅肉,可总没现打的新鲜美味。” 赵柽点头:“不但林子里有野味,河里还有鱼虾,就算洗剥起来都方便得紧。” 段易长点头称是,一人下了官道,车马皆往岔路里行去,这边虽然风景更美,但游人却是立刻见少,约莫行了两刻钟后,就只闻风吹林叶,兽语鸟鸣了。 找了一块平整干燥的地方,随从们扎起薄帐,赵柽让雷三取来两副弓箭,笑着对段易长道:“本王箭法不好,若是野味猎不到,就要占段皇子的便宜了。” 段易长本来刚刚心生一计,想要立下彩头,和赵柽比试打猎多少,少的要答应多的一件小事,此刻听赵柽这么说,便是被堵住了嘴,也不好再提。 不过赵柽箭法不好也在他预料之中,昨日提到武艺赵柽便不爱听,今天看马术也稀松平常,箭法会好才是怪事。 两个人稍作休息,随从那边烧了从府上带来的炭火,然后煮水沏茶,喝罢后二人便骑马向左近林中而去。 林中树木稀疏,马儿慢跑无碍,只见上方飞鸟极多,可不抵箭矢之重,打到身上就是粉碎,赵柽皱眉:“带弹弓来才好。” 东京城的浮浪子弟,破落帮闲多玩弹弓,便是白日里打飞鸟行人,晚上去射寡妇家门窗就是了。 段易长心中暗想,这齐王大抵也是这般罢了,不然打猎时找甚么弹弓。 两人在林中慢慢踏马而行,也没用随从圈围野兽,只是看到便追过去射了,大半晌的工夫,段易长已经略有收获,打了几只小兽,赵柽却是一无所得。 瞧着段易长的猎物,赵柽脸色不好看起来,忽地前方灌木中露出颗小脑袋,竟是只灰毛兔子,赵柽顿时大喜,搭弓引箭,直直射了出去。 这次却仿佛神来之手一般,竟有了准头,正中到野兔身上,赵柽喜道:“中了!” 段易长仔细看去,不由也是惊讶,之前赵柽的射猎次次落空,不是偏离太远,就是擦边而过,眼下这一箭倒是不偏不倚地扎到了野兔身上。 赵柽兴高采烈,刚要令随从前去寻回猎物,就见那只灰兔子,忽然动了动,然后屁股上带着羽箭,居然一蹦一跳向远处跑去。 赵柽见状脸色一变,急忙打马向前,又一箭射去,这次却是没了准头,那野兔带着整根儿箭跑了个无影无踪。 看着赵柽一脸阴沉无语,段易长笑道:“王爷,定是那箭头钝了,所以扎入不深,兔子才会跑掉。” 赵柽看他一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确是箭头钝了,不然本王这一箭岂不穿身而过?焉能让只小小的兔子逃走。” 段易长心中微微有些舒坦,虽然被坑了匹马,但看这齐王本领不济,绣花枕头一般,倒是好受了许多。 经此一事,打猎便也没了兴趣,又去河边抓鱼,这个倒不须二人动手,无论哪边随从都能做到,只是片刻工夫就已大有收获。 赵柽坐在河边一把折背椅上晒太阳,听段易长谈论大理名胜特产,忽道:“本王听闻令尊年轻时曾游历中原,可有此事?” 段易长顿时一愣,没想赵柽居然问起这种事来,他心下琢磨不透赵柽用意,便道:“王爷博闻,居然连家父曾游历中原这事儿都知道。” 赵柽笑道:“本王有几名手下,曾是江南路的绿林中人,他们曾和本王说过此事,言道令尊当年身为世子时,曾来我大宋闯荡江湖,尤其在江南一带,闯下了不小的名头。” 段和誉是镇南王段正淳的儿子,而不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儿子,那时段正淳还未继位,所以赵柽称呼其为世子,而非皇子。 段易长想了想道:“我听父亲说起过此事,便是母亲也时常忆起江南,只是易长遗憾没有去过。” 赵柽闻言微微扬眉,段和誉的皇后出自权臣高家,膝下无所出,段易长的母亲是德妃王氏,出身不是大理官宦门第,来历少有人知,但此刻听段易长言语,似乎当年也去过江南? 他道:“令堂……” 段易长笑了笑,这种事倒没什么可隐瞒,他道:“家母并非大理人,乃是宋国女子,与家父在江南相识相知,随后一起回了大理。” “原来如此。”赵柽点了点头,笑道:“想令尊当年英俊潇洒,武艺高强,一定结识过不少江湖朋友,说不得还有结义兄弟之类吧。” 段易长闻言有些思索,觉得赵柽话里有话,但他确实不了解这些事情,便道:“王爷这却是问倒我了,易长未曾听家父提起过这些事,便是母亲……也从未说过。” 赵柽笑道:“是本王心生好奇了。”说完他不再言语。 段易长一头雾水,心中不知赵柽问这些话的用意,说是好奇却又好象有所指,不是随便问问那么简单。 这时小河对岸来了几名女子,端着木盆到河边浣洗衣服,看打扮应是附近农庄上的庄户。 她们倒是不怕赵柽等人,在斜对面的大青石上,挽起裤脚,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边洗衣边笑闹着,声音传递过来,无非是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小郎好大胆。 赵柽看得有趣,道:“段皇子,倘在大理,眼下这种情景是不是要对歌来听?” 段易长瞅了瞅对面,那几名女子笑闹着也往这边看,见他瞧过来不由指指点点,段易长顿时脸红道:“王爷,我没亲眼见过,不过,不过……大概会对吧。” 赵柽奇道:“你没有见过?” 段易长腼腆道:“王爷,我在大理极少出城,这种事虽时常听闻,倒真的没有亲眼见过。” 赵柽笑道:“段皇子,喜乐在民间,忧患也在民间啊,庙堂太高,看不见市井,又怎能知百姓的喜悦哀苦。” 段易长心说,你这些道理我早就知道,只是这和对歌有何关系?还不是你觊觎我大理女儿多情,不揣好心思就是。 他道:“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易长受教了。” 过了半晌,那些野味鱼虾烤好,两人边吃边聊,直到酒意微醺。 段易长看赵柽兴致颇高,不由心中算计了一番,笑道:“王爷,一会儿赛马如何?” (本章完) 第192章 郊野赛马 “赛马啊?”赵柽放下酒杯看着他道:“本王马术稀松平常,怕是赛不过段皇子。” 段易长笑道:“如今青锋在王爷手上,我这匹桃红却是远远不如,只怕真个赛起来,易长只能沦为陪衬。” 赵柽道:“赛马取乐倒未尝不可,不过本王提个彩头,输了的回来后罚酒三杯,不得找理由赖账,段皇子你看如何?” 段易长闻言顿时一愣,本来他想趁这个机会提出彩头,输家须答应赢家一件小事,没想到赵柽竟先说出来,居然是罚酒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心中立刻憋屈万分,却又碍于礼节,不好再去反驳,只道:“听王爷的就是。” 赵柽笑道:“那就这样定了。” 段易长这时心中烦躁,琢磨着既然无法在彩头谋算,那就在赛马之上压一压这齐王,出口闷气也好。 赛马并不是要胡乱去跑,须先约定个距离,可以直线定输赢,也可以往返比较。 因为眼下是在郊外,直线便没有了意义,两人商量后定下往返先到达者为胜利。 赵柽令随从向前估出五里地左右的距离,然后在那边立了长枪算做尽头,两个随从监督,赵柽二人到达长枪处再回返,首先回来营帐这边的就算是赢。 规则很简单,至于路上所遇到的意外之事,比如有车马过路,行人或者野兽叨扰,这些全算作正常的阻碍,考验骑术反应能力。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段易长瞧了眼桃红马,这马速度和青锋伯仲,耐力稍有不如,但来回才十里的距离也谈不上甚么耐力不耐力,如此一来,再考虑赵柽骑术一般,段易长自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甚至想要超过赵柽多远,就全看他自家的想法,这次他可不想再给赵柽留任何面子。 打猎定彩头的时机已经失去,被赵柽一句箭法不好,轻飘飘避过,如今这赛马刚要提出彩头,却又被对方先一步用罚酒代替,他心中实在是恼火的很。 一切准备就绪,两马并排站立,段易长在马上礼道:“还请王爷小心,不然易长可吃罪不起。” 赵柽笑道:“赛马受伤又岂会迁怒他人,段皇子太小看我大宋的胸襟了。” 段易长赔罪道:“却是易长多想了。”他之前琢磨过此节,赵柽马术一般,虽然说赛马不比打仗,出意外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是万分稳妥,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情,牵连到自家就得不偿失了。 按照他的性子,有风险的事大抵是不会去行,可今日实在是不出这口气,便是要憋死了,所以才想在赛马上压一压赵柽。 两边都准备妥当,雷三在旁大喊了一句:“开始!” 青锋和桃红便直接蹿了出去,这青锋马赵柽从东京城里一路骑来,对性子摸了个大致,是个慢吞吞的货色,说是性子温顺倒不如说憨懒,不过大理马多是如此,倒不值得惊讶。 但此刻卖力奔跑起来,赵柽瞬间感觉到和千里独行一盏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不过千里独行一盏灯是名马,这青锋比不上倒也正常。 两马并驱,足足里地都没拉开距离,赵柽便知道这两匹马其实差不太多,在速度上能和普通的青唐战马相比了,只是按照段易长的说法这是彩云驹里最好的两匹,那其它的自然是不如,估摸着实在没马可用时,才能勉强做战马一试。 两人又跑过一里多地,段易长忽然用力催动桃红,这却是马术了,大抵是通过动作和刺激,激发马匹的潜能。 只见桃红的速度忽然加快,一瞬间就超过了青锋半箭之地,赵柽见状却只是眯眼微微一笑。 待又奔驰了二里地后,段易长回头一看,不由便是一愣,只见青锋马紧紧在后面坠着,并没有拉下多远。 他心里纳闷,暗自咬了咬牙,再次发力,前方已可以望见那长枪目标,但他却不减速,直待桃红马跑到长枪那里,这才把手放上马鬃毛,身子紧贴马背,用力一拉缰绳。 只听桃红马一声长嘶,整个马身人立而起,两条前腿悬空,端得一副险景。 段易长身贴马背,仿佛长在上面一般,斜下里牵动马缰,双脚猛磕马镫,这桃红便旋身落下,几乎不回力般地向回跑去。 赵柽也片刻到了近前,却没段易长那般勇猛花哨,青锋马正常减速转身,也向回跑去。 桃红马回路行了一里,段易长偷偷回头去看,不由顿时大吃一惊,这青锋怎么要追上了? 他疑惑不解,但此刻也来不及细想,只是遍使浑身技艺,加速催马前行。 路程行至一半,段易长忽听声音不对,再次偷眼观瞧,一看之下,后背上汗毛都差些直立起来。 只见那青锋马竟已近在咫尺! 他顿时失色,哪怕没看出赵柽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动作使出,只是如正常骑马无二,但那青锋的速度却是要比他所知的快上许多。 又是几息后,两马居然跑了个并驾齐驱,只听赵柽笑道:“段皇子,这青锋马果然强过你那匹桃红,你把这匹最好的彩云驹送给本王,这赛马怕不是故意要让本王来赢的,倒是多蒙盛情了!” 段易长闻言气得在马上险些掉下来,青锋马只比桃红强在耐力和性子上,性子不必多提,可耐力方面,十里路程根本看不出什么,两马的脚力应该相当才是啊! 不,不是相当,他使用精巧马术,桃红应该超过青锋才对,莫非这齐王马术更高,一直在装傻充愣,哄骗于他? 段易长看着前面青锋马上的赵柽,可怎么看都不像精通马术的样子,赵柽在马上没有许多动作,青锋马就跑得飞快,好像后面有头大虫在追赶一般,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赵柽此刻在前方心头暗笑,论起马术来,他估计自家可能比不上折寒梅,但又岂是段易长这种大理皇子能够望其项背? 折寒梅毕竟自小西军长大,平时多接触各种战马,练马术的时候甚至比练武时还要多。 而大理是什么地方?本身就没有几匹真正战马,而且这么多年来打仗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大抵都是步兵平叛的小规模战斗,不打仗又哪里能锤炼出真正的马术来? 大宋的马术可是实打实地在战场中总结出来的,这百多年来和辽开战,和西夏开战,和吐蕃开战,和夷越开战,国内又各种造反不断,那可都是战场上摸索出来的骑驭经验。 便是随随便便拽出一名普通的西军骑兵,都不是段易长能比过的。 到达营帐后,已是看不到桃红的影子,赵柽下马一杯茶喝完,段易长才骑马归来。 赵柽看着他笑道:“本王虽然蒙情段皇子赢了赛马,但这罚酒还是要喝的。” 段易长这一刻面如死灰,勉强道:“易长输了,愿意罚酒三杯。”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酒壶连倒了三杯酒饮尽,酒入肚肠,却是无比苦涩。 赵柽在旁见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既然蒙情赢了赛马,不如过几日宴请皇子如何?” 段易长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亮光,这齐王,居然要宴请于他,这岂不是机会又来了? (本章完) 第193章 军情急报 三月三,纸鸢节。 这一天是继上元节之后,又一个喧闹的节日。 东京城外,风景如画,绿意盎然,几大城门方向都聚集了无数游人和各类商贩,就连州桥下面的大小关扑店也跑过来凑热闹,支起押木桌,赌赢赌输。 每年的纸鸢节都有比赛,由东京纸鸢社组织主持,奖励也都从纸鸢社里出,纸鸢社乃是民间市井自发的组织,就好比蹴鞠的圆社、齐云社之类,并非官方设立。 纸鸢社从规模,还是社员构成上,都是不能和圆社齐云社这种组织相比,东京城流传着,若论风流,无过圆社,也流传着,人都道齐云一社,三锦独争先。 纸鸢社自然没有这种称誉,毕竟纸鸢这项游戏,儿童女子,甚至老翁老妪,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参加,没半点门槛可言。 纸鸢社的社员,一般都普通人居多,社长副社长,也不过是些身家殷实的商人,而圆社这种,便是高俅也只是普通的社员,上面的社长之类,更是皇亲国戚。 这天大早赵柽就命人备好了车马,打算去城外观看,他还打发雷三去外面店里买来不少纸鸢,给府内的一些仆人发下,让他们前去报名,参加纸鸢大赛。 两辆马车,足足一百来号人,在吃过早饭后浩浩荡荡出了王府大门。 赵柽骑马,后面苏石带着侍卫跟随,苏石在上元节时被方腊打断的胳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挥刀舞剑都已无大碍。 此刻街路上行人许多,都是要往城外去的,老幼相携,男女相伴,闹闹攘攘,身上背着各色纸鸢,拎着大小果篮食盒,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出得城去,大赛还未正式开始,但天上已经有不少散放的纸鸢在飘荡,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赵柽下了马,侍卫们摆了椅子桌子,小娘从马车下来,一脸紧张,只是看到眼前这些热闹的气氛,心中又有些喜乐,锦儿更是拿了只春燕的纸鸢,在那里不停摆弄。 维持秩序的禁军都头赶过来问好,赵柽交代几句,都头见礼离开。 这一天直到中午之前,东京城内外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之中,但是到了正午的时候,却忽然被打破。 赵柽去的是南门,坐在护龙河外不远处,就在太阳悬挂正中,春意最暖之时,那不远处的官道之上,一匹快马踏着烟尘,飞奔而来。 这马丝毫不避让行人,甚至有那在官道上晃晃悠悠,心大懒散之辈直接被马匹刮碰上,带到一边受了轻伤。 赵柽看到这一幕,不由微微皱眉,但却没有派人阻拦。 他眼力极好,已是看到那马上之人居然是禁军的传令兵。 这传令兵一身软甲早已看不出颜色,不过盔帽以及身后背的一杆令旗却能辨别出他的身份。 赵柽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只见那传令兵到城门处犹不减速,嘴里高喊:“皖西急报,皖西急报,快快让路!” 他想冲进城门,却不料胯下那匹马不知是因为跑的时间太长脱了力,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上,竟然在城门前直接失了前蹄,跪摔在地,传令兵立刻被掀了出去。 赵柽见状站起身,快速走了过去,这时不少放纸鸢的百姓都远远避开,没有谁过来看热闹,有见识的多少知道这肯定是军情急报,就算没见识的也猜着是什么地方出了大事。 赵柽过去,城门禁军正围着这人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赵柽急忙让开了一条道路。 赵柽瞧这传令兵摔得不轻,满嘴冒着血沫,只是还在喃喃着:“急报,急报……” 赵柽俯下身,道:“我是齐王,什么急报?” 这传令兵闻得齐王二字,竟然“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卷轴纸:“王爷,急报,皖西急报……” 赵柽接过轴纸后,就见这人“噗通”一声再次栽倒在地,也不知刚才是不是回光返照,眼下是昏过去还是就此死了。 赵柽抓着轴纸,喊过苏石道:“把这急报送去枢密院,还有这人,让禁军一起抬过去!” 苏石领命,带着人走,赵柽又回到座位上去,这次却是心情不再那么轻松,神色间有些凝重,看这传令兵的急迫模样,皖西的战况肯定并不乐观。 就在半个多时辰之后,纸鸢大赛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那官道之上又有一骑飞奔而来,这一骑和之前那骑一样迅猛,竟然是一路喊着过来:“军情急报,闲杂人等闪开!” “闪开,闪开!” 游人们有了之前的教训,再无一人靠前,这一骑飞奔入城。 赵柽端着茶杯,眼睛眯了眯,这么短时间之内,两次军情急报,这就不是简单的战事不乐观了,这……应该是大败了! 按照同知枢密院王襄的性子,哪怕是败了,亦会报喜不报忧,除非是大败了,不敢隐瞒也无法隐瞒,才会这么急促地送军情回来。 就在赵柽思索之时,那官道之上竟然又有一骑传令兵飞奔过来,这一骑居然浑身是血,也不知是遇到了贼人,还是之前掉下马摔过,便是脸上都结了黑色的血痂,边跑边喊:“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快快让路!” 这一下,那些游人,包括正在参加大赛放纸鸢的赛者也都不淡定了,纸鸢社的社长是东京城内的一名绸缎商人,虽然没有官身,但生意做到极大,自是有眼色之辈,这时神情便难看起来,心中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早点结束这纸鸢大赛。 赵柽微眯着眼,面无表情,手上轻轻转动着茶碗,旁边小娘看他,想要说些什么,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又过半晌,两名内侍宦官神色匆匆骑马从城中来,为首的正是郑福,只见他未到近前便跳下马,踉跄着小跑过来,低声道:“王爷,官家宣王爷马上进宫。” 赵柽站起身,瞅了一眼小娘,小娘神色拘谨看他,赵柽又瞧向旁边雷三,雷三立刻道:“王爷,是不是要立即回府?” 赵柽点头:“传本王令,参加纸鸢大赛的府内人全都回去,再调一个都人马同行。” 雷三称是离开,赵柽走到青锋身前,直接翻身上去,向城中奔去…… (本章完) 第194章 酒令和彩头 天近黄昏,赵柽缓缓走出皇城。 和他前后一起出来的还有蔡京、王黼、邓洵武、童贯、高俅等人,每个人脸上都阴沉似水,心事沉重。 同知枢密院王襄,带着京畿禁军二十个指挥人马,又汇合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两地的地方禁军还有厢军、乡兵等近两万人,和王庆在淮西舒州鏖战三场。 三场尽皆大败,舒州失守,两万人杀得只剩下了五六千。 如今王庆已经占了两州九县之地,正向淮南西路首府庐州进发。 庐州乃是两淮重镇,紧扼南北要道,乃是江南两浙等路通往京畿的咽喉之地。 一但庐州失陷,京畿和东南诸路的陆上通道便被掐死半数,南方的钱粮诸物便只能走水道,或是绕半个圈子再到东京。 绕半个圈子这种事在平时顶多算憋屈点,但如果遇到战时,尤其是西北边境发生大战,这可是会要命的! 所以……庐州不能有失! 道君皇帝在殿中雷霆暴怒,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人都训了一顿,便是向来都会赏赐椅子坐着的蔡京,也一直站到了最后,差点昏倒在地。 随后道君皇帝下令,知枢密院事邓洵武点三万禁军,两万厢兵,共五万大军再发淮西,同王襄的残兵汇合,势必要守住庐州,剿灭叛贼王庆。 出宫路上没人说话,个个神情郁郁,到了宫门外赵柽直接上马,回府后在书房又呆到午夜,才去安歇。 两日后,知枢密院事邓洵武,点了三万马步军,两万厢军,出城向淮西而去…… 这日晚间,段易长换了身宝蓝色的新袍子,前去应约赵柽的宴请。 虽然不知宋国朝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城外频频调兵,但那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关心的就只有一件事,离开大理之前,别人求他办的那件事。 请求齐王书写长相思墨宝一幅!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却也难,因为只要诚心去求,以现在宋国和大理的关系,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说难的话,那就是他段易长从来不求人! 从小到大,包括培育彩云驹之事,哪一个都不是求来的。 他谁都不求,包括父母都不求,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都是陈述成破厉害,对方妥协便了,不妥协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做不到想办的事情,阴谋手段又耍不过对方,那就此罢了。 总之,不可能去求! 但眼下,他翻山跨水,出使大宋,却有人请他去求齐王的一幅墨宝。 这人和他关系很近,他无法拒绝。 他想要使些手段办到,却几次都被岔开,他深深怀疑这齐王是在扮猪吃老虎,可是,他又没有什么证据…… 出了迎宾馆大门,望了眼门前两颗郁郁葱葱的大松树,段易长一头钻进了马车之内。 赵柽在裂金阁中宴请段易长,这次却不比上回请萧敏,上回是有许多甜食糕点和饮子的,就是菜肴上也偏口味清淡,鱼虾海鲜为主。 这次却是尽为好汉手笔,野味牛羊,整只的鸡鸭鹅,有熏烧的,有炙烤的,有香料卤煮的,还有各种材料喂好了蒸的。 酒亦不同,甚么甜丝丝的果酒一概没有,花雕女儿红,绿蚁塞上白,枫桥蓝,西漠黄,看得段易长阵阵头晕。 至于歌舞曲乐自然也是有的,但那种柔柔软软,莺歌燕舞可看不到,上来就是胡笳十八拍,连舞蹈都是拓枝舞、剑器舞、异域朝天舞! 段易长自小生长大理,没见过这些边风异调,这时端着酒杯,眼睛转了再转,不知心中在琢磨甚么。 三杯酒下肚,他忽然道:“王爷,歌舞虽好,却总难参与其中,不够尽兴。” 赵柽笑道:“段皇子有甚主意?” 段易长道:“王爷,易长觉得不如行个酒令?” 赵柽道:“就你我二人,行甚酒令,莫不是要作诗写词?还是要射箭射覆?” 段易长闻言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王爷,我想到一个新奇的玩法,不知王爷可想尝试?” “新奇的玩法?”赵柽看着他道:“本王最喜猎奇,却不知这新奇的玩法如何耍弄?” 段易长目光闪烁道:“刚才看那些歌舞伶人,舞姿粗犷豪野,别有一番风味,易长便想出一种新奇的投壶酒令。” “投壶酒令?”赵柽点了点头。 投壶酒令比较常见,不擅长射箭的人,常以铜壶代替靶子,投箭取乐,为了增加难度,有时候会在壶前隔上屏风“盲投”,或者背对铜壶玩“背投”。 “易长知我箭法寻常,特来投壶,莫不是又要故意输给我?”赵柽笑着又道。 “王爷,我说的投壶略有不同,乃是飞花投壶。”段易长恭敬说道。 “何谓飞花投壶?”赵柽心中有些疑惑,他知道段易长有目的,这个从他第一次登门时就看出来了,那次是鉴词,不过开胃小菜,必然还有一个别的甚么目的。 “王爷,飞花投壶就是不但要投壶,还要两个人同时投壶,期间可以打飞对方的羽箭,让对方无法入壶。” “如此……”赵柽皱了皱眉:“是要准备两色箭了?” “正是。”段易长道:“可以十支箭为一局,输家须饮酒。” 赵柽道:“十支太少了。” 段易长点头:“所以易长就想十支为一局,输家饮酒,百支定最后输赢,再立个彩头。” “立彩头啊……”赵柽似笑非笑看向他。 段易长急忙道:“王爷,上次赛马的彩头是王爷立的,这次该轮到易长了。” 赵柽道:“这却是应该,你且说说看。” 段易长道:“彩头就是输家须答应赢家一件小事,自然是能轻松做到,且无伤大雅的小事。” 赵柽笑道:“如此甚好,小事而已,我现在就命人准备。” 片刻后,雷三搬了只大铜壶上阁,然后又有两名府内的侍卫取来二百只箭,其中一百支白羽染成墨色,分付两人。 铜壶自然不能摆得太近,又不能过远,毕竟太近了过于容易,太远的话一支两支还好,多了唯恐腕力不及。 投壶虽然用的也是箭,但和射箭完全不同,考验的乃是手腕力量,这也是不少人不擅长射箭,酒桌上不行射箭令,却又行投壶令的原因。 雷三把大铜壶摆到了距离二人差不多的位置,道:“王爷,准备好了!” 赵柽取了十支箭在手,笑眯眯看向段易长:“段皇子,可以了吗?” 段易长恭声道:“王爷,我准备好了,还请王爷先手。” (本章完) 第195章 孔雀翎 “本王先手……”赵柽看了眼手中的箭,他持的是白羽箭。 “王爷请!”段易长握着一把染了墨色的黑箭道。 赵柽点了点头,捏起一根箭看向前方铜壶,这投壶的技巧没有太多出奇之处,大抵就和后世的飞镖盘一样,捏着箭身向目标射去,考验眼力的准头和腕力的掌控。 赵柽小臂一动,手腕微微用力,白羽箭便投掷了出去。 这个飞花投壶的规则,是两个人一起投,可以打掉对方投掷的羽箭,让对方箭出无功。 但段易长没有立即这样做,一方面是礼节,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赵柽投壶水平如何,毕竟投壶和射箭不同。 这东西哪怕就算没有武艺在身,但是只要手熟,便不会投起来太难看,至于擅长暗器的人,几乎可以百发百中。 段易长不知赵柽投壶水平,至于武艺他觉得赵柽没有,但是投壶这东西除了水平和武艺,还有一点点运气,所以他改了普通投壶的规则,起名飞花投壶,可以出手打掉对方的箭。 这样他就能掌控全局,输是不可能的,赢也会假装赢得很艰难,不让赵柽面子上太过难看。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有一种神来之笔的感觉,此刻便愈发气定神闲起来。 赵柽这一箭投出,没有什么花样,就是捏着箭向铜壶里掷,这是最普通的投壶。 而投壶其实可玩很多,盲投背投这些都只是规则,而在投掷过程中,其实是可以像蹴鞠一样玩出些花样来。 简单点的犀牛望月,投鞭断流,难点的魁星踢斗,倒挂金钩,都可以使用,但准头就会大大失去。 赵柽没有花样,只是简单一投,就看那箭在半空中划出个半圆形的弧线,然后直直地落进了铜壶之中。 “王爷高明。”段易长在旁笑道,心下已是知晓,赵柽虽然射箭不成,但这投壶的水平却很高。 可若不是平时经常酒宴行令,哪里会有如此高的水平?酒色伤身,玩物丧志,这种游戏水平高又能如何?段易长心中不由轻视了这齐王几分。 “王爷,我也要出手了!”说完这句话,段易长拿起墨黑羽箭摆好姿势,便是向前一掷。 这一下十拿九稳,绝不可能失手,段易长甚至已经另外捏了两支箭在手上,只待赵柽再次投掷,便将其打下。 可就在这时,赵柽忽然抬了抬胳膊,第二支箭出其不意地掷出,口中道:“段皇子,且慢啊!” 这支白羽箭速度极快,根本就不是要往铜壶里投的样子,反而是奔着段易长的黑箭去了。 段易长顿时一愣,却见自家的箭本来已经到了铜壶边缘,马上就要落进去,竟转眼就被这白羽箭给打飞掉了。 “段皇子这飞花投壶果然好玩的很。”赵柽笑道:“这个玩法本王定会宣传出去,如此有趣的酒令必会盛行东京啊。” 段易长惊疑不定,这怎么回事?对方为何能打落自己的箭,难道这齐王投壶的技艺到了这般精湛地步? 不对,不对,投壶的技艺和打落飞箭可是两回事,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那莫非是凑巧不成?可是就算是凑巧碰上,齐王又哪里来的那般大腕力? 段易长咬咬牙,又一支墨羽箭投掷出去,赵柽看他出手,白羽箭再次掷出。 后发先至,“啪”地一声打掉了段易长的第二根墨箭。 段易长紧抿嘴唇,三只墨羽箭一起向壶中投去,他不信赵柽就算技艺精湛,腕力强大,甚至哪怕运气逆天的好,还能阻拦他三支箭一起投壶不成? 何况之前他只是正常的投掷,并没有施展暗器手法。 这次三箭齐出,却是一手三星赶月的暗器手段,速度比之前快上一倍不止,并非抛射,而是直直地向着铜壶之中射去。 他不信赵柽还能拦住! 赵柽脸露笑意,挥手间又是一箭掷出,还是一箭。 这一箭再是后发先至,速度飞快无比,直接拦在了铜壶上方,段易长的三支墨箭经这一拦,纷纷崩飞出去,打在了柱上地下,竟没有一支能入壶。 段易长脸色瞬间大变,手上剩余的五支墨箭,疾速出手,这下却是不管不顾了,将能用的手段全都使上,但求掷入壶中。 赵柽哈哈大笑,手上的几支箭亦同时扬出,只听得“叮叮当当”声响不断,只是瞬间,那五支黑箭又一次被打飞出去。 这一刻段易长只觉得手脚发凉,上当了,上当了,这齐王居然会武! 这齐王会武啊!不会武根本做不到一下打落这么些箭,普通人哪怕眼力手力再有准头,再灵巧,也断然不会一下打落五支箭! 赵柽看着他摇头道:“让段皇子见笑了,本王亦无其他,唯手熟尔。” 唯手熟尔?!段易长闻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还想蒙骗我到何时? 他此刻一咬牙,大声道:“王爷,这局我输了,我喝酒就是!” 他端起桌上酒杯“咕嘟嘟”一口饮尽,随后脸色涨红,便是眼睛都有些发红,道:“王爷手段高明,易长觉得不如将剩下九局放在一起比试,输了的把酒全喝了就是!” 赵柽皱眉道:“这样岂不是输家要连饮九杯,而且还要答应对方做一件事?” 段易长道:“王爷,正是如此。” 赵柽道:“连饮九杯,岂不会醉?本王看慢慢来就好。” 段易长此刻心头仿佛长了草般,哪里还能等待半分,急切道:“王爷,此酒无力,不会醉人,便是连饮上十几杯亦是无事。” 赵柽道:“段皇子当真?” 段易长道:“王爷面前,焉有戏言!” 赵柽思索道:“这飞花投壶是段皇子提出来的,规则也是你定,既然你眼下觉得放在一起比试更好,那便放在一起,本王酒量大不怕,只是若段皇子输了喝醉,可莫怪本王没有提醒。” 段易长闻言心中暗恨,这齐王一直装傻充愣,耍戏自己,此刻竟又在惺惺做态,可就算他真的会武,到时九十支箭一起射出,哪怕他有宗师的本领,也断然无法全部拦截! 他道:“易长怎会怪王爷,若是输了,任罚便是。” 赵柽点头:“那就依段皇子所言。” 段易长心中冷笑,大理段氏有一门本领,可以一次性打出多种相同暗器,倘若对面是人,对方自然可以躲避闪挡,但对面是一只铜壶,又怎会射不进去? 他看了赵柽一眼,便把手落在了桌面墨色羽箭之上,大理段氏的这门本领有个名称,唤作孔雀翎,练到极致之时,便以孔雀翎羽作为暗器,哪怕轻如柳叶,亦可飞出伤人! 而这孔雀翎的本领中,又有一个最厉害的手法,唤作孔雀开屏! (本章完) 第196章 赵柽的真正目的 孔雀翎这门暗器本领,只有大理段氏皇族才有资格练习,不过,真正有成的却极其稀少。 大多数人能同时射出十支八支就算不错,几十支的已极度稀罕,至于能使出“孔雀开屏”手法的,更是除了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之外,再无他人。 这孔雀开屏手法,段家皇室自保定帝时起,只有这一代的段易长领悟了几分,但也不算彻底学成,但一起射出去九十支箭还是能做到的。 铜壶不动,九十支箭射出,便是宗师也做不到全部拦截,这就是段易长的底气! 齐王也绝不可能是宗师,且就算是宗师也无所谓,只要羽箭入壶数多,那壶内便再难容下,他只要抢先一步,这投壶必然会赢! 段易长双手一抄,桌上墨箭尽入掌握,练孔雀翎这门武艺最初时就是用羽箭代替,所以羽箭是唯一还能用出孔雀开屏的东西。 墨黑色的羽箭,瞬间在段易长双手中排成一个圆形,仿佛一支正在开屏的孔雀一般,他胳膊一动,手腕连连颤抖,那羽箭便带着“嗖嗖”的刺耳声音,向着铜壶射了过去。 赵柽看他手上羽箭摆出开屏状之时,便是皱了皱眉,单掌一拍前方桌子,顿时有十几根白羽箭弹起,他握在手里,便也将这十几根箭甩了出去。 段易长偷瞧赵柽动作,心下不由冷笑,对方也未免太小觑自家这孔雀开屏了,十几根箭就想拦截?就算对方九十支箭全部射出,也是不可能全部拦截掉的! 他的箭直奔铜壶而去,速度飞快无比,但赵柽这番出手并不比他晚上多少,白箭亦是仿若流星一般。 只不过,赵柽的箭是朝着壶身去的…… 就在段易长那些羽箭堪堪到达铜壶口时,赵柽的箭已经顶到了壶身之上。 铜是贵物,铜壶虽然看着不小,实际上并没有那般厚重,壶璧很薄,只是架子看起来较大,且上窄下宽,仿佛盂形。 赵柽的箭打在壶身之上,发出清脆声响,只是眨眼间便将铜壶向前推动了几分,随后铜壶剧烈摇晃,但并没栽倒,可段易长的那些墨箭却是纷纷落在了壶前,没有一支进入到铜壶口中…… 赵柽见状甩了甩手腕,叹道:“失手了,失手了,没想到居然一箭未进,都打到了壶身之上。” 段易长这时“噗通”一声坐下,呆呆地望着壶内仅有的一支箭,那是唯一的入壶之箭,是赵柽掷出的第一箭,如今却成了判定胜负的一箭。 输了,彻底输了。 段易长看着前方散落一地的羽箭,胸中血气翻腾,他强压着那股郁郁之气,身体不住颤抖。 这齐王不但从头到尾都在伪装武艺,且心思缜密,居然在最后一刻,推动铜壶的位置,破掉了他的孔雀开屏。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段易长脸色惨白,全都完了,酒令输了,彩头没了,事情也办不成了,难道真的让他最后开口求人吗? 他段易长可是宁死不求人的!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摸向桌上酒杯。 赵柽在旁看他如此,忽然道:“段皇子且慢,这罚酒倒是可以先行记下的。” 段易长抬头看赵柽,脸色苍白惨淡。 赵柽这时也纳闷,他已经猜到段易长几次强调彩头,肯定是想用这彩头让自家办一件事。 可听他所言,又似乎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彩头说了是件能轻松做到,无伤大雅的小事。 既然是小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还要拐弯抹角,左右算计,遮遮掩掩? 莫非这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赵柽笑道:“罚酒早喝晚喝都是一样,不妨先谈谈彩头之事。” 段易长抓向酒杯的手一顿,对方赢了不要先喝罚酒,却说彩头,这似乎有些不对啊! 他看着赵柽,忽然间心中灵光一现,就是愣住,莫非……这齐王也有什么目的不成? 可这齐王能有什么目的?难道也有什么事情想要他去办? 段易长此刻想起从第一次入齐王府,到跑马郊野,再到今晚的飞花投壶,这齐王步步掩藏,直到最后一刻才露出獠牙,莫非也是为了这个彩头?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不然他身为大理使者,前来宋国请书纳贡,齐王受命接待,应该处处彰显文治武功才算合理,而不是刻意隐瞒自身武艺示弱。 段易长忽然大悟,脑中便是“嗡嗡”轰鸣,算来算去倒是自家技差一筹,落到了对方的圈套之中。 只是此刻他已不再做多想,认赌服输就是:“不知王爷想让易长做何事?” 赵柽微微一笑,片刻才道:“我想让段皇子给令尊写一封信。” 段易长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害怕赵柽让他信中提出什么有损大理之事,那样便是杀了他都不能去做。 赵柽瞧他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段皇子不必多想,彩头既然说是小事,那便是小事,只是本王直接去信询问令尊,唐突不说,也怕令尊投鼠忌器,未必会给本王解惑。” 赵柽要问的事,正是辽国辽西郡王萧峰之事! 他从萧敏口中得知,那把鱼藏匕首乃是萧峰在中原游历之时,一位结拜兄弟所赠,这位结拜兄弟出身大理,姓段,但萧敏不知名字。 姓段的大理皇室子弟,且十几年前曾游历过中原的,会是谁? 能有鱼藏匕首这种宝贝的大理皇室子弟绝对不多,肯定是直系皇族,毕竟旁系的皇室子弟别说有这种东西,就是离开大理都难。 这种种信息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大理帝段和誉! 所以萧敏口中的父亲结拜兄弟,很可能就是段和誉,那么赵柽便有一件大事想要问段和誉。 这件事情,是关于辽西郡王萧峰的,可萧峰乃是辽人,封王不说,且担任过辽国的南院大王,哪怕已去世多年,但身份依旧敏感。 虽然眼下大宋和大理算是蜜里调油,但这种敏感之事,赵柽以宋国齐王的身份去问,段和誉几乎百分之百不会说。 大抵会回一句,不识此人,从未闻见! 所以,赵柽要段易长来写这封信,但不能求,自然便要使一些小手段迫他就范。 段易长写信去问萧峰之事,尤其要问的是,辽西郡王萧峰,当年究竟是被谁所伤,因何而死! 宋辽早晚开战,无论联不联金,必有一场大战,而萧敏作为天祚帝亲封的郡主,肯定是会站在辽国一边的。 以萧敏的性子,怕是会国在人在,国破人亡! 而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弄清当年萧峰的真实死因,看看他到底死在谁的手上,是宋还是西夏,亦或是他辽国自己人之手。 若是死在他辽国自己人之手,那于萧敏来说,便是杀父之仇…… (本章完) 第197章 梁山变化 段易长听完赵柽所言之事,不由微微发呆,这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也不是什么隐秘机要,这就是一段陈年旧账。 只是,这件事涉及到了辽国,且是郡王级别的人物,他思索片刻道:“王爷,此事写信倒不难,就怕家父避嫌,不肯轻言辽国人物是非。” 赵柽笑道:“左右不过一段江湖往事,你就说遇见了那萧峰之女,想问个究竟,令尊肯定会细述前因后果。” 段易长闻言眨了眨眼,这齐王是在让他撒谎吗?虽然这件事听起来不似隐藏险恶,可终归是欺君啊。 赵柽观他神色,微笑道:“虽说是彩头约定,但本王又怎会让段皇子白白辛苦,本王也答应段皇子一件事如何?” 段易长闻言心中顿时一动,仔细盘算了下,对方不过是想打听些陈年旧事,甚至连家国之事都算不上,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写这封信,而自己也正好趁此机会提出墨宝的事情。 他点头道:“王爷给易长手书一张长相思墨宝,易长给王爷写信!” 赵柽顿时明了,原来这段易长是想要自己的诗字,不由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转眼又是些时日过去,已到了三月下旬,这些天赵柽每早上朝,都是讨论些河北皖西战事。 河北还好,已经打回了一座军州,且河北和辽国接壤,有缓冲的余地,不至于形势更糟。 但皖西就不太妙了,邓洵武率兵征剿王庆,初时在舒州还打了两场胜仗,差点就把舒州重新夺回,但接下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战势逆转,节节败退下来,竟一路败到了庐州,如今死守庐州城不出。 紫宸殿上,道君皇帝看着两班文武,道:“诸卿可有妙计破贼?” 只见童贯出班道:“官家,臣请调西军讨贼!” 道君皇帝闻言皱眉不语,那边兵部尚书薛昂亦出班道:“官家,臣附议。” 尚书右丞李邦彦这时出班道:“官家,臣以为此时调西军不妥。” 道君皇帝道:“有何不妥?” 李邦彦手捧笏板,低头道:“臣以为,若是初时征讨,调西军亦就调了,可如今朝上已两度派京畿禁军前去讨贼,虽战事不利,但此刻再去调遣西军,怕是……会生非议!” 赵柽在对面瞅他一眼,这李邦彦什么意思?是说怕丢了官家的面子,还是说会涨了西军威风? 童贯立刻再次出班道:“官家,臣以为不然,讨贼事大,其它事小,当以讨贼为先!” 道君皇帝在龙椅上闭目想了片刻,睁眼道:“蔡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这时已经七十几岁,须发皆白,一脸褶皱,只见他颤颤悠悠出班道:“官家,老臣以为眼下调西军还言之过早,邓洵武虽然尚未收复舒州,却也未失了庐州,战事虽然观之不利,可战场瞬息万变,亦不能就说最后一定会败。” 道君皇帝思索道:“既然庐州未失,确是不能言败,那便催促一下邓洵武,让他不要贻误战机,当速速剿灭反贼。” 蔡京称是,又道:“官家,老臣有一事启奏。” 道君皇帝道:“爱卿讲就是了。” 蔡京道:“陛下,今岁之前攻打江州的那伙匪盗来历已经查清,如今就在山东济州的梁山泊之中。” 道君皇帝未听闻过此地,略思几息道:“既查到来历,济州为何不派兵剿灭?” 蔡京道:“官家,济州已送来奏疏,言梁山匪盗势大,如今已聚集万人,专攻打周遭良善庄户,劫取粮财人马,济州几次出兵却不能敌。” 道君皇帝顿时不悦道:“难道还能比那田虎王庆吗?” 蔡京躬身道:“那倒是比不得,只是为防梁山做大,重蹈田虎王庆覆辙,还请官家早做明断。” 道君皇帝皱眉摆手道:“如今王庆攻城占地,这梁山只是打些周遭庄子,尚未累及州府,待平了王庆再剿灭梁山不迟!” 蔡京称是,退回班内。 赵柽心中冷笑,若不是江州知府是蔡德章,这蔡京定会压下此事,迟报瞒报,梁山眼下兵马渐多,已经开始劫掠庄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攻打州县。 对梁山之事,再无人开口,两班文武都不了解此处,且似这等占山为王,骚扰周边的匪盗,在大宋国内不要太多,所以也没谁太放在心上。 童贯这时又道:“官家,西军……” 道君皇帝打断他的话道:“眼下调西军讨贼确实过早,不过……” 他瞅了一眼赵柽和高俅,淡淡道:“禁军战事不利,两司也要但责,为何就训不出如西军一样的兵丁?” 赵柽低头不语,没甚可说的。 那边高俅立刻一副知罪模样,出班道:“官家,臣管兵不利,还请官家责罚。” 道君皇帝道:“责罚暂免,不过下面领兵的人倒该换换了,朕会在西军挑几人出来,调到两司下面的军中任职。” 高俅闻言一愣,不知道君皇帝此话何意,便道:“官家圣明。” 赵柽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微起波澜,大抵就是这个时候,道君皇帝曾经调过一批西军年轻将领充进两司三衙,人数不多,但确实有菁英存在,只是他记不清其中具体都有何人。 片刻散朝,道君皇帝唤来童贯单独奏对,其他人出宫离去。 回到府内,赵柽吃了茶后,信步走到后宅小楼,只见此时花圃内已是碧绿一片,有些早熟的花卉更是已经含苞待放。 院内没人,赵柽便独自在石墩上坐下,暖风吹来,草木芳香袭人,一时竟有些陶醉。 “王爷?”锦儿忽从楼后转过,看到赵柽急忙过来见礼。 赵柽道:“贞娘呢?” 锦儿道:“娘子在摆弄楼后小圃,命我前去提水。” 赵柽点了点头,道:“你自去提,我随便走走。” 说完他站起身向楼后走去,只见后面已经开出一个小花圃,虽然只有前方半个大,却也种了不少东西,小娘正在拿着花锄锄草。 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见锦儿提水过来便转了身,锦儿刚要说话,赵柽笑眯眯地做了个噤声手势,在锦儿疑惑的目光中,慢悠悠背手离去。 回了书房后,赵柽刚刚坐下,雷三便敲门走进,道:“王爷,梁山那边的眼线送来密信,是戴宗亲自交付的。” 赵柽点了点头,上次王满银走后,他便在梁山一带布了人,已经和戴宗接上头,但凡有事不必那边跑来京城,只需交付给眼线即可。 赵柽接过信打开观看,不由扬了扬眉,原是梁山三打祝家庄,得了钱粮人口无数,实力更加壮大起来。 他接着细细瞧看,待到末尾处看到一事,脸上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本章完) 第198章 宋江谋算祝家庄 且说当日,宋江率领梁山诸将,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兵发祝家庄。 却不料,这祝家庄兵强马壮,严防死守,一番好打,最后竟中了埋伏,只能败退回去。 因到了夜里,兵马便走了盘陀路,绕来绕去不得出,宋江便命人多点了火把,寻觅人家询问出路。 片刻后前军来报,说火把亮出的路上,有苦竹签,铁蒺藜,遍地洒满鹿角叉,塞了几处路口。 宋江闻报,在马上便是呆了一呆,不由道:“莫非此乃天丧我也?” 就这时石秀打马跑了过来,竟是拼了一身受伤,鲜血横流,硬摸索出条路来,赶急着来禀报,原这是一座白杨树阵,不算复杂,只是凶狠,宋江顿时出长出口气,命石秀前方带路,军兵趁着夜风一阵好走,便是出阵行到了五六里之外。 就在宋江心中稍稍放松之时,前面忽又见碗灯红烛闪烁,影影绰绰,仿佛鬼火,在那路上林间走来走去,看得梁山兵目瞪口呆,想要上前厮杀,却又仿佛打墙一般,走不过去。 宋江看此情景,在马上不由仰天长叹:“莫不是真要亡于此地?” 这时花荣在旁思想,忽念起以前所学,一拍脑门道:“哥哥休慌,我倒想起,这是一座烛灯迷魂阵罢了!” 宋江急忙道:“兄弟识得此阵?” 花荣笑道:“自是识得。” 宋江闻言顿时大喜,唤花荣道:“兄弟,有何妙策能破此阵?” 花荣道:“哥哥瞧见前方那树影里最大的红灯碗烛吗?那边看我等奔东去,伏军便把那烛灯向东扯,若是我们奔西去,伏军便把那烛灯向西扯,此乃迷魂阵的阵眼号令是也。” 宋江不解道:“如此之远,又过不得,怎地奈何得了他那蜡灯阵眼?” 花荣道:“这有何难哉!” 只见他伸手拈弓搭箭,纵马向前,那弓便如皓月当空般张开,箭则如火石流星,只闻“嗖”地一声响,那遥遥远处最大的碗烛红灯便被射得粉碎灭掉。 祝家庄埋伏在这烛灯迷魂阵的兵丁,不见了那碗烛红灯阵眼,便自有些乱了起来,来回之间也再没了章法。 宋江自是个懂得时机的,便急忙令弓箭手前方开路,直杀了过去。 这一遭却是又出了一二里路,忽见得远处火把亮光冲天,喊杀声震天价儿响起,仿佛有无数兵马,竟是奔着这边而来。 宋江在马上不由得脸色大变:“莫不是还有伏兵,岂非真的天要亡我?” 就在这时,有前军探马回来报道:“二当家,是三当家和秦头领带兵马前来接应,已经和祝家庄的伏兵杀在一起。” 宋江闻是林冲到了,不由摸了摸短须,定了精神,道:“既如此,还不快走,先杀出去再说!” 两面人马此刻进兵夹攻,便暂占了上风,夺路奔出此地,祝家庄人马看无法获胜,自是撤兵离去。 宋江会合着林冲军兵,好走至天明,寻了高阜处扎下寨栅,整点人马之后,竟发现少了镇三山黄信。 宋江急忙找人询问缘故,有昨晚跟在黄信身边的亲兵过来报道:“黄头领昨晚听着哥哥将令,往大前方去探路,不提防那草木丛中竟有伏兵,伸出了几把钩挠,将那马脚拖翻,又出来不少祝家庄伏兵,黄头领被活捉去了,我等心慌难敌,救护不得便是败退回来。” 宋江听罢大怒,骂道:“你这厮,如何不早报上?早来报还能救得一救,如今才来,岂不是让人说我宋江置自家兄弟于不顾?” 说他着拔出佩刀,便要杀了这兵丁。 林冲在旁看见,神色微动,走上前劝住宋江道:“哥哥还请稍安勿躁,夜里兵急,都忙着赶路,哪里又能想起这许多。” 宋江瞅林冲一眼,神情有些缓和,忽地一拍腿道:“是了,是了,倒是我思虑不周,哪里能怪手下兄弟,只是祝家庄没打下来,又折损了不少人马,又当如何是好?” 杨雄这时走上前道:“哥哥可还记得那李家庄的李大官人,前日他被祝彪那厮射了一箭,现今在庄上养病,哥哥何不去找他商议商议?” 宋江闻言心头一动,思忖片刻后看着林冲道:“我倒是忘了他这人,林兄弟你且守着寨子,待我去李家庄走上一遭。” 林冲笑着点头道:“哥哥但去无妨,林冲保管营寨不失。” 宋江又琢磨前去拜见,当携带礼物,可眼下军中哪有甚么好礼,便胡乱挑拣了些酒水羊肉,又备了两匹好马,这才直奔李家庄而去。 好半晌,到得李家庄前,只见这座大庄早已门楼紧闭,吊桥高悬,墙垛里摆着许多庄兵人马,个个虎视眈眈看着下方。 宋江在前方自报了姓名来历,但通报之后却久久不得见,礼物也不得收,最后没办法只得在此处靠将起来,最后那李家庄庄主李应熬不住,只好派鬼脸儿杜兴出来回话。 这杜兴开了庄门,带两人过了护庄河,过来只道李应卧病在床,实在是不能起身相见。 宋江闻言又哪里不知对方的顾忌,便也不说破,只是拉着杜兴衣袖,言了祝家庄之事,又和他请教此地虚实。 杜兴听到祝家庄三字不由目眦欲裂,他暗恼祝彪射伤李应,便道:“宋头领若问旁事杜兴倒不知,只是这祝家庄的虚实事请,倒晓得一二。” 宋江闻言心中窃喜,忙拉杜兴坐下,又上来酒食,道:“兄弟,宋江向兄弟请教此事,还望兄弟不吝赐教。” 杜兴瞧宋江礼贤下士,不由心中受用,直言道:“宋头领,俺们这三庄之地,中间是祝家庄,东面是俺李家庄,西面是扈家庄,早些年三庄上誓愿结盟定下过生死之交,遇事互相救应。” 宋江摸须道:“原来如此,只是那祝家庄不仁不义,当不得此种好汉誓愿。” 杜兴点头道:“谁说不是,只不过祝家庄有事,那西面的扈家庄肯定会前来相助,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是有一名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擅使两口日月刀,武艺好生了得,却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的未婚妻室,若宋头领要攻打祝家庄,毋不须提防东面,只要紧防西路就是。” 宋江闻言纳闷道:“原来这扈家庄还有女将,却为何唤了一丈青这等绰号?” 杜兴道:“是说这扈三娘不但容貌姣好俏丽,身材更是高挑细致,比寻常男子还要顶上一顶,平日又好穿一身青衣,武艺高强,故才有此绰号。” 宋江听到这里,偷眼瞧了下自家有些发福的身材,点头道:“原来如此。” 杜兴又道:“这祝家庄上前后共有两座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也是艰难,须得两面夹攻,方可得破。” 宋江点头道:“我之前去攻打时,见了许多树阵、灯阵,却不知如何得过。” 杜兴道:“那祝家庄前门处路杂难认,有许多的盘陀路径,但有白杨树处都有阵法,宋头领只须派人将那些白杨树木都砍伐了去,便破了此阵,只于那碗灯阵最是简单,只要白日里进兵攻打,黑夜并不出兵,那灯阵便自没有了作用。” 宋江听罢,心中已是有了谋划,他谢过杜兴后,又留下礼物,一行人马直回寨去。 林冲此刻正在寨中等候,见宋江回来,观他面藏喜色,便知必有所得,只是如今梁山之上隐隐分为三派,他们三个首领各有亲信之人,彼此心照不宣,于些事情上不好相问。 而宋江自上梁山,居然直坐了二把交椅,让林冲心下警惕,但宋江势大,手下各色好汉最多,平日里便是晁盖也让三分,林冲便自隐忍不发,该敬则敬,大家颜面上过得去就是。 宋江回寨看了林冲,见他不来询问,心中暗暗做笑,不过他亦不隐瞒,将事情经过一说,道:“如此来,祝家庄指日可破。” 林冲听完宋江话语,便也觉得有李家庄这种背誓愿在后面插刀,打下祝家庄只是早晚之事,于是道:“哥哥所言极是,但有需要,林冲可打头阵。” 宋江道:“兄弟武艺超凡,这种乡野庄户,又有何人值得兄弟去打头阵?大抵军中观看就是,若真的有奇异之辈,兄弟再出手亦不迟。” 林冲闻言笑笑,道了声如此也好,便出门前去犒兵。 宋江看他背影,敛了笑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神色。 (本章完) 第199章 三娘,扈三娘 待用过饭后,宋江召梁山众头领寨内议事。 望着众人,宋江神色肃穆,道:“如今几名兄弟陷在祝家庄内,不知性命存亡,我欲再打祝家庄,你等当竭力向前,不得贪生怕死。” 众人分说道:“哥哥将令,谁敢不听,就不知要派谁前去做先锋?” 李逵在旁立刻道:“你们怕了,我便做这先锋官就是。” 宋江瞅他一眼,道:“你做先锋不利,今番用伱不着!” 李逵低了头忍气,却又心下难熬,只是嘟囔:“俺又有何不利,上次吃败又不干俺事。” 宋江自不理他,眼神向下面扫去,道:“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你们四个,随我亲自去做先锋。” 林冲在旁闻言,眉头动了动,未曾想到这宋江居然要自做先锋打头阵。 只听宋江又道:“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顺、白胜,你们六个准备中路用兵。” 他接着再点,这次却是令花荣、穆弘、李逵,戴宗四人分作两路策应。 而林冲则只须居后压阵,既不用攻打接应,也不用领兵冲杀,便是将林冲带来的人马全都使唤掉了。 林冲心中冷笑,怎能不知这宋江用意,功不功劳到无凭去说,只是在此处便将他架空了就是。 只瞧宋江分派众人后,便率先出了大寨,随后叫来小兵帮着披挂上马,自要去做那先锋官,攻打头阵。 队伍整齐,兵马点完,前面就打出了一面大红的帅字旗,宋江引着欧鹏、王矮虎四人,马步军不等,便向着祝家庄杀去,这一路直到独龙岗前。 宋江勒马站住,手搭凉棚向前观望,看见那祝家庄真个雄壮,有诗为证: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绕冈一带长流水,周遭环匝皆垂杨。墙内森森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 宋江此刻看去,那祝家庄门前一对白旗飘立,每一面上都写着行大字,分明是: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宋江立刻发一声冷笑,在马上道:“这祝家庄果然猖狂,视我梁山不起,今番若是打不下此庄,某便永不回梁山泊。” 身后众人看了,也都怒骂起来,这时宋江见后面中路人马将到,便下了个令,引了先锋人马,转过独龙冈后面,他自是听鬼脸儿杜兴所言,要前后合击这祝家庄。 只见他引兵来到祝家庄后门,看这里仿若铜墙铁壁一般,把得森严,不由就是皱紧眉头。 宋江此刻心中暗暗盘算,虽说前后攻打才能破庄,可这瞧起来也并非容易,想要即刻攻破怕是为难,可拖沓起来,却又误事,便有些犹豫,想要寻条计策来使用。 就在他心中思想之际,忽然从正西面杀过来一彪人马,这伙人马没有举旗,看似散乱,却大声呐喊震天,士气十足,仿佛下山猛虎一般。 宋江见状心头一凛,急忙留下马麟邓飞二人看住这祝家庄后面,自家则带了欧鹏、王矮虎,分一半人马前去迎上。 只见西面来人亦有几十马军,步军却不知多少,那马军中间簇拥着一员女将,只说这女将英姿貌美,有诗为证: 蝉鬓金钗双压,凤鞋宝镫斜踏。连环铠甲衬红纱,绣带柳腰端挎。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此刻,若是赵柽在场,定会认出这女将正是两年前,去往东京报名打擂的门三娘,不过赵柽当时已识破她扈三娘的身份,只是这扈三娘和方百花一场街战之后便再无音信,后来方百花他还看到一次,这扈三娘却是无影无踪。 此刻的扈三娘和两年前相比,又有些不同,原本微黑的皮肤已经稍稍变白,有些浅小麦色的模样,容貌也比两年前更娇艳了几分,几年前和方百花一场厮杀之时,还略微稚嫩,此刻却有了冷静沉着之感。 扈三娘骑在一匹青鬃马上,拎着日月双刀,冷冷地打量着宋江等人。 宋江看这女子,不由便是一个愣神儿,只见女子身姿端得挺拔细致,容貌更是美如春花,他几息后方道:“杜兴说那扈家庄有一员女将,名为三娘,武艺精湛,怕不就是此女,哪位兄弟前去将她擒拿?” 王英急色,见前面女将貌美如花,腰细腿长,便是骨头都酥了半边,应了一声,就直勾着眼睛打马过去。 他用单枪,但此刻眼神只在扈三娘身上乱瞅,出枪便自杂乱无章。 扈三娘瞧他无礼,不由双眉一颦,双刀使用狠辣,招招都往要害上招呼。 王英本想着一两回合就擒下这女将,却不料对方双刀似雪片翻滚,七八合后再难招架,不过愈是这样愈发觉得身上燥热难耐,不由开口道:“小娘子,耍甚刀子,不如随俺上山暖个被窝才好!” 扈三娘面如寒霜,两马错镫间,忽然轻舒猿臂,竟将王矮虎提离了马鞍,随后狠狠向地上一惯,顿时摔个七荤八素,鼻口流血,那身后庄兵一拥而上,便将这王矮虎横拖倒拽捉了去。 欧鹏在前见状,不由大叫一声冲过来应战,只是也敌不得扈三娘半点便宜,这时邓飞远处观看,也舞起一条铁链,从祝家庄后门处杀将过来。 祝家庄后门忽然放下吊桥,打开庄门,祝龙和栾廷玉竟一路杀出,直奔宋江,立刻唬得宋江肝胆欲裂,拍马便向一旁跑去,这时恰好前方中军秦明赶来支援,顿时一场乱杀开始。 秦明大战栾廷玉,足足几十个回合,栾廷玉回马就走,秦明舞着大棒,打马去赶。 却不知栾廷玉这乃计策,一旁的灌草中早埋伏了绊马索,待他过去后,那庄丁拽起绊马索来,将秦明连人带马都绊翻了,便是擒拿捆绑起来。 那边邓飞只见秦明坠马,不知缘故就慌忙来救,却未见竟有马索绊截,到这边正待回身,却“轰隆”一声也被绊倒在地,那钩子顿时抓来,直勾得血肉淋漓,哇哇大叫,也被活捉了去。 宋江看见,心中叫苦,欧鹏这时舍了扈三娘来保护宋江,两人只往前方赶,想要汇合中军,后面扈三娘和栾廷玉急忙来追。 片刻跑到祝家庄前方,只见此处已是一场乱战,杨雄石秀等中路人马早就和祝虎祝彪带的人杀在一起,便是花荣穆弘等策应的人马也都加入战团。 这祝家庄虽然将不算多,可庄上白箭如雨,一时间梁山众人又要躲避,又要应战,竟落了下风。 宋江此刻只是一路埋头去跑,后面扈三娘和栾廷玉,引着扈家庄的庄兵紧紧追赶,便杀入这战场之中。 梁山众将有看到的,便跑过来拦,却哪里是栾廷玉的对手,便是对上两三人,栾廷玉亦是不败,这一路竟然杀了过去。 宋江在马上不敢回头瞧,只是往中军里投,他听得后面喊杀声愈近,不由一颗心“砰砰”乱跳,直要蹦出胸腔。 就这时,前方中军里忽然跑过来一匹霜花骏马,马上一人,顶盔掼甲,全身披挂,生得豹头环眼,手中握一杆丈八蛇矛。 宋江看得真切,不是林冲又是何人,他急忙高声喊道:“林兄弟且拦住追兵。” 宋江自是不肯喊救命,便是他自家心中也有些纳闷,换作平时生死攸关时刻,便不需要这面皮,但眼下不知为何,嘴上亦要强撑。 林冲在前方微微一笑,看一眼手中蛇矛长枪,又看了看前方狼狈的宋江,原来甚么排位交椅,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这武艺手段才是真,唯有这掌中长枪才是真! 他侧马让过宋江,看向那追杀而来的女将,不由便是神色微动,好一名不爱红妆爱刀枪的美貌女子。 扈三娘这时已经红了眼,知道自家追赶的便是宋江,只要抓住宋江,那么不但可解祝家庄之围,更是为民除害大事一件。 她双刀一挥,便向前方拦路的林冲砍去,林冲持枪挺上架住了那双刀,随后一个神龙摆尾,那枪簪斜刺里横扫出去。 扈三娘顿时一惊,急忙回刀去防,两人斗了约莫十来合,林冲卖一个破绽,放扈三娘两口刀杀进,接着马向前走,用蛇矛将那两刀逼住,随后使力弹开,身向前移,探出一臂,把扈三娘只一拽,便挟过马来,随后打掉双刀,令兵丁绑了起来。 宋江在后面看了,猛擦一把额头汗水,大声道:“林兄弟做得好!” 那边栾廷玉此刻亦追上来,见扈三娘竟然被擒,不由大惊失色,想要救人,却又被林冲拦住,两人大战了三四十个回合,栾廷玉自感力乏,又见梁山将领纷纷回撤中军,不由拨马便走,不料逃离之际,被林中一枪扫到腿上,登时鲜血直流,落荒而去。 前方李逵最先赶回,跑近宋江跟前道:“哥哥,可曾受伤?” 宋江斜瞅了扈三娘一眼,淡然道:“谁能伤我!” 随即下令收兵,两方各有战损,半个多时辰后赶回了原来扎寨处。 进了营盘,宋江先命人将扈三娘押过来,随后他沉思片刻,唤来四个头目,二十个老成喽啰,又觉得不稳妥,叫了戴宗做主,这才道:“连夜将这扈三娘送上梁山,交与我父宋太公收管,待我回山寨之后,再行发落!” 众人闻言都有些纳闷,此刻送回不是要给晁天王发落,怎又送去家中?只是不好问出,便皆不语。 林冲在旁冷眼观看,不动声色,又瞧那扈三娘,见她双目紧闭,暗自咬牙,不由心中微微思索。 这一夜,宋江在帐中辗转难眠,时神色凝重,又轻声叹息,竟一夜未睡,最后坐而待旦…… (本章完) 第200章 宋江心事 却说隔日吴用到来,闻听战况后,献上一计,乃是让新入伙的病尉迟孙立,混进祝家庄,摸清虚实后里应外合,再一举打破庄子。 这病尉迟孙立是栾廷玉的师弟,本是登州一名提辖官,犯了罪逃离出来,这计策便是欺栾廷玉不知此事,然后以登州和郓州对调为名,过来此地登门拜访。 此计不可谓不毒,果然便在十几日后就破了祝家庄。 而扈家庄的扈成,之前去了宋江营寨送礼,想求宋江放过扈三娘,也中吴用毒计,让他扈家随后不得驰援祝家庄,若是援救,则不会放人回去… 祝家庄破,血流成河,便是那所有妇人,都被顾大嫂拿着两把刀,尽都杀了。 唯有祝彪一人逃出,他慌不择路之下,根本没有想过为何扈家庄不来支援,就只管投奔了过去。 一到扈家庄大门前,扈成见了假意开门接待,暗地里却叫庄丁扑倒给捉住,随后捆绑起来,想要押解见宋江好换三娘。 却在这时,李逵带人追来这里,他正是杀得兴起时,看到祝彪立刻上前一斧,直接砍翻祝彪头来,庄丁们哪里敢说话,都吓得一轰而散。 李逵这时已是红眼,瞅见扈成,扈成急忙道:“我和宋头领有约……” 李逵哪里管他说什么,只是再抡起了双板斧,看着扈成就砍。 扈成顿时惊呆,只道是上了梁山的当,又觉对不起妹子,便躲了这斧子弃家逃命,直投西北去了。 李逵此刻正杀得手顺,带人直抢入扈家庄里,这一下把扈太公一门老小,尽数杀了,不留一个。 又叫小喽啰牵了所有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货,捎搭成四五十驮出了庄门,然后点上一把大火将扈家庄烧着,得意洋洋回转。 宋江此刻已在祝家庄正厅坐下,众头领纷纷来献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夺得好马几百匹,活捉牛羊不计其数。 忽然有喽啰来报:“哥哥,黑旋风杀了扈家庄老少男女,又放火点着了庄子,在外面报数记功呢。” 宋江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怒道:“前些时日扈成已来投降,他又怎杀了扈家的人?还烧了他家庄院?” 李逵这时一身血污进来,腰里插着两把板爷,唱个大诺,道:“哥哥,祝龙是兄弟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厮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来请功。” 宋江脸色铁青,喝问道:“祝龙祝彪杀便杀了,扈家庄的人谁令你杀了?” 李逵毫不在意道:“俺砍得手顺,追那祝彪去扈家庄,正撞见扈成解祝彪出来,便被俺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他家庄上,已被俺杀得一个都无。” 宋江气道:“你这厮,谁叫你去?伱不知扈成前些日牵牛担酒,前来投降了,如何不听得我的言语,擅自去杀他一家,故意违反我的将令?” 李逵摇头道:“哥哥便忘记了,俺须不忘记,那厮的妹妹当日追着哥哥要杀,你今日却又要做人情,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又思量着甚么舅子、丈人。” 宋江闻言,脸色忽红忽黑,片刻喝道:“你这铁牛,休得胡说!我如何肯纳这女子?我自有个处置,你这黑厮,几处地方倒是活捉的有几人?” 李逵答道:“俺不耐烦,哪里有活捉的,遇见的全都砍了。“ 宋江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这厮违了我的军令,合该斩首,且把所有功劳都折过了。” 李逵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俺杀得快活,便也罢了。” 宋江气得浑身发抖,赶他出去,坐在椅上再没之前的兴高采烈。 这时吴用引着人进来报功,竟是得金银财物无数,又有不少牛羊鸡鹅,更有粮五十万石,已经归拢在一起,尽数装车。 宋江心中只念着扈家之事,但又不好不理,便强做欢颜。 这一番梁山又得了几名新头领,都过来见,是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 宋江心情不好,没了更多收买心思,只道声好后,便让人用一个时辰收拾妥当,然后撤了营寨上马,将军兵分作三队摆开,前队鞭敲金镜,后军齐唱凯歌,向梁山泊回去。 过了一日,吴用再使毒计,派人假扮了知州、孔目,押番,虞侯,节级等人前去赚李应。 就在假知州押解李应的路上,梁山人马忽然出现,把李应直接“救”上了梁山。 随后吴用又派人假扮官差,将李家庄老少男女,还有金银粮米,牛马牲口全部弄到山上来,一把大火将李家庄烧成白地。 李应最后听得实情,只能暗暗叫苦。 晁盖、宋江这时都赔罪道:“我等兄弟都久闻大官人声名,因此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恕过。“ 李应见了如此言语,没有办法,只得顺从入伙。 宋江见此,便喝叫喽啰杀牛宰羊,摆下数席,给李应饮酒赔罪。 正厅上又大吹大擂,众多好汉,齐来作乐,宋江却是提前离开去了宋太公处。 一到那边,就看到扈三娘,扈三娘这时早去了绑绳,活动如常人,只是目光呆滞,不言不语。 宋江知她已晓扈家庄之事,觉难得以分说,便是叹气,想要离开,却又出门再回,看得两个使唤婆子面面相觑。 如此往复几次,最后请来宋太公,又让人在酒席上唤回宋清。 两人纳闷,宋江便道:“三娘既然上山,便一样要做个头领。” 扈三娘看他一眼不语,宋江又道:“如今便是要认门干亲,父亲收做女儿,我收做妹子就是。” 两人都无异议,宋江又看向扈三娘。 扈三娘片刻才点头,宋江松了口气出门而去,却心中空空落落,仿佛失去了甚么。 第二日,梁山正式论功行赏,大小三军,自有犒赏,又大摆筵席,造席面会请众头领。 酒席上,宋江对王矮虎道:“兄弟,我当初在清风山时,曾许下你一门亲事,始终记在心里不曾忘掉,今日我父亲收下干女,就待招你为婿。” 宋江自去请出宋太公来,引着扈三娘到席前。 王矮虎见了,立时眼睛都直,那鲶鱼般的嘴,裂开都不会合上。 宋江走到扈三娘面前,道:“我这兄弟唤作王英,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门亲事,一向未曾得成,今日贤妹你义认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就与王英结为夫妇吧。” 席上闻言皆喜,正要称颂宋公明一诺千金,乃有德有义之士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此事不可!”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去寻声音出处,见竟是林冲。 (本章完) 第201章 林冲娶亲 林冲这时手捏杯酒,看眼众人,道:“三娘乃阵上我擒来,与我惺惺相惜,岂可嫁与他人?” 王英在旁丑脸抽动,想要说话,却被林冲目光一扫,憋了回去,只是偷偷望向宋江。 宋江皱眉道:“林兄弟,你这是何意,三娘如今已拜我父宋太公为干爹,拜我为干兄,我自有权决定她的婚事!” 林冲摇头道:“哥哥此言差矣,此事前因后果大家心知肚明,不用林冲讲明就是,拜干亲哪怕作数,又岂能草率婚事?” 宋江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林冲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在扈家庄杀了对方全家,如今拜干亲根本就是欲盖弥彰,算不得数。 李逵这时在旁拍着桌子,跳将起来道:“你这厮如何与我哥哥说话,是想要吃俺两板斧不成!” 林冲冷笑道:“黑厮你若不服,出去较量就是。” 晁盖在主座上,浓眉皱起,道:“莫要吵,如今三娘既也上山,便是自家人,为这事争吵,传扬出去让绿林同道耻笑。” 宋江道:“林兄弟,伱这样说话不对,这干亲之事三娘若是不认,又怎么能结成,既然三娘已经认我为兄长,便是给她指上一门婚事,又有何不妥?” 林冲看了眼座上众人,不少都对他目光不善起来,这些大抵都是江州劫法场后,和宋江一起上山的。 他眼神若有若无地在吴用身上一瞟,见吴用只是坐着喝酒,心中不由哼了一声。 如今便是吴用也和宋江走得近起来,晁盖身边的人愈发稀少,就是当初劫生辰纲的几个,也便不和他在一起了。 不过想想也是,晁盖虽然有些名头,却又怎比得上宋江响亮,不止山东一地,便是河南河北,江南江北,又有几个不知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的。 晁盖上山之前只是个村里保正,也没有自家班底,真正丢到绿林中,比他名粗气强的人实在太多。 宋江虽然也没有班底,但他名气够大,挥手一招便有人来投,原本跟着晁盖的,便也靠向他去。 林冲心思电转,道:“哥哥的言语倒无不妥,但这事情上还要考虑,毕竟三娘与我相惜,至于王兄弟……” 林冲呵呵了两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擒了扈三娘,两人惺惺相惜,至于王英,便不谈人品相貌如何,就算是武艺也是配不上的。 王英这时在桌边咬牙切齿,神情扭曲,简直都把林冲恨到骨子里,他心头躁动,便去看扈三娘,只见扈三娘今天穿了身淡色裙裳,便是腰细上盈,面如桃花,忍不住狠狠地吞咽了口水。 晁盖看着下方众人,瞅瞅宋江,瞧瞧林冲,心中见恼,他自家知自家事,如今不比当日初上山时。 他身边现已没几人跟随,大都跑去和宋江亲近,哥哥长短叫得好不恼怒,便是林冲,也有一班从官府反出来的兄弟一起,日日演练武艺,谈及过往,感慨唏嘘。 唯有他,哪里有半个知心之人! 想到此处,晁盖火大,便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吵闹甚么,你等不怕被人耻笑,我晁盖还要顾及梁山泊的脸面!” 众人一惊,这才醒悟,原来还有大当家在。 宋江看向晁盖,道:“天王,此事既然今天说出来,总要结清才是,拖延下去,反更不好。” 晁盖见他此刻连哥哥都不称呼,不由冷哼了一声。 林冲垂下眼皮道:“有甚拖延,这等事让三娘自家说就是了!” 宋江立刻道:“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哪里能由自家做主?” 林冲嘿嘿一声,看向李逵道:“哥哥的意思……是让这黑厮去地下询问扈太公吗?” 宋江闻言立刻脸色大变,那旁李逵叫道:“你这厮又是甚意思,人都是俺砍了,你又待如何?” 林冲看扈三娘一眼,见这女子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瞧不出喜怒哀乐,便是微微一哂。 今天这事,是个由头,他如果不借此和宋江顶上一顶,那这番三打祝家庄后,宋江声势更隆,怕是梁山都要成了他的一言堂,至于扈三娘,他亦见到心生怜惜,不过想要顶上,必须师出有名,既然爱惜,那就拿成亲说事,虽然成亲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晁盖那边脸色冷冰冰,心中暗自琢磨,他今日倘不居中拿出个章程来,那么威信更失,怕是以后再没人认他这第一把交椅。 可要拿出章程谈何容易?宋江伪诈,林冲阴逆,稍微偏着哪一边,他都心里不舒服。 晁盖这时看扈三娘,只觉得这女子容貌极好,配了王英那色徒丑鬼倒是不忍,便道:“既然三娘已经上山,便是一家之人,梁山上个个都是兄弟姊妹,我看就让三娘自家选择便是!” 他此言一出,宋江立刻双眉紧锁,不错眼地瞅过来,晁盖又哪里怕他看,再对众人道:“我这个做哥哥的让三娘自家去选,可是公正?” 厅内众人闻言倒挑不出甚么毛病,梁山既然是一家人,大家自然都是兄弟姐妹,让妹妹自己在家内挑选倒是合理,便是李逵也没说出个甚么。 唯有王英,神情变得阴毒无比,偷看了晁盖一眼,低下头去,用力捏起腰间的匕首来。 林冲笑道:“哥哥所言极是,林冲自当遵命。” 那边晁盖望向扈三娘:“三娘的意思如何?” 扈三娘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道:“听头领的就是。” 晁盖笑了笑,精气神此刻提起来不少:“那就如此定了,众位兄弟有疑义大可提出。” 众人里多是喜欢舞枪弄棒,不喜女色的好汉,便是有觊觎扈三娘美貌之人,此刻倒觉反而是个机会,不由纷纷叫好。 王英这时不敢开口,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内里翻翻滚滚的难熬,若是让扈三娘自选,他又哪里能争过林冲,到嘴的肥肉被生生夺走,羞臊不提,得不到了爽利更加难受。 宋江见无人反对,心中便是一沉,本来在祝家庄看到扈三娘那刻起,他就起了收纳的心思,否则不会直接押回山上交付宋太公这里,却无奈李逵等人从中作梗,杀了扈家庄男女老少,一把火烧了庄子,若是此刻再收了扈三娘,便是败坏了名声。 他左思右想,终归是名声重要,女人岂足道,最后无奈忍痛割舍,却又不想这三娘落到旁人之手,让她合心快乐就是,便记起之前在清风寨时答应王英之事,想着来个一石三鸟,既全了兄弟情义,足了心中想法,又添了一诺千金的名头,所以才有今天指亲之事。 只是眼下看来,此事已经不可为,晁盖的话听着公平,但实际上却是偏袒了林冲,扈三娘又怎会看上王英那个急色的丑鬼。 且此刻那些心腹之人,也不讲话,毕竟这些人对女子之事大都不上心,这种事他自家又没法明说让他们帮衬,说出来反而掉了名声身价。 想到此宋江长叹一声,道:“就听天王便是。” 晁盖哈哈大笑,端起一杯酒饮尽,道:“三娘好选,选定了今夜就入洞房!” 扈三娘这时抬了抬眼,先看宋江,随后又望向林冲道:“我选林头领。” 众人闻言倒没太喧哗,便是和王英相好的此刻也都想,就是自家选也不会选你个矮脚虎色胚。 晁盖点头道:“既然如此,酒宴散后就准备给林头领成亲,晚间再摆筵****庆贺一番!” 林冲望向扈三娘,看那娇美容貌,心中不由有些波动,又仿佛踏实了许多…… 夜,新月如钩。 林冲喝了不少酒,往自己的住处回去,他穿了一身绛红色的新郎大领,晃晃悠悠,脸色红润有光。 住处院门自贴了囍字,里面的窗上门上亦都如此布置。 两个婆子见他回来,说了一番恭喜话后就出院离去,林冲走进洞房之中。 只见扈三娘正蒙着盖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林冲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红烛此刻烧得正旺,照耀房间一片红彤彤,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道:“三娘可饿?” 盖头下轻摇了摇。 林冲思忖几息,走过去用喜秤杆挑起盖头,露出扈三娘面容,却依然是冷冷淡淡,看不出欢喜或是悲伤。 林冲伸手脱去外面绛红袍子,扈三娘看他一眼,不言不语。 林冲脱完袍子,露出里面的短衣,伸手一指桌上:“三娘且吃上一些,我吃酒太多,去耍一趟枪发发汗来。” 说完,他连交杯酒都忘了喝,便匆匆去到外屋,拾一条花枪来了院里。 扈三娘看他的背影,不由颦了颦双眉。 林冲来到院里,一套枪法好耍,直打得蛟飞蛇舞一般,待完毕后,擦了一把额头汗,脸色阴郁下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子,见那人影依旧在坐,便走回去,只见桌上酒菜依旧一口未动,扈三娘戴着冠饰坐着发呆。 他道:“三娘,且来饮酒。” 三娘闻言便走过来,两人交杯之后,三娘自去床边坐了,随后摘了头上冠饰,只是身上绿色的婚裙并未曾脱。 林冲瞅瞅三娘容貌身段,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坐到床边,半天却不曾动作,忽地道:“酒饮实在太多,还须耍枪,三娘先躺下安歇就是。” 说完,径直了又走出去。 扈三娘坐了会,这才脱了绿色婚衣,脸朝里躺下,只听片刻林冲回来,悉悉索索脱衣声,随后上来躺在一旁。 扈三娘心中紧张起来,不知又过多久,林冲默默起身,竟又出去耍枪,这一次耍得时间更长,外面还有“砰砰”之声传来,三娘心中顿时有些害怕,便起了身去看。 只见林冲站在院里,一杆花枪已是折断,他脸色有些惨白,站在那里眼中全是茫然。 扈三娘急忙跑过去,本来是心如死灰不想讲话,此刻却不知为何,竟然开口道:“头领……这是做甚?” 林冲回头,只见眼中全是血丝,身子摇摇欲坠。 扈三娘去扶住,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两人相互搭着,踉跄着进了屋,林冲直接倒在床上。 半晌,林冲慢慢合上双眼,道:“过来睡吧。” 扈三娘愣了愣,站了片刻后,咬着牙上得床,小心翼翼躺下,偷眼看林冲时,却见对方已是睡了过去…… (本章完) 第202章 西军来人,英杰俊彦,龙蛇虎豹 赵柽坐在府司大堂,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羊毫。 他心里思想皖西战事,这两天战报频频飞来,泸州已是快要守不住了。 他琢磨皖西王庆,又念及水泊梁山。 前些日戴宗送信来,信里说梁山三打祝家庄,得了银钱粮米无数,最后又说梁山三头领林冲,娶了扈家庄之女扈三娘,和宋江有些扯破脸皮。 赵柽想了想,手上毫笔停止转动,轻轻落入掌握,放到笔架之上。 这时外面有军丁进来禀报,说府司之外有三人,持枢密院和两部的公文凭证前来报到。 赵柽今天在府司坐堂就是等这三人,早朝时传来消息,道君皇帝之前调的西军将领,已经进入了东京。 道君皇帝一共调来六人,都是青年将领,殿前司三个,侍卫亲军司三个,都是要下去军中的,不在府司内任职。 六人进京,到兵部吏部还有枢密院办好交职手续后,便要直接过来,这是道君皇帝的旨意,至于道君皇帝见不见几人,倒是没仔细说。 赵柽感觉出道君皇帝的急迫,既要保着面子,又要平息反贼,所以才想出这么一招。 不调西军,只调西将,放在以往算是恩召。 惯例是小部分西军年轻俊杰会恩召做一任京官,比如当年的折彦野、折彦质都是这种。 但眼下……这六人明显就是被忽悠过来的,做甚京官,下去军营练兵打仗罢。 不过,在赵柽看来,至少这件事的人选上,道君皇帝还是有些眼光的。 或者换个说法,眼下西军的年轻人里,一些还算是有本事的,能称得上俊彦的,就那些个多少名声在外,也不须太过挑选,道君皇帝自晓,或者童贯推荐,只要捡来就是。 道君皇帝这个人,不说内政治国,那个实在是稀烂,单说于军事上,除了海上之盟犯了大过,于西北军事却是极少出错,不过一个海上之盟无法挽救,其它也就都是妄谈了。 但联金夹辽失败,其实也有着方腊造反这种无法预料的因素,西军五路平叛,一场小国战打下来,西军人困马乏,又有瘟疫,没几个月在金国的迫使下,又去打辽,人人有怨言,人心不思胜。 这也是赵柽要刺杀完颜阿骨打的主要原因,拖延海上之盟,避开方腊造反。 至于童贯,虽然有别的种种不是,贪功贪权贪名,但在看人上也是目光独到。 赵柽拿起桌上一张纸单,对兵丁道:“让他们进来吧。” 兵丁出去,赵柽瞅纸上三人名字,瞧到第一个不由露出笑容。 第二个他微微回忆了下,脸上出现嗟叹之色。 至于第三个却是先笑了后,又摇了摇头。 道君皇帝此时召西军年轻将领进京的事,是有记载的,后来这几人有打去方腊,也有参加过宋金夹辽之战的,只是他记不大清都是谁,前世的记忆不比这一世过目不忘,直到后来见了名单,才知道是哪几个。 片刻后,外面走进来三人。 第一个人,四方脸膛,相貌英俊,神彩奕奕,虽然穿着旧皮甲,但身姿却如标枪般挺拔,气度极为不凡,约莫二十几岁年纪。 第二个人,气质儒雅,样貌俊朗,初见仿若书生,一脸和煦春风,倒是和柳随云有得一拼,便是年岁也和柳随云相当。 第三个却是岁数最小的,但身材高大,粗眉虎目,长手长脚,穿着黑色短衣,一脸桀骜不驯。 三人进来,一起行礼。 见礼后,按照规矩是要自报家门的,第一个挺拔青年躬身道:“属下秦凤路刘锜,参见齐王殿下,就职来迟,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赵柽看着他,脸带笑容道:“不迟不迟,刘锜啊,秦凤泾原那边现今如何?” 刘锜道:“回王爷,前两年西夏倒还平静,今年冬过,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如今两路都在备战练兵。” 赵柽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倒是不知,想来道君皇帝不愿意调西军去征剿王庆,也有这方面原因,他道:“老将军和令堂可好?” 刘家亦是西北将门,刘锜的父亲乃是名将刘仲武。 刘锜的母亲,则是苏轼长子苏迈之女,说起来这刘锜是苏东坡的曾外孙。 刘仲武当年也是受过恩召的,不过做的京官比较特殊,和黄觉一样,皇城司副使,恩召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皇帝视为心腹的人。 后来刘仲武相继做了熙河都监,知河州,陇右战役之时,在收复湟州,西宁州的战事上,刘仲武都是带兵独打一面的。 再后来攻西夏,刘仲武受高永年兵败牵连,差点流放岭南,不过道君皇帝对刘家独有恩宠,免了罪过,后又知西宁州,兼任陇右都护府大都护,再知渭州。 刘仲武是道君的心腹,是仅有几个二次恩召进京过的西军将领,二次恩召则为龙卫、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这个荣耀其实是极大了。 再复出则知熙、秦两州,挂步军司副都指挥使。 熙帅刘法死后,刘仲武又以熙、渭都统制摄之,赵柽前往陇右的时候,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正是刘仲武。 这一次刘锜入京,道君皇帝给的官职就是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所以,赵柽知道,作为心腹,刘锜是道君皇帝亲点来的。 这也是在进门后,刘锜能第一个说话,能排在那儒雅书生之前。 刘锜这时忙道:“多谢王爷挂念,家父家慈安好,锜来京前,家父特意嘱咐,要锜代家父向王爷请熙河怠慢之罪。” 赵柽笑了笑,他去陇右时,除了在熙州见了刘仲武一面,过后刘仲武再没拜见,便是过年也没送什么礼物。 可不拜见就对了,拜见才真的是不好啊。 他点了点头:“坐下说话吧。” 刘锜坐下,赵柽的目光落在了第二人身上,这看似儒雅书生的青年,再次见礼道:“府州折可存,拜见王爷!” 折家当代家主是折克行,折克行子女众多,名声大的儿子有折可大,折可求,折可存。 折家可字辈在本朝算是第六代,若算上前朝为将做帅的话则是第九代了。 折家是西北最大的将门,事实上西北是个笼统的概念,比如说陇右到河东,中间隔着五道军路,那是很遥远的,只是都沿着边境,统称西北五路,若是算上靠内永兴军路,又叫陕西六路,算河东路的话,就叫西北六路了。 折家不但是西北最大将门,也是大宋自建朝来最大的将门,麟州的杨家将,实际上一直都是折家的手下。 折家家族昌盛,族人众多,开枝散叶,世袭府州一地,这也是别的将门无法比拟的,在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将门世袭州府,可想而知有多难,又有多强。 折彦质的那支折家,不是折克行这一脉。 折彦质的父亲折可适,是折克行的堂侄,与这折可求,折可存乃是一辈,但岁数却是差了几十年之多,但在这个时代的大家族内,这种并非稀罕,反而十分常见。 十六岁有子,五十六岁再有子,几代下来,甚至同辈差百岁的都有。 折家可字辈,最厉害的就是折彦质的父亲折可适,可字辈的折家将中,最为耀眼之人,被誉为“真将种也”。 折可适没有依靠折家,所有军功都是和西夏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十六、七岁从军,每战必克,屡立奇功。 最为民间津津乐道的,则是杀得西夏的战争狂人小梁太后和手下翻山越岭逃跑,甚至鞋都跑丢了只能去抄小道。 折可适最后官至泾原路经略安抚使,不过已经去世有七八年了。 赵柽看着眼前的折可存,道:“嗣长,你之前任何官职?” 折可存急忙回道:“王爷,属下之前刚由于河东路迁鄜延路第四副将。” 赵柽道:“那就是在刘延庆手下了,本王听说那边有一人姓韩,唤作韩泼五?” 折可存微微一愕,随即略带惭愧道:“没想到王爷竟知韩世忠这人,此人确实属下军中人,平素惯无赖泼皮,不讲道理,只是打仗勇猛,才被人唤作韩泼五。” 赵柽看了看他,你俩其实都够无赖的,折可存参加过剿灭方腊之战,一直以来的说法是韩世忠活捉了方腊,但后世曾经出碑铭,上面刻了折可存捉拿了方腊,不过既然是主将和手下,两个人倒都说得过去。 赵柽又道:“令兄接任府州知州了?” 折可存道:“王爷,大兄去世,二兄已于前些日接任。” 折可大病逝,兄终弟及,折可求接了府州。 赵柽道:“坐下说话吧。” 折可存坐下,赵柽又望向第三个人,这人岁数最小,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赵柽这一次没有笑,脸色比较严肃。 “关中姚平仲,拜见王爷!” 姚平仲此刻心里有些纳闷,这齐王看到前面那俩家伙都笑得和开了花般,为何瞅自家如此冷淡?自家出身虽然比那俩家伙差点,可又好像没差太多才是啊。 关中姚家,世代将门,向来与种家争胜负,两家弟子争强好胜,各不甘服下。 姚平仲出身姚家,父母早亡,被堂伯姚古收为从子。 今年后,刘仲武致仕熙河路养老,道君皇帝恩赐提举明道宫,姚古接替刘仲武,任熙河路经略安抚使。 “坐下说话吧!”赵柽淡淡道。 姚平仲心中纳闷,一脸狐疑,这齐王问了刘锜和折可存不少话,对自家啥也没问就让坐下了? 赵柽也不看他,这姚平仲从来桀骜不驯,十几岁时,与西夏人大战臧底河,斩敌无数,大获全胜。 当时童贯见他勇猛威武,心中看重,便召见对话,但姚平仲心高气傲,说话难听,几次顶撞,童贯很不高兴,当时便连赏赐都没给他,不过经此一事后,这姚平仲居然名气更大了起来,关中一地的将门子弟都吹捧他,起了个“小太尉”的绰号。 但童贯这个人就是,如果事情危急,你只要有真本事,那该用还是一定会用的,极少会为了个人恩怨耽搁大事。 后来打方腊,姚平仲又是童贯调来,只不过用是用伱,功劳甚么的肯定会压着你就是了,你不投靠,那就白用你。 这次恩召,有姚平仲名字,不用想肯定是童贯的推荐,童贯应该是料到了邓洵武必败,恐朝廷还要三打王庆,便不计前嫌,把他调了过来。 至于西军去殿前司那边的三人,也都是当下的年轻俊彦。 种师道的长孙种彦崇,刘延庆的次子刘光世,折彦质的次子折知武。 这三人,也都要进殿前司下面军中任职。 赵柽这时让府司主薄将两部一府的公文交换了,然后道:“你三人去两衙领印信,明日再来议事。” 他们三个职务不同,刘锜官职最高,同时兼掌马步军,是龙卫左右厢,神卫左右厢,四厢都指挥使。 折可存是云骑军都指挥使。 姚平仲则是步军虎翼军都指挥使。 三人站起身见了礼后往外走,到远处时姚平仲回头瞅一眼,心中还在纳闷,这齐王怎么不待见鹅呢? 赵柽望着三人背影,暗自笑了笑,都是俊杰啊,不过既然来了,就要想法子好好使用一番才是。 (本章完) 第203章 贞娘,你也不想锦儿听到吧 下午时,赵柽回府。 这时天色不晚,处在下午的空当儿里,太阳还挂得很高。 他在书房喝了一杯茶后,便往出走,直走到后宅的门前才停下。 月亮门前有几颗大树,此刻有风吹来,树上鸟儿的歌声随着清风悠扬,赵柽听了一会,便走进去。 小花圃的花儿都绽放开来,争芳斗艳,阵阵香气扑鼻。 赵柽慢悠悠绕到小楼后,只见锦儿在那后建的圃子旁坐了小板凳,正在发呆。 只是她脚下一堆草叶,手上还拈着半根,显然是来给花除草的,却是看情形有些困得迷糊。 赵柽没有瞧见小娘,便转身去到小楼门前,迈步走了进去。 小楼一楼的窗棂上,阳光斜斜照进,照得屋内有些地方灿灿生辉,不见光处却是稍稍昏暗。 赵柽闻到鲜花的香气,似乎是从东厨内飘出,他走了过去。 只见小娘正背着房门,在台上弄些什么东西,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罗裙,腰上束扎了条淡绿色的带子,打了双环佩结,垂着流苏下来。 小娘的发上只是用银色丝带简单缠了,飘带轻轻垂到一侧肩头。 赵柽在门前看她身材婀娜细致,虽然瞧不见脸,但那微微侧身之间,却是露出了脖颈上的一抹雪白。 赵柽慢慢走过去,来到她身后。 这时小娘略有察觉,回头看去不由惊了一下,道:“王爷,你什么时候……” 她话还没有说完,赵柽便在后面伸出双手,轻轻环腰将她抱住。 小娘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便是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动作,本来在台上摆弄花瓣的一双纤手,也仿佛随人一样呆住,静静地止在那里。 赵柽也不动,只觉得环绕之间,柔若无骨,细润之至,那鬓间身上阵阵清香传来。 片刻,小娘才缓过神儿,脸色红晕欲滴,便是那雪白的颈子也跟着绯红起来。 她身子轻轻颤抖,只觉得赵柽贴在身后,让她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 小娘的声音也是颤抖的:“王爷……” 赵柽身子又贴近了些,轻声道:“记得我那时说的话吗,果然标志,见了着实让人心生欢喜。” 小娘闻言,便是连身子也滚烫起来,道:“王爷,怎能当真,那时,那时……” 赵柽又道:“是啊,良家女子,虽怜如何,人如美玉可观之,怎肯觊觎做子贼,聊把金樽空对月,但凭宝剑护佳人。” 小娘身子颤抖更烈:“王爷……” 赵柽慢慢道:“但现在不是了……” 小娘这时刚才摆弄花瓣的纤手,已经不再呆住,想要拨开赵柽的双手,但只是碰到赵柽的手便是一颤,却又哪里有力气使用,一时不知道要放去哪里。 赵柽这时把头轻轻埋下,只觉得香气沁鼻而来。 小娘瞬间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再知般,不由自主地双手缩了回来,握在了赵柽的手上。 良久,小娘忽地清醒,虽依然浑身无力,却是挣扎道:“王爷,我,我配不上王爷……” 赵柽抬起了头,胳臂却依然抱着,道:“贞娘,莫要大声,你也不想锦儿听到吧?” 小娘闻言便不再作声,赵柽道:“我知道你要说些甚么。” 小娘略微侧了侧脸,却只能看到赵柽一个轮廓,她小声道:“伱知道?” 赵柽道:“你成过亲。” 小娘顿时又低了头:“我……” 赵柽又道:“汉景帝的王皇后,哦,就是汉武帝的生母也成过亲,还有昭烈帝的吴穆皇后,也成过亲。” 小娘道:“我出身……” 赵柽笑道:“本朝真宗皇帝的刘皇后,出身又如何?何止寒酸潦倒,便是连门户都没有,对了,我差点忘了,刘皇后似乎也成过亲,只是没人敢提罢了。” 小娘半天才道:“可是我比你大……” 赵柽想了想道:“不过比我大三而已,好像只有二十一吧?” 小娘道:“你怎知道?” 赵柽笑道:“问小郎就是了。” 小娘道:“总还是大……” 赵柽见她不再那么紧张了,便双手微攀了攀,小娘立刻感觉身子酥软,不由惊嗔出声。 那边窗外传来锦儿的声音:“娘子怎么了?” 接着脚步声绕着楼外过来,赵柽放了手。 小娘身子扶在台上,哪敢转过来看他。 赵柽道:“我回去了。” 小娘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却依旧不敢转脸看。 赵柽朝外走,看到锦儿跑了进来,见他却吓一跳,行礼道:“王爷?” 赵柽道:“我来的匆忙,惊到了贞娘,你去瞧瞧可有事。” 锦儿不疑有它,应了声后过去看小娘。 赵柽出了楼,慢慢走出后宅来到前面,却看见雷三抓着几张纸,正站在一颗大树下兴高采烈。 赵柽过去看,那几张纸却是关扑店的关扑凭证,不由道:“又去赌了?” 雷三见个礼后,也不害怕赵柽知道,言语道:“王爷,这可不是一般的赌,这是有才学的赌。” 赵柽道:“赌还有才学?” 雷三道:“王爷,这是关扑本次殿试的一甲,不是胡乱猜的,要了解这贡士的真正才学。” 赵柽疑惑道:“关扑店现在还开这种赌局?猜三鼎甲?” 雷三道:“只有三鼎甲,二甲三甲甚么的倒是不能关扑。” 赵柽摸了摸下巴,道:“把那会试的人名单子拿来我看。” 雷三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纸,打开后都是人名,正是这一次会试的入贡名单。 赵柽看了眼上面会元的名字,又向下看去,待看到一个人名后不由眯了眯眼,随后把单子交还雷三。 雷三眼巴眼望看着赵柽,心说王爷莫不是有些宫内消息,知道谁会点状元不成? 赵柽道:“你押了多少?” 雷三道:“属下押了一百两许书文状元,五十两何清榜眼。” 赵柽“哦”了一声瞅他,雷三被看得发毛,又道:“欧阳北比属下押得多,各二百两……” 赵柽道:“他让你押的?” 雷三挠头道:“他说这两个人准,属下觉得他向来鸡贼,应该就是了。” 赵柽冷笑一声:“江湖好汉,去关扑状元榜眼花落谁家,呵呵!” 说完他抬腿就走,雷三看着手上的关扑凭证,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立即道:“王爷……” 赵柽脚步不停,走出好远,才回头淡淡道:“给本王押一万两何栗状元,再押一万两……秦桧榜眼。” (本章完) 第204章 淮西战事 第二天,赵柽府司议事。 马军司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步军司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下面各直各军都指挥使,全部到场。 本司之内,副都指挥使谭真,都虞候铁亮,坐在两旁。 赵柽看了二人一眼,本司自冯聚死了后,空悬一名副都指挥使,平日里由都虞候铁亮代行其责。 这铁亮就是去嘉王府杀冯聚时,被小丫鬟调戏的那名武官,半生未娶,但却非是晁盖之流只喜打磨武艺,演练拳脚,而是平日好酒好勾栏。 不过这人听话不误事,赵柽便一直用着。 先是铁亮讲了几句,把刘锜等人来历,之前在西军的军职,眼下所任的军职都说了一遍,让众人认识后,赵柽这才开口。 他神色凝重,眼神扫过下面每一个人,道:“淮西的事都听闻没有?” 下面哪里有一个敢答话,这几日早有风声传来,说是邓洵武也快败了,如今正在死守庐州,但估摸着也是守不住的。 邓洵武是领枢密院事,其实就是枢密使,元丰改制后不再用枢密使这个官名。 倘若邓洵武败,庐州失守,前后几万京畿禁军折损,这对朝廷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对京畿禁军也是重大的打击。 赵柽看着众人,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还指望着西军会来接替京畿禁军,去征剿王庆?” 下面大部分人确实这么想,但也有脑筋灵活的,偷瞅了刘锜三人一眼,心里打起了鼓。 赵柽冷冷地道:“西军不会来,西军有西军的军务,若庐州失守,下一步就不是在两司三衙挑挑拣拣,而是龙神卫四厢都有可能会派出去!” 此话一出,下面立刻嘈杂起来,若是连上四军都往出派,那别的军就更不用提。 赵柽望向各军的都指挥使:“若官家真的下令,你们有把握剿灭王庆吗?” 没人说话,各军的指挥使都低下头,噤若寒蝉。 姚平仲在下边咔吧咔吧眼睛,张了张嘴,但看到旁边刘锜、折可存紧紧闭口,便又把嘴用力合上。 赵柽看着这些人,他虽然神色凝重严肃,其实一阵阵头疼。 能打吗?道理上能打,京畿禁军打金辽西夏打不了,但平个国内反贼应该能做到,毕竟装备武器精良,禁军个人身体素质也可以。 但就是这样,两次派兵出去都败了。 赵柽也看过战报,可邓洵武和王襄的战报,哪里做得准,十分话里有三分真就不错了,处处都是借口和开脱。 王庆的军队不比后来的方腊,也比不上梁山,方腊的军队信奉明教,许多人都不畏死。 梁山的军队则胜在战将,而且梁山兵来源要比王庆军队强些。 王庆的军兵来源大抵三种,原本山匪,或是流民,再或是州县败兵。 但就这样,两次征剿都败了,这就是败在人心上了。 眼下马步司禁军,经过这两年的操练,比之前强了些,但强的是体魄,不是军心,军心和以往并没有太大变化。 近两个时辰的议事,最后在赵柽一句“继续练兵”后,宣告结束。 还是得操练,往死了练,就算到时候人心不思战,也得能跑回来才是,不能几万人去,几千人回来,那才是真的一败涂地。 就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练兵的事交给刘锜三人,这三人操练军队的经验丰富,用他们练兵赵柽放心。 有能用的人,就没有必要自家再亲自动手,对这三人赵柽是能用多少就用多少,绝对不会让他们闲着就是。 又几天之后,雷三带着王府侍卫,去州桥底下拉回了一大车银钱。 他进府就去给赵柽报信,赵柽过来看,冷着脸问他赢了多少。 雷三道:“王爷,去掉两万本钱,足足赢了三万两!” 赵柽皱眉道:“这么少?” 听着三万两似乎很多,但本钱就两万,算起来只不过一倍半的模样。 雷三道:“王爷,最后一天买秦桧的太多,把赔付的成数给降了下来。” 赵柽道:“你赢了多少?” 雷三谄媚道:“我听王爷的押那二人,便是身家财产都用上,统共赢了两千多两,倒是欧阳北几个,听说连裤子都差点输掉。” 赵柽看了看他,道:“是吗?” 雷三刚想说是,却忽然眉头一动,狐疑道:“丁家兄弟的关扑凭证属下倒是见过,欧阳北的却从没拿出来……” 赵柽淡淡打断他道:“这笔银子录入府库,不必往碎玉楼送了,这两年府上账面钱一直不多,处处拮据,一切从简,也该改善一下了。” 雷三道:“是,王爷。” 赵柽又道:“赶着天好,府内有些地方要翻修一下,还有小演武场那里要扩充扩充,把树木什么的都移栽过来一些,至少要能跑得起马,这件事伱去和简素衣商量,拿出个章程。” 雷三应道:“是王爷,属下一会儿就去找简女侠。” 赵柽转身离开,雷三看着赵柽背影,心中依旧在狐疑,真的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欧阳北的关扑凭证,都是在听他嘴说,可看他那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却又并不似做伪…… 转眼四月中,这一日上朝,紫宸殿上,气氛紧张沉闷,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庐州终还是失守了,邓洵武、王襄大败,带着一万多残兵,逃去了淮南东路的滁州。 王庆攻下庐州后,一鼓作气,横扫淮西,除了濠州之外,七州一军,二十九县,全部落入掌中。 王庆自称淮王,把庐州城内的淮南西路安抚使司,改成了王宫,又兴土木建造宫殿,内苑等等,又设了各文武职台。 封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使,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立段氏为正王妃。 一时间热闹无比,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 更是对外号称有十万大军,坐拥淮西,风头无两。 道君皇帝在龙书案后,把一叠军情公报,狠狠地摔到了前方,怒骂道:“废物,全都是废物!” (本章完) 第205章 带兵,带兵! 朝议直到中午才结束,哪怕道君皇帝大发雷霆,下面的百官也没有拿出甚么好的对策。 除了童贯一直坚持调西军征剿,其他人所言大都不能行,多是敷衍之辞。 道君皇帝又哪里听不出,不过眼下这种情势,他也没好的办法,只是于面皮上实在扯不过去,两次征剿,把京畿禁军的脸都丢光,他这个官家更是骑虎难下。 不过想到从西军调来的六人,心中又微微有了点念想,虽然念想只是零星,却总是还要试试。 本来调这六人就是为防万一,初时以为是将不行,可此刻就算再糊涂,又怎会看不出来京畿禁军并非将不行,而是兵将全不行! 西军六人,他只召见了刘锜一个,他视刘仲武为心腹,对刘锜自也如此。 刘锜这些时日下到军中,已是对马步军情形都有所了解,知道京畿禁军糜烂不堪,贪生怕死,难堪大用,便也和道君皇帝直言不讳,全都说了出来。 可道君皇帝却想,但有你们这些西军的将领带着,总会比之前强上些吧? 匆匆宣布散朝,随后道君皇帝又回头说了句:“齐王留下!” 赵柽从朝班出来,跟随着道君皇帝转去后面,本来想着是要回延福宫说话,却没料直接进了垂拱殿。 垂拱殿空旷,道君皇帝坐下后,令张迪关好殿门,便瞅着赵柽看。 赵柽被看得心中发毛,刚想询问,道君皇帝开口道:“二哥儿可愿为朕分忧?” 赵柽一听道君皇帝的语气,心头不由就是一动,行礼道:“孩儿自当为爹爹分忧,为朝廷尽力。”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继续看赵柽,又是半天不说话,眼神里满是审视和琢磨。 赵柽暗道,这不会是想让他带兵去剿王庆吧?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打王庆还不如去打西夏呢。 这一朝皇子带兵出征是有记载的,海上之盟,宋金夹辽之际,三皇子赵楷便挂了北伐大元帅。 只不过前军童贯在燕京和白沟,两次惨败,本来已经带着大军马上就出京畿的赵楷便急匆匆跑了回去,向道君皇帝复命,说甚么也不去了。 道君皇帝本来是让他去积军功,然后更换太子更加明正言顺。 文能状元,武收燕云,赵楷不当太子谁当? 不过,童贯大败,赵楷哪里还敢去,就是道君皇帝也不放心他去了。 赵构也带过兵,金军第二次南下之际,他奉命出使金营求和,中途折返,驻节相州,受任了河北兵马大元帅,总节河北兵马事。 这时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朕记得你曾豪言收复燕云?” 赵柽呆了呆,道:“孩儿……莫敢忘。” 道君皇帝沉思片刻:“二哥儿,可先伐淮西贼子!” 赵柽闻言神色立刻惶恐下来,道:“爹爹,这个……怕是孩儿力有不逮。” 道君皇帝皱眉:“区区草寇,难道比收复燕云更难?” 你以前都是在欺骗朕吗?豪言壮语说要给朕收复燕云,说完了就张嘴要官,如今一个草寇反贼,却推三宕四,还力有未逮,打个草寇都力有未逮,伱拿什么收复燕云? 赵柽心想,难不难你老人家自己还不知道吗?西府枢密都亲自带兵出去了,不还是丢盔卸甲,失城失地,几万兵马怕不是只剩下几千了。 而且你总得容我演一演啊,不然带兵这种事,又怎能让你老人家放心呢? 赵柽低头道:“爹爹,孩儿以为收复燕云,必用西军,这讨贼却是要……”言下之意,自是京畿禁军不堪用。 道君皇帝闻言,倒是气消了一半,原来二哥儿想的是这个事情,这倒也有些道理,可是朕也没想过京畿禁军这般没用啊,可眼下咬牙也要再打一打,毕竟有西军的将领在。 他道:“刘锜几人皆是西军俊彦,有他们领兵,总要强过以往。” 赵柽不言语,心说你真的以为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绵羊,就能干过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就算那群狮子不还手,你这群绵羊也得能啃动才是。 道君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且邓洵武和王襄两人不比你知兵,军中众将再不知兵的话,自是难以取胜。” 赵柽道:“孩儿又哪里知兵,只不过粗读了些孙子兵法,檀公策计,六韬三略,武经总要而已,都是纸上谈兵,就怕误了讨贼大事……” 道君皇帝闻言,沉默了几息,道:“河北田虎也是要继续征剿的,朕已经让三哥儿做准备,让他带兵去河北剿田虎。” 赵柽闻言却是一愣,抬头看道君皇帝,你老人家这是认真的吗? 道君皇帝微微一叹:“可两线同时用兵乃大忌,淮西的事情更急迫了一些,所以只好先剿王庆,再打田虎了。” 赵柽嘴角抽了抽,你老人家这是让我去打头阵,如果我赢了,那再派赵楷去打田虎,倘若我输了……恐怕赵楷打田虎也没下文了了吧? 道君皇帝怎会看不出他此刻所想,道:“三哥儿在军事上自是不如你,你已管兵两载,又知兵法,又曾陇右养马,三哥儿比不得。” 赵柽道:“三哥儿也未必不知兵,孩儿在宫中时,倒看过他挑灯夜读司马法与吴子兵法……” 道君皇帝闻言眼睛一亮:“哦,原来三哥儿亦读兵书?这却是朕早前没想到的……如今朝中无人可用,还得自家的孩儿啊!” 赵柽知道这无人可用,是指文官们不愿意抻头领命前去打仗,武将们没这个权利,让你去就得去,但又不能单独领兵,本朝只有文官才能带兵。 武将想要独立带兵的话,必须配文职,而这个文职必须要高过武职,以文领武。 西军来的六个人,都是武官,单独领兵肯定不能,他们的资历也不够,给他们文职领武也不合适,朝上百官也不会同意。 道君皇帝这时看赵柽又不说话,脸色黑了黑,道:“二哥儿,宗正寺前日可是又给朕写了斥责……” “爹爹,孩儿愿意领兵讨贼,为爹爹分忧,为朝廷效力!”赵柽一脸严肃,急忙开口。 道君皇帝看了他片刻,笑道:“好!” 赵柽这时上前一步,礼道:“爹爹,不过孩儿想要一个人做监军。” “监军?”道君皇帝闻言愣了愣,心想你自家就是主帅,还要甚么监军? 监军一般是文领武时,文职的一种临时职务,以这个职务领武领军,在所有战时职务里算是较低的。 “二哥儿,你要监军干什么?” 赵柽道:“爹爹,孩儿第一次领兵,又是讨贼这般大事,怕顾不过来,所以想要个副手。” 道君皇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倘三哥儿也要去讨田虎时,也该给他配个副手,便道:“二哥儿想要谁?” 赵柽想了想道:“登州通判,宗泽!” (本章完) 第206章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道君皇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皱了皱眉。 大宋各州的知州,他还能勉强记得,通判却是记不全了,不过宗泽这个人他知道。 就在刚刚年后,这个宗泽乞请致仕,告老还乡,还是他亲笔御批的。 因为感其判官边境半生有功,是以授予了提举南京应天府鸿庆宫的挂名差使。 但随后,林灵素便告宗泽蔑视神霄教,在登州建造神霄道宫不虔不当。 派人一查,果然登州的神霄宫建得粗陋不堪,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登州处在海防边境,钱银有限。 可登州神霄宫的占地面积,居然只有别处的一半左右,莫非多用点土地也难?这确是不虔不当之罪了。 所以自然是不许致仕,褫职羁置,贬了出去。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揉了揉太阳穴,他有点忘记给这宗泽贬去了哪里,不过照时间来看,那旨意可能刚刚到登州,这宗泽未必就起身走了。 他道:“二哥儿为何要用这宗泽?” 赵柽正在心中计算,宗泽倘若这时不在登州,应该是被削职羁置到镇江了。 若是已经羁置镇江了,正常下来,要到宋金夹辽,童贯花钱买下燕云,道君皇帝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时,宗泽才重获自由,被差遣监理镇江府酒税,叙宣教郎。 当然,想要致仕是不可能的,本朝就是有这个规矩,不批准的话你连退休都不能。 宗泽后来在镇江这个职务是从七品,微不足道,可依旧克己奉公,尽心尽力,把这小官也干得有声有色,使得当地酒税的收入成倍增加。 后来直到靖康元年,已经六十多岁,宗泽才出任磁州知州,从此开启波澜壮阔的抗金生涯。 赵柽要宗泽,其实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西军之外,朝堂这边,知兵事的文官极少,宗泽是,张叔夜是,但李纲不是。 二个是靖康后,宗泽收复东京,连上二十四道《乞回銮书》给赵构,恳请赵构回銮东京鼓舞士气,却不被理睬,最后忧愤成疾,郁郁而死,三声“过河”,让人意难平。 赵柽回道:“爹爹,孩儿去岁入海前,曾驻登州,闻得这人虽然性格刻板倔犟,但却知兵懂军,这两点皆适合做个副手监军。” 道君皇帝想了想,原来是个刻板倔犟之人,那就是了,不然怎会连神霄宫的土地都用得那么小?那是官田,又非民地,这宗泽是死守规矩的那种人。 不过这种人虽刻板,但也有个好处,在军中眼里不揉沙子,何况他知兵,倒是监军的好人选。 道君皇帝道:“这个宗泽朕刚下了贬置的旨意不久,约莫还未到,朕再下道旨意,快马过去,让他入京便是。” 赵柽道:“多谢爹爹成全。” 京东东路,登州。 宗泽正在一座老宅院内收拾东西,他是元佑六年的进士,今年已经五十九岁。 自科举以来,些年一直在河北山东的边境州县为官,无论陆事亦或海事,都无比熟稔。 年初,上书乞求致仕告老还乡,获准后又恩予了提举应天府鸿庆宫的挂名差使,就在新通判过来交接完毕后,却有一张贬旨下来。 竟是贬到了镇江削职羁置,一问才知,因为神霄宫事,他细思下知道是惩治了道士高延昭,被高延昭的靠山林灵素给告了。 道君皇帝自信了林灵素后,下令各州县广建神霄宫,神霄宫的道士由此恃势犯法,豪夺巧取,大量霸占农户田产,百姓流离失所。 高延昭是登州神霄宫主持,宗泽数他几大罪条惩治,又于神霄宫建造之上确实无力用心,才有今日林灵素的状告。 宗泽这刻须发已是白了半数,但身子却还坚朗,便是腰杆也还挺拔。 他和新通判交接完毕后就搬出了通判府,本打算在登州再住上两月,会一会多年老友,再还乡而去,没想到贬羁旨意下来,只得收拾东西准备南下。 没甚太多怨言,为官大半生,早看清了许多东西,只是初心未曾变,一片冰心在玉壶而已,如今老了,于国于政,感觉无力,便是辞官也好,贬羁也罢,散发弄扁舟与床前望明月并无区别。 看着老仆和书僮将许多书籍装箱,又打理了散落遗忘的诗稿,陈旧的文房用具,宗泽站在院中默默无语。 家人们都提早回了老家,并不知他受贬,如今孤身一人,去哪里倒是无所谓了。 就在这时,忽然院门打开,竟是州上的官兵,进门倒也算客气,只是道:“老大人,还没有收拾好吗?” 宗泽知道贬旨下来后,是有时限要离开的,今天乃是最后一日,若再不走,林灵素就有了新借口,可以再次告他个抗旨不遵之罪。 宗泽刚要说话,那院门外忽然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哟,宗通判这磨磨蹭蹭的样子,似乎是不太愿意离开登州啊!” 随着话音落下,院门外走进几个人,都是道士,为首一个戴着羽冠,穿着鲜亮的道袍,一脸讥嘲晦暗。 宗泽看了这人,正是登州神霄宫的主持高延昭,因仗势非为,强占民地,夺民良产,被他狠狠惩治过一次。 只不过如今各地的神霄宫都有特权,便是地位亦仅次于官府,甚至等同,登州知州都无法直接定罪审理,要上报朝廷再说,他也是只能关押了这人一阵,治不了大罪放掉了。 宗泽默默不语,已是半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发丝在风中微微散动,神色间有些悲怆。 高延昭带着身后几名道士走到近前,看了眼地上摆放的木箱,随手打开一只,见里面都是书籍,不由冷笑道:“宗通判摆着这些给谁看呢?怕不是金银财货都已经运回老家了吧?” 宗泽闻言依旧不语,和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 高延昭见状对身后道士道:“都打开看看,里面夹没夹带甚么私货,宗通判此去镇江怎能一点金银都不带,如此到那边怎好上下打理,舒坦过日?” 两名道士上来就开始翻箱子,那旁边的小书僮立刻冲过来喊:“你们要干什么?” 一名道士伸手将他扒拉去一边:“滚滚滚,小东西,还以为你家老头是通判呢?滚一边去。” 这时,那州兵头目有些看不过去,道:“高主持,这样不太好吧?” 高延昭斜了他一眼,哼道:“伱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真人如此说话,这可是林仙师吩咐检查的,就算是曲知州在这里也不敢不认!” 州兵头目脸色不好看,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退去了一边咬牙切齿。 道士翻箱,将一些书籍随意撒在地上,那小书僮立刻哭了起来,老仆拉过他,神情哀伤,低声对宗泽道:“大人……” 宗泽淡淡地道:“让他们翻就是了。” 可虽然如此说,但眼睛看向那地上的书籍,总是流露出心疼神色。 道人们翻来翻去,别说金银,就是值钱的物什都没有找出半点,便回去高延昭身边复命。 高延昭在地上扫了扫,又看向宗泽,嘴角动了动道:“只怕宗通判将好东西都藏去屋里了吧?给我去屋里再看看!” 宗泽闻言皱了皱眉,道:“老夫只是被贬黜,并非抄家,你等还要如何?” 高延昭嘿嘿笑道:“宗通判,这可不是本真人的意思,本真人不过登州神霄宫一名主持,就算胆子再大,又怎敢搜朝廷命官的家?这乃是林仙师的意思,宗通判若有什么不服的去和林仙说吧。” 宗泽闻言深吸口气:“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林灵素敢尔!” “哈哈,这有甚么不敢的!”高延昭大笑道:“宗通判这句话我亦是会带给林仙师的,到时恐怕宗通判就不是在镇江了,说不得要去岭南走走,在那边安享晚年了!” 说完,高延昭指挥着两名道士就要进屋,小书僮又上来拦,那道士伸手抓着他衣襟,便丢去了一旁,摔得小书僮“啊呀”一声,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老仆急忙跑过去扶起:“雨墨,有没有摔坏哪里?” 宗泽怒道:“高延昭,你对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手?” 高延昭冷哼道:“动手又如何,还不快给我进屋去搜,看这老贼私藏了甚么财货!” 那两名道士如狼似虎,冲到门前,可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瞬间到了近前。 四匹马,一名红衣内侍,还有一个穿轻甲的汉子,带着两名军丁。 轻甲汉子抢先入门,看到眼前情景,喝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宗泽看来人愣了愣,他认得那穿红衣的是内侍,当年中进士唱名东华门时,曾见过宫中内侍宦官穿着,至于那轻甲的却是禁军军官打扮。 高延昭却只认得禁军的衣服,对宦官倒是不知了,他气道:“甚么人敢在本真人面前撒野?” 军官汉子也不说话,过去直接把向屋内去的两名道士扯了过来,两人想要挣扎,这军官汉子一脚一个,滚地葫芦般都踢去了旁边,顿时哭爹喊娘叫起来。 高延昭勃然大怒:“你是哪里来的贼配军?居然敢殴打神霄宫真人?” 军官汉子脸上狰狞一笑,随后想了想道:“你叫……高延昭?” 高延昭把拂尘往脖后一插,伸手指着军官汉子:“正是你家真人,你待如何?” 军官汉子走过来,嘴里嘀咕着:“敢骂我贼配军,还说我待如何……” 他到了近前,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正打到高延昭脸上:“你说我待如何,老子打不死你!” 这一巴掌“啪”地一声响,高延昭一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身子跌跌撞撞碰到院内木箱上,然后一屁股坐了进去,张嘴吐出两颗大槽牙。 “你,你敢打神霄宫真人!”高延昭被打懵了,这些年作威作福,哪里有人敢上来就打他,就算是宗泽惩治他,也没说直接上来就打,他叫道:“你敢打真人,我看你这贼配军是不想活……” 话还没说完,军官汉子过来一把将他揪出,一顿耳光反复扇去,直打得他嘴角淌血,眼睛都肿胀起来,嘴里便不再硬气,开始告饶道:“爷爷,爷爷住手吧,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旁边那书僮从地上爬起来,抹干了眼泪,拍掌道:“这人最坏,过来就欺负人。” 宗泽在旁有些惊疑不定,虽然他知道后面穿红袍的乃是内侍身份,但这军汉看衣着品级应该不高,又哪里来这么大胆,敢打神霄宫的主持? 他知军汉是为自家出头,但又担心这军汉不知对方身份,惹来泼天祸事,最后反而被神霄宫报复,急忙走过去道:“这位将官,还请住手,此人是神霄宫的主持,若是出了事反倒不好。” 军官汉子瞅他一眼,笑道:“是宗大人吧?无妨,今日就算不打死他,也要给他长个记性。” 说完,又是一脚踹过去。 高延昭这时都被打迷糊了,只是心中恨得不行,嘴里又不敢说,只琢磨如何才能报复回去,就这时忽然听到穿红袍子的人大声道:“登州通判宗泽接旨!” 高延昭顿时心里一惊,这些人竟是东京来的?是来找宗泽的?可怎么会有圣旨降下? 那边宗泽急忙跪下,他倒是猜测到这一行人是来找他,却总不知具体何事,道:“罪臣宗泽接旨。” 这一朝接旨礼仪不同,有的可以站着,有的需要跪着,像这种从京畿发往地方的旨意,大抵是要跪接的。 红袍内侍手捧圣旨,念了一堆前缀叙辞,包括宗泽哪年进士,之前做过什么官职都道了一遍,这才到正文:“登州通判宗泽,果敢坚毅,判边有功,不予致仕,升正奉大夫,宝文殿侍制,迁兵部郎中,加封讨贼监军,即日进京从齐王麾下听命!” 宗泽一下愣住,饶是他刚才想了又想,这一行人进院后护着自家这边,可能是贬黜之事有变,却总没有料到竟然是升官! 正奉大夫是正四品散官,但宝文殿侍制却是实打实的从四品阶官,至于兵部郎中乃是挂职了,至于这讨贼监军却是甚么?还有齐王…… 旁边高延昭听罢圣旨,脑袋里“嗡”地一下,前面的那些官职他弄不太明白,朝官复杂,没有地方官职简单易懂,但后面监军俩字却是听得真切,这可是了不得的官啊,戏台上监军一出,专杀忠良,忠良都杀,何况他这个奸人? 一想到此,高延昭不由两眼一翻,竟是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那一身禁军军官打扮的欧阳北笑道:“宗大人,还不赶快领旨谢恩,随后速速到齐王麾下效力。” 宗泽回过神来,急忙谢恩接旨,他此刻哪里还不知道,这一次的际遇肯定与齐王有关,可是齐王……他并不认得啊。 (本章完) 第207章 整军待发 赵柽于黄河岸边已经整兵七日,这次南下征剿王庆,要带的都是自家马步军队伍。 他不要殿前司的军队,甚至连西军在殿前司的那三人都不用。 道君皇帝自然不管这些,你只要带兵去打仗就行,在道君皇帝眼里,什么殿前司,侍卫亲军司,都是自家的兵,根本不必去分彼此。 赵柽将龙卫军驻扎在雍丘、尉氏、河阳的数个指挥全部调回。 将云骑军驻扎陈留、西京、巩县的几个指挥也调回。 两地与殿前司换防,骁捷军则不动。 步军则是调了神卫、虎翼、武卫、雄武四军,又调了京西两路的厢军进京。 共骑军两万人,步军三万人,厢军两万人,七万人整。 这里面的两万厢军是做后勤辎重兵使用,又要配给骑军一部分,所以战斗力可以忽略,只做五万大军。 这五万大军,可以说是京畿禁军最精锐了,毕竟龙卫军、神卫军,这上四军其二都出征,而且侍卫亲军司下的马步军经过两年的操练,战斗力肯定是高过殿前司下面军队的。 赵柽立马黄河岸边,前方大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盔明甲亮,刀枪生光。 他对一旁的刘锜道:“信叔瞧这大军如何?” 刘锜眼皮跳了跳,进京这段时日,经过数次操练演武,他算是对京畿禁军彻底了解了。 论军容外貌,西军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京畿禁军的装备乃是诸军最精良,身高容貌什么的亦都有标准,往那里一站,身材高大,兵器耀眼,确实唬人。 但是论拼杀本领,怕是这京畿禁军再练个十年八年,也追不上西军,西军的拼杀本领,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别说一对一,怕就是四五个京畿禁军对上一名西军,都不敢说肯定会赢。 至于胆色血气,这个在演练之中虽然看不太多,但刘锜什么眼光,数次接触下来,却是一颗心都快沉到底了。 不过好在去和殿前司的三人喝酒聊天时,听对方牢骚,说起那边禁军的德行,还远不及马步军司这里,心中才算有了点安慰。 刘锜道:“王爷,大军看似不错,却无战意杀机。” 赵柽点了点头,京畿禁军心中就从没有过打仗的念头,哪怕眼下出征在即,却个个神情轻松,好似要去游山玩水一般。 从未打过仗,未见过战场上的血与火,便是拎着耳朵训话亦是左耳进右耳出。 便是之前征王庆的两场大败也不会去想,想了就是倘若打败,如何从战场上逃命。 这几日除了操练,就是鼓舞士气,个个倒喊的雄壮,可未经战场洗礼,那喊声总有些虚假。 赵柽又看向另一旁的姚平仲:“希晏如何看?” 姚平仲眨了眨眼,道:“王爷,吓唬人倒是够了,但凡给我五千西军骑兵,前面这七万人我能一日下来杀他十几个对穿!” 赵柽眯眼道:“若是给你前面的五千人呢?” 姚平仲想了想:“属下虽然没看过王庆军队,但想来不过是草寇流民,一对一冲杀又怎会败?将是军心,之前的大败定是将不行,若是给属下前面五千兵,至少打同等的王庆贼军不成问题!” 赵柽瞅他一眼,道:“大言不惭,到时就给你五千兵,看伱如何取胜!” 姚平仲咧嘴道:“那王爷可要给我记大功啊。” 赵柽道:“只要能剿灭王庆,功劳赏赐自然都有,且……” 他顿了一顿,三人皆望来,赵柽淡淡地道:“但凡缴获,皆归己有!” “啊……”三人闻言,都低呼出声,这是要坐地分赃啊! 姚平仲此刻双眼亮如灯:“王爷,此话可当真?” 虽然西军对夏蕃时,也惯有此例,但蕃穷夏吝,自陇右收复后,就从没有过大收获的时候。 但王庆贼军不同,贼军因何叫贼军?就是搜刮抢夺,个个身有钱财,越是官大财物越多。 本来三人以为赵柽的身份,必然会清高行事,会约束限制这种事发生,甚至会列到军律之中,没想到此刻竟然直接说就要这般去干! 赵柽道:“本王的话还能不当真?” 姚平仲忙道:“王爷,若有此令,平仲可五千人破贼军八千!” 刘锜在旁看着姚平仲皱了皱眉,觉得这姚家小子的话有些说大了,这些禁军没打过仗,也不是一头热血的新兵,多出自禁军世传之家一身油滑,带这样的队伍一战一都不容易,还要五千破八千? 赵柽呵呵一声,这姚平仲有没有本领?本领大抵是有的,但吹牛的本领亦是不低。 这时有府司令兵快马前来送信,说是有登州宗泽,到了府司报到。 这却是赵柽之前交代过的,一但宗泽前来,就过来送信。 让三个留下继续练兵,带苏石回府司,就见一人正在大堂等候。 赵柽上下打量宗泽,却见这位后世的忠简公虽须发半白,却精神矍铄,双目有神,看见赵柽后急忙倒地便拜。 “宗泽见过齐王殿下,谢齐王殿下脱罪提携之恩!” 宗泽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事实上但凡知兵之人,就没有一个是真正刻板呆滞之辈,若是那样也无法应对战场瞬息万变的形势。 至于赵柽给道君皇帝说的,只不过是为了宗泽开脱而已,让道君皇帝觉得宗泽死板守规,心中减轻对宗泽的不满之意。 “汝霖快起来吧,坐下说话。”赵柽亦不赘言。 宗泽起身,看向这位齐王,他倒是久闻齐王大名,却是头次见到。 只见这位丰神俊朗,气质出尘,穿一身白袍,但有些风尘仆仆,显然是从远处骑马回来,至于哪里,大概就是城外兵场了。 宗泽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这齐王殿下对他看重,之前进府司之后,便见有令兵急匆匆出去,显然是前去报信。 可他何德何能,等着就是,何至于让齐王殿下赶回来见?一想到此,宗泽心中便觉得有一股热血涌动,已经是多年没这种感觉了。 他已经年近六十,难道真的还有机会以身报国,建功立业? (本章完) 第208章 大军征王庆 赵柽和宗泽在府司畅谈,直到太阳落山,这才放宗泽离开。 接着他又坐了会儿,喝了杯茶后,叫人备车去宫中见郑娘娘。 郑娘娘听到他要出征,就是一脸愁苦,说自仁宗皇帝始,哪还有皇室之人做主帅出征的。 赵柽只能好言安慰,郑娘娘却只得这一个儿子,便是赵柽说了许多,却仍放心不下,想起战场凶险,就要起身去找道君皇帝。 赵柽哪里会让好不容易到手的领兵之权失掉,又劝说了半晌,这才作罢。 回府后一夜无话,第二日上朝,却是忙碌起来。 他此番出征,和邓洵武、王襄不同,一是身份不同,二是这次出征至关重要,若是再败,不但朝廷官家颜面无存,就是百官也没脸见人,因为下一步就要调西军了。 三征王庆都失败,会让西军怎样看待此事?这已经不只是面子的问题,更涉及到朝廷的威信,士大夫在西军那些匹夫面前的文人骄傲。 户部、兵部、工部、军器监全都动了起来,尤其军器监下面的弓弩司和火箭院,赵柽这次要带的弓弩,是之前邓洵武和王襄的几倍之多。 虽然朝上百官人心思胜,但冷眼看赵柽的也不少,蔡家一系,王黼高俅,多是心情矛盾复杂。 还有不少人哪怕同样希望尽快平了王庆,却也不看好赵柽,毕竟邓洵武、王襄这种老臣带兵都打败了,赵柽如此年轻,就算亲王又如何?反贼管你是王爷还是枢密使!便都觉得这次依旧没甚么希望。 道君皇帝正式下旨,加封赵柽为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两路宣抚使,引七万大军,三日后出发征剿王庆。 而一些关于兵饷,抚恤的各种杂事,枢密院和两部早已经拟好条框,会在下朝后送到侍卫亲军司。 这些抚恤杂事并非一成不变,都是按照战况随时变化,眼下国库多少还能支撑,便没人提出克减,甚至比邓洵武出征时还要高上半成。 打仗是件极复杂的事,前后需要谋划事项很多,单军闯关倒罢,但凡涉及到攻城掠地,要准备的事情就多如牛毛。 这自是和王庆那边不同,那边乃是贼军,可以烧杀抢掠,以战养战,朝廷这边自然不能那么干。 道君皇帝又在枢密院和户部抽调几人充进了军中,以做文簿,这几人本不愿随军,不过实在是品级不高,没法子象那些相公学士梗着脖子就是不去,也不能如侍郎大夫可以装病逃脱。 退朝之后,赵柽回了府里,却见段易长在等,原是来告辞的,本是要住到夏日,但看大宋为反贼之事焦头烂额,便有眼色地提出了回返大理,至于一些通商事情也都和礼部商讨完毕,只待回去之后准备。 大理那边段和誉的回信亦是到了,段易长没看,他对赵柽问的甚么辽西郡王陈年旧事,无丝毫兴趣,便直接拿来给赵柽。 赵柽接过信后直接打开,信其实是写给段易长的,开头就追问在哪里见到的萧峰女儿,又问眼下如何,接着才写了当年与萧峰结识的过程和所历之事,乃至萧峰因何受了致命之伤,又是被谁所伤。 看完之后,赵柽神色有些古怪,段和誉竟不知道萧峰受伤后没有死,又活命三年,而且萧峰妻子的来历也极为特殊,这是他之前从未想到的。 不过知道了萧峰因何所伤,还有他妻子的来历,倒是让赵柽心中松下一口气,这样至少将来可以给萧敏一个交代了。 送走段易长后,休息了一夜,便又是三天的连续整军,接着来到出征之日。 这一日上午,东京城外战鼓喧闹惊天动地,旌旗招展迎风飒飒,铠甲兵器摩擦之声不绝于耳,黑压压的兵马人流一眼望不见尽头。 赵柽一身玄色,头戴一顶玄青抢月盔,身披暗夜夺星铠,得胜钩鸟翅环上,挂着一杆黑日灭芒枪。 这套铠甲兵器是在太宗皇帝当年建的武库中找到,据说是铁枪王彦章留下的装备。 太宗皇帝共有两库,其一武库,存放的都是五代十国春秋乱世时一些名将的铠甲兵器,但初时还好,传到至今大多腐朽锈烂,不能再用,这套铠甲兵器因为是其中最贵重的一套,所以才保存最好。 太宗皇帝还有一座毒库,他本就爱研毒,建朝之后更是喜欢搜罗天下奇毒,兄终弟及,登极之后,更是喜以毒赐杀一些降臣罪将,不过如今毒库已经不在了,仁宗朝时就被彻底毁掉。 赵柽坐在马上,待三通鼓擂罢,前军开动,中军大旗高高竖起,上书一个斗大的齐字。 帅旗自是不能写赵的,绣得乃是赵柽的王号,左右又有护旗,他的马后跟着黄孤和欧阳北。 黄孤牵着两根缰绳,另一根上是千里独行一盏灯,欧阳北则背着一张大弓,马旁雕壶内插着十三根黑箭。 血色先锋团的百人紧随其后,这百人自陇右归来后徐宁一直训练着,卢俊义来后又接手,从头到尾就练枪,如今对长枪短枪,双枪单枪,钩镰枪燕尾枪等般般种种,都算是熟练,马上的功夫早就将那些普通禁军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次出征不但刘锜、折可存、姚平仲三人在,司里的王禀、卢俊义、徐宁等人亦是全部跟随,算是侍卫亲军司能用的人才,全部带了出来。 大军踏青而去,一路南行,东京城渐渐消失在后方。 不知许日,大军晓行夜宿,走应天,过宿州,一路秋毫无犯,已经渐至淮南西路边界。 如今的淮南西路,只有濠州一地尚未陷入贼手,濠州在淮南西路北上方的边缘,和下方的庐州,东南方的滁州,成三角形对峙。 邓洵武的残军,就驻扎在淮南东路的滁州,两者距离庐州距离差不多,都是三百多里。 出发前赵柽曾下令邓洵武按兵滁州不动,虽然邓洵武是枢密,但赵柽眼下乃是两淮宣抚使,战时最高统帅,若邓洵武在朝上,自然没法去命令,但在战地之上,已经是赵柽说了算。 大军浩浩荡荡直奔濠州,过了淮河之后就看到前方一支队伍相迎,竟是濠州知州率领着通判、兵马钤辖和城内大小官员前来迎接。 (本章完) 第209章 一箭双雕 赵柽到军前,只见那一边濠州诸官早就下马,跟着濠州知州一起跑过来跪在了地上。 濠州知州放声大哭:“王爷一路辛劳,属下们日盼夜盼终于盼到王爷到来,有王爷大军讨贼,灭掉王庆指日可待。” 赵柽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皱了皱眉,知一路首府或者知边境州府,基本都是正四品从四品的官员,濠州这种地方州郡,如果不是像江州那般钱粮广袤,大抵便是五品。 可五品的官职已经不小,尤其在地方上,掌管一州军政民生,大权在握,可以说实打实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身份职位,现在却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这有些太不成样子了。 赵柽冷着脸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赶快起来!” 濠州知州名叫朱启一,他闻言忙从地上爬起,抹一把眼泪,心中暗道,二大王我不能不哭啊,朝廷要是再不派兵,一但王庆打来,我怕不是就要弃城逃跑了。 赵柽瞅了瞅他,又看后面那些大小官员,道:“淮西一地,唯有濠州未失,你等有功,待剿灭王庆之后,本王会上奏为你们请功。” 一众濠州官员闻言心中忐忑稍安,略有欢喜,不过他们亦是自知,这可不是他们守城有功,而是王庆压根就没往这边打,濠州地界虽说不上多险要,但是小山小水众多,无论行军还是布阵都不轻松,打起来便没其它地方容易,所以才能持到如今。 说上几句,赵柽令大军驻扎濠州城外,随后带众将入城。 在知州府安顿下来后,开始洒出斥候探马,前往庐州还有临近的寿州刺探。 大军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如今赵柽对淮西一地情况不了解,只知王庆在庐州称王,封了王妃大臣元帅将领,又四处招揽人物,似打算将淮西做为根据地来经营。 邓洵武那边也没有军情,邓洵武丢了庐州后,便在淮东的滁州龟缩起来,消息再无。 至于这王庆的来历,赵柽却是知道一些。 原是个东京人,乃开封府内的一名副排军。 他父亲听信风水先生所言,巧取了族内亲属一块坟地,葬了自家父母,随后妻子生下一子,便是王庆。 据说王庆出生时乃有异象,他父亲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潜入,将虎衔去,妻子便产王庆。 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时,长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殴斗打架,更年长了,便是赌钱宿娼,喝酒耍棒。 如此没过多久,就把家产败光,不过靠着一身本事,倒在开封府做了个副排军,他为人豪横霸道,每次有银钱在手,呼朋唤友,吆五喝六,大酒大肉,眠花宿柳,若是有些拮据窘迫之时,就喝酒打人,不问道理,所以众人又怕他,又喜他。 随后这王庆却是勾搭上了童贯之弟童贳之女,这女子被童贯收养为干女,许配了蔡攸之子,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本来并不般配,但蔡攸的大儿有些痴,便两下将就,亦是王庆能勾搭上的因由。 可这种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有一日王庆于外吃得烂醉如泥,便在同僚面前露出马脚,将此事吹嘘出去,竟传到了童贯耳中,童贯大怒,又寻思着太过丢人现眼,便想着暗地里找机会惩了他。 可该死不死这个时候,王庆吹嘘神鬼之事,被人举报了上去,开封府便拿他问罪,恰好被童贯知晓,就要在发配途中置他死地。 可这人合该做成大事,在发配途中有了一番特殊际遇,不但逃过童贯的追杀,更是一路结识了许多绿林好汉,又娶了段家段三娘为妻,占山为王扯起反旗,没许久再杀下山去,势如破竹般不到一年几乎打下整个淮西,自号了淮王。 赵柽几日间召刘锜等人商议,却也没拿出个章程,只道是强攻硬打,不合本意。 攻城可不是那么好攻,这与王庆当时打诸般城池不同,那时城内兵都不多,何况淮西兵丁久不见战,一看攻城不是逃跑便是投降。 如今贼兵占城自然有一番准备布置,想要硬打,纵算赢了也难免损兵折将。 转眼已是五六日后,赵柽依旧按兵不动,天天在府内和诸人研画地图,等待消息。 这一天派往庐州城的斥候忽然回来,手中还捏着一张大榜。 赵柽接过一看不由眯了眯眼,随后思索片刻,将这榜单传递了下去,道:“王庆欲摆庐州大擂,招揽天下武艺高强之人,如能擂上逞雄,封官厚赏,收为己用。”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吃惊,拿过榜单瞧了,刘锜道:“看来这王庆手下兵虽足了,但缺管兵的将官,不过将官难招,寻常人自然不能服众,所以才要摆擂招人。” 折可存在旁瞅着大榜,纳闷道:“即便武艺高强,但若不知兵事,岂不亦无大用?” 姚平仲摇头道:“这却是你不知了,此乃绿林人行绿林事,这王庆手下大多山匪贼盗,流民无赖,性子残躁狂泼,奉行绿林江湖规矩,称为军兵倒是夸赞,不如叫成喽啰,这样的队伍,普通人哪里能管教?便只得武艺精通,以拳脚枪棒,才能压服。” 宗泽坐在副位,想了想道:“王爷,这王庆野心不小,摆擂台之事一但传遍天下,怕是还会有不少山寨强人携兵来投,此乃一箭双雕之计,王庆手下恐有多谋之人指点。” 赵柽点了点头:“他手下有一人唤作李助,据传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谋略不说,而且一手剑术独步天下,绰号金剑先生。” 刘锜道:“王爷,既然斥候都能取得这大榜,想来王庆摆庐州擂之事,不日便会传遍四方,引得绿林震动。” 宗泽皱眉道:“如此,眼下倒不是好的出兵时候了。” 欧阳北在赵柽身后奇道:“老爷子,此刻出兵不正好破坏擂台,将对方一网打尽吗?” 宗泽摇头道:“道理如此,但我军做不到摧枯拉朽,轻易杀灭,就不能冒这个险,到时天下绿林汇聚此地,各山各寨,得多少人?若是无法一举歼灭,那么……” 欧阳北道:“那么如何?” 宗泽道:“那么不但可能会被反噬而败,临近路州,百姓黎民更是会跟着遭殃受难!” (本章完) 第210章 王庆大摆庐州擂 众人闻言皆不语,说甚么摧枯拉朽,眼下还在谋划如何才能打败对方呢,何谈摧枯拉朽? 他们都明白宗泽的意思,庐州擂一但摆起来,四方绿林汇聚,很多山寨强人或是来投,或是拜见,必是贼军最强之时,此刻动手,若不能闪电灭杀对方,那带来的后果将会极其恶劣。 可能大败,也可能会激得那些山寨强人杀往其它路州,其它路州遭殃,黎民百姓受苦,那可就大乱了。 赵柽手指轻敲桌面,淡淡地道:“王庆共摆十座庐州擂,时间七日,最后守擂成功的擂主赏黄金千两,封上将军,便是每座擂排第二第三之人亦有封赏,倒真是一番好算计!” 姚平仲道:“绿林有言,想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可比杀人放火来得轻松太多,那般还要笼络手下,好好经营一番,又得干翻官军,才有资格,这却是武艺高强,守得住擂台就行。” 刘锜皱眉道:“不过……那王庆就不怕混进奸细?别说朝廷的人,就是其他山寨心怀鬼胎之人,又如何来防?” 赵柽摇头道:“在王庆眼里,朝廷又哪有甚么高手,他乃东京本地人,开封府副排军出身,比谁都了解京畿禁军,了解东京城的江湖,在他想就算混过去朝廷的人,也断然没本事在擂台上大杀四方的。” 宗泽道:“别的山寨心怀鬼胎的肯定有,不过此事最好解决,山贼哪里有几个忠心义气,为了头领位置,火拼亦不少见,到时王庆想办法杀掉那些头领,下面的兵不就都是自家的吗。” 欧阳北笑道:“还是老爷子瞧得通透。” 宗泽看他一眼,觉得齐王这个侍卫性子真是活泼,在登州时就自来熟,眼下也是妙语时出,不由笑了笑。 姚平仲这时道:“看那榜文上的意思,庐州擂获胜的十人封上将军后,肯定是要带兵的,这时不动手其实也不好,擂台结束,王庆实力肯定会再上一层楼。” 折可存道:“可宗监军说得不错,这个时候出兵弊大于利,但有分毫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姚平仲道:“我没说宗监军错,我的意思是既然王庆防范不高,那不如……我们也派人去打擂!” 众人闻言都看向他,姚平仲嘿嘿一声:“若是咱们自己人能混个上将军伪职,里应外合,还愁王庆不破?” 刘锜皱眉道:“你武艺很高吗?擂台和战场拼杀可不一样,那可是甚么手段都能用得出来,庐州擂统共就十座擂台,这天下绿林之人有多少你知道吗?武艺高强之辈数不尽数,远不是军中可比。” 姚平仲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不过说起武艺我也是学过的,练得身子似虎形,千株松下演拳经,打起来比你强就是了。” 刘锜看他口无遮拦,不欲搭理,对赵柽道:“王爷,此事不可行,别说军中难有那种绿林手段,就算是有,又怎能冒这种险?还是稳扎稳打方为上策。” 姚平仲嗤笑道:“稳扎稳打不错,但有时候可不是上策,前些日子在东京瓦子栏里,听城内最有名的霍四究先生说三分,诸葛孔明若是肯用大将魏延的子午谷奇谋,哪里还有几出祁山的败北?说不得早就一统中原了!” “子午谷奇谋……”折可存喃喃道:“此事我倒是也听过,或有成功可能,但实属对半之数,胜则不说,若败……则季汉必将迅速衰落,怕是坚持不了其后那些年了。” 刘锜道:“本就是侥幸之计罢了,我看半数都未曾有,说是两三成已足够多。” 姚平仲闻言却也不恼,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兵法亦是一正一奇,阴阳相辅,如今天下怎是季汉时三足鼎立可比?此乃平贼,又非国战,又没太大后果。” 宗泽摇头道:“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打擂潜入贼巢,还是太过危险。” 姚平仲嘿嘿一声,站起来冲赵柽礼道:“王爷,属下愿效魏延子午谷奇谋,行那庐州擂计策,潜入贼军,里应外合!” 赵柽看了看他,心想,伱还真如后世记载所说的愿意冒险啊,就不知倘若打擂败北,会不会也像后世偷袭二打东京的金兵失败时一样,去哪里弄匹神仙骡子来,夜行七百多里,逃跑华山去,然后又觉得华山太浅,再逃去青城山躲藏起来,羞于见人,八十多岁才敢露脸。 赵柽道:“你武艺很高吗?” 姚平仲道:“属下可不比刘家公子和折家公子自小锦衣玉食,习诗书练字画,与小妾丫鬟厮混,属下练的乃是站如松,坐如钟,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塞北罴熊,武艺在关中可是有一号的。” 刘锜瞅瞅他冷哼一声,折可存笑着摇了摇头:“胡说八道!” 赵柽眉毛跳了跳,道:“说说看。” 姚平仲伸手一拍胸膛:“属下自小习武,便是拜了华山玉泉宫的道长为师,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更有拳脚无双,打遍关中之地,从无敌手。” “玉泉宫啊,这么说你还是陈抟祖师的嫡传了?”赵柽笑了笑:“真是信口开河!” 姚平仲眨眨眼睛,道:“属下可没吹牛,从小哪次不是打得种家那些子弟满地找牙,没一个是我对手。” 赵柽摇头道:“你们之间的相争,与江湖绿林何干,战场之上也是不同。” 姚平仲挠头道:“王爷,关中江湖,谁不知道姚某这拳脚武艺,属下亦是知晓江湖之上,对武艺的划分,大抵是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小宗师、宗师等等几种。” 赵柽笑道:“你算几流?” 姚平仲道:“属下……自当是一流高手!” 他说完这句话,下面一直没吱声的卢俊义不由瞅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姚平仲,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赵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流高手啊……” 姚平仲道:“一流高手!” 赵柽道:“一流高手在擂台上倒勉强够了,可要潜入王庆手下,怕又是不够了。” 姚平仲:“啊?!” 赵柽双眼眯了眯:“可知陕北华州周侗宗师?” 姚平仲立刻道:“周宗师名满天下无人不知,属下关中人,关中好武子弟,都学过周宗师的大红拳,可惜属下未得一见,不然定拜为老师。” “是啊!”赵柽道:“周大侠乃是宗师,但你可知……” 说到这里赵柽顿了顿,姚平仲望向赵柽,其他人亦是望了过来。 赵柽道:“但你可知,本王适才所说的那金剑先生李助,亦是一名宗师!” (本章完) 第211章 十八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 金剑先生李助,亦是宗师! 姚平仲闻言一愣,堂内所有人都是愣住。 卢俊义道:“王爷,金剑先生李助竟是宗师?” 赵柽点头道:“不是一流,亦不是小宗师,这人确确实实是宗师!” 宗泽皱眉道:“这等人物,何故从贼?” 赵柽道:“我从枢密院那边得来的消息,这王庆最初造反,倒还有李助的怂恿相拥,想来……是要做个从龙之臣罢!” 众人皆不语,就是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姚平仲,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不过只是片刻,姚平仲表情恢复如初,道:“王爷,这李助武艺高又如何,只要能拿下擂台,潜进贼军,随后看得就是计谋兵事,他武艺就算再高,怕是也不知兵吧?” 赵柽看着他微微一笑:“确定不会被看破?” 姚平仲胸脯拍的“啪啪”响,“王爷,属下也是混过江湖的,你看哪里不像个绿林好汉?” 赵柽瞧了瞧他,自然是与刘锜折可存气质不同,只是……你这好像不是江湖气,反而像是西军的痞气。 他道:“好汉不似,配军一枚!” 姚平仲张了张嘴,折可存在旁道:“你怕不是混了江湖豪气和贼配军的无赖气。” 姚平仲皱眉道:“我在关中见绿林之人皆是如此,有何不同?” 折可存道:“气质不同!” 姚平仲想了想:“是了,是了,某身上有那种一往无前,奋勇杀敌,绝不后退的气质,寻常江湖人只是有一份狠厉,没那种直往向前,且还多了几分谨慎。” 折可存默默地道:“伱高兴就好。” 姚平仲看着赵柽道:“王爷,我再练练,肯定能成,那庐州擂奇谋……” 赵柽道:“再议!” 此刻,就在庐州城外,工匠们正搭建擂台。 这次王庆设庐州擂,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手下的兵实在是太多了,个个如狼似虎,冲锋陷阵虽然勇猛,但却毫无章法,没有半点军律谋略可言。 这亦是邓洵武率兵征剿,最初连胜两场的原因。 那两场,王庆这边败就败在了没有统兵大将,若不是后来仗着这些匪军流民勇猛,杀得禁军心中怵了,怕是不会取胜再打下庐州。 事后王庆心中后怕,急忙找李助商议,兵多将少,打起仗来一窝蜂似的,有时候连军令都不听,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李助就想出这么一条计策,庐州城前摆擂台,广纳天下英雄汉,既能在擂上选拔领兵大将,又能引得那些手下有兵的山寨来投。 王庆当时夸赞,果然是一箭双雕妙计,李助却摇头道此乃一石三鸟。 王庆问为何,李助言道,那些山寨之人,或投靠或不投,只是拜见都好,只要赶此机会联络上,便是大事一桩,且还须请一些大寨前来观看,比如河北田虎,山东梁山、洞庭湖的钟老幺等等。 王庆闻言更是不解,既不投靠,请来何用? 李助却笑道,此乃联合纵横之计。 想当年隋朝末时,哪是只有一家一户起义,便是十八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纷纷起兵,这才推倒隋朝,如今大宋兵多,当多联合些家,推翻大宋之后,再想如何划分江山。 王庆恍然大悟,连称妙计,便一切按照李助谋划行事,开始建设庐州擂。 这擂台自然是放在庐州城的正前方,背对淮东等地,由御营使丘翔监造。 大擂十座,不但要建设得威风,还要奢华,就是木料都要精挑细选,上面雕花云纹,擂顶更是要有高棚,遮阳挡雨,外面大长绸子扯了花球,在棚顶圈挂起来。 这工程虽然耗费时间,索性并不多,倒也能在李助定下的开擂时间前完成。 至于擂台对面,亦是建设了观看的花棚席位,这是为王庆和朝中的大臣将军们准备的。 而另一侧远处,又修了不少简易房屋,给一些身家寒酸的绿林豪杰免费居住,当然,有想进城住的亦非不可,只要你荷包内金银铜货充足,城内的客栈青楼,包你挑捡。 王庆倒也不怕混进朝廷的奸细,一是他有李助这等宗师坐镇,二是他知禁军内没甚么高手,三是他不但手下兵多,就算绿林好汉也要来许多,若是朝廷中人混入,怕是没多久便会被发现。 庐州擂定在五月十九开比,眼下还有三天,但庐州城外,边线一带的巡防兵丁已经多了起来,盘查得也更加严密精细。 这几日三山五岳,各地绿林豪杰接踵而至,一时间庐州城内城外皆满,就算是擂台旁的那些简易木板房,亦都住得满满登登。 就在擂台开赛的前一天,五月初八,庐州城外来了一行三人。 其中一名年轻人,披着银色大氅,穿团百花的袍子,身材笔挺,气质非凡,鬓间簪一朵粉色大花,修眉凤目,面如黄姜,似笑非笑,手里拿一把折扇,上书我踏月色而来,只因你在山中,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邪魅狂狷。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虎头虎眼,双目神采奕奕,神色桀骜不驯,腰间挎刀,身后背着一杆长枪,站在那里宛如半座小山一般,看起来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最后一人,却是戴着顶斗笠,穿身寻常衣服,走在最后面,低头顺眼,瞧不到表情,初看之下,就仿佛市井间的寻常汉子一般,不过这人腰间鼓鼓,袖中亦是挺直如僵,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藏着。 三个人并没有奔城门走,而是瞧了片刻,就来到擂台边,接着那走在最后看似寻常的汉子,从身上掏出几样东西,去擂台旁的报名之处打了个招呼。 那坐在报名桌案后面的人,却是王庆手下一名亲信,唤作杜贵,三十左右岁年纪,看着寻常汉子道:“好汉,从哪里来。” 寻常汉子道:“随我家主人从关中来,闻得淮王广纳天下豪杰,特来打擂投效。” 杜贵道:“可有绰号一并登记上。” 寻常汉子道:“先说我家主人,乃是人称玉面花蝴蝶,偷香小郎君的李飞是也。” (本章完) 第212章 庐州擂奇谋 杜贵闻言,瞅了瞅那年轻人的一身穿着打扮,鬓角还簪着支花,花蝴蝶倒是了,可焦黄的面皮,哪里有半分玉面模样。 他心下笑笑,道:“继续报名。” 寻常汉子指着虎头虎眼的大汉道:“这位乃是穿山虎姚猛。” 杜贵记下,寻常汉子又道:“我乃过山豹黄胜。” 杜贵点头,又问了些三人来历根脚,再次记下,接着拿出三只令牌递过去,道:“打擂的规矩一旁有张贴,明日开擂后不能坏了规矩,否则一发不算数还要问罪。” 黄胜取过令牌,看了看擂台不远处的那些简易房屋,皱了皱眉。 杜贵笑道:“此刻三位好汉想要住免费的房屋,怕是已经不能,昨日这里就已住满,三位如果身上盘缠充足,可进城中居住,城内的客栈估摸着还有空闲。” 寻常汉子抱拳道:“谢过哥哥了。” 杜贵摆了摆手,寻常汉子转身把令牌给两人一分,对年轻人道:“主人,该当如何?”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下巴,眼神从正在布置花篷的一名小丫鬟身上扫过,道:“总不能露宿在外就是,还是去城中瞅瞅。” 杜贵望着三人向城内走去,伸手写了张纸条,把三人的来历给御营使丘翔送去,但凡入城之人,都要向上报备,比在城外居住更要严查一番。 且说这李飞、姚猛、黄胜三人,正是赵柽、姚平仲、黄孤所扮。 虽然姚平仲的庐州擂奇谋不被宗泽刘锜等人同意,但在眼下没有更好计策打败王庆的情况下,赵柽还是选择了使用。 只是他打算亲身前来,却是被所有人反对,就算姚平仲也后悔自家出了这么一条奇谋。 但赵柽力排众议,最后决定亲行此计,带着姚平仲和黄孤二人绕了个大圈子,走了寿州境内,来到庐州前方。 庐州城乃是淮南西路失陷的州府里维护得最好的,因为王庆想要将此地建为王都,所以没大肆破坏,贼兵在城内也被禁止烧杀抢掠,不像其他几州,里面几乎抢空。 庐州乃是大城,一路的首府所在,又处在连接中原和江南的要道上,承东启西、贯南接北,向来有着淮右襟喉、江南唇齿,江淮首郡、吴楚要冲的称呼。 淮南一地水道发达,庐州的护城河自也宽阔无比,城墙高大,共有七座城门。 北面一门曰拱辰门,东面两门曰威武门、时雍门,西面两门曰西平门、水西门,南面两门曰南薰门,德胜门。 赵柽三人过了吊桥,走南面的德胜门,就见这城门处把守森严,哪怕拿了打擂令牌,亦是一顿盘查,随后又需花钱买得路引,方能进入。 一到城内,就见大街之上,处处都有贼兵站岗,随时盘查询问,外来人没有令牌和路引,便全部抓起来塞进木笼囚车,不知押去了何方。 三人对这庐州城不熟,但来之前仔细看了这城内地图,对街道巷路倒有记忆,知道那原本的淮南西路安抚使司,是建设在城中靠北,这块地方如今做了王庆的宫殿,自然不好靠近。 而城内的繁华之地大多在南城和东城,客栈青楼等所在也是聚集在此二处居多。 赵柽的一脸焦黄颜色,自然是使用了耶律大石给的易容药粉,这药粉在金国并没有全部用完,此番征剿王庆事大,他但凡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部带来,自然也包括这药粉。 这时的庐州南城,路上行人极多,原本在家没事的百姓,也都被王庆命人给赶出来行走,为了给八方绿林人士瞧看,弄出副繁荣假象,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赵柽三人打算吃过饭后再寻住处,走进一家酒楼后却见里面乱哄哄一团,山南海北操持着各种口音的绿林好汉坐满一堂,便是想要说话,都难听清。 没奈何,只好更换一家,却又遇到两伙绿林打架,碗盘横飞,筷子乱扎,就连板凳都丢出了窗外。 三人最后只能寻家小店随便充饥,然后再去寻找住处,却是在城南走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竟是家家都已住满,最后顺着城东往上边找去。 庐州城东这边还算消停一些,但这里青楼较多,又不好住,客栈亦是没有地方,最后继续朝东北走。 庐州城东北却是城内风景最好,有个大湖名为逍遥湖,旁边还有一座大寺,称为铁佛寺,就在这不远有几家客栈,门头极大,有楼有院,是庐州城内价格最高的地方。 三人最后选了边上一家名为丰享的客栈走进去,但这家也是只剩下独立的小院,价格高得吓人,不过此刻能找到住处已算不错,便住了进去。 庐州城宵禁,但亦是在亥时之后,三人在小院内闷了半天,看太阳将要下山,吃过晚饭这才走出去查看地形。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不会住在城中的,毕竟真的有事城外还好离开些,只是如今的城外亦只能露宿,且既然是要打擂潜入王庆军中,那么早晚都要进来,还不如早一步来观察庐州城里形势,做到心内有数。 这时天气已经入夏,客栈外三三两两聚集,能住在此处的都是身家丰厚的绿林之人,这些人并不全是为打擂来,有一部分则是来看热闹的,也没想过投靠王庆。 王庆于绿林之中名气不大,都是这一两年才鹊起的声名,但金剑先生李助的名头却是响彻绿林,这些来看热闹的,大抵也是想瞧一下这位当代剑术宗师的风采。 出了客栈,先去逍遥湖边,这逍遥湖乃是庐州城内风景最佳之处,名字来自于城外的逍遥津渡口,逍遥津乃是古战场,三国时魏国张辽一战封神的地方。 湖边这时人倒不少,有那刚喝完酒,豪情迸发,直接赤了臂膀演练武艺的江湖汉子,一趟刀法耍下来,有叫好的也有不屑的,便是要起争斗。 赵柽看得无趣,便带着两人往铁佛寺去。 这铁佛寺乃是一座几百年的古刹,最早是曹操点将台,后来南朝梁时建寺,唐时重建,还有个名称,唤作明教寺。 (本章完) 第213章 八方连天一派云,天下绿林一家人 铁佛寺又称明教寺,明教院。 这座寺宏伟广大,乃是淮南两路最大的一座寺院,向来香火鼎盛,就算是王庆破了庐州,也没受到太多影响,依旧烧香拜佛人不断。 站在寺门前看了片刻,赵柽自言自语道:“明教寺……” 姚平仲身上背枪,是一杆通体漆黑,唯有顶上尖芒处一点闪亮的大枪,正是赵柽的黑日灭芒枪。 不过此刻这枪被油布包裹,只能看出个枪形来,外人倒是不知具体模样,只做普通长枪。 来庐州的江湖绿林人,哪有不带武器的,大抵短兵多,长兵少,不过长兵都是朴刀、枪、棒这三类,倒是不引人注意。 这时寺院的大门尚未关闭,但天色晚了,进的人寥寥无几,多都只向外出,来烧香祈愿的老少男女都有,大抵都是前来祷告天下太平,莫再打仗。 寺门进出并非一处,乃是有山门几扇,分为平安处、最吉祥处等等。 赵柽三人走的是最吉祥处,这里只进不出,颇为顺畅。 在院内四周逛逛,又买了几捆香上去,三人往大雄宝殿走。 铁佛寺内的宝殿极大,里面供奉了一尊生铁佛,寺名由此来。 进了大殿,因是要到闭门时间,里面并没几个香客,小沙弥过来提醒一声,黄孤答了片刻就走,小沙弥便转身离开。 赵柽抬头看这佛,却真是一座铁佛,足足有丈八之高,这自是与后世不同了,后世经过几座朝代更迭,战火纷乱,几次重建后,早就没了铁佛。 可眼下却还是这佛,赵柽仔细打量,这佛虽然亦是慈眉善目,却与别的佛大有不同之处,别的佛圆光都是在脑后一圈,俗称佛光。 但这佛的圆光却是笼罩了全身,呈出一个巨大圆形,佛在中坐,佛光从身体四处散发开来,虽不是真的光,只是雕琢出来,但却给人一种处处光明的感觉。 赵柽眯了眯眼,这是什么佛? 姚平仲在旁看得也奇怪,道:“主人,这铁佛倒是稀罕,能铸如此大不说,形制还这般古怪。” 赵柽点了点头,看殿内已无人便转身朝外走,刚刚踏出大雄宝殿的门时,忽然瞧见两个身影在外面殿角处向后拐去。 他瞅着仿佛有些熟悉,绕过大殿到拐角向后看去时,却又不见了人,仔细回想应是两个穿黑衣的,倒不是和尚。 姚平仲过来问道:“主人发现了什么?” 赵柽摇头道:“如今这庐州城龙蛇混杂,来往各地之人太多,许是看错了。” 他边走边思索,看错了其实不可能,这一世过目不忘可不仅仅在文字上,见过的人和物也是绝不会忘记的。 只是这几年看的人多了,说不得就有来庐州的,或许只是见过罢了,未必真的熟悉。 出了铁佛寺山门,回到客栈,一夜无话。 第二日大早,庐州城内外人山人海,喧闹无比。 但凡城内参与打擂的,都汇集城门处,然后军兵开出一条通路,有序出城。 赵柽放眼望过去,怕不是有几千人之多,这还不算城外那些临时房屋居住的绿林人。 若是后续还有四方绿林前来,人数过万怕是都没有问题。 他脸色阴阴沉沉,看着这些绿林男女老少都有,就是僧道之流亦能瞅见,倘是聚集起来,实在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随着人流出门,便是要检查打擂令牌,无误之后进入前方场地,这庐州擂却是没有百姓围观的,都是江湖绿林之辈。 阳光照耀之下,各种兵器闪闪发光,三个一起,两个一伙分开站立,眼神中对非是同路之人都充满警惕。 更有仇家相见,分外眼红,心中暗想着如何在擂台上弄死对方。 这时三遍鼓响,军兵们把手上的长枪大刀高高举起,随着马蹄声,城门内出来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个个顶盔掼甲,过去之后,又是各色步兵持枪拿斧,中间夹了三驾车子,最头里的车子是仿帝制,画龙绣凤,六马架辕,威风无比。 赵柽远远看去,知道这是王庆到了,后面的两驾车子应是段三娘和李助。 王庆自身武艺稀松平常,但身边高手众多,就是这段三娘亦是拳脚精通,心狠手辣,有个大虫窝的浑号。 赵柽描了眼车驾,便转回了头,这庐州城可不比塞外的大草原,就算他此刻能杀王庆,随后怕是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又过片刻,那花篷看台被层层甲军包裹,王庆在诸人簇拥下上台,其后跟随的正是段三娘,却说这王庆虽然身材魁梧健硕,相貌英朗,但段三娘反而是和娇美搭不上边,乃是身粗体健,脸生横肉,丑陋不堪,否则也不能有大虫窝的绰号。 王庆头戴紫金平天冠,穿黑色衮龙袍,这倒是有个说法,大宋乃是火德兴国,所以处处以红为主,便是龙袍亦都是红色。 而五行水克火,水德乃是黑色青色,淮西水多,李助便说这乃得了水德,王庆就以水德立朝,是以着黑色袍服。 三人上台,后面又是这伪淮朝的一些所谓大臣,个个面目凶狞,哪怕穿着官袍,看也似恶匪大盗。 紧接着,又迎上来一伙人,这却不是伪淮朝的官员了,而是来自四方大势力的首领还有大寨的寨主之类。 这些人都坐上去,赵柽看了看,能看出其间分了四五派的模样,不过他却是一个都不识得,估摸着大概田虎、梁山、钟老幺等势力都到了。 随着众人坐定,下面军丁开始维持秩序,将喧闹之声呵斥下来后,台上出来一人说话,却是这伪淮朝的殿帅范全。 这人生得瘦削,贼眉鼠须,声音尖锐,先是说些绿林行话,便是甚么八方连天一派云,天下绿林一家人,江河湖海是兄弟,各自为君各为臣。 说完之后,下面纷纷叫好,绿林之人最是吃这套,便觉得这伪淮朝并不忘本,始终记得出身绿林。 范全客套之后,开始吹捧王庆,接着又吹捧丞相李助,赵柽这时才仔细观察李助。 只见此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并不着官服,而是戴儒冠,穿儒服,卧蚕眉,丹凤眼,面如满月,三缕清髯,身后背一把金柄宝剑,剑穂迎风飘扬,风采引人瞩目。 (本章完) 第214章 乱杀起 范全吹捧完王庆和李助,开始介绍起那五家外来势力。 分别是河北晋王田虎势力,来人是田虎的二弟田豹,手下带了几名大将和百多号人。 山东梁山势力,来的头领是及时雨呼保义宋江,手下也带着大将和百多号人。 洞庭湖钟老幺,却是钟老幺亲至,还带着女儿绰号半江瑟瑟半江红的钟灵熙。 长江的朱雄武,带着百来号人。 桂州的高九变,带着手下五十余众。 这五大势力乃是眼下大宋国内,除了王庆之外较强的几家反贼,甚至田虎那边根本就不比王庆弱。 赵柽在远处观望花蓬,他眼神不由落在了宋江身上,黑而微胖,有薄须髯,双目有神,面带笑意,一副见了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愿意亲近的容貌。 他又看向钟老幺,这钟老幺四方脸膛,头发半白,浓眉虎目,淡淡有须,两只太阳穴微微鼓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 此乃洞庭巨匪,盘踞湖水多年,官兵几次围剿,都是大败而归,所幸他依洞庭为匪,并不远走,所以一直僵持着,不过从这次亲自出马来看,应该是起了大心思,想要做大事。 赵柽目光又落到他旁边的少女身上,这是钟老幺的女儿钟灵熙,烟眉如画,琼鼻檀口,双目顾盼生姿,正好奇地盯着下方一众绿林好汉。 但是赵柽知道,除了貌美如花,这钟灵熙此刻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半江瑟瑟半江红钟灵熙,在荆湖两路,名头并不下于她的父亲钟老幺。 她这个绰号,乃是杀出来的,这女子擅使一把圆月弯刀,刀法惊人,所谓半江瑟瑟半江红,就是说她杀人杀得洞庭湖水一半都是血色,另一半则被吓到瑟瑟发抖都不敢流动。 赵柽的目光又扫过朱雄武,这乃长江大寇,长江上水贼盗寇无计其数,但这朱雄武乃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桂州高九变,桂州大贼,世代为贼为寇,暗通交趾国,几次袭击广南西路州县,广南西路境内山多林密,官兵别说围剿,很多时候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赵柽微微眯眼,这些人肯定不是来投奔王庆就是,除了田虎之外,其他人的势力虽然不如王庆,但也不大可能来投靠,但此刻既坐到了台上,便应是受邀前来,这王庆想莫非是想和这些人结盟不成? 范全这时开始叙说打擂规矩,大抵就是十座擂台不设擂主,所有人都可上台厮杀,七日之后,谁能最后占着擂台,那就赢了这擂,赏金千两,封上将军。 至于每座擂台的第二三名,也都有官职赏赐,这第二三名要看守擂时败掉的人数,以败掉人数论排名。 但下面的绿林好汉都心知肚明,想要得二三名亦不容易,能最后守住擂的自然是一等一的豪杰,但想要二三名,就算你败的人多,到最后时可未必就一定活着,这擂台上可是生死不计,最后死在人手便是一场空,这名次只能在活人里算。 接下来直接开擂,十座擂台,有人第一个上去便算守擂开始,下面的可以随意挑战,反正场中人都有令牌,谁腿脚动作快谁就算先一个挑战。 场上鼓声响起,这些绿林好汉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傻,谁也不想第一个上擂台。 第一个上去的就是直接守擂,哪怕武艺精湛,可要守满足足七天的擂台,简直就是不可能,那不但要打败所有挑战的人,还要坚持七天时间,除非武艺高到一定程度,否则体力精神肯定不支。 花篷里似乎早就预见眼下情形,只听范全不慌不忙地道:“第一个上台的擂主,赏银百两!” 这话一出,下面立刻沸腾起来,百两银子可是一笔大数目了,这个时候白银兑换铜钱愈发贵重,前两年还是一两白银换两贯钱,如今已经是两贯半了。 一百两银子就是二百五十贯钱,可以做许多事情,混绿林的好汉并不是个个都大碗酒喝,大块肉吃,拮据的也不少,不然那些简易的免费房屋也不会全都住满。 而只要第一个上台就有百两银子拿,在许多人想来,根本就是白捡钱的美事,就算本领不济,倒时直接跳下台认输就是。 不少人心中都揣了此种想法,人群顿时躁动起来,十个擂台在一瞬间都有人跳了上去。 可是,并不是一个人跳上去,而是许多人一起跳上去,甚至有的擂台根本没有先后,两三人几乎是同时上去。 范全在花篷里见此情景,皱了皱眉,急忙道:“一起上擂的,胜者得白银!”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那台上早就打了起来,原是有的人彼此相识,知道对方强弱,又恼恨对方争抢,就直接动了手。 至于那后上的,倒也没有下去,这时再下去也丢不起这个脸,更恼恨先上的人,就躲在柱子旁观看,等这争银的打完了再动手。 一时间,十座擂台尽皆乱了起来,单打的,混战的处处皆是。 范全见此情景急忙回头瞅李助,李助却是微阖着双目,连看都没看。 这种为了百两银子就争先恐后上擂台的,里面又能有什么高手? 范全苦笑望向擂上,只能等这些人决出胜负只剩一人后,擂台自动恢复正常。 可这些抢先上台的人,虽然没什么高手,但却越是武艺低劣,反而打的时间越长,决出胜负越难。 高手过招往往是风驰电掣,电光火石,根本不存在打太长时间的事情,哪怕两人在伯仲之间,也不会打上几个时辰,因为往往一个轻微的疏忽破绽被人抓住,那便就败了。 可这低手过招,愈是花拳绣腿,愈难败对方,反而打得起劲,拳来腿往,有去有回,时间拖得更长,双方此刻心中都还在想,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痛快,痛快! 他们在擂台上痛快了,可下面的人受不住,毕竟一共就七天比擂时间,而场上这么多人,未来几天里说不得还会再有多少人来庐州,这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啊。 这时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让洒家来超度伱们!” 说话间,那三号擂台忽然跃上一人,竟是名胖大头陀,头戴月牙束发金箍,身穿灰色的僧袍,袒怀露肚,手上提把雪亮戒刀。 这头陀上台后便直冲过去,一口戒刀舞得好似泼风一般,本来台上有五六人,被他砍得鲜血喷溅,残肢乱飞,躲在柱子后面看热闹的好汉吓得“妈呀”一声,急忙跳下台去。 一顿乱砍之后,头陀站在台上,面目狰狞,僧袍浸血,冲下面大笑一声:“还有谁不服?” (本章完) 第215章 毒与器 头陀凶残无比,将台上浑水摸鱼的人或打或杀。 一时间台下其他绿林有样学样,几座擂台都是跃上人去,惨叫声接连传来,之前上台想要捡便宜得银子的非死即残。 最后十座擂台,只有两人得到了那百两纹银,其他的全部丧命,而这得银的两人一个缺了手腕,一个断了臂膀,原本就平庸的武艺,便是顶多剩下一半,愈发不堪起来。 谁也没料到庐州擂竟是以这种惨烈方式开局,不过只是短暂的震惊之后,小兵们马上收拾尸体残骸,冲刷鲜血,台下的绿林心情已是恢复正常。 在江湖绿林眼中,人命贱如草芥,何况这个世道看似清平,其实已是杀机四伏,民不聊生,各地造反不断,造反是甚么? 造反就是杀人! 此刻每一座擂台都有了擂主,第三擂台的头陀洋洋得意,冲下面大声道:“洒家飞天金熊王玄恩,今番勉力为诸位豪杰打开局面,还请接下来上台的豪杰看此面上,千万留情,莫对洒家下狠手。” 他说的算是客气,但整个人却哪里有半点谦逊模样,便是真如绰号一般,仿佛一只熊罴,得意地快要飘起。 另外九座擂台上的人也都报了名号,这是打擂的规矩,因人多擂少,所以要抢着上擂,下面兵丁根本来不及辨认登记,只能靠打擂者自家报名记录。 赵柽挨个擂台瞅了瞅,倒是各色的人都有,其中第六擂台上,居然还是个妇人,中等年纪,荆钗布裙,容貌普通甚至有几分憨直,看起来恍如普通家妇,手上提一把钢刀,刀尖犹在往下滴着鲜血。 还有一座擂台,上面竟是名童子,穿着小衫,脖子间戴只银项圈,一脸天真无邪。 姚平仲皱眉道:“谁家小娃娃打擂,刚才却是没注意如何赢的。” 黄孤道:“这童子赢得最是轻松,是用毒取胜的。” “用毒?”姚平仲皱了皱眉,咧嘴道:“这倒是难缠,便是捂了口鼻,亦恐沾染身上。” 黄孤道:“这童子用毒的本领寻常,并没出奇厉害,只须剑快,杀他不过一招。” 姚平仲瞅了瞅黄孤,心说王爷这俩侍卫,原本就以为叫欧阳北的整天口无遮拦,胡乱吹嘘,没想到这个黄孤看似老实,平日里闷葫芦一个,竟也是此等大言不惭之辈。 他暗自琢磨,不免想到深处,心说一声坏了,不会王爷也是如此吧?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爷要不是如此,手下又怎会这样? 一想到这里,姚平仲不由头上冒汗,来之前赵柽可是和他说过,自家武艺厉害,他姚平仲绝不是对手,到时他们看着就行,不用上台比试。 这不会是在吹牛吧? 本来想想也匪夷所思,身为亲王平日养尊处优,声色犬马,哪里会有工夫习武?充其量不过弓马娴熟而已,又怎能打过如狼似虎的绿林好汉! 姚平仲这时后悔莫迭,他只不过瞧着王爷平时总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倒也就信了,如今却看这沉默寡言的黄孤说话,竟不可信啊! 姚平仲不由偷眼去看赵柽。 赵柽道:“你瞅啥?” 姚平仲暗想,世上有一种人最狠,喜欢坑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坑,这庐州擂有多危险?这王爷不会也是这种人吧?想坑自己你明说啊,我就不跟来了! 他道:“我观主人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站在此处,有如鹤立鸡群一般,心下仰慕不能自已,是以窃观之。” 赵柽疑惑道:“真的?” 姚平仲道:“此乃小人肺腑之言。” 赵柽点了点头,伸手稳了稳鬓间的粉花:“我平日里最厌阿谀奉承,不过你这肺腑之言一闻便知,倒是实话。” 姚平仲心下叫苦,肯定是了,怎就平日里没看出来王爷有这一面,不然哪里会献甚么庐州擂奇谋,如今悔之晚矣,可如何是好,一但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怕不是要星夜跑路,从此海角天涯。 他这里自我攻略,那边擂上已经开打。 头陀飞天金熊王玄恩先照面一人,亦是报了名号,叫做草里蛇董木,手使根铁浆大棒,看起来颇为唬人。 这飞天金熊却是有些手段,戒刀用得雪片一般,不过三五回合,便把董木的唬人大棒拦腰砍断,却是木棒外面包层铁皮罢了,再横胸一刀,踹下台去。 那边的荆钗布裙的妇人亦是胜了,但却是惨胜,虽然砍下挑战者脑袋提在手里,却也受了两刀,差点开膛破肚,眼看便不能战。 她正待下擂,却不料“噌”地声响,下面上来一人,手中寒光一闪,妇人顿时身首异处。 童子那边,赵柽看得真切,倒未必是真的童子,既然擅长用毒,可能早年服过什么药物,才导致了这么一副身材,可能是误服,也可能是故意,毕竟研毒的人性格多少有些古怪。 童子用毒的手段简单,就是仗着身材步法灵活,一扬手打出些瓶瓶罐罐之类,远比不上欧阳驼的手段,欧阳驼乃是将用毒的手段都融合进武艺计谋之中,这童子却嫩得很。 不过那毒确实厉害,根本没片刻,竟然又毒倒了五六人,童子一时笑的合不拢嘴,可就在这时擂上忽来一人,竟蒙了口鼻,只露双眼,上来就是一柄飞刀射出,童子躲闪不及,那刀正中咽喉,直接一命呜呼。 黄孤道:“我却是忘了,用暗器杀他更快,可惜我不会。” 姚平仲眨了眨眼:“还有伱不会的?” 黄孤皱了皱眉,觉得这姚平仲倒和欧阳北有些类似,本领不咋地,冷嘲热讽倒有一手。 “咦?”姚平仲忽然向童子那擂看去,只见那用飞刀杀了童子的人,不知为何,还没等人上来挑战,竟一头栽倒,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 赵柽道:“童子毒未散尽,他急着摘蒙面,毒死了。” 姚平仲顿时无语,本来还看这人飞刀厉害,很难躲闪,没想到最后竟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如今十座擂台的第二拨挑战之人,只剩下了飞天金熊王玄恩,这头陀真格有些手段,初始之时,只露了戒刀,没想到还暗里藏了鸽蛋大小的念珠,专打人面门,一但打上,再补起一刀,便是死掉的下场。 就在王玄恩台上愈发得意之时,忽然台下一个粗壮的声音传来:“好头陀,就让某家来会你一会!” (本章完) 第216章 小夸父 随着粗壮声音落下,那台上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整个擂台竟都颤了几颤。 众人看去,不禁都瞪大了眼睛,只见好一条巨汉,身高足有九尺,腰大十围,膀阔五停,活脱脱就是一个巨人。 飞天金熊王玄恩就生得肥大,个子也不矮,但和这巨汉比将起来,分明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巨汉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小山般,把太阳都挡住,身体的影子印到台上,整个把王慈恩挡在了阴影之下。 巨汉手上提着条镔铁长棍,这可是纯铁打造,不像之前上来挑战的那个草里蛇董木,使一条包铁皮的木头棒子。 他这甫一上来,王慈玄恩便“噔噔噔”倒退了几步,不是别的,实在是瞅着太瘆人了。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又道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力量和速度是武艺的根本,其它一切变化都是围绕这个根本展开的,两样占一,便有精湛的可能,两样全无,那就是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这巨汉瞅王玄恩,王玄恩脸色难看,他武艺是不错,且有暗器念珠可用,但不知为什么看这眼前巨汉总觉得心中一阵发虚。 这是一种源于外形上的巨大压力,对方如果只是普通人也就罢了,长得再大,一刀戳死就是,可对方也有武艺再身,还敢上台挑战,这就让王玄恩心中打起鼓来。 这巨汉忽然笑了一声,随后道:“某乃雁荡山大风寨褚良是也,人送绰号小夸父!” “你就是小夸父褚良?”王玄恩闻言脸色阴晴不定,这褚良在绿林中名气很大,雁荡山小巨人小夸父,在江南几路的绿林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身材高阔,力大惊人,武艺亦是十分精通,尤其三十六路疯魔棍法,简直就是所向披靡的存在,他这条镔铁棍对上长兵短兵一概通吃,雁荡山的大风寨虽然只是个小寨子,喽啰也只不过百几人,但就因有这褚良在,官兵竟是一直都打不下来。 王玄恩虽然知道这小夸父褚良的名头,但心中还是想要试一试,毕竟他已经败了那么多人,不信哪怕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 一想到此,他右手握紧戒刀,左手内暗扣了一枚念珠,嘴里叫一声:“请教了!” 起手便是笑里藏刀式,接着“开门见山”,“渔樵问路”,“单刀赴会”,“唰唰唰”连环三招用出。 只见那对面的褚良,几十斤的镔铁棍在手中舞得仿佛草棍轻松,又如风车般滴水不漏,哪里有一刀能砍进来。 王玄恩三刀眨眼便被磕出,便是手腕都被震麻,不由心中吃惊,他眼珠一转,再用了个“顺水推舟”,横刀斩去。 这一招却是虚招,他是想要打出左手内的念珠取胜,刀上根本没使用太大力量,不料对方这时竟然转守为攻,那镔铁棍直接就来了一个“蛟龙闹海”捅将过来。 棍长刀短,褚良后撤一步,无论对方这一刀是虚是实都砍不到他,但手中铁棍向前送出,却直奔对方胸膛。 王玄恩此刻也来不及打出念珠,所幸他这一刀是虚招,并不走老,便撤回来防守。 可谁料这一棍力量极猛,那刀一碰上,竟然发出“嘡啷啷”一声响,直接被磕飞了出去。 王玄恩大叫一声不好,急忙用了个懒驴打滚,接着左手念珠向着褚良面门便打。 可惜的是暗器这东西,如果连用了几场也就不叫暗器了。 此刻擂台下哪里还有人不知道他有这一手,何况他每次都打人面门,说是明器也不为过了。 褚良甚至都没有仔细瞧他打哪里,见他刚有动作便是一歪脑袋,那念珠直接打空。 王玄恩这时还想顾及面子,不想喊输求饶,按照台规在擂上只要认输,对方就不能再动手,否则便算犯规取消打擂资格。 他是有机会喊却不喊,之前死的那些却是连喊的机会都没有。 王玄恩顾及面子,又看自家和褚良有些距离,自忖能跑下台去,便咬牙不想认输,只想自己下擂。 他此刻打完念珠,身子微微前倾半弯在台上,直接用了一个“蛤蟆甩尾”,双手往台板上一拍,身子借力便向后弹去。 这一招乃是他看家保命的本领,轻易不会用出,这“蛤蟆甩尾”不转身也能向后跑,速度自是不慢。 可就在他身子刚刚弹起之时,对面的的褚良忽然一步就到了近前。 褚良哈哈大笑道:“你这头陀怕是不知道某家因何叫做小夸父!” 王玄恩立刻大惊,这才想到莫非这小夸父的绰号并不是说对方身材高大,而是说他跑得快不成? 他此刻身子弹起向后倒着跃去,还未等力尽落地,就见对面褚良又一步竟然追到了面前! 王玄恩人还在悬空,却是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跑掉五魄,想要张口却哪里来得及,被褚良一把抓住了衣领,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随后只见这褚良双手一用力,竟然把王玄恩举过头顶,王玄恩吓得亡魂皆冒,慌忙喊道:“我认……” 可他的话还没有喊完,那褚良竟抓住他的两只腿,用力一撕,直接将这王玄恩给活劈了! 台下顿时有些肃静,杀人的见多了,可如此凶残的却罕见,不少绿林好汉都低声议论起来,觉得这褚良的手段实在是太过狠辣了。 褚良哪里在意这些,把王玄恩的两片尸体向台下一丢,也不顾身上鲜血污秽,哈哈大笑道:“还有哪个不服,上来爷爷教他做人!” 姚平仲咂巴咂巴嘴,道:“原来这小夸父的绰号,竟是说他跑得步子大,一般的轻身武艺在他面前没用,不过这人力量也确实有一把子,算是个高手了。” 黄孤道:“不算。” 姚平仲道:“黄胜,你又不服了?这人伱多少招能打败?” 黄孤淡淡地道:“三剑!” 姚平仲摇头:“我还以为你要说一剑呢!” 黄孤想了想:“眼下一剑杀不了他,再过三个月,估计有可能。” 姚平仲道:“你的意思是三个月之后,你的剑法会大进?” 黄孤看他一眼:“我每日每时每刻剑法都在精进!” 姚平仲面皮抽了抽,觉得和这种人实在没甚可说,不就是吹牛吗,吹牛谁不会啊,我还说自己睡觉时武艺都在进步呢! 赵柽这时道:“又有人上三号擂台了。” 两人闻言看去,果然见到有人跃上了三号擂台,正在直面那小夸父褚良。 (本章完) 第217章 明教出 跃上三号擂台,直面小夸父褚良的是名灰衣老者。 便见他发白背弓,脸色灰败,一瞧就是年龄太大,气血两衰,时日无多之人。 老者虽是跃上的擂台,但那两条腿犹自颤抖不停,全靠手上一根鸟杖支着台板,不然恐是要扑倒在地。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小夸父褚良一瞅见这老者,竟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仿佛想要赔笑,又有些惶恐,后退了几步,讪讪道:“唐,唐公公,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者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小夸父,半天才道:“果真是你小子?老朽还以为看差了呢!” 小夸父堆笑道:“唐公公哪里会看差,就我这体形,一眼就能瞧出来。” 老者叹气道:“可也是,若非你小子长得这般魁梧壮硕,我那孙女又哪会看上,快随我回去吧。” 小夸父闻言便是张惶,四下瞅瞅又望眼台下,道:“唐公公,伱看我这不是在打擂吗……” 老者撴了撴手上鸟杖,不高兴地道:“小子,是你打这劳什子擂台重要,还是去见我宝贝孙女元宝儿重要?” 小夸父神色难看,眼珠转了转:“……自然是见元宝儿重要。” 老者笑道:“这就对了嘛,小子,那还不马上跟我老人家走,元宝儿好久没见到你,现在家里想得慌呢。” 小夸父脸涨得通红,看台下绿林好汉个个瞧热闹的模样不由更窘,点头道:“好,好,我现在就和你老人家回去……” 他说完之后做势过去,却在下一刻忽然转身,只是两步就迈下了擂台,然后撒腿便跑。 那老者倒也没在意,站在那里摇了摇头,回身冲台下抱拳叹息道:“老朽的孙女婿,就爱在外面胡闹,让诸位见笑了,老朽这就去将他追回来。” 台下立刻传来阵阵笑声,好汉们都瞧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乃是家事啊,纷纷都道:“你老人家快去追吧,那小子跑得可快呢!” 老者颤颤悠悠下了擂台,向小夸父消失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造孽啊造孽……” 花篷里王庆看到这一幕,皱眉瞧向李助:“丞相,这是怎么回事,孤家这擂台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李助双眼紧盯着那老者背影,直到老者彻底消失了,才道:“王上,此乃江湖家事,王上不必放在心上,既然设下擂台招揽绿林英豪,自然是想留能留,想走能走,方显得王上胸怀若谷,宽宏大度。” 王庆闻言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想自家不够宽宏大度,哼了一声:“可这些人也实在是太没规矩了,不过听丞相的就是了。” 李助笑了笑,道:“王上说的是,确实少了些规矩。” 三号擂台此刻空了下来,但只是几息的工夫,便又跳上来一名精壮汉子,这汉子报了姓名,片刻就有人挑战,随后别的擂台亦是风水轮转……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擂台上穿花扑影,死伤无数,但那种惊艳众人的高手却始终没有出现,虽然打得热闹,可并没有真正厉害之人上台。 看着时辰已到,范全在台上宣布第一天比试结束,随后下面军丁维持秩序,花篷里王庆等人先走,接着江湖绿林才慢慢散去。 赵柽三人回了城内客栈,姚平仲掰着手指头道:“今天怕不是有几百人登擂,至少死了一半。” 赵柽淡淡道:“过几日会更惨烈。” 姚平仲心虚道:“主人什么时候登擂?” 赵柽摇头:“瞧瞧再说,眼下上去也是浪费力气。” 三人没说几句,客栈的小二送来饭菜,黄孤用银针试了用饭,待吃完后已经是黄昏将末。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院门处传来轻轻叩击之声。 姚平仲向外张望:“这么晚了谁来敲门?小二的话都是连敲带吆喝的啊。” 黄孤道:“我去看看。” 小院不大,黄孤没几步就走到了院门前,他开口询问,外面却没人应答。 他心中疑惑,谨慎地打开了两扇木门,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不由皱了皱眉,待关好院门回身时,却发现地下有一物。 那是个褐色的牛皮纸封,看起来薄薄的,因为颜色和土色相近,出来时并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从院门的缝隙里塞进来的。 黄孤摸出玄铁剑,小心翼翼挑弄了几下,看见并无异状,又使银针试探一番,这才拿了起来。 牛皮信封上有字,写的是:此有明使,出兴于世,教化众生,令脱诸苦。 什么玩意儿?黄孤皱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随后拿信回房间,道:“主人,敲门的人走了,塞进来一封信。” 赵柽接过信看一眼上面的字不由微愣,随后神色古怪起来。 他伸手打开牛皮封,抽出里面的信,只见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开篇便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颇有兴趣地看下去,直看到信的最后,那最后写着:信吾者,得永生,三界独尊,普是众生慈悲父母。 看完之后,赵柽不由笑了笑,居然是明教,没想到明教竟已经渗透进庐州城,而且还在偷偷挖王庆的墙角。 赵柽知道,以明教的教义和性子,是断然不可能和别的势力结盟的,除非那些势力全都信奉了明教,加入进明教。 他把信放到桌上,想了想,看着两人道:“知道明教吗?” 黄孤摇头,姚平仲却道:“这个在西军时倒是听说过,回鹘那边不少人信奉,西夏也有些人,中原这里倒是不知道。” 赵柽点头:“唐周时曾传过来,后来唐武宗灭佛,便一起给灭了,这些年又有兴起的势头,这封信就是明教蛊惑人心,宣扬教义的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姚平仲道:“主人是说这明教……在王庆的眼皮底下宣扬教义收纳教徒?” 赵柽道:“就是如此,这明教隐藏很深,在这庐州城内肯定有巢穴存在,说不定王庆军中都有人信了。” 黄孤道:“主人,这明教如此做,究竟想要干什么?” (本章完) 第218章 欢亦苦 赵柽道:“还能干什么,自是搅风搅雨,眼下庐州城八方汇聚,不正是个拉教徒的好机会?” 黄孤沉默几息道:“主人的意思是……这明教也有反逆之心?” 赵柽瞅他一眼:“这种时候,真正向善的教门,哪个不是关门闭户,谁还会出来宣扬这种东西,这明教此刻是当庐州机会,才来客栈这种地方敲门送信,宣扬教义。” 姚平仲纳闷道:“可是庐州的绿林来了几千上万人,他们哪里有那么多……”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一双眼瞪大:“莫非这明教在庐州竟有这么多教徒,能够到客栈逐门送信?” 赵柽双眼眯了眯:“送信宣扬教义这种事,不仅人须多,还得保密,怕是王庆下面军中不少人亦都信了,在帮着遮挡。” 姚平仲道:“可再保密也难免泄漏,毕竟人多嘴杂,还如此挨门挨户的送信,一但发现了,王庆怎会饶过这些人?” 赵柽摇头道:“王庆为什么摆庐州擂,还不是因为贼军内部混乱不堪,没一些有力的人压着,而这明教行事十分诡秘,一但信奉了,倒是嘴严的很。” 姚平仲看着赵柽手里的信:“主人,那咱们……” 赵柽笑道:“不妨试着和他们接触接触,装成感兴趣的模样,吸引明教的人注意,说不得就会来兜搭一二。” 黄孤这时在旁道:“会不会有人收到这种信后去告发?” 赵柽道:“大多应该一笑了之,前去告发的肯定有,不过估摸着会石沉大海,既然明教敢在客栈里塞信,那么管这地的贼军估计也是教徒。” 姚平仲道:“怕是如此。” 赵柽看了两人眼,把信递过去道:“都背一背,没事的时候就去院外和客栈外逛逛,念叨几句,看有无人找上门来。” 二人点头称是,开始背起明教教义来…… 翌日,城外擂台更加热闹,比试过程也开始快速起来,往往是十招八招,甚至几个照面就定了输赢,台上的擂主换了又换,根本没人能从早晨坚持到黄昏结束。 赵柽依旧没有上擂,他在下面观察这些打擂绿林的武艺,有那奇诡一些的就都记下来,尤其是身形步法之类。 他之前要融合神形无影和百鬼夜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原是两者都十分复杂深奥,需要中间有一些旁的武艺佐证,就仿佛一副完整的药剂,里面要有君、臣、佐、使一样,相互作用。 这两天他观看擂台收获颇丰,将神行无影和百鬼夜行相互印证,又加了几门看到的步法,估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融汇成一门新功夫。 傍晚回城,晚饭吃到一半时,外面忽然又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黄孤早有准备,“噌”地一下蹿出门外,随后就看到院门前的地上,躺着一封和昨天相同形制的牛皮纸封。 他跑到院门前,迅速打开木门向外望去,这次却是看到了一个身影已去出很远,隐约穿戴并不像寻常百姓,反而倒似一个兵丁。 黄孤回头试了下地上牛皮纸封,并无消器毒药,便捡起来回屋交给赵柽。 赵柽拆开看了,比昨天的信上多出不少内容,他沉思道:“可瞧见什么人送来?” 黄孤道:“只看见个背影,好像穿着兵丁的衣服,走得极快,应该身具武艺,断不是普通的小兵。” 赵柽点头:“先吃饭,吃完了去外面走走。” 片刻后,三人来到客栈之外,此刻已是微黑不黑的时候,客栈外悬着两串大红灯笼,灯笼下不少人坐在小凳上纳凉,议论着白天里擂台上比斗之事。 三人站了一会儿,便往前走,这时只听姚平仲长叹一声:“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他声音不大不小,那聊天的人里倒有两个看过来,不过也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就转过头去。 赵柽面无表情向前,前方又遇到一群从逍遥湖演练武艺归来的人,姚平仲继续叹气道:“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这伙人倒是不少望过来,不过眼神里都是疑惑纳闷,有个胖子还道:“说这话的意思是活够了吧?无欢无苦的,那还不如趁早去打擂,说不定还能足了心愿。” 姚平仲眉毛挑了挑,气呼呼紧走几步,对黄孤道:“姓黄的,轮到你了。” 黄孤耷拉个脸道:“知道了。” 三人在逍遥湖转了一圈,这时人已不多,不过但凡有人处两个都念上这么一句,便是收获了许多白眼,还有一些仿佛看待傻子一般的目光。 接着又去铁佛寺,这寺外亦是有人纳凉,不是打擂的绿林人,而是住在周围的百姓,铁佛寺宏伟古老,百姓觉得安贴,就到这边坐,其间还有不少女子。 黄孤看到女子就皱眉,道:“姚猛,该你了。” 谁知道这姚平仲也是个见女人就心慌的,立刻摇头:“刚才我在湖边多说了好几次,眼下你都要还回来才是。” 黄孤气道:“这东西哪有还来还去的。” 赵柽瞅他一眼:“伱说!” 黄孤闻言心中顿时叫苦,怎么接了这么个差事,上回送琼英回河北,一路上饱受折磨,便是发誓都要离女人远些,也少和女人说话,女人可真是太麻烦了,对了,不知那琼英现在过得可好,总是在贼子手下,并不安稳。 一想到这里,黄孤猛地打个冷颤,自家这是在想甚么?怎么想起那小贼娘了?还道她安不安稳? 黄孤觉得汗毛都有些竖起,这很不对劲啊,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琼英?那去河北的路上这小贼娘可花样颇多,若不是念着王爷叮嘱,还送她去河北?早就一剑送她去西天了! 他深吸口气,定定心神,道:“是,主人。” 前方这时几个女子坐在青石阶上聊天,原是带着绣花的东西,但天暗了下来,瞧不准针脚,便东家长西家短的胡扯起来。 黄孤轻咳一声,从旁边过,边走边道:“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几名女子立刻好奇看他,其中有个年纪最小,不过瞅发髻已成过亲的道:“浓眉大眼的,你嘀咕什么呢?” 黄孤压根没想过居然有人会搭话,不由就是一窘,但不知说什么好,便又重复了一遍:“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那年轻女子“格格”笑道:“怎就说这一句?” 旁边个胖妇撇嘴道:“莫不是个傻的?” 黄孤闻言怒瞪她一眼,快走了几步离开,又到另一伙人面前,然后清了清嗓子,低头叹气道:“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本章完) 第219章 接引使 三人向回走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赵柽摇着扇子在前面,姚平仲与黄孤两人好像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膀,没一点儿精神。 这次出门半分收获都无,既没遇见主动过来兜搭的,也没遇见和他们一样口念教号之人。 赵柽想了想,正常情形下宣说教义,拉拢教徒,明教的人肯定会现身,但眼下这般谨慎,迟迟不见,肯定是对那王庆李助忌惮。 毕竟这种挖墙脚的事情,是任何势力都无法忍受的,普通百姓还好,这些绿林人可都是王庆用擂台吸引过来的,其间花费巨大,寄望极高,还有军中的人,若是王庆李助知道军队都开始被明教渗透,怕是会大发雷霆,满城追杀明教弟子信徒。 不过,这对赵柽却是有利的,因为赵柽来就是要剿灭王庆的,只不过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教坐大。 既然他打算潜进王庆内部,那明教使了釜底抽薪之计,他就来个驱狼吞虎之谋,到时打擂成功,获得伪职,便将这件事透漏出去,让王庆和明教之人相互厮杀。 这也他要接触明教的原因,毕竟要针对城中的明教,必须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虽然今夜无功而返,但赵柽并不着急,这种事两边都在钓鱼,就看谁先上钩罢了。 第三天擂台,比前两日精彩许多,便是可以看到一些奇秘的武艺,但还没有真正的高手现身,从早到晚,依旧没人能一直守在擂台上面。 庐州擂共设七天,赵柽估计真正高手出现会在后三天里,他须看情况上擂,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稳妥,那便放弃,至于破王庆贼军事再去想他法。 这天下午三人回来得早,一进小院就看到地上多了个牛皮纸封,这次里面写得更多,倒是开始描绘起光明世界、空中楼阁等种种不真实存在之事,言辞极具蛊惑,就算是赵柽看了也觉得颇有些水平。 晚饭用得早,吃完后天尚未黑,外面院门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姚平仲顿时一愣,道:“这信不是已经送到了吗,怎还来敲门?” 赵柽眼睛眯了眯,道:“有贵客到了,去迎接吧!” 两人纳闷,一起出门去看,却是片刻后接进来一名军汉。 这军汉满脸笑意,仿佛笑弥勒一般,身穿普通小兵衣服,算不上甲胄,只是外面铆了几排铁钉。 军汉一进门便见了个极特殊的礼,开口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几位好汉请了!” 赵柽急忙站起来,却不会那种礼节,只是也学着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黄孤二人虽然恨不得用靴尖抠地,但还是跟着说了一遍。 军汉看三人似乎很满意,笑道:“在下薛文,还未请教三位好汉高姓大名?” 赵柽逐个介绍,随后瞅一眼放在桌上的牛皮纸封,低声道:“可是明教的朋友?” 军汉同样低声道:“我乃是明教的接引使,看三位乃是有大造化之人,特来相谈。” 赵柽顿时兴奋起来:“薛使者,我连观三封信,心中大有感触,只觉得这世上一切都唯光明故,乃是最真的道理!” 军汉点了点头:“李兄弟,我发现你不但是有大造化之人,更是有大智慧之人啊!” 赵柽闻言眼睛一亮,急忙拉薛文坐下,接着道:“薛使者,此话怎讲?” 薛文微微一笑,随后开始低声言语起来,这一言语便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只见赵柽三人都是一副恍然的表情,眼睛仿佛都在放光,最后薛文审视了三人一番,道:“三位兄弟,可有意加入我明教?” 赵柽猛点头,旁边的姚平仲却嘟囔:“倒是想加入,可我们还要打擂呢……” 薛文摇手:“不耽误,不耽误,三位兄弟尽管入教,至于打擂随时去就是,不瞒三位兄弟说,象三位这般有武艺身手的,只要入教就和普通弟子不同,必受到明尊青睐。” 赵柽喜道:“刚才听薛老哥说那光明使甚为遮拦,小弟能否去做?” 薛文闻言表情一滞,随后讪讪笑道:“那亦不是不可能,只要武艺够高,对教内贡献够大,又忠于明尊,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赵柽摸着下巴,思索几息:“小弟武艺倒是够高了,经过这几日的彻悟,对那光明界无比向往,总觉得那里才是自家的归宿,肯定是忠于明尊的,就是这贡献……” “哎,李兄弟不要愁这贡献的事情,只要武艺高,想要贡献还不容易吗?”薛文观看他表情道。 “也是,老哥说得对,只要武艺够高,哪里还做不来贡献!”赵柽拊掌道。 薛文这时又望了望黄孤两个:“就不知道李兄弟这武艺究竟有多高?” 赵柽“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压低了声音:“老哥可能不知小弟有个绰号,唤作玉面花蝴蝶,偷香小郎君,这武艺倘不够高,又怎能活到如今?而且小弟尤擅轻功,寻常高手可追不上我。” 薛文眉毛跳了跳,这种自吹自擂的他不少见,可没哪个是真正高手,但此刻也不好说破,他这个接引使在明教内地位仅高于普通教徒,只管接人,别的不管,接引来教徒就算有功,至于身具武艺的接一个等于寻常十个,只要眼前三个真有武艺就好。 他随意道:“李兄弟既然武艺精湛,可能在庐州擂上取得名次?” 赵柽点了点头:“自然有把握,否则早就上擂扬名,何至等到如今。” 薛文哪里肯信,笑道:“若是李兄弟真能拿到前三的名次,得到这淮朝的官职,倒是可以抵上贡献,虽然光明使还差些,但做个旗使却是够了!” 这明教之内等级森严,刚才薛文介绍过,赵柽心内记住,最高之人乃是明教教主,下面有四大光明使,然后是五大法王,六大散人,再然后就是七色旗使,这些都算是教内的高层,至于中层更多,底层便是普通教众了。 他道:“如此看来,我这旗使倒是当定了,对了薛老哥,小弟三个加入明教不是这么简单地说说吧,我三个可还没拜见明尊呢?” 薛文闻言脸上出现一丝警惕,但转瞬即逝,道:“李兄弟莫急,等老哥将你三人的名字报上去后,自然会带你们拜见明尊,然后就是正式的明教弟子,大家皆是兄弟!” 赵柽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老哥伱了。” 薛文笑道:“谈什么麻烦,我们都心向光明,都想早日回归那大光明世界,原本就是一家人,只不过相遇迟些罢了。” 赵柽称是,薛文这时站起身来:“那哥哥我就先行离开,待三位兄弟的名字报上后,再来叨扰。” 送走了薛文,赵柽心中琢磨了下,所谓拜见明尊指的并不是明教教主,而是摩尼光佛,摩尼光佛在中原明教又被称为大光明神,大明尊。 这个拜见是拜见明尊之像,入明教不可能不拜明尊像,不可能连明尊形象都不知道。 倘若去拜见明尊,那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明教在庐州城的巢穴,然后找机会驱狼吞虎,一举破之。 赵柽心里谋算了半天,觉得并无错漏,这才对黄孤姚平仲道:“你们觉得铁佛寺如何?” 他一直觉得铁佛寺有问题,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寺又叫做明教寺,这就不能不让人心中乱想,虽然这个“明教”的意思,其实和摩尼教的明教并没什么关联,但总是不妥。 还有那寺内的铁佛,以铁铸佛本就罕见,造型还那般古怪,佛光遍体,分明就是在彰显光明。 姚平仲道:“这寺古老,就是那佛看起来怪气,且只去了一次,倒没看出别的。” 黄孤摇了摇头,他对寺院之事不太了解。 赵柽瞧了眼外面天色还早,思索道:“我总觉得这铁佛寺有些问题,可能与明教关联,之前怕打草惊蛇也没去探访,如今既然和明教的人接上头,倒是不再怕被发现,今晚就探一探这铁佛寺。” 姚平仲道:“要如何探?” 赵柽道:“从外到内,这铁佛寺周边先走一遭。” 黄孤道:“那寺周边好像住了不少寻常百姓?” 赵柽道:“明教传播大抵就从这些百姓开始,若不是此番王庆摆庐州擂,哪里来拳脚枪棒之人,平日明教根本没这种机会。” 两个点头称是,过一会出门去,见客栈前方依旧人多,个个眉飞色舞在谈论今日擂台事。 这次不必再说甚么何欢何苦,三个慢悠悠向铁佛寺行去。 来的却是比昨日早,不过寺前已三三两两坐了人,还有卖针头线脑的小贩,专门做过巷生意,便是只往妇人堆里扎,仗着能说会道,倒也做成了几笔,可就算再没了主顾,也不愿离开,两只眼只是乱瞄,嘴里也开始花花起来。 赵柽三人走走瞧瞧,忽然路过寺庙大门旁,这边也坐了几伙人,忽然一个年轻女子喊道:“浓眉大眼的,怎地今天不说胡话了?” 黄孤听着耳熟,侧头一看,正是昨天搭话的小妇人,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眼睛瞅他。 他顿时大窘,姚平仲在旁嘿嘿小声道:“黄胜啊,这小娘子估摸是瞧上你了,还不快上!” 黄胜瞪他一眼:“你咋不上!” 姚平仲乐道:“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我上岂不是找骂?” 黄孤冷哼一声,向前追赵柽,却听后面嬉笑声传来。 “周家娘子,莫不是瞧上了这浓眉大眼的傻子?” “朱二姐,莫开玩笑,我可是成了亲的人。” “姐姐可没开玩笑,不过说来也是,你家男人外出行商,半年三月才回一次,如今又兵荒马乱,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倒是可怜周娘子独守空房了。” “朱二姐净说些有的无的,我才不听,羞臊死人。” “哎哟,刚才和人搭讪时怎没见你有半分羞臊,现在人走远就羞了?” “不听不听……” 赵柽边走边笑,姚平仲也直捂肚子,他三人耳聪目明,将后面的话都听进耳中,黄孤自是脸色难看,也不知今年是撞了什么邪,偏偏总被女人为难,就算走个路也有是非上门。 他三个绕过了寺门,向铁佛寺后面走去,这却是片普通百姓的住宅,巷子胡同穿插,大院小院相邻。 三人随意走入,漫无目的,只是闲逛,忽然在一条小巷的尾处看到座小院,这小院瞅起来比其它的精致不少,更难得的是和别的院落并不相连,是独立的一座。 绯色斑驳的陈旧院门,两旁挂着桃符,看起来与其它院子并无不同,只是其中一扇门不起眼的地方,画着朵白色印记。 赵柽看着这白色印记微微皱了皱眉。 那是一团明王火的印记,不知用什么材料勾画,虽在不起眼处,却微微闪着银光。 他冲两人做出一个噤声动作,随后站在门前细听,却隐隐听到院里传来乐声。 这乐声很陌生,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乐器,充满胡调,赵柽细品了品,乐声欢快明朗,似乎还有人在跳舞踏地。 瞅了眼黄孤姚平仲,赵柽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便上前敲门。 他敲响小院的木门,里面的乐声戛然而止,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根本没人在里一般。 赵柽又继续敲了几下,依旧没人应答,也没人开门。 赵柽心中冷笑,明明有人,不开门也就罢了,连应答都不肯,那一定是有问题,他伸手推了推院门,若是再没人出来,他不介意将这门用力推开。 就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个娇脆的声音:“是谁?” 赵柽听着象名少女,便道:“路过的,讨口水喝。” 院里声音道:“去别家讨吧,这里住的是女眷,不方便。” 赵柽笑道:“我们是好人,只要有水瓢递口水就行,又不进去。” 院里声音道:“左右都是院子,何必来我家讨水,都说了不方便,你这人怎如此执拗,走吧走吧。” 赵柽见叫不开门,又用力去推,直到那木门“嘎吱嘎吱”乱响。 院内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声音嗔怒起来:“你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都说了不方便开门,难道你还要强进不成!” (本章完) 第220章 圣姑现 赵柽道:“只是讨口水喝,何故吆五喝六。” 院内声音愈近:“倒是个颠倒黑白的无赖之徒,说出话不讲道理!” 赵柽道:“怎就不讲理,分明是你为难在下。” 院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现出一名黄衣少女。 少女相貌娇憨,满脸怒意,便是两条柳叶眉都竖了起来,上下打量赵柽。 赵柽见这少女容貌,心中便是一动,微微有些高鼻深目,乍一看倒还不觉如何,但仔细瞧去却和普通汉人略有不同。 少女斥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都说了不方便,怎么就好硬闯?” 赵柽哈哈一笑,“唰”地展开折扇,看着黄衣少女道:“好泼辣的小女子,我就是硬闯你又能如何?” 少女闻言顿时大怒,道:“伱闯个试试!” 赵柽笑了笑,眼神向院里瞄,这院虽然在外面看不大,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望极深。 此刻天色尚未黑,他能看到有几进房屋,就在房屋旁还有个凉亭,这凉亭四角垂下雪白帘纱,帘纱随风飘动,内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你偷瞧什么?”少女怒道:“再瞧就剜了你的眼睛!” 赵柽哪管她威胁,摇头道:“小女子如此紧张,莫不是里面有甚么怕看的东西?莫非私藏了名小郎不成?” 他说着迈步就往里走,黄衣少女神色瞬间冰冷,手腕一滑,就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赵柽分心便刺。 后面黄孤早跨上一步,怒喝道:“贼女敢尔!” 他玄铁剑速度极快,在黄衣少女臂腕滑动时便已出手,此刻不偏不倚地斩到匕首之上,那少女发出一声惊呼,匕首便被打飞。 姚平仲此刻也跳了过来,伸出蒲扇般大手就向少女胳膊抓去,少女脸色大变,猛地向后一纵,姚平仲喝道:“贼女哪里逃!” 他欲去追,却在此刻就听“嗖”地一声响,有一支飞箭从凉亭内射出,这箭快得令人发指,哪怕姚平仲十三四岁就混迹西军,却从没见过如此快的箭矢,他根本来不及左右躲闪,只得身子猛地向后一躺,“轰隆”声响,硬生生倒在了地上。 那箭过了他后,竟直接没入青石墙缝,唯有白羽露在墙外不停颤抖。 姚平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箭倘若射在身上,肯定要打个对穿,什么人居然有如此箭术! 赵柽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一箭他太熟悉了! 当年这箭也是这么射他的,来如风雨,去似流星,随后,他还了对方一枪! 此刻,他哪里还不知凉亭里是谁,分明就是回鹘三公主,明教圣女,丽雅娜扎! 没想到在这庐州城坐镇,暗中布置挖王庆墙角的居然是这个女人! 赵柽杀意心头起,狠恶胆边生,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连着两次都没有杀成这个女人,今日绝不能再让她逃脱! 赵柽自忖有易容药粉掩盖真正脸色,又和丽雅娜扎没有一起面对面呆过许久,对方应该认不出,便一甩手中折扇,慢慢向凉亭走去。 凉亭距离木门这里并不近,此时黄衣少女已经跑了回去,却没有进凉亭,而是从亭边过,微站了一下便向后院。 赵柽神色冷漠,这时也无心去管其她,只是要杀了丽雅娜扎,这个祸害不死,早晚必成大祸。 就在他刚走一半之时,那白纱不知是风吹动,还是被人撩起,飘飘荡荡间,竟然伸出一条笔直似玉的腿来。 轻纱薄掩,姣白似雪,莹润如玉。 赵柽脚步一停,干什么?美人计?色诱? 他“唰”一下展开折扇,不管对方什么计,必须要杀! 他举步刚要继续向前,凉亭内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赵柽,你再敢向前走一步,马上全庐州人都会知道,宋国的齐王来了!” 嗯?!赵柽身子立刻一顿,眼睛望向凉亭,居然被认出来了? 竟然被认出来了! 却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微微阖眼,随后慢慢睁开,哈哈大笑起来:“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丽雅娜扎,我们有缘!” 凉亭里淡淡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丽雅娜扎,我乃天山雪莲上官翩,可你……却是宋国的齐王赵柽!” 赵柽脸上杀机一闪即逝,笑道:“你也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赵柽,我是玉面花蝴蝶李飞,你却是回鹘三公主丽雅娜扎!” 凉亭里道:“只要我一个命令传下去,王庆立刻就会知道庐州城来了一位大人物,你说……他会怎么招待你这位宋国王爷?” 赵柽嘿嘿笑道:“想要招待我恐怕很难,不过我相信王庆很愿意招待偷挖他墙角,在他军中秘密传播明教,想要窃取他手下兵丁的人,你猜,他会如何做?” 凉亭里半晌无语,忽然出声道:“别想对我动手,只要你敢动手,马上就会有人把你的消息传递出去!” 赵柽冷笑:“别想把我的消息传出去,只要你敢传出我的消息,马上你这个明教圣姑偷挖墙脚,渗透军中,传播明教,暗地收军中人为教徒的事,就会满城皆知。” 又是片刻的沉默,凉亭里传来一阵笑声,就像冬日檐下的风铃,虽然悦耳却清冷冰寒,冷入骨彻。 “赵柽,我不说破你身份,你也别想破坏我的事!” “哈哈哈,这倒真是奇思妙想!”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何必说得如此决绝,丽雅娜扎你不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哼,什么朋友,我们本来就是敌人!” “呵呵,既如此……那告辞!” 赵柽缓缓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眼中的杀意几成实质。 慢慢走到门前,对着几乎看傻的黄孤二人道:“走吧!” 黄孤二人哪敢废话,护在赵柽身后,一路向前走去。 待出了巷子口,赵柽深吸了口气,那一天在铁佛寺内他没有看错,那个黑衣身影确实是熟人,因为那身影就是丽雅娜扎。 还有,铁佛寺应该就是明教在庐州城的巢穴! (本章完) 第221章 誓言许 丽雅娜扎缓缓地从白纱外收回长腿,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出现一丝怒意。 她哪里不如东京城灯市上的那名女子? 是容貌不如,是武艺不如,还是出身不如? 竟然连多一刻都不肯留! 竟然从头到尾都杀机弥漫! 回鹘女子向来敢爱敢恨,从没宋国那些虚伪的规矩,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从小就立下誓言,但能凭真本事摘下她面纱者,便招为夫勒! 回鹘国内,上到王氏,下到平民,无人不知,就算是宋国陇右和熙河西军,亦是知道此事。 身为宋国齐王,陇右都护府大都护,她绝不相信赵柽不知! 他不是不知道,他定是装成不知道,他嫌弃她,他瞧不上她! 他不喜欢她! 他甚至几度想要杀了她! 是啊,宋国的亲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丽雅娜扎坐在凉亭内,越想越是心凉,怪不得宋国有一句话叫做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赵柽是个读书人! 玉面花蝴蝶李飞?呵呵,怕不是本性就如此,如今浪荡在外,放飞心思,大言不惭地道了出来! 丽雅娜扎在亭内缓缓起身,她光着脚,足踝纤细白皙若美玉。 她走下亭子,一袭白衣飘若流风回雪,忽地转身一剑,那亭子四周帘纱,顿做蝶舞蜂飞…… 赵柽脸色阴沉地回去客栈,他坐在桌旁喝了杯冷茶,心内不停谋算。 黄孤此刻被他派去院门处望风,姚平仲谨慎在旁边伺候,但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道:“主人,那亭子里的是回鹘三公主丽雅娜扎?” 赵柽冷冷看他:“你知道这个女人?” 姚平仲一咧嘴:“知道,太知道了,我也在熙河路呆过,熙河路那边谁不闻她大名,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还被她射了一箭。” 赵柽冷哼一声:“她有什么大名?” 姚平仲道:“主人,你不知道啊?这丽雅娜扎虽是公主身份,但却独领一部,战力极强,她自家更是拔萃于回鹘诸王室,个人武艺超群,有回鹘弓马第一的称号。” “弓马第一?”赵柽冷笑:“居然还有这样的名声?我看是回鹘无人了吧!” 姚平仲讪笑道:“主人说得是,若是她没这吹嘘起来的第一,想来名声也不会传至熙河军中。” 赵柽道:“虽然回鹘和我大宋有陇右西夏两地间隔,但这女子却是个祸害,今日我被她认出身份,虽然用话暂时威慑住她,但却不算稳妥,若是她拼了明教在庐州城的经营不要,也想泄露我身份,那擂台之事便不可为了,要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姚平仲道:“是,主人。” 赵柽又道:“今日虽有机会杀她,但那院里又不知还有何人,总不能够冒险,杀了她后有人出外宣扬,就无法善尾,此刻城门全关,走也困难。” 姚平仲想了想:“主人说得是,对了,主人从哪里认得这丽雅娜扎的,且还结下了仇恨?”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想起在陇右时的事情,又想到今年上元节之事,便简单地和姚平仲说了一遍。 姚平仲听完之后张大了嘴巴,片刻才喃喃地道:“主人,你是说一枪挑开了丽雅娜扎的面纱?” 赵柽点头:“她当时射来一箭,我便还了她一枪,却只是将她面纱挑开,没有杀死她,倒是遗憾。” 姚平仲嘴唇颤了颤,道:“主人,伱难道不知这丽雅娜扎的誓言吗?” 赵柽纳闷道:“甚么誓言?” 姚平仲道:“这丽雅娜扎自小习武,在回鹘王室乃是一等一的天才,她十三岁时就统领一部,向来眼高于顶,骄傲跋扈,瞧不起任何人,便是回鹘王室的其他王子和公主亦是不放在眼中,她自习武后便带面纱,曾于神佛前立下誓言,但能正面战斗中挑下她面纱者,便认为夫勒,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变,回鹘国内,还有熙河的将官,几乎无人不知。” 赵柽顿时愣住,片刻才道:“甚么?你再说一遍,这是个甚么誓言?” 姚平仲眼皮跳跳,重复道:“但能在战斗中,挑下她面纱者,便认为夫勒,永不改变,对了,这夫勒回鹘语就是丈夫的意思。” 赵柽闻言双眉微锁,神色变幻,没有言语。 姚平仲观察赵柽脸色,嗫嚅道:“这女子向来眼高于顶,骄傲气横,但越是这般就越爱惜羽毛,说话断不会更改,何况当着神佛之面发誓,回鹘国内向来都知。” “竟然是……这样!”赵柽眯起双眼,心中暗暗思想疑惑,这种事为何当时在陇右没人与他说起? 是了是了,他当时身边的乃是柳随云、鲁达、杨志、史进、徐宁、洪七,这些人根本不是陇右的,又哪里能知道此事?就算鲁达是西军,但也不是熙河路的,而是最远的鄜延路,自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但是身边还有折知常,折知常不知道吗? 折知常肯定是知道的,就算折寒梅也应该知道,但折知常却隐瞒下来,没告与他知,为什么不告诉他?怕是此事折知常连折寒梅都未说,不然折寒梅也肯定会来问他。 折寒梅没来问,折寒梅不知道他挑下丽雅娜扎面纱之事。 折知常这小子揣的什么心思? 至于下面的士官兵丁,自是不敢来和他说明此事,或许也认为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他真是不知啊! 女子名节乃是大事,哪怕杀了她,亦不能坏她名节。 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那日军马对峙,银枪如龙,直接挑飞丽雅娜扎的黑色面纱,回鹘那边一千余兵,可尽皆瞧见了。 赵柽心中微微一沉,保密这种事,三五人都难,何况千余人,怕不是回鹘国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 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赵柽又想到上元节之时,丽雅娜扎前来刺杀,却是出手就直奔小娘而去,居然是要先杀小娘……这个女人! 赵柽微微闭眼,久久不语。 姚平仲在旁低着头,便是将桌上的冷茶换了热的,待热的又有些变凉之际,才听到赵柽开口。 “让黄胜回来吧,还有,暂时不用准备离开了。” 姚平仲道:“是主人,那丽雅娜扎乃是极度骄傲自负之人,主人既然挑下了她的面纱,她就不可能宣扬消息给王庆。” 赵柽瞅瞅他,又是微微阖上双眼,陷入一阵沉思。 (本章完) 第222章 苍穹变 第四天擂台,赵柽依旧没有出手。 晚上,薛礼来。 一进门就报喜道:“三位兄弟,你们的名字我报上去了,今晚就能拜见明尊!” 黄孤姚平仲看向赵柽,如今他俩都知道了赵柽和丽雅娜扎之间的纠缠,丽雅娜扎既然是明教圣姑,如今庐州城明教的幕后黑手,那入不入明教似乎意义不大了。 赵柽看着薛文道:“麻烦老哥了,不知何时才能前往拜见?” 薛文坐下后道:“得天黑之后,不过地方不远,到明尊处用不了太多时辰。” 赵柽笑道:“那就好,就不知我们兄弟三个可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薛文摇头道:“若是寻常之人,自是要做些准备的,不过李兄弟三个都有武艺在身,倒是毋须那么麻烦,只记得到时不要喧闹嬉笑,有问就答便是了。” 赵柽点头:“记得了,记得了。” 几人喝了会儿茶,讨论了一番明教经义后,看外面天色已黑,薛文站起:“三位兄弟,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三人随着他走出小院,却是在附近好一顿乱转,最后竟转到了铁佛寺的后门。 这铁佛寺后门并不像前面,就算闭寺后依旧有人坐着纳凉聊天,这后门处却有些陡峭,只一条石级可上,其它地方都是陡坡。 薛文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三位兄弟请随我来。” 他率先登上石级,身手颇为矫健,这石极两旁并没有扶索,普通人想上却是有些困难。 三人紧跟,到后门处薛文敲出四轻五重的叩门声,里面传来问话:“为善除恶!” 薛文回道:“惟光明故!” 寺院后门缓缓打开,探出一个光头,竟是名和尚。 薛文冲身后做个手势,先一步进门,后面三人紧跟走进,和尚向四周瞅了瞅,小心翼翼关上后门。 薛文低声道:“三位兄弟且随我来。” 他在前面引路,又是一顿好走,原来这铁佛寺内颇大,里面殿宇广多,又有禅房数进,菜地大片,塔林等事处,若从没来过,可能迷路亦不好说。 这时天色全黑,玉兔新挂,光芒渺渺,寺内不像外面些地方会点灯笼,里面大部分都是黑漆漆一片。 薛文深一脚浅一脚,带三人来到东侧一座小殿前,这殿不大,位置偏僻,在铁佛寺内毫不起眼。 三人只见小殿门窗隐隐约约有些光亮,显是里面点了灯烛,薛文走过去敲门,却又是互对教义,里面才肯打开。 进去后看里面竟是有了十几人,其中两个和尚,两个黑衣,另外一些却穿着杂乱,一眼看下非是铁佛寺之人。 薛文和其中一名黑衣打了招呼后,逐个介绍一番,赵柽才知这两名黑衣人是比接引使更高的传经使,至于那两个和尚亦是明教之人,也有职位,唤做经坛使。 至于那些穿着杂乱的人,却是与他们一样,是被接引而来加入明教的,不过那几人都是普通百姓,并非身具武艺的绿林人。 传经使看到赵柽三个自是大喜,这些时日虽然招到不少弟子信徒,但其中有武艺的寥寥可数,毕竟城内的绿林汉子都是奔着功名利禄而来,对加入什么教门不太感兴趣,况且教义虚无缥缈,吸引普通百姓还好,吸引会武之人却着实费力。 传经使一人唤作陈亮,一人唤作韩虎,两个先把薛文打发走,然后对赵柽三人一脸笑容道:“三位兄弟既有心加入我明教,须拜明尊,斩世缘,始终修炼,才能回到大光明世界之中。” 三人点头,接下来拜明尊,原来是这座殿内的一尊佛像,赵柽仔细打量,竟和前几日过来在大雄宝殿看的那铁佛样貌仿佛,周身雕刻了佛光绽放。 这拜明尊的仪式有些复杂,但并没太特殊之处,就是教礼和中原那些教门完全不同,乃是左手做托天状,右手放在胸前亦做托起,教徒弟子见面,都行此礼,类似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拜完明尊后,便正式成为明教教徒,这时两名传经使开始传下经义教规。 这经义教规,并没有书本文册,虽然大宋民间不少人识字,但也有不少是丁字不认的,所以大抵都是口传,先传简单的,一点点记,多传些次,便也都记住了。 至于以后传经结束,再有不懂忘记的时候,那就要去问经坛使,就是那两名和尚,经坛使掌管着这些经义教规的文字书籍,可以负责查看,二次传授。 这个东西不是一天就能全记住的,所以入教之后,要经常听经,也算是教徒弟子拉近感情的一种方式。 这首次传经不多,大抵主要讲些教规,至于经义只讲了几句,这也是让新入教的人习惯,不至于听得许多到时反而记不住,心中烦躁。 传经之后,看着几个背了会儿,陈亮道:“李兄弟乃是身具武艺之人,我还须往上禀报,为兄弟争个教内职务,不必从寻常教徒做起。” 赵柽急忙道:“那就麻烦陈老哥了。” 陈亮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三位还请稍等。”说完他又和韩虎打了个招呼,出殿而去。 这时那两个和尚带着几名新入的普通教徒离开,殿内就只剩下韩虎和赵柽三人。 赵柽想了想,看韩虎道:“韩老哥,我听说咱们教主武艺绝顶,不知何时才能有幸一见。” 这韩虎是个粗壮汉子,笑道:“教主武艺天下无敌,可没那么好见,而且教主此刻也不在庐州,若是李兄弟以后立了功,说不定倒能见到。” 赵柽闻言“哦”了一声,随后道:“小弟也习武多年,擅长使枪,不然也不能来打这庐州擂,我听薛老哥说,教内有不少武艺传授,若是立功便能得传,就不知能不能学到教主的武艺。” 韩虎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压低声音道:“教主的武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那可是最厉害的武艺,得是光明使身份才能赐下,就算是法王都没有资格学。” 赵柽脸上露出惊讶,小声道:“什么武艺如此厉害?” 韩虎道:“教主那门武艺唤做苍穹变!” “苍穹变?”赵柽品了品,点头道:“听名字就是一门好武艺。” 韩虎道:“那是自然!” 二人又聊了半晌,这时后门打开,进来两人。 其中一个正是陈亮,另外一个看眼殿内,忽然转身就往外跑,陈亮不由一呆,随后急忙追了出去。 (本章完) 第223章 想摸吗 赵柽三人侧对小殿后门,倒没看见什么情形。 不过韩虎却是看到了一半,他只见陈亮进来又跑出去,不由皱了皱眉,暗道在搞什么鬼。 几人又聊了会儿,就见陈亮返回,依旧是满脸笑意,对赵柽道:“李兄弟,上使对你三人十分满意,想要见一见李兄弟。” 赵柽立刻兴奋道:“陈老哥,上使会给小弟一个什么差事做?像老哥一样的使者吗?” 陈亮笑道:“三位兄弟都不算普通教徒,都有一身武艺,肯定会给个差事,至于是不是使者我却不知了。” 赵柽道:“上使只要见我一人?” 陈亮道:“上使说见一个就够了,我觉得李兄弟你是三个里的头领,就提了李兄弟的名字。” 一旁黄孤低声道:“主人……” 赵柽冲黄孤使个眼色,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弟也心念上使,便和陈老哥前去拜见一番。” 陈亮忙道:“既如此,李兄弟且随我来。” 陈亮此刻心中纳闷,刚才去禀报此事,那上使迪娅前来观看,却不料刚进门就转身离开,后来又嘱咐了他一番,让他间隔片刻后将李飞带去别处,陈亮虽然心中疑惑,却也只能照办。 两人从后门出了小殿,便向南面行去,不多时来到一处房舍前,赵柽也不知是铁佛寺何处,便见陈亮道:“就是这里了,李兄弟说话还请谨慎,莫要得罪了上使。” 赵柽道:“多谢老哥带路,小弟知道了。” 他瞅了瞅房舍,向前走去,到门口敲了几下后,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赵柽推门进入,见却是间雅致花堂,里面点了数根灯烛,照耀得明亮,堂内摆设布置都颇醒目,和铁佛寺这种方外之地并不般配。 花堂内不见人,里处入眼一面屏风,上面绘着花鸟鱼虫,山川江河。 他瞅了瞅,站在原地没动,这时屏风后有人说话,听不出男女,只是低沉:“你就是玉面花蝴蝶……李飞?” 赵柽道:“正是玉面花蝴蝶,偷香小郎君李飞,敢问上使……” 屏风后有些冰冷地道:“现在是我问伱,不是你来问我!” 赵柽便不再说话,于桌边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用银针试了试,随后喝口,道句果然好茶。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哪里人?” 赵柽道:“关中人。” 屏风后又道:“来庐州何事?” 赵柽道:“自是打擂,谋取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屏风后道:“胡说八道!” 赵柽笑了笑,不再说话。 半晌,屏风后再道:“既入我明教,想求个什么职位?” 赵柽道:“这职位不是上使任命?怎么变得自要?” 屏风后淡淡地道:“回答就是,哪里来些疑问!” 赵柽想了想:“做个光明使就好!” 屏风后闻言气息一滞,随后哼了声:“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光明使是做什么的吗?” 赵柽道:“不知道……” 屏风后冷笑道:“什么都不知道,也来乱要,要来后干什么?” 赵柽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是过来看看你。” 屏风后沉默。 赵柽思索道:“本来之前加入明教是心血来潮,后来知道你在,加入不加入便也没有意义,只是又知道了些事情,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 屏风后半天才道:“看什么?看笑话吗?” 赵柽摇了摇头,站起身向屏风后面走去。 屏风后语气立刻冰冷:“站住,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赵柽道:“丽雅娜扎,这话说的,你何时又曾对我客气过?” 屏风后语气一顿,忽然怒道:“不许再往前走,再走我就杀了你!” 赵柽道:“虽然你武艺很高,但想要杀我怕是还有些难。” “你以为自己武艺很厉害?那是之前我不想杀你!你……停下!” 赵柽道:“我说过了,这次过来就是想要看看你。” 他到了屏风近前,轻轻一迈步,便转了过去。 顿时就见一名绝色少女,正在靠墙的紫檀桌旁呆呆坐着。 赵柽看少女,倾国倾城,绝色天香,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一双眼恨恨看他,那颜色也凌驾于月雪之上,惟梦如幻。 赵柽笑道:“却是不戴面纱了?” 少女双眉若远山含黛,闻言顿时羞怒,但这模样却更添三分妩媚,一点娇娆。 “赵柽,谁让你进来的?就算我杀不了你,今晚你也休想全身离开!” 赵柽伸手拽过一把椅子,不远不近地坐到少女对面:“丽雅娜扎,我今天过来不是喊打喊杀的,有些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所以……看看能不能有甚么办法解决掉。” 丽雅娜扎目光清凛盯着赵柽:“你已经说了两次,什么事情刚刚知道?” 赵柽眯了眯眼,有些事情只能挑开了明说,不然只怕误会越来越深。 “那天离开小院回去后,一名手下和我说了你的面纱誓愿之事,此事我之前确实不知。” 丽雅娜扎美目流转:“之前不知?” 赵柽道:“我去陇右,身边带的都是自己人,没有熙河军中将官,下面那些兵卒又怎敢对我言及此事?” 丽雅娜扎闻言神色微霁,不错眼盯着赵柽,片刻才道:“灯市之上那名女子是谁?” 赵柽看着她,缓缓道:“我的女人。” 丽雅娜扎道:“是你的王妃吗?” 赵柽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丽雅娜扎看着赵柽,同样一言不发。 赵柽微叹口气,道:“那面纱之事,我觉得……” 丽雅娜扎嫣然一笑,恍如百花盛开,她今天穿了身素白裙子,此刻忽然将一条腿笔直伸了出来。 她道:“长吗?” 赵柽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那腿上,确实长…… 他不言语。 丽雅娜扎伸出一只纤手放到腿上,道:“你看过的……白吗?” 赵柽只觉得嗓子有点发干,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丽雅娜扎望向他,轻声道:“想摸吗?” 赵柽喉头滚动,默默地站起来就转身。 “赵柽,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丽雅娜扎羞忿的声音。 “有些头疼,我先回去。” “赵柽,我没让你走!” 赵柽只听身后劲风袭来,不由一侧身,竟然是对方长腿踢过。 他躲了这一下后,却接连有风声响起,竟是一团掌影,这掌极快,犹如穿花蝴蝶一般。 赵柽只是躲闪没有还手,身子仿佛陀螺般闪避,对方哪能沾上分毫。 丽雅娜扎掌腿交攻,神色羞恼,只觉得自家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都如此做了,对方居然起身要走。 回鹘女子向来敢爱敢恨,从不作伪,喜欢就是喜欢,可以奉献给你一切;不喜欢则就是不喜欢,便是连话都不会与你说,不像中原许多女子那般娇滴滴,矜持犹豫,欲拒还迎。 她不会违背誓言,那是在神佛面前发下的百年誓愿。 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可哪怕没有那面纱之誓,在那惊艳般的一枪之下,也是动了心的。 她丽雅娜扎要嫁就嫁给强者,否则就终身不嫁! 情思已种下,可对方却次次都要杀她,回鹘女子一向直来直去,她又哪里会表达情感,想着赵柽既然知道面纱誓愿,居然还要杀她,那就定是不喜欢她,嫌弃她,瞧不上她。 今日才知误会,所以做出羞人举动,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家的心意,回鹘女子大抵这般直接,可对方居然想要跑? 她不知中原礼仪,也从未读过宋国儒家典章,更不晓汉人许多传统。 又怎会知道赵柽的心思? 她自小便在兄弟姐妹中出类拔萃,硬生生杀将出来,不然以毕勒哥汉二十多个儿子,十几个女儿,哪能个个都有本部人马? 西州回鹘毕勒哥可汗的子女中,只有七人有本部人马,其中丽雅娜扎排名第一。 赵柽边躲边道:“打什么打?” 丽雅娜扎只是不语,她恨死赵柽了,还问打什么打,就是明知故问。 赵柽步法越来越快,又道:“丽雅娜扎,你没完了?” 丽雅娜扎咬了咬牙,真是个虚伪至极的家伙啊,宋国的读书人莫非都是这样? 她一腿劈下,却是明教之中秘传的武艺,无论对方左右去躲都极艰难,若是后退便要踢到面门之上。 赵柽皱了皱眉,猛地向前一步,那腿便直面劈下,他一侧头,这一腿直接压到了他的肩上。 丽雅娜扎直觉得仿佛劈在铁板之上,酸痛难忍,立刻挥掌向赵柽拍去,却被赵柽抓住了手腕。 赵柽道:“你干什么?” 此刻丽雅娜扎一条长腿在赵柽肩上,几成一字,手腕又被刁住,两人距离极近,便是吐气如兰,呼吸可觉。 丽雅娜扎挣扎不动,一扭头,不看赵柽。 赵柽想了想,道:“你不是问我想不想摸吗?” 丽雅娜扎疑惑,甚么? 赵柽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在那腿上轻轻抚了一下,随后抽身后退,恍如诡灵,接着再是一退,便出了房门。 丽雅娜扎站在那里,只觉得腿上阵阵酥麻,她抬头看向门外,双眸忽明忽黯…… (本章完) 第224章 铁袖拳 第五日擂台,下面的绿林好汉明显少了一些。 这几天打将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哪怕还有四方人继续来投,却不及死伤的半数。 不过即便如此,一眼望过去,台下依旧是人山人海般热闹。 就在一号擂台,有个邋遢道人,早晨开擂时即上,一直到午时都没有下台,手上基本没有三合之敌。 二号擂台则是名儒衫书生,用一杆大枪,同样没人能敌。 三号擂台乃是个中年汉子,使用双刀,便是败在手下的从无活口。 赵柽看得精彩,忽见四号擂台跃上个熟悉身影,是名女子,手上一口长剑霜冷冰寒。 女子容貌寻常普通,皮肤有些微黑,额头处嵌一枚白色莲花纹饰,看起来十分怪异。 她只是一剑,就刺死了四号台上的擂主,随后才报名姓,来自西北之地,绰号天山雪莲,名叫上官翩。 赵柽眉毛直跳,他自然看出这上官翩就是丽雅娜扎易容装扮,只是她在城中挖墙角不够吗?竟还要自家混进军中去挖? 这也未免太狠了些! 台上丽雅娜扎双眼轻轻扫过下方人群,在赵柽身上停了停便转过去,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此刻,四号擂台忽跃上一人,是名魁梧老者,满面红光,眼目有神,背负着双手。 他看向丽雅娜扎,淡淡地道:“女娃娃,此擂老夫看中,饶你一命不死,下台去吧!” 丽雅娜扎冷笑一声,并不说话,举剑便刺。 老者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他亦不用兵刃,只凭两只袖子迎战,台下有眼尖的已经发现这老者衣袖竟有问题。 又宽又硬,并不像普通衣袖那般柔软灵动,而是僵直死板,似乎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赵柽在台下道:“这是铁袖拳,袖子乃是特制,能当成兵器使用。” 黄孤疑惑道:“主人,那袖子真是铁做?” 赵柽道:“据说是一种精铁,而且可不止袖子是铁做,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我曾听老师说过,这门武艺练到精湛之时,有一绝招唤作流云飞袖,十分厉害。” 黄孤想了想:“再厉害的袖子也挡不住一剑!” 赵柽侧头看他:“你一剑就能杀这老者?” 姚平仲闻言也好奇看过来,黄孤沉默几息,道:“不能!” 赵柽道:“既然不能,说什么挡不住一剑!” 黄孤低声道:“那上官翩也不能!” 他二人和赵柽去过丽雅娜扎的小院,丽雅娜扎在小院中报过这个名字,所以他俩都知道台上的女子就是那位回鹘三公主装扮。 这时擂上两人已经走过了五招,台下喝彩声不断,原来这老者在绿林之中颇有名气,乃是一个江洋大盗,绰号金袖子皇甫祥。 这皇甫祥武艺极高,十几岁时投身绿林,做了几十年恶事,却从未被官府捉到,如今更是罕逢敌手,稳稳地坐住了一流武艺的宝座。 又是片刻,十几招过去,只见丽雅娜扎的剑光愈来愈快,到最后时竟仿佛滚动雪球,便是自家的身子都被剑光带动,不像人用剑,倒像剑引人。 黄孤皱眉道:“这上官翩的剑法很奇特啊。” 姚平仲道:“哪里出奇?” 黄孤道:“她这手快剑不同寻常,普通快剑都是初时极快,随着比斗时间变长,力量减弱,会越来越慢,她这个却是开始没那么快,使着使着才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姚平仲道:“那确实不可思议,力气应该是越用越少,怎么还能比最初时快?” 黄孤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极难想通,也不知道哪种剑法如此神奇。” 赵柽在旁道:“黄胜,你是不是练剑练傻了?” 黄孤疑惑道:“主人此话何意?” 赵柽道:“那分明就是最开始没使出全力,只是些许试探,随后才一点点用出真本领,自然出剑越来越快!” 黄孤一愣,顿时羞愧的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地里。 姚平仲哈哈大笑道:“我看伱就是练剑练傻了,一点脑子全无,居然还分析的头头是道,主人说得对,那不就是最开始隐藏实力,然后才用出真本领吗!” 这时台上已经走过了二十多招,丽雅娜扎忽然一声轻叱,剑若星芒直接向前搅去。 皇甫祥久久没有取胜,此刻也有些着急,他名声在外,对上一个女娃娃居然这么多招还没分出胜负,心中不由恼怒。 他看这一剑来得迅疾,皱眉之下就用出了压箱底的招式流云飞袖,这一招他本想最后遇到强敌时再用,根本没想过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娃身上使出,恼怒之下出手便有了十二分的狠厉。 台下已有人认出,大叫起来:“流云飞袖,这是流云飞袖。” 这招名气也大,不少观看其它擂台比武的人纷纷望了过来。 赵柽也眯起眼睛观看,毕竟这铁袖拳乃是奇秘武艺一类,他想要揣摩一下其中门道。 就听得台上一阵“叮叮当当”乱响,随后皇甫祥竟“噔噔噔”倒退了出去。 明显流云飞袖不敌对方的快剑! 皇甫祥此刻哪还有初上台时的风度,便是两只铁袖亦都消失不见,被对方的快剑斩得粉碎落地。 他虽然铁袖碎掉,但并未赤膊,两条胳膊上居然还包裹一层铁皮,不过这铁皮亦是有地方出现裂痕,鲜血正在一点点渗透出来。 皇甫祥此时哪里还顾得脸面,面子再重也没有命重,他怕丽雅娜扎斩尽杀绝,急忙大喊:“我认输!” 这却是几天里观看擂台上争斗学乖巧了,不少人败北时都不想开口认输,而是想直接跳下擂台,而往往这样死得更惨。 他刚才也动过念头,不过却被立刻止住,以对方的快剑,恐怕他跳下去的那一刹那,对方绝对会飞剑射来将他钉死半空。 丽雅娜扎看他认输,颦了颦眉,没想到这人如此果断,不然倒还真想补上一剑。 台下一片喧哗,任谁也没有想过皇甫祥会败,而且败得这么惨。 皇甫祥这时已经下擂,他双臂铁皮裂痕处已是鲜血直淌,抬不起胳臂,有那心思灵敏的便暗暗猜测,这皇甫祥的双臂可能已经废了。 这时与他结过仇的,都偷眼盯着,想要观个真切,然后暗暗跟上,要他性命。 皇甫奇脸色难看,怎会不知这些人心思,便是脚步加快,一头钻进人群,转眼就不知跑去了哪里。 丽雅娜扎此刻在台上眼望赵柽,忽然冲他扬了扬下巴,一副挑衅的姿态。 赵柽在台下笑了笑,他可没决定今日就上台,就算要上,也不是去挑战丽雅娜扎。 这一天直到黄昏之时,一号到四号擂台的擂主都没有变动,四个人全部守住了擂台,花篷内王庆一脸喜色,暗忖终于等到了真正高人。 (本章完) 第225章 上擂台 第六日,开始出现抢擂。 抢擂就是有人不想和武艺高超的擂主对上,又想要霸住一座擂台,然后开始争抢一些没人连续守住的台子。 眼下一号到四号擂台,都已经多次守擂成功,擂主显出了惊人武艺,那五号到十号擂台便成了好汉们争抢的对象。 这个时候上台争抢的根本没有泛泛之辈,能忍到现在才上擂,不但武艺精湛,大多在绿林中也颇有声名。 随着一上午的惨烈比斗,五号到八号擂台基本尘埃落定,被人勉强守住。 唯有九、十两座,依旧混乱,仿佛走马灯一般,在不停地更换着擂主。 好汉们的眼睛都瞄在这两座台上,毕竟当下来看,这两座擂台最弱,若去挑战守擂,机会要比其它八座大许多。 正午十分,阳光直射下来,天气有些闷热。 赵柽望了望九号擂台,微微一笑道:“就它了!” 黄孤二人急忙道:“主人小心!” 黄孤倒还好,对赵柽的武艺多少有些了解,姚平仲却心中不停打鼓。 赵柽一但出事,他便难逃其责,计策是他出的,此行他也跟来,倘若出了事,他便是砍了脑袋都抵不了罪过。 这时九号十号擂台已经杀乱,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相较前面八座擂台简直就如修罗场一般。 九号擂台这时的擂主是名手持朴刀的汉子,相貌普通,穿着普通,武艺却不普通,已经连斩三人,大有要占了这座擂台的意思。 赵柽回头瞅两人一眼,姚平仲急忙要解背后的黑日灭芒枪。 赵柽摇头道:“先不用。”他脚尖一点地,“噌”地一声就向台上跃去。 可就在此刻,旁边同样有人也纵身向台上跃。 两人都注意到了彼此,那人大喝道:“小辈敢尔!” 赵柽瞅他眼,冷哼一声:“滚!” 两人刚落到擂台,那人恼火赵柽抢擂,竟直接一棍打来。 赵柽冷笑一声,突然伸出手硬生生抓住棍棒,随后欺身上前,一拳轰出。 这一拳快若流星天马,重逾泰山压顶,那人急忙举拳来迎,只听“嘎嘣”声响,骨头碎裂之声传来,接着那人一声惨叫,倒跌下台去。 赵柽冷笑道:“不自量力!” 台下瞬间安静,便是那守擂的朴刀汉子也皱起眉来。 被赵柽一拳打下台的可不是普通绿林好汉,台下许多人都认识他,此人姓宋名义,绰号疯魔棍。 这宋义在江湖上字号响当当,手上一根齐眉棍,难逢敌手,专干一些劫镖杀商的大买卖,那些镖车可都有镖行护送,他专门下手这些人,武艺高超可见一斑。 台下小声议论起来,看赵柽相貌并不认识,但能一拳就打败宋义的,又怎会是普通人?他们都在等赵柽自报名号。 朴刀汉子紧皱眉头,心中却比台下人更为震惊,宋义他不但认识,而且两人曾经交过手,大概是个不分彼此的局面,否则宋义也不敢上来挑战他。 可一拳败北这种事,却是想都没想过! 何况对方根本没用兵器,宋义的疯魔棍法连一招都没使完,就被对方抓住棍子,然后打了下去? 朴刀汉子自忖和宋义都是二流的手段,但也是二流里拔尖的,那对方肯定就是一流了,或许…… 他不敢再想,这时看到赵柽目光看过来,猛地一咬牙心中做了决断:“在下认输!” 他此言一出,下面立刻哗声一片,尚未交手就认输的,哪怕打擂已经进行到了第六天,却也是凤毛麟角,极为罕见,何况这朴刀汉子并非无名之辈。 台下的绿林好汉议论纷纷,看赵柽的眼神疑惑震动,都在暗暗思想这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柽这时瞅了瞅朴刀汉子,笑道:“算你识趣,滚下去吧!” 朴刀汉子闻言顿有些愤怒憋屈,这年轻人有些太狂妄了,他不免后悔就这般认输,可话已出口,又怎好再收回,又复想起宋义刚才的惨烈模样,似乎骨头都打碎了,最后长叹一声,黯然下台。 这时赵柽站在台上,伸手从脖后领中摸出描金折扇,“唰”地一下打开,望着台下道:“玉面花蝴蝶,偷香小郎君李飞,在此请教诸位好汉!” 甚么?名号一报,台下人都愣住,从没听过这名字啊,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名号啊?! 玉面花蝴蝶还勉强能听,但也让人乱想,这偷香小郎君可就妥妥是个好色之徒了。 赵柽哪里管这些人如何想,他起这个绰号是有原因的,因为王庆当年在开封府做副排军的时候,便有个绰号叫做粉面玉蝴蝶,便是惯喜偷香窃玉,勾引良家妇人下水,拯救青楼女子从良。 投其所好罢了。 果然王庆在花篷里一听到这个绰号不由乐了起来,伸手指向台上道:“玉面花蝴蝶?孤王瞧他一副焦黄面皮,倒象只葫芦,哪里有半点玉面的意思!” 旁边的段二也笑了起来:“这小子穿得倒齐整,就是脸色实在与那玉面不配啊!” 范全亦道:“玉面是没有的,不过又叫偷香小郎君,这偷……怕是也难偷来,大抵是要直接抢的!” 几人哈哈大笑,旁边的田豹、宋江等人自也赔笑,唯有那钟灵熙听到赵柽报完名号后,眼神之中微微闪过一丝杀机。 台下众人这时都看赵柽皱眉,便有一个汉子大叫声:“好淫贼,居然也敢前来打擂,我许滕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汉子声落,立刻传来一阵叫好,实在是偷香小郎君这个绰号不受待见,管你做没做过那种恶事,既然敢叫这个名号,就要有被人除害的自觉。 这许滕绰号狂风刀,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纵横东南,号称东南第一快刀手。 虽然这第一快刀有些夸大其辞,但也能看出此人刀法精通,刀速之快。 许腾回身冲众人抱个拳,大笑道:“多谢诸位捧场,某这就上台铲除此败类!” 他说完后,上前两步,腰间一用力便跃到了擂台之上。 (本章完) 第226章 霸王拳 这许滕跃到台上,抽刀在手,却是一口又薄又快的雁翎刀。 他看着赵柽大声道:“淮王招贤纳士,广招绿林豪杰,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台,今日就让某为民除害,铲除你这种江湖败类!”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他起这个绰号只不过是为了赚王庆,哪想过这些绿林好汉反应如此之大,你们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就不说?分明是不讲道理啊! 他看着许滕冷哼一声,许滕此刻还想再端一端身架,道:“淫贼,还不快亮出兵刃,休要说某家欺负于你!” 赵柽哪有心思和他啰嗦,身子突地一动,脚步交错间已是到了对方面前。 许滕没料到赵柽身法这般快,不由大叫一声:“吓,淫贼纳命来!”随后出手就是连环三刀。 他这刀法唤作狂风刀,走得自然是快刀的路数,而且他这快刀与平常的快刀还略有不同,爱走偏锋,往往角度刁钻古怪,让人难防。 许滕刚才也看到赵柽出手一拳打败宋义,不过宋义同样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只用一拳,大抵便是宋义轻敌了,他盯这九号擂台良久,又怎会轻易放弃。 赵柽看到雁翎刀过来,速度飞快,确实当得上这狂风刀的名头,不过他岂会在乎这些,身子忽然欺进,一拳打了出去。 赵柽眼下已将神行无影和百鬼夜行融合完毕,不说奔跑速度惊人,只是稍动起来,辗转腾挪,都让人眼花缭乱。 神行无影乃是单纯奔行的步法,只精速度二字,但百鬼夜行不但擅长跑路,还摆弄各种跳跃挪转,且使用之间姿势诡异阴森,才有这个名字。 他新融合的这门身法,既有神行无影的速度,亦是兼备了百鬼夜行的挪转。 虽然奔跑比神行无影要慢上了一些,但灵活度却上来,拐弯再不成问题,至于闪转腾挪之间,还有百鬼夜行八分的精髓,挪转速度比之前更加快速。 赵柽给这门新武艺起了个名字,叫做神行百变。 他见对面刀来,身子瞬间闪避过去,随后直接欺身,一拳奔向对方胸口。 许滕哪料到赵柽如此快,这分明比他的快刀还要快,比刚才打宋义那一拳也要快! 他此刻回刀已是来不及,只能用另外一只手去挡,要不然胸前就得硬生生挨这一下。 他刚才可是瞧见,这李飞拳头之硬世所罕见,打宋义那一下将对方的手骨都打折了。 可此刻不用另一只手挡又不行,这拳打在胸口怕是能将他打死。 两只拳头狠狠碰上,随后“咔嚓”声响,许滕发出一声惨烈大叫,他这拳直接被对方给震了回去,手骨碎裂,随后对方的拳头狠狠打在胸口,他“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身子仿佛断线纸鸢一般,竟然被直接打掉到台下! 台下,瞬间又没了声音,一拳一个绿林好汉,这淫贼武艺究竟有多高? 不说之前的宋义,许滕那可是成名多年,赫赫一方的人物,三十六路狂风刀法,不说是一流武艺好手,却也是准一流了。 就是这样的好汉,居然连刀法都没展开呢,便被一拳轰下了擂台,且看许滕此刻躺在台下的凄惨模样,怕是胸骨碎裂,再难医治。 关键是这偷香小郎君李飞,根本就没用任何兵器,只是用一双拳头对敌,这可让台下不少人都胆战心惊起来。 人群中忽然有一名老者低声道:“老朽觉得……这李飞的拳头其实就是他的兵器!”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不错不错,竹老说得对,我曾经听过有人专练手上功夫,对敌时全凭一双手应战,根本不用其它武器。” 又有人道:“确实如此,我听说有一门武艺唤作铁砂掌,便是练的手上功夫,乃是手掌坚硬如铁,虽然抗刀剑锋利之物差些,但对上枪棒之类,根本就是当做兵器使用,一但打在身上,不啻于铁锤贯体。” “铁砂掌还不算厉害,我听说还有一种毒砂掌,那掌上带毒,打在身体上就是一个毒手印,端得厉害。” “唉唉,伱们说的那是掌,这李飞用的是拳,我倒是知道一门能当做兵器用的拳术,不过失传多年,就不知道这李飞用的是不是。” “什么拳这么厉害?快说来听听。” “那拳术叫做霸王拳,据说是霸王项羽所创,唐末春秋乱世时李存孝就会这拳法,后来好像失传了!” “不可能吧,老哥你这个倒像是茶馆里说书人讲的故事。” 台下人议论纷纷,不过看赵柽的眼神却全都变了,再没人敢喊淫贼二字了。 花篷里,王庆看着一旁的李助道:“丞相,这……李飞用的是什么拳法,如此厉害?” 李助手捻须髯微微一笑道:“这乃是李存孝的霸拳,刚猛是够刚猛了,但却没什么变化,这小子仗着身法快,所以才能一招制敌,若是没有身法,他这拳也只是空有气力,未必就一定能打到人!” 王庆想了想,这黄脸皮的小子两次比斗,都是身形飞快,躲过对方刀剑后,立刻上去就一拳。 他亦是个通拳脚的,稍加思索便理清此事,不由笑道:“就算如此,那他毕竟还是有身法,这身法和拳头配合,不是很难遇到对手?” 李助笑道:“若是对方身法同样快速灵活,他这拳头威力便大大减弱,或者……对方的刀剑足够快,那他身法的威力也降低,只要有一样能追得上他,就可以与他一战。” 王庆纳闷道:“莫非刚才那人刀法还不够快?” 李助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四号擂台道:“须那般快!” 四号擂台是丽雅娜扎,从始至终都在用快剑迎敌。 “亦或……”李助转头看向钟老幺旁边的钟灵熙:“象钟姑娘的残红刀法那般快也成!” 钟灵熙羞涩一笑,低下了头。 王庆疑惑地看钟灵熙一眼,他自然知道这女子名头,这可不是甚么善茬,半江瑟瑟半江红可不是说着玩的,在洞庭湖畔,那可是让人胆寒的存在,可就不知为何总装成这般模样。 他倒是好色之徒,否则亦不会胆大包天去勾搭童贯的干女,蔡攸的儿媳。 可自从娶了大虫窝段三娘后,便被管得严厉,那段三娘可是如狼似虎的妇人,便是在女人事上被拿捏死死。 王庆此刻眼睛偷瞄下钟灵熙,不由暗咽口水,心中叹气。 (本章完) 第227章 龙爪手 赵柽在擂台上“唰”地一声打开折扇,然后慢悠悠走到擂台前方,眼望一众绿林好汉。 他淡淡道:“别甚么阿猫阿狗都上来打擂,上来前最好掂量一下自家几斤几两,再有不自量力者,莫怪我下手狠辣,再不容情。” 下方众人看他一副骄横模样,都恨得牙根发痒,只是无奈技不如人,谁也不想白白上台送死,便只能心中暗诽,之前也未见你这淫贼留情就是。 便在此刻,忽然一声“无量寿佛”响起,接着有个低沉声音道:“小僧不才,前来会会施主的高深武艺。” 说着话,擂台上跃来一个和尚,这和尚生就副晦气脸,身材高量,不胖不瘦,穿身灰色僧袍,手中未拿兵器。 赵柽上下打量和尚,用折扇指点道:“出家人也想谋个一官半职?” 和尚摇头道:“却非如此,只是小僧看施主空手比斗,见猎心喜,想和施主搏一搏手上功夫!” 赵柽点了点头,道:“和尚也练拳?” 和尚摇头道:“小僧没有施主那般刚猛的拳劲,小僧练爪!” “练爪?”赵柽道:“鹰爪功?” 和尚摇了摇头,道:“施主一试便知!” 赵柽冷笑道:“和尚既然不识好歹,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和尚苦着脸道:“小僧只是想和施主切磋武艺,若是不敌,施主留情才是。” 赵柽道:“哪来聒噪废话,还不出手!” 他对这和尚有些兴趣,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会爪功,或者只是个名头,暗地里用些歪门邪道,那可就不能放他下去了。 只听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接下来脚底一滑,居然使出一种奇特的步法,仿佛泥鳅游动一般,竟快速来到近前。 这和尚确实用爪,但不是鹰爪术,反而像是擒拿之类的爪术。 只见他脚步似鳅,身形如蛇,上爪锁喉,下爪攻腹,便是呼呼生风,向着赵柽袭来。 赵柽有心看他武艺,亦不还手,只是使用神行百变,十分只用五分,便已经让这和尚沾不到衣。 和尚这一手爪功十分精湛,看得台下阵阵喝彩,这手武艺恐是对上刀枪之类,都可空手入白刃。 赵柽与他走了七八招,已经大概摸清这和尚路数,确实是擒拿之类的武艺,和鹰爪术并毫不沾边。 这时台下有人喊道:“这大师用的乃是少室山的龙爪手。” 又有人壮着胆子喊道:“大师,杀了这淫贼为民除害!” 和尚闻言倒是不惊不喜,只是面色依旧晦气,一丝不苟,稳扎稳打地用龙爪手攻击赵柽。 待和尚打到第三十九招的时候,赵柽轻笑一声,忽然出手,并没任何花哨,就是一拳直奔和尚中门。 他这霸拳确如李助所说,只是练拳上的坚硬气力,并没有什么具体招数,一切都是随机应变。 不过那也只是李助所知的霸拳,这拳赵柽其实做了一点改动,但不会轻易露出来,如今神行百变融合成型,再配上霸拳,基本已不须他使用袖中短剑,就能轻松对敌。 他这拳出,和尚立刻脸色凝重,用一招迎了上去。 和尚这招却是大开大阖,速度飞快,乃是这龙爪手里的绝招,唤作穿心龙爪手,狠狠地抓向赵柽的拳头。 拳爪瞬间相交,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和尚这下居然抓住了赵柽的拳头! 这一下并不像之前挑战的两人,手直接被赵柽震开震断,而是确实挡住了。 台下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屏住呼吸,便是旁边擂台前围观的好汉亦都望了过来。 花篷里王庆向外探了探身子,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 李助道:“龙爪手这门武艺专门练指抓之力,招数以擒拿撕裂为主,力量虽然远比不上霸拳,不过灵活度却又不是霸拳所能相比。” 赵柽似笑非笑看着和尚,这龙爪手他已经看了个通彻,其实一共就十八招,和尚此时已经是第三遍在使用了。 他见和尚起手后就想要偷学这门武艺,却又怕和尚藏私,所以才打到三十多招,如今心中暗暗计算,前十八招龙爪手颇为连贯,似乎再无遗漏,和尚两次使用完毕后第三次依旧如此,应该就是完整的爪术了,所以这才出手。 和尚晦气脸,看不出喜怒悲忧,但他心中却是叫苦不迭,龙爪手这门武艺讲究的是擒拿抓锁,他已用了两遍,如今第三遍在使用,却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不免有些气馁。 可无奈对方身法奇快诡诈,他的步法虽然也是刁钻,却没有对方那般速度,而且对方不还手,更是让他头疼。 他从小浸淫龙爪手,便是不用任何武器,只练一双手上功夫,些年来只找同样练手上功夫的较量,之前也遇到过几个专练拳掌的,可都是花架子,根本抵不了他一招半式,这次来庐州,并不为了王庆的奖赏,只想找个对手印证武艺。 他看赵柽拳头厉害,见猎心喜,便自上台,可谁成想三十几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碰到。 此刻他忽见对方一拳打来,不由就是一喜,急忙用出穿心龙爪手,一爪抓了个正当。 赵柽虽然不知这招名称,但见他之前已经用过两遍,自然心里有数,这招得手之后,便应是有三种变化,乃揉、捏,扭。 寻常人中了这招怕是在三个变化之下,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就是手腕都要碎掉。 和尚此刻爪上用力,就待使用这三个变化,却不料对方拳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他竟然拿捏不住,大惊失色之下,急忙伸出另外一只手护在胸前。 他的反应确实极快,预判也没有错,但可惜的是赵柽拳上的力量实在太大了。 就听“咔嚓”一声响,和尚紧抓拳头的那只手忽地软绵绵垂了下来,接着那拳一往无前继续打来,直接打到和尚护在胸前的手上,随后阵阵裂响,和尚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脸色变得更晦气了。 “我认输!”和尚此刻急忙大喊,他知对方手下留情,不然依那霸拳的力量,这一下肯定会打碎胸骨,到时生死难知。 赵柽慢慢收手,他倒是无心杀这和尚,既然偷学了对方的龙爪手,再杀人却是有些不太厚道。 和尚退到了擂台边缘,他擦一下嘴边血迹,声音沙哑道:“阁下霸拳威猛,小僧自愧不如,只望将来还有机会和阁下切磋,再证手上武艺。” 赵柽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和尚等不来回音,只好宣一声佛号,跳下台去。 此后,虽然又有数名绿林上台挑战,却都在赵柽手上没走过三招便被打了下去,九号擂台一时无人再上,风头渐渐压过前面八擂。 随着时间流淌,转眼黄昏已至,第六天的庐州擂在夕阳的光辉中结束。 (本章完) 第228章 光明使 从擂台返回客栈,吃完晚饭后,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姚平仲出去瞧看,随后一脸不情愿地领了名黄衣少女进来。 少女是丽雅娜扎身边的丫鬟,唤作迪娅。 她似乎有些怕赵柽,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公主让我送令牌过来。” 赵柽看着她疑惑道:“什么令牌?” 迪娅道:“是圣教使者的令牌!” 圣教就是明教,一般波斯和回鹘的明教徒都自称圣教。 赵柽看了眼黄孤和姚平仲,笑道:“这是真要把咱们纳进明教了?” 黄孤没言语,姚平仲道:“我想做法王!” 迪娅白了姚平仲一眼:“你这大个子,知不知道法王的位置,要给教内多少贡献才能做到?” 姚平仲讪笑道:“我家主人既然和你家主人相熟,走走后门就是,法王又算什么?” 迪娅气道:“你这大个子不讲道理,我不和伱说!” 她从身上取出一只精巧盒子,然后拿出了三块令牌放到桌上。 令牌一枚银色,两枚赤色。 赵柽笑道:“这是什么职位的令牌?” 迪娅道:“一块光明使的令牌,两块七色旗使的令牌。” “光明使啊?”赵柽点了点头,微微思索后道:“不是说教主之下只有四位光明使吗?莫非此刻还有空闲?” 迪娅道:“中原明教和我回鹘明教同气连枝,我回鹘明教占了中原明教光明使,法王,散人各一个位置,公主有权授予三人,眼下这三个位置都空着,公主那天听王爷说过此事,就想着把光明使的位置给王爷。”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他不知道这丽雅娜扎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顺嘴一说,丽雅娜扎就真的把光明使给了过来。 丽雅娜扎自然不懂汉人做事习惯和儒家文化,他同样也不懂回鹘那边的规矩和明教的传统。 丽雅娜扎就没想过,他一个大宋王爷,要个明教的光明使干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中原明教迟早是要造反的吗? 赵柽道:“我听薛文说,光明四使分前后左右,我这位置是哪个光明使?” 迪娅道:“我们回鹘明教占的乃是光明右使的位子,中原明教自有左使,前使和后使。” 赵柽道:“原来如此,那么法王呢?” 迪娅道:“回鹘明教占的是龙王的位置。” 赵柽沉思片刻,伸手抓过那块银色令牌,他仔细观瞧,却见除了花纹雕饰和一些蝇头小字外,正反两面都有大字。 其中一面是波斯大字,他不认得,另外一面却是个“右”字,显然代表着光明右使的身份。 随后他又看向另外两块赤色令牌,迪娅道:“这两块是七色旗赤色旗使的令牌,王爷三人的名字已被公主逐级传递下去,过不了许久,明教之内便会人人皆知。” 赵柽点了点头,其实这等于回鹘明教在中原明教里安插的亲信,中原明教教主肯定是不乐意的,但是既然同为明教,有些波斯总教那边的事情需要回鹘明教传达,中原明教也需要回鹘明教支持,倒是没办法的事。 迪娅道:“王爷,东西送到,我回去了。” 赵柽问道:“丽雅娜扎在干什么?” 迪娅道:“公主在练剑。” 赵柽笑道:“那天过去听到院内有弹奏声,那乐声很好听。” 迪娅道:“那是七十二弦琵琶,那天公主在跳舞。” 赵柽笑着挥了挥手,迪娅出去后,姚平仲一把抓起桌上的赤色令牌,仔细看过后揣进怀里,道:“七色旗使倒也凑合了,就不知道只是个名头,还是真能使唤动明教教徒。” 黄孤看他道:“你使唤明教教徒做甚?” 姚平仲表情顿时一滞,道:“我在熙河时就知道这些人不怕死,若是用在战场上可成大事,只不过那时看的都是回鹘明教,回鹘信佛的人多,信明教的要少一些,没中原明教那么势众,我琢磨着……” 赵柽淡淡道:“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透漏,哪怕你以后回了西军,也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姚平仲眨了眨眼睛,道:“属下知道了。” 赵柽道:“真的知道了?” 姚平仲立刻一脸严肃地道:“属下真知道了,这中原明教居心叵测,若是将来……” 说到这里,他用眼睛偷看赵柽,赵柽道:“你知道就好,这种事牵扯极大,若真的出事,你姚家镇压不住!” 姚平仲急忙礼道:“属下自今日后,都只听王爷一人吩咐,一切唯王爷马首是瞻!” 赵柽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起身走出门外,外面夜风凉爽,天上乌云蔽月。 第七天擂台,庐州擂的最后一天。 台下的人流明显又多了起来,不少之前受伤未死的绿林好汉,都挣扎前来,想要看这最后的打擂结果。 赵柽站在九号擂台上,左右观瞧,昨天黄昏收擂时,十号擂台有个青年拿下擂主位置,眼下正笑嘻嘻地擦着手上长刀。 那一边丽雅娜扎也瞅过来,却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秋水清冷。 赵柽笑着拍了拍了胸膛,丽雅娜扎颦了颦眉,转过脸去。 片刻后开擂,此时台下的绿林好汉又不同于前两天那般谨慎,而是开始发疯般地登台。 赵柽知道,有许多人都在等这最后一天,恐怕就算最后时刻,也会有人疯狂上擂等着捡便宜。 再厉害的好汉亦不是铁打铜铸,在台上除了有片刻时间能饮水进食外,其余时候都要应付挑战。 怕是愈到最后愈要惨烈。 赵柽在一上午时间里,连败了五十六人,其中只有八人保得性命,其余的全都被他狠手打死。 十名擂主,今日他杀人最多,便是整个台板都染成了深红颜色,小兵就算拿水冲涮都冲不干净,血腥气味扑鼻。 中午时,便是有了几座擂台换人,显是之前擂主虽然武艺高强,但也经不住这般的车轮战,何况确实有一些隐藏高人登擂。 下午,赵柽再连杀十余人后,挑战他这座擂台的绿林好汉明显见少,台下的绿林都看得明白,别的擂台或许还能厮杀一番,这九号擂依旧是上去不过三招,就被一拳打下来。 这亦等于说明,眼下这九号擂台的擂主保有气力,毕竟既不用兵器,又杀人不过三招,显然没有被车轮战拖垮,应该依旧力量充沛。 渐渐的,打算上擂的好汉都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九号擂台,而是争抢着去其它擂台挑战。 赵柽也发现了这种情形,他倒是无所谓,刚刚败了一人后,足足有几十息再没人上台。 不过,就在他背着手东张西望之时,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叱:“败类休得猖狂,让本姑娘来会一会你!” (本章完) 第229章 八步蝉 赵柽闻言不由皱了皱眉,这两天上擂的大抵开口就是诛杀败类,为民除害,把一个好好的挑战比武,变成了除恶大会。 他仔细看去,只见前面跃上来一名女子,小衣箭袖,牛皮蛮靴,容貌俏丽,要悬长剑。 女子声音清脆,道:“本姑娘峨眉山琼玉寨李胜男,今日要剑挑你这江湖败类!” 台下立刻惊呼起来,不少人都望着女子低声言语。 “竟然是琼玉寨的李女侠来了,看来这李飞猖狂到头了!” “是啊,李女侠的剑法可十分厉害,据说乃是峨眉嫡传。” “那是自然,李女侠的师傅可是宗师级高人,这天下宗师才得几个?李女侠可是得了真传的!” “我听说就去年秋天,李女侠在成都府大战邛崃四贼,以一敌四,把那四贼全部枭首!” “是啊是啊,李女侠赶快杀了这李飞才好,不然让这种人成为淮王手下将军,岂不是绿林的耻辱?” 赵柽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就成了绿林耻辱? 他看着前面的李女侠,尽量保持一个温和的笑容,让自家看起来人畜无害,并非所谓的败类耻辱,轻声道:“李女侠,久仰大名。” 李胜男冷哼一声:“惺惺作态,一看就不是好人,今天就让你这败类知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 “啪!” “咕咚!” 原本还躁动喧闹的台下,立刻鸦雀无声起来。 赵柽缓缓地收回伸在外面的一只手,刚才他未等那李女侠将话说完,便使出神行百变冲了过去,然后狠狠一巴掌,将这李女侠扇到了台下。 甚么女侠,给你脸伱不要,那就只好打你的脸了! 李胜男趴在地上,这一刻她是懵的,并没受什么太重的伤,就是被人一巴掌从擂台上打了下来。 腰间宝剑只出鞘一半,她甚至连剑都没有全拔出来就败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痛,让她知道这是真的,并不是在梦中。 她颤抖地伸手摸向脸上,感到半边脸颊都肿胀起来,四周许多人小声地议论,脸上的肿胀,让她再也忍受不住,顿时眼泪不争气地流淌出来。 她默默地爬起,转身就向外走,在路过花篷的时候,向上面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一声不吭消失在人群中。 赵柽站在台上,看这位李女侠消失的方向,冷冷地道:“不知所谓!” 接着他又望向台下,道:“还有谁不服,上来领死就是!” 台下顿时有气不过的道:“李飞,你休得猖狂,有你被人打下擂台的时候!” 赵柽看向说话之人,微微一笑:“我记住你了,你别走,一会儿我下台和你切磋!” 那人是个青衣小帽的干瘦汉子,闻言立刻一缩脖,再不说话,而是回头钻进人里,片刻便不知所踪。 花篷下,坐在钟老幺旁边的钟灵曦,忽然默默地站了起来。 旁边的钟老幺皱眉看她道:“幺儿,你要做甚?” 钟楚曦羞涩一笑,却不是对钟老幺,而是对王庆。 “淮王,我想下台去挑战一人。” 王庆看到这笑骨头都酥了半边:“钟女侠难道也想来本王麾下做一名上将军吗?那倒是不用挑战,本王直接封你就是。” 钟灵熙摇了摇头,笑得愈发腼腆:“灵熙是想为师妹报仇,惩罚一下那九号擂台之人。” 钟老幺在旁忙道:“淮王莫听小女胡说,怎肯让她上台,坏了淮王大事!” 王庆笑道:“无妨,没甚大事,小事一桩而已。” 钟老幺道:“淮王,小孩子胡闹,此事万万不可。” “爹,我要上九号擂台为师妹报仇!”钟灵熙看着钟老幺,依旧是那种羞涩笑容。 钟老幺见状心中不由暗暗叹气,他怎不了解自家女儿,一但出现这种表情就是要杀人的前兆。 刚才那去九号擂台挑战的李英男与自家女儿同出一门,关系极好,以这幺儿的性子,必然是要杀了对方才肯罢休,可这样就是坏了擂台规矩,不给王庆面子! 钟老幺心中烦躁。 “九号擂台啊……”王庆向着台上的赵柽看去,未免心中有些感慨,虽然赵柽是个葫芦皮的面色,可这绰号,这说话行事的风格,倒和他当年有几分相似。 王庆心中十分怀念东京的时光,虽然那时候他既不是淮王,又没钱没兵,但顶着粉面玉蝴蝶的绰号,交一群狐朋狗友,勾良家,逛青楼,当真不胜快活。 那时候,他也和这九号台的李飞差不多年纪,如今想一想,恍如昨日,心中一时不胜感慨。 王庆唏嘘道:“钟姑娘打擂是打擂,千万不要杀了那九号台之人,这人无论能不能守到之后,孤家都有大用。” 旁边钟老幺闻言暗叫不好,又道:“幺儿,还是不要去打擂那。” 钟灵熙看一眼自家父亲,笑道:“爹,女儿自小以来决定事情,何曾有过改变?” 钟老幺一阵头疼,已经开始想一但钟灵熙杀了九号擂台之人,怎么做才能善了此事,不让王庆觉得丢了面子。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担心过钟灵熙会败,或者说被九号擂台的人给杀了,就好像钟灵熙前去挑战肯定能赢一般。 旁边的田豹宋江都发现了这点,田豹脸上现出疑惑神色,宋江则是眼神落在钟灵熙身上几息,又快速地收回。 钟灵熙这时看着王庆莞尔道:“淮王但请放心,我肯定不会杀了那人。” 王庆点了点头:“本王允了,钟女侠亦要自家小心,莫受伤才是。” 钟灵熙道:“多谢淮王关心,灵熙现在就去!” 她说完之后,竟然直接从前面桌案纵身而出,随后仿佛脚不落地一般,只是微微一点,便纵跃出极远,甚至是从人头顶上掠过,引起一片怒声。 钟老幺伸手抚额,叹气道:“让淮王见笑了,让诸位见笑,小女没有规矩,实是汗颜。” 王庆摇了摇头,一旁宋江道:“钟家老哥严重,此乃真性情也,我等又怎会见笑,令女乃是侠女行径,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钟老幺急忙道:“宋头领谬赞了,小女算甚么真性情,只是野蛮无礼罢了。”他话虽然如此说,心中却觉得这梁山的二当家果然自有一派风范,当得起呼保义及时雨的绰号。 这时王庆看钟灵熙已快到九号擂台,不由问李助道:“丞相,钟女侠这步法如此快速,可是那传说中的草上飞功夫吗?” 李助摇头道:“王上,这却不是草上飞了,这乃是八步赶蝉,是峨眉山独有的武艺,钟女侠乃是峨眉山宝顶庵绝灭师太的弟子,自然会此种武艺。” 王庆闻言道:“可是那位峨眉宗师?” 李助笑道:“绝灭师太正是峨眉宗师。” 王庆点了点头,望向九号擂台,脸上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本章完) 第230章 圆月刀 赵柽正站在台上轻摇折扇,眼下他这九号擂台算是最轻松的一座,自从一巴掌扇跑了李女侠后,便半天没人上来挑战。 李胜男在绿林之中名气极大,她的师傅更是一位宗师级高人,便是这样,居然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打下了擂台,台下的绿林好汉已生出了恐惧之心。 李飞的武艺实在太过惊人,这些好汉混迹江湖多年,并非没见过武艺精湛之辈,可这种让你连施展本领机会都没有,就把你打翻在地的却只是听闻,哪曾真个遇过。 李女侠在众人眼中自是一流的武艺,哪怕有江湖吹捧夸张,但总也是不遑多让,竟然正面对上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打翻台下,岂能不让人心惊胆颤? 赵柽看眼天色,再有一个时辰即到黄昏,那时庐州擂便告结束,然后将会被王庆招入军中,接下来一切就可按计划行事了。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际,忽见一条身影从花篷那边掠来,方向正是这九号擂台。 这身影速度一步比一步快,几乎就是几息之间,便来到了擂台前,随后一跃而上。 是个貌美如花,有些羞涩的年轻女子。 粉衫绿裙,身段窈窕,不似江湖侠女,倒像大家闺秀。 赵柽自然认得这女子,洞庭湖钟灵熙,半江瑟瑟半江红! 他微眯了眯眼,心想莫非这钟灵熙亦要打擂不成? 不过这好像是坏规矩事情,他不由望向花篷,就看花篷里的人全在往这边看,尤其王庆,一脸兴奋期待的表情。 钟灵熙站在台上,仔细打量赵柽,赵柽手指一滑,将折扇展开,轻扇了几下。 钟灵熙浅浅一笑:“李胜男是我师妹。” 赵柽道:“报仇?” 钟灵熙微微点头。 赵柽看眼前女子,知道她绝不是在开玩笑,这钟灵熙在绿林中可不是虚名,不像李女侠那种,亦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类的凶恶名声。 碎玉楼里就有一名出自洞庭的水匪,这水匪曾经所在的水寨和钟老幺火拼过,后来被钟老幺的寨子灭掉,只有寥寥几人逃了出来。 后来这名水匪去东京投奔娘舅,于汴河上谋了个生路,结果在河上又与调戏女子的帮派中人起冲突,失手打死杨戬的一名干儿子,被开封府给抓了起来,赵柽恰好遇到,将他给救下。 这名水匪曾和他说过钟老幺以及钟灵熙的武艺,钟老幺是妥妥的一流,而钟灵熙却是疑似小宗师。 尤其说了钟灵熙的圆月弯刀和八步赶蝉,刀快,步法更快! 还说了这女子生平最恨好色之徒,采花大盗。 一想起采花大盗,赵柽不禁摸了摸下巴,心中不由苦笑。 他有些怀疑李女侠就是钟灵熙派来的,如今李女侠失手,所以这女子直接出马了。 台下这时大喊起来:“钟女侠,为民除害!” “钟女侠,杀了这败类!” “钟女侠,切莫让这淫贼混入淮王麾下,给吾绿林丢脸!” “这李飞十恶不赦,死一万次都便宜他!” 钟灵熙也不看台下,只是玉掌轻轻一翻,一口圆月般的弯刀便出现在手中。 这刀白光闪烁,在钟灵熙手中仿佛一汪泉水,她轻轻一笑,身形闪动,人未至,刀先到,一刀如泓便划向了赵柽的咽喉。 “好快!”王庆在花篷中讶异道:“丞相,这速度可能破那李飞的霸拳?” 李助笑道:“王上,眼下还不够,钟女侠在隐藏实力。” “隐藏实力啊?”王庆有些看不懂这钟灵熙,他觉得这女子怪得很,除了貌美如花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外,其它所有地方都透着古怪,与常人大不相同。 擂上,赵柽侧身躲过这一刀,刚想有所动作,就见对方根本不变刀势,竟然连贯斩杀下来,不给他欺身上前的机会。 好快的刀! 赵柽扬了扬眉,这钟灵熙用的刀法唤作残红刀,取意并不是那种百花凋落,残红满地的残红,而是残血,血红,残杀的路数。 嗜杀如血,血又若水,血流成河。 连环三刀,不给赵柽任何上前的机会,亦不给他空手白刃的可能。 赵柽心中暗暗琢磨,这钟灵熙是要以快破快,不让自己用霸拳,最后将自己逼到死角,一刀杀之,倒也算是如意算盘。 拳头再硬,抗枪棒倒是可以,但绝对抗不了刀剑,哪怕就算真练至坚硬如铁,也抗不过刀剑锋锐,何况还有削铁如泥的宝兵一说。 对方就是笃定只要刀法快,步法快,那霸拳就没了用武之地,因为无法硬抗锋锐,速度却又不能抢先一步,就只能受制于人。 赵柽的神行百变一直都在压着使用,大抵只是用了五分左右,速度其实只有神行百变全力之下的一半。 不过哪怕眼下受制,他也没想过要施展真正速度,花篷里王庆李助都在瞧着,如果他暴露全部手段,定会被对方疑心。 钟灵熙的刀法越来越快,就像丽雅娜扎在台上一样,初时隐藏实力,试探之后才开始一点点放开,且刀锋虽急,却不求速成,只是仿佛流水一般慢慢舒展。 赵柽一直在躲闪,连续几次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却都被他用神行百变的诡异步法给转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五六十招过去,钟灵熙的刀法仿佛如瀑布流水,倾泄而下,连贯流畅,根本不像在比斗场中,倒仿佛是在用刀做笔,以血为墨,于虚空中书画一幅写意山水。 赵柽此刻心中已经肯定,就算钟灵熙的武艺没有达到小宗师,却也相差不远了。 转眼八十多招过去,王庆在台上啧啧称奇:“丞相,一般的武艺都固定多少招,可我怎么瞧这钟女侠的刀法仿佛没完没了一般,都这些招了也不重样?” 李助笑道:“王上,钟女侠刀法精湛,已经到了不拘泥于招数的境界,就如同兵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所以她这刀法变化无端。” 王庆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那这李飞岂不是要一直躲避,直到躲不开为止?” (本章完) 第231章 裙里腿 擂上,已经足足打了一百多招。 高手过招,极少能打这么长时间,往往越是高手,决胜负的时间越短。 像赵柽两人打这么久的,极其罕见。 赵柽的身法没有破绽,钟灵熙的刀法亦没有破绽。 这个时候,甚至想要诱敌深入,卖一个破绽都不可能。 因为往往卖了,就变成了真的破绽。 只能期待谁先出错,或是谁先气力不足,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但明显继续僵持下去,占便宜的会是赵柽,他没兵器,只是躲闪,在体力消耗上,肯定要少于一直进攻的钟灵熙。 对此,二人都心知肚明。 天色渐渐临近黄昏,庐州擂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 其它擂台这时杀得愈发激烈,有几座擂台的擂主已是换了又换。 丽雅娜扎依旧站在台上,不过却受了伤,甚至连剑都杀碎,还是迪娅又送了一柄过去。 赵柽看眼天色,夕阳西下,一片胭脂。 残阳的光芒照到擂上,映得擂台一片血色。 忽然钟灵熙一刀划来,赵柽急忙后躲,可就在这一刀微微走空之际,弯刀竟然从钟灵熙的手中旋转飞出,继续向赵柽杀去。 赵柽这时旧力用尽,新力不继,眼看就要躲不过这刀之时,忽然用了一个铁板桥倒仰过去,圆月弯刀从他胸前飞过。 可钟灵熙哪肯放过这难得的珍贵机会,双手瞬间各出现一柄短匕,如苍鹰搏兔般闪电扑了过来,一匕取咽喉,一匕取前胸,自上而下刺杀向赵柽。 这几下兔起鹘落,飞快无比,台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匕首已是快要刺到赵柽身上。 霸拳再厉害亦无法抵挡锋刃,两柄匕首一上一下已经锁死了他赵柽的咽喉和前胸! 赵柽微微皱眉,忽然身子一沉,竟然平躺在擂上,接着双手伸出,竟是变拳为爪! 他改霸拳为龙爪手! 因为变化实在太快,没人注意到他手上动作,他在那匕首堪堪到达之时,竟用龙爪手抓住了钟灵熙的双手手腕,紧接着向两旁一带。 钟灵熙哪里料到竟有这般变化,她原本是要刺死赵柽后借力弹起,可此刻双手手腕被对方擒住,又往两旁扯去,顿时身子失去了平衡,直挺挺的大字型扑在了赵柽身上。 花篷里王庆见状兴奋起来,叫道:“好,好啊,这样的打斗才够精彩!” 旁边钟老幺不由脸色阴沉,本来钟灵熙久战不下,他就神情逐渐凝重,但任他如何也没想到擂上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 钟灵熙亦是神情大变,原本那种羞赧的表情再也不见,转而是满脸的杀气怒意,想要挣脱赵柽双手,但那龙爪手乃是一等一的擒拿武艺,她双手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掉,反而因为身子的剧烈扭动,而愈发使得台上情形难以描述。 王庆哈哈大笑道:“这李飞还是有些手段的,果然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啊!” 其他人亦是露出暧昧表情,唯有李助,摸了把胡须,似乎若有所思。 就这时,钟灵熙忽然抬起腿,猛地向前磕去,赵柽见她腿膝间寒芒一闪便急忙放手,人也弹去了一边。 钟灵熙一脸杀气,紧跟不舍,她没有穿箭袖小衣,而是下着罗裙,就见那裙下双腿连环踢出,膝盖之处,鞋尖之上竟都探出了一枚小小的剑头。 裙里腿?赵柽皱了皱眉,没想到钟灵熙居然还会这种狠辣武艺。 这裙里腿乃是一门极阴狠的武艺,专门偷袭,比暗器还要歹毒,暗器至少还给你反应的时间,可这裙里腿专门在你近前施展,哪怕就算有所防备,也极难躲闪过去。 赵柽这时终于知道,为何钟灵熙上台比武还穿罗裙,就是想要掩盖这门偷袭的腿法。 不过这武艺不见光倒罢,偷袭起来极易成功,可一但见光后没有得手,那么优势也就只剩下膝盖和鞋尖的剑刃了。 钟灵熙如今手上同样没了兵器,但她腿法精湛,连环使出,竟片刻就把赵柽逼到擂角。 赵柽微微皱眉,钟灵熙武艺确实很高,但要杀她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她乃钟老幺的女儿,杀了她极可能坏掉征剿王庆的大计。 钟老幺只此一女,这番前来见王庆肯定有事商谈,他如果在台上打死钟灵熙,钟老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还能不能混进王庆军中都成两说,这也是他一直放任钟灵熙的原因。 他打算拖到擂台结束,到那时便大事完毕,至于庐州擂结束后这钟灵熙再来找茬,他那时已经成为王庆麾下的上将军,自然颇多应付办法。 赵柽遥遥望了眼那位于远处的刻漏,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接着就在钟灵熙凌空一脚踢来时,猛地伸手抓住这女子的脚踝,接着狠狠地向台下丢去。 钟灵熙顿时色变,随后也不知道用了个什么身法,居然扭腰下沉,并没有被甩出擂台,而是堪堪落在了边缘之处。 就这时,铜锣响起,第七天庐州擂结束。 钟灵熙看着赵柽,忽然一笑,低声道:“李飞,待我回头杀你!”说完跳下擂台,向花篷走去。 这时所有擂台的比斗都停了下来,就算还没打完的擂台,也都判定擂主胜利,毕竟比武的时间到了。 下面刀笔郎主簿官,开始按照七日来的胜场次数,选出每座擂台的第二和第三名,有死的残疾废掉的,或是人离开庐州的,就依次往下推。 待场下的绿林好汉有序散去后,庐州擂三十人一起来到台前参见王庆。 王庆大喜,他这七天都在花篷观看,知道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如今得到这三十人相助,于他自是如虎添翼。 他当即封了十名擂主为上将军,赏赐府宅一座,黄金千两。 第二名的则封了护卫将军,第三名封了副将军,都各有赏赐。 接着回城,王庆在宫中大摆筵席,歌舞助兴给众人接风,又给众人三天休沐时间,安排家事,一时皆大欢喜,酒宴直至午夜方休。 (本章完) 第232章 赵柽,你要干什么? 清晨,赵柽起身,他昨晚并没喝多少酒,在这种虎狼之地,唯一能够真正掌控的事情,就是保持自家头脑清醒。 他走出房门,府邸不大,也就五六进的模样,不过在这庐州城中,亦算是上等宅子了。 王庆给十个上将军赏赐了宅子,又放了三天假,是以这三天内不必上朝议事,想干什么都行。 昨晚的宴会赵柽倒是听到不少军情,都是些探马斥候打探不到的东西。 王庆眼下足足有十三四万人马,这和原本估计的王庆只有十万人大相径庭。 庐州城内外驻扎了八万人,剩下的则分布在寿州、舒州、蕲州、光州、黄州、和州、六安军等地,每地约莫五千多人。 眼下除了庐州之外,其它几地可以说是乱得一塌糊涂。 王庆这边不但缺少将官,也没什么内政人才,甚至下面州县都依旧在用原本的大宋官员治理,有些地方主官不识时务的,那就直接砍了,用副官管理,通判升知州,县丞主簿做知县,贼军搜刮一遍之后,这些伪官再搜一遍,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赵柽站在院内思索了片刻,依照王庆当下的情形,是养不了这么多人马的,既不施政,亦不经营,只靠横征暴敛,时间短还好说,时间长了,民间搜刮得差不多,军饷粮草供不上去,必然要军心涣散。 王庆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继续攻打别的路州,以战养战。 而他这次摆庐州擂,明着是招收领兵大将,镇压军中,暗里的意思怕就是要继续攻打别处,恐带兵人手不够,才就此从绿林之中招揽。 至于邀来田虎梁山洞庭湖等各地反贼,说不得就是把坐地分金那一套,去用做瓜分大宋江山的说辞。 就在赵柽正思想时,姚平仲从外面回来,怀中还抱着个陶盆,看见赵柽道:“将军,我买了早饭回来。” 赵柽点了点头,如今他这上将军还是个光杆司令,王庆封了官儿后,还没派给任何权利。 “将军,我看到迪娅那丫头了!”姚平仲将陶盆放到石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下子的羊肉汤饼。 “噢?”赵柽道:“在哪里看到的?” 昨晚酒宴时丽雅娜扎也在,不过两人为了避嫌,没有说一句话,后来丽雅娜扎因为有伤便先走了,赵柽并不知道她的府邸分去哪里。 “咳,就在隔壁!”姚平仲指了指旁边的宅子,道:“主人可能不知道,这边原是庐州一些大商贾的住处,淮王入城前他们全跑了,这些宅子的规模差不多,我问了街面上巡逻兵丁,十名上将军全都住在这边。” “隔壁啊……”赵柽瞅了瞅宅子一侧,青砖大墙,足有丈高,看不到那面情景。 “就是隔壁,迪娅那丫头说上官将军受了好几处伤,好像那最后时候还中了枚暗器,幸好上面没毒。”姚平仲边说边偷眼瞅赵柽。 “我知道了。”赵柽淡淡地道,早把姚平仲的小动作收进眼底。 这时黄孤从房中拿来碗,三人就在院里吃起羊肉汤饼,吃完后赵柽转身朝外走。 府门处有两个兵丁站立,是王庆派来侍卫的,赵柽瞅了瞅,都是面黄肌瘦模样,应该是流民从贼。 王庆的军队里原本山匪最多,后来一点点壮大,加入了流民和官兵,官兵里还有投降的京畿禁军,而最初的山匪则大部分都做了军官。 赵柽走出府门,此刻街上行人不多,前来打擂的绿林好汉大数都赶早离开,只有少数留下来主动加入了王庆军中,倒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他背着手向旁边那座宅子走去,这些宅子外面看起来差不多,门前都有兵丁站立。 赵柽上了台阶说明来意,小兵正要进去通禀,就见迪娅出来,看是赵柽急忙见礼,赵柽笑道:“我过来瞧瞧上官将军。” 迪娅前面引赵柽走入,进了院子一看,果然格局相同,都是五六进的模样,不过这处院里种了花草,比他那边要生机盎然一些。 二进房有座中堂,里面空无一人,穿过来后就看到第三进主房。 赵柽边走边道:“你家将军伤势如何?莫非都起不来床?” 迪娅还未等答话,就听那窗里传出不高兴的声音:“你才起不来床呢!” 赵柽打了个哈哈,显是说话被房中的丽雅娜扎听到,他晃悠悠走到门前轻敲了几下。 房内不回话,赵柽看向迪娅,迪娅灵动的双眼眨了眨,瞅瞅赵柽,又瞅瞅房门,低头小步离开。 赵柽看不懂甚么意思,又不太懂回鹘礼仪,只好又敲了几下,依旧没人吱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套间,外屋无人,他心中纳闷,莫非真的起不来床了? 可这随意走进女子卧房总有些不好,他正在犹豫,就听里面道:“你来干什么?” 赵柽道:“手下听迪娅说伱伤了几处,过来瞧瞧。” 里面半晌才道:“既是探视,为何不进来?” 赵柽哪知回鹘礼节,想是丽雅娜扎不把他做外人,便向前走,进了卧房后见丽雅娜扎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一双明眸看他。 他皱了皱眉,瞧对方神色不好,问道:“可用过药?” 丽雅娜扎只是瞅他,半天不回话,赵柽只好道:“若是无药,我那边有带来,待回头让人给你送过一些。” 丽雅娜扎闻言身子动了动,忽道:“扶我起来。” 赵柽见她身上只盖了薄薄丝毯,皓腕如雪,挣扎着要起,却又神色微变,似有些痛楚,轻咬唇微微颦眉。 赵柽摇头道:“还不承认起不来吗?” 他走过看了看,见那丝毯略微掀开,里面是淡白绸子的小衣,隐隐可见浮凸有致,不觉有些无从下手。 丽雅娜扎道:“臂上和后背有伤,不过并不严重,三两日就不碍事,你扶我腰起来就是。” 赵柽双眼微眯,没有动手。 丽雅娜扎疑惑道:“在等什么?扶我起来,有些话要与你说。” 赵柽想了想,将手伸入丝毯下,顿感一片温暖,摸索着到那腰时,却是柔软紧致,不由手掌微微一顿,随后轻轻向上扶起。 那边丽雅娜扎一只手撑住床榻,一只手无处着力,扯住了赵柽袖子。 两人此刻距离极近,丽雅娜扎一脸清冷神色,看不出心中所想。 赵柽扶着她靠木榻坐了,丽雅娜扎缓了口气,忽看向赵柽道:“还不放手?” 赵柽笑着从那腰间抽回了手,道:“有何话要说?” 丽雅娜扎道:“我之前忘记问你,来庐州城做什么?” 赵柽心想,你还不知我来干什么? 他道:“自是为了破王庆。” 丽雅娜扎道:“这事儿值得你亲自冒险?” 赵柽摇头道:“看这几日城中情形,倒是有些不太值了,不过发现了中原明教的存在,还是值当儿的。” 丽雅娜扎沉默片刻道:“王庆的人,将来我会带走一部分。” 赵柽摇头道:“京畿禁军亦投靠王庆不少,这些禁军你不能带走。” 丽雅娜扎道:“他们信奉明教,拜了明尊,就是明教中人,若是他们想走,没人能够阻拦。” 赵柽拽过把椅子坐下道:“这些人虽然打仗不行,但大部分都在东京有父母妻儿,需要赡养抚育,你若带走了,于他们家中就是雪上加霜。” 丽雅娜扎淡淡道:“他们信奉明尊,想去各地建造寺院,宣播教宗,此事我也没有办法。” 赵柽摇头道:“就算他们信了,也未必一定要随你走吧?” 丽雅娜扎疑惑道:“他们信奉明尊,你还能放心他们回东京?你就不怕……” 赵柽手指轻轻敲击木椅扶手,笑道:“我怕什么?总之那些信了明教的京畿禁军,你一个都不能带走。” 丽雅娜扎忽然沉默,片刻才道:“李飞,你想要干什么?” 赵柽道:“中原礼仪,直呼男子姓名,乃是不礼不敬。” 丽雅娜扎冷哼道:“我不是中原人,不知你们这些规矩,在回鹘可没有这些说法!” 忽又道:“我叫你别的,你敢应吗?” 赵柽立刻讪笑道:“怎么扯上了这些,总之京畿禁军不能带走。” 丽雅娜扎道:“真是为了那些禁军的父母妻儿?” 赵柽立刻道:“那还有假,多少军户都靠着饷钱养家,若是回不去,最多领一笔抚恤,又能坚持多久?将来发现没死,还会把钱收回去问罪。” 丽雅娜扎看赵柽:“可是他们已经入了明教,成为明教的弟子信徒,你就不怕……” 赵柽道:“只要不传不播,该做什么做什么,又能惹出什么事来。” 丽雅娜扎淡淡道:“我忽然忘了一事,你现在已是我明教的光明使,若是这些人回去,岂不是要以你为尊?你打得一副好算……” 赵柽站了起来,打断她道:“上官将军,你身子有伤,不宜久坐。” 他说着走过去,一手揽住丽雅娜扎的纤腰,一手伸入丝毯之内。 “赵柽,你要干什么?”丽雅娜扎立刻低声惊道。 赵柽摸索着,够到了丽雅娜扎腿弯处,将她稍稍抱起,然后平放下来,让她重新躺下,道:“我觉得上官将军还是躺着养伤好些,不然一坐起来就胡思乱想便不好了。” 丽雅娜扎恼道:“你……” 赵柽道:“我回去了,禁军的人你收为教徒我不管,总之不能带走一个。” 他说完转身,刚到套间门外,就听丽雅娜扎道:“这件事大,需要商议,后天晚上铁佛寺开教义,到时再做商量。” 赵柽脚步顿了顿:“后天……确定你的伤能去铁佛寺开教义?” 丽雅娜扎道:“这个不用你管,这件事必须商议后才能决定,我明教好不容易收下的人,怎能说不带走就不带走!” 赵柽笑道:“如果你伤无事,那就开吧。” 他说完出了门,却见迪娅正在外面站立,立刻板着脸道:“偷听到什么了?” 迪娅自陇右那场仗后,便有些怕赵柽,急忙低头道:“不敢听将军们说话。” 赵柽道:“听也无妨,莫要给我下面那个姓姚的知道。” 迪娅顿时惊呆,这齐王怎么就知道那姚猛和她问这问那? 擂台时,那姚猛没事就凑过来说东道西,今天早上出去买早饭,还是这人给付的银钱,说甚么都是一家人哪个付钱没关系,哼,谁和他是一家人! 赵柽回到府里,姚平仲和黄孤两个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打磨力气。 他进了房间后暗暗思索,明教这次应该招收了不少信徒,估计其中京畿禁军不在少数。 但想要把这些人带走,却是门都没有。 丽雅娜扎肯定不是带这些人去回鹘,最后大致还要归于中原明教。 从和丽雅娜扎的对话中,他感觉丽雅娜扎未必知道方腊想要造反的事,不然不会和自己争京畿禁军的去向。 毕竟回鹘和大宋的情形完全不同,佛教是回鹘最大教,明教是第二大教,回鹘明教历来不涉王权,只是在争教权,想要做回鹘最大的教宗。 丽雅娜扎依回鹘情形观想大宋,自然得不出方腊要借明教造反的想法,只是以为要多收人手,广建教寺,四处传播,打算争夺教名。 可两地差异实在太大,丽雅娜扎对大宋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再怎么争,明教也争不了第一。 何况,中原明教的教义和回鹘明教教义,有些微不同,便是口号也有改变,虽然不违背主副教义,但中原明教改的一些口号都有造反的意思在里面,这些中原词语,丽雅娜扎顶多能听懂字面意思,至于内里隐含的深意大抵无法理解。 所以他不可能让丽雅娜扎把京畿禁军带给方腊,别说禁军,就算其他人他也不想让方腊得去。 至少由丽雅娜扎主持招纳吸收的这些人,不能交给方腊,至于让丽雅娜扎带去回鹘也不大现实,要想个法子,看看怎么安排这些人。 就在他思索之际,忽然外面有人喊道:“将军,王上有旨意传达。” (本章完) 第233章 选马捡兵 赵柽出门接旨,原是王庆赐下来盔甲兵器还有战马,让他带人去兵库马场述领。 眼下王庆手上军需颇多,基本都是抢劫各州县和京畿禁军的,其中犹以兵器最丰,很多是崭新从没用过的东西。 兵库和马场在庐州城西,其中兵库在城内,马场则在城外,淮西乃是中原南端,若说中原还有适合养马的地方,那非庐州莫属。 庐州地界温度适宜,水草丰美,又有适合马儿奔跑的土地,自古便有养马传统。 三分之时,曹操征孙权,不光在庐州城内建了教弩台、斛兵塘等军事设施,还在城外及周边建了大量的养马场用于养马。 庐州城外的马塘,放马滩,马场都有多处,不过可惜的是自哲宗时起,便不再养马。 实在是养不起了,一匹马养下来,花费的银两居然比从西夏买马还多出五成,根本不知这多出来的都花去了哪里。 哲宗皇帝去世前的半年,曾经派人来查此事,可惜还没等查清楚就撒手人寰,道君皇帝继位后对此事再没过问,自此便不了了之。 如今王庆打下淮西,收获马匹无数,尤其禁军的马,都是真正战马,是大宋真金白银从吐蕃和西夏买来的。 王庆又哪里懂马,便听李助献策,把城外马场简单翻修了一遍,将大部分马都赶过去,权做存马之地。 赵柽带着姚平仲先来马场,却见那临时搭建的掌马司门前,足足站立了几十号人。 一问才知,兵器和马并不是只赐了十名上将军,各座擂台排第二第三的,还有一些前来投靠的小山寨首领亦都有份,小山寨首领虽然没打擂,但带人来投,王庆自然也要表示一下。 这些人都是山匪水盗出身,哪来得规矩,见那掌马司大门久久不开,就是恼将起来,拔出刀子大喊:“淮王让来挑马,不开门是甚意思,莫不是在里面煮了马肉偷吃?” 赵柽也有些疑惑,既然王庆有令,那这边肯定接到,应该不敢违抗才是。 这时只听里面的小兵带着哭腔道:“诸位爷爷稍等一下,这马太多,还有在马场上没赶回来的,诸位要挑选总得归拢一下,不然东一匹,西一头的,也没法挑选不是。” 赵柽闻言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王庆手下哪有什么养马人才,虽然李助的主意不错,将这边马场翻修,统一管理,可是没人懂如何经管战马,于是每天都是手忙脚乱,估摸着王庆命令下得急了,这边根本没准备好,就来人领马了。 可那些山匪水盗哪里会听这个,还以为掌马司的人故意拖延时间要好处,或是正在把好马藏起来,要拿一些劣马来应付他们。 有那脾气火爆的,把刀敲栅栏门,叫喊道:“淮王让来领马,尔等却不开门,怕是不知甚么好死!” 里面小兵哪敢答话,便是片刻那木栏的门都快要敲碎,里面才跑出个满头大汗的军官,正是这掌马司的头领。 这头领一脸疲惫,来到木门前赔罪道:“让诸位久等了,刚刚归拢好马匹,还请诸位选马。” 他下令打开木栅门,外面一群好汉骂骂咧咧走了进来,掌马司的头领不敢应话,小心翼翼赔笑,又嗫嚅着问了众人姓名对照,这才带领着穿过掌马司的房子,去到后面。 这掌马司的后面就是庞大的马廊,马廊连接着几处马场,里面不少小兵还在正气喘吁吁地忙活。 看这些小兵模样,赵柽不由摇了摇头,他在陇右养马虽然没有亲力亲为,可也是看过那些雇来做教师的吐蕃人怎么摆弄,哪里像眼前这些小兵一样,马不喝水强按头般的生拉硬拽。 “诸位还请选马吧。”掌马司头领心中叫苦不迭,这可真不是份好差事,半点油水没有不说,马如果死了少了还要问罪,他此刻琢磨,过了今日说甚都要花钱换个差事,就算是去管粮草也不养这马了。 马廊既宽又长,一眼下去,竟有些望不到头的模样,不少马都是刚从马场上强赶回来,便是草都没有吃饱,马心有气,不少嘶鸣,还有性子烈的,倒转了身子,用后蹄猛踢那石槽,“砰砰”作响。 有匪盗见状一乐,高声道:“俺就得意这烈性的,就这匹,就这匹!” 小兵一看,竟认识那马,原是最难摆弄的货色,平日里就喜欢咬人踢人,此刻正发脾气时,哪里敢去牵拽,不由看着匪盗期期艾艾。 匪盗性急,伸手将小兵扒拉一旁,骂了声“废物”后自家进去牵马。 那掌马司的头领见状急忙喊道:“小心,小心啊!” 廊里那马看匪盗过来,心知不妙,又蹦又跳,惹得旁边的马纷纷躲避,最后待盗匪走近时,尥蹶倒踢过来,谁知这匪盗却是个有武艺的,躲过马蹄后上前就是一顿暴打。 虽然他手段粗劣不堪,却也管用,那马最后被打得服了,一瘸一拐给匪盗牵出了马廊。 赵柽在外面看这马还算可以,身高体量一看就是禁军中的马匹,且不像是普通骑兵的马,至少应该是军使指挥之类的坐骑。 他继续往前走,虽然这些马都是战马,但亦不上心,吩咐了姚平仲来挑选,姚平仲出身西军,对战马自也熟悉。 可姚平仲左看右看都没有合意的,这些战马里稍好一些的,早被王庆手下大臣将官选走了,剩下的基本都差不多。 半晌之后,很多人都选好了马匹牵走,只剩下三五个和赵柽一样,依旧是往前边走边看。 又过了片刻,姚平仲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马廊里一匹马道:“主人,就它了!” 赵柽顺他手指方向看去,竟是匹黄马,长毛瘦皮,两只眼睛往外微凸,虽然骨架大,可一点神骏意思都没有,这时正没精打采地一边啃着石槽子,一边望着外面几人。 赵柽虽然没瞧出这马有什么名堂,却还是点了点头。 姚平仲指着廊中黄马,对后面的小兵道:“就这匹了!” “某选这匹马!”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同时开口。 姚平仲一愣,还未待继续说话,那人却瞪向他道:“某先选中的!” 姚平仲立刻怒道:“我先开的口!” 那人哼道:“哪个听见你先开口,分明是某先开口才是!” 赵柽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向那人看去。 只见却是个脸带桀骜的大汉,竟边说边要去马廊内自行牵马。 (本章完) 第234章 动手 姚平仲见那大汉要去马廊内自行牵马,不由怒喝道:“兀那撮鸟,找死不成!” 大汉回头骂道:“泼才,莫不是想贪你家爷爷好马?” 姚平仲闻言看向赵柽,见赵柽面无表情,顿时心中有数,“噌”地一下蹿到前面,伸手就去抓大汉后衣领。 大汉道:“泼才好胆!”他躲过这一下,挥拳便打。 姚平仲闪身避让,接着一脚向大汉腰间踢去。 大汉向旁跳过,两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顿时战到了一起。 姚平仲的武艺很杂,他出身关中,关中之地自古尚武,豪侠拳师辈出,便是民间也流行各种武艺,寻常百姓也好二三拳脚。 他没正式拜过师,不过姚家亦是将门,自然不缺少武艺拳谱,从小自己瞎练,说不得练好,却也没有练坏。 后来去街头打架,和关中各家子弟打了个遍数,尤其和种家子弟,基本是见面必争,单打独斗自是赢多输少,不过种家子弟人多,姚家这一代没那么兴盛,对方一拥而上,又被打得抱头鼠窜。 再后来参军,战场上的拼斗没有一丝花哨,全是杀人技,惯是凶狠霸道,虽不好看,但最实用。 姚平仲在军中自家琢磨,又结合之前所学,慢慢融合出一套自己的路数来,也没起甚么名字,大抵就是有拳有脚,十几招的模样。 这十几招听起来少,但姚平仲已是嫌多,战场上分马战和步战,马战不提,那步战往往几招之内就决生死,哪里容你使用许多。 他此刻就将这套招法用了出来,并不好看,瞅着还有些怪异,但真的步步杀机,只是三五招下来,就杀得对面那大汉额头冒出冷汗。 那大汉初时极猛,但却是个虎头蛇尾的披挂,开头几下没有取胜,便被姚平仲拿捏住,落了下风。 赵柽在一旁看得分明,这姚平仲的拳脚和鲁达有相似之处,虽说各有各的根底,但最后走的都是战阵路子,只求杀人,其它一概不管,是那种拼着自家受伤,也要弄死对方的招数。 他不由暗暗皱眉,战阵和平日里争斗完全不同,战场乃是决生死的地方,那种宁可两败俱伤亦要杀敌,只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十分重要,但平日里这样争斗的话却有些吃亏了。 这是遇见个不如自家的,若是遇见武艺高些的,一但不敌便是没有了退路,吃大亏的乃是自身。 姚平仲这时年岁并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比刘锜和折可存要小上一些,底子不错,也不缺乏磨练,但是赵柽觉得他对武艺的理解有失偏颇了。 战阵和江湖是两回事,就算是战阵还分马上马下呢,马下就算第一,上了马后未必还是第一,世间只有一个项羽,一个李存孝,这种上下皆无敌的人物,百年或者数百上千年才可能出一个。 战阵决生死,而江湖却是有迂回,伱这一上来出手就不要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架势,吓人确实吓人,武艺比你低的不说,就算是相仿的怕也是坚持不了几招,可遇到更高的,就是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自家留。 没有后路,不懂藏拙。 这时两人已经走了大概七八招,就见姚平仲使了个双风贯耳,侧身弓字步,两拳合击向着大汉脑袋打去。 大汉随即用个分海寻鱼,立起双臂挡住这招进攻。 此刻两人胸前皆是空门大开,下面又互换了一脚,接着姚平仲竟现出个破绽来,下盘丁字步微微正了一下,露出下半身的空门出来。 大汉见状顿时一喜,这破绽却是难逢的机会,此刻彼此双手都僵持着,下盘如果稳住,那就是互换腿法,即便踢上,因为都在侧身,也造不成太大伤害,但对方居然正过来那么一下,他立刻双腿起连环,向着姚平仲腰间小腹连环踢了过去。 却见姚平仲忽然变招,身子“滴溜”一转,居然侧着对方双腿,往对方怀中撞去。 大汉一愣,不知道姚平仲想要干什么,距离这么近,起脚都难,便是膝盖亦都彼此钳制,莫不成还想张嘴咬他不成? 就在他这微微犹豫的工夫,姚平仲猛的一低头,大脑袋直接向前撞去。 大汉却是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一招,当即被撞得“啊呀”一声惨叫,只觉得脑内七彩斑斓,好像出现了无数个穿着彩衣的小人在跳闹,叽叽喳喳、嗡嗡作响,眼鼻口瞬间便湿热起来,浑身力气仿佛一下子抽干掉,就向后瘫去。 姚平仲纵身跳出圈外,伸手抹了把脸上汗水,看着已经倒躺在地的大汉,喝道:“撮鸟,就这两把刷子也和爷爷争马,真是自不量力!” 大汉躺在地上直哼哼,他在绿林之中也是个狠角色,与人拼斗,文的武的,三刀六洞,滚油拿物都不在话下,可哪里遇到过眼前这手段的,也不知什么武艺,就是上来拼命那种,与街头无赖打法还有不同,招招想要致命。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呼呼”喘气,便是一张脸上都被撞出不少口子,血糊淋漓,看着十分骇人。 旁边的马场小兵裂着嘴满面苦涩,他倒不是害怕眼前情景,在马场做得久了,这种为争夺马匹大打出手的事情也算常见,便是抽刀子砍掉胳膊腿儿的亦不是没有,只是一但打架了,他便得受罚,扣饷钱打板子,弄不好一个月白干。 姚平仲这时对小兵道:“把那匹马牵出来!” 小兵哪敢不应,进马廊牵出黄马将缰绳交到姚平仲手上,姚平仲看向赵柽。 赵柽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打也就打了,在这贼军之内,不好勇斗狠,反而处处忍让,倒会让人生疑。 何况他现在有上将军的名头,今天来领马的充其量也不过这个身份,那些小寨的头领虽然携人来投,但既是小寨,不过几十上百人,封的官职并没有他这上将军大。 赵柽和姚平仲牵马向回走,那倒在地上的大汉哼唧了两下,低声道:“去,去叫某家的哥哥来……” 小兵也怕他死在这里,忙道:“爷爷说的是哪位?” 大汉喘了几下,才道:“莽山大蛇寨铁面苍蛇夏侯元……” (本章完) 第235章 血脉 出了掌马司,又行走片刻,赵柽回头看姚平仲。 只见姚平仲牵着黄马,不时抚摸鬃毛,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 赵柽瞅这黄马,看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品种,一般的名马他都认得,就算不是名马,但好马还是寻常马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黄马在马廊时他就瞅了半天,毛长皮瘦,没甚精神,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眼睛还算灵动,至于其它,都是普通。 “姚猛,这马什么名堂?”赵柽问道。 “主人,这马是八骏之一的渠黄啊。”姚平仲愣了愣,他知赵柽懂马,可怎么连渠黄都认不出来? “渠黄?”赵柽止住脚步看他道:“这哪里是渠黄,你还不如说是黄骠马好了!” 渠黄虽然也是黄马,但却不是这么个黄,渠黄的毛色贴近汗血宝马那种白亮黄,就算是再落魄瘦弱,也不会是这种杏黄色。 若是渠黄,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赵柽都绝对会认出来。 至于黄骠马虽然颜色和这黄马接近,但是黄骠马是有白点的,位于肚子和两肋处,最主要的是黄骠马头上有白毛,形状圆如满月,所以别名“西凉玉顶干草黄”,而且即使喂饱了草料,黄骠马肋条也显露在外,所以另有别名“透骨龙”。 “主人……”姚平仲忽然嘿嘿笑起来:“这匹马确实是渠黄,不过血脉不纯,才长成这副模样,那马廊里能找到这样的马已算不错。” 赵柽道:“你是说这马有渠黄的血统,但不纯正?” 姚平仲点头道:“正是如此,主人请看……” 他说着开始捣弄这匹黄马,黄马懒洋洋地也不在乎,就是一双微微凸出的眼珠,随着姚平仲的动作瞅来瞅去,不时还低下头伸出嘴,去薅姚平仲的头发。 姚平仲连着寻了这马身上几处特点给赵柽看,赵柽想了想,确实是渠黄独有的特点,只是这些特点都比较薄淡了,若不是对马极熟悉又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 姚平仲道:“主人,虽然这匹渠黄血脉不纯,但也不是一般马可比,毕竟八骏血脉在身,眼下虽然看着瘦了,那是掌马司不懂喂养,回去后我喂它一段后定会神骏无比!” “是吗?”赵柽眼中露出疑惑目光,名马这东西自然是血脉越纯净越好,因为可以最大继承这种马的特点。 所谓名马宝马,除了整体的能力要高于寻常马外,其中某一项能力肯定还有突出之处,比如有的擅跑,可以日行千里,有的耐力极高,可以跑一夜不用休息,有的性子凶猛,战场上甚至可以和主人一起战斗。 名马的血脉就是继承这些特点,一但血统不纯了,血脉杂掉,那这特点也会被弱化,甚至退成普通战马也不好说。 所以,名马这东西看血脉纯正与否。 赵柽对姚平仲的话深表怀疑,他倒瞧不出这马是几代渠黄血统,但无论几代,都不可能有原本的特点优势,甚至已经退化成普通战马也不好说。 姚平仲道:“主人就瞧好吧,待我把膘喂上去后,仔细探探这马还有甚么血统,到时候好好练上一番,至少也比那青锋马强就是!” 青锋马是段易长送给赵柽的那匹,这次他出征带了出来,青锋马不是名马宝马,只是大理马和别的马杂配出来的,无关什么血统。 那马没有突出的特点,虽然比普通青唐战马多了点耐力,但上限已经到头,彩云驹里也再培育不出能比过青锋的战马。 不过只是超过青锋马,赵柽倒还没有太多疑问,都在普通战马的范畴之内,高点低点其实关系并不大。 这时那黄马又低头下来薅姚平仲头发,姚平仲伸手扒拉它:“别闹!” 黄马被扒拉这一下后,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忽然张嘴一口咬住他头上发簪,猛地拽了出来,姚平仲这发簪只是普通木制,非银非玉,就见这黄马“咔嚓,咔嚓”几口就咬得粉碎。 姚平仲头发立刻散了下来,他呆了一呆,立刻大怒道:“你这畜牲在做甚!” 赵柽看得直皱眉,一般的名马宝马哪里有这些举动,不说孤傲无比,也断然不会干这种事儿的! 姚平仲骂骂咧咧照着马身就是两拳,这马吃痛,忽然一张嘴,顿时喷了姚平仲一脸木头渣子。 原来是这马将那簪子嚼碎了,并没有往肚子里咽,竟是含在口中,此时混合了口水,喷了姚平仲一脸。 赵柽面色古怪,瞅着这马,见它不停地打着响鼻,挣着缰绳,似乎想往他身后跑。 姚平仲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抹了一把脸,眼角直跳,心中想也不能和匹畜牲一般见识,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讪讪道:“主人,伱看这马……多有灵性啊!” 赵柽板着脸道:“确实有灵性,回去之后你好好喂养,看看满膘后还有没有渠黄的那些特点,如果有的话,才能证明你眼光独到。” 姚平仲低头道:“是,属下知道了。” 两人进城,辨别了一下方向后,直奔兵器库。 这兵器库却比马场那边热闹许多,不时有军中人过来交接更换兵器,也有之前去马场的人过来挑捡。 到了库门前显露身份,便被两个小兵请了进去。 这兵库极大,里面又分了大库小库两种,大库都是些普通兵器,制式兵器,寻常皮甲之类。 小库则是一些较好的兵器还有锁子铠甲,不过也只是较好而已,说白了都是在战场上缴获的,个别还有破损。 赵柽先选铠甲,其中最好的也不过是禁军军指挥配发那种,大抵随便选一副就是。 接着又挑兵器,他来庐州带了黑日灭芒枪,不过那枪太过显眼,轻易不能展露,便想着寻一把差不多的。 只是在这小库走了一圈,看到大多都是铁皮包木杆的枪,真正铁枪极少,还有破损,最后只能找了一杆枪头处稍有裂痕的对付了事。 选好之后,两人出门,就在门口牵了黄马刚要走之时,忽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哥哥,就是那大个子打的我,还抢走了我给哥哥选的好马!” 赵柽二人顺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之前在马廊被姚平仲打的大汉,此刻正被人搀着,与一名黑衣人告状说话。 (本章完) 第236章 高深莫测 姚平仲见此情景,立刻望向赵柽,道:“主人……” 赵柽冷笑道:“来得倒挺快,算到了咱们还要到兵库选兵器。” 姚平仲道:“没见过擂上有此人,应该是过来投靠的山寨寨主。” 赵柽眯眼看黑衣人,只见此人瘦高,一脸阴鸷,面无表情,此刻同样在打量他们二人。 “哥哥,一定要替兄弟报仇啊!”那马廊大汉这时脸上血迹已干,就是肿胀得仿佛猪头一般,姚平仲那一下极重,他此刻还能说话倒也算奇迹。 “走吧!”赵柽收回目光,对方不开口他也懒得搭理。 姚平仲闻言牵马,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传来声音道:“两位朋友打了我兄弟,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黑衣人此刻也很谨慎,他知道今天前去领马的都不是普通人,非是各座擂台取得名次的前三人,就是如他这样举寨来投奔的绿林头领。 但手下被打的事又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他面子没处放不说,以后在兄弟们面前也失了威信。 只不过他心中忌惮,说话时就多揣个心眼,开口以朋友相称,不提在王庆军中的官职位置,要以江湖规矩交涉。 赵柽止住脚步,看一眼姚平仲,姚平仲转身大声道:“你那兄弟抢我主人马匹,此刻反而恶人先告状,还要不要一点脸皮?你这头领又怎么说!” 马廊大汉立刻叫道:“分明是我先选好的,都要牵走了你又来抢,岂非欺我大蛇寨无人?” 姚平仲呸道:“老子先开的口,伱便去抢马,我和你做过一遭,你不敌我又来搬人,算甚么好汉!” 马廊大汉闻言气得瑟瑟发抖,看向黑衣人道:“请哥哥为兄弟报仇!” 黑衣人神情越发阴鸷,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但这马廊大汉几句话就将他架到火上来烤,可如今不是在山寨之中,不能随意杀人放火,为所欲为。 他来投奔王庆为了什么?不就是赌以后王庆真的能一统天下,混个从龙之臣,升官发财吗? 他可不是为打架来的! 所以黑衣人不想打死打活,对方如果能低头认错,再赔偿些金银铜货,这件事揭过去也就算了。 他双手抱胸,淡淡地道:“两位朋友,留下这匹马,再赔偿我兄弟千两银子,我放你们走!” “哥哥?”马廊汉子愣了愣,没想到自家哥哥居然说出这种话,急忙道:“不能就这么轻易放……” “闭嘴!”黑衣人打断马廊大汉,心中有些疑惑,总看对方的年轻人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来是谁。 “哈哈哈!”姚平仲闻言笑起来,随后一脸戏谑地道:“你莫不是在做梦,想要马可以,想要银子也可以,那得看你没有真本事来拿!” 黑衣人闻言露出一丝恼怒,他在外面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就算眼下投了王庆,却也得了个不小的官职,对方这话分明没将他放在眼中!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个个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城内这种打斗事情经常发生,他们都见怪不怪,只当热闹来看,便是那巡逻的兵丁亦是驻下足来,没有一点劝阻的意思。 “既然朋友如此说话,那就只好好依江湖规矩解决此事了!”黑衣人慢慢地道,尤其把江湖规矩几个字咬得极重。 “你划下道道就是!”姚平仲哪还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开口说道。 黑衣人这时望向马廊汉子,这汉子唤作疾风豹袁常,武艺其实还算不错,但和他比起来却要差些,他在十招之内,倒也能轻松击败对方。 他之前仔细问过这马廊汉子受伤的过程,觉得对方其实没那么厉害,只是莽不畏死,打赢了实属有些运气成分在内。 此刻见对方应承以江湖规矩解决,他心中稍稍一松,道:“你我二人比上一番,若你输掉,将马留下,再奉上千两银子,以后见到我兄弟须绕路去走!” 姚平仲笑道:“大言不惭!” 黑衣人道:“敢与不敢?” 姚平仲看向赵柽,赵柽原本想着自家出手解决掉这些人就是,后来心中一动,觉得该磨练一下姚平仲武艺,便任由姚平仲前去回话。 他微微点头,姚平仲立刻道:“老子有何不敢,就怕你这撮鸟不敢!”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这些人大部分都来自军中,看热闹不怕事大,没几个揣好心思,七嘴八舌阴阳怪气,就算有人认出赵柽是庐州擂擂主李飞,便也不说,只道真格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赶快打来看看。 黑衣人未待应话,旁边疾风豹袁常骂道:“泼货少要夸口,待我家哥哥教训于你,才知天高地厚。” 姚平仲指着他道:“聒噪,手下败将也敢说话,豚头鼠尾,不知羞耻!” 袁常闻言气得差点吐血,只是一双眼看黑衣人,黑衣人深吸口气上前一步道:“朋友,少逞口舌之利,拳脚之下才是本领!” 姚平仲道:“你说的倒好听,输了又待怎地?” 黑衣人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些,本来就是兴师问罪,讨要说法,哪曾想过输了如何,不由道:“你待怎地?” 姚平仲哈哈大笑道:“马不必提,输了你也献上千两银子,从此见我绕路走就是。” 黑衣人哼了一声:“应你就是!” 姚平仲闻言便欲上前,赵柽忽然道:“姚猛,你且过来。” 姚平仲不解,走过去便听赵柽低声言语了几句,他神色变化,道:“主人放心,我记得了。” 那边黑衣人已在场中站好,姚平仲大步流星走了过去,黑衣人道:“只斗拳脚,不动兵器!” 姚平仲点头:“就怕哪样你都不是对手!” 黑衣人微微一笑,也不报名,毕竟心知彼此都在王庆麾下,有所顾忌,打一场糊涂仗便好。 姚平仲这时口中大喝一声,冲过去便是一招黑虎掏心。 这却是最常见最普通的一式拳招,出自周侗所创的红拳,不但关中好武子弟人人都会,便是在整个江湖绿林都流传极广。 但这打看似最普通寻常的一招,想要打好却是极难,拳架,力量,速度,气势,缺一不可。 姚平仲这招黑虎掏心,便是从小就练,足有十几年功底,此刻打出来后,就是赵柽也微微点头, 越是简单的招数越看功力,姚平仲乃是战阵上磨练出来的武艺,战阵之上复杂花哨的招数没有大用,要的就是这种简单明了,是以他这黑虎掏心比许多人用的都好,就算武艺比他高强,使用这招却未必如他。 黑衣人一见这招不由瞳孔紧缩,他亦是个识货的,不由叫了起来:“好拳!” 只见他身形向旁一闪,随后一伸手,竟闪电般搭在了姚平仲的胳膊上。 姚平仲心头一惊,不知这黑衣人是何路数,急忙把身子直撞了过去。 黑衣人心中有数,这大汉果然是硬打硬杀的两败战法,不过他却不怕,他学的武艺,最是克制这种刚猛拳脚,便是搏命的那种亦是不怕。 只见他身子游动,仿若无骨,出手阴恻,不时地去刁姚平仲手腿脆弱之处。 姚平仲和这黑衣人比斗,每每和对方碰到一起时,就感觉对方拳脚仿不着力般,就要往上缠来,不由心中暗暗焦躁。 他这时已经察觉,对方的武艺似乎对自家有些克制,他自然走的是刚猛路子,但对方阴绵,自家那种拼命打法于对方用处不大。 转眼七八招过去,两人看似斗了个旗鼓相当,其实姚平仲已经落入下风,在黑衣人连绵不断,仿佛水流不绝的纠缠之下,额上不禁流出了汗水。 赵柽在后面观看,这黑衣人的武艺他也不认得,只见那手非拳非掌亦非爪,倒是仿佛蛇行一般,但又不是蛇拳,蛇拳往往攻击要害,这拳却是专门攻击关节脆弱处,还隐含一些擒拿的招数,他心中疑惑,暗道莫不是蛇形刁手一类? 渐渐的场中二十招过去,姚平仲已是完全处在了下风,身上挨了好几下,都在关节之处,钻心的疼痛阵阵袭来,就是身形速度都慢了半分。 此刻就见对面那黑衣人,忽然出手使出一招,双拳直奔中门,钻了个空挡进来后,刁向姚平仲咽喉。 姚平仲顿时大惊,眼看躲无可躲,只好向后倒去,下方立刻露出破绽。 就在这时,赵柽的声音忽然传来:“魁星踢斗!” 姚平仲心中一震急忙照做,腿刚抬起,却正好阻住了对方袭来的一膝。 赵柽继续道:“懒驴打滚、兔子蹬鹰、乳燕投林!” 这三招过去后,姚平仲站在地上发呆,不但他发呆,对面的黑衣人同样呆立在那。 黑衣人刚才所用的乃是杀招,本以为对方的武艺断然躲不过去,可对方按照声音说的招数使用,却又轻轻松松给化解掉了,他心中已是翻起惊涛骇浪。 他向赵柽看去,一时惊疑不定,这人究竟是谁?如此年轻,却几句话就化解掉自家杀招? “你们,你们这是耍诈……”疾风豹袁常在场外声嘶力竭喊道。 姚平仲闻言一瞪眼:“哪里耍诈,从头到尾都是老子在打,规矩里也没说不让人提点说话!” “你,你强词夺理!”袁常气得肝疼,却是规矩里没有这个,可谁能想到你下场比斗,旁边还有人指点。 黑衣人冲袁常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他此刻虽然稳住了心神,胸中却升起一股戾气来,他打磨拳脚近三十年,虽然刚才被震惊住,但这时沉住气后,却总是不相信有人随口念出的招式,就能破了自家武艺。 倘是这样都行,那这人的武艺得精湛到何等程度? 而且这样也行的话,岂不是随便来个有些拳脚的就能把自家打败?那自己家练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他不服,他真的不服! 黑衣人盯着前面的姚平仲,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脸色愈发阴沉。 姚平仲看他模样,笑道:“不服就继续打过!” 其实他刚才也是心中吃惊,虽然出战之前赵柽和他低声言语过此事,让他有所准备,但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却不料竟然真的不敌这个黑衣人,赵柽一开口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急忙照着去做,不但躲过了对方杀招,还缓和了场中局面,将二人的纠缠打断,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赵柽的武艺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 此刻黑衣人瞧他得意,闷哼一声,脚步盘旋上前,伸手就取他双目。 赵柽在旁观看场中,再次开口道:“举火烧天……清风拂柳、夜叉探海、神龙摆尾!” 几招连续下去,黑衣人原本稳下来的心忽地又沉了下去。 对方说的这些招数,都是极简单耳熟能详的招数,基本人人都会,但就是这些简单招数,却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招式都给化解了。 他的武艺唤作青蛇刁手,乃是秘技,每一招都刁钻古怪,数年来与人争斗,虽也有败北之时,但却从没出现过被人用普通招数轻易化解的事情。 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若说之前对方是碰巧运气,但现在却不是那么简单了,对方真有破自己这青蛇刁手的本领。 这个对方自然指的不是眼前大汉,而是那个站在圈外指点的年轻人。 虽然不得不接受这件事情,但黑衣人还是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得多高的武艺,才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是这年轻人亲自下场,他又能坚持几招? 赵柽这时接着开口道:“拨草寻蛇、苍鹰搏兔、金鸡亮翅、野马分鬃!” 换成了全是进攻的招数! 姚平仲立刻照着使用,只是两招下去,黑衣人便脸色大变,待最后一招野马分鬃连贯用出后,姚平仲已是一掌斜切在对方胸前。 黑衣人吃痛后跳,赵柽又开口道:“樵夫砍柴,推窗望月,鹞子入林,白鹤点头!” 就在姚平仲白鹤点头用完之后,黑衣人忽然“啊”地一声大叫,就向后倒去,原来是被姚平仲化掌为指,戳到了胸口要害处。 “哈哈哈!”姚平仲看着倒地不起,浑身颤抖的黑衣人,大笑道:“撮鸟,服还是不服?还不敢快奉上银两!” 黑衣人此刻哪还能说出话来,便是连伤带气之下,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竟一歪脑袋昏了过去。 四周顿时一片安静,围观之人全都惊呆了,这些人大抵来自军中,平时打斗虽然见得多数,却又哪看过只是指点就能获胜的事情,眼神望向赵柽不由全是敬畏之色。 就这时,那兵器库旁忽然传来一声朗笑:“李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不愧庐州擂擂主!” (本章完) 第237章 李助的剑术 这说话之人声音极大,瞬间打破了平静,众人纷纷看去。 有那识得的,便急忙行礼,口中高呼:“见过杜将军。” 赵柽也看过去,却是个穿身绿袍的大汉,狞眉粗目,狮鼻大口,胳膊腿脚足有常人两个粗大,一身肌肉仿佛都要爆炸开来。 他不认得,就见这人走到近前,露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李将军,杜壆这厢有礼了!” 杜壆? 赵柽闻言心中一动,居然是此人,这可是王庆手下第一大将,武艺堪比卢俊义的存在。 杜壆如今乃是这伪淮朝的大将军,统领舒州一地,擂台之时并不在城中,昨日宴会赵柽也未见到,不知何时竟回了庐州。 赵柽急忙还礼道:“原来竟是杜将军,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杜壆笑道:“李兄弟客气了,说甚大名,李兄弟的名气如今才大,我在舒州便已听说,没想到今日回城竟能遇见。” 赵柽露出一脸纳闷神色:“不知杜将军如何识得在下?” 杜壆哈哈大笑道:“我来兵库选兵器,看了那登记名单,见有李兄弟名字,问了兵丁后两相对照便自得知,只是追出来想打招呼,却又见这比武事,李兄弟果然武艺了得,居然只是在旁点拨,就能赢了对方!” 赵柽闻言道:“惭愧,李飞何德何能,不过口上谈兵罢了,竟得杜将军如此夸赞,实在汗颜!” 杜壆摇头道:“李兄弟何必自谦,杜某生平最敬佩武艺高强之人,与人结交只论武艺高下,今日李兄弟虽未亲自出手,但杜某能看出来李兄弟武艺已至炉火纯青地步,便是在旁指点,亦是以平常招数破解对方,那人乃是莽山大蛇寨铁面苍蛇夏侯元,所使青蛇刁手虽说不上有多厉害,但似李兄弟这般轻描淡写的破掉,便是杜某亦难做到。” 赵柽闻言心中暗想,这杜壆看似形貌凶恶,一脸横肉,没想到言语倒还得当,一般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哪里会承认自家技不如人?倒似是个武痴性子。 他笑道:“杜将军……” “李兄弟何必一口一个将军?”杜壆道:“我比李兄弟痴长几岁,李兄弟不介意的话唤声兄长就是!” 赵柽忙叫声惭愧,道:“却是李飞见外了,杜兄缪赞小弟实不敢当,小弟也只是马下有些武艺罢了,若是论到马上武艺,却又万不及杜兄,素闻杜兄一杆丈八蛇矛,打遍两淮无敌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小弟就算是在关中老家都有所耳闻!” 杜壆闻言顿时大喜,他这人生平只好武艺,虽然生得粗陋,但性子却非容貌那般不堪,言语直率,从不藏掖,不然亦不能主动上来兜搭,夸赞赵柽自是真的看出赵柽本领非凡,而能得赵柽夸赞,便是心中最大受用,立时间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这时杜壆也不谦虚,大笑道:“李兄弟此言我爱听,两淮之内马上争斗,杜某还真未惧过谁人,我看李兄弟顺眼,不如去吃上几杯,谈论武艺,岂不快哉?” 赵柽此刻倒是无事,只是看了看场中依旧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皱眉道:“杜兄邀请,莫敢不从,只是这人……” 杜壆看望向黑衣人笑道:“这大蛇寨的夏侯元认得我,刚才的赌约我也都听见,过后我派人命他将那千两银子送到李兄弟府上就是,还有今后见李兄弟绕路行走。” 赵柽摇头道:“那就麻烦杜兄了,不过银子送过来就行,绕路便不必了。” 杜壆道:“既是赌约,岂可不遵?李兄弟不用管这事,都交给我就是。” 赵柽看他热心,倒不好再说什么,杜壆走过去吩咐了那黑衣人手下几句,随后回来道:“走走走,李兄弟随我吃酒去。” 赵柽不好拒绝,而且他也打算结识这杜壆,从他身上打探些军情出来,便让姚平仲牵了黄马走,自家随着杜壆去到一处酒楼。 此刻这庐州城内的酒楼早不比从前,因为连续打仗,商路断绝,王庆又征集民间粮米牲畜,酒楼里缺少食材,已是做不出什么好菜。 只是煮了半腔羊,再切上一只鸡,就再无别的荤腥,至于素菜亦只得两盘,酒水也不好,小二筛了又筛,两人才对饮起来。 所谈之事,则多为拳脚枪棒,又论及绿林英雄、草莽豪杰,倒是酣畅淋漓,一时间,赵柽知道了不少两淮乃至荆广之地的江湖事情。 待酒过三巡之后,又说起朝中丞相李助,赵柽这才知道,原来杜壆投靠王庆竟与李助有关。 李助这个人,虽然身为宗师,却不是那种闲云野鹤的性子,时常扮做算命先生行走江湖,笼络各方豪杰,想要做下一番大事。 在辅佐王庆称王之前,便预先做了许多铺垫,杜壆在淮南两路名气颇大,隐隐有绿林第一人的名头,李助便找上杜壆,先是说一番古往今来的大道理,无非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事,随后便是赌斗比武,约定输者当为对方效力。 那些大道理杜壆听得一知半解不感兴趣,但提起比武却是兴致高昂,就和李助切磋起来,结果自然是败了,后来王庆起事,李助传信杜壆来助,杜壆这个人性直重诺,便来协助王庆,他马上功夫要强于马下,王庆打淮西,可以说杜壆功不可没。 赵柽听完这些,敬了杜壆一杯酒,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丞相多少招赢了杜兄?” 杜壆此刻酒意上脸,便是一副红面,他伸手拍头道:“说出来不怕李兄弟笑话,我在丞相剑下……其实只走了三招。” 只走了三招?! 赵柽闻言立刻眼角一跳,杜壆是和卢俊义等上等下的武艺,不说难遇敌手,想要赢他也绝非易事。 卢俊义此刻的武艺,早不是两年前东京擂台时可比,已是过了一流,进入到了小宗师,杜壆就算步战差些,估摸也差不去哪里,应该也是小宗师才对。 可一名小宗师,居然在李助剑下只走了三招? 杜壆这时自灌了一杯酒,又道:“其实我后来想想,这三招怕是也有些问题,毕竟只是切磋,不是生死搏杀,若是生死搏杀,估计我在丞相剑下,三招都走不完就要丢命!”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三招都走不完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助能做到一两招就击杀小宗师不成?那他的剑法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他端起酒杯,道:“丞相乃是宗师高人,武艺自然高深莫测,小弟若和丞相切磋,怕是还远不如杜兄呢,不说这个了,小弟我敬杜兄一杯。” 杜壆摇头叹气,也举起酒杯,道:“不说了不说了,李兄弟喝酒!” (本章完) 第238章 赵柽讲经 转眼两日时间过去,已到了王庆给出的休沐假期最后一天。 赵柽吃过早饭后,便看姚平仲摆弄那匹黄马。 这黄马倒不性烈,反而惫懒得紧,能趴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而且这黄马还很能吃,明明足够一匹战马吃的草料,它却只能吃个半饱,然后开始啃马廊里所有啃得动的东西。 姚平仲觉得找到了这马瘦的原因,竟是食量大,在掌马司肯定吃不饱,于是就喂它双份草料,结果撑得黄马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却依旧在嚼,不过它又咽不下去,鼓着腮帮子呜呜直叫,姚平仲担心过去瞧看,便喷他一脸。 而且这黄马总有些怪态,好偷眼瞅人,好搞一些小动作,张嘴喷东西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天越黑眼睛就越亮之类的也不少。 姚平仲暂时就发现这些,不过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些特点别的哪种名马同样具备。 虽然弄不清楚这马还有什么血统,但姚平仲却笃定这肯定是匹好马,喂养愈发上心,只待满膘后牵出去骑试速度和耐力。 赵柽对此倒没什么好说,是好马更好,不是好马也没关系,左右都是战马的架子,对付骑着应该没问题。 中午时,隔壁的迪娅过来,晚上铁佛寺开经义,她来送进寺的暗号切口,赵柽和丽雅娜扎都是上将军身份,一起同行太过惹眼,所以只好分开走。 赵柽问了丽雅娜扎伤情,迪娅说已好许多,至少行动再无碍。 迪娅离去时,姚平仲正溜马过来,瞧见迪娅笑道:“小迪娅,你瞧瞧我这匹马如何?” 迪娅自然也是懂马的,道:“大个子,你哪里买的这马?” 姚平仲道:“你别管哪里买的,就说如何。” 迪娅走上前仔细查看黄马,半晌才纳闷道:“伱这马好怪,看着是战马的骨架,可全没战马精神,蔫蔫的仿佛生了病一般。” 姚平仲道:“它昨天吃多了,晚上没有睡好,这才没精神的。” 迪娅闻言瞅了瞅姚平仲,转身就走。 姚平仲在后面喊道:“小迪娅,你走什么啊,再回来瞧瞧,看认不认得这马有什么血脉?” 迪娅脚步不停,哼道:“不用看也认得,肯定是汗血宝马的血脉!” “汗血宝马?”姚平仲愣了愣,摸了一把黄马的鬃毛,咋看咋和汗血宝马没有丁点关系,猛地醒悟竟是被小丫头给耍了,气冲冲回头看时,迪娅早走得无影无踪。 他恼道:“小丫头片子懂个球,等老子把这马养起来后吓你一跳!” 黄孤这时走过来低声道:“主人,我看这小子有些魔怔了,那分明就是一匹普通战马啊。” 赵柽想了想,看外面那马,马正躺在地上打滚,姚平仲怎么拽都不起来,不由笑道:“却也不好说,我倒是瞧这马有些奇特,让他养养看就是,说不得真能养出匹宝马来呢。” 黄孤也看向外面,见马在地上放着赖,面皮抽搐道:“都说懒驴打滚,这马怎么也滚上了,属下看是没甚么希望……” 晚上吃过饭后,太阳尚未落山,一团巨大的胭脂悬挂在西方天空,金黄色略带绯红的光芒洒满整个庐州,照耀得这座千年古城绚烂多彩,仿佛处在画卷之中。 随着胭脂一点点沉下,天色黯淡起来,但却没有一丝风,依旧如白日里那般湿热。 赵柽只带了黄孤出门,他是明教光明右使,黄孤姚平仲两个是七色旗使,讲经义去不去都可,他便只带了一人,留姚平仲留在府内继续摆弄黄马。 两人从后门出,一路溜溜达达往铁佛寺去,这里不比之前客栈,距离铁佛寺有些距离。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走到逍遥湖,此时湖畔人多,甚么都有,乘凉杂耍的,戏水玩乐的,聊天吹牛的,卖凉糕酸梅汤的。 还有那树林深处,眉来眼去的,勾勾搭搭的,欲拒还迎的,不一而足。 赵柽摇着折扇,一路从河边走过去,待前方已能瞧见铁佛寺时,忽然道:“琼英可有信来?” 黄孤“啊”了一声,愣道:“属下不知啊。” 赵柽点了点头,道:“忘了和你说,走时我让她以后联络都把信送去碎玉楼,由你负责此事。” 黄孤挠了挠头,道:“让简素衣负责岂不正好?” 赵柽摇头道:“哪来这许多废话。” 黄孤顿时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跟赵柽后面走,没片刻来到了铁佛寺后门。 顺着石极上陡坡,随后四轻五重开门,对了暗号后,门打开探出来个光头。 两人进寺,和尚在前面引路,这次经义却非上次拜明尊的小殿,而是一处极大的殿宇,殿名就叫做明王殿。 这殿从外面看,却是没有一点光火,只是进入才发现里面是点了不少灯烛的,只是窗子都从里面糊住,外面倒瞧不得见。 大殿内密密麻麻的人头,足足有几百号人,都在席地而坐。 赵柽进门,那之前认识的两名传经使陈亮韩虎立刻迎了上来。 两人这时已经知道赵柽光明右使的身份,立刻齐诵道:“光明在天,黑暗在地,白火虚空,唯光明故,恭迎右使大驾光临。” 赵柽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地上普通的教徒,向前方看去,却看到在大前面还有几人,面对这边,瞧穿戴打扮,应该是明教内有些地位的,但却没看见丽雅娜扎。 赵柽疑惑道:“圣姑呢?” 陈亮道:“圣姑说让右使开经义,待完毕后再请过去见她。” “开经义?”赵柽眨了眨眼,开甚经义?他那里会开经义,这种事情要从何说起? “对了,圣姑说右使可以按照经书主持。”陈亮又道。 赵柽琢磨了下,这丽雅娜扎究竟想干什么,不会是真想让他信了明教吧?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丽雅娜扎又怎会看不出来,既然不可能又让他主持此事,那就是在为难他呢! 可用这种事为难他,却是有些太小觑他了,经义不会,别的他还不会吗? 想到此赵柽道:“如此甚好,那本使开这次经义就是。” 陈亮道:“右使大人,请!” 赵柽走上前去,那最前方的几人急忙行明教礼,随后自报姓名职位。 接着陈亮又向下宣告赵柽光明右使身份,殿内顿时热烈起来。 赵柽伸出双手压了压,众教徒立刻安静,他坐在蒲团之上,旁边一名使者立刻捧上本明经,这本经书叫做《大光明尊本愿经》,乃是明教初习的经法,也是今天开经义的内容。 赵柽轻轻翻开书页,开始读了起来,经文不长,约莫两刻钟时间就已经念完,接下来便是讲解,这讲解就是开经义“开”,不讲解不叫开经义。 这时陈亮看向赵柽,心中暗想,若是右使无法讲解,那他就接过此事,这乃是之前圣姑交代过的。 只见赵柽合上书页后,眼睛扫视了一圈下方,轻咳一声道:“接下来本使给诸位释经。” 下面教徒立刻起明教礼,异口同声道:“请右使释经。” 赵柽微微一笑:“明尊神谕,书于经义,无生世界,真空家乡,这本愿经就是明尊在告诉大家,其实我们乃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本章完) 第239章 我为你好 就在这时,铁佛寺东南角,上次赵柽曾去过的那座房舍之内。 丽雅娜扎正在屏风后静静坐着,她颜色清冷如月,一双眸子灿如星辰,仿佛发呆,又仿佛在思想着什么。 迪娅从外面走进,打断了丽雅娜扎的思绪,她道:“右使接来了吗?” 迪娅小声道:“公主,属下去明王殿,见到右使正在释经,不好打扰,便先回来。” 丽雅娜扎闻言疑惑道:“右使释经……迪娅你确定没有看错?” 迪娅摇头道:“绝对没有看错,而且讲得有声有色,下方弟子也听得聚精会神。” 丽雅娜扎神情古怪起来,细长好看的双眉扬了扬,道:“他哪里会讲什么经,怕不是在胡说吧?” 迪娅想了想,道:“我在后面听了片刻,讲得挺好,比那些讲经使讲得好,就是和经义略微不同,可能是不熟经书的原因,但也不是差了许多。” 丽雅娜扎纳闷道:“他讲什么?” 迪娅道:“右使讲的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右使说,这一家人啊就须得……” 丽雅娜扎听了会儿,冷着面颊道:“简直就是信口开河,以前倒没发现这人居然这么……迪娅,你不会以为他讲的经义正确吧?” 迪娅低头道:“属下觉得右使说得挺好,倒也却没有离经义太远。” 丽雅娜扎看着迪娅,颦眉道:“去把右使请过来,让陈亮继续开经。” 迪娅道:“是公主,属下现在就去。” 她说完,小跑出了门,丽雅娜扎看着她背影,自言自语道:“相亲相爱一家人?” 又片刻,没人回来。 再等片刻还是没人,丽雅娜扎渐渐沉不住气,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站在门口处望向外面夜色,却是人影都不见一个。 她想了想,走出房门,直奔明王殿而去。 明王殿内,赵柽正口若悬河,大袖挥舞:“我们明教,不就是一大家子人吗?因为我们都是从大光明界来的啊,我们原本就是兄弟姐妹啊,既然明教这么好,那你们家中的兄弟姐妹是不是也要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回归光明界,再没一点忧愁烦恼……” 丽雅娜扎站在明王殿后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赵柽,一旁的迪娅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倒是听入了迷,别说来请赵柽,自家也没回去。 丽雅娜扎看赵柽在那里滔滔不绝,手舞足蹈,下面的弟子教徒个个面红耳赤,神情专注,不由暗自咬了咬牙。 这人,这人也太过分了…… 亏得之前迪娅说什么没偏离经义太远,这眼下说的简直就与明经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借用了个大光明界名称,然后就开始胡说八道,好像还说上了瘾,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丽雅娜扎看着下方教徒的神情,隐隐觉得不妥,对迪娅吩咐道:“去告诉右使,经义结束吧。” 迪娅走过去言语几句,赵柽回头一看,见到丽雅娜扎身影,笑了笑,然后对下面道:“此次开经义就到这里,各位兄弟姐妹回去可以好好思想,如果悟出什么道理,下次经义时尽可与我提出。” 下面闻言尽皆称好,行明教礼,颇有些不舍地看着赵柽。 赵柽一脸笑容挥了挥手,随后向后门走去。 丽雅娜扎看他过来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没用多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舍,赵柽回头关好房门,就听丽雅娜扎道:“讲的不错!” 赵柽道:“皮毛而已,让圣姑见笑了。” 丽雅娜扎凝视他片刻,道:“李右使,我看毋须商量禁军归属了,伱只要再开几场经义,怕是人都要随你而去了!” 赵柽讪讪笑道:“自家动手,丰衣足食。” 丽雅娜扎瞅他:“李右使倒真是好手段,莫非早就做了这些打算?所以才接近圣教,还要了……光明右使的职位?” 赵柽心想,我倒是有打算把你手下人抢光,总不能都送给方腊就是,只苦于没处安放啊。 他摇头道:“此事我乃为圣姑好!” 丽雅娜扎明眸闪闪,看着他道:“如何为我好?” 赵柽道:“我问圣姑,可会一直留在中原?” 丽雅娜闻言道:“回鹘明教并无教主,直受波斯明教统领,但平日大小事都须我来做主,这次助中原明教亦是波斯明教指派,若是中原教徒达到十万,亦或建寺三十座,我便当离去。” “如果两样都达不到呢?”赵柽道。 “两者都未达到,我在中原停留一年,也要回去。”丽雅娜扎道:“大抵是你们宋人的过年之时来,最多待到今年岁尾。” 赵柽点了点头:“公主就没想过,中原人口之众为回鹘数倍,十万教徒其实很容易就能招纳。” 丽雅娜扎瞅他一眼,道:“即便那样我也可以停留一年,未必有了十万教徒,建了三十座明尊寺就要立刻离开。” 赵柽闻言忙道:“公主,我说得不是这个……” 丽雅娜扎雪白的脸蛋微微一红,瞬间恼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赵柽笑道:“我的意思是,中原明教招纳十万教徒并不算难,就是再多些,也未必不能,可这单单十万教徒,就已经超过回鹘明教了吧?” 丽雅娜扎想了想,道:“确实如此,回鹘并没有十万教徒。” 赵柽道:“十万就已经超过回鹘明教,那以后可能会更多,到时究竟是回鹘明教大呢,还是中原明教大?” 丽雅娜扎闻言一呆,道:“这……都是明教,何分大小?” 赵柽道:“眼下波斯明教统领回鹘,回鹘明教传递命令给中原,可是依中原的人口物力,乃是波斯加上回鹘再多几倍都不止,早晚会力压两处明教,到那时就不知是谁统领谁了!” 丽雅娜扎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明尊光芒普照大地,弟子岂不愈多愈好,何谈统领之事?” 赵柽道:“就怕波斯那边不这样想,说不得到时要下令让中原明教为大,就算是不下令,以中原明教的人数,又岂会居于回鹘之下?” 丽雅娜扎道:“可是明经上说,要让明光照耀每一寸地方,又何分彼此?” 赵柽笑道:“岂不失权?” 丽雅娜扎“呵呵”一声,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掌向赵柽拍来。 赵柽却是早有防备,微微一笑伸手便抓住那皓白雪腕,道:“圣姑做甚?” 丽雅娜扎冷笑道:“右使刚刚那番话,不是在亵渎光明?” (本章完) 第240章 夜色黯黯烛影红 赵柽闻言笑道:“我身为明教光明右使,又怎会亵渎光明?” 丽雅娜扎手腕被赵柽抓住,忽地抬起一腿向前踢去:“还说不是亵渎光明,放手!” 赵柽身子一闪,另外只手忽地勾住那腿,道:“我乃是为了圣姑好,不想回鹘明教屈居人下!” 丽雅娜扎被赵柽抓住一手一腿,身子微微后仰,灯光下,人美如玉,清冷似雪,她道:“你说得可真?” 赵柽笑道:“假的……” “你!”丽雅娜扎猛地挣扎,便要起另外一条腿踢他。 赵柽忽然放开,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到了丽雅娜扎身后,接着轻舒手臂,就将那柔若无骨的腰肢揽住。 丽雅娜扎顿时娇躯一颤,赵柽道:“伤未全好,胡乱动手,小心牵动了伤口。” 丽雅娜扎挣了两下,未曾挣脱,便再不动,也不讲话。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闻两人心跳呼吸之声。 此刻,烛影摇红,绰绰曳曳,映照着两人影子在窗棂之上,微微晃动,仿若画中。 赵柽感觉香气扑鼻而来,竟自丽雅娜扎身上,不由轻声笑道:“这般幽香,不是应了偷香小郎君之名?” 丽雅娜扎闻言,片刻才道:“起这种名号,便不是好人,大抵性子如此,乃是由心而发。” 赵柽也不辩解,任由她想,只是随意道:“我何曾说过自家是好人?” 丽雅娜扎咬唇沉默。 赵柽手动了动,向前抓住丽雅娜扎的纤手,感觉虽是细腻柔滑,但却又冰冰凉凉,不由握住,又道:“这世上如何评定好人坏人?” 丽雅娜扎觉得双手一阵温暖,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升起,那心中便是荡了一荡。 她任赵柽握紧双手,微微闭上双眼,嘴里低声道:“我喜欢的就是好人,我不喜欢的就是坏人,因我喜欢,哪怕你就是坏人,在我心中亦是好人。” 赵柽闻言,不由心头涟漪,将丽雅娜扎身子旋正过来,看向她的脸颊。 只见丽雅娜扎微微闭着双眼,两扇长长的睫毛却在不停颤抖,显然心中紧张至极,却又在努力遮掩。 她的脸颊上有一丝红晕,在灯火下更是如含羞娇花一般好看,便是两两相对,幽兰可闻,佳人如幻,绝色当前,赵柽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热意。 他稍稍低了头,丽雅娜扎感觉他的靠近,声音低不可闻:“赵柽,伱……你要干什么?” 赵柽不说话,只是又低了低,忽然嘴唇压了上去。 丽雅娜扎立刻“呜呜”出声,挣扎起来,但感觉到赵柽臂膀的坚定有力,只是几息,便没了动静…… 半晌,赵柽抬起头,丽雅娜扎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身子犹自微微颤抖,便是心儿都要跳将出来,半点力气都无。 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却不敢去瞅赵柽,轻轻向前推了一把,眼神看向别处,喃喃道:“我……” 赵柽道:“伤还未好,早些回去,明日还要去见王庆。” 丽雅娜扎点了点头,转过身背对赵柽道:“你先走,我去明王殿讲些事情再回。” 赵柽笑道:“好,不过以后还讲经义,叫我过来,应还有不少人未听过我的经义,须认得下我这光明右使。” 丽雅娜扎道:“你高兴就好。” 赵柽点了点头,走出房门,趁着夜色离去。 丽雅娜扎在房间中站了片刻,神色渐渐恢复清冷,但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莞尔一笑,顿如百花盛开,整个房间都跟着绚丽灿烂起来…… 第二天,休沐结束,赵柽上朝。 王庆的宫殿原本是淮南西路安抚使司,后来重新装饰建设一新,多了些宫宇殿堂,描画了许多富丽堂皇图案,看起来像模像样。 朝殿是仿了唐制,毕竟没人知道东京的紫宸、垂拱等殿模样,就算是李助也不晓得。 上殿之后,同是分文武站立两旁,文官不多也就十几人,武将却足足有五六十名,与文官形成鲜明对比。 王庆坐在龙椅上显得心情不错,他看着下方众人,尤其着重在武将那边扫了扫,随后哈哈大笑:“孤家有如此多猛将,又何愁宋军不破?” 文武两班有知道前方军情的,脸上露出会心笑容,有不知的,则是一脸疑惑。 王庆道:“本来是要丞相叙说军事,不过孤家今日看麾下良将如云,便亲自说说,那赵宋朝廷,又派兵来了!” 下面不知的,大抵都是庐州擂等人和前来投奔的寨主,闻言纷纷交头接耳。 段二站在武班头里,大声道:“肃静!” 随后又听王庆道:“宋国无能,两次袭扰我大淮铩羽而归,就是那赵宋的枢密亲率兵来,亦都败北,如今派了齐王带兵再来,此人孤在东京时曾有耳闻,倒算是有些本领,只是这齐王年龄不大,眼下也还不到二十,又能成何事?依此可见赵宋无人矣!” 下面闻言虽然不再议论,却依旧很多人面现疑惑,王庆露见状露出些不耐烦:“让丞相说与众卿家听。” 李助出班道:“赵宋这次共派出七万多兵马,马步军约莫一三之数,由赵宋齐王率领,前些时日驻扎在濠州城外,如今据探马回报,正在缓慢向庐州这边移动。” 赵柽闻言暗暗皱眉,心说王庆这边居然情报了得,领军之人,军队大致数量,还有当前人马的动向竟都摸得差不多少。 不过这应该是沾了绿林出身的光,毕竟绿林人打探消息要比军中的斥候更加得力,无论从身手武艺上,还是行事经验上,宋军这边都无法相比。 而且能打探到这些,光有探马斥候不够,濠州城内必然有王庆麾下的奸细。 没有奸细的话,哪怕斥候再厉害,细致一些的东西也是摸不到的,比如马步军的比例。 这时有人问道:“丞相,对方兵马如何缓缓行驶?” 李助道:“对方七万多人,大抵每日十几里前进,按此速度,中途倘不停歇,须半月才能到达庐州。” 又有人道:“丞相,这赵宋军马如果急行,我看最多两三天就能达到庐州境内,眼下这般慢行,莫不是有甚么阴谋诡计?” 李助道:“赵宋两次大败,这次再派兵来,说没有谋算倒不可能的,至于是什么谋算,眼下倒看不出来,不过……好似在等待什么。” 赵柽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何事,他离开濠州时曾交代过宗泽,一但庐州擂结束之后,便大军向庐州城压进,速度越慢越好。 这样一方面是给对方施加压力,另一方面自家如果擂台失败,可以早做接应,若是打下了擂台,也可趁早里应外合。 杜壆这时道:“丞相,是不是宋军还有其他援兵,在等待汇合?” 李助道:“各方探马回报,没见赵宋其它路州有所动向,就算是之前败走淮东的邓洵武,也都将残军龟缩在滁州城内,并未出动。” 枢密使方翰道:“此事确实很怪,如此缓慢行兵,说没有图谋是不可能的,就不知齐王那小儿究竟在作何打算!” 李助点头道:“赵宋这个齐王我倒是知道些,虽说当今宋皇昏庸无道,皇室大多酒囊饭袋,不过这个齐王赵柽倒还算有些本领。” 对面一名大将这时道:“丞相,那小儿能有何本领,某可是听说宋国朝堂皇室都是些文弱书生,吟诗作对倒行,打起仗来怕禁不住某一巴掌!” 他这话落下,两班文武顿时笑起来,赵柽也跟着乐,看了眼这人,乃是庐州擂时的一名擂主,唤作飞天金刚尉迟公羊,武艺颇为不错。 李助摸着胡须笑看他道:“尉迟将军莫要小觑这赵柽,此人亦是会使拳脚枪棒,你怕是不知他师傅何人,知道了就不再做刚才那般想。” 尉迟公羊冲李助行礼道:“丞相,这赵柽小儿老师何人?恐再强也强不过丞相就是,我就算一巴掌拍不倒他,两三巴掌总是差不多的。” 赵柽听到这里,不由扬了扬眉,李助话语似是知他根脚,虽然他拜师周侗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总限身边之人知道,这李助又怎么得知? 赵柽心中思索,只是几息便明白了其中原因。 从李助赚杜壆上,就能看出这人对造反之事筹备极早,谋划极深,绝不是这两年才行动起来,说不上已经多久,十年八年都有可能,这人既然想要推倒赵宋,自然对几位年长皇子都有过调查,说不得还知道些别的也不好说。 想到这里,赵柽不由深吸口气,不怪王庆这么短时间内就占了淮西,身边有此人在,想要不成气候都难。 李助此刻看着尉迟公羊摇了摇头:“尉迟将军怕是不知道吧,这赵柽乃是陕西周侗的亲传弟子,并非记名那种,既能被铁臂膀周侗收为亲传,武艺方面毋须怀疑。” 赵柽闻言面无表情,果然知道! “周侗?”尉迟公羊闻言顿时一愣:“丞相说的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那赵柽小儿竟是周宗师的……亲传弟子?” 李助微微一笑:“正是!” 尉迟公羊脸色就是一变,江湖绿林,武艺绝顶高超者称为宗师,便是拳脚枪棒举世难敌,世间难逢敌手。 这样的人都声望极高,名气贯天下,整个江湖绿林之中,并没有几个,不足十指之数。 可以说,宗师乃是一座高峰,屹立在习武者道路的尽头,有些人在习武路上奋力前进,还能远远观到,有些人哪怕练到死,却是见都未曾见过。 “周宗师的亲传弟子……”此刻不但尉迟公羊脸色难看,旁边一些好汉亦也都脸色不好起来。 没人会怀疑周侗的武艺,同样也没人会怀疑周侗的眼光,既然周侗能收为亲传,那绝不是因为对方皇子身份,而是真的天赋了得。 羡慕、嫉妒、恼恨,各种表情纷纷出现,不过最大的还是那种无力之感,被宗师收为亲传弟子,就算再差,也应该是个一流吧? 看看洞庭湖钟灵熙就知道,年纪轻轻,就已半只脚迈进了小宗师,假以时日,怕不是有希望更上层楼。 毕竟年轻就是本钱,这赵柽还不到二十岁,就算比钟灵熙差些,怕是也差不到哪去,再差也就和李女侠仿佛就是,而李女侠虽然擂台败了,可那是因为玉面花蝴蝶李飞实在太强! 众人一想到此,不由脸上纷纷露出奇怪神色,看向在武班里呆立的赵柽。 这李飞很强啊,竟然能和钟灵熙打个不分彼此? 众人这时才想到此事,之前因为这李飞的名头太烂,都不愿多想,此刻忽然发觉,这玉面花蝴蝶,偷香小郎君李飞,居然强大如斯! 能和钟灵熙打成平手,和宗师的弟子打个不分彼此,看年岁似乎又不比那钟灵熙大,怎么就如此厉害? 赵柽看众人眼望过来,暗叫一声不好,哪里还不知这些人联想到何事。 他急忙面带疑惑地道:“丞相,就算那赵柽小儿是周宗师的弟子,可那种皇室膏粱子弟,平日里声色犬马,怕是比不上洞庭湖的钟女侠吧?” 李助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审视一番,笑道:“却没几人见过这赵柽出手,李将军有何想法?” 赵柽礼道:“丞相,倘是不如钟女侠,下官倒是不怕!” 李助点头道:“李将军武艺众所周知,此话本相倒是相信。” 赵柽接着一步迈出班外,又冲王庆礼道:“王上,臣李飞不才,愿生擒那赵柽小儿,给王上发落解气!” 王庆看赵柽越看越欢喜,他居高临下,早将下面众人举止观在眼内,只见武将那边,包括杜壆都在思索,唯有李飞一人敢出来请命,毋管真假,这个时候能站出来的便是忠臣。 “李爱卿此言甚慰孤心,倘若李爱卿真能于战场上生擒那赵柽小儿,孤定会重重封赏爱卿,绝不吝啬!” “谢王上,臣定不负此言,为王上排忧解难!”赵柽说完回班。 李助这时忽然看他道:“李将军,既然你在王上面前请命,本相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你莫不是真以为和钟灵熙打了个不相上下,甚或还压过对方一头吗?” (本章完) 第241章 衣钵弟子 赵柽闻言一愣,李助这话甚么意思? 他看眼四周,只见身边的好汉们亦都是不解神色,他道:“丞相的意思是……” 李助摸着薄须,摇了摇头,道:“你那场擂台,我看得仔细,与他人所观不同。” 赵柽心中一跳,急忙道:“还请丞相指点。” 李助微微一笑:“擂上精彩,结局似是平手,谁都没奈何得谁,且虽然你出手次数极少,但一直游刃有余,仿佛对方奈何你不得,是否如此?” 赵柽点头,道:“对方虽然刀快,但想伤我也难,下官用拳头做兵器,对上这种快刀吃亏,想反击一直不得机会。” 李助道:“尤其最后关头,钟灵熙弃刀用腿,伱似乎又略占上风,似乎再打上个片刻,便能败她,是不是?” 赵柽此刻心中真的疑惑了,他仔细回想当时情景,李助所说不错,大抵就是这样过程。 而这个过程他这边绝无破绽,任谁看都难瞧出他在藏私,但听李助的意思,对方似乎也在藏私? 这可是他没有发现的,他藏私自然是为了不泄露自家真正根底,不然哪怕就算不动用兵器,钟灵熙也不可能在他手下走到擂台结束。 可对方藏私却是为了什么? 他当时谨慎,但丝毫没看出一点对方隐藏手段的迹象,上来就步步惊心,杀气凛然,一副恨自家入骨,想要为民除害的模样。 赵柽看着李助道:“丞相,下官觉得应是这样,只要再给下官一点时间,定能败了那小娘皮,让她再不得半点嚣张。” 旁边好汉有瞧到那场比斗的,不由点头,大抵都是这种想法。 李助摇头叹道:“李将军真的以为宗师弟子如此好相与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赵柽不解道:“丞相,那李女侠乃是钟灵熙师妹,不也是被下官给打跑了吗?” 李助道:“李胜男是李胜男,钟灵熙与她不同,虽然两人乃是师姐妹,但此女乃是峨眉山宝顶庵绝灭师太的衣钵弟子,绝灭师太有着宗师名头,你认为她的衣钵弟子就那几样手段?” 衣钵弟子?赵柽皱了皱眉,这里面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衣钵弟子就是不但继承了老师的所有技艺,更继承了老师最重要东西物品,是以才叫做衣钵。 习文者,受了老师重要的学问教诲,是为亲传,但如果又继承了老师的学说,在老师学说上继续发扬光大,这就是继承衣钵了。 学武者,学到了老师顶尖的武艺枪棒,是为亲传,但又继承老师的兵器,持之行走江湖,以兵器承扬师名,是为衣钵。 赵柽倒是听过峨眉山宝顶庵绝灭师太此人,好像脾气挺大,嫉恶如仇,不过既然能收个洞庭湖水匪为弟子,想来甚么嫉恶如仇都是胡扯,怕不是仗着武艺高强,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被人吹捧成了嫉恶如仇。 想说谁是好人,那洞庭湖水匪也是好人,想说谁是恶人,一掌劈死的全都是恶人。 不过学武和习文还有些不同,武者的衣钵弟子,除了老师的兵器等物之外,很可能还有些秘技,是亲传弟子都没学到的。 他和卢俊义都是周侗的亲传弟子,但其实本领都没学全,只学了那些重要的招牌武艺,当然这些武艺极其厉害,甚至一亮出来,就会有人认出是铁臂膀周侗的独门绝艺。 持这些武艺行走江湖,有时候甚至毋须动手,对方见到就会服气,甚至剪拂下来,高呼哥哥。 但有些秘技,亲传弟子不一定会,这些秘技知道的人也少,并不是那种招牌拳脚。 岳飞就是周侗的衣钵弟子,所以继承了周侗的宝枪和弓箭,甚至赵柽知道还继承了周侗的几种秘技。 如果按照李助的说法,那钟灵熙也该如岳飞一样,不应只是台上摆弄的那把圆月弯刀还有裙里腿功夫。 这两样武艺似乎还不够看,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位宗师高人压箱底的东西。 赵柽道:“丞相的意思是说,那钟灵熙有隐藏的手段未用,甚至还有别的兵器没拿出来?” 李助道:“宝顶庵绝灭师太有一口长剑,名曰参天,虽然还比不上自古以来传下的那些名剑,却也是削铁如泥,吹毛利刃,若以此破你霸拳,远远比那圆月弯刀好用。” 赵柽摸了摸下巴,皱起眉头,什么参天剑他倒是不在乎,根本比不上他袖中的短剑,就算是萧敏的鱼藏剑,和他袖中短剑相比,也是要差上一点的。 只是他不解的是,如李助所说,参天剑真的削铁如泥,吹毛利刃,那肯定对上他拳头要比圆月弯刀好用,看钟灵熙一副杀气腾腾模样,又为何不用此剑? 李助道:“不要以为她只有此剑,绝灭师太的秘技极多,远不是裙里腿那种可比,但本相观看擂台,从头至尾,却没见她使出哪怕一种,这女子留了太多手!” 赵柽纳闷道:“丞相,下官虽然学武不精,可也看出她是真想杀我,既然这样……为甚还要有所保留?” 他确实没看出钟灵熙留手,不过兵器秘技之类的倒也不好看出来,可钟灵熙想要杀他的心绝不会假,除非…… 除非对方发现了他在藏拙,同样在隐藏手段,所以才没有冒险一试! 赵柽想明白这点还是有些纳闷,怎么就觉察到自家隐藏了?李助都没有确切发现,钟灵熙怎么就会发觉? 李助摇头道:“本相也想不出她为何保留,本相只想告诉你,她没有真正的手段尽出,擂台上你自家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赵柽道:“丞相,可她要杀我之心可不是假的,那杀机锁着下官,下官汗毛都一直树立。” 李助笑道:“所以本相想不出原因,你自家可曾想到?” 赵柽闻言眼角跳了跳,心说好一招拨草寻蛇。 他故作思索,随后忽然喜笑颜开:“下官知道了,这钟家小娘定是瞧上了下官,一开始为下官名头所憎,又距离较远,才想杀之,后来上擂交手后,发现下官不但相貌英俊,且武艺精湛,便是春心萌动,芳心暗许,为了下官的面子,这才隐藏了手段,与下官斗了个平分秋色!” 他此言一出,李助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四周众人瞧向他,亦都是皱紧眉头,心中暗想,世间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不愧是偷香小贼,绿林败类! 唯有王庆在上面看得欢喜,脸上浮现出追忆神色,道:“孤觉得李爱卿所说甚是啊,那钟灵熙说不得就看上了爱卿呢!” 下面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后礼道:“王上圣明!” (本章完) 第242章 九剑换七枪 赵柽乐得合不拢嘴,随众人一起道:“王上圣明!” 王庆道:“虽然钟灵熙没有使出全力,不过李爱卿的武艺还是可圈可点,孤看不会下于那赵柽小儿!” 赵柽道:“王上,就算那小儿是周宗师的衣钵弟子,臣也不怕,臣愿为王上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死而后已!” 王庆笑道:“好,好,孤家倒觉得那赵柽小儿不可能是周侗的衣钵弟子,李爱卿说不得胜他无虞,对了丞相,可知周侗衣钵弟子之事?” 李助道:“臣虽然不知周侗有无衣钵弟子,但那齐王赵柽却肯定不是,周侗也不会选择一名皇子传下衣钵。” 王庆点头道:“我记得丞相给孤说过,曾与周侗一战,眼下倒不妨讲与诸位将军听,也好对赵柽小儿有个提防。” 赵柽闻言顿时一愕,他从没听过此事,怎么自家师傅居然还和李助交过手? 李助笑道:“这事儿知道的人极少,却有十年左右了。” 十年?赵柽心中暗算,那应该是周侗在御拳馆任天字教师的时候,也是他刚拜周侗为师的时候。 “那一年臣去东京,想看一看这开封府的繁华,会一会东京城的武艺高手。” 赵柽侧耳倾听,心中暗想,怕不止这些吧?估计那时候李助就有反心了,去东京大抵是去探听朝廷的情况。 “结果东京江湖无人是臣对手,臣又听说周侗在御拳馆挂天字教师名头,便连去了半月想要比试,却只见到周侗一次……”李助说到这里微微思想。 赵柽知道,周侗当年的天字号教师确实挂名,随时可去,随时可走,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御拳馆内。 “周侗的名气自然是远大于臣,哪怕如今亦是一样,只是他长臣三十年岁,这名气之事倒也罢了。”李助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王庆在上面道:“丞相又何必自谦,再过三十年丞相名气又何人可比?依孤看来,毋须三十年,怕是用不了多久,丞相的名气便会力压诸宗师,无人能相提并论。” 李助道:“王上所言甚是,即便那时臣也是不服的,好不容易在御拳馆见到,臣自然不能轻易放弃机会,便与周侗邀战,可无论臣如何说,周侗只是不应。” “后来臣一直跟到周侗家中,就赖下来不走,住了三天,白吃白喝,天天在院中舞剑,周侗观臣剑法,久之有些心痒,便在旁耍枪。” “如此又是几日,开始彼此指责对方武艺漏洞破绽,互相不服,就约在黄河岸边比试。” 说到这里李助顿了顿,又想片刻才道:“臣一生只钻研剑道,周宗师却是使枪,且于弓箭上也有惊人造诣。” “黄河岸边一战,周侗共使用了七种枪法,臣用了九种剑术,期间赚了他一记三星耀月箭!” “那七种枪法,有开有阖,有快有慢,有繁有简,有刚有柔,七种枪法几乎把枪棒的所有杀招特点全都用出,已是近枪道极致!” “哪怕十年已过,但那些枪法依然记在臣心中,分别是七星耀月枪、银龙捣海枪、闪电枪……” 赵柽听李助念这些枪法名字,这些枪法他倒是全会,但基本上也就是会而已,从未使用过。 这七种枪法里有两种还属于马上马下皆能用,迅猛非常,赵柽心中思忖,这些枪法连贯使下来,君臣相辅,互补短长,几乎就没有任何破绽,世上能全部接下的堪比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赵柽来庐州之前,心中便已算好,绝不用周侗的一丝一毫武艺,甚至与朝廷有瓜葛的那些名家武艺,也绝不使用。 他的手上并不缺少拳脚枪棒,太宗皇帝武库中,不仅有唐末春秋乱世时一些名将残存的兵器铠甲,更有这些名将不全的武艺招数抄本。 这些武艺招数虽然不全,但个个都是真正杀招,且这些招数使用出来,当今之世没几人能看出来根脚。 太宗皇帝一生好武弄毒,于此两道极其用心,这才建了武库毒库,他个人武艺也算高超,用毒手段也诡诈,枪棒之上,自称朝堂第一人。 可太宗皇帝虽然个人武艺超群,却在统兵打仗上,没什么本领建树,于军事更无才能,性子急躁狠辣,患得患失,曾经两次北伐,皆是大败而归。 原却是登极后想学李世民,彰显文治武功,以扳正世间对他皇位的非议。 太祖当年要迁都西京洛阳,那太宗便不迁,太祖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宗就说不杀言官,太祖说要攒钱买回燕云十六州,太宗就发誓要打回燕云十六州! 结果初次北伐,高粱河之战,最初两场倒还小胜,却不知落入契丹圈套,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分兵夹击,打得太宗丢盔卸甲,不光军队被打散了,自家也中了两支错尾狼牙倒钩箭,差点把小命给丢掉。 逃跑途中找不到马车,若不是呼延庆的祖上呼延赞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驴车,载着重伤的太宗,一路狂奔一百六十多里,恐怕都逃不过此劫。 这一战在高粱河发生,太宗皇帝又坐着驴车飞逃一夜,连军队都不顾得,是以在后世获得了一个“高粱河车神”的绰号。 回去东京修整两年后,太宗那颗武功之心再次蠢蠢欲动,还是想用武力收复燕云十六州。 于是这遭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带上了不少猛将,大抵潘美、杨业、田重进、曹彬、崔彦进等人,出发北上。 为了找回面子,太宗这次下了血本,刚开始北伐十分顺利,曹彬、田重进、潘美等将相继攻克了固安南城、寰州、涿州、应州、云州等地。 打了胜仗本该高兴,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太宗皇帝忧心忡忡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这怎么和两年前那次一模一样?开始十分顺利,那后来呢?后来太宗不太敢想。 可结果正如他所料,契丹的萧太后调整战略,将主力对准了宋军的东路军,这同样也是宋军的主力,只要把这支军队击败,其他两路宋军不足为虑。 没等太宗反应过来,耶律休哥就带人断了曹彬的粮道,曹彬手里的十万大军在涿州熬了十几天,实在是没饭吃了,只好撤军。 东路军一撤,宋军的整体布局就乱了,耶律休哥趁此机会发动猛攻,曹彬压根挡不住,一路狂奔而走,数万宋军毁于一旦。 此刻不等太宗骂娘,耶律斜轸又带着十万大军而来,斩杀了一万多宋军,夺回了宋军攻陷的各地城池,这场北伐再次以失败告终。 两次北伐惨败以后,太宗皇帝才开始怀疑起自家的军事本领,可虽然领兵指挥不行,但皇位不能不要啊,想要保住皇位和脸面,那就得再做点事情才行。 太宗皇帝看收复燕云十六州无望,就想在防御上下功夫,太平兴国四年,辽国军队南下侵犯,太宗皇帝顿感机会来了,他悉心研究了一整年的防御战法,终于要派上用场。 他让前方大军先别动手,自家画了一张阵图,送到了前方让军丁们排兵布阵。 其实战场之上未必一定要布阵,尤其大规模野战,布阵作用不大,可为了展现统帅的手段本领,这个排兵布阵就需要使用了,太宗就是想要再检验一下自家本领,进攻不行,那就试试防御的本领。 世间名帅分很多种,如白起、项羽这一种,属于进攻型的,廉颇、李牧这一类,则是防御型的,太宗在进攻方面吃了大亏,自然想要从防守上找回些面子。 阵图送到前方之后,那些将军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傻了眼,按照太宗阵图的布局,宋军各方阵之间的空隙太大,绝对是大辽军队突破的重点,这么干绝对必死无疑啊。 将军们商量了一阵子,既不能驳了太宗的面子,又不能打败仗,便只好对战阵做了改动,把那些空隙给补了起来,最终这场防御战大获全胜,太宗自然大喜,将这阵起名“平戎万全阵”! 其实真正懂军事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座战除了名字好听点以外,可谓是漏洞百出,根本打不了仗。 至于太宗知不知道这战阵没用?有可能也是知道的,但就算知道,也要继续弄下去,随后便又研究出几种,全部送到边境之上。 他用各种战阵除了检验自家防御本领外,目的还是要彰显文治武功。 能够玩阵法的将帅,可不仅仅是普通的帅才了,乃是文武双全,显然太宗是要告诉天下人,我赵光义文武兼备,是大宋最合适的官家人选。 还有就是要控制边境将领! 雍熙北伐,也就是二次北伐的时候,太宗皇帝曾经短时间和军中失去了联络,结果前面的将领居然打算回东京推太祖的儿子赵德昭为帝,这可把太宗气得七窍生烟,因此不但送去前线自家所画的阵图,同时还送去了一群文官监军,用来看着那些武将。 从此之后,太宗皇帝便再没亲征过,个人武艺也懈怠了下来,每日只是吃喝玩乐,临幸后宫,强迫小周后。 至于两座秘库,太宗皇帝便也少去了,不过武库倒是一直存在,毒库后来仁宗朝时被下令给毁掉了。 自太宗皇帝以后,大宋皇室子弟便对枪棒不再感兴趣,毕竟太宗的几次大败也证明了个人武艺极难影响战场军事,个人武艺再厉害,也难以左右战场上的胜败,皇室子弟再少去习武,武库封存了百余年,直到赵柽将它打开。 赵柽所练的霸拳,便是得自武库。 武库中的招数武艺,大多马战得用,步战虽有却极少,像霸拳这样完整的再无。 至于赵柽手上另外一种看不出根脚的武艺来路,则是源自黄裳编纂的万寿道藏。 道君皇帝收罗天下道家典籍,其中有不少乃是道家的单本孤书,其内记载不乏拳脚武艺,他自小走动立经局编书院,便是看过不会再忘,黄孤的一身武艺也是出自万寿道藏,不过俩人都是照葫芦画瓢,没人指点,练出来的东西,许多都不一样。 所以赵柽无论马上马下,都难有人看出根脚,即便是李助不提曾与周侗一战,他也不会使用周侗传授的武艺。 李助这时将周侗所用的七种枪法特点,都讲述了一遍,对面武将好汉纷纷咋舌,只道枪原来还能这般使用。 待说完之后,众人目光都看向李助,包括赵柽也眼含热烈。 李助微微一笑,自是明白,这些人都想要知道那一战的结果。 (本章完) 第243章 内外巡检 李助看着众人,微微点头,开口道:“初学武艺之人,争斗起来往往多招才能分出胜负,武艺越高,分胜负的时间就越短,但我与周侗想要相互印证,所以那一战打到了千招开外。” 殿上众人不由称是,大抵都明白这个道理,武艺低时伤害就低,往往是越打越来劲,武艺高时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反而极短时间就能决出胜败,两人既然要印证武艺,那以宗师的身份,打了千招倒也正常。 李助道:“千招之外,想分胜负,手段尽出之后才发现竟是个平分秋色的结局,这一战,打平了!” 众人闻言皆不意外,周侗成名极早,名气要远远大于李助,其名声已经不仅存于江湖绿林,甚至庙堂之上,市井之中,周遭番国,都多闻周侗之名,以周侗的名气来看,大抵并不会败。 李助这时笑了笑,又道:“但是细算下来,却是我输了。” 众人一愣,都不解李助此话何意。 李助道:“那年比武,我三十有八,周侗却已经是六十有八,拳怕少壮,周侗以近七十岁的年龄,与我这壮年打个平手,我不是输了又是甚么?” 众人细思果然如此,学武之人,年岁越大经验越丰富不假,但不可避免的是气血不足,气力衰败,速度和力量都不及壮年时候。 周侗以近七十岁高龄,和李助相互印证武艺达到了千招,千招之外又决胜负,再战了个平手。 这种平手,其实已是李助输了。 众人看李助磊落,不由阿谀起来,直道是丞相谦虚,未必就是如此。 李助止住众人话语,摇头叹道:“输就是输了,不必多说,但若是如今对上,便又是另外结果,周侗应该难抵我掌中长剑。” 赵柽闻言眼睛一眯,李助的意思是眼下对上那时的周侗,就会取胜? 王庆这时在上面笑道:“丞相光明磊落,孤王佩服!” 李助急忙礼道:“让王上见笑了。” 王庆道:“十年前丞相剑术已是世间难有匹敌,今日勿论剑术,怕不是对上任何种兵器都能一剑降之。” 李助道:“王上夸赞,实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李助怎敢称大。” 王庆看向众人:“丞相已将周侗的枪法叙说一遍,想来那赵柽小儿亦是个用枪的,众爱卿可以私下里揣摩一番,破了那小儿的枪法就是!”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眼前这些人虽然不乏武艺精湛之辈,但是只凭李助简单述说,就想研究出破那七种枪法的本领,怕不是痴人说梦,顶多能有些防范就不错了。 这时王庆又道:“十位上将军武艺高强,如今赵宋大军压境,可先领兵。” 十人出班,一起道:“愿为王上分忧。” 王庆看了看这十人,说心里话,除了李飞和那叫上官翩的女子,其他八人他并不放心。 李飞的举止做派万万不会是奸细混入,那女子也不可能,别说宋国没有女子领兵,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派出来做奸细。 剩下八人虽然来历也清楚,但总没这两个看着顺眼,想到这里王庆道:“庐州城兵多将少,如今内城驻扎三万人马,外城五万,如此多兵总有些混乱,李飞……” 赵柽心头一动,急忙礼道:臣在!” 王庆道:“暂给你两千兵马,司内外巡检之职!” 赵柽闻言大喜,这内外巡检可不是在马路上巡逻,乃是监察军纪的职务,虽然带兵不多,但权利极大,掌内外城八万人马的军纪军律。 他忙道:“臣领旨!” 王庆点了点头,他眼下最头疼的不是宋国再次派兵来袭,而是手下军队里没有能镇压八方的人物。 这些贼军本就没什么纪律,上面的将官再武艺平常,不知军事,根本弹压不住。 尤其连番大胜,打下了淮西之后,军丁们更是个个骄横,不服管束,不但同营之人经常大打出手,一片乌烟瘴气,各军之间竟也时有火拼,上面的军官根本管不了,甚至就在庐州擂之前,有一营军兵竟然把营指挥给打死,随后抢劫一番,连夜逃跑。 王庆气得七窍生烟,派人去抓却只抓回不到半数,全都砍了脑袋。 可他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无奈李助虽然武艺超凡,谋略惊人,可于军事上也是两眼一抹黑,其他手下,唯有力强者才能镇压一二,整个大军之中,就杜壆的军队还算有序,其他全是乱糟糟一团。 庐州擂便由此来,所以王庆首先要用赵柽这些人打理军中秩序。 王庆在上面思索几息,又道:“李爱卿,孤予你先斩后奏之权,对军指挥以下违反军律不听管束者,可直接杀之!” 赵柽急忙谢恩,一个指挥五百人,下面有人不听话就可以直接杀了,这权利不可说不小,但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上官翩!”王庆又道。 丽雅娜扎上前,她易容得相貌平常,皮肤微黑,额头处嵌一枚白色莲花纹饰,做男装打扮,看起来十分怪异。 不过她当日在庐州擂登记的绰号乃是天山雪莲,自述西北游历而来,并非中原人,且言谈口音一听就是回鹘西夏那边,又是女子,王庆自是一百个放心。 王庆道:“上官将军武艺高强,孤给你两千兵,与西平门守将换防,手下但有不服者,皆可先斩后奏,势必守好城门!” 庐州城共有七座城门,除了北面之外,其它方向都是两座,这西平门乃是西城的一座城门,换守城门,自然有开关之权,须得相当信任之人才能打理此处。 丽雅娜扎谢恩后退到一旁。 接着王庆又给其他人授了军职,包括庐州擂排名第二三的好汉,还有那些投奔的小寨寨主,多的掌兵两千,少的掌兵五百,全都有所安置。 不过众人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一但宋军真的进入庐州境内,肯定还要重新布置一番,大抵都要前往战场厮杀。 接着又议了钱粮之事,后勤辎重,拒敌之法,这才宣布退朝,众人出宫。 (本章完) 第244章 庐州之策 出宫后,赵柽先去方翰的枢密院领了印信,又去范全的殿帅府分配人马去营中点齐,随即回家,等待明日正式上任。 宅内,姚平仲弄马,黄孤舞剑。 赵柽站那看了一会儿黄孤的剑法,道:“这不是清幽拳吗?” 黄孤边舞边道:“主人,正是清幽拳,眼下改叫清幽剑了。” 赵柽看黄孤的剑越舞越慢,皱眉道:“怎么还慢下来了,早上没吃饱饭拿不动玄铁剑了?” 黄孤讪讪地收了剑,低声道:“主人,我在研究破刀式……” “破刀式?”赵柽冷笑一声:“去年看你搞出来个破鞭式,也没瞧多厉害,这又研究上破刀式了?” 黄孤有些难为情地笑道:“用鞭的人少,想找对手演练都难,用刀的最多,好研究一些。” 赵柽道:“岂不是用的人越多,破起来越难越复杂?” 黄孤道:“主人,倒也不是,刀这种兵器,虽然比鞭变化多点,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砍、抹、削、挑……” “什么时候能破剑?”赵柽打断他的话道。 “破剑?”黄孤闻言顿时一脸苦涩,道:“主人,破不得剑!” 赵柽道:“如何破不得剑?” 黄孤道:“以剑破剑,就如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要如何破呢?” “你的意思是同样的兵器互破不了,只能见招拆招,正常应战?”赵柽道。 “正是如此……”黄孤道。 赵柽摸了摸下巴再不言语,背手走进中堂。 中堂屋内并没有什么摆设装饰,府宅住进来时就是个空架子,值钱有用的东西都被原主人搬掉,赵柽瞅了眼四周,也没喊两人,自家动手去后面烧水煮了壶茶。 他边喝边琢磨李助在朝堂上的话,暗想倘是自家以那七种枪法拒敌,对手用剑的话该如何抵挡,想来想去觉得须是快剑一道。 其实大部分短兵走的都是快道,因为刀剑钩尺之类,本身的重量不够,大都是锋刃伤敌,所以便须求个快字。 丽雅娜扎的剑走的是快道,钟灵熙的圆月刀走的也是快道。 至于招数是什么?招数就是破除快道的手段! 招数精妙,可以遏制对方的快道,可以弥补自家速度的不足,可以……杀人! 至于以精妙招数对上无坚不摧的力道,同是如此。 大抵马上重力,马下重快,招数在其中起的作用却相同,遏力制快。 所以招数也很重要。 否则岂不是没对方力量大,亦或没对方速度快,那直接认输就得了,也不用再打。 赵柽思索了半天,他没见过李助出手,无法判断对方究竟快到何等程度,觉得要找杜壆问问,毕竟杜壆和李助交手过,知道对方的出剑速度。 他一壶茶喝完,外面传来姚平仲的声音:“小迪娅,来找我家主人啊?” 接着是迪娅的声音:“将军要我过来请李将军,说有军情请教。” 姚平仲笑道:“小迪娅,我才发现,你这身衣服和我这马颜色差不多,都是杏黄色啊!” 迪娅道:“大个子,伱甚么意思?” 姚平仲道:“没什么意思,属实颜色相像啊!” 迪娅道:“大个子,你在说我是马吗?” 姚平仲道:“我可没有,谁让你总穿一身黄衣服,我马的颜色又改不了,你这衣服却是可以换的!” “你!”迪娅气道:“我喜欢穿什么颜色衣服要你管!” 听着两人要吵起来,赵柽走出门外,看向两人皱了皱眉。 迪娅跑过来道:“李将军,姚猛他欺负我!” 姚平仲嘟囔道:“谁让你上次嘲讽我这马是汗血马的血统……” 赵柽瞪了一眼姚平仲,道:“迪娅,上官将军有事?” 迪娅道:“将军说带兵的事情不太明白,请李将军过去请教,还说晚上请李将军吃烤羊,让姚猛他们过去帮忙。” 赵柽点了点头,眼下距离庐州擂已过几日,与对方同殿称臣又住隔壁,来往倒属正常,他笑道:“整只的羊如今可不好买,你家将军倒有些手段。” 迪娅瞅瞅四周,小声道:“是一家人的兄弟姐妹送上来的。” 赵柽愣了愣,笑道:“有这手段,倒也不是普通的兄弟姐妹了。” 迪娅道:“李将军过去就能看到,好大的一只羊,我要先回去准备准备。” 她说完告辞离开,姚平仲见她走远凑上来道:“主人,有烤羊吃了?” 赵柽点头:“你和黄胜准备一下,一起过去。” 黄孤没事,姚平仲把马好一顿安置,两人这才随赵柽出门。 隔壁府内同样素净,除了丽雅娜扎主仆再无他人。 丽雅娜扎换了身鲜艳的裙装,头上戴了银饰,穿双白色软皮小靴子,易容虽然没改过来,但气质清冷,身材窈窕有致,亭亭玉立。 赵柽道:“蒙上官将军邀约,李飞来迟了。” 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毕竟宅子不大,在院内的话,墙外有人,就极可能会听到。 “叨扰李将军了,在下从未接触过军兵,有些事情不太明白,请李将军过来求教,实属在下鲁莽。”丽雅娜扎不动声色地道。 赵柽点了点头,微微垂了目光,瞅向丽雅娜扎的小白靴子,忽地想起陇右废城里的一幕,不由感慨时间飞快,距离去陇右时也快两年光景了。 丽雅娜扎见状道:“李将军,你看甚么呢?” 赵柽笑了笑,丽雅娜扎立刻往回收了收小靴子,道:“羊在后面,迪娅会弄,不过最好有人帮忙。” 赵柽回头看瞅了眼姚平仲和黄孤,黄孤不说,姚平仲倒应该是此中好手,西军里应该没有不会烤羊的。 见赵柽目光望来,姚平仲立刻屁颠屁颠上前,道:“二位将军,这种事小人也擅长,倒能帮忙。” 几人来到后院,这里原是座花园,但自王庆打淮西,之前的主人就举家逃走,这花园便荒芜了,如今杂草丛生,野花遍地,一只肥羊拴在棵小树上,正低头大啃下面绿草。 姚平仲眼睛发亮,道:“好大的肥羊,如今城内这种羊倒是罕见了。” 迪娅道:“大个子,真擅长烤羊?莫不是吹牛!” 姚平仲道:“这等小事,有甚吹嘘,且看我手段就是。” 他说着捡起旁边工具,便向肥羊走去,边走边道:“我去宰羊,黄胜挖个坑来,再弄些树枝炭火,小迪娅把盐巴香料都取过来,对了,有菜油也拿一些。” 两人闻言,都走去照办。 丽雅娜扎看忙活开来,道:“李将军,请屋里去坐,在下有些事情讨教。” 赵柽随丽雅娜扎回到前方中堂,关好房门后,只听丽雅娜扎道:“李飞,那宋国大军……” 赵柽道:“我带来的。” 丽雅娜扎道:“我说你为何来庐州擂,原来是奔着这个打算。” 赵柽笑道:“王庆是一定要剿灭的,不过……” 丽雅娜扎道:“不过我听闻淮西战况,似乎你们东京的禁军远不如西军善战?” 赵柽嘿嘿笑了声,没有言语。 丽雅娜扎颦眉看他,片刻道:“李飞,你不是很有谋略吗,为何要冒此险?这庐州城寻常人潜入还好,以你的身份,一但有纰漏,岂不……” 赵柽眼睛撩了撩丽雅娜扎的小靴子,想了想道:“冒险这种事,不过在于实力大小,小马看大马过河,觉得冒险,却不知河水只到大马腰间。” 丽雅娜扎摇头:“你在说我实力不济,是那小马吗?却不知河中亦是凶险,同样有猛兽存在,又怎能以高低判定能否过河?” 赵柽笑道:“上官将军在担心我?” 丽雅娜扎道:“懒得管你,莫非你觉得自家能打过那金剑先生李助?” 赵柽道:“李助虽然武艺超凡,但又怎能决定战场胜负?而且我也未必会和他真的交手,此番进庐州不过是要找个机会,如今你的位置比我好,居然掌管一处城门,王庆将如此重事交付,却是我有没料到的。” 丽雅娜扎道:“十人之中,只有我最没破绽,女子做奸细本就稀罕,且我来自西北宋境之外,此事又不作假,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奸细!” 赵柽笑道:“说得也是,若是我为王庆,当也信任你胜过那些小寨寨主。” 丽雅娜扎道:“你打算如何做?大军缓缓压上庐州,莫非直面攻打?” 赵柽摇头:“这怎可能,若是那样,我又何必潜进庐州,直接冲过来攻城就是了。” 丽雅娜扎似是想到什么,哼道:“陇右那时就使阴谋诡计,不然以那些蕃兵队伍,又怎是我本部人马对手!” 赵柽哈哈道:“那计却不是我出的,而且那计也就只能用在陇右军城那种小地方,大一点的地界都未必成功!” 丽雅娜扎疑惑道:“若不是直面攻打,为何还要向庐州压进?” 赵柽想了想,道:“谁说一定是向庐州压进?你且来看。” 他说着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点了三个距离差不多的点,指着最上面的一个道:“这里是濠州。” 接着又指了下面的点道:“这里是庐州。” 随后,他看向丽雅娜扎。 丽雅娜扎望向桌面水点,喃喃道:“淮西路的地图我看过,另外那个点是……寿州?” 赵柽道:“正是寿州,本来今年要升寿春府,复淮西首府的位置,结果王庆做乱,将这事给耽搁了。” 丽雅娜扎紧盯着桌上水点道:“李飞你的意思是,大军压境庐州是假,其实是要去打寿州?” 赵柽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道:“濠州和寿州庐州乃是个三角地形,彼此距离差不太多,濠州在最上面,寿州西南偏下,庐州正下,你说大军倘若直打庐州会如何?” 丽雅娜扎自十三岁时便统领一部,与西域诸国,乃至喀喇汗国大小几十战,对军事自然颇有见识,瞬间便反应过来,道:“寿州必然出兵,与庐州前后夹击宋军!” 赵柽点头道:“不错,所以打庐州,要先拿下寿州,不收复寿州,便难打庐州!” 丽雅娜扎道:“所以大军压境庐州是假,其实是要去取寿州?” 赵柽继续在桌上点了点:“眼下缓慢行军,不过是迷惑王庆,待到这里时……” 他手指划到一个位置,道:“行军至此处,便是寿州庐州距离的分界,大军会转头急行,直扑寿州,用最短的时间拿下寿州城。” 这也是赵柽离开濠州前,最后的交代,至于接下去如何做,战场瞬息万变,已经无法有效预判,就全看宗泽如何布置安排了。 怎么打寿州,用多少时间,拿下之后如何谋算庐州,他将这些事统统都交给了宗泽。 他倒不是不相信刘锜和折可存,这两人从根本上来说,军事底子是要强过书生出身的宗泽,而且二人战阵经验丰富,都是名将的苗子。 但正因为如此,没法择二取一,统筹全局的事还不如让宗泽负责。 赵柽现在只恨手下能用的人太少,尤其懂军事,能够统帅一军的人物。 与他有所渊源的一些人还没成长起来,比如岳飞、张宪。 而刘锜、折可存这些又是西军将领,有自家的势力地盘,牵扯不少利益关系,想要收为己用,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 还有就是忠心的问题,哪怕人现在他手下,但是忠于大宋,还是忠于他齐王赵柽,并不一样,在茫茫不可知的未来,这点至关重要。 丽雅娜扎这时看着桌面三个水点,道:“当该先取寿州,随后便可兵分三路包抄庐州,中路伪装主力,右翼布置重兵,右翼之外一路侧军可以继续向西埋伏,伏击光州、舒州支援的军队!” 赵柽闻言眼睛一亮,开始上下看丽雅娜扎。 丽雅娜扎被他看得不自然,道:“李飞,你看甚么?” 赵柽道:“只知你有本部人马,别的倒不晓得,莫非在回鹘时经常打仗?” 丽雅娜扎道:“与你陇右打得算少,除了那些小国,就是黑汗西夏亦数次交锋。” 黑汗就是喀喇汗国,与回鹘关系极差,如水火不两立,几年前曾被回鹘大败,不过并不认输,每年边境上依旧有小规模战争发生。 赵柽脸上笑意更浓,丽雅娜扎道:“你,你还看……” 赵柽瞧她颜色如春花好看,又是娇羞无限,忽地握过来纤纤素手,道:“好看为何不看?” 丽雅娜扎顿觉手上温暖,心头一荡,呢喃道:“怕不是见到美丽女子都会这般言语……” 赵柽摇了摇头,笑道:“旁人又与我何干,莫不是以为偷香小郎君真个儿要踏夜去偷吗?” 丽雅娜扎闻言低头不语,睫毛微闪,嘴角露出一抹甜甜笑意。 (本章完) 第245章 一朝权在手 羊烤好时,太阳已经偏西。 迪娅过来喊两人,却见赵柽正在绘画一张地图,她不敢打扰,便站在旁边等候。 赵柽画的乃是庐州城内的地形图,全凭记忆绘成,片刻后画完交给丽雅娜扎。 丽雅娜扎收好图后,两人才随迪娅向后院走去,却是未到地方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迪娅道:“都是姚猛烤的,他不用我动手,我看他弄得像模像样,倒仿佛比我烤的还要好。” 丽雅娜扎瞅了赵柽一眼,道:“李将军,你这手下来自西……” 赵柽点了点头,笑道:“正是,上官将军好眼力,去尝尝他的手艺如何。” 羊烤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也不知这姚平仲用了什么手法,就是赵柽在东京都没吃过这般好的烤羊。 几个人也不进屋里,围着坐下,迪娅给每人分了两把小刀,又有王庆送下的酒水,一时大快朵颐,直到天色微黑,才自停歇。 随后赵柽三人回府,过了一夜,翌日清晨,赵柽让姚平仲牵马。 今天他要上任领兵,自然得有马骑,便是披挂兵器都要带上。 黄马的膘自然还没起来,不过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反正也不用长途奔跑,只是城内外转悠,倒也不耽误姚平仲的满膘试马大计。 黄马倒是听话,姚平仲给它配上鞍蹬之类东西,它也不反抗烦躁,只是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乱瞅,似是在猜想谁来骑乘自家。 赵柽将那套从兵器库选来的锁子甲穿上,又在鸟翅环上挂好那杆枪头开裂的铁枪,于府外翻身上马后,姚平仲在前面牵着,往城内军营走去。 这马一路晃晃悠悠,速度着实慢的可以,开始倒还感觉稳妥,可后来无论人多人少处,全是这个速度,姚平仲便有些傻眼。 他打了马几下,马也不理会,赵柽在马上轻点马蹬,叩马腹,这马也装作不知道,依旧慢打逍遥地走。 姚平仲不由加了两分力气抽打,马瞅他一眼干脆站着不动,昂头挺脖,“咴溜溜”长嘶。 姚平仲目瞪口呆,这几天他待这马比待老子都亲,恨不得晚上都睡在马廊里,结果一点不听他话不说,居然还在路中间耍上了脾气。 他恨得就要再次动手,赵柽却已是被气乐,也摸不准这马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不过打也怕是没用,便让姚平仲停下,自家琢磨起来。 此刻就在庐州城中心路上,不时有军中人骑马来往,有相识的便上来打招呼,道一声“李将军怎地不动”,赵柽也不好解释马不听话,只说观望风景。 姚平仲一张脸已经气成猪肝色,嘀咕着回去就剁了吃马肉。 赵柽安抚了一会儿这马,似是缓过劲来,黄马才又慢慢又向前去,赵柽夸赞一声“果真好马”,差点羞得姚平仲要找地缝钻进。 到了城西的军营,足足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那些昨日就点好的兵丁早就不耐烦,不少都坐到了地上。 赵柽远远过来,姚平仲大喊一声:“上将军到!”这些兵才列了队伍,一起见礼。 赵柽看这些人,王庆手下的兵其实也有远近之分。 最初的山贼匪盗,起事路上收纳的流民,投靠的寨子,官府的降兵,东京的禁军,大抵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 其中东京的禁军和官府的降兵,自然是用成炮灰的,剩下的大抵都看做自家人。 赵柽眼前这两千兵,就来自流民和后投靠的寨子,他这内外巡检算是个肥差,权利大,身份高,油水丰厚,下面的兵丁也都各有门路,才到了这里。 看着这些兵丁,赵柽是真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帮着王庆训兵练兵就是,他想了想轻咳一声:“儿郎们!” 军丁立刻大喊:“上将军!” 赵柽道:“王上命本将军内外巡检,查验军中违反军律之事,尔等可能办好?” 众兵再次大喊:“能办好!”声音之中掺杂着兴奋,比刚才还要大上不少。 这可是份美差啊,这些兵丁个个心中有数,眼下军营之中哪里有不违反军律的?从下到上,怕不是大半数都会违犯律条。 他们也都听说了,这位上将军内外巡检乃是庐州擂主出身,武艺没的说,又得了淮王先斩后奏之权,营指挥以下可以随便杀! 这是什么?这可是白花花的银钱啊! 到时候想要不被处罚,就得拿钱出来,不拿钱就找个由头让你掉脑袋! 至于营指挥以上的杀不了,却可以罚啊,可以去和淮王报告啊,这谁又不怕?怕就对了,一但怕了又是白花花的银钱! 赵柽看着这些兵丁的表情,哪还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由笑道:“本将军当官时日短,不了解军中详情,你们觉得该从哪里查起?” 军丁们闻言立刻眼睛冒光,七嘴八舌叫了起来。 “第八营,上将军从第八营查,那里军纪最乱!” “不对不对,伱说的不对,我看要从第六营查,第六营的人平时最嚣张跋扈,要从那里查起!” “还是第十营,那边的兵打仗不行,肯定是不守军律,上将军好好查查他们。” “你们说的都不对,应该查第十四营,第十四营的人每次打完仗最能搜刮,个个都抢的盆满钵满,没哪个营有他们钱多,听说口袋里装不下,就藏进被里,晚上睡觉时都压得慌!” 赵柽一听乐了,这还是查军律最差吗?分明就是查哪里钱最多啊。 他指着说第四营被里藏钱的小兵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立刻一脸谄媚:“上将军,我叫于顺水!” 赵柽点了点头:“你所说第十四营之事,可有虚假?” 小兵急忙道:“回上将军,绝无半分虚假,这可都是小的邻居所讲!” 赵柽道:“你那邻居怎会知道这些事?” 小兵道:“上将军,我那邻居就在第十四营当兵,喝多酒后对小的说起,有些人被子里藏不下,还埋在土里不少呢!” 赵柽闻言大笑道:“好,那就先去第十四营查检,于顺水你就跟在本将军身边,到时从你那邻居开始查,看看他有没有违犯军律之处!” “是,上将军!”于顺水立刻脸上笑开了花:“我那邻居肯定有违犯军律之处,上次喝多酒我还听他骂枢密大人呢!” 赵柽点头笑道:“好,既然如此,儿郎们出发去第十四营!” (本章完) 第246章 便把令来行 王庆手下贼军第十四营驻扎在庐州城外,隶属第三小军。 王庆的军队仿照宋制,一百人为一都,五百人为一营,营又称作指挥,二千五百人则为一小军。 都的最高长官是都头。 营的最高长官叫营指挥使,又叫军指挥。 小军的最高长官则叫军都指挥使。 第三小军下辖五个营,乃是第十一到第十五。 这第三小军下面大多都是老兵,有盗匪有流民,打得仗多,搜刮起来也是最狠。 不过这些人在战场上还好,可一但驻防起来,就乱的一塌糊涂,营指挥说话没人信服,根本弹压不住下面兵丁,至于到都头那里,已是形同虚设了。 第三小军的首领叫做潘忠,绿林出身,有些武艺,擅用一口开山大刀,平日里贪杯好酒,宁愿躲在营中饮酒作乐,也不愿管下面军事。 整个第三小军中就他这个首领算是有点威信,营指挥使和都头不能给他分担,索性就放任开来,只要能上战场,其他全都随意。 这下面的五个营,个个都擅长捞钱,打仗是老兵里最弱的,捞钱是所有贼军里最强的,在王庆麾下十分出名。 赵柽带领手下两千人,出城直奔第三军,第三军驻扎在城北,五个营并次排列。 于顺水此刻在前面引路,指着其中一座营寨道:“上将军,那里就是第十四营!” 赵柽眯眼看这座营寨,却是门前连个站岗放哨的都无,远远地就听到里面喧哗吵闹之声。 于顺水道:“上将军,门前没人,不是在里面吃酒就是赌钱,现在进去肯定抓个正着!” 赵柽看了眼身后的军丁,个个跃跃欲试,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笑道:“儿郎们,听我将令,进营后将这五百人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走!” 军丁纷纷称是,赵柽点头道:“进营!” 他话音刚落,身后这两千兵就冲了过去,有心算无心,两千人捉五百人已是够用,赵柽并不担心出什么意外。 前方的帐篷立刻大乱起来,赵柽看着急不可耐的于顺水,下马道:“随本将军进去瞧瞧!” 于顺水急忙点头:“尊上将军令!” 待进了第一座主寨,就见里面已是乱作一团,地上丢着酒坛赌具,那些被刀枪架起来的十四营兵丁根本不服,都在破口大骂。 赵柽皱了皱眉,于顺水察言观色,立刻上前给骂的最狠那人一记大耳光,那人被打得口角流血,这才收敛起来。 赵柽左右看看,道:“十四营的营指挥呢?” 这座帐篷乃是大帐,按道理来说,营指挥每日需在此坐镇,可眼下别说营指挥,连个都头也看不见,大帐成了小兵们喝酒赌钱的玩乐之处。 下面没人说话,那些十四营的小兵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全都梗着脖子。 于顺水喊道:“上将军奉命巡检内外军营,问你们营指挥何在,谁敢不答?” 这些人依旧不说话,半天才有那酒喝多的嘀咕道:“什么上将军,巡检个屁,老子战场打仗时怎么没见过他!” 赵柽闻言淡淡道:“来人,全都杀了!” “啊?”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住,虽然知道赵柽有先斩后奏之权,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直接狠辣。 赵柽带的两千兵里有四个都头,随进这座大帐的有一个,闻言心中颤抖,但又哪敢违命,咬了咬牙,大喊一声:“遵令!” 他上前一刀就把那口出不逊的贼兵脑袋砍了下来,其他兵丁见状同样上前一顿乱杀。 十四营兵丁有见势不好的刚要喊“饶命”,却哪里有刀快,只是片刻间,大帐内就被杀得血流成河。 赵柽望着手下人道:“把这些首级提了,去各帐抓人,有不服从的全部杀了!” 兵丁得令,纷纷出营,约莫一两刻钟后,便将十四营的人都带了出来集中在帐外。 这些十四营兵几乎个个衣衫不整,酒气熏天,有的哪怕见了那些首级亦不服气,吵着要将输的钱赢回来,显然是赌疯了眼。 赵柽眼神慢慢扫过,道:“哪个是营指挥?” 于顺水急忙上前揪住一人,道:“上将军,这小子就是,我们找到他时,正在和一名小娘皮厮混,那小娘皮叫骂难听,被小人一刀给剁了!” 赵柽看向这营指挥,道:“伱可知罪?” 营指挥此刻哪还敢强辩,唯唯诺诺道:“下官知罪,知罪。” 赵柽道:“绑起来!” 接着,他又看向那些小兵:“你们知罪吗?” 小兵们有的低头不语,有的眼望旁边,虽然知道赵柽真的杀人,但总想几百人站在这里,怎敢全部杀了,便是没谁答话。 赵柽冷笑一声,道:“于顺水,你那邻居何在?” 于顺水指着前方队里一人道:“上将军,那尖脑袋的就是!” 赵柽道:“揪出来让他和指挥都头一并写罪状!” 于顺水立刻蹿上前去,将那尖脑袋贼军拽了出来,那贼军便骂于顺水吃里扒外。 于顺水伸手就是一巴掌:“老子吃的淮王的粮,办的是上将军的差,甚时候吃过你的,倒是你骂枢密使的事情老子记得清楚。” 尖脑袋贼军听到这茬便是一愣,随后骂的声音也不由低了下来。 赵柽道:“此人供状要详细些,把十四营平日里欺上瞒下,所干的勾当都招出来,若是有所隐瞒本将军也不在这里杀他,直接送给枢密使就是!” 于顺水闻言立刻道了声“是”,随后再给尖脑袋一巴掌:“听到上将军说了吗?好好写还可能保命,写的不好,就送你去枢密院那边问罪!” 尖脑袋脸色立刻大变,上战场死了到不怕,大不了两眼一闭碗大个疤,可去了枢密院那边可是要动刑的,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里能有痛快! 于顺水看他神色,忽地低声道:“咱们是老邻居,一起家乡逃难出来,我又岂能真的害你?你好好写供状,把军营里的事如实招来,到时我给你在上将军面前求个情,枢密院那边不用去,说不得还能借此机会升个官当当。” 尖脑袋贼军哪还不知于顺水此刻半哄半骗,只是没了别的法子,便道:“我又不识字,哪里会写什么供状?” 于顺水道:“你口述就是,到时画押,这多人瞧着,又岂能瞒你!” 尖脑袋贼军只好点头,然后被带去一旁供述。 赵柽这时看了眼身后军丁,大声道:“儿郎们,十四营违犯军律,必有证物藏在帐中,都给本将军去帐内搜查!” 兵丁闻言,立刻兴奋起来,向着各处帐篷跑去。 就在这时,那栅栏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是哪里来的军兵,竟敢搜查老子的营寨!” (本章完) 第247章 马上一招 赵柽侧头一看,却见远处有一哨人马正跑过来,为首的乃是名黑须大汉,顶盔贯甲,骑马带刀。 下面于顺水小声道:“上将军,来人是第三军的都指挥潘忠!” 赵柽冷笑道:“他不是整日饮酒,不管下面兵事吗?此时前来却是为何!” 于顺水眼珠一转,低声道:“怕不是知道上将军要搜查帐篷,赶过来阻止?” “阻止?”赵柽冷哼一声:“是想要分一杯羹才是吧,平日里不管教下面,此刻倒想着来占便宜,安能让他如愿!” 于顺水急忙道:“上将军说得是,我听闻这潘忠日日饮酒作乐,从来不去下方营寨,不过……倒是收过人头费!” “什么人头费?”赵柽没听过此种名目,皱眉问道。 于顺水急忙低声道:“就是每打过一场仗后,手下所有人都得给他送上一笔钱,无论官职大小,都不能免。” 赵柽闻言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下面无法弹压兵丁的原因。 这下面所有人都给潘忠送钱,那兵丁怎还会听底下军官命令?大家都送了钱,为何要听你的啊?听也是听上面的!可上面挨个人头收了钱,又怎好再管下面这些小兵? 这时潘忠已经到了寨外,近了众人才看清,竟是一脸醉色,双眼都喝得有些呆直,也不知他这一路如何骑马过来。 “你们是哪里的队伍,敢到我第三军骚扰,真是胆大包天!”潘忠在马上一声大喝。 赵柽斜眼瞧他,虽然这些都指挥不用上朝,但绝不可能不知他受命内外巡检的事,这种事散朝后首先便会传进军中。 潘忠喊了一嗓子见没人搭理,不由心中鼓气,他自是知道内外巡检之事,只是这上将军李飞前来巡检不应该先去他那里打招呼吗?怎么就带兵直接来了营房! 他此刻虽然有些酒醉,但这事却不能不管,毕竟都按人头收了钱,以后还指望着这些兵继续孝敬。 是以有人前去禀报,他便酒也不喝了,立刻穿上铠甲赶来,结果还没到地方就看见赵柽要搜帐篷,便自是急了,这些小兵在帐篷藏钱的事他知道,可就算这些钱不给他,也不能让李飞带走啊! 所以他才远远便大声呼喊,结果却是根本没人搭理他。 潘忠此刻心里来气,他一眼就认出李飞,庐州擂他也是去看过的,怎会不认得这偷香小郎君! 他见没人应话,便也不再装样,再次喊道:“李飞,你想要干什么?还不让伱的兵都撤回来!” 赵柽心中冷笑,刚才不是还装着不认得吗?此刻却又是连自家名姓都叫出来,他望着潘忠淡淡道:“可是潘将军当面?” 潘忠闻言一愕,对方文绉绉说话他有些不习惯,单就官职而言,李飞是要高过他的,他刚才借着酒劲直呼其名,已算是不敬,此时见对面客气就有些后悔,觉得要被手下人笑话。 “我正是潘忠,就不知李将军带兵来我这里做甚?”潘忠正了正头盔,言语和缓下来,却并没有下马。 “无他,只是听闻潘将军武艺高强,想和潘将军切磋一番!”赵柽微微一笑。 潘忠在马上一愣,切磋一番?你不是来巡检抄钱的吗?怎么又变成切磋了? 只是他一想就明白了,这李飞的人眼下正在搜索帐篷,他这是怕自家阻止,想要拖延时间啊。 潘忠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大怒,这贼子果然好算计,自家岂能让他如意,虽然这李飞武艺确实高强,可那是步战,可不是马上! 步战自家谦虚一些承认打不过他,可马上又岂会怕他?难道在马上他还能像擂台时用拳头比斗吗? 一念及此,潘忠立刻道:“李将军既想切磋,还请上马!” 赵柽笑了笑,低声交代了于顺水一句,随后向外面姚平仲走去。 姚平仲牵着黄马有些心虚,如今他对这黄马没甚信心,看赵柽要上马比斗,不由道:“主人?” 赵柽笑道:“无妨!” 说罢,他翻身上了黄马,顺手摘下鸟翅环得胜钩的铁枪,接着双腿一磕马腹。 黄马顿时感觉不妙,动了几动,速度极慢,几乎是一步三挪地向前方踏去,便是对面的潘忠都看得发呆,心说这李飞骑了匹什么马? 待走到三丈距离之时,赵柽提着铁枪道:“潘将军,刀枪无眼,若是片刻受伤,可莫要怪我!” 潘忠伸手取下马旁长刀,阴沉着脸道:“我知李将军步战武艺了得,但这马上不比步战,就怕李将军托大!” 赵柽笑道:“潘将军有所不知,我这马上更是强于马下,虽然对上杜壆将军未必能胜,但对上潘将军……怕是三两招便已足够!” 潘忠闻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杜壆乃是王庆军中马战第一的存在,他也是甘拜下风,可这李飞说未必打得过杜壆,却两三招就能拿下他,这岂不是在羞辱他! 他这时忽然感觉,李飞言语之间并不是与他客气,而是在学那些读书人讽刺挖苦,亏得他刚才还觉得自家太过无礼,简直就是丢尽了脸面! 潘忠想到这里不由大怒,一催胯下战马便向前冲去,口中吼道:“李飞小儿欺人太甚,快来吃上某家一刀!” 他手上乃是一杆开山刀,这刀长有一丈,刀头三尺,雪花一样的锋刃在太阳下闪闪生光。 他心中恼怒,马还未到近前,便是一招“力劈华山”砍了出去。 赵柽见状刚要拽缰绳闪避,谁知胯下黄马忽然自己向前侧一跳,居然躲过了这一刀。 赵柽扬了扬眉,不知这马为何自家跳闪,如此一来,两马错镫的时间,却比他预计的要早上了半分。 就是潘忠也没料到此事,手上开山刀眼睁睁看着招式走老,赵柽竟是到了身侧。 他暗叫一声不好,却看赵柽神色古怪,也没用那铁枪,居然身子探出,一拳向他肋下打去。 马上身沉,又着盔甲,潘忠哪里能躲得掉,被赵柽这一拳直接打下了马鞍,顿时跌了个七荤八素,啃了一嘴湿泥青草。 他心中羞忿,却听赵柽道:“是我高估潘将军了,本以为须得二三招才能决出胜负,没想到潘将军竟连一个回合都没走上,真是惭愧啊惭愧!” 潘忠本欲起身,闻言却哪里还有面皮,不过他忽地心生一计,就势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便是几息后竟鼾声如雷。 赵柽在马上摸了摸下巴,看着地上的潘忠笑道:“原来潘将军是吃醉了酒,我说怎么如此不济,你们还不过来把人抬回去,若是出个好歹拿你们是问!” 潘忠带来的一哨人急忙上前,抬的抬,背的背,潘忠只是不醒,嘴里还说着梦话,“拿……拿酒来,继续给本将军上酒!” (本章完) 第248章 大战开启(合章)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时,赵柽才离开第十四营。 大车小辆,满载而归。 两千兵丁,个个喜笑颜开,身上衣服鼓鼓囊囊,鞋靴之中亦是塞满硬货,便是走路都有些迈不开腿,更有甚者,甲帽里都是,压得抬不起头来。 十几只箱子,几乎全是金银,便是铜钱都为少见。 赵柽派人给自家送了两箱子,剩下的则全部押往王庆皇宫。 今天在第十四营杀了人,这件事情必须上奏,至于搜来的银钱,除了安抚下面兵丁,他也不能独吞,大头运去宫里。 王庆见状自是大喜,杀几个人倒无所谓,杀鸡儆猴之事,他也不是不懂,只要镇压住下面就行,至于还能收到这么多银子,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赵柽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对王庆讲述,包括一拳把潘忠打下了战马。 王庆顿时笑道:“岂不是连一招都没走过?” 赵柽道:“王上,只是潘将军喝醉了酒,不然臣也做不到不使兵器,只用拳头就败了潘将军。” 王庆摇头道:“孤知道潘忠武艺,就算没有醉酒,亦不是爱卿对手。” 赵柽又谦虚了几句,便即离开,待回到府中时,却见两人前来送礼。 他心中纳闷一问才知,竟是第四小军和第五小军的头领。 这两个头领一人叫做武顺,一人唤作刘黑虎,都各自带来了五千两银子,言下之意就是让李飞不要去自家的小军内巡检,至于下面兵丁违犯军纪,他二人会严加管束。 赵柽一听就明白,这二人定也是收了人头费的,所以才要保下面的小兵,保了下面的小兵,就等于保住了自家日后的进项。 银子自然是收下,人也客客气气地送走,没别的可说,都是看在钱的面上。 接下来几天,又不时有人来送礼,赵柽心中有数,这些人都和武顺、刘黑虎一样,并不是真的管不住手下,贪钱才是真格,手下管的严了,哪个会给他们送钱?他们也不能毫无理由的前去硬抢。 赵柽收了钱后,巡检就有选择进行,遇到不服的将领便打上一场,贼军之内吃的就是这个,只要你心狠手辣,武艺高强,没人哭哭咧咧去王庆那边诉苦告状。 眼下王庆起事时间还不算太长,许多规矩并没有立起来,任何造反起义都有这么个过程,最初混乱不堪,只有待王权稳定地大兵多,问鼎中原有望,各色人等来投之时,规矩才会真正建立,那时的规矩才会有真正的约束力。 赵柽走了不少军营,银子拿的手软,比斗也有数次,至于杀人自不必说,落下个狠辣名头,被下面贼军起了个李阎王的绰号,提起来无不丧胆。 至于银子,王庆那边也不时再送过去一些,乃至王庆对赵柽愈发信任。 私下里赵柽没事便找杜壆饮酒,旁敲侧击李助的剑法,倒是知道许多信息,按照杜壆的说法,李助剑速之快,乃他生平仅见。 李助绰号金剑先生,使用一口金色长剑,这剑快速起来,简直就和阴空闪电一般,颜色气势都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之分。 据杜壆所说,李助这剑法叫做一字电剑,当初他就是败在这种剑法之下,至于李助别的剑法,杜壆并不知道。 赵柽琢磨,李助和周侗比试,共用了九种剑法,但极可能所会的剑法又不止这些,可如今哪怕杜壆也只知道这一种,王庆麾下几乎再无人知,根本没地方去进一步了解。 对此赵柽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又不能刻意接近李助查探,便只能做了徐徐图之的打算。 这天晚上,赵柽在府内摆了小宴,请丽雅娜扎过来,桌上菜肴并不算多,如今庐州城内食材贵的吓人,若不是他最近得了许多银两,怕不连这一顿小宴都请不起来。 宴罢,两人议起军情,王庆朝上消息,濠州宋军已经行至一半路程,有不少人便是上奏,打算派人拦截,不待宋军兵临庐州城下。 丽雅娜扎道:“宋军是不是马上就要转寿州方向?” 赵柽点头:“最迟明天,如果不出意外,估计今日就要扑奔寿州了。” 丽雅娜扎道:“那王庆这边会如何做?” 赵柽道:“出兵援救是一定,不过无论寿州那边丢不丢,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丽雅娜扎道:“怕就是这边兵还未到,那边寿州已经拿下了。” 赵柽笑道:“那不正好用你的三路计策,兵发庐州?” 丽雅娜扎颦眉道:“此事我又想了想,倘若庐州的援军太多,恐会被阻挡路上。” 赵柽笑着伸了个懒腰:“那就不管了,反正那边的主帅我放心,懒得操心,一切随机应变就是。” 丽雅娜扎瞅他:“大战在即,你也不多想想……” 赵柽摇头道:“多想无益,随机应变就是,对了今夜不开经义吗?” 丽雅娜扎淡淡道:“伱还想着开经义?已经换着开了三场,轮换了千人,所有人都只认光明右使,连我这个圣姑威望都没你高了。” 赵柽笑道:“何分彼此?又不是回鹘明教。” 丽雅娜扎一双明眸盯着赵柽,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知你不是宋国太子,莫不是想……这种事在回鹘倒也常见。” 赵柽摇了摇头,微微一叹:“只是自保而已,将来你会知道。” 丽雅娜扎不解道:“如今你大权在握,这一场仗再胜,威望更高,又何谈自保?” 赵柽笑道:“大宋与回鹘不同,总是复杂,说了你片刻也琢磨不透。” 丽雅娜扎闻言沉默几息道:“若真有那时,可以来回鹘。” 赵柽哈哈笑道:“何至于此,莫不是还要做个上门的不成?” 丽雅娜扎顿时羞恼道:“上门又如何,是你说的将要自保。” 赵柽嘿嘿两声,忽道:“那日初见,听小院内有乐声,后来问迪娅,说是弹奏甚么琵琶来?” 丽雅娜扎道:“是叫七十二弦琵琶,其实是一种琴,有些类似……你们的筝,琴弦七十二,琴身方宽,声音悦耳奇妙。” 赵柽道:“倒是从没见过这种琴,就是那天听了片刻,觉得恍如黄鹂百灵,一直不忘。” 丽雅娜扎看着他道:“你想听吗?” 赵柽笑道:“莫非有幸?” 丽雅娜扎道:“你……随我来。” 两人出了门去隔壁府内,片刻走到一间小堂门前。 丽雅娜扎打开房门,赵柽不由眼前一亮,这小堂之中布置颇为雅致精美,有许多东西都是回鹘风格,看起来别有一番特色,就连地上都铺了大幅鲜艳的毯子,干净整洁,直到门前。 赵柽望了望堂内,眼睛瞄了下丽雅娜扎的小白靴子,道:“这个……要光脚进去吗??” 丽雅娜扎闻言一呆,道:“李飞,你想干什么?” 赵柽道:“我听闻回鹘能歌善舞,舞姿优美,尤其是那种……光着脚挂一串小小铃铛跳的舞蹈。” 丽雅娜扎疑惑看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柽道:“自然是在陇右所闻,中原又哪里知这些,毕竟隔了陇右西夏,无论庙堂市井,都不甚了解。” 丽雅娜扎轻声道:“光着脚……还挂着小铃铛跳舞?” 赵柽道:“就是如此,稍动一下,小铃铛就发出悦耳声音。” 丽雅娜扎忽然声音柔和地道:“你想看?” 赵柽急忙点头。 丽雅娜扎嫣然一笑:“想得美!” 说完她走进堂内,赵柽摸了摸下巴便也跟了进去。 堂内靠花墙处有一架琴,赵柽一眼看出是那七十二弦琵琶。 只见这琴方宽,类似筝的大头处从旁截断,上面琴弦密布,也不知要按何律来弹。 丽雅娜扎走到琴后,手指轻轻一拨,那琴顿时发出动听悦耳的声响。 赵柽笑道:“果然就是那天的乐声,倒是有鸟鸣之音。” 丽雅娜扎笑道:“李将军不知想听何曲?” 赵柽道:“我倒不懂回鹘乐曲,捡好听的弹就是,不要那些哀伤悲凄,听了心情忧郁。” 丽雅娜扎冲赵柽行了个回鹘礼节,随后笑道:“李将军请上座。” 赵柽在椅子上坐下,就见丽雅娜扎同样婉婉落座,抬手间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凝气微思。 忽然她手指一动,就听美妙灵动的琴声瞬间从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琴声愈发优美,恍如小溪泉水叮咚,欢快跳跃,又似那山谷的幽兰,走马银铃,接着忽然百鸟齐鸣,音调清澈欢快,令人陶醉,仿佛置身春日林间,似梦如幻…… 一曲弹罢,赵柽回味片刻,抚掌道:“真好曲也,令人神往,若是于山水美处弹奏,其声更佳!” 丽雅娜扎看他道:“回鹘有许多风景美好之处,山水如画,鸟语花香,李将军可想前往一看?” 赵柽笑道:“心向往之,奈何杂事繁多,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一见。” 丽雅娜扎闻言神色微微一黯,接着清冷起来,道:“连陇右都不再去了吗?” 赵柽瞅她,顿了顿才道:“上官将军觉得以我身份,去领那荒凉偏瘠的陇右都护府,是为什么?” 丽雅娜扎闻言微微颦眉,下一刻忽然惊呼道:“你……你刚才所说的自保?” 赵柽微微一笑,道:“真有那天,我可以前往陇右,天高地远,进退有据。” “可是……”丽雅娜扎犹豫道:“李飞你所谓的自保,不应自宋国朝廷吗?既如此,有西军在那边……” “西军啊……”赵柽想了想:“西军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就怕真有那天的时候,西军已是自顾不暇了。” 丽雅娜扎目光闪闪,道:“回鹘很美,山水美,人亦美。” 赵柽看她一眼,笑道:“是啊,所以自古征战那块地方的军队,可不止是为了葡萄美酒和哈密瓜啊。” “李飞,你甚么意思!”丽雅娜扎闻言脸色微微一红,轻轻嗔道。 赵柽起身走到丽雅娜扎面前,微微俯首,低声道:“给本王跳支舞吧,要赤脚挂小铃铛那种。” 丽雅娜扎脸上粉红欲滴,道:“李飞你不要做梦,我才不会给你跳舞,你在东京什么样的舞没见过,你跟本就不是想看跳舞!” 赵柽纳闷道:“不看跳舞看什么?” 丽雅娜扎轻声道:“你自家知道!” 赵柽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指挑起那尖尖的雪白下颏,道:“本王知道什么?” 丽雅娜扎睫毛颤抖,眼中有些迷朦,赵柽看着她如桃花般的面颊,不由微微向下俯去……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迪娅急迫的声音:“将军,将军在吗。” 丽雅娜扎立时惊觉:“迪娅?” 赵柽“嗯”了一声,抬头望向外面。 丽雅娜扎站起出门去看,就见迪娅正在院中四处呼唤,见她出门,忙道:“将军,淮王传令,让将军和李将军立刻进宫议事!” “进宫议事……这个时候?”赵柽看眼天色,已经微黑,有阴云聚集,似乎风雨欲来。 丽雅娜扎低声道:“怕不是你说的那事……” 赵柽点了点头:“极有可能,我回去更衣,马上进宫。” 半晌之后,王庆宫中灯火通明,大殿之上文武两班站立。 只见王庆坐在上方脸色铁青,忽地将一张折子丢了下去,骂道:“赵柽小儿狡诈,宋军根本不是来压庐州,竟是半路掉头直奔寿州去了。” 下面众人闻言皆露出吃惊之色,方翰道:“王上,寿州不能有失,臣看应该马上派兵去救。” 龚端亦道:“方枢密所言甚是,寿州和庐州互为犄角,若是寿州有失,则庐州失去西北方向防卫,将全部露在宋军面前。” 范全皱眉道:“寿州军兵乃是除庐州外最多,足足有六千多人,而且城高河深,不会那么快就失守。” 段二这个时候开口道:“城高河深有什么用,别忘了咱们当时怎么打下的寿州!” 范全摇头道:“往时怎比今日,之前寿州虽有宋军守城,却是形同虚设一般,我大军只是佯攻了两次,那些宋军就吓得守城都不敢,直接弃城逃离了,如今寿州是我淮军防守,又有袁朗将军这等大将,一时半刻不会丢失。” 段二道:“既是这个道理,倒是要抓紧前去援救。” 王庆这时在上面看向李助道:“此事丞相怎么看?” 李助道:“宋军不敢直接打庐州,是为庐州兵多将广,怕久战不下寿州再于背后偷袭,如今转向寿州肯定是存了闪电攻城的打算,让我救援不急,既如此不但需要马上援救寿州,更须多派军队前往,只要速度够快,依旧可以打出夹击的局面,眼下就是要争夺时间,还请王上速速下旨援救!” 王庆闻言叫了一声“好”,眼神向下方扫去,道:“酆泰、柳元,给你两人各三千兵马,忝为先锋,分两路即刻赶往寿州!” 两人立刻叫了声“臣领命”,随即出殿而去。 王庆又道:“龚端!” 龚端急忙出班道:“臣在!” 王庆道:“封你为兵马大元帅,杜壆为副帅,李雄、毕先、潘忠、丘飞、施俊、縻貹、刘以敬、上官义、龚刚、奚胜为大将,立刻整兵三万,明日天亮出发!” 龚端高呼领命,带着杜壆人等人出殿,接着王庆看向李助,道:“丞相,你看如此安排可算妥当?” 李助笑道:“王上安排极是,并无什么错漏,就是庐州这边也要加紧防守,小心宋兵分成两路偷袭。” 赵柽闻言偷瞧了一眼李助,心想果真是老狐狸,就不知道宗泽会怎么安排,是全力抢打寿州,还是真如李助所说,会分一部分兵前来骚扰庐州。 不过这两者如何做都没有问题,各有各的好处,战场之上虚虚实实,直接上来就面对面冲杀的事情并不多。 王庆想了想,看向下面再次道:“李飞!” 赵柽急忙出班道:“臣在!” 王庆道:“大战当前,暂免你内外巡检职务,任你庐州左防御使,监察内外防守,即刻上任!” 赵柽道:“臣领命!” 王庆又道:“卓茂,任你为庐州右防御使,监察庐州内外防守,即刻上任!” 任命完二人后,王庆又调动一番将领,布置了城防事宜,这才宣布散朝。 众人出宫离去,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 赵柽此刻不能回府,他已经就任左防御使,眼下就须和卓茂巡视城防。 两人简单商量后,各自分配了半城,便顶着小雨带兵前去查看。 这时,整个庐州军营都动了起来,酆泰和柳元二人,已经是各自点好了三千兵马,顶着小雨向寿州方向赶去。 这两将六千兵,并未有任何的辎重,只是每人背了两三天干粮,但求轻身上阵,以最快速度追上宋军,然后拖得一时是一时,等待后方大军赶到。 至于龚端的三万大军,却是不能轻装上阵,也没法立即就走,各种准备都要齐全,粮草车马,一样都不可缺,足足忙到天色将亮时,才差不多稳妥。 赵柽巡了一夜,最后来到北城门外,这里正是龚端大军集结的地方,此刻小雨未晴,炊烟升腾,各座营寨人头攒动,喧闹之声不止,显然正在用饭。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光见亮,各处兵丁出寨集结,黑压压一片,也不知多少人,看着倒也盔明甲亮,刀枪森寒。 随着一道道军令传下,旗子打开,马蹄声慢慢响起,随后便是急步之声,接着各种车辆“吱吱呀呀”,混合在一起开始前行。 赵柽一直目送大军离开,刚掉转马头想回府吃饭,这时卓茂率人赶了过来,见到赵柽道:“李将军还请留步,卓某有一事想和李将军相商。” 赵柽看向卓茂,这卓茂也是王庆手下有名大将,与李助乃是同乡,都为荆南人氏, 赵柽道:“卓将军何事商量?” 卓茂一脸苦色道:“李将军,你我这庐州防御使倒不如阵前厮杀爽利,如此每日巡查哪还有半分休息,我看不如商量出个办法,既不耽误防御,又能彼此轻松一些。” 赵柽瞅了瞅他,见他一脸土灰颜色,还有宿夜的酒气,知是乏困难耐,便心中一动道:“不知卓将军可有甚么办法?” 卓茂道:“正是想不出办法,才来找李将军商议。” 赵柽微微沉思片刻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就不知合用不合用?” 卓茂闻言喜道:“李将军还请说来听听。” 赵柽道:“你我这么半边城来回巡查,浪费时间精力不说,两人还都累着,我看不如分了白天黑夜,一人巡满六个时辰,然后换下一个人再巡,如此可好?” 卓茂闻言只是一想,便喜道:“李将军这个法子可行,既不耽误事情,又能得空歇息,就不知谁来巡白天,谁又来巡夜晚?” 赵柽笑道:“可着卓将军方便,我这里倒是无事,白日黑夜都随意。” 卓茂想了想,笑道:“那老哥我可就要占点便宜了,李老弟你有所不知,老哥我晚上愿意喝上几口,此刻又怕酒醉误事,不如就巡个白天,麻烦李老弟巡晚上可好?” 赵柽见他说的客气,同样笑着换了称呼道:“卓老哥这是哪里话,小弟左右无事,巡个夜晚就是了,不过今日还得麻烦老哥把白天里坚持下来。” 卓茂喜道:“无妨,无妨,不过多个白天的事情,那就这样说定了,李老弟且回府修整,待晚上来替我就是。” 赵柽点头和对方告辞,随后安排了手下兵丁换防之事,便径直回了府中。 他回去后卸掉铠甲,姚平仲过来牵马,这黄马自从那天和潘忠一战之后,稍稍改了点性子,不再那么磨蹭,可依旧是个没精神的模样,尤其在外走了一夜,此刻耷拉着脑袋,仿佛眼皮都睁不开,看得姚平仲眉头紧皱。 赵柽少吃了些东西就回屋休息,这一觉直睡到晚间,起来收拾后便前去和卓茂换岗。 如此过了三日,前方终于有战报传来,竟是寿州失守,前方大战不利! (本章完) 第249章 前方战局 王庆在殿上大怒,将书案都掀翻,上面的笔墨纸砚掉落一地,便是连着那些奏折也飞得到处都是。 寿州失守,酆泰、柳元两个先锋遭到了宋军埋伏,柳元战死,酆泰靠着个人武勇,带着败军一千余人投去后方龚端。 龚端大军扑奔宋军尾部,谁知却同样遇伏,不过宋军似乎战力不强,双方各有折损,龚端退后三十里,前方寿州失守。 王庆在上方骂道:“遇伏,遇伏,两个先锋遇伏,龚端这元帅居然也能遇伏,都是蠢货不成!” 下面众人不敢答话,王庆继续骂道:“杜壆奏折上说,遇到了敌方大将,居然和他战个不分胜负,宋军之中哪里来这等大将?又言说不是赵柽那小儿,简直荒唐,若有这般能征惯战之人,早不派来,反而是现在才派出来,是赵佶昏了头吗!” 李助这时出班道:“王上,还请稍息雷霆之怒,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那战报臣亦观过,虽然寿州失守,但从龚端大军被伏,却双方各有折损来看,宋军还是那个宋军,并无出奇之处,虽然统兵之人换了,但宋军战力依旧孱弱,与之前并无区别,不足为虑。” 赵柽此刻心中暗自思索,从战况上来看,宗泽至少将队伍一分为四,攻寿州一支,伏击酆泰、柳元两支,随后又埋伏龚端一支。 他这次带来征剿王庆的军队,全是侍卫亲军司下辖的马步兵诸军。 但这些马步军彼此不太一样,驻扎在东京周围的,他都训练过,无论如何也要比殿前司那些兵强,最不济也比殿前司那些兵跑得快。 但驻扎在西京,南京等处的禁军,他却从来没有操练,那些禁军虽然不在东京周围,但同样隶属京畿禁军,这些人的战力,远不如他训过的那些军丁。 按照王庆所说的几次战况,赵柽大致能判断出来,攻打寿州,和伏击酆泰、柳元的,应该是自己训练过的东京禁军,而埋伏龚端主力大军的,应该是没有操练过的那些禁军。 这些没有操练过的禁军,哪怕就是埋伏对方,却依旧没有占太大便宜,李助既说各有折损,那应该就是彼此伤亡差不多。 赵柽不知道宗泽为何如此安排,但想着总有他的道理,或者在宗泽心里,先拿下寿州更重要一些。 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赵柽也没在此事上多做思考,寿州既然拿下,前方肯定处于对峙状态,就不知道王庆这边要作何安排。 就见王庆在上方脸色难看地望向李助道:“丞相,有何妙计破敌?” 李助看了眼满朝文武,出班礼道:“王上,寿州既已失守,前方必然是对峙状态,再派兵过去增援就是。” 王庆闻言道:“可如今庐州只剩下四万多兵……” 李助道:“庐州可再派一万兵马,沿东路向寿州方向前进,这样既可以支援中军主力,又可以防备宋军从东路绕过来偷袭庐州。” 王庆闻言点了点头,道:“丞相所言极是,孤就怕此刻宋军前来偷袭!” 李助继续道:“王上,光州和黄州再各出两千五百兵,凑齐五千人马后,可以从西路进发寿州,如此三路军马一起杀去,不怕宋军不败,宋军倘若退守寿州,正好围城困之!” 王庆思索几息后大笑道:“丞相果然好计策,那孤现在就下旨让光州、黄州从西路出兵!” 赵柽在下面看了一眼丽雅娜扎,丽雅娜扎神色不愉,本来她想宋军占领寿州后,分三路来打庐州,结果李助一番言语,居然变成了庐州这边调动三路军去打寿州。 王庆道:“段五!” 段五出班道:“臣在。” 王庆道:“命你点上一万军马,沿东路向寿州进发,一定要小心宋军的埋伏。” 段五道:“臣领命!” 王庆又道:“路上谨慎探查,不要让宋军走东路来偷袭庐州,每日探马回报!” 段五道:“是王上,臣记下了!” 待段五出殿之后,王庆又看了看下面众人,道:“诸位爱卿还有甚么破敌妙计,大可畅所欲言。” 殿下众人互相望望,此刻战况已经明朗,哪里还有甚么妙计,只要对方不能偷袭庐州,那么胜败就看前方主帅本领,宋军战力孱弱,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至少也是个对峙的局面罢了。 看众人不语,王庆脸色又沉了沉,道了一声“散朝”后,起身拂袖离去。 入晚,疏星淡月。 赵柽巡了一圈庐州防事后便是午夜时分,他在西城西平门里下了马,带着一百军卒,走进瓮城后直上城墙。 庐州城四面皆有瓮城,西门这座则修在西平门这里,平时可以藏兵休整,上方就是城头,乃庐州西城的主城门所在。 他登上城头,就见每座城垛后面都有两名小兵,一名站立瞭望,一名坐着休息,如此交换防备。 除此之外,城上还有不少小兵手执长枪,不停来回走动巡逻,其中一名小兵头领看他上来,立刻过来礼道:“上将军!” 赵柽看了眼小兵,道:“上官将军呢?” 小兵道:“上官将军在城楼内,可要小的前去通禀?” 赵柽摇头道:“不用,本将军直接过去就是。” 他让手下一百兵在城上暂做休息,一个人向城楼走去。 丽雅娜扎守卫的这西平门,同样是两人换防,但却是以昼夜计算,不像赵柽和卓茂,白天晚上轮换。 不过此处有城楼和瓮城可以休息,虽然时间长,但说起来倒是比赵柽这个四处巡查的职务要轻松许多。 城门楼不大,分出内外,外面其实就是一座间壁窄墙,兵器弓箭之类可以放在这边,至于里面大抵长宽五七步,没有太多东西,只放了一张硬木桌和一把椅子。 桌上点盏油灯,丽雅娜扎正借着灯光,在看什么东西。 见赵柽进来,她道:“李将军何来?” 赵柽眼神扫了扫外面,道:“巡到此处,上来瞧眼,最近前方战况吃紧,特告诫将军,一切小心谨慎。” 丽雅娜扎道:“自是不敢懈怠,日夜瞭望,唯恐闪失。” 说完之后,她低声道:“李将军若是乏累,可在此处稍做休息。” 赵柽笑了笑,目光落在丽雅娜扎手上,摇头道:“累却不累,上官将军这是看什么呢?” (本章完) 第250章 秘本兵法 丽雅娜扎摆弄了一下手上书本,小声道:“兵法,就是有些字儿不大认得,想着回去后再问你。” 赵柽纳闷道:“什么兵法,拿来我看。” 丽雅娜扎将手上书本递了过去,道:“在城内的书铺买的,价钱很贵,那店家说若不打仗,这种兵书不可能拿出来卖。” 赵柽接了书本一看,封皮上只写了秘本兵法四个字,他打开瞅了几眼,却原来是本手抄的檀公策。 檀公就是檀道济,东晋末年人,刘宋的开国元勋,世之名将,大军事家。 其为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信臣,随刘裕南征北战,立下不世战功,官至大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又任过征北将军,征南大将军等军职。 后世流传的三十六计,便出自檀道济之手,为檀道济研究古往今来奇谋编撰成书,三十六计原本名称就叫做檀公三十六策。 只是这檀公三十六策,在很长时间里都属于秘本兵法,不像孙子、吴子、六韬三略、甚或本朝的武经总要,都刊印过,流传在朝内和军中上层。 檀公三十六策,自南朝宋传袭下来,几乎都以手抄为主,并没有刊刻过书本。 而这世传的手抄本往往不全,大抵将三十六策,分为六六之数,以六策便为一秘本,想要凑全,便要反复搜寻。 尤其是最后的败战计六策,极难得到,很多苦研三十六策者,即便知道其败战计六策名称,但因没见过檀公释义,总是揣摩不得要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丽雅娜扎这本檀公策同样是六策本,上面记载的乃是三十六计第一套胜战计,分别为第一策瞒天过海,第二策围魏救赵,第三策借刀杀人,第四策以逸待劳,第五策趁火打劫,第六策声东击西。 赵柽翻看了片刻,这抄本还算良心,六策释义之上,并未有太大偏颇。 他将书本还给丽雅娜扎,道:“这檀公策共有三十六数,你这本只有六数,乃是开头的六策。” 丽雅娜扎道:“那书的店家也说了,并非足本,其它需要再去搜寻。” 赵柽点头:“这书我记得熟,倒是可以不看书本就讲给你听。” 丽雅娜扎惊讶道:“李将军读过这兵书?” 赵柽笑道:“自小就读过,倒不曾忘,我刚见这书抄的还有些许瑕疵,不如我直接教伱更为稳妥。” 丽雅娜扎道:“那却是最好,我读着有些生涩,就算一些字认全了,也怕领略不当,误解了其中意思。” 赵柽点头道:“回鹘没有兵书吗?” 丽雅娜扎摇了摇头:“偶尔得见,亦都是宋国和波斯传过去的,不过和这种又不一样,读起来更加艰涩难懂。” 赵柽笑道:“那我现在就讲给上官将军听。” 随后他便从第一策围魏救赵讲起,待六计全讲完之后,天色已经微微现出了一点鱼肚白。 丽雅娜扎一直听得聚精会神,哪怕赵柽说完,亦是坐在那里回味许久,赵柽笑道:“你可以再对照这书本研究,战场之上虚虚实实,没有不变的道理,兵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不能拿死的兵书去生搬硬套活人就是。”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要向外走。 丽雅娜扎忽道:“其它的呢?” 赵柽闻言脚步一顿,道:甚么其它的?” 丽雅娜扎双眸如星,道:“不是一共有三十六策吗?这才六策,其它的什么时候说给我听?” 赵柽回头一脸疑惑:“我说过一共有三十六策吗?我说过吗……我记得好像没说过啊!” 丽雅娜扎瞅他,半天才道:“李将军,要如何才肯传授其它三十策?” 赵柽脸色古怪,片刻道:“真的说过?那就是我记错了,不是三十六策,只有三十五策!” 丽雅娜扎道:“书铺店家说是共三十六策,你刚才也说三十六策,现在又变成了三十五策,李将军,你……” 赵柽一脸歉意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三十几策,我只记得三十五策,上官将军也知道,这种秘本兵书没有刊印,能读到三十五策已实属大不易。” 丽雅娜扎忽地莞尔一笑:“三十五策便三十五策……李将军要如何才肯传授剩余?” 赵柽想了想,微微笑道:“闻回鹘有舞惊艳,婀娜多姿,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盖夜色之时,将踏月来观,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说完,他出门就走,没几息下了城楼。 丽雅娜扎看着他的背影,嫣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三十六策变成了三十五策,还想要看跳舞,真是痴心妄想呢……” 赵柽率人来到庐州北门,这里乃是他和卓茂交接换岗的地方,没过许久卓茂到来,他骑马回府。 赵柽到府后连早饭都没吃,倒头就睡,醒来立即唤过黄孤,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黄孤便急匆匆离去。 接着他去院中耍枪,耍的枪法杂而残缺,招数都来自真宗武库,大抵难以连贯,并不成套。 可这些枪法,哪怕有的只是一招半式,却也是精妙无比,看得姚平仲在旁边发呆,不时搔头。 转眼又是傍晚,赵柽出府继续和卓茂交接,如此来回两天过去。 忽这一夜晚间,赵柽正在北城之上与此门的守城将军攀谈,那瞭望远处的城门小兵忽然大叫起来:“将军,将军!” 这北门守城将军唤作鲁成,顿时怒道:“鬼叫什么呢?” 那小兵急促喊道:“将军,有兵,远处有兵来……” 鲁成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几步跑过去看,赵柽也紧随过去,就见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移近,看不清有多少人。 鲁成深吸了一口气,道:“莫不是前方队伍回返?” 随着马蹄声近,赵柽皱眉观瞧,摇头道:“鲁将军,不像啊……” 鲁成立刻头顶冒汗,道:“再瞧瞧,再瞧瞧!” 赵柽眯眼仔细看去,却见全都是骑兵,约莫两三千的样子,已经渐渐接近城池,借着对方火把和天上的月光,隐约可见这些骑兵的铠甲形制,竟然是大宋禁军! (本章完) 第251章 午夜赴庐州 “宋兵,是宋兵!”鲁成立刻低声喊道,脸上表情仿佛见了鬼般:“宋兵怎么会跑来这里?” 赵柽神色凝重,向城下看了再看,只见那队人马在距离城池一箭之地处停下,这种距离虽然可以看到对方铠甲形制,但却瞧不清领军将领面貌,不知是谁带来了这支队伍。 鲁成表情难看至极,唤过身边几名兵丁,急促道:“马上去王宫和相府送信,就说宋军已临城下……大概骑兵二三千人!” 几名兵丁领命快步向城下跑去,鲁成抹了一把头上汗水,看向赵柽道:“李将军,你说这宋军怎么就跑来了庐州?这不应该啊,三条路上都有我们的军队,尤其东路,段五将军刚出发没几日,若是发现了宋军,早就会派探马回来禀报。” 赵柽向前走了几步,虽然还是看不清这支禁军的带兵将领面容,不过却看到那火把旁的旗子,高高举起连续划出了三个圆圈。 他心头顿时一松,缓缓说道:“鲁将军,莫不是段五将军出了事,这支宋军才能赶来庐州?” 鲁成闻言一愣,随后道:“这也有可能,不然这乃是孤军,过来岂不是送死!” 赵柽道:“段五将军带了一万兵走,倘若这么多人都出事,那龚端元帅那边……” 说到这里,赵柽望向了鲁成。 鲁成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李将军的意思是龚元帅败了?” 赵柽摇头道:“我却没有那么说,只是这支宋兵孤军深入,又哪里来的胆子?前方军情肯定不乐观就是。” 鲁成咬了咬牙,忽然发狠道:“某就不信了,之前的宋军孱弱不堪,两次来袭,都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这次又哪里出奇?丞相都说了宋军与之前并无分别,不足为虑,若是这支宋军不知死活,胆敢耀武扬威,定让他有来无回就是!” 赵柽看他道:“丞相说的倒没错,宋军肯定还是那样的宋军,就是这统帅换了,打起仗来肯定与之前不同。” 鲁成道:“李将军说那齐王赵柽?不是说这人年不满二十,只是虚张声势吗?” 赵柽摇头轻叹道:“在朝上不好说,可是我去过东京,却是听闻这齐王赵柽文韬武略,玉树临风,乃是罕见的少年英才呢!” 鲁成愣道:“果真如此?” 赵柽点头道:“自是如此,鲁将军你想想看,能被周侗收为亲传弟子的哪能是一般人物?那周宗师可是笑傲公侯的存在,若没有真正本领,别说皇子,就算是太子他都不会多瞅一眼……” “着啊!”鲁成想了想道:“确是如此,周宗师看上的又岂是一般人物!” “就是这个理儿。”赵柽点头道:“所以城外这支宋军,肯定不是脑袋发热跑来耀武扬威送死的,我估摸着前方肯定是出了变化!” 鲁成道:“照这么说来,龚元帅那里暂且不提,段五将军却肯定是出了事?” 赵柽道:“我猜想是,不然东路一万大军北进,又怎么会让这些宋军跑过来?鲁将军你可看好了,这可都是骑兵,无法穿山越岭,不像步军能走小路偷偷摸摸潜来,这些骑兵只能走大路!” 鲁成摸了摸满是胡茬的脸庞,惊疑不定地道:“那段五将军究竟出了何事?” 赵柽摇头叹道:“是啊,段五将军出了什么事呢?” 两人对望,鲁成从心里是不相信段五带着一万大军走没几天,就被对方悄无声息地给全灭掉了,可若不是这样,眼前这些宋军的出现却又没有办法解释。 就在这时,有小兵忽道:“将军,将军,他们走了!” “走了?”鲁成向城下看去,只见那支两三千人的宋军骑兵居然调转马头,向远处跑去,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越是这样鲁成心中越沉重,不由道:“李将军,我要进宫去见王上,可否一起?” 赵柽摇了摇头道:“这北城不能有所闪失,此刻我二人只有一个能离开,都走了的话若是那宋军回来骚扰,倒是不妥了!” 鲁成咬牙道:“兹事体大,我必须面见王上禀明,李将军既然身为庐州防御使,自也可守护城门,就劳李将军在此镇压片刻,我去宫中禀报过后就回!” 赵柽看着他道:“代鲁将军镇压北城倒是可以,只是鲁将军要速去速回,否则一但出现事情,我若无法做主引发甚么乱子,可都是鲁将军之责!” 鲁成闻言心中暗想,这李飞虽然武艺高强,却也是个不肯担责的,不过也罢,就算刚才跑走的骑兵再折返回来,估摸也造不出什么大事,毕竟只有两三千人,未见车辆辎重,也根本无法攻城,自家去去就回便是。 他冲赵柽抱拳道:“若真有事,自然不会拖累李将军!” 赵柽道:“如此就好,鲁将军快去快回。” 鲁成转身下城墙而去,赵柽看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又来到垛边,望着远处的茫茫夜色,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队骑兵的将领是谁,但对方既然打出了旗语,就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两天之前的早晨,他将黄孤派了出去。 虽然无法确定宗泽会不会遣兵偷袭庐州,但他总是要做好准备,不至于宗泽真的派兵来,内外无法联络。 他让黄孤去庐州东路隐藏等候,若是真有宋军前来,联络上后述说城内情况,然后再想办法告知自己。 至于如何告知自己,他和黄孤约定,以后时日,他都会在午夜时分的北城城头驻留一段时间,若是有军前来,便于城外打出旗语就是。 至于怎么打旗语,每个动作代表什么内容,这些赵柽早就和黄孤商量好,战场上旗语繁杂,如果是特殊约定的旗语,外人是瞧不出具体意思的。 且赵柽和黄孤定下的旗语都比较简单,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动作,也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就比如刚才城外的宋军旗子,划了三个圆圈,首先,赵柽就是知道了黄孤已经和对方联络上,其次就是对方共来了三千多骑兵。 这样,赵柽心中就有了数,黄孤会把庐州城内的大致情况,包括自家任何等职务,掌什么权利,这些全告知对方,甚至关于西城门有自己人的事情也会告知。 至于对方会拟订什么计划打庐州,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再次打出旗语说个大概,这样做到彼此心中有数。 赵柽站在城头,久久未动,城下此刻空旷如野,自从段五带兵走后,城外已经不再驻军,所有贼军都缩防城内,每日只撒出了斥候四下探查。 不过眼下看来,至少东路的斥候已经被发现杀掉,不然这三千骑兵也不能直接跑到了庐州城下。 至于段五那边究竟如何,赵柽其实判断不出来,不过王庆没收到段五送回的军报,龚端的军报里也没有提到过段五,很可能这两者并未汇合。 就在赵柽沉思之际,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城下上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正是丞相李助,后面跟着段二、范全等朝中大臣。 李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与平日那种和煦如春风完全不同,只见他快步来到城垛之前向外看去。 赵柽道:“丞相!” 李助望了一眼下方,道:“李将军,宋兵离去再未归来?” 赵柽道:“再未归来,也没见有人留下偷偷探查!” 李助点了点头:“倒是我小觑了这赵柽,没想到他竟然能兵至庐州。” 赵柽双眉抖了抖,退去一旁。 段二道:“丞相,今日还收到龚端战报,称未见段五,我想着庐州距离寿州并不算远,龚端大军驻在半路,四下肯定有斥候探马,又怎么会连段五的军队影子都没发现?” 李助闻言思索片刻道:“此事无从猜测,眼下重要的是城外这支宋军要如何处理!” 范全道:“两三千人的宋军并不足为患,明天天亮出城搜寻追杀就是。” 一旁方翰摇头道:“伱又怎知对方真就只有两三千人?别忘了龚端等人被伏之事,说不定这两三千人只是诱饵罢了。” 范全想了想道:“那方枢密认为如何是好?” 方翰道:“总之不要轻易出城,待斥候探清城外虚实和对方兵数之后,再做打算的好。” 范全摇头道:“那岂不是任由对方在城外布置?” 方翰道:“既有探马斥候,又怎是任由对方布置?” 李助道:“都不要争了,今夜宋军不会再来,先回去休息就是,明早整军备战!” 众人闻言停了话语,又看了一会儿外面,接着鱼贯下城。 此刻,就在距离庐州城十几里外的地方,一队骑兵正在休整。 庐州之北没有大山,却有不少小山丘陵,连贯而去,一直绵延看不到头。 骑兵就在小山的树林里暂歇,一座临时帐篷之内,三人正在相对说话。 为首一人,身材宽阔,四方脸膛,浓眉虬髯,双目炯炯有神。 第二人则是名少年,穿了身亮银盔甲,容貌俊挺,眉眼秀气。 最后一人却是前两日从庐州城出来的黄孤。 那为首之人道:“黄兄弟,你刚才可看清楚王爷就在城头?” 黄孤点头道:“这错不了,城上看城下兵马连贯,肯定辨认不出我等,但城下看城上却又不同,我和王爷自小长大,只观身形就能认出。” 为首之人似乎松了口气,道:“既是王爷就好,这次宗监军派我出来便是联络王爷,既然见到,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黄孤道:“王将军,大军什么时候能打过来?” 为首之人道:“前方战事还算顺利,按照宗监军的布置,已经把龚端的队伍切割开来,怕是三五日就会向前压上,如不出所料,龚端必会大败后退,随后宗监军那边步步紧追,直奔庐州。” 一旁的少年也道:“段五的队伍已经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几天,这时怕是进退两难,想要继续汇合龚端,我们又来到了他们后方,想要追我们,则是出来没两天就要掉头回庐州。” 为首之人笑道:“是景仁的计谋好,不然怕是很难这么快就到了庐州城下。” 黄孤看着少年笑道:“小郎随着王爷读许久兵书,已是足智多谋了。” 少年闻言微微有些脸红,道:“宪有何能,都是王爷教得好。”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张宪,他此刻已是龙卫军第九营的一名军使。 而那为首身材宽阔的大汉,却是步军司都虞侯王禀,不过在大军出征前便兼任了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 王禀此行庐州主要是联络赵柽,手下带了龙卫左厢第一至第十指挥。 龙卫军里,只有九和十这两个指挥是五百人编制,当时赵柽前往陇右,各营选人,把这两个指挥充满,而实际上马军的一个指挥是要比步军少上五十人的,这两个指挥倒有些超编了。 至于龙卫剩下的其他指挥,则最多不过三百人,空饷、缺马等情况导致根本无法满编,不过好歹这两年来赵柽没少抓着龙神卫四厢操练,尤其龙卫第九第十指挥,出门就带着这俩,操练的时候往死里训,把张宪丢进第九指挥也是这个原因。 本来依着官职,张宪是没资格坐在帐中的,不过军内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张宪和赵柽的关系,尤其去岁冬天黄河边的大演练,明显赵柽是在有意培养这少年。 去年冬天演练的时候,赵柽还特意暗示张宪去和王禀学习守城之术,自那时起两人便走得极近。 而这次王禀带了十个指挥前来庐州,也特意把张宪从军里叫到身边跟随。 他们从东路奔庐州,遇到段五之后便打起了迂回牵引,可怜段五虽然带了一万队伍,但其中步军却占了绝大多数。 而王禀这三千骑兵虽然战力寻常,但胜在来去如风,打几下就跑,便是牵着段五的鼻子走,结果张宪又出了计策,绕来绕去直接将段五绕晕,最后居然跑到了段五后面,然后一路奔向了庐州,再遇见黄孤。 两相交谈之后,这才有午夜奔赴城下,打旗语联络赵柽之事。 (本章完) 第252章 一触即发 翌日清晨,赵柽刚刚和卓茂换防回府,就听到远处马蹄声响,地皮颤动,他知道这是庐州城的骑兵出动了。 王庆派出去的军队,骑兵不算多,庐州城此刻还剩三万多兵,骑兵大概四五千。 王庆造反之初,也就一些头领才有马骑,根本没有什么骑兵,其实就算能够占据整个淮西,按道理也根本凑不出许多战马。 这些战马说穿了,都是之前京畿禁军两次征剿王庆,给白白送上的,至于现在马上的骑兵,不少人就是投降的京畿禁军。 赵柽站在院内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随后面无表情走进屋中。 既然已经彼此联络上,那支宋军队伍必然不会在城外久留,庐州的骑兵即便出城去找,怕也是难以找到。 接着又是三四天过去,庐州城内的军防愈发森严起来,前方战报十分不利,龚端这时已经汇合了光州黄州五千军,段五的军队也聚到了一处,但即便这样,依然被宋军一步步压着打起,连续败了几场,虽然伤亡不算太大,却是士气全无。 王庆已经传令让龚端大军撤回庐州,而朝上气氛亦是愈发紧张起来。 这一日上朝,王庆脸色阴沉似水,看着下方众人道:“宋军还是那些宋军,战力依旧孱弱,从龚端的战报上看,虽然他连败了几场,但死伤不算太多,可就这样,依旧挡不住宋军继续向前,诸位爱卿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没人言语,就是李助也微阖双眼,不知心内在想些什么。 看着没人说话,王庆神情愈发阴沉:“难道就没有爱卿能说出其中道理,定计破之吗?” 众人这时把头垂得更低,他们连这次来袭的宋军模样都没见到,上哪里能猜测其中原因,大概就是想龚端不济事罢了,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毕竟龚端是王庆亲命的兵马大元帅。 王庆此刻双眉狞结,见无人说话,心中已是有些恼羞成怒,刚想要掀桌子,却看赵柽走了出来。 他顿时表情一变,道:“李爱卿可有话说?” 赵柽道:“王上,臣却是想出一个原因,只是没想到什么破敌之计。” 王庆道:“爱卿管说便是。” 赵柽斟酌一下,道:“臣以为,宋兵既然没变,而战事却又不利,原因在于对方的带兵主帅不同,兵没变,帅变了,所以才有此种事情发生。” 王庆沉思道:“爱卿的意思是龚端计谋不如对方?所以才节节败退?” 赵柽道:“王上,其实并非龚元帅太弱,应是那赵柽太强,臣听闻之前的两次宋兵来袭,同样是龚元帅带兵,却大获全胜,可见这一次龚元帅遇到了对手。” 众人闻言都面皮抽搐,暗道这李飞说得一口好言语,不说己方弱,只说对方强,下次一定要学会用着。 王庆疑惑道:“那赵柽小儿年不过二十,又哪里来的统兵本领?莫非手下有高人不成?” 赵柽道:“这臣便不知了……” 王庆望向李助:“丞相如何看此事?” 李助出班道:“王上,如今看来确实是低估了那齐王赵柽,想他既然身为皇子,自然和邓洵武等人不同,身边倒是可能聚了一些三山五岳奇人,出谋划策亦不好说,臣看为今之计就是待龚端回来,然后在庐州城前扎下联营,不让对方围城,再图破之了。” 王庆皱眉点了点头,也是实在想不出甚么好法子,瞧一眼下面两班文武,琢磨了片刻,最后目光落在赵柽身上,道:“李爱卿武艺精湛,近日防御庐州辛苦,可暂罢职位,领一支兵马备战。” 赵柽急忙称是。 接着王庆又点出几人,同样下了命令,这几人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原本也有别的职司,但都免去,让单独带兵备战。 待分配好各人司管的兵马后,又安排了一些粮草事宜,这才宣布散朝。 赵柽分到了一个小军的兵马,下朝之后去军营短暂做了个交接,便直接回府。 丽雅娜扎的西平门守将职务未被更换,这让他松了口气,其实想要里应外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控制城门不行,还得想办法破掉龚端回来后驻防城前的大军。 所谓攻城从来都只是强攻弱,像眼下这种彼此兵力相差不多,战力又不悬殊,是不可能出现那种龟缩城内,傻等对方前来攻打的情形。 大抵都是要在城外扎营,背靠城池,大战上几场,不到事不可为之时,是不可能蜗逃回城的。 而一但两军到这种时刻,一般的计谋便难有作用,大抵是要拼将拼兵,压对方的士气。 而此刻虽然收复了寿州,但庐州后面还有五州一军的地盘守望相顾,其实对宋军是很不利的。 尤其时间拖得愈久,往往会把优势打成劣势,所以打庐州也要和打寿州一样,速战速决最好。 可这个速战速决,却让赵柽头疼,若手下不是这些差强人意的京畿禁军,换上西军的话,怕是之前一波就会将龚端的队伍冲垮,然后直捣庐州了。 可他手下没有西军,只能稳步前推,至于来到庐州城下如何布置,也只能看当时情况,不过宗泽不是那种只正不奇的主帅,赵柽觉得,宗泽不可能甘心就在城下对峙,肯定还会有些别的安排。 回到府后,饮食愈发简单,原是庐州城自那夜城外宋军出现,便彻底封闭了城门,除了军兵外根本不许百姓出入,外面的食材一点都进不来,只能城里内耗。 因为昨夜巡查,吃完饭后赵柽便躺下休息,这一睡便是到了傍晚,醒来后出门走到前方,却看到姚平仲和迪娅在摆弄黄马。 姚平仲道:“小迪娅,我这黄马食量大,倘吃不饱草料,就连干树木棍都能啃起。” 迪娅摇头:“哪有这样的马,要说新鲜枝条倒还可吃,哪里有马吃木棍的?” 姚平仲道:“你不信大可试试!” 迪娅自然不信,去旁边寻了根棍子道:“大个子你要骗我,就自家嚼了木棍下去。” 姚平仲笑着搓手道:“我还能骗你个小丫头不成!” 迪娅把木棍递到马嘴边,果然黄马“咔嚓,咔嚓”咬了起来,迪娅不由称奇。 姚平仲看那马吃了半天,迪娅又上前摸马头,马却没有什么动作,不由心生疑惑,暗想这马怎么不喷人了? 迪娅在那摸了片刻,道:“大个子,这马好像确实不同寻常,只是一时之间看不出具体哪里奇异。” 姚平仲点了点头,纳闷走上前去,还未待他完全靠近,就看那马猛地张大了嘴,一口碎木渣子顿时喷了他一脸一身,气得他跳脚骂道:“伱这畜牲,某待你最好,却次次都喷某,还有无一点良心!” 迪娅在一旁看得发呆,忽然醒悟姚平仲想要坑她,不由道:“马都知道你这大个子坏着呢,不喷你喷谁!” 赵柽瞧到此处不由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两人立刻过来见礼。 赵柽看着姚平仲皱眉道:“丢人现眼,还不洗了去!” 姚平仲顿时脸憋的通红,小跑离开,迪娅这时道:“李将军,我家上将军请你过去探讨兵法,刚才不便打扰,所以一直等候。” 赵柽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时已是微黯,玉兔缓缓升起,不由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253章 月亮光光,舞起霓裳 来到邻府,中堂坐了,迪娅去煮茶。 赵柽看丽雅娜扎一身白裙,手上捧着那本檀公策,美目有神,定定瞅他。 赵柽不由笑道:“上官将军果然好学,真是佩服。” 丽雅娜扎莞尔道:“纵使好学,又怎比得上李将军胸怀锦绣,包罗万象,无所不知?” 赵柽摇头道:“哪里来这许多词,怕是住得久了,杂书看多了。” 丽雅娜扎道:“杂书倒是没看,那日之后走遍城中书铺,也未见第二本檀公策,与几名店家攀谈才知此书之难得,又言道李将军知晓全部三十六策,竟无人肯信,这才知将军博学,世所罕见。”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了,上官将军知道难得,莫说民间,便是庙堂军中,又有几人识得全部?不过……我所知只有三十五策,倘真全本三十六,那倒是颇为遗憾。” 丽雅娜扎看着赵柽,似笑非笑道:“我与一名店家言语,乃是庐州城几百年老店,言道檀公策每六为一套,暗合六六之数,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李将军,可是如此?” 赵柽不动声色,眼神飘忽看向外面天上白月光,月光如水,月华似练,他道:“大抵是吧……” 丽雅娜扎道:“既然六策为套,李将军所不知晓的一策份属哪套呢?” “咳……”赵轻咳一声,缓缓道:“最后一套我只知五策,另外一策闻所未闻。” “原来如此……”丽雅娜扎点了点头:“还请将军不吝赐教,足小女子心愿,小女子万分感激。”说完,一双美目看向赵柽。 赵柽笑道:“这有何难,不过上官将军,之前城楼内可是说好,闻回鹘有舞惊艳,婀娜多姿,我心向往之,上官将军不致令我徒劳往返吧?” 丽雅娜扎闻言嫣然一笑:“李将军传策,小女子献舞,岂会食言。” 赵柽合扇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这时迪娅送来茶水,赵柽端起吹去上面浮沫轻轻喝了一口道:“那我就……传上官将军这檀公策第二套的六计?” 丽雅娜扎道:“李将军,我想先知道这檀公策六六之数的全部名称。” 赵柽摇头笑道:“不是六六之数,乃是三十五策。” 丽雅娜扎道:“那就三十五策。” 赵柽想了想道:“那就说给上官将军听,檀公策共有六套,分别是第一套胜战计,第二套敌战计,第三套攻战计,第四套混战计,第五套并战计,第六套败战计!” 丽雅娜扎微微思索,随后道:“请将军释义名称。” 赵柽瞧她一脸认真模样,仿佛好读蒙童,在等夫子讲经解义,不由点头道:“好,那就先讲这胜战计三字的意思……” 赵柽讲完六套名称和大概意思,才开始说三十五策的名字。 这三十五策丽雅娜扎已经学过胜战计前六策,剩下的分别是: 敌战计,无中生有、暗渡陈仓、隔岸观火、笑里藏刀、李代桃僵、顺手牵羊。 攻战计,打草惊蛇、借尸还魂、调虎离山、欲擒故纵、抛砖引玉、擒贼擒王。 混战计,釜底抽薪、混水摸鱼、金蝉脱壳、关门捉贼、远交近攻、假道伐虢。 并战计,偷梁换柱、指桑骂槐、假痴不癫、上屋抽梯、树上开花、反客为主。 败战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走为上。 待说完之后,丽雅娜扎沉吟片刻道:“败战计中少一策!” 赵柽笑道:“我不知此策,大抵失传了。” 他隐下了美人计不说,觉得这计十分不好,怎能用这计呢?男的用不好,小娘用……更加不好! “哦。”丽雅娜扎眨了眨眼睛:“失传了?那真是太可惜,这败战计乃是死中求活,败中取胜的计策,光听名字就知道其中每一计都有神鬼莫测之机。” 赵柽摇头道:“败战之计,用好极难,为何檀公策要标注秘本兵法,始终不刊印流世,就是因为这种兵法与其它不同,一但流传多了,被太多人研究得知,作用就会变小,使用出去难免被人瞧破,其中败战计犹是如此。” 丽雅娜扎望向赵柽,睫毛闪动,道:“我却不那样觉得,所谓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就是说不能单从计策名字上去使用,要千变万化,诡诈多端才是。” “诡诈多端?”赵柽笑道:“如何诡诈?难不成还能用出花样来?” 丽雅娜扎低声道:“比如李将军当下潜入庐州,岂不是与瞒天过海同理?” 赵柽道:“这……不太一样吧?我倒是觉得明教在庐州暗暗吸纳教徒,才能算是。” 丽雅娜扎道:“那李将军给教徒讲甚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算不算得趁火打劫?” 赵柽干笑两声:“这哪里能算,顶多是顺手牵羊罢了!上官将军想多了。” 丽雅娜扎瞅他道:“还请李将军讲解第二套敌战计。” 赵柽点头,微微思索了下,开始讲起敌战计的六策。 六策讲完,并没用许久,只是半个多时辰,这檀公三十六策与普通兵书不同,里面不讲排兵布阵,不讲战前战后,直接具现计谋,乃为直指人心。 三十计,说白了就是玩弄人心的谋略! 尤其败战六计,几乎就是耍弄考验人性,什么是败中取胜?既然已经败了,大势所压,又如何取胜? 想要再取胜,只有操纵人心! 丽雅娜扎听完敌战计后沉思良久,随后双肘支在桌上,托腮看向赵柽。 赵柽道:“上官将军看甚么?” 丽雅娜扎道:“我觉得李将军的顺手牵羊使得随意巧妙,怕不是之前常用?” 赵柽纳闷道:“哪有这种事情,依我身份,怎会没事牵羊?” 丽雅娜扎闻言,原本清冷神色忽然一动,莞尔起来,顿时屋内仿佛百花盛开,看得赵柽目光不由直了一直。 她道:“其它计策,李将军何时讲解?” 赵柽道:“总要欣赏了上官将军舞姿才好。” 丽雅娜扎微微一笑:“真的想看?” 赵柽笑着点头。 丽雅娜扎嫣然道:“好,还请李将军移步琴房。” 赵柽站起身向外面走,待二人走到琴房门前时,见迪娅站立,赵柽不由道:“小丫头在此何事?” 迪娅低头道:“给二位将军抚琴。” 赵柽愣了愣:“抚琴做甚?” 丽雅娜扎在后道:“无有曲乐如何做舞,李将军还请进。” 赵柽走进琴房,见里面还是之前样子,去了椅子坐下,迪娅来到琴后,他看丽雅娜扎一袭白裙,道:“上官将军你……” 丽雅娜扎道:“李将军稍等片刻,我去里面换身衣裙。” 原是这琴房还有内间赵柽不知,见丽雅娜扎走去,赵柽看向迪娅道:“上官将军在回鹘时常跳舞?” 迪娅小声道:“公主喜练武,却少跳舞。” 赵柽“哦”了一声,片刻后见丽雅娜扎走了出来。 却是换了一身回鹘的传统裙装,颜色艳丽璨目,那小衣乃是半袖,露出一双皓腕如雪,纤指似玉。 下面的裙子并不及地,衬着白如雪玉的曼妙小腿,最下面那不盈一握的纤处系了串小小银铃,光着细致如霜的纤足,踏着美妙欢快走出来。 赵柽不由喉头微动,丽雅娜扎踩着舞步来到他前面,然后轻轻转了一个圈,俏脸微红道:“许久不跳,李将军莫要见笑。” 赵柽深吸了口气,道:“上官将军太谦虚了。” 这时迪娅弹起了琴,却是支欢快的曲子,仿佛林荫鸟语,绿草芳菲,丽雅娜扎微微一动,那纤处的小银铃声音悦耳,随着曲子跳起舞来。 曲子不停,丽雅娜扎如美丽蝴蝶,又似婀娜多姿的红柳枝,细致长眉,眸子明净清澈,鬓上的花朵,腰间的丝带,曼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飞转。 时而轻盈时而如春燕展翅,欢快时似鼓点跳动,缓慢时如低音琴声,高兴时似小鸟雀跃。 忽地,那如月般的面颊蒙上面纱,纤雪足踝处戴着银铃儿,踩着节拍婆娑,舞姿如梦。 灵活时仿佛一条小蛇,可以自由地扭动,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白莲。 莲花的花开瓣颤,小鹿的疾走惊跃,孔雀的高视阔步,舞姿尽致,尽态极妍! 足足一两刻钟,那乐曲才歇下,丽雅娜扎也停下舞步。 赵柽抚掌道:“飘然旋转回雪轻,似风扭动醉银铃,小垂手后柔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丽雅娜扎一双眸子剪水瞅他:“真的好看吗?” 赵柽点头道:“真的好看,欲罢不能。” 丽雅娜扎道:“比你在东京看的那些歌舞还要好看?” 赵柽一顿,摇头道:“怎能相比,且我平日里极少观看歌舞,迪娅……给你家将军煮壶茶来。” 迪娅闻言呆了呆,站起身低头小碎步走出。 丽雅娜扎道:“依伱身份,平日里怎能少得歌舞,若是少看,真不知都做些甚么。” 赵柽道:“上官将军想知道吗?且坐过来说。” 丽雅娜扎双颊飞霞,道:“我要去换身衣裳。” 赵柽纳闷道:“为何要换,这不挺好看吗?” 说完眼睛瞄向小银铃,瞅了再瞅。 丽雅娜扎忽然轻声道:“李将军若是喜欢看小女子跳舞,回头再跳与将军就是。” 赵柽笑道:“如此甚好。” 丽雅娜扎忽地轻移纤雪,眸含秋水,颜色若花,微微上前几步,声音娇娆道:“将军,那败战计中的另外一策是什么?” 赵柽眼皮跳了跳,另外一策?甚么另外一策,你这不就是吗,还来问我? 就算我有心告诉你,现在亦是绝不能说,否则岂不是中你之计? 他道:“待此间事了,归东京后派人仔细打探,可得那一策也说不好。” 丽雅娜扎闻言看他片刻,道:“还请将军莫忘此事。” 赵柽笑道:“这怎会忘,其实我亦是想知那一策,毕竟三十六策只学三十五,总是缺憾。” 丽雅娜扎嫣然一笑:“那李将军稍坐,我去换衣。” 她走出几步,小银铃清脆,赵柽看着那纤细白皙,忽地道:“铃铛不摘了便是。” 丽雅娜扎身子微微一停,道:“若是得那一策,便不摘了。”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仿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片刻,迪娅煮茶回来,丽雅娜扎换好衣裳,依然白裙如雪,两人坐下饮茶。 丽雅娜扎道:“李将军,城内戒严,近几日经义却是不能开了。” 赵柽沉默几息道:“如今共有多少人?” 丽雅娜扎道:“已有近三千人,军中一千多。” 赵柽扬了扬眉,道:“军中这么多?” 丽雅娜扎点头:“原本就是流民草寇,为了吃饭跟随王庆,若是明教能让他们吃饱饭,自然会选择明教,而不是随着王庆造反。” 赵柽忽地想到方腊,方腊身为中原明教教主,在这方面的号召力肯定还要远高过丽雅娜扎,就不知如今帮源洞中,已经招纳了多少明教教徒。 赵柽道:“一千多人里有多少禁军?” 丽雅娜扎道:“禁军占了三成,约莫四五百名。” 赵柽想了想,这已是不少,投降过去的哪里又能个个接触到,然后再招纳入明教。 他道:“庐州事毕,禁军的人我带走,其他我不管,不过……最好不要交给中原明教的教主,左右你还要待上一段时日,自家带着就是。” 丽雅娜扎道:“我又能带去哪里,普通城内百姓不说,大抵都有生计,时常联络着就是,那些军中人不同,若不是送去中原明教教主处,吃喝不上,我这里没许多银钱来养。” 赵柽皱眉,这却是个问题,他思想半晌道:“此事待我仔细琢磨,总有办法解决,只是人不能送去那边。” 丽雅娜扎闻言,美目看着赵柽,道:“听将军就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看月上中宵,赵柽起身离去回府。 (本章完) 第254章 兵临城下 翌日中午,龚端大军撤回了庐州,于庐州城外结下营寨。 下午,朝上紧急议事,王庆又重新布置了一番防御,城外铺开了五万大军的联营,将庐州北城横在其内。 王庆免去了龚端兵马大元帅的官职,又免了杜壆副元帅,任命段二为大元帅,方翰为副元帅,带领几十员大将于城外拒敌。 黄昏时,探马回城禀报,言说庐州城北三十里处,发现宋军踪迹。 王庆闻言大惊,急忙命人再探。 半个时辰之后,竟有一支宋军趁着夜色,直来到庐州城北联营前,射了一轮箭雨,随后掉头就走。 段二怕前方有宋军埋伏,不敢去追,下令按兵不动。 晚间再开朝会,王庆脸色铁青在上方说话,城外段二忽然派人送来消息,说宋军已在庐州城外十几里处扎下营寨,修建各种防御工事。 王庆冷笑道:“这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诸位爱卿没有妙计拒敌吗?” 范全此刻出班道:“王上,宋军虽然已至城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臣观战报,我军虽然之前有折损,但眼下汇合了光州黄州五千军,还有寿州败军,依然有八万之众,比宋军只多不少。” 又有丘翔出班道:“范殿帅所言甚是,宋军本只有七万多兵,寿州几场大战下来,也多有损伤,远没有我军人多,之前我军对上其他宋军,哪怕人马少于对方,却都能大胜,此刻宋军人少,就算来到庐州城下,亦是不足为惧。” 王庆怒道:“既然兵比对方多,为何又连番吃了败仗?” 众臣见他恼怒,便是噤若寒蝉,再不发一声,哪怕李助也在班首闭目阖眼,假寐起来。 王庆看无人说话,气得起身就走,待几步后又回头道:“丞相留下主持大事,孤有些乏了,先回宫去。” 他说罢拂袖,转去了殿后。 众人看王庆离开,纷纷抬头望向李助,半晌李助才缓缓睁眼道:“诸位先回吧,好好休息一晚,军事等明日再议。” 众人见状,知是李助心中也没什么计策,便一起告退。 庐州城北十八里,一座大营早已结好,栅栏,鹿叉,拒马,壕沟,样样工事齐全。 营寨之中,旌旗招展,高约三丈的鲜红帅旗之上,绣了个斗大的齐字。 旗下,中军大帐之内,这时灯烛通明,人头攒动,正在议事。 宗泽坐在帅位上,两旁分别是刘锜、折可存、王禀、卢俊义、黄孤等人。 宗泽此刻放下手中密信,看向黄孤道:“黄将军,王爷所定之计我已看过,王爷说此计只是暂定,一切随机应变,只是我有些不解,这庐州西城为何会有机会打开?” 黄孤原本只是在亲军司挂了个职务,但太低微,宗泽不好称呼,便以将军相称。 黄孤闻言道:“庐州西城的西平门守将,乃是王爷旧识,没想到竟在贼军中相遇,若王庆没有调动职务,日后当可为西门内应。” 宗泽沉思片刻,点头道:“原来如此,王爷说没说下次联络放在何时?” 黄孤道:“王爷说,但凡军前城头相见,即可联络,打出旗语就是。” 宗泽道:“若是有不决之事……” 黄孤笑道:“宗监军自可做主。” 宗泽道:“想要里应外合,必得先破城前营寨,据斥候回报,庐州城前不下五六万军,城内虽然不知,但两三万人应有,这与之前在濠州时所得战报不同。” 刘锜道:“监军,虽然贼军比我军多出一些,不过这几场仗下来,能看出对方的战力极其普通,且在军律上还不如我军,属下以为城前贼军好破,反而是城池难破,若王爷在城内真有内应布置,那只要破了城前贼军,攻破庐州便指日可待。” 宗泽看他道:“刘将军可有甚么妙计?” 刘锜道:“属下以为,贼军贪功,还是引蛇出洞,埋伏打好。” 折可存在旁闻言道:“之前贼军已经吃过几次埋伏,就是刚刚派兵去城前射了一轮箭,贼军都未出战,想要再次伏击,怕是艰难。” 王禀这时道:“眼下贼军大营只横于北城之前,可以骚扰其它三门,引诱贼军前去守护,连续几次,贼军自乱。” 刘锜道:“此法难行,先不说那三门只守不攻,就说北城这边贼军众多,若是包抄过去,里面贼军再迎出,两面夹击,我军必然损失惨重。” 王禀道:“我后军也可接应前军,到时谁夹击谁还不好说。” 刘锜道:“那样就是一场乱战,胜负不在掌握了。” 宗泽道:“这次庐州之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亦无面目还朝,且王爷尚在贼军之中,再有闪失,我等便当自刎谢罪了!” 众人闻言皆不语,忽然折可存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可试。” 宗泽道:“折将军有何妙计尽可直言。” 折可存笑道:“我也是听了王将军和刘将军的说辞,才想到这个法子,王将军说骚扰其它三门,刘将军说设伏,我看不如二者合一,假意骚扰,再埋伏引诱,宗监军以为如何?” “假意骚扰……”宗泽闻言一阵沉思,随后微微点起头来。 第二日大早,是个响晴的天气,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 庐州城外段二大营,旗帜飞扬,人喊马嘶,刀枪闪光。 随着三声鼓响,那宽阔的栅门打开,里面跑出了一哨哨骑兵,这些骑兵每哨前面都有一名大将率领,足足十几支之多。 骑兵之后又有步兵,步兵又分为几种,有长枪兵,大刀兵,弓箭兵,都跟在骑兵后面出了营寨。 随后这些马步兵如流水般从中分开两旁,营寨内打出帅字旗,段二身穿金色铠甲,在一众将领地簇拥下,打马走了出来。 赵柽此刻在后方人群,他穿了从城西兵器库挑选的锁子甲,携带了铁枪,骑着黄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次出营是李助下的命令,倒不是真的要去前方和宋军大战冲杀,决一死战,而是为了鼓舞士气和试探宋军的反应。 赵柽大抵能猜出李助心中所想,庐州这边兵多将广,又背靠城池,绝对不能上来直接防守就是。 而且庐州北城前地势较为平坦,一路过去,宋军想要埋伏也难,便下了令让今日一早整军前去叫阵。 庐州兵多将广,倘若不是中计遇伏,正面冲杀其实不怵宋军,但接连打了几次败仗,士气比较低落,李助也是想要激起士气,总不能让宋军先一步派来大军叫阵,那样士气便会更下一层。 这次段二共点了四万人马,一路平推前进,探马每半里地就回来汇报一次前方动静。 如此下来,十几里地却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远远地看到前方宋营。 宗泽这边,早就得知了庐州城外的贼军压来,却并未派兵迎战,整个大寨壁垒森严,摆出了一副防守的架势。 段二在帅旗之下看见,不由哈哈大笑道:“这宋军居然不敢出兵,莫不是怕了我大军不成?” 方翰在旁道:“此处自然不比寿州路上,那边林多树密,易于埋伏,若是战场硬碰厮杀,我军何至于败?” 段二摸着胡子道:“就是这个道理,可惜龚端那蠢货不懂,居然连连中计,不然正面厮杀,我军早败了宋军,擒拿了赵柽小儿。” 方翰道:“元帅,如今宋军既然不肯出战,你看……” 段二眯着眼望向远处连绵的宋军大营,心中思索没有说话。 这时后方有将领道:“元帅,我看不如直接冲过去,端了这宋军大营就是。” 方翰回头瞅了一眼,冷笑道:“没听探马来报,这宋军修建了许多工事陷阱,就算是要冲营,也不是这么个冲法!” 那将领顿时一缩脖,不再说话。 段二思想了片刻道:“谁愿为先锋,上前探一探宋军虚实?” 这时后方有大将张寿催马上前:“元帅,末将愿前往!” 段二点了点头:“好,那就给你两千人马上前探查,切忌宋军陷阱,不要强行冲杀!” 张寿抱拳道:“末将记下了!” 这张寿是个黑脸膛,穿一身镔铁甲,手上提了一把开山雪花钺,点了两千人马出大军而去。 他虽然请命做先锋,倒也不是个鲁莽的,只是带兵小心翼翼向前,只是越走越心惊起来。 原来宋军这边的沟壕挖得比较怪异,不像一般的防御工事,那种平齐的层层递进,反而是有些杂乱无章。 人马一但绕着通过,队形立刻就被打乱,若是深入一些,想要汇合都难。 不过他既然请了命,便不能后退,别别扭扭地走了一阵,那前方宋军大营内忽然传出一声梆子响,接着只见羽箭齐飞,不知有多少支箭矢从营寨之内射了出来。 而距离营寨较近的壕沟里,竟然同样射出箭来,显然里面都藏了人。 张寿带领的队伍,已经进入到羽箭射程之内,他见状叫了一声“撤退”,拨转马头便跑。 不过虽然见机的早,但那壕沟挖得确实太过曲折混乱,依旧有不少小兵在躲避羽箭时掉了进去。 壕沟底部却是洒满了苦竹签、铁蒺藜等物,掉下去的普通小兵没有全身覆甲,大多被扎得哭爹喊娘,虽然壕沟不是那么深,可一但受伤,想要爬上来却难,何况后面还有羽箭如飞。 段二在帅旗下看得直皱眉头,道:“这宋军的防御,好像有些怪异!” 片刻后,张寿回来,却是折损了几十人,段二也不怪他,只是道:“可发现什么不同?” 张寿苦笑道:“元帅,这宋军不知道抽哪门子邪风,居然把营前的沟壕挖得歪歪扭扭杂七杂八,虽然我们不得进,可他们出来也不方便啊!” 段二点了点头:“这宋军是摆出一副防守姿态,如此看来想要偷营劫寨倒是难了。” 方翰道:“偷营倒也非不能,那些壕沟挡挡小兵倒也罢了,只要带好木板之类东西,过去不难。” 段二点头,又道:“这宋军一路追着龚端到庐州,此刻又何故摆出这么一副防守姿态?” 众将闻言不语,宋军在寿州路上大获全胜,压着龚端过来,结果不高举高打,反而扎营之后开始防守,谁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 这时杜壆忽然道:“莫非……宋军在琢磨着偷袭?” 段二回头看他一眼:“偷袭哪里?” 杜壆道:“肯定不是大营,大营背靠城池,偷袭了也没有用。” 方翰想了想道:“这宋军不是想要偷袭其它方向的城门吧?” 杜壆道:“我就想此事,其它三面城门外面没有营寨横贯,宋军会不会打那三面的主意?” 方翰道:“这却是有可能,虽然我们营寨在北城这边拉得较长,可总是有办法能绕过去的……” 段二道:“五万兵的营寨虽也能把庐州城包住,不过每处的兵力反而太薄弱,怕是一冲就开,所以不可能扎成那样的寨子,但宋军想要偷袭其它三面却是找死,只要我北城大军包抄过去,城内军队再出来冲杀,那这偷袭的宋军断无幸理。” 方翰点头道:“确是如此,只不过眼下看宋军并不想和我大军正面冲突,总像要耍一些阴谋诡计。” 段二笑道:“背靠城池,又怕他耍什么阴谋?张寿,你带上弓箭兵再去宋军营寨前,还他们一轮弓箭,然后撤军回去准备攻营的东西。” 张寿领命带兵再去,这次却是学了个乖,先是射那些靠近营寨的壕沟,随后再慢慢上前放了一轮羽箭返回,却是没有任何折损。 随后,段二撤兵,将今日的事写成战报送进城内,接着开始四处砍树做搭架壕沟的工具。 如此又是几日过去,就在工具准备得差不多之时,这天早晨,忽然庐州城东传来阵阵喊杀声。 帐内小兵急忙来报:“元帅,东城那边发现一哨宋军骑兵,不知从哪里绕过去的,正在箭射城头。” 段二愣了愣,忽地大笑道:“居然真打起了那几面城门主意,这赵柽小儿也太胆大包天……来人备马,本帅要亲自带兵去剿杀这支宋军!” (本章完) 第255章 惑乱军心 此刻,庐州城东,往城上放箭的正是龙卫军左厢第九和第十指挥。 这两个指挥虽然战力稀松平常,但在京畿禁军之中倒是算得上精锐。 两个指挥奉命佯攻庐州城东,便是天未亮就出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避过了北城的贼军大营,来到东城位置。 这时看着城头箭矢回射下来,北城那边又烟尘滚滚,马蹄声响,第九指挥的指挥使周骁大叫一声:“风紧,扯呼!” 第十指挥的指挥使徐年道:“跑就跑,哪来的黑话!” 周骁这时已经调转了马头,哼道:“你懂个屁,这是老子随王爷去登州时学的!” 徐年顿时恨得牙根痒痒,两个指挥当时同赴陇右,算是王爷的嫡系人马。 可后来王爷悄悄去了登州,却只带了第九指挥,不过他也知道朝廷有秘令,不能多带人,可第九指挥去便去了,回来一顿显摆着实让人恼火。 尤其是逛勾栏打赏都大手大脚起来,他们第十指挥的人去了,打赏一贯钱,这第九指挥的就直接打赏一两银子,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徐年哪里不知道发生何事,肯定是王爷带着第九指挥路上发了财,可这种事又怎好细问,只能看着第九指挥趾高气扬却无可奈何。 徐年冷哼一声,再不说话,直接率领手下撤走,周骁得意地笑了笑,跟着撤退。 待段二领着兵马冲杀过来时,人影都未见一个,只吃了个满嘴灰尘。 段二在马上皱眉道:“这宋军怎么跑得如此快?” 旁边杜壆道:“怕不是望风而逃?” 段二不由点了点头,皱眉道:“我之前听军丁禀报,约莫千多人的骑兵过来偷袭,路上却越想越不对,千多人的骑兵能攻得下城吗?” 杜壆闻言眉毛抖了抖:“元帅,这怕是不能。” 段二道:“既然攻不下城他们冒险跑过来干什么?就不怕来了就回不去吗!” 杜壆心中也想不通原因,只得道:“元帅,我看应该是过来打探军情的吧?” 段二瞅他一眼:“打探军情能用这么多人?还往城头射箭,我看分明就是来耀武扬威的!” 杜壆虽然武艺精通,但于军事却是个门外汉,心中思想不通只好点头道:“元帅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忽然那城北方向跑来一骑,看模样是亲兵打扮,到近前后翻身下马,道:“元帅,城西传来军情,有宋军不知从哪里绕了过去,正在攻击西城!” 段二闻言脸色难看,道:“宋军有多少人,如何攻击?” 亲兵道:“西城那边传来消息说约莫一千多骑兵,正在用强弓袭射城头!” 段二闻言深吸了口气:“方副帅可派兵过去?” 亲兵道:“派了几位将军领五千人过去,这才让小的给元帅送信。” 段二点了点头,冷声道:“回营!” 他带人回了城北大营,没许久,那去城西剿杀宋军的人马也全都归来,随即禀报,居然也是连宋军的影子都没抓到,这边人马一动,那边就望风而逃了。 段二左思右想此事不对,便唤众将到中军大帐议事。 他脸色阴沉地道:“东西两城都被宋军绕道而袭,却又不和我军相对,诸位有何看法?” 下面大将寇猛道:“元帅,我看这宋军就是故意恶心人的,他们知道我军兵多将广,正面根本无法抗衡,这才故意行此小人行径,乱我军心。” 又有大将贺吉道:“元帅,末将亦是如此看,只有一千多骑兵别说攻城,乱箭之下,怕是连城门都靠不近,他们这就是想惑乱我军心。” 方翰道:“这宋军……会不会还有别的图谋?” 赵柽这时开口道:“若说宋军有别的图谋倒是不像,否则又怎会连面都不见,就仓皇逃走?” 杜壆道:“我看也是,若真有什么阴谋诡计,总要见上一见,耍些手段再走,可这宋军看到城北兵动,便自逃了。” 段二冷哼道:“赵柽小儿怕不是妄想,派出区区千骑,又岂能乱我军心!” 赵柽道:“元帅说得是,我看这定是那宋军惧我势大,不敢正面来打,这才使此雕虫小技,不过这等技俩又怎会影响军心,端得可笑至极。” 段二道:“赵柽小儿胆小如鼠,行此无耻下作之策,实鼠辈耳!” 赵柽眨了眨眼睛,道:“确实不算英雄。”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接着帐外有人喊道:“元帅,有军情。” 段二道:“进来说话。” 外面进来一名探马,跪倒在地道:“元帅,那之前箭射东城的宋军又回来了……” “什么?”段二“呼”地一下从帅椅上站起了身,紧盯着亲兵道:“又回来了?” “回禀元帅,正是如此,而且又开始往城头射箭。”。 段二走出案后,踱了几步,冷声道:“都随本帅去看看!” 方翰道:“元帅,既然这东城宋军去而复返,那西城……” “西城?”段二闻言脸色变得极不好看,他刚想继续说话,忽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 接着又一名探马进来禀报:“元帅,之前袭击西城的宋军又回来了,正在继续射箭攻击!” “赵柽小儿欺我太甚!”段二闻言脸色铁青下来,道:“本帅不信抓不到这些宋军,方枢密带一半人去西城,其他人随我去东城!” 半个时辰之后,去往两边的人马全部归来,没一个人脸色好看,这一次,又是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抓到。 众人阴沉着脸进入大帐,半天不语。 好半晌,方翰才道:“元帅,我看不如上报王上,再派些兵马出来,将这城给团团围住就是。” 段二冷笑一声:“城内现在只有三万多人,又能派出多少?王宫那边要人保护,还有相府等地,还须人镇压城内百姓,派得少了不济事,派得多了,万一城内有人作乱又当如何?” 方翰闻言,皱了皱眉头:“这……” 段二道:“权且忍下,那些搭架沟壕的工具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待本帅……” “元帅,有军情禀报。”帐外忽然传来张惶声音。 段二一愣,道:“又什么事?进来说话!” 探马跑了进来,扑倒在地道:“元帅,那……那东城的宋军又回来了!” (本章完) 第256章 偷营劫寨 足足一天的时间,段二被折腾得筋疲力竭,军马来回往复,却还是连宋军的影子都没抓到。 最后宋军甚至不待他们过去,跑来直接往城头上射一轮箭,再骂上一堆难听的话语,将王庆段二全家问候一遍,接着骑马便跑。 段二被气得几乎吐血,城内王庆也打发人斥责,最后他没办法,只好一面城池驻了几千军,直到三更天才撤回来。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宋军又绕过去骚扰,这次射完箭后骂得更加难听,段二只好再次派军在东城和西城驻扎一天。 到了这天夜间,庐州北城大寨悄悄动了起来,兵丁们将马蹄用麻布裹了,里面包上芦絮等软物,又披挂整齐,备好刀枪,随后原地待命。 中军大帐中段二望着众将,双眼血红。 这两天可是把他折腾坏了,宋军来回骚扰不说,开口就是好骂,将王庆和他段家的根底全抖落了出来,甚至连段三娘上次嫁人后谋杀亲夫之事,也大声宣扬。 城头之人无不听个清楚,估计不过几日,庐州城内就会传个遍数。 段二心中已是忍无可忍,那些军事工具此刻搜集得差不多,便决定今晚偷营劫寨。 看着时间到了午夜,他留下方翰看守大营,随后一声令下,众将出门上马。 赵柽在这时悄悄凑过去道:“敌营危险,元帅万金之躯,末将愿保护左右!” 段二看了他一眼,笑道:“李将军有心了,李将军武艺超凡,有你在旁本帅自然放心!” 说话间出了大营,各路探马随即撒了出去,大军蹑手蹑脚,速度缓慢,向着十八里外的宋军营帐移去。 这夜月色明亮,照得大地一片白霜,杜壆为先锋,手持丈八蛇矛前方开路,段二虽然心中恼火宋军两日来的骚扰,却行在大军最后半点不肯上前。 大军边走,一路路探马边回报过来,倒是没有发现宋军细作,直到远远望见宋营之时,才隐约看到营盘内有几名巡逻走动的宋兵。 杜壆伸手从马侧摘下雕弓羽箭,回头轻声命令了一句,后面的桥道兵和锹镢兵便猫着腰,手上拿着工具跑了过来。 他一马当先,手上弓箭连珠般射出,转眼就把营门内巡逻的兵丁射倒。 接着,桥道兵开始快速地在前方沟壕上铺起木板等物,锹镢兵手拿工具向前探查地面。 宋营内这时传出一些嘈杂,开始有火把点亮,杜壆看前方木板铺得差不多,便一扬手上蛇矛,冲了过去。 他身后弓箭手掩护,长枪兵排在两旁,没用几息就冲到了宋军大营门前。 这时后方的人马也开始压了上来,宋军营内虽然嘈杂起来,但似乎还没彻底反应发生何事,只是人声杂乱,马匹嘶鸣。 杜壆披着乌金连环甲,手持丈八蛇矛,胯下乌骓马,只是一枪挑去,就将那营寨大门挑飞两旁,发出了震天响动。 直到此刻,宋营内才大乱起来。 只听有人喊:“不好了,贼军来偷营了。” “快去禀报大帅!” “老子衣服哪去了,谁把老子鞋给穿走了?” “兵器,我的兵器呢?” 杜壆闻声立即哈哈大笑,手上蛇矛冲天一扬,喝道:“儿郎们跟我进营,今夜定要活捉那赵柽小儿!” 后方贼军立刻嗷嗷大叫,纷纷向宋营之内冲去。 杜壆进了营寨辨别下方向,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杆帅旗高高矗立,下方有一座大帐不同寻常,宽阔厚重,帐顶居然挂着红缨,不由心中一喜,便是轻磕马蹬向大帐跑去。 可他边跑心中边生出疑惑,前方竟然没有宋军阻拦,就算是宋军惫懒无能,可这是帅帐,怎么无人守卫? 不过此刻大帐就在眼前,杜壆已经来不及多想,挺枪跃马就直冲过去。 可就在他距离大帐十来步远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下一沉,乌骓马发出愤怒嘶叫,接着竟是一头向前扎去。 杜壆立刻虎目圆睁,已经看到这马竟然前蹄踏空,地上出现一个黑乎乎的陷马坑。 他大叫一声不好,可马重人沉,此刻乌骓马踏空,连着他的身体也没有了使力之处,全部向坑内坠去。 杜壆脑袋嗡嗡乱响,就算他不通军事,但又不傻,哪里还不知道竟然中计。 只是眼看着自家向坑中掉落又怎甘心,他忽然一声长啸,手上丈八蛇矛猛地往坑底扎去! 这坑因是要陷马,所以挖得极深,盖没了一人一马没有问题,但杜壆手上的丈八蛇矛乃是马兵中最长的几种,便和那冲锋大枪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一枪直接扎到了坑底,随后他双脚甩开马蹬,借着枪力便向上跳去! 只不过他原本就魁梧体重,又着了一身乌金甲,就算那丈八蛇矛不同寻常,却也禁不住这般巨大的惯压重量,就听那枪“嘎吱吱”响,杜壆心中大惊,顿时腰上再用力,一只脚蹬在陷马坑的边缘,猛力向上一跃! 随着刺耳的声音响起,蛇矛折断,杜壆也跃了上来。 这时就见那大帐内钻出不少小兵,手中提网的提网,拿索的拿索,直冲他跑了过来。 杜壆此刻虽然手上没有兵刃,但他武艺高强,虽然有一身铠甲羁绊,可也不是几名小兵能随意擒拿。 小兵们抖着手中网索,几次都不得手,眼看杜壆就要向外跑,忽然一声冷笑传来:“杜壆,既然进来了,就不要想走!” 杜壆闻言心中一惊,扭头看去,却是一个身材同样魁梧,眉分八彩,面若银盆,仪表堂堂的大汉。 这大汉手上提了一杆鑽金提泸枪,正在冷冷看着他。 他自是认得此人,不由怒道:“卢俊义,你行此卑鄙无耻之计,算什么英雄好汉,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卢俊义用枪指着杜壆,道:“不知哪个才是真正卑鄙无耻,尔等贼军半夜偷营,却还有脸道什么英雄好汉!” 杜壆闻言顿时哑口,但心中不甘又道:“给我把兵器与你厮杀,否则赢了也不算英雄!” 卢俊义嗤笑道:“甚么英雄,卢某是官,尔等是贼,你口中的好汉也不过是绿林贼子,某又怎会稀罕,休与某再提!” 杜壆闻言脸色难看,他之前跟随龚端出征,在寿州前方与卢俊义在马上大战过三场,都是不分胜负,乃他生平仅遇。 如今他身陷宋营,再失了兵器马匹,自忖又如何是对手。 就在这时,忽听宋营内传来一阵梆子响,接着箭如飞羽向外射去,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营寨外面的两侧,也不知哪里杀来的人马,黑压压一片,便将偷营的贼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杜壆见势不好,撒腿就要向外跑,卢俊义大喝一声:“好贼子,哪里逃!” 他枪头抖动就是一招蛟龙出海,杜壆手上无有兵器格挡,没奈何只好用个狮子摇头,躲过这枪。 就见卢俊义冷冷一笑,回了枪头再用一招夜叉分水,杜壆猛打个激灵,急忙使出雏鸟投林躲避。 随后卢俊义一招拨草寻蛇,杜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身上铠甲颇重,这一下难躲,只好用个懒驴打滚,向外滚了出去。 卢俊义大枪一抖,如同附骨之疽般,不肯离开杜壆半步,便是崩、压、刺、挑、拨,样样手段展开,将杜壆压得起不来身灰头土脸。 转眼又是三五招过去,杜壆躲避速度已是见慢,卢俊义瞅个破绽,一招野马分鬃,鑽金提泸枪便拍在了杜壆背上,直接将他在地上打了个跟头,想要再闪之时,却看那明晃晃的枪尖已经触在了胸前。 杜壆面如死灰,双眼一闭道:“动手就是!” 卢俊义哼了一声,道:“来人,绑了这丑鬼!” 两旁小兵立刻上前,抹肩头拢二背,用那牛皮筋的索子就将杜壆捆了个登登实实。 卢俊义道:“将这人给我带去后面,定要看好不得有失!” 小兵领命,用那索子在杜壆头上套了个圈,牵着就走,杜壆心中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连拉带拽便被拖去了后帐。 卢俊义这时手提长枪,唤人牵过黄金麒麟兽,翻身上马,直奔寨前。 这时营寨前方已经乱杀起来,之前随着杜壆冲进大寨内的贼兵不在少数,被埋伏起来的宋军杀了个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没一个能够逃脱。 而营寨外面,两翼埋伏的宋军更是如狼似虎,先是羽箭射向贼军,待扑得近了,便是再换军弩。 这军弩都是那种小型的手弩,虽然射程没有弓箭远,但穿透力极强,打到铠甲上滑缝而入,打到皮甲上直接透骨。 贼军本来也是装备齐全,之前在宋军两次征剿中收获了不少弩器,但眼下却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不少人扑倒在地。 就在此刻,那营寨正中又杀出来一哨人马,口中都高声大喊“活捉段二”,“抓了段二剖心挖肝”,“把段二千刀万剐点天灯”! 这三哨人马尽皆骑兵,喊骂声震天,手上兵器寒光闪闪就冲了过来。 看到此情此景,前方的贼军顿时大乱起来,贼军的战力其实并不高,论起枪棒远不如禁军,贼军的长处是胆量,是敢拼敢杀,但是再敢拼敢杀的军队中了埋伏,也会慌乱。 而禁军的短处却是这个胆量,禁军胆子小,胆小就决定打不了硬仗,打不了那种拼勇斗狠的仗,但是却能打顺风仗,打乘胜追击这种仗,这种仗打起来最来劲。 这时贼军前方已是大乱,哪怕没有得到命令,却也是掉头就往后跑。 后面的贼军虽然不知前面战况如何,但是宋军大喊捉拿段二却是听到,这时候被前方军队一拥,便也转头跑去。 贼军内的大将倒没那么慌乱,不过这个时候前方败下来,喊什么都没人听,哪怕有那脾气暴躁的大将挥刀砍翻几个,却依旧挡不住贼军向后逃跑。 兵败如山倒。 段二在后方哪怕看不见具体情形,但那喊杀声却听得真切,不由“啊呀”一声大叫:“莫非中伏?” 赵柽在旁边眯了眯眼:“元帅,撤吧!” 段二心中不甘,但是听着那愈来愈近的“活捉段二”声音传来,不由脸皮一阵抽搐,看了眼赵柽:“李将军觉得该撤?” 赵柽道:“元帅,已经遇伏,事不可为,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段二长叹一声,他实在下不来面子,问赵柽只不过是给自家找个台阶,赵柽既然劝说,他顺着便道:“李将军速去传本帅令,全军撤退!” 赵柽道:“属下领命!” 他拨转马头去传令,可此刻根本不用传令,大军已经自己掉头跑了回来。 段二这时哪里还敢停留,带着身边亲兵,便是向庐州城狂奔。 宋军自大后方追杀过来,这一路竟直追到了庐州城下,方翰收到探马回报,急匆匆带兵出来接应,与宋军混战了一场,宋军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撤兵离去。 段二仓皇跑进营寨,卸了甲后坐在大帐之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翰在外面收了兵又清点一番,回来道:“元帅,共折损了七八百人,受伤的有一千多。” 段二这时才长出了口气,道:“赵柽那小儿,怎能料到本帅前去偷营?” 方翰道:“那小儿奸滑,不比之前带兵之人,从寿州之战就能看出,元帅总要好生提防。” 段二目光扫过下面众将,只见个个都如斗败了的公鸡,毫无精神,不由冷哼一声:“今夜虽然偷营失败,折损却不算大,我看宋军战力稀松平常,哪怕埋伏不过如此。” 下面无人说话,赵柽左右看看道:“元帅所言极是,虽然今夜战况不利,但却没有大的折损,那宋军虽然占了埋伏的便宜,却哪有丁点战力。” 段二摸了一把胡子:“虽然败了一场,倒也算摸清宋军虚实,如此才算知己知彼,正好研究对策,看看如何活捉那赵柽小儿。” 赵柽道:“元帅未雨绸缪,末将佩服。” 下面众将闻言皆面面相觑,此刻都在心中暗想,你二人还能不能再不要一些面皮! (本章完) 第257章 奇谋妙计 隔日,宋军再次绕过大营,前去骚扰庐州东西两城。 此番宋军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走得晚些,竟被贼军瞧见了尾巴。 又一日,贼军反应迅速,宋军刚绕到东城,便扑了过去,虽然没有真正追到,却也向着对方逃离方向射了几箭。 夜间,段二在营中议事,看着众将道:“本帅瞧这宋军有些忘乎所以,不再像之前那般谨慎,诸位将军可有计策破之?以绝后患!” 张寿献计道:“元帅,我看不如在城外和城内各自埋下一支伏军,待宋军再来骚扰,两支伏军齐发,定可剿灭对方。” 段二道:“城内伏军好埋,但东西城外皆是空荡,又无密林遮掩,如何埋伏?” 赵柽在旁道:“元帅,城外倒不一定要埋伏,只要这边准备好人马,不等斥候禀报,那边稍有动静立即杀过去就是。 段二想了想,伸手一拍帅案:“二位将军所言极是,就依此法行事,定要灭了这些贼军,才解心头之恨!” 方翰这时道:“倘若真的一路追杀过去,会不会反而中了宋军的埋伏?” 段二一愣,沉思片刻道:“这庐州城四周少山无林,宋军又能埋伏哪里?” 方翰想了想,自嘲道:“却是我想多了,这赵柽小儿擅长埋伏作战,少有正面对阵,一想到追杀之事,我便念起了埋伏。” 段二摇头笑道:“方枢密莫要担心,想要埋伏必须依托地利天时,庐州四边少有埋伏之地,又是青天白昼,就算那赵柽小儿擅长此道,也断然无计可施!” 说完他随即下令,将营中骑兵调动布置,宋军是骑兵,想要追上宋军也只能用骑兵。 城北大营里骑兵约有万余,段二直接分了四队,只待明日一早东西城门内各埋伏两支,外面再有两支随时准备。 转眼到了翌日清晨,果然宋兵继续袭扰,贼兵依计行事,城门内奔出一支,城北大营奔过一支,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稍稍抵抗,便一路落荒而逃。 两支宋军各自只有千多人,后面追杀的骑兵却有五千多,这些贼兵几日来被宋军折腾得够呛,此刻都咬牙切齿紧追不舍,心中不停发狠,要追上这些宋兵好杀一场。 段二坐在帐内听探马回报两边情况,不由哈哈大笑:“此番灭了这两支宋军骑兵,想那赵柽小儿便再也不敢派人袭扰。” 众将闻言纷纷称是,尽都露出一副轻松表情。 可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慌乱声音:“元帅,紧急军情!” 段二看着帐门皱了皱眉:“进来说话。” 闻言外面进来一名小兵,看穿着乃是探马,他单膝跪倒,声音急促道:“元帅,向北五里发现宋军,正朝着大营方向赶来!” 段二顿时一愣,“呼”地下站了起来:“五里之外?怎么才来报告!” 小兵苦涩道:“元帅,小的就是这五里的斥候,更远的探不到,估计前面的同袍都被宋军杀害,小的也是发现敌情便回来禀报,估计,估计……” “估计什么?”段二怒道。 “小的骑快马一路跑回,可宋军前面也是骑兵,估计马上就要到了。”小兵哆嗦着说道。 “骑兵?”段二闻言神色忽地大变起来:“你说骑兵?” 小兵此刻哪还敢言,只是颤抖着点头。 “啊呀!”段二这时脸色瞬间煞白起来了,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 方翰在旁同样神情大变,道:“大事不好,这赵柽小儿反复骚扰城池,根本不是想着埋伏我军,而是,而是……调虎离山!” 下方众将哪怕出身绿林,从不读书,字亦未识得几个,但这调虎离山的意思却都知道。 虽然这是檀公策里的一计,但更是典故,人人耳熟能详。 “备兵,备兵,准备迎战!”方翰看着在帅案后发呆的段二,狠狠一跺脚,对着众将大叫道。 这时外面已经远远传来马蹄声,众将心急如焚往出跑,宋军此刻还有骑兵,可他们却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种开阔之地,没有骑兵,又没有复杂的防御工事,一但战局打开,那他们就只有逃跑的份儿。 出寨之后,只见前方不远处人喊马嘶,烟尘滚滚,宋军已经是到了大营的防御工事边缘,正在搭架各种壕沟破坏陷阱马坑。 “放箭,放箭!”方翰大喊,眼下主动出击是不可能了,只希望能多拖一会儿,等那去追逐宋军的骑兵回来。 众将这时已经找到自家战马骑上,分散到各处,指挥着营内兵丁向外面射箭。 宋军那边同样箭矢如飞,前方道桥兵一面举着盾牌挡箭,一面继续铺架沟壕。 可这庐州城北的大营实在太长,就算里面箭矢不断,奈何外面宋军攻势极猛,又有盾牌,木车挡在前方,只是片刻工夫,就有薄弱处被宋军攻击到了近前。 这时就听宋军内有人大喊:“兄弟们杀进去,贼军没有骑兵,进了营寨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又有人喊:“大帅下令,斩杀一名贼军赏一贯钱,斩杀十名贼军赏五两银子!” 宋军兵丁闻言立刻红眼,这时已不是一贯钱能换一两银子的时候,一两银子已经差不多能换到三四贯钱,五两银子就是二十来贯钱,几乎比一年的饷钱都要多。 这时又有人高声喊道:“大帅还下令,这些贼军身上都有抢来的金银,但凡杀死获得,全归己有,不用上缴!” 这一下宋军就不只是红眼了,简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这些京畿的老兵油子,虽然枪棒胆量不怎么样,甚至很多战人连场都没上过,但平日里听书看戏,都知道打起仗来,什么地方最好弄钱。 平叛平反的仗最肥腴,贼军的身上油水最足,尤其是王庆这种几乎打下一路之地,将除了庐州之外,其它州县几乎搜刮遍数的大贼军,金银财货最多,可不是那种普通山大王可比。 这时就见宋军中率先冲出一员小将,银盔银甲,素罗战袍,胯下白龙驹,手上一杆龙胆亮银枪,正是龙卫军第九指挥军使张宪。 张宪挥舞银枪,不停打落羽箭,来到木栅前方,接着长枪一抖便挑飞了那硬木栅栏,顿时贼军营盘出现一个豁口。 后方的宋军骑兵纷纷涌上,贼兵营帐内虽然还有羽箭飞射,但距离太近,威力已是减弱许多,宋军骑兵一个冲锋,便杀进了营寨之内。 随着这边豁口打开,庐州北大营又有几处被冲破,一时间营盘内乱做一团。 赵柽此刻正骑在马上观望前方战况,这时根本没人注意他做些什么,那些大将都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在宋军骑兵的步步紧逼之下,已是进退失措。 他悄悄拨转马头回到中军帐前,透过那牛皮帘幔缝隙向里看去,只见段二依旧在帅案后呆坐。 他想了想,忽然大喊一声:“元帅,敌兵势不可挡,此处危急,还是赶快回城吧!” 段二在帐内被他这声大喝吓得猛打个哆嗦,原本是他用兵失败,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才醒悟宋军竟然已经杀进了营寨之中。 段二急忙起身跑出帐外,远远看去,就见前方已是血肉横飞,手下的那些贼兵节节败退,就是有几名大将就这时被宋军的将领直接挑死。 段二心中顿时惶恐起来,虽然没跟王庆造反前也是个不怕死的泼皮,但造反当官之后却越来越珍惜自家性命,之前王庆军队打的大都是胜仗,根本没见过几次眼前场面。 “李将军……”段二看向赵柽,张了张嘴。 “元帅,赶快撤回城中,若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赵柽一脸焦急,嘶哑着嗓子喊道。 “回城?”段二闻言急忙点了点头:“好好,本帅现在就回城!” 赵柽去大帐旁拉过一匹战马,把缰绳递给段二,道:“元帅快走!” 段二上了马后,便看得更远,只见远处宋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营寨内的贼军根本抵挡不住,不免更加心惊胆寒,忙道:“李将军去传本帅令,回城,回城!” 赵柽看着段二骑马往城门处狂奔,微微一笑,随后冲着前方大吼一声:“元帅军令,撤退回城!” 随后,他用铁枪杆一磕黄马的屁股,这黄马便尥开蹶子,撒欢般地朝着段二的方向追去…… 一场大战并没用太长时间,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未到,便宣告结束,宋军大获全胜。 庐州北城之前,原本的营寨早已破碎不堪,处处血迹,贼军尸体横得到处都是,不少宋军小兵正在尸体上摸来摸去,不知找些什么东西。 后方帅字旗下,宗泽脸色凝重,微微沉吟后道:“卢王二位将军,速带人去接应那两支骑兵,路上小心不得有误。” 卢俊义王禀二人领命,各带一哨人马分了东西,前去接应那两支骚扰庐州的骑兵。 宗泽本来是打算按照折可存的计策,派两支骑兵骚扰庐州,随后引诱贼军跟进,再次设伏,可后来派出斥候查看庐州东西地形,竟然发现没有可埋伏地势,便又想到这调虎离山之计,没想到竟一举奏功。 宗泽这时又道:“传令下去,打扫战场,后退三里挖建工事。” 打扫战场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般都是胜方来做,贼军的尸首太多,想要掩埋根本不可能,便聚到一处,撒上火油,一把大火烧掉了事。 这时庐州城内已是乱做一锅粥,城北大营惨败,只有部分残军随着撤退的将领跑回城中,数量也就万余人。 原本城北大营五万兵,其中骑兵万人分开去追宋军,剩下四万兵就只剩下这么多,这还是城中贼军出来接应,不然怕是这些人也剩不下。 一场大败,庐州城内人心惶惶,王庆在朝堂之上暴跳如雷,段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废物!”王庆手指段二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背靠城池还能吃这般败仗,莫非是脑子让狗给吃了不成,那些骑兵,孤的那些骑兵都哪去了!” 段二嗫嚅道:“都,都去追那两支骚扰的宋军去了……” “孤是问现在,现在那些骑兵如何了!”王庆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抓起案上的砚台,用力打了下去,正中段二额角,打得他“哎哟”一声,献血顺着额头立刻流淌了下来。 段二心中叫苦,他又哪里知道骑兵现在如何,不过这么多骑兵应该不能出大事,就算真有宋军埋伏,最不济打不过也能跑啊。 “臣……臣不知啊。”段二急忙磕头,脑袋上的献血染了一地:“可能,可能正在往回赶吧?” “来人,把段二给孤押去大牢!”王庆气得七窍生烟,那可是一万骑兵,他手下一共才多少骑兵?这可是一战一战积累下来的本钱,此刻就被段二不管不顾地丢去了城外,怕不是要凶多吉少。 “丞相!”王庆转头看向李助:“如今该如何是好?是否传信让其它州城派兵驰援?” 李助摇了摇头,叹道:“王上,其它州城各自不过几千步兵,即便全派来又能抵得什么大用?眼下只望那城外的一万骑兵早些回来才是。” 王庆皱了皱眉:“如今城内就只剩下一千多骑兵,步兵又无法前去接应……” 李助道:“宋军城前大胜后,肯定会派人去追杀那些骑兵,不过宋军战力孱弱,这些骑兵未必就自己跑不回来。” 王庆闻言一愕:“丞相,难道真就没有别的法子前去接应?” 李助摇头道:“没有办法,宋军骑兵虽然超过我军,但断不可能全都派出,他们还要借着骑兵镇压庐州,好安营扎寨,我军一万骑兵,他们最多也就派出这个数前去追杀,只要我军骑兵不恋战,至少跑回一半不成问题。” “一半?”王庆瞪大了眼睛:“丞相,对方最多派出一万,我军也一万,怎么可能只跑回来一半?” 李助看了他一眼道:“王上,如今宋军兵临城下,即便那一万骑兵全部归来,王上以为宋军会让他们安稳进城吗?” 王庆闻言两眼发直,坐在椅上嘴巴张了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本章完) 第258章 北城暗约 朔日无月,夜空漆黑如许。 庐州西平门上方,赵柽和丽雅娜扎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城下。 就在黄昏之时,那些在外的骑兵终于归来,庐州城下一场好杀。 哪怕王庆下令城上放箭掩护,城下开门接应,最后却还是死伤无数,出时一万骑,归城只六千。 宋军虽然获胜,但亦是折损不少,东西两座城门之前,护城河内,尸体无数,护城河水都被浸染得猩红一片。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乱跑,折断的兵器随处可见,羽箭仿佛不值钱般丢得到处都是。 宋军的大营扎在了庐州城北,探马时刻围着庐州城乱转,也不知在探查些什么。 丽雅娜扎忽然开口道:“宋军这一招调虎离山使得太过巧妙。” 赵柽道:“哪里巧妙?” 丽雅娜扎道:“宋军不去北城大营骚扰,反而去了东西两城,给人一种目的根本不在北城大营的假象,让人感觉不到真正图谋,只以为是想在东西两城使用计策,所以段元帅不经意间,才中了宋军的奸计。” 赵柽闻言摇了摇头,干笑两声。 丽雅娜扎道:“莫非李将军不同意我的看法?” 赵柽看她一眼,黑暗中瞧不太不清晰,便伸出手去握住了丽雅娜扎的纤手。 丽雅娜扎身子一颤,道:“还是去城楼说话。” 两人进入城楼,楼内桌上点着油灯,灯火如豆,影影绰绰。 丽雅娜扎道:“我刚才说宋军调虎离山用得好,李将军为何发笑?” 赵柽道:“派兵骚扰庐州东西两城,吸引北城大营注意,引诱北城大营派兵追击,是这个意思吗?” 丽雅娜扎道:“难道不是吗?” 赵柽摸了摸下巴,道:“我怎么觉得倒像是引蛇出洞呢?” 丽雅娜扎不解道:“甚么引蛇出洞?” 赵柽道:“事先埋伏,然后去反复骚扰,将北城大营的人弄得烦了派兵去追,然后引到埋伏之处,打个出其不意。” 丽雅娜扎闻言呆了一呆:“怕不会如此简单……寿州城前宋军已经使用过那么多次埋伏,到庐州还使用埋伏,怎么可能会有人中计?” 赵柽摇头道:“只是庐州城四周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而已,至于后来的调虎离山大概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埋伏没有地方,再想到了调虎离山。” 丽雅娜扎看着赵柽,道:“我不信……” 赵柽笑道:“不信便不信,我也不过是胡乱猜的,不过那大宋的齐王倒真是用兵如神,令人佩服。” 丽雅娜扎明眸闪了闪,似笑非笑看他,赵柽灯下瞧她娇艳,不由伸手揽进怀中,低声道:“那齐王赵柽神机妙算,上官将军莫非喜欢上了不成?” 丽雅娜扎抬头望他,又是一笑,也不说话,赵柽古怪道:“总笑哪个?” 丽雅娜扎低声道:“李将军所言甚是,本将军就喜欢上了那齐王,你待如何?” 赵柽闻言一愕,笑道:“却是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丽雅娜扎道:“这可是不能说,李将军莫要打听。” 赵柽思索道:“我才想起一事,当时陇右石林中,那方精绝国的王印是怎么回事?” 丽雅娜扎道:“李将军居然还记得这事?” 赵柽笑道:“自然记得,一直好奇那印有何用途,原本以为印上藏了什么古国的秘密,后来想想又不大可能,倒是那东西本身能卖点银两。” 丽雅娜扎小声道:“与什么秘密无关,乃是我回鹘王室的一个传统,一时片刻道不清楚,待有空了仔细说与你听。” 赵柽点了点头,对回鹘他确实不了解,哪怕后世,关于回鹘的记载亦是极少,大多都只是些敷于表面的东西。 此时赵柽的官职又恢复了庐州防御使,不过因为宋军兵临城下,不再设置左右使区分,而是直接任命了五个庐州防御使,上面多了一个五城兵马都管家,由丘翔担任,一起巡查庐州防务。 赵柽眼下还没有和城外联络,毕竟宋军连番大战也需要修整,尤其对京畿禁军这种懒汉兵,能打胜仗便是奇迹,所以就算此刻联络上了,怕也不能马上按照密信行事。 黄孤带去的密信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等待机会,约定时间,然后偷偷打开西平门,里应外合破庐州。 这个等待机会倒好说,主要是宋军这边要做好准备,庐州城内每日的情况差不多,倒不用等什么特殊时机。 至于约定时间自然是约定偷袭打开西平门的时间,只要赵柽和对方能联络上,通过旗语就完全可以把时间确定下来。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会,赵柽下楼离去,如今庐州城五个防御使,倒不用像以前那么没日没夜巡查,都是轮换着来,固定时辰后就可以修整。 第二日上朝,王庆在殿上又是一顿咆哮,但众臣也想不出甚么退敌的秒策,最后只好草草散去。 晚间,赵柽过去邻府给丽雅娜扎讲三十六策,丽雅娜扎在军事上极有天赋,学得极快,几乎便能举一反三。 如此几天过去,城外宋军既不攻城,也不骂阵,就这般对峙着。 而宋军的探马依旧绕城乱转,一但有城门打开想要追杀,便调转马头就跑。 这日午时,赵柽巡查到北城之上,北城的将军依旧是鲁成,不过另外还增加了主将两人,副将三名,每一昼夜由三名主将五名副将踞守。 赵柽站在城头向远处望去,遥遥的可以看到宋军大营。 宋军并未在营盘内蛰伏不动,而是有几哨人马在外面转悠,看其中一哨的样子似要奔庐州城来。 鲁成一脸纠结道:“这些宋军,每日都会过来挑衅一番,射又射不到,追又追不上,端得是可恶。” 赵柽叹道:“如今朝上也拿不出个章程来,总守着也不算个办法,还要打出去才是。” 鲁成道:“谁说不是,这么守着……李将军,你看这宋军又过来挑衅了!” 赵柽看去,只见一哨宋军约莫七八百,正不快不慢地向着庐州城行来。 隐约可见这些骑兵前面有两名将领,都穿着军指挥的铠甲,一人手上似乎提了杆枪,另一人兵器挂在马旁。 骑兵距离庐州城一箭之地停下,算是近了些,模模糊糊能看到对面的面容轮廓,赵柽瞅了几眼,双眉便是一扬,那两名将领中的一个正是黄孤。 如果不算太熟的人,这么远距离只看面容轮廓,未必就能认出对方,但两人自小相识,只看个背影身形就能辨认,赵柽自然一眼就认了出黄孤。 他在城头微微探了探身子,道:“鲁将军,这宋军天天都派这些兵马前来吗?” 鲁成点头,望着城下露出一脸忿恨:“这些宋兵和之前那些骚扰东西城的不一样,既不射箭,也不骂人,就是站在那里聊天说话,声音很大,还不时狂笑,简直视我等如无物一般。” “原来如此……”赵柽继续向城下看去,只见那些宋军也在向上张望,他确定黄孤能看到自家后,不由笑了笑:“鲁将军,其实他们对庐州也是无可奈何,不然早就攻城了,何必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技俩。” 鲁成道:“庐州城池高大坚固,此刻又粮草充足,虽然咱们吃了几场败仗有所折损,但兵马并不比宋军少上太多,哪会容易攻打。” 赵柽点头道:“若是城内一心,以庐州的粮草和军队,宋军想要强攻,怕不是要再多出五成兵力才有可能!” 鲁成摇头道:“李将军太高估这些宋军了,鲁某虽然不太通兵事,但也知晓攻城艰难,以庐州这种高城,就算多给宋军一倍的兵力,怕也不成,除非使些阴谋诡计,才有可能破了庐州。” 赵柽闻言干笑两声,道:“鲁将军说得倒也是。” 他知这鲁成说得不错,据《史记》、《左传》等书记载,一支军队若想要强行攻城,则至少需要敌军五倍以上的兵力,而若想围城而攻,需要的兵力则在十倍以上,且能否攻破尚且两说。 不过真正摆出数倍大军,一板一眼攻城到最后的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兵临城下后,城内或被吓得弃城而逃,或直接开城投降,或困上一段时间,断粮断草后没办法了只能投降。 面对几倍乃至十几倍兵力,还死守不出,坚持死战到最后的有之,但是极少。 这里面其实有个疑问,就是作战时为什么非要攻城。 倘若轻松绕过城池直攻敌国都城,若能破其都城,其国自然大乱,其余城池更可能望风而降,岂不是更秒? 春秋吴楚的柏举之战是这样。 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成行,反而是邓艾的灭蜀之战做到了。 甚至后世的靖难之役也是深入应天府,一举成功。 但为什么极少这样做,是因为许多城池及关隘的往往都随地势而建,与天险契合,即便城外有路可绕行,很多也不是官道,徒增敌袭风险。 由于城池并未攻下,后勤粮草补给方面,也有着极大的隐患,一但陷入敌军合围,便是万劫不复。 因此,大多数时候都要攻城,夺下城池后,便拥有了一个集补给、运兵、休养的可靠后方,这是非常重要的。 此外,柏举之战,魏灭季汉之战,靖难深入应天府这些,是因为并不是所有城池都有天险可靠,因此突入敌人后方其实是有可能的。 可若想完成这样的壮举,仅靠步兵很难做到,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骑兵队伍,方有机会快速奇袭。 然而,组建一支骑兵的费用非常庞大,而指挥这样一支骑兵更是难上加难。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强行攻城往往损耗极大,一般都会选择别的办法。 常见的就是围城,只需要把城围起来,切断了守城方的物资补给,消耗守方的士气,瓦解守方的守城意志,逼迫对方投降,或者是在此期间使用一些计策,譬如反间计之类,使得城里自己乱将起来,再一举图之。 宋兵的军力和城内贼军相差不多,根本围不住城,攻城只能算是最后的办法,但那个损耗实在难以承受,所以大抵还是要使用谋略。 鲁成能看出这些,赵柽并不意外,这并不算什么太难懂的事,他这时望向城下,只见那支宋军忽然举起了旗子,迎风大摇了两下。 赵柽顿时瞳孔一缩,这是黄孤认出他了,在打旗语。 迎风大摇两下旗子,在赵柽和黄孤约定好的旗语里,是询问两日后攻城是否可行。 赵柽心中暗暗盘算,两日之后并不是丽雅娜扎守卫西平门的时间,不由在城头上转过身去。 转身便代表了不行。 片刻后他又转过来,鲁成倒是没注意这些动作,就是注意到了也看不出什么。 这时城下宋军又连续摇晃了三下旗子,这次赵柽没有动,只是眯眼看着。 鲁成在旁道:“李将军看吧,现在不射箭了,天天摇旗挑衅,一会便该呐喊了。” 赵柽笑笑:“鲁将军,我看这宋军是无计可施,咱们就当看跳梁小丑好了。” 鲁成点了点头,一脸无奈。 这时城下宋军旗兵似乎手抖了抖,那旗子猛然倒了下去,竟然打横到马上,接着又被旗兵重新举了起来。 赵柽站在城头不动,刚才这下旗语的意思是午夜进攻。 鲁成这时笑道:“宋军连旗子都拿不稳,可见实在差劲,之前几战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至于攻城想都别想,怕就是人都拼没了,也上不得城墙一个。” 赵柽道:“鲁将军此言有理。” 宋军看城上赵柽依然没有动,便将那旗头向西方倾斜而去,半天再无动作。 这下的意思是从西城进攻,西城自然指的是西平门,赵柽让黄孤带去的密信里提到了西平门可打开。 赵柽继续不动,随后就看那旗兵开始上下举落旗子,随后所有宋兵都开始大声呐喊起来,意思是就这般定下。 三日后午夜,西平门偷袭进城。 赵柽此刻伸出左手,冲着着那些城外的宋军点了点,摇头道:“鲁将军,这些宋军还真是嚣张啊!” 鲁成道:“恨不得出城厮杀,丞相却又不允。” 赵柽这个伸手指点的动作,同样是此事就这样定了,毋须更改。 城下宋军见状,调转马头,便开始往回走。 鲁成道:“今天这些宋军倒是回的早,每天都要多磨蹭些光景。” 赵柽笑道:“赚不得甚么便宜,自知无趣罢了。” 鲁成道:“怕是如此。” 说完,赵柽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告辞,下城离去。 (本章完) 第259章 虎狼于外,暗中窥探,狼烟四起,天下大乱 晚间,赵柽去了邻府。 丽雅娜扎见他来,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赵柽接过一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道:“这是什么?” 丽雅娜扎莞尔一笑:“最上面的是禁军名字,下面的不是禁军,但也是军中人。” 赵柽点了点头,把名单折好揣在身上,随后道:“眼下都能使动?” 丽雅娜扎道:“能使动,是不是快要行事了?” 赵柽道:“已经联络上外面,三天后午夜打开西平门,偷袭庐州!” 丽雅娜扎微微思索道:“需要这些人做什么?” 赵柽看着她道:“你来安排,城外那边消息送过去了,知道有人接应。” 丽雅娜扎白了他一眼:“李将军在考验我?” 赵柽笑道:“这种小事算甚么考验,若是真有一天……嗯,那才叫考验。” “真有一天如何?”丽雅娜扎好奇道。 “真有一天……”赵柽声音低了下来:“天下大乱时,那才叫考验!” “李将军你……”丽雅娜扎看着他道:“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天下大乱?这王庆的贼军虽然看着强,但也是你们宋国没有派出西军,不然的话早就荡平了。” 赵柽看了一眼北面,摇了摇头道:“王庆算什么,他又岂能搅动天下风云。” 丽雅娜扎瞅他神色不对,也望眼北面,道:“李将军的意思是……” 赵柽道:“虎狼于外,暗中窥探,狼烟四起,天下大乱。” 丽雅娜扎闻言神色凝重起来,小声道:“这个天下是指……” 赵柽看着她道:“天下……自然是你知道的所有。” “什么?”丽雅娜扎闻言顿时一惊,双眸望向赵柽:“李将军的意思是,回鹘也……” 赵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按照正常的发展,未来那场席卷天下的大战,回鹘并未幸免。 辽国被金国灭掉之后,耶律大石带着几百人一路西逃,打下了一座西辽江山。 整个西部诸国,几乎无一幸免。 西辽的统治区域以虎思斡耳朵为中心,北至伊犁河,南至锡尔河上游,西至怛罗斯,东至巴尔思罕。 这些都是耶律大石硬打下来的土地。 至于那些诸国,什么西喀喇汗国、东喀喇汗国、西州回鹘、花剌子模,全部成为了西辽的附庸国,什么是附庸国,就是把你打服气了,打怕了! 用刀枪打出来了臣服! 丽雅娜扎见赵柽点头,不由双眉颦起:“李将军,真能看这么远?” 赵柽看着她,笑道:“你信吗?” 丽雅娜扎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本来从未想过,可听你一说倒是有些可能,只是关乎回鹘的,西边的,却是看不到那么深远……” 赵柽摇头道:“知道什么是未来吗?” 丽雅娜扎明眸看他,没有说话。 赵柽道:“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我说的只不过是其中最大一种,但这种可能又是可以改变的。” “改变?”丽雅娜扎道。 “就是改变,改变了的话,那这种可能就没有了,会变成另外一种。”赵柽慢慢说道。 “我不懂……”丽雅娜扎眼神有些迷茫。 “不用懂,懂了也没用,有本领去改变才叫有用。”赵柽摇了摇头:“我现在给你讲檀公策最后一套败战计,学会了本领才是将来乱世的最大倚仗。” 丽雅娜扎点了点头。 讲完败战计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赵柽看了眼外面天色,起身要走。 丽雅娜扎忽然道:“李将军,另外一策是什么?” 赵柽闻言身形一顿,道:“哪有什么另外一策,我只知道三十五策!” “真的吗?”丽雅娜扎道。 “自然是真的!”赵柽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说了回东京寻那一策,怎么啰嗦个没完没了,差了一策又不能怎样,那一策本来就是鸡肋般的……” “李将军,你说甚么?”丽雅娜扎道。 赵柽不答话,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丽雅娜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道:“我才不相信呢……” 第二天,朝上依旧一片死气沉沉,议不出个子丑寅卯。 赵柽晚上才巡查,散朝后回府唤来姚平仲,两人在房间里说了一下午事情。 第三天,丽雅娜扎派迪娅把赵柽和姚平仲请过去吃饭,随后开始议事,大抵是明晚如何接应城外宋军。 丽雅娜扎心中已经想好了计划,此刻说出来赵柽微微点头,计划比较缜密,漏洞极少,完全可行。 只是其中有一个细节,比较难定,明教在军中现在有一千三百多人,原本比这要多,可是城北大营几场大败,死在战场上不少,如今就剩下这么多。 这些人在城内可以互相做好记号,彼此相认,可是城外宋军不认得,就怕看了贼军打扮,上来就要砍杀。 赵柽叹气道:“这件事却是我疏忽了,忘记在密信中提到,现在想要再联络外面告知亦不可能。” 姚平仲忙道:“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上将军不必自责,我看不行就让这些人跟随我就是。” 赵柽看他道:“跟随你?” 姚平仲嘿嘿笑道:“就是跟随属下,属下怎么也是七色掌旗使,这些人不会不听从。” 赵柽道:“与城外那边如何辨认?” 姚平仲道:“属下觉得倒也不需太过辨认,这边杀了城边的贼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属下就带着他们在将军跟前保护就是。” 赵柽摇头道:“人太多了,保护也要不了那么多,不过跟着我也行,到时你们几个都不要离开,跟在我身边就好。” 丽雅娜扎道:“我还有事要做,打开城门后不能与你一起。” 赵柽纳闷道:“你要干什么?” 丽雅娜扎道:“我去铁佛寺有事。” 赵柽皱了皱眉:“铁佛寺还有什么事?剩下的教徒不都是城内百姓吗?我已下过令不许骚扰普通百姓,就是这次密信上也提到。” 丽雅娜扎眨了眨眼,道:“我……总之有事,城破已是大功告成,我在不在都不影响战局,你是光明使,那些人亦都听你,城定之后,若是那些人无处安置,暂送来铁佛寺就是。” 赵柽不知她如何想法,便道:“既如此,那些教徒说不得真要送去那里。” 丽雅娜扎道:“铁佛寺庞大,安置个千多人还无问题。” 赵柽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定了。” (本章完) 第260章 大破庐州 午夜,庐州西平门城头,天上斜挂着一弯小小月牙。 赵柽身披铠甲,目光深邃,负手望着城下远处。 远处静谧幽暗,并没有多少亮光,也没有声音,就是风儿虫儿也仿佛熟睡,护城河的水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这时,丽雅娜扎从城下登上,她的身后跟着一队军丁。 军丁的穿着与城头守军差不多,不同的是胳膊上绑着白色麻布宽带,哪怕黑暗,但那白色却是依稀可辨。 赵柽没有回头,双眼仍死死地盯着远处。 城头守军听到声音回头观看,见上来了许多人,不由都是一愕。 西城的戒备虽然略差北城,但眼下也是每昼夜增加了一名主将,此刻那原本在城楼内歇息的主将,闻得声音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丽雅娜扎和她身后的军兵,愣道:“上官将军这是……” 丽雅娜扎淡淡道:“王上密令,今夜西城增加军戒。” 那名主将脱口道:“我怎么不知道?” 丽雅娜扎道:“说了是密令,我这里有王上手谕。” 那名主将心中疑惑,看向她身后那些兵丁道:“这些人哪里来的?胳膊上绑白布是甚么意思?” 丽雅娜扎道:“王上吩咐的,具体何事,吴将军可看王上手谕。” 那名主将道:“还请上官将军拿来我看。” 丽雅娜扎取出一张纸折,递了过去。 那名主将接过来刚想打开,看眼天色摇头道:“这里太黑,我去城楼内观看。” 丽雅娜扎点头道:“王上还有几句话交代,一起去说。” 几息后,丽雅娜扎从城楼内走出,来到赵柽身边,低声道:“解决了。” 赵柽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来了……” 丽雅娜扎闻言向远处看去,极尽目力方能看到那遥遥之处,似乎有一大片阴影,在向这边缓缓移动。 她道:“知道了。” 说完转身,走到那些胳膊上带白麻布的军丁前方,下令道:“王上有命,西平门换防,所有换下兵丁,前往王宫守卫。” 城垛后和正在来回巡逻的军丁,闻言不由都是一愣,心中暗想这大半夜的换什么防? 丽雅娜扎冷冷道:“王令换防,本将军亦是不知道原因,吴将军已在城楼内看过了王谕,王上派来的统领将军就在城下等候,尔等速速听命行事。” 守城的兵丁大多有些期期艾艾,只有少数略带迟疑地喊道“遵命”。 这时那些胳膊上缠着白麻布的军丁快步上前,几乎是两个挟一个,将这些守城军丁夹在了中间。 有些反应快的军丁,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刚想要开口大喊,便被捂住了嘴,接着一刀插进胸口之中。 只是片刻时间,西平门瓮城上的军丁全部被解决,换成了白布缠臂膀的明教教徒。 不过,毕竟城上兵丁多了些,难免弄出些响动传出去,那远远的水西门瓮城上便有人喊道:“什么事?” 丽雅娜扎回应道:“没事,有人生了急病,要抬下城去。” 那边再没了动静,丽雅娜扎走到城墙前,看向远处,道:“还要多久。” 赵柽道:“几十息后,普通军丁就会发现前方的异常,宋军那边应该会发起冲锋,你见机行事就好,姚猛在下面准备得如何?” 丽雅娜扎道:“城门和瓮城洞壁里的兵丁都解决了,没出现什么纰漏。” 赵柽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忽然那边水西门瓮城之上,有人大喊:“戒备,戒备,前方不对劲。” 西平门和水西门距离并不近,若是白日里呼喊,这边未必能够听到,但此刻夜色幽深,万物寂籁,哪怕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得极大。 赵柽眯了眯眼,看远处的宋军不再小心翼翼移动,前方骑兵开始加速,直奔西平门前的护城河而来。 庐州城周围有护城河,护城河这东西不是所有城池都有,一般只有四周水源茂盛的城池才会挖护城河,否则没有活水,挖了护城河也是白挖,引不来水,只靠雨水填满,没许多时日便又干了。 宋军的骑兵在拼命往前赶,西城可不止一座城门,就算西平门有内应,可水西门没有,水西门的守军发现了他们可不会假装没瞧见。 这时水西门上方嘈杂了起来,虽然城上守兵看不真切城下具体景象,可那隆隆的马蹄声总做不了假,只是一时半刻分辨不出来是奔着水西门而来,还是西平门。 不过城池下方有护城河,水西门的守军倒也不是那么惶恐,护城河前方已在弓箭射程之内,水西门主将指挥着兵丁开始往城下射箭,一轮轮箭雨抛洒下去,呼啸声不断,但天色实在是太过黑暗,也不知道有没有射中宋军。 就在水西门手忙脚乱之时,西平门护城河的吊桥轰隆一声放了下来,随后水西门这里便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粗鲁声音:“老子姚平仲,都看好了,别伤到老子!” 水西门兵将纳闷,都不识得姚平仲这么个人,但有那反应快的,听得那边声音不对,立刻大喊道:“西平门好像放吊桥了!” 这话一出,水西门城上方瞬间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便如开了锅般乱叫起来,水西门城上的主将也懵了,快走几步趴上墙垛向西平门下望去。 虽然天上只有一钩惨白月牙,看不真切事物,但远远的西平门下大片大片阴影移动却是能够看到,水西门的主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过了护城河,开始向城内进了吗? 水西门城上同样是两名主将,其中一人声音惊慌道:“不好,这是西平门反了吗?” 另外一名主将道:“看样子吊桥城门全都放开了,宋军已经进城!” “赶快派人给丞相和丘总管送信,希望还来得及!” “城上众兵听令,下城堵住所有进入瓮城通道,不能让宋兵来夺水西门!” 水西门的主将并不傻,宋军几万人,绝对不可能顺着一座城门进城,而水西门是距离西平门最近的,下一步肯定要来争抢。 可是哪怕他们想到,却也没有太大用处,宋军进入西平门后,紧接着便顺着外城墙直接向水西门杀去。 这时城内各驻扎军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庐州城内的街面上倒有巡逻的兵丁,只是忽然见大队骑兵纵马狂奔,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还未等开口询问,便被刀枪刺死。 水西门前后只是一刻钟时间便被攻破,城外大批的宋军再沿着水西门进入,整个庐州西城宣告失守,随后宋军分兵三支,一支杀向城内军营,一支去夺北城门,另外一支则杀向了王庆的皇宫。 赵柽此刻依然在西平门瓮城之上,黄孤已经赶了过来,低身道:“王爷受惊了。” 赵柽瞅他一眼,道:“宗监军呢?” 黄孤道:“宗监军兵分三路,他由水西门进城,此刻应该正杀向王庆皇宫。” 赵柽道:“若能擒杀王庆,城内贼军不战自败,但此事倒不容易。” 黄孤疑惑道:“大军之下,王庆焉能逃离?” 赵柽道:“别忘了李助,虽然他个人武艺无法改变战局,但想要救王庆出去,未必就无可能,外面王庆还有五州之地,一但被他逃离了庐州,恐怕又要费上一番手脚。” 黄孤道:“王爷的意思是……” 赵柽道:“既然宗泽前往皇宫,自然要去助力,我身后这些人都是明教弟子,你和姚平仲护好,莫要被误会砍杀了。” 姚平仲在一旁道:“王爷,如果方便,一会儿我将这些人都送去铁佛寺,眼下不需要他们再出力。” 赵柽点头道:“也好,王宫那边距离铁佛寺不远,送去那边交给上官将军就是。” 丽雅娜扎已经先一步去了铁佛寺,赵柽虽然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倒也没有阻拦。 带人下了城头,前方已经是喊杀声震天,各处火光四起,原本黑暗的城中,变得不难视物。 赵柽看那火光不由皱了皱眉,黄孤在旁道:“不少火都是贼军放的,出发前宗监军再三说过不许进民宅骚扰,违令者斩首。” 赵柽沉默了几息,道:“你亲眼看见都是贼军放火?” 黄孤觉出赵柽语气不善,硬着头皮道:“确实看见几处,贼军将火把乱丢,点燃了树木,还有……还有百姓家的房屋。” 赵柽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一催黄马,向城北王庆皇宫处驰去。 王庆皇宫门前,一场厮杀刚刚结束,满地的残枪断刃,尸体到处都是,血水仿佛小溪一样汩汩流淌。 宋军已经包围了整座皇宫,正要冲杀进去,这时赵柽到来。 宗泽急忙下马,抱拳道:“王爷,属下盔甲在身不能全礼,还请王爷恕罪。” 赵柽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罪什么罪,宗监军这说的哪里话,拿下庐州城宗监军乃是首功一件。” 宗泽摇头道:“属下自然有罪,王爷深入狼穴,属下却在城外逍遥,岂不是大罪?何况拿下庐州城属下又有什么功劳,还不是全仗王爷神机妙算,才能里应外合一举建功,属下又怎敢贪功为己有。” 赵柽道:“行了行了,宗监军这些官场上的话平时说说就算了,眼下提这些做甚,还是捉拿王庆要紧。” 宗泽老脸一红道:“属下现在就派人进宫去拿。” 说罢,他立刻下令,宋军得令后纷纷杀冲进皇宫。 赵柽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一事,道:“李助那边可曾派人?” 宗泽道:“卢将军领了一支人马前往。” 赵柽皱眉道:“他带了多少人走?” 宗泽道:“本是要带五百,但之前我听王爷说这人武艺高强,便给了他一千人。” 赵柽想了想,心中总觉得不妥,李助虽然杀不过一千人,但是这一千人里,他若是只想要杀一个却是没有问题,哪怕那人是卢俊义。 而且李助倘若想要逃离,也并非实现不了,毕竟他是宗师,翻墙越脊,高来高去的功夫还是有的,那些普通兵丁又哪里能追上。 赵柽道:“宗监军且在这里看着,务必要拿住王庆,生死不计,本王去卢将军那边瞧瞧。” 宗泽闻言忙道:“那李助武艺高强,王爷还请小心!” 赵柽眯了眯眼,笑道:“无妨。” 说完他唤上黄孤,那边姚平仲则率一众明教徒去往了铁佛寺。 李助的府邸距离王庆皇宫不算太远,赵柽虽然没进去过,但日日巡查,常从旁边骑马行走,门脸倒是熟悉。 赵柽来到李助府前,就见兵丁已经将此处围住,却独不见卢俊义,他不由看着一名副将道:“卢将军呢?” 那副将急忙道:“王爷,卢将军带了一百人进府去捉李助了。” “一百人?”赵柽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千人李助肯定打不过,可一百人……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怎么带了那么少人?” 副将道:“卢将军让我等围府,说是李助武艺高强,难免翻墙逃走,说人少了怕拦不住。” 赵柽道:“简直就是胡闹!” 他转头看向黄孤:“本王的枪呢?” 黄孤愣了愣:“王爷,你那杆黑日灭芒枪不是一直给姚平仲背着吗?”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他确实忘记了这茬,没有从姚平仲那里把枪取回来,此刻卢俊义胆大包天,带一百人去抓李助,想要派人再去找姚平仲取枪已是来不及。 赵柽在黄马上摘下那杆枪头有些裂纹的铁枪,瞅眼黄孤道:“卢俊义不是李助对手,带一百人进去就是找死!” 黄孤看赵柽拿枪,顿时就是大惊,赵柽的武艺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应该不是宗师,此刻看到赵柽动作立刻劝阻道:“王爷不可!” 赵柽坐在黄马上,微微阖上双眼又睁开,道:“是去救人又不是去比武决斗,哪里来这许多废话!” 黄孤脸色难看,见赵柽打着黄马就往府内进,急忙对后面副将喊道:“点上五百人,一起进府保护王爷!” (本章完) 第261章 无妄剑与麒麟膀 黄马高高扬着脖子,伸长身腰,这一刻它快得像阵风。 赵柽手持铁枪,脸上微微出现一丝诧异,震惊这马突如其来的速度。 不过此刻快总比慢好,杜壆在李助手上顶多也就走三招,卢俊义步战估计比杜壆强点,但总归都一样只是小宗师,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李助这座府,原本是淮南西路的转运使司,前后通大,并不比王庆占的安抚使司小多少,只是王庆为修皇宫扩建了那地儿,李助这边却基本没动。 黄马绕屋穿殿,哪怕府内诸多障碍,却是奔走如风。 赵柽不知道卢俊义去哪里找李助,只能挨处查看。 待来到这府西侧一座大堂门前时,听得里面兵器相撞,人声嘈杂。 他急忙下马,看这却是一座宴客的大堂,高大宽长,双门洞开,急忙持枪走进,却是见了一地的死尸。 死的都是普通兵丁,足足几十之多,剩下的有一些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还有的正朝门前跑来,似想逃离此地。 赵柽向大堂里处看去,只见两人正在交手。 其中一人正是卢俊义,穿了身轻甲,手上拿着鑽金提泸枪,用的是周侗的招牌枪法,七星耀月。 赵柽见状眉头不由一皱,若是卢俊义用旁的什么枪法,非学自周侗,许还能多走几招。 周侗的枪法李助不说全部了然于心,却也至少十之七八,当年两人比武,印证千招,怕是这七星耀月枪使得最多。 赵柽再看向李助,只见李助一身青白儒衫,头上戴着儒巾,容色清矍,神色无喜无怒,手中持了一口金色长剑。 赵柽头次看到李助这金剑,这乃是李助的成名兵器,并非凡品。 有诗赞这金剑: 本出昆仑山,打造色亮黄。 锋锐不可当,出鞘云飞扬。 金鳞开天际,飒风扫寒霜。 江湖闻色变,剑名曰无妄。 这口金剑唤做无妄,乃是江湖名剑,两晋之时打造自昆仑山中,剑胚出炉,天地异象,狂风大作,是以起名无妄。 这剑在江湖上有诺大名头,乃是传承有序之物,每隔几十年必然出世一次。 这无妄剑削铁如泥,吹毛利刃,锋利无比。 当然,所谓的削铁如泥大抵指对上一些寻常刀剑,倘弄根粗铁柱,或一柄铁锤当头打去,什么宝剑也不可能砍断就是。 此刻李助手持无妄金剑,看卢俊义一枪刺来,轻轻拨剑挡住,卢俊义用得乃是宝枪,这一剑只在枪身留下一个淡淡痕迹,提泸枪并未受到太大折损。 李助微微一哂,道:“你是周侗的弟子?” 卢俊义闻言纳闷,他自然不知道李助和周侗比武之事,更不知他现在所使的这套枪法,对方早就了然于胸。 他也不答话,接着“噌噌噌”又是连环三枪使出! 虽然卢俊义知道李助乃是宗师,但心中并不服气,他大半生磨练枪棒拳脚,而立之年就打遍河北无敌手,江湖人称河北三绝。 一世所求只是无敌二字,无论马上马下,从来心高气傲。 在卢俊义心中,自家登顶宗师只是早晚之事,便是追上老师周侗也未必不能,可世间宗师难见,想要切磋挑战却总不如愿。 他曾久居江湖,不是刘锜、折可存等人可比,自是早知道李助名头,所以在出征之时,心中便暗暗决定,要和李助单打独斗一场。 以小宗师身份挑战宗师! 在外人看来,这自无异于以卵击石,毕竟哪怕小宗师再厉害,但和真正的宗师相比,还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宗师乃是可以开山立派的存在,博采众家之长,集大成于一身。 毋须再练前人流传本领,自家就可以创下种种枪棒武艺,独到的绝技,方才能称为宗师。 江湖之上,宗师极少,不超双手之数。 卢俊义想挑战宗师,别有倚仗,不然他即便有些狂妄,可又不傻,哪里会做平白无故送死之事。 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宗师二字。 三枪连环,连李助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他已是全力,心中暗暗估算,即便枪速再快上三成,还是未必能碰到对方,不由心中就是暗暗一沉。 李助这时又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河北的玉麒麟。” 卢俊义咬牙道:“金剑先生果然不同凡响,再接我几枪!” 他枪招骤变,竟是一手雨打梨花,这门枪法同样是周侗所传,不过却是秘枪,李助在王庆大殿时所言的九剑换七枪里的七枪,并没有这套枪法。 可赵柽是不肯信这些的,李助当日有没有隐瞒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是十剑换十枪,二十剑换二十枪呢! 他这时立即开口道:“卢将军还请回来,十年前金剑先生曾和周侗宗师大战千招不分胜负!” 什么?卢俊义闻言心中便是一震。 卢俊义知道赵柽进来,只是刚才已经动手,不好开口去打招呼,此刻一听赵柽所言,心思电转之间就已明白,事不可为了。 十年前李助就那般厉害,此刻又不曾衰老,剑法肯定还要甚于那时。 他原本以为,宗师之间也分高下,李助当远远不如老师周侗,此刻听到赵柽言语,知道自家想错了。 卢俊义也是个果断之人,知不可为便想撤枪抽身,谁知李助不肯放他,身形闪走间,一剑分心刺来。 卢俊义只看金光一道,那剑便到了近前,哪怕习武大半生,他从未见过如此快剑,不禁周身汗毛竖立,大叫了一声:“好剑!” 赵柽瞳孔骤地一缩,哪怕心中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李助的剑居然快到此等程度,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卢俊义手中枪根本来不及去挡,想要铁板桥倒地都无法做到,实在是这剑之快,他倒地的速度不可能跟上剑速。 他情急之下,只好猛地吸气侧身! 这却不是正常闪避,他也只是没办法冒险一试,身子侧过去,剑本来也是能从肋下穿过的,但他吸得这口气,却生生地让胸前凹陷进去一块。 但即便是这样,那剑也没有完全走空,在他前胸处划出一条血痕出来。 “果真好剑!”哪怕一身冷汗浸透,卢俊义还是不由开口赞道,这一剑当真快到绝伦。 李助看一剑走空,脸上出现一抹淡淡微笑,那剑又自挑起,这一下却是仿佛平地起电光,直接划向了卢俊义腹部。 赵柽双眉一扬,提枪就往前去,卢俊义却大叫一声:“不要过来!” 从赵柽进门,卢俊义便想到许多,赵柽潜入庐州,肯定和李助有所交集,虽然此刻卸下易容,却也难保不被被李助认出,若是李助识破赵柽真正身份,肯定会先动手去杀赵柽,他没见过赵柽出手,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打得过李助就是。 卢俊义虽然不想死,可他也不怕死,赵柽如果为了救他而陷于李助之手,却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他卢俊义就成了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老师将如何看他?世人又将如何看他?即便今日被救,但赵柽若死,他日后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赵柽闻言身形一滞,只是瞬间就想到了卢俊义的想法,不过他刚才说了李助和周侗比武之事,已经暴露了身份。 虽然李助未往他这边瞧上一眼,但对方肯定已经知道他就是偷香小郎君李飞,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未做伪装。 对方没有发作的原因,应该是尚未猜透他的真正身份,但肯定已在暗中琢磨。 就在赵柽犹豫的这个空当儿,那边李助又出了两剑,卢俊义回枪挡住了一剑,另外一剑却从他腰旁刺过,那皮肉立刻被划得翻转过来,鲜血直流。 赵柽见状自是不肯听从卢俊义,反正李飞已经泄露,依李助的谋算,估计不难猜出他真正身份,怕是卢俊义一死,李助立刻就会冲着他来。 就在这时,李助又一剑到,这剑划出了一条金线,简直就如雨前闪电般,快到令人发指。 这一剑直接锁定了卢俊义咽喉。 卢俊义一声大叫,用了个狮子摇头,随后身子向旁纵去。 可李助这剑并不走老,顺势向着卢俊义肩头斩去。 可怜卢俊义手上空有鑽金提泸枪,却是用不上分毫,眼看这剑斩下躲无可躲,一支胳膊就要被从根上砍掉。 赵柽脚下发力已是向前窜去,就算卢俊义胳膊没了,至少也要保他命在,不能让他死于此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卢俊义忽然一抬胳膊,竟用臂弯去夹那金剑。 只听“咯嘣”一声金属交鸣声传来,这一下居然夹住了! 无妄剑削铁如泥,普通刀剑碰之即断,就算是那鑽金提泸宝枪之上,也被划出不少痕迹。 可此刻卢俊义只是空手臂弯就夹住了这剑! 这正是卢俊义敢以小宗师挑战宗师的倚仗。 不过眼下来看,这倚仗却是远远不够,已经变成了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的保命手段。 赵柽瞧出卢俊义胳臂间藏有东西,听声音是金属一类的硬物,大抵已经猜出卢俊义敢和李助动手的原因。 卢俊义用了全身的力量去夹那剑,他之前的打算是卖了破绽后夹剑反击,打李助个出其不意。 可现在却感觉那剑仿佛一条游蛇,不使用全身气力根本无法拿捏得住,再没有分毫力量去反击李助。 李助这时手上金剑一阵震颤,接着刺耳声音传来,卢俊义臂膀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金剑搅碎,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卢俊义惨呼一声,却是浑身气力用尽,被那金剑震荡得嘴角溢血,那臂膀上原本套着的东西也溅飞了出来,是一些似金似玉的碎片。 “这是麒麟膀?”李助冷哼道:“可惜,就算是麒麟膀,也难当本相的无妄剑!” 他边说那金剑边再次指向卢俊义咽喉,卢俊义躲无可躲,瞬间面如死灰,心中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就在此刻,赵柽已经来的近前,他手上铁枪一抖,直刺向李助胸口。 他没有替卢俊义拨挡金剑,因为时间上根本来不及,金剑实在是太快了,所以只能用个围魏救赵,李助如果一剑封喉卢俊义,那铁枪就会贯穿李助胸口。 李助脸色微变,身子侧闪去躲铁枪,不过他手中的金剑并没有收回,只是速度慢上了一些,依旧奔着卢俊义咽喉而去。 但就是这速度一慢,便给了卢俊义机会,卢俊义一个歪头,身形向后倒去,躲过了这封喉一剑,只不过他虽然咽喉处躲过,但这剑却还是刺中他一旁的肩头,不知伤到多深,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接着卢俊义身子倒下,随后翻滚向后方而去,口中对着赵柽大喊:“快回来。” 赵柽倒是想要回来,但又哪里能够,李助躲过他一记铁枪,又用剑刺伤卢俊义后,身形向前一跨,那金剑居然顺势斩向了他的腰部。 躲铁枪,伤卢俊义,旋剑斩赵柽,这几下浑然天成,仿佛羚羊挂角,毫无痕迹破绽可寻。 赵柽看到金剑斩来,心知就算自家铁枪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比上金剑,因为枪这种兵器重且长,不拉开距离很难和短兵比较速度。 他瞬间使出神行百变步法,速度竟比当日庐州擂上快了一倍有余,堪堪避过了这一剑。 “李将军好快的身法!”李助忽然开口,语气中有一股难言的阴恻。 “和宗师比起来却是不如!”赵柽听到李助喊破身份,也不着慌,身形继续变换,只求能和李助拉开一段距离。 “没想到李将军的步法如此高明,当日擂台上竟有所保留。”李助又一剑落空,声音愈发幽淡。 “末将这点本领算得了什么,与丞相的剑术相比却是差得太远。”赵柽逾语气平静地回道。 他眼下已是将神行百变的速度十成使出,依然觉得躲避金剑有些吃力,实在是太快了,想要拉开距离太难,已经被对方的剑给黏上了。 李助闻言,淡淡一笑,手上招数忽变,换了一种剑法,那金剑刹那间挽出一朵剑花来,便是朝着赵柽眉心炸去。 “齐王殿下,且接本相这套浣花剑法一试!” 赵柽闻言顿时心头一紧,李助已经猜测出了他的真正身份! (本章完) 第262章 夺命十剑,无名一剑(合章) 李助剑绽如花,朝着赵柽眉心炸去。 浣花剑法,赵柽没听说过,这一剑虽然看着骇人,其实速度并没有刚才的一字电剑快。 不过赵柽能感觉出来,这浣花剑法要更厉害! 李助是觉得以一字电剑难以攻击到他,所以才换了这一套剑法。 这套浣花剑法比较特殊,走得不是快字的路数,也不是那种奇招妙式。 这套剑法每一剑出手,剑尖都颤动不停,恍如绽放之花。 剑术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剑的最强的击杀手段是刺,但剑尖细锐,刺去的目标只是一个点,需要精确计算,略有偏差,就会刺不中目标。 但浣花剑法不同,这种剑法可以通过剑尖的颤动,抖出剑花去攻击对方,这剑花所笼罩的范围不知道是一个点的多少倍大,无形之中增加了对手许多躲闪难度。 从浣花剑法这种攻击特点来看,虽然速度比一字电剑稍稍慢了些,但却让对手的躲避更加艰难,却是要胜过一字电剑的。 经李助之手运使的一字电剑,那种速度本就没几人能够躲避,而浣花剑法的速度只比一字电剑慢上一点,事实却依然快得绝伦,所谓的慢只是相对一字电剑来说,浣花剑法单拿出来,依旧算一门快剑。 赵柽虽然能躲过一字电剑,但也只是堪堪,所以李助才换成攻击范围更大的浣花剑,想要赵柽闪躲无门。 这时黄孤带兵追了过来,看见堂内的情景不由脸色大变。 卢俊义受了重伤,不停咳血,胳膊都抬不起来。 李助手上金色剑光缭绕,朵朵金莲般的剑花绽开,赵柽提着铁枪,勉强只有招架之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两人在场中转做一团,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这种比斗普通军丁根本无法上前帮忙,就算使用暗器弓箭也不会奏效,因为两人速度太快,已难分出彼此,暗器弓箭没办法瞄准,有一半的可能打到赵柽身上。 黄孤立刻额头冒汗,叫了一声:“把好堂门,都不要乱动。” 他从身上抽出玄铁剑,向前几步,双眉紧锁。 他看李助的剑法,越看越是心惊,同卢俊义一样,黄孤从来没见过这般精妙的剑术。 虽然此刻李助使的不是一字电剑,但这浣花剑法依然快得令人发指,且还是那种攻击范围极大的剑术。 黄孤不会神行无影,他的步法虽然也不寻常,但一看那剑便知自家很难躲过。 眼下赵柽只是凭借身法在勉强躲闪,对方连出七八剑,赵柽都还不上一枪,落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黄孤咬了咬牙,持着玄铁剑就要冲上去帮忙,哪怕打不过李助,但是争得几息时间也好,能够替换下赵柽下来,让赵柽退出场中。 赵柽眼角余光看见黄孤动作,喝了一声:“退下去!” 黄孤道:“公子……” 赵柽道:“你想抗命!” 黄孤闻言神情苦涩,在原地不敢动作,但却是心内如焚。 李助这时朗笑道:“齐王殿下果然好身法,本相行走江湖几十年,这么快的身法,只曾见过一人,没想到齐王殿下竟然不下于那人。” 赵柽语气平淡地道:“那人叫什么?” 李助手上金剑一个回环,这次竟然抖出两朵剑花,炸向赵柽的咽喉和胸口。 “那人叫做神驹子马灵,速度不比齐王殿下差,只是没殿下这般高深武艺。” 赵柽身子倒仰,双脚在地上一滑,避过这一剑,道:“江湖盗贼,绿林草寇而已!” 李助又一剑刺去,忽地叹道:“以齐王殿下的身份自然是瞧不起江湖绿林,哪怕江湖中人武艺再高,在庙堂看来亦不过是草芥罢了。 赵柽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再躲过一剑,不过这一剑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哪怕身子避了过去,但是肋下轻甲却被削去了一块,那剑花炸裂间,这一块轻甲被剑尖的颤动切割成了几十块小碎片,四处飞溅。 李助手上剑光纵横,又一朵金莲向前递去。 他道:“齐王殿下若不是仗着这古怪身法,怕是难在本相手上走过十招。” 赵柽身子仿佛陀螺般转动,躲过这一剑道:“与金剑先生这样的宗师交手,能走到十招已是幸运!” 李助笑道:“齐王殿下乃是我生平仅见武学天才,以小宗师的身份能在我剑下走如此多招,世上绝无仅有!” 两人此刻虽然对着话,但无论兵器还是身形,根本没有一刻停歇,看得一旁的黄孤额上汗水哗哗不断。 黄孤心中不停盘算,以他的身法速度,此刻根本插不进手,场中两人已经是一种胶着状态,而且两人的周遭,因为不停出招,身体回旋闪动,已经出现了一股强烈惯性,旁人一但强行进入,肯定会受到二人的一起攻击,直接遭殃。 黄孤之前的打算是硬冲进去,然后替了赵柽出来,但眼下看来,却是行不通了,他只要冲进去就是死,然后赵柽还是罢不住手。 这时场中两人就像风中杨柳,摇摇曳曳,互相牵引,很难离开这个圈子,只能靠自家挣脱,或者一方死了,才能彻底罢手。 如果强行上前,一但进了圈子,就会被绞得粉碎,更可怕的是,一但打破了这种平衡,肯定会对圈子里的人带来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势弱的那一方,很可能因为有人的闯入,从而被强的那方直接杀死。 黄孤不敢冒这个险,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却没有想出丁点办法。 这种情况,想要分开两人,只能有一个武艺更高的人出手才能奏效。 可李助是宗师,赵柽应该是小宗师,此时此地,上哪里再找能比二人还要高的高手呢? 场中,李助手上的浣花剑运使得飞起,忽然一剑金光闪烁,前方竟绽放出三朵金莲般的剑花,这剑花呈品字形,锁定了赵柽身前三个位置。 赵柽一声轻啸,铁枪点地,身子忽然纵跃起来,那三朵金莲般的剑花在脚下炸开。 李助金剑上撩,赵柽身子在半空中竟然诡异地扭了扭腰,落去了一旁,躲过这致命一击。 “齐王殿下果然好身手,可否还有什么隐藏手段?”李助忽然开口道:“若是没有,恐怕我这第三套剑法,殿下就接不住了!” 赵柽身形落地,也不说话,胳膊旋转,手上铁枪顺势一崩便扫了过去。 这铁枪只是普通兵器,虽然是纯铁打造,但又没那般圆粗,禁不住无妄剑几次削砍,所以赵柽尽量避免铁枪和金剑碰到一起。 李助躲过这一枪,手上剑招忽变,没了那种绚烂的金色剑花,转而是一副杀气凛然。 他一剑刺出,杀机毫不犹豫地外泄出来,这第三套剑法既快又狠,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既没有一字电剑的金线,也没有浣花剑法的剑花,甚至连金光都消失不见。 只有赤果果,毫不掩饰的杀机、杀气、杀意! 赵柽眉头微微皱起,开口道:“这是什么剑法?” 李助道:“本相一生练剑,十年前和周侗比试之后,深感不足,便自创了一套剑法,叫做夺命剑!” “夺命剑?”赵柽闻言心头一震,倘若李助没有说谎,那这夺命剑肯定要比他和周侗比武时所用的任何剑法都厉害。 此刻这一剑仿佛暗影随形,哪怕赵柽如何腾挪闪转,却一直指向他的胸口,似乎在这夺命剑下,所有的闪避都被忽视,只有对手死,剑才会收回。 “这夺命剑一共十招,我与周侗比武之后,一年创一招,十年共计创了十招!”李助道。 赵柽闻言神色不动,手上铁枪突然一抖,原本毫不起眼的大枪划出一道乌光,斜磕在剑脊之上,居然把这一剑给挡住。 “嗯?”李助微微一愕,随后笑道:“齐王殿下接我夺命第二剑!” 赵柽铁枪在手里捭阖不定,再挡住了李助的夺命第二剑。 不过他的袖子却被那剑扫去了一块,里面隐隐有献血滴出。 “好枪,齐王殿下接我夺命第三剑!” 李助又一剑使出,剑光闪烁,虚虚实实,根本让人辨别不出真假,仿佛每一条闪避之路都被封死。 赵柽手上铁枪转得好似一面巨大的黑扇,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乱响,居然每一枪都打在了剑脊之上,将那无妄剑打得乱颤,那些致命的刺杀,都被打偏打歪过去,竟然又破掉了这第三剑。 “果真好枪!”李助道:“齐王殿下,这是什么枪?” 赵柽脚下错动,胳臂处依旧在滴嗒着鲜血,他的肩头上也出现一处伤痕,刚才虽然化解了这夺命第三剑攻击,但也只是躲去了要害,身上还是中了两剑,一剑在肩头,一剑在肋下。 “霸枪。”赵柽的语气一直平静平淡。 从和李助动手到现在,他无论表情还是情绪,少有一丝变化,哪怕身上受了伤,却从不去看,哪怕流血,也未有任何反应,仿佛受伤的根本就不是他。 “李存孝的霸枪?”李助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羡慕,但瞬间便收了回去,道:“齐王殿下不但习了李存孝的霸拳,竟然还学了霸枪,原本以为这两种武艺都已经失传于世,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真是幸甚至极!” 说着,李助的夺命第四剑出手。 赵柽看见那夺命第四剑刺来,额头青筋暴起,这一剑与之前三剑完全不同,李助竟是身体跃起,自上而下,剑身仿佛刺破了空气,剑不夺命,誓不罢休! 赵柽猛地向后滑去,手上铁枪送出,可是这个角度,铁枪根本打不到剑脊,只能强行去打对方的剑刃卸力。 可对方的无妄剑是宝剑,吹毛利刃,削铁如泥。 赵柽手上的铁枪只是普通凡铁,哪里能经得起无妄剑的削斩。 转眼间那铁枪的枪头就被无妄剑给削成几段,飞去了一旁。 黄孤此刻站在圈外,眼睛眨都不敢眨,手上的玄铁剑已经被他握得湿漉漉一片,他开始后悔怎么忘记把玄铁剑给赵柽,如果有玄铁剑在,赵柽也不至于被对方的宝剑克制得这般无奈被动。 “齐王殿下,周宗师最擅枪道,你身为他的弟子,自也擅枪,可如今你这枪连头都没有了,还如何出手杀人?”李助说着,夺命第五剑递出。 赵柽手上只剩下一根没有枪头的长铁杆,几息之后,这根长铁杆也不复存在,被砍成了一段段掉落在地,虽然他此刻已是手无寸铁,不过这第五剑终究是挡住了。 李助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赵柽竟能挡住这第五剑,他淡淡地道:“第六剑!” 夺命第六剑出! 赵柽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数根红线,线头处皆是银针,飞行若鬼魅,打的无妄剑“啪啪”作响,第六剑破掉。 夺命第七剑出! 那银针如魅影夜行,再次射向无妄剑,无妄剑却不停转动飞舞,银针居然一下未中,但随后数根红线瞬间就缠住了无妄剑,可却抵不过无妄剑的锋锐,根根崩断,不过经这一滞,第七剑破掉。 “李宪的转日针?”李助神色突如其来变得疑惑:“齐王殿下,你身为皇子,为何要练这门武艺?这门武艺虽然厉害,可是……” “本王没有!”赵柽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开战到现在头一次神情出现剧烈变化:“金剑先生,本王若真是会转日针,未尝接不下你这夺命剑,可惜,本王不会,也没有练过!” 李助不语,皱了皱眉,没有出口反驳,他第八剑出! 赵柽这时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兵器,但他手指轻弹,一根半透明的丝线眨眼射出,这丝线飞快无比,立刻纠缠住了无妄剑的剑尖,使得无妄剑偏离了方向。 夺命第八剑破掉! “这是天蚕丝?”李助深吸口气,神色有些难看:“齐王殿下所学还真是渊博,居然连这种失传多年的天蚕丝都会使用!” 赵柽的身子微微颤抖,实在是无论使用伪转日针,还是天蚕丝都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体力的事情。 这两种可不是寻常的武艺,不但需要气力,更需要心气精神,不然根本无法使出。 夺命第九剑出! 天蚕丝再次纠缠过去,即便以无妄剑的锋利,却也没有直接斩断这丝,反而被天蚕丝在剑身上反复缠绕。 无妄剑被带得向旁边一斜,第九剑破! “齐王殿下的天蚕丝确实不错,只是可惜……”李助忽然冷哼了一声,剑身一抖,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竟然把天蚕丝全部甩脱。 “齐王殿下可能不知道,我这无妄剑乃是风磨铜精铸锻,转日针那种红线倒还能缠住,可惜红线并不结实,这天蚕丝虽然韧性十足,却太过顺滑,根本锁不住我这剑!” 李助边说边动,夺命第十剑出! 只看一道剑光,杀机盈溢,势不可挡,直奔赵柽而去。 “齐王殿下,可以死了!” 那一旁,黄孤发出一声怒吼,突然向前冲去,他已看出来,赵柽躲不过这夺命第十剑,就算赵柽手段再多,也躲不掉这一剑。 远处,卢俊义在地上也看到这一幕,双目圆睁,他咬紧牙关,鲜血顺着嘴角不停淌出。 他亦是看出李助这第十剑,根本不能躲,没人能躲过,就算是老师周侗在这里也躲不过! 这一剑,只能挡,躲不掉! 可是赵柽已手无长物,那天蚕丝又不足倚仗,拿什么去挡? 赵柽这时双眼紧盯着那仿如来自天外,携带无匹杀机的一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李助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今日必杀赵柽,庐州城破,他就知道大事不可为了。 他苦心孤诣二十年,呕心沥血谋划,想要做一番大事,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没想到竟然被赵柽给彻底破坏掉。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一身武艺,名满江湖,可总归是绿林草莽。 自小不甘,哪怕练武,也并不是为了在江湖上逞什么威风,博什么名头,只是为了有一天能金紫王侯,出将入相。 可随着庐州城破,半生辛苦篮打水,二十年谋算一场空! 但若不是赵柽胆大包天,潜进城内,里应外合,庐州城又怎么会破? 李助心里满是恨意,所以在猜测出赵柽身份之后,根本就没想着马上逃离此地,就算走,也要杀了赵柽再走。 大势已去,只要能杀了赵柽,就算是走不了,那又如何? 大梦破碎,生死皆不堪! 一念及此,原本儒雅的面容现出了三分阴鸷狰狞。 “齐王殿下,去死吧!” 夺命第十剑,剑光杀气已经到了赵柽胸前尺半。 就在这时。 赵柽苍白的脸色忽然浮现出一抹奇特的嫣红,他的嘴角仿佛微微翘了翘。 他的一只右手闪电般出现在胸前,一道寒光没有任何声响,从袖中划了出来。 那是一口短剑,造型古朴奇特,剑身细窄,似一泓清水。 短剑的寒光瞬间便压住了无妄剑的光芒,甚至压住那无匹的杀机。 李助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错愕,不过瞬间就变成了冰冷。 此时此刻,无论怎么计算,他这一剑都会先刺进赵柽胸膛,别说赵柽藏着一把短剑,就是一把长剑也于事无补,救不了他自家的命。 赵柽此时,两眼紧盯着无妄剑的剑尖,他手上的短剑在下一刻,忽然刺出! 这一剑不是刺向李助,也不是去挡那无妄剑。 而是直接刺向了无妄剑的剑尖! 李助脸上出现一丝冷笑。 无妄剑是宝剑,削铁如泥,赵柽是想要和他对剑吗? 或许知道无妄剑的锋利,知道拦挡无用,才想出这种办法,想要用剑尖怼无妄剑? 可是无妄剑的剑尖乃是整口宝剑最锋利的地方,莫非这赵柽脑子坏掉了不成! “死!”李助口中厉啸。 赵柽双眼眯了眯。 短剑一刹那便顶上了无妄剑的剑尖! 仿佛破竹般的“嘶啦”之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金铁碎裂的声音传来。 随后,“噗嗤”一声闷响。 短剑顶上无妄剑后,竟然一路向前,势如破竹一般,将无妄剑从中破开。 无妄剑肉眼可见,被短剑从中剖进,由血槽处向外分成了两片,然后寸寸碎裂。 短剑直刺到剑柄处,犹不停歇,竟然把剑柄也分成了两片。 再向前,直接洞穿了李助的胸口,剑尖从他后背探了出去。 李助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震惊,讶异,怀疑! “你……” 赵柽的手,握在剑柄之上,看着鲜血从李助的胸口喷出,他嘴角也同时流出了鲜血。 “夺命十剑,果然好剑!”赵柽咳嗽了一声,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就像那天上的云,海上的泡沫。 李助看着赵柽,又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短剑。 他不认识这短剑。 但他不相信,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剑能这般轻易地就毁掉无妄剑。 “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这是什么剑?”李助声音一字比一字低,死死地盯着赵柽。 赵柽看着他,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李助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竟然一瞬间凝聚,神色也变得激烈起来。 他不再看赵柽,而是继续低头看那短剑。 他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想去碰一下那短剑,但周身上下已没了力气,胳臂似乎也支撑不住手的重量,慢慢垂下去。 他重复着赵柽说的那个名字,脸上满是不甘和愤懑,喃喃地道:“莫邪,竟然是莫邪啊……” 随后,他的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本章完) 第263章 古来名剑 赵柽的短剑是莫邪,春秋名剑莫邪。 世之名剑,大抵以春秋战国时为最好。 春秋战国之名剑,又大抵以出自欧冶子、干将、风胡子之手为顶尖。 纯钧、干将、莫邪、湛卢、巨阙、胜邪、鱼藏、太阿、工布、七星龙渊。 其中巨阙与承影、纯钧、鱼藏、太阿、湛泸、龙渊、工布,合称为“八荒名剑”。 又与湛卢、纯钧、胜邪、鱼藏并称“越五剑”。 鱼藏又名鱼肠,乃是极短剑,或称之为匕。 湛卢剑、巨阙剑、纯钧剑,胜邪剑、鱼藏剑、这五剑出于欧冶子,在欧冶子单独锻造的剑里,湛卢第一。 而太阿、工布、七星龙渊,则是欧冶子与干将合铸,其铸造时以干将为主。 七星龙渊就是龙泉剑。 相传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 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盤卧,是名”龙渊”,故此剑名“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 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讳,龙渊剑改“渊”为“泉”,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剑。 《晋书·卷三十六·张华传》,西晋中书令张华精通天文,夜观天象看到在二十八宿的斗宿和牛宿之间,出现了一道紫气。 他推测这道紫气是世间珍宝辉映所致,便找来豫章人雷焕共同研究。 雷焕细观天象,同意张华的看法,并指出这是剑气所致,宝剑的所在位置应在豫章郡的丰城一带。 张华任命雷焕为丰城县令,秘密寻访宝剑,雷焕到任以后,经过一番勘察,判定宝剑埋在县监狱的地下,掘地四丈多后,掘地人发现了一只玉匣,玉匣外笼罩着一片紫光。 雷焕让掘地人将玉匣取上来打开一看,匣中是两把剑,就是龙渊和太阿。 王勃的滕王阁序里,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说的就是这个典故。 欧冶子与干将的关系,共有三种说法,师徒,师兄弟,翁婿,翁婿一说,言道莫邪乃欧冶子之女,嫁与干将为妻。 干将莫邪这对雌雄双剑,又有两种说法。 一说楚王令干将铸剑,三年才成,剑分雌雄,干将去给楚王送剑前,和莫邪说楚王肯定会嫌弃铸剑时间太长,从而杀了他。 随后干将把雄剑藏于山中,只带雌剑前往,果不其然被楚王赐死,后来干将儿子长大,从母亲莫邪口中得知实情,上山找到了干将当年所藏雄剑,持雄剑杀了楚王报仇,这便是眉间尺的传说。 另外一说法,是干将为吴王铸剑。 干将为了炼制让吴王满意的剑,专门挑选了一些稀世宝料,号称是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 可这些宝料烧炼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变得非常急躁,因为如果炼不成剑的话,他们夫妻二人肯定难逃一死。 莫邪这时言道,师傅曾说凡是宝料炼剑,必须要以人为献祭,才能够化开,如此才能成功锻造一柄好剑。 她将自己的头发等物剪下,投入了火炉之中,接着让手下的门徒全力烧旺炭火,就在这个时候她纵身一跃,投入火炉之中,以身祭剑。 那些无法融化的宝料便开始缓缓融化,很快便化成了液体,干将双目含泪将其铸成了两柄宝剑。 两剑出炉有先后,先出来的为阳剑,名为干将,后出来的为阴剑,名为莫邪。 干将把阳剑收藏起来,然后将阴剑交了上去,莫邪虽然是阴剑,却锋利无比,吴王用坚石试剑,剑落石开,吴王大喜,重金赏赐了干将。 不过,根据流传下来的各种史料来看,第一种应该只是传说,第二种才贴近真实。 世之名剑出春秋,春秋名剑又以纯钧、干将、莫邪、湛卢、巨阙、胜邪、鱼藏、太阿、工布、七星龙渊为顶尖。 干将莫邪这两口剑再是顶尖中的顶尖,想要找能超过这两口剑的存在,大抵就要再往前推了。 后世虽然也有一些削铁如泥的剑,但是因为一些铸剑宝料在战国时就耗尽了,所以后世的剑哪怕也够锋锐,但却不会再超过春秋时铸造的剑了。 这些名剑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如那灿烂的星辰,曾经光照一时,后来朝代更迭,时光轮转,渐渐不知去向。 大宋建国之后,只在仁宗朝时有过名剑现世,分别是湛卢和巨阙,但这两口剑现世时间并不长,仅仅十几年后便杳如黄鹤,再无消息。 赵柽的这口莫邪剑,乃是得自太宗皇帝武库。 是太宗皇帝武库之中,最珍贵的一件东西。 就算是王彦章的盔甲兵器,李存孝的拳脚枪棒,都比不上这剑。 这口剑的来历,其实还有一段说法。 太宗即位的第三年,就是太平兴国三年,吴越王钱俶与平海节度使陈洪进先后入朝,到了东京。 陈洪进原是南唐后主李煜手下的一个节度使,掌握漳、泉二州,南唐被平定之后,他很不安,此次入朝,便将漳、泉二州版图献给宋太宗,宋太宗授他高官宅第。 钱俶见陈洪进献出地盘版图,心中十分着急,这时吴越国乃是大宋的属国,还未并入大宋国土,他为了自保,就呈上表章,想要罢去吴越国王,情愿卸甲归田,终享天年,但是太宗不准。 钱俶急得无法,手下人便道:“朝廷旨意,不言可知,大王若不纳土,大祸将至!” 钱俶前思后想,最后只得上表,献上吴越十三州土地尽归宋廷。 宋太宗大大褒奖了钱俶,随后下了旨意,以淮南节度使管内,封钱俶为淮海王,钱俶子弟俱封官职。 从此自钱镠得吴越国,共五世,统治八十一年而亡,东南一带尽为宋朝版图。 这口莫邪剑,便是吴越国钱家的祖传之物。 钱俶知道太宗好武,献上国土的同时,也献上了这口剑,太宗则视若珍宝。 但这莫邪乃是短剑,细窄秀气,不好佩戴。 因此太宗皇帝平日里并不随身,只是放在寝宫之中。 后来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心灰意冷之下,每日歌舞玩乐,便是连枪棒也不再耍。 这口莫邪剑便被封于武库之中,标字壹号,乃是整座武库最珍贵之物。 后来的大宋皇室弟子,皆对武艺不感兴趣,便是百多年间,都无人打开武库寻找东西。 直至后来赵柽开启武库,才让这口莫邪剑重见天日。 (本章完) 第264章 丈夫志四海 随着李助的身体向后倒去,赵柽抽回了莫邪剑,这剑仿佛一丝阻碍没有就被他拔出来,剑身之上连一颗血珠都没有留下。 赵柽手腕动了动,剑游入袖,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身子向后退了退,嘴角又有鲜血流出。 黄孤这时跑了过来,一把扶住赵柽,急道:“王爷如何?” 赵柽摇了摇头:“送我回府!” 一天之后,庐州城的战事已经结束。 城内处处狼藉,宋军打扫战场,归拢降兵,安抚百姓。 赵柽躺在房内,门外黄孤和欧阳北二人守着。 这一次是真的受了伤,但能杀死一名宗师,总还是值了。 李助这种人实在太过危险,若是放了他走,那便是放虎归山,没谁能日夜防着一名宗师的刺杀,那往后的日子都将寝食难安。 李助不是普通的宗师,在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宗师里面,李助是其中佼佼者。 单凭武艺,他确实不是李助的对手,但他敢上前去和李助较量,便是有两个倚仗。 一个是神行百变,有了这种身法,至少能让他有一定的机会逃走不死。 一个则是莫邪剑,想要算计李助,莫邪剑有大用。 干将他不知道,也没见过,但莫邪的锋利程度,可不是当世一些所谓削铁如泥的宝剑能比。 战国之前的剑,与战国之后的剑铸造材料有些不同,里面加入了一些特殊宝料,这些宝料自战国后,便再难见,所以后世之剑如何精炼,都无法与春秋战国,乃至更前的那些名剑相比。 用莫邪剑算计李助,哪怕李助身为宗师,也肯定无法预料,毕竟当今之世,古之名剑不说罕见,而是根本就见不到。 且李助对自身的夺命剑法和无妄剑太过自信,但李助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赵柽。 功于一剑,一剑功成。 只不过这种事情,赵柽绝不会让它流传出去,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 他给当时堂内的所有人下了封口令,只当李助死于围攻乱战之下,就算宗泽那边都不要说。 杀死伪淮丞相,乃是大功,这功劳算是大家的,没人会有功不要,反而去多嘴丢命。 赵柽此刻躺在榻上,感觉浑身无力。 实在是和李助一战,无论精神还是气力,都用得差不多了。 尤其最后一剑,底牌尽出,让他心中生出一种空虚感来。 外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宗泽,王庆这时已经捉到,段二等其他人基本一个都没跑了,等待战事完毕,打造囚车一起押往京城。 赵柽歪头看一眼榻边的药碗,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城内最好的大夫被请过来,开了方,抓了药,赵柽听着倒是没什么毛病,都是一些补合气力的药物,可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熬实在是太过难喝。 看了眼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光,他想要坐起来靠会,却浑身酸痛,没有半点力气。 正唉声叹气之时,门外忽然传来黄孤的声音:“王爷,上官将军来了。” 赵柽在榻上闻言就是脸色一变,是丽雅娜扎过来了。 本来丽雅娜扎不知作何想法,去了铁佛寺暂住,但姚平仲把他受伤的消息传过去后,丽雅娜扎便又搬了回来。 只是她的身份于外太过敏感,不能泄露,就还以上官翩相呼。 丽雅娜扎是来送药的,之前那碗,就是在隔壁院子里熬好,然后她亲自送来。 赵柽也不知道黄孤姚平仲怎么和宗泽介绍的丽雅娜扎,总之宗泽回头便对他说军中都是男人,粗手粗脚,怕熬不好汤药,就不如麻烦上官将军那边熬好了再送过来。 折可存还说,王爷有伤,需有人照料,男人自不方便,还是小娘细致。 赵柽心中就纳闷了,什么时候男人不方便了,反而是女子才方便? 总之,赵柽觉得这些人肯定背后里是另外一副嘴脸,那些一本正经的模样都是做给他看的,甚至能想象得到这些人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添油加醋议论。 可他此刻无奈,一身酸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懒得,怎么稀罕与他们一般见识。 丽雅娜扎进来,果然手上端着药碗,便是娇丽绝伦,色绝倾城。如出水芙蓉,冰清玉润,又如春花绽雪,美玉披霜。 赵柽看她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瞅了又瞅,最后眼神落在那药碗之上,不高兴地翻过身去。 丽雅娜扎来到榻前,看他翻身背对,嘴角翘了翘,道:“李将军,该喝药了!” 赵柽不言语,其实他这伤静养就好,不过吃药总能快些,他也不想总躺着,毕竟王庆虽然抓住了,但还有几州没有收回来,大事不算完毕。 丽雅娜扎见他不说话,把药碗放在榻前小桌上道:“李将军,用我扶你起来吗?” 赵柽依旧不说话,起来做甚?起来喝药吗? 丽雅娜扎道:“李将军不想快些好吗?然后收复那几州之地,凯旋班师,回朝加官晋爵,风光无限,随后回府去见……” 赵柽道:“去见什么?” 丽雅娜扎莞尔道:“李将军不想赶快回东京吗?毕竟离开时日已经不少。” 赵柽冷笑道:“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哪里还不一样。” 丽雅娜扎明眸眨了眨,道:“好好好,李将军博学多才,说得都对。” 赵柽哼了一声:“扶我起来。” 丽雅娜扎将他扶起,又把药碗递了过去,赵柽闭眼一口喝下,随后表情难看地道:“上官将军之前为何去铁佛寺?” 丽雅娜扎道:“总是身份不同,不想见你那些麾下,虽说可能都与你亲近,但总是人多口杂,怕给你带去麻烦。” 赵柽闻言不语,大宋皇子结交回鹘公主,且两人手上都有兵,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了。 这种事情一但传扬出去,别说满朝文武会如何想,怕是道君皇帝不等这些大臣上奏弹劾,自家就会坐不住了! 就算道君皇帝再相信他,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子结交番国公主,这番国和大宋还有些敌对,这公主手里还有兵,这是想要反天吗? 削官罢职都是轻的,怕不是要先圈禁起来再说。 赵柽想了想道:“怎么又回来了?” 丽雅娜扎一双眼看他,双颊有些微红,道:“我……” (本章完) 第265章 再开经义 转眼三天过去,赵柽伤好了许多,行走已是无碍。 宗泽兵分四路,由刘锜、折可存、姚平仲、王禀率领,攻打光州、黄州、舒州、蕲州。 赵柽又给驻扎在滁州的邓洵武下令,让他去打临近的和州。 邓洵武和王襄的败军大概有两万多人,打一个只有四五千人的和州应该没太大问题。 毕竟现在王庆等人都已被捉拿,群贼无首,就算城池难攻,但和州肯定军心已乱,只要简单用些谋略,收复城池并不算难。 若是连这都办不到,邓洵武和王襄就失去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回东京后肯定要问大罪。 一个知枢密事,一个同知枢密事,乃是大宋最高的掌兵官职,却连这种小仗都打败,说出去朝廷颜面无存,道君皇帝颜面无存。 还剩下一个六安军,这个地方在寿州西南,赵柽让前去打光州的刘锜军队一并拿下。 刘锜已隐隐有名将之姿,眼下又兵力压过对方,打这种优势之仗,赵柽十分放心。 不过刘锜是道君皇帝的人,哪怕品性再端正,打仗再厉害,赵柽也不会轻易拉拢,甚至还要防备一手。 赵柽坐镇庐州,并不打算亲临战场,手下有帅有将,只要战略方向布置妥当,就放开去用,轻易不去掺和各路军马的攻杀细节。 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正带兵哪里能够处处亲力亲为,那样不累死也得心血熬干。 王庆的皇宫此刻已被改成了两淮宣抚使司,算是赵柽临时处置公务的地方。 他早晨时写了奏折和战报送往东京,随后便去探望卢俊义,卢俊义受伤比他重,一侧肩头被李助的无妄剑洞穿。 来到卢俊义住处,这位河北玉麒麟脸色淡金,就要从床上起来见礼,赵柽忙让黄孤上前按住他,道:“此处又没外人,卢师兄何必客套。” 卢俊义被黄孤按得起不来,心下惭愧,道:“王爷,属下有罪,若不是属下冒失前去挑战李助,也不会将王爷拉进场中受伤,属下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赵柽摇头道:“此事不是这般说的,若是卢师兄不下场,只用兵围攻,说不得李助早就走掉逃离了庐州城,此人若不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卢俊义哪肯听赵柽安慰,只是愧疚道:“总归是属下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仗着一副麒麟膀,就能与宗师一较高下,殊不知自身武艺与宗师之间天壤之别,却贪功冒进,罪不可恕。” 赵柽看他执拗,岔开话题道:“师兄,那麒麟膀是什么东西?” 卢俊义闻言一愣,道:“王爷不知道此物?” 赵柽纳闷道:“师兄何来此话?” 卢俊义道:“此物乃老师所赠,是一只罕见的套臂,奇精异铁掺杂了玉石精粉打造而成,可以抵挡刀枪硬砍,就算是一些宝剑也能挡个七七八八,只是没料到李助不但金剑锋利,剑法更是非凡,居然用了特殊的手法,搅碎了麒麟膀。” “原来是老师赠予啊……”赵柽听到这里不由嘴角抽了抽,老师可真是偏心啊,卢俊义有麒麟膀,岳飞有追风蘸银枪,但却从没送给过他什么东西。 “老师这麒麟膀一共有两只,传给我一只,另外一只……”卢俊义说到这里,看赵柽脸色,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心中不由暗想,瞧师弟的模样,怎么好像有些郁郁呢? 真是偏心啊!赵柽闷闷不乐,哪里有这样做老师的,师兄师弟都有赠送,自家却什么都没有。 “那个,王爷……”卢俊义忽然感觉有些说错话了,心想,不会老师什么都没给这位师弟吧? 赵柽也无奈,这肯定是周侗看他什么都不缺,所以才没有赠送,可事情不是这样说的,这就是偏心啊。 他咳嗽了一声,道:“老师传过我一件宝甲……那个,岳师弟知道的。” 卢俊义脸上微微露出些疑惑,宝甲……他怎么没听说过。 赵柽又道:“也不知道老师眼下在哪里,前阵子岳师弟来信说老师已经离开了相州。” 卢俊义道:“小师弟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以前老师说过,若是不再收徒了,就回陕西养老,在华山上结一座草庐,我和老师说到时来河北这里侍奉他老人家,可是老师却只是笑着摇头。” 赵柽道:“我也曾让老师留在东京,可他亦是不肯,眼下离开了岳师弟处,倒真可能回了陕西老家。” 卢俊义想了想道:“也可能是去了其他两位师弟师妹处。” 周侗亲传弟子共五人,卢俊义乃是大师兄,赵柽排第三,岳飞最小排第五,还有一位二师兄和一位四师妹。 不过赵柽之前并不了解这两人情况,就算是卢俊义也不太知道,直到岳飞来东京后,他才从岳飞口中得知一些,但也只是个大概名字,并不详尽。 赵柽不置可否,他这位老师别看名满天下,但做起事来并不是十分靠谱,不然也不会除了他们几个外,又收了许多的记名弟子。 周侗传武,并不看品行,只看学武根骨,乃至有一些记名弟子,仗着学了些拳脚在外胡作非为。 不过好在江湖上都知道周侗的脾性,记名弟子太多,便是自家都未必能计算过来,这才没将事情记在他的身上,不算辱没了名声。 赵柽对周侗另外两个弟子不太关心,那两人的名字他没有听过,对品行什么的更不了解,不比岳飞和卢俊义,这两人他心中有数,自然愿意来往,不了解的他也不会主动去寻找亲近。 离开了卢俊义住处,赵柽去了铁佛寺,今天明教有经义大会要开。 如今虽然不像王庆时,须藏着掖着,等天黑下来后才好偷偷摸摸进行。 但也不能就这么青天白日下,明目张胆地去讲甚么经。 该瞒着还得瞒着,该小心还得小心。 赵柽与丽雅娜扎说过,那些寻常的百姓便算作罢,但这军中的一千多人却必须要管。 这一千三百多人,有一部分是京畿禁军,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都有。 这些人好安排,到时回禁军就是。 还有一部分是流民,来自天南海北,大多都是没了土地生活无靠,背井离乡到处去走,却又有把子力气,不愿意做乞丐,这才跟着王庆造反。 这部分人也好安排,因为京畿军队里,厢军乡兵之中很大部分都是流民充入的,朝廷这发面有法度,算是给一些没了家业的百姓一条生路。 剩下的就是原本的绿林,这些绿林都是些江湖小蟊贼山上小喽啰之类,在王庆手底下只是小兵和一些低级军官。 这些人品性不佳,好勇斗狠,不思劳作,好吃懒行。 这些人才是最难安排的,不过能加入明教的绿林,多少要比其他的绿林好上一些,至少算是心中还有敬畏。 所以赵柽觉得,这样的人还是能够改教好的,但前提是要给他们讲经义,谁来讲?自然是他自己来讲。 按照之前进铁佛寺的规矩,依旧走了后门,对好了暗号后光头出来接应,然后带路去了寺内一座大殿。 此刻赵柽的真正身份,并没有在这些教徒面前透漏出去。 虽说他要带这些人回东京,露出身份也是早晚的事情,但此刻却不适宜,毕竟这个身份和明教的身份格格不入。 大殿之内,一千余人坐在地上,赵柽走进去后,这些教徒看着他露出迷惑目光。 赵柽并没有易容,以本来面目出现,耶律大石当初给他的易容药粉已经用得差不多,也没法子再去找耶律大石要,所以就直接露出本来面貌。 丽雅娜扎坐在明尊神像之下,又有十几人坐在两旁,都是一些使者,按照职位高低排列。 赵柽来到前面冲丽雅娜扎微微一笑,丽雅娜扎便要给这些教徒解释赵柽容貌变化的原因,毕竟以前的右使长得不是这般模样,也不像她一直以面纱示人。 赵柽却摆了摆手,转过身去,看向这些席地而坐的教徒。 他眯了眯眼,脸上浮现出一副极具亲和力的笑容,随后开口。 “光明源自混沌启,明火一现盛世举,明尊法力无边,三千化身行于世!” “本右使虽没有明尊大法力,却也有两副面容行走,如今才是真实面目,各位家人,莫非认不出本右使了吗?” 下面闻言立刻喧闹起来,虽然赵柽面容改变,但声音却没变,他之前每场经义都讲很长时间,所以这些人都熟悉他的声音。 “是右使大人?” “自然是右使大人,原来这才是右使大人的真面目。” “你们都对右使大人太不敬重,我不用听声音,只看右使大人的动作,就已辨认出来。” “你还要看动作,右使大人一进门,我就感觉到后方一片光明祥和暖意洋洋,就知道右使大人到了。” 赵柽在前方笑了笑,坐下后旁边的薛文递过来一本经书,他随手翻了翻,看到经书上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扯淡”,于是便放了下来。 随后他开始洋洋洒洒地讲起,天上地下,甚至那光明大世界的事都讲了讲,听得后面的丽雅娜扎等人一愣一愣。 摩尼教的神谱并不简单,最高的是大明神,就是明尊,是光明、威力和智慧的最大者,是“永远之父”,只有明尊才能教化众生,拯救灵魂,脱离苦难,不堕地狱。 下面则是五大神,又称五明子,是指明力,清静气,妙风,妙水,妙火这五神。 而五明子每个又拥有五种同属性的神力,每种神力又有一位神明代表,总之很繁琐。 不过赵柽哪里能够放过这个夹带私货的机会,便在下面又编造出了不少其他神明。 但他编得精彩,听得前方教徒个个聚精会神,都沉浸在赵柽话语之中。 后面丽雅娜扎脸色渐渐变得清冷起来,她开始听赵柽说得还像那么回事,后来却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了。 她身为回鹘明教圣女,实际上的回鹘明教掌权者,几乎所有明教的经义都读过,对于明教神谱更是滚熟于心,赵柽这时说的那些神明,她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她对景教、祆教也知道一些,佛教更不用说,却都没有赵柽说的这些神明。 赵柽这时正在讲剑神,可剑神是个甚么神? 一句剑来,便天地之间,哪怕遥遥万里之外的宝剑,都纷沓飞来,尽入一握。 明教里有这种神吗?丽雅娜扎十成十的肯定,没有! 还说什么剑神一笑,随后与长了六只翅膀的异端决斗于虚空,用大宝剑砍下了对方六只翅膀,在虚空中以明火炙烤,然后,然后……吃掉了? 丽雅娜扎咬了咬嘴唇,她心中忽然觉得,赵柽才是那个最大的异端。 可惜在场的人,没有谁和她一样遍读了明教经义,就是两旁的那些使者都听得一脸陶醉模样,眼中满是崇拜敬仰。 赵柽这时说得有些累了,毕竟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便道:“真空宝地极微妙,无量妙色相晖耀,将此百千日月明,彼圣通端光尚胜,内外光明无暗影,妙体常辉千万种,游行胜誉金刚地,彼则无有毫厘重!” 一首偈语道罢,众人皆举明教礼,讲经完毕。 众人鱼贯出殿,却独有一名教徒虽站起身,却没有动作。 赵柽瞅他一眼,他急忙低下头,不敢去看赵柽。 赵柽皱了皱眉,对后面的教律使者道:“都散了吧,那位兄弟留下,我有事问他。” 掌管教律的使者急忙道好,片刻之后,大殿内就只剩下赵柽、丽雅娜扎和那名不肯走的教徒。 只见这人看殿内走尽,殿门也被关上,不由小跑了几步,来到赵柽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这人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磕头,脑门都磕得哗哗淌血,犹不肯停。 赵柽冷冷地看着他,好半天,瞧他磕得快要晕过去时,才道:“你是哪一军的,叫什么名字?” 这人闻言终于停下来,哭着道:“王爷,小人是云骑军十一指挥第三队军使罗金水,小人,小人……罪该万死。” 赵柽哼了一声,云骑军第十一指挥跟随邓洵武出征,这名军使应该是兵败后投降了王庆,然后不知为何又加入了明教。 “王爷,还请王爷赐罪。”罗金水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赵柽低头看他,云骑军的军使能认出他并不稀奇,毕竟他在东京除了操练龙卫军之外,云骑军也是练过的,虽然没有下到军中,但却在阵前训过话,当时一些站在前面的军官肯定记得他的样貌。 “你倒是大胆,临阵投敌乃死罪,你居然还敢坦露身份见本王,莫非以为本王不会杀你吗?”赵柽道。 “王爷,小人罪该万死,可小人做梦都想回东京,本来以为今生无望,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王爷,所以小人才斗胆拜见。”罗金水继续哭道。 赵柽却是看出这人此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稍微有点头脑的,就算不想临阵投敌这事,单单是他成为明教右使这种隐秘事情,怕也不好直接跳出来吧?这罗金水既然能做一名军使,肯定也不是个傻子。 他冷笑道:“为何这般想回东京,竟连死都不怕了?” 罗金水哭道:“小人出征之时,妻子怀有身孕,小人战场投敌确实是贪生怕死,但想活着回去见妻子也是一个原因,所以才……才留下拜见王爷。” 赵柽瞧他片刻,沉吟道:“罗金水,我先不杀你,你且回去思过,至于东京之事,暂不要提。” 罗金水磕头道:“小人谢过王爷饶命之恩,小人,小人现在就回去。” 赵柽又道:“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分毫!” 罗金水急忙再磕头,他此刻虽然脑中紊乱,但总还能辨明一些事情,想着既然王爷不杀,那就是有机会回去东京,至于回去后杀不杀却是管不得那么多了。 看罗金水出去,赵柽思想了片刻,随后回头望向丽雅娜扎,却见丽雅娜扎正神色清冷地瞅他。 赵柽扬了扬眉:“圣姑何事?” 丽雅娜扎看着他冷笑道:“右使的经义讲得不错。” 赵柽闻言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笑道:“哪里能和圣姑相比,本右使对经义理解有限,讲起来难免晦滞艰涩,倒让圣姑见笑了。” 丽雅娜扎瞅了再瞅他,忽然道:“异端!” (本章完) 第266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赵柽闻言打了个哈哈,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丽雅娜扎。 丽雅娜扎被他瞅得不自然起来,白玉般的面颊上泛起嫣红,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看你有伤在身,不与你一般见识。” 赵柽道:“没伤在身又如何?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你!”丽雅娜扎咬牙道:“李将军怎知我打不过?” 赵柽微笑道:“圣姑可曾学过苍穹变,如果学了倒还有几分可能。” 丽雅娜扎一双美目盯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半晌才冷笑道:“李将军拿苍穹变试探于我,莫非自家想要学这武艺?” 赵柽被拆穿了心中想法,倒不脸红,笑道:“素闻明教武艺繁多,我身为光明右使,却一门都没有见过,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丽雅娜扎道:“右使份属中原明教,想要学武当找中原明教教主,许多武艺他那处有。” 赵柽摇头道:“我这个光明右使虽然份属中原,却是回鹘明教任命的,哪里好意思去找什么中原教主,回鹘明教不也有同样武艺?” 丽雅娜扎道:“右使想要从回鹘明教学武倒也简单,随我回西州高昌城,武艺都在高昌大明尊寺,到时候右使想要学什么自选就是。” “去西州高昌啊?”赵柽嘴角抽了抽。 西州回鹘对外全称是大福大回鹘国,是回纥汗国西迁中的一支,因其国境的主体原为唐朝的西州,所以中原一般称之为西州回鹘,又因其都城为唐时的高昌城,也称之为高昌回鹘。 这高昌可不是一般的遥远,在回鹘国境的中部,就算是从陇右都护府所在的西宁州出发,到达高昌的距离也等于从大宋的最北端到最南端那么远了。 丽雅娜扎看赵柽犹豫,脸色微微有些黯淡,眼神儿望向大殿后门之外,那里有颗大树,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上面活泼蹦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赵柽道:“既是明教武艺,圣姑心中就没记下吗?” 丽雅娜扎瞅他一眼,道:“想得美!”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赵柽嘴角弯了弯,上前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道:“圣姑哪里去?” 丽雅娜扎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冷道:“回高昌,再也不来宋国,再也不见你。” 赵柽微微探首,在她耳边轻语道:“公主,真的想让本王去回鹘?” 丽雅娜扎只觉他气息在颊边灼烫,不由身子有些酥软,便是不语,只呆呆望向殿外树上的鸟儿。 赵柽这时叹道:“西州倒是会去的,未识你之前就打算将来走上一遭。” 丽雅娜扎闻言不解,微微颦眉,但随后心中警惕起来,低声道:“那时你就想去……去做什么?” 赵柽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丽雅娜扎听此话哪还不知他何意,轻咬朱唇,愤懑道:“没想到你还曾有这种打算,你……放开我。” 赵柽摇头,又道:“所以你问我,我才犹豫要不要去。” 丽雅娜扎闻言动作微微一滞,忽然沉静下来,半天才道:“你喜欢去就去,不喜欢就不去,你是宋国皇子,谁也不能强迫于你,又有何犹豫?” 赵柽笑道:“公主倒是果决,那本王说不得将来真要去走一趟了!” 丽雅娜扎道:“你爱去不去,还不赶快放开我,这里是明尊大殿,你这异端胆大包天,亵渎神明!” 赵柽瞅她侧脸,只见娇艳无双,情不自禁轻轻一啄,感觉温润柔滑,心中微荡,道:“神明自然不敢亵渎,圣女却是算了。” 丽雅娜扎见他无礼轻薄,便是挣扎却又愈发无力,声音低下来道:“你……你还不放开我,这里殿门未关,会有人来。” 赵柽道:“说不说本王是异端了?” 丽雅娜扎道:“你就是异端,若在回鹘,必然讨之!” 赵柽道:“可惜这里不是回鹘,公主想讨现在来讨就是,不然归了回鹘再无机会。” 丽雅娜扎道:“怪不得起那绰号,竟是这般无赖性子,怕不是每言每语都没有句实话,只知道轻薄哄骗。” 听到绰号之事,赵柽顿时无语,片刻才道:“还不是为了博取王庆信任。” 丽雅娜扎道:“讲解经义就是满嘴胡言乱语,由着性子信口开河,怎肯信你。” 说完她不知用了个什么手段,趁着赵柽走神不注意,竟然从那臂弯中闪了出来,然后一跃丈余,到了后殿门前。 赵柽见状不由双眼一亮,道:“莫非是苍穹变?” 丽雅娜扎哪肯答话,便如那山间小鹿,几下闪动撞去,就到了远处。 赵柽喊道:“圣姑哪里去?” 丽雅娜扎声音传来:“到时辰,回去熬药。” 听到药字,赵柽不由苦起了脸,叹息一声,转身走到明尊像前,抬头看去。 只见上方的明尊雕像,威严庄重,却又慈祥悲悯,不知为何两副迥然不同的态度,竟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孔之上…… 隔两日,清晨。 赵柽坐在两淮宣抚使司内察看战报。 五路军马此刻战况都比较乐观,刘锜已经将六安军拿下来,正在奔赴光州的路上。 距离最近的邓洵武和王襄,到达了和州,和州贼军不敢出战,送出请降书,想要乞求招安。 邓洵武来信询问,赵柽没有同意,招安是招安,投降是投降,这两者并不是一回事,招安又怎能乞求? 如果那样的话,不管何地贼军,只要打不过就乞招安得了? 招安是在双方都感觉比较棘手时,朝廷对反军的一种劝诱招抚的安置行为。 不好打,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打过,或者干脆就是有些打不过,这样的情况下才有招安一说。 眼下和州只有几千人,邓洵武两万多人马,招的甚么安?献城投降还差不多! 至于其它几路军,虽然城池还没拿下,但路上的县镇却已收复,民声也较好,赵柽对折可存、王禀都比较放心,唯有姚平仲,不过姚平仲那路有宗泽的中军在后面压着,倒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思索过后,赵柽又拿起桌上一封信,这却不是战报,而是东京发过来的一封邸报。 (本章完) 第267章 第十一剑 赵柽打开信封,抽出邸报,见却是官报的样式,乃是朝廷发往各地安抚使司的军情大事。 当时庐州城失守,淮南西路安抚使随邓洵武一同败去了濠州,这邸报自然送到了他这里。 赵柽只是稍搭上眼,便神色一动。 最上面的一条军情,是山东济州梁山泊正式扯起了反旗,贼人率兵下山出水泊,四处打去,路上多次获胜,已下了几县之地。 赵柽想了想,这应该是庐州擂时,宋江和王庆商议好的,起兵呼应,是贼军彼此联合的一种手段,就是不知道王庆这边败了,梁山那边又要如何。 赵柽继续向下看,果然又有几地造反,一般说来小山小寨百十人之类的谋反不会上官报,上了的都是势力比较大,对州县有威胁的贼军势力。 赵柽琢磨了一下,除了梁山之外,另外几家其实并不算强,起事不外乎和王庆相互呼应,又揣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他这边一但剿灭了王庆,那几家估计就算不降,也会散去,或者继续回大山盘踞。 梁山那边,朝廷派了睢州、郑州、陈州,许州,邓州五地兵马去围剿,这五州兵马不过几千人不到一万,都是地方禁军,战力还不如京畿的禁军。 赵柽对此并不看好,况且带兵的是朝上一名直学士,根本不通军事。 至于其他几股贼军,道君皇帝则重新启用了童贯,给了他三千兵,让他到地方时后汇合地方军队,挨个讨伐。 这也不是个好差事,童贯带的三千人倒是京畿禁军,可贼军好几股,不说胜败,便是奔波起来都要命。 眼下主要还是看淮南战事,他这边胜利,童贯那边自然好做,梁山那边也会收敛。 他这边若是迟迟不能收复淮南西路,那各地战火必将越燃越大,到时怕不是只能派西军过来平叛了。 赵柽眉头紧皱,除了这些之外,南边还有个方腊在厉兵秣马,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接下来女真肯定还会大举攻辽,又不知辽国会作何打算,还有道君皇帝对海上之盟到底有无死心。 赵柽一时头大如斗,喊来黄孤道:“买一桶酸梅汤来。” 眼下庐州城内的秩序已经逐渐恢复,街上的小贩也都出来做生意。 虽然连番大战庐州元气折损,但好在是千年古城,底子雄浑,王庆打下来后又是做为王都经营,没遭到太大破坏,所以恢复起来倒也极快。 没片刻,黄孤提进一只木桶,另外手上还拎了两个瓢,道:“公子,没有壶碗,便是连瓢都一起买了。” 赵柽点头走了过去,黄孤递给他一只葫瓢,又打开木桶盖子,赵柽看这酸梅汤颜色醒目,气味清爽,不由舀了满满一瓢,“咕嘟咕嘟”喝了后,觉得精神起来。 黄孤于是也舀来喝,边喝边道:“公子,我这两日思索李助剑法颇有心得,感觉之前有些说错了,那破剑式未必就不能创出来。” “哦?”赵柽看了看他:“李助的剑法你记得多少?” 黄孤顿时羞惭道:“他出剑太快,我连一半都没记上,最多只记下了三成。” 赵柽道:“要不要我写给你?” 黄孤急忙放下葫瓢,搓手嘿嘿笑道:“那敢情好,我就知道公子肯定全都记下了。” 他们二人自小相识,本是稚年却都喜舞枪弄棒,经常结伴走州桥裹头,那时光景赵柽也没有拜师,黄孤只是照着万寿道藏瞎练,看到市上有人卖艺,就站在一边偷学。 黄孤往往能记得七八成,赵柽却全都能记住,黄孤记不住的便回去问赵柽,赵柽拿笔画出来二人一起研究。 其实能记下七八成已经是了不得之事,黄孤于学武一道天赋极高,不过和赵柽这种过目不忘的自是难比。 李助剑速之快,世间罕见,寻常武人怕是一分都不记得,黄孤能记下三成便是万中无一。 赵柽道:“李助的夺命十剑,意犹未尽啊!” 黄孤道:“公子,我也看出来了,夺命剑法应该还有第十一剑,估摸着李助没有彻底推演完毕,便以第十剑为终。” 赵柽点了点头,看向黄孤道:“能否继续推下去?” 黄孤想了下,道:“能!” 赵柽瞧他一副自信满满模样,道:“李助所用的皆是快剑,你又不擅快剑,怎么推那第十一剑?” 黄孤道:“究极生变,李助的第十剑已经快到极致,很难再快下去,这时候未必要推剑势剑速,可以去推剑招。” 赵柽道:“真的再快不了吗?” 黄孤又是思索,半天才道:“几无可能。” 赵柽道:“那你就推下试试,再研究研究那破剑式。” 黄孤拿起瓢又舀了酸梅汤喝,道:“公子不推第十一剑吗?” 赵柽笑道:“想和我比谁先推出来第十一剑?” 黄孤摇头道:“我是觉得公子推出来后,我能参详一下,毕竟和李助动手的是公子。” 赵柽道:“我倒是想过,但却与你说的路数不同,还是要极尽一个快字,只是我这整日为了战事身心憔悴,哪里有时间去练快剑!” 黄孤闻言眨了眨眼,嘀咕道:“开经义就有时间,练剑便无时间。” 赵柽道:“说的甚么混账话,别忘了,你还是掌旗使呢。” 黄孤小声道:“那却不能忘,也不知谁以前说的,甚么的……只会影响出剑的速度。” 赵柽闻言仔细瞅他,忽地笑道:“这次平了王庆回去,不知官家会不会派人再打田虎,若是派到本王头上,你就潜过去做内应好了。” 黄孤闻言愣道:“公子,我怎么能做内应?万一误事怎么办?” 赵柽道:“误不了的,总不能事事我都去冒险,白龙鱼服,一次两次就够了,这次庐州擂的事情将来难免会传扬出去,我不能再行此种。” 黄孤想了想道:“公子说的不错,不过属下做内应倒没问题,就是那田虎怕是不会摆什么擂台,恐无机会潜入。” 赵柽笑道:“这事儿好办,琼英走之前我曾和她定过几个计划,其中有个就是你与她一见钟情,然后你寻觅追随而去,进入田虎军中。” “啊?”黄孤闻言顿时呆住,手上的葫瓢掉在地上,道:“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本章完) 第268章 事后打算 赵柽没有想到,五路军马中第一个拿下城池的居然是姚平仲。 舒州光复。 就连邓洵武攻打的和州,也一直在投降和招安上扯皮,并没有真个收回。 至于刘锜打的六安军并不能作数,路、府、州、军,军分大军小军,六安军是小军,等同县城。 姚平仲收复舒州,算是立下头功。 倘若没有骑青骡夜逃七百里再不复出的事,姚平仲肯定是一代名将,说不得后来的中兴四将就要变成五将。 没有人知道姚平仲那时的想法,这人惯言奇语,行奇事,打奇仗。 赵柽与他接触这段时间,从献计庐州擂,到选了匹怪异黄马,还有之前的大战西夏臧底河后与童贯呕气,都能看出这人性子的奇怪。 但赵柽不放心就在他这个奇字上,不过姚平仲的军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打方腊之时,童贯虽然不得意他,但心中念其智勇,点西军时特意点了他的名字。 一场小国战打完,姚平仲功冠西军诸将,这个时候本应该安静等待封赏,可他又出幺蛾子,跑去见童贯,说毋须封赏,只愿一见上耳。 童贯看他言语颠三倒四,心中猜忌,哪还肯让他去见道君皇帝。 于是便从中作梗,王渊、刘光世、折可存等诸西军将领皆得召见,唯独姚平仲封赏没有,皇帝也没见到。 总之,这个人的思路和常人不一样,无论战场,还是日常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赵柽觉得,这姚平仲在他面前其实算收着的,不然说不得一副什么怪模怪样。 晚间,他回到住处,这时马栏里已经有了三匹马。 千里独行一盏灯、青锋马、无名黄马。 三个此刻都还算老实,没有因为性子桀骜,而撕咬踢打。 自然,桀骜不驯这种事本就与黄马无关,另外两只站着,就它趴着。 看见赵柽回来,另外两只都发出亲热的“咴溜溜”叫声,且在原地不停转动,希望赵柽上前亲近。 黄马却趴在地上瞅了瞅赵柽,又瞅了瞅那俩马,脑袋一耷拉,继续睡觉。 这黄马也是奇怪,自从姚平仲带军走了后,赵柽唤来两个小兵饲喂,却从没喷过那俩人,就仿佛和姚平仲有仇一般,揪着他不放。 眼下赵柽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丽雅娜扎说就只剩下最后一副药,喝完之后再不用煎了。 吃过晚饭,黄孤在院内练剑,他不用玄铁剑,反而是削了一柄木剑。 赵柽问他何故,他说李助剑法以快字做势,他虽然推演第十一招,但总是在前十招的基础之上,玄铁剑并不适合。 赵柽又问他既然玄铁剑不适合,为何不用普通铁剑? 黄孤于是说了一大套他自家总结出来的道理,绕得赵柽阵阵迷糊,一甩袖子回了房间。 片刻后丽雅娜扎过来送药,赵柽询问是否最后一碗,得到肯定答复后,这才喝了,接着便说起淮西事毕后的打算。 带大军归京是必然的,而那些明教教徒他最后确定带走一千人,剩下的由丽雅娜扎带走。 这也是赵柽反复考量后的决定,虽然就算全带走他也能安置,但不妨给方腊留下些钉子,将来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丽雅娜扎则带着剩下的人南下,走江南东路,随后进入两浙路,继续招收教徒,接着和中原教主汇合,商议建造明尊寺的事宜。 赵柽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既没有阻止丽雅娜扎继续传教,也没有问中原明教的事情,甚至连中原教主的名字都没有询问,最后还是丽雅娜扎主动告诉他。 他能看出来丽雅娜扎的心思,确实是想要在中原把明教发扬光大,虽然不说要压过佛教,毕竟在回鹘都没做到,但至少也要让明教在中原有一席之地。 她是回鹘明教的圣女,在波斯明教总坛也有位置,可中原明教自有教主,她这边做的大抵就是过来指导帮衬一把,完善中原明教教义,把明尊寺建起来,便告大事完毕。 至于其他事情,回鹘明教那边大概是无权干涉的,只能听波斯总教的命令传递。 而方腊要干的事儿,可不是什么要将明教发扬光大,这样的心思怕是波斯那边都不知晓。 赵柽有自己打算,这些事他眼下顾不过来,所以不去问也不管,丽雅娜扎最迟年末就要返去回鹘,按照这个时间线来推算,可能明年方腊就要造反。 这些事情赵柽不说,只是笑着对丽雅娜扎道:“忙完了就去东京,我带你仔细走走,东京好吃好玩的地方很多,还能听书看戏。” 丽雅娜扎睫毛扑闪,看他道:“事情繁杂,恐怕要临近冬日才会完毕。” 赵柽摇头道:“何必等那么久,这边左右有中原教主,许多事情用不到你去作为。” 丽雅娜扎道:“总是要建几座明尊寺起来,不然和波斯那边难以交代,我尽早将这些事情做完,你可会一直呆在东京?” 赵柽笑笑道:“这可不好说,朝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准,既然不打算做闲散王爷,就要四处奔波,何况如今世道不稳,难保不会再派出去,不过年前冬日这段时间肯定会在。” 丽雅娜扎道:“我……岁前就要动身回去。” 赵柽道:“所以才让你早些来东京,到时我还有些事情与你交代。” 丽雅娜扎道:“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 赵柽道:“我还须想一想,也要回去后看下朝上朝下还有官家的态度,倒是不急。” 丽雅娜扎沉默了片刻,忽然莞尔道:“确是想去东京听听书看看戏,高昌是没有这些的,虽然乐舞不缺,但书戏却是没有,只有行吟旅人才会讲些故事,但大抵也是亲身经历。” 赵柽笑道:“所以才要早些来,来的晚了,本王可就不放人走了。” 丽雅娜扎笑道:“王爷待如何?” 赵柽道:“软禁起来,去找你父亲勒索个三十五万两银子再说,不不,听说回鹘宝物众多,美玉宝石的须多要点。” 丽雅娜扎摇头道:“回鹘与中原不同,既已领了本部人马,可汗又怎会去管,何况我父亲子女众多,断然不会答应你的。” 赵柽道:“那便不好办了,怕是要去回鹘明教要钱才是,那些弟子教徒总不能不管圣女吧?说不得本王正好篡个位,把回鹘明教占了也好。” 丽雅娜扎笑道:“哪里那般容易,你又不通回鹘语言,到时连话都说不清楚就会让人抓起来。” 赵柽闻言笑了笑,道了一番只要武艺高强,怎怕人抓,尽数都打回去就是。 两人接着又聊了会儿兵法战策,相互举例印证,丽雅娜扎告辞离去。 (本章完) 第269章 朝中来人 几日之后,战报陆陆续续传递回来。 除了舒州之前被姚平仲拿下,剩余的四州也已经收复,其中和州与黄州皆是出城投降,剩余二州亦折损不大。 接着便是一些善后事宜,将各城还留存的官员登记造册,降过或是未降的,逃跑后见大军光复,又跑回来的,基本上一个不漏地把人名和贼军来后所作所为全写进去。 然后赵柽就把战报和这名册快马送去东京,坐镇庐州等待朝廷消息。 朝廷那边肯定要派一大批官员前来交接,至于之前那些官员是留用还是问罪,就看他们各自的手段了。 这时才能显现出这些地方官员的本领,赵柽只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但并不阻止他们向外传递书信,于是便八仙过海,各自显神通,给京城内的自家靠山写信诉苦乞饶。 但让这些人向外传递消息,并不是白白传送的,按照官职等级收钱,高的一万两,低的一千两,没有钱对不起,等待朝廷发落吧。 没有钱又自诩清官的,那就要问问你这位清官,为何王庆来了就投靠过去,又或者王庆还没到,就举家逃跑的事。 这笔钱收下来足足有二十几万两,虽然与查抄王庆皇宫的金银财宝相比不多,但却是不需要交上去的。 而王庆皇宫内的金银却有一二百万两之巨,还有各色珍稀宝贝,若是折换成银两,怕是翻倍不止。 不过赵柽不能全部自家隐下,要给道君皇帝送上一些。 这次征剿王庆,前前后后所花费的钱财物力,堪称巨大,若不是这几年国库有所盈余,恐怕朝堂就要支撑不住。 但道君皇帝是个喜豪奢的,若是用钱时没有,就要想别的办法,下面的蔡攸王黼个个出馊主意都有一手,强加于民也未可知。 且现在还有田虎和梁山未平,又有方腊蠢蠢欲动,总得给朝廷留一丝元气,若是没钱,将来怕是连西军都指挥不动,那可就真的要山崩海啸了。 最后赵柽自家留下了白银百万两,珠宝小部分,给朝廷同样留了百万两,珠宝大部分。 至于军中,小兵们倒不用赏赐,个个都有收获,就算是再不济窝囊,几贯铜钱几两碎银还是落得下的。 统兵的将领赵柽一分没给,这个不能给,尤其是刘锜等人,若是将钱与这些将领,一但传扬出去以道君皇帝的性子,再有高俅等人添油加醋,说不得会如何猜忌。 但这些银子赵柽也不能都带回东京,毕竟百万两实在太多,说是几十大车都算少的,到时候想要不被人看到送进王府都是个问题。 于是赵柽就令欧阳北带着龙卫左厢第九第十这两支嫡系指挥,在宗泽等人出征之后,连夜向福州送去。 这件事,要避开所有人,宗泽也不例外。 福建路作为赵柽一直以来谨慎经营之地,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自家人能避过也要避过。 半个月之后,朝廷那边派出了吏部尚书蒋猷,带来大批官员,抚问淮南西路。 蒋猷这个人赵柽知道些,这人与蔡京并非一党,同梁师成、童贯等也不来往。 后世史籍评价此人,大抵是有直声。 直声说白了就是这个人比较耿直敢说,但赵柽知道此种所谓的直声,其实不过是代道君皇帝说话。 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可不是谁都能做,须是信臣独臣,不能结党,哪怕宰相枢密结党,吏部尚书也不能。 吏部尚书只能是官家自己的人,是道君皇帝的嘴巴,是诸尚书里同皇帝最亲近的那一个。 是以,又叫做吏部天官。 蒋猷慰军,按道理如今贼军尽破,整个淮南西路收复,赵柽应该带兵将出城迎接。 毕竟蒋是携圣旨而来,宋代圣旨有七种,一曰册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敕书,五曰诰命,六曰御札,七曰敕牓。 这慰军圣旨乃是制书的一种,叫做慰劳制书,并不是给某一个人的,而是宣给全军的,是皇帝表彰慰问所有人的旨意。 所以无论依照礼法,或是规矩,主帅都须带手下人亲自出城去接。 这天上午,两淮安抚使司之内,赵柽斜靠在大椅上一言不发。 两旁诸将不知他是何意,随着探马不停前来禀报,蒋猷的队伍已经到了庐州城外三里,众人心中都焦急起来。 宗泽感觉这时再不说话已经不行,便开口道:“王爷,蒋尚书的队伍已到了城外三里,怕是用不了多时就到城下,是否要……” “宗监军!”赵柽稍稍坐直了身子,淡淡道:“你带众将前去迎接,规矩你都懂,本王就不去了。” “啊?”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战场大胜,官家慰军,主帅出城接旨,这其实是好事,对赵柽的声名威望,都有极大提升,估计用不了多久,庐州城的说书艺人,就会编出不少故事宣讲,可赵柽居然不想出城接旨? “王爷……”宗泽斟酌了一下话语,道:“收复淮南西路,全仗王爷谋略,王爷若不出城,属下前往怕是身份不足以迎接慰军旨意,而且官家那里知道了,总归不好说话,还请王爷三思。” 宗泽是文官,提到皇帝没那么多顾忌,而且他这番话也是在为赵柽考虑,他心中实在想不通赵柽为什么不去接旨。 这迎接慰军旨意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谈不到什么功高盖主之类,他是真不知道赵柽如何想的。 赵柽看了他一眼,道:“本王这几年来为国操劳,几历险地,如今又带军讨逆,九死一生,如今身上伤势还没有痊愈,实在骑不了马,出不得城!” 宗泽一听,这话里话外有怨意啊,可是王爷你之前受伤不假,但现在好得七七八八了吧?就昨天下午还和姚平仲赛马呢! 他觉得还是应该劝上一劝,毕竟赵柽于他有知遇之恩,而且他当初乃是戴罪之身,是赵柽想办法把他的罪过免掉,提拔至此。 “王爷……” “不要说了!”赵柽大手一挥:“如今本王伤重上不得马,还出城接什么旨,本王以后也不想再带什么劳什子兵了,这次回去就和官家辞掉朝中所有职务,本王……不干了!” 宗泽闻言立时懵掉,上不得马,不干了……你这是认真的吗? 姚平仲在下面咔吧咔吧眼睛,偷着瞅赵柽,真不干了?真不想带兵了?不像啊,王爷你可是和回鹘三公主勾勾搭搭的,这一但手里没了兵,将来事情泄露出去可就不好做了,你这不是想要去回鹘当上门女婿吧? 赵柽瞧到姚平仲的小动作,冷哼一声:“本王不干了,宗监军去点人马出城接旨吧,本王回府养伤!” 他说完就走,头也不回,只剩下众人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 (本章完) 第270章 相互算计 赵柽回府,给自家煮上一壶茶,坐在院内的树荫下边喝边想。 蒋猷是道君皇帝的喉舌,身为吏部天官,这种慰军的事情用得着他来吗? 就算当年的河湟之战,开疆拓土这种事情,朝上也没派一名尚书前去慰军吧?何况是吏部天官! 虽说王庆难平,朝廷费时费力绞尽脑汁,但终归只是贼寇,不是边疆那种敌国之战。 就算官家重视,朝廷重视,可慰军又不是打仗,派一名侍郎学士过来就已是最高的规格了,甚至派一名宦官来都没有毛病,至于吏部天官亲率一众官员前来吗? 这已经不是重视了,派蒋猷这种级别的官员来,有些过了! 尤其是蒋! 这还算慰军吗?这是来监察的吧,还不如直接派御史中丞来呢! 下面的人看不清楚这些正常,但赵柽心中却透彻的很。 宗泽久在河北山东边境为官,对朝上的事情不算了解,不知蒋猷是哪种人,而且宗泽本身性子率直,属于文人武风那种,想的自然是有胜当赏,战败当罚,这种朝堂上的弯绕,他一时半刻是想不通的。 而下面诸将不是西军的,就是虽身在京畿却没资格上朝的,所以对朝堂更是两眼一抹黑,不识其中险恶。 赵柽坐在树荫下,轻轻喝了一口茶。 自家入朝为官已有两年多,虽然期间也惹下些事情,但总的来看还算未伤大雅,功大于过,与道君皇帝之间,也说得上是父慈子孝,未有什么隔阂。 本来想着这种情况还能再维持几年,没料想道君皇帝却是忍不住了。 帝王心术,除了极个别之外,在其眼中子女与大臣并无分别。 甚至对于子女的防范,更要重过大臣。 赵柽轻叹了口气,谁让他带兵呢,谁让他还打了胜仗呢! 可是派自家来打仗的是道君皇帝,打胜了派人监察的又是道君皇帝,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急躁了? 虽然说这监察披着慰军的喜庆外衣,最大程度地保了双方颜面,让这边诸将也觉察不出什么,甚至大概也想着能瞒过他,毕竟一切看起来那般冠冕堂皇。 可监察就是监察,这是往好听了去讲,不好听的那就是找毛病来了。 找毛病这种事,说有就有,说无就无,虽然他是亲王身份,蒋猷没什么证据不敢乱说,可道君皇帝终究还是出手了。 赵柽放下茶碗,望向树上,树上有一只黄羽红尾的鸟儿,正在叽叽喳喳乱叫,叫得难听,浑没有画眉百灵之类的歌喉,他顿时感到无趣极了。 接什么旨,慰什么军,统统滚吧。 既然道君皇帝出招了,那他接着就是,不但接着,还要还招。 赵柽此时心很累,难道做相亲相爱一家人不好吗?非要像朝堂一般,皇帝和大臣你来我往的彼此算计,表面却还要客客气气,君臣和睦,实际上心中相互提防。 而身为皇子,一但陷入这种算计当中,是要比皇帝和大臣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太子赵桓就在这种算计当中,只是一直都处在下风,道君皇帝不看好赵桓,总想找赵桓的过失废掉这个太子。 现在他有了军功,和以往自不一样,便也开始彼此算计。 赵柽不出城去接旨,其实就已经在还招了。 我平叛了,我立功了,我受伤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干了成不成? 你也别监察我了,我不干了,眼下庐州城不但有禁军将领,更有西军将领,一时半刻他们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时间长了,事情传出去了,谁还不明白? 对自己的儿子尚且这样,况乎他人? 你道君皇帝不是个好大喜功,又要面子的吗? 就让诸军看看,你连自家儿子都相信不下,谁还会疲心卖命?尤其这种事情传到西军之中。 要知道,大宋皇帝对西军统帅的一些要求有时并非那么有用,大宋皇帝的权利确实集中,但那可不是指对西军统帅去说。 西军统帅大抵是忠心的,但在军事上都有自己的看法,有时固执己见,就是商量都商量不通。 就比如说方腊之战,道君皇帝就没能说动种师道和他兄弟种师中前去出征。 当时种师道给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得坐镇陕西诸路,镇压西夏,不能离开。 为了排除可能遇到的障碍,道君皇帝也不愿采用生硬的方式,由朝廷下达强旨,强迫种师道去打方腊。 商量不通,又没说辞反驳种师道给出的理由,最后道君皇帝只好任命童贯挂帅,点西军兵马诸将,去打方腊。 与各地不同,朝堂上和西军的关系从来都很微妙,从太宗北伐失败就已开始。 这与对待普通武官武将不同,西军的统帅其实全都是文官。 种家,折家,姚家,刘家,高家……这些将门名为将门,事实上统帅一方的门中大佬都是文官。 各路经略安抚,各州知州,包括军中一些大将,名为第几将,实际上面还有个官职,是文官。 例如折彦质,就是崇宁时的进士出身,他本身就是文官,但一直挑着武职,还有那些被招进京的将门子弟,实际上再回西军,都变成了文官。 皇帝对西军这些人,和对普通的武官不同。 如果现在庐州军中没有刘家人,折家人,姚家人,赵柽也不会直接摆烂,摆给谁看?都是京畿禁军自家部下,摆给他们看没用处啊。 他就是要给西军的人看! 看看吧,还父子呢,打了胜仗反而派人来监察,那好啊,父皇你不是最好面子吗? 现在面子没有,里子也没有,爱咋咋地。 赵柽这边喝茶,城门那边宗泽率人迎接蒋猷,虽然礼节上什么都不缺,但别扭啊,这事儿实在是太别扭了。 蒋猷也别扭,他根本就不想接这趟差事,道君皇帝什么意思不说他都明白,这可绝对不是个好差事。 赵柽是什么人?不说身份地位,那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如今又打了胜仗,扳回了朝廷的颜面,结果看见他来,没察觉意图还罢,若是想明白了,会给他好脸子看吗? 想想都不会啊! 他确实有直声,看不惯就敢怼,可那都是在替官家说话,官家自然要保持儒雅,有些不满的话要借着他的嘴说出来,他说和御史台那帮人说不一样,那些人只要说了就等于参对方,他说了则是警告对方。 蒋猷这一路之上都没好脸色,本来带出的那批官员还有些不解,这等大喜事怎么蒋大人还有些不高兴呢?可此刻在城门前居然没看到赵柽前来迎接,有那脑筋聪慧的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官员个个低头,也浑然没有了之前的兴高采烈,此种事情他们可掺和不起,不说双方的官职压都能压死他们,就说这已经算是皇帝一半的家事了,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想都不想,看都不看,站在城前噤若寒蝉。 一套迎接仪式走完,便过了半个时辰,再宣读制旨,将犒赏的东西交付庐州军中,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事情完毕,宗泽看着蒋猷一副谁都欠他钱的别扭表情,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尚书大人入城安歇。” 蒋猷瞅他一眼,道:“安什么歇,王爷受伤未愈,本官又哪里有心思安歇,还不赶快带路,本官前去探视王爷。” (本章完) 第271章 拒门与战略 赵柽喝过茶,交代了黄孤几句话后,便进房躺着。 过不许久,就听到外面远远地传来马蹄声音,片刻黄孤进来禀报:“公子,吏部尚书蒋猷来了。” 赵柽道:“他如何说?” 黄孤道:“未提旨意的事,只说探病。” 赵柽想了想,除了慰军的制旨外,道君皇帝肯定还有单独给他的圣旨。 他道:“去问他,既是探病,可有礼物带来。” 黄孤回到大门外,看着蒋猷笑道:“王爷问蒋尚书,既是探病,可带礼物?” 蒋猷闻言就是一愕,礼物? 哪里来的礼物……他这些年除了给官家正经八本送过东西外,就算是蔡京过寿宴也只是写幅字画带过去,从未真个再给别人送过礼。 他看着黄孤,认得眼前这名侍卫,这不是黄裳家的小二郎吗,从小就在编修院下面的各馆乱转,不好好读书,整天舞枪弄棒,远没他哥哥成才,瞅着这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才做个侍卫啊?果然是幺儿多不器。 蒋猷沉吟,虽然这黄二郎不争气只做个侍卫,可也是王爷身边的侍卫,算是亲信,还是仔细问问的好。 他道:“黄二郎……” 黄孤急忙行礼,道:“蒋尚书认得在下?” 蒋猷哼了一声:“本官当年在编修院任著作郎时,你整天在下面跑来跑去,还打翻过我的砚台,本官怎能不认得你这黄家小郎!” 黄孤闻言挠了挠头,陪笑道:“蒋尚书过目不忘,竟连在下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清楚……” 蒋猷道:“二郎,我来问你,王爷的伤势眼下如何?” 黄孤道:“这个在下可不好说,反正王爷还在榻上躺着休养,起身都乏力。” 宗泽在后面闻言一咧嘴,心中暗道,王爷带来这俩侍卫,那欧阳北在登州时就看出是个不老实的,但这黄孤平时感觉挺憨厚啊,瞅着比那欧阳北要诚实可靠,这怎么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呢。 蒋猷点了点头,道:“这却是我疏忽了,从东京过来没有带什么礼物,这……也不知道庐州有什么好东西能买?” 黄孤摇头道:“蒋尚书,这庐州城前后几场大战,凡是卖贵重器物的商户都跑光了,哪里还有好东西买,不过大人你总不能拎着只果匣子和两坛烧酒去探视王爷吧……” 蒋猷心想,齐王挑理要礼物倒没毛病,身为亲王,带兵平反,如今受了伤起不来床,别管自家是来庐州做什么的,空手上门总是说不过去。 可是当下又哪来的礼物呢?他临来之前确实收了不少孝敬,都是那些来庐州就任的官员送上的,可孝敬是在东京收的,放在家中没带出来,随身的金银之物也不多,根本拿不出手。 蒋猷不由眉头紧皱,这时身后一名亲随道:“大人,路上那杨家兄弟……” 蒋猷闻言顿时想起,这次派到淮西的官员里有兄弟俩,乃是户部那边的关系,不过关系不算太硬朗,于是路上巴结,送给他一颗南海明珠,这东西他看着喜欢,便没有交给亲随,一直自家随身带着。 可明珠虽好,眼下却是要应急,蒋猷微微思索后便摸出了装着明珠的盒子,道:“黄二郎,本官这里有一颗南海宝珠,正好给王爷做礼物,你送进去就是。” 黄孤接过盒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笑道:“蒋大人还请稍后,我得去问问王爷,毕竟王爷现在病着,得他高兴才行。” 蒋猷虽然心中腹诽,但脸上却未表现出分毫,点头道:“二郎且去,本官候着就是。” 黄孤拿着盒子乐颠颠跑了进去,到了房间后捧给赵柽,道:“公子,那蒋猷送上一颗珠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贿赂他的。” 赵柽打开盒子一看,笑道:“确是值钱的好东西,即便有银子在市上也未必能买到。” 黄孤道:“公子,那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回复蒋猷了。” 赵柽点了点头,黄孤走去府门之外看着蒋猷道:“蒋尚书,礼物王爷看了,很是欢喜,说蒋尚书有心了。” 蒋猷道:“那王爷是不是允了下官进府探望?” 黄孤道:“进得,进得,王爷说了,蒋大人若是身上没有带圣旨,直接去他卧房便是。” 蒋猷闻言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立刻缩了回来,道:“二郎,王爷此话何讲?” 黄孤道:“王爷说,若是尚书身上没有圣旨,那便请进,他也想和尚书聊聊战事,可尚书身上若是带着官家的圣旨,那还是先别进了。” 蒋猷闻言纳闷道:“这却是为何?本官身上确实带着官家给王爷的旨意。” 黄孤道:“王爷说尚书带了圣旨进门,那到时宣读还是不宣读?见到接旨之人,不读的话于礼不合,有藐视官家之意,若是宣读,那他在床上起不来,无法接旨,蒋尚书强读同样是藐视官家,连带着王爷躺着接旨,一起失礼有罪。” 蒋猷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这个……” 赵柽说的没错,他既然带了旨意来,见到赵柽不读肯定不对,但读的话赵柽有伤起不来,总不能躺着接旨吧? 读还是不读,这是个问题啊。 蒋猷顿时陷入深思,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无解,除非他不进门,进门之后怎么做都是错。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道:“还是王爷考虑得周祥,下官欠虑了,二郎回禀王爷,下官身上确实带了圣旨,既然王爷不便接旨,那下官就改日再来探望,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黄孤道:“好说,好说,那我现在就去回禀,尚书大人好走。” 蒋猷心中憋屈,人未见到,圣旨未读,白白损失了一颗明珠不说,连大门都没进去,怎么想怎么不是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看向宗泽,宗泽急忙开口道:“既然王爷伤势未愈无法接旨,还请尚书大人随下官前去饮食安歇,下官已经让准备好了酒菜和府宅。” 蒋猷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一把胡须,道:“前面带路。” 一行人走远之后,黄孤从府门后转了出来,看着远处背影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打翻砚台的事,倒也是个心眼不大的……” 赵柽坐在榻上把玩明珠,这珠子比鸽蛋还要大上足足一圈,圆润光滑,微微闪着莹光,确实是件好东西。 这几年来他经手的宝贝不少,但大多都摆去碎玉楼柜里以低于市场一两成的价格卖掉了。 东京城繁华似锦,八方来商,乃是当今世上钱财最聚,人口最多,日里最热闹广泛的城市,好东西并不愁卖,不怕你有,就怕你无。 赵柽将许多珠宝玉器都换成了银钱,最初只送往福建路一地,后来又开始往陇右送。 两地都须经营,这个经营可不是经商营生,而是要养人养马还要造器。 每一桩一件都是极烧钱的事情,原本福建哪怕黄觉操控海事,又拢海贸,甚至不惜出海自家做海盗,却依然捉襟见肘。 原因无他,福建自不养马,若是靠黄觉这番倒腾,养人倒是够用,不说几万,至少万八千的还没有问题。 只不过福建的山中一直在造器,这却是个使钱的大头,而且是个没止境的东西。 就像弩炮一样,赵柽只给出图纸和材料名字,让黄觉找人自行研究制造,他不能亲临教导。 但只一个弩炮,就已是看出艰难,从研究揣摩再到造将出来,用了许久时间,且限于材料的稀少,一直也没办法大规模制造。 弩炮所用的鲸筋其实还可以用别的材料替代,但熬制过程更复杂,如果不是赵柽亲在现场教导,要靠黄觉找的工匠摸索,怕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重要的是材料的损坏,赵柽实在浪费不起,每一件材料都是钱,尤其弩炮所用的绞筋,一但熬废,便再不能用。 不过弩炮的大量生产还可以推上一推,别的造器却不能拖延。 所以福建山中的造器一直在进行,他没办法去到那边,只能给出方法图纸和材料名称,一切都只能靠黄觉摸索。 虽然只是一些兵刃铠甲,却依旧花钱似流水,不过好在铁器一类东西浪费的较少,可以重复利用,这才能一直坚持下来。 可赵柽给出的图纸方法,却和当下大宋军器监所造的制式装备不太一样,甚至比以出精品著称的御前军器所更为复杂。 所以进度极慢,也幸好福建山多,只要按步骤进行,只是数量时间积累的过程。 他入朝为官之后,于银子上有所缓解,福建这边可以维持,但又有陇右要钱,陇右自然没有靠海吃海的地利之便,造器也不成,但陇右却是要养马蓄兵的。 同样是个烧钱的勾当,而且陇右不像福建,他不能完全做主,毕竟还有个熙河路在旁边看着,柳随云想要做瞒天过海之事便要小心再小心,马场之类倒还好说,但蓄兵是难上加难。 陇右不比福建,福建大不了把兵养起来后,都丢到海里去当海盗。 陇右这边,粮食、武器、居所,处处都是限制,可有着战略纵深,能做为根据地的地方,赵柽不可能放弃。 粮肉食物,有银子的话迂回几次西域诸国,总能买到,居所也可以深入到熟蕃所在的地方,想办法建造,唯一就是武器,这个在陇右实在是太难弄到。 没有地利人和之便,打造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福建那里的造器成了规模,也无法运往陇右,山高水远,路州盘查,根本做不到。 想要在陇右发展起一只自己的武装力量,兵器乃是最大的桎梏。 陇右都护府每年都有朝廷固定的配额,但那些远远不够,毕竟府兵本身就要用,柳随云就算每次做账,也做不出太多,兵器这东西不打仗就不算消耗品,做出去的多了,一但西军查库,立刻露馅。 赵柽思索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大抵还是要靠抢的,或者一点点慢慢的不露痕迹地从西夏回鹘那边去买,最后还是要钱。 这次运往福州的一百万两银子,本来赵柽是想要给陇右的,毕竟福州那边之前给了不少,又有来钱的门路,眼下还能维持,陇右却是个只吃不吐的貔恘。 可这次的银子实在太多,又没办法把第九第十指挥派出那么远,便就作罢,暂时都运去福建封存在大山里。 同时赵柽还给黄觉带去了一封密信,自然是关于之前要剿灭广州蒲家之事。 这个蒲家并非汉脉,最初是来自大食的海客,几百年下来,半商半贼,横跨黑白,来往七海,积累金银无数,乃是东海南海上最大的势力。 本来赵柽还想放任几年,但看着蒲家已经开始要染指泉州,不由想起后世之事,蒲家跪投蒙元,杀害旧主,屠戮平民,几乎把泉州杀成一座血城空城,泉州宗室、无辜百姓,死伤数万人之多。 食汉粮、享汉禄、得汉恩、用尔方便,回头恶毒反噬,财狼未及其毒。 是以,赵柽不想再等下去,灭了蒲家,势在必行,不用等后世的朱重八去动手。 而且灭了蒲家,万贯家财,商泊船铺,东南一地的经营,再不用他担心惦记钱粮,只要用心经营陇右就好。 陇右纵深,是最好的战略后方,以东南之钱财物力,资西北强兵壮马,互补短长,两线发展,是赵柽从小就思索的战略之道。 他手上把玩着明珠,心中不停思想,灭蒲家大抵要等方腊举事时进行,那个时候局势最乱,最不引人注目,他在密信中让黄觉时刻做好准备,只要两浙一乱,立刻动手! 这时黄孤从外面回来,看赵柽道:“公子,蒋猷被宗监军领走了,就不知明日会不会再来。” 赵柽笑道:“来便来,反正我不会轻易见他,对了,你去告诉宗泽一声,让他吓唬吓唬这蒋猷,就说城中贼人尚未完全肃清,说不得会伺机报复,让他日夜里尽少出门。” 黄孤道:“公子,那他不信怎么办?我看这人是个心思细腻的,连小时候我打翻他砚台的事,到现在都还记得。” 赵柽道:“若不是心思细腻,又怎能当眼下这种差事,他不信好办,你晚上去他住处,故意将他误当是我,喊打喊杀要救王庆,割他一缕头发回来。” 黄孤笑道:“公子此计甚妙,属下这便去办。” (本章完) 第272章 贼军刺客 蒋猷这几日过得胆战心惊,从没想过庐州城这般可怕。 他自从举进士中第为官后,二十几年间尽司文事,未带过兵,也未曾去过边疆,甚至离开东京的次数都有限。 正是只知笔墨深浅,哪晓刀枪短长。 没想到进这庐州城的第一夜就遇到了刺杀,直是将他唬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那前来刺杀的乃是高来高去的飞贼,戴着似哭又笑的恐怖面具,手上大刀耀眼生光,竟然是将他当成了齐王赵柽。 一刀下去,发髻割裂,若不是门外来救及时,他这条命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怪就怪宗泽这个没眼色的,居然把他安置进庐州最好的府邸,那又岂不是最危险的地方?任哪个贼军刺客都会想到来这里刺杀! 蒋猷忽然有些明白,赵柽为何住在普通宅院,因为谁也不会料想一位王爷会居住住在那等简陋地方。 他立刻让宗泽给换了住处,这才心中安稳下来,谁知没过两天,竟然再遇刺杀。 其实也算不上刺杀,因为来的并不是贼军,而是偷东西的盗贼,将屋内的金银细软一扫而空,竟然连圣旨都卷走,末了更是用刀狠狠恐吓一番,让他不许呼唤喊人,感受着那冰凉刀锋蹭到皮肤上的阵阵寒意,蒋猷亡魂直冒,这一番连惊带吓后,他便直接病倒了。 宗泽哪里知道黄孤下手这么狠,也只好配合着调来军队将宅子围住,日夜守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蒋猷这时躺在床上,刚喝完苦涩的药汤,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把圣旨丢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关键这件事情他还不敢说。 本来是要斥责宗泽保护不力,竟让贼人潜入宅内盗走圣旨,后来一想不对,宗泽不是庐州城的官,乃是征剿大军中人,就算保护不力,可这个罪却是不好问的,圣旨在自家这里,再怎么问罪也是自家罪大。 官家不可能去问宗泽,只会问自家,你身为吏部尚书,怎么把朕的圣旨给弄丢了! 官家是个爱面子的,丢圣旨的事儿与其它不同,别的事情可能象征性惩罚一下,然后就过去了,这圣旨丢了,让官家在朝中军前颜面无存,肯定怪罪于他,说不得撤职查办,或者……直接下诏狱? 一想到此,哪怕已是初秋天气,但蒋猷还是出了一身大汗。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去商量齐王,请齐王帮忙隐下此事。 因为圣旨是给齐王的,只要齐王不吭声,那就没人知道丢了,谁也不会闲的去问齐王接没接到圣旨。 可是齐王会答应吗?若是洞悉了他此次来庐州的真正用意,恐怕绝不会允,若是没瞧出来倒还有三分可能,却是只有三分,毕竟隐瞒此事乃是欺君之罪。 他躺在床上想的头疼,这时外面亲随来报,说宗泽求见。 蒋猷正想招他,便让人请进,自家也从床上爬起来,镇定了下精神,勉强摆出威严,坐着等待。 宗泽进来见礼,道:“尚书的病如何,可见好转?” 蒋猷道:“已是无碍,本官这里毋须挂念,倒是王爷那边怎样?” 宗泽道:“下官前来也为此事,王爷那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正想着见尚书呢。” 蒋猷闻言心中松了口气,连声道好,接着便问何时前去妥当。 宗泽道:“王爷说尚书随时可去,他那边等着接旨就是。” 蒋猷心下着急,闻言便道:“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宗泽见他这般紧迫心中不解,他自是不知圣旨的事情,急忙应好,随后蒋猷唤来亲随更了官服便向外走。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蒋猷已经几日没有出门,此刻心中大有隔世之感,只想着赶快见了齐王商量圣旨之事后马上回京,这狗屁倒灶的庐州城一刻都不想多呆。 到了赵柽居住的宅子门前,让小兵进去通报,没片刻黄孤迎了出来,见礼道:“王爷正在堂中等候,尚书随在下前去就是。” 蒋猷看了看黄孤,心中不由又想起没出息三个字来,随后跟着走进宅内直到中堂。 只见中堂此刻正熏着香,赵柽坐在桌旁喝茶,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 蒋猷心想,这怕是伤没有全好,转而又念起自家被刺杀之事,暗道这庐州城内处处危机,能有精神才怪。 他上前见礼,赵柽笑道:“让蒋尚书久等了,快坐下说话。” 蒋猷坐下,心内思索言语,却听赵柽又道:“这几日本王心焦,只盼着能下床行走,接旨后便马上回京。” 蒋猷闻言一愣,道:“王爷急着回京?” 赵柽点头道:“自是着急,这已出来许久,仗打得人困马乏,兵丁亦都不耐,如今淮西收复,大局已定,接旨后便要启程了。” 蒋猷没想到赵柽急着要走,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就听赵柽道:“本王自是不比蒋尚书,眼下淮西没有主官,那原本的安抚使张巨鹿自知罪大,正等着回京领罪,蒋尚书自要在庐州多住些时日,主持淮西诸州交接事宜。” “啊?”蒋猷闻言便打了一个激灵,这庐州他是一刻都不想呆,赵柽若是带大军走了,他更加不敢再呆下去,急忙道:“王爷,前来就职的官员已经委派下去,主持之事还是王爷拿主意的好。” 赵柽瞅他一眼,道:“蒋尚书这是哪里话,本王提举亲军司,统兵讨贼,管的乃是军中事,这等地方事宜本王又岂能插手?那岂不是逾矩,何况蒋尚书掌管吏部,正是职责所在,本王主持算怎么回事!” 蒋猷闻言立刻额头见汗,他可不能让赵柽撇下自家带大军走,这庐州城危险之至,数万大军在此镇压尚且治安乱作一团,若是军队离开说不得什么模样,他独自留下怕不得要死在这里。 “王爷,其实淮西一地也没什么可主持之事,官员都已委派下去,至于钱税兵粮之类下官也做不得主,还得回京请示官家,等朝中派来主官,一切才能恢复运转。” 赵柽疑惑道:“那蒋尚书的意思是……” “王爷什么时候走,下官跟着一起回京就是了。”蒋猷讪讪笑道。 赵柽闻言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蒋尚书还是赶快宣读圣旨,接了旨后本王立刻布置回京事宜!” (本章完) 第273章 一朝失权,生不如死 蒋猷闻言,眼皮不由跳了跳,微微向前探身道:“王爷,那个……” 赵柽不解看他:“蒋尚书你这是……” 蒋猷脸上堆满了笑,瞅了瞅门口站立的黄孤,又望向赵柽。 赵柽皱眉对黄孤道:“把门带上,任何人不许靠近此处。” 黄孤关门离去,蒋猷又听了听,感觉外面没有动静,一脸笑容瞬间变得哭丧起来:“王爷,圣旨丢了!” “啊?”赵柽闻言就是一愣,手臂颤抖,打翻了桌上茶碗,顿时吓得蒋猷一哆嗦。 “蒋尚书,你说甚么?”赵柽眼睛死死地盯着蒋猷:“圣旨……丢了?” 蒋猷一脸惶恐失措,急忙站起来再不敢坐,躬身泣道:“王爷,蒋猷无能,把官家给王爷的圣旨弄丢了,还请王爷降罪。” 赵柽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怒道:“怎么丢的?圣旨这东西寻常人偷了根本无用,怎么会丢!” 蒋猷将那晚盗贼潜入房中的事情讲了一遍,随后垂头道:“下官也不知道这贼偷了圣旨何用,怕是被旨意的绫罗缎面吸引,以为值钱,便随手拿走了……” 赵柽神色冰冷道:“蒋尚书,圣旨丢了乃是大事,关乎朝廷体面,一但传扬出去岂不沦为天下笑谈?还是想想回京后如何向官家请罪吧!” 蒋猷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还请王爷救我。” 赵柽奇道:“蒋尚书这是何故?圣旨乃是官家下达,本王又如何能救你?” 蒋猷呜咽道:“王爷……” 赵柽看他嗫嗫嚅嚅,淡淡道:“蒋尚书,本王没接到圣旨不怪罪你便是宽恕,你这副样子又成何体统?” 蒋猷跪在地上泣道:“如今只有王爷能救下官,还请王爷看在下官为朝廷尽力多年的份上,救下官一命。” 赵柽道:“蒋尚书此话严重,就算丢了圣旨乃是大罪,可也罪不至死,我大宋立国根本乃不杀读书人士大夫,何况蒋大人更是一部尚书,怎么也谈不到救命二字。” 蒋猷伏在地上,刚要继续哀求,却听赵柽又道:“丢了圣旨,本王估计顶多就是先下诏狱,然后再配至岭南或者琼州,在那边呆个三年五载后,官家倘还能想起蒋尚书,心中气也消了,说不定召回继续为朝官呢,别说砍头,就是抄家甚么的都不大可能。” 蒋猷闻言心中一苦,他怕的就是这个配至,砍头他自是知道不可能,但这个发配却是比砍头还要苦。 他是官家的人,在朝中没什么党羽,更没有亲朋之类,不比一些旁的大臣,哪怕发配出去,总有些哥哥弟弟在朝里说话,让官家能想起,能念以往的好,过不许久便会召回京来官复原职。 如当年的苏轼、甚至当朝的蔡京,都发配降差遣过,但人家朝上可不是孤身一人,族兄亲弟,总有人肯为说话,就算官家忘了,也会被提起来,想方设法让官家念着功劳,早晚调回来。 还有眼前那个宗泽,本来是要发到镇江羁管的,那可比配至降差遣要严厉得多,本来是断无翻身可能,谁知道齐王为其说话,非但没发出去,竟然还升职了。 可谁又能给他说话? 吏部一大半都是蔡家党羽,巴不得空出个位置来,然后层层补进,升官发财,所以下属也是指望不上的。 他一但发配出去,朝中怕是没有几个人再记得他吧? 他是信臣,是孤臣,只有靠道君皇帝念起他,才可能回来,可他太了解道君皇帝了,只要自家发配出去,怕不是只要十天半月,就不会再记得此事。 一想到这些,蒋猷只感觉比死还要难受,抄不抄家的他不在乎,钱财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他要真那么在乎钱财,就不会做什么孤臣了,甚至他连名望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权柄。 一朝失权,生不如死。 蒋猷立刻放声痛哭起来,口中呜咽道:“王爷,下官乃是家中独子,尚有老母须奉养,若是离开京城,怕是有生之年都不能归来侍奉。” 赵柽闻言冷脸看他:“蒋尚书膝下还有待哺的孩儿吧?” 蒋猷一愣,急忙道:“王爷怎知下官的小妾刚生了孩子?下官本不待提,虽然并非嫡子,可却也是亲生骨肉……” 赵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蒋尚书,本王能理解你的不易,可你说让本王救你,本王又如何救得了你?难不成还敢伪造一张假圣旨出来!” 蒋猷听着仿佛有门,立刻用袖子拭了双眼道:“下官哪敢想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只要王爷,王爷假装接到圣旨就好了。” “什么?”赵柽闻言立刻一拍桌子,震的桌上茶壶都跳了几跳,吓得蒋猷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赵柽道:“蒋猷你好大胆,这岂不是欺君?” 蒋猷这时也豁出去了,开始用力叩头,天可怜见,他从读书到中第为官,几十年间,就是对道君皇帝也没这样用力的磕过头,本朝本不多行此礼,除了重大场合要这般外,其他时候根本不需要。 赵柽看他额头都青肿起来,不由长叹一声:“蒋尚书何故如此,就算是本王肯冒着欺君之罪帮你,可那圣旨内容本王又不知道,若是官家问起来,可让我如何回答。” 蒋猷本来磕得迷糊,闻言立刻仿佛一道清泉袭顶,立刻清醒过来,他哽咽道:“王爷,官家拟旨时下官就在一旁,那旨意的内容下官记得大半,都是褒扬夸赞言辞,并无特殊嘱咐和大事。” 赵柽看着道:“果真如此?” 蒋猷道:“下官哪里敢有半点谎言。” 赵柽沉默了片刻,道:“蒋尚书起来说话吧。” 蒋猷道:“下官不敢。” 赵柽摇头道:“你且起来仔细说说圣旨内容,若是真如你所讲一般,唉,说不得……拉你一把就是。” 蒋猷闻言如蒙大赦,颤颤悠悠站了起来,却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再次跪倒地上,急忙伸手扶住旁边椅子,感觉头晕目眩,两眼生花。 他此刻哪还敢坐,定了定心神,道:“王爷,圣旨上说的大概是……” (本章完) 第274章 放人 听完蒋猷所说,赵柽便是沉默,良久才道:“若只这些,本王可以帮你,只当这圣旨接到了就是,想来这种事情也无人复查,倒能蒙混过去。” 蒋猷闻言再次跪倒在地:“王爷大恩,蒋猷不知如何报答,日后王爷若有所差遣,蒋猷莫敢不从。” 赵柽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蒋尚书,起来说话吧。” 蒋猷得到了赵柽的允诺,心中立刻亮堂起来,原本仿佛风雨将至漆黑欲死的心情,转眼就变成了乌云散尽晴空万里。 仿佛历经一世之劫,下刻却风平浪静。 权利失而复得,这种感觉着实让蒋猷心惊胆跳,仿佛虚幻一般。 但他知道这并非什么幻觉,倘若丢了圣旨这事儿真传扬出去,官家大怒,那降差遣发配岭南或琼州还算好结果了,就怕比发配还要不堪。 本朝对罪官的贬降方式有很多种,依照处罚的轻重,大致有如下的形式:罚铜、落职、降差遣、差替、冲替、追官、勒停、除名、居住、安置、编管、羁管等等。 宗泽当时的处罚,就是押往镇江羁管,蒋猷自忖,这种处罚也未必就不会降到他身,如果羁管,将来可难有翻身之日。 其实他想的没错,宗泽后来的重新起复,倒是极罕见的,原因是宗泽的罪名不涉政事,真论起来比较轻,而且林灵素倒台后,这罪名也就不成立了,所以才被重新启用。 可他这丢圣旨的罪过一但羁管,倘若道君皇帝不宽恕,以后就算赵桓即位,也不可能用他这种臣子的。 蒋猷哆哆嗦嗦地坐下后,又道:“此事全蒙王爷倚仗,以后王爷但管吩咐,下官无不遵从。” 赵柽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吩咐个甚么,本王这次回京后就和官家辞去所有差事,远离朝堂。” “啊,王爷?”蒋猷闻言一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赵柽叹道:“本王不干了,回东京后就辞去职务,再也不带兵,也不入朝了。” 蒋猷此刻脸上还有刚才的泪水未干,他伸手抹了一把,低声道:“王爷,你是说辞官不做了?” 赵柽道:“不做了,太累也太危险了,这次淮西一战,差点要了本王的半条命,你也看到这庐州城内还有贼人隐藏,但本王已经无能为力了,收复淮西也算是给官家和朝廷一个交代,本王回去就和官家请辞。” “王爷,这……”蒋猷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若是说赵柽看出官家派他来的意图,故意这么说发泄怨气,那断断不会帮他隐瞒圣旨之事,可若是没看出他来庐州的意图,那可能就是真的不想干了。 赵柽伸了个懒腰,随后端起茶碗道:“还是做个闲散王爷好,管什么兵呢,累死累活还无趣,本王累了。” 蒋猷无法接茬,又看赵柽端茶送客,只得站起身讷讷地道:“王爷,那下官告退,还请王爷保重身体,但有用下官之处,王爷打个招呼就是。” 赵柽点了点头,然后微微阖上双目。 蒋猷走了之后,黄孤进来,笑道:“公子,这次可给蒋尚书吓得不轻。” 赵柽摇头道:“谁让你把圣旨偷来,圣旨丢了他岂能不怕?蒋猷是官家的人,可连圣旨都能弄丢,你想想官家还能再信任他吗。” 黄孤道:“公子,你答应他要隐瞒此事了?” 赵柽点了点头:“答应了。” 黄孤道:“那万一将来这事露出去,公子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赵柽道:“本王犯什么欺君之罪?” 黄孤道:“不是隐瞒圣旨之事……” 赵柽瞅着他皱眉道:“本王什么时候隐瞒过圣旨之事?本王从来就不知道官家有圣旨下达,蒋猷也从没说过有圣旨给本王!” 黄孤:“……” 傍晚,赵柽来到庐州大牢,此刻大牢之内关押的全是贼军之人,王庆、段二、方翰等尽在此处。 牢头前方引路,来到一座独立的牢房旁,这座牢房和别的相距较远,也要干净许多,里面居然还有一张木床。 赵柽站在牢门前,看到里面正有一条大汉在床边呆坐,这大汉生得狞眉粗目,狮鼻大口,胳膊腿脚足有常人两个粗大,一身肌肉仿佛都要爆炸开来。 赵柽负手看大汉,大汉也瞅到他,不由就是一愣。 赵柽道:“杜兄可好?” 大汉不是旁人,正是被卢俊义活捉的杜壆,后来得到赵柽吩咐,将他单独关押,直到现在。 杜壆闻言上下打量赵柽,越看越眼熟,尤其声音,怎么听都似熟人一般。 “你是……李飞?”杜壆试探问道,心中也不太确定,但看身形听声音,应是李飞无疑,只是这容貌变化太大,不敢确认,而且李飞怎么会在外面? 杜壆虽然是在偷营失败时被擒,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毕竟宋军偷袭庐州时,他就在后方的囚车里押着,知道宋军是里应外合才破的庐州。 此刻看着外面的人像李飞,又想到此事,不由在床上直接蹦了起来,指着赵柽道:“李飞,是你……你是奸细!” 牢外黄孤喝道:“大胆,这是齐王殿下,还不跪下!” 齐王殿下?杜壆嘴巴张了张,齐王就是宋军的统帅赵柽啊,可这牢外的不应该是李飞吗?怎么就变成赵柽了? 赵柽冲黄孤摆了摆手,道:“算了,当日我与杜兄一见如故,以兄弟相交,谈军论武,不胜快哉,用不着如此。” 杜壆哪怕脑筋再慢,此刻也反应过来,他瞪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看着赵柽道:“李飞……你,你是齐王赵柽?” 赵柽道:“当日为破贼军,稍改了些容貌,潜入城中,倒是让杜兄见笑了。” 杜壆呆呆地望着赵柽,嘴里喃喃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赵柽道:“杜兄,你当日加入贼军,乃是应李助的赌誓,并非甘心从贼,如今王庆已破,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杜兄今后有何打算。” 杜壆闻言惊讶道:“你不杀我?” 赵柽摇头道:“我都说了和杜兄一见如故,且杜兄又非甘心从贼,我又怎会杀人,杜兄若是想加入军中,我可以做主给杜兄官职,杜兄若是不想,我可以放杜兄回家。” 杜壆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不由道:“我……想要先回家中看看。” 赵柽点头道:“好,那我就放杜兄回家,今日时辰已晚,明早我让人准备快马盘缠,杜兄就再将就一宿,明天启程便是。” 说完,他转身就向外走。 杜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喊道:“齐王殿下,李助如何了?” 赵柽声音传来:“死了。” 杜壆闻言愣了愣,随后“噗通”一声坐到木床之上…… (本章完) 第275章 回东京 三日之后,大军浩浩荡荡离开了庐州城。 接着北上寿州停留了两天,等原本驻扎在淮西各州的禁军汇聚过来后,这才开始正式返程。 此刻已经是初秋天气,虽然午里炎热,但早晚已见微凉,路上晓行夜宿,不过多久,便已经进入到京畿地界。 赵柽七万兵马出,十几万兵马回,不但收拢了邓洵武部的残军,更是将投降王庆的禁军,并其他的部分降军带回。 这部分降军,赵柽大抵捡身姿雄壮,根底清白,流民出身的收纳过来,打算回东京后编入厢军之中。 沿途之上旌旗招展,秋毫无犯。 百姓都知是当朝二大王平反淮西,凯旋而归,便是远远观看,有胆大的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不过进入京畿之后,这种情况变得热烈起来,穿插开封府属县之时,百姓也更多,呼喊之声不断,大多都是歌功颂德。 赵柽在马上看到这种情景,不由皱了皱眉。 百姓爱戴,自是好事,但京畿道距离东京太近,难免会被有心人记下,然后去给道君皇帝打小报告。 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蒋猷。 原本蒋猷是坐车的,但进入京畿后说什么都要下车骑马,这时正和邓洵武、王襄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邓洵武和王襄这时都没什么精神,不停唉声叹气,他二人只想着回朝后如何请罪,倒没太在意百姓的呼喊,蒋猷则不同,不时地望向四处,将那些喧闹中的赞誉之词都听在心里。 只是他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表情,始终一副严肃中略带欢喜的模样,极符合当下凯旋归来的情境。 赵柽回头看向他,蒋猷立刻在马上微微欠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京畿道上这时风光不错,过了开封几处属县,官道两旁,便能看见麦田。 开封多水,京畿的田地历来收成都不错,虽然这几年来各地田土兼并愈发严重,但相比之下开封府四周要稍好一些。 毕竟京畿本土是不能出现流民的,一但京畿本土出现流民,哪怕朝廷对土地之事从来都睁只眼闭只眼,也肯定会干预过问。 大宋在应对土地兼并的事情上,与其他朝代不太一样。 对于这种严重动摇国基根本之事,大宋朝廷历来忽视,不说放任自流,也是坐视不理。 这也造成了有宋一朝,造反起义不断,高居历朝历代榜首。 大宋朝廷对土地兼并熟视无睹,没有制止的反应态度,无外乎两个原因。 第一是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的许诺,放任高级官员大量屯并土地,以此做为这些人被剥夺兵权的弥补。 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其他官员也纷纷效仿,到后来就是杨戬等宦官也都开始巧取豪夺,已经成为一种聚敛财富的手段。 贵族阶层势力庞大,到这个时候再想要制止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弹,随着大宋国势渐重,贵族阶层势力根深蒂固,已经没有力量去全面制止这种行为了。 第二就是大宋百多年里,虽然土地兼并厉害,但其实农业水平是高度发展的,包括生产水平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土地兼并的问题反而让商业经济得以激活,出现大量与商有关的其他行业,可以让部分百姓赖以生活。 而大宋朝廷又鼓励开垦荒地,在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的情况下,还是有不少农民去开荒的,也让一些先进的农业技术得以被发现使用,反而刺激得粮食产量大大增高。 同时大宋朝廷大力发展制造业、纺织业,促进了这些行业的发展,缓解了土地的问题,这其实算是大宋治理国家的基本国策。 不过,这个国策的推行是必须要依赖于国土范围内有大量荒地。而大宋虽然人口多,其实在建国初时荒地还是不少的,也刚好符合这一点。 纵观历朝历代,土地一直是国家赖以生存的根本。为了维护、巩固朝廷统治,稳定民间的秩序,各朝代的当权者都会使用各种手段来抑制土地兼并的现象,但是,宋朝却是无视这一现象,去发展纺织制造商贸等行业,用这些去缓解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刺激经济繁荣。 但赵柽心里知道,这种发展其实是畸形的,是饮鸩止渴! 一切都还是建立在必须有荒可开,有商可营的情况之下。 为什么每年都有那么多流民到处乱窜,就是荒地已经越来越少,而且有些即便开出来,过不了多久再次被人吞并,这种情况多了,渐渐的便没人愿意开荒,开了也是给官人老爷们做嫁衣,最后都不是自家的。 于是,乞讨的乞讨,乱窜的乱窜,上山的上山,造反的造反,只会越来越多。 而营商这件事情,最怕的就是打仗,一但打起仗来,尤其是国战之类,那么一个依靠商贸才繁荣的国家,是很容易崩盘的,毕竟眼下是冷兵器的时代。 赵柽望着官道两旁的麦田,心情渐渐沉重起来,这时大军前方有几骑飞速驰来,见穿着是宫中的宦官。 前方充当先锋的姚平仲将这几人带到了赵柽面前,原来是道君皇帝有旨意下来。 赵柽唤停大军,随后接旨,听却是道君皇帝对这次京畿禁军收复淮西十分在意,要在东京南城门外举行一场慰军。 不过时辰不是定在今天,而是明日上午,所以下旨让赵柽带着大军在外住上一夜,暂不入城。 赵柽计算了一下路程,当下距离东京只有三十里之遥,前方再无属县,倒是有座镇子,可以驻军,否则这官道两旁,皆是麦田,想要安营扎寨都无地方。 他看了眼天色,对姚平仲吩咐几句,让他带着厢军和辎重去镇子那边安排营寨之事,大军坠后缓慢前行。 直到太阳向西,变成一抹胭脂颜色时,大军才缓缓来到镇上。 此处距离东京城只剩下十来里地,镇外已经扎下了大片营寨,随后开始埋锅造饭,随着烟火渐渐升起,营盘中有些热闹起来。 吃过晚饭后,赵柽在帅帐里坐得发闷,便唤来了沈飞,让他从血色先锋团里挑选十人过来。 血色先锋团是他的私人卫队,占着禁军的编制,算是他为自己谋的福利。 不过赵柽一般时候,不调用血色先锋团的人,在东京时不是丢到军营跟着马步军操练,就是丢给徐宁,让徐宁单独教导钩镰枪法。 这次征剿王庆他把血色先锋团也带了出来,但因为他自家潜入庐州,所以这团人就跟在宗泽身旁,几场大战下来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人亦未曾折损。 片刻后沈飞带了人来,赵柽已是站在帐外,少年们见到赵柽行礼,赵柽挨个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沈飞身上,道:“随本王去镇子上逛逛。” 少年们尽皆称是,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原本都是年龄不大,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在东京时还好,偷空倒能出去走走,可这几个月来征剿王庆,不是呆在军中,就是战场厮杀,都是年轻心性,早就闷得有些发慌。 此刻天色还未黑下来,夕阳斜照小镇,金霞铺洒,炊烟袅袅,映衬出一片郊野市井风光。 大军营帐扎在镇外,镇上倒是没受到甚么影响,既没有下令宵禁,也没有阻止百姓出门,许是见得多了,京郊的百姓也不怕禁军,该如何生活便如何,只是话里话外多了二大王讨贼凯旋的谈资。 镇子叫揽霞,据说原本不是叫这个名字,神宗时有次王大相公外出返京,归来已晚,就在镇子上落脚。 那时大抵是春日,依王大相公的身份,赶夜入城也无人会拦,不过到镇子后却见黄昏小镇霞光满天,景色秀美,就此住了一夜,并题了首诗,以揽霞为名,自此小镇便叫了这个名称。 赵柽和沈飞几人步行进镇,虽然沈飞几个都穿了军服,但镇上此刻正在饭时,行人不多,有几个瞧见了也不在意,毕竟禁军于这些郊镇之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物。 镇子上有两条路,一条是主路,青石子铺了,看起来还算齐整,两旁有些店铺之类,因为时辰的关系,已是闭门了大半,另一条则是穿插进百姓房宅前,是为辅路。 赵柽带人慢悠悠走去,这时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有些临街的人家直接把小饭桌摆在院外,还有人干脆蹲到了路旁的大槐树下,端着粗碗,蹲在地上大口吃喝。 主路两旁这时还营业的店铺多是酒肆茶店,本来镇小,是养不下这许多铺面的,可这里乃是京畿南向进入东京的要道,商贩旅人甚多,便是平日热闹繁华,生意好做。 镇上还有一家青楼,此刻虽然天色未黑,却已挑了连串的红灯笼出来,有那姐儿描了黛眉,擦了官粉,说不上美貌,却也是耐看,坐在楼上向下张望。 路上稀落的行人走到此处大多露出些鬼祟,初时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待到近前感觉到了四周空荡,便忽地抬起头瞅上一眼。 姐儿立时目光一亮,挥舞着手上的绢帕,眼神儿仿佛拉了丝般地勾过去,嘴上刚想道些可心话语,却不料男人却迅雷不及掩耳转过了脑袋,脚下加快,仿佛做了甚么十恶不赦大事,逃也似地走掉。 姐儿见状,在楼上气极而笑,口里骂着:“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赵柽一行人走走停停,边品鉴着小镇风光,边说些当日战场情形,这时来到了一家茶店前方。 看招牌门脸,叫做朱仙茶店,沈飞道:“王爷,这怕不是来处那朱仙镇人开的。” 赵柽点了点头,朱仙镇距离开封四五十里,乃是开封诸属县下最大的一座镇子,繁华远胜这揽霞镇,看这茶店牌子很可能是那边商家于此处开设。 这时茶店内客人并不算多,饭口和晚时生意淡薄,从窗口望去,里面稀疏地只坐了三五张桌,却隐隐有说书声传出来。 赵柽走到门前,看说书的是名老汉,须发皆白,穿着青布衫子,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正在说着一段越王扫北的故事。 越王便是罗通,隋朝靖边侯罗艺之孙,大唐越国公罗成之子,罗成死后,被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收做了义子。 罗通白马银枪,十三岁挂帅扫北,乃隋唐英雄里二代第一,到薛仁贵征东时罗通已是天下少有人敌。 说书老汉此刻正讲到罗通与突厥公主纠缠之处,便是阵前联婚,阵后反悔,反反复复,令人唏嘘。 赵柽听得直摇头,让其他人在门外等候,独领了沈飞进入店内。 这时又看到那说书老汉另一旁,站着个梳双辫,穿红衫的小女孩,玉琢样的小脸,双眼若点漆,此刻落在他的身上。 “又长高了……”赵柽嘟囔了一句,找了张桌子坐下,有店家送来茶牌子。 片刻后茶送上,老汉继续讲书,旁边的小女孩嘴角露出丝甜美笑容,走了过来,给赵柽倒茶,然后瞅他。 赵柽伸出手,想向以往那般,摸一下她的头,但随即却顿了顿,道一声:“如今几岁了?” 小女孩道:“十一了。” 赵柽笑了笑,收回了手,不再说话。 听了一段书后,赵柽起身,沈飞在桌上留下银两,赵柽道:“走了。” 小女孩眸子动了动,轻轻“呵”了一声,跟在赵柽的身后,送他出门,直到见不到身影,才转身回去,看起来心情很是欢快…… 第二日,东京南门外举行盛大慰军仪式,迎接凯旋而归的征剿大军。 道君皇帝自是不会亲自出面,派了礼部尚书白时中主持,因为之前两次讨伐王庆都大败,所以这次要大张旗鼓庆祝一番,以挽回颜面,甚至光是圣旨就读了许久时间。 接下来是各种奖赏,功劳簿早就送到东京朝上,虽然军中将领的加官晋爵不能在此处进行,但对小兵们的赏赐却是直接发放。 按照当时战场上的杀贼许诺,朝廷并不吝啬,大箱的铜钱银子散发出去,引得兵丁们不断高呼官家万岁。 大宋朝廷从不克扣这些赏赐,道君皇帝也要做出样子给禁军和百姓观看,只要你们能打胜仗,那朝廷必然言而有信,不吝惜钱财。 同时道君皇帝这般大张旗鼓,其实也要给西军看,就算朕不用你们,也能够打胜仗。 慰军仪式一上午才结束,整座东京城几乎沸腾,对这次大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随后军丁归营,等待休沐放假的命令。 帅将们则入城,赵柽被直接召去了宫中。 (本章完) 第276章 封赏 赵柽在张迪的引领下进入内庭,然后走晨晖门,直入延福宫。 道君皇帝此刻在延福宫的主殿延福殿。 张迪用着猫儿般轻柔动作,轻轻打起了殿门珠帘,赵柽走了进去。 殿内飘散着浓郁的香气,两只兽炉青烟缥缈,弥漫在整座大殿之中。 赵柽看见道君皇帝在前方的御书案后,旁边还有两名宫女在揺扇伺候。 张迪引着赵柽走过去,低声唱道:“官家,齐王宣到。” 道君皇帝低着身子,似乎在拟一道诏旨,闻言并未抬头,而是声音柔和地道:“赐座。” 赵柽回了一句“谢爹爹”,坐在张迪搬过来的一张凳上,观察起道君皇帝。 道君皇帝今日罕见地没有穿他那套淡蓝色仿似青花的道袍,就是拂尘也不见身后,他着了淡橙色的便袍,外面罩了纱领,看起来很是随意洒脱。 道君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喜,颇有些平静寡淡的意思,和大军出征之前那种急切紧张,迫不及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柽眯了眯眼,心中微微一笑,官家要像对待正常臣子一般对待他了,而不是之前,多少还把他当做皇子,不动太多心思,如今却是心思复杂了。 道君皇帝此刻写了一半,忽然停下笔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下眉随后又舒展开,这才再次开口:“二哥儿此番立下大功,想要些甚么赏赐?” 赵柽闻言站起,微微欠身道:“爹爹,孩儿不要赏赐,为国出力,为爹爹分忧,乃是孩儿份内之事,孩儿又怎敢妄谈赏赐?” 道君皇帝听到这个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二哥儿,朕听说你受伤了?” 赵柽不知晓道君皇帝是从战报上得知这个消息,还是蒋猷偷偷送信回宫,蜻蜓点水般道:“劳爹爹挂念,只是小伤并不碍事,眼下已经痊愈了。” 道君皇帝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微微露出思索,但随后不着痕迹地掩盖下去,他心中有些疑惑,这说法似乎不是二哥儿的风格,这个儿子可是惯来都喜夸大其词,讨要好处,以退为进的,眼下怎么竟然变了性子一般。 他稍稍沉默了几息,道:“朕想过了,这次你不但讨贼有功,还为朝廷缴得贼脏百万两,朕就从这些银子里拿出十万两赏赐与你吧。” 赵柽闻言忙道:“孩儿不要银子,连带着那些珠宝玉器都是孝敬给爹爹的,孩儿也不要。” 道君皇帝看他,脸上隐去了所有表情,淡淡道:“二哥儿,你不要钱吗?” 赵柽道:“孩儿不要钱,几次征剿王庆,国库损耗极大,这些银子正好补充国库,而且爹爹的艮岳还没有建完,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孩儿日常花度极少,不用这些。” 道君皇帝开始仔细看赵柽,皇子里顶属赵柽和赵楷俊朗,气度超凡,风姿翩翩。 可赵柽像郑皇后多些,更为俊美,赵楷却像他多一些,有儒雅气质。 道君皇帝看了赵柽半晌,表情逐渐变化,微笑道:“二哥儿还是有心了。” 说完之后,他重新提起笔,眼睛看向御案上的诏旨。 赵柽以为那诏旨只写了一半,但此刻在下面看去,道君皇帝似乎只是填上了两个字,随后便再次放下笔,一张诏旨仿佛已经写完。 随后,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收复淮西乃是大功,你虽然不要金银,可官职也再难升,毕竟要顾及朝上的言语,不过……朕会为你迁一道王爵。” 迁王爵?这却是赵柽没想到的。 金银钱财其实道君皇帝有些舍不得,毕竟就像他所说,国库如今不盈,道君皇帝自家还要用钱,虽然刚才开口赏赐十万两,但那绝对不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升官更是不可能了,到他这个位置,几乎已经升无可升。 一等国亲王,爵位已经到顶。 至于阶官,道君皇帝政和二年,改三师为三公,他阶太傅,赵楷也是阶太傅,这寄禄阶官也已是到顶,自然这三师改三公后,并不是皇帝老师的意思了。 既然阶官到顶,什么开府仪同三司之类,便再无意义。 至于差遣的话,也就是职事官,他提举侍卫亲军司,武职到顶,想要转文职,那就只有宰相副宰相,还有枢密使了。 大宋的枢密使与前朝不同,前几朝的枢密使都是武职,但大宋建国后把枢密给改成了文职。 参知政事之类的副宰相是不可能,一等国亲王不可能任副职,至于同平章事,左右仆射,少宰太宰什么的那就有点儿戏了,想想也不会让他主宰中枢的。 至于领枢密院事,就是枢密使,这个除非是道君皇帝脑袋抽了才会给他,其实就算是脑袋抽了估计也给不出去,哪怕他功勋滔天,但估摸着满朝文武没一个会同意。 所以,爵位,阶官,职官,都已经到顶,至于贴官学士之类的没意义,他此刻已经升无可升。 本来赵柽琢磨道君皇帝会给他个勋官,毕竟他这次立的乃是军功,大宋的勋官并没有实际的用途,只是个荣誉头衔,并不会加大他的权利,所以给他勋官应该无碍。 勋官十二转,一转高一转,第十二转乃是上柱国,他估计道君皇帝会封他个上柱国,可是道君皇帝竟然出人意料的要迁他的王爵。 其实这事儿倒也常见,赵楷原本封嘉王,后来进封郓王,就是迁王爵。 眼下所有皇子之中,只有他是国字亲王,封号齐。 事实上赵楷的嘉王变郓王是进封,并不算迁,毕竟郓字才算有了州属,但一等亲王就是一等亲王,并不因为州国之分就有更多的食邑和权利,只是名头听起来更大而已。 大宋每一朝的国字亲王都不多,这一朝就赵柽一个,与郑氏封后有关,毕竟是嫡次子。 往上追溯,哲宗无子,神宗时封了两个国字亲王,一个燕王一个越王。 但这个国字亲王封号其实与皇位无关,哲宗皇帝当年是延安郡王立的太子,而道君皇帝则是端王继承的皇位,所以大抵就是个名头,只不过赵柽好奇,他已经是齐王,道君皇帝还能给他迁出个什么王来? 齐王的名号已经很大了,单字的国亲王里,齐王是排在前面的。 单字国亲王,历来以晋、秦、齐、楚,这四个封号为尊,就是往下到郡王、国公封号,也以带此四字为尊崇。 晋、秦、齐、楚,当年太宗皇帝曾封过晋王,所以避讳的话,不可能给他迁封晋王。 不迁晋王,那就是…… 赵柽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抬头望向了道君皇帝。 (本章完) 第277章 秦王! 道君皇帝看着赵柽,双目中露出炯炯光芒,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二哥儿,朕与你迁封秦王!” 秦王! 赵柽心头一震,果然是秦王! 虽然大宋的国字王与能否继承皇位毫无关系,但这个秦王…… 还是那句话,单字亲王四种最尊。 晋王、秦王、齐王、楚王! 晋王因为在历史朝代里登极为帝的最多,所以排第一。 但大宋自太宗后再不可能封晋王,因为太宗皇帝兄终弟及之前,封的就是晋王。 而秦王,这个秦王! 怕不是世人一听到秦王,想到的就是李世民吧! 秦王李世民,玄武门李世民,贞观皇帝李世民,天可汗李世民! 秦王能在单字王里排第二位,除了因为大秦帝国一统天下,强大无匹,借其国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登极之前封号秦王! 虽然大宋封什么王与最终继承皇位无关,但这个秦王,还是声名有些大了。 因秦得名,因唐而响,因玄武门之事被市井传唱,因天可汗为世人津津乐道。 这个秦王,这个秦王,这是要将他放在火上烤啊! 道君皇帝看着赵柽,赵柽也在看着道君皇帝。 还真是步步紧逼,赵柽心中暗想,这怕是没从蒋猷口中得出什么有用消息,所以亲自下场了。 赵柽心念飞转,好一招投石问路。 道君皇帝的这种试探,不可谓不高明,虽然大宋封什么王号与皇位无关,但这秦王又岂能不让人联想些什么? 似乎无关,又似乎有关。 试探再试探,除了投石问路,居然还有离间! 他一但受封了秦王,便将与太子赵桓彻底走向决裂! 齐王楚王都好说,秦王晋王必然会让人想到许多事情。 赵桓不会联想吗? 不说赵桓,不说朝堂百官,就是民间百姓,许多怕也会联想,都不必读书识字,只要听过说书,甚至说书都不用听,也会想起些什么。 此刻距离唐时并不算远! 民间还有许多唐时的传说,口耳相传! 道君皇帝看着赵柽沉默不语,道:“吾儿为何不言,莫非对朕的封赏不满?” 赵柽再度站起身,冲道君皇帝礼道:“孩儿谢过爹爹封赏,孩儿很满意!” 既然你老人家出招了,那我接着就是,推辞不肯反而是心怀鬼胎,不想到李世民,不想到玄武门兵变,不想到那张龙椅,又为何要推辞? 秦王就秦王! “嗯?”道君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道:“朕的诏旨已经拟好,吾儿可以退下了,待来日宣告天下,吾儿迁封秦王!” 赵柽再一礼,却没有抬腿,而是有些期艾地道:“爹爹,孩儿有一事请求。” “二哥儿还有何事?”道君皇帝道,语气有些淡薄。 赵柽愁眉苦脸地道:“爹爹,孩儿请辞!” 道君皇帝闻言,眉头一皱:“二哥儿请甚么辞?” 赵柽道:“孩儿请辞侍卫亲军司提举,请辞陇右都护府都护,请辞群牧司提举。” 道君皇帝声音冷下来:“二哥儿这是何意?” 赵柽道:“孩儿自从入朝以来,走陇右,出渤海,南下讨贼王庆,次次危机,九死一生!” “在陇右与回鹘兵激战,差点死于一百八十里喀莫石林!” “东出渤海,又被海盗掳走,于荒岛囚困几月,以为再也不能回返!” “南下讨王庆,为早日破贼潜入狼穴,饱经生死,战场之上沥血奋战,遭遇几度刺杀,身受重伤,差点就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孩儿累了,孩儿怕了,孩儿想着历朝历代的皇子似孩儿般经历这许多危难的没几个,孩儿不想再当官了,孩儿想做个闲散之人,每日吟诗唱词,赏花饮酒,便已足够。” “爹爹,请允孩儿辞官!” “二哥儿!”道君皇帝听完这番话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你的功劳有目共睹,朝上朝下无人不知,且当时入朝为官是你提出,曾罗列种种理由,眼下又怎能轻言反悔!” 道君皇帝心中来气,此刻若真准了赵柽请辞,他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好大一场慰军仪式,东京城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怕是再过些时候,天下都无人不知了。 还有西军,这次可以狠狠地打西军一下脸,朕不用你们,照样平贼了! 还有庆功宴,三日后还有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要举行。 然后你现在和朕说要请辞?! 你让朕的脸往哪里放! 让天下百姓,朝中百官,西军将领,都看朕的笑话吗! “爹爹……”赵柽偷偷看了下道君皇帝,随后露出一副诚惶诚恐表情,道:“孩儿不干了,再也不去打仗了,孩儿怕死在战场上!” 道君皇帝闻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二哥儿,你打的是胜仗,又不是败仗,你怕甚么?” 赵柽道:“刀枪无眼,血流成河,孩儿从没想过打仗这般可怕,反正不打了,再也不打了,对了爹爹,孩儿还没有娶亲呢,离开朝堂之后,孩儿立刻就去寻觅可心女子,多娶一些,多生孩子,从淮西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十几个名字……” 道君皇帝看赵柽言语间竟耍起赖皮,不由气得心头火起,脸色铁青地道:“请辞之事朕不会允,你也莫要再提!” 赵柽张了张嘴巴,自言自语地道:“孩儿实在是太累,就算爹爹不允,孩儿,孩儿大不了不去府司当值就是……” 道君皇帝听见,怒道:“你想不去当值?” 赵柽立刻低头道:“爹爹,孩儿劳累过度,只想在府中躺着!” 道君皇帝气得哼了一声,好半天才道:“给你三个月假期休养,司内的事暂由谭真兼着,军中的事让刘锜折可存三人负责,请辞之事,以后再不许提!” 赵柽嘴角抽了抽,依旧是副愁眉苦脸表情,道:“儿臣遵旨。” 道君皇帝又道:“朕觉得你这次功大,若只是迁封王号,赏得还是有些轻了,让张迪陪着你去天驷监挑匹御马,连带着将朕那副八宝鞍辔一并赐与你。” 御赐鞍马,倒是常有的事,但让受赐者自己到御厩中去挑选马匹,却是破例的殊恩,宫内倒是无谓,但对赵柽这种已经在外开府的皇子却是例外了。 赵柽记得,四十年前秦凤路沿边安抚使王韶收复洮、河两州,凯旋回京时,神宗皇帝曾让他自己去天厩中挑选马匹,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援引过这个特例。 他立刻换了表情,露出喜色谢恩,道:“多谢爹爹赏赐。” 道君皇帝摆了摆手:“速去挑选吧!” 赵柽礼后走出殿门,张迪跟着,道君皇帝直到看不见他二人身影后,才对一旁的宫女召了召手。 宫女立刻取来白玉酒注和玛瑙酒盅,然后在御案上满满地斟了一盅酒,颜色琥珀,乃是他常饮的小橘红。 道君皇帝举杯一饮而尽,露出副明察隐微,无幽不烛的表情。 这二哥儿,还是惯用的那一招以退为进,难道就没些别的花样吗! (本章完) 第278章 灯火璀璨上樊楼 赵柽和张迪走出延福殿,张迪在一旁躬身带路。 待走出好远,张迪才谄媚道:“王爷今日迁封秦王,荣膺懋赏,圣眷非凡,小人在旁伺候得也是与有荣焉。” 赵柽此刻也没了在殿内的谨小慎微,唯唯愁愁,笑道:“张押班,怎么最近读书了?哪来的这些词话。” 张迪低声道:“官家学富五车,日里都是写字作画,小人再不读点书,怕是早晚要被官家嫌弃。” 赵柽道:“官家,最近有没有去……” 说到这里,他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张迪见状一愣,随即换成了会心的笑容,低声道:“官家去那处都是每月固定时间,大抵就这一两日,肯定会去的。” 赵柽点了点头,道:“本王从淮西带回不少好玩意儿,要去娘娘还有向大娘娘那里送上一些,今日既要选马,便要改日了,总不能一天入宫两次。” 张迪闻言,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赵柽继续道:“小的们自也是要给,小五姐瑚儿九哥儿一些人,不过要她们自选才好,哪天我让她们过去府里,你跟着去就是。” 张迪立刻道:“王爷,小人怎敢,小人不敢。” 赵柽见他领会了意思,便不再说话,继续前走,这时已经看到宫苑内的一片空场。 他在这里停了一停,那空场是马球场子,他在宫内时倒常过来打马球,如今季节也好,但此刻场上却空无一人。 张迪见状忙道:“昨日刚开过一场比赛,打得足足一天,好不热闹,结果是九殿下带的队伍拿了第一,今日就都歇了。” 赵柽点头,宫内时常举办马球比赛,不仅皇子帝姬参加,就是娘娘妃仪们有时也会下场。 马球场一旁就是天驷监,走过去后有当值的小内侍站在门前迎接。 随后直奔天厩,天驷监内的马都有独立厩房,有的只养一匹,有的养个三五匹,根据马的品种性子,不一而足。 这里赵柽也熟,他没开府前,照夜玉狮子就养在了这里,开府后直接牵走了,所以这里并没有他原本的马。 每个厩房外面都挂了玉牌子,有些专属的马匹并不在他走进的这一侧,那些专属马匹厩房外的玉牌子上都写了主人,这边却是无主的御马。 赵柽边走边看,有些乃是马经上的名马,有些则没有名字,被起了个好听的绰号,刻在牌子之上。 其实赵柽并不缺马,只是眼下又不得不选,以前他倒是相中过小王贤妃的一匹马。 小王贤妃叫做王月宫,大他七八岁的模样,就是眼下也不过二十五六,生得白美丰腴,小时候曾经抱着他共乘过那匹马。 那匹马叫做追风,是名马里的一种,罕见的淡青灰颜色,额角上有块紫斑,十分神骏。 赵柽边走边看,每年西军都会送来一些马匹,道君皇帝并不全留下,部分直接赏赐下去,剩下的才带入天驷监。 张迪在旁边小声道:“王爷,前面有匹马不错,是河东路那边送过来的,官家还没来得及看,眼下无主。” “嗯?”赵柽道:“河东路过来的多是辽马啊。” 张迪道:“正是辽马,不同那些夏马蕃马,小人听说辽马的冲锋力道要强过那些夏马蕃马。” 赵柽点了点头,辽马的初冲速度确实要强过夏马蕃马一些,但是耐力却又弱于对方一点,两两相抵,综合起来其实差不多。 张迪这时小跑过去,先一步来到那厩房前面,赵柽走近一看上面是个空白玉牌子,没有雕刻名号。 他往里瞅一眼,是匹赤红色的马,毛顺皮亮,形态非凡,一时间也没有辨认出是不是名马,道:“就这匹好了!” 张迪闻言急忙应了,随后又去准备八宝鞍辔,待一切齐全了便于宫门处等待。 本来受赏御马是有一套规矩的,就是马儿也得装扮一番,披上锦帔,头上簪上红花,配着一副御用的八宝鞍辔,让受赏人在归途上享受这一份膺受御赐的莫大荣光。 可赵柽哪里会管这些,瞅了眼天色,这要是让小宦官们鼓捣完了,不得到黄昏时刻?他可是等不及的,直接牵马出了宫门,哪里有人敢问一句。 外面黄孤正在百无聊赖地和宫门守卫吹嘘剑法,看赵柽牵马出来,急忙接过缰绳道:“公子,官家赏赐的?” 赵柽点了点头,上了原本的黄马,道一声“回府”后,便不再言语。 王府门前许多人正在等候,更是弄出些仪式彩景,迎接他凯旋归来。 赵柽看了看,就是碎玉楼的一些人也都过来,混合着府里的,怕有不下百八十号。 他在人群后方看到了小娘的身影,两人目光一对,小娘脸红躲开,赵柽笑了笑,下马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府内。 接风洗尘,摆宴庆祝,有戚红鱼和简素衣这两个王府大丫鬟在,一切自然办得妥妥贴贴,一直热闹到月上柳梢方才罢休。 赵柽唤过朱小乙,如今朱小乙在东城一片势力极大,手下的脏衣不下几千人。 当然这些脏衣不都是乞丐,只有一小部分年老干不动活儿的,才会沿街乞讨,剩下的都去河上城外卖力气,因为拧成了一股劲,便是那些帮派也不敢轻易欺负。 赵柽对朱小乙低声言语了几句,朱小乙咔吧咔吧绿豆样的小眼,道:“王爷放心,这事儿小乙肯定办好!” 随后一夜无话,转眼来到了第二日。 赵柽不上朝,也不去府司,看看花花鸟鸟,摆弄刀枪棍棒,就是在王府里闲了一天。 他琢磨着依道君皇帝的脾性,迁封秦王的事情未必会在今日朝上说,既然已经开始相互谋算,那极可能会在庆功宴上宣布出来。 到时候,众矢之的,正中道君皇帝下怀。 黄昏时,朱小乙过来,在书房里汇报一番后,赵柽便叫人更衣,接着又唤过来黄孤和苏石两个,点上十名侍卫,出了王府大门后,直奔樊楼。 樊楼原名白矾楼,后来更名为丰乐楼,亦叫樊楼。 樊楼位于御街东北端,马行街和任店街交汇的地方,裹头集市近处,距离宫城的东华门不算很远。 这个地点乃是东京内城最热闹的两处之一,另外则是州桥附近。 樊楼乃东京七十二家正字号酒楼之首,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顶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富丽堂皇。 每到夜晚之时,楼内楼外,灯烛齐明,光华灿烂,为东京一大盛景。 虽然城内酒楼兴盛,但却以樊楼最为名扬天下,向来吸引无数富商豪门,王孙公子、文人骚客来此游玩欢宴。 樊楼之内拥有东京第一流的歌舞乐伎,而大宋规定,艺伎陪酒、陪宴、陪游、陪歌舞、弹唱是被允许的,来樊楼的人决不仅仅是为了一顿夜宵、饭菜,而是为了歌舞。 官员、文人、墨客,来此观看歌舞被认为是儒雅的事情,只要不在里面失态做些不可描述之事,就不会受到谴责。 所以尽管樊楼只是座酒楼,却生意极其兴隆,只因依靠的不是饭菜,而是陪侍饮宴歌舞的女子,文人写了诗、填了词,靠这些歌舞乐伎传唱扬名,一举两得,相得益彰。 关于樊楼,有诗为证: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眼下,赵柽一行人就来到了樊楼近前。 樊楼共设五楼,分东西南北中,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其中有的楼只是寻常饮酒,有的楼却有各种歌舞曲乐,有的楼则可点杂耍戏法,有的楼却是花房雅阁。 其中西楼是雅阁,南楼有大片歌舞,赵柽带着众人来到西楼门前。 这樊楼西楼,乃是最奢贵一处,寻常商贾都与费不起,里面都是开阔的雅阁,可以单独点来歌舞助兴,吟诗填词,极尽风流。 西楼门前灯火璀璨,便是三个小厮三个女侍迎了上来。 黄孤和苏石都依赵柽吩咐,换了书生儒袍,侍卫也着便装,刀剑藏于里处。 一行人被请上楼去,又换了个妇人接待,言语八面玲珑,直上了最贵的三楼,选了靠里处雅阁进入。 这阁子宽阔豪奢,便是与公侯门阁都不相上下。 内里都是软柔的毯子,席地的桌案,花瓶翠羽,各种装饰零碎物件,应有尽有。 妇人自家介绍,唤作梅娘,说话间便请点起酒菜。 赵柽几人于这樊楼倒不是第一次来,只是未曾表露过身份。 这时侍卫都在门外守着,黄孤苏石两个依了赵柽言语,只做相识朋友,各自坐在花案之后。 赵柽也不看牌子,只是把那最贵酒菜点上,喜得梅娘欢喜合不拢嘴。 待酒菜点完,便是舞乐,梅娘道:“公子可有熟识,都要唤谁来陪?” 一般来樊楼西楼的,是必点歌舞乐伎,或弹唱舞,或是陪酒。 赵柽看了梅娘一眼,微微一笑,道:“叫赵元奴过来,别的再安排十名八名,要歌舞出色。” 赵元奴乃是樊楼两大花魁之一,另外一名花魁是李师师。 梅娘闻言,先喜后愁,喜的是一见些人便是多金贵家,说不得还是甚么衙内子弟,出手言语都无比阔绰,愁的却是这花魁赵元奴。 她道:“实不瞒公子,别的都能承恩公子,就是赵娘子眼下有客,怕是今夜无缘,还请公子谅解一二。” 赵柽闻言脸上笑意收去,旁边苏石一拍桌子:“甚么客有我们公子尊贵,还不快去叫来!” 梅娘闻言不由赔笑:“实不是奴家推脱,赵娘子那边确是有客,刚入花阁不久。” 黄孤也道:“让你叫人就去,哪来些聒噪废话!” 梅娘见三人骄横,也只能先言语安抚,道:“三位公子稍坐,待酒菜上来先饮着,奴家去那头瞧瞧,看那边阁子无闲暇可以请动。” 苏石道:“有甚无闲暇,旁的阁子不必管,只叫她过来就是!” 梅娘急忙应承,又捡好听的说了几句,然后碎步走了出去。 (本章完) 第279章 争夺花魁 片刻之后,阁子里开始上酒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赵柽点得有点多,身前几张花案全部摆满。 酒有十来种,各色果酒、花雕状元红、淡烈不一的烧酒,为了不混味道,光是饮酒的盅杯就有上百个之多。 苏石先取过只阳关玉杯,净了口沿,给赵柽满上一杯西域葡萄酒。 他和黄孤二人不知赵柽为何突来樊楼,自家王爷并不是个好玩乐的,来此应是有事,只是赵柽不说,他二人也不好问,只能静待吩咐。 赵柽面无表情道:“今夜忘却身份,好好作乐。” 二人闻言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都给自家面前斟满,黄孤倒了盅杏花汾,苏石则是把梅子酒用大杯盛了,摆在案上。 这时雅阁外莺莺燕燕响起,梅娘在阁门处告了声罪,引进来十名女子。 都是穿着清爽纱裙,红兜隐现,生得柳眉杏眼,樱唇桃腮的貌美小娘。 梅娘袅娜地走在前面,万福后开始介绍起每个小娘的名字与擅长,有的舞姿翩翩,有的歌喉美妙,有的擅长丝竹笛箫,还有的酒量千杯不醉。 赵柽瞧了瞧这些女子,指着其中一名白生生小脸的少女,往黄孤那边扬了扬下巴,少女立刻嘴角含笑走了过去。 接着他又看了名眉眼含春的,向苏石那边一指,这个也过去。 黄孤二人此刻不敢言语,便都沉住气,装出一副老成模样,嘴里打着哈哈,心中却是小鹿乱撞。 剩下的女子开始各司其位,这雅阁原本就容出了琴桌箫台、歌舞表演的位置,没被选上陪酒的便要表演助兴。 赵柽这时道了一声“赏”。 门外立刻走进名侍卫,拿出银子每人赏了大锭,梅娘与众女一起万福谢过,刚要开始奏曲起舞,赵柽忽然道:“赵元奴可叫来?” 梅娘闻言顿时一滞,急忙赔笑道:“回禀公子,适才奴家去了那处阁子,与赵娘子悄言了几句,赵娘子倒是要过来敬公子酒,就是阁子里的客人正在兴头上,怕现在过来得罪了那边客人,稍待片刻奴家再去一次,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赵柽瞅了瞅她,这说辞却是此种地方常用,这梅娘说得倘熟,没有丝毫生涩,似是听着说了许多,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他淡淡道:“本公子让你叫人来这边陪着,不是瞅个空儿过来敬杯酒了事!” 黄孤在旁挪了挪身子,努力距那白生生小脸的女子远些,随后道:“明明刚才应了,却又不带人来,莫不是在戏耍我等?” 梅娘立刻脸上露出委屈表情,眼下之事在樊楼倒也常见,年里不说上百桩,几十桩却是有的,都为争抢一些女子。 但像这般争夺花魁的倒是罕见,毕竟花魁身价高不说,就是待客也要看身份地位,若只是一些暴发户土财主之类,是不可能过去工乐唱曲儿的。 至于陪酒,那却是想多了。 除非一掷千金,否则不来个十遭八遭,大把的银钱洒出去,是不会陪着喝上一杯的。 甚至即便这些都做到了,但是言语粗鲁,没有太多学识,不懂诗词曲乐,也是不会喝的。 这些倒还是以前的身价,自从那位包下了李师师,不许旁人染指后,这樊楼里女子的价格便愈发高起来。 樊楼一共有两位花魁,李师师、赵元奴。 花魁下面还有十大名花,如今因为那位的缘故,便是名花们亦都今时不同往日,身价水涨船高。 那位自然就是大宋的天子,当朝的赵官家。 赵官家与花魁李师师的风流韵事,在东京城不算甚么秘密,就算市井百姓也多有耳闻。 赵元奴是与李师师齐名的花魁,虽然未得圣眷,但也不轻易露面,今日若不是那边阁里确是贵客,且给满了例钱,也不会下场的。 眼下这样事儿,梅娘自是知道怎么应对,不说真个遇到,便是私下里也演练了无数遍。 可那些大抵是应对寻常酒客的手段,这张嘴就要花魁过来的,至少在赵官家光临了樊楼之后,再未发生过。 她亦是久经沧海的眼力,暗中观察赵柽气质言语,便估摸了对方出身不凡,就是另外两人气势也足,都不像寻常的有钱公子哥,更加笃定之前所想的衙内之类。 尤其赵柽生得一副好容貌,她肯定赵元奴见了保管喜欢,话说回来,这种俊朗又多金的年轻公子,哪个又会不喜欢呢? 既然喜欢,那真见上一面也是无妨。 做她这个职当,不比街面上的生意买卖,要足斤够两,童叟无欺,信誉第一。 她这个职当要做的乃是左右逢源,面面俱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八面珑珑之下,不但要讨好客人,也要讨好娘子,这样在楼里才能吃得开,才能如鱼得水。 若是遇到不得眼的客人,自然有不得眼的办法周旋,若是遇见看得上或心喜的,那就是另外一种办法了。 梅娘心中暗想,这公子想见赵元奴,赵元奴对这样的公子又肯定是喜欢,那不如……想办法就让赵娘子过来偷偷瞅上一眼? 花魁虽有身价,但敬不敬酒,还不是自家定的,楼里又不会纠缠这些旁枝末节。 虽然这公子说是不要敬酒,只要作陪,但也是少年人说说罢了,找补一下颜面,又岂能真个留下赵娘子不让走? 倘她不打眼,这几人真是哪个府司的衙内,大抵不会不知樊楼的事情,赵官家常来常往,岂能在此惹事? 想到这里,梅娘心中暗暗定下主意。 这不是她为得人情好处,胆大妄为想要擅自做主,实在此种事情于樊楼之地再寻常不过,就是七十二家正店的宜诚楼,长庆楼、任店等地方亦都是如此。 她主持阁子里的事情,自然与赵元奴熟络,知会一声哪怕对方不想瞧也是无碍,至少知道自家惦记着对方,而不会只想着自家在这边收取了多少好处。 花魁娘子都是聪颖至极,没有那般愚蠢的。 梅娘道:“公子,奴家现在就去那处阁子瞧瞧,看看赵娘子能否容出身子过来一趟。” 赵柽眯了眯眼,道:“若是来了,本公子重赏于你,不过却不能再走。” 梅娘心中哪会当真,瞅一眼赵柽俊美面庞,道:“公子玩笑了,请不请得过来都不好说,待奴家前去试试。” 赵柽看她出门,默默端起面前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梅娘出了阁子转个弯,走过几十步来到另外个所在。 同样是一座雅阁,但门前内里却更加开阔,丝竹声不断,正有一名女子在唱词,唱得乃是钱希圣的木兰花。 女子声音娇若黄莺百灵,却又字正腔圆,将词里的春日气息唱得恍如其境,便是梅娘在外面也暗叫一声好。 暖阁的门开了一条缝,梅娘顺着缝隙向里看去,只见里面位子上坐着七八人。 除了一名白胖中年和一名留了黑须的中年外,其他皆是年轻公子,白胖中年与黑须中年做东,宴请那几名公子哥。 梅娘早就瞅出来,这两人是官,但品级应该不是很高,几次观看,都是对那些公子哥极尽阿谀奉承。 那几名公子哥应该是衙内,且家中老子官位不低,不然不会被两名官员如此谄媚。 赵元奴在这阁子里只是唱曲儿,并未陪酒,显然做东的两名中年虽花了大把银子,但却还远远不够让赵元奴下身陪酒。 而几名年轻公子虽然有这个意图,但都不愿意自家一掷千金,毕竟有人做东,自家再花银子岂不大头? 梅娘暗暗思索,那边赵柽出手显然比这两名中年男子要阔绰,心中就有些偏着,不过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赵元奴过不过去瞧一眼,那便要看赵元奴的意思。 她在门外听一首词唱罢,赵元奴歇息,乐工起奏,众伎舞起,这才敲了几下阁门。 但此刻乐舞声大,里面人显然没有听到,她便把那门缝开大了些,正巧赵元奴朝这边望过来,便打个手势。 能做上花魁的位置,赵元奴自是聪敏伶俐,瞧见手势后微微颦眉,知道这必是私事,否则就直接进来说话了。 本来她不待搭理,毕竟还在场中,客人花了大把的银子请她,擅自离开总归不好。 可天气缘故,这雅阁儿内实在太闷,她瞅着那俩做官的更是无趣,便琢磨是不是出去说上几句话好。 她是听了对方交谈,才知道两名中年乃是官员,只不过品级什么的她有些不懂,似乎不是太大的模样,公子们倒都是衙内,但没听出是哪家府上的。 这阁的客人虽然给了例银,其实出手不算大方,并没有额外的赏赐,她心中难免有些不愉,再想到李师师,更是心头仿佛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赵元奴知道今晚官家又来了,自从那年朝上的相公引官家来樊楼后,官家便包下了李师师,再不许其他人碰,便是立刻身份不同起来,仿佛整座樊楼都在围着她转。 说不嫉妒是假的,毕竟无论样貌才学歌舞乐工,她样样都不比对方差,却又为何没有那般好运? 现在市井里都称呼李师师为李大家,等于拉开了身份地位,而她却还是那个樊楼花魁,无论何处去说,都是矮了几等。 之前听底下的人传过,官家最初前来游玩时,不见她乃是因为姓氏。 官家出宫逛樊楼,本就是被诟病的事情,若是再点了花魁交好,便于名声受损。 但官家风流,自然不在乎这些世俗眼光,就算外面议论,于名有亏,可最后加上个风流天子称号,倒也能免去不少非议。 可这花魁倘若再姓赵,可就不一样了。 同姓相婚,其生不蕃。 同姓相婚,可不单单是名声受损,更是涉及到礼教大事,尤其对皇家而言。 赵元奴自然知道这点。 可即便官家点她,又不会纳进宫中,哪来的什么同姓不婚? 就算是李师师以前也接过同姓恩客,顶多算是同姓相亲。 同姓相亲,这个又能如何,八竿子打不着的出身,又没有血缘关系,又不娶进家门。 但官家是个明白人,知道哪怕就算同姓相亲,别人行但他却不行,这不是风流了,这种声名上的亏损,可不是风流所能弥补。 天下就一个官家,所有人都盯着看呢,哪怕她这般樊楼花魁,别人想要亲近行,官家却要思忖再三。 何况花魁又非她一个,官家又岂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赵元奴想过这些,也只能自怨命苦,看着雅阁中人,心底愈发郁郁寡欢。 所以她想了后慢慢起身,无论梅娘真有事,还是假有事,她都要出去透上口气。 到了前处案边,微微一个万福,赵元奴道:“诸位相公公子,奴家失礼了,阁里有些小事相唤,还请容奴家出去一趟。” 两名中年人立时露出不快神色,但这两人即便请客,却还是要看那些衙内的脸色,便望向一旁。 公子们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鬓边簪花的笑道:“赵娘子但去无妨,不过还要快些,我还等听娘子的如梦令呢。” 赵元奴浅浅一笑,道:“元奴去去就来,多谢公子体谅。” 她说完轻轻扭过腰肢,迈着莲步就向外走。 待出了阁子后,黑须中年人脸上露出不快神色,对簪花公子道:“小相公,这赵元奴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左右不是个卖的,哪里来的这般架子,居然说走就走。” 旁边的白胖中年也道:“确是如此,自从进来后就处处端着,陪酒也不肯,伺候也不肯,就只是唱几支清曲儿,这也太不给小相公面子了。” 簪花公子摇头笑道:“你二位久放外地,不在京畿,对东京城的风月不甚了解,这樊楼如今可不是其他酒楼能比。” 黑须中年人奇道:“小相公,此话何解?” 簪花公子端起一盅酒缓缓喝了,道:“虽说樊楼原本就是正店第一,但也只是排名,还做不到力压其他酒楼,可自从官家来此游玩后,这地位身价可就大不一样了。” 白胖中年闻言低声道:“小相公,外面的传闻莫非是真的?” 没等簪花公子说话,旁边一个穿绿袍的青年摇着扇子道:“当然是真的,官家宠幸了李师师后,就时常过来,这樊楼便沾了皇恩,其他地方又怎能相比?” 黑须中年缩了缩脖子,道:“下官在外地听闻此事,还以为只是一些市井流民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为真。” 簪花公子瞅他一眼,道:“官家风流倜傥,自是不怕这种事流传。” 白胖中年道:“这么说来,那李师师岂不是扬名?” 旁边绿袍公子道:“可不如此,赵元奴原本与李师师齐名,官家独宠李师师,赵元奴心中肯定不平,但谁让她的姓氏与官家相同呢。” 黑须中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这赵元奴怎么如此傲气,原来是心中在与李师师相比。” 簪花青年道:“原本身价相同,容貌亦不逊色,却因为官家的事拉开了距离,虽然比是再难比过,但身价却是要涨的,性子也要端起来,这样才合常理。” 白胖中年道:“小相公所言甚是,这般想来傲气点倒也正常。” 绿袍青年道:“其实二位大人今日算捡个漏,原本赵元奴哪里有依着例钱下场的道理,都是要多些赏赐的,想来今晚樊楼客少,才能请动,否则别提什么唱曲陪酒,怕是连面都见不到。” 黑须中年闻言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下官见识浅薄了。” 绿袍青年道:“二位都外放边地,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也正常。” 簪花公子笑道:“其实有点傲气也好,不然处处迎合,反而没了意思,我却是喜欢看这种端着抬着的,这样才有味道。”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起来。 赵元奴出了阁子门,梅娘急忙将她请去一旁,然后说起之前的事情,话里话外自是有些夸张,暗示着赵柽那边不但人要强过这里,就是出手也更加大方。 赵元奴轻声道:“为何不早般来,如今却是晚了。” 梅娘道:“娘子不妨过去阁外瞧上一眼,应心了就寒暄两句,结个善缘,不应心转身走便是。” 赵元奴在此处忧闷,想了几息后微微点头,随后跟着梅娘向那边阁子走去。 到了赵柽所在的雅阁门前,赵元奴顺着阁门向里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赵柽身上,随后就是一呆。 (本章完) 第280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赵元奴目光落在赵柽身上,就是一呆。 她娇俏的脸蛋浮现起两朵红云,一双眼便再挪不开去。 好俊俏的公子哥! 便是那神情动作,气质神韵,亦都是一等一的。 哪怕赵元奴在樊楼这等地方,唱词工曲,接来送往,所见之人无数,却也没看过这般俊美异常,神彩如玉的公子。 赵元奴看着赵柽,心头仿佛被一条绳索紧紧缠住了般,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双腿紧紧并在一起,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 旁边梅娘看到她表情,会心一笑,小声提醒道:“娘子,是否要进阁一叙?” 赵元奴被她惊醒,不由浮现出一丝羞怯之意,低声道:“这般进去,不会唐突贵客吗?” 梅娘见状心中渍渍称奇,她在樊楼已有多年,原本是乐伎出身,只因擅于交际,年岁大了被提拔起来管这第三层的阁子,小半生里见多识广,又非赵元奴李师师可比。 只是花魁娘子这等神色举动,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怕不是寻常的入了眼,恐是动心了才对。 梅娘低声笑道:“娘子多虑了,哪里来得唐突,倒是阁内公子三番两次想见娘子,颇有些急不可耐呢。” 赵元奴闻言轻咬樱唇,道:“那就……见一见这位公子?” 梅娘道:“当见,当见。” 于是敲了门,里面应了声后,梅娘便引赵元奴走进去。 赵柽在案后静坐,早知道外面来人,这时不由举目去看。 梅娘身后随着一名窈窕女子,年龄双十左右,生得极为娇媚婀娜。 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如桃花。 见她肌肤似雪,宛如凝脂雪莲,芳靥晕红如火,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白皙娇美挺直玉颈下,一双柔弱浑圆细削香肩,凭添几分诱人风情。 赵柽立刻眼睛都直了起来,不待对方行礼,便哈哈大笑道:“可是赵娘子当面?” 赵元奴此刻也撇过梅娘,上前万福道:“正是元奴来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柽笑道:“不瞒赵娘子说,我与赵娘子乃是本家。” 啊?赵元奴闻言顿时一愣,心中暗想,怎是姓赵的? 不过她随后便笑自己紧张,天底下只有一个官家,只有官家在意这个,旁人若不嫁娶又怎会在乎这些。 可想到嫁娶她心里又难免一动,忽然生出个念头来,若真是嫁人,那么嫁给这位公子才好,哪怕这位公子没有银钱给她赎身,她自赎了便是。 可她知道这又是不可能,这位公子一看衣着气度,就非寻常出身,何况能来樊楼西楼,银钱自也是不差的。 她这种身份,若是嫁与普通百姓之家,说不得还能做妻,但凡有点钱财势力,便都只能做妾了,就算是嫁给穷书生,也是当不了正妻的,因为书生要考功名,将来要做官,有个花魁娘子出身的正妻,乃是仕场污点。 想到此处不免有些黯黯,但脸上又不想被瞧出来,看着赵柽莞尔笑道:“原来是赵公子,元奴失礼,元奴……陪公子饮上一杯。” 赵柽道:“我仰慕赵娘子许久,娘子快过来坐。”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赵元奴闻言美目流盼,轻移脚步向案旁走去。 赵柽这时瞅了瞅前面眼巴眼望的梅娘,点头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合该打赏,来人!” 外面立刻走进一名侍卫,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赵柽伸手指向梅娘:“向来给本公子办事的人,本公子都不会亏待,赏金!” 侍卫立刻取出一只金锭,看模样足足有十多两,伸手递给梅娘道:“公子打赏。” 梅娘接过金锭,眼睛都笑得睁不开,嘴里连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奴家就出去外面等候娘子。” 赵柽摆了摆手:“等候甚么,有事自去喊你!” 梅娘不疑有他,乐颠颠出了门去。 赵元奴这时已经给赵柽斟满杯酒,但心中却愈发五味杂陈起来,刚才她见到赏金一幕,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公子应是出身官宦之家,就算衙内里也该是拔尖的那种。 因为打赏黄金这种事情,商贾之家很少能做出来的,黄金稀有,虽然和银子可以兑换,但于市面之上却少流通,也少有人拿黄金去换白银。 事实上大宋一直流通的是铜钱,原本白银只做大宗结算时使用,只是近年来铜钱贬值,很多地方便开始用起了碎银。 至于黄金,那是财富和尊贵的象征。 商贾之家即便藏有黄金,都是当做宝贝留着,别说打赏,就是使用都不太可能。 而一般的官宦家虽然也有黄金,但同样很少拿出去,像樊楼这种地方,打赏银子就足够了,怎么可能去用黄金打赏。 而且还是打赏个下人,还言语间这般随意,普通衙内就算家里肯给黄金,也不可能去打赏下人,至少也要在名花面前显摆才是。 赵柽这时见赵元奴只是给自家斟酒,却并没有坐下,一双妙目瞅着他有些发呆。 他伸出手去,一把将那玉手抓住,轻轻一带,将赵元奴带进怀中,笑道:“娘子为何不坐?” 赵元奴本来心中正在胡思乱想,哪里料到赵柽居然如此大胆,不由轻声呼道:“啊公子,这不可以。” 平时就算客人一掷千金让她下场陪酒,也没有直接坐在怀中的,大多还是恪守规矩那种,甚至一些读书人还会遵从一些酒桌礼节,哪里会这般粗暴直接。 花魁身价与那些名花或者下面的小花不同,青楼女子坐上花魁这个位子后,虽然也会夜宿陪客,但在外边却不能如其她女子一样,和客人随意的打情骂俏,便是言谈举止都须注意分寸,不能做出些降低花魁身份之事。 即便要做,也不能在雅阁里,也不能当着太多人的面,否则花魁的身份就不值钱了。 赵柽把赵元奴揽在怀里,便是其她女子也吃了一惊,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好发生在花魁身上,但却都只是看着,甚至有些心中还冷笑起来。 赵元奴声音仿若猫儿低语:“公子……还请放开奴家。” 赵柽道:“先喝杯酒。”说完端起酒杯到赵元奴面前。 赵元奴面色酡红,低声道:“奴家喝就是了,还请公子放手。” 赵柽看她喝完杯中酒,笑道:“久闻娘子歌喉更要盖过李大家,给本公子唱首词可好?” 赵元奴这时感到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只觉这公子也忒是无礼了些。 她出道即花魁,哪里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如此搂抱调笑,这些不都是要在房中做的吗? “公子想听什么词?”这次声音更低,仿若蚊鸣。 赵柽道:“娘子就唱一首晏同叔的浣溪沙吧。” 他说罢放了手,赵元奴从他怀中扭走,去了场中。 此刻听得曲响,赵元奴略微整了下发丝纱裙,然后望向赵柽,轻轻唱了起来。 唱的是: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声音娇中带着几分妖娆,柔中夹着几分妩媚,乍一听似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魅。 直传出雅阁之外…… (本章完) 第281章 一阕词曲酒一杯,阁外骤风雨 一曲唱罢,赵元奴美目流转,望向赵柽:“公子,元奴唱得如何?” 赵柽抚掌道:“果然仙乐飘飘,余音不绝,令人陶醉。” 赵元奴道:“奴家再给公子唱上一曲如何?” 赵柽点了点头:“甚好!” 赵元奴莞尔:“还请公子点词。” 赵柽笑道:“待本公子想想。” 梅娘这时在门外已是着急,侍卫将门关死,她倒没看见之前阁内情景,但赵元奴唱曲的声音却是传出来一些。 这怎么就唱上曲了呢?不是说好了陪喝一杯酒,结个善缘就离开吗? 这赵娘子也未免太心急了,你可是花魁娘子啊,且那边雅阁里还有人候着呢! 梅娘心中想着,唱完该是出来了,可一曲终了,非但没见到赵元奴出来,片刻后居然又唱起,她不由脸色有些微变。 梅娘原是知道赵元奴聪敏伶俐,知轻识重,可却未料到今日竟这般拖泥带水,倘再耽搁下去,那边雅阁寻不到人,可是要出事情的! 本是滴水不漏般圆满,也不知这花魁娘子做何想,竟昏了头似一再拖延下去,哪怕真的对赵公子动心,可又岂在这一时? 梅娘在门外急得有些跳脚,却也无可奈何,总不敢直接闯进去就是,便拿眼睛看那旁边的侍卫。 这次赵柽带来的十名侍卫,都是以前御龙直里的人,眼下编制迁到了侍卫亲军司,御龙直这支禁军队伍与寻常禁军不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加入的。 大宋皇城共有五重护卫,皇城司亲从官、宽衣天武、御龙弓箭弩直、御龙骨朵子直、御龙直。 这五直的禁军,不选东京之外人,不选寻常百姓,不选普通军中人,只选禁军有功的军官之后。 须得禁军家族,祖上还得当过军官立过功,在兵部的军籍上可以查看得到,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加入皇城五直。 五直的禁军,军饷要远远高于普通禁军,甚至比马军都要高。 当初立下这种选人规矩,是基于两方面考虑,第一是忠诚忠心,第二则是对禁军底层军官的一种恩眷。 所以,这五直的人,身份地位与寻常禁军不同。 五直的人因为久居内城,见识眼界,也不是城外那些禁军可比,个个都是东京老油条。 若说外面的普通禁军闲来去城里逛,也就是听听瓦肆,走走暗门子。 皇城五直却是逛勾栏,上青楼,甚至也会去吃七十二正店。 赵柽从御龙直带来的这些人,虽然只在府内做侍卫,但自从转进侍卫亲军司后,都被他提成了军官编制,每个月府上又有额外的赏钱。 都是囊中鼓鼓,平日里见多识广。 这时一个大胡子侍卫,看梅娘在那里跳脚着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婆子,鼓噪甚么声响,打扰了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梅娘本来等待就心焦,闻言更是生气,她虽然年岁不小,上不去乐场了,可也不是什么婆子,如今只是三十几岁人,还不到四十,并非半老徐娘,乃是风韵犹佳正当时。 她不由道:“愣头青口无遮拦,娘子我哪里像婆子了?” 大胡子侍卫笑道:“叫你莫要鼓噪,却道什么年轻年老,还以为是十几二十几的时候呢?有人娇着疼着惯着。” 梅娘越听越气,本是脑筋灵活又玲珑的心窍,可但凡女子,哪里能受得这种言语,尤其看对方只是一名侍卫,身份不高,怕是都头一次来这樊楼。 她恼道:“我等娘子急迫,哪有甚么鼓噪?你这呆鸟好去哪里,还不是胡子一把,老大不小,若不是公子可怜你,怕早嫌老赶出府外了。” 大胡子侍卫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家公子待我们好,便是可以养老,哪像你这婆子,眼下虽能勉强抛头露面,再过些年岂能还接来送往,这樊楼还会用你?到时怕要愁苦下半生了。” 他边说便对旁边一名侍卫挤眉弄眼,那名侍卫年轻,是年前跟赵柽逛州桥的吴小刀,看此刻大胡子对他示意,却又不知接什么好,红着脸只是讷讷。 梅娘闻言却是气急,大胡子说中了她心里事。 似她这样的楼内乐伎,原本是年龄差不多就赎身出去嫁人,也有自赎的,可她心气高,当时不愿被富家赎了当妾,又不愿自赎草草从人,其实一般年龄到了,自赎用不了几个钱,樊楼赏赐多,到了年纪后几乎个个都有自赎的本钱。 楼内看她擅长来往交际,便问她愿不愿意留下做事,她应了后一点点做起,直到现在的西楼三层管事,职当做得不错,钱财也积攒不少,但就是年龄更大了。 这个时候也没甚富户愿意纳她了,自家也没地方可去,眼瞧着在樊楼已是做不上几年,以后何去何从全无着落,日日里愁的便是这个,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提早嫁人。 此刻大胡子戳破了她的心事,本就羞恼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看着大胡子一脸得意的模样,气道:“我将来如何要你来管,说甚养老,没有边际的事情,愁苦半生怕是说你自家,我就不信你这呆鸟走不动路时,护卫不了公子,公子还会白养着你不成!” 大胡子闻言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没人同你辩这个,你莫要喧嚣,自家事自家知晓,某不同你说这些有的无的。” 梅娘瞧他一脸不屑模样,将难听的都讲过了,如今却道不说,一时气忿难当,怒道:“你这呆鸟将话讲好,甚么是自家事自家知晓?” 大胡子摸摸脑门,道:“你倘再喧嚣,某就将你捆起来,塞住嘴,丢去楼下!” 梅娘哪见过这等嚣张的侍卫,她在樊楼日久,各色人等都见过,但有主人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却从没侍卫仆人敢这般口出狂言。 她刚要再次开口反驳,阁子里乐曲忽停,原来是赵元奴又一首词唱罢。 梅娘心中惦记事情,哪怕这时再气,头脑却忽地一下清醒过来,知道不能再和这大胡子纠缠,要赶快提醒赵娘子回去那边。 她急忙走到门前,大胡子侍卫在后面喝道:“婆子大胆,想要做甚?” 梅娘伸手就去敲门,大胡子从后面抓她,提着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拎起,道:“叫你不要打扰公子,怎不听话?” 梅娘被他拎了起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口中立刻慌乱叫喊:“娘子,娘子出门了。” 大胡子伸手去捂她嘴,这时阁内传来赵柽的声音:“外面吵闹什么?” 大胡子低声道:“叫你不要喧噪,怎地不听,公子怪罪下来,我看你待如何!” 那边吴小刀打开阁门,道:“公子,是那管事的婆子喧闹。” 赵柽道:“放她进来。” 大胡子将梅娘放下,梅娘也来不及和大胡子呕气,小跑进阁中刚要说话,却瞅见赵元奴被这公子拽着坐进怀内,不由叫苦不迭,暗想这怕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道:“打扰公子了,奴家……” 赵柽冷哼了一声,打断她道:“说了出去自忙,在门外又闹哪场?” 梅娘道:“公子,赵娘子出来时久,奴家……奴家怕那边阁里察觉,来,来请娘子回去。” 赵元奴此刻坐在赵柽怀中,脸色娇艳欲滴,闻得梅娘言语心中一惊,竟是只顾着和公子在一起,浑然忘记了那边的事情。 她暗暗着,这却是不好了,若那边阁子真的找过来,于名声有损不说,怕是会闹将起来,难以收场。 那边是既有衙内又有官,即便公子不怕……可这东京城的官们不是彼此相护的吗?倘若双方相识,赵公子会不会护着自家? 倘若赵公子只是见色起意,一时玩乐,不护着自家,那樊楼的惩罚…… 一想到这里,赵元奴心中惶惶起来,就要挣脱,可赵柽哪里肯放她走,便是用手拦住了她纤腰,道:“娘子要去做甚?” 赵元奴轻咬樱唇道:“公子,奴家不能坏了规矩,那边阁里等着,我须回去。” 赵柽摇头道:“回甚么回!” 赵元奴道:“公子,奴家偷跑出来见公子,便已是不讲信义,若再不回去,樊楼的规矩………” 赵柽冷笑道:“甚么规矩,甚么信义,樊楼的规矩也算规矩?至于信义……本公子就是信义!” 赵元奴闻言呆了一呆,没想到这位赵公子居然如此强势。 赵柽端起一杯酒到她唇边:“喝酒便是,别的不要娘子管。” 前面梅娘见状,立刻额上出了汗水,没想到这位赵公子之前所说竟为实话,想的根本就不是与花魁娘子喝杯酒了事,他压根就没想放人走。 梅娘脸色无比难看,望向赵元奴,只见花魁娘子坐在公子怀中羞羞答答,眉眼春意荡漾,竟一口干了那葡萄酒,她头内一晕,心想这算是彻底完了。 这是要出事啊,那边阁里是衙内和官,这边也是衙内,一但闹起来,樊楼未必拿他们如何,可自家这个管事……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就算是赵元奴,也要受到重罚。 梅娘一想到这里,便是身子都没了气力,仿佛已经被叉到了棍棒之下,就等着鞭挞受死。 她心中哀叹一声,花魁娘子怎就鬼迷心窍了一般,眼前看来是说不通了,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不行就先通知楼里,说不好还能短点责罚。 她心中念着就要往出走,不料这时外面大胡子拎了个丫鬟进来,随意往地上一丢道:“公子,这是来寻找赵娘子的。” 这丫鬟年岁不大,已是吓得战战兢兢,这时看到赵元奴,立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柽皱眉道:“什么人?” “是奴家的贴身丫鬟,怎么竟然找来了这里?”赵元奴见状花容有些失色,忙看着小丫鬟道:“弄玉,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哭道:“那边阁里见娘子久久不回,又找梅娘不到,已经闹了起来,让奴婢出来寻找,说找不到就要拿奴婢问罪。” 赵元奴闻言惊道:“那边有没有去找楼里人?” 小丫鬟哭哭啼啼道:“娘子,怕是已经去找了,他们找不到梅娘,便说要找楼里问问,说这樊楼怎么做的生意。” 梅娘在旁听到这话,顿时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赵元奴这时急忙道:“公子,奴家还是回去的好。” 赵柽道:“哪也不许去,谁要找人就让他过来这里!” 赵元奴低声道:“公子,让奴家回去吧,奴家不想连累别人,现在回去还有的补救……”说完,她看向地上的小丫鬟和梅娘。 赵柽道:“都在这里,谁也不能走,娘子去给我再唱上一支曲,本公子要听……” 他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喊:“我看见那小丫鬟来了这边,那赵元奴肯定在此处偷腥!” 赵柽闻言,对前方的大胡子侍卫道:“周处,出去瞧瞧。” 大胡子侍卫名叫周处,王府内的侍卫统领是苏石,还有两个副统领,一个就是这周处,还有一个叫钱文西,今天没有跟来。 周处出门只是几息,便转身回来道:“公子,是樊楼里的人,但带头的应该是其他阁子的客人。” 赵柽点了点头,知道定是小丫鬟出来找赵元奴时,被那边阁子的人跟上了,然后又找来樊楼的人一起过来。 这时嘈杂声已经很近,他道:“门不用关,就让他们听赵娘子唱词。” 周处应了一声出去,赵柽冲怀里一脸懵懂的赵元奴道:“娘子给我唱一首柳三变的凤凰阁。” “啊……”赵元奴这时有些傻眼,那边的客人和樊楼里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听词? “公子,可外面……”赵元奴小脸有些发白,门口脚步声已经到了,她听见樊楼里的人正和门前侍卫交涉。 “让你唱就唱,外面的事别管。”赵柽淡淡地道。 赵元奴撅了撅嘴,应了一声,袅袅娜娜向场中走去,这时凤凰阁的调子响起,旁的女子不管外面发生甚么,赵柽打赏她们,想听凤凰阁,那她们就弹奏凤凰阁。 曲乐的声音瞬间和门外吵闹混杂在一起,隐约有打斗声传递进来,随着几声惨叫,赵元奴也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是: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 (本章完) 第282章 我爹是侍郎 一阕词曲酒一杯,赵柽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脸上少见地出现了红晕。 词唱罢,阁外的打斗也停了下来,周处双手各拎着一人走进阁中。 左手是个油头粉面的书生,右手是个短衣打扮猴儿也似的汉子。 两个都鼻青脸肿,书生一只眼肿似猫熊,猴儿汉子鼻下汩汩流血。 周处将他们两个狠狠惯在地上,摔得两人哎哟惨叫,周处道:“公子,这油粉脸儿是那边阁子里的,猴儿汉是樊楼的打手。” 赵柽点了点头,周处又道:“一共来了十多人,都被属下们揍得趴下,只是拳脚没动兵刃,有几个还在外面躺着,剩下的跑掉了。” 苏石这时看向赵柽:“公子,如何处置?” 赵柽微微思索,他来樊楼无非两个意图,一个就是喝酒闹事,往大了闹,越大越好。 另外一个是道君皇帝既然出招,他就要还招,道君皇帝给他迁封秦王不可谓不狠,一下就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便是太子赵桓都会与他翻脸。 他知道眼下道君皇帝在樊楼,在宫中询问张迪就是此事,张迪说这一两日间会来,所以又派朱小乙前去探查。 朱小乙发现端倪后,他便带人来此,想着好好闹上一闹,最好是闹到道君皇帝跟前。 父子逛青楼,你老人家不要声名,我也不要,比一比谁风流就是。 赵柽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更浓,他现在樊楼西楼,道君皇帝密会李师师一般都在中楼。 中楼大抵不对外营业,乃是樊楼自家理事和接待贵客的地方。 王黼高俅常来樊楼,是贵客中的贵客,最初就是他俩怂恿道君皇帝游玩,李师师也是这俩人给牵的线搭的桥。 如今道君皇帝抛开了这俩人,每次都让张迪安排,张迪入宫前乃是混迹市井青楼之辈,自然布置的妥帖。 高俅自此恨上了张迪,这也是张迪处处讨好赵柽的原因,毕竟赵柽与高俅不和,敌人的敌人肯定就是朋友。 赵柽这时看前面两人,猴儿打手倒是垂头不语,一副斗败公鸡模样,这种楼里馆里养的帮闲听喝,最是有眼力,欺软怕硬,门外交了手便知道不好,这是纯纯地踢到了铁板,如今被擒住,哪还敢言语半声。 那油粉脸儿的书生打扮,却是不忿,扯着脖子喊起来:“你们居然敢打本公子,本公子爹爹可是吴侍郎!”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着书生道:“这京城里的侍郎多了,你爹是哪个吴侍郎?” 书生看他不知,立刻急了起来,张嘴就道:“我爹是吴刚!” 赵柽闻言笑起,手上轻转着阳关玉杯:“原来是兵部的吴侍郎!” 书生立刻有些神气,挺了挺腰,扬脸儿瞪眼道:“你这厮既然知道,还不赶快请本公子起来,然后磕头赔罪,再奉上一万银子买命……” 他话还未等说完,旁边的周处已是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猛扇过去,顿时将这书生打得在地上转了个圈儿,只觉得眼前好大一片浩瀚星空,满是金色的星星点点。 这油脸儿书生自小哪吃过这样的好打,外面打了不说,进阁儿又打,报出老子名号后再打,不觉心中惊惧崩溃,张了张嘴,竟“呜”地一声大哭起来。 赵元奴认得书生是那边阁里的衙内,听到书生说出吴侍郎三个字,心头就是一惊,侍郎已是极大的官职,侍郎家的公子可不是普通衙内。 她刚想上前劝赵柽几句,就看那大胡子侍卫抡起巴掌,竟直接将吴衙内给打得原地转起圈来。 赵元奴立刻呆住,心中想着是不是这大胡子想要坑赵公子,居然敢伸手打侍郎家的衙内? 虽然樊楼也不乏两阁客人动手打架,可大多都是主人对主人,仆人对仆人,因为此处不像外面市井,几乎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仆人侍卫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冲着对方主子出手,倘真有事,谁也不会保他。 而侍卫在知道对方身份后,还敢去打,那不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就是想坑自家主人。 赵元奴一想到这节,心中不觉发慌,碎步上前就要暗中提醒赵柽。 那边梅娘坐在地上也看傻了眼,这可是侍郎家的儿子,怎么一个侍卫就敢伸手去打?虽说看赵公子出身不凡,可此刻不该是互述身份背景,高的扬眉吐气,低的赔礼认怂吗? 只有那小丫鬟弄玉没那多想法,擦了擦眼上泪水,心中暗叫解气。 赵柽瞅那吴衙内冷笑道:“身穿儒衫,却口出不逊,还敢直呼老子名讳,简直大逆不道,给我把衣服扒下去,靠墙边站着。” “啊?”吴衙内懵懵懂懂地听到赵柽的话,然后感觉一双带毛大手就来撕衣服,不由惊叫一声,这斯文事小,失节事大啊,哪怕吓得浑身酸软,还是拼了命地挣扎。 周处却哪容他反抗,仿佛老鹰按着小鸡崽拔毛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外面的儒服扒了下来,露出里面内衣,然后怪笑:“倒是没少穿,怎地还有一层?” 阁内女子众多,见状惊呼不止,虽然不是未曾见过,但活扒侍郎家的公子可是头一遭。 赵元奴俏脸变色,来到赵柽身边小声言语,赵柽摇头道:“无妨!” 接着,只见周处手提吴衙内走去前方墙边,道:“想不讨打便老实站立,若有半点差错,这层也给你扒掉。” 吴衙内吓得瑟瑟发抖,强忍着身上被打疼痛,立于墙边,一时间只觉得人生伤悲,生不如死,已是万分后悔今晚来这樊楼。 那猴儿打手堆做一团,他见吴衙内报出身份字号都挨打受罚,立刻就知道眼前这铁板若不是外面山寨的大王,就定然背景比侍郎还要厉害,且是个不顾规矩狠辣无情的主。 他自是精明,便颤抖开口:“爷爷,小的,小的………也去那边站着?” 周处过来,一脚滚地葫芦将他踢过去:“腌臜东西,也能和衙内平起平站?去那边蹲着,蹲不好三条腿全给你打断!” 猴儿打手滚到墙边,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这等人物连侍郎公子都敢操弄,弄死自家还不如捻死只蚂蚁般简单?此刻降下惩罚就好,蹲着就蹲着又不要命,不怕大王你惩罚,就怕你不罚啊。 赵柽伸手点了点桌上几壶酒,冲周处道:“拿去外面解渴。” 周处喜道:“多谢公子!” 他抱着酒壶出去,与吴小刀等人喝了,就听廊子那头又传来脚步声,比之前还要嘈杂,不由嘿嘿笑道:“今晚有得热闹!” 几息之后,就看那边跑来数十人,不比之前空手,这些人都拿着棍棒之类,有两个竟操持着明晃晃的朴刀片。 周处抹着嘴边酒渍,道:“对方人多,看来此番要动家伙了!” 刚才人少,彼此相差不多,只是拳打脚踢就能摆定,如今看这架势,对方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群人转眼来到近前,周处定睛观看,只见为首的是个穿员外大领的胖子,一瞧就是樊楼管事。 旁边还有两名脸色红通通却又透着铁青的公子,周处心中有数,肯定又是那边阁子里的衙内。 他对吴小刀等人使个眼色,刚要从身上摸东西,就见那管事脸色阴沉地道:“诸位也太没规矩了吧!” 周处闻言一乐,上下打量胖子:“你算什么玩意,也敢在爷爷面前谈规矩?” 胖子一愣,双眉紧锁,他今年四十有八,足足在樊楼厮混了三十余载,日日里见识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虽然也有些狗仗人势的家奴,但眼前这么跋扈无礼的倒真是头一遭。 联想之前跑回的打手言语描述,又琢磨着阁子里的客人敢强行霸占花魁,不由心下谨慎起来。 他这种人,眼光自然远远高过梅娘,经的事儿也不是梅娘一个乐伎出身可比。 此刻想着既然能来此处玩乐,又带这么多侍卫,那阁子内的主人绝不是虚张声势,且这侍卫满嘴京味,一听就是东京本地出身,那主人也不可能来自外面。 敢在京里这般豪横,就连侍卫都跋扈不讲道理的,那远远不是他一个管事能惹起,可规矩又不能坏,况且那被抢了花魁的一方也不是善茬,都是一等一的衙内公子,这种情形之下,他有些迟疑起来。 以前不是没经过这种,可却远没眼下这般激烈,直接霸占人去还动上手。 管事微一沉吟笑道:“在下倒也算不上什么玩意儿,同诸位差不多的身份,都是为主人效力的下人。” 周处闻言“呸”了一口,冷笑道:“少抬举自家,就你这樊楼的管事给爷爷提鞋都不配,甚么差不多身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周处等人虽然在王府做侍卫,但都有军衔在身,不同于普通兵丁,哪肯让这樊楼的管事往脸上贴金。 管事此刻就算城府再深,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讪讪笑道:“在下虽然不配,但这事自然不由在下来说,诸位怕也是难说得起!” 周处盯着他不说话,就看管事微微躬了下身子,对向旁边两名衙内:“这二位可是吏部侍郎和宝文阁直学士家的公子,诸位要怎么说?还是请阁内的贵客出来分说才是。” 他一手太极,直接把事情抬了上去,心中料想眼前这些侍卫定然无法接住,肯定要回阁子去找主人,待双方交涉起来,便少了他许多麻烦。 之前吴衙内去寻人时并未表露身份,所以这管事听回来的打手报告,只知道有这方阁子的人同样被打,却不知被抓了进去,也不知具体身份。 周处闻言笑道:“原来是吏部侍郎和宝文阁学士家的公子,这却是失礼了。” 那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却是喝得多了,脚步浮晃,但事情却没忘却,沉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喷吐酒气道:“你这狗东西,推三阻四,到底是哪家的哥儿在里面,出来让我瞧瞧,竟然敢抢花魁入阁,真是胆大包天!” 宝文阁学士家的公子也酸酸地道:“我们花了银子,你家的却在里面享受,本公子今天倒要见识见识,这不讲道理的东西究竟是谁!” 周处看二人口出不逊,声音也冷了下来:“两位衙内真的要看?” “自然要看!”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都是心中吃味,虽然在那边对赵元奴摸不着碰不着,但好歹也能听对方唱曲,心中意想一番,可这眼下人跑了且不说,毕竟他俩不是主客,但跑到这边不走,陪着这里的客人,却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心中忍受不了。 周处看二人表情,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不由憋着坏道:“赵娘子与我家公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可不是什么霸占,二位不看倒还罢了,就怕见了后会自惭形秽,掩面而走,自此再没脸上这樊楼。” 他此话一出,别说两位衙内,就是那樊楼管事心中都惊诧一声好大胆,这侍卫已经不能用嚣张来形容,倘若是街面的泼皮无赖耍浑倒也算了,可侍卫有这样的吗?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样和衙内讲话! 果然那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闻言大怒,骂道:“你这撮鸟,胆敢以下犯上,看我不打死你!” 他说着就去拽旁边打手的棍棒,那管事看了巴不得他动手教训,便使个眼色,打手心领神会将根齐眉棒顺势给到手里,这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抄着棒子就向周处打去。 周处又哪里怕他这种软脚虾般的货色,便是也不用抽什么兵刃,只是抬手就抓住了那棒,接着向后一带,这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就站立不稳直接扑倒在地上。 一众侍卫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对面的人却傻了眼,管事伸手指着周处,满脸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然敢打衙内?!” 周处笑道:“某可不敢,明明是衙内自家摔倒,与某何干!” 管事此刻觉得事情不好,原本的打算竟然落空,这侍卫居然面对衙内不去阁里禀报不说,还动上了手,这般下去,他最后是两面都讨不得好。 这时宝文阁学士家的公子后退两步,叫道:“你这樊楼管事还瞅甚么,这厮连陈侍郎家的公子都敢打,还不赶快捉拿起来,倘真出了事情,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抵罪!” 管事闻言咬了咬牙,这时必须要站住一头了,否则最后两面都难讨好,不过怎么看都要站在这边才是,毕竟眼前阁子里的主人霸占花魁,破坏樊楼规矩,还纵容手下殴打吏部侍郎家公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他心内做了决定,可毕竟为人圆滑老道,又大声喊了句:“阁内贵客,小人是樊楼西楼管事,眼下随着吏部侍郎和宝文阁直学士家公子前来,可否容进阁一见?” 阁内无人答话,周处嘿嘿冷笑两声。 管事再喊了一遍,依旧没人回答,这才又道:“小人没旁的意思,吏部侍郎家公子被门前侍卫打伤,小人担待不起,只能抓了这侍卫,得罪公子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他说完之后,眼中闪出一丝阴狠,冲身后低声道:“都给我上,先拿住这胆大妄为的泼才!” 身后众打手闻言应是,拎着手里家伙冲上前去,就要先打翻周处。 (本章完) 第283章 动手,动手 周处看一群人面带凶恶,全奔他来,不由一个箭步向后跳去,嘴里喊道:“兄弟们,抄家伙!” 这十名侍卫人人身上都带了兵器,不像两年多前在岳庙时那种军中制式,而是更加轻薄、便于携带的雁翎刀。 这雁翎刀自是比禁军的单刀要好,抽出来后雪片一样闪光,映照得对方眼花缭乱。 有那识货的打手不禁喊起:“管事,有……有兵刃,是雁翎刀!” 管事不由心惊,要知道东京城是禁兵的,棍棒朴刀花枪这种有旁用途的还勉强可以,但什么刀剑大枪长刀却绝对不行,一但招摇过市,必然会被擒拿。 他自是认得雁翎刀,这刀锋利飞快,大抵是江湖上常用,此刻不由心下犯了狐疑,莫非自家看走了眼,这阁内的不是京中衙内,而是外面山寨上大王或绿林之中好汉? 这可是了不得事情,要知道樊楼是吃官面的,同江湖绿林来往不多,不比鬼樊楼那种地下恶处。 樊楼是东京城七十二正店第一,不说整个大宋,至少在京畿是最好的酒楼,朝中之人常来常往,每日应接不暇,自然要远离绿林,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和意外。 管事的和绿林不熟,或许背后大东家认得些,但平素也没有在明面上交际过,毕竟这种事情对樊楼来说乃是大忌。 可管事的仔细琢磨,还是有些不对,因为前面这些侍卫都是东京口音,和那种江湖绿林完全不同,江湖绿林占山为王的,便是天南海北汇聚,哪的好汉都有,口音纷杂,有时不说官话,互相都听不懂言语。 他又想到会不会是东京本地的帮派,金风堂、七星会、彩带门之类,这些都是官上的背景,却做着江湖的生意。 但瞅着还是不像,这些帮派堂口也不敢打吏部侍郎家公子,毕竟外面话事的都是黑枪头,是给大人们赚钱的,怎敢这般骄横无礼?而背后的大人们出来饮酒作乐,也根本不会带这些人前去。 管事一时间脸色变来变去,站在那如一张七彩的缎绸,拿不定主意。 刚刚想要上前干翻周处的打手也都停了下来,虽然他们手上有家伙,可对方手里的却是雁翎刀! 他们的棍棒只要注意点准头,是不好打死人的,打残也并非容易,毕竟都没甚么高深武艺,可雁翎刀那玩意砍上一下谁受得了? 打手们眼望管事,管事头一次犯愁,没想到自家在楼里楼外混了几十年,竟能遇到这般为难的事情。 那边宝文阁学士家的公子冷笑道:“你们还怕这些狗东西真杀人不成?这里可是东京开封府!” 管事瞅他一眼,心想还用你说,杀人应该是不敢,但那毕竟也是明晃晃的刀片子,这玩意砍出去哪里好收手,剁条胳膊腿还是容易的。 宝文阁学士家公子又道:“这些狗东西携带兵器乃是大罪,眼下陈公子还在地上躺着,若出了事情就是你等袒护所致,到时你们樊楼可担待不起!” 管事闻言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对方说得不错,不出事还好,倘若真出了事,别管他们两头谁胜谁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吹散东风,一但分出了胜败,就是他们樊楼倒霉之时。 樊楼虽然名头叫得响,确实是东京正店第一,可也是同行衬托,这些个大酒楼哪家又不认得几个朝中人? 日里关系都靠着银钱礼物维持,说出来没有太多高下,就算沾了些薄面人情,可人情还有用尽时呢! 若那吏部侍郎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管事不敢想下去,恐怕到时樊楼麻烦不说,他更是要小命不保! “都给我上!”管事这时也豁出去了,居然能摊上这种倒霉事情,眼前也只能先拿下那名胆大包天的侍卫再说。 周处虽然见对面人多,但心中并不着慌,他们这十个人不但有雁翎刀,还都带着特殊的武器,弩! 他们身上有弩,军中的制式手弩,这东西杀伤力极大,哪怕其中最小规格的手弩,反而更适合眼下这种情形的厮杀。 不过面对樊楼的打手还用不到这种杀器,一把雁翎刀在手已是足够。 看着对面挥舞着家伙冲过来,周处狰狞一笑:“先放倒两个再说!” 吴小刀等人立刻叫好,他们虽然没什么高深的武艺,但也都会些拳脚,一对一樊楼之人肯定不是对手,但对方人多,厮杀起来难免混乱,就怕有人会趁机钻进阁中,惊扰了王爷,所以要杀鸡儆猴。 有周处下令,侍卫们自然毫不留手,只见刀光闪烁,惨叫声接连传出,转眼之间就有几名打手被砍翻在地,其中有个着了要害的,胸前鲜血喷溅不停,止都止不下来。 “对面杀人了!”有打手见此情景,立刻大喊起来,随后“呼呼啦啦”都撤了回去。 樊楼的打手大多都是依靠着楼面馆面,虽然也有几个吃过街头饭的,敢冲撞一些,但毕竟不是亡命。 事情他们听得一清二楚,衙内公子们之间的腌臜,让他们上前卖命,若是吓唬吓唬打打香油还好,拿命去顶他们是万万不干的,谁也不是傻子。 管事这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侍卫真敢动刀杀人? 他急忙上前一步,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人,伤重的那个已经血流了大滩,眼看出气多进气少就要活不成,不由心中一颤,伸手指着前面侍卫:“你们,你们敢杀人!” 那人却是吴小刀下的手,他也没想过竟如此重,可他毕竟不是什么武艺高手,混战起来哪里收放得住,低声对周处道:“我想戳他肩膀,没想到竟自家撞了过来,才扎到了颈胸。” 周处冷笑一声:“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干这行当的还指望能是什么好人,杀了就杀了,公子那边我去说!” 管事看哪怕死人,对面也毫不惊慌,那大胡子侍卫还敢口放狠话,顿时心乱如麻起来,急忙望向一旁的宝文阁学士公子。 宝文阁学士公子哪见过此种场面,瞧着地上大滩的鲜血不由腿脚发软,嘴里急忙道:“你等稍待,我,我回阁叫人……”说完之后,竟然转身就跑。 管事气得一跺脚,对旁边道:“赶快去报告大东家,就说打死人了……” (感谢朱伟杰大哥哥的盟主打赏,人生第一个盟主,不胜感激,会想办法加更的,拜谢拜谢。) (本章完) 第284章 都给我站着 阁外对峙,管事的不敢离开,几名受伤打手慢慢爬回,只丢一具尸体在地中间。 那边周处对吴小刀道:“且在这里看着,我去里面向公子禀报。” 吴小刀点头,周处瞅眼对面,嘿嘿道:“要是还有人敢往前冲,不用留手,惊了公子才是大罪!” 管事听到他言语不由一哆嗦,只觉得这真是疯了,又不是外面帮派争抢地盘真打真杀,不过是衙内们争风吃醋坏了些规矩,你个侍卫谁给的胆量竟敢杀人! 这事儿已是说不过去了,那边阁里的衙内们如何吃瘪先不管,眼前死的可是樊楼的人,就算此处阁子再骄横,这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最后总得有个说辞吧? 他正想着,就看那大胡子侍卫伸手提起了地上的陈衙内,不由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周处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拎着陈衙内就往阁内走。 管事立刻慌了起来,他不知道阁子里面还有个吴衙内,只是感觉有些不妙,看这些侍卫胆大妄为,里面主人肯定也是个不讲道理的。 这陈衙内被带进去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说不得就要打上一顿,便是打死在里面都有可能。 他心急如焚,急忙又对身边吩咐道:“去,赶快再去报告大东家,就说,就说侍郎公子被抓进去了。” 周处这时哪去管他,拎着人就进了阁子,然后往地上狠狠一惯。 赵柽奇道:“这又是哪个?” 周处看了眼那些神色惶恐的女伎,笑道:“公子,这是吏部陈侍郎的儿子,十分无礼,属下想着既然吴衙内在,就抓进来给他做个伴儿好了。” 赵柽点头:“陈侍郎的儿子,这个以前倒是听说过,好像和高俅的儿子关系不错,名声都不大好。” 地上陈衙内这时悠悠醒转,他本来是酒喝多了,拿棍子打周处没打到,扑倒在地睡了过去,现在却是被周处给摔醒。 他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陈侍郎,立刻喊道:“那是我爹,想见我爹得先过本公子这关,过本公子这关没礼物可不成!”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朝堂已经糜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些衙内便是最好的证明,平日里欺男霸女不说,插手朝事、收取贿赂更是屡见不鲜。 这陈衙内边说边要起身,他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儿,怎么自家好像睡了一觉,然后睁眼就换成了个不认识的阁子。 他迷迷糊糊看向四周众人,一眼瞧见了坐在赵柽身边的赵元奴,不由恍然醒悟出来所办何事,伸手指向赵元奴道:“你这小浪蹄子,居然跑到这边偷腥,让公子我真好找!” 说着他又望向赵柽,揉揉眼睛仔细辨认,却是不识。 赵柽从小不和这些衙内打交道,出外开府后也几乎不参加宴请,所以京城内的衙内们大多都没见过他。 如果换了赵楷在这里,那许多衙内便都认得了,因为赵楷喜热闹像道君皇帝,不仅到处吃宴,自家还摆宴席,三五天的就宴请一番,所以无论朝臣还是衙内,甚或士林中人太学生什么的,大多都认得他。 陈衙内不识赵柽,怒道:“哪里来的小白脸,胆敢太岁头上动土,还不……” 他话没说完,周处一巴掌扇过去,本来身子已经踉跄着将要站起,却被重新给打趴到地上。 陈衙内酒喝的有点多,也没看清是谁在打他,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了起来:“哪个撮鸟敢打爷爷?” 周处又是一脚踢过去:“口出不逊,再叫就把你舌头割了。” 这一脚踢在陈衙内软肋上,说不上太用力,但既然叫软肋,哪怕他酒喝的多身子有些麻木,也立刻疼痛起来,嚎道:“你们都不想活了,我爹可是吏部侍郎!” 赵柽见状在上面哼了一声,周处“噌”地一下拔出雁翎刀,雪亮刀片闪烁,吓得屋内的女子登时尖叫出声,赵元奴失色道:“公子,这……” 只见周处拿刀往陈衙内脸上拍了拍,陈衙内便是酒醒一半,认出刚才就是这人打他,此刻又拿刀来,不知想要做甚。 周处道:“你这厮惹我家公子不高兴,再敢多言一句,管你侍郎的儿子,还是尚书的孙子,先割舌头再割鼻子,把你削成人棍丢下楼去,让你那侍郎老子见了都不认得!” “啊……”陈衙内这时肋下还在疼痛,又感着那刀光森寒冰凉,便是毫毛都倒立起来,吓得堆做一团,再也吭不出个半字来。 赵柽淡淡道:“丢那边站着去!” 周处立刻拎起陈衙内到墙下,冷笑道:“好好站着,站不好让你变成人棍!” 陈衙内不敢多言,却一眼看到吴衙内正鼻青脸肿靠墙呆站。 他心中纳闷对方为何在此,却见吴衙内不停给他使眼色,两人平日厮混久了,倒是熟悉彼此小动作,领会了对方意思后就是心头一抖,急忙学起吴衙内,贴着墙边站好不动。 周处走回前面,向赵柽禀报了阁外情况,然后道:“公子,适才打斗中失手杀了个人……” 他此言一出,阁内女子立刻慌乱起来,杀人乃是大事,尤其在东京开封府,天子脚下,是要问重罪的。 赵元奴紧紧抓住赵柽衣角:“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柽面无表情道:“死的是什么人?” 周处道:“是樊楼的打手,乱战中了被吴小刀戳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要害。” “啊!”一听是樊楼的人死了,屋内女子更怕,别看这些女伎衣着光鲜,实际上除了花魁名花之外,剩下的在楼内并没有什么地位,本就是卖身给樊楼,平素里又被管着,一听客人居然把楼里的打手杀了,个个都吓得哆嗦起来。 赵柽看着众女子,又瞧了瞧蜷在自家身边仿佛小猫一样的赵元奴,淡淡道:“杀就杀了,再来惊扰一样杀了!” 此言一出,所有女子都傻眼,梅娘在那边“呜呜”两下喉头滚动,竟然直接晕倒过去。 赵元奴紧紧抓着赵柽手臂,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周处又道:“公子,要是开封府……或者朝上的人来?” 赵柽道:“他们若来,带进阁中就是。” 周处领命,转身出去。 屋内女子此刻噤若寒蝉,赵柽瞅了瞅她们,笑道:“个个都发什么呆,还不奏一曲破阵子来听!” (本章完) 第285章 各方布置 樊楼中楼,飞檐兽脊,雕梁画栋,乃是五座楼里最大。 中楼统共有四扇门户,内里并不相通,门户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樊楼中楼不营业,只用做自家和接待贵客,这是对外面的说辞。 但熟悉樊楼的人都知道,所谓接待贵客其实就是营业,你进不来只因为你不够贵罢了。 樊楼自家做事,只走南门,其他三门,都是给贵客留的。 太祖皇帝曾来樊楼看过戏。 仁宗皇帝曾来樊楼饮过酒,酒后夸赞,下旨将樊楼设为东京酒业交易固地。 樊楼这般大的生意,自然不会只有一名东家,明里暗里差不多分出几十股之多。 其中占股最大的,就是樊家。 从白矾楼、矾楼、到丰乐楼,几易其名,但东京百姓提起来只称樊楼,正是因为这樊家乃是大股。 樊家原本是做白矾生意的,白矾是药材,是军中的必须品,五代乱世之中发了财,后来便在东京城盖起樊楼。 初时樊楼只经营白矾,所以唤作白矾楼。 后来几次翻修扩建,白矾生意迁到别处,开始经营酒楼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是做到了七十二正店第一。 樊家是樊楼的大股东,楼内楼外都称之为大东家。 这一代樊家掌控酒楼的是樊学文,五十岁的年纪,樊家家主长子,下一任家主的继承者。 五十知天命,但樊学文看起来却很年轻,黑发黑须,脸上几无皱纹,瞧着也就四十左右模样。 他此刻正坐在一张花桌旁,脸色难看地听西楼打手汇报事情。 汇报的自然是两阁客人争抢花魁,后进阁的客人骄横无理,霸占花魁,且纵容手下打死了西楼帮闲。 听完之后,樊学文铁青着脸,陷入沉思。 花桌那侧还有一人,是个红光满面的老者,老者见樊学文沉思,便开口问道:“那些侍卫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打手低身道:“知道,管事的提早说了,可那些侍卫根本不在乎,拔出雪亮刀片,端得一阵好杀,小的们不敌,便被砍伤五六人,砍死了一个。” 老者又道:“甚么刀?” 打手道:“都是江湖上惯用的雁翎刀,打磨得飞快,碰到就伤,手黑得紧。” “雁翎刀?”老者自言自语,脸色有些纳闷,不由再次问道:“赵元奴是自家过去的?” 打手道:“这小的不知,但据阁儿里的衙内说,是找了个托辞,说楼里有事,要出去看下……对了,梅娘也一直没见,管事估摸着和赵元奴一起,都在那边阁子内。” 老者点了点头:“那该是自家去的,至于是被强行扣住,或是不想离开倒不重要了,事皆因她起,这赵元奴该死啊……” 就在他说话之时,外面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人,进门就喊:“大东家,大东家,管事让我急报,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被对方给抓走了!” “甚么?”本来一直沉思的樊学文猛地抬头,认得进来之人也是西楼打手,急道:“抓去了哪里?” “让那些杀人的侍卫抓去阁里了,管事怕出大事情,让小的来报。” 樊学文闻言双眉耸起:“怎敢如此?对方可还说了些什么?” 打手道:“小的在旁看了,没说别的,就是拎着衙内如拎鸡崽一般,直是粗鲁无礼!” 樊学文深吸一口气,望向老者:“乌先生,这要怎么说?” 老者站起身形,皱眉道:“打死了下面人倒好处理,若阁里真是哪家公子,多要些银钱就是,对面的大人也会善后,可眼下吏部侍郎的衙内都被挟持了过去……不报官倒有偏袒之嫌了。” 樊学文道:“如果杀人的那一边真是哪家公子,岂不得罪?” 乌先生摇头道:“事事两难全,哪里能两头都不得罪,至少这边能定下来是吏部侍郎和宝文阁学士家的衙内,那边不让进阁看人,身份就不确定,所谓不知者不罪,即便真的是朝上哪位相公家不常出门的公子,倒时再求人从中摆合就是。” 樊学文摸了一把浓黑如墨的胡须道:“此言有理。” 乌先生又道:“何况这边阁子里七八人,旁的没有出来,吏部侍郎和宝文阁学士家的衙内出来找人,那里面坐等之人的身份……” 樊学文眼皮动了动:“吏部侍郎公子都被差遣出来,那里面至少是尚书家公子,甚或……更大?” 乌先生点了点头:“自是如此,而且这些衙内公子常聚一起,那边竟然并不熟识,也是个疑问。” 樊学文思索几息:“要如何去做?” 乌先生在地上走了两步:“多派人手围住那处阁子,不能让阁内的人走脱,马上派人去通知吏部陈侍郎,还有去开封府报官,把事情说大一些,最好能面见滕大人,述说详细!” 樊学文道:“开封府那边底下人去不行,我亲自跑一趟吧,至于陈侍郎那里……” 乌先生道:“陈侍郎那老朽前往,大东家现在就派人围住阁子,若里面并非朝上衙内,而是绿林盗贼,那走脱了可是大罪。” 樊学文道:“合该如此,我马上就做安排。” 不说他这边应对,只说当时学士公子一路好跑,满身大汗地回去阁子。 他连惊带吓,又路上使力,便是将酒劲都消磨干净,然后与阁内几人述说一遍所遇之事,听得几人都是愣在当场。 簪花公子瞅他颠三倒四,怕其中有甚么错漏不妥,又再问一遍,这次更加听得分明,不由脸上露出惊诧,道:“这人好大的胆子,居然如此飞扬跋扈!” 旁边的绿袍公子已经怒不可遏,伸手拍案道:“这哪里来的泼才,待我过去瞧瞧!” “慢着!”簪花公子皱了皱眉:“那边已经打死了人,王兄还是别过去为好!” “怕甚!”绿袍公子道:“对方打死的不过樊楼下人,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簪花公子摇了摇头:“总是不妥,对方如此猖狂,就怕有所倚仗,纵容手下伤人致死并非谁都敢做,对方未必是京内人,倘若外面来的……却是危险之至。” 绿袍公子急道:“那要如何?” 簪花公子道:“还是去开封府报官为好。” 绿袍公子脑袋摇得如拨浪鼓:“那岂不是丢人现眼?我等出来玩乐,哪怕遇见再大事情,又几曾报过开封府,若是传扬出去,不被别的哥儿姐儿们笑话!” 簪花公子瞅他一眼:“你想不被人笑话,那就避过开封府,回家搬兵。” 绿袍公子气道:“我家又哪里来的兵,倒是吴筹那小子能搬来些,对了,吴筹去哪里了?” 他说到此处不由一惊,四下望眼,疑惑道:“吴筹最先出去找人,至今都未回来……” 簪花公子看向宝文阁学士公子:“出去可见吴筹?” 宝文阁学士公子摇头道:“未曾看到,问了樊楼说是初去时被打散了,可能……可能醉倒在哪个边边角角了。” 绿袍公子道:“这却不可能,吴筹的酒量比我还大,今晚又未饮太多,怎会醉去外面!” 簪花公子这时脸色变化:“不会被对方给抓进阁里了吧?还有陈遂,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绿袍公子闻言更急:“这如何是好,我更要过去瞅瞅,不信他们敢抓了吴筹陈遂!” 簪花公子摇头道:“此事怪异,不可莽撞,眼下这樊楼已是指望不上,还是回去叫人方为上策。” 绿袍公子道:“开封府断不能去,我爹眼下又不在京城,不如唐兄你回家去找唐大人,让他出面?” 簪花公子道:“我爹出面又有何用?他手下又没人手,我看不如去找吴侍郎,毕竟兵部那边有些司军,总强过开封府的差役。” 绿袍公子道:“这却是好主意,吴侍郎乃是兵部左侍郎,调些司军不成问题,唐兄,你去还是我去?” 簪花公子略一思索:“还是我去,毕竟吴筹眼下不知去向,怕是陷进了那边阁中,去见吴侍郎还须言语谨慎……” 绿袍公子道:“这倒也是,我最怕见吴侍郎,整天阴沉着脸色,上次我找吴筹在府内撞见,就是一阵冷哼,吓得我赶快跑走。” 簪花公子道:“我现在就去,王兄切记别离开这阁子,一切事情待我回来再说。” 绿袍公子道:“我就是担心他们两个……算了算了,我不出去就是。” 簪花公子点头,站起身匆匆出门。 看他离开,绿袍公子冲前面女伎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吹曲!” 女伎们都知道出了大事,哪敢言语,便弹奏起来,只是没响几下绿袍公子又喊道:“都停了,怎么越听越是心烦,也不知道那边阁子有甚么好,赵元奴那小蹄子竟偷跑过去不回,待这次事了看我找人收拾于她!” 旁边的黑须中年和白胖子,从头至尾都不敢做声,他二人是外地来京述职的,这次宴请一众衙内便是为了此事。 他二人打算留京做官,但做京官需要磨勘和受荐,他俩磨勘倒是够了,但这个受荐却没太大眉目,俩人当初的朝上靠山都已不在,若不活动,别说做京官,怕是连职事都要丢掉。 可受荐一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需要几位具有一定资格举主的推荐书。 既然要留京,这个一定资格的品阶就不能太小,大抵是紫色绯色朝衣,五品往上走。 其实元丰改制后,六品也可着绯衣,也算有资格,但六品实在太低,且只能举荐七到九品。 不过七到九品这种京官每次科举之后多有任命,所以大抵没有人去找六品官举荐。 举荐者的品级,是不能低于或同于被举荐者的。 举荐这事说容易,那就是只要科举正途出身,有同年好友,甚至太学出身有同窗,总能在京中找到举荐人。 说难就是这事儿没有白白办的,视关系远近,品阶大小,多多少少都要送上一笔银子。 举荐人品阶越大,关系越淡薄,奉上的便越多,反之同窗同年之类,品级没那么高的,少封一些银子就行。 黑须男子和白胖子两个常年外地为官,与京中来往不多,他们那一届科举出息的也少,想要谋求进京的路途并不好走。 他俩都是五品官,找举荐只能向上,不过一番杂七杂八的操作下来,生拉硬套,倒也走通了些关系,攀上几家衙内。 他们知道那些府部的大人们不会直接办事,大抵要从衙内这边下手,便来樊楼摆了场子,想商议一下给大人们封多少银两合适,却没料想竟出了眼前的岔头。 黑须中年这时小心翼翼地道:“王公子,这……不会出什么事情?” 绿袍青年瞅他一眼,心中烦躁:“谁又说得好,没事就万事大吉,有事你俩也跑不了!” 黑须中年顿时心中叫苦,这是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就偏偏赶上了今日,这可真是倒了大霉。 他和白胖子对望一眼,谁也不敢再说话,两个原本就职偏远州府,搜刮有限,眼下银子没少花还要摊事,立时都愁眉苦脸起来。 绿袍公子坐在那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端起一杯酒直接仰脖干掉,随后道:“这么等着可不行,我得过那边瞧瞧,万一陈遂还在外面趴着,怎么也得弄回来才是。” 边上的学士公子顿时变了颜色,急忙道:“唐兄走时说过,让咱们不要离开阁子。” 绿袍青年瞪眼道:“咱们在京里哪受过这种委屈,居然躲着不敢出头,我就不信那阁子里人胆大包天,敢把我一个尚书之子如何!” 黑须中年和白胖子此刻哪怕不想开口,也急忙劝道:“王公子不可,还是等唐公子回来再说。” 绿袍青年哪肯理他俩,一甩袖子站起身,看向学士公子道:“许一围,你和我去!” 学士公子脑海里闪过那中刀打手的凄惨模样,哪里肯跟他走,便是摆手道:“我可不去,王兄也不要去,还是等等再说。” 绿袍青年哼了一声,一脚踹开前方花案,径直向门外走去…… (还有,正在努力的写) (本章完) 第286章 继续惩治 绿袍公子王衙内气汹汹出了阁门,便向前方找去。 本来他不知道赵柽阁子所在,但是眼下这三楼已经有些乱起,见了不少人往一处去,便醉醺醺跟上。 待跟到那处阁子,樊楼管事一眼瞅见,急忙迎住,问竟然是工部尚书王时雍家的公子,不由心中叫苦不迭。 王公子张嘴就问陈衙内何在,管事不敢隐瞒,直道被对面的侍卫拎去了阁中。 王公子闻言大怒,挽起袖子就要前冲,管事吓得急忙拦腰抱住,嘴里道:“衙内不可,那边侍卫凶恶无礼,手有兵器!” 对面周处看又来一人,穿了身鲜亮的大绿袍子,不由伸手指点,随后和吴小刀低笑起来。 王公子被管事抱住一时泄了力,却又看对面的侍卫比比划划似乎朝向自己,一心怒火再次燃起。 他脾气暴躁在衙内中出名,平日里对待家中下人也常施拳脚,这时不由骂道:“狗东西,再不放开,别怪公子不客气!” 管事好歹也是近五十岁人,闻言差点哭出来,哀求道:“小人放开,公子也莫要过去,对面个个凶猛,狠毒如贼寇,刀片不长眼。” 他说着松手,王公子心中恼怒,抬腿一脚踹去,这管事年轻时虽然也练过几天武马抄,但拳脚这东西最怕懈怠,如今年岁不小,身上早没了功夫,被这一脚直接踹倒在地。 对面周处等人见状大笑起来,王公子愈发恼怒,这时后面樊楼的人越聚越多,乃是其他几楼的打手都调了过来。 管事从地上爬起,这会儿学乖也不再劝,王衙内瞅见旁边一个拿着朴刀片的打手,瞪眼道:“给我!” 那打手急忙望向管事,管事一闭眼假装没瞅见,反正他横竖也落不着好了,索性不再管就是。 打手见状愈发犹豫,王公子却上来就抢,直接将那刀片夺在手中。 这朴刀分为上下两节,装上杆便是长刀,卸下杆就是短刀,眼下他抢到手里的就是短刀片。 王公子一刀在手,大步流星往前走,对面周处等人都沉下脸冷冷瞧他。 对方若只是围着,他们倒也不动,但想要进阁却绝对不行。 王衙内边走边喊:“我乃工部王尚书家公子,你们哪个不想活了动我!” “王尚书家的公子啊?”周处闻言顿时双眼发亮,心想这个可比之前那两个侍郎衙内大,他倒是不怕这些什么衙内公子,原本就是御龙直的人,就算这些衙内的老子们不说全见过也差不多。 他们是赵柽的侍卫,不少都是赵柽小时就跟在身边,任务就是保护赵柽,除了官家和娘娘外,其他人若对赵柽不利都敢动手。 这时看着王公子拎着朴刀片走过来,周处冲吴小刀使个眼色,然后迎上一步:“王公子可是要找吴衙内和陈衙内?” 王公子扬起粗眉道:“吴衙内也在里面?” 周处紧盯着他手上的刀片,笑道:“可不就在里面,正和我家公子把酒言欢,花魁娘子作陪,不亦乐乎。” “什么?这小子……”王公子闻言一愣,就在这时吴小刀从侧面上去,伸手便打掉刀片,接着一脚踹过去,王公子“噗通”一声来了个狗抢屎。 “啊,撮鸟诈我!”王公子趴在地上就是暴怒,他刚想爬起来,猛然感觉腿上挨了几下,一时酸疼无比,接着被人一把拎起后脖领,连拖带拽地拉进了阁内。 进入阁子,王公子破口大骂,此刻他也不管之前的是非,自家受辱绝不能忍,先痛快了嘴再说。 赵柽在上面皱了皱眉,周处便是一顿耳光打去,直将王公子打成猪头无二,末了又拿一酒盅塞进嘴里,可王公子嘴大,一只不够,足足塞了三只,这才消停下来。 “公子,这是工部尚书家的衙内,属下没料到他口出污秽,不然外面就堵住他嘴巴了。”周处低头认错。 赵柽道:“王时雍的儿子?” 王公子此刻虽然口不能言,但看这阁子主人居然认得自家老爹,不由睁大了眼睛“呜呜”出声,也不知想表达何意。 赵柽想了想,王时雍这人可不怎么样,说是奸臣都算夸奖,甚至还不如白时中、李邦彦之流,那种算是奸臣,这王时雍与张邦昌乃是叛国投敌的国贼。 他道:“丢去墙边站着……嗯,脑袋朝下站!” 周处一听,心下琢磨公子这是和王时雍有仇啊,可脑袋朝下是怎么个站法?大低是要弄根绳子吊起来吧! 他也找不到绳子,便去窗边扯了幔帘卷在一起,将王公子捆了几捆,拎去墙边大头朝下倒吊起来。 墙边的吴公子和陈公子都看得眼皮直跳,心想幸亏刚才服软,不然这般吊上,怕是要去掉半条性命。 屋内的女子此刻都已经看得麻木,反正不管谁家的衙内,进来就要先挨上顿打,然后再去墙边罚站。 赵元奴呆呆地道:“公子,这是尚书家的衙内……” 赵柽点了点头:“老子官越大的越要严惩,王黼李邦彦的儿子倘若敢来,直接丢去楼下。” “啊?”赵元奴闻言眼前一黑,这两位她可知道,都是当朝的副宰,要是把他俩的儿子丢下去,估计他们会把樊楼给拆了。 赵柽看她一眼:“娘子怕甚,大不了到时我带娘子杀出城去,占山为王,岂不快活!” 赵元奴看着赵柽神采如玉,不由一阵眩迷,脱口而道:“我,我与公子上山就是。” 说完之后,她心中又有些后悔,想着怎能说这种没有边际的话语,自家连这赵公子的名字都不知晓,就要与对方私奔,不是笑死个人。 她又想今晚事大,看样子已难周旋,若真的挽回不了,怕不是身家性命都要误在这里,不由心中惊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抓着赵柽手臂,啜泣起来。 赵柽看她梨花带雨,美不胜收,伸手勾起尖尖下颏,笑道:“哭起来倒也好看。” 赵元奴见他浑然不顾眼前情境,只顾调笑,便是更加慌乱,低头埋在他腿上,身子微微颤抖,泪水浸得赵柽袍裤湿漉漉一片。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既沉又重,似乎又过来了不少人。 赵柽眯了眯眼,看向周处。 周处立刻道:“公子,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我再写写,能写完就发) (本章完) 第287章 震惊(为盟主朱伟杰大哥哥加更) 周处出阁一看,只见前方的樊楼打手闪出条路,有数十名军丁从中间过来。 这些军丁带头的是个瘦高中年人,形貌阴鸷,面色冰冷,颇有几分鹰视狼顾。 见到此人周处不由哂然一笑,他自是认得,来人正是兵部左侍郎吴宜谦。 看对方丝毫没有停步之意,直直地就要过来闯阁,周处立刻一声大喊:“慢着!” 吴宜谦脚步只是微微一顿,冷哼一声,继续向前。 身为兵部左侍郎,乃是妥妥的紫袍公卿,哪里会听一名侍卫之话。 又走几步,吴宜谦开口:“全都抓起来!” 身后兵丁闻言刚要上前,周处冷笑道:“列队!” 立时连他在内的十名侍卫,全部掏出手弩,然后列成两排,前五后五,手上的弩箭指向前方。 吴宜谦瞬间停住脚步,脸色难看至极。 他心中震惊,竟然是弩箭,这些侍卫怎么会有弩箭? 要知道弩箭这东西只有军中才有,民间私藏乃是死罪,甚比家中藏匿铠甲还要严重。 大宋禁弩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原因无他,弩箭乃是对阵辽军唯一占优势的东西,这种东西一旦流传出去,被敌国研破,便是有亡国之虞! “你们……”吴宜谦深吸口气,艰难开口,再没半分刚才的颐指气使。 他看向对方手中的弩箭,没有错,都是制式的手弩,看起来还很新,不太可能是流传去外面的,就算真有流传,也绝不会一次出现这么多副。 既然不是流传出去,那就是正常配发,可即便正常配发,也不能随意带出军中,普通禁军离开军营去外面走动,是绝对不允许身上带弩的! 但是很显然,眼前这些人既不是在执行什么军务,也没有身在军营,那为何竟带有弩箭? 吴宜谦越想心中越是发虚,从这些人列队的架势来看,肯定是禁军无疑,但问题是听那唐尚书家公子描述所说,这些侍卫应该不是军中人啊! 周处这时嘿嘿笑道:“吴侍郎,还请莫要乱动,小人们可不比城外那些马步军,平日里少操练这种玩意儿,万一手上不稳射了出去,吴侍郎可莫要怪罪!” 吴宜谦闻言不由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他身为兵部侍郎,自然对弩箭熟知,这弩不比弓,弓是每射现拉,弩却是可以提前装好,可这提前装好有时候会出现些问题,那就是滑箭。 就是没有扣动板机,结果箭自己射了出去,虽然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确实是有的,就在去年,天武军的弩营就发生过一次,当时是在操练,结果一柄手弩近距离滑箭,直接穿透了两人,一死一伤。 他看着周处,轻轻咳嗽一声,尽量做出副云淡风轻神色,道:“你认得本官?” 他没有穿官服,对方这样都能认出他,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外面山上的盗匪,只可能真是军中人。 可军中人能在他不穿官服的情况下认出他,好像也极稀罕。 兵部在这一朝其实并不管军队,虽然偶尔也下去军营,但大多都是些书面上的公事,和禁军没有太多直面相触的机会。 所以他才纳闷,对方怎么一眼就认出他来。 周处道:“我自然认得侍郎大人,大人倒不可能记得我。” 吴宜谦看着他不语。 周处笑着又道:“当年侍郎大人从河东路调回京畿时,我就见过大人,那时大人意气风发,让人艳羡。” 吴宜谦闻言微微变色,他是十三年前调回京城的,莫非那个时候这侍卫就在军中了?可这也不对,那时他官职并不算高,只是五品,怎么可能被一个军兵注意? 吴宜谦尽量让声音和缓,不表露任何的喜怒情绪:“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阁中……是哪位在?” 他这话问得十分谨慎,能坐到一部侍郎的位置,不是有背景有钱就行的,还得能处处洞察,随机应变,不然宰相家的傻儿子岂不是也能做宰相? 他心中已经感觉到一丝不妙的苗头,对方哪怕只是几个侍卫,但表现得实在是太镇定了,让心中想不产生疑惑都不可能。 “吴侍郎,想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进去一看就知,只是这些人是不能过来的!”周处说着,用下巴点了点前面那些兵部府军。 吴宜谦闻言思索了几息,随后道了声“好”,对身后命令道:“都不许跟过来,否则军法从事!” 那些府兵实际上是厢军的编制,日常管理松垮,但也都不是傻子,已经看出眼前情形不大对,闻言立刻称“是”,不但停住脚步,更是向后退了几尺。 周处笑道:“吴侍郎请过来吧!” 吴宜谦闻言向前走,周处这时看到那些府兵里,有个头上簪花十分乍眼的身影,仔细瞅竟是名锦袍公子,不由心中一动,喊道:“你,你也过来!” 那簪花的锦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边阁里的唐公子,他去吴侍郎府上搬兵,过来之后本想着直接荡平这里,没想到情况却大出他预料,对方竟然持有弩箭。 他可不是樊楼那些没太多见识的打手,自然知道弩箭代表了什么,心中便是暗叫不好,接着看见吴侍郎又被镇住,就想混在府兵里偷偷溜走,却没料到被周处看到。 “再不过来,我可就射箭了!”周处说着把手弩往他那处瞄了瞄。 这下顿时唬得那些府兵向两旁躲去,瞬间便将这唐公子露在中间。 唐公子脸皮抽了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汉莫射,我就过来。” 说着,他慢慢上前,跟着吴宜谦走进阁里,随后周处也跟了进去。 吴宜谦进了阁子,往花案后方一看,正好对上赵柽的目光,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起来。 “啊……”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位! 刚才在阁门前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位,可随后就被他给否定了,因为这位向来深居简出,基本不去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可真是坑死本官了! 他脸色煞白,急忙上前两步,施礼道:“齐……”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柽直接打断:“吴大人,本公子听外面喧哗,是你带人来抓我吗?” 啊啊啊啊啊!吴宜谦此刻心中又慌又惧,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满脸懵比的唐公子,抹把头上冷汗,躬身道:“那个,不是……我,下官……” 赵柽冷冷地道:“不是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外面的侍卫看错了,你带兵来此,围堵本公子阁门,莫非是想……” 吴宜谦闻言顿时一颤,想什么?他什么也不想啊,他是来找自家儿子的啊,难道他还想造反不成吗? 一想到造反这两个字,不由膝盖一软就要向下跪去。 周处这时箭步上前,直接托住了吴宜谦的后腰,让他没跪下去,道:“吴大人,谨言慎行啊!” 吴宜谦只觉得浑身无力,急忙道:“是,是……” 赵柽道:“吴大人带兵堵本公子的屋门,真是好大的官威!” 吴宜谦闻言只觉心都抖了一抖:“公子,下官,下官没有,下官过来是,是想……” 赵柽冷哼道:“你想甚么?滚去那边站着!” 吴宜谦意乱心慌,忙道:“下官就去,马上就去。”说着,面无人色地往墙边走。 周处看到吴宜谦过去,抬腿照着唐公子屁股一脚,“你也滚过去”! 唐公子这时脑中仿佛一团浆糊,哪里还能分辨眼前情况,胆颤心惊地跟了过去。 阁里众女子看这两人也去站了墙边,不由都是满脸呆滞,屋内一时寂然无声。 (本章完) 第288章 杀人如麻,好色如命VS完美的人 赵柽自斟自饮一杯酒,酒是边塞烈酒,杯是犀角独杯。 赵元奴本来趴在他腿上,此刻已经坐起,正呆呆地望着他。 事情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公子不但让衙内站了,竟也让官站了。 那人是官,那人来过樊楼,赵元奴记得那人,似是一次副宰王黼宴饮,最大的阁子,一堂济济都是朝官,其中就有这人。 那次她被唤来唱词,大家周邦彦填了一首满庭芳,又亲自下场抚琴。 那人就在案边端坐,不少喝酒,但从头至尾方正严肃,与那些阿谀奉承的官不同,当时还想,或许是个刚正的好官吧? 可眼下,看他身靠墙壁,面如死灰,神色惶恐,哪里有曾见过的端正严肃半分。 她隐约记得,这人似乎是位侍郎,哪一部的倒忘却了,侍郎已是极大的官。 赵元奴此刻知晓,自家看错了,不但看错了这人,便是连眼前的公子亦都看错了,公子能让一位侍郎大人靠墙站立,就绝不可能是外边山上的大王,可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公子姓赵,姓赵啊,那不会和皇室有什么关系吧? 赵元奴胡思乱想,心中惴惴,忽然外面又有嘈杂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这次不同之前,脚步紊乱,吆喝声大于脚步,听着似乎来人要比之前多上不少。 周处快步走出阁门,就看见前方过来一大队人,瞧衣着是开封府的差官衙役。 他仔细观看,正中间的不是旁人,正是权知开封府事滕图,两侧则有几名精壮的带刀公人,还有一名黑发黑须的男子。 周处目光落在黑发黑须男子身上,这人瞅着只有四十左右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神色间隐约露出忐忑,但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掩藏下去。 周处心中冷笑,他乃是禁军家族出身,就住在裹头里一带,自小便在樊楼任店这片厮混,别人不认得这男子,他却是认得,此人正是当下的樊楼大东家樊学文。 不要看这樊学文外表斯文儒雅,做事谦恭有礼,却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暗里心黑手辣不说,还有些特殊怪癖,总之在周处看来是个该死的货色,倘是罚去墙边大头朝下倒立却是太过便宜。 就在这时,权知开封府事滕图忽然脚步一顿,眼神看向周处。 周处摸了摸脑门,心中哀叹一声,被认出来了。 赵柽的王府,朝上没几个人去过,大抵不超过一掌之数。 但这一掌之数里,却绝对有滕图,甚至滕图去的次数最多,比童贯还要多。 因为禁军的巡防事宜,与开封府的日常职责,有交叉之处,日里夜间的治安匪事,禁军撞到了要管,但处理起来须得移交开封府,所以常打交道,很多大案要案开封府这边也须禁军协助。 滕图去过赵柽府上多次,周处身为侍卫副统领,便也是经常撞上。 滕图是科举正途,榜眼出身,且不说做官是否清廉,为官水平如何,但看过多次的人哪怕不知姓名,却断不会不认得就是。 他看到周处,心中便是忽悠一下翻了个,略微一想,已明白了当前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这是齐王在坑人呢,也就是他认得这些侍卫,否则肯定会被坑得惊慌失措、颜面无存。 他急忙对身后压了压手,捕头差役们止住脚步,他转身淡淡地道:“留两人楼外等候,剩下的全都回去!” 捕头差役们领命转身,腾图又对身边的带刀差官道:“你们也回去!” 带刀差官虽然疑惑,但却不敢违命,旁边的樊学文纳闷道:“滕大人,这是……” 滕图瞅他一眼,没有搭理,忽然看到两旁的兵部司兵,沉吟几息后露出一脸爽利,既然有司兵在这里,就代表兵部有人被坑了,齐王身边可不会带兵部的人。 滕图人生有一大爱好,就是喜看人热闹,观人乐子,看人出丑,正因为这个爱好所以在朝上人缘并不好,不过,又是因为这个爱好,才坐上权知开封府的位置。 权知开封府虽然也算位高权重,名声在外,但大抵是要得罪人的,所以真正到了品级后,反而没人愿意去做。 他背起手向前走去,旁边的樊学文不明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随。 周处看见对方走过来,心中便是没辙,双方都认出来,腾图也让手下撤走,他不能像对付兵部侍郎那般对付腾图。 周处堆起笑脸,假模假样冲旁边的侍卫喝道:“都干什么呢,没看见滕大人来,还不赶快行礼!” 这些侍卫里也有认得腾图的,便同他一起做戏。 周处看滕图走近,躬身道:“下官见过滕大人。” 他有军职在身,称为下官倒没毛病,但旁边的樊学文一听顿时脑袋“嗡”地一下,果然不是绿林盗匪山中大王,这是官啊! 可这是什么官?明明一个侍卫却能称作下官,那里面的人又是什么身份?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心乱如麻起来。 滕图点了点头,道:“和王爷通禀一声,就说腾图求见。” 周处道了声“好嘞,滕大人请稍候”,说完转身向阁中走去。 旁边的樊学文闻言神色大变,王爷?里面竟是位王爷?怪不得,怪不得,他早该想到! 不不不,他根本就想不到,几位常来常往的王爷过来作乐,都是前呼后拥,热闹非凡,手下都会通知他,然后他过去见礼敬酒,这是常例,正因为没有这些事,他才没想过对方会是位王爷。 如此看来,这肯定不是常来的那几位,樊楼这种地方,惯来的会常来,不惯来的一次都不会来,京城又不止他一家正店,各家都有交好的朝官大臣和王公贵族。 樊学文皱眉思索,看起来滕大人和这位王爷比较熟,居然连对方的侍卫都认得,一见到就立刻撤走人手,而且侍卫还有官身,这…… 这恐怕不是一般的王爷,至少一些闲散王爷没有这种威风,毕竟闲散王爷不领差遣,虽然身份地位尊贵,但是于朝堂之上并无影响。 至于当下有影响的王爷好像只有两位,一位是郓王赵楷,不过郓王之前来过樊楼,他也去拜见过,还送了礼物,应该不会是郓王…… 不是郓王,莫非是另外那位? 另外那位…… 一想到那位王爷,潘学文身上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那位可是位高权重,执掌生杀! 虽然那位民间声望极好,有贤王美称,但他想来,都是养望手段,当不得真。 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官面上人、豪商巨贾,听说的可不是市井上抱打不平,为民申冤,而是这位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杀人如麻,好色如命! 好色如命这事儿是今年岁后才传出来的,据说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两年前就是因为和这位争抢一名小娘,被当场打杀,亏得太尉府还隐瞒了两年,说什么衙内身染恶疾,不治而终。 本来最开始时许多人不信,毕竟听说这位连王妃都尚未娶纳,怎么可能会好色如命? 但后来却有人见到那小娘子从王府出去,果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王府的人陪着逛街,由此才坐实了此事。 樊学文想到这里不由倒吸口凉气,这就对了,今晚这事儿不就是争抢花魁而起吗?这位因为此种事都能杀了高衙内,眼下再杀个把人怕也不算甚么! 他心中顿时惶恐不已,这位行事实在太没章法,想要赵元奴知会一声就是,自己这边直接给送上府去,若是喜欢樊楼的调调,只要开口,怕是没谁敢不给面子,都只会陪着笑脸送过来。 可眼下却是阴差阳错,走到此种地步,岂不是将这位给得罪死死?又当如何是好?樊学文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主意。 尤其这位刚从淮西平叛归来,听说在战场上杀得贼头乱滚,血流成河,将一座庐州城都给屠了一半,整片淮西大地尸横遍野,千里无人! 一想到这里,樊学文两股战战,胳膊腿儿都无了气力。 那可是战场,上过战场的哪个不是凶狠残暴,视人命如草芥,虽然他也自诩见过大世面,可那些又如何能与战场相比? 樊学文这时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心中大叫不好,楼内智囊乌先生去请陈侍郎,倘若到了后无人知会,岂不是要吃罪对方?那他樊楼可就再次坐蜡,解释都解释不清! 他咬了咬牙镇定起精神,伸手去召管事,管事早就瞧见事情不妙,一直在往后缩,此刻看大东家召唤,无奈又挪上前来。 樊学文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管事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樊学文看他不堪,气得咬牙跺脚,急忙再道:“快去,一定要堵住乌先生禀报实情,不然你小命难保!” 管事就算再怕,事关身家性命,也忙不迭向外跑去。 这时周处出来,看着滕图笑道:“滕大人,王爷有请!” 滕图抬腿迈步,忽然回头瞅了眼后面的樊学文,道:“这是樊楼的东家,王爷可……” “王爷说了,滕大人可带此人进阁!”周处早就禀报过赵柽,说樊楼东家也在门外,赵柽交代一并带进。 两人进了阁儿,樊学文偷偷向前看去,隐约看到个年轻身影,却不敢直视,转了下目光一眼瞅见赵元奴,看她偎在那身影旁边,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死。 都是这小浪蹄子不守规矩,才惹下这般是非,一但事了,必要好好惩治。 可他忽然转念一想,此事不对,既然齐王殿下喜欢,那又何必惩治? 倒不如,不如借花献佛,如此这般……那岂不是既能将功折罪,又能攀上齐王这颗大树? 一想到此,樊学文仿佛回了血般,身上立刻来了气力,心中惶恐也渐渐消失,只做出副低头认罪的可怜模样。 滕图走上前去,礼道:“权知开封府事滕图,见过齐王!” 果然!樊学文心中立时落定,大礼参拜,照说话样:“罪民樊学文,拜见齐王殿下!” 两人话语一出,阁内忽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场下乐女本来手里摆弄着乐器,听到话语猛然停下,歌女舞女也都愣在地中,一动不动。 赵元奴原本抓着赵柽衣角,看到潘学文进来,心慌害怕,往赵柽身上靠得更近,然后就听到腾图和潘学文的言语,便同样呆住。 齐王?齐王殿下? 她努力抬起头,看向赵柽,见赵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在冷冷地望着下方。 是齐王!赵元奴怔怔地看着赵柽,这让她意乱神迷的公子,让她坏了樊楼的规矩的公子,让她还想着一起私奔去占山为王的公子,竟然是齐王! 她知道齐王,整座东京城,哪里有不知道齐王的,尤其是这次南下讨贼,大获全胜,收复了整个淮西。 这两日无论外面,还是楼子里,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都想看看一看齐王殿下长什么模样,哪怕远远地看一眼背影也好。 可现在齐王殿下就坐在她旁边,袍裤上还湿湿的,浸着她的泪水未干,她不觉脸色桃红起来,轻咬朱唇,但手上却缓缓松了对方的衣角,身子也往旁轻轻挪去。 在东京百姓的心中,齐王赵柽是一个完美的人,尤其当下,齐王在民间市井的声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天之骄子,神童出生,稚时诗歌动文坛,长习武艺掌兵权,封号亲王,执掌军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市井抱不平,平贼沙场中。 文武双全,一首长相思,天下第一风流才子! 这是多么完美的人,在市井百姓的心中,这是一个挑不出任何缺点的人。 提到齐王,不管是古稀老者,还是初学蒙童,没有不称赞景仰的,没有不敬佩崇敬的。 青楼楚馆的女子,大多都唱过齐王填写的诗词,可却都没有见过齐王,齐王在这些女子的心中神秘无比。 本就是传说中的完美,如今见了,只觉得更加完美。 赵元奴从未想过齐王会来樊楼西楼,齐王怎么会来此地呢? 虽说青楼楚馆是风流,樊楼还与那些地方不同,要干净许多,但毕竟也是风月场中。 赵元奴向旁微微挪走,她怕自家坏了齐王的名声。 齐王是个完美的人,齐王的声望如日中天,她怎么能坏了这些? 她怎么能破坏齐王完美的名望名声呢? 她不能这么做啊! 赵柽这时微微侧了脸,目光落在赵元奴身上,看她偷偷摸摸地向旁挪去,嘴角不由现出一丝笑意。 随后只见他轻舒手臂,竟直接将赵元奴拉进怀中,然后道:“赵娘子,可随我去中楼?” (本章完) 第289章 混账啊混账 就这时,外面吴小刀进来禀报:“王爷,户部唐尚书,吏部陈侍郎求见。” 赵柽闻言,目光落在樊学文身上,应该是樊学文通风报信,这两人才知道他在阁中。 感觉到赵柽的目光,樊学文心中有些疑惑,他本来派乌先生请陈侍郎,不知为何唐尚书一起到来,他想不清楚其中原委,便把头垂得更低,一副认罪模样。 赵柽坐在那里眯了眯眼,唐尚书就是唐恪,眼下任户部尚书,此人也属国贼,性子古怪矛盾。 唐恪这个人年轻时很有能力,且很富有正义感,无论是为民申冤请命,还是治水救民,都敢仗义执言,不怕上官责怒,也不怕弹劾。 靖康之时,唐恪拜少宰兼中书侍郎,就是副宰相。 金军南侵,唐恪是主和派,几次与赵桓进言放弃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同对方求和,并且明里暗里排挤朝中的主战大臣。 金兵打过来时,全国各路勤王义军集结京畿,前来护驾参战,唐恪却下令各地义军不得妄动,于是勤王军队不战而散。 金军后来提出划河为界,河东、河北地区全部归金,唐恪便怂恿赵桓写信给完颜宗望,表示遵从,结果引起东京军民愤怒,在随赵桓巡城时遭到军民的唾弃怒打,接着又被弹劾,被迫辞职罢相。 二帝北掳后,金军立张邦昌为皇帝,唐恪颇为支持,但在推戴状上签名后便服毒自尽。 既然卖了国,签了名,为何又服毒自杀,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原因。 片刻唐恪二人进来,见礼之后不敢说话,只是低头。 赵柽冷笑道:“二位大人可带兵来?” 二人连呼不敢,赵柽伸手指着墙边的兵部侍郎吴宜谦,对二人道:“你们没有吴侍郎的本领,吴侍郎可是带兵来的!”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吴宜谦靠在墙边脸色苍白,不敢辩解,如同冬日鹌鹑般瑟瑟发抖。 赵柽顿了顿,目光转向樊学文:“你是樊楼东家?” 樊学文急忙道:“回王爷,罪民正是樊楼东家。” 赵柽道:“自称罪民,所犯何罪?” 樊学文低声道:“罪民所犯十条大罪,一是不知王爷驾临樊楼,属不恭之罪,二是没有过来给王爷问安敬酒,属不礼之罪,三是没有安排最好的花阁酒菜,属不敬之罪,四是……” 赵柽听他数完自身十大罪状,稍稍霁色了一些,道:“本王欲宿樊楼,你看如何?” “啊?”樊学文闻言顿时一惊,齐王居然要留宿樊楼? 他眼角跳了跳,本来留宿樊楼没有问题,樊楼中楼就是为王侯公卿这般贵客准备的,可今晚,今晚有些不成啊…… “嗯?”赵柽看他犹豫,皱眉道:“樊东家何意?莫非当本王不知贵客宿中楼的规矩吗!” 樊学文心头一跳,王爷你一直不讲规矩,怎么现在又说起了规矩? “还是说……本王在樊东家眼中,不够贵客二字?” 赵柽话音一落,后面周处和吴小刀直接将把刀片抽了出来,大声道:“好个奸商,胆敢藐视王爷!” “外面许多打手,我看你是想对王爷不利!” “不错,这樊楼好大胆,外面那么多人,莫非想要伏击王爷?” “就是,不然樊楼养这么多打手干什么?必然是想图谋不轨!” 周处和吴小刀你一言我一语,拎着刀片就冲上来。 樊学文被那明晃晃的刀片一晃,两眼一翻,差点吓得栽倒在地。 他樊家是商户,虽然也做过些不法勾当,但都是为了做大生意,赚取钱财,怎么就和图谋不轨扯上关系了…… 至于养打手,干樊楼这种买卖,不养打手不行啊,自家不养打手,别的正店酒楼就会想法子扰你弄你,总不能让开封府派人常驻这里吧?开封府也不会干啊。 他心里不是不想应承赵柽夜宿,若换作旁日,他巴不得赵柽能宿在樊楼,那可是攀附的好机会,可今晚这事难办,因为今晚……官家在这里啊! 官家每个月大概来樊楼一两次,几乎都宿在这里,这个时候樊楼的中楼是不接待旁人的。 虽然樊楼眼下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可实际上别说那些管事之类,就算是樊学文也只见过官家一次。 就是那仅仅一次,中间还隔着珠帘,他还不敢抬头,根本连官家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一开始官家来樊楼,都是王黼和高俅安排,诸班直护卫,闲杂人等靠不了近前,后来换成了张迪安排,同样戒备森严。 再后来宫中挖了地道,直通中楼,官家便是居深不出,樊楼这边的人基本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先接到宫里通知,做好安排,让李师师准备接驾,然后一夜过去,官家离开。 整座樊楼,只有李师师和带进中楼的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才能看到官家,至于过来和樊楼打交道赏赐的,都是大押班张迪。 今晚官家过来,同样是这个流程,眼下应该正在中楼与李师师卿卿我我,这个时候中楼别说待客,北门那边都不让人靠近。 如今为了遮人耳目,就是带来的护卫也都守在楼内,不叫外人瞧见,樊学文不放心,又在北门四周加派了人手保护,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盯着北门,一刻不敢放松。 可现在齐王居然要去中楼夜宿,樊学文立时脑袋里“嗡嗡”作响。 此刻那雪片也似的刀子寒光闪闪,诛心之词从俩侍卫嘴里不要钱地喷出,他觉得自家真是流年不利,倒八辈子霉了才能摊上眼前这事。 而最大的郁结是他还不敢说出官家就在中楼,官家口谕,张迪传旨,胆敢泄露半丝风声,那就抄家问斩。 这是因为最开始官家来樊楼时弄得满城风雨,朝堂震动,樊楼里人也都大嘴巴跑出去乱说,官家万分恼怒才下的命令。 后来费了好大工程挖地道,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知,倘他这边再随意说出,那这挖地道又有何用? 所以大抵是不能说的,一但说了肯定性命不保,樊家数百年经营也必将毁于一旦。 不能说,也没法子对齐王解释,感受着刀片森森凉意,樊学文心中一阵慌乱。 就在这时,他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急忙道:“王爷,王爷误会罪民了,罪民只是觉得楼内没太多准备,仓促接待王爷唯恐失礼,若是王爷不嫌,罪民高兴还来不及。” “噢?”赵柽瞅了瞅他:“这有什么仓促失礼的,本王倦了,不想回府,只要元奴陪在身旁就好。” 他说着,把手放在赵元奴腿上,感到一阵温滑,笑道:“元奴今晚陪我。” 赵元奴嘤咛一声,霞飞双颊,就是低垂玉颈,不敢抬头。 赵柽对滕图道:“这里的事开封府留下处理,事后给本王一个交代。” 滕图心中大喜,齐王让他处理此事,这可是在卖自家面子,让自家收买人情,立刻道:“王爷放心,滕图必不负王爷厚望,处理好……列位大人与衙内之事。” 赵柽脸带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樊学文:“樊东家,本王现在就去中楼歇着!” 樊学文赔笑道:“那罪民给王爷带路。” 他心中想到的办法是既不泄露官家在楼里的消息,也不拒绝赵柽宿在樊楼。 毕竟泄露官家行踪,是要抄家问斩的,但不让齐王今晚住下,恐怕立刻就会被那大胡子侍卫拿刀剁掉脑袋。 既然两样都行不通,那还不如就请齐王住下,毕竟中楼的四扇门户里面不通,官家在北门楼子里住,就安排齐王去东门楼里住。 虽然宫内的张押班交代官家来后,不许中楼再招待外人,但齐王好像也不是什么外人,齐王与官家是父子,就算搁在朝堂上,让诸位大学士们引经据典去辩,怕也辩不出外人二字。 况且张押班说不许接待外人时,没说违反了是死罪,只是让他牢牢记住,不许外人进去,否则严惩不贷。 樊学文此刻心中轻松起来,他觉得这个死局已经破掉,本来放在平时不可能想出这样完美的折中办法,果然人还得刀架在脖子上逼迫,才能想出妙计。 赵柽这时哈哈大笑,起身一把将赵元奴抗在肩上:“娘子随本王共度良宵!” 赵元奴又惊又羞,趴在赵柽肩头不敢动作,微微闭上美目,声音好似蚊鸣:“但凭……但凭王爷做主。” 赵柽向阁门走,黄孤苏石赶紧起身跟上,樊学文在一旁引路。 到了外面,樊学文瞅见乌先生,急忙隐晦地打了个眼色,乌先生便也坠在后面,紧跟在周处等一众侍卫之后。 樊楼外四楼都有后门直通中楼,一行人出了后门,便看见中楼所在。 他们此刻是在西面,中楼北门官家在,南门自用,樊学文引着赵柽向中楼西门走。 待没几步就到西门前时,赵柽忽然皱了皱眉:“本王不喜西向,换个门走。” 樊学文闻言心中疑惑,不过转念想到齐王是带兵之人,不喜西面好像也说得过去,忙道:“是罪民考虑不周,还请王爷移步东门楼。” 他说着就往南边带路,这样能绕过北门那个禁忌之地,谁知道赵柽却直接向北面走去。 他急忙追过去道:“王爷,王爷,这边路不平,从南好走,从南好走。” 赵柽脚下不停,淡淡道:“哪来的路不平,本王看你是人不行,本王沙场征战,什么坎坷迤逦没有经过,你这小小院子又算得了甚么!” 樊学文满头大汗,嘴里连道:“是,是。”心中却几乎将漫天神佛拜了个遍,只盼着这时候官家千万别在窗前,不然自家就要大祸临头。 赵柽扛着赵元奴走到中楼北面,这边一片寂静,楼前挂着大红灯笼,前方树上也结着彩色串灯,照耀得十分明亮,若是从楼上望去,下方事物一览无余。 樊学文低着头,心中默默祈祷,待走到中间之时,赵柽忽然来了一句:“本王看这北边就不错,去什么东面,就这里好了!” “啊?!”樊学文闻言立刻睁大眼睛,呆了一呆:“王爷,王爷这边……恐怕不行啊。” 赵柽皱眉道:“有甚不行,莫不是你心存怨恨,故意绕路劳累本王?” 樊学文惊惶失色,他怎么也不到赵柽想要进北楼,张了张嘴:“王,王爷,北门楼有客人,有客人在啊。” 赵柽顿时大怒:“哪个不开眼的住在本王看中的地方,还不赶快给本王让出来!” 说完,他扛着赵元奴,摇摇晃晃地往门前走。 樊学文此刻仿佛五雷轰顶,嘴里“啊啊”了两声,想去拉赵柽却又不敢,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赵柽边走边喊:“楼里的人听着,这处地方本王看中了,马上给本王出去!” 北门楼上寂静无声,赵柽又走了几步,继续喊道:“我乃当朝齐王,里面的人还不赶快出去,再不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北门“砰”地一声打开,里面急促地跑出一人,却是名身穿侍服的宦官。 这宦官没几步跑到赵柽面前:“王,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赵柽喷了口酒气,大声道:“本王自是来与赵娘子宿寝,咦,你又是哪个……” 宦官带着哭腔道:“王爷,王爷看仔细了,小的是张迪啊!” 赵柽一愣,仔细瞅了前面宦官面容,纳闷道:“你是……张押班?张押班来此处何事?” 张迪道:“王爷先走,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赵柽哪里肯走,哼道:“张押班,你怎么擅自出宫,官家可知?都监可知?这可是大罪!” 张迪道:“王爷,小的不是,小的………” 赵柽一脚踹去,却酒醉不稳,踹了个空,怒道:“你这厮言语不清,颠三倒四,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说着又往前走,这时北门再次打开,出来四人,都着制式软甲,手持兵器,脸色难看地望向赵柽。 赵柽见状揉了揉眼睛,伸手指着四人,疑惑道:“你们,你们不是皇城司亲从……” 就在这时,楼上窗户忽然“哗啦”一声打开,一只铜酒壶从里面砸了出来。 接着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还不赶快滚回去!” 赵柽向旁一跳,差点摔个跟头,却也躲过酒壶的袭击,然后脸色变了变,看向张迪:“张押班,这,这是……” 张迪急忙道:“王爷既然听出来了,还不快走……” 这时楼上再次传来怒斥的声音:“滚滚滚……” 赵柽喉头滚动两下,扛着赵元奴,转身就跑,随后就听到那楼上又有东西丢下来,还伴随着阵阵气急败坏声,逆子啊逆子,混账啊混账…… (本章完) 第290章 谋算,分宝,猜测 翌日,任店街,距离樊楼不远的一座豪宅内。 樊学文正趴在花梨木的榻上不停地“哎哟”惨叫,乌先生坐在旁边好言安慰。 “大东家,幸好官家仁慈,修改刑统,将太祖时行刑的大仗改为小仗,不然二十杀威棒打下来,不死也要骨断筋折,从此下不了床。” 樊学文强忍着痛:“即便小仗,二十下亦是险些打死,那些发配充军的怎能熬得过入营时一百棒子?” 乌先生道:“自是攀关系使银钱,若是样样皆无,但凭自家是条好汉,若非好汉,打死了事。” “唉,果然苦也!”樊学文趴在榻上,吃痛叫道。 昨晚赵柽从院里跑回西楼,便是连花魁娘子都不要了,阁内的花销也未去结账,带上人马溜之大吉,丢下烂摊子让他这个樊楼大东家顶锅。 官家震怒,便要当场斩他,最后还是李师师求情,这才只仗了二十,打得他起不来床。 樊学文愁眉苦脸道:“乌先生,这岂不是无妄之灾?官家父子之事,最后却迁怒于我,一顿好打哪里去说道理。” 乌先生叹道:“此事……唉,大东家莫要再想,眼下还有个麻烦得早做安排。” 樊学文听到麻烦二字便是一颤,忙道:“打也打了,还有甚麻烦?” 乌先生摇了摇头,看向樊学文道:“大东家莫非忘了赵元奴?” 樊学文闻言恼道:“昨晚事皆因这小蹄子起,尚未来及惩治,以后她也莫再做什么花魁,降下去洗衣做饭干粗活,让她遭罪受苦,比打骂更加难受。” 乌先生道:“大东家却是懂人心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日锦衣玉食,一朝跌下云端,有时确是比死更要难受,只是……” 樊学文听他语气一顿,问道:“只是什么?” 吴先生摸了摸胡须,脸色凝重:“大东家昨晚还没看出来吗?齐王似是专为这赵元奴而来,否则又怎会大动干戈?虽然撞上官家坏了好事,将赵元奴丢在前楼,但依齐王的性子,又怎会善罢甘休?” 樊学文趴在床上想了想:“着也着也!先生所言极是,我观这齐王性子暴躁凶戾,行事狡诈狠辣,必是那种……” 乌先生闻言忙道:“大东家还请慎言,慎言啊。” 樊学文立刻一惊,不由望向窗外,疑惑道:“乌先生……” 乌先生低声道:“齐王掌兵,司日夜巡逻,而且听说身边还有不少江湖异士,此刻事情未了,大东家宅上不比官邸,说话要万分小心!” 樊学文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是了,是了,想那年辽人摆擂,正是齐王主持,我去瞧了,端得许多江湖高人,高来高去,如履平地。” 乌先生点头,樊学文小声道:“齐王既不会罢休,那依先生所见,要如何去做?” 乌先生道:“既然齐王看中赵元奴,便不能再让她抛头露面,与人歌舞陪酒。” 樊学文道:“那是自然,齐王倘是惦记,哪敢让她陪客,谁不惧那那刀片锋锐!” 乌先生再道:“赵元奴本与李师师齐名,如今李师师不出,剩她一人已是难支樊楼场面,我看大东家不如再捧出几名花魁,至于赵元奴……” “莫非直接送去王府?”樊学文插嘴道。 “不妥不妥,这样太过莽撞不说,而且……”乌先生瞅了樊学文一眼:“同姓不婚,寻常百姓偷偷摸摸也就算了,亲王又怎能成?明目张胆过去被人瞧见,齐王收还是不收?收了总要给个名分,但岂不是断了那张椅子的念想!” “先生说得有理。”樊学文心中一动,道:“那张椅子?” 乌先生点了点头:“虽然太子当朝,但依然有望!” 樊学文深深吸了口气:“还请先生教我。” “不妨给赵元奴单独院子,好生养着,不用做事,那边写一封信送去王府,让齐王殿下自家决定。”乌先生沉吟道:“若齐王不在乎外面言语,再把人送去府上,若齐王在乎,就连院子带人一起送了,齐王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 樊学文喜道:“先生所言甚妙,想来这次替齐王顶锅,又送宅院花魁,齐王肯定不会忘记樊楼情义,如此便靠上这颗大树,若齐王将来真能坐上那把椅子,我樊楼岂不是……” 乌先生微微点头:“就是这般,大东家所想无错。” 两人相视而笑。 赵柽病了,虽然不知病在何处,此病何名,哪里难受,但就是病了,病得很重,病得起不来床了。 所以他写了封折子,打算给道君皇帝告病,明晚的庆功宴他不打算参加,要在家中养病。 本来是要派黄孤送信,但巧的是黄孤也病了,又打算派苏石去,结果苏石走路时崴了脚,一瘸一拐不能进宫。 赵柽不由感叹世道艰难,人心不古,队伍越来越难带,最后没办法派人去府司把谭真叫来,让谭真去皇宫走了一趟。 结果刚到中午谭真就垂头丧气地回来,说折子上的事官家不批,还说就是抬,也得将他抬去庆功宴上。 赵柽无奈,打发走谭真后坐在凉亭里发呆,心想我都惹你老人家那般生气,庆功宴秦王什么的,能免就免了吧,怎么还要抬去…… 他喝着茶,脸色有些茫然四处去看,如今是初秋时分,宅子里的花草还很娇艳,亭子下池中的鱼还很活泼,风还很温暖。 庆功宴可不是个好地方,不但朝中大臣和这次征王庆的将领要参加,就是太子也要出场。 他和赵桓表面上关系还不错,不想因为庆功迁王的事情弄得不愉快,而且避开庆功宴,就算道君皇帝还坚持要给他迁秦王,那他人不在场,拉的仇恨便不会那么高。 可如今装病不成,就算赖在府内不去,道君皇帝真可能派几名宦官抬着他走。 赵柽心中正犯愁之际,忽然官家来报,说宫内的几名皇子帝姬到了。 这却是昨天交代好的,昨天他派人进宫给郑娘娘送珠宝礼物,言语说还有些东西要给相好的弟妹,没想到今日却是准时到了。 片刻工夫,见几人来到凉亭前,却是赵金罗牵着赵瑚儿,赵福金带着赵璎珞,后面跟着赵构和赵模。 赵柽纳闷地看向随行的小宦官:“张押班怎未过来?” 小宦官急忙快步上前,低声道:“王爷,押班昨晚不知何事被官家打了,现在还躺着床上起不来呢,押班交代小的过来,有什么事小的可给王爷传达。” 赵柽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后,看向前方几人。 最前面的是赵金罗,赵金罗是他同母妹妹,比赵福金长一岁,在皇女里排行第四。 郑皇后共有一子五女,但女儿里的寿淑帝姬和荣淑帝姬都早夭,如今剩下赵柽、赵玉盘、赵金罗和赵瑚儿四人。 赵福金手里牵着的赵璎珞,则是已故王贵妃的女儿,与几人都不是同母,但因是赵瑚儿的玩伴,所以赵柽也唤过来。 至于叫赵构这小子过来,不过是因为宫中皇子里唯他孔武有力,能开弓舞刀,所以算是个免费保镖。 而且赵柽也想看看他,毕竟这小子心思不纯,时常看看琢磨琢磨,也能让他老实点。 赵模却是皇子里比较怂的一个,平时是赵棫和赵构的小跟班,不过他和赵棫都是赵福金的同胞弟弟,对赵柽十分崇拜,所以也叫他过来。 这时众人见了礼,赵柽目光落在赵瑚儿身上,只见赵瑚儿眼珠转了转:“二锅,什么好东西给我?” 赵柽笑道:“怎么还这般说话,倒不是掉牙漏风的事儿了,怕是舌头有点大吧?” 赵瑚儿闻言立刻由喜变悲,最后小嘴扁了下去,两颗泪珠开始在眼里滚来滚去。 赵金罗急忙哄道:“瑚儿不哭,二哥逗你玩呢,我家瑚儿哪里舌头大了,再长两岁就全好了。” 赵瑚儿看着赵金罗,不相信地道:“四姐骗我,舌头大还能变小?” 赵金罗笑道:“自是能的,我怎么会骗十三姐儿,二哥这次带回好东西,可着你挑就是。” 赵瑚儿这才止住了泪珠,看向赵柽道:“二锅,娘娘说你有不少宝贝,今早去娘娘那里请安,娘娘要我多讨两件,说是,说是……将来给瑚儿做嫁妆。”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这才多大年纪,就要开始攒嫁妆?嫁妆有甚好攒?将来还不是便宜别人。 他笑道:“瑚儿才几岁就想嫁妆的事,不如二哥多给你几件,去娘娘那里换糖吃可好?” 赵瑚儿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喜道:“要能换糖最好,回去找了娘娘都换过来。” 这时赵构道:“二哥,可有强弓宝兵?” 赵柽瞅了瞅他,心想哪里有那些东西,本来李助的无妄剑不错,可惜毁掉了,不过就算没有毁掉也不能给你啊。 他摇了摇头:“蟊贼做乱,哪里有宝兵强弓,若是寻常的你使来也不顺手。” “那倒是。”赵构急忙点头,随后看向赵模:“老十一,二哥都夸我武艺了得,寻常兵器不会趁手,你服也不服?” 赵模口服心不服,敷衍道:“自服九哥,九哥武艺高强!” 赵构立刻挺起胸脯,赵柽看着好笑,吩咐人道:“去将库里的漆红箱子抬来一只。” 没多久,两名侍卫抬了大箱子来,装的正是淮西带回的珠宝玉器。 本来除却给道君皇帝献上的,还剩三只箱子,一只直接送去宫里给郑娘娘了,一只就给这些小的分上大半,他自家再留下一只整箱的。 留下的也不往碎玉楼柜上送,毕竟跑一趟淮西后阔绰了许多,有些东西在手上,倒能时常赏赐下面。 赵瑚儿看见箱子落地,便跑上前想要掀开盖子,但无奈箱子并非普通木料打造,她力气还没那么大,掀了几下都没有掀动,便瞅向后面。 赵构道:“这事儿还得我来!” 他过去打开了箱盖,顿时被里面的珠光宝气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有些心慌道:“二哥,这么……这么多宝贝?” 赵柽点头,赵构在众皇子里属于穷的那种,母亲韦氏并不得宠,连个妃子都不是,生下赵构后道君皇帝几乎就再未宠幸,所以韦氏只有他一个子女。 而赵福金和赵棫赵模等姐弟也没好到哪里,包括赵缨络,虽然母亲都有妃子封号,却早早去世,生前虽然多有赏赐,但去世后便断了这方面的恩典,所以别看是皇子帝姬,但实际上也是紧紧巴巴。 在宫里,这些母亲不在的皇子皇女,都归郑娘娘照顾,可实际上郑娘娘也照顾不过来,毕竟宫内用度最后都要从道君皇帝那边出。 道君皇帝自家奢侈,自己个怎么花都行,一个艮岳堆进去无数银钱都没有建完,内库的钱根本就不够用,哪还有闲心管这些子女。 所以在场的除了赵金罗和赵瑚儿之外,无论赵福金还是赵缨络,赵构或者赵模,都是囊中羞涩。 大宋皇帝的后宫,其实除却皇后大抵出身将门外,其她妃子仪媛夫人等等,几乎都是小门小户出身,来自豪门的极少。 像秦桧老婆王氏那种,乃是神宗朝宰相王珪的孙女,太原王氏旁支,光是嫁妆就足有二十万贯,这种出身,大宋皇室在已有皇后的情况下,是不会纳入后宫为妃仪的。 而这就更加决定了那些母亲早亡的皇子帝姬们除了吃上喝上,旁的真不怎么样,因为母亲这边的亲戚也指望不上。 大宋虽然富庶,但是太祖年轻时曾在瓜地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过,或许自那时起便心中留下阴影,乃至登极后生活过得十分简朴。 宋朝的皇宫为历朝历代最小,太祖、仁宗、哲宗等更是有名的节俭皇帝,纵观整个大宋,除了道君皇帝之外,其实并没有几个好奢侈的,至于太宗皇帝虽然花钱多,但大抵都是用在了打仗上。 所以,大宋皇宫不比后世那些朝代阔气,规模又小,好东西又少,就算道君皇帝豪奢,扩建了个延福宫,弄个艮岳,但艮岳里面也没甚宝贝,都是些盘剥百姓得来的石头。 宫内本来开销就大,这些囊中羞涩的皇子帝姬,只能熬到出外开府,或者嫁人,才会有个转折。 所以眼下无论赵构,还是赵模,看见了一箱子宝贝,都眼睛亮了起来,心中还有些惶恐。 赵柽盯着赵构瞅了几眼,又望向其她人,笑道:“难得出去一回,上次是陇右,不过陇右贫瘠,没有什么值当的带回,这次剿匪还算有所收获,算是二哥给你们的礼物,每人挑三件吧,对了,瑚儿挑五件。” 赵瑚儿闻言立刻拍起了手,就要去选,赵构忽然道:“二哥,三件是不是有些多了,我要一件就够了。” 赵柽看他眼睛不离箱子,知道在口是心非,笑道:“九哥儿没两年就要出外开府,手上怎能没点东西壮门面,哥儿们不比帝姬,到时下嫁宫里会给一笔嫁妆,哥儿开府可是没有这些玩意儿的,我当年也是两手空空离开的皇城。” 赵构闻言讷讷道:“二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柽道:“都别客气,赶快挑吧,难道还想我留你们在府上吃晚饭不成。” 几人都笑了起来,赵柽又道:“这事儿最好保密,千万别叫爹爹知道,知道了说不得就会收上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连带着还要一起受责罚。” 赵构道:“二哥放心吧,这个我们都懂,便是母亲那边也不告诉。” 赵柽点了点头,看着几人挑选,却是赵福金最先挑好,选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一条珠链,一支碧色嵌宝石的钗子。 “二哥,我选好了。”赵福金站去了一边,水蓝色的裙子随风摇曳。 赵柽看着她手上,笑道:“福金好眼光,那钗子上的宝石是光珠,价值抵得上另外两件还不止。” 赵福金嫣然一笑:“二哥,我就是认得这光珠才拿了,没想到被二哥瞧破。” 赵柽笑道:“如此才好。” 赵福金道:“二哥就这样送出去,不要留点吗?” 赵柽摇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给自家弟弟妹妹,谈甚么留不留。” 赵福金忽然凝眸看他,轻声道:“二哥未娶王妃,倒是该留下些给未来的嫂嫂。” 赵柽闻言一愣,随后哈哈笑起来:“福金,你自家还未出嫁,倒惦记起二哥的事儿了,可莫学宗正寺的调调,二哥最怕听到这些。” 赵福金也笑道:“二哥,是福金多嘴了。”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其他几人。 这时候赵金罗,赵构,赵模三个都已经选好,只剩下赵瑚儿、赵缨络还在那里眼花缭乱选不出来。 两个小孩子哪里知道好坏,只是找光闪闪好看吸眼的,结果足足又过去一刻钟左右,才算完毕,但眼睛还是偷盯着箱子,有些恋恋不舍。 赵柽看他们选好,又命侍卫包了几件交给小宦官,这是给张迪的,上次在宫里时他就暗示过张迪,可眼下这张押班却是挨了道君皇帝一顿打出不来,就让小宦官给偷偷带过去。 嘱咐了小宦官一番,目送几人离开后,周处忽然来报。 赵柽听了,却是布置在梁山水泊外的探子接了戴宗密信,马不停蹄赶回东京,此刻正在外面求见。 他让周处将人带去书房,随后接过戴宗密信,打开一看,不由双眉紧皱起来。 原来梁山军马攻打曾头市,托塔天王晁盖中了史文恭一箭,毒发身亡。 但随后戴宗就在信中写道,史文恭那箭他曾偷拿去看,却并未发现上面有毒,所以怀疑晁盖其实死在梁山自家人之手。 而戴宗又描述打曾头市时种种诡异之处,林冲分了一半人马却没去帮忙,晁盖中箭回来后没有军医看病医治,而是林冲去贴的金疮药。 晁盖一路回来都没有事,一直到林冲贴了金疮药才发现中的竟是毒箭。 而这毒究竟是在箭上还是药上?戴宗在信里表露了怀疑,并且提到林冲之前曾杀过大头领王伦之事。 而晁盖在弥留之际言道,“谁能为他报仇,才能做梁山之主”。 显然晁盖心中也怀疑被自家人所害,怀疑宋江、林冲,所以才留下这句遗言,并不想把梁山大头领的位置传给宋江或者林冲。 所以戴宗思想事情不对,便将自家的猜测想法,一起写到了信里。 赵柽看完信后,轻轻放在桌上,随后负手走出门外,望着正东方向,陷入一阵沉思。 (本章完) 第291章 忠心报答赵官家 山东济州梁山泊,恸哭缟素,兵将齐悲。 梁山大头领托塔天王晁盖,被曾头市史文恭毒箭所伤,含恨离世,丧事足足办了七日,方才完毕。 此刻梁山群龙无首,大头领临终留有遗言,谁能为他报仇,谁才能为梁山之主。 只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便按照顺序向下排去。 便由二头领宋江,暂主梁山大小事宜,三头领林冲从旁佐助。 山上头领无不交口称赞,于是又张灯结彩,杀牛宰羊,大宴了三天。 这日午间,忠义堂内议事。 宋江坐在上首,眼望门外刚刚竖起的“替天行道”大旗,满意地点头。 “王庆鲁莽蠢愚,庐州一见,我便料定他必会大败!”宋江微微叹气。 “哥哥有理,俺在庐州就看王庆那厮不爽,果然被狗朝廷抓走,想来已经剁了脑袋!”李逵在旁哈哈大笑。 “王庆非人主之像,手下亦无谋略之人,失败乃是早晚之事。”吴用手摇羽扇,露出一丝笑意。 此刻堂下众人大抵分坐两边,一边都是绿林好汉,一边则是官府投靠过来的将领,颇有些泾渭分明。 林冲坐于左上,仅在宋江之下,面无表情,环眼微微阖着。 宋江闻得吴用之言,在主椅上摆了摆手,道:“加亮先生何谈人主,此话再不可说,我等聚义不过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如今在山上也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哥哥,甚么是替天行道?”李逵看向门外新换的大旗,抓着后脑勺问道。 忠义堂的大门正对西开,宋江眼神中带着希冀向西望去,并未作答。 “替天行道……”吴用看宋江不答,在旁略略沉默一下,道:“意思就是替上天在人世间主持公道。” 李逵闻言咔巴一双牛眼,刚要仔细询问,却听宋江这时开口:“加亮先生此言差矣。” 吴用不经意地皱了下眉,李逵道:“哥哥快说,俺就觉得吴学究差了,哪里有上天呢,俺又没见过!” 宋江道:“替天的天,自然是东京的官家,如今朝中佞臣当道,下面州县贪官横行,便是这些奸诈之徒蒙蔽了官家的双眼,官家看不见那些不平之处,所以我们才要替官家主持这世上公道!” 他此言一出,林冲双眉耸动,便是睁开了双眼。 下面的众人立刻低声议论起来,绿林好汉大多叫好,原本官府将领,则个个面上露出复杂神色。 只见阮小五笑道:“打渔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那边又有阮小七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秉性生来要杀人,先斩奸臣再贪官,京师献与赵王君。” 这原是当初他俩劫了生辰纲后,被官兵追拿,在水泊里船上唱的词儿,心中本就没想着反了赵家朝廷,只是想要杀奸臣贪官出气罢了。 林冲看那些官府将领,这些人脸色复杂之后,似乎吁出口气,眼睛便仿佛发亮起来。 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他瞅上面的宋江,宋江却不瞧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下方众人。 林冲见状心中便是一沉,上当了,他上了宋江的当! 他从没想过宋江居然有此类想法,不是要扯起义旗,学田虎,学王庆,造反打天下吗? 可此时此刻看来,宋江分明是抱着招安做官的打算! 兵马攻打曾头市之前,宋江找他密谈,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一副睥睨天下神色,道什么乱世将来,天下大乱,风云际会,正是做一番惊天动地事业的时候。 谁知道宋江居然抱着招安做官的心思? 可这个官,宋江做得,下面的绿林好汉做得,原本官府将领做得,独独他林冲做不得! 他林冲与高俅有深仇大恨,若不是高衙内欺男霸女、高俅设计陷害,白虎堂、野猪林、山神庙,处处要置他于死地,他岂能走到落草为寇的地步? 他与高俅不共戴天! 可高俅是什么人?高俅是官家的奴仆,当朝的太尉,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位极人臣的金紫公卿! 更何况……高衙内死了。 如此仇怨,别人招安可以为官,他招安岂不是死路一条? 他求朱贵在东京打探消息,两年多下来,知道了不少事情。 关于高衙内死因传闻,关于张贞娘的下落,关于那人…… 虽然传闻高衙内是那人杀的,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知道,高俅只会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而根本不敢去报复那人。 还有贞娘竟在那人府上,那人虽救了贞娘,可是……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感受。 还不是怪自家懦弱无能? 若是放在当下,他就算岳庙之中不动手,可事后陆谦几次设计,便也要杀了这些人,然后打死高衙内,带着妻子举家逃亡。 又不是跑不掉,当年王进背着老娘都能走脱。 何至于最后在白虎堂上束手就擒,发配之前,又懦弱休妻? 但人生从无后悔药,前行再无回头路! 那时的他,不是如今的他! 至于对那人,他心中说不出是感激还是仇恨。 感激他杀了高衙内?那为何当初在岳庙之时不杀! 恨对方抢走贞娘?可明明是自家休妻在先! 他不能招安,高俅绝不会放过他! 他也不想见到那人,毕竟贞娘在那人府上。 他统共就见过那人一面,那人可能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活着,在那人眼中,或许他与高俅并无分别,大抵都是蝼蚁。 何况已经两年多过去,他对东京,对一些人和事,已经是淡了、远了、模糊了。 可如今,宋江却露出想要招安的心思。 若是早知如此,他又怎会与宋江联手做掉晁盖? 终是被宋江给骗了! 宋江知道他过往,怕是早猜测到他不会招安做官吧? 好一招上屋抽梯! 林冲坐在椅上,心凉如水,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扈三娘望去。 扈三娘神色有些憔悴,也正在瞅向他,脸上满是担心和迟疑。 林冲露出一丝笑容,冲扈三娘点了点头,随后再次阖上双眼。 (本章完) 第292章 继续接引 赵柽打发走探子,令周处将戴宗的密信烧了,梁山的事他并不想过多插手,只要不出现大的变故,暗地里观察就好。 至于晁盖,这个人总是要死的,死在谁手,却并没有甚么分别。 晁盖不是什么大人物,绿林中也没多大响亮名号,机缘巧合,才坐上了梁山大头领的交椅。 可惜,无论名望或能力,都不足以成事,小山小寨也就罢了,随着梁山一点点做大,便会被人惦记琢磨,无论底下的或是外面的,这个结局并不让人意外。 至于宋江,从戴宗信上所说的梁山变化,以及他了解的宋江性子,以后大抵是要招安的……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黄昏到来,不比夏日,夕阳寡淡素净,让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愁绪。 赵柽懒散地在府内走着,之前有弹劾的消息传递过来,昨晚樊楼之事发作。 只是这朝上的弹劾有些不痛不痒,并没有想象那般激烈激昂,单言了德行之事,说他于外胡作非为,私德有亏,当闭门自省。 弹劾内容与他想的相去甚远,但朝上首先弹劾他的人,却引起他一些兴趣。 刚从太学学正,升到御史台殿中侍御史位置的秦桧,居然敢率先弹劾他一个亲王。 关键是,一个七品小官,哪里来的灵通消息,这么快就知道了昨晚之事?并将樊楼之内,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说得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更有意思的是只说他这个亲王身份,对几名衙内的来历,却只字不提,显然受人指使。 其他几个弹劾的,所言也是如此。 赵柽觉得,他昨晚闹腾得还是不够,毕竟携军功在身,百官还是有所顾忌。 但可惜的是,他也实在琢磨不出别的法子,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明晚就是庆功宴了。 就在他边走边想之际,忽然雷三跑来禀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赵柽询问,雷三道是一个名叫罗金水的禁军军官。 赵柽闻言点头:“带去书房里说。” 罗金水就是庐州明教寺开经义时,认出他的那名禁军军使。 大军离开庐州时带了回来,归东京后赵柽给他恢复了原本职务,依然是云骑军十一指挥第三队军使。 书房中坐定,片刻雷三带着罗金水过来,随后关好房门,守去外面。 罗金水看屋内再无他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属下罗金水,拜见王爷……右使!” 赵柽点了点头,这次罗金水过来其实是他授意的,庐州大军开拔前,他吩咐了此事。 “家中如何?”赵柽看着罗金水问道。 当日这罗金水对他所言投敌的理由,乃是妻子怀孕,心内惦记,不想死在战场。 但其实赵柽看来,京畿禁军投敌,倒也毋须什么理由,就算没这种事,该投一样会投。 “托王爷的福,属下婆娘业已生产,是个小郎!”罗金水再次磕头:“全仗王爷大恩,属下才得已回京,属下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恩情!” 赵柽看了他片刻,道:“做牛做马倒不必,何况……明尊光辉照耀之下,凡我教弟子,皆为兄弟姐妹。” “啊?”罗金水闻言急忙匍在地上:“王爷,属下不敢,属下万死!” 虽然这罗金水确是信了明教,但东京情境又怎与庐州相同?一回东京,重进军中,扑面而来的神京气息立刻让他将经义道理都藏进心中,信归信,可并不傻,有些事可以心里认同,但嘴上却不要说。 赵柽道:“明尊光辉笼罩之下,自然都是光明的属民,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自然,诸使还是有些不同,诸使距离明尊很近,都是……接近神的人。” 罗金水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心想这才对啊,寻常弟子是兄弟姐妹,但怎么可能和光明使者也是兄弟姐妹?光明使者那可是神子,是明尊的儿子,那可是神啊! 赵柽这时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很多东西是难打破的,不是三言两语,一个明教就能打破得了的。 他道:“这次唤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罗金水忙道:“王爷……右使大人,但有用到属下之处,吩咐就是,属下万死不辞。” 赵柽点了点头,道:“此番自庐州带回来不少弟子,一部分归回军中,一部分充进了厢军,也有一些因为伤病留在外面。” 罗金水道:“这个属下略有所知,王爷的意思是……” 赵柽道:“我这边有个大概的名册,那些在军中的无论殿前司还是侍卫亲军司的,都有身份登记,那些充进厢军的流民,也有大致营队归属。” 罗金水点头,这些人归军的事他知道,但却没有像他这样依旧还做军官的,原本的禁军军官降成小兵,小兵则罚饷半年,流民初入厢军暂时不领全饷。 赵柽道:“你去逐个联络这些人。” “王爷?”罗金水顿时愣住,这是要挨个都联系上? 赵柽道:“有些伱可能认得,有些你可能不认得,毕竟在庐州时,经义是分批开讲的,名单我会给你,你联络时拿着对照就是。” 罗金水不知道赵柽想法,低头称是。 赵柽又道:“云骑军那边我给你放假,从现在起你就做这件事,把每一个明教弟子都找到,然后重新登记入册,毕竟在庐州时登记的都是旧身份,回来后归于军中大抵变动。” 罗金水道:“是,属下明白。” 赵柽继续道:“等你将这些人都联系上之后,不要透露本王的身份,告诉他们以后经义照开,一切和庐州时相同。” 罗金水闻言心中一跳,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害怕的毕竟这里是东京,激动的却是可以重开经义。 赵柽道:“还有一件事。” 罗金水忙道:“王爷请讲。” 赵柽道:“本右使现在任命你为接引使者。” “多谢右使大人!”罗金水急忙磕头。 赵柽随后沉默了一下:“按照庐州时接引弟子的方法,你联络到名单上人后,可在暗里宣讲教义,在东京接引弟子!” (本章完) 第293章 赴宴 翌日,赵柽大早起来,吃过饭后,就接到了樊楼送来的双鲤信。 他打开信几息看完,便明白了樊学文的心思。 不过趋炎附势,攀权附贵大抵人之所常,尤其对樊家这种世代经商的家族,若是清高独立,人情寡淡,怕也延续不了几百年之久,五代乱世中就已被摧毁。 他对信里的内容不置可否,叫雷三去门外回了一句“知道了”后,便看起书来。 书是杂书,名曰《春帘夜话》,绣图精美激烈,描写更是彩色绝伦,赵柽一时爱不释手。 时间临近中午,他才恋恋不舍地将书放下,随后目光落在樊楼送来的那封信上。 若有所思了片刻,他没甚表情,有些艰难古怪地起身,接着慢慢向外走去。 顺着宅子走了小半圈,便来到演武场上,这演武场原本极小,但上次雷三在州桥的关扑店赢钱后,他便下令将这里扩建,如今到是勉强能跑开马,可以试练马上长兵。 只见此刻演武场兵器架旁,正有几人喧嚣,当中是苏石,耍着一口偃月刀,那刀又有个名称,唤做关王刀,刀刃宽长,刀身沉重,但在苏石手中却耍得如风车一般轮转,能否杀敌不说,瞅起来却端是好看。 赵柽背着手,看苏石跳跃挪转,心想不愧是习武之人,昨日脚崴,今日竟然就好了。 众人这时也看到赵柽,急忙见礼问好,苏石在中间停下演练,低头叫了一声“王爷”后,默默地向兵器架走去。 初时还矫健,但慢慢的腿脚开始不利索起来,把偃月刀放回之后,更是有些瘸拐。 接着他艰难转身再行一礼,身形落寞,跛着向场外缓缓走去。 赵柽眯眼盯着他的背影,嗯,很好,昨天崴脚今天好,然后走着走着就又瘸了,真是忠心的属下啊。 他捡个干净的石墩坐下,让几名侍卫对练长兵,大抵是刀对枪,棍对棒,拐子对流星。 侍卫倒是努力,不过长兵多数沉重,不自小打磨武艺,锤炼气力,虽也勉强能耍,却做不到开合如意,也舞不出虎虎生风。 他看得直皱眉:“吃饭时一个顶俩,练武时两个不如一个,都给本王闪开!” 赵柽说着自家起身,然后走到兵器架旁,左右打量了一下,伸手操起一柄宣花大斧来。 这斧子乃是长柄,鸽蛋粗细,斧头如脸盆,有两个刃面,一大一小,刃面上布着锻造时留下的花形纹路,是为宣花斧。 这斧乃是架上重量仅次于锤的兵器,足足有七十七斤,平日里府中根本无人来耍,只有高宠来时会弄几下,就算赵构也玩不起来。 赵柽将斧子擎在手中,看向众侍卫淡淡道:“本王给你们耍一趟天罡三十六斧!” 侍卫们基本都没见过赵柽演武,如今瞧他将一柄七十七斤大斧轻松提在手里,不由纷纷叫好。 赵柽哼了一声,换双手运斧,使起一路斧法,只几下便瞧得那些侍卫暗暗咂舌,心中直夸王爷了得。 赵柽挥舞大斧,耍到三招之后,第四招起手一半之时,忽然仿佛脱力般,大叫了声“不好”! 那斧本来他举了起来,这时忽然失手砸下,七十七斤的斧子便砸在左臂。 赵柽惨叫一声,向后退去,众侍卫惊慌失色,纷纷上前来扶。 他被搀到石墩坐下,一时面如淡金,看了眼无力垂落的左臂,长叹一声:“断了!” 王爷手臂被兵器砸断了,一时间消息传出了王府,又传到市井,接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竟传去了皇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到下午末时,赵柽在房中半躺半坐,唉声叹气,左胳膊已经被两块木板固定住,挂一根带子从颈后斜吊起来。 这时他看眼外面天色,刚想唤人煮壶茶来解渴,忽然雷三小跑进来。 “王爷,宫里来人了,说要接王爷前去参加庆功宴。” 赵柽闻言神色一滞,看来道君皇帝铁了心要把他弄去庆功宴上,居然真的派人来接了。 看了眼胳膊上的夹板,他咬牙道:“扶本王出门!” 雷三嗫嚅道:“王爷,你这伤……要不再给宫里递个折子?” 赵柽摇头叹道:“官家说了,抬都要抬去,官家金口玉言,岂能说话不算!” 雷三道:“可王爷你这胳膊……这般不便,如何参加酒宴?” 赵柽瞅他一眼,皱了皱眉,忽然问道:“这几天见过欧阳北吗?” 雷三摇头:“没有见过,听碎玉楼的人说,好像天天跑去州桥那关扑,也不知道输赢。” 赵柽道:“以后伱离他远点,尤其勾栏关扑这种地方,他若叫你,绝不要去,不然早晚被他坑了老婆本。” 雷三愣了愣,虽然不明白老婆本三个字什么意思,但想来和银子有关,只是觉得自家脑筋也算灵活,又怎会被那个杀千刀的坑?不过也不敢反驳,点头道:“属下记得了。” 出了府门,赵柽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前面,辕架上刻着宫中的标识,四个小宦官正在站立等候。 赵柽瞅了瞅,倒是没有一个认识,不由道:“哪宫的?” 领头的小宦官行礼:“回禀王爷,小的几个不是宫上的,是专门伺候前面几座大殿的。” 赵柽点了点头,伺候前面大殿可不算个好差事,日里忙碌没有赏赐不说,也搭不上官家朝臣,一般都没什么前途,只有使不起银子的,才会被支使去那边。 他道:“庆功宴在哪里举行,可是大庆殿?” 小宦官道:“回王爷,正是大庆殿,这次庆功宴规模大,七品以上有职事的京官都要过来,只有大庆殿才能容下。” 七品以上京官?赵柽想了想,这规模确实不小,大宋的京官本来就多,虽然元丰改制时精简了不少,但这一朝蔡京变法,又添了不少职司,反而比以前还要臃肿。 不过大庆殿应该能够装下,毕竟大庆殿内部宏大,殿庭广阔,年里大典时,可容万人,乃是皇宫正殿里最大的一座,此时就算摆上桌案坐下饮酒,也能容个一两千人毫无问题。 他道:“官家可还说了什么?” 小宦官低头道:“并没有别的旨意,就是听说王爷身体有恙,让小的们路上谨慎小心。” 赵柽抿了抿嘴唇,道:“小心甚么,总不能摆仪仗前去就是。” 小宦官闻言哪里敢回话,只装做没听见,看赵柽往阶下走,一只胳膊吊在夹板里,不由急忙来扶。 上了马车后,周处带了几名侍卫后面跟随,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这时尚是下午,天色还很明亮,东京街道上行人也很多。 距离宫城越来越近时,路上开始拥挤,马车虽不算多,但二人小轿、青骡、黑驴这些却多了起来。 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资格乘坐马车,就算如今查得不严,不少官员敢于愈矩,但一些小官也置办不起马车。 马匹昂贵不说,哪怕驽马也要不少银子,而且养马更是费钱,要雇佣专门的马夫,还要在外面订购草料,因为用马拉车,又要再雇车夫,是一笔极大的花销,虽然大宋的官俸很高,但一些普通官员也承受不起。 所以东京官员坐两人轿,或者独坐骡驴的更多,还有一些可能家丁人口多,生活有些紧巴,没有太多闲钱养牲口,就一路步行前往。 赵柽的马车走在路中间,倒不是旁人知道他身份让路,而是这马车一看就是内庭制式,兼之赶车的居然是小宦官,后面还跟着骑高头大马的侍卫,所以无论小轿还是驴骡,都让出条通道。 赵柽坐在车里暗暗盘算,这般大的庆功宴开下来,说不定得耗费多少银钱,他都替道君皇帝心疼,早知道就不给道君皇帝那么多钱了,象征性地给个十几二十万两,估计道君皇帝也就不敢这么浪费。 至于庆功,庆什么功?两次大败,最后一次才打赢,淮西除了庐州一地,其它州县都被贼军糟蹋的不成样子,怎还有脸庆功呢? 马车一路前行,直到宫城的宣德门前才放缓速度。 宣德门是皇城正南方向的外门,也是前往大庆殿最近的宫门。 此刻这里聚集了不少前来参加庆功宴的官员,因为无论轿子还是骡马都只能留在外面,所以这些官员正在和门前内侍交代安置。 但赵柽的马车本就是宫中的,便一路慢慢向前行去,就在快进入宣德门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正在说话。 “王兄,听闻前天晚上樊楼之事吗?” “自然听闻,朝上都弹劾了,如今哪还有人不知。” “真没想到,堂堂齐王,居然在樊楼那种地方与商户之子争抢花魁,简直是自降身份,辱没皇室名声!” “何止啊,我可听说齐王当时骄横跋扈,将那几个商户之子一顿好打,据说有一个归家之后隔日便死了,这等做为,凶横残暴,也不知为何官家竟没降下惩罚!” 赵柽闻言在马车内黑了脸,他去樊楼闹腾,多少是有自污之意,传出去倒也好,甚至添点油加点醋也无所谓,但却不是眼下听到的这样。 这根本就不是添油加醋,是别有用心的捏造污蔑了! 什么商户之子?哪来的商户之子?对方乃是衙内,再如何传也不会传成商户之子。 至于为何不捏造对方是士子读书人身份,那必然是要借此进一步压制于他! 他赵柽也是读书人,抛却亲王身份不谈的话,两伙读书人争夺花魁,倒也没什么,虽然他跋扈了些,但顶多算是仗势欺人罢了。 但商户之子不同,大宋商人的地位怎么也没读书人高。 尤其很多读书人有功名在身的,赵柽和他们发生矛盾也可说得过去,但和商人之子这个就不太妥当了。 从衙内到商户之子,两天之内就算再以讹传讹也不可能变成这样,分明就是别有用心的捏造。 这时马车已经来到那两个说话之人的旁边,只听两人继续道:“唉,王兄,可惜咱们没有朝会的资格,不然也参上那齐王一本,为民请命这种事,我可是早就想做了!” “韩贤弟,不是我说你,咱俩位卑职轻,就算有机会朝会,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这次庆功宴,若不是官家开恩,咱俩一个七品职事,连进大庆殿的资格都没有!” “王兄此言差矣,我们官职低怎么了?那殿中侍御史秦桧不也只有七品吗,不还是首先弹劾齐王,哪怕官家没有降下惩罚,但也给我等做了楷模,给那齐王当头棒喝,让他从此能够有所收敛,别再欺压百姓!” “韩贤弟此言倒也有理,为兄我也是看不惯这齐王,只是他官高位尊,所以无可奈何,贤弟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为兄心中茅塞顿开,秦御史既然敢开言路,谅这齐王今后再不敢那般嚣张!” 赵柽在马车内听到这里,淡淡地道:“停车。” 那架辕的几名小宦官闻言就是一哆嗦,他们自也听到那两名年轻官员的对话,心中都想着这不是闲的吗?来赴宴就赴宴,说些乱七八糟的真不怕闯祸吗! 他们想着最好赵柽在车里没听见,赶快过去就算了,可他们都还没有想完,赵柽就说话了,不由心中立刻叫起苦来。 几人不敢不停,勒下马匹后,赵柽直接探身下车。 “王爷这是……”小宦官没料到赵柽下车,一脸惶恐急忙小声询问。 “这两个是什么人?”赵柽看向马车旁站的两名年轻官员。 “应该是去宫里赴宴的……”小宦官看向两人不由心中大骂,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朝官,可能是哪个部司的属官,你说你们一个部司的官,掺和什么朝堂事情,来吃饭就吃饭得了,还敢大言不惭什么弹劾王爷,真是不知高低深浅! 这两名年轻官员自然认得宫内的马车,只是不知道这车为什么忽然停下,而且车内还下来一人。 赵柽上下打量两人一番,忽然冷笑道:“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 (本章完) 第294章 将计就计 两人闻言对望一眼,都不认得赵柽,只见他年纪轻轻,衣着华贵,气宇不凡,又坐着内庭马车,不由心中自虚了三分。 那个刚才言辞最激烈的堆出满脸笑容:“下官两个在说齐王之事。” 赵柽眯了眯眼:“齐王……你们认得齐王吗?说的那些事可都是亲眼所见?” 另一个道:“却是不认得,也未曾亲眼所见,不过御史弹劾,总不会有假吧?” 赵柽道:“谁说弹劾就不会有假?从来没有此种道理!” 言辞激烈的年轻官员道:“听闻那殿中侍御史秦桧虽然年轻,但为人忠正刚直,怎会妄言掺假?” 赵柽冷哼:“御史风闻奏事,哪能样样当真,齐王收复淮西,有功社稷,你们不辩是非真假,背后以讹传讹,恶意诋毁,岂不是罪?” 言辞激烈的又道:“功是功,过是过,总不能因为王爷身份就功过相抵,对了,你……伱是哪位啊?” 他这时有些察觉不对,听对方语气不善,还要问罪,反应过来对方既然坐着内庭马车,该不会认识交好齐王吧? “不错,你是谁啊?”另外一个也问道,语气不满:“背后议论的多了,我们也是听人所说,齐王飞扬跋扈,欺压百姓,纵使位高权重,又岂能堵住天下泱泱之口!” 赵柽眯了眯眼,有些后悔与对方讲道理,他猛地抬腿,一脚向前踹去。 那人哪里料到他居然会动手,此处可是皇城宣德门,是宫城最戒备森严的地方,内外都有禁军把守,别说动手,就算在此处做些出格举动都会被抓起来。 何况本朝士大夫治天下,就算政见不合,或者私仇公恨,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传扬出去有辱斯文不说,更会让百官抵触,官家不满。 赵柽却哪管那些,他这一脚其实没用多大力,但对方本就是书生为官,哪里能经受得起,立刻“啊”地一声惨叫,被踹得直接后倒去,躺在地上不住打滚哀嚎。 “你,你怎么打人?”那个言辞激烈的在旁顿时傻眼,他也是没见过这种,呆了一下急忙喊道:“打人了,打人了!” 宣德门内几步一个禁军,早就瞧到这一幕,不过个个站得笔直,没一人言语说话。 “来人啊!”言辞激烈的伸手指着禁军,浑身哆嗦:“你们看不到有人行凶吗……” 他话还没有说完,赵柽一巴掌扇过去,直接将他扇飞,扑倒在地后“咳咳”两声,一张嘴吐出几颗牙齿。 赵柽冷冷地瞧着地上两人:“再敢背后妄议亲王,就不是这般惩治,直接将你两个下入大牢问罪。” 两人此刻哪里还敢还口,只一下就已经把胆子打破,畏畏缩缩地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围过来,看到这种情景差点惊掉下巴,居然有人敢在皇城宣德门行凶,这简直就是立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有那识得地上两人的,不忿上前,却不敢对赵柽说话,冲禁军喊道:“你们怎么守卫的宫城,出了这种事情,还不拿人问罪!” 禁军们只瞅他一眼,就面无表情转过去,别人不认得赵柽,他们哪有不认得的,虽然份属殿前司,但从来都只在皇城守护,若不认得齐王,这些年的岗岂不白站? 那人见禁军没有回应,就要再次说话,不料身后有人轻拉了他衣袍一把,他刚想转身呵斥,身后人却在他耳边低声言语两句,他听到后立刻神色大变,接着慌忙退后几步,再也不敢说话。 赵柽扫了这些人一眼,回身上车,马车扬长而去。 这时那人才回头道:“老兄,真是齐王?” 后面人道:“可不就是齐王,我之前见过绝不会假,你还敢上前,怕不是想要遭打?” 这人小声道:“我又不识得齐王,怪不得这些禁军个个装成没看见的样子……” 他说着瞅了瞅地上两名年轻官员,摇头走过去,叹道:“王贤弟,韩贤弟,你俩真是不识好歹,居然敢当着齐王的面诽谤,我看你俩这官怕是要坐到头了!” 说完,这人背着手,摇头晃脑走进了宣德门。 那地上的王贤弟颤抖着指向他背影,嘴里讷讷道:“这,这些事……不是昨夜你对我说的吗,怎变成了我诽谤!” 赵柽马车进了宣德门,片刻后又至大庆门,在这下了车后,他向前望去。 前方不多远就是大庆殿,两旁路上的禁军更加多了,都是诸直的内庭侍卫。 赵柽在小宦官的搀扶下前行,这时许多官员也在往大庆殿去,他不着官服,又一只胳膊吊着夹板,十分惹人注目。 不过却没人过来打招呼,哪怕认识的,也都低下头,装做没瞧见模样。 赵柽心中冷笑,也不去管他们,直接走入大庆殿中。 这大庆殿是个深长的格局,此刻两边摆了数排漆案,在宦官的指引下,按照各自品级职司,已经开始入座, 赵柽一入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见却是郑福。 “王爷,请到前面。”郑福偷眼瞅了下赵柽胳膊上夹板,恭谨说道。 赵柽点了点头,走到最上首左侧的位置,那里有三张形制不同的宽长桌案。 显然第一张是给太子赵桓的,至于另外一张应该是给赵楷的。 他在中间那张桌案坐下后,大殿内的声音立刻滞了一滞,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此刻都知道齐王到了。 感受到若有若无望过来的目光,赵柽冷哼一声,顿时那些目光瞬间收回。 这时天色还亮,但殿内已经点起火烛,随着官员们一点点入座,教坊司的乐工舞伎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就在这时,郓王赵楷在不少人的簇拥下走进大殿,他头戴白玉皓月冠,身着大红色滚着金边的袍服,一手搭着腰前玉带,一手负后,嘴角挂着谦如君子般的笑意。 大殿深长,他走得很慢,两旁官员基本没有不认识他的,纷纷起身见礼,赵楷笑着点头示意。 片刻后,赵楷来到前方,瞧见赵柽,眉毛动了动,笑道:“没想到二哥早到了。” 赵柽瞅他,同样笑道:“却也不早,刚刚进门而已。” 赵楷眼睛落在夹板上,不由笑意更浓,坐下后道:“二哥这胳膊是如何弄的,怎还带伤前来赴宴?” 赵柽叹气道:“练武时被兵器砸到,本来已经和官家告伤,可是官家却说这庆功宴本就是为淮西大胜准备,我若不到场,这庆功宴便会黯然失色!” 赵楷闻言脸色微变,但随即又笑起来:“二哥这次收复淮西可是立下不世功勋,平叛剿贼,天下无人不知,弟弟佩服五体投地。” 赵柽摇头道:“无他,运气好罢了。”说完不语,露出副淡然落寞神情。 赵楷见状,不由眼角跳了跳,顿时心中莫名起火,甚么叫运气好罢了? 这是欺他不懂战场军事? 王襄、邓洵武两人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可见那王庆贼军绝非寻常山匪草寇,肯定凶悍善战。 这样的贼军,不说浴血奋战,也至少要反复厮杀,步步艰难,才能取胜吧? 怎么到你赵二这里就只是运气好?要都是这般运气好,大宋也不用养那么多兵了,也不用倚仗什么西军了,轻轻松松全凭运气就是了。 赵楷深吸口气,这话是瞧不起他,不屑与他言说战事呢? 还是故意行此做派抬高身价,彰显自家军功身份? 他干笑一声:“二哥,这怎能只凭运气,还是二哥知兵善用,才能立此大功,只是……二哥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就算立此大功,怕也没什么晋升恩赏了。” 赵柽闻言看向他道:“做臣子的报效朝廷,为国出力,哪里能事事都盯着赏赐?” 赵楷打了个哈哈:“二哥高洁,小弟佩服!” 赵柽笑了笑,伸出手轻敲桌案:“不过,官家却说……” 赵楷闻言神色一动:“官家说什么?” 赵柽缓缓道:“官家说……要给我迁王。” 迁王?赵楷闻言就是一愣,迁什么王?往哪里迁?你已经是齐王了,还能迁去哪里? 赵柽忽然微微低身,神秘兮兮地冲赵楷招了招手。 赵楷心下正在画魂,看赵柽动作,急忙凑了过去,就听赵柽小声道:“官家说要给我迁封秦王!” 啊?赵楷立刻呆住,甚么王?他有些没听清,急忙道:“二哥,迁什么?” 赵柽重复道:“秦王!” 秦王?!赵楷闻言立刻表情大变,脑内“轰隆隆”声声炸响。 秦王是什么王?是四大王里排第二的,本朝太宗曾封晋王,所以晋王不会再封,那秦王在本朝就是最大的了。 虽然大宋所有单字亲王地位俸禄其实不异,没有任何差别,但是这王号大小不同,在朝上百官和市井百姓心中,感觉是不一样的。 封了秦王哪怕官家不说,律法不提,但也毫无疑问就是诸王之首,是力压众王的! 赵楷脸色刹那苍白起来,他瞬间就想到了有关秦王的许多事情。 秦王当皇帝的好像也不少,最有名的就是贞观皇帝李世民,他怎么记得这李世民也是行二呢? 赵楷越想越不对,他忽然发现,这个行二的皇子,好像许多最后都当了皇帝,而且当时的封号不是晋王,就是秦王。 隋炀帝晋王杨二,唐文帝秦王李二,还有本朝的太宗皇帝…… 赵楷嘴唇有些哆嗦,已是没了之前的风度翩翩,他身子僵在那里,竟然半天没有收回。 这时赵柽悠悠道:“唉,其实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秦王,但无奈官家决定,就算我百般推辞,官家却依旧执意迁王。” 赵楷闻言立刻血往上涌,顿时冲得脑袋里有些迷糊,他勉强把身子收回,半天才道:“官家厚待,二哥应该感激才是。” 赵柽摇头道:“我自心中感激,可我又何德何能做此秦王,三哥儿你来说说看,要怎样才能让官家改变主意?” 赵楷一时有些气得迷糊:“这,这……” 赵柽道:“这秦王乃是诸王之首,名压诸王,一但我迁封秦王,岂不是要承担起领导诸王的职责?三哥儿知道我向来懒散,从来都淡泊名利,快帮我想个法子,让官家改变主意才是!” 赵楷闻言,差点把拳头捏碎,你淡泊名利?最沽名钓誉的就是你赵二啊!世间最最虚伪的也是你赵二!你这是在炫耀呢吧?还假模假样地说甚么不想做秦王,怕是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吧! “二哥,我哪里有什么主意,我要是真去劝说官家,岂不成了小人行径,我怎会阻碍二哥的晋升之路呢!” 赵柽摇头道:“三哥儿这却是误会我了,我早就厌倦朝堂之事,对什么王爵也不感兴趣,就想着要辞去官职,做个闲散王爷,整日花天酒地,游山玩水多自在逍遥,可就怕官家不允啊。” 赵楷此刻越听越气,阵阵腹诽,不过他同时心里也是一动,这赵二此刻光顾着和他炫耀吹嘘,却忘记了迁王一事还没在朝中颁旨,但……看他如此得意忘形,怕是会在今晚的庆功宴上宣布。 他既然炫耀,又假惺惺说甚么不想当什么秦王,那自家不妨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你既不想当,那我就去找官家,述说不能给你迁王的理由,让你心愿得偿就是! 他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得意,不能迁秦王的理由实在简单,只要拿那贞观皇帝李世民来说就是足够,玄武门兵变,杀兄逼父,这还不够吗! 难道官家想当太上皇? 太子那边最好也放出消息,太子也不想做李建成吧? 一想到这里,赵楷嘴角又浮出笑容,他急忙看眼殿内的百刻香,计算了一下时辰,道:“二哥,小弟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要去母娘那边走一遭。” 赵柽一愣,道:“三哥儿快去快回,这庆功宴马上要开始了,莫要赶不回来!” 赵楷点了点头,起身就往前走,大庆殿里面有后门,直通宫城内里。 赵柽看他离去,也望向前方的百刻香,思索片刻后,微微阖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忽然钟响,他感到案前一阵风刮来,睁开眼一看,竟是赵楷急匆匆回来。 只见他黑着脸,拧着眉,一副委屈又忿忿的模样,也不瞅赵柽,直接坐到案后,然后大口喘气。 这是被官家给骂了?赵柽扬了扬眉,赵楷去劝说都没能让官家改变主意吗?看来这迁封秦王之事,真是无法逆转了…… 他正想着,忽然前方有小内侍高声唱诺:“官家驾到,太子驾到,肃静肃静!” 接着就看见道君皇帝在前,赵桓在后,走进了大庆殿。 (本章完) 第295章 道君皇帝的真正心思 道君皇帝未穿道袍,而是盛装。 赵柽回京之后听说一件事,林灵素被斥归故里了。 大抵是征剿王庆之时,京畿遭遇罕见大水,道君皇帝令林灵素退水,结果他上城祈祷了三天三夜,大水却丝毫未动,下城后便遭到正在抗水劳役的民夫围打。 这时一向被奉为活神仙的林灵素却连普通人都不如,以前展示的种种法术使不出半点,被那些恨他入骨的徭役民夫追得落荒而逃,京城无人不知。 接着他又干了件蠢事,与道君皇帝说这水是太子得罪上天而起,须太子上城四方叩拜,才能退去。 林灵素乃是支持赵楷的人,此话是何居心可想而知。 道君皇帝之前见他被追打却全无法术,心中已对他起了疑心,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让赵桓上城,谁知道赵桓只拜了一天,水竟然真的退了。 林灵素本来打算一箭双雕,赵桓倘若退不去水,那就是上天认为他有罪,不适合再当太子,正好可以给赵楷机会,反过来水若是退了,则证明他林灵素神通广大,算到了赵桓真能退水。 可谁知事与愿违,大水退去后太子一党的梁师成,与同样支持赵楷的蔡京竟然联合起来弹劾他,说是他得罪了上天,所以才出现暴水攻城,所以他如何祈祷也没退水。 他这下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百口莫辩,道君皇帝又见他使不出法术,大怒之下就给他赶走了。 赵柽心中明白,这是蔡京一党排除异己的手段,虽然蔡京和林灵素都支持赵楷,但两人其实是有仇的,蔡京正好借这个机会发难,将林灵素赶出了朝堂。 而道君皇帝在林灵素走后便有些警醒,自此少穿道袍。 赵柽看向太子赵桓,见他胖了不少,原本有些黑的皮肤也白净许多,只是脸色不大自然。 走过来时,赵桓神情复杂地瞅了一眼赵柽,显然知道了迁封秦王的事情。 参礼完毕后,众臣坐下,宦官宣谕,大抵是歌功颂德一类,功与德自然是道君皇帝的,至于赵柽只是在最后稍稍提了一句。 接着道君皇帝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起乐,大宴正式开始。 先是将酒上齐,没有外面花样繁多,但都是御酒,味醇色美,至于菜品却是一道道上,主菜最后,乃是一道羔羊鲜,小羔羊层层套叠,最里面是条黄河大鲤鱼,用百来年老汤,小火煨制而成,鲜美无比。 坐在前方的一些朝堂重臣对这些倒没感觉,但远处的府司属官,却平时难得吃到一次,毕竟这种菜在外面只有正店能做,而且哪怕在正店里也是压桌的大菜,一般请客会友,不会点这种又昂贵又费时间的东西。 赵柽三人谁也不说话,彼此不看,只是低头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阙清平乐歌舞唱毕,内侍下场命令所有乐工女伎退出殿外。 众官见状开始用丝帕擦拭嘴上油腻,然后抬起头,望向前面,按照以往这种大宴的例子,他们知道这是官家要宣布事情了。 宴会上官家宣布的事情,大抵不涉及军国大事,都是以私事为主,比如当年的筹建延福宫,修艮岳,设立花石纲,这些都是道君皇帝的私事,但需要国库和群臣支持,所以还是要宣告出来。 至于为何要在宴会上宣告,是因为这种事情往往会引起群议反对,毕竟要花钱,但凡花钱的事都会被反对,哪怕花钱办正事亦是如此,何况私事。 不过宴会之上众臣喝了官家的酒,吃了官家的菜,就不好再反对,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群臣这时向上看去,心中猜测官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军国大事应该不会,多半还是要钱的私事,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反正听说这次齐王从淮西带回不少银子,官家要是铁了心想花,就算他们不同意官家也能想出别的办法。 道君皇帝放下酒杯看向群臣,接着目光转到左下方三名皇子身上。 一个是嫡长子,封为太子,但半点都不像他,没甚么本领,只平日谨慎,倒是无错。 一个是嫡亲次子,封为齐王,这个怎么说呢,说也不像吧,可诗词文章做得好,这方面……应该还是像的,至于本领什么的,却是大了,简直是文武全才,就是处处喜欢算计,连老子都想算计,这点不好。 最后一个呢,封为郓王,这个简直和他一样,无论相貌还是行事,无论文采还是性子,尤其是字画,颇得他几分神韵,而且这个心里想什么他能看得出来,也没算计过他,不像那个老二,心思复杂得很。 他很早就想要换太子,可换太子却不是件容易事儿,毕竟太子无错,去年的时候老三中了状元,他在朝上试探着露出些口风,立刻就引起梁师成等人反对,引经据典,说得令人无法反驳。 但终究还是要换的,太子不类他不说,性子简直就是反着来,这怎么能成! 道君皇帝眼神在三人身上不停起落,最后慢慢地落在郓王赵楷身上。 怎么换是个问题,一下子直接换掉,别说有些官员会上疏反对,就是天下也会震动,毕竟这乃是国基大事。 他目光又落到赵柽身上,这个老二说从没有惦记过皇位,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也实在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说了从未惦记,那就让他去做出头鸟,试探下群臣的反应。 事情要一步步来,先封老二做秦王,吸引朝上民间的注意力…… 秦王这个王爵很特殊,会引来许多议论,朝上朝下都不会少,会分担接下来改立太子时的一些注意力。 他如果镇压所有声音封了老二秦王,到时改立太子时的反对声音就会弱一些。 这是朝堂之争,君臣之斗。 他自然是想要改立赵楷为太子,此儿类他,当为太子! 只是他清楚,想要换太子,赵楷还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军功。 只要拥有了军功,赵楷就有了做太子的资本。 那边老二靠着军功迁封秦王,这边只要赵楷也有了军功,那就晋封太子! 一切都让老二打前阵,一步步试探,然后再给赵楷去做,算是让老二给赵楷趟路。 道君皇帝不觉得自家有什么错,既然赵楷像他,那让赵楷接替皇位理所应当。 至于赵柽在前面趟路试探,他也并未让这个儿子白白忙碌,赵柽手掌大权,权柄甚至要远重于赵楷,还有迁封秦王,位极人臣,这已经是极致的赏赐了,这些都是他给的,自太祖建国,本朝又有几个皇子有此荣光?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至于秦王这个王号,他并未想太多,左右不过是个称号而已,本朝的制度与李唐不同,何况李世民曾经打下半座江山,手下都是骄兵悍将,这又怎是老二可比?老二只是管兵,又调不了兵。 想到这里,道君皇帝露出笑容,看向下方群臣道:“朕今日有一件事要宣布。” 下面群臣虽然坐着,但身体微微向前躬去,都一副等待聆听圣训的模样。 道君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小宦官郑福道:“宣旨吧!” 郑福请过圣旨,恭敬展开,下方群臣不由一愣,以往大宴上宣布的都是道君皇帝私事,这回怎么还有圣旨? 有圣旨就代表着事情已经涉及朝堂,而且道君皇帝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再与他们商量,只是宣布出来让他们知道。 这样的事情极少,但一般也不会太重大,群臣屏住呼吸,听着前方宣读圣旨,但听着听着不少人脸色都起了变化。 就是那没喝酒的变得更白,喝了酒的红中泛黑。 个个都起了别样心思。 这圣旨居然是给二皇子晋封秦王的? 虽然在道君皇帝或者赵柽眼中,这是迁封,毕竟就是个名头不同,俸禄什么的都一样。 但在众臣的眼里,这却是晋封,毕竟晋王封不了,那秦王就是众王之首。 而且这秦王……场下无论谁听到秦王两字,想到不是别的,都是前朝的贞观皇帝李世民,还有玄武门之变。 大庆殿中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就算武官亦是如此,大宋的武官为了能和文官争面子,也个个读书,没有不知道此事的。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道君皇帝坐在上面一副老神在在,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震惊才好,怀疑才好,站出来反对更好,镇压了这次反对,下回改立太子时就会顺畅许多。 他开口道:“齐王收复淮西大功,自当封赏慰勉,不过其已位居一品,封无可封,朕决定迁为秦王!” 封无可封,好一个封无可封! 赵柽心想,你老人家这是铁了心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放在烈火去烤?就算是我闹了樊楼,你老人家都不罢休?就算激了赵楷去劝,都不改变主意? 你老人家究竟想要干什么? 莫不是想要改立太子吗? 别无解释啊!赵柽心中暗想,除了把他推上去,推到前面,然后暗里操作改立太子这件事,别的都解释不通! 毕竟哪个皇帝都不想找不自在,立个二儿子当秦王,他征淮西也不是没有别的可封,军功十二转,勋功上柱国,不是不可以,反正大宋的勋官都是虚的,平日里根本连提都没人提。 这是他原来想的,却不料回来就要封秦王,那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可既然先把他推出去,那么肯定就不是要立他当太子,废赵桓,又不立他,那就只可能是立赵楷了。 可是这事儿还差点东西啊,赵楷的资本还不够啊,光有一个状元名头,可不够当太子的。 倘若文能状元,武能…… 赵柽嘴角抽了抽,这不就是还差军功吗?怪不得出征淮西之前,道君皇帝说要让赵楷接着去征田虎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赵楷倘若能平了田虎,那就差不多了,加上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他,自己这边又提前分担了注意,改立太子的事情应该能够达成。 只是,到时候赵桓可就惨了,至于自家,一路被当枪使,如果道君皇帝一直在位还好,若是道君皇帝不在了,赵楷登极,哪怕自家再大的功绩,怕也会被这三哥儿清算啊。 赵柽心想,伱老人家这么偏心真的好吗?好像有些过分了啊!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他站起来谢恩,毕竟圣旨也宣读了,道君皇帝也开口了,而且殿内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 但赵柽没动,眯着眼,一副似醉未醒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郑福急忙过去低声提醒:“王爷,该谢恩了。” “啊?”赵柽闻言立刻打了个激灵,随后一脸呆愣地站起来看向众臣。 郑福原本伺候过赵柽,这时自然急得紧,压低声音道:“官家给王爷迁秦王了,王爷赶快谢恩啊。” 赵柽这才仿佛回过神儿来,急忙看向道君皇帝,见道君皇帝沉着脸,正在不悦地望着他。 他急忙见礼,却未等开口谢恩,就听殿内传来一个声音:“官家,臣以为给二皇子晋封秦王不妥!” 赵柽闻言一愣,那边道君皇帝也是佯装皱起眉头,他等的就是有人反对,人越多越好。 然后他力排众议,必须给老二迁封秦王,等下次改立太子时,阻力就会小上很多。 殿内众人都向声音处望去,因为之前宣读圣旨,殿内极安静,这声音又不小,所以极好找到。 众人一眼就从朝官排案的末座处发现出声之人,而这人此刻也站起了身。 大殿内的桌案座位是按照先朝官,后京官排列的。 所以哪怕这人坐在朝官桌案的末尾,但前面的道君皇帝、赵柽等人也都瞧得清楚。 只见这出声的官员年岁不大,生得倒是正气,双目有神,白生生的脸膛,鼻直口方,穿着一身绿袍。 穿绿袍的乃是七品及以下,而庆功宴又最低七品才能参加,显然这人就是七品官员。 道君皇帝这时冷着脸开口道:“秦桧,你要说什么!” (本章完) 第296章 暴打秦桧 秦桧?这人就是秦桧? 赵柽眯眼看去,这秦桧的容貌卖相不错,此刻表现的也挺有胆色,给他迁封秦王的圣旨都宣读了,居然还敢站出来反对。 可就不知是真有这般胆量,还是背后有人在给他撑腰。 秦桧冲道君皇帝行礼道:“官家,臣以为晋封一事不妥,齐王行事骄横,目无法纪,前几日还闹出人命,合该受罚才对。” 赵柽闻言冷笑,倘若真的反对给他晋封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当什么秦王,可竟然还说要罚他,这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道君皇帝淡淡道:“齐王收复淮西,剿灭王庆,大功当奖,如何不能晋封?受罚一事又自哪里!” 秦桧道:“官家,齐王有功不假,但亦有过,齐王大闹樊楼,强抢花魁,欺凌百姓,殴人致死,此乃大过,功过两事未必能低,臣以为齐王殴人致死过大,自是当罚!” 赵柽闻言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功过不能相低,收复淮西的大功,居然比不上闹了一场樊楼的过错,真是好言辞! 道君皇帝这是要先利用群臣的反对打压自己一番,然后再力排众议,强行迁王,把其中的矛盾都堆在他身上。 这样一来,他以后在朝堂上不说无立锥之地,怕也是步履维艰。 而这秦桧应该只是个开始,之后说不定还有多少人起来反对,来削自己的面子,弱自己的气势。 最后道君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力镇压,彰显乾纲独断,为以后的改立太子铺路造势。 道君皇帝这么做不可谓不狠,可他也不能坐看不动,既然道君皇帝意图让人反对,再来镇压,那他就断了道君皇帝的念想就是! 赵柽走出案后,前方道君皇帝刚要驳回秦桧所言,忽见他出来,不由脸上露出惊讶。 赵柽到大殿中心一礼,接着开口道:“臣谢恩,谢官家恩典,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声音洪亮,顿时响彻大殿,殿内群臣都不由一愣。 这怎么直接谢恩了? 这好像哪里不对吧?有人反对封你秦王,官家还没有回话,你怎么就直接谢恩了? 这好像愈礼了吧?不少大臣都觉得赵柽有些愈礼,但眼下这种情形,他们搜肠刮肚却又寻不出例子来,也没找到驳斥之词,一时间面面相觑。 道君皇帝在上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他看向赵柽,见他一脸欢喜神色,仿佛根本没听见刚才侍御史秦桧的言语。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这不是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赵柽忽然转过身去,直奔朝案末尾而去,这时他神色冰冷下来,径直地走到秦桧的案边,上下打量着秦桧。 秦桧这个人乃是科举正途,榜眼出身,生得也算一表人才,不然王家这等大家族,也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此刻没有露出丝毫慌张,反而是一双眼定定有神地看着赵柽,道:“齐王殿下可是有事?” 赵柽瞅他,冷笑一声:“尔可知罪!” 秦桧道:“下官不知何罪,竟让齐王亲来询问。” 赵柽伸手指着秦桧鼻子,忽然喝道:“你敢掺和皇族家事,还不知罪!” “皇族家事?”秦桧闻言一愕,随即脸色变了。 亲王乃是爵位,本朝封爵分为两种,一种是宗室,一种是臣子。 宗室封爵,是不须经过朝堂探讨的,这乃是皇族内部的事情,皇帝这边只需下旨到中书门下,然后在朝上通知群臣,再昭告天下,仅此而已。 至于迁爵这种事情更是简单,也是下一道谕旨的事情,甚至皇帝都不需要出面特意去讲。 而此刻赵柽迁爵,正常来说根本不不必这么麻烦,道君皇帝直接下旨就可以,也不必特意出来强调说明。 但问题差就差在,赵柽有职事,他于朝上有官职。 提举侍卫亲军司! 这个官职品级很高,权利很大,所以迁封秦王,就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将王爵和他的官职联想混淆在一起。 若他不入朝,没有任何职事,只是个闲散王爷,平日吃喝玩乐,声色犬马,那根本没人在乎他封什么王号,更别提迁爵了,不会有谁关心和在意。 殿内群臣几乎都是这般想法,将他的官职和爵位放到了一起去看,掌管兵马,又封秦王,这好像不妥吧,这要反对啊,一定要反对! 可宗室的王爵,乃是皇家内部事,不涉朝堂,也不涉及军国,百官是没什么理由和权利去掺和反对的,正像赵柽所说,这么做就是插手皇族之事了。 而大宋的律法,插手皇族之事,除非皇帝允许,否则乃是重罪。 可皇帝又怎么会允许百官插手自己家事? 至少眼下,道君皇帝没有说过这种话,他只是让宦官宣读了圣旨,然后说迁齐王为秦王。 秦桧额头上的汗水“唰”地就掉落下来,他根本没想过此事,其实任谁都难想到,毕竟赵柽不仅是朝官,就在之前还带兵前去打仗。 这谁能往皇族家事上想?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朝臣,就算是道君皇帝百般算计,也忽略了这点。 赵柽盯着秦桧:“秦桧,你可知罪!” 秦桧此刻再没了刚才的镇定自若,神色间流露出一缕慌乱,他忙道:“齐王,你大闹樊楼,强抢花魁,殴打百姓却不是假,下官还听闻那花魁……” 赵柽冷笑打断他:“本王问你这个了吗?本王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秦桧眼神闪烁向四周瞅去,只见一殿的目光都聚集此处,他咬了咬牙:“下官虽然只是小小御史,但却一心为国,忠于官家,齐王你莫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拳迎面打来! 这拳直中秦桧面门,打得他“哎哟”一声惨叫,便向后倒! 接着赵柽撩起衣摆,掖进腰间玉带,随后“噌”地一下从案上跳过,看秦桧正躺在地上捂脸,便是抬脚踹去。 “混账东西,胆敢掺和皇家之事!” “狗东西,居然连本王也敢诽谤!” “你这厮莫不是收了别人钱财,受人指使前来诋毁本王?” “本王与辽国恩怨最多,你怕不是辽国派来的奸细!” 赵柽将秦桧踢得满地打滚,鼻口流血,一时哀叫不停。 殿中众人全都傻眼,哪里见过这种情形,便是听都没有听过。 大宋重文轻武,崇尚仪态风姿,士大夫们更是注意言表举止,对武夫莽汉多有蔑视,又哪里能做这种事情。 此刻众臣个个失了颜色,心中闹腾不止,没想到赵柽居然使用如此粗暴手段。 众臣虽然气愤不满,却无人作声,齐王残暴,谁敢上前?就是环卫四周的诸直禁军,也没一个吭气,仿佛在那看戏。 赵桓和赵楷也都看傻,赵桓头一次见,愣道:“二哥儿这是……” 赵楷却不是第一遭了,上次赵柽闯入他府内杀人,现在还记忆犹新,不由露出些恐慌神色:“这又来了,又来了,二哥就是喜欢动手,全没有一点君子风度!” 道君皇帝坐在上面,脸色难看至极,他也闹不清这事儿怎么竟变成这样。 老二好像说的没错,这迁王爵乃是皇族家事,他怎么忘记这茬了? 只是就算大臣有错,你也不能直接动手啊,此刻虽然不是金銮朝议,可也是庆功宴上,拳打脚踢一名殿中侍御史,成何体统?! 最重要的是,老二这么一闹,将他的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什么众臣反对,什么乾纲独断,什么为以后改换太子铺路造势。 全都实行不下去了! 道君皇帝的脸彻底黑了下去,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案:“齐王!” 赵柽闻言回头瞅了瞅,一脚将秦桧踢到桌下。 “官家,这秦桧大逆不道,居然敢掺和皇族之事,儿臣看他定是辽国奸细,还请官家降罪!” “你,你……”道君皇帝脑袋一阵眩晕,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被气的,他怒道:“来人,齐王酒醉,将他给朕架回府去!” “官家,我没喝醉啊!”赵柽边说,边抖了抖吊着夹板那只胳臂。 道君皇帝气得再次拍案:“齐王殿内失仪,无礼取闹,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还不赶快给朕带出去。” 殿内的禁军急忙来到赵柽近前,小声道:“王爷,官家震怒,还是回府吧……” 赵柽瞅了瞅殿内群臣,没一个敢看他,他嘴里嘀咕着:“本来就没钱,还要罚一年的俸禄……” 道君皇帝怒道:“出去,赶快出去!” 赵柽摸了摸下巴,旁边禁军慌道:“王爷,快走吧。” 他摇着头慢慢走出殿外,然后就听见殿内一阵杯盘摔地的脆响声音…… 庆功宴不欢而散,群臣战战兢兢各自回家。 到家之后先是缓了片刻神儿,就有夫人或小妾过来伺候,有那嘴上没把门儿,平日里好说闲话是非的,便将宴上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听得家中夫人小妾瞠目结舌,随后满府皆知,接着继续向外传去,没几天的工夫,这件事儿便成了整个东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军营之中亦有议论。 官员们自此更知赵柽跋扈,虽都忿忿,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心中都揣了个心眼,千万别像秦桧傻傻地去和这位硬怼,这位可不光是诗词好,这位还带过大军上过战场,杀了贼兵无数,可不单单是大宋第一风流才子,论起骄横残暴来,诸皇子中也当称第一。 市井里的平民百姓们却不这样想,虽然东京百姓生活还过得去,但开封的大小官员太多,衙内无数,沾亲带故的数不胜数,普通百姓难免有被仗势欺压的时候,提起朝上这些大头巾来,再不像仁宗神宗朝时交口称赞,只道是打得好,但凡二大王打的,绝不会错,肯定是奸臣一枚。 至于赵柽迁封秦王的事,倒也落定,再无人反对也无人去提,天子的家事,他们管那些做甚,费力惹人厌,卖力不讨好。 大臣们可不傻,个个心里明白着呢,别说这一朝制度与李唐不同,难以发生玄武门那种事情,就算是真的发生了,那也是上面的椅子换人,又干他们何事?还不是该做官做官,该发财发财,赏梁园月,喝东京酒,哪会变得半样? 天下总得有人治理,甭管谁做那把椅子,总不会将他们全撵回家就是,更不可能全拉去砍头,他们心中可是通透的很。 却说赵楷当日回府,因为庆功宴开得较早,回去时正月上柳梢头,他跌跌撞撞就进了中堂,神色阴沉,怒火中烧。 赵柽授封秦王,他心气不顺,酒喝得七荤八素,赵柽又跋扈打人搅散了庆功宴,连惊带气之下,他摔摔打打,在堂中耍将起来。 待耍得累了,酒劲散了大半,坐在椅上喝茶之际,忽然外面传来喜笑之声,向这边走来。 他自家心情不好,听到这些声音感觉无比刺耳,便要皱眉呵斥。 就这时,那些声音过到门前,原来是后宅的大丫鬟,带着两个婆子前来报喜。 大丫鬟言道:“三大王喜事了,王妃又诞一王子,特来报喜。” 赵楷坐在椅上愣了一愣,王妃怀孕虽然日久,但稳婆说还需几日,却是计算差了,竟是今日生产。 赵楷现在的王妃姓向,宣和后期去世,后来又续一王妃朱凤英,乃是太子赵桓正妃朱琏的亲妹妹。 他这时有王妃一人,诰命的侧室三人,没诰命的侧室十几个,但眼下出子嗣的只有王妃自己,前年诞下嫡长子赵太郎,如今又诞下嫡次子。 赵楷此刻听大丫鬟言语,心中不由高兴起来,毕竟无论哪朝哪代,对皇室而言,后代昌盛最为重要,自是男丁越多越好。 可他高兴了没有几息,忽然脸色再次阴沉,道:“嫡次子?” 大丫鬟道:“是,王爷,王妃诞下嫡次子。” 赵楷又道:“老二?” 大丫鬟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便道:“正是二王子。” 赵楷“腾”地一下自椅子上站起了身,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后,道:“既是老二,就起名叫赵黑郎好了!” 大丫鬟闻言顿时一愣,“啊”了声后才道:“王爷,不是……不是要三个月后才起名吗?” 赵楷闻言瞅她一眼:“起了就起了,甚么三月百日的,就叫赵黑郎!” 大丫鬟不敢吱声,只是心里暗想,怎么叫了黑郎?我看二王子白白嫩嫩的,哪里也不黑啊,怎么起了这般名字呢,莫不是王爷酒醉胡说? 据《三朝北盟会编》《开封府状》《宋俘记》等记载,郓王赵楷被俘北上之前,共有五子,按年龄大小分别为赵太郎,赵黑郎,赵金郎,赵玉郎,赵宝郎。 黑郎不得宠,后过继给仪王赵朴为子。 郓王一脉谱系清楚,盖无错误。 十几天后,道君皇帝下旨,封郓王赵楷为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两路宣抚经略使,殿前司太尉高俅为监军,种彦崇、刘光世、折知武为大将,又配副将二十人。 统领殿前司、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下辖的禁厢乡三军十万人,再汇合河北两路军马,接近十三万人,征剿田虎! (本章完) 第297章 媲美铁甲的铠甲 赵柽于府内闭门思过,转眼过去半月。 这日他得到朝上消息,赵楷率大军北上征剿田虎,心中更加笃定道君皇帝要改立太子。 如果赵楷一战功成,怕是用不了多久,甚至极可能趁热打铁,回来后道君皇帝就会将改立太子之事提上朝议。 到时最惨的就是赵桓,从云端跌落平地。 至于他自家,倘道君皇帝在位还好,若是赵楷将来登极,怕不是会被清算报复。 这时已是秋中季节,窗外的树叶绿中泛着微黄,花草也没夏日里生机勃勃,一切都预示着年里最好的时光就要结束。 赵柽坐在书房,旁边一个小书僮正在三足瓷洗里洗笔,小书童叫做雨墨,这原本是宗泽的人,只因赵柽也想寻个伺候写字的,宗泽就推荐了过来。 赵柽看其伶俐,便收入府中,月俸自然多给,平时教其读书,也有举一反三的聪慧。 他刚刚写了三封信,一封给辽国萧敏,里面稍稍提了下她父亲辽西郡王的死因,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说给萧敏听,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会闹出些没必要的麻烦。 第二封信给琼英,赵楷征剿田虎,无论胜败,他都不会插手,但为防万一,他须让琼英提前做好应对准备,若赵楷真的胜了,好也有一条退路。 第三封信是给大理段易长的,他在信中询问段易长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名为藤甲。 大宋眼下的甲胄,大抵是铁、皮、布、纸四种,普通军丁多穿卯铁钉铁片的布甲或纸甲。 而传名后世的步人甲此刻还没成型,眼下只是一种半覆身的铁甲,打造得少,也罕见装配进军中给普通兵卒。 那种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最高重量可达五十八斤的步人重甲,乃是后来专门为了对付女真骑兵,仿照唐朝步人甲打造而出的。 现在军中兵丁穿的纸甲和布甲防御力不高,虽然有宋一朝,对铁甲的打造数量到达一个巅峰,但想把步兵都装配上铁甲,却是不可能的,后来的步人重甲也只是专门装配某一些步兵,而不是全体军卒都着重甲。 赵柽很早就做过打算,若是有一天另立山头,手下的步卒也要配置铠甲,之前曾想过竹甲,竹甲自春秋时就有,宋不曾用,但他仔细研究过发现,竹甲虽然有诸般好处,却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就是竹甲无弹性,不抵重力,在这方面甚至不如纸甲,步战还好,一但遇到骑兵重击,几无用处。 其次就是竹甲看着简单,但造起来却很费事,尤其横切竹面和甲片打孔,要一定的技艺,而且费时费力,并不是轻松就能完成。 最后赵柽百般思索想到了滕甲,藤甲也是自古就有,虽然体轻但却富有弹性,不仅能一定程度抵御刀枪弓矢,对重兵器也有很高的防御。 而且藤甲不怕水,可以穿戴泅河,唯一的弱点可能是惧火,但纸甲布甲竹甲都一样惧火,就算铁甲也受不了火烤。 不过藤甲惧火这点,在没见到实物之前,不能肯定,毕竟赵柽多少有点印象,《武备志》上曾说过,藤甲利于水火,其外表刷的桐油燃点很高,乃是防水防火,这个只有看到实物才能确定。 所以藤甲这种东西,最是实用,成本也低,比竹子还要便宜,对于银钱吃紧的当下十分适合,但是,藤甲的制造工艺却失传了。 唐以后,再无藤甲出世,只能于书上看到零星记载,都是些简单记录,没有工艺描述,只说这种东西制作时间较长,以年计算,若是一副上好藤甲,几乎要两年时间才能制造完成。 这简直令人发指,比铁甲制造要夸张数倍,铁甲无非是选取好铁进行打造,倘若几个工匠一起动手,几天就可以完成一副铁甲,而藤甲居然要两年。 赵柽估摸着,五代时战火纷飞,不可能等你一年两年造好甲胄再去打仗,所以哪怕藤甲防御力极高,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被渐渐抛弃。 至到如今,本朝又没有大一统,很多东西并未得到,包括这种藤甲的制作方法,毕竟这东西本来就起源于西南,而西南很多地方大宋鞭长不及。 比如大理,比如交趾,又比如夷越诸部。 虽然此时大宋没有藤甲制造方法,但西南的一些地方未必就没有,赵柽觉得大理就可能存在藤甲流传,所以写信给段易长询问。 如果能把制作藤甲的工艺拿到手,对将来的抵御金兵,或是重分天下大势极其有利。 关于藤甲的防御历来有一个说法,说是藤甲防御甚至要强过铁甲,一些箭矢可以射穿铁甲,却射不穿藤甲。 但赵柽觉得这有些过了,肯定是那铁甲质量有问题,藤子再如何加工,毕竟不是金属,怎么能和铁器相比呢? 不过每副藤甲都要配备藤牌,防御力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和铁甲旗鼓相当,不分胜负,而且藤甲较轻,对战时会占一些便宜。 他如果以后想用藤甲,那么以这种东西夸张的制造时长,眼下就得着手准备了。 他在给段易长的信里说,倘若确有藤甲制造方法,送来东京一份,另外如果大理眼下还能找到这东西,那么一并送过来几副,他花钱买下。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他在信里要委托段易长给他制造藤甲藤牌。 这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拿到了藤甲制作办法,他顶多送去福建路黄觉那里去造,但那边要做的事情太多,都要遮遮掩掩,恐怕造不出多少副来。 至于东京这边却是没有办法的,陇右那里也不可能。 他给段易长开出的价格并不高,只有铁甲的一成! 这个东西成本极低,用的人力应该也不大,只是耗费时间。 所以一成的价格赵柽都觉得给高了,要知道铁可是很值钱的东西,何况锻造成铠甲后,一成也是不少钱。 不过他怕再少段易长不干,毕竟这种事情大抵段易长那边也不会明着来,段易长不是大理皇帝,还有一众兄弟,做这种事也有风险。 这三封信都是密信,所去的地方都不被大宋掌控,所以要派武艺高强之人送信。 辽国上京那边他打算派丁大蟹前去,本来是想让黄孤去的,毕竟黄孤之前随他去过辽国,而且还认识萧敏。 但黄孤得去田虎军中见琼英,这个别人替代不了,因为琼英只和黄孤熟悉,而且田虎那边凶险,须得武艺极高之人前往,算下来只有黄孤合适。 至于大理那边,要派个能说会道精明伶俐的,毕竟让段易长献上藤甲制造方法,还有让他造藤甲之事,都只是赵柽一厢情愿的心思,若是到时段易长不想干,就得有个人在旁劝说。 所以他让欧阳北去大理,并且交给了欧阳北一个极重的筹码,那就是倘若真有藤甲藤牌制造方法,但段易长不愿意献出来,也不愿意制造,就告诉段易长,只要他答应,那么自己会全力支持他登上大理皇位。 这个筹码算是极重,不过也只是最后没有办法时使用,因为这种话不能食言,否则就不单是失信于人那么简单。 三封信被雨墨封好,中午时黄孤等人一起到来,赵柽挨个叮嘱,欧阳北和丁大蟹倒没什么,只有黄孤苦个面皮,不想去田虎那边。 赵柽冷笑看他:“此事若办不好,也不用回来,直接去福建乃兄处听候差遣。” 黄孤哪肯去福建当海盗,愁眉苦脸接信离去。 又过几日,忽然晚间罗金水求见。 雷三带他过来后,罗金水倒头就拜。 赵柽心中疑惑,按照时间上来算,上次交代罗金水联络从庐州带回的明教弟子,不可能这么快办好。 毕竟那不是几十人,而是数百人,他只用半个多月不会全部都联络上。 赵柽道:“可是名单上人都找到了?” 罗金水叩头道:“王爷,并非此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着急禀报。” 赵柽点头:“起来说话。” 罗金水小心翼翼站起身:“王爷,属下发现……发现有圣教的人正在京里招收弟子!” “嗯?”赵柽皱眉:“明教的人?” “正是明教的人。”罗金水急忙道:“就是不知份属哪一派。” 赵柽闻言沉思起来,他和丽雅娜扎细聊过明教的内部组成,明教其实有些类似分封制度。 教主最大,统领一切,但是下面的光明四使,五大法王,六大散人,都各成一股势力,手下都有各自的七色掌旗使,各自的弟子教徒。 光明使、法王、散人,都有独自招收教徒的权利,在各地宣教,不必经过教主,招来的人可以直接纳入麾下。 赵柽身为光明右使,就有这种权利,而且黄孤和姚平仲这两个掌旗使,都算作他麾下的,招来的教徒也算他这右使的手下。 至于教主那边只需要报备姓名职务,录入册籍,然后每年开一次大宗会,见过教主就可以,平时还归各自带领。 但不要以为这样教主就被架空,实际上是教主手下的人更多,而且教徒也好,弟子也罢,都是被明教教义吸引入教的,并不是听命于某一个人,所以明教一但有事,身为教主还是能调遣动所有教徒的。 只是赵柽有些奇怪,他估摸着时间上已经差不多了,方腊那边极可能明年就会起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紧张筹备吗,怎么还跑东京发展起教徒来了?就不怕走漏消息,前功尽弃吗? “如何发现的?”赵柽看向罗金水道。 “王爷,属下这些天领命去联络庐州回来的弟子,一直在街上奔波,尤其外城几乎走遍,就在一些街巷的门上,看到了教内的特殊记号。”罗金水道。 赵柽点了点头,明教有许多暗号,代表不同意思,比如他在泸州路过丽雅娜扎院落时,就看到过门上的记号。 “是哪种暗号?” “王爷,大多都是普通教徒的记号,最大则是接引使者。” “接引使?”赵柽笑了笑,这是挖墙脚挖到自家门口了,这还了得,就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来东京宣教。 “正是接引使。”罗金水谨慎地道:“属下见过两处,属下觉得这肯定是外来的,不然……城内应该只有属下一个接引使啊。” “不错,圣教在东京城确是只有你一个接引使。”赵柽眯了眯眼:“其他的,都是假的,是冒牌的,是异端!” “异端?”罗金水听到这话不由一颤,在庐州听过数次经义,他可知道这异端代表什么意思。 “不错,就是异端!”赵柽冷冷地道:“这些异端居然敢把手伸进东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罗金水其实心中是有些疑问的,他对明教的内部构成也了解个大概,他在庐州入教,自然属于圣姑一脉。 而王爷是光明右使,和圣姑的关系……这个不能想,这个属于犯上,总之王爷也是圣姑一脉,包括这次进京的所有弟子。 他们现在归于右使麾下,属于右使一派,而这次在东京招收信徒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派,却总也该是明教门下,这个……怎么就成异端了? 但罗金水左右一想,王爷说是就是吧,毕竟王爷是右使,右使是王爷,他绕不过来,便想着王爷最大,怎么也比教主大就是,王爷才是真正的光明神子。 赵柽道:“你且回去,小心观察那些地方,最好画出图来,人手不够可以在联络好的教徒里挑几个一起行动,记得千万不要露出马脚,被对方察觉。” 罗金水急忙称是,赵柽又道:“本王如今禁足在府,待事情过去后再来处理这些异端,伱回去小心行事。” 罗金水自然知道庆功宴上发生的事情,如今整个东京城几乎无人不知,秦王被闭门思过一个月,哪里都不能去。 罗金水走后,赵柽想了想,回身从桌上的紫檀小匣子里取出张纸,这张纸上记了十几个人名,是在庐州和丽雅娜扎分开时,丽雅娜扎给他的明教光明使者、法王、以及散人的名单…… 翌日上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接到圣旨进宫。 随后足足在宫城内呆了一天,直到黄昏之时才走出宣德门。 他双眉紧锁,神色严肃,心情沉重。 官家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让他震惊无比,几次想要劝说,但在官家冷漠的眼神下都未及开口。 官家让他前往登州,在那里汇合两个人,然后出海去做一件大事。 那两个人一个叫马政,另一个叫呼延庆…… (本章完) 在这里说说藤甲,防御以及水火问题 戚继光,郑成功,康熙,都用过藤甲,清晚期因为火器盛行,藤甲藤牌防御降低,才渐渐取消。 还有就是藤甲的防御力,公论的要高过西方的板甲,明清两朝时都在使用,甚至上个世纪香港、澳门等地,还在使用藤甲藤牌。 至于藤甲惧火这点,大抵以讹传讹。 《武备志》记载:赤藤甲,以赤藤五十斤,石槽内水浸半月,取出晒三日,复入槽添水。如此浸满一周岁,晒干,照式编穿,共二十副。其外桐油油之,其甲轻坚,能隔矢刃。利于水火。又以此藤作笠,临敌作盔,阴则备雨。 可以看出藤甲手续繁多又坚固无比,可挡箭石攻击,利于水火,也就是水火不能侵。 原因反而是因为赤藤甲是用桐油浸刷的,来作为御火之用的,桐油听着是油,但实际上是古代用来涂抹在武器木制部位上的一种防火、防蛀、防水的材料,燃点极高。 桐油具有耐高温、耐腐蚀的特点,所以一般的火烧是没用的,只有超过其燃点才行,可是按照桐油的燃点,一旦超过了它燃点,那不管是穿着铁甲还是藤甲都会被烤焦的。 由此来看,便不能说藤甲惧火了,而云南是桐油的主要产区之一。 再就是藤甲真正有详细记载,是于唐朝,不是名著里的三国时期。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在这里说说藤甲,防御以及水火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8章 贞娘,你要往哪里跑? 中兴四将向来有几种说法。 一说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岳飞。 另一说张俊、韩世忠、刘锜、岳飞。 其他还有几种,但大抵都以世称的张、韩、刘、岳这两种为主流。 其中主张刘光世的,是因为南宋后曾追封高宗时期一些战功卓著的抗金将领为王,号称七王,刘光世追封的是鄜王,是七王之首。 这七王分别是,鄜王刘光世、循王张俊、蕲王韩世忠、鄂王岳飞、和王杨沂中、涪王吴玠、信王吴璘。 历来中兴四将的人物说法,就在这七王里来回轮换。 可问题是刘锜不但谥号“武穆”,后来也同样追封为吴王。 单以史料来看,刘锜才是中兴四将里的“刘”更为可信。 刘锜的顺昌大捷振动天下,率三万军队,先后两次大败完颜兀术的十万大军,大破女真“铁浮屠”和“拐子马”,次年又大胜柘皋之战,这都是刘光世战绩不可企及的。 史称:“顺昌之役,敌震惧丧魄,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 刘锜出身将门,相貌英俊,善于射箭,少年时便随父亲刘仲武征战,有一次营门口水缸中盛满水,刘锜一箭射中水缸,拔出箭矢缸中水如注涌出,刘锜随后又射出一箭正好将原来的箭孔塞住,众人都叹服其箭技精湛。 其父刘仲武乃是道君皇帝亲信,道君皇帝宠信有加,在西北诸军中,视为心腹,不做二选。 刘锜在宫中听到道君皇帝的意图后,便想谏言反对,但道君皇帝神色冷冽,语气坚定,言宰辅文武皆意,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乃至又将去年赵柽出海的事情说了一遍,刘锜只好沉默。 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十分不妥。 谁也不能保证女直会不会是下一个契丹,甚至比契丹更要凶暴。 与其合作夹辽,借此收复燕云,大抵昏招是也。 可就算臣心似铁,但君命如锤,何况他进京之前,刘仲武反复叮嘱,最后也只能同意出海去走这一遭。 登州二人,刘锜与马政其实是旧识,刘锜是秦凤路将领,初去时曾在马政手下为官。 即便后来马政犯错,贬迁登州,却依旧还有来往,前两年岳飞进京路上遇马政之子马扩,便是马扩去秦凤路拜访刘锜归来的途中。 刘锜回到城外军营,几乎一夜未眠,这种事情自是绝密,就算是父亲刘仲武都不能说,他心中反复思索,也不得计,只好哀叹至天明,随后准备行囊,隔日后,出城直奔登州…… 赵柽在府内前堂喝茶逗鸟,下面朱小乙正在汇报事情。 听完后他想了想:“刘锜走了,奔向东方?” 朱小乙道:“是王爷,刘将军只带了几名随从,上了官道奔东而去。” 赵柽点了点头:“前日进宫,今日离城,奔东边走,这是要去哪里……莫非登州吗?” 他微微皱眉,莫非那事儿又来了? 道君皇帝还真是心思不死,所谓不作就不会死,已经失败了一次,还要前往,这就是自寻死路,拉都拉不住的那种啊。 不过好在他已经拖过了一年多时间,海上之盟并不是一次谈成,其中反复几次,如今完颜阿骨打已死,谈判怕是要再多波折,即便成了,也要后延一些。 方腊之祸和夹辽之事已经可以完美避开,西军不必损兵折将人困马乏之后,再前往攻打辽国。 至于之后,管他之后如何呢,一但金辽之战彻底爆发形势大变,到时只要掌握好大方向就行,具体事可以随机应变。 遣走朱小乙后,赵柽算了下,大概还有七八天就结束禁足,到时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将城中的明教之人清剿一遍,这件事决不能拖,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他站起身,托着鸟笼往门外走,外面秋高气爽,清风徐徐,是一个极好天气,他看了会儿风景,便朝着后宅走去…… 小娘这时正站在花圃前发呆,花圃里金灿灿地绽放着菊花,香气飘荡,沁人心脾。 她低下头,却发现竟然看不见自家鞋尖了,不由脸蛋有些微红,局促地并了并笔直双腿。 然后对旁边正在拿剪刀修理花枝的锦儿道:“锦儿,我……最近胖了吗?” 锦儿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娘子是该胖的地方胖了,别的地方还是那般苗条。” “啊!”小娘闻言顿时羞得扭过去,怎么竟会这般,又不是小时正长身体待字闺中,怎么会还有此种事发生。 锦儿笑道:“娘子,这是好事啊,锦儿想要还要不来呢。” 小娘摇头:“你知道甚么,这却多难为情,还怎么见人!” 锦儿眨了眨眼,含糊地道:“娘子难为情见谁?” 小娘的脸“腾”地下更红起来,也不说话,低头转身就向楼内走。 锦儿在那扶着菊花,抿着嘴唇,狡黠地笑起来。 这时院外传来声音:“这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小娘闻言,身形一滞,随后脚步加快,逃也似地向楼内去。 赵柽托着鸟笼,清水百灵如今已经教得不如何怕人,欢快地吟叫了一通调子后,在笼内跳来跳去。 赵柽奇怪地看着小娘的窈窕背影,纳闷道:“你家娘子跑什么?” 锦儿见礼道:“王爷,是……楼内的水烧开忘记了,所以娘子着急去看。” 赵柽瞧她脸色,一眼就看出是在撒谎,不过他也不好询问,把鸟笼放到石桌上,冲楼内道:“贞娘,水烧开了煮壶茶出来。” 楼内没人吱声,赵柽也未在意,看向圃子里的菊花,啧啧称奇:“开得倒是绚烂少见,什么时候移过来的?记得之前都是别的花卉。” 锦儿道:“王爷凯旋那天,娘子和奴家一起弄的,娘子说菊花有军甲之风,不比一些寻常胭脂花朵,应了季节,看着也赏心悦目。” 赵柽点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锦儿忙伶俐地道:“王爷好诗。” 赵柽笑道:“好却是好,可却不是本王做的,这诗最后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有大气魄。” 锦儿道:“奴家却是不懂的,字也识得不多,倒是娘子经常在窗边念诗,甚么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贞娘还喜读诗?”赵柽疑惑道:“还念什么?” 锦儿想了想,道:“倘不是这种,就是那种一点清心霜六月,心对冰壶贮月明。” 赵柽品了品,想起当年在小巷宅中,衙内威逼如许,桌上三尺白绫,不由微微有些失神,随即摇头道:“这个不好,对了,贞娘可曾读本王诗词?” 锦儿闻言期期艾艾地道:“好像未曾读王爷的诗,不过奴家见桌上的集子有《义山诗集》《樊川诗集》甚么的……” 赵柽脸色不好看地道:“这两个……义山还罢,杜樊川的诗有何好的,欲盖弥彰,遮遮掩掩,还不如元微之的坦荡,哪里有本王文采。” 锦儿看他不高兴,急忙道:“锦儿不懂,让王爷生气了,诗自然是王爷的最好。” 赵柽摇了摇头,感觉有些口渴难耐,道:“茶怎还未来?” 他望着小楼喊道:“贞娘,茶在哪里?” 楼内无人应答,锦儿忙放下花剪,拍了拍手上残枝碎叶:“兴是娘子被旁的事绊住了,奴家去给王爷煮茶。” 赵柽表情有些忿忿,这怎么连茶都没的喝了,站起道:“不用了,本王自去瞧瞧贞娘忙些什么。” 他说完就往小楼走,锦儿“啊”了一声有些惊慌,却也不去阻拦,只是看着赵柽进了小楼,随后重新从地上拾起花剪,碎碎自语道:“王爷倒是个好生奇怪的,娘子这般美貌,进府都两年多奔三年了,也不知识是如何想的,哎哎……” 她说着说着,望向远方天空,似乎想要回忆点什么,但小脸上却有些茫然起来,仿佛随着时间日久,记忆中的不少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依稀中里已是淡忘掉了。 赵柽走进了楼内,见小堂里无人,便又去东厨,里面也是没人,他伸手提起灶上铫子壶,找只碗倒来。 铫子里并没有热水,只是微有些温,摇了摇头,哪里有人给他煮茶,就是连水都没有烧。 喝了碗水解渴后,刚要向外,不由瞅眼里面的木头楼梯,赵柽轻吸口气,转身走了过去。 他没有放轻脚步,就是一下一下向上走,楼梯发出脆脆的响动。 上面传来小娘怯生生的声音:“是锦儿吗?” 赵柽轻咳一声:“是本王来了,我看无人煮茶莫非贞娘病了?特来瞧瞧。” 楼上立刻传来乱乱的响动,小娘惶惶地道:“王爷,我现在下去,不劳王爷上来瞧看,再累到王爷……。” 赵柽道:“累甚累,不过上个楼而已。” 他说着已经走到上面,只剩下三五阶楼梯就到二楼,这时小娘跑到楼梯口处,似乎想要下楼。 此低彼高,赵柽微微抬头瞅去,这一瞅却是愣住。 这…… 这是……以前好像不是这般啊。 他有些发呆,上面的小娘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到自家身上,顿时“啊呀”一声,随后纤腰回转向里跑去。 赵柽站在那里思索几息,想要下楼,不过再吸一口气后,继续向上走去。 到了二楼,见前面同样是个小堂,还有一处小阁,然后里面应该是卧房。 他道:“贞娘,出来说话。” 小娘的声音弱弱,从里面传出:“王爷,我……还请王爷还下楼。” 赵柽道:“上都上来了,下什么楼,本是在外坐着,你又不煮茶,还以为病了,不过……莫是真的病了?我怎么瞅着有些不对呢。” 他也挺纳闷,记得小娘原是纤细的身材,虽也有致,但绝不至于到这般有容的程度。 眼下这身材依旧纤细,可是那…… 莫不是吃了一夏天的番瓜不成?可这个时候番瓜好像并未传过来啊。 赵柽心中想不明白,有些懵地向卧室里走去。 只见这楼上卧房不大,地中间摆了圆桌,上面有几样瓜果,里面是个靠墙的雕花床架,帘幔用小银钩子挂起,小娘可不在床边。 小娘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纤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王爷,这是我的卧房……” “嗯?”赵柽在凳上坐下,抓起桌上果子啃了一口,道:“我离府几个月,贞娘可有想念?” 小娘闻言,忽地静默,片刻才低声道:“王爷回来那天,我有去府门迎接。” 赵柽应了一声,又道:“过来说话,站在窗边做甚?” 小娘道:“王爷,我……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真的病了。” 赵柽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笑道:“这倒是正常,许是……再度滋长罢了。” 小娘不知此话何意,但总觉得里面暧昧难明,不由脸上阵阵发烧,不言也不动,就在窗边站着。 赵柽吃完一枚果子,见她不过来,道:“贞娘给本王看看。” 小娘低声道:“看甚?” 赵柽笑道:“还能看甚,几月未见,不是该好好看看吗。” 小娘不语,也不敢转头,心中便想要逃走。 她足下纤致的绣鞋微微动了动,赵柽便眯眼道:“要去哪里?” 小娘两只手提起裙摆,咬了咬牙,低着头,在心中辨别了一下楼梯的方向,接着转身便跑。 赵柽嘴角抽了抽,这…… 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吧,这不是小娘的性子啊,记得小娘的性子是那种柔中带刚,大抵说话做事都正正经经的,不会过于跳跃,可这怎么还真的要跑啊! 小娘没有抬头,甚至眼睛都没怎么瞧清前方,她两颊烫烫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只想赶快逃走,不想让赵柽看到那羞人的情景。 却不料,感觉已经快到楼梯口时,前方忽地有个影子闪过来,接着她便“砰”地声,撞进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贞娘,你要往哪里跑?”赵柽有些好奇。 他觉得身前柔柔弹弹,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不由将那纤腰向怀中紧了紧。 小娘有些傻了,怎么竟自投罗网了?她想要努力挣脱,却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因为挣扎扭动,身子酥软起来。 她“嗯”了一声,忽然不再动作,而是将头埋进那前方的怀抱,轻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抖。 赵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是那样的剧烈,还有身体的颤栗,他就像抱着一只受惊的小鹿,似乎找到了家,正在一点点的安静下来。 赵柽低下面庞,蜻蜓点水般去寻觅,幽兰香甜,温润似水。 良久,他抬起头,轻抚着小娘微有些凌乱的长长发丝,看着那有些迷离的眸子,缓缓道:“贞娘,我要予你一个名分。” (本章完) 第299章 围剿 转眼秋色已深,草木渐凋,赵柽也结束了禁足的日子。 但他并没有上朝,毕竟无特殊军事,他不必参加朝会,而且道君皇帝给的三个月假期,眼下连一半时间都未过去。 府内这日很热闹,尤其东厨那边,喧喧哗哗,因为中秋节就要到了。 中秋自古有之,即于八月十五庆祝,但正式确立下这个节日的,却是本朝太祖。 对宋人来说,中秋节是一个大日子,年里也就仅差除岁了,就是端午都不能够与之相比。 中秋节之前,东京城内各处地方便会开始布置,诸家正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市人争相过来饮酒。 而且朝上也会放假,不是普通的休沐,而是正规假期。 这个时候宫中会设宴。 富贵人家会在府宅内搭建高台,或于停歇高处,畅饮邀月,听戏取乐。 一般百姓之家也会登上院内小月台,安排家会,团聚子女,殷实些的还会去酒楼抢占位置,奢侈一把。 中秋的节目,除了月下吟诗诵词外,其它的浪漫事物也有许多,如赏花、游园、放河灯、画舫观灯等等。 这天夜里,东京城内的买卖,会直做到五更天,游人赏月,婆娑于市,一整晚都不停歇。 而王府内的东厨,此刻就在忙着准备中秋的点心。 点心是烤制的月团小饼,又叫中秋饼,大抵就是月饼的前身。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乃是中秋的节令食品。 赵柽为此,特意叫人去怡和坊挖来了两名厨娘,怡和坊是城内做月团小饼最有名的地方,但口味都是固定,没有他所喜欢。 两名厨娘花了重金,算府内东厨的人,平日里只做糕饼,节庆日则做时令的点心。 这时东厨那边的烤饼香气已经飘荡出来,小娘也在那边忙着,赵柽觉得该给她找些事儿做,既然之前就喜欢这些,那就把做点心的事情交与她管。 至于赵柽自家喜欢吃什么口味,都统统写明了让锦儿取单子过去,然后小娘研究了做法,再带着那两名厨娘布置。 中午时,第一炉月团小饼出来,锦儿抱着油木盘小跑着送到书房。 赵柽不喜吃那种松软的月饼,而是喜欢外皮稍稍有些焦脆些的,至于馅料,甚么最货真价实的果仁之类就算了,大抵还是糖酥水果。 下午后,随着出炉小饼渐多,逐次赏了下去,这烤制要直到中秋的前一天才封炉。 赵柽吃完小饼坐在书房喝茶,罗金水过来府中,献上一张图纸,正是这些天他摸索的明教之人住处。 此刻方腊未反,明教这个组织朝廷不大了解,也不知道已在民间流传极广,因此没有明令禁止,或是视为洪水猛兽。 所以,明教做事也不是那般隐秘周祥,且要宣教就得来往联络,想神不知鬼不觉概无可能。 东京这地方不同别处,毕竟天子脚下,百姓生活还算过得去,有宋以来,佛道两教昌盛,这些年道君皇帝又折腾了一番神宵教,百姓们对此见怪不怪。 故此明教的宣教不算顺利,而一但明目张胆起来,那被人注意到的可能就越大。 图纸上除了两个接引使的住址外,还有一个特殊地方被罗金水标注出来,应该是更高一级的使者住处,因为门上的记号等级远远高过接引使。 但罗金水却没见过里面的人,不知道究竟是明教哪一级的身份,毕竟他比不了朱小乙带的一群污衣,可以日夜监视。 罗金水道:“王爷,最近几日那两名接引使越发嚣张,居然敢在市井之中就直接宣教。” 赵柽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有些着急了,但即便这样估计朝廷那边也不会表示什么,因为京城施教布道的太多了,佛道两教的分支流派,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而明教初时是打着佛教幌子的,里面又杂七杂八地掺和了波斯本土说谓,然后到回鹘又夹杂了西域些东西,如今进入中原,便是连着道家的某些说法都夹带进去。 所以这东西单从外表看,真看不出什么,乃至于才胆大到直接在市井宣播。 赵柽仔细看过那张图纸的标记,大多都是普通信徒,对于这些人倒好办,大不了他接手过来,或者铲除了那些宣教首领后,放任不管都没事,时间久了,没人主持,自然就淡了。 他了解明教经义,事实上这种东西对于安居乐业的百姓来说,吸引力并没有佛教大。 只是对于一些吃不饱饭,或者勇武有力,一膀子气力无处宣泄的人,诱惑才大。 所以这东西历来都是穷苦之地流传较多,真正到了京畿并不好发展。 他拿起羊毫,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地方,把那两个接引使住处,还有那个高一级的使者住所都圈了起来,另外还有两个点,按照罗金水说的,是暗里聚会的地方,这两个也都圈上。 赵柽知道这聚会地方,其实就是讲解经义的场所,这种地方须宽阔,普通宅院,容不下那么多人。 先将这五个地方拔除,然后审问下来看看还有没有带头的,一并收拾便算完毕。 随后他将谭真唤来,这事大抵要以谭真的名头去做,他既然在家休假,名义上不做掺和。 去抓捕的时候要带上几名好手,毕竟明教之人武艺都不错,说不得就有高手隐在城中。 如今黄孤欧阳北两个有官职的不在,王府的人最好不出面,他便让谭真喊上卢俊义徐宁张宪,还有沈飞也带着,让他挑几个团里武艺能上台面的一起前往。 至于碎玉楼却不动用,毕竟算是官方出头,牵扯了江湖不好。 一切布置完毕后,那边让罗金水悄悄盯着,只静待夜晚来临就开始动手。 虽然地方有五处之多,但也不必兴师动众,赵柽的计划是从大向小了扫,罗金水说的高一级使者地点先来,随后两个接引使,接着才是聚会的地方。 吃过晚饭,天色一点点黑了下去,这时外面有人送信,赵柽取过一看,竟是两个接引使都出了门,奔着聚会地点而去,看样子今晚要讲解经义。 赵柽琢磨了一下,这样倒更是简单,五个地点直接变成了三个,只要派人看住那聚会的地方,到时候一锅端了就是。 看眼时间,他觉得差不多,便带着沈飞出门。 沈飞在团里共挑了十名少年,大抵就是回东京时一起去揽霞镇闲逛的那些,算是都拳脚纯熟。 出了内城东面的旧曹门来到外城,前方是朱家桥瓦子,随后走斜街,这里却是热闹的很,买卖兴盛,青楼酒肆林立,大有追赶州桥之势。 一行人再往东去上了牛行街,来到牛楼酒店前,罗金水说的特殊地点就在此附近。 这牛行街是外城东面最大的一条街,繁华是繁华,但人员来往复杂,治安由来不好,而大宋又不宵禁,所以每日里都会有事情发生,向是让开封府头疼不已。 赵柽掏出罗金水所画图纸瞧了眼,那地点在牛楼酒店的东南方向,那边有一片民宅,虽在外城,但住的多为商户,所以建造得还不错,也够宽大。 带着人寻去之后,没多远就看见徐宁来接,原来谭真已经将这片地方撒网式的团团围住,但凡进出都收在眼下。 赵柽过去一看,谭真卢俊义两个正扮做酒鬼,在一家宅院门前争吵不休,而张宪燕青则装成各自的家仆,主人争吵,他俩也相互瞪眼较劲。 他不由哑然失笑,这破绽也实在太过明显,如果不是明教之人觉得东京没什么危险,心底松弛,哪怕稍有些警惕都会有所察到。 谭真见赵柽过来,刚要打招呼,赵柽用个眼色,谭真便住了脚步,接着旁边的燕青直奔那宅门而去。 这倒是早就计划好的,不用那些偷偷翻墙的举动,直接走正门就是。 燕青“哐哐哐”的敲门,里面半天也没有动静,燕青喊道:“过路行人,酒醉口渴,讨碗水喝。” 他连喊了几声,里面却依然没有应答,谭真这时皱眉上前喝道:“有人吗……官人我口渴了,弄碗水喝,又不白喝与你。” 里面还是没人说话,谭真装成醉醺醺模样,怒道:“敲门不开,岂非瞧不起官人?莫不知我在这牛市街上的字号!再不开门,我踹碎进去自家取水!” 他说着抬脚就踢,里面忽然传出个女声:“哪里来的浑汉,居然闯门到姑奶奶这里!” 说着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口处就听木拴“咣当”一声拉动,然后两扇门左右展开,露出一名女子身影。 只见这女子生得虎背熊腰,甚为魁伟,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一张黝黑的饼子脸,若不是穿着女装,肯定会被误认成男子。 谭真看这女子模样也有些傻眼,他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京城繁华,恁样女子没有见过,但眼前这黑塔一般的倒真是头一遭。 女子也有些愣神,没料到外面竟这么多人,不由皱眉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到此何干?” 谭真甩开膀子耍泼道:“说了官人要喝水,如何半天不开?眼下把官人渴坏了,你这婆娘说要如何赔偿?” 女子看他出言不逊,脸上立刻现出怒意,冷冷地道:“好耍泼,居然讹诈到姑奶奶家门口来了!” 谭真哪里管这些,嘴上嚷嚷道:“丑婆娘也不去市口上打听打听,敢得罪我牛大官人是何下场,还不赶快拿银来赔。” 他说着就往门里迈去,女子气不过伸手便去关那两扇门,谭真用胳膊一推,这门年久腐朽,便是“咔嚓”一声响,顺着两旁的木轴子折落下来。 女子立刻后退一步,随后瞪眼看谭真:“你这泼才找死不成!” 谭真哈哈大笑,冲后面道:“都进来瞧瞧,有甚么值当的东西,搬走再说,全算赔偿官人我渴坏的银钱。” 女子气得脸色铁青,一只碗口大小的拳头紧握,看着谭真咬牙切齿。 这时院外的人“呼啦”一声走了进来,配合着谭真喊道:“赔钱,赔钱,赶快赔钱!” 女子一看人多势众,个个都不是副好惹模样,便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就要往里面跑。 赵柽怎能让她跑掉,喊了句:“贼婆娘休想赖账,不拿银子别走。” 卢俊义两步上前,那女子似是要摸兵刃,却哪里有卢俊义快,便是从后面来了一招春燕剪水,直接将她两只胳膊扭在一起。 女子心中大惊,拼命挣扎,哪晓得玉麒麟手段,只见卢俊义把她胳膊一抬一拽,竟然全部弄的脱臼,随后喝道:“老实点,拿了钱就放你走。” 女子疼得怒骂:“你们这帮泼皮,胆敢入宅抢劫?” 谭真嘿嘿笑道:“抢什么抢,本官人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都怪你们这户人家无礼,须赔偿官人我无礼钱。” “无赖,你们就不怕官府吗!”女子骂道。 “官府?”谭真闻言大笑道:“你是说开封府吗!” 女子被推推搡搡到了门前,神色不由有些慌张,嘴里却依旧喊道:“我要去开封府告你们这些泼皮无赖!” 谭真嘿嘿道:“官人我的小舅子就在开封府当差,倒时看是信你还是信我!” 说完之后,他瞅了一眼前方房门,眼里流露出疑惑神色,按道理来说,院里已经这么折腾,屋内有人的话就算不出来看,也会弄出些声音,但此刻那房子里却毫无动静。 他冲旁边几名穿着普通衣服的禁军递了个眼色,这几名禁军立刻上前一脚将房门踢开。 房内正堂点着不少灯烛,却是空无一人,几名禁军冲进后,又去两边房间检查,依旧是没一人存在。 这时一名禁军在里面忽道:“这供的什么佛,怎从未见过?” 众人闻言走过去看,只见那里屋中供奉一座石佛,身周雕刻光线,表情既威严庄重又慈祥悲悯,迥然不同的态度竟出现在同一张面孔之上。 在场众人除了赵柽外,没有谁还认得这尊石佛,都皱着眉头露出疑惑表情。 赵柽这时脸色沉下来,这分明就是明教供奉的摩尼光佛,又称明尊。 他转过头看向女子,冷冷地道:“来人,仔细审问此女!” (本章完) 第300章 捉拿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柽脸色怪异地从椅上站起。 明教或许不少虔诚明尊之辈,悍不畏死之人,但眼前这名女子显然不是。 所有的东西全部招供,包括此处明教首脑,和来东京的真正目的。 这座宅子内住的是一名掌旗使,份属明教六散人之一胭脂豹杜红棉。 而胭脂豹杜红棉乃是受了方百花之托,派人潜进东京,一方面招收信徒打探朝堂情报,一方面则是……伺机捉拿大宋齐王赵柽! 这时不但赵柽神色古怪,屋内众人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方百花要捉拿齐王做甚。 若是苏石杨志史进几个在场,便晓得其中分数,其他人不大了解,赵柽便也装做自家不知。 这方百花在明教内并无职务,却于教外组建了一支女兵队,日日舞枪弄棒,演练武艺,巾帼不让须眉,足有千人之多。 至于此处的掌旗使,同样是名女子,唤做尤四娘,今日天未亮就走后门悄悄出去,罗金水手头人少,没有发现。 至于去了哪里,眼前这女子也不知道,她虽然是尤四娘的贴身护卫,但尤四娘只命她看家,具体去向倒不曾说。 苏石这时道:“会不会去了另外两处?” 赵柽知他说的是那两处聚会地点,点头道:“这却是有可能,不过我们都没见过此人,即便去那边动手了,也不好捉拿,反而容易被她混走。” 谭真回头就给那女子一巴掌,喝道:“尤四娘有何特征?” 女子刚才被上了一番刑罚,这时已经无所不招,立刻言道尤四娘眉上有痣,侧脸一道刀疤,平时故意垂下头发遮挡。 谭真怕她遗漏,便寻了纸笔让她画一张人像,然后交给赵柽。 赵柽拿起来瞅了又瞅,再给众人看后,便吩咐卢俊义和燕青留下守株待兔,他和谭真带人去那两处聚会地点查看。 出门分开,他自带张宪沈飞和血色先锋团的人走,谭真则领徐宁往另外一处。 那两处聚会地点也都被禁军暗里包围,只许进不许出。 赵柽去的地点靠近外城东北水门,那边多是水上人家居住,有一片极大的平民区。 这片平民区里原本建有一些小的庙寺,各自供奉神佛,但因水上谋生人家大抵只拜龙王水神,所以其他庙宇少有上香,许多都年久失修。 其中有一间寺,约莫正常人家五六座大小,原本也不知供奉的哪位菩萨,反正连佛像都只剩下半截,已经荒废了十几年。 此刻就在这寺内破弃的殿中,正有百十多人席地而坐,听前方一名男子讲经。 这男子讲的是明尊本愿经,口齿不算清晰,但好歹说的是官话,下边百姓勉强能够听懂。 这男子的后面,还坐着一名妇人,三十多岁年纪,打扮得不僧不俗,眉间有痣,脸带横肉,正拿着张图画在仔细观看。 若是赵柽在旁一定可以认出,那画上不是别的,正是齐王府一带的景象。 不过王府只是画了个大概轮廓,但四周街路却描的分明,甚至连一些店铺都写上了名字,只要熟悉的人一眼就可分辨。 妇人此刻满面愁容地瞧着图上王府,心中暗自腹诽,这般森严的地方,便是靠近都难,谈何容易擒拿齐王?也真不知百花娘子如何想法,捉一名朝廷王爷做甚。 她这时左右琢磨也不得计,抬头看下面听经的百却姓正打哈欠。 原来那男子讲说并不生动,此处百姓又大抵讨水为生,初次听到光明教义都觉新鲜,但几次下来发现和日里生计毫不沾边,就有些懈怠倦懒。 妇人更加犯愁,原本明教根本没有来东京宣教的打算,毕竟这地方天子脚下,探听些朝堂消息还可,但是吸纳弟子教徒却甚为危险。 她不比别的掌旗使,乃是知道些特殊事情,顶头上司杜红棉和百花娘子乃闺中密友,她身为杜红棉下属,多多少少听到些教主想要举事的消息。 且百花娘子组建了女兵队,日日舞枪弄棒,也透漏出一些征兆,否则弄这些女兵干甚? 她心里明白,什么来此处宣教其实都是借口,目的还是捉拿齐王,杜红棉以为招揽些教徒就能成事协助捉拿,可眼下看去根本是痴人说梦。 何况齐王已经变成了秦王,听市井传闻,似乎更加位高权重,如此之人拿不到也就罢了,倘若真的拿去,不得大宋朝野振动,后患无穷? 她这里正在思想,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脚步之声,这声音紧促,四处墙外皆有,不由心中就是一惊。 正当她想要站起身查看,就听原本用大石堵死的外门“砰”地一声大响,竟被撞开,接着便有人走进。 因为时近中秋,天上月光明亮,在破殿内瞅的清楚,进的都是些魁梧汉子,神色不善,直向前来。 妇人见状神色剧变,“腾”地一声站起身形,前方那些百姓不知发生何事,不由纷纷回头张望。 这殿原本是破殿,四处漏风,连个殿门都没有,就是都瞧见那外面正在不停涌进人来,只是瞬间就把大殿四周围个水泄不通。 随后,那人群一分,从中走出名年轻公子,虽然此刻秋晚天凉,但这年轻公子手上却捏了把描金折扇,望向殿内道:“里面是甚么人?” 妇人心内惊慌,原本这种传教在东京也算不得甚么,只是她知道自家明教将要起事,不免做贼心虚,转身就向后退。 赵柽早就一眼瞅到她,虽然脸面细节还看不太清,但心中已经断定这妇人极可能就是叫尤四娘的掌旗使。 因为宅院内看家女子招供他们这次就来四人,两男两女,两男是接引使,尤四娘掌旗,她是贴身侍卫。 而殿中这妇人坐在上面,前方席地拿书的一看就是接引使,这妇人地位比接引使高,肯定是尤四娘无疑。 妇人听赵柽说话,哪敢回答,就想从殿后突围逃走,不料赵柽走到门前又来一句:“光明在天,黑暗坠地,光耀四方,吾为尊侧,白映真空,照得家乡!” “啊!”妇人听到这句话后,脚下顿时一沉,心中疑惑大生。 这不可能,这分明就是…… 赵柽在门前喝道:“你这掌旗使,想要跑去哪里!” 妇人浑身一颤,刚才那话乃是光明使的口号,她不相信,竟会在东京开封府,遇见教内的光明使者! 明教之内,教主最大,武艺也最高强,其下便是前后左右四大光明使,四大光明使的权利仅次于教主,至于武艺,有的光明使甚至直追教主。 光明使地位尊崇,一般人平日少见,她就算入教日久,也只看过两名光明使的真容,另外两人却从未识得。 她不相信对面年轻公子会是光明使,或许是从哪里听到的口号,也或许是看过一些经书。 但冒充光明使却是亵渎大罪,在教内是要上烈火台的! 她咬牙回头,想记住这人的容貌,若能走出去,回教之后定要上报散人,天下通缉。 可就在她转过头后,却见那年轻公子手上出现一件东西,好似一块令牌,她立刻愣住,那是…… “大胆旗使,以下犯上,还不知罪吗!” 尤四娘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响,对面手中拿的竟然是光明使的令牌,绝不会错,那种银色,那种花纹,还有那个威严的“右”字,是光明右使! 她顿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瑟瑟发抖。 明教之内,光明使的排名是按照左右前后排列的,教主最大,然后是光明左使,光明右使,至于法王散人,则在光明使之下。 中原明教没有圣女,回鹘明教的圣姑不能算中原明教之人,那么光明右使就是教内的第三号人物。 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掌旗使者,平日里甚至连和光明使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尤四娘跪在地上,心中惊惧万分,虽然不知道光明右使为何出现在东京,但既有口号,又有令牌,这绝不会错。 赵柽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打算亮出令牌,没想到对方竟真的认识,而且看那架势,似乎对光明使十分畏惧。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就不好了,都是兄弟姐妹,哪分高低贵贱,犯错了惩罚就是,怎么能说跪就跪,这般没有气节,方腊教导无方。” “王爷,这女人……”沈飞小声道。 “捆起来吧。”赵柽道。 “是!”沈飞带着一众血色先锋团的少年冲上前,就将尤四娘捆个结实。 旁边的接引使这时已经吓傻,接引使乃是使者里身份最低的,不要求武艺如何,只要求能说会道。 这个接引使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实在没旁的本领,看尤四娘跪下,哪里还去分辨如何,早就随着跪起,便被一同被捆绑。 这些事兔起鹘落,屋内席地的百姓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前方的使者大人仿佛粽子一样都被捆住。 百姓们这才开始慌乱,不少站起来就要往外跑,罗金水见状大喊道:“坐下坐下,禁军办事,不用慌张。” 百姓们一听说禁军,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京畿禁军名声不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过日里夜里街面治安靠他们维护,倒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赵柽瞅了一眼这些百姓,对他们信奉明教深表怀疑,靠城东水门这边的百姓都是吃河上饭的,平时所拜大抵龙王水神,明教这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听的经义估计也不多,大抵不会有太多虔诚。 他想了想,这接手也没甚用处,还不如遣散了合适,沉默片刻后道:“全回家去,以后再不许聚众听经,发现了都抓去大牢。” 百姓们可不在乎以后能不能听经,许他们回家就成,只是片刻工夫,便作鸟兽散去。 随后赵柽将人押回牛街酒店附近的那座宅子,没过多久,谭真也抓了人回,另外一处聚会地点同样捣毁。 当下明教在城中的四个人全部抓到,赵柽连夜审问尤四娘,这才知道其实此番来东京的不止四个,六大散人之一杜红棉其实也到了,只不过住了一夜便离开,就是之前审问的那女子都不知晓。 尤四娘战战兢兢,直到这时还弄不清赵柽其他身份,不过她笃定赵柽肯定是光明右使,便有问必答,说是审问,其实却和倒豆子一般容易。 赵柽看她道:“杜红棉离开去了哪里?” 尤四娘道:“只知去了山东,至于何地何事却不清楚。” 山东?赵柽眯了眯眼,去山东最大的可能就是前往梁山,这是方腊要起事的前兆,在四处造势,到时各地响应,朝廷便会顾此失彼,乱了章脚。 不过宋江是一心要招安做官的,怕是只会虚与委蛇,未必给下承诺。 他眯眼道:“杜红棉一个人去的?” 尤四娘犹豫:“这个却不知了,在东京是一个人走的,路上是否汇合他人倒不好说。” 赵柽冷笑:“圣公最近在忙些什么?” 尤四娘闻言倒不意外,虽然方腊身为明教教主,但教内人一般都称呼其为圣公,对方是光明右使,这么叫来更加确定了身份。 她急忙道:“右使,我位低职卑,却是许久没见过圣公,不过听说好像在山上练兵。” “练兵?”赵柽摸了摸下巴:“圣公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尤四娘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哪怕此刻屋内没有旁人,也不由低声道:“右使,这这……” 赵柽看了她一眼:“我久在京城,虽然对这些事情知之不详,但方百花建女兵队,圣公又练兵,不是要造反又是干什么?” 尤四娘忙道:“这个……也有听说,就是右使都不知时间,我更不知晓了。” 赵柽冷笑又问了几句,看再难有得,便道:“先把你们几个关进大牢思过几天,东京是我的地盘,杜红棉居然敢插手进来,真是胆大包天。” 尤四娘闻言哪疑有它:“全凭右使惩治就是。” 赵柽唤人进来将尤四娘带走,随后一阵沉思,心说不知杜红棉会不会复回东京,若是回来,这几人却不必杀,说不得到时还能派上些用场…… (本章完) 第301章 中秋,词曲,悬案 八月十五中秋节,天刚蒙蒙亮,东京城内就热闹起来。 走在街边,两旁商铺都挂了花头,有些更讲究的还重新粉饰了店面彩油,入眼望去焕然一新。 但凡有卖酒处,都将坛子酒缸摆去门前,挑了“醉仙”二字的酒旗,就是樊楼、任店、潘楼、高阳正店这等地方也不例外。 这一日东京城皆卖新酒,大抵中午前就会售完,然后小店放下酒帘子,不再做生意,回家欢度佳节,大店如樊楼等则敞开门户,于大堂内加桌,是年里生意最好的一天。 从皇宫到平民,家中都会摆宴,无论奢陋,好好操办一场家宴,团圆子女,都不想辜负此等美好时光。 即便是身居陋巷的穷苦人家,也会尽全力去买上一些酒水,回家庆祝中秋,宁愿之后冒着没钱买食物饿肚子的风险,也不愿意虚度这个日夜。 秦王府上早就备好了各色节令东西,尤其是酒,种类繁多,简直应有尽有,不过这些大抵都不是花钱来的,有军中将官送礼,也有樊楼这种地方攀附孝敬。 大宋饮酒普遍,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男人喝,女人也喝,易安居士李清照就写过“浓睡不消残酒”“沉醉不知归路”等词句。 李清照的父亲是李格非,进士出身,曾任礼部员外郎,乃苏东坡的学生,“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清照的母亲为元丰宰相王珪长女,善文词,继母则为元佑旧党首脑王拱辰的孙女。 一大家子全为元佑党人,而且和秦桧还是亲戚。 秦桧妻子乃元丰宰相王珪孙女,李清照乃王珪外孙女,亲属关系极近,她与王氏乃亲表姐妹。 赵柽曾于几年前写文抨击过李清照,称其词虽婉,其人却“只知嗜酒烂赌”,败坏家门风气,有损文坛名声。 李清照填词反击,言辞犀利,步步紧逼,都中要害。 赵柽不能敌,只好再道男不与女斗,少不与老争,就此作罢。 这个少不与老争,实在是李清照长赵柽太多,今年已经三十有六。 不过这乃文坛之事,倒与背景身份无关,只看文坛声名地位,自古如此,记做士林佳话,供读书人敬羡感叹。 因为于文坛上不够声名地位,连与这二人写文相骂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前阵儿,赵柽打了秦桧后心中来气,填了一词嘲讽李清照,言之名门无后,一代不如一代。 李清照这次却没反击,只是写了首自嘲,以她那种目空一切的性子,这已算是在微微低头。 赵柽一时不免得意。 此刻秦王府内戏台和月台都已搭起。 戏台宽大,披红挂彩,后面班子里的人正在化妆换衣衫,马上就要上台表演。 大宋的戏曲其实是杂剧,由各种歌舞、正曲目和杂戏组成,其中只有曲目是正戏。 演出时先演一节由五个角色出场的小歌舞,称为“艳段”,再演“正杂剧”,其中正曲目是以大曲曲调演唱故事,杂戏则是惊险杂耍或是一段滑稽戏。 宋杂剧上承隋唐的参军戏和歌舞戏,在这个基础上吸收曲艺歌乐,下启元剧的扮演说唱故事,开正戏主流叙事先河。 这边戏台准备上,那边已经在排列桌椅,前面只有一张椅子带圆桌,自然是赵柽坐的,后面林林等等又排了百十来个,多余的是给碎玉楼准备。 碎玉楼里几乎都是没有家业之人,本来更多,但被赵柽派出去一些,如今只剩下几十个,赵柽大早便下令关店,都来府上过节。 这时不过早饭刚毕,府内就热闹的不行,不但碎玉楼的人有坐处,就是府内有职位的也都安排了位子,至于一些下人只要手上无活,亦都可以过来看戏。 赵柽换了身新袍子,通知下去后便来到台前,众人一起问好,他坐下后回头去看,大宋此刻对男女尊卑的规矩不多,身后却是女眷排在了头里。 小娘、简素衣、戚红鱼都已到场,戚红鱼还带了赵盼儿,想来茶店今天也是停业大吉。 他拿了戏单瞅上几眼,微微摇头,杂剧就是杂剧,正目不多,自唐以来便是如此,至于其中的曲调大抵由相同宫调若干曲牌连缀而成,与词相似,有大曲、法曲、曲破、诸宫调、词调等,往往“一宫到底”“一韵到底”。 其实无论曲或是词,都继承隋唐,相似较多,都须按照声律固定格式填写。 但曲更活泼些,可在某特殊声律下增添字数,所以按曲牌填曲,字数未必一定相同。 而词固定格子,不能增字,但曲特殊的格子内可多填一两字,但唱出来须速度加快,保持声律不变。 还有个区别就是,词的韵脚相对曲而言通常都比较稀疏,仅少数词牌可转韵或平仄互押。 而曲的韵脚会更加密集,很多曲都是句句押韵、一韵到底。 这一朝盛行词,但往往也唱曲,教坊司乃至秦楼楚馆,是不只唱词的,也会唱曲。 而戏台上却也不单唱曲,有时候正目里也会唱词。 只是词的传播更广,词甚至个别时候还被加入到科举之中,而曲大多须要夹杂在大曲之内演唱。 所以文人填词的多,填曲的少,毕竟填词更有助于扬名,而曲受到正目大曲限制,往往单拿出来听不出分数意思。 所以,长此以往,便是词盛曲衰,自唐之后,这两种文学形式,词从中拔了头筹。 赵柽将戏单递去给后面的小娘,那日他在小楼里说了要予小娘名分之后,便即离开,并未做些旁事。 小娘与戚红鱼简素衣几个看了戏单,点了几出戏目传给戏团子班主,前面便开始演唱起来。 先演一节五个角色出头的“艳段”,然后才是正目。 头一个出场的叫末泥,戴着黑漆噗头,脸却有如明镜,穿描花罗襕。 第二个则叫引戏,系水犀角腰带,裹红带绿叶罗巾,黄衣襕长衬短靴。 第三个叫副净色,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迭胜罗衫,口中念着杂文。 第四个叫副末色,言语生动,衣色繁过,填腔调曲,打诨发科。 第五个叫装孤,扮做眼目张狂,额角涂一道明戗,面门抹两色蛤粉,裹一顶油腻旧头巾,穿一领邋遢戏袄,浑耍一副无赖模样。 五人兜转回演,又来歌舞优人,散做乐工,吹吹打打,正目大曲才将开始。 戏台上不住来往,说说唱唱,台下人除了赵柽之外都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赵柽却瞧得心头寡淡,翻跟头打把式不讲,只听那曲儿唱的,大抵词不达意,不知谁胡乱填写,白白糟蹋了这几百年传下来的声调。 就在他心中无聊之时,外面忽有管家来报,说是茂德帝姬和益王来府。 赵柽闻言便是一愣,他得罪了道君皇帝,所以中秋节宫内摆家宴不曾叫他,可这两个在团圆日出来做甚? 益王就是赵棫,是赵福金的同母弟弟,赵福金这一脉虽然母亲去世早,但皇子皇女身上的殊荣并不少,几个皇子早早就封了王,远不是赵构等一些皇子可比。 他想了几息,觉得有些不对,站起身道:“让他们过去书房。” 赵柽在书房待了片刻,就见赵福金和赵棫走了进来。 赵福金穿了身鹅黄色的宫装,小脸上隐隐有泪痕,看见赵柽先行一礼,还未待说话,那边的赵棫却大哭出来。 赵柽见状皱了皱眉,赵棫和赵构同岁,今年都是十一二,虽然还不算成人,但宫内早熟,兼之赵棫性子梗强,所以极少会哭,赵柽还在宫中时就未见过。 “二哥……”赵棫哭道。 “这是怎么了?都坐下说话。”赵柽一时摸不着头脑:“今儿不是中秋吗?你们怎么还出宫了,官家竟也允许?” 两人坐在椅子上,赵棫哭个不停,赵福金只能安慰,半天后赵柽又道:“福金,你来说。” 赵福金瞅着赵柽,小声道:“二哥,八哥儿他被爹爹贬为庶民了!” “嗯?!”赵柽闻言便是一愣,赵棫乃是道君皇帝第八子,封为益王,怎么可能会贬为庶民呢? “福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贬为庶民了?” 赵福金闻言眼圈一红,低声道:“二哥,今早也不知为什么,爹爹忽然大发雷霆,在延福宫把所有的皇子皇女都骂了一遍,就算不在身边的也骂了,随后就下旨将八哥儿给贬了,根本……根本不知是何原因。”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忽地心中想起一事,不由长吸一口气,北宋末年,确实有这么一桩皇室疑案。 在《宋史》和《宋大诏令集》里都有记载,“八皇子棫,贬为庶人”! 但是,虽然有明确记载,但却都没有阐明赵棫被贬的原因。 不说《宋史》,那《宋大诏令集》原名《本朝大诏令》或《皇朝大诏令》,是北宋九朝诏令文书的汇编,是宋绶子孙在南宋高宗绍兴初年编纂,距离宣和年间极近,断不会出现记载错误的情况。 在士大夫治天下的宋朝,皇帝贬皇子为庶民极为罕见,而且不述原因,更是自古未有! 赵柽看着姐弟二人,一个梨花带雨,一个稀里哗啦,这时赵棫忽然叫道:“爹爹把五姐也给骂了,比骂别人都要狠。” 赵柽闻言心中更加疑惑,道君皇帝一向对赵福金疼爱有加,怎么又会骂得比旁人狠? 他不由道:“官家是如何骂我的?” 赵棫抹了一把眼泪:“爹爹……爹爹他骂二哥是乱臣贼子,孟德之流,还骂太子是废物,忤逆不孝,骂三哥绣花枕头,不堪重用!”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这……这骂得可够狠够重的啊! 他这个倒没什么,骂着出气而已,谁能信他是乱臣贼子?他可是忠臣! 可骂太子忤逆不孝,这个实在有些重了,太子忤逆不孝那还当什么太子? 看来道君皇帝火气很大,骂他们三个都这样了,骂眼前的姐弟说不定如何! 只是赵柽也弄不明白何事,后世没有记载原因,这边听姐弟说是突然大发雷霆,那就是说也没有道出原因。 不过道君皇帝虽然昏庸,但不是那种暴戾之君,并不是那种动辄打杀的人,何况对自家子女,这其中肯定大有古怪。 道君皇帝一向以儒雅自居,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赵柽都感觉不可思议。 毕竟将一位皇子贬为庶民,且不给出理由,这种事情是要被天下议论的,这可与道君皇帝一向经营的儒雅形象相悖。 赵柽想不明白原因,毕竟在历史上这也是一桩皇家疑案。 他看着姐弟二人道:“今日宫内可否设宴?” 赵福金摇头道:“爹爹下令不许摆宴,谁也不敢去提此事。” 赵柽心中愈发想不通,居然连家宴都省了,他安慰道:“此事留后再说,一会儿随我先去看戏,晚宴就留在府中好了。” 随后又聊些别的,赵柽带着两人去看戏,前面又加了两把椅子,多上了月团小饼,这戏一看就是半天,两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接着到下午,府内大摆宴席,足足开了二十几桌,倒是喧喧闹闹,热烈得紧,直到天色擦黑才告结束。 这时府内的月台之上已经摆好了贡品,宴会散罢,赵柽带众人去赏月,赏完月后戏台上开始唱夜戏。 赵柽瞅着无趣,便道:“不如去外边转转,就不知道哪里有节目。” 赵棫毕竟年岁小,此刻便有些忘却贬谪之事,叫道:“二哥,不如去河边看灯,听说今晚的河灯有灯谜可猜。” 中秋节放的河灯上确实都有谜语,就是没什么太高奖励,大抵只能赢个灯放,赵柽道:“可惜之前没想过,如今想要租画舫观赏却是不可能,只好在河边看看。” 赵福金想了想:“也可以去尚书省和太学等处,听说今天晚上不少地方都有露天诗会。” “诗会?”赵柽点头,中秋节确实不少地方开诗会,其中当以太学规模最大,他笑道:“那就先观灯,随后再去看诗会。” (本章完) 第302章 水灯画舫 赵柽叫人备上一辆马车,喊了周处和吴小刀赶车,带着赵福金和赵棫两个出了王府大门。 他住这地儿还算肃静,但上到前里街路便见熙攘,平民百姓家自没有戏台子可看,也没有诸般吃喝玩乐,拜完月后便是出来闲逛。 大宋的中秋夜很有些彻夜狂欢的意思,大抵是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大人们赏月拜月、祈祷饮酒、逛街游乐,年岁小的,也彻夜玩耍,嬉闹至天亮。 而这时的夜市自然通宵营业,尤其几条内河边,铺设货物,夸多竞卖,灯烛华灿,游人达旦不绝,竟夕乃止。 赵柽一行坐着马车先至汴河边,此刻沿着州桥,向两旁铺去,都是各种小摊,其中吃食果子最多,大抵应季之物,鲜香气飘荡弥漫,也有做节令月羹的,用桂圆、莲子、藕粉一起熬制羹汤,不少人竞相购买。 再往远处就是水灯的摊子,中秋节这一日的赏灯就是观赏水灯。 能工巧匠制作的花灯各式各样,每个花灯单独拿出来都异常精致好看。 此刻汴河之上,已被千百只花灯装饰得明亮无比,场面震撼,仿佛一道泛着光的灯河,不过这也只是开始,随着夜晚渐去,这花灯将会变成花河,胜似仙境,如此繁华美景,自没有几人舍得入眠。 除了这些,夜市旁还有民间舞队和卖艺人的杂耍,更将夜市的氛围烘托的再上一层楼。 赵柽带着赵福金、赵棫沿着汴河一路前行,看两人猜灯谜得了几盏小灯,然后忙不迭去放,小灯初时还能看到,后来慢慢汇进灯海,再也瞧不见,两人不由一脸失落。 赵柽在旁笑道:“百川东入海,何时复西归,这自家的灯汇入灯海之中,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赵棫有些沮丧,道:“二哥,那不是可惜了?我见不少灯都是小羊皮糊的,算值钱呢。” 赵福金也道:“一晚上不知要放出多少只灯,虽然好看,也是浪费了。” 赵柽瞧她小脸如花似玉,露出一抹淡淡哀愁,不由摇头道:“你俩想多了,纸的也就罢了,那羊皮小灯又怎会浪费。” 赵棫道:“都进河中,不是浪费了吗?” 赵福金道:“二哥,你的意思是……” 赵柽伸手向远处指去:“那汴河的下游处,大把的人在那里等待捞河灯,专捡小羊皮的勾扯,说不得里面还有灯坊的人,回头等到明年还可以继续去卖。” 赵棫顿时愣道:“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那岂不是便宜了这些人,明明是我们的灯,却落到他们手中,还有灯坊也是奸诈。” 赵柽笑了笑:“在你手里,自然是你的,你都撒手了,掌握不住了,那便不好说还是不是你的了。” 赵棫忿忿不平,只觉得这事不公,道理上说不过去,但是此刻全无办法,不由心情又有些糟糕起来。 赵福金却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怔怔地望向远处。 这时有一艘画舫从汴河上逆流驶了过来,碾碎撞翻了不少河灯。 这画舫周遭都挂了彩色灯笼,照得上面一片通明,里面传出丝竹曲乐,待愈发近了,还有吟诗唱词的声音。 岸边的游客看这画舫坏了河灯,不由个个叫喊起来,有那十分气恼的,便抓起石子向河中打去,可画舫近是近了,在岸边却是打不到的。 这时从舫中走出一名锦衣公子,看着岸边气愤的游客不由露出揶揄笑容,随后竟摇头晃脑地唱起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气得岸上的人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画舫帘子一挑,从里面又走出名发髻高梳的貌美女子。 这女子身形似柳,来到那公子近前低声说了几句,公子大笑起来,随后冲着岸上游客扬了扬手,转身回了画舫。 女子站在画舫边,瞅着河里的水灯,似乎也有些惋惜,轻轻摇着头,没多久也回了舫中。 周处自旁凑过来道:“公子,那女人是潘楼的孙三四。”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东京城最有名的几大花魁并不出身青楼,而全来自正店,李师师、赵元奴、孙三四、徐婆惜、封宜奴,王京枝等等。 这些正店出身的花魁和青楼里的花魁不同,不轻易许身,有时银子多了也不行,要看对方是否入眼,不入眼的话,顶多唱唱曲儿,陪陪酒。 可愈发这样,身价便是愈高,更和寻常青楼里的花魁拉开档次,乃至李师师这种曲乐精通的,竟然被称为了李大家。 赵柽道:“你倒是认得多。” 周处讪讪笑道:“公子知道,属下浑家去世的早,再未续弦,平日里也就四里走走看看,饱饱眼福倒也消受。” 赵柽“嗯”了一声,这是禁军军户的惯习,没了军职的身份,大抵都是京痞一枚。 赵福金在旁纳闷道:“二哥,潘楼不是酒楼吗?这女子又是……” 赵柽瞧着画舫慢慢驶远,道:“花魁。” “花魁?”赵福金呆了呆,虽知道花魁的意思,但显然生长宫城,并不知那些正店也有此种生意。 赵柽道:“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排在前十的都有歌舞乐伎,陪酒唱曲,也有秦楼楚馆那种营生,这潘楼的孙三四,应是今天被人包下来游河,所以才在画舫之内。” 赵福金顿时脸红道:“二哥和我说这些做甚!” 赵柽心想,这不是你问的吗,怎么又怪我来? 一旁赵棫道:“二哥,你去过那些地方吗?” 赵柽沉吟几息,看赵棫求知欲满满的脸庞,君子至诚,不好对小孩子撒谎,他淡淡地道:“没去过。” 赵棫顿感无聊:“我听九哥儿说,最想去樊楼潘楼这等地方大吃一顿,然后再去那些青楼写诗填词,让小娘来唱,没想到二哥竟然没去过。” 赵柽道:“他吃喝是真,诗词什么的不过遮掩,你也相信?” “我就说他哪里愿意写诗!”赵棫忿忿,却忽然眼睛一亮:“二哥,不是说要逛诗会吗,现在就去好了。” (本章完) 第303章 太学诗会 东京城常开诗会,尤其各种节庆日,诗会乃是必有的节目。 其中以端午、七夕、中秋这三个节日诗会最多,城里不下七八处。 诗会大抵都是公开,露天于外举行,只要自信文采本领,都可前往参加,乃是士子们扬名的最好方式。 诗会一般在某个府司或学堂门前举行,由府司学堂参与组织,负责维持秩序。 东京城里常见的诗会场所有尚书省门前,明礼院门前,清心楼前,礼部门前,太学门前等地方。 最为奇特的是武学门前也有诗会。 大宋庆历三年,于武成王庙置办武学,乃是自古以来第一座武科学堂,估计也是全天下的第一座武科学堂。 但这武学初时只存在了九十余天,便宣告关门大吉,实在是因为不具备什么吸引力,没有人愿意入学充当武学生。 后来王安石变法,在熙宁五年,复置武学于武成王庙,王大相公提出“求专门,兼文武”,以唐前七种兵书称《武学七书》,为主要教材,又设武学博士等官,掌以弓马武艺训诱学者。 淳熙五年,再置武学国子员,庆元五年,诸州州学跟风置武士斋舍,按学生武艺而选任官员,但州学的武士斋舍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宣告废止,唯有东京武学保留下来。 武学和太学中间只隔着条外城御街,但境况却是大相径庭。 武学生并不多,甚至连太学的一成都不到,平日里也都是被太学生瞧不起,便是东京城的百姓也都不拿武学生当回事。 毕竟哪怕到时候考了武功名之类,也顶多去军中任个底层小官,待遇地位和文官根本无法相比不说,若是遇到打仗说不得还会丢了性命。 只是虽然武学半死不活,但每年节庆日却仿佛较劲一般,也跟着凑热闹开诗会。 不过前往武学门前参加诗会的,除了自家现历年的学生外,也就只有些平日喜欢酸上几句的军中人了,算是几大诗会里最落魄寒酸的一处。 要去看诗会,便须捡选地方,赵棫和赵福金商议了前往太学门前。 毕竟太学这边年轻人比较多,不像尚书省那边,动不动就有些胡子一大把的老明经过去卖弄学问,明明诗做的不怎么样,却受不得评说,不是借着家中喝了三两烧酒吹胡子瞪眼,就是老泪纵横诉说科举艰辛,弄得诗会气氛全无。 而太学这边除了太学生之外,大都是其他学堂的学子,包括国子学的学生也来这边凑热闹。 太学原本和礼部国子监为一体,庆历新政时,太学从国子监分割出来,但依旧隶属国子监。 而国子学也隶属于国子监,两者的区别大概是国子学只收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而太学可收庶人。 所以太学规模更大,约几千人上下,国子学却只有两百人左右。 虽然太学实行三舍法,但大家其实也没差去哪里,毕竟都没有步入仕途,所以都能够放开抒发胸臆,气氛也是最好。 周处赶着马车一路出了朱雀门,直奔太学。 赵柽在车里剥果子吃,对面姐弟俩看他眼神热烈。 赵柽如今于文坛的地位,已经是站在巅峰之处,虽说当世能和他在诗词文章上一较高下的也有几个,比如李清照、周邦彦、叶梦得,朱敦儒等人,但论起年岁来,哪个不是大他至少十几二十岁。 他又是道君皇帝亲口说的天下第一风流才子,所以隐隐有要力压众人之势。 但那几个自然是不服的,毕竟赵柽的皇族身份,放在文坛上反而成为了桎梏,变成这些文敌攻击他的弊处。 大抵拿若不是皇子,谁肯道你好,天下第一风流才子是官家说的,官家是你爹,哪里有不夸儿子的道理。 总之,文坛攻讦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大宋士人就好这个,管你什么皇子亲王,想要力压一代,成就一代文宗,你就得受着,就得能拿出来那种雪花大如盘,泰山压于顶的东西出来,让其他人毫无还手之力,才会消停,甚至回过头来赞扬你,景仰你。 赵柽眼下的诗词文章,虽然繁华锦绣,但还并不足以力压一代,还差些火候。 不过应对眼前这种诗会,却是杀鸡牛刀了。 赵柽知道对面姐弟俩的心思,可他如今身份,有些不太好前去掺和。 虽然他年轻,而太学里又不乏三四十岁之人,就算是后世以上书请诛六贼闻名的太学生陈东,其实眼下也已经三十大多。 但他于文坛士林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放着,大宋文人向来不以年岁论短长,所以他并不好下场。 赵柽不理会姐弟俩的眼神,只是吃果子,赵棫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赵福金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神色间微微失落。 这时外面的声音逐渐热闹起来,已经隐隐听到丝竹管弦,又过片刻,人声鼎沸,更有吟诵动静传来。 周处这时停下了马车,冲车内道:“公子,太学到了。” 赵柽撩开车帘向外一看,只见太学门前灯火通明,天上明月如镜,照得此地恍如白昼一般。 那太学正门前居然搭起了一座庞大彩棚,上面不但坐满了学正教授,还有各色乐工,显然是遇到好的诗词,就要当场起调吟唱一番。 而那彩棚之外已是人山人海,大抵都是太学的学子和各处学堂的学生。 不过此刻人虽然多,但却井然有序,甚至留有一条小路专门通向花台。 三人下了车,赵棫便向前挤去,他不走那条通道,倒也知那是给上台作诗之人留的,便低头往人群里冲,挤得那些正在观看的学子们“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这些学子守规矩是守规矩,但也不是个个好脾气,有的便想发火,不过看赵棫这年龄又实在没办法恼怒,毕竟一瞅就是个小孩,总得顾及些人前风度。 有赵棫前面开路,没过多久,赵柽和赵福金都来到了花台前,只见那花台两旁的柱墙上,已是张贴了不少红纸,显然是做得不错的诗词,被贴了上去,以示荣耀。 这一晚所做诗词自然都和中秋、团圆、月亮有关,赵柽抬头看去,倒是足有上百篇之多。 (本章完) 第304章 我二哥用脚写都比你们强 赵柽仔细观看,却是边看边摇头,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好,大抵中规中矩罢了。 花台柱墙之上其实不止诗词,中间还夹杂着两篇短赋,但也不甚出色,只是工整。 中秋的诗词文章已经写了许多年,其间描景写月,悲欢离合,前人几乎道遍,想要再写出那种一鸣惊人,流传后世的东西,怕是极难。 可想要一举成名虽难,但写篇脍炙人口,被当世传唱的却未尝不能,只是这花台柱墙上没一首可以做到,都平庸无奇。 赵柽粗略地看完这些诗词,微微皱眉摇头,真的不入眼。 旁边赵福金和赵棫也在看,赵福金看得慢,赵棫却是一目十行,随后道:“二哥,这些诗词写得如何?” 赵柽不欲评论,淡淡地道:“还可以。” 赵棫虽然文才没多少,但见识是有的,听赵柽如此说,不由心中有数,道:“那就是写得一般了,我说怎么读得寡然无味,看了下句忘上句。” 赵福金在旁莞尔:“你一目十行,又怎能记住。” 赵棫道:“不对,还是写得没有甚么文采,哪里能和二哥的诗词媲美,二哥的可是只要看过,心中就再难忘记。” 赵柽听他吹捧,倒也没觉得什么,那柱墙上诗词写得确实一般,中规中矩,平淡似水,勉强能看而已。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哼,接着有个声音响起:“这位兄台请了。” 赵柽转头一看,见是名士子,士子行儒礼,赵柽还了个礼,道:“兄台何事?” 士子道:“适才见兄台瞧柱墙文章,不住摇头,请问何故?” 赵柽闻言一笑,这是个找茬的,估计不是自家的诗词在上边挂着,就是好友的在上面。 他不想开口,这事没必要和对方去说,文人嘛,越说越来劲,你要是和他说,他就会与你争辩,不辩出个胜负大概是不会罢休。 他不说话,那士子脸色就难看起来,觉得赵柽瞧不起自家,居然连解释都不屑。 不过那柱墙之上确实有他的一首词,而且还排在头里,乃是他耗费许多心血,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才填成,只为在中秋诗会上扬名。 这词之前在台上一吟诵出来,便被叫好,学内的几名博士交口称赞,便贴到柱墙之上,他内心得意,下了台后时不时瞅上一眼,美滋滋地受用。 本来他站在那里是想左右找人炫耀,可是身边的都是同窗熟识,不好开口,正好看到赵柽几个挤上来,便默默观看,只要对方见柱墙上诗词露出震惊神色,那便表明自家身份,让对方敬仰一番。 可谁知赵柽脸上全没有甚么震惊,反而是边看边摇头,甚至从头到尾都同一副神色。 若对方只是看其中一两首摇头也就罢了,却偏偏全都看了,依旧这样,这是全都瞧不进眼吗?这实在是有些太狂妄了! 而此刻,对方竟连回答都不愿,他自然脸色难看至极,原本一副好好的得意心情已荡然无存,猛吸一口气,再次道:“兄台,在下的一首词也在柱墙之上,我看兄台摇头,显是觉得不妥,还请兄台指教一二。” 赵柽闻言瞅他一眼,皱了皱眉,他刚才已经表明了态度,这士子还贴上来,实在是有些不知进退了。 这时左近另一名士子打趣道:“严兄,你写这词虽然我等看着不错,但那是没遇上高人,这位兄台一看就文采斐然,你那词定肯定入不得这位兄台法眼。” 赵柽瞅了那士子一下,这俩是有仇啊,不然怎么还煽风点火呢。 这严姓士子顿时气急,瞪着士子冷笑道:“姜兄,这位兄台观看诗词,可是从头至尾都在摇头,又岂是只看不上我写这首!” 赵柽闻言心中暗叹,这一个比一个心思复杂,果然都是文人,言语之间全是心计。 他不想与这些士子兜扯,刚要示意赵福金和赵棫离开此处换个地方,就看赵棫在旁趾高气昂地道:“写的不好还不许人摇头了?我二哥写得可比你强上百倍!” 赵柽闻言嘴角一抽,你这故意的是吧?他看向赵棫,只见赵棫伸手指着柱墙:“就这些东西,我二哥用脚……”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福金一把拉走,随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边严姓士子虽然话听一半,但哪里还不知道赵棫要说什么,一时脸色铁青,就算是旁边那名姜姓士子脸色也不好看。 这简直就是羞辱了,什么叫用脚……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说我写的不好,但不能说用脚写的都比我好吧?! 严姓士子气愤道:“兄台,令弟所言可否为真?就是兄台用……脚来写,都要胜过我等?” 他这话声音极大,立刻就引得不少人转头来看,待弄清事情原委,那些士子也都露出忿忿神色。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他可没这么说过,都是赵棫那小子从中搞事,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吗? 哪怕贬低对方的诗词狗屁不是,一窍不通,一文不值都无所谓,可不能说用脚写的都比对方好啊,这就不是评诗了,这是在骂人啊! 他忽然觉得不管什么原因,道君皇帝将这小子贬嫡了肯定没错,如果是他,那非要再抽上两鞭子才解恨。 赵福金小脸通红地上前道:“两位公子见谅,家弟少不更事,胡言乱语,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一二。” 她声如莺鸣,虽然年岁尚嫩,却隐隐已有绝色之姿,本来那严士子一心怒火,但看到赵福金后,不由便是一呆,随后神色缓和下来,脸儿也有一些红,清了清嗓子道:“令弟……令弟实在是好生无礼。” 赵福金刚要继续说两句致歉话语,却不料这当儿手上松了力,赵棫立刻再次大喊道:“五姐,我可没说错,二哥就是用脚写都比他们强!” 这一下便是再远点都听到了,许多人看向这边,赵福金气得把赵棫拽向旁边,随后一脸歉疚地看向赵柽:“二哥……” 赵柽瞅了赵棫一眼,只见这小子低着头不敢看他,明显就是故意的,他淡淡道:“无妨。” “欺,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严姓学子此刻已经被气得结巴起来。 旁边众学子亦是愈发气愤:“如何这般羞辱,若真有才学,不如作诗来看。” 严姓士子也对着赵柽道:“这位兄台,令弟所言可真?若是真的就请兄台作诗,若不真,还请兄台道歉!” 赵柽看了看四周群情激愤的士子,心想道歉什么的是不可能,只是在这里作诗,真的好吗? (本章完) 第305章 上台,上台! (这两天有事更得少,明天正常更新,会把之前少更的都补回来,拜谢大家了) 这时花台上发现了前方的吵闹,主持诗会的太学司业询问道:“何事喧哗?” 学正闻言下去查看,片刻后脸色不好地回来:“司业,有狂生妄言,学子们与其辩驳。” 司业奇道:“是何妄言,竟引发学子辨驳?” 学正气道:“不知哪家书院狂生,大言不惭,竟说用脚做诗都比柱墙上的好,学子们气愤,让他上台作诗,或是道歉,他却既不上台,亦不道歉,正在那点评柱墙上诗词,说学子们的书没读好,才做出这等平庸文章。” 司业皱眉,用脚做出来的都比柱墙上的好?这何止狂妄,简直就是无理至极,居然还敢点评那些贴出去的诗词,也太过骄矜自大了! 他沉了脸色,道:“可知是哪家书院学生?” 学正道:“这个倒是不知,但看他年不过双十,大抵学子无疑,那柱墙上多是我太学生文章,这狂生胡乱点评,只怕于我太学名气有损!” 司业虽然心中不悦,但暗想这诗会本就是露天开放,谁都可以上台作诗评论,若是强加阻止,同样会损太学名声,他沉吟道:“既然这狂生自大狂妄,那就让他上台作诗,做不出或是做得不如,也算惩治!” 赵柽此刻正在台下指着柱墙上诗词批判,浑然不知学正添油加醋,把用脚作诗变成了他的言辞。 他正指着一句“月如美人颊”,批评道:“中秋自古是圆月,你们谁看过美人的脸和圆月一样大,那还叫美人吗?你们不会都喜欢这种美人吧?” 周围士子闻言无不恨得牙痒,却又没法反驳,确实没有美人长着圆月般大脸,那也就不算是美人了。 赵柽又指着一句“天有不测风云,月有悲欢离合”,冷笑道:“大中秋的,写甚么不测风云,真煞风景,还有这月有悲欢离合,分明是仿照东坡居士的人有悲欢离合,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狗屁不通!” 旁边一名士子立刻涨红了脸,那首词就是他写的,本来上了柱墙,心中洋洋自得,但此刻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赵柽又点评了几首,无不都是毛病,那几首词的学子在旁边虽然不服,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其中一人道:“兄台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上台作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严学子更是道:“兄台在此只逞口舌之利,不敢上台作诗,岂非纸上谈兵?” 赵柽笑着瞅了瞅众学子,还未待说话,那边赵棫道:“我二哥若是出手,只怕你们会羞愧难当,掩面而逃!” 学子们气道:“只说不做,不信有此才学本领!” 这时学正过来,脸带愤然地看向赵柽:“你是哪家书院学生?胡乱点评甚么,真有才学就去台上作诗,莫要在此处故做高深!” 赵柽笑道:“真要我作诗?” 学正冷笑:“司业发话让你上台,你可是怕了?我看你是银样蜡枪头,光说不练的假把式,你这等学子我见惯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样样皆松,若是不敢,便给我太学生道歉,若不道歉,就找去你所在学堂书院,告你个行为不端之过。” 行为不端虽然不是大错,但读书人重声名,做学生时有这种声名,对将来步入仕途多少会有些影响。 学正这招不可谓不狠,赵柽却摇了摇头,笑道:“我在家中读书。” 学正闻言顿时一愣,大宋重教育,哪怕村镇之地都有学堂,一般来说读书人极少在家学习,都是去学堂读书,东京也是如此,国子学就是专为七品以上官员子弟读书准备的地方。 而在家中读书的大概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家有大儒,这种自然不必去外面,毕竟大儒也是要收弟子的,在家中读就是。 第二种则是身份显贵,这种不用多说,顾虑安全,大抵是不会去学堂,而是请当世名师前来教读。 学正看着赵柽心内疑惑,赵柽衣着打扮不像平民,他不由打起鼓来,暗想莫非是朝上哪家衙内公子? 赵柽见其表情知其所想,笑道:“吾父乃当世大儒,书画文章皆称绝于世!” 学正自然不信,哪里有那么多大儒,尤其当下,只有两三人可配此称呼,但都不住在东京,看眼前这狂生携弟带妹,满嘴京城口音,一看就是开封人,便判定他在胡扯,连之前在家读书的话也断为谎言。 学正不屑道:“东京哪来的大儒,若不上台,就赶快致歉,不然寻到你学堂,当有好受!” 赵柽笑了笑,不再搭理学正,冲周处使个眼色,让他保护好赵福金姐弟二人,随后分开人群,顺着那条通道,向花台走去。 这时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向这边张望,一传十,十传百,看诗会的十之七八都知道了发生何事。 那些太学生,国子学学生,以及各家书院学堂的学生都愤愤不平,觉得赵柽实在太过狂妄傲慢,连用脚写诗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简直就是在折损各家学堂的颜面,毕竟柱墙之上张贴的诗词,几乎都是各处士子所写,涵盖了大半个东京的学堂。 至于其他人,却是瞧个热闹,文人间的热闹好看,尤其诗会这种,说不得就蹦出首一鸣惊人的诗词来,到时候传唱开去,自家亲眼目睹便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以添油加醋吹嘘一番。 赵柽慢悠悠走到花台前登上,只见这台颇大,最里面排了桌子,桌上放了茶汤果子小饼之类,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看穿戴是太学里的司业学正博士,此刻都面色不善地瞅他,显然是被他用脚写诗给气得够呛。 而台的侧方有乐工几人,丝竹管弦俱全。 另一侧则是誊案,负责记录作诗者姓名,然后将作诗人吟诵的诗词抄录下来,交给后面太学官员,众人商议之后,有出类拔萃的就张贴上柱墙。 赵柽背着手,也不去记录姓名,往台中一站,眼望下面黑压压的观看人群,怕不是有数千上万人之多。 其中太学学生就有几千,还有其他书院学堂的,剩下则是闻名前来观看的百姓。 后面太学官员看他不过来见礼,都黑了脸,刚才下台的学正气道:“简直狂悖无礼,狂悖无礼!” 司业皱眉,望向赵柽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狂生。 (本章完) 第306章 今宵一曲与君上青天 太学的学正九品,博士八品,司业是六品。 按理说开庆功宴时,这司业应该在大庆殿见过赵柽,可那段时间他并不在东京,去了应天府督学,未参加宴会。 不过身为一名正六品官员,倒也可能在旁处见过,未必直面,或许只是侧身背影,或许远远瞥过。 司业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之前肯定在哪里见过这狂生,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是谁。 这时誊案后的书笔道:“上台士子过来留名。” 赵柽摇头:“先不忙留名,作了诗再说。” 书笔自也听到用脚写诗之事,看他不肯记录姓名,望向后面司业。 司业正在心中疑惑,便点了点头:“让他先作诗!” 一旁学正立刻低声道:“司业,这不合规矩。” 司业皱眉道:“无妨,作得好他自会留名,倘作得不好,再询问惩治。” 学正道:“这狂生怎会做得好,我看他原本不敢上台,碍于面子不想道歉才走了上来,眼下不过是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罢了。” 司业道:“且先做了再说。” 书笔那边得了回复,便冲赵柽道:“士子作诗。” 赵柽看着台下,众人正瞪眼瞅他,他笑道:“中秋诗词古来甚多,难出新意,我今日便填一首曲好了。”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便是台上的太学博士们也都面面相觑。 那学正更道:“曲?曲怎能登大雅,我看这狂生根本就是故意捣乱,哗众取宠!” 司业摇头道:“既是诗会,曲自是可行。” 诗其实是一种文学体裁的概称,并不单指绝句律诗古言。 而词、曲、短歌、短赋等,全都可以称之为诗。 所以诗会,不单可以写律绝乐府,也可以填词,填曲,甚至可以写简短的骈四俪六小文。 台下这时有士子喊道:“这位兄台做令儿还是套曲?” 令和套曲都是清曲,没有动作、说白,只供清唱吟咏之用。 令是以一支曲子为独立,小令可以合并相同曲牌为大令,又叫带过曲。 而套曲则是由若干不同曲牌的曲子组成一套,抒发同一种风景事物情感。 这种清曲,基本不进戏内做唱词,和戏内那种许多牌子串起来,唱说不同事情的大曲有区别。 清曲每个曲牌下极少做增添字数,大抵按照固定字格来。 除了韵律使用和词不同之外,就是措辞更加通俗直白,雅俗共赏,更能被人听懂,嬉笑怒骂更加顺畅。 但也正因为曲的言语通俗直白,就是寻常百姓都能听懂,所以学正才言不登大雅,认为百姓都能听懂的东西,大抵不算高深。 但从流传角度来说,一首好曲于当世的流传,其实是要高过词的。 毕竟词多流于上层士大夫,限于人数,而曲更流于市井,听到的人更多,更通俗易懂。 至于宋曲后世流传不及词,只是因为本朝尚词,士大夫追捧,刻意与黎庶拉开距离。 正如唐朝尚律绝古诗,所以唐词后世流传不多,元也一样,元尚曲,所以元词后世便少。 这种清曲还有个名字,民间多称之为散曲。 赵柽看那喊话的士子,笑道:“就填一令吧。” 下面那名士子闻言叫好,显是对曲情有独钟。 严士子等人却是紧皱眉头,身为太学生,读书十几二十年,也都了解清曲这种东西,甚至也写过,不过没人能写好。 只因为曲这东西不但要读书人能听明白,老百姓也得明白,须通俗易懂,这对整天之乎者也,做典故文章的学生来说,实在是有些拧巴。 所以写出的曲往往不伦不类,说词不词,说曲不曲,颇有些四不像感觉。 下面那士子又喊道:“兄台做个什么牌子?” 赵柽道:“就做一首折桂令好了。” 那士子闻言眼睛发亮,连声道好。 原是这折桂令的曲牌子是由唐词牌演变而来,又名“秋风第一枝”、“广寒秋”、“蟾宫曲、“天香引”等名,最是对中秋月圆应景,所有曲牌没一个比这折桂令更适合做中秋曲子。 赵柽回头瞧了眼后面太学官员,只见个个神色复杂,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云庄先生,得罪了。 随后他抬头望向夜空圆月,开口吟诵: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短短几句,一首折桂令中秋作完,一幅似梦似幻,半是豪放,半是荒诞的画面跃然所有人脑中。 台上针落可闻,台下鸦雀无声。 好半晌,司业才回过神儿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自语道:“好啊,真好,就是这个味道,这才是曲子应有的味道啊!” 诸博士也都从这曲子的意境里出来,彼此相望,无不神色震动,居然能有人把曲子做到如此程度,这岂不是,岂不是…… 此刻他们心中都有个想法,但谁都不敢说出来,倘若曲子能做成这样,岂不是可以和词争锋?一较高下! 谁都不敢说,谁心里都不肯承认,毕竟词才是当下主流,甚至一度被加到科举之中,士大夫们都写词,又有几个写曲的?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那些当世的词作大家。 可刚才那寥寥几句曲话,竟直接将他们拉进一幅清晰怪诞,别有情趣的意境之中,让他们欲罢不能,心中沉浸不愿挣脱,又不免想要大叫一声好。 此刻司业开了口,有博士便跟随道:“果然好曲,盖未听闻,这曲居然也能做到如此美妙!” 又有博士捻着胡须道:“好曲,果真好曲,通而不俗,普之有物,雅俗共赏,雅俗共赏啊,这才是真正的曲啊!” 下方的太学生也有人开始称颂起来,尤其之前那名对曲感兴趣的士子,竟喜笑颜开,对旁边几名同窗大喊道:“我就说曲不差于词,只是我们作不出来好的而已,如今这位兄台能写出这般妙曲,你等还有何话说?” 他身边几人显然和他因为词曲争论过,此刻都不由脸皮涨红,被这首折桂令中秋给震撼不轻,可哪怕心中承认,嘴上却不愿认输,其中一人道:“是这位兄台所作,又不是你高彦先写的,你若能作出一首这样的曲子,我便承认曲不输词。” 高姓士子闻言不恼,笑道:“张仲宗,台上兄台与吾乃同道中人,你这话却实在诡辩。” 旁边士子道:“彦先,此曲极好,不同于眼下流传那些,但此乃应景之作,不能代表全部吧?” 高姓士子摇头:“正行此言差矣,我相信那位兄台不止能做应景之曲,就是旁的曲子也肯定能够作出来。” 又一名士子道:“应不应景倒是没大分别,若是这位兄台能做出类似曲子,我便服彦先你之前话语!” 高姓士子看着这人:“少阳,那你可是要服定了,我看这位兄台肯定能再做出来!” 这时旁边严士子等人都脸色发白,台上赵柽填的这首曲,显然已震惊四座,就是其他太学生也不少交口称赞。 而那四个向来以品评见长的太学生,高登,张元千,徐揆,陈东,虽然看似在争论,但话里话外也都承认了这曲首子之好。 严士子声音有些颤抖,小声问有诗在柱墙上的士子:“各位仁兄,这曲儿好是好了……但似乎与脚写无关吧?” 众人闻言都瞪向他并不答话,心说若不是你惹事,那狂生焉会上台作曲?大家都还高高兴兴得意自家诗词,岂会像现在这样尴尬两难! 台上学正神情尴尬,他自然也是饱读诗书之辈,怎会判断不出好坏?这是一首定会被传唱的曲子,说不得还会流传后世,这可真把他的脸打得生疼。 可他又哪里肯承认自家看错,便是越看前面的狂生越是来气,不由道:“怕是也只有这一首,此曲虽然意境了得,世间难觅,但想要再写出这种豪放荒诞,却恐是不能,我看此曲还不足衡量狂生才学!” 他话里意思明显,这曲是蒙的,撞大运写出来的,再也不可能写出第二首类似意境的,所以并不能够断定赵柽的才华。 司业闻言不满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算写不出相似意境,但以孤篇传世的诗词亦不是没有。” 博士亦道:“唐有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此曲虽不如,但传世却已足够,这士子就算一生只作此一篇,也羡杀我等!” 学正闻言,愈发羞恼,虽然半生读书,但他知道,在场的包括司业在内,任谁都是写不出传世的文章出来。 这时的文坛,远没有神宗至开朝时那种大家横行,群星璀璨,相互辉映的气象,虽然说不得如何凋零,却也是不如甚多。 至少他们太学再无秦少游那种大家镇场就是,他心中越想越恨,愈发觉得前面狂生是蒙出来的曲子,不由起身走去。 他来到赵柽面前,沉着脸道道:“这曲子作得不错!” 赵柽看他,心想何止不错,怕是给你一百年也写不出来吧,他笑道:“学正缪赞了,信手所得而已,不值学正夸奖。” “你……”学正闻言气结,片刻才哼道:“我看你也就只能填这一首曲子,此等意境怕是再难写出,适才甚么用脚作诗当是狂言,只有一首曲子又怎能作数!” 赵柽扬了扬眉道:“那学正的意思?” 学正冷笑道:“既然敢妄言用脚写诗都比下方学子强,那一首曲子肯定不够,你再写上一首中秋诗……不,再填上一首中秋曲,我便认了你那狂言,若是填不出来,还当给下方学子道歉!”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这是开始耍赖了吗,居然要再填一首,而且还得同样是中秋的曲子,这分明就是刁难了,只怕苏大胡子再世,短时间也填不出第二首来吧。 写诗填词并不容易,有些诗人一字一词,说不得要打磨雕琢几个月乃至半年,就算是偶有所得,只听说过得一句半句,没听过还有得两首的。 虽然这曲子不是他所做,但搬运也累不是?总得回忆去想吧,这也是费脑子的。 他道:“学正的意思……我再作出一首,学正就认了我的话?” 学正道:“你若再作一首中秋曲子,依旧那般意境,我就认了你用脚写的言语。” 赵柽笑道:“学正是自家认了?学正果然好担当,小生佩服,我就再作一首好了,不过之前那话就与台下士子无关,只要我作出来,那便是用脚写的都比学正强!” 他此言出口,学正就是一愣,下面的众学子也都愣住,高登笑道:“妙也,妙也,这位兄台实乃一位妙人啊!” 陈东也点头道:“之前我等虽没在旁近,可也问了清楚,那用脚写诗的话是这位兄台家弟所讲,并非出自兄台之口,学正摆弄是非,倒是被这位兄台针对了。” 高登道:“既然这样,那证明这兄台不是什么狂妄之人,只是身具大才,家人想要他出头炫耀罢了,他不想作诗,却被旁人和学正挤兑上台。” 陈东点头道:“应是如此!” 这时台上学正神色疑惑,扫了眼台下,道:“你可想好果真能作?作不好就要留下姓名学堂,与众人道歉!” 赵柽笑着点头,学正看他答应,心中微微有些打鼓,不过暗想当场连作两首中秋曲子,还得同具意境,这根本就不可能,就算是诗宗大儒怕也办不到,更别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学子。 但为求谨慎他还是追问道:“须是填曲,不输之前!” 赵柽道:“众人可证,岂可做假!” 学正哼了一声:“你且作着,若能作出,我自认了就是!” 他是九品官员,不过这时已是文人之争,官身抵不上用处,只凭文才说话。 赵柽负手向前走了两步,随后道:“那就再作一令好了,就做首……普天乐!” 普天乐,曲牌名,又名“黄梅雨”,北曲属中吕宫,南曲属正宫。 大小令、散套、杂剧皆可使用。 高登顿时在台下叫好:“兄台大才,普天乐也是应景!” 台上司业喃喃道:“普天乐……中秋?” 旁边博士点头:“司业,正是普天乐。” 司业想了想:“这令的平仄我倒记得,是个常见的牌子。” 博士道:“戏内大曲也有串此牌,不过越是这样作好越难,多数都沦为俗调。” 司业看向赵柽,微微沉思。 赵柽此刻思想了几息,便缓缓开口吟道: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一曲诵罢,台上台下再度陷入寂静。 忽然,司业从案后站起身,手掌猛地一拍桌案:“好一个皓月须赊!” 还是那种意境,与之前的折桂令一个味道,两旁博士多微微闭眼,体会着曲里的意境,有的嘴角露出淡淡笑容,有的神色几许惆怅,还有的摇头晃脑似在低声重复曲句。 学正这时已是面如死灰,“噔噔噔”倒退了几步,继而站在那里发呆半晌,低头不敢看众人,随后竟然直接用袍袖掩住脸面,跌跌撞撞跳下台去,一路仓皇,踉跄着跑走了。 前方台下,赵棫大喊道:“列位可服?” 严学子等人愣在当场,个个神色羞愧难当,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张着嘴巴,浑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高登叫道:“兄台高才,小弟高登景仰!” 说罢,深深行了一礼。 赵柽在台上还礼。 此时走过来名太学博士,眼神炙热,神情热烈:“还未知小友姓名,快快报来,好张贴柱上。” 赵柽还没有答话,后面又上来一名博士,推开前面,抓着赵柽衣袖道:“不知小友可愿来我太学读书?我愿亲自教导小友!” 司业站在案后,有心上前一叙,只是他乃正六品官员,不能过于失仪,咳嗽了一声道:“还是先让这名士子报上姓名吧!” 两名博士闻言急忙催促,赵柽笑了笑:“报名便不必了。” 博士道:“小友,这怎可以?没有名姓曲子怎么张贴柱墙?” 赵柽摇了摇头:“博士是否觉得这曲不差于词?” 博士急忙道:“不差,不差,我觉得小友这两首曲一出,必会震惊士林,用不多久便会兴起一股曲潮!” 赵柽笑道:“那就足够!” 他说完直接跳下了花台,向着赵福金姐弟走去,随后带着两人竟头也不回地朝人群外而去。 台上博士一脸焦急:“还请小友留下姓名……” 赵柽哪欲留名,但旁边赵棫心中不甘,想了想回头大喊道:“我二哥乃天下第一风流才子是也!” 天下第一风流才子?司业在台上顿时愣住,随后脑中灵光一闪,那背影的熟悉感立刻和一个名字对上。 他浑身一颤,马上三步并两步跑去台边,看着那已经远去的身影,颤声大叫道:“秦王殿下,秦王殿下,下官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秦王?竟是秦王! 台下的学子百姓闻言顿时惊呆,刚才在台上作曲的竟然是秦王赵柽! 随着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声音便爆发开来,简直喧天的闹响,无不是震惊高呼,热烈极致。 所有人都回头去寻找赵柽,都想再睹秦王风采。 只是此刻,正如那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哪里还能看得到赵柽身影半分…… (本章完) 第307章 东京曲贵,文坛之争 这一夜,直到天光将亮,赵柽才将姐弟两人送回皇宫。 宫内果然没有设宴,按照以往惯例,中秋的宴会是要摆到天明的。 而此刻,皇宫内却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氛。 道君皇帝只是把赵棫贬为庶人,并没有驱离宫城,所以赵棫暂时还能在皇宫内居住。 后世之时,哪怕已经临近靖康,道君皇帝依旧没有恢复赵棫爵位,而赵桓登级之后,也没有去做此事。 金兵二打东京驱赶宗室北上时,赵棫一样被裹挟在内。 后来几经迁徙,最后落于五国城,据种种史料推测,赵棫活得极久,乃是北驱的诸皇子中,寿命最长的一个,便是金国皇帝都熬死了好几任。 两三日后,赵柽参加太学诗会的事逐渐传开,而他在诗会上不写诗填词,反而做了两首曲子的举动,立刻在东京的文坛掀起了一股风暴。 那两首曲子以极快的速度传播,不到半月,东京几乎所有的正店青楼,都有弹唱。 前往游乐的文人骚客想听秦王作曲,竟还需额外打赏大笔金银,店楼赚得盆满钵满,一时更有东京曲贵之说。 而在文坛上,词曲之争直接被抬上桌面,彼此攻讦,各种口诛笔伐每日都在上演,不少原本只攻于词的文人学生,竟开始转而填曲。 随着作曲的人渐多,新曲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街头巷尾、市井之中亦是常闻歌唱,曲之一道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此刻,距离樊楼不远处的一座精致小院中,梧桐树下的桌上摆满了水果,一名玉貌花颜,身段娇娆的少女,正用皓如凝脂的手腕轻托香腮,细语萦萦道:“弄玉,你说王爷是不是将我忘记了?” 旁边小丫鬟急忙道:“王爷怎会忘记娘子,那日王爷可是情真意切,为了娘子就连那些大官都惩治了一番呢。” 少女正是赵元奴,她闻言轻轻一叹,明眸看向远处:“这几日我总是想着,如果他不是……不是王爷多好,我宁愿他是一个穷书生,然后自家赎了身去,与他远走高飞,双宿双栖,自在逍遥。” 弄玉看着自家娘子发痴,心中不忍,劝慰道:“娘子,王爷在朝为官,肯定公事繁忙,前些日又闹了庆功宴,听说禁足在府,眼下似是刚解禁没有多久,估摸着再过几天就会前来看望娘子。” 赵元奴眼神微微迷离,道:“可听梅娘说他去了太学诗会,还作了两首曲子,此刻风靡城内的店楼,无人不会弹唱。” 弄玉咬了咬唇,岔开话道:“娘子,既然王爷开始填曲,娘子莫不如练习一番,省的王爷来了想要听时手忙脚乱。” 赵元奴立刻点头:“确是该练习,不然琴箫等器都生疏了,对了弄玉,两首曲子怕是不够,梅娘说现在外里作曲的人多,你去求上几首,我一并演练就是。” 弄玉道:“娘子稍候,奴婢现在就去。” 赵元奴看着弄玉出门离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玉颊之上现出一抹惆怅…… 这日赵柽在府内观看外面所出新曲,还有李清照等人抨击他的词章,心中不免暗暗发笑,他倡导曲不下词,现在文坛上都以他为曲界领袖,一些词家便联合起来对他打压,吵得极为热闹。 他看了会儿后唤雷三过来,吩咐他去州桥找戚红鱼过府。 半晌戚红鱼到来,并着雷三和周处等人,赵柽道:“最近有个事情要做,交给你们几个。” 戚红鱼好奇道:“公子要做何事?红鱼必当全力以赴。” 赵柽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就是想开一家戏楼,只唱戏说曲,不做旁事。” 几人闻言都愣了愣,唱戏说曲的不是勾栏吗? 雷三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要开勾栏院吗?” 赵柽瞅他一眼:“勾栏经营起来太繁杂,这就是戏楼,平日唱唱戏,说说曲书,已是足够。” 戚红鱼闻言眼睛一亮:“王爷,这个简单,不知要多大规模才好,地段可有选择?” 赵柽想了想道:“怎么也要四座台子,外里有些杂铺的,至于地段不用太繁华,不出内城即可。” 戚红鱼道:“这个奴家可以去找,正巧以前见过两处,很是适合。” 赵柽道:“红鱼你做主,其它事让府里人配合着,至于戏班子自家要养上支大的,不须有甚么名气,识谱懂律会唱即可,要在民间招揽身世清白那种,几家混到一起纳进戏楼。” 戚红鱼道:“属下明白了。” 赵柽又看向雷三周处:“你们带人跟着前往维护,不用事事禀报,看着处理就行。” 雷三道:“属下知道,若是有捣乱的全部棍棒打走,绝不留手。” 赵柽摇了摇头:“现在是做生意,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就算是打打杀杀,也要把这当成生意来看……” 雷三不解,看向一旁周处,周处一脸嫌弃地不理他,对赵柽道:“王爷,属下知道怎么做,这种事情属下擅长。” 赵柽道:“知道就好,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生意不是江湖,生意是银子!” 三人行礼称是,这时外面管家来报,说宫内有旨意传下。 他遣走三人,去前堂接旨,却见乃是张迪。 旨意是口谕,让他晚上去皇宫赴宴,赵柽心中纳闷,待旨意完毕便询问张迪。 张迪小声道:“王爷,今晚可要小心,顺昌知府周邦彦回来了,就在宫内。” 周邦彦回来了?赵柽皱了皱眉,这位当世词宗,词中老杜,不好好在淮东做官,跑回京城干什么? 说实话,赵柽并不喜欢周邦彦的词,虽然周邦彦向来被尊为婉约大宗,集大成者,后来词论还称他为词家之冠,被公认是“负一代词名”的词人,无论当代还是有宋一朝都影响甚大。 但赵柽就是不喜欢,那个公论可不包括他,不说周词优劣,他就是对周词提不起半点兴趣。 当然,文人相轻,各花入各眼,就算赵柽不喜欢,也无法改变周邦彦在词坛的地位,周乃是当代词宗,再无人可出左右,至少这时李清照是比不过的。 但赵柽偏偏就觉得李清照的词要比周邦彦好。 哪怕这位大姐嗜酒烂赌,性子也是那种自信过头又有些倔强,可词写的是真好啊。 李清照的婉约词,在赵柽眼中,乃是终宋的,他认为大宋的婉约词到李清照止,后无来者。 赵柽思索片刻,看着张迪道:“周美成好大年岁,不在淮东温润之地养老,回来做甚?” 张迪听赵柽语气并不客气,便阿谀道:“王爷说的是,年前官家怜他年岁大,在任不易,从河北给他调到淮东,可前些时候不知为何,忽然上疏要进京。” “是他主动上疏的?”赵柽摸着下巴心想,不会是因为词曲之争吧? “王爷,正是他主动的。”张迪放低声音道:“本来这事儿多鲁莽,没想到官家竟欣然同意了,周邦彦刚一回京,就立刻被官家唤进了宫中。” 赵柽眯了眯眼,两个老的原本有嫌隙,可是为了对付自家,竟然联合起来了? 道君皇帝肯定是要打压他的,或许正愁没法子,周邦彦为了词曲之争也要回京对付他,两人哪怕之前有宿怨,但在这件事上一拍而合了! 赵柽道:“今晚宫宴除了周邦彦外,还有何人?” 张迪想了想:“朝上的好像有王黼、蔡攸,白时中,朝外的除了周邦彦,似乎都是京城的一些文人词家,对了,还有周邦彦的几名弟子。” 赵柽点头,鸿门宴无疑了,看来是想用词曲之争来打压他。 不过,就算你周邦彦词作的再好,京城词家到场的再多,难道就能压得住自己? 你周邦彦虽然当朝名气大,后世名气也不小,可再如何,恐怕你也进不了自古以来的词家前五吧? 我这里可有曲作四大家虚席以待,不服较量较量就是。 至于其他的京城词人,当下这个时候,除了李清照外,真就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哪怕人再多,你还能多过我记得的百年曲家? 赵柽不以为然,虽然这种事乃文人之争,但道君皇帝掺和进去立刻就变了味道,不过既然都联合起来想要对付自己,自己就统统给他掀翻。 快刀斩乱麻,迅雷不及掩耳,就在今晚直接给士林文坛定下曲能与词争雄,能一较高下的基调。 张迪走后,赵柽立刻喊来苏石,吩咐了一番话之后,苏石领命出去。 随后短短几个时辰,秦王与周邦彦共东京词家将于皇宫较量词曲之事不胫而走,东京城轰动。 各大书院学堂,正店青楼,书铺印局,全都沸腾起来,毫无疑问,今晚将有许多佳词妙曲问世,这乃是文坛的一大幸事。 书院学堂都是关心文章和此事带来的影响,那些博士学生,已经隐隐感觉,这应该是词曲之争的一大对决,秦王乃是兴曲之人,而周邦彦是当代词宗,这肯定是要分出个胜负高下,决出曲的真正地位。 倘若秦王胜了,或者哪怕只打个平手,那么曲的地位立刻不言而喻,将和诗与词并驾齐驱,不可撼动。 倘若秦王输了,或许对秦王展露于世人心中的文采学问没太大影响,毕竟秦王于诗词一道同样是大家,但对于兴曲这件事情,却是宣告失败,这对秦王的名声将是个沉重的打击。 而正店青楼和书铺印局,则想着怎么才能第一时间得到晚宴上的诗词曲子,这可代表着白花花的银钱。 哪家能先得到秦王或者周词宗的词曲,先于别家传唱,那么不但可以立刻就变成银子,还可以扬名京城。 别家得不到的,我家得到了,这代表什么?代表着我家宫内有人朝上有人啊,这乃是无形的势力,对于竞争对手是忌惮,对于客人来说就是安全的保障。 于是诸店楼各使手段,都打算第一时间得到今晚宴上的诗词,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王黼、蔡攸、白时中三个,收礼收到手软,毕竟只有他们三个朝官参加晚宴,与他们有兜搭的店楼全都过去孝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宴会上的诗词让这三位大人先一步透漏出些,让他们能早于别家在楼内传唱。 还有的把关系找进了宫中,那些内侍宦官可并不全是孤家寡人,许多就是东京本地民户出身,在外面既有亲属,又有邻朋,总之都七拐八拐的被外面店楼寻到。 而这种事情樊楼自然不会错过,樊楼交游最广,和王黼三人都有些来往,至于宫里也是和眼下最受宠的张押班关系莫逆,樊学文甚至和张迪还有同挨棍子的交情。 樊学文知道这种事情其实去宫内找人最稳妥,便派人携了重礼去求张迪,可张迪礼物只收一半,让人带了封信回来。 樊学文看过信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将信交了一旁的乌先生。 乌先生接过一看,张迪在信里道此事虽能办,但未必能保得樊楼第一个拿到词曲,不过既然收了礼物,就给樊楼出个主意,如果按照这个主意行事,却是肯定能先拿到曲子的,这个主意就是让他们去求秦王。 乌先生点头道:“张押班说的不错,只要能求动秦王,那么樊楼肯定能抢先诸店,最早得到曲子。” 樊学文道:“合该如此,这种词曲对决的大事,王爷心中肯定早有腹算,都不必从宫内传出,直接就可以拿给咱们!” 乌先生道:“大东家,我看事不宜迟,应立刻备了厚礼送去王府,而且这事……还须大东家亲自出马。。” 樊学文点头道:“那就抓紧备礼,我即刻前往王府!” 那边赵柽在府内正静坐沉思,忽然有人来报,说樊楼的大东家带了礼物求见。 赵柽微微一笑,道:“我知他来何事,礼物收下入库,至于他所求的,让他去找赵元奴便好。” 小院之内,赵元奴手上持了管洞箫,刚练罢首曲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向梧桐树发呆,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音。 丫鬟弄玉过去询问,片刻后一脸喜色小跑回来,边跑边喊:“娘子,娘子,王爷派人送信来了,还带了几首曲子……” (本章完) 第308章 世无大才,遂使庸人成名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赵柽心中感叹,出了府门。 他带上雨墨和苏石,马车一路前行直奔宫城。 依旧走的宣德门,随后进入了皇宫。 这次宴席开在延福宫群玉殿,这座殿平时少用,大抵只有道君皇帝与群臣研讨琴棋书画、园林艺术时才会开放。 但近几年来,随着年龄的关系,道君皇帝日渐懒惰,朝上也没人书画能够再予他借鉴,至于艮岳也基本将要完成,所以这里便萧条下来。 眼下这殿内熏了兽炉,驱除着久不经人气而生出的霉味。 十六扇窗皆打开通风,不少小内侍在里面紧张忙碌。 桌案都已经摆好,其外还有琴桌箫台等奏乐场物。 九顶的银烛台烧着,牛油大蜡火苗旺盛,同映着殿内的那些明珠一起发光。 又待片刻,天色微黯,殿外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道君皇帝到来。 只见他头戴儒巾,身穿儒衫,大袖飘飘,一派道貌岸然模样。 后面跟着王黼、蔡攸、白时中,周邦彦四个。 周邦彦今年已是六十四岁,大宋没有明确的退休制度,之前曾规定过七十离任,但却实行不下去,最后成为一纸空文,不了了之。 因为这个时代,人均的寿命没有那么长,所以很多官员根本做不到七十岁的官,就已经故去。 还有不到七十岁主动致仕的,朝廷很多时候并不批准。 至于寿命长能活到七十的,已经是极少一部分了,这个时候朝廷便不会去强制,所以大抵都是可以做官做到老死的。 周邦彦这时胡须已是半白,走起路来呼呼生风,精神头十分的好,只是双眉紧锁,神色凝重,似乎在思想什么要紧之事。 四人后面还跟着十几个,除了李清照之外,东京的词作名家几乎都到齐了。 这些人也没有太年轻的,几乎都是四十岁往上走,留着胡须,神情复杂。 他们自是知道今天入宫做什么,每个人都是被道君皇帝给叫过来的,毕竟词作名家只是个称号,这些人大多都是有官身的。 其实自古皆如此,大儒也好,大家也罢,哪里有没做过官的,有的人甚至一生都在仕途跋涉。 上到夫子孟子。 后到前朝的四杰四士李杜元白刘王孟。 至本朝二晏二宋三苏四学士等等。 甚至白衣卿相,慢词圣手的柳永,五十一岁还去科举,终于及第,乐此不疲地赴任去做了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 甚么奉旨填词,尽皆口是心非。 诗人词家之中,宰相尚书寻常见,知府知县到处闻。 所以文坛士林,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员组成,其中罕有平民百姓。 士大夫眼中,诗词乃是种高雅的东西,只属贵族阶层,从不属于黎庶。 没有哪个平民百姓出门会吟两句诗,诵一首词的。 但平民百姓许多都会哼唱戏文,唱小曲,曲子才是百姓日常生活常见的东西。 而如今,秦王竟然把曲子拔高到与词一较高下的地步,那岂不是将平民与士大夫等齐了? 这是所有词人都不能忍的,这是掀了他们的逆鳞。 曲有什么资格和词一较高下?就像蝼蚁般的百姓,如何与文人士大夫平起平坐? 周邦彦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进京的,哪怕对方是秦王,这么做也不行! 这是文坛之争,他不惧怕什么彼此身份悬殊,秦王也是士林领袖,盖不会因此为难于他。 可他本来只是想与秦王辩驳理论,不知道为何官家竟插手进来。 不过他多多少少看出些官家的意思,应该也不想让秦王把曲子抬上去。 但这样一来,却是有些变了味道…… 众人进殿,道君皇帝看到四周布置很满意,老二最近闹腾得实在是太不像话,禁足刚结束就出门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甚么曲与词相争?曲子怎么可能和词相争呢!道君皇帝也是个写诗填词的,虽然成就没有书画高,但绝不相信曲子能和词平起平坐。 他倒是看了太学诗会上那两首中秋曲,虽然不错,但又怎会个个都如这般好?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京城掀起曲风,那些新出的曲子他也看了,简直就是不伦不类,四不像一般的东西,不堪入目! 道君皇帝是不大相信还能出诗会上那种曲的,就算老二还能再写出一首半首,总不会首首如此吧?今日他叫来这些人轮番上阵,就是要打击下他的嚣张气焰,让他放弃捧抬曲子的念头。 上次樊楼的事还没有和他算账,居然又出来搞事情,正好借周邦彦回京这个机会,狠狠打压! 道君皇帝心中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赵柽吃瘪的情景。 任你老二再有才学,才华横溢,怕也是孤身一人,怎么来战这些词家? 各自坐后,道君皇帝看了眼外面天色,刚想询问秦王怎么没来,外面的小宦官就引着赵柽走进殿中。 赵柽先是给道君皇帝见礼,随后看了看下面坐的这些人,果然东京有名的几乎都来了,只差一个李清照。 他的桌案被刻意与其他人分开,下首坐了王黼三个,这三个是联桌挨着的,他是独桌,对面则是周邦彦等人。 这是要孤立打击自家啊,赵柽暗暗摇头,他不就是抬了抬曲子吗,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发扬光大一下又有何错? 至于说动摇诗词的地位,至少眼下是做不到的,但老百姓喜欢,那百花齐放不好?非要玩朝堂上那一套,排除异己,用力打压! 道君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众人,智珠在握般开口:“今日朕摆宴不为旁事,只为了最近京城的词曲之争。” 王黼立刻接道:“官家圣明,这件事已于士林文坛闹得沸沸扬扬,书院学堂争论不休,都难辩分数出来。” 道君皇帝道:“正是如此,可这种事情又有何辨不出分数?在朕想来,其实简单得紧!” 蔡攸急忙道:“官家亦乃大家,若是官家出手,自然轻易就会瞧出曲是否能与词并驾齐驱。” 道君皇帝笑道:“朕在词曲上倒算不得什么大家,词曲之事还是要看秦王和周爱卿的。” 白时中道:“官家实在过谦,官家诗词书画天下称绝,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道君皇帝笑着摆了摆手:“这等话就不必说了,今日叫秦王和周爱卿来,自然是他们之间相争,朕只是搭个场子,秦王,你可有意见?” 赵柽心想,你老人家下旨只说夜宴,丁点都没提到过词曲之争,眼下才说分明就是要打我个措手不及,你这哪里是搭场子,分明与对面乃是一伙。 他道:“官家,不知要如何相争?” 道君皇帝道:“听闻你在太学诗会说了曲不下词的话语,周爱卿身为本朝词道大宗,对你的话颇有异义,所以才请旨回京想与你辩驳一番,这相争自然就是以词对曲,辨别优劣。” “那就是要作曲了?”赵柽瞅了瞅对面周邦彦为首的十几个人,愁眉苦脸道:“官家,这不公平啊,他们人多!” 道君皇帝闻言差点笑出声:“秦王啊,你也认得他们,都是京城的词家,都对你那曲不下词的话语很不赞同,是以想词曲较量一番。” 赵柽道:“可是官家……” 道君皇帝打断他道:“秦王你也莫要说不公平,你也可以邀请京城的曲家前来宴会,朕允你这个方便,就算是现在叫人也不迟,比对方多上几个都无妨!” 赵柽眨了眨眼,让他也喊人?可他去哪里喊人啊!别说一个东京,就算是整个大宋怕也找不出几个曲做好的,这看似公平,实际上一点都不公平! 道君皇帝见他吃瘪,心中简直乐开了花,这老二向来都是一副处变不惊模样,进退之间全是算计,难得露出这种难受神色。 他道:“秦王大可现在就叫人进宫,莫要因此说朕不公允。” 赵柽苦笑道:“官家公平,臣不叫人!” 道君皇帝笑眯眯道:“秦王可要想好,不叫人的话,可是你一个对阵周爱卿众人了。” 赵柽道:“多谢官家体谅,臣……无妨!” 对面周邦彦闻言,立刻神色一变,心中暗想好一个“无妨”,秦王你实在有些太过张狂了。 他开口道:“秦王殿下可要想好,真的笃定一人对上我等全部吗?” 赵柽淡淡道:“本王已经想好,倒是周大家多虑了。” 他可不会给周邦彦好脸子,你这老头不在淮东好好做官,大老远地跑回东京给我添堵,我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周邦彦闻言不由道:“难道秦王真的以为一人之力,就能对过我们这些人吗,秦王也未免太瞧不起当世词家了!” 他这话说的也不客气,倒不忌讳彼此身份,反正学问之前无老幼尊卑,达者为先,现在是讨论词曲,太过客气反而显得心虚。 赵柽看了看他,眼神又扫过后方那些词家,手指轻敲前方桌案:“有何不可?” 周邦彦道:“人力有时穷,我等就算每人作一首词,怕秦王也难招架!” 赵柽道:“周大家未免太高看自家等人了吧!” 周邦彦摇头道:“是秦王低估了我等才是!” 赵柽眯了眯眼:“不是本王低估,实乃世无大才,遂使庸人成名!” “秦王你!”周邦彦闻言气得胡须都颤抖起来,后面那些词家也个个脸色难看,这秦王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当回事啊! 道君皇帝在上面一阵舒坦,他本来和周邦彦就有嫌隙,老二也总让他堵心,如今这两个怼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爽利。 他哈哈大笑道:“作词作曲倒不急,既是宴会,当先饮酒,无酒怎成词曲?” 说完他对旁边张迪示意,张迪立刻传命下去,群玉殿外开始上酒菜。 片刻后,各种美酒佳肴摆满了桌案,道君皇帝在上面端起一杯酸梅饮,得意地道:“今日词曲盛会,自当举杯庆祝,明日传播出去,便是凭添我大宋文坛一段佳话。” 众人皆举杯道:“官家英明!” 道君皇帝一口干尽,下面有样学样都喝了杯中酒,随后道君皇帝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他大抵说的都是词话曲话,卖弄心中关于诗词曲赋的种种知识,尤其将一些生疏的曲牌子拿出来,细说典故来历。 酒过三巡,道君皇帝用丝绢擦拭了一下口角汤汁,心满意足地往龙椅上一靠,决定开始看戏。 他道:“诸位卿家可起诗兴?” 下面赵柽捏着酒杯望了望对面,只见周邦彦脸色有些红晕,似有微醺,便道:“臣随时可以,就不知周大家醉否?” 周邦彦闻言道:“秦王此言谬矣,能否填词与醉不醉酒何干?” 赵柽笑道:“就怕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周邦彦摇头道:“秦王须知江郎才尽一事,今晚对我等众人,不知还能作上几首曲子?” 赵柽心想,就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存货,此时拿这话来说,不就是威胁恐吓吗,想让自家于曲一事上低头,可就算你们腹中有稿,自家又何尝不是胸怀万千。 他道:“周大家可闻舌战群儒乎?” 这舌战群儒的故事是自早就有。 东京城内专有编说书人,以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说五代史,文八娘说唱叫果子戏,最为有名。 而霍四究的说三分,就是说三国故事,乃是最早成型的三国类话本,里面很多回目的故事,都是自古传下来的,并不是后世一些演义的独创。 周邦彦听到舌战群儒几个字,心中暗自摇头,想这秦王虽然有才,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就没想过他和这些词家,哪个手上没有几首未传出去的词稿? 倘若这些词放出去,秦王哪里会招架得住,别说现场作曲应对,就算是他也有存留,可曲又岂是那般好做? 他读过那两首中秋曲,里面清冷荒诞的意境,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写出来的,如果没有这种意境,便只是寻常的曲子,根本不足以和词相提并论。 若是不能首首都有意境,那秦王必败无疑,可若想作出全是意境的曲子,这又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周邦彦站起身对道君皇帝礼道:“官家,既然秦王已经想好,还请官家出题。” (本章完) 第309章 往昔不知何为曲,今朝初闻曲中人 道君皇帝闻言捻着胡须笑了笑,出个甚么题目才好呢? 他看了一眼下方众人,周邦彦肯定不会起首作词,应是那些京城词家先来,那这题目就不能出得太难,难的要留去后面。 他了解周邦彦的词风,周的词抒婉约,写风流,道情长,勿论古今,那这些就先不用。 他也了解赵柽的诗风词风,些年来这老二的诗词他都看过,大部分吹擂豪情,鼓壮志,道雄哉,写边塞,言悲怆,却是少于描景。 完全是两个路子,如果单论文风来说,两者各有千秋,但却风马牛不相及。 周邦彦少雄浑,赵柽少柔情。 不过相比之下,周邦彦更全面一些,毕竟年岁在那里放着,几十年来各种类型的诗词都写过,好坏不说,总是全部能写。 赵柽不同,至少道君皇帝没见过他写景色类的诗词,伤春悲秋少有,至于节庆类的,那两首中秋曲才是头遭。 想到这里,道君皇帝笑道:“朕先出个应景的好了,眼下秋深,就以时气各作词曲。” 以时气作文,那就是写秋,可以写心情感怀,可以写秋日风光,可以借秋咏志,但前提都少不了要描写景色。 在道君皇帝心中,这是赵柽不擅长的。 赵柽在下面闻言,微微垂了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果然,从题目上就被针对了。 但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道君皇帝必出他平日里少作的题目,以为他不擅长。 他平时写东西少景少情,多豪放感悟,道君皇帝会依这个路数反着来。 再结合周邦彦不会先一步出手,而是让那些词家试探,那么道君皇帝就不至于出太难的题,最可能是应时气的题目。 应什么时气?自然是秋日! 他一共给赵元奴送去了三首曲子,其中第一首就是写秋的。 周邦彦等人一起道:“臣等遵旨。” 赵柽也道:“臣领旨。” 这是车轮大战,并不是一首或几首定输赢。 对面出一人作秋词,他这里应着,然后再对下一题目下一个人,甚至一轮后可以重新再来,直到一方接不下为止。 可谁让他没人啊,找不来人帮他冲锋陷阵,毕竟曲子刚兴,写得好的寥寥无几,估计也就京畿一带算是如火如荼,远去两广西北这等边地,怕是曲事还未传播过去。 这时别说有关清曲的派别没有,就算是大体要走的路子脉络都没有形成。 赵柽今晚就是要给清曲开出一条路来,让天下学作曲子的人,都能够有一个典范,不至于走偏了路数,写成那种词不词,曲不曲,没有任何意义的文字出来。 这时他道:“官家,臣有一事觉得不妥。” 道君皇帝道:“秦王有话便说。” 赵柽瞅着对面道:“臣觉得既然官家出题,对方一人应题,倘若臣的曲子完全碾压对方所作之词,那应对之人便该再没资格继续出场!” 他说的很简单,一个题目,对方输了的话,就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哪怕对方心里还有存货,也不够资格出来再与他应对。 道君皇帝在上方闻言一愕,这话听起来没有毛病,毕竟赵柽这边就一个人,对面十几个,输了下去就是,也别出场了。 可他今日是必要借这词曲之争来打压老二的,一切有利的机会都不能放过,便是有些犹豫。 赵柽又道:“虽然官家公平,让臣也邀人,但臣并没有邀来,可虽是如此,对面的词家输了还上场的话,只怕今晚宴会传扬出去会被士林笑话,何况……对这些词家的声名亦是有损!” 道君皇帝瞅了一眼周邦彦等人:“这……” 赵柽笑道:“若是官家觉得外人不会看轻今日晚宴,对面词家也不在乎多年累积的名声,周大家也不怕晚节不保,那臣倒是无谓了。” 道君皇帝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这老二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却是绵里藏针,开始反击。 只是这事儿也确实如他所说,不是那么光彩,传扬出去,有些丢了身份和面皮。 周邦彦脸色也不好看,他这次回京本来想单独和赵柽辩驳,不料道君皇帝居然把别的词家一起叫来,他想反对也没办法,此刻赵柽直接点出来,未免就有些难堪。 他也是个轻狂之人,想当年神宗朝时,王大相公变法开始,他视天下文人如无物,写下长达七千多字的《汴都赋》,进献给神宗皇帝。 这篇颂扬盛世、讴歌变法的作品,神宗皇帝捧在手中,读了半天却读不下来,因为他在文里用了不少古文奇字,神宗皇帝不认识。 哪怕召来“七岁知读书,日诵数千言”的尚书左丞李清臣,让李清臣在殿上大声诵读,但李清臣也有很多字不认识,好在李脑子够快,遂“多以边旁言之”。 随后,神宗皇帝在政事堂亲自见他,任命他为太学正,就这样他直接从一名太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管理太学的官员。 自此,他周邦彦声名远播,从文坛鹊起,待许多词人大家逐渐老而故去,他开始名扬天下,到这一朝更是稳坐当代词家第一人的位子,在道君皇帝这朝,无人能出左右。 这是何等荣耀,何等风光,眼下居然要和一群人来对付个后生晚辈。 这根本是他周邦彦不屑为之的,别说他现在词家大宗的身份,就算当年他于文坛没有这些身份地位时,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词曲之争,兹事体大,这已经涉及到文统了! 所以,他忍了!但是赵柽的话语却让他直接破防,是啊,文统是文统,文统不是他一个人的,晚节却是他自己的,两者相比之下……似乎还是晚节更重要一些吧! 道君皇帝这时还没开口,周邦彦回头看向众人,众人面色羞惭,都是轻轻点头。 他正色道:“官家,臣看就依秦王所说好了。” 道君皇帝闻言瞅了瞅赵柽,瞧其一副淡定自若模样,心中有气,道:“秦王所说虽有些道理,但不能依照此来,周爱卿当不在此列,还有秦王必须作出远胜词家的曲子才行!” 赵柽点头:“官家英明,周大家自然不在此列。” 道君皇帝淡淡道:“那就开始吧。”说完靠着椅背,微微阖上双目。 对面周邦彦道:“秦王先请!” 赵柽摇头:“你们人多,你们先来,本王还要再想片刻!” 周邦彦点头看向左右身后,此刻不少词家都心中愤慨,跃跃欲试。 这与秋有关的词其实寻常,此刻又正是秋季,不止赵柽一人料到会出此题,就是他们中也不少猜到。 这种时气词,大抵都有存货,不比即兴所指的题目,要现场琢磨,立刻就有几人示意想要出场。 周邦彦瞅了其中一个叫陈斯道的词家,点了点头。 陈斯道立刻站起身来到场中,冲道君皇帝行了一礼:“官家,臣献丑了。” 他是五品的官员,礼数自然充足,又和赵柽王黼等人客气一番,随后便道填词桂枝香。 词牌子桂枝香,极为应景,双调一百零一字。 桂枝香还名疏帘淡月,大抵以王安石的金陵怀古为正体,不过变体也有几种,这陈斯道填的是正体。 他有腹稿,便让旁边乐工直接起调,然后吟诵出来。 是一篇临秋畅怀的词,见秋伤悲追忆往事,又遥想将来,其中描景精致,工整严谨。 词罢众人不由叫好,道君皇帝在上面也微微点头。 赵柽却嗤笑道:“百零一字的桂枝香,陈副郎填词多年,莫不是以为字数越多越好?” 陈斯道是太仆寺员外郎,员外郎从五品,简称外郎或员外,通称副郎。 他听赵柽话语顿时眉头紧皱,这桂枝香的字数其实不算多,乃是最为适中的那种。 比西江月、渔家傲等多了些字,和戚氏、六州歌头那种大牌相比,又要减了不少。 所以这分明就是秦王故意找茬,念奴娇也是这些字,作的人极多,没听哪个说字多了。 他正待反驳,却听赵柽又道:“字多也就算了,内容空泛、言之无物,通篇无病呻吟,败作!” “啊!”陈斯道闻言血往上涌,脑袋便是一晕。 这宴上的可不是平民百姓,所讲言语亦不是市井中的玩笑争闹,当朝天子在座,少宰副相,礼部尚书,大宋的士大夫顶层,一言一语都能牵动无数风暴,左右天下动静。 大宋词坛的名家也来了大半,至少京畿地区的几乎全部到场,都在瞧着看着,秦王乃是文坛领袖之一,这一句“败作”倘若传扬出去,他哪里还有脸见人?他的士林名声必然大受折损,便是……身后之名,也必将受到影响。 他看着赵柽,脸色惨白:“秦王殿下,你……” 赵柽心说谁让你当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这可不能怪我,况且这词写的确实很一般,谈不上佳作。 周邦彦这时忍不住道:“秦王如此贬低这首词,不知有何妙作?” 赵柽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地中,笑道:“以季秋为引题,何用百多字,一首小令足矣。” 陈斯道闻言,颤声道:“小令?我不相信秦王一首清曲小令就能碾压下官之词!” 赵柽瞅了瞅他,笑道:“本来我也不相信,毕竟小令字少不说,有的还是单调不分上下阕,气势上便自弱了,可我听了陈副郎的这词,却觉得小令已是足够!” 陈斯道后退两步,旁边一名小宦官急忙扶住:“下官还是不相信,下官不相信!” 赵柽道:“昨日我闲着无事,感秋意悲寥,万物渐谢,造了个曲牌子出来把玩,乃是个小令的牌子。” 对于文人大家来说,独创词牌曲牌并不稀罕,柳永所填的词,许多牌子都是自创,尤其“戚氏”这个词牌,堪称有词以来字数第二多,一阕分三段,足有二百一十二字。 而像雨霖铃、望海潮、蝶恋花、迷神引这些词牌,也都是柳永创造的,并非继承晋唐。 词人自创牌子不少见,周邦彦也有自创的词牌,李清照也有,词道大家都具备独创牌子的本事,不过一支词牌里面涉及的乐调声韵极为复杂,不是想造就能随意造出来的。 听说赵柽造了曲牌,在场众人倒不惊讶,以赵柽的才学,若是没有几支自造的牌子反而才奇怪。 只是……说昨天闲着没事想造支牌子,今天就能拿出来填曲,这确定是认真的? 就算是柳永天纵奇才,词中宰相,一生造词牌极多,也没听说过一天就造好的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天就造好的牌子,不是拿来羞辱在场词家的? 道君皇帝脸色有些不愉:“秦王,你造的是什么牌子?” 赵柽道:“回官家,臣想起前往陇右养马之事,感慨西陲苍凉,天高云淡,地广人渺,适逢秋时更加寂寥无主,所以有感而发,才造了此牌。” “此牌名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名为塞上秋,又称天净沙!” “这小令塞上秋,独阕、五句、共二十八字!” 塞上秋?独阕?五句只有二十八个字? 道君皇帝紧皱眉头,下方众人也都是神色各异。 字数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是单调独阕,区区二十八个字,若是单付心情,伤古念今,倒还勉强。 只是此牌名为塞上秋,必要有景色描绘,何况还有塞上二字,也是要交付心情的。 二十八个字,真的够吗? 道君皇帝深吸了口气,这老二果然还是以往的路数,弄些看似豪迈粗犷、实则祸乱人心的东西出来。 只是他并不擅写景,这一天就造出的词牌,只有二十八个字,恐怕如何填都难周全。 道君皇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不由暗暗摇头。 周邦彦更是一脸疑惑,随后微微露出了些微笑。 身后的词家们不少都如他,惊异之后,不由都有些揶揄。 那边顶属白时中的学问好,王黼蔡攸皆眼神询问,白时中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两人便有了笑意。 陈斯道这时瞪大一双眼看向赵柽:“秦王……是要填这塞上秋?” 赵柽点头道:“正是,陈副郎可有话说?” 陈斯道摇了摇头,心中松了口气,觉得自家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了,这二十八字的小令,就算真的能超过他所作之词,但想要达到碾压的程度,怕是痴人说梦。 他脸色恢复了些,腿脚也稳当起来,一把推开旁边搀扶的小宦官,露出笑容:“还请秦王述曲,下官洗耳恭听!” 赵柽笑了笑,伸手唤来乐工,将一张曲谱交付,片刻后那边试了试,赵柽点头:“起调塞上秋!” 丝竹声起,一股萧瑟寂寥的乐声顿时弥漫了整座大殿,瞬间将所有人都拉进一种凄然悲伤,落寞惆怅的情绪之内。 赵柽负手向着殿外走了几步,随后缓缓开口: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 二十八个字的塞上秋小令,随着落寞孤寂的曲子声,慢慢落下。 殿内所有人的神色一瞬间都出现了变化,就连那正在伺候斟酒的小宦官,都停滞了动作,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奇特的意境中,清冷而荒诞,疏离而孤寥。 一幅晚秋夕阳之下,天地昏黄孤独,萧条倦漠愁寂的图画,在每个人面前展开。 大殿内没了声音,都进入到了那种孤寂的意境之中,往昔不知何为曲,今朝初闻曲中人。 良久,“啪嗒”一声轻响,打破了这殿内的平静。 小宦官手上的酒壶掉落在地,他一动不动,不是他拿不住那壶,实在是听了这曲子,想到自己的家乡,家门前不远处,有小桥流水,夕阳下,昏黄的野外有老树阴鸦。 众人都被这声响拉回,周邦彦身体颤抖,这曲子的用词没有任何的雕琢,平平凡凡,与他那种精致奢华,望去如金玉粉饰的词句完全不同,但却仿佛有一股魔力般,直接将人拉进曲境之内,久久不能自拔。 “好,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殿内渐渐更多声响出来。 那些词家神色不停变幻,眼中大多一片茫然,嘴唇微微抖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能说出来,想要赞叹却又不敢开口,憋在心中难受的仿佛要窒息一般。 陈斯道站在一旁,整个人仿佛傻掉,二十八字的曲子,遣词用字简单而平凡,但就是这些简单平凡的文字,组合到一起,直接将他那首词碾压至粉碎。 不,是将他这一生所有的词都碾压粉碎,他这一生写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不如这首二十八字的曲子,他输了,在这首曲子之下,不但今天的比试输了,就是以前和以后也全部输掉了。 他跌跌撞撞回到座位,呆呆地坐下,然后摸索着,抓起了酒壶,狠狠地向着喉间灌去…… 前方,道君皇帝声音激动地大喊道:“来人,快上笔墨,朕要将这曲中意境画出来!” (本章完) 第310章 五秋开曲,当世曲宗 没用多少时间,道君皇帝抛笔弃墨,一幅黑白两色的黄昏倦野图完成,边上题了这首塞上秋小令。 他又命人取来“宣和主人”,和“御书之玺”两枚印章,然后钤上,满意地吹了吹后命人挑了银钩展起来挂到金柱之上。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那种萧疏孤寂的意境在图画的映衬下更加分明,诗句和画面仿佛融汇一体,道君皇帝竟是在短短时间之内,便将这塞上秋的意境描绘个大概分明,诗意跃然画中。 所有人都赞叹不已,站起高呼官家神笔,就是赵柽也不由点头,道君皇帝的画工已臻化境,于画艺上的修养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 道君皇帝得意地捋着胡子,看向下方众人:“此令佳极,当为秋思之祖!” 秋思之祖! 赵柽所作的这首塞上秋,名为秋思。 在场众人没谁不同意,乃是心底由衷的想法,就是周邦彦也暗里长叹一声,这首塞上秋小令,不说当代,必是也将名扬后世的。 事实上在后世,这首天净沙·秋思,传播程度之广,文坛影响之大,艺术价值之高,周邦彦的词里并没有能够相媲美的。 周邦彦的词虽然在后世评价也极高,但传播却不广,对于不专好诗词的普通人来说,大抵并没有哪首算得上耳熟能详。 至于他的名字,也根本不像苏东坡,李清照那样几乎妇孺皆知。 究其原因,就是雕琢太甚,粉饰太重,卖弄太多,乃至于老百姓根本看不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些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句子优美,简单易懂,而且并没有什么生僻字,大抵只要读过书就全能认得。 再看看周邦彦的词句: 燎沉香,消溽暑。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哪怕艺术价值也极高,但却是难以传播。 而且,远离人民的艺术,真的还算艺术吗? 而天净沙·秋思这首小令,以其直白平叙的语言,生动有趣的字词,节奏分明的韵律,组合在一起仿佛浑然天成,瞬间就会将人拉进曲里描绘的意境。 诗词书画,见的就是意境。 刀工雕饰,大抵难入上乘。 天净沙·秋思流传之广,传播之远,意境之妙,价值之高,与那些千古名词都可以立马相峙,横刀争锋…… 此刻,赵柽已经对上了第二名词家。 道君皇帝出题,文艺老青年眼珠一转,继续写秋! 赵柽觉得这是真的把他往死里摁啊,你可以无耻,但也不能无耻到这种程度吧?自家不会是捡回来的吧? 这可真是为了打压他,无所不用其极了。 对面出场的词家,乃是国子监的一名官员,这时分明憋着笑,道:“秦王,下官作一阕浣溪沙秋怀。” 浣溪沙这个词牌字数少,他作完后,众人称好,比之前陈斯道所作要更有味道一些。 赵柽冷着脸道:“字数太少,败作!” 这官员一愣,刚才桂枝香你说字数多,现在浣溪沙又言字数少,反复无常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够寡廉鲜耻的了。 官家厚脸皮两出秋题,你字多字少全不对,果真是父子一脉相承啊!官员暗自腹诽,脸上却堆笑道:“还请秦王赐教!” 赵柽道:“起调普天乐!” 普天乐是成曲,那边乐工鼓丝竹。 赵柽吟道: 为谁忙,不堪命。西风驿马,落月书灯。青天蜀道难,红叶吴江冷。 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钓鱼子陵,思莼季鹰,笑我飘零。 …… 这一首秋怀,简单利索,依旧是曲子固有的那种味道,借秋感悟心情,凄苦无奈自嘲。 虽然没有之前的天净沙秋思好,但也足够力压对面的那首词了。 道君皇帝在上方想了想,他觉得很不是味,这老二之前写了两首中秋曲,如今又写两首秋曲,难不成这曲易成秋? 他不信,他绝对不相信啊。 向来听到杂剧清曲,似乎写秋的不多,都是春意夏闹,红尘喧嚣,哪有几个写秋的? 他轻咳了一声,端起酒杯,以袖掩面,道:“再以秋为题!” 啊?!下方众人闻言都愣住,还要写秋啊? 此刻,就算是王黼这等阿谀谄媚之徒,也顿觉无语,官家,做人不能这般啊! 无耻在暗里就好,不能都在明处啊! 蔡攸摸了摸脸,这似乎是有点过了啊! 白时中双眼放光,暗想官家实在是吾辈楷模啊! 那边周邦彦紧皱眉头,心中暗自盘算,秦王自倡曲以来,已经连作四首秋曲了,若是再作,就是五首了! 五子登科?五福临门?五步成诗?五秋……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赵柽抬头看去,只见道君皇帝一杯酒仿佛喝不完也似,就是袍袖掩面,不肯露出表情。 你老人家这是羞于见人吗?赵柽眯了眯眼,连出三秋题,这可是古之未闻啊!你老人家又有事迹要名留青史了,这等操作就算是儿臣都预料不到啊! 对面众词家此刻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秋词他们倒是个个心中都有,可对面秦王……还能再写秋吗? 一名诗人,终其一生大抵写某个时气的诗词,都不会超过三首。 而秦王倘若算上中秋曲,都已经写四首了,这还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且四首都是那种会扬名今朝,传扬后世的曲子,尤其那首塞上秋小令,简直就是神来之作,不说前无古人,谅也后无来者。 写了这么多秋曲后,秦王还能再写秋吗? 没人相信赵柽能再写秋,赵柽观看众人神情,已知他们心中所想,不由暗自冷笑。 曲之精华,大抵在秋,事实上诗歌文化的第三座里程碑,便是清曲中的秋天。 对面这时走出一名词家,见礼后吟诵了一首满庭芳,这只词牌子字数也不少,但他作得一般,不如前面两首好。 赵柽摇头道:“败作啊败作!” 这词家自是不服,他暗想秦王都已经填了这么多秋曲,就算是再惊才绝艳,怕也作不出好的了,更别提力压。 “还请秦王赐教!”词家皮笑肉不笑道。 赵柽也不看他,道:“起调折桂令!” 乐工起调,他开口吟道: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 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 又一首秋曲,这一刻殿中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从赵柽在太学诗会上作的两首中秋曲,到此时的三首秋思、秋怀、秋愁,已经整整五首与秋有关的曲子了! 这是要干什么?是要五秋开曲路吗? 所有词家都有些惊魂不定,就是周邦彦神色也凝重到了极致。 上面道君皇帝终于放下了袖子,露出面容,他心中疑惑万分。 这都作出来了?莫不是老二从小就写曲,一直藏着掖着,直到眼下才全部拿出来? 老二想要干什么?就算是真的想要给曲扬名,可也不必这般处心积虑吧? 这简直都有些疯魔了,连续五首与秋有关的曲子!疯了,真是疯了,这不是疯了又是甚么? “嗯……”道君皇帝眼瞅众人,心中暗想,此时此刻,绝不能给老二喘息之机,哪怕他从小就写曲子藏起来,但又怎能般般种种都写了遍,看来要出一些生僻的题目才是。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开口道:“下一题写……杭州西湖!” 写西湖! 赵柽自小生长宫中,开府不过两三载时间,从没有去过江南,更勿论甚么杭州与西湖。 但那些词家不同,都是读书人,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何况还是词家,最讲究游山玩水,穷尽名胜。 别说如今的年纪,大多年轻时就去过杭州,去过西湖,去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甚至不少人早年就写过西湖的诗词,也曾流传一时。 写西湖对他们来说,甚至要比写秋色更加容易轻松。 赵柽看向对面众人,众人也都一脸呆滞地看他,任谁也没有预料到官家会出这个题目,这分明就是送分题啊。 而且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柽没去过江南,连江南都没去过,又如何写杭州西湖? 道君皇帝挺词压曲的想法在此刻已暴露无疑,众人都心中更加有数。 但只有赵柽才明白,什么词曲,道君皇帝根本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只是想打压自家罢了,自己不管挺什么,道君皇帝都会反着来,毕竟樊楼的事他老人家还没报仇呢。 对面出人,仿了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填了首西湖词。 赵柽冷笑:“败作!” 随后在殿内人目瞪口呆之下,开口作了一首西湖曲。 道君皇帝在上面揉了揉眼睛,这不可能啊!老二没去过杭州,怎么能写出这么淫靡奢浪的西湖曲?听着他都想往江南跑一趟了! 不行,还得想办法!道君皇帝继续出题,这次须再远点,广南西路,南天海角,写琼州风色! 这下殿内所有人都蒙了,不但秦王没去过,他们也都没去过啊! 那地方是贬谪之地,谁没事渡海跑那去啊! 那地方孤悬海外,一州三军,琼州领五县,昌化军领三县,万安军领二县,吉阳军领三镇,总领海南地区,广南西路辖制。 写那地方的风色?或许有风色,但谁都没见过。 可没见过也得写啊,硬着头皮写吧,闭着眼睛编吧。 反正有海,没见过南边海的,总看过东边海,照葫芦画瓢填一只词牌子就是。 对面出来一人,这个题目也不必挑挑拣拣了,随便想个词牌子就填,好不好也就那么回事了。 出来的词家填完,赵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词?败作!” 这次对面的词家既不气也不恼,看着赵柽笑道:“这词下官确是做不好,还请秦王指教!” 赵柽开始作曲,只思索了几息便填了一首水仙子,道君皇帝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回事儿?怎么老二填的有模有样?琼州真像他曲子里说的那样吗? 不对,不对,他不可能去过琼州,可朕也没去过啊,不知道他曲子里说的对不对啊! 这老二实在是太可恶了,这不是欺朕没去过琼州吗?这是在骗朕啊! 道君皇帝一时后悔出了这个题目,殿内众人也都心生疑惑,没一个去过的,猜测大抵赵柽也是胡编,只是这编得真不错,比那词家编得好太多了,听着曲就和真是琼州那边似的。 赵柽面无表情,他觉得道君皇帝还会出幺蛾子,不到黄河心不死。 果然,道君皇帝又开始出冷门之题,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怪异荒僻,本来是想难为赵柽,结果把那边的词家给难得吭吭哧哧半天也填不出一阕词来。 在赵柽一句句“败作”话语之下,除了周邦彦之外,所有人都轮了一遍,无一不是落败。 这时,道君皇帝的脸都青了,周邦彦坐在那里也沉默不语,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道君皇帝道:“周爱卿,该你出手了。” 周邦彦开口道:“官家,臣觉得与秦王只对一局已是足够。” 道君皇帝皱眉道:“只对一局吗?” 周邦彦点头道:“秦王天资纵横,才思敏捷,臣觉得对上一局已是够了。”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周邦彦这么说他也只能同意,毕竟这词曲辩驳,是周邦彦提出来的,既然他想一局定输赢,那也只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道君皇帝又看向赵柽,赵柽笑道:“官家,臣无所谓,全以周大家所说。” 道君皇帝沉吟道:“既是一局,那朕要好好想个题目。” 他心中暗自寻思。 周邦彦擅长风流艳婉之词,而这恰恰是赵柽最不擅长的。 想一想这老二,至今为止连个妃子小妾都未娶纳,又知道个甚么风流艳婉。 那夜樊楼,本来想强占花魁,结果还丢下赵元奴落荒而走。 想到此处,道君皇帝心中有了分数,道:“这一题就以风流放诞为题!” 风流放诞?众人一听就明白了道君皇帝的意图,这秦王虽然号称第一风流才子,可实际上却根本不够风流,以往诗词文章几乎于此从不搭边,至于那首长相思,写的乃是相思之苦,却不是风流。 赵柽闻言不语,默默低下头,果然如此,以这个题目压轴挤兑自己,他给赵元奴送去的三首词,最后一首恰恰与此有关。 周邦彦出座礼道:“官家,那臣就开始了!” 道君皇帝道:“周爱卿开始吧,朕亦是好久没见周爱卿有新词了。” 周邦彦应了一声,随后对乐工道:“起调,调寄烛影摇红!” 烛影摇红这个词牌子,之前有几种不同体,周邦彦对其更调更字,变为一种新体,也算是重新造了一遍,当世填此词,皆以周调为准,后世沿之。 听着乐声响起,周邦彦开口吟道: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 一曲罢,殿内静默了片刻,随后叫好之声爆发开来,经久不绝。 道君皇帝开口道:“当传后世,当传后世啊!” 就算是赵柽也微微点头,这词不错,周大家人老心不老,这等年岁还能写出这种风流浪荡之词,可见宝刀未老。 半晌之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赵柽身上。 道君皇帝语气玩味地道:“秦王,现在可填曲?” 赵柽抬头笑了笑:“官家,周大家珠玉在前,想来寻常小令已是无法相比,臣……填一组套曲吧!” 套曲又名套数,就是在同一宫调内,连接许多曲牌成一组曲,来歌咏一个内容,可写景抒情,也可叙述故事。 他微微思索道:“这支套曲概由三只曲牌组成,分别是一枝花、梁州、结音。” 说完后他让小宦官将曲谱送去乐工,好半天乐台那边才熟悉完毕。 赵柽看了眼众人,嘴角微微含笑,吟道: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自生来折柳攀花,于世里眠花卧柳。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倜傥,不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 一曲吟罢,殿内所有人。 无论道君皇帝,还是王黼蔡攸白时中。 还是周邦彦与那些词家。 还是大小宦官与丝竹乐工。 仿如木雕泥塑,呆呆愣住。 全都傻眼了! (本章完) 第311章 小楼一夜春意暖 全都傻了! 一殿的呆若木鸡,满堂的木雕泥塑!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灯花“噼啪”地烧响声。 赵柽看着道君皇帝,腼腆笑道:“官家,此曲如何?” 道君皇帝不说话。 赵柽又走到王黼蔡攸白时中的桌前:“三位大人,这曲怎么样?” 三个人也都不说话,额头隐隐汗水渗出。 赵柽再走到周邦彦众词家面前:“周大家,此曲如何?可不下于词?可与词平坐?” 周邦彦喉头发出“咕噜,咕噜”响动,亦不说话,此刻他似要比刚才憔悴许多,就是胡须也仿佛更白。 赵柽重新走回道君皇帝前方:“官家!” 道君皇帝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说甚么?说二哥儿你这曲填得实在太好?说你这曲风流第一,无可比拟?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几回闻? 但凡说一个字,就是在抽自家的嘴巴! 还不如一言不发! 赵柽顿觉无趣,他轻叹口气,行了一礼道:“官家,既然官家没有意见,周大家也没有要说的,那臣……就告退了!” 道君皇帝依旧不出声,所有人都没动静。 赵柽转过身慢悠悠向外走去,经过蔡攸桌前,伸手抓起只桃子“咔嚓”啃了一口,蔡攸低眉垂目,只当做没有瞧见。 赵柽出殿,扬长而去。 直至他走出极远,都要出了宫城,群玉殿里,依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一夜东京城轰动。 秦王赵柽为曲正名。 孤身入皇城,一人战群家,五秋开曲路。 东京所有正店青楼,这一夜无不唱曲,彻夜狂欢。 其中犹以樊楼最为热闹,竟然拿到了秦王于皇宫的压轴之作,震压全场的曲子,南吕一枝花·普天下郎君领袖。 这曲一经樊楼唱出,便是四处人等齐齐向这里聚集,哪怕樊楼地大,却也人满为患,过道楼梯,角落间隙,全被挤得满满。 这一曲,居然反复吟唱至天明,人且不愿散去。 自此夜之后,东京许多文人开始学曲填曲,街头巷尾,百姓民家,皆有曲声,每当此时,人们脸上都露出愉悦笑容。 随着时间的流逝,东京曲事,渐渐传遍八方,甚至四夷番邦都有传扬。 曲,已和词并列于世,平起平坐。 而赵柽也被士林称为兴曲当世,世之曲宗……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愈发萧瑟,已经到了秋末季节。 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枯黄掉落,仿佛在昭示着节气即将变幻,又一岁将走到末里。 这一天光景还好,阳光懒懒地斜射了一天,没有甚么秋风,外面还余着一丝温曦的暖意。 傍晚吃过饭后,赵柽信步出了门外,绕着府邸走了一大圈后,来到后宅的月亮门前。 他瞧了一眼里面,王府后宅萧疏清冷,除了那座二层小楼的院落,别处全无人气。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随后向小楼走去。 这时夕阳已有些清冷,但光芒依旧灿烂,金黄余晖刺眼。 进了院子,他就看到两个人正在花圃处忙碌着。 小娘穿了身素色罗裙,正在花圃里采摘花籽,斜阳光芒洒在她的脸颊上,分外的好看端庄。 赵柽瞅着她,只见她认真的,仔细的,将那些花籽采摘好,然后锦儿在旁边撑起一只小布袋,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籽放进去。 布袋儿有几只,彼此颜色相异,并非新缝制,看起来已经用过些年景,每只盛装着不同种类。 黄色的放菊籽,白色的装蔷薇,粉色的盛芍药。 赵柽背手慢慢走过去,两人发现他来急忙起身见礼。 小娘有些局促,自从上次赵柽去过小楼二楼后,她一想起就有些惊慌,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虽也想念他,却总没有像现在这般惶乱,不但脸红,就是身子也微微发热。 低下头,依旧瞅不见鞋尖。 她能感觉到赵柽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在游移着,最后落在阻住她目光的地方,一动不动起来。 她立刻感觉心跳加速,转身道:“我去给王爷煮茶。” 赵柽摇了摇头,转眼看向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道:“去楼内坐坐吧。” 小娘身形一滞,道:“王爷请。” 锦儿在旁道:“花籽已经采得差不多,不如王爷和娘子坐着说话,奴家去煮茶就好。” 赵柽点头道:“甚好,锦儿记得水不要太老。” 锦儿称是,拎着花籽袋子先一步回了楼内。 赵柽和小娘并肩走去,他轻叹道:“是晚秋了,又一年将过。” 小娘抬头看他:“王爷,我……读到王爷的曲子了。” 赵柽摇头:“随手作的,不值一提。” 小娘鼓起勇气:“是真的好,可惜我不会丝竹曲乐,不然唱给王爷听,我只会摆弄些花草,还有点心之类……”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经是听不到。 赵柽笑道:“却不须唱,有点心吃就好,没谁能样样都懂,你的花草种得好,看着赏心悦目,这就是擅长的,何必想些旁的呢?” 小娘重新低下头道:“我……觉得伱会喜欢。” 赵柽不说话,两人走进楼中,赵柽里堂坐了,小娘去打水清洗采摘时沾染的土尘。 赵柽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又望向窗外即将落下的斜阳,微微思想。 意难平,就是意难平啊! 在梁山众人来往的轨迹之中,所遭所遇,几乎没有一个好女人。 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贾氏、顾大嫂、孙二娘…… 包括扈三娘都是,在知道家人惨死,庄子被李逵和顾大嫂屠掉后,却一副身心麻木,最后从身于贼,置血海深仇于不顾。 扈三娘不如琼英,但琼英却是那种心狠手辣、巧言多变的性子,两人各走极端。 唯有小娘,出身良家,门户端正,但有处家之仪,从无越轨之礼,外柔内刚,从无失处。 但却遭遇高衙内步步紧逼,林冲休书抛弃。 那个豹头坏眼,是真的无奈隐忍满腹心机也好!还是情商低下思想单纯也罢!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世上看待人看待事看待物,从来都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自古以来从未变过,哪怕后世亦是如此。 这时候大抵朱松的儿子还没出生,女子哪怕委屈受辱,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礼法教条去压迫,不会选择自尽离世。 那其实是几十年后,才开始的事情。 可小娘还是选择了三尺白绫,长绸似雪,芳魂飞天。 或许有些人觉得三贞九烈,一死了之最好。 但,凭什么要和那些女子一般下场?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要和坏人一个下场? 意难平啊,意不平! 那我就不让你死!不让你受辱!不让你遭遇这些事! 岳庙前,我既然见了心喜,你被休后,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孤苦无依,依旧被逼迫,那我便救你,将你带进府中,将你置于身边。 时光轮转,日月如梭,或可改你那颗向死之心。 你若喜欢,那我便纳你! 赵柽静静地想着,这时锦儿送来了茶,给他倒上。 他望了眼外面:“贞娘呢?” 锦儿道:“娘子换了衣裙,在给王爷作点心。” 赵柽道:“过来说话多好,刚在外面忙完,又要忙着做甚么点心?” 锦儿道:“娘子说王爷喜欢,就要做给王爷。” 赵柽喝了口茶,这时窗外阴黯下来,原来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但天上却开始乌云聚集,堂内也变得有些暗淡。 锦儿忙道:“王爷,我去点灯。” 赵柽放下茶杯走到窗前,只见外面刮起了凉风,顺着窗口吹了进来,带着丝丝的水气,不知道哪里已经起了雨。 他皱了皱眉,刚想要关窗,天上忽然一道扭曲的金色光线亮起,照耀得外面突然明亮,却又只是瞬间,便愈加黑暗了。 锦儿端着两只带纱罩的宫灯过来,赵柽道:“再去点两只蜡烛吧。” 锦儿小跑着去找烛台,就这时外面天上不停地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初时并不大,但随后一声炸雷“咔嚓嚓”响起,震得小楼都跟着晃了一晃。 东厨内传来惊呼,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跌出了脆响。 赵柽向东厨走去,只见小娘正脸色发白地站在那里,地上一盘蜜糖已经泼洒,盛放蜜糖的碟子摔得粉碎。 小娘看到他来,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赵柽笑着向前走,小娘慌忙道:“王爷莫过来,我把这些收拾了,免得扎……” 没等她说完,赵柽一把将她拉进怀中,然后横抱了起来。 “锦儿,去把二楼的灯点上。”赵柽对外面道。 “王爷,你……”小娘被他横抱怀内,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羞涩难当,想要努力挣扎,却不料赵柽这时探下头去。 “唔……” 片刻后,锦儿脚步声响起:“王爷,灯都点着了……啊!” 赵柽看着门外满脸通红的小丫头,抱着小娘过去:“外面下雨了,本王……今晚不走了!” 小娘在赵柽怀里,身子轻颤,把脸向里埋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王爷……不走最好。”锦儿定了定神儿,露出一丝喜色:“奴婢这就去拴门。” 赵柽抱着小娘往楼上去,二楼已经点起了两盏宫灯,还有两只红烛,灯影摇摇曳曳,照在墙壁之上仿佛一幅水墨画卷。 外面这时已经下起了雨,雨打窗棂,叮咚作响,似乎正在奏着一首美妙的乐曲,在这个晚秋的夜晚格外悦耳动听。 赵柽将小娘轻轻放在榻上,小娘紧闭双目,身子微抖,她内心之中无比紧张。 屋内亮着灯,外面天上很黑,在这个雨水连绵的夜晚,没有月亮。 不知过了许久,房内灯烛将尽,窗外雨水渐息。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晨曦初放,天光已是渐亮。 赵柽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 小娘蜷在他臂弯,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似是早就醒了,却一动都不敢动。 脸上犹带着昨夜因痛楚留下的泪痕,表情中有几许安宁和素静。 赵柽起了身,看了眼那榻上的一抹嫣红,微微沉思片刻,轻声道:“贞娘,我走了。” 小娘不敢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柽出了卧房,下楼回去前方,随后他叫辆马车,径直向宫城而去。 他要和郑皇后说这件事,要纳小娘入门,给她名分。 然后去找道君皇帝要诰命。 是的,先要诰命,然后进门。 违不违制他不管。 不能让小娘顶个侧室的名号嫁入王府就是。 坐在马车之上,他闭目沉思,虽然有些事情想不通,但亦不好现在就问,待以后再问询小娘也是不晚。 进皇城之后直奔正阳宫,今日郑娘娘这边来了不少人,王贵妃、乔贵妃、韦氏等都在,正聊天说话。 如今郑娘娘年岁大了,也不喜再去玩马球之类的戏耍,多是叫人聊天,或者下下棋,弹唱些曲子。 见赵柽进来,郑娘娘笑道:“今大早就听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果然我儿到来,可这般急促,莫非果真是有喜事?” 王贵妃、乔贵妃等一起道:“不是二哥儿看上谁家小娘,过来求圣人说和吧?” 赵柽见过礼后,瞅了瞅众人,都是熟识的,乔贵妃那边多瞧几眼,这位别看相貌美艳,却是个大嘴巴,整天叽叽喳喳,东边长西边短,要她得知的事情,不消半天,满宫城内都会知晓。 不过赵柽也不怕人说,光明正大娶亲,又有何不好说? 便把小娘的事情道了一遍,郑娘娘闻言喜道:“这也是好,虽然未娶正妃,但纳了侧室也不至于后宅荒芜,倒是件喜事。” 众人也都纷纷道喜,都言要准备礼物,赵柽谢过之后,便与郑娘娘请辞,去找道君皇帝。 这时早朝已下,去了延福宫,在昆玉殿远处,就听道君皇帝于里面唱道:“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赵柽不由嘴角抽了抽,止住脚步,怕现在过去折了道君皇帝脸面。 他在外面等候,待里面唱尽了兴,片刻没有声音,这才走过去让小宦官通报。 随后他进入昆玉殿,只见道君皇帝正一脸严肃,端坐在御书案后,手上还执了支笔,似乎刚写过字一般,浑然不像之前唱了曲儿。 赵柽摸了摸下巴,也是无语,见过礼后,便把打算娶亲和讨要诰命的事情说了一遍。 道君皇帝点头:“此事朕允了,不过朕倒是好奇,二哥儿怎地就想通,又不知是哪家女儿?” 赵柽看他八卦,便将小娘出身说了一遍,大宋皇室一般来讲除了首娶的正妻外,其余小门小户居多,倒不算甚么出格。 道君皇帝想想道:“朕记起此事了,原来是当年的勾当,没想到二哥儿倒是认真。” 赵柽礼道:“多谢爹爹成全。” 道君皇帝忽然道:“你那南吕一枝花填得风流,却原来只是曲中的风流。” 赵柽眨眨眼:“孩儿……自是没有爹爹风流倜傥。”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那普天下郎君领袖……” 赵柽忙道:“自是爹爹实至名归。” 道君皇帝摸了摸胡子,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本章完) 第312章 白衣鹤王 且说道君皇帝登基之初,那苏州平江府有一个人姓朱名冲,起初家里贫寒,常乞食于街巷,就难免做下偷鸡摸狗的事来,曾几次被官府拘拿入狱,终因不犯大罪,官府也奈何他不得,拘几时也便放了。 这朱冲倒有一种手段,常纠集三、五十个泼皮无赖在街上偷、拿、骗、诈,自己却做起了庄主。 弄来的钱财大头自己贪了,小头赏于泼皮无赖们分了。 过了三年五载,朱冲遂成富户,在苏州繁华之处选了个门面,开了个生药铺,积年家私不下万贯,也娶了几房妻妾,旧时的落魄景相全都不见。 朱冲又利用坐地苏州之便,结交天下奇人好汉,偶尔布施些小钱给贫民,因此,豪名播于三州九县。 说来朱冲也该时到运转,当时蔡京贬去杭州时途径苏州,他被一和尚介绍,给蔡京召去杭州私第建造经阁。 这经阁须数万钱,其间木料全由朱冲礼送,不到两个月经阁建成,既幽雅古朴,又富丽堂皇。 蔡京看罢,心中自喜,对他道:“贤士有才,我当荐于官家。” 朱冲自然谦逊:“小人是何等样人,敢承恩相褒奖,冲已年过五旬,将为朽木,恐辜负恩相的抬举,家有犬子朱勔,颇伶俐,望恩相提挈,当效犬马之劳。” 蔡京当即应允。 朱冲辞别回家,将朱勔带入蔡府,父子二人叩头恩礼,从此,这朱勔就拜在蔡京门下。 当时蔡京见朱勔举止风流,手脚伶俐,体态丰腴,面白如玉,心里早有了七八分的欢喜,就收了做干儿子。 第二年蔡京奉诏还京,便打算将朱冲父子一起带去,蔡京知晓道君皇帝喜好奇花异石,便让朱冲父子“秘取浙中珍异以进”。 朱勔准备了几艘大船,满载两浙奇花异草,便随蔡京官船进京。 从运河下船,过太湖,越长江,经洪泽湖直入汴河,一路风顺,不到半个月就到了东京,从大通水门进城上岸。 次日,道君皇帝在紫宸殿设朝,群臣通班拜舞已毕,分班站立。 蔡京出班启奏:“官家,臣闻天下财富莫过于东南诸路,东南财富莫过于两浙,两浙奇珍异物世上罕有,今有吴人朱勔贡上两浙奇花佳木数株,请陛下过目。” 道君皇帝自是喜欢这些物景,闻言喜道:“爱卿可令人抬进殿来,朕与众卿同赏。” 蔡京急忙叫值殿官传话,招呼班直抬将进来,罗列殿上。 道君皇帝皇帝离御座下丹墀,团龙扇左右相随,前来观赏,两厢文武大臣也小心谨慎,伸头引颈拢向前来看。 道君皇帝从头看起,用手一指,问:“这是什么佳木,青枝绿叶如同翠玉?” 蔡京道:“回官家,这是黄杨木,是从两浙高山上取来的,闽粤亦有,这种佳木,四季常青,纵然在冰天雪地,三九大寒之天,枝叶不凋不落、不枯不黄,在银冰照耀之下,反而更加翠绿新鲜可人。” 徽宗闻言大喜,排头问下去,蔡京一一回答:这是广玉兰,那是木莲花,各有名目。 道君皇帝听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问道:“为何这些佳木偏偏生长在两浙,而在我这偌大中原独无,是何道理?” 蔡京道:“官家,岂不闻江南有四季如春之说吗?江南冬天无大雪,漠北寒风被关山阻隔,且不太冷,夏季常受海风滋润,又不太热,一年四季雨水充沛,万物生长,得天独厚,却不象这中原,冬天不是寒沙蔽日,就是大雪弥天,夏天不是火焰山般干热,就是洪水滔滔,所以不能生此佳木。“ 道君皇帝笑道:“我欲得江南佳木广植园林,可否?” 蔡京慌忙道:“官家人主,富有四海,正宜取天下珍异入京,植于禁苑,供官家赏心悦目。” 道君皇帝准奏,就令蔡京兼提举淮南两浙路御前人船所,在苏州平江府设苏杭应奉局,由朱勔主持,专取两浙珍宝财富,奇花异卉运往东京。 这朱励受宠若惊,又惯会阿谀奉承,贿赂权贵,不久又巴结上了童贯,假借有边功,官累迁合州防御使、提举惠民问公事,独掌平江府应奉局事。 他令手下徐铸、应安道、王仲闳等人与其子朱汝贤、朱汝功出入江南各路州县,摊派豪夺财物。 话说这时已进入大观年间,正值朝廷征收秋税,朱勔令长子朱汝贤和应奉局指挥王仲闳到歙、睦二州山区征收生漆、褚木供朝廷建造神雪万寿宫,生漆千担已经征齐,唯少几根栋梁之材。 一日,朱汝贤和应奉局指挥王仲闳听说青溪县堨村有大木,便前往观看。 来到村头,望见村中一树枝茂叶密如同云朵,走到近前抬头上看,只见树高十丈开外,枝叶铺开如同华盖,罩住树下神祠,树枝平展有如九栖扶桑,鸟窠雀窝枝枝皆是,唧唧喳喳乱鸣乱噪,毫不畏人,树粗二人合围,通直到顶,真乃天生栋梁之材,也不知道这树活有几百年。 “好树,好树!”朱汝贤大笑着伸手抚摸着大树,对村中保正道:“祁保正,建造神霄宫正少这样一根脊柱,真乃天赐我也,更是官家有福,赶快将这棵褚树砍了来吧! 祁保正上前一揖,道:“朱大人,这棵大树乃是此地有名的神木,若逢旱涝荒年,远近十几里的乡民都来树下神祠里烧香,攘灾祈福,最有灵验,要砍此树,恐非善事。” 朱汝贤听罢,恼怒起来,指着祁保正大骂:“狗才,敢顶撞爷爷吗?你光知其一不知其二,官家如不建造神霄万寿宫,苍天为何生此大树?这也是天使神差我到这里来取它,你不用啰嗦,赶快派人来砍,是祸是福,吾自当之。” 指挥王仲闳也变了脸色,骂道祁保正不识时务,祁保正无奈何,只好去找村里户长派人来砍。 这堨村多户都姓方,本村户长方有明听说要砍神树,便和兄弟方有夫带领村民一起跑来下跪求情:“各位大人,我等村民全靠神树保佑,年年赐衣赐食,若神树一倒,我等皆饿死矣!大人看我偌大年岁就给我一点面子,莫要砍这神树罢。”说罢带领村民伏身叩头。 朱汝贤和指挥王仲闳往下一看,见为首一老者须发皆白,两鬓如霜,双手伏地,叩头不起。 “呸!“朱汝贤往地下啐了一口,跺脚转过脸去,高声喝道:“如有胆敢阻拦砍树者,按违抗圣旨论罪!” 指挥王仲闳抽雪片也似钢刀在手:“两边军兵还不上前砍树,等待何时!“ 哗啦一声,左右上来四、五十个厢兵把村民拦住,另有两个厢兵抡动大斧就要上前砍树。 那两柄板斧高高举起,正待落下之时,忽然一声轻啸,从人群中窜出一个小孩来,这小孩子身手甚是敏捷,只一个旋空翻飞,就落在两名厢兵面前。 小孩子带一口童音高声断喝:“不能砍树!”只见他身子一跃,同时踢出两脚,竟使了一个“雨燕双飞”,正中两名厢兵的手腕。 两名厢兵疼得直龇牙,“啊呦”一声叫,双手抱腕,板斧落地。 他二人举目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孩童,约莫有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短衣窄裤,白生生的丝绢束发,生得剑眉星目,肩阔腰直,一张小脸上饱含一团怒气,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寒光射人。 两个厢兵顿时大怒,将袖子一卷,吼道:“小崽子,胎毛尚未褪尽,竟敢对抗圣旨,爷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二人斜吊角拉开卧虎势,随后一纵身,向前一扑,就想要合力掐住这个小孩。 谁知这小孩机灵,后退一步,来个铁板桥的功夫,仰面倒地,蜷起两支兔儿腿,腰板一挺,屏住气,向上一蹬。 这招又奇又怪,踢得两名厢兵“哇哇”怪叫,一人肿起一只眼睛,双手死死捂住。 此招名叫兔儿蹬,乃是这小孩儿平时厮打玩耍的伎俩,与他十三哥方腊处学来。 这小孩接着来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一个箭步窜到一名厢兵背后,又来个老君抱葫芦,双手掐住厢兵脖颈,用力就是一扭。 “叫你砍树!叫你砍树!” 这一下直疼得厢兵鬼哭狼嗥,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这孩子心中高兴,一个箭步又窜到另一名厢兵背后,正要动手收拾,却恼了那边正指挥厢兵阻挡村民的朱汝贤。 朱汝贤脸色铁青,喊道:“好个小娃娃,简直是反了,快把他抓起来,当场打死,莫要留情!” 话音刚落,禁军中伸出一只擒拿手,直奔这小孩的右肩。 那只擒拿手形若游龙,任凭这小孩左右腾挪也难以脱身,只好一个跟头腾空跃起,企图摆脱此手。 不料想他在半空中正往下落,却忽被擒拿手捉住,平空托起。 随即一阵嘿嘿地冷笑响起,阴森森道:“小娃娃,我王仲闳干了二十几年的厢军指挥,刀下不知死了多少无名之鬼,我若用刀杀了你小娃娃,惟恐世人耻笑,我有个妙计,将你平空摔出,你如能落地不死算你命大,你若被摔死,这是阎王老子找你的麻烦,便与我无干!” 说罢,王仲闳马步一蹲,运气催力,“嗨!”地一开口! 这小孩立刻便如一支离弦之箭,被射了出去,眼看就有性命之忧。 就在危急关头,忽然从平地飞起一个紫衣青年,如同一道紫光,轻舒猿臂,竟将这小孩接在手中,随后飘然落地,挤出人群,拔腿飞奔而去。 厢军指挥王仲闳目瞪口呆,几息后才缓过神儿高喊:“抓住他们,别让这紫衣小子和那小孩儿跑了!” 厢兵正要追赶,那些村民们一哄而起站了起来,筑道人墙,拦住了厢兵去路。 朱汝贤这时火气更盛,看着紫衣青年和小孩已经跑得没影,便上前踹倒一名村民,接着下令厢兵继续砍树。 谁知这株堵树也不知道长有几百年,木材极其坚硬,厢兵钢斧落下铮铮有声,只能砍下几片木屑。乡民们重新跪在地下不停的祈祷。 结果足足地砍了一个多时辰,大树才摇晃将倾。 朱汝贤看到这种情景,急忙同王仲闳指挥厢兵向远处逃避,村民百姓也从地上爬起来向四面跑开。 突然,这堨村的户长老翁方有明猛地跃上前去,抱住大树放声恸哭。 一霎间,“呼”的一声大树倾倒,九桠着地,砸倒神祠,惊起满天的鸟雀乱鸣。 老翁方有明被砸倒在血泊之中,众村民围上来看时,却已是和大树同归于尽了。 方有夫伏尸哭嚎,众人无不坠泪。 朱汝贤、王仲阂见众乡民哭声一片,也觉无趣,向祁保正吩咐道:“此老儿违抗圣旨,死有余辜,此大木必须在三天之内运到江边,若误了期限,祸灭九族,还要株连邻里,你令人抓紧操办此事!” 却说那紫衣青年将小孩拖到密林深处才放开手,道:“十九弟你好大胆,若不是我手脚快,你几乎丧命,凭你这几下拳脚中甚用处?” 方十九泪涕横流,哭着道:“十三哥,不是小弟一时逞能上前拼命,你看我那大爷和我爹爹胡须尽白,偌大年纪都跪在他们面前,全村父老都跟着伏地叩头,可恨那官贼洋洋自得,毫不理睬,仍下令砍倒神树,能叫人不动怒吗?” 方十三摇头道:“十九弟,你听我话,暂时和我去邵家庄那里躲避一时,须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方十九道:“可是玉仙姐姐的家中?” 方十三点头道:“正是,眼下邵教主正在庄子上讲解经义,八方好汉汇聚,端得热闹。” 方十九抹了一把眼泪:“十三哥,汪公老佛可在那处?上次他都传了我拳脚,就不知为何不肯收我为徒。” 方十三笑道:“十九弟放心,不但汪公老佛在,还有一位响当当的豪杰也在,那豪杰还说要见一见你。” 方十九脸上顿时现出一丝好奇:“十三哥,倒底是哪位豪杰?” 方十三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带子:“随我去了便知!” 只见他脚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本领,竟然提着十九,只几步闪跃就离开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眼十余载光景过去,这时已到了宣和年间。 中秋刚去不久,一袭白衣自江南而来,马不停蹄,抵达了梁山水泊岸边。 这是一名青年,白衣胜雪,英俊绝伦,嘴角浅浅含笑,在岸边的一处酒铺旁下了坐骑。 他手上提着柄连鞘狭刀,迈进酒铺之中,接着里面瞬间就响起了各种兵器挥舞的声音,暗器的破空之声,还伴随着一阵阵怒吼。 十几息之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惊惶道:“你,你到底是甚么人?” 年轻声音笑道:“朱当家,替在下传个话,明教白衣鹤王,鹤鸣九霄方十九,求见宋大头领!” (群号599907566,愿意热闹的朋友可以进来聊天,看好提问的章节,别弄差了) (本章完) 第313章 诰命,明教,梁山 天气愈发凉了起来,秋季慢慢过去,初冬已经到来。 秦王府有条不紊地备着赵柽的亲事,虽然是纳娶侧室,但女方有诰命封号,从地位上来说,虽不如王妃,但是已和寻常官员的正妻无二了。 这一朝是没有平妻的,但这一朝的皇室侧室可以封诰命,称为内命妇。 诰命分内外,内诰命专指皇室宗室,外诰命是封大臣正妻或母亲。 大抵亲王的侧室,可封郡君。 郡君乃是四品诰命! 四品大臣的正妻或者母亲封的诰命,就是郡君或郡太君。 二者地位是相同的。 一品至五品称诰命,六至九品授敕命,正妻从夫品级,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 宋沿唐制,一品国夫人,三品以上郡夫人,四品郡君,五品县君,六品孺人,七品媵。 而封其母,前则加太字。 道君皇帝登极之后,又增添了些封号,淑人、恭人等等。 诰命除了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外,还有就是诰命夫人是有朝廷俸禄的,是入宗籍的,是被宗族和天下承认的。 妾姬不入宗籍,很多时候甚至连名字都难留下。 以三皇子赵楷为例,记载他正妻一人,诰命侧室四人,皆封郡君,分别为:裘冶、石家奴、石吉祥、刘三福。 其她妾姬十几人,但那些妾姬却淹没在滚滚历史长河中,连姓名都未留下,不入籍谱,不被皇族宗室承认。 可是,并非所有亲王的侧室妾姬中,都会有诰命夫人出现。 比如五皇子肃王赵枢,除了正妻外,另有侧室妾姬数十人,里面无一人有诰命封号。 又比如六皇子景王赵杞,母亲乃是大名鼎鼎的小乔贵妃,他开府之后,有正王妃一名,曰田静珠,几十名侧室妾姬里,只有一人诰命在身,封为郡君,名叫马舞蝶。 大抵能给侧室要来诰命的亲王,不是受宠,就是掌权。 赵柽本来想再往高了要要,道君皇帝未必不会给他,可琢磨了许久,觉得这事儿不用着急。 这时已经下午,他在书房看信,信是戴宗送过来的。 东京距离济州并不算远,最近一段时间戴宗的来信很密集。 大约是宋江有招安之意,对下面许多头领的小动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戴宗来信还提到过,宋江曾找各首领逐个密谈,找到他时,问的便是有无亲朋好友在东京朝上为官。 这一次戴宗的来信说了两件事,一件是田虎派人前往梁山兜搭。 另外一件却是江南明教,最近有两人造访,皆武艺高强。 一人号称白衣鹤王方十九,另外一人则称渡厄散人杜红棉。 两个都是武艺了得,那方十九虽年纪轻轻,但穆弘、索超等人皆不是对手,最后竟与林冲打了个不分高下。 赵柽看到此处,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那日水泊岸边,方十九坐在酒铺桌旁,笑看向地上众人。 他没有下重手,只是分筋错骨,但这些梁山的探子都不经打,此刻倒地不起。 朱贵也趴在地上,觉得两条腿似被扯了筋膜,抬不起来,明教他听说过,流行于江南,似乎势大,山东倒不曾见。 而前面这自称白衣鹤王的方十九武艺端得高强,根本连刀都没有出,自家些人就全被打倒,他甚至一招都没走上。 朱贵常年管着梁山情报,练得便是火眼金睛,识人深浅,这时急忙道:“原来是鹤王驾临,我这就带鹤王过水泊上梁山,觐见大头领。” 方十九道:“你等且先恢复下筋骨,我要再候一人。” 朱贵称是,只见这白衣方十九不再说话,坐在条凳上闭目养神。 睦州清溪县堨村方氏人丁兴旺,占村内人口半数都多。 方十九乃是此辈男丁最小,排行十九。 当年救他的紫衣青年方十三乃是他的堂兄,大号方腊,如今为明教教主,教内皆尊称圣公。 明教存在江南并非一年半载,当时方腊口中的青溪县邵家庄,便是那时的明教总坛。 邵家庄庄主邵放晴,为上一任的明教教主。 只不过邵放晴性子温和,便使那时中原明教乐居一隅,未思向外扩展,所以波斯和回鹘那边只当做颗种子,亦未派人过来相帮。 邵放晴有一独女名为邵玉仙,嫁与方腊为妻,邵放晴练习苍穹变走火入魔,身上皮肤四分五裂,眼珠面皮脱落而死。 其后,按理应当光明左使汪老佛接任教主。 但汪老佛无意此位,便合众人推方腊为明教教主。 方腊没有师傅,邵放晴活着时指点过一些武艺,其他全是接任教主后,于教内典籍自学。 中原明教的第一高手其实不是方腊,而是汪公老佛。 汪老佛收弟子方七,方七乃方腊堂兄,江湖人送绰号,七生七死方七佛。 七生七死是经语,佛数谓小乘初果者,尚须往返天上人间,受七度生死,才能证得阿罗汉果。 所以方七又被称为方七佛。 方七承汪公老佛座次,为这一届的光明左使。 方十九当日被方腊带去邵家庄,便住了下去,不过既没有拜邵放晴为师,也没有拜汪公老佛。 而是在邵家庄遇到一名异人豪杰,这异人豪杰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陈箍桶。 这人乃是邵放晴的至交,武艺极高,便是邵放晴都不敢说必胜,言下大抵在伯仲之间。 方十九拜了陈箍桶为师,陈箍桶用刀,他便学刀,只练一门刀法,别的兵器不沾。 他学武十余年,在江南各处闯荡,从无失败,便得了个鹤鸣九霄的绰号。 方腊振兴明教,见他武艺高强,予了他法王座席,因其绰号,所以唤作白衣鹤王。 这次方十九到梁山,就是受了方腊所派,前来联络梁山好汉,打算游说共举义旗。 梁山虽然早就占此处为王,也曾出去水泊和官兵厮杀,但总没有真正举起反旗,言改朝换代之事。 方十九到此并非一人,而是与渡厄散人杜红棉一起,只是杜红棉有事先去东京,他算时间今日应到,所以才早一步来这酒铺等候。 半晌地上人渐都能起,朱贵急忙吩咐备酒水席面,方十九却只要了一壶淡茶。 朱贵讪然道:“鹤王莫不是怕酒中下那蒙汗药?” 方十九摇头笑道:“我从不喝酒。” 朱贵愣了愣,心中暗想,这倒是奇怪了,哪有江湖好汉不喝酒,这明教的鹤王看着年轻,莫非是个持素的不成? 他虽然不大了解明教,却也风闻过一些,似乎与甚么佛的尊的有关,此刻心中不由猜想。 方十九喝茶,又待太阳过了正南,外面马蹄声起,却是杜红棉到了。 只见杜红棉作一身红衣打扮,用红绢包了头,背后斜插着双刀,看似一团烈火耀眼,约莫二十几岁年龄,柳眉杏眼,容貌英气逼人。 两人稍作寒暄,朱贵便带着去到水边,随后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一支响箭,朝着对面芦苇丛上方射去。 接着有名小喽啰从芦苇中划出一艘快船,尚未靠岸朱贵就抢先一步跳将上去。 他熟水性,自然稳当,心中得意刚想回头说话,却不料两柄钢刀已是架在脖上。 杜红棉冷冷地道:“朱当家,客人未请,主人却先上船,可是梁山待客之道?” 朱贵心中顿时苦笑,想那江南也是水乡之地,论起湖水来只比这济州多,不比济州少,两个定也是熟知水性的,倒是大意炫耀了。 他急忙告罪,令小喽啰速速划去,小船飞快地向前行驶。 到了山上禀报过后,宋江自然见识远过朱贵,知道此刻这江南明教乃一等大势力,便召来山上众好汉于忠义堂见面。 方十九坐在堂下,暗中观瞧宋江,见其面黑身矮,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又看两旁林冲和吴用,倒一个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像个塾里的先生,另一个豹头环眼,有英雄气概。 宋江看完方腊的信后,紧皱眉头,方腊在信中言说,昏君赵佶骄奢淫逸,贪婪无道,北设括田所,南征花石纲,搜刮黎民,置百姓水火,为拯民众于危难,南北豪杰应联手起事,诛杀贪官,推翻昏君,建立新朝。 宋江心中有些反感,顺手将信丢给吴用,一声不吭。 吴用知道南方有明尊教,早就想了解一些详情,读过信后道:“还请鹤王阐述贵教教义。” 方十九闻言一笑,来的路上就有计较,对这些梁山人不能言之晦涩,大抵简单易懂就好,他道:“圣教生于光明,为逐黑暗,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男女无别,皆家人兄弟,贫者合财相助,弱者举教相帮,凡出入经过,勿论是否相识,全教一家。” 宋江听罢,心中不由冷笑,听着倒还诱人,但这一桩一条,或可短持,却绝难长久,拿这等东西来蛊惑他,却是找错了人。 吴用道:“我素闻江南花石纲事,又有小朝廷说,还请问鹤王是为何故?” 方十九想了想道:“自崇宁起,昏君令奸宦童贯在苏杭两州置造作局,驱东南民间诸色工匠数千人,搜物料无数,制象牙、犀角、玉石、金银、雕刻、织绣等物,曲尽其巧,运送东京皇城,供昏君挥霍享乐。” “三年后又增设应奉局,由苏州佞臣朱勔主其事,搜集花石竹木珍异物品,百姓家若有一石一木可供赏玩的,一律强取,虽在江河水底亦必百计取之,随意闯入民家,有此些便指为御前之物,搬运时拆屋倒墙毁桥,全不顾惜,朱勔手下人借机讹诈,千万户为此倾家荡产,搜刮所得用大量船只向东京运送,每十船组成一纲,是为花石纲。” “奸佞朱勔因此深得昏君宠信,势焰日高,暗里拥有了对江南官员晋升贬黜甚至生杀大权,而东南诸路州府及市舶司皆有应奉机构,朱勔私下几成江南皇帝,其所在被称为东南小朝廷。” 吴用闻言点点头,忽然问道:“还请问鹤王,明教总坛设在何处?” 方十九不动声色,对方显是打探虚实,却也非不能说,就如眼前这梁山,天下谁人又不知地点? 他道:“圣教总坛设在渐水大江边的帮源山谷,帮源山谷广深五十几里,三座大山组成,山峦叠嶂,水流湍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吴用听到此处便是思索,那边宋江打量杜红棉,道:“你们明教,女将可多?“ 杜红棉从容道:“宋头领,我明教讲究男女无别,无论男女只要有本领,便可为将,多少倒是无谓。” 宋江摇头道:“女子有本领者不过几何,依此为将,还谈甚多寡。” 杜红棉之前看宋江对方腊的信不甚在意,便心内火大,这时闻得宋江似对女子持有偏见,更是气恼,不由道:“小女子在明教中武艺不过中等,但若与梁山好汉比试,怕也不遑多让!” 方十九在旁皱眉道:“杜散人何来此种言语!” 吴用摇着羽扇,脸色一变,明教势大人多,他怕据此结仇,忙道:“贵教主信上所言兹事体大,联手一说,当有详细方策……” 宋江闻言怕吴用会错意,一但言辞错漏到时覆水难收,必将影响招安大计,忙打断吴用道:“本寨聚兄弟于梁山,结英雄于水泊,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不敢侵州占府,不敢骚扰黎民,贵教主所言之事,暂不能允,当细细思量,再做决断。” 杜红棉听他说得果断,竟有些偏着朝廷,不由冷笑道:“宋头领此言差矣,昏君无道,朝廷奸佞横行,州府尽行虎狼之事,黎民百姓饱受难苦折磨,又谈甚替天行道?小女子素闻梁山之上猛将如云,豪杰无数,为何又不敢行此大事?” 宋江倒是不恼,看她道:“杜散人适才说与我梁山好汉比试,却也不遑多让?” 杜红棉淡淡道:“宋头领没有听错,小女子愿意领教梁山英雄手段!” 方十九这时已阻止不及,心中不由苦笑,早说换个人来,圣公却偏偏派此女,就知她脾性暴烈,唯恐坏事。 但他此刻已看出宋江无心联合,略微思索下觉得倒不如趁此激上一激,看事情有无反转。 于是便笑道:“我亦愿会一会梁山众英雄!” (本章完) 第314章 宗师,迎亲,刺客 赵柽放下手中信,心内暗暗思索。 白衣鹤王方十九,这个人丽雅娜扎给他的名单中有,没想到竟去了梁山。 这方十九武艺很高,师承海天一刀陈箍桶。 陈箍桶原非明教中人,但在邵放晴死了之后,一直帮扶明教。 这人在东南沿海一带名气极大,虽然没有宗师的名头,但江湖上一直有传闻其武艺早就达到了宗师境界! 赵柽知道传闻非假,因为丽雅娜扎与他说过,中原明教有两名宗师。 一个是已经退居幕后的汪公老佛,另一个就是这虽然不任明教职务,却一直在帮持明教的陈箍桶。 两名宗师,赵柽摸了摸下巴,虽然宗师难挡大军,但若是捉对厮杀,或是潜伏刺杀,却几乎无人能敌。 这也难怪当时西军征方腊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他想了片刻后,暂时放下此事站起身走出门外,唤过戚红鱼询问喜事准备。 戚红鱼这段时间一直在府内操办,大小事都拿主意,见礼道:“王爷放心,大致已经妥当,绝不会耽误三天后的吉日良辰。” 赵柽点了点头,又叫来苏石,随后命人牵了马直奔城外军监。 尤四娘几个一直在军监关押,不过倒也算不上犯人,属于那种软禁形式,毕竟赵柽还打算用他们几个做一场事,所以并没有施以辣手。 到了军监之后提审,足足两三个时辰才完毕。 接着尤四娘便被单独押了出去,回牛行街那处住宅。 赵柽判断,方十九从梁山走后不好说会不会来东京,但那胭脂豹杜红棉却极可能会来。 毕竟是受了方百花之托,想办法捉拿自己,这事总要落个结果,不然杜红棉回去后不好和方百花交待。 所以无论如何,杜红棉都应该过来瞅上一眼,拿得住自家便算立功,拿不住也要寻出几个理由回去解释。 本来他派人简单埋伏在那宅子,但现在却觉得不够,毕竟方十九虽可能不来,但也可能会来,凡事都要往着最坏处打算。 这样不但要把尤四娘放回去作诱饵,就算是人手也要加上几倍。 尤四娘自然不晓赵柽谋算,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赵柽真正身份,只当明教的右使潜入军中,才能有这般大势力。 回了牛楼酒店后面的宅子,赵柽犹自觉得不稳妥。 方十九的武艺太高,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倘若真来,又不能兴师动众,调大军围剿,便怕他仗着本领逃脱。 可眼下黄孤和欧阳北尚未回东京,手头能用的武艺高强之人有限,赵柽没奈何只得让卢俊义和燕青前往坐镇。 转眼又过去一天,府内愈发热闹,因大摆筵席,东厨人手不够,便要去外面请厨子,可还未等行动,樊楼那边眼色伶俐,竟派过十几人来。 此刻万事俱备,只待操办喜事,小娘要从家中上轿,便回了张教头处,赵柽也依着规矩几日来不与小娘见面,只是写些书信来往传递。 接着又是两天过去,终于到了吉日,一大早王府外边鞭炮齐鸣,整条街都铺了红毯,直到路口。 皇宫两道谕旨一起发出,一道是诰命旨意,要赶在小娘上轿之前颁宣。 这事儿确实不合规矩,毕竟小娘还没过门,就直接封了诰命。 但道君皇帝却是觉得太值,区区个诰命就换来了“普天下郎君领袖”的头衔,别说一个,就算是十个八个他也愿意,别说郡君,就算是郡夫人他都会给。 诰命旨意到了张教头家,乃张迪这个大押班亲自来传。 原是郑娘娘想的周到,一般封诰命都在夫家官邸,种种规矩都懂,这直接下来到女家的从未有过,怕女家不知规矩,失了礼数,所以才让张迪过来指点。 这诰命的用处其实极大,不止身份地位入宗籍那么简单。 有诰命在身,赵柽就可以前来接亲。 有诰命在身,那入府之时就可以走正门,而不是侧门。 有诰命在身,那一切拜堂的礼仪都会齐全,不会直接把女方甩进洞房了事。 这些都是寻常侧室妾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待遇。 这也是赵柽为何宁可坏规矩,也要给小娘先请诰命的原因。 张教头这时老泪纵横,从没想过女儿竟真的会嫁入王府。 原本秦王救了他和女儿性命,又提携了小郎,不清不白的几年他也就咬牙认了,但总觉得心中有个坎儿过不去,时时堵得慌。 如今没料想秦王真的要迎娶女儿,而且还请来了诰命。 那可是诰命啊,诰命就是名分,有了诰命就有了名分,可以上宗籍,被世人承认。 张家这时热闹无比,左右邻居都来道贺,还有禁军中的一帮老兄弟。 禁军这些人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是吃不上秦王府大席的,但两边吃哪头都一样,毕竟秦王府那边的礼份子他们这些底层官兵也随不起。 张迪指导一番后,诰命仪式完成,接着就等秦王府那边的花轿,小娘在房间内换上了大绿色的婚服,又戴上凤冠,披了霞帔,然后蒙上盖头。 宋朝崇尚红男绿女,新郎穿红,新娘穿绿,凤冠霞帔是标配,哪怕民间都可以使用,至于盖头这时也是有了的。 秦王府这时也刚接了圣旨,不过若女方没有诰命,这道圣旨大抵是不会下来的。 因为不要说亲王,就算是寻常三四品大臣,大部分家内侧室妾姬都有十几人。 哪怕亲王,也不可能娶进门一个,皇帝就下道圣旨,那也太不把旨意当回事了。 正常的只有王府娶正妻时才会下旨,但此时女方已是先有诰命在身,这旨意也就顺势下来了。 这道圣旨比较长,翻来覆去都是些制式的词儿,在宗正寺的皇室礼典里躺着,搬出来就是,倒不用事先拟订。 接了旨后,还没到吉时,赵柽继续等待,只有吉时才能出门迎亲。 而此刻王府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虽然赵柽在朝堂人缘不好,最多只有一半人送礼,而这一半里至少还有五成并不到场,只是打发人送来礼物写了礼单,但依旧多到人满为患。 因为朝堂交恶的可以不来,但他管马步军司,这军中的官员加起来可不比朝堂少,甚至还要多上几倍。 这么多人自然得有主持的大知客,这知客地位不能太低,毕竟哪怕朝堂来人少,但还是不缺二三品的官员到场,这种情况下谭真便有些不太够资格。 最后还是兵部尚书薛昂站了出来,他身份地位足够,虽然这种事没太做过,但平日却不少看,皇宫内的礼典婚娶大事见得多了,虽然都是礼部尚书白时中主持,但见见也就会了。 而白时中今天虽然送礼,但人却没到,薛昂就想着大显身手一把。 他身份地位够,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虽然兵部不管兵,但其下的司当也都与军队有关,于是把谭真叫过来做副手,两个人一配合,倒也井井有条。 而前来送礼的人实在过多,预备的席面虽是够了,但装礼物的库房却挤得满满当当,再无法容纳,这是赵柽没有想到的。 一是有人送的礼物实在太大,居然以为他也像道君皇帝一样喜欢假山之类,送了大块的太湖石过来。 还有就是军中来人实在不少,毕竟赵柽经常下去军队操练,高层军官不说,中层军官对他也十分熟悉,且征剿王庆一战,打出了威望,所以大部分都来送礼,这么多人,礼物便也无计其数。 最后雷三只好指挥着腾挪出几间房屋,结果又是装得满满登登。 客人送过礼后便按照身份入座,三面开戏台,客人们边看戏,边等候赵柽迎娶新娘回来开席。 赵柽这边候着时间,专门有司天监和翰林天文院的人盯着,一但时辰到了马上启程,不能耽搁半点。 而这时宫中又来内侍送礼,赵柽亲自去看,道君皇帝、郑娘娘、还有一些熟悉的嫔妃都送了礼,大多都是些好玩意儿,至少没有太湖石之类的东西。 但因为不是娶正妻,道君皇帝和郑娘娘不会亲临,若是赵柽娶正妻,那么二人肯定会到现场,成亲仪式也会更盛大隆重。 这一朝的皇家还是比较接地气的,并非前朝后世高高在上,规矩众多,气势威严那种。 有宋一朝从头至尾,不兴跪礼,不称皇帝,不穿龙袍,皇宫最小,甚不如南方一些大士族的园子大,皇家内部规矩也与民间差不太多。 甚至曾经在樊楼楼顶,就能看到皇城内部景象,一开始皇室也没在意,后来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没事就爬上去看,然后回家吹牛,即便这样皇家也没有对那些人降下惩罚,只是责令樊楼改一改楼顶,再不许人上去偷看。 所以大宋的皇室内部并非那么向远,一般来说皇子无论嫡庶,只要是娶正妻,皇帝和皇后都会到场,就和民间一样。 眼下虽算遗憾,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按照皇室的规矩,赵柽首娶的正妻,必然会是勋贵或者文官之女,不然非但皇帝不会同意,就算是宗正寺也会出面抵制。 其实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娶妻的原因之一,彼此没有感情,甚至看不到对方容貌也不了解,就要娶作正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哪怕有画像,也会听些名声,但这个时代的画像却并非那么靠谱,至于名声,听听赵楷的芝兰玉树就明白了。 又过了些时候,吉时临到,钦天监的官员提醒,赵柽便起身向府外走去。 王府门前列了仪仗,各种刀枪牌队,抬着花轿,后面跟着血色先锋团的一百少年,吹吹打打便往张教头家去。 这一路上许多围观百姓纷纷大喊吉祥话语,赵柽原本就在东京市井声望极高,平淮西后更是将名声推到了一个极致。 至于他闹樊楼,闹庆功宴的事情,百姓们大多一笑了之,二大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怎么个秉性他们会不知道?若不是对方错了,二大王又怎会闹? 声望这东西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先入为主,已经植入人心的看法极难改变,就算天崩地塌的大事,依然会有人不信。 本来东京百姓就对皇家没太多敬畏,赵柽又从小混市井,这些百姓心中自然不怕,这时虽然不能进府观礼,就算在街边喝喊两声也好,也算是对二大王表达心中情义。 赵柽在马上自然左右示意,他知这些百姓心内所想,甚至不少人他都认得,虽然叫不出名来,却知道这个是东街卖梨果子的小贩,那个是西桥摆摊的货郎,呲牙笑的是吃河上饭的力巴,还有明明岁数不大,却嘴里没牙的是名急脚递,牙是前些年被名泼皮给打掉的,他替这急脚递讨了公道。 队伍在喧喧闹闹中穿街过路,来到张教头家门前,教头家便放起了炮竹,随后按规矩接小娘上了花轿,又继续吹吹打打向王府赶回。 这时街上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但都主动让开条路,使队伍能正常通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来到玉琅街,这路不宽也不窄,两旁也有些店铺酒楼,因为不是主路,平日里倒没特殊热闹,可在经过一家酒楼之时,赵柽猛然抬头向楼上看去。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刹那,那楼上寒光一闪,一条人影如同白链般扑了下来。 赵柽微微皱眉,那白影眨眼到了近前,竟是一道刀光,直取他脖颈! 这刀极快,甚至辨不出刀后是何等样人,只隐约看出一袭白衫。 赵柽冷哼一声,袍袖微动,袖里银蛇光芒一吐,那刀光便被拦腰斩断。 莫邪剑斩了对方兵刃,对方发出一声诧异轻呼,接着就向后退走。 赵柽刚想追去击杀,忽又见一条红影竟从人群纵出,持双刀闪电般奔向花轿。 他立刻脸色冰冷,冷笑道“找死”,身子从马上直接跃了过去。 那红影极快,不过出手乃是虚招,看样子是要掩护酒楼下来的白影撤退。 正常情况下,就算赵柽武艺不凡,但对方只是虚晃一枪,那么他转头护向花轿之时,红影绝对能够逃离。 只可惜的是,这红影根本不知道赵柽的速度有多快,几乎只是晃了一晃就到了她的面前。 红影顿时大惊,但后悔已晚,只得挥舞手上双刀向赵柽砍去。 赵柽身子再动,瞬间到了红影侧方,就这时,忽然破空之声传来,赵柽瞧都不瞧,一手莫邪剑打翻那偷袭暗器,一手握拳击向红影。 这几下电光火石,兔起鹘落,暗器被打掉,红影也被他一拳打得惨呼扑倒,动也不动。 此刻血色先锋团和禁军刀枪班都围了过来,赵柽瞅着地上红影,竟然是一名全身穿红的女子,他冷冷地道:“将这刺客给本王绑了!” (本章完) 第315章 九变,大曲,提审 秦王迎亲途中遇刺了! 消息不胫而走,短短时间就传遍了整座东京城。 毕竟秦王娶亲,百姓皆知,大庭广众下那么多人都瞧着,消息传播的速度自然极快。 此刻,距离樊楼不远的精致小院内,赵元奴正哭得梨花带雨。 旁边的小丫鬟弄玉劝着:“娘子,王爷肯定没有忘记你,前阵子不还送曲子来吗,当时大东家求曲时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娘子都忘记了吗?娘子且不要游思妄想,胡乱伤心了。” 赵元奴扬起一张哭花的小脸,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弄玉闻言哭笑不得,心想娘子你算得哪门子的旧人,你连新人都有些算不上吧,只是见了一次,喝了回酒而已。 小丫鬟道:“娘子且歇息歇息,哭多了是要伤神害病的。” 赵元奴幽幽道:“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何限。” 弄玉闻言,心中暗叹娘子又忧愁伤感了,以前倒好言语相劝,只是眼下这事儿与以往不同,一时也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她只好道:“娘子还是莫要伤心了,王爷甚么身份,府上又怎会只有一名女子呢,来日说不得还要迎娶,娘子伤心岂不没头?” 赵元奴泪珠在脸颊滚落:“我又哪里是为这个,我岂不知自家何等低下出身,别说迎娶,就是名分亦都不敢求,我……我只是心里思念他,想看他,一闭眼都是他。” 说完之后,浮在桌上香肩抽动,又啜泣起来,弄玉只好继续相劝,就这时梅娘从外面进来,脸色惨白地道:“娘子,娘子,刚才外面传言,说王爷在迎亲的路上遇刺了!” 赵元奴闻言,顿觉得脑袋里“轰”地一下便是空白,仿佛魂儿魄儿都在这一刻飞走掉,“啊”地叫了声,竟倒在桌上昏厥了过去…… 赵柽不用审问也能猜出两名刺客身份,先出手白衣用刀的定是明教鹤王方十九,而红衣被擒的肯定是胭脂豹杜红棉。 可眼下是大喜的日子,他并不想见血杀人,就命令将杜红棉暂时关押起来,至于走掉的方十九全城搜拿,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就算了。 毕竟依着方十九的武艺,真想要走,肯定会在搜索令下达各处之前就已混出城去。 至于这二人为何没到牛楼酒店那边,应该是发现了尤四娘住处周围的破绽,而过来刺杀,则是不知道自家深浅,倚仗武艺侥幸来搏。 这事赵柽不想多作纠缠,一连串命令下达完毕后,继续回府。 虽然遭遇刺杀,但王府门前依旧热闹,赵柽提早就吩咐过,勿论发生什么事,绝不能影响今日仪式,一切都照常进行…… 东京外城西南有一座道观,名曰木叶,青瓦白墙,两进房屋,是家小观。 这种规模的小观小寺,在东京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木叶观建在蔡河边上,距离宜南桥不远,在道观门前就能瞧见蔡河风景,来往船只。 这观前桥边有条野路,唤作水舟路,百十年里自发了条集市,乃是外城西南最大的市场,从宜南桥这边沿着蔡河往东延伸,每日里天不亮就人头攒动,叫卖喊买声不绝于耳。 这处集市多卖些吃喝酒水,简棚地摊最多,还有些老酒铺,至于瓦肆也有那么一家,不过却甚是简陋,里面没两处栏子。 天不亮,这里就聚集了在蔡河船上出了一夜力的脚夫,揣着热乎乎刚领的铜钱来喝早酒,喝过后回家睡觉,待傍晚再来河上卖力。 这时刚到下午,集市里已没了晨时的喧嚣热闹,少了那些河上的脚夫捧场,便有几许清淡冷落。 集市头里有一座简易的席子木棚,下面支了三五张老桌,十几只条凳,看那桌子包浆怕不下有几十年光景,就算是支席子的木柱子,也都有些松朽陈腐。 这时酒东靠着柱子昏昏欲睡,棚内只有一名客人,早叫妥了一碗汤饼,两个小菜在慢慢吃喝。 这客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穿身黑色紧靠,生得剑眉星目,猿臂蜂腰,颇为英俊。 他吃得极慢,时不时拧一下眉毛,似有满腹心事愁闷不解。 这人正是方十九,他既号鹤王,轻身工夫自然了得,当时一击不中,兵刃折断,便撤身后退,找了个地方换掉衣衫后,匆匆跑来了外城。 他从没想过大宋皇室竟然有这般高手,更没想过对方竟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兵,让他一身武艺都无从施展,只能逃离不说,竟然还把杜红棉陷在那边。 这可真是草率了! 年初之时圣公去了一趟东京,回来后闭口不谈所历之事,想来大抵是发觉这东京赵家与想象不同,但却没说过赵家有这样武艺高强之人! 他越思索心情越郁闷,总不能放弃杜红棉自家离去,可此刻行踪败露,想救人又比登天还难,一时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明教之中皆兄弟姐妹,哪怕不认不识也是同气连枝,就这样走掉他心内不忍,毕竟刺杀大宋亲王乃是诛九族大罪,杜红棉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他虽然一向自视甚高,却也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一观赵柽出手,便晓事不可为,别说在东京城森严之地救人,就算是单打独斗他觉得也未必就一定能胜了对方,何况对方手上还有削铁如泥的宝兵。 这时他在梁山之上几场大胜的意气风发已是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了种种纠结和疑惑不解。 这大宋秦王的武艺居然如此之高,竟能一招就打倒杜红棉,而且同时还能击飞他射出的白鹤梭暗器,这恐怕已是有了接近小宗师的实力。 可圣教之内不都是传闻,宋室奢腐,皇室子弟更是纨绔,只知吃喝玩乐,纵情声色,便是连马都骑不得,弓都拉不动,何谈武艺? 不然他也不会当街刺杀! 他紧皱眉头左思右想,心内琢磨主意,忽然眼前微微一亮。 他自家在东京独臂难支,救人无望,但在这京畿左右,却也非是全无援手。 虽然圣教一直少在北方传经,但就前些时日,自家师兄去了颖州会友。 颖州距离东京并不算远,若是师兄没有离开,大可找他相助。 想到这里,方十九舒了口气,他这位师兄不仅武艺了得,更是智谋过人,不但于圣教之内地位尊崇,就是在两浙沿海,也名气极大。 提起神龙九变陈凡,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刀霸东海,枪挑江南,一身精通九种厉害武艺,号称九变。 这位师兄乃是他师傅陈箍桶的独子,不但学了陈箍桶一身本领,另外还拜了位神秘的老师,据说那位老师武艺极高,江湖名望甚重,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这样的人物屈指可数,大抵是那几位中的一个。 方十九想到这里起身结账,随后向着蔡河下游走去,以他的水性,想要从河中混出东京并不算难事…… 转瞬十几日过去,赵柽的假期尚未结束,每天都与小娘呆在一起,耳鬓厮磨,缱绻旖旎,缠绵悱恻。 小娘依旧羞涩拘谨,无论赵柽如何引导,总还是有些施放不开,赵柽便把后世的床笫笑话丢出去讲,小娘听了羞怯,不是捂脸跑开,就是低头不敢言语,最后赵柽哄劝,以此为乐。 如今天气入了秋,外面不能栽植花卉,小娘就在房中弄了些盆景,然后读些话本,赵柽琢磨着这样也是无趣,便开始教她写曲。 不是清曲散曲,而是剧目里的大曲。 小娘是识字的,大宋一朝最重教育,古来历朝文化普及最高,便是一些山野之地都有学堂存在,东京本处,哪怕再贫寒的家庭,也少有目不识丁之人。 大曲这门东西其实极为复杂,对从来没有学过韵律的小娘来说有些艰难。 但赵柽也不急,曲可以慢慢学,但词话可以先写,词话这东西倒是门槛不高,外面市井说书的艺人许多都是自己编故事,只要知道些历史典故,就能写出一场叫好卖座的书唱来。 小娘一开始在他的指点下,连写了几个小故事,但都落下俗套,不离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书生臆想。 于是,赵柽便开始循循诱导,让她不能只着眼世事的繁华,和流于表面的美好,要深刻些,市井些,不妨写些悲伤感人的故事出来。 小娘对这些倒是深有感触,毕竟曾经亲身经历过,加上性子使然,倒是展露出一些天分,写出了两个忧郁感人的小剧目。 赵柽见状不由大喜,若是以后小娘能够写剧写曲,可是帮了他大忙,不需要多具才学,弄那些高雅的阳春白雪,反倒是越市井越平民越好,写出的东西老百姓能看懂听懂,就是最大成功。 市井艺人能写出来不错的词话,小娘只要稍具天分,又有他的教导,写些更有意义的东西应该不难。 这一天早晨,闲暇无事,赵柽便给小娘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前朝。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大抵就是在江南某处,有一户农家因为失去了土地,只能靠给乡绅耕种为生。 但是,即便一年出再多力,最后得到的粮食,都要给乡绅大半做为租子,农家只能维持温饱,勉强度日,时不时还要去乡绅那里借钱过活。 而这户农家只有两口人,爹爹和女儿相依为命,到了岁尾,乡绅派泼皮前来讨账,爹爹只能顶着寒风暴雪躲藏出去。 泼皮没找到人,便将农家打砸后扬长而去,直到半夜时爹爹才赶回家里,因为身上没钱,买不了礼物送给女儿,便在山上砍了荆条作了支荆钗送给女儿,父女两个在大年夜抱头痛哭。 然后乡绅讨债不成,便要农家用女儿抵债,爹爹不从,被泼皮设计陷害,女儿也被乡绅强抢玷污。 女儿忍辱负重,寻找机会逃出乡绅家,一路奔走大山,躲藏其中足有十余年,乃至发丝全白,恍如霜雪。 直到有一天,长安城来了位王爷巡视地方,女儿得知后下山告状,这才得以冤屈昭雪,重见天日。 小娘听得潸潸泪下,不过片刻后抬起头问赵柽:“郎君,长安来的是哪位王爷?” 赵柽摸着下巴说道:“自然是二大王!” 小娘瞅了他片刻,忽道:“虽是能写,恐难外传。” 赵柽自然知道小娘意思,哪怕小娘少见大事场面,但也知道这种故事出去外面,必然不被官府待见。 但倒也并非甚么了不得,他笑道:“先写了再说!” 小娘“哦”了一声,便沉思起来。 赵柽看她模样认真,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实在是有许多事情要做,但又实在做不过来,需要人分担。 建戏院瓦舍,倡戏剧大曲,并非突发之想,戏院之内唱些特殊剧目,也是深思熟虑。 可他精力有限,既要私下养兵聚财,还要应付朝堂时局变化,再写大曲的话,怕不是须三头六臂才能完成,如果小娘能把曲剧之事给他担了,那他就会轻松许多,专心旁事。 看着小娘思想,赵柽退出房间,然后唤来周处几个,离府前往城外军监。 那一日擒获杜红棉后,因为怕耽误喜事,所以一直未审,这时心中放松,便决定去审一审这渡厄散人胭脂豹。 出了府门,一路向城外而去,待走到一半之时,赵柽不由疑惑回头张望。 不知为何,总觉得离开王府之后就有人后面跟随,但此刻看去,却又毫无发现。 赵柽心中纳闷,若是皇城司的人监视,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么天衣无缝,皇城司里还没有这般能人。 他皱眉出了城门,心中隐隐感到后面跟踪之人还在,不过这次却没有再看,而是直奔军监。 到了军监后,下去牢房,杜红棉可没有当时尤四娘的待遇,毕竟尤四娘那时对他有用,而且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而这杜红棉不同,迎亲当日行在路上,就算再不认得也会知晓他就是秦王,不然方十九和杜红棉不会直接刺杀。 只见杜红棉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柱之上,他当时下了重手,所以押进来后并没有动刑,反倒是喂了些伤药,此刻看起来伤势有些好转,只是面容憔悴,略显枯瘦。 杜红棉在柱上见到外面来人,勉强睁开眼睛辨认,一瞧竟是赵柽,不由立刻神色激愤,怒目圆睁,破口骂道:“狗王,恨不能一刀斩杀于伱!” 赵柽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道:“三脚猫的本领也学人刺杀,难道方腊没和尔等说过本王的手段?” 杜红棉闻言立即失色,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眼前这狗王怎么竟会晓得圣公名姓。 (本章完) 第316章 神龙九变陈凡 赵柽眯眼看着杜红棉,继续道:“逃走的那个叫方十九吧,明教五法王之一的鹤王?” 杜红棉更加震惊,脱口而出:“你怎知道?” 赵柽示意牢头打开栏门,走到杜红棉面前,微微一笑:“本王知道的多了,你二人之前还去过水泊梁山,和梁山上的贼寇比试了几场!” 杜红棉愕了一愕,立刻道:“你,你在梁山安插了奸细?” 赵柽笑着点头:“不算太笨,本王还疑惑,你这等武艺低微,行事鲁莽之人,怎么能坐到散人的位置,现在看倒还算有几分脑子。” 杜红棉恨恨道:“狗王,没想到你竟在梁山安插了探子,亏那宋江还犹犹豫豫不敢起事,这等懦弱之辈,早晚会葬送了梁山基业!” “哦?”赵柽道:“那方腊胆大包天,图谋造反,难道就不会葬送明教的基业?” “你!”杜红棉怒道:“是不是尤四娘与你说的?她出卖圣公,罪该万死!” 赵柽摇了摇头:“一边道什么众法平等,教内都是兄弟姐妹,一边又言甚么罪该万死,方腊这个教主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做得不称职啊!” “明尊之下皆是兄弟姐妹,可出卖了圣教就不再是圣教中人,自然罪该万死!”杜红棉恼道:“尤四娘出卖了圣教,就再也不是我圣教弟子!” 赵柽沉默片刻,道:“杜红棉,本王问你,方腊打算何时起事?” “呸!”杜红棉猛啐了一口:“狗王你休想从我这里问出半点消息,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姑奶奶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赵柽哼了一声:“你身为明教散人,位高权重,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就是下面也该有一群使者教徒簇拥,如今你只要说出方腊意图起事的时间,本王立刻放你离开,且不会泄露此事半点,你依旧回去做你的散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杜红棉咬牙道:“狗王休想,我宁死也不会出卖明教,你若想杀,现在动手就是!” 赵柽闻言神色微寒,看了她片刻:“生死事大,岂可轻言?就怕你心中求死,最后却是生不如死!” 杜红棉冷笑:“狗王,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姑奶奶皱一下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 赵柽上前两步,伸出手指挑起杜红棉下巴,端详几息:“生得倒还不错,就这么死了却是可惜!” 杜红棉双眼含怒,猛向旁扭头,赵柽捏住她双颊搬过来冷冷道:“本王再问你一句,说还是不说?本王也不怕告诉你,这世上有许多手段远比死还要可怕,真到那时你会生死不能!” 杜红棉恨恨咬牙,不言不语。 赵柽缓缓道:“此处乃是军监,当中没有女子,你说……若是将你衣服脱光,双手捆绑,丢到那些男牢房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杜红棉闻言双眼冒火,死死盯着赵柽。 赵柽继续道:“别想着什么咬舌自尽,那都是书生编排出来的瞎话,咬舌头倘若能死,就没有那些自刎剖腹之人了,倒会多出些个叫天难语,叫地无声的哑子出来!” 说完,他手往下滑,到了杜红棉的咽喉颈处:“再给你几息想上一想,说了方腊起事时间,便放你走,若是不说……” 他的手轻轻抚了抚,杜红棉神色立时大变,却紧咬牙关道:“狗王,你休要做梦,姑奶奶断然不会出卖圣教,有什么恶毒手段,你使出来就是!” 赵柽抽回了手,转过身淡淡道:“将这女贼带去院中!” 四周人闻言,立刻把杜红棉从柱子上解开,然后连拖带拽,把她拉到了军监的大院里。 这军监大院有两颗歪脖子老槐树,赵柽瞅了一眼:“吊起来!” 周处亲自上手,用了个杀猪扣,把杜红棉吊在树上,脚跟离地,脚尖微微才能使力,这种高度被吊之人难过无比。 吴小刀搬过张竹椅竹桌,赵柽坐下后,那押牢节级不知从哪里煮了茶来,给他倒上。 赵柽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下栅门外面,随后开始静默不语,只是喝茶。 这军监上回审过西夏探子后,便翻修过一次,不过墙还是那般高,栅栏大门也只是更换了新木头,翻修的多是里面牢房。 过了片刻,杜红棉额上开始有细密汗珠淌下。 这般吊着,就算有再高武艺也无法承受,时间久了死不死不说,过程却是极度难熬。 赵柽忽地道:“打十鞭子!” 立刻有狱卒拿过长鞭,却是拇指粗细的家什,马鬃牛筋编绞而成。 周处接过后只是一下,就打得杜红棉惨呼出口,再一下杜红棉声音更加凄惨。 这种刑罚,想要咬牙闭口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大抵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嘴堵上。 第三鞭子下去,已经皮开肉绽,那红色的衣服被打裂,露出里面皮肉。 赵柽忽然叫停,随后笑道:“这女贼瞅着娇嫩,再几鞭子怕是打死,还不如给人饱饱眼福。” 周处道:“王爷的意思……” 赵柽摸了摸下巴,大声道:“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嗯……一件一件扒掉才有趣味,吴小刀,你去!” 吴小刀闻言一愣,他虽是禁军,但可没做过这等事情。 他有些挠头,但却不敢违命,步履艰难走上前去,然后回头看了眼赵柽。 赵柽沉下脸,喝道:“还不动手!” 吴小刀心头一颤,不由把双眼闭上,然后狠了狠心,伸出手猛地一扯。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杜红棉那红色紧靠立刻被撕掉了半面,不但露出里面皮肤,就算连肚兜都清晰可见。 杜红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吴小刀急忙后退了一步。 赵柽坐在椅上皱了皱眉,微微闭眼听向四周动静。 他来时察觉有人跟踪,便怀疑是明教之人。 明教的人想要搭救杜红棉,却不知道杜红棉被关在哪里,所以只能通过跟踪他来寻找杜红棉的下落。 赵柽将计就计,想着与其主动搜索这些明教的人,倒不如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家送上门来。 这也是把杜红棉拽到大院中行刑的原因。 只是,这次明教来人似乎武艺很高,在路上他虽然察觉有人跟踪,但却始终没有辨出到底藏于何处。 而眼下他隐隐感觉军监大院外面有人隐藏,但也辨不明具体方向。 赵柽身边只有周处和吴小刀几个侍卫,想要引蛇出洞,就不能中途调人保护,否则就变成了打草惊蛇。 至于军监这边,距离马步军营有些远,一但发生事情,马步军营那里也瞧不见。 他还不能再派人出去各处送信,那样派出之人肯定会被明教劫杀,枉送了性命。 但他估计明教也不会来太多人,毕竟这里是东京开封府,一但有人再陷进去,那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时杜红棉依旧在凄惨大叫,院外并没有动静,赵柽心中冷笑,看着吴小刀道:“还在等什么,全部扒光了,丢进男牢!” 其实这军监的牢房根本就空无一人,里面连只老鼠都没有,但杜红棉并不知晓,一时间眼神变得有些呆滞起来。 她虽然嘴硬,也确实不怕死,可这世上有许多比死还要恐怖的事情,尤其对于女子。 此刻她想要咬舌自尽,也不管赵柽说得真假,怎么都要试试,不过这事儿却也不是谁都能办到。 若是悬梁、自刎、服毒,都只是一瞬间,毋须太多麻烦,可这咬舌却不但要看决心,还要看牙口。 她咬了几下也没有咬断舌头,不免有些再下不去嘴,只是吐着一嘴血沫子,有气无力地骂着:“狗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小刀此刻虽然有些不忍,可听这话来气,伸手便要再去撕扯她身上衣服。 就在这时,忽然那军监的大门“轰隆”一声响,木屑纷飞,土尘滚滚,接着几声轻啸传来。 守门的监卒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处这边大喊:“小心敌袭,小心敌袭!”他们几个王府带出来的都事先得到了赵柽知会,知道有人跟踪,只是没想到对方出现居然如此暴烈,浑然不管不顾一般。 不过想想也是,这军监毕竟不在城内,没了许多顾忌,而且明教想要劫杜红棉,必然会速战速决,越快越好。 只见那大门处迅速掠进来三人,其中一个正是白衣鹤王方十九。 另外两个,则是一名中年人与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 那黑衣青年双目炯炯,直奔赵柽而来,方十九和那中年人则向着杜红棉的方向跃去。 黑衣男子身形极快,仿佛行云流水一般,初时也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兵刃,待到近前,不知从哪里竟抽出口刀来。 那刀简单、朴素、平凡,黑衣男子用的刀法也同样平平无奇。 一刀直直砍了过来,没有甚么花俏招数,就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刀。 就好似上山砍柴,荆棘开路,一刀信手挥去。 但赵柽脸色却变了,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却是羚羊挂角般,毫无破绽可循。 这黑衣人好精妙的刀法! 他袖中短剑瞬间滑出,向那刀斩去。 黑衣人忽然撤刀,仿佛知道赵柽的剑削铁如泥,要避其锋芒。 随后他身子“滴溜溜”转动,来到赵柽左近,在赵柽无法转圜出剑的位置,一拳打出。 赵柽冷哼一声,一拳迎上。 两拳刹那相交,“砰”地脆响传出,黑衣人脸色顿时就是大变! 他身子退出一步,神情惊愕,似是没料到赵柽竟然能以拳接拳。 赵柽此刻也心中疑惑,这是明教的什么人?居然能挡他一记霸拳! 要知道,他此刻拳力比今年上元节时还要精进,就算那时方腊也无法接住他全力的一拳,可眼前这黑衣人居然接住了。 虽然他此刻用的不是全力,但他比上元时有所精进,这一拳比打方腊那下不遑多让,但对方竟能接住,且瞅着还未受伤。 这不是此人武艺高到了极点,就是当时方腊隐瞒了实力。 或者,两样皆有! 前方,方十九和那中年人已经冲到槐树前。 周处吴小刀几个,联合着狱卒摆出了长枪阵。 长枪阵是单纯拒敌的一种简单阵法,大抵战场上用,不过赵柽给简单化了,人少也可以使用,对付武艺高强之人,能防御片刻。 除了长枪阵,还有刀盾阵,锤斧阵,他简略后都传给了府中的侍卫。 他和周处几个早有交待,一但有人来袭,就联合监卒摆枪阵,绝不能擅自与对方围斗。 方十九武艺极高,不管周处还是吴小刀都绝不是对手,哪怕军监狱卒不少,但也未必就能挡住,而且对方可能还有帮手,所以赵柽早早交待了下去。 方十九和那中年人对上长枪阵,几次前冲都不得功。 倘若只是普通禁军摆下这阵,依方十九和那中年人的武艺,也早就冲散了,可周处几个武艺虽然不济,但也有几分拳脚,单打独斗不成,指挥着这阵倒还能坚持一会。 那边黑衣青年一拳而退,虽然心中震惊,但反应极快,只是瞬间手上竟出现两支短枪。 这枪和剑差不多长短,铁制无缨,原本是背在身后,此刻抽出来,便是一招双龙出海,向赵柽刺去。 赵柽见状不由双眼微眯。 想要破削铁如泥的兵器,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持有相同品质的宝兵,另外一种就是用双手短兵。 第一种办法大抵没几人能做到,天下宝兵极少,本身就没几个人拥有,哪里可能轻易对上。 而且品质差不多的话,那就是双双折断的结果,不存在什么大战三百回合事情。 而第二种用双手短兵,就成为破解削铁如泥宝兵的唯一办法。 因为双手短兵每只手一把,宝兵只能同一时间削断其一,另外一把便可以乘虚而入,倘若招式得当,未尝不能就此取胜。 双手短兵大抵有双刀、双剑、双钩、双刺、双戟、双斧、双锤等等。 但想要破削铁如泥宝兵,最趁手的当以双戟和双枪。 因为这两种兵器都是圆杆,比刀剑更加结实,又比斧锤灵活! (本章完) 第317章 种种手段 黑衣青年一双短枪向赵柽刺去,简简单单的一招双龙出海。 赵柽转身绕到椅后,一脚踢飞竹椅,那双枪锋芒尽露,竹椅被刺得爆裂,枪势不改,寒芒吞吐。 宝兵虽然犀利,但对战双手短兵,其实并不好占到便宜。 因为两人交手,彼此兵器格挡,与直接斩断是有区别的。 格挡住对方,可以借力,应付另外一只兵器的攻击。 而直接砍断对方兵器,则叫“过力”,正常就是顺势击杀对方的招数,可对方另外只手还有兵器可以进攻,这就有些危险了。 对方至少可以走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路子。 所以兵器犀利只是占据优势,并不能决定最终的胜负。 不过这些在赵柽眼里都可以忽略,他练的乃是快剑,天下武功,无快不破。 只要速度够快,不管自己手里是不是宝兵,也不必管对方拿了几把兵器,都能一击而杀。 此刻他脚下步法闪动,出手就是李助的夺命剑。 这夺命剑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法,是李助一生剑法的精髓,哪怕身为剑道宗师,李助也只不过推演圆满到第十剑。 赵柽若不是算计李助在先,又有莫邪在手,是断然躲不过李助第十剑的。 这夺命剑几乎兼具了世间一切剑法的长处,刁钻、偏锋、狠辣、缥缈倏忽、无迹可寻、追风掣电。 李助没有弟子,他死后,这套剑法就只有赵柽与黄孤两个人会,但两人对剑法第十招之后的变化却产生了分歧。 黄孤主张速度已到极致,难以再快半分,继续往下推演,就要推招数上的精妙,让剑法均衡性更上层楼。 赵柽则认为,夺命剑第十剑的速度根本没到极致,倘若到了极致,他的莫邪是来不及出手对上金剑的,所以还能再快,第十一剑依旧要主攻速度。 按照两人的分析,李助当时应该已经将第十一剑推演出来大半,只是没有圆满,许是用不了多久,第十一剑就会问世。 不过可惜的是,李助死在了赵柽的谋算之下,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第十一剑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了。 赵柽这时莫邪在手,也不去管对方的双枪招数,只当莫邪是口寻常剑器,并不刻意削砍对方兵刃,只用剑法步步紧逼。 夺命剑施展开来,点到即止,绝不多余一分一毫,不受宝剑削铁如泥的本领影响。 他连续三剑出手,对面黑衣青年立刻额头见汗,这夺命剑何等厉害,乃是一代剑道宗师李助的毕生所学融汇大成。 李助曾和周侗打得平手,泸州时更是道出当下可败周侗的豪言,这剑法使出,就算是一流高手都接不下半招! 黑衣青年这时已连接了三剑,显然不止一流高手那么简单。 赵柽夺命第四剑出,黑衣青年大喝了一声“好剑”,接下来双枪架成一个十字花向上挡去。 并非他不想用单枪遮挡,另外一枪伺机进攻,实在是单枪根本抵不住这剑的变化,所以只能双枪! 但莫邪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兵,而且还是那种传说中的宝兵,里面夹杂了如今早已经绝迹的宝料,非是战国之后打造的兵刃可比。 黑衣青年这对枪向上一搪,就见莫邪立生变化,左右横削,那两只铁枪的枪头就被削飞出去。 黑衣青年立刻变色,他并非是听方十九所说,临时找来两把短兵要破赵柽的剑,而是他原本就擅长这短枪,短枪就是他本来兵器之一。 他绰号神龙九变,乃是精擅九种武艺,每一种单拿出来都能在江湖绿林引起轰动。 所以他这短枪其实是常用兵器,非是普通凡铁打造,即便是一般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想要一下砍断,也是极难,可眼下却被莫邪剑仿佛削豆腐一般削断了枪头,心中自然震惊。 赵柽此刻占了先手,哪肯善罢甘休,就想将他直接留在此处,手上剑光一闪,夺命第五剑出。 黑衣青年只看眼前剑光缭绕,奔逸绝尘,不由大叫声“不好”,身子就向后退去。 这时赵柽莫邪剑已经锁定他四周方向,让他避无可避。 只见这黑衣青年忽然手掌前扬,撒手就打出一张大网,这网名为“婴罗”,乃是他另外一种绝学,本是为擒获敌人设计,此刻却变成了想阻挡对方追杀保命的东西。 婴罗网出,一片乌光,这网乃是用东海的乌云丝编织而成,乌云丝生长在乌云树上,乌云树只在东海一些小岛才有生长,极其罕见。 这乌云丝坚韧锋利,不但兵器难以砍断,倘刮碰到人身上,立刻便会将肌肤割裂,比寻常刀剑还要锋锐几分。 只听“嘶啦”一声响,莫邪剑向前斩出一道古朴光华,这罕见的乌云丝编织大网,竟然仿佛丝线麻绳般,被莫邪一切而开,向两旁掉落。 “啊!”黑衣青年大叫一声,更是确定,对方手上根本不是一般的宝兵,而是那种传说中的春秋之器。 春秋之器,名刀名剑,不过寥寥数把,本就不多,能传到当今之世的,绝对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而这不超过双手之数,还包括了一些隐世家族秘传,几乎不出世的兵器。 黑衣青年久闯江湖,知道不少普通人难以知晓的秘密,当下现世的春秋之器并非没有,不过数量极少只有两件,如今算上眼前看到的这口短剑,也共三件而已。 他此刻已知事不可为,其实他原本的打算并不痴妄,就是自家这边压住赵柽,方十九与他的好友云中鹰褚方去救杜红棉,救了人就走,倒没想过要趁这个机会杀死秦王赵柽。 但眼下,救人都已经成了奢望,黑衣青年舌绽春雷,高声叫道:“十九,撤退!” 那边方十九两个闻言就是一愣,长枪阵马上就要打破,甚至对面已经死伤了几人,只要再有十几息甚至几息的时间,就能到大槐树下救了杜红棉,可这时却听到黑衣青年撤退的话语。 不过黑衣青年说撤退,他们两个断然不会犹豫,毕竟这黑衣青年乃是号称明教最智,年轻一辈儿最强的神龙九变的陈凡。 陈凡本在颖州会友,方十九找过去后只略微思索,就随着方十九来到东京。 杜红棉是明教散人身份,这个身份原本是方百花的,但不知为何方百花不要,而是独自去组建女兵队,就将这散人让给了胭脂豹杜红棉。 散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除了教主佛母圣姑圣女这些名头,也就仅次于光明使和法王了。 所以无论是从杜红棉的身份,还是方百花的面子考虑,都必须要施手救她。 但救归救,这事却难有章程,毕竟不像开封府审判,刑部勾决的那些犯人,押在哪处大牢轻易就能打探出来。 杜红棉是被秦王赵柽抓住的,随后就失去了消息,根本不知是死是活关在何处。 所以陈凡就用了蹲守的办法,如果杜红棉没死,赵柽肯定会去审问,那么只要偷偷跟踪赵柽就定会找到杜红棉的下落。 果不其然,在秦王府外连续蹲守一段时日后,这一天赵柽终于出门,陈凡三人便跟着来到了城外军监。 马步军司的军监并不挂牌,若不是陈凡行了蹲守的计策,任三人翻遍东京城也是难以找到。 陈凡九变本领中有一种就是隐匿,专门练习跟随逃跑隐藏等手段,是以赵柽也只是察觉有人跟踪,却并未第一时间找出人在何处。 本来陈凡三个跟着赵柽来到这里,已猜定是杜红棉关押所在,但陈凡并没打算直接冲进去劫人,他的想法是等赵柽走了之后,夜深人静下,偷偷进去救人。 他的想法不能说不稳妥,可没想到赵柽直接将杜红棉拉到院内动刑,甚至还要扒光衣服丢进男牢受辱,这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 三人随即出手,陈凡对赵柽,另外两个去救杜红棉。 陈凡的明教最智名头虽然多有教徒吹捧之嫌,不过为人确实多谋善计,也非那种骄傲自大的性子,所以他这时发现赵柽武艺远高出想象,立刻便下令撤退。 劫人之事,越快越好,不能拖赘,一但事情变化超出了计划,那么就绝不拖泥带水,马上就走。 赵柽的第五剑划破婴罗网,直向陈凡前胸而去,忽然“蓬”地一声响,陈凡的身前爆起了一团淡青色雾尘。 这雾尘只是眨眼之间,就浓烈弥散,三丈方圆内皆是,赵柽掌中剑立刻失去了方向。 他冷哼一声,抽身后退,只见那雾尘内“嗖嗖嗖”连打出数枚暗器,随后再无声息。 赵柽躲过暗器再看时,一条黑色的影子,已经出了军监大门。 这时方十九和云中鹰褚方也开始向大门处退去,赵柽眯了眯眼,使出神行百变,几次晃动就来到两人身后。 云中鹰褚方脚步稍迟方十九,赵柽一剑闪电刺去,那云中鹰想要躲闪又哪里来得及,早被莫邪剑洞穿了后心,身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赵柽抽剑在手欲再追方十九,就听方十九口中似鹤鸣唳,双臂忽然扇动,一蓬白羽般的暗器打了出来。 赵柽躲闪暗器,方十九再次振臂,身形仿佛一只大鹤向前奔走。 他此刻倒也能追上方十九,只是之前走掉的那黑衣青年隐匿功夫一流,也不知是否藏于附近。 这黑衣青年武艺高强诡异,且外面不比军监之内,若是之前在外面布下了陷阱,或者还有别的手段偷袭,便是得不偿失。 赵柽看着方十九消失的方向,心中盘算,按照那黑衣青年谨慎的性子,极可能就此远遁千里,再不回来。 不过为了防备万一,这军监还是要加强戒备才行。 他回身下令,将杜红棉继续押回牢中,然后派人去军营调了两个指挥的人马,过来防守。 杜红棉不比尤四娘几个,明教散人的身份不说,而且还是方百花闺中密友,不能简单就杀了,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用。 一切布置完毕之后,赵柽带人回城。 傍晚时分,书房外有人求见,竟是丁大蟹从辽国返回,并且带来了萧敏的一封信。 赵柽瞧了后,不由摇头失笑,萧敏虽然看出他信里的暗示,却根本不相信,反而问他为甚要离间她与天祚帝的关系。 赵柽倒也不以为意,本来就是打算一点点让萧敏接受,毕竟辽西郡王死于本国人手中这种事就算外人都未必相信,何况亲生女儿。 且萧敏父母离世之后,是辽国皇后萧夺里懒照顾她,天祚帝对她也是恩眷有加,这就让她更难以相信父亲的死与天祚帝有关。 赵柽放下信后又询问了些萧敏那边事,丁大蟹一一回答,最后道:“王爷,郡主府养了一只大雕,甚是凶猛,属下都险些被其啄伤,郡主说……” “说什么?”赵柽看他吞吞吐吐样子好奇:“那雕怎么了?” 丁大蟹瞅了赵柽一眼,讷讷地道:“郡主说这雕是王爷的,每日食量巨大,能吃能喝,她快要养不起了,让王爷有空赶紧过来取走。” 赵柽嘴角抽了抽,道:“甚么我的,那雕分明是她在路边捡的,不然那东西长着翅膀,怎么不飞来东京找本王?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丁大蟹咔吧咔吧眼睛,心说王爷你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不听不出来?郡主那可是话里有话啊! 赵柽没好脸色地冲他摆了摆手,开始轰人:“去账上支二百两银子,回碎玉楼歇着去吧!” 又过一日,欧阳北归来,却不是单人匹马,而是赶着一辆大车。 这车包裹森严,直接拉进了王府之内,随后欧阳北与赵柽汇报,大理那边确实还有藤甲存在,只是也极为少见,段易长费了不少心思,才得到藤甲的制造方法。 原是这东西虽然成本较低,但制造起来耗时太长,大理这地方极少征战,所以并不用藤甲装备军队,渐渐的也快失传,反而是山里的一些部落还保留使用藤甲的习惯,段易长就是从那些部落手中才买来藤甲的制造方法。 段易长让欧阳北把藤甲制造方法带了过来,也答应给赵柽制造藤甲,且还送了五副老藤甲。 但段易长也开出了价格,不是赵柽提出的大宋铁甲一成的价钱,而是两成,足足翻了一倍。 大宋铁甲与大理不同,大宋的甲胄做工精湛,更加昂贵,而这大宋铁甲两成的价格,事实上已经接近了大理完整铁甲的价格,这也是大理不用藤甲的另外原因,理甲便宜,藤甲相比不差多少,但制作时间却是数倍。 这个价格赵柽倒勉强也能接受,不过可以还价,具体的需要两边再次详谈。 这时为止,赵柽派出去的三人,只有前往田虎军中的黄孤没有回来。 河北战事一直很激烈,发往朝廷的军报几乎两三天就是一封,但好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打得激烈热闹,却连一州之地都没有收回。 (本章完) 第318章 白发记 随着天气渐冷,赵柽的戏楼已经开了起来,不是街面上常见那种瓦肆勾栏,内里杂耍戏法都齐全的,而就是单纯的戏楼,里面只演套剧和曲书。 戏楼的位置戚红鱼寻了几处,最后赵柽定下了南城曲院大街的一个地方。 这曲院大街紧挨着朱雀大街,位于御街之西,上边距离相国寺不远,下方则是朱雀大街,离碎玉楼很近。 赵柽选择此处是有原因的,这曲院大街乃是西南城较为热闹的地方,这一带居住的几乎都是平民,而且临近外城,外城的百姓进内城走动,大抵也都闲逛这里。 赵柽倡导曲剧从来都不是心血来潮,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报纸的雏形,但终归不是普通百姓能购买观看的。 所以想要掌握舆论的主动,传播一些消息和思想于民间,就只能通过表演的形式,用戏曲来演绎。 戏曲折子无论唱词还是内容,传播速度都是极快的,尤其一些新剧目,不一定非要亲眼去看,但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市井就会流传这剧目所演唱的故事。 通过戏曲,逐步掌握市井的舆论导向,再将一些思想释放到民间,这才是赵柽真正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只为了将来对付天下士族。 大宋南北两朝几百年的真正内部矛盾,从来都不是文武对立,也不是君臣为敌,更不是朝廷百姓如同水火。 而是士族,士族与君的矛盾,士族与民的矛盾。 摧毁大宋,挖空大宋根基的,就是士族,士族乃是大宋最大的蛀虫,一但涉及到自身利益,什么江山社稷,君王百姓,皆可以出卖,都可以背叛。 甚至关于岳飞之死,后世辩驳究竟赵构与秦桧哪个罪大时,却忘记了士族。 有人说赵构不发话,哪个敢杀死岳飞!道理没错,毕竟赵构是皇帝。 还有人说,秦桧是金国的奸细,肯定想岳飞死!这也没错,秦桧确实是金国派回来的奸细,岳飞主张北伐,他想害死岳飞。 但这里有几个问题。 说赵构害怕岳飞直捣黄龙接回徽钦二帝让他失去皇位,才要害死岳飞,这却有些荒谬了。 按照当时的制度和社会形势,即便岳飞真有本领接回二帝,那二帝也不可能再登上皇位的。 士大夫不容污点,何况这一朝的皇帝,就是最大的士大夫。 而这个命题虽然听起来噱头十足,但其实只要剥夺了岳飞的兵权就可以解决,根本不至于杀了岳飞。 宋朝剥夺武官兵权,又重复起用的比比皆是,刘光世、韩世忠等等,兵权都被剥夺过。 赵构并非傻子,这么简单的办法不用,反而杀了岳飞自毁长城,这是说不通的。 还有一说是岳飞掺和了立太子的事情,几次上奏请求赵构立储。 这个事很大吗?大臣建议皇帝立储,不是大臣的本分吗? 仁宗朝时,几乎天天都有这种奏章,就算是哲宗朝,也时不时就有大臣奏议,要哲宗选宗室子弟立为储君。 所以这两条赵构杀岳飞的理由,基本都是牵强附会,根本就不成立。 赵构杀岳飞,大抵不是因为这些。 那再看秦桧,秦桧进谗言,要杀岳飞,赵构能轻易听信吗? 秦桧不但是金国派回的奸细,更是士族的代表,秦桧提出过有名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论。 主张北方逃到南方的人回到金国人那边。 这个论点把赵构气得骂人,赵构说“朕北人,将安归乎”?! 秦桧跟赵构是有冲突的。 他这个论点符合谁的利益呢?对金国当然有利,但更多的是对南方士族。 秦桧跟赵构有冲突,又有投降嫌疑,为什么能稳坐朝堂这么多年?就是金人和南方士族的支持,才让秦桧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 赵构知道这些吗?自然是知道的,但赵构对此无可奈何! 可这时光凭秦桧自己还是动不了岳飞的,赵构也不会允许秦桧动岳飞。 靖康之变时,大宋的士族将徽钦二帝,以及东京的宗室送给金人后,由金人主持,士族推举,建立了一个以张邦昌为首的大楚国。 但这个楚国没有军队,张邦昌又曾是宋臣,不受老百姓承认,所以不长时间就被士族抛弃,他们很快改立赵构为皇帝。 赵构即位时二十岁,秉性好武,又受过皇族教育,虽然南逃时被金兵吓得不轻,但又怎会轻易受这些士族控制? 所以赵构即位只有两年多的时候,就遭遇了兵变。 建炎三年,苗傅、刘正彦二人,利用杭州本地的军队,围了赵构的行宫,迫使赵构退位,把皇位让给他只有两三岁的儿子。 当时苗刘逼宫的名义是杀奸臣,清君侧,可这个理由却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太过虚假了。 因为真的为国为民,又怎么会拥立一个两三岁小孩子为皇帝? 这根本就是胡闹,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是为了控权,因为小孩子比较好掌握。 果然,随后便露出了马脚,江南士族以孟轲后人隆佑太后的名义,控制了朝政。 这就是典型的文臣勾结后宫! 但是这次杭州发生的苗刘兵变,西军开始并不知情。 宋朝北方尚武,南方重商,大部分精锐的军队都是来自北方的世袭军户。 徽宗和高宗的变法,包括盐茶专营,收回矿产,这些针对的都是南方,对西北的军户并没有什么影响。 结果南方士族不打招呼,弄几个虾兵蟹将,就敢废立皇帝,这对西军来讲,简直是玩笑一样,西军哪里会妥协这种事情。 接着刘光世,张俊,韩世忠代表的西北军,从前线带兵杀回杭州。 把苗刘兵变的主力,就是苗傅,刘正彦从福建抓回杭州,直接剁成了肉泥,然后再重新将赵构立为皇帝。 因为刘光世等人的再造之恩,赵构对于西北军的倚重,无以复加。 赵构分别给刘光世、张俊、韩世忠,领三镇节度使头衔,并加辅国功臣封号,这两样头衔,是岳飞没有的。 除此之外,赵构还将身边的亲军,全部换成了西北军,没有一个南军。 这也就是赵构虽然身在杭州,但秦桧代表的女真势力也好,还是南方的士族势力也罢,都动不了他的原因。 但是赵构重新夺回皇位之后,却发现西北军虽然支持他当皇帝,但却不支持他北伐。 尤其是刘光世,刘光世遇到金兵之后,不仅不打,甚至公然违抗圣命往回跑。 这是为什么? 因为靖康之变后,北方虽然名义上是女真人控制,但女真做为一个部落,他既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人口,去控制包括原来整个辽国,还有大宋北方,这么庞大的地盘。 北方实际上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 而金国为了地盘和好处,无论在政治上,还是道德上,都是没有下限的,什么都可以许诺,什么都可以答应。 比如秦桧的老丈人王仲山,人在江西抚州任知州,但他竟然有大量田产在山东济南府,这里早被金国占领,这些自然都是金国给的。 金国为了拉拢大宋士族,可以付出很多代价,承认他们在北方的一切资产,给出条件更加丰厚。 单说一条,士族土地不用交税,这点赵构就做不到。 南宋士族原本兼并土地逃税避役,并美其名“为国守财”,这些话语计较在金国全都省下了。 刘光世本身是西北将门,他就有大量田产在西北,那你让他有什么动力去打北方? 赵构是看出了这点,所以开始削弱刘光世兵权,扶植韩世忠岳飞等人。 韩世忠岳飞这种平民出身,没有家世背景,什么都没有,只能跟着赵构混。 可扶植这些人是需要钱的,钱从哪里来,只有征税! 如此,赵构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北伐需要征税,养兵需要征税,扶植嫡系更须征税,可越征税,士族就越讨厌他。 绍兴十年,赵构的一条法令,彻底导致岳飞被害,就算韩世忠也差点性命不保。 《宋史》记载,绍兴十年二月,高宗诏:新复州军搜举隐逸,诸路经理屯田。 意思就是新收复的北方州县,一但发现士绅隐藏的田土,没有向国家缴税的田土,一律充公。 由军方,就是岳飞、韩世忠他们几个军帅,直接接手,私田变官田,改军屯。 历朝历代,士族隐藏田土都属于普遍现象,赵构忽然要求隐藏的私田直接充公,这个步子迈得太大,太激进了。 他忘了刘光世、张俊、甚至张俊的手下杨沂忠,王德,这些西北老牌的军户,他们本身就有许多隐藏的土地私田,所以赵构这套诏令一出,西北军就和南方士族彻底联手。 但兵还是要养的,税还是要征的,军饷还是要弄的。 于是于是赵构又想出与士绅借地,甚或圈地的一系列国策,让那些士绅地主暂时交出土地给军中或朝廷,直接以租子钱养兵,用来解决军饷问题。 宋史《食货志》记载,赵构先是派文官主管圈地和屯田工作,由于士绅地主的激烈反对,赵构只好让各地元帅管理圈地与屯田工作,在大军和武力之下,才将这个工作勉强进行下去,而岳飞和韩世忠身为“帅臣”都是负责人。 所以真正要岳飞死的,不但有金国,还有大宋的士族! 秦桧代表金国和大宋的士族联合起来反对,这个时候赵构竟然软了,步步威逼之下开始妥协,要拿替自己办事忠臣大将顶锅。 甚至韩世忠也在必死之列,不过韩世忠看出事情不妙,主动去找赵构哭诉,露出当年救驾时的伤疤,赵构忆起韩世忠曾救驾有功,还御笔给他写过忠勇二字。 并且韩世忠还把所有家财和暂存的军饷献了出来。 这些都是岳飞没有的,最后岳飞冤死,韩世忠罢职。 或许韩世忠能保住性命,也是赵构和士族讨价还价的结果。 所以岳飞是死在赵构、秦桧和士族三方手里。 而眼下,无论赵柽以后扶宋,或是逆宋,除了要明里对付金国,暗里更要对付已经成势多年的大宋士族。 可想要对付士族,皇帝不行,因为士族掐着皇帝的软肋,朝廷大臣不行,因为这些大臣本身就是士族的代表,西军将门也不行,因为西军将门和士族有着共同利益。 只有普通百姓! 只有百姓,才能成为对抗士族的最大力量。 方腊为什么能打一场小国战?就是因为明教弟子几乎都是普通百姓,与士族毫无利益纠葛,甚至被士族欺压盘剥,是仇恨士族的。 赵柽要做的,就是埋下一颗种子,静待发芽。 而这种子,就在戏台上埋下,然后让它慢慢传遍天下…… 赵柽在房中看小娘写的大曲词话,他把这东西命名为剧本。 小娘已经写完,共有五折,还没有起名,小娘请他起名。 赵柽想了想,道:“就叫白发记好了。” 小娘点头道:“这个名字好,与戏相合。” 赵柽往下看。 小娘神情紧张瞅他,生怕他说自家写得不好。 赵柽看了片刻后,摇头道:“不够激烈啊,矛盾感不突出啊,哎哎,这叫乐儿的姑娘不够惨啊!” 小娘低头:“郎君,我觉得已经很惨了!” 赵柽道:“你写得是惨,但台上未必能表演出来,所以要在这乐儿的唱词中体现。” 小娘抬头看他:“还请郎君教我。” 赵柽瞅她娇婉柔美,便往前凑了凑:“娘子让我教什么?不是已经教过许多吗。” 小娘立刻脸蛋一红:“自然是……剧本。” 赵柽笑道:“这个简单,开头我给你改一下。” 说完,他拿过小毫,蘸饱了墨水,在纸上乐儿出场的唱词前加道: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啊,年来到。 爹爹出门去躲账,整七天还没回还,我在家中等着爹爹啊,等着爹爹回家来过年。 人家的女儿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砍下三寸荆枝条,做成簪子给我扎起来,扎起来。 小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柽写字,脸上浮现柔和光芒,忽然轻轻地抱住赵柽。 赵柽道:“还有乐儿上山这里,也要加点词。” 小娘道:“郎君请写。” 赵柽略一思索,落笔写道: 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舀不干的水,扑不灭的火! 我不死,我要活!我要报仇,我要活! 划不尽我的千重冤、万重恨,万恨千仇、千仇万恨,划到我的骨头,记在我的心! 写完之后,他忽然把笔一丢,道:“还有那泼皮,也得加词,一会儿再写。” 小娘好奇道:“郎君,为何要一会再写。” 赵柽道:“现在有正事要做。” 小娘疑惑:“甚么正事……” 未待她说完,赵柽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榻边走去:“重要的正事。” 小娘低声轻呼:“郎君,现在是白天。” 赵柽微微一笑,走到里边,将小娘轻轻放在榻上…… (本章完) 第319章 粉墨登场 赵柽给戏楼起名彩翼,应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戏楼位置临街,其实是一座大戏园子,楼在园子内。 前方铺面做了遮挡,中间有包红绸的宽长木门,进去后是个宽阔所在。 此处原本外地商贾买来居住的地方,不知是生意失败,或旁的什么原因,才出手转让。 虽然地方极大,但因在平民居多的西南城,所以要价并不高。 买下之后,戚红鱼做了一番修整装饰,最里面是狭长的联排房舍,前方迎着大门有两座楼阁彼此对映。 这楼阁本是赏景的风物楼,被改成了戏楼,都有二层,可以满足赵柽所说的四座戏台标准。 不过赵柽看了后,觉得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便在两楼之前,向着街上大门,又搭建了座露天戏台。 这露天戏台长大,不同一般三面帘子后台上人的格局,而是真正的四面露天,侧面修建妆房,伶人走侧面。 戚红鱼共找来三家来历清白的戏班,都是在京畿地界漂泊走野的那种。 这些野台班子一听说是二大王开戏园,便是连价钱都不谈,只说看着赏就行,能到处唱野戏的班主都是脑筋灵活之辈,自然知道给赵柽唱戏意味着什么,极有可能会一炮而红,到时候名利双收。 野台戏班一般都是家班,就是一大家人到处唱戏,因为这个原因,戚红鱼没将三个班子合在一起,若是戏的曲目太大,一个班子唱不下来,就让另外的班子搭手。 这三个班子分别是吕家班、张家班、于家班。 其中以吕家班人数最多,足有二三十的样子,其他两个班子各自也都有十几人。 戏园子是悄悄开业的,赵柽没有操办什么典礼,也没有惊动太多人。 初时,只是演些传统的曲本杂剧,算是试台子,这期间一直都在露天大戏台演,免费供人观看。 虽然戏园开业未做宣传,戚红鱼对外也隐瞒了赵柽是背后主人的事情,但因为免费,所以每天园内人满为患。 至于挤不进园里的,就在外面观看,手脚灵活就爬到曲院大街两旁树上。 这个时代,娱乐生活贫乏,尤其对普通百姓而言,达官贵人还可以喝酒听曲,各种宴饮取乐,但普通百姓除了闲逛街外,却是没有太多好干。 这天露天台子表演完毕已经黄昏,三个班子都在狭长的房舍前造饭聊天。 这房舍已经分给三家居住,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如今在同一屋檐下,倒也都守着规矩,只不过彼此少说话,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吕家班的班主叫做吕老旺,五十多岁,脸上铺满核桃纹,看起来沧桑老朽,和实际年纪有几许差距。 当下他正坐着块大青石,边看妇人女子们鼓捣灶火做饭,边对几个儿子侄子训话。 他一副痛心疾首:“唉唉,这每日里白唱下去,损失银钱不说,还要雇人打扫园子,真替王爷心疼。” 几个成了家的子侄互相看眼,知道他又要开始要讲那套陈腐道理,些年来都已习惯,便都沉默起来声也不吭。 唯独小儿子只有十六岁,正是叛逆活泼时候,不由鼓着腮帮子反驳道:“王爷又不短了班里银钱,爹爹操的哪门子闲心。” 吕有旺闻言一瞪眼:“我这不是替王爷心疼吗,王爷是好人,看他白白损失银钱,我这心中难过。” 吕小郎不解道:“王爷家大业大,哪里会在乎这些小钱,说不得开个戏园子就是为了耍耍乐乐,哪会想着赚那三瓜俩枣。” 吕有旺抄起旁边的戏棍打去:“当王爷与你那般无聊,若是真想耍乐,直接府上养着班子不就成了,何必大费周章开园子呢!” 吕小郎还想犟嘴,那戏棍已经打了下来,他立刻抱头鼠窜。 吕有旺嘴里骂着:“不学无术的东西,早知道收完麦子那会儿就不带你出来,在家做活便是!” 吕小郎边跑边喊:“你以为我愿意出来,在家里多好,出来劳累不说,还得受些闲气。” 他腿脚快,后面吕有旺也没有真追,被几个子侄拉住后,嘴里继续絮叨着:“一代不如一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吕小郎好跑,没多远就到大门前,他瞅了瞅院门两侧的耳房,这两处耳房都有人居住,是照看园子的管事,据说都是王府里的人。 他不敢打扰,想着出去转上一转,看看有无什么乐子可瞧,就这时一辆马车在大门外停下。 马车新油漆的木面,雕刻云纹兽鸟,厚重窗幔,两人驾辕。 吕小郎立刻停下脚步,这马车可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何况眼前这车看起来尊贵,怕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虽然他对吕有旺的许多话都不上心,但关于一些特殊的叮嘱倒还记得,眼下这是给二大王做事,要处处小心着,尤其外面来人,说不得都是些贵人,切莫冲撞。 吕小郎立刻蹑手蹑脚地站去一旁静候,只见那马车内下来两人,一男一女,容貌皆是上上之选,仿似神仙人物一般,不由痴痴瞅着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他看这两人进去耳房,没片刻那耳房的管事躬身出来,便带着往园子里走。 吕小郎立刻心慌,这肯定是大人物无疑了,可怎么还往里来了,他恨自家刚才没有躲远点,此刻倒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他也没了对付老爹的精神,便把头一低,做出副恭敬模样,实则瞅着地上一只不知名的虫子,心内想着于家班里的小娘。 管事恭敬地引着前走,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一停,有个声音响起。 “你是戏班的?” 吕小郎闻言顿时心内发慌,就算是腿脚都软了半截,这是在对他说话吗? 本来能在台上唱耍,都见惯了场面不会怕人,但他们是野台子,大都唱给普通老百姓听,最多有些富户或是郊外的庄主。 可那些身份地位又怎能和王侯公卿相比?二大王交往的却是些什么人,朝堂上的相公,东西府的大员,六部的尚书。 我滴乖乖啊,吕小郎虽然心中慌乱,但唱戏练的就是嘴皮伶俐,急忙见了个礼,道:“小人是吕家班的。” “吕家班?”说话的年轻人正是赵柽,他听戚红鱼说过这吕、张、于三个班子,京畿地区野台子多,不下百十个,这三个班子是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求唱得多好,只求身家端正清白。 端正就是没有道德上的缺陷,比如偷过主家东西,讹诈过主家,甚或班里的女子台上卖艺,台下卖身,名为戏班,实为游娼那种。 清白则是来历要有据可查,户籍清晰无误,得是良户,身份没有甚么可疑的地方,不能是辽国西夏派来的谍子之类。 说到谍子,赵柽从金国回来后,曾经专门查过完颜宝花丈夫的来历,为此事找过童贯,也找过河北两路的沿边安抚使司,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确定了其人身份。 这人所谓的“刘郎”读书人身份,其实是假的,甚至这人根本就没进过正规的学堂。 这人出身河北东路世袭军户之家,因为相貌生得儒雅,望去有书卷气,所以被边军的机宜司选中,打算培养成谍子派去辽国。 随后这人进入东京,在枢密院机速房下的间探司呆了一年,其间进行了各种训练,尤其文章诗词这些,几乎是填鸭式的灌输,只为将他包装成一个读书人。 所以这人有过一年的东京经历,知道东京许多事物,比如赵文秀的笔,潘谷的墨锭等等,也练就了一副东京口音,一年后这人离开东京回去边军,再不久就被派往辽国。 而这人最初在辽国还能往回传递情报,后来辽金开战后,这人渐渐就没了消息,一般来说谍子只要半年没有情报,那么机宜司这边就会判定暴露,不会再主动联系,而一年没有消息,那就判定死亡,开始处理善后事宜。 这个人并不姓刘,而是姓杨,单名一个朗,家中兄弟三人,排行第二,他和家中老大都是边军。 赵柽得到这杨朗的详细信息后,倒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派人给杨家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和一封信。 杨家其实早就认为杨朗死了,毕竟机宜司做过善后,也送去了抚恤。 赵柽在信里道了他和杨朗“结交”的过程。 这个过程自然是杜撰的,说是与杨朗在东京相识,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但彼此不知真正身份。 后来杨朗离开东京,他久觅不到,心中疑惑,这才派人调查,发现了杨朗的真正来历,然后一路追查,确定了杨朗身份,可惜的是杨朗这时已经为国殉难。 信中他还写道,其实杨朗在东京时曾经有一红颜知己,两人私定过终身,杨朗走后,这名女子一直在等他归来。 但最后等到的却是不幸的消息,这名女子对杨朗至真至情,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竟然悬梁自尽,追随杨朗而去。 所以,赵柽希望,杨家能以杨朗妻子的名义,将这名女子纳入家籍,毕竟两人已经月下定过终身,而且还在东京生活了一段时间,可能是杨朗害怕自身前途未卜,所以才没有将此女带回河北。 赵柽又说,这么做也是希望杨朗九泉不孤,完成两人的心愿,他写下了女子姓名,姓颜,双字宝花。 赵柽还说了若是杨家有后代聪颖,想要谋求个出路,可以送来东京找他,由他栽培。 就是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信,但却让杨家深信不疑,甚至感激涕零。 因为赵柽何等身份地位,怎可能对他们做假。 尤其信上说的最后一条,栽培一名杨家后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恩典。 杨家乃是军户,地位低微,这个军户和禁军家族还不一样,军户是打仗时官府指定出军的人户,战争时军户是必须要出人的,而且军户世袭,这个身份极难摆脱。 但有了赵柽的承诺,那他杨家将会有一脉彻底摆脱掉世袭军户的身份,而且跟着赵柽,极可能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乃是天大的恩赏。 所以,杨家一切都依赵柽所言,将颜宝花入籍,甚至给二人合了衣冠冢。 大宋、北辽、西夏百多年的谍探暗战,互相渗透潜伏,其间有许多可歌可泣,悲欢离合的故事,也是一时半刻述说不完。 这戏班的清白,最重要就是排除掉谍子身份,而这吕、张、于三个班子,碎玉楼的人都到其老家查过,确认了都是百年老户,这才最终定了下来。 赵柽边走边对吕小郎道:“你叫什么名字?” 吕小郎一愣,这时也没了出门闲逛的心思,在旁边跟上道:“回禀贵人,小的没有大号,家中一直唤为小郎。” 带路的管事低声喝道:“秦王殿下当面,莫要失礼!” 吕小郎听到,顿时就是一颤,腿软便想要跪下。 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二大王,赵柽名声太过响亮,尤其市井之中,似吕小郎这般年纪,所关注的就是英雄豪杰,赵柽作词填曲他倒不太关心,但收复淮西,剿灭贼寇,在他心中可是真正的豪杰所作为。 赵柽道:“免了免了,好好回话就是。” 吕小郎忙道:“多谢王爷,王爷但有所问,小人无不用心回答。” 赵柽边走边随意问他些戏班子事情,渐渐的吕小郎已经没有之前紧张,反而答得十分得当。 到了房舍前,管事将人都唤了过来,随后介绍赵柽身份,所有人都心情激动,就要行大礼参拜。 赵柽摇头将他们叫住,随后坐在吕老旺搬来的椅子上,问了些话后,身旁小娘拿出了白发记剧本。 赵柽道:“本王这里有一出套戏,分五个折子,里面人物不多,从今日起你们三家分别排练,但要记住内容不能外传。” 三名班主一起点头称是,他们知道这肯定是新剧目,毕竟不能外传泄露就肯定不是老剧。 赵柽又道:“三家都要会唱,到时候哪家唱得好,本王额外还有赏赐。” 三家人闻言眼睛都是一亮,王爷的赏赐可不比那些寻常富户农庄的庄主,说不得一次赏赐就能抵上一年的工钱。 三个班主也互相对望,都能看出彼此心中所想,便是开始暗暗较劲。 赵柽这时笑了笑,扭头向后面看去:“本王有一名手下,平日里素爱勾栏听曲,对此道魂萦梦绕,今日我将他也带了过来。” 说着话,后面一名车夫脸色尴尬地走上前,却正是欧阳北。 三名班主不知何意,吕老旺嗫嚅道:“王爷的意思……” 赵柽指着欧阳北道:“我这手下既然深爱此道,本王便想成全于他,在这戏里给他留了个行当,从今天起他就在戏园子住下练戏,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们多教于他。” 三个班主口上连呼“不敢”,心中却十分纳闷,这唱戏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怎么王爷的手下还有这嗜好? 欧阳北这时也是一脸懵,赵柽将他叫过来赶车,全没提过此事,这怎么突然就想起让他演戏了呢? 他抓头道:“公子,属下演哪个啊?” 赵柽微微耷下眼皮,目光落在剧本上道:“这出戏里有一泼皮,唤作欧阳仁智,你就演他好了。” (本章完) 第320章 欧阳仁智,人人喊打 五天之后,彩翼戏园正式上演白发记。 因为吕家班排练时最为出色,所以赵柽让吕家班上场。 依然是在露天大戏台,依然是百姓免费看戏,这一次园子里甚至还提供了热水,让观看的百姓们解渴御寒。 这白发记一出五折,外面大红纸张贴,今日只演前三折。 因为是新戏,又有热水喝,所以来观看的人比以往更多,戏园里装不下,外面百姓家的墙头屋顶也全都爬满。 戏一开场,就引起了轰动。 为了营造年三十大雪夜的气氛,赵柽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在戏台的顶梁上往下撒鹅毛。 在这鹅毛大雪的衬映下,扮演乐儿的吕有旺女儿吕小鱼,穿一身破烂得露出芦花的红袄,迈着小碎步上场。 乐儿开口唱道: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啊,年来到。 爹爹出门去躲账,整七天还没回还,我在家中等着爹爹啊,等着爹爹回家来过年…… 虽然只是刚开场,但台下人却都看愣了,这时的戏剧乃是杂剧,开场有艳段,就是四个人耍上一番,然后装扮好的乐工吹吹打打几下,百姓们并没见过这种直接就上正剧开唱的。 因为是新奇玩意儿,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赵柽在一旁的风物楼上,边喝茶边瞧着下面露天戏台。 这时楼上已经坐满,都是他叫过来看戏的。 小娘自不必说,府里的苏石、周处、钱文西、雷三,碎玉楼简素衣为首的一众好汉,外面的戚红鱼带着赵盼儿,脏衣帮的朱小乙、吕丘,林林总总约莫百十号人。 雷三和朱小乙站在赵柽身后挤眉弄眼,雷三怒了努嘴,朱小乙小声道:“王爷,王爷,欧阳北演甚行当?” 赵柽放下茶碗道:“他啊,演一泼皮,唤作欧阳仁智。” 雷三在旁边嘿嘿接道:“王爷,欧阳北演泼皮都不用刻意,本性出演就行。” 朱小乙也道:“小的看也是,这欧阳北本来就是泼皮无赖的性子。” 赵柽笑笑没有说话,片刻后,朱小乙忽然道:“出来了,出来了。” 楼内众人立刻注目观瞧。 只见欧阳北一身当下泼皮帮闲的骚气打扮,脸上勾画了几笔油彩,脚下迈着八字步走上台来。 苏石纳闷道:“这小子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只见欧阳北一只手提了支花枪,一只手挎了个竹筐。 他歪眉横眼走了几步,又哼了几哼,躬下腰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于是露出一抹猥琐笑容,开口唱道: 讨租讨租,要账要账。 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杆枪,一个拐子一个筐。 见了东家就烧香,见了佃仆就使枪。 能拐就拐,能诓就诓! 楼上看戏的众人一片哗然,丁大蟹恨恨地道:“这副小人嘴脸,果然不用刻意去演!” 雷三道:“这欧阳北平时就是这个味儿,说不得泼皮出身,以往吹嘘的甚么西北有名侠客,我看都是胡扯。” 朱小乙也道:“说得对,之前去勾栏时他就如此神态,根本都不用去演,这天杀的乃是本性暴露。” 此刻台下百姓亦都交头接耳,许多人脸上露出憎恶表情。 东京繁华,商业繁荣兴盛,所以街头常滋生泼皮无赖帮闲混混等捞偏门之人。 这些人或恃强凌弱,欺压百姓,或敲诈勒索,坏事做尽,再不就是好勇斗狠,整天无事生非。 雷三之前就是好勇斗狠的混混,极不受百姓待见。 而百姓最恨的还是泼皮帮闲,泼皮欺压良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帮闲则是仗势欺人,专门给官宦或大户人家做狗腿,也是种种坏事做绝。 所以他们一看台上欧阳仁智的出场打扮,基本就猜出是个干什么的,再听唱词,无不恨得牙根痒痒。 欧阳北唱完之后,在台上又独白了片刻,将心内卑鄙念头和阴险想法自言自语了,接着便去敲乐儿家的房门。 白发记第一折结束。 此刻勿论台下还是楼内,都开始议论起来,大抵都是骂欧阳仁智的,毕竟他刚刚内心独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坏很恶毒。 台下看戏的人里就有附近泼皮,本来站在台前摇头晃脑,人五人六,旁边都没人敢靠近。 这时百姓因戏生怒,边骂边瞅向泼皮。 泼皮一开始还哈哈大笑,道那台上的欧阳仁智演得太像,说不定就是哪条街上的同行,但在百姓愤怒的目光和神情下,渐渐收敛起来,最后似乎实在受不住这么多人盯着,竟灰溜溜地猫着腰逃出了人群。 这一切赵柽都看在眼中,百姓们大抵还是怕泼皮的,但此刻为什么又敢横眉冷对,吓得泼皮逃走? 因为这时人多,每个人心里都憎恨泼皮无赖,人人都表达出了相同的愤怒情绪,泼皮感觉到了,气势便弱了,就算他平日里敢亡命,但此刻也恐慌胆怯了。 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团结并不是人多就行,还要有共同的信念,共同的目标,才能形成一种效果,那种效果叫众志成城。 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信念,那就是乌合之众了。 战场上打仗也是一样,都想着如何杀敌取胜,不计生死,那么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无限上拔。 如果都想着怎么保命,怎么逃跑,那结局自然就是一触即溃,一哄而散,战败是不言而喻的。 这时,第二折戏开演。 台下喧嚣声平静下来,百姓们开始看戏。 乐儿和他父亲辛白劳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夜里,士绅还会派泼皮前来讨账,都惊慌失色,苦苦哀求,想要让对方容自家过这个年再说。 欧阳仁智这时得意洋洋地大笑,开口唱道: 都说那。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你这老儿打得算盘我心中藏,甚么没钱都是做的伪装,可要知道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再敢抵赖就让你吃不了兜着把性命丧! 这段唱完后,原本已经安静的戏台下,忽然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来这里看戏的都是市井百姓,或许也有几个富户,但大多还是平民。 这些平民百姓其实就是东京的穷人。 所谓穷人并不是说一定要家里揭不开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沿街乞讨。 生活拮据困顿,日子艰难窘迫,过得紧紧巴巴,都是穷户。 东京繁华,纸醉金迷,在贵人读书人富户商贾眼中,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穷人、泥腿子、下里巴人。 在本质上,他们和江南那些失去了土地,靠给士绅当佃仆为生的穷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也都是靠着给人做工或者卖力为生,平时谨小慎微生活,日子过得艰辛劳顿。 欧阳仁智的一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立刻刺激到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度日,不敢惹是生非,穷也就穷了,可怎么就变成穷生奸计了? 穷人里确实有作奸犯科的,但官员老爷们就都是好人吗?那台狱,大理寺狱里关押的,不就是犯了律条的大头巾吗? 开封府狱里就没有富人商贾了吗? 不能一句话把所有的穷人都说成心生奸计吧? 台下的百姓叫嚷起来,有的冲台上喊: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还有的喊:歪曲,这是歪曲。 就看欧阳北在台上瞅都不瞅他们,哼哼唱道: 老爷说得绝不会错,良田千亩有人惦记,对待佃仆不能良善,要想个办法骗了他。 今日我就把人骗,只要辛白劳画上押,一切都不会再由着他。 赵柽在楼上看着下面,点了点头:“欧阳北演的不错啊!” 雷三道:“王爷,属下看这不像演,说不得以前他就做过狗腿帮闲。”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且瞧下去!” 欧阳仁智看辛白劳拿不出钱还债,就开始哄骗他卖女抵债,辛白劳不肯,欧阳仁智便威逼利诱,软硬皆施,甚至把手上花枪耍了一趟,吓得父女两个躲在墙角抱头痛哭。 辛白劳唱道: 欠债还钱是道理,强抢女儿为哪般? 还不上钱都是我的罪,愿意做牛做马给老爷做诸般。 还求放过我的女儿! 第二折戏结束,台下百姓已是义愤填膺。 九出十三归的利钱,高低先不讲,戏里辛白劳说了,还不上问罪杀头都可以,为何要抢人家的女儿呢? 台下的百姓,也有为了应急去借这种钱的,不到一年,利息翻了几倍,待还钱时,卖屋卖房,几乎脱了一层皮,眼下看见戏里所演,不由就是潸然泪下。 片刻后,第三折戏开始。 欧阳仁智带着一群狗腿,簇拥着士绅王世仁登场。 接着欧阳仁智又是一番恐吓威胁,狗腿们甚至将屋内的东西都打砸掉了,逼迫辛白劳在乐儿的卖身契上画押。 辛白劳宁死不肯,便被狗腿按在桌上,然后欧阳仁智抓住他的手,强行画押! 接着就是乐儿被士绅王世仁抢走,新白劳跌跌撞撞追上去,被欧阳仁智一脚踹倒,口吐鲜血。 辛白劳望着自家女儿身影,撕心裂肺地哭唱: 天啊天,你错堪恶善妄为天。 地啊地,你不分好坏何为地! 然后爬起来,一头撞死在房门之上。 白发记第三折结束。 台下的百姓都看傻了,这也太惨了点吧,士绅王世仁冷酷残暴,欧阳仁智凶恶狠毒,这些都是恶人啊! 还有那乐儿,被王世仁抓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亲人辛白劳已经自杀了,她被抓进对方家里,又会经历什么? 百姓们意犹未尽,都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演。 但戏园子早就张贴出通告,今天就演三折戏,然后别的杂剧不演,眼下散场了。 吕有旺上台敲锣,百姓们这才慢慢转身离去,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却是一路骂声。 不过很明显骂欧阳仁智的更多,似乎所有的恶事都是欧阳仁智干的,背后的主谋王世仁反而没太多人去骂。 赵柽在楼上不由皱了皱眉,这和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回头看向雷三:“欧阳仁智可恶?” 雷三道:“自是可恶,属下恨不得跳上台去打他一顿,方解心中之气!” 赵柽点了点头,愈发疑惑,觉得雷三是带了偏见,把欧阳仁智当成了欧阳北。 他往后看了看,瞅见时迁在那正唾沫横飞地和丁二蟹讲戏,不由召了召手。 时迁小跑过来,赵柽问道:“台上谁最可恨?” 时迁想都不想就道:“王爷,当然是那欧阳仁智!” 赵柽纳闷道:“欧阳仁智不过是个泼皮,他作的这一切都是王世仁指使的,最可恨的不该是王世仁吗?” 时迁愣了愣:“王爷,可是王世仁并没有动手打人啊,也没有逼迫画押,这些可都是欧阳仁智干的。” 赵柽想了想,忽然道:“西夏和北辽哪个可恨?” 时迁立刻道:“自然是西夏最可恨。” 赵柽闻言心中思索起来,其实大宋很多人都知道,西夏的一些做为实际上都是辽国指使的,没有辽国撑腰壮胆,西夏很多事并不敢做,但人们最恨的却是西夏。 这和眼下发生的岂不相似? 他又道:“倘是王世仁亲手做的这些呢?” 时迁道:“王爷,那自也可恨,只是台上唱了这王世仁乃是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在身……” 读书人?举人功名?是了是了。 赵柽闻言心中一叹,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知道还是自家想的太简单了。 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绅,算不得士族,就让百姓们心中自动忽略,把大部分恨意都加到欧阳仁智身上。 想一想那台前泼皮,百姓们仇视他恼恨他,敢怒目对他,倘若换成个同王世仁一样有功名的读书人呢?百姓还会那么做吗? 大宋对士族,对读书人,实在是优待的时间太长了。 赵柽看了一眼楼外,依然能遥遥听到叫骂声,都是在骂欧阳仁智的,而骂王世仁的已是一句都无。 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是他忽略了这百多年来,士族读书人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 看来不依靠明教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者王庆梁山那种聚集匪盗的手段,想要燃起一把大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本章完) 第321章 八面玲珑,诸般乐品 第二日,白发记继续免费上演前三折。 百姓们虽心中纳闷为何不演后续,但重复看去,却依然津津有味。 第三日,仍旧如此。 接连又是几日,彩翼戏园就只演三折,足足演了七天。 欧阳仁智这个名字,开始在西南城的街头巷尾传播开去,不少人学会了他阴阳怪气的唱词唱腔,甚至一些小孩子都学得有模有样,还弄了木枪竹筐耍玩,不过模仿这个泼皮恶棍的下场不好,家中大人难免吹胡子瞪眼,狠狠胖揍一顿。 这时百姓都开始有些心焦,毕竟还有两折戏没有看到,有急躁的便找去戏园询问,说哪怕花钱也愿意将戏看完。 于是第九天头里,戏园张贴出通告,说自明日起,园内戏楼上演全本白发记,但这次不再免费,需要花钱观看。 本来天下都有不花钱皆好,一花钱皆糟的朴素道理。 可看到戏园开出的门票价格,只有别家三成,众人便自羞惭,再也埋怨不起,毕竟之前白白看了那么多场,便想着这次就算勒紧裤带两天,也要将戏看完。 小娘对此疑惑,询问赵柽为什么不将全本戏目都免费演了给百姓看,毕竟是戏园第一部自创的戏,就算借此宣扬名声也好。 赵柽却摇头笑道:“戏不可轻演,亦不可轻看,若都是免费来的难免不去珍惜,说不得过些时候就全忘了,花了钱乃是付出,才可能仔细琢磨下戏里戏外的含义。” 小娘若有所思,这是揣摩人心的复杂事情,她性子简单温和,便道:“郎君所言有理。” 赵柽瞅了瞅她,抓过一双玉手道:“不想是对的,很多事情想得越多,便越不自在快活。” 小娘莞尔:“不如我再写篇剧本给郎君,省的郎君日里想多,少了自在快活。” 赵柽哈哈大笑,言道:“我已经想好了故事,就等着娘子你去动笔。” 小娘好奇道:“这次又是何故事?白发记这种悲剧可不待写,写完后忧伤郁结,时时念着剧里伤心情景。” 赵柽摇头:“此番不写那种,写战场厮杀,斗智斗勇。” 小娘睫毛扇动:“郎君,从未经历,只怕写不太好。” 赵柽道:“无妨,你且写来,有我润笔添色就是,剧本名字我都已经想好。” 小娘道:“是何名字?” 赵柽望着窗外,慢悠悠道:“就叫……奇袭泸州城。” 随着日里渐深,天气愈发凉寒,转眼已是十月末光景。 这天早晨,朝堂内有消息传出,征讨田虎的宋军,在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拉扯后,被田虎使计偷袭埋伏,火烧了粮草淄重不说,竟衔尾追杀八十里,大败亏输。 根据战报的内容,这一战折损半数还多,因主战场在河北的平原地带,乃至跑无可跑,藏无可藏,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的,没过几日便人尽皆知,然而就在满城都议论纷纷之时,彩翼楼上了新戏,奇袭泸州城。 奇袭泸州城,又名二大王雨夜袭泸州。 自然是前朝二大王的传奇故事,但是否李世民或者别的甚么李二,戏里却没有详说,只是戏情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一时间名噪东京,又因与白发记一样都是新戏,便使得彩翼大戏园座无虚席,名声渐响。 接着又有这两出戏的绣像话本刊印出来,在书铺出售,落得作者名号为张东厢。 这是赵柽给小娘起的笔名,因为两人成亲后,小娘不再住那木制二楼,而是搬去漱玉院,院内的东厢房就是她平素写字的地方,于是赵柽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绣像话本这种东西,大抵寻常百姓家是没有的,这种话本只有那些官宦富户的床头榻边才会摆放。 因为连着剧目,读了话本便想看戏,就开始有富户来彩翼楼捧场,甚至有些小官小吏也过来观看,不过这些人一般都只看奇袭泸州城,并不看白发记。 这天傍晚,赵柽奉诏入宫。 会宁殿内,他见过礼后望向道君皇帝。 道君皇帝精神不佳,没有丝毫笑容,赵柽心知肯定是为田虎之事。 这时赵楷还没有返京,但想都能够想象出来,一但回来将是何等狼狈模样。 道君皇帝神情委顿,声音中气不足道:“二哥儿最近闲哉。” 赵柽道:“孩儿休假在府,每日听曲游乐,倒甚悠闲。” 道君皇帝闻言有些恼意:“二哥儿就不思些军国大事吗?” 赵柽微微一愣,道:“爹爹,此刻太平,有甚军国大事可思?况朝上人才济济,军中将帅一心,孩儿难得偷闲……” 他话还未说完,道君皇帝打断道:“朕听说你最近开了家戏园子?” 戏园子的事情赵柽从来就没打算隐瞒,因为也根本瞒不住,皇城司隐秘的事情打探不出来,但这种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的,还是能探查得到的。 赵柽点头:“爹爹,孩儿没钱,不寻些门路,怕是府上生活难以为继。” 道君皇帝闻言一愕,没想赵柽这般说辞,他不是太子登极,做端王时也在民间生活过数年,说赵柽没钱他是不信的。 大宋俸禄史来最高不说,赵柽还多领了一份亲王禄,而且他府上又不是家眷成群,就一名郡君而已,皇城司的回报秦王府日常节俭朴素,如此看来用度实在有限,怎可能没钱? 何况赵柽管着军司,若说里面丁点猫腻没有,道君皇帝也是不信的。 他立刻冷笑道:“所以伱就开了戏楼,又写些古怪话本来卖?” 赵柽挠了挠头:“爹爹,甚么古怪话本?” 道君皇帝看他装糊涂,气冲冲抓起御案上的两本册子,扬了扬手道:“别说这东西不是你写的,你那戏楼日日都在演这等新剧,别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曲目。”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道君皇帝手上两册话本,是白发记和奇袭庐州城的精装本。 这两册话本刊印时,赵柽特意嘱咐分了精简两种,价格几差一倍,精装的用纸不同,绣像更精美,还附带书匣,简装就是普通书册,总之有钱的就买精装,没钱的看简装,至于内容却是一样。 他道:“爹爹,这两本书不是孩儿写的,是孩儿府上的郡君所编。” 道君皇帝冷哼道:“二哥儿,你出息了,这种事也要推诿,没有你从旁指点,她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流之辈,能写出这种含沙射影的东西来?” 赵柽嘴角抽了抽,低头不语,这事没法反驳,虽然确实是小娘写出来的,但大纲可是他提供的,而且还润色加工了一些。 这事儿要说与他无关,任谁都不会相信。 道君皇帝指着白发记道:“这本朕就不说了,江南近年确是有些过分!” 接着,他指向奇袭泸州城:“这本是甚么?前朝的二大王雨夜袭泸州?怕不是在为你自家歌功颂德吧!” 赵柽立刻摇头道:“爹爹想多了,这是孩儿借前朝事迹,彰显本朝文治武功,官家英明的话本。” 道君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三哥儿刚征讨田虎大败,你这话本便问世出来?” 赵柽想了想:“爹爹,虽说这话本故事早就在写,并非此刻故意刊印,但孩儿倒觉得也算适逢其时。” “嗯?”道君皇帝本来还想听他解释,却不料得来这么个回答:“如何适逢其时?” 赵柽道:“朝廷两次征讨田虎失利,尤其这次三哥儿携皇室威严前往,倘成功还好,若不成功,怕要被天下议论,于皇室颜面有损,更被西军轻视。” 道君皇帝闻言不语,他最好面皮,尤其在西军诸帅面前,不然也不会三次攻打王庆都不使用西军,可当时看赵柽剿灭王庆似乎没费太大的气力,怎么眼下换赵楷打田虎就不成了呢? 赵柽继续道:“不过好在前有剿灭王庆之威,这时提起倒能抵消些败于田虎的影响,也能让皇家颜面多少保存,是以孩儿以为,这奇袭庐州擂的话本大戏乃正当时。” 道君皇帝闻言皱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即便这样,不还是为你自家立威竖望?” 赵柽急忙摇头:“孩儿哪敢,都是为朝廷立威,为爹爹竖望。” 道君皇帝瞪着他,好半天从赵柽脸上没看出一丝旁的表情,这才挥了挥手道:“朕知道了,你且回府去吧。” 赵柽走后,道君皇帝看着案上的两册话本,忽然伸手拿起白发记翻瞧起来,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老二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为甚要做这得罪江南士绅之事呢?” 他沉思良久也想不通其中缘故,不由心里有些烦躁,这时张迪猫步走过来轻声道:“官家,今晚还去李行首处吗?” 道君皇帝闻言眉头舒了舒:“朕今日心神不稳,听师师唱些曲子也好。” 他随即去了后殿,让宫女伺候着更衣,好半天后,这才扮了名白衣秀士出来。 张迪这边已经准备好护卫人手,便趁着夜色走了地道,直抵樊楼李师师住处。 上了阁子坐下,叫前后关闭门户,亮晃晃点起了灯烛,李师师妆扮颜色,明艳照人,起舞迎驾。 道君皇帝看了片刻歌舞,身子去乏,寒温已了,便有些心头火热,命李师师去其妆衣,以榻相待。 李师师应了一声,便引道君皇帝进去卧房,片刻事毕,两人重新着衣而坐。 卧房内也备了果子点心,各色酒水,李师师给道君皇帝满了杯酒,便坐在怀中相劝。 道君皇帝心情渐好,道:“本来今日愁闷,此刻已是向好,朕一人饮酒无趣,师师陪朕一起。” 李师师见道君皇帝高兴,急忙给自家也斟满了小盅,和道君皇帝交杯喝了,脸上不由泛起丝丝红晕,愈发娇艳动人。 道君皇帝看着心喜,又连喝了两杯,李师师把酒杯再次斟满后,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但下一刻却微微颦眉,将嘴闭上。 道君皇帝看李师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纳闷道:“师师可有事情?不妨与朕叙说。” 李师师眼波流转,轻声道:“奴婢确有一事想说,但又恐官家不喜,心内犹豫。” 道君皇帝笑道:“能是何大事,但说无妨。” 李师师这才从道君皇帝怀中起来,正正颜色,礼道:“官家,奴婢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外方,昨日才归东京,因为擅长吹拉弹唱,一应曲事,所以想要献艺给官家,奴婢不敢擅便,还请官家圣鉴。” 道君皇帝想了想道:“既然是你兄弟,又擅长曲事,那宣来见见又有何妨,此人眼下何处?“ 李师师道:“就在外面东楼候着,不敢随意走动。” 道君皇帝点头:“且叫过来。” 没用多时,小丫鬟领到楼下一人,这人生得面如白玉,俊俏倜傥,戴着褶纱冠巾,穿着团花的氅子,一手持横笛,一手指头捏了个兰花。 有诗为证: 八面玲珑衣冠整,俊俏肝肠话语清,能唱人称铁叫子,诸般乐品是天生。 楼下的侍卫仔细搜过身后,又叮嘱许多,小丫鬟这才引到上面,到阁门前时,张迪又是反复检查,这才容进。 道君皇帝两个此刻都出了卧房,端坐阁内,这人进门后纳头便拜,口中呼道:“草民乐和,叩见官家,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君皇帝见他一表人物,先自有几分喜欢,李师师叫这乐和吹笛,随后又拨阮,再弹琴,皆有大家水准。 道君皇帝喜道:“且唱首曲来听听。” 乐和随即又唱了减字木兰花和渔家傲两首,声音圆润清晰,韵律丝毫不错。 道君皇帝愈发喜欢,不由摸着胡子道:“卿有此等手段,为何不早回东京?” 乐和闻言,“噗通”一声再次拜倒在地:“官家,草民不敢讲。” 道君皇帝奇道:“这有何不敢,朕恕你无罪。” 乐和这才恭声道:“官家,不是草民不愿回京,实在是草民流落外方,身处江湖,不敢轻易回京。” 道君皇帝讶道:“这却是为何?且说来听听。” 乐和伏身道:“多谢官家,草民这番乃是从山东济州梁山泊而来……” (本章完) 第322章 秘密人人有,不漏是好手 几日之后,赵楷、高俅还朝。 没敢走白日里城门,而是在夜色笼罩的二更天悄悄进入。 旋即入了宫,直到午夜才出去皇城。 赵柽在书房里听朱小乙汇报,心内思索,这一次赵楷怕是要消停阵儿了,毕竟战败之事于声名折损极大,很难有什么办法挽救弥补。 他拿起银灯剔挑了挑灯花,看向朱小乙道:“近来市上可有什么传说?” 朱小乙闻言立刻憋忍不住笑意:“回禀王爷,市井中议论最大的除了郓王大败,就还是那两出新戏,如今欧阳仁智已是没谁不知,每自有提到,都是骂声一片,人人喊打。” 赵柽点了点头,又道:“欧阳北如何了?” 朱小乙这次笑得嘴角都瓢了起来:“王爷,欧阳北眼下躲在戏园子里不敢出门,听说前几天一出去就被人用烂菜叶子打,还有泼泔水的,现在有人专门在外面盯着他,一看见他出来就大声喊人,街坊四邻都来讨伐。” 赵柽也笑了笑,瞅着朱小乙:“切记不要学他,平日浪荡散漫,这算是给他个惩罚了。” 朱小乙连连称是,赵柽忽然眼神奇怪地瞅他道:“你可成家?” 朱小乙一愣,心中隐隐感觉不妙,小心翼翼道:“小的……还没成家,倘是成家了,岂敢不报知王爷,不过小的倒是有一个相好。” 赵柽皱眉道:“甚么相好,抓紧成家,不然下次也给你安排个行当上台去演!” 朱小乙立刻冷汗直冒,连连称是,心想王爷这招简直太狠,打骂倒是无谓,可丢人丢到满东京皆知,仿如过街老鼠般,可实在是脸面全无,太过凄惨。 隔日宫内下旨,让赵柽三日后早朝。 这天朝会气氛阴郁,群臣个个肃面不语,也没有歌功颂德的出班,连启奏事情都没有。 赵柽看一眼身旁赵楷,只见这位三哥儿骨瘦形销,眼窝深陷,若非知道他是带兵打仗沥血呕心,倒会以为是酒色过度所致。 道君皇帝在上面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说话,先是道了番田虎之败乃天时地利不占,就算损兵折将倒也全非郓王过错。 众臣一听都心中明白,这不止是为了赵楷开拓,也是在为他自家开脱,毕竟打了败仗,官家也有用人不之责。 于是群臣开始出班,为大败寻找种种理由,最后竟然得出了个田虎那边也损失惨重,其实是两败俱伤的结论。 赵柽冷眼看这一切,总觉得道君皇帝的表现不太对劲,按理说他再偏袒赵楷,但是天下皆知的败仗,也要象征性地降下些惩罚才对,可眼下道君皇帝却似乎毫无此意。 赵柽心中疑惑,这种大败可不是三言两语,群臣吹捧,就能把影响消除抹掉的。 他正盘算之际,忽然听道君皇帝在上面说道:“此番郓王虽然征剿田虎不利,却亦非全然无功!” 赵柽闻言便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向群臣,只见个个都如他一般满脸不解,唯有赵楷和高俅两个不动声色,似乎早知道君皇帝会有此言。 只见道君皇帝顿了几息后,继续说道:“就在郓王回返途中,遇到山东梁山的贼寇来投,言受我朝廷威慑,心存忠义,愿举全寨之兵归降,尽忠报效朝廷。” 他此话一出,赵柽不由双眼微眯,打死他都不信赵楷在归途上遇见梁山之人,何况梁山没事派人北上干什么?这分明就是道君皇帝在扯谎。 众臣此刻也都疑惑,彼此互望,心中不解。 赵柽皱眉暗想,倘若不是赵楷遇见梁山之人,那又是从哪里联络到的梁山? 这事儿原本没有假朝臣之手,而是樊楼李师师牵线,道君皇帝自家联络,然后才有了招安之事。 其间宋江使钱,燕青兜搭,李师师从中周旋,最后燕青见到了道君皇帝,述说忠义,道君皇帝允诺,才派人前去招安。 可如今燕青在自家麾下,梁山之上还有何人能办成此事? 李师师素爱风流,曾让燕青脱衣,观看一身纹刺,又指尖轻抚挑逗,若不是这等俊俏精壮,诸般擅长的男子,哪怕使钱,怕是李师师也不肯为梁山办事。 而道君皇帝亦是如此,粗鄙之人别说叙话,瞅一眼都是会轰出去的,即便要见,也是那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有风流品性,人物一表,这才能说上些话。 赵柽脑中电转,梁山的种种人物纷纷闪过,最后他双眉一扬,想到一人。 乐和,极可能宋江派了乐和过来! 乐和绰号铁叫子,生得也人才,曲乐弹唱之事样样精通,又能说会道,嘴上功夫了得,当时乐和招安后受了王都尉的赏识,再不去战场,是个善终的结局。 而在原本梁山谋划招安一事上,乐和也是少数参与进去的,他在梁山地位并不算高,但能参与此事,便可见谋略! 赵柽想到乐和的赞诗: 诸般乐品学著便会,作事道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话语清。能唱人称铁叫子,乐和聪慧是天生。 那大抵就是此人了! 赵柽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阴云密布,他已经知晓道君皇帝要干什么了。 只见道君皇帝在上方似乎很满意群臣的震惊,这时慢慢说道:“那梁山水泊的贼寇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有七万多人,虽然其内有些老弱家眷不能征战,但也算方势力,郓王虽然征田虎不利,但收服梁山却是大功一件!” 群臣这时都反应过来,哪里管到底是不是赵楷得到的梁山降诚,总之不管谁得的,总归是一件大功,而且当下败于田虎之手,朝廷颜面尽失,皇家颜面不存,这事情总算能扳回一些,于是大声赞颂起来。 道君皇帝在上面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既然是郓王立的功劳,那去梁山招安之事也自当郓王前往。” 赵楷跨前一步,从班内走出道:“儿臣愿意为官家分忧,为朝廷效力。” 道君皇帝笑道:“如此甚好,这件事还要你和高俅同去才是。” 高俅闻言也出班领旨,随后道君皇帝又颁下圣谕,定了半月后两人带兵前往山东济州招安水泊梁山。 群臣全都称好,道君皇帝在上面不由得意,就是赵楷原本初上朝时的不安神情,也变得轻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赵柽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来道君皇帝是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赵楷,几万禁军战死沙场,大败而归,这种事情都能替他抹干擦净,其背后隐含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按照正常发展,女真忽然来犯,兵困东京,道君皇帝没来及改立太子,便只能匆忙传位给了赵桓,而一困东京的金兵撤走之后,道君皇帝觉得不是味,又想法子要夺回皇位,结果却未成功。 而如今完颜阿骨打死,海上之盟推迟,女真总攻辽国的时间自然会延后,这样的话时间充足,说不得道君皇帝真有可能在金兵来犯之前,把赵楷改立成太子! 抛除个人恩怨,只客观评价,赵柽其实认为赵楷多少还是要比赵桓强一些的。 从赵桓登极后的一系列骚操作来看,赵楷哪怕再无能,往坏了做,也顶多就做到那样了,不会比赵桓做得更天崩地裂就是。 赵桓几乎是桩桩件件事情,哪怕有几十个选择,他都会选最差那个,造成后果最不好那个,也算是奇葩了。 而赵楷虽然和他争斗次次吃瘪,看着不太灵光样子,可那是他洞察先机在前,也不能就说赵楷傻。 且赵楷开府在外,常见市井百态,对军事民生,算有了解。 而赵恒养在宫中,整日摆弄自家院内的花花鸟鸟,了解什么天下格局,兴亡大事? 当然,他身为太子,想要关心也是能做到的,问题是赵桓从不关心这些,他心中没有社稷黎民,只有那张椅子。 而一个觊觎皇位,千方百计设法想要登上皇位的人,未必就会比大义在身,但是心中却没有家国社稷,黎民百姓的人差。 只是……这乃他俩之间对比,就算赵楷强一些,但那也只是和赵桓相比。 至少赵柽从哪个身上都没看出一丝明君的影子。 哪个上位,都难挡北方的铁蹄滚滚,刀兵锋芒。 不过,这场朝会他确定了道君皇帝心思再难更改,也算是有所收获。 下朝回府,赵柽琢磨了半晌,派人去军中找到姚平仲,又唤来了罗金水。 姚平仲自回东京后倒常来府上,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他商谈,而是去看那匹黄马。 黄马如今长得愈发肥大,胡吃海喝之下,身上没一丝精壮模样,反而像只大肚子蝈蝈,只是双眼依旧喜欢贼溜溜乱看,依旧不待见姚平仲。 将两人叫进书房,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出去,姚平仲神色凝重复杂,罗金水却是一脸懵。 赵柽交待了他俩一件事情,在东京郊外置办座庄子,做为明教在京畿的总坛。 姚平仲此刻已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他知道赵柽太多隐秘,比如和回鹘三公主的纠缠不清,比如赵柽个人武艺极其高强,比如赵柽居然入了明教,还做了光明右使。 最让他无奈的是,他自家也成了明教的旗使,明教总坛那边的教徒册籍上有他的名姓,哪怕化名,不也是他! 已经撇不清了,从在庐州城见到丽雅娜扎那一刻,他这个西军将领就上了赵柽的船。 本来倒还有回圜,毕竟当时加入明教不过是儿戏之事,若相安下去,以后他回了西军,不见明教的人,和赵柽也少来往,这事就淡了,可眼下…… 姚平仲虽脸色持重,但心里和罗金水一样,都是懵的,是傻的。 秦王刚才竟然隐隐约约透漏出,中原明教可能会造反? 这还了得,这就不是撇不清的事了,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 造反谋逆乃是最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明教若是造反,可不是那些山寨可比,以明教的人数去算,那可是真造反,和田虎王庆一样! 而且他也听了不少明教经义,明教信奉明尊,那是唯一神明,不存在什么投降招安。 明教若是反了,那他算什么?赵柽算什么?是根本就解释不了! 秘密人人有,不漏是好手,可是万一漏了呢? 一损俱损,万劫不复,彻底的将他捆在了秦王的战船之上! 西军将门从来不掺和朝堂之事,更勿论皇族家事,可一旦捆上秦王的战船,那可就身不由己了! 姚平仲傻了,然后就是愁,没什么法子,都是明面上的道理,硬着头皮上吧! 他瞅了瞅旁边的罗金水,罗金水小声道:“姚将军……” “嗯!”姚平仲沉住气道:“现在什么也别说,你跟我来,找个地方密谈。” 罗金水心里慌得长草了一般,他想的比姚平仲要多,因为东京的明教教徒可不光秦王、姚平仲和他,从庐州还带回那么多人呢。 这些人不认得秦王和姚平仲,但是认得他,虽然这些人知道上面是光明右使,毕竟在庐州时赵柽开过数次经义,但却不知道光明右使的真正身份。 本来按照他以往的胆子,听到这种大事早就吓倒了,不过庐州一行多少也锻炼出来些胆量,这时战战兢兢地和姚平仲出了府门。 姚平仲站在府门外思索了片刻,他一直住在军中,并没有在城内置办房屋,但这等秘事绝对不能在外面商谈,他知道刘锜有一处房子空闲,眼下刘锜不在,正好过去那边。 他前边带路,罗金水后面跟着,直奔城东而去…… 赵柽在书房静静坐着,既没看书,也没写字,二人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不动。 在城外买庄子的事情,他没有让府内人去办,也没有让碎玉楼的人办,只找了姚平仲和罗金水。 明教的事情太大,若是想掐断倒也罢了,那就该杀便杀,庐州带回来的教徒一个不留。 但倘若要经营,那么除了黄孤、姚平仲、罗金水三个外,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个身边人知道,不管王府,还是碎玉楼,任何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他暗中经营明教的事情。 明教之事,不但要与王府、碎玉楼隔开,也要与福建、陇右那边隔开,要独立经营,与旁的没有一丝一毫瓜葛! (本章完) 第323章 庄名称绿柳,宋江进东京 买庄子的事情很顺利,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已办好。 城南十里,庄子很大,是城内一名商贾的家产。 这商贾原本先在城外有地,才建了庄子,不过后来去淮西做生意时遭遇了王庆造反,连本带利都赔进去。 逃回东京后打算卖了庄子周转,不过地是要一起卖的,他的地要价很高,超过市价三成,足一百多亩,须全买下,并不单卖。 细询才知,这地原是大宦官杨戬的,杨戬死前,将一应家产分配,商贾是其一房侄儿,但他这脉因为没有出息士人,所以分得较少,土地只有这京郊百多亩,银钱也是同族最低。 姚平仲请赵柽过去瞧看,觉得位置可以,清幽素静,至于地价高昂,却因都是良田,卖得自然就贵。 买下来后,赵柽见并无名称,又瞧庄前有条小河,河边排满柳树,便提笔写了绿柳二字。 随后他吩咐姚平仲罗金水两人置办,将此地做为京畿明教教徒的聚会场所。 转眼又过些时日,东京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赵柽披了裘服,到庄上查看,因为连着土地,本有些佃农,春秋劳作,天寒也来庄上作活,打扫得倒算干净。 庄上本来物事齐全,又兴建了几处简单殿舍,做为藏书、仰神所在。 驻里人等,都是庐州带回的教徒,但并不是禁军中那些,而是当时王庆裹挟的流民。 这些流民被携至京城后,当分配厢军,但这事儿要枢密院、兵部、户部三方辖筹,进度缓慢,几个月过去,还剩下部分没有着落,赵柽就让罗金水将这些人暂时安置在庄上。 他自家并不露真实身份,依然用了李飞的名号,脸上也简单易容了一下。 虽然耶律大石当年给的易容药粉用完,不过这种东西并不难找,碎玉楼里好几人有,都是之前混过江湖绿林的好汉,就算时迁身上亦是不缺此物。 赵柽从中挑拣,最后用了时迁的药粉,虽说颜色并非一模一样,但也暗黄,洗上之后非亲近之人难以认出本来面目。 而他在庐州讲经多次,声音语气这些教徒亦都熟悉,倒没任何不妥和纰漏。 这天从绿柳庄回去王府,知道了赵楷已在返京途中,梁山的招安还算顺利,道君皇帝对众首领许诺了官职,此刻正跟随赵楷回往。 小雪依旧在下,洋洋洒洒一天,毫无罢歇之意,临晚灯火初上时,赵柽填了一首贺圣朝的曲子传递出去,让在府外久等的书商喜笑颜开。 又是几日,赵楷抵京,兵马屯于新曹门外,道君皇帝下旨前去接迎。 这声势极为浩大,并不弱于当日收复淮西时的迎接仪式。 道君皇帝又下旨,令梁山头领披挂戎装服色,只带三五百马步军进城,自东过西,要在宣德楼上观看,叫城中百姓瞻仰此等功绩。 那边宋江得令,让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汉,前面打金鼓旗幡,后面摆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 道君皇帝则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赵柽也在旁列,嘴角淡淡含笑,眼神清冽宁静。 只见下面过来,最前摆了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各分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解诊、解宝开路,朱武压后,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端得是威风凛凛,英气腾腾! 道君皇帝看了梁山这一行部从,不由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指点道:“果然心存忠义,一望都是好汉!” 赵柽眯眼向下方那些头领瞧去,却是没有百零八人,约莫七八十个,除了他提前召到麾下的,还少了一些不知去往哪里,是没进队伍,或者城外驻扎。 尤是他没有看到林冲,亦没见扈三娘。 道君皇帝在宣德楼上看罢演将,心内欢喜,便下了道圣旨让殿头官去传,教宋江等人都撤下兵刃器物,换上御赐锦袍,进宫中见驾。 殿头官领命传旨梁山,宋江忙带着众将来到东华门外,脱去戎装,穿了御赐红绿锦袍,又悬带金银牌面,朝天巾帧,抹绿朝靴。 然后宋江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前方殿将军引路,带领众人,从东华门进入宫内。 道君皇帝开了文德殿,整肃了朝仪,陈设銮驾,仪礼司官再引宋江等依次进殿,接着排班行礼,山呼万岁已毕,道君皇帝便开始封赏。 先封了宋江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楚州乃是淮东重镇,地理重要,亦算繁华。 这个官职就词面上来讲,其实不错,并非甚么小官小职,且是文臣。 但淮南东路自有安抚使,辖揽淮东路军政大权。 而楚州又有知州,管楚州军政大权。 那这个楚州安抚使又是甚么?大抵就是个好听的名头,而真正封的官职实在乃最后一个,楚州兵马都总管。 知州之下,掌管楚州兵马。 但宋江原本只是山东郓城县押司小吏,无品无级,哪怕穷尽一生也没有机会踏入官阶,此刻倒也算一步登天了。 接着道君皇帝又封了吴用、公孙胜等一众头领,虽是有些官职实在低微,但总算做官,不再是草寇绿林。 一切事毕后,道君皇帝又令光禄寺排摆御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醯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 这一应规格又与当日庆功宴不同,乃是进外臣的规矩,没有庆功宴时那般随便。 这一场宴会,直至暮时,殿外又下起了大雪,此番更重,直有鹅毛横飞之势。 赵柽坐在案后饮酒,心中疑惑重重,对面梁山众人,依旧是宣德楼前演武那些,并未多添一个。 他几番仔细看去,还是没有林冲、扈三娘两个,这两个他都认得,绝不至差错。 随着夜色渐浓,酒宴才慢慢散去,宋江等人都簪花出宫,各自上马,被带去驿馆安歇。 赵柽回府,刚进书房坐下,雷三便来禀报,言之前有人送礼,见都是些金银铜货,便暂收下,但话里留了个活口,说等王爷回来定夺。 赵柽好奇询问哪个派人送来,雷三道就是今日进城的梁山贼寇大头领宋江。 赵柽笑了笑,让雷三将东西入库,随后站在书房门外看雪。 只见天空上挥挥洒洒,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仿佛琼宫飘下,毫无停歇之意。 书房之前已经处处银雕玉裹,小路被铺上层白,树木物事,一众雪色,映衬着房内灯光,照得影影绰绰。 面对此景,赵柽忽然念起一词,曰为映雪读书,心中想着渐渐陷入到沉思之中…… 两浙西路,润州地界,这一夜也下起了百年罕见的大雪。 鹅毛铺天而来,天地一片苍茫,夜色凄忧惨白。 两个人在大雪中迤逦而行,并没有马,只是艰难前走。 马早已受伤死掉,一场追杀足足贯穿了京东东路,淮南东路,这才彻底摆脱。 走在头里的是名男子,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魁梧。 他带了顶范阳笠,披着灰色的斗篷,上面尽染暗红色的斑痕。 肩上扛着铁枪,竟是杆丈八蛇矛,此刻那枪头也呈暗红,分明是血迹冻住,不曾干涸。 男子走到一颗枯树底停下,抬头望了望天,对紧随其后的女子道:“三娘,不远了,如今追杀之人已断,过了今夜再不必着慌赶路。” 后面女子一身黑衣,只是简单地用帕子包了头,生得俏丽、身形高挑挺直,闻言只是点头,似乎颇为疲惫。 男子又道:“这次虽然没杀了李逵那厮,却也刺死了顾大嫂,扈家庄的仇算是报得一半,只待来日方长,到时定然弄死那黑厮,三娘不必为此忧心。” 女子闻言摇了摇头:“我倒不忧心此事,杀那黑厮不争早晚,只是郎君自身大仇未报,又被……” 男子皱了皱眉,长长叹了口气,他非旁人,正是坐了梁山二把交椅的林冲。 赵楷高俅招安梁山,宋江谄媚逢迎,林冲本是想着假意从了,虚与委蛇,待回京后再慢慢计较。 谁知高俅心思阴沉,虽然事隔许久,却根本没想放过于他,竟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暗中鼓动宋江下药毒杀,被林冲察觉后又派人一路追袭。 林冲携着扈三娘下了梁山后向南奔逃,后面十几名梁山头领,带了百多喽啰追杀,这时候甚么忠义堂义结,英雄排分座次,全是虚妄,都想置他于死地。 两人仓皇而走,仗着武艺高超,两路之地间再设下些陷阱,竟然将这追来的十几名好汉,全部杀死,剩下些散兵亦都打散,这才进入到浙西路润州地界。 林冲这时拍打下身上积雪,望着前方道:“这雪看来今夜难停,还是找个地方借宿一晚,明早赶路。” 扈三娘道:“郎君,你说那睦州方腊会收留我二人吗?上次听前来的鹤王方十九说,方腊乃是以教起事,可我们并非明教之人。” 林冲看着她道:“这事儿无妨,大不了入那所谓的明教就是,只要高俅在一天,我与大宋朝廷便势同水火,如今方腊决心起事,若真能打到东京,也正好捉了高俅剖心挖肝,报仇雪恨。”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用不多时,遥遥地瞧见一处村落,扈三娘喜道:“前方那里有灯光烛火,不知可否有人家愿意借宿。” 林冲道:“问去便知,我身上还有些银钱,又不白住。” 走过去后,刚要敲门,林冲忽然神情复杂,瞧了眼自家身上那些暗红斑痕,不由拧紧眉头。 他与扈三娘乃是一路杀将过来,身上衣衫早染满血迹,不过扈三娘还好,因为穿的青黑色衣服,看不分明,但他这身却实在过于显眼,灯光之下恐要被瞅出马脚。 还有那杆丈八蛇矛,枪头冻结血迹扔在,看就是杀过人的。 林冲沉思,扈三娘道:“郎君可是为了身上血迹担忧?” 林冲点了点头,随后持着蛇矛磕打锋刃血冰,但怎奈冻得结实,根本无法打掉,最后只好从扈三娘身上扯了块黑布包裹起来。 “身上的痕迹无法掩盖,只望灯下模糊,对方不能注意。”林冲淡淡说道。 扈三娘有些犹豫:“郎君,倘是被注意了又该如何?” 林冲脸色微微一冷,也不答话,上前一步,伸手敲门…… 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此处距离润州城有二十多里地,算是远郊,向来安宁祥和。 可这日上午,村里户长周老实家的院门却迟迟没有打开,村东头有喜事操办,要请周老实前往知客,便过来请他。 来人在院外喊了几声,里面没人应答,纳闷后一推院门,竟是打开,接着走进去再喊依旧没有声音。 来人心中有些发毛,走到屋门敲了几下,接着伸手一拽,屋门竟也开了,探头探脑瞅几眼,里面死一般寂静。 他挠了挠脸,小心走了进去,到西厢门前时忽然感到地下有水,差点滑个跟头,却又发觉不对,怎粘粘的还有腥气,摸了抬眼去看,竟是殷红颜色。 这时他身子放低,就瞅见那西厢房的门缝下,竟然有只手横搭了出来,惨白颜色,立刻吓得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出跑。 出了屋后被雪滑又跌了个跟头,瞧见地上被自家踩得都是血红,不由连滚带爬去了院门,也没回东头家中,径直地向着临村的保正住处跑去…… 隔天雪晴,下午时,王府门头里有人呈上拜贴,管家送去书房。 赵柽接过贴子,略过那些肉麻言语,看到底款写着: 下官,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山东宋江,拜上王驾千岁,谨恭慎敬。 他不由笑道:“也是个擅于投机钻营的,可惜生不逢时。” 想了想,赵柽让管家回了句三天后可来,随即起身更衣再易容脸色,也不带人,骑着大肚子黄马出后门便走。 他在城内胡乱转了一圈,然后直奔城外绿柳庄。 庄子里此刻刚刚立下规矩,他又任命了几个使者,把识字的任了传经使,把有点拳脚的任了刚武使,把能说会道的任了巧辩使。 至于明教经义,也凭借记忆默写了五七八本,自家再胡乱编造几本,一个明教京畿总坛成形。 教徒们都是欢喜,并不追问明明是分坛,为何却叫总坛,也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使者的职务,在中原明教江南那边,根本没有登记。 下午尾末,赵柽骑马回城,本是去王府后门,绕府墙时,却见一名小丫鬟正犹犹豫豫地往前门走,他辨认了一下,竟是赵元奴的贴身丫鬟弄玉。 (本章完) 第324章 停车枫林晚,玉人何处教 赵柽回去府中,去前堂坐了,便有人来报,说外面小丫鬟弄玉求见。 其实这不合规矩,无论小丫鬟的身份,还是熟络程度,都不足以直接求见赵柽。 赵柽想了想,可能是赵元奴遣来,便让人带进,入堂后问道:“赵娘子可有事?” 小丫鬟闻言就是眼圈一红,心说王爷你风流留情,娘子痴心一片,此刻怎还问是否有事? 她先见了礼,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书信,双手呈上:“王爷,这是娘子写给王爷的。” 赵柽接过打开,里面没有什么儿女情长,闺房幽思,只是写了一首词,词牌九张机。 这词牌赵柽看着就头疼,正体一阕九段,二百七十字,变体一阕十一段,三百三十字,号称有史以来最长的词牌。 他嘴角抽了抽,从头看去,脸色不停变化,看到最后不由轻叹一声,将信放在桌上,随后闭目沉思。 弄玉站在那里不敢动,片刻后赵柽睁眼,看下外面天色,道:“随我过去。” 小丫鬟闻言顿时惊喜,却又怕听错,道:“王爷……可是要去看娘子?” 赵柽道:“元奴不想我过去瞧她吗?” 小丫鬟急忙摇头:“哪有哪有,娘子日里夜里都盼着王爷,每天眼圈都是红的。” 赵柽点头,负手出门。 周处和吴小刀赶车,赵柽让弄玉也进了车厢,看她紧张忐忑,不由说话缓和道:“生得娇白,名字贴切,哪个给起的?” 弄玉闻言脸红不敢抬头,小声道:“回王爷,是娘子起的。” 赵柽道:“元奴哪里的籍贯?” 弄玉道:“这个奴婢倒是知道,娘子乃扬州人。” “扬州啊?”赵柽发出一声轻叹:“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端得是好地方。” 弄玉好奇道:“王爷去过扬州?” 赵柽摇了摇头:“读书人哪个又不想去扬州看看呢,烟花三月,孤帆远影,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可惜啊,本王没有去过。” “噢……”弄玉这时看赵柽和蔼,心中紧张渐去,胆子便大了些:“那王爷为甚不去扬州逛逛?娘子七八岁时就离开了,现在经常坐在南窗边发呆,说想回去瞧瞧呢。” 赵柽闻言眼神微微空茫,忽地笑道:“以后会去的,扬州会去,江南也会去。” 弄玉听到江南,有些兴奋:“王爷,听闻江南好风光,人文风物也佳,诗词里许多都写到。” 赵柽道:“自是好的,多少年风色积累,得天独厚,人所向往。” 他看弄玉眼中露出羡慕神色,又道:“你家是何处?” 弄玉低声道:“奴婢家是陕西路绥州米脂寨的。” “米脂啊?”赵柽闻言仔细地瞅了瞅小丫头,只见细眉细眼,生得颇为俊俏。 陕西路是旧名,后改永兴军路,绥州曾一度被西夏占据,熙宁三年收复,而自元符十年后,又开始与西夏反复拉锯争夺,得失无常,所以这块地方战火不断,百姓生活艰难困苦。 赵柽不问也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从小被卖过来的,只是大概运气好点罢了,被卖到樊楼这种还算有点亮光的地方,又被派了伺候赵元奴,或许也是赵元奴看她伶俐要了去。 “王爷,是米脂……”弄玉回道。 赵柽则不再言语,微微闭上双眼,靠着车厢养神。 因雪路滑泞,过了好半晌马车才到小丫鬟说的地方,这时天色已经稍晚下来。 赵柽下了车,小丫鬟急忙去开院门,本要喊着叫娘子知道王爷来了,可转念一想王爷的身份怎好这般透露,便闭紧了小嘴,请赵柽进院后,才匆忙向屋内跑去送信。 赵柽瞧了瞧这院子,有梧桐也有梅树,还有石桌石墩,十分雅致,在闹市之中这样的地方可是寸土寸金,樊楼送花魁又送院落,确是舍得本钱。 他信步往里走,还没到门前,就见里面走出一名少女。 纤腰以微步,皓腕于轻纱,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宛若温玉。 眉如柳,眸似水,隐含淡淡忧伤,青丝及腰,一簪绾起,上挂流苏,轻轻摇曳。 小脸俏若三春桃花,却又清素似七夏之兰,娇娆入骨,妩媚似莲。 软语娇音,似黄莺婉转,又如泉水细流,叮咚美妙。 “王爷……”少女见礼,正是赵元奴。 赵柽点了点头,看着玉人当面,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就这时弄玉和梅娘又一起出来见礼。 梅娘恭声道:“还请王爷娘子屋内稍坐,奴婢去外面买些果子,再去楼里要了酒菜,回来侍奉王爷娘子。” 赵柽没吃晚饭,便说也好,只是道:“酒须淡酒。” 梅娘应声出去,到院门外却是脚步滞了一滞,只见周处正坐在马车旁冲她挤眉弄眼。 她自记得这大胡子,当日在樊楼雅阁外,差点把她气得半死,这人甚是讨厌可恶。 心中想着,梅娘给了他一个白眼,就要继续前行。 周处却从车上跳下,嬉皮笑脸凑上前道:“梅娘,可是去给王爷置办吃食?” 梅娘不愿理他,走前两步,周处又道:“某知你被樊楼赶了出来,似伱这般年龄,再找营生不易,粗陋的自不肯做,轻松的未必用你,可想过今后如何吗?” 梅娘闻言生气,她并不是被樊楼赶出来,只是上次犯错,樊楼不再用她管雅阁,一并打发这边伺候花魁娘子,樊楼那边的工钱也是照发的。 只是以后如何却没说,倘花魁娘子被王爷纳入府中,到时会不会带她,或是再回樊楼却不知晓了。 但这也不是被赶出来没有了生计营生,她停下脚步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处在后面乐道:“梅娘,你虽然没了营生,但某的职当可稳固,上次没有骗你,别看某只是个侍卫,但身上有军职,乃是入品级的,每月俸禄不少,就算老了亦有所依。” 梅娘闻言一愣,转瞬脸就通红起来,她也是三十大许的人了,又在樊楼呆了多年,哪听不出周处话里意思,愈发觉得这大胡子可恶至极,居然此刻还来占她便宜。 “呸,你这人没安好心,少用言语欺我!”梅娘丢下一句话后,只觉得脸上更热,也不回头,匆匆离去。 周处笑起来,回头冲吴小刀道:“这还不信呢,兄弟告诉她,哥哥我有没有品阶?” 吴小刀这段也有些近墨者黑了,立刻捧哏道:“哥哥当然有品阶,哥哥乃是从八品的武职呢!” 周处立刻对梅娘背影喊道:“听见没,哥哥乃是有品职在身的……” 梅娘脚步愈发加快起来,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这大胡子简直无耻之尤,对她说这些想干什么?她虽然半生都在樊楼,可见惯的都是儒雅公子,文人墨客,哪里有他这般粗鲁直接的。 还说甚么职当稳固,老有所依,好不臊人,只是……他居然有品阶在身,这却是没有想到的,不过他给王爷做侍卫,与那些寻常禁军自然不同。 禁军的一些都头、军使都是没有品阶的,就是有差遣但是没有职阶,虽然也叫军官,但实际上并不是官。 甚至一些营指挥,也没有品阶,只是武职军官,这叫做不入品。 梅娘毕竟在樊楼年久,不乏听些朝官议论,多少知道些这方面事情,此刻不由心跳的更甚,脚步更是加快。 赵柽进了堂里,弄玉去烧水煮茶,他看赵元奴笑道:“娘子这阵可好?” 赵元奴不说话,只是瞅他,忽然眼圈一红,也不顾什么王爷身份,尊卑有别,便扑进赵柽怀内,轻声啜泣起来。 赵柽只觉得暖玉温香、吐气如兰,不由呆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想要闪开却有些僵硬,叹了口气道:“何至如此。” 赵元奴哽咽道:“我,我后来想想不对,王爷那晚怕根本就没有对我动心,只是有些事情要办,在逢场作戏。” 赵柽笑了笑,用手轻抚她发丝:“倒也不傻。” 赵元奴闻言仰起小脸看赵柽:“奴家想明白了后,便难过得心碎,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王爷,再也……” 赵柽笑道:“我都送了曲子过来,哪还有这些奇怪想法。” 赵元奴把脸儿贴得更紧,呢喃道:“越是这样奴家就越怕,奴家看王爷第一眼时就已喜欢上,那时并不知王爷身份,若是知道……” 赵柽道:“那就不见本王了?” 赵元奴娇躯扭了扭:“我,我宁想王爷是个贫寒书生,元奴也攒了些细软,自家赎了去,与王爷远走,上山入寨也好,漂泊湖海也罢,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赵柽摇头笑道:“再不必说这种痴话,穷书生便好?世上有几个柳三变那般重情重义,大抵都奔着科举做官而去,上甚么山,入什么水,东华门外唱名,金榜之下捉婿,几个不会负心?” 赵元奴低声呢喃道:“那便也是认了,只怪命运不好。” 片刻,弄玉送茶来,赵柽坐下喝茶,赵元奴道:“奴家给王爷唱支曲子吧。” 赵柽道:“甚么曲子?” 赵元奴道:“王爷填的那些曲子可好?” 赵柽想了想:“不听那些,唱些和扬州有关的。” 赵元奴双眼眯成两弯月牙:“王爷知奴家是扬州人?” 赵柽笑道:“听弄玉说的,不知你会不会那边的调子,会的话就用扬州调唱好了。” 赵元奴点了点头:“扬州调是会的,唱给王爷听就是。” 接着弄玉去琴台旁香炉续了香片,又打开琴遮,把洞箫试了音,赵元奴先吹一曲二十桥明月夜,然后玉指轻启,拨动琴弦,开始唱了起来。 唱的是: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声音美妙婉转,凄婉忧郁,竟使人如临其境,恍惚扬州十年,烟花若一梦。 赵柽不由赞叹道:“杜樊川不喜元微之,倒亦有道理,杜樊川的七绝虽然拿捏矫情,但境界却远非元微之可比。” 赵元奴抿嘴笑道:“王爷喜欢,奴家就再唱一首杜司勋的诗。” 赵柽心想,杜樊川的诗他自家只喜欢那一首,不过刚才赵元奴吹做了曲子,倒是可惜。 只见赵元奴再启瑶琴,轻声唱道: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不得不说,哪怕赵柽听过不少曲子,包括教坊司号称大家的宋引璋唱曲,都没有眼下赵元奴的动听。 不过想想也是,与李师师齐名的花魁,可不是貌美就行,琴棋书画诗曲花,样样都得精通,还得至少有一种出类拔萃,芳压众人,否则又凭什么成为花魁? 接着,赵元奴又唱了一首词,这时梅娘回来,拎着个大食盒。 赵柽见状暗暗点头,一般这种售外的酒菜,酒楼都会派人专门送来,眼下却没有,说明梅娘并未泄露自家在此的消息。 樊楼身为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对各种接人待客的规矩都掌握精通,尤其是王公贵戚、世家高门的各种忌讳,对手下都有过特殊的培说告知,若不详记,便不能出去做事。 梅娘和弄玉将酒菜于桌上摆开,赵柽忽然道:“去外面告诉周处,换一人回去吃喝,如何调派让他做主。” 赵元奴闻言妙目一亮,心中暗想,王爷莫不是要…… 梅娘这时瞅弄玉,她可不想见那大胡子,刚才回来时大胡子还说,待会有王爷的残羹剩菜送出来些,他正饿着肚皮,这憨货,怎么想得说出口呢! 弄玉这时正在斟酒,没有瞧见梅娘脸色,梅娘略停两息,便也只得自家出门。 赵柽二人饮酒,虽是素淡酒水,却越喝越多,都有些醉意,赵元奴又去弹琴,接连唱曲,赵柽点了些前朝乐府,不觉时间已到很晚。 这时梅娘就去烧水,赵元奴看着赵柽,羞怯期艾:“王爷一天乏累,让元奴侍奉王爷沐浴可好……” “嗯?”赵柽放下酒杯,微微思索,随后笑道:“也好,本王今晚便不走了!” 赵元奴立刻喜上眉梢,站起身道:“那奴家就去准备。” 赵柽瞧她纤细婀娜身影离开,心中没来由地阵阵放松,有多久没这般轻松无碍,他自家都有些记不清了…… 红烛摇影,金钩轻放,帘幔销魂,燕语莺喃。 “元奴,本王还想听首曲子。” “王爷想听哪位大家的?还是杜司勋的吗?” “嗯……不错,本王觉得杜樊川还有首诗颇佳,也与扬州有关。” “王爷,是哪首?” “就是那首寄扬州韩……” “王爷……奴家知道了。” 片刻,歌喉婉转,声音曼妙,赵元奴唱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 (本章完) 第325章 何谓忠心?人生豪赌!丈夫天地间,岂可久人下! 此间乐,不思蜀。 赵柽足足住了三天,直到这日黄昏,才扶腰走出房门。 赵元奴担心地看着他,没想到赵柽这般骄横无度,不过小脸上却满是甜蜜,哪怕心中犹余那猛烈鞭挞后的悸颤。 外面又是个阴沉天色,虽黄昏却黯淡灰幽,赵柽上了马车,只走一半时便彻底黑了下来,接着大片大片雪花仿佛无穷无尽般飘落下来。 “今年的雪很大啊。”赵柽在车内感叹。 “王爷,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吴小刀在车厢外回道。 “你还知道这个?”赵柽笑道。 “王爷,原本是不知的,但前两年我爹在北郊买了几亩地,听那边的农人絮叨,才知晓有这回事。” “北郊那边的地似乎不太稳妥,靠近黄河边,好像今年夏天发水时大部分都被淹了。”赵柽思索道。 “谁说不是呢,今年水灾只得一季,勉强保住本钱,但也搭上了人工时耗。”吴小刀沮丧地道。 赵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禁军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然买什么最差最劣的北郊土地,到时还要看天吃饭。 马车慢悠悠走着,赵柽并不着急,撩起了帘子观看雪景,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马蹄的踢踏和车轱辘的“吱呀”声交杂在一起,传出很远…… 这时,就在秦王府高大的门阶前,灯笼昏黄光芒映照下,正有一个矮黑身影默默站立。 他身形拘谨,神色麻木,卑微如喽啰。 良久,他才抖一下身上积雪,望一眼远处拴马桩上的坐骑,人与马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打牙了。 可他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勿论如何,都要等到亥时结束。 秦王说今日见他,那他就要一等到底,绝不迟疑。 他出身低微、身份卑下,哪怕受了招安见了官家,但在朝上衮衮诸公的眼内,却依然如蝼蚁。 别说他这种有着黑底子的招安贼寇,就算是那些出身堂正、又有功勋的边关将领,又有几个能被庙堂的金紫公卿放在眼中? 是以,他必须攀附,否则未来还将是茫茫然难有出头之日,甚至道路会越走越难。 前几日,他四处洒拜贴,却极少有人搭理,大多连个回话都不得,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寥寥几个答应见他一面的大人物里,居然竟有权倾朝野的秦王。 天潢贵胄,士林领袖,大权在握,名满天下。 一想到此,他原本已经冻僵的双腿挪了一下,又搓了搓手,就是本已经麻木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丝异样神采。 他必须等下去,秦王何等身份,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说不得是忘记了,说不得是真抽不开身,这时才是考验他诚意的时候。 即便今日见不得秦王,那就明日再上拜贴,想来秦王必会想起此事,记得他宋江这个人来。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若不想庸庸碌碌,泯然众人,那便要仔细谋划,胆大心细,抓住机会,绝不放过! 哪怕是赌上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他既然读书科举无望,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使钱为吏,结交绿林,培植声望。 上山为贼,入水为盗,杀人放火受招安! 朝为绿林客,暮登天子堂。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可惜,他曾对林冲说起过这番话语,那匹夫却一脸不耐,空有枪马武艺,毫无男儿抱负,三娘嫁与他,真是……痛哉痛哉! 那匹夫……估计此刻已死了吧? 开大开小,猜定离手! 人生在世,真的好难! “宋大人,我看你还是先走吧,待王爷回来后,我会禀报大人求见之事的。” 门房里走出个少年仆人,边啃着一只肉馒头,边大声喊道。 宋江摇头,脸带微笑地抱拳道:“下官还是再等上一等,劳小哥费心了。” 少年仆人急忙退了两步:“宋大人,你别给我抱拳啊,这我可受不起,你愿意等就等吧……” 说完,他转身“嘶嘶哈哈”地跑回了房里。 王府的下人一直没像别的府邸那般冷眉冷眼,所以宋江并没有觉得他抱这一拳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宋公明向来以礼贤待人闻名,不能当了官,便忘了本。 而且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亲王呢。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这少年门房将来不会是下一个高俅? 高俅当时亦只不过是苏轼的书僮罢了。 他宋江,不会看低任何人,不会轻视任何人,但……不包括林冲。 不知过了多久,赵柽的马车终于回到王府门前,这时地上的雪已经极厚,向未停歇。 下了车后,赵柽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阶旁的石狮子边上,浑身苍皑,落魄卑微,望之凄切。 这是……赵柽皱了皱眉。 吴小刀开口道:“呔,甚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于王府门前窥探!” 宋江虽心中然信念坚定,但实在天寒身冷,此刻已是被冻得迷迷糊糊,闻言不由惊吓一跳,勉强动作去看,便瞧见了披着裘子的赵柽。 当日宴上赵柽坐在前列,他自是看过样貌,他宋江但有这个长处,只要见过之人,从不会忘记,哪怕隔了十年二十年,也会一眼认出。 此刻他不由立刻精神起来,口中轻呼道:“下官山东宋江,拜见……” 话说着便要跪倒,谁知道站得实在太久,这腿早就僵直,骤然转身一使力,并无知觉,竟“噗通”一声向前直挺挺地扑去。 随后他挣扎几下,却依旧没有爬起,不由心中大叫惨也,只得躺在地上告罪道:“王爷,下官站立太久,这腿失了使唤,还望王爷宽恕下官无理之罪。” 赵柽瞅了瞅他,记起前几日拜贴之事,道:“原来是宋大夫,久候雪地,何罪之有?来人,将宋大夫搀进去。” 一路无言,进了前堂,赵柽去掉裘服坐下,又让人去煮茶水,这时吴小刀和少年门房才把宋江拖了进来。 外面寒冷,堂内却有几只炭盆暖和,这两相交替,宋江顿时有些头昏目眩,不过好在能站立住脚,便急忙跪倒在地:“下官山东宋江,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柽瞅他,宋江未闻声音,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半晌,赵柽才淡淡地道:“本王喜于武艺,闻于绿林,当时曾听过你山东及时雨呼保义的名号。” 宋江立刻将头伏低,道:“江乃草莽之辈,窜流江湖,卑如微尘,不想竟污王爷之耳,江实乃罪过。” 赵柽其实心中有些纳闷,正常来说,道君皇帝把这功劳给了赵楷,赵楷便应招揽梁山众人,这宋江怎么和没头的苍蝇般在京城乱撞一气? 而且梁山进京的人少了一些,都去了哪里? 赵楷的事他倒能替对方想个理由出来,毕竟芝兰玉树三皇子,何等自矜高贵的人物,自然不愿意与梁山的粗劣匪寇头子打交道。 至于收买人心之类事情,赵楷自然也会,可大抵是没瞧得上宋江这些人,何况梁山一但招安之后,朝廷必然采取分化策略,将下面兵将全部打乱,一些首领都未必再能见面,赵楷就更不屑为之招揽了,毕竟这等小官小职,又原本匪寇,会污染了自家身份。 赵楷是想要大义名分的,他在等着道君皇帝改立太子,所以不必走些携兵堪权的路数,就算走,也不会走梁山这些人。 这个倒也罢了,但是梁山少了些人,却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宋江道:“宋大夫,本王素闻梁山头领众多,那天阅将怎么少见一些?莫不是不愿招安,去别的山头另起了炉灶?” 宋江闻言一愣,他来之前曾心中反复演练,将秦王可能会询问到的话语,都一一提前做好了准备,觉得百无疏漏之下才动身过来,可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起这件事情。 按道理来说,这秦王不熟梁山,当时演将那么多人过去,不应该注意到少人才对。 赵柽见他呆住,知其中必有猫腻,不由冷下了脸色:“梁山非一天造事,其中接替首领朝廷都有备录,若本王记得不错,招安之前的二头领叫做林冲对吧?这人原本是禁军教头,殿前司麾下,眼下何在?” 宋江心中一惊,暗自想道,莫非秦王与那林冲有旧?那可是要坏事!不过……好像不对,若真是有旧,又怎会逼上梁山?高俅又怎敢陷害? 他一时惊疑不定,嘴里便讷讷起来:“王爷,这林冲……” 赵柽皱了皱眉:“我倒是不认得林冲,只是听闻过此人,但殿上封赏却没此人名字,他去了哪里?” 宋江闻言立刻长出口气,忙道:“王爷,林冲不欲招安,在我等出发来京之前,已经携带浑家扈三娘下山逃走了。” “逃走了?”赵柽摸了摸下巴:“其他少的那些人呢?” 宋江道:“下官怕这林冲再去别的地方占山造反,给朝廷带来麻烦,所以派了十几个头领前去追杀,估计……估计此刻已经提了其首级正在返回途中。” 赵柽眼睛眯了眯,少的那些人竟然是去追杀林冲了,可林冲有那么好杀吗?此人自上了梁山后,似乎变了性子,杀王伦,杀晁盖,娶扈三娘,争夺二把交椅,根本不似当初东京时那般胆小怕事,委曲求全,反而是心黑手辣起来。 他想了想:“有个叫张顺的也去了吗?” 宋江不解赵柽怎还知道张顺,只能实话实说道:“因是林冲往南逃去,下官怕走水路,派往人里有擅长水性的两名,乃张顺与李俊,张顺水性在寨子里数一数二,李俊则水内武艺第一,有这两人在,那林冲必然走不通水道。” 赵柽点了点头,宋江倒是知人善用,拿捏了这二人的长处,这二人当年都是揭阳岭浔阳江一带的恶霸,因是旧识配合起来肯定默契应手,只不过他去江州时曾与张顺在城外结怨,所以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 赵柽道:“宋大夫,勿论林冲生死,待人回来后报与本王得知。” 宋江连连称是,虽不知这秦王关心此等小事作甚,但总是能多说些话,活络些关系,便是无所不应。 赵柽又道:“宋大夫起来坐吧。” 宋江连道不敢,只说跪着说话便好。 赵柽瞅他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朝廷命官,又无错罪,哪有长跪之礼?” 宋江这才起身,搭边椅子坐了,又不敢主动说话,只赵柽询问,他来作答,但却是越答越是心惊。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根本没用上几句,与当时招安时郓王所问不同,这秦王问的事情都颇刁钻古怪,让他额头不知不觉冷汗直流。 有的话高屋建瓴,让他不由自惭目光短浅,格局不济、坐井观天。 而有的话却问得他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亲王之口。 居然问他那阎婆惜相貌如何,又问他老大不小,为何不娶妻生子,居然还问扈三娘与阎婆惜比较,哪个容貌更胜一筹? 宋江觉得脑中一阵错乱,他本擅于识人,但此刻却真的看不懂了,看不懂这秦王究竟属于哪一种人。 赵柽问了一堆,彰显了自家眼界高瞻,又满足了些一直以来的好奇之事,这才伸个懒腰,端起茶杯。 宋江以为秦王要行送客,立刻识趣地站起来打算见礼告辞,却不料赵柽再度开口道:“宋大夫,何为忠?” 宋江闻言顿时心头一颤,暗想果然来了,这却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句问话,本来是要回答官家的,不成想官家根本没兴趣问他这些,秦王这里却问了出来。 可秦王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听说此刻朝上,一些事情颇为微妙,太子势弱,秦王与郓王针锋相对,大抵都有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吧? 一念及此,宋江“噗通”声跪倒在地:“下官以为,忠……便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柽瞅着他,好半天才笑道:“宋大夫,你可以回去了。” 宋江叩头起身,走出王府大门,虽此刻依旧漫天大雪,寒气袭人,但他的衣衫却已被汗水全部浸透…… 两浙西路,睦州,清溪县境内。 夜色之下,林冲望着远处仿如嶙峋怪兽般的起伏大山,帮源山谷已遥遥在望。 他长长吸了口气,随后长啸声起:“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本章完) 第326章 黄马生变,绿柳来人 隔几日上朝,蔡攸出班启奏道:“官家,梁山降将,未效功劳,如今兵马几万之众,城外扎寨,甚为不宜,当早做遣离。” 李邦彦又捧笏道:“微臣以为,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官府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人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 道君皇帝准奏,言理当如此。 次日,便命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纪仲,直至城外梁山大营,口传圣旨,令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处。 众头领听得,顿时三心二意起来,有的心中不悦,有的则暗暗窃喜。 不悦的自是绿林出身的好汉,窃喜的倒是之前败阵投降,或逼上梁山的人等。 那些出身绿林的好汉回道:“我等投降朝廷,虽是封了小官,但哪里有爵品,又无甚么赏赐,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硬要如此,我们只得再回梁山泊去。” 宋江在前闻言顿时大惊,急忙止住话语,想着此事断不可着急硬抗,遂将纪仲单独请去寨内,使了些钱财,商量道:“都是些草莽之人,不懂规矩,还烦乞大人善言回奏。” 纪仲皮笑肉不笑拿了银子应下,随后回朝,却是心中恼恨众人无礼,哪里肯隐瞒半点,便把遭遇详细,添油加醋,全部禀报上去。 道君皇帝闻言惊怒,宣了赵柽、赵楷、高俅,并着枢密院众官入宫计议。 此刻童贯已经恢复领枢密院事的差遣,思索奏道:“官家,这些匪寇虽降,但贼心不改,唯恐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将这些贼首赚入城中,摆下酒宴设计,将这些贼首尽数剿除,然后再分散其军马,以绝朝廷之患。” 道君皇帝听罢,微皱眉头,沉吟不语,这时高俅又道:“官家,臣以为童枢密所言有理,臣随郓王去往梁山,观其众人每每对朝廷不敬,口出狂言,蔑视朝官,就是对官家亦有不满,倒不如借此齐聚之际,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道君皇帝闻言并不说话,虽然心中同意两人说法,但此番招安却是他暗中做主,再将功劳给了赵楷,赵楷前往招安此刻尚不足一月,倘若全都杀了,于赵楷于他的名声十分折损。 梁山并不同于那些只有几百几千人的山寨,乃是几万之数,就算事情做得隐秘,但这些头领进来喝酒不见返回,从此消失世间,那几万人中就没谁能猜破其间关节? 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道君皇帝看向赵楷:“郓王以为如何?” 赵楷哪里肯决定此事,他也知杀了最好,可毕竟是他招安来,转眼就都杀了,总有些说不过去,就算是鸟尽弓藏可也没有这般快的道理。 便道:“梁山贼多,此事重大,还请官家做主。” 道君皇帝皱眉,可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乃他召来,让赵楷决定此事,便是替他背锅,倒不好相逼。 随即又看向赵柽道:“秦王怎么看?” 赵柽心想,为绝后患自然是全杀了才好,就怕你老人家非肯担此不仁的名头,否则也不会一副愁眉苦脸。 他想了想,道:“官家,这梁山头领,既有绿林草寇,又有官军将领,臣以为朝上李相公说的对,合该各回各处,愿意回归本位不与这些人继续掺和的,就放回去,至于愿意继续跟着宋江的,那就让他跟着便是。” 高俅道:“如此岂不是继续汇聚?人数怕也不少,恐再生是非。” 童贯也道:“莫非秦王的意思是杀一半留一半?” 赵楷望着道君皇帝道:“官家,臣以为杀一半留一半拖泥带水,反而不好。” 道君皇帝道:“朕亦这般觉得。” 赵柽道:“未必去杀,不妨把宋江和愿意追随的头领,一起派了北方对抗田虎就是,不求剿灭,只要牵制即可。” 高俅闻言立刻道:“此事万万不能,就算原本的官军归位,但梁山怕是剩下也有三五万之众,怎能再给宋江如此多人?” 童贯想了想道:“倒也并非难办,以贼对贼乃是妙计,让其彼此消耗,一举两得,只是……须得让其有所顾忌,不敢于外作乱才是。” 赵楷脸色有些黑,他征剿田虎大败,最怕提起此事,眼下赵柽居然想让梁山去对抗田虎,立即反对道:“官家,那宋江原本是贼,倘若到时怀有二心,与田虎沆瀣一气,又该如何是好?” 赵柽摇头道:“郓王招安梁山,声势浩大,竟然不知那宋江原为押司小吏,并非为贼吗?” 赵楷顿时语塞,他哪里会关注一个山贼头子的出身。 道君皇帝这时眉头微微舒展:“以贼讨贼却是个办法,之前朝廷亦使用过,但童爱卿说得对,梁山兵马过多,若无挟制,恐生不轨。” 赵柽道:“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说完,他便不再讲话。 道君皇帝自是喜功,若能以梁山抵田虎,倘若胜了自好,就算不胜,那么两相消耗,对朝廷也是大利,远胜过都杀了让下面降军人心惶惶的强。 他心中痒痒,见赵柽不再说话,未免来气,瞅其他人道:“诸位爱卿可有办法挟制梁山?” 众人你瞅我,我看你,虽说早知道梁山之名,但这次招安急促,并未在朝上仔细研究这些贼寇身份来历,这时不由都闭嘴不言。 道君皇帝脸色微微一沉,又看赵柽:“秦王既提出办法,难道就没有解决之策?” 赵柽心中暗笑,依宋江的性子,半生都在求官,若非刀架于颈,鸩摆于前,或者朝廷要倒,那大抵都是不会再反的。 但此事总要有个说辞,他沉吟道:“官家,我听闻这山东宋江有个绰号,唤做孝义黑三郎,以孝顺义气名闻绿林,若失了这两样,便也无人跟随,若违了这两样,怕是反被唾弃。” “孝义……黑三郎?”道君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当日与乐和说话时,乐和曾言过这宋江的诨号,似有这个。 赵柽继续道:“臣听闻这宋江有老父年迈,又有弟弟军中,不妨将这二人皆扣在京城,至于旁的人若有家眷也都留下,便不怕他们在外生事,与朝廷作对。” 赵楷道:“又不是个个贼首都有家眷,哪里能要挟所有人?” 赵柽笑道:“岂不正好?若是那些无家无眷的生有二心,有家眷的焉能容他?倒省了朝廷动手,何况这群匪类都听宋江,此番要闹的缘由不也是要和宋江在一起?所以只要宋江的老爹弟弟留在东京,宋江投鼠忌器,旁人哪里敢动。” 众人闻言都沉思起来。 手段很不光明磊落,但却肯定最好用有效。 “这个……”道君皇帝也觉得如此办有些不大光彩,但又起了用梁山对付田虎之心,一时犹豫起来。 童贯这时道:“臣看秦王之法可行,若官家顾虑名声,倒不妨先许下官爵,若能平定田虎,就加官晋爵,想来就算真能打胜,这些人又会剩下多少?怕是再无威胁,而如此恩威并施,这些梁山之人还有何怨言?” 道君皇帝思索片刻,点头喜道:“爱卿所言甚妙,就依此行事,朕现在就传旨宋江!” 下午时,宋江从皇宫走出,一脸的无奈复杂。 他倒不在乎让老太公和宋清留在东京,他又不会再次造反,家人留在东京享福更好。 只是原本他要去楚州上任,到那边蛰伏年半,再托人使钱调动,换个位置,便是走上了正经的官途,说不定就此得意将来也能赚个金紫公侯,了结平生夙愿,可如今这算什么? 居然要带着梁山的人去打田虎! 宋江心中哪里不明白朝廷意思,这分明就是要借机消耗梁山,打胜了更好,两败俱伤也不错,总之于朝廷都是利大于弊。 只是这事也不怪朝廷,若不是那些头领吵着闹着要与自家在一起,又怎会出这事? 真是成也梁山,败也梁山! 宋江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本就是他借助梁山之力走到如今,若没有梁山,官家也好、朝堂也罢,谁认得他山东宋公明是何许人也? 七日之后,军马割离,原本头领里是官府的,几乎全走,兵丁亦都如此,就此只剩下了四五十将,三五万兵。 这些剩下的头领都兴奋无比,觉得终是朝廷妥协,始能依旧与哥哥在一起,就算把家眷在京城安置了,也都是哥哥争来到恩赐,愈发对宋江敬重。 又三日,道君皇帝加封宋江为破贼都先锋,吴用为副先锋,其余诸头领待建功之后,再加官进爵,自此整顿兵马,随后一路向北征讨田虎去了。 随着冬日渐深,转眼已到十一月中旬,这时已经不知下过了几场雪,东京城家家户户屋顶都是白皑皑一片,街路两旁,宅子中的树木亦都如琼枝一般,美不胜收。 赵柽正和姚平仲在马厩里观看黄马,这马最近又有变化,膘没见长多少,倒生出一身肥肉,而身上的黄毛颜色竟逐渐变深,有些发红。 这下姚平仲彻底傻眼,这马毛怎么还会变色?一但这黄毛长成了红色,那可就和他当初说的甚么汗血、渠黄、黄骠再无关系。 赵柽背着手,上下打量黄马,或许是胖的,眼下瞅这马的身架竟然比照夜玉狮子都要阔上一些,比在庐州时宽上一圈,尤其一只大肚皮,仿佛吹了气的鼓鼓。 他道:“希晏啊,这也过去快半年了,瞅出是何马了吗?” 姚平仲挠了挠头,这时可不敢再乱说,这黄马快成红马,总不能再这胡嗦之前看的不准,其实是赤骥、骅骝的血脉吧? 他凑上前几步,瞅这黄马,黄马懒得搭理他,虽是趴坐在地,但脑袋却搭在石槽子里的酒糟上,似乎在享受着酒糟的香气。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酒糟,并且算是好物。 春天酿造,秋天出售的叫小酒,冬天酿造,夏天出售的叫大酒,酿造好以后密封起来,窖藏很多年后再拿出来喝的叫老酒。 其中小酒跟大酒喝的时候需要用酒筛子过滤一遍,所谓的“筛酒”,就是指用酒筛子过滤小酒和大酒里面残留的酒糟。 这时酒糟是可以用来食用的,毕竟都是粮食,若白白扔了则可惜,便研究出许多食物,什么酒酿元宵、酒酿丸子等等,都算好食。 姚平仲凑近长叹:“你看看你,这吃得多好,怎就懒成这样,居然还长了身肥肉,你看马里哪有你这般的?这肚皮……嗞嗞,怕不就是吃酒糟吃的吧!” 黄马挑了挑眼皮,抹挲了一眼姚平仲,轻轻打个响鼻。 姚平仲伸手摸黄马鬃毛,又扒开去看,见就连根处都开始变红起来,不由哀叹一声:“真都变红了,你这算甚啊,到底是个甚球啊!” 黄马似乎听出他并非好话,两只耳朵“扑棱”一下就立了起来,随后脑袋一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含的一口酒糟,直接向着姚平仲喷去。 只见姚平仲“噌”地一下便跳去旁边,嘿嘿冷笑道:“该死的,还来这套!” 这半年来的,他被黄马喷了无数次,什么木头渣子、竹沫子,草料、口水,一开始他不注意,就被喷上,后来注意了去躲闪,可偏偏黄马好像能预知他躲闪的方向,还是被喷上。 他心内郁闷,便仔细研究这黄马路数,终是摸出些头绪,这才慢慢的能躲过黄马喷射。 黄马瞧他躲过去酒糟,倒也不恼,“哼哼”了一声,继续横着脑袋躺在酒糟上,眼睛半睁半闭起来。 姚平仲瞧它:“夯货,什么东西。”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这黄马算是什么,一直贼兮兮不说,眼下居然还换色了,从没见过这样的马,更勿论甚么血统了,便只好认怂。 “王爷,属下实是瞅不出来了。” 赵柽知他拿这马没辙,便点了点头,刚想要说话,就见那边罗金水从远处小跑过来。 “王爷,王爷……” 赵柽皱眉:“甚么事这般慌张?” 罗金水来到近前,压低声音道:“王爷,圣姑来了,眼下就在绿柳山庄。” 赵柽闻言双眉一扬,丽雅娜扎来了? (本章完) 第327章 苍穹变,星辰移,转日针 赵柽和丽雅娜扎在庐州分手时,曾约定东京见面。 丽雅娜扎因为年前就要返回西北,所以赵柽要她早来,但如今都冬雪皑皑,便以为她已经离开中原,没想竟是到了。 绿柳山庄沿途皆有明教标记,原本为了钓鱼中原明教,杜红棉与尤四娘等人都转押庄中,一但有中原明教教徒沿着记号寻找,就一网打尽。 赵柽知道丽雅娜扎肯定是顺着这标记找到庄上,而庄上基本都是庐州带回的教徒,对丽雅娜扎和迪娅很熟,尤其迪娅,几乎都认得她的容貌。 圣姑到来乃是大事,所以一路层层报知,便到了罗金水那里,接着罗金水跑来王府禀告。 赵柽想了想,笑道:“都准备一下,随我前去山庄。” 他回去换了身袍子,又易了脸色,牵着黄马带领二人,出府直奔绿柳庄而去。 这是个难得不错的天气,冬日暖阳,和煦无风。 绿柳庄虽在郊外,平素里清幽淡静,但也不是全见不到人。 十几户佃农并未住在庄上,而是在庄子东侧自发建了座小村,可以望见官道。 此刻庄子前面的小河早就结冰,正有小孩子在上面滑着爬犁,都是佃农家的子女,欢声笑语一片。 三个人在庄门处下马,立刻有人来接,赵柽问道:“圣姑呢?” 来人答道:“回右使,圣姑正在堂内用茶。” 赵柽点了点头,一路去到里面,那会客的大堂自然比不上王府局势,却也古朴雅致,别有一番味道。 他进了客堂,就看见一名少女正捧书在看。 赵柽笑道:“圣姑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失礼。” 丽雅娜扎抬头瞅他,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泛波:“右使别来无恙?” 赵柽笑眯眯走上前:“甚么有恙无恙,不是说了仲秋便来,怎拖到如今光景?” 丽雅娜扎嫣然一笑:“被江南的事情牵绊,办好之后好立刻赶来,时候倒也算不上晚,正好见一见东京的雪景。” 赵柽知道方腊造反定会瞒着回鹘明教,也不待多问,不想将丽雅娜扎牵扯进去,便道:“今年的雪大,你多住上些时日,总能见得三五场。” 丽雅娜扎摇头:“我也想多住,不过年前要赶回去,波斯那边开圣光圣火祭典,会派人去回鹘同时主持,要防范祆教的人混入破坏。” 赵柽轻叹,他知道哪怕没有这种事,丽雅娜扎恐也无法在东京久住,水土是一方面,另外回鹘那边也不是太平无事,几乎年年都要与黑汗开战,各部都会参加,丽雅娜扎自领一部,难以避免。 他道:“那就趁眼下好好逛逛,上元节那次也未游玩,倒是做些喊打喊杀的事情。” 丽雅娜扎闻言抿嘴微笑。 赵柽忽然道:“圣姑那次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右使想的倒美!”丽雅娜扎道:“中原教主要去北方宣教,所以联络河北田虎,那次不过是去河北商谈此事。”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怕根本不是什么宣教,而是呼应造反,只是瞒着你这个回鹘圣女罢了。 他道:“不来找我还走东京?” 丽雅娜扎岔开话语:“本是遇见了才想杀你,谁想你武艺高强,倒差点把自身折了进去。” 赵柽想起那次刺杀,忽然皱了皱眉:“那次中原教主可曾隐瞒本领手段?” 丽雅娜扎闻言微微沉默,片刻道:“你也发现此事?” 赵柽点头:“当时倒未觉得,只是此刻发现不对,既然学了苍穹变那等武艺,怎会如此不济?被我一拳打得吐血。” 他现在武艺精进,但陈凡依然能硬接他霸拳,若说当时方腊连他一拳都接不住,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丽雅娜扎沉吟道:“原本我也没有察觉,中原教主虽然行事诡秘,诸多事情都在隐瞒,不过因为不涉及教事,我便也懒得询问,但有一次我发现他的苍穹变竟练到了第五路圆满,这才知道他居然连武艺都在掩藏。” “苍穹变第五路很厉害吗?”赵柽皱了皱眉,这门武艺邪性得很,似乎能改变自身骨骼皮肉的位置,对战时往往出其不意,令对手难攻难守。 比如对方一掌拍来,正常只要招架或者躲闪就行,但在苍穹变之下却行不通,因为对方的关节骨骼,极可能会逆反着来,突破人身限度,诡异转动,防不胜防。 又比如你打向对方死角,在这个位置上,对方只能硬捱,因为人体的变动有极限,到达限度后再难有扭避空间,但苍穹变却能打破这种限度,避让过去。 丽雅娜扎道:“苍穹变共分七路,就算当初创造这门武艺的前辈也只练到第六路,第七路乃是他预想出来的,自身都未练到,中原明教前任教主,就是第五路圆满,开始练习第六路时骨骼筋络逆反,无法恢复原位而死。” 赵柽好奇道:“圣姑你练到多少路?” 丽雅娜扎摇头:“我没练过苍穹变,这门武艺不适合我,我练的是其它技艺。” 赵柽看她颊若美玉,眸若星辰,不由笑道:“莫不是圣姑也有隐藏?” 丽雅娜扎莞尔:“这岂能说,倘让右使抓住短处,不徒生篡上之心?” 赵柽哈哈大笑,心想果然,丽雅娜扎也在隐藏实力。 丽雅娜扎忽道:“苍穹变回鹘明教有藏,我却从未观看,这次从中原教主处问了一回,我记了下来,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赵柽没想到丽雅娜扎竟然要将苍穹变给他,这门武艺只有明教教主才有掌握,最多左使也会传些,因为左使大多都是教主继承人。 而回鹘明教没有教主,圣女主事,所以丽雅娜扎自然有资格观看。 丽雅娜扎继续道:“不过这门武艺并非人人都能练习,有的人哪怕第一路都不能上手,一但上手便会筋歪骨斜,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所以右使当谨慎一些,先观看能否演练,若是身体不合,且莫强行去学。” 赵柽想了想,这苍穹变就算再难练,也不会有转日针难练吧?那武艺可是要自残的,大抵非宦官不能学得。 可就算如此,自家不也是看会了吗?虽然是个伪转日针,威力不足真正转日针的十之一二,但总也能勉强使用。 而这苍穹变,就算他体质不合,但练个伪的应该无碍。 他道:“这种怪异武艺之前未闻,确是应先行参考一番。” 丽雅娜扎道:“我听中原明教教主说过,其实中原也曾有过一门武艺可与苍穹变媲美,不过已失传许久。” 赵柽纳闷道:“什么武艺?” 他虽然习武多年,但除了周侗传授的之外,大多都是机缘所得,其实对江湖绿林的一些秘技并不熟悉,此刻听到居然有媲美苍穹变的武艺,心中疑惑起来。 丽雅娜扎道:“那门武艺叫做星辰移。” 赵柽道:“星辰移?倒也是个古怪名字。” 丽雅娜扎点头:“据说这星辰移乃是一门借力打力之技,不论对方施出何种武艺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击到对方自身,出手的人武艺越高,死法越是巧妙,真正的手段所在,乃将对手的兵刃拳脚转换方向,令对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弹两字。” 赵柽想了想,这似乎有点类似太极拳的意思,但又不完全相似,但自古以来,这天下武艺何等之多,哪能般般种种都见识得到,何况若不是他这种一学就会的本领,恐怕不少高强武艺,只要一门就够人研究一生。 他道:“虽然听得厉害,却如镜花水月,圣姑还是先把苍穹变的武谱给我看一下。” 丽雅娜扎摇头:“没有武谱,都记在心中,我念给右使听好了。” 赵柽笑道:“既是记着倒不用急,我已经吩咐庄上备饭,不妨吃过再说。”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叫进来一看却是姚平仲和迪娅两个。 两人见礼,赵柽瞅姚平仲脸有水渍,形貌狼狈,便问如何弄得,迪娅道:“王爷不知,他挑逗黄马,言再难被马喷上,却不料那马一张嘴就呈扇面,哪里能够躲过,便是上下左右全有,最后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姚平仲急头白脸辩解:“这该死的畜牲,从前喷人都是一条直线,谁知今日一片皆有!” 赵柽顿时无语,这黄马怕不是要成精了。 又过片刻,庄内摆宴,待吃罢后天色已晚,便开了经殿,召庄上百多号人聚齐,赵柽亲自讲解经义,一个多时辰下来却听得旁边的丽雅娜扎秀眉颦起。 原是赵柽讲的这明教经义,并非那几个原本,而是他自家编写创造的册子,早就面目全非,虽然依旧阐述光明,但改了又改,变了几变,大相径庭。 待经义完毕,安排住宿,赵柽去到丽雅娜扎房里,丽雅娜扎看他冷笑:“右使讲得一口好经,比在庐州时有过之而不及。” 赵柽打个哈哈,道:“这怎怪我?我这里又没有经卷,当时记得也就三五本,却早已讲完,只能引申开来,推衍说之。” 丽雅娜扎看他道:“若不是我知右使来历,真会以为右使乃祆教景教派出来的奸细。” 祆教尚火,景教崇光明,两者教义都和明教有大冲突。 赵柽坐在花墩上,给自家倒了杯茶:“圣姑,苍穹变何在?” 丽雅娜扎瞅他:“本圣姑考虑……到底还要不要将苍穹变传与右使。” 赵柽喝了口茶后,忽然站起身走到丽雅娜扎面前,舒起双臂将她抱住。 丽雅娜扎立刻奋起挣扎:“右使,你好大胆……” 话音未落,赵柽低下头去。 “不要,唔唔……” 不知过了多久,丽雅娜扎一脸红晕地推开赵柽。 “我现在就传右使苍穹变,传完之后右使可自去揣摩,看看能否练习!” 丽雅娜扎说完也不待赵柽回话,便将苍穹变的七路练习方法都说了一遍。 赵柽一一记下,刚要言语,丽雅娜扎道:“右使还是赶快去演练武艺,免得片刻之后再忘记了。” 赵柽笑了笑,点头道:“如此也好,圣姑路途劳顿,早做安歇。”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丽雅娜扎看着他背影,眸子闪闪,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赵柽去了房间,开始琢磨这苍穹变武艺,事实上他听丽雅娜扎说了一遍之后,便是会了,就连从来都没人练成过的第七路也都会了。 只是,他哪敢轻易演练。 就像转日针一样,哪怕会了,又怎敢真格地按照其使用方法去练习使用? 这苍穹变和转日针一样,都是动辄要命的东西,真正的转日针他无法使用,便替换成了伪转日针,威力倍减。 这苍穹变就算他体质可用,但如果真的对身体有大伤害,那么也就是浅尝辄止罢了。 他在房间里琢磨了片刻,转日针原本的练法,他是一点不敢尝试,但这苍穹变却是可以试探着来。 他先小心翼翼地练了第一路,发觉身体没有什么不适。 接着便练第二路,这时便觉得气血有了一些压迫之感。 然后第三路,轻微痛楚传来。 第四路,痛楚加剧,但还可以忍受。 第五路,浑身上下骨骼爆豆般剧烈响动,气血逆冲,皮肤下面仿佛有东西在到处乱滚。 赵柽停了一停,这苍穹变第五路的武艺已是极其厉害了。 若是真要比较,就拿绿林中盛名的缩骨功来看,这缩骨功其实就是一种打破人体限度的练骨方法。 缩骨功练到极致,不管多小的洞口,只要头能钻过去,那么身体就能过去。 苍穹变的第五路,可以做到缩骨功的极致,但又不止是缩骨,甚至可以将骨骼挪动变得宽长,各处关节的灵活度,反转度,都超过之前许多。 也就是说,原本有人一剑刺你,你只能向旁边移动半步才能躲过,但现在你收腰,将肋下骨骼移动,那同样可以避过此剑。 当然,这么做伤害极大,毕竟内脏被扭曲挤压,身体负担极重。 可是在关键时刻,这却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至于攻击对手也是一样的道理,骨骼筋络可以稍稍改换在体内的固有位置,对战之下,就是差之毫厘,得之千里了。 赵柽此刻长吸口气,他的体质无疑很适合这苍穹变,但是在第五路练完后,他已经觉到这门武艺的危险之处,再练下去可能会受伤。 要知道这门武艺的创造者都只练到第六路,第七路根本就是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么理论上第六路就到头了。 而且,丽雅娜扎也说了,前任中原明教教主就是五路练完,强行练第六路,结果没练好,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身体内的骨骼还有筋络给活活的扭坏了,结果一命归西。 而方腊如今已经练成了第五路,听丽雅娜扎的意思似乎对第六路十分忌惮,并没有练习。 那他还要不要练? 如果不练,也就和方腊的苍穹变一样,好像意义就不太大了。 如果练…… 赵柽仔细思索每一路的变化,半晌之后眯了眯眼,觉得应该试一下,毕竟第五路时的痛苦还远远没达到不可忍受,那第六路哪怕再严重些也顶多就是人体限度,他未必承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再度深吸气,狠下心来,开始试着演练。 只是片刻之后,就看他神情瞬间大变,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本章完) 第328章 约定 翌日,天气依旧不错,冷艳阳光斜照,树木积雪刺眼。 赵柽的脸色却比雪还要白。 他从房间出来,站在梨花木棂门前,默默地望着外面一切。 虽然险象环生,但他却也将苍穹变这套武艺的第六路练成了。 武艺这东西,大抵只做两种用途,一种强身健体,一种技击搏杀。 两者皆备当为上乘。 但似苍穹变、转日针这些,不具强身健体效用,只以手段杀人为主,技走极端,偏于一锋,却不能称之谓上等了。 赵柽轻吐一口气,负手向前走去。 此刻庄子里很热闹,自从接手之后,吩咐教徒们养些牛羊,饲些鸡鸭,厩圈等物都是原本就有的。 大宋的庄子多为农庄,纯粹以居住为主的庄园并不多见。 如祝家庄、扈家庄这种就是将农庄做到极大,把一些强健的佃农武装起来,称为庄客。 忙时种田,闲时演武,在大农庄里已成常态。 绿柳庄规模虽大,但拥有的田地并不多,一共只得百余亩,这些地用不上太多佃农,便也谈不上豢养庄客了。 农庄并非只靠土地吃饭,牲畜也是一笔好进项,从庄内的厩圈来看,这处庄子原本应是大批养过,而赵柽带来的这些教徒几乎都是农家出身,哪里有不会饲喂的道理,便买过来后就把里面全部填满。 远处正在宰鸡杀羊,赵柽信步过去瞧了片刻,又绕着庄子走了起来。 待到西面时,看到丽雅娜扎指点迪娅耍剑,姚平仲在旁叫好。 丽雅娜扎用的乃是快剑,十人用剑九个快,剑器一道主走的路数并非劈砍,而是“刺”,所以大抵练剑之人皆练速度。 丽雅娜扎自身剑术精妙,但迪娅的剑法却很不好,可以看出天赋一般,姚平仲却在旁违心拍掌称赞,迪娅不知,兴奋的小脸通红。 赵柽轻咳一声,三人一起望来,姚平仲瞅着赵柽脸色,立刻惊叫:“右,右使,你这是怎么了?” 赵柽脸色自然苍白赛纸,就算原本易容的蜡黄颜色都难遮掩,他微微摇头,笑道:“没事,着了点凉而已。” 丽雅娜扎闻言细致双眉颦起,快步来到赵柽面前,接着伸手去扒他的眼皮。 赵柽只觉小手冰凉,嘴角抽了抽,就想要躲开,丽雅娜扎低声道:“别动!” 丽雅娜扎扒开他眼皮仔细瞧了瞧,又捏住他腮部,道:“把嘴张开!” 赵柽眯了眯眼,心想你这是瞧病还是看马? 丽雅娜扎不待他主动,手上微微用力,赵柽只能张嘴,然后她看了一下放开,又抓向赵柽手腕。 这次倒是正常摸脉,赵柽知道回鹘传统医病方法和中原差不多,也是望闻问切之类,可这又扒眼皮,又瞅牙口,总让他怀疑对方是在给牛马看病。 摸完脉后,丽雅娜扎道:“右使,你习练苍穹变了?” 赵柽点头道:“昨晚试了一下。” 丽雅娜扎道:“右使不要再练了,你骨骼筋脉已经受损,体质应该不适合这门武艺。”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说我连第六路都已经练完,怎么就不适合了? 至于有损伤倒是正常,这种武艺想要练成又无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刚要说话,丽雅娜扎又道:“幸好你只是初练,及时收手还能恢复,若是强行将第一路练完,那么造成的损伤必将难以复原。” 赵柽闻言把嘴又闭上,看着丽雅娜扎道:“那我不练了。” 丽雅娜扎仿佛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最好,右使切不可口是心非,见这武艺精妙就心中惦记,总想偷偷再练。” 赵柽顿时无语,半天才摇头道:“我不惦记,也不偷练,赶明儿我就给它全忘了。” 丽雅娜扎点头:“我看右使内里受伤,须喝药调剂,房内静养。” 赵柽瞪大眼睛,立刻摆手道:“此事想都别想,还要喂我喝药?断然没有可能!” 丽雅娜扎抿嘴轻声道:“这是为了右使身体着想。” 赵柽摇头:“再休谈此事,饭后我带圣姑去东京城内,今日天好没那般寒冷,大相国寺亦是开门,各色耍子都有,货物亦当齐全,到时正好走走逛逛。” 丽雅娜扎见他意图坚决,便也只好息了让喝药静养的想法,不过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恢复力强,只要赵柽不继续练下去,她倒也不是太过担心。 片刻之后开始摆宴,因为庄内日持二食,早中一起,所以十分丰盛,便是鸡鹅鱼羊,各色菜肴全端上来,更有些淡味果酒,都是正店买来,在这冬日极为稀罕。 用饭完毕,又喝茶歇息了片刻,赵柽便命人前去套车。 去大相国寺闲逛骑马自是不便,不过庄上没有王府那等豪华车驾,只得一辆平时应急的黑漆大车,虽然谈不上舒适,但好在宽敞,倒也足用。 赵柽、丽雅娜扎、迪娅三个进到车厢,姚平仲与罗金水赶车。 姚平仲虽然出身西北姚家将门,身份地位不低,但却对这赶车行当极为熟稔,且大有一显身手之势,便只让罗金水看着,独自执鞭,扬手就是狠狠一抽。 那马儿吃疼,发出“咴溜溜”一声长嘶,便向前跑去。 迪娅道:“大个子在黄马那吃瘪,此刻拿这拉车的驽马撒气。” 姚平仲在车外听见,气道:“背后议人长短,不是好汉行径。” 迪娅撇嘴道:“我是女子,又不是好汉。” 姚平仲顿时哑口,气得又一鞭向前打去。 赵柽不理二人是非,看着丽雅娜扎道:“还有月半就是年关,不妨晚走些,看下大宋的新年热闹。” 丽雅娜扎微微思索,随后摇头道:“怕是无法……右使何时能再去西北?” 赵柽知她实难留下,便笑了笑:“该是不远,早晚都会前往那边。” 丽雅娜扎道:“十年?” 赵柽道:“怎用得了那么久。” 丽雅娜扎又道:“五年?” 赵柽想了想:“多说五年,短则三两载,必再走一趟陇右。” 车厢之内黯淡,丽雅娜扎眸如星辰,莞尔一笑。 (本章完) 第329章 修行 大相国寺,相传为战国时期,信陵君魏公子无忌的故宅。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大抵朱亥与侯嬴一道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便是此处。 北齐天保六年,这里始创“建国寺”,后来遭遇水火两灾毁掉。 唐朝重建,睿宗李旦因梦中有感,诏改建国寺为大相国寺。 昭宗大顺年间,被火焚毁,后再重修。 到本朝太祖建隆年间,再遭火灾,再次重建,随后一路扩充,越来越大。 太宗、英宗、道君皇帝都先后为此题额或制赞,各院住持的任命和辞归均由皇帝诏旨允准。 皇家的各种巡幸、祈祷活动也多在此举行,所以这大相国寺还是一座皇家寺庙。 此时的相国寺占地多达五百四十亩,分四百五十五个小区,辖六十四处禅律院,以慧杯、智海两大禅院对应东西。 有诗赞叹:金碧辉煌,云霞夫容,千乘万骑,流水如龙,构此大壮,宜扬颂声。 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百姓可以随便买卖东西。 赵柽带着丽雅娜扎先来到正门处,这里惯卖各种飞禽走兽,号称珍禽奇兽,无所不有,虽然此刻冬季,但买卖之人依旧很多,笼中的兽鸟各有稀奇。 几人品评一番,继续向里走去。 里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两旁的摊位都架设着彩色帐幕,卖一些蒲合、屏帷、洗刷用具、时果、脯腊等东西,虽是露天但非常有序。 过了二三道门,靠近佛殿处,便是有名的东京老字号的固定摊位,孟家道冠、王道人蜜饯、赵文秀的笔,潘谷墨锭等等。 赵柽走到这里,看着那些老字号的东西,心中不由想起了完颜宝花,便沉默不动起来。 几人看他有感,也都站立,待片刻后赵柽轻轻一叹,笑道:“你们几个没有想买的东西吗?” 丽雅娜扎道:“再走走看看。” 赵柽点头,继续向前而去,这次来到佛殿后面的资圣门前,这里是文人墨客爱去的地方,卖各种书籍、古玩、字画等物。 几人前走,忽然迎面来了两人,是一对中年男女,穿着倒是富贵,后面还跟着亲从,捧了不少东西。 赵柽瞅瞅不由笑起来,竟是李清照和赵明诚两个,这两人向来都愿意来此淘物,家中玩意儿多得自这大相国寺。 彼此其实是认得的,只不过赵柽这时脸色恢复许多,又有些蜡黄干瘦之意,擦肩而过,对方并未注意。 再走则是各地带回的土特产、香料药材之类,接着后廊乃是占卜、算卦的摊位。 作为皇家寺庙,相国寺并不缺香火钱,相国寺的门阁和资圣门各有金铜罗汉五百尊,有什么吃斋、献供的,都要得到寺内的主持批准才能开门,不是你拿着东西想进去就能进。 相国寺的大厨手艺很好,就是碰到大型的斋会,三五百份的饮食、茶果不一会的功夫也就做好,就冲这功夫香火钱也该是少不了。 但大宋倡商,寺庙便不落后。 既然寺庙里有老百姓摆摊卖东西逛街,寺庙就为摆摊逛街的人准备餐饮,开食店、挣银钱。 除了斋会食店,寺内还有自家制造的手工玩意儿。 寺庙大殿两旁的廊下,各寺院的师姑们在此出售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帽子、绦线等物。 丽雅娜扎看到这些便走过去,瞧了好半天,除了给自家买些东西外,还给赵柽买了条腰带。 腰带银白色,虽然没有镶嵌什么宝石玛瑙珍珠翡翠,但却绣花绣鸟,十分精细。 赵柽手捧腰带,一时无语,这怎么还让女人给买上东西了,也只能讪讪收下。 随后又逛了小半个时辰,去在寺内的食店吃饭。 真宗时,寺内有一部,唤做烧猪院,里面大和尚惠明,烧炙猪肉好吃,远近闻名,后来著名诗人杨大年跟他说你这里是寺庙,却以卖烧猪为名,岂非不好?于是相国寺就将此处改名烧朱院。 但眼下,这些荤腥却是都没有了,烧朱院也不复存在。 几个人吃了一顿素斋,讨论些空门修行之事,丽雅娜扎说这里与回鹘不同,回鹘虽然也多寺庙,但却远远没有此处盛大,气息也完全不同。 赵柽沉吟道:“修行还是要在红尘滚滚之中最佳,看人生情爱苦楚,才知四大皆空,才知道舍弃放下。” 姚平仲在旁道:“公子所言极是。” 赵柽瞅他一眼,想起这货的后世传闻,靖康时偷营失败,骑匹青骡连夜飞奔,远赴千里之外大山内隐遁几十年不出,眼下这“极是”怕不违心言语。 他道:“希晏你有佛性,历尽红尘,可进深山隐修。” 姚平仲闻言一愣,急道:“公子开属下玩笑。” 赵柽摇了摇头,站起身形道:“带你们去京城最有名的素茶馆坐坐,那里有词话说书可听。” 东京最有名的素茶馆自然是老字号丁家素茶店,出了相国寺去到东门大街,便能瞧见招牌。 此刻茶店人满为患、几乎座无虚席,但最前方却有张桌子始终空着,旁边一张刷了桐油的硬木折背椅也无人去坐。 赵柽带几人进门,立刻有小二迎了过来,看着四个人不由挠头,实在是没有位置,拼桌的话四人又太多。 赵柽伸手一指最前方空着那桌:“就去那里。” 小二顿时大惊,急忙小声道:“此处万万不可,乃是一位贵客包下,那贵客于小店有恩,几位还是……” 赵柽打断他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小二一愣,抬头仔细看赵柽,片刻后恍然大悟,露出满脸惊喜神色:“原来竟是公子,小的还纳闷为何声音如此熟悉。” 赵柽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霍老在吗?” “在,在!”小二急忙道:“之前说了段三分,此刻估摸歇得差不多了,就要开讲下一段。” 赵柽道:“那就好,加几张椅子,吃喝照老规矩来。” 小二道一声遵命,转身小跑而去。 赵柽来到那张空桌旁坐下,丽雅娜扎疑惑道:“听那小二言语,这桌莫非专为右使而留?” 赵柽笑道:“我小时喜欢厮混市井,与这家茶店颇有些渊源。” 这时加椅都搬过来,几人坐下后又闲聊几句,就看前方说书台后走来两人。 一人是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青布衫子,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另一人却是个梳双辫,穿红衫的小女孩,眸若点漆,粉雕玉琢的小脸,走过来便盯着赵柽瞧看。 “又长高了些……”赵柽自言自语一句,糕点茶食开始端了上来。 老者在前方对赵柽微微一礼,随后一拍醒木,声音沧桑有力:“书接上文,这一回说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段书约莫两刻钟说完,老者坐下喝茶润喉。 丽雅娜扎低声道:“这老者好足的中气,看着似乎也会武艺。” 赵柽淡淡笑道:“圣姑是说霍老?” (本章完) 第330章 祖孙来历 这一朝的词话说书技艺十分发达,演出地点不止于勾栏瓦肆,就是茶馆酒铺、村野寺庙也有。 东京词话说书的流派共分为四家: 一者,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 二者公案,皆是朴刀杆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还有铁骑儿,士马金鼓之事。 三者说经,演说佛书,又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 四者讲史,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 其中第四者犹吸引人,当中又以大家霍四究“说三分”著名,说三分即讲三国故事。 前方书台那讲书老者,赵柽口中的霍老,便是词话大家霍四究。 霍四究确实会武艺,但究竟多高赵柽并不知道。 当初红衣小女孩只有五六岁时,在寒风刺骨的严冬,一个人跪在丁家素茶店门前街边,卖身葬母。 赵柽那时大概十一二,带人在素茶店吃过东西后,出门便瞧见这一幕。 五六岁的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卖身葬母,早被泼皮盯上,便想瞅个不注意弄走。 泼皮行动之时,霍四究恰好来素茶店讲书,泼皮倒也识得他,一个说书先生而已,甚么词话大家都是市井百姓的抬哄,泼皮不拿他当一回事。 从头到尾霍四究都没有主动出手,他就往小女孩前面一站,可但凡上来想要揪扯他,或是打他的泼皮只要碰到他身体,全部仿佛喝醉了酒般东倒西斜,有的竟然直接摔倒在地。 赵柽当时大为惊讶,后来才知道江湖中有一门武艺,唤做沾衣十八跌。 可泼皮们又怎肯善罢甘休?便将目标对准了霍四究,霍四究说书多年,在泼皮眼中自然有钱,若是能敲上一记,当比卖了小女孩儿赚得更多。 泼皮们有的喊人,有的报官,有的赖躺地上不起来,都道是霍四究打人。 喊人的自然喊来背后靠山,都是帮派中人,操刀夹棒,恶形恶状,张嘴就要霍四究赔偿银钱。 报官的开封府来人,也有认得霍四究的,听说是他打了这些泼皮都半信半疑,虽然霍四究在东京有些名气,但毕竟只是个艺人,而且年岁不小,怎能当得如此争斗? 虽然差人疑问,但碍不住泼皮帮腔指证,这种情形下就算差人不信,也只能先锁拿了霍四究回去询问。 而按照当时情况,霍四究被拿走后很可能问罪,而小女孩随后也可能会被弄走。 赵柽这时出来,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坦露身份,毕竟几十号泼皮虎视眈眈,差人锁走霍四究后,小女孩又是孤身一个没人维护。 然后那些一开始就心怀鬼胎的泼皮都被拿下,开封府也没有带走霍四究,而赵柽则拿钱给小女孩的母亲安葬。 但小女孩接下来的生活着落却成了个问题,赵柽反复询问,才从小女孩不清的言语中得知她并不是东京人,而是和母亲前来寻亲的。 小女孩只知家在东京以南很远的地方,和母亲来东京是寻找父亲,他父亲是个读书人,叫做卫茂生,几年前来东京赶考,随后便再没了消息。 除了这些,别的却是一概不知,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就是跪在街边卖身葬母,其实也是所住客栈给出的馊主意。 赵柽最初想从小女孩父亲的名字上着手,查看下这几年科考中举的人里有没有叫卫茂生的。 但是查了一遍之后,并无此人,然后再查这几年的落榜,毕竟只要参加科考,就会留下名姓,哪怕没考中也会登记在册。 但是又没查到,也就是说这几年赴京赶考的举子里面,压根就没有卫茂生这个人。 这个时候赵柽已经大概明白,小女孩的父亲当时离开家后,或者根本就没来东京参加考试,或者他从头到尾,对小女孩的母亲都在撒谎,他根本就不叫做卫茂生。 至于小女孩的母亲,没人知道她的来历,甚至这母女两个住在哪路州府都不知道。 小女孩的母亲是曾经的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至花魁娘子也都说不清了。 人已经死了,来历已随人而去。 安葬小女孩的母亲后,赵柽便犯了愁,毕竟他此时还住在皇宫,没处安置这孤苦伶仃的小丫头。 后来还是霍四究提出由他收养小女孩,霍四究一生未娶,久住东京市井,声名在百姓中是极好的。 于是赵柽便同意了此事,霍四究带着小女孩离开,从此以祖孙相称。 而赵柽也只见过霍四究出手这一次,其实倒也算不上出手,因为他站在那里并没有主动攻击,只是用了沾衣十八跌,却让那些泼皮冲不上去。 所以,赵柽知道霍四究会武,且应该很高,但究竟有多高他便不知道了。 彼时那些泼皮也没有拿武器,霍四究站着用沾衣十八跌,赵柽无法揣度他的武艺在什么境界。 赵柽此刻听丽雅娜扎询问,想了想后,便道:“霍老确实会武。” 丽雅娜扎又道:“有多高?” 赵柽摇头:“少见出手,不过……应该很高吧?” 丽雅娜扎又道:“那小女孩也会武!” 赵柽闻言笑了笑,小女孩原本叫做卫璇玑,现在又叫霍璇玑,跟着霍四究自然会学身武艺。 只是赵柽从来不过问这些事,也没看过小女孩显露身手,但从她身形步伐倒能瞧出确是练过。 赵柽也不去打扰这爷孙两个生活,霍四究武艺高深莫测,一生未娶,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小女孩命运悲惨,五六岁时就成了孤儿,举目无亲,至于她的父亲,或许是个骗子,骗了她的母亲,或许不是如此,而是当年赴京赶考的路上出了意外。 虽然此事并非不能继续查下去,毕竟进京赶考要举人身份,只要查一下那些年各路州发解试的举人里,有没有卫茂生这个人就会清楚。 但是赵柽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举人里真有卫茂生,那就确实是进京途中出了意外。 如果没有,那这个人就是个骗子,骗了小女孩的母亲。 勿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好的,既然这爷孙俩此刻生活还算不错,那就没必要再翻这些陈年旧事,徒惹伤悲了。 只要当下喜悦就是好的。 (本章完) 第331章 山庄雪夜春意暖 从丁家素茶店回去绿柳庄已经傍晚,吃过饭后,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赵柽又带着丽雅娜扎去了州桥,闲逛后在戚红鱼的店里坐了半晌。 第三天则去了裹头里,又去了牛行街车马市。 接着再走各处名胜古迹,历朝留下的风物景观,就这样,转眼十几日过去。 这天外面有些阴沉,乌云密布,下午时就飘起了雪花。 直到晚上,雪愈发大了起来,窗外洋洋洒洒、一片素白,房间内却点亮了数盏灯火,还有红彤彤炭盆,温暖如春,亮如白昼。 赵柽看着丽雅娜扎,道:“公主,给本王跳支舞吧。” 丽雅娜扎瞅他,静静不语。 赵柽又道:“公主你看这窗外大雪漫天,鹅毛飞洒,房内暖意温润,气息如春,正适合……奏曲赏舞。” 丽雅娜扎细长好看的眉毛动了动,嘴角浮现一丝甜美笑意。 赵柽一脸正色,再道:“三日后公主就要离开,彼时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一去经年,山高水远,不知何岁复能再见,岂不让本王留个念想?” 丽雅娜扎双眸如星,看着赵柽:“如右使所说,右使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大宋国繁华似锦,东京纸醉金迷,一别经年,右使……可会忘记于我?” 赵柽摸了摸下巴,忽然笑道:“跳舞就不会忘记,不跳舞……” “不跳舞如何?” 赵柽抓起丽雅娜扎玉手:“不跳舞公主也不要想着走了,一直住下来便是,什么时候给本王跳了舞,什么时候再回西北。” 丽雅娜扎嫣然一笑:“堂堂秦王居然如此赖皮,不跳舞就不想放我离开吗?” 赵柽摇头笑道:“本王只是惦记那铃儿勾魂夺魄,舞姿蹁跹似蝶,就不知铃儿摘下没有,舞姿是否更加销魂。” 丽雅娜扎双颊飞红:“真的要看?” 赵柽点头:“公主跳舞,我来抚琴。” 丽雅娜扎轻咬朱唇:“右使稍待片刻。” 说罢去里间更换衣服,赵柽走到琴边,手指轻划,一串优美音符流淌而出。 琴是喀尔奈,又名七十二弦琵琶,这几日赵柽已经学会了方法,便是一些中原古曲也能演奏,并不算难。 片刻丽雅娜扎出来,却是换了一身素白飘逸的裙子,只见皓腕如雪,纤踝似玉,上系小小银铃,双足细致如霜,她微微一笑,屋内仿佛百花开放,瞬间灿烂生光。 丽雅娜扎踩着轻巧舞步来到赵柽面前,随后微微旋转一圈见礼,俏脸微红道:“如君所愿。” 赵柽深吸了口气,笑道:“公主谦逊。” 这时他弹起了琴,由慢及快,却是首平沙落雁。 这曲子三起三落,共分六段,乃万里微茫,江涵秋影,栖宿平沙,惊飞不定,朴落江皋,余音娓娓。 只听曲声悠扬,仿极云霄之缥缈,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 丽雅娜扎如那北去南归的雪雁,如幻似梦,倾国倾城,舞步曼美,银铃籁声,身子轻云慢移,微风飞转,恍若画中。 随着曲子起伏,她轻灵似燕,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灵动泉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 只见她灵活时仿佛小蛇出草,自由欢快扭动,雀跃时若小鹿惊撞,飘忽轻盈。 舞姿媚致,极尽娇娆! 足足一两刻钟,随着赵柽的一声悠悠长吟,“孤客不堪听,最可怜山高月冷”,乐曲缓缓歇下,丽雅娜扎也停下了舞步。 赵柽轻轻叹道:“飘然旋转回雪轻,似风扭动醉银铃,小垂手后柔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丽雅娜扎一双眸子剪水瞅他:“右使所言当真?比右使日常所见的歌舞要好看吗?” 赵柽点了点头,忽地站起身走上前,笑道:“公主真想知道吗?还请附耳过来。” 丽雅娜扎立刻羞赧道:“右使好大胆,且不与你说,待我去换身衣裳。” 赵柽低头瞅了瞅那雪白纤细足踝处的小铃:“这般好看,不必去换。” 丽雅娜扎颜色若花,微微后退一步,轻声道:“这样太过失礼。” 她走出几步,小银铃清脆,赵柽看那纤细白皙,忽地道:“梁台歌舞三更罢,犹自风摇白玉铃。” 丽雅娜扎闻言微微一顿,脸色宜喜宜嗔,她还未待说话,赵柽从旁上过来,将她拦腰抱起。 “右使你……”丽雅娜扎低呼。 赵柽感觉腰肢纤细,柔若无骨,两条白玉笔直修长,不由深吸一口气,抱着她向里面走去…… 翌日一早,赵柽正迷迷糊糊之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呓语:“右使从实招来,之前有过多少女人!” 赵柽醒了过来,却不睁眼,仿佛梦话般道:“招什么招,哪里多少,何从说起?” “我,我不信!”嘤咛一声,仿佛带着一丝痛楚,却又如蛇般缠了过来…… 转眼三日之后,城西十八里古道长亭。 山川银妆素裹,官道一片雪白。 赵柽站在亭中缓缓道:“公主一路小心,此番回去,莫要忘记我说之事。” 丽雅娜扎颜色如玉,娇美似花,点头道:“我都记下,回去便着手准备,右使放心就是。” 赵柽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匣,打开后里面是枚螭龙玉珏,他道:“此物我从小便带在身边,今日送与公主。” 丽雅娜扎接过匣子仔细观看,喜道:“如此温润精美,放在匣中倒是可惜,回去后我命人配了线绳,可以常戴颈间。” 二人又说片刻,丽雅娜扎出亭上马,然后回头看向赵柽:“右使,别忘约定,我在西北等候右使!” 赵柽笑道:“既已说过,怎能忘记。” 丽雅娜扎再看他一眼,轻磕马蹬,与迪娅一起绝尘而去。 赵柽目送二人身影逐渐消失,神色间隐隐露出了几许惆怅。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本章完) 第332章 天高帝远,有虎猖獗 却说冬日更深,时间已进入到十二月,年关逐步趋近。 道君皇帝这日早朝紫宸殿,群臣山呼礼拜完毕,文武大臣分两班站立。 道君皇帝似是心情不错,未待值殿官唱令,亲自开口道:“众家爱卿,有事就来启奏,无事卷帘散朝。” 文武群臣互相张望无一人开口,这时太宰左相王黼迈步出班,道:“臣启奏,陛下有万千之喜!” 道君皇帝抚须道:“王爱卿,喜从何来?” 王黼礼道:“官家,近有苏州出土一只宝鼎,乃上三代镇国之器,乃是大喜。” 道君皇帝纳闷道:“竟有此事?到底是何宝鼎?” 王黼道:“回禀官家,这鼎传闻是神人取女娲炼石之火锻炼打造,共得九只,上三代传继,后来周失天下而鼎没,如今现世乃是天大吉兆。” 道君皇帝喜道:“朕久闻禹时有神人造九鼎传世,未尝亲见,王爱卿,宝鼎现在何处?卿可派人运来。” 王黼道:“官家,这宝鼎乃是苏州应奉局提举朱勔发现,已经运送至京,此刻就在殿外。” 道君皇帝道:“好好,朱爱卿果然忠臣,马上抬上殿来,朕要与众卿共赏。” 王黼领旨,随后便叫站殿将军指挥着禁军力士将一只大鼎抬到殿中。 道君皇帝走下御座观看,只见好大一只宝鼎,就是三足峙立,两耳外张,外饰黄金,金碧交辉,上面铸就的虫鱼篆文,文法深奥古妙,不同于李斯小篆,满朝大臣竟然无一人能识。 道君皇帝顿时大喜,立刻传旨道:“速将宝鼎供奉明堂,以后另建别殿安放,待能取得其余八只,当盛大演礼,天下共贺。” 众臣纷纷道喜,言此乃盛世之兆,当本朝大兴。 道君皇帝又道:“传朕旨意,朱爱卿献鼎有功,加封威远军节度使!” 随后再传旨于延福宫设宴庆贺,道君皇帝乘逍遥辇,又派人请来郑皇后乘龙肩舆,公卿大臣,内侍宫娥四、五百人,在殿前宿卫军守护下出了后苑宣和门,君臣一行缓缓进入延福宫。 只见宫苑内数不清的楼台亭榭,都是雕梁画栋,长廊环绕,穷极奢丽,此刻哪怕是冬深天气,但那景苑内却兽叫鸟鸣,寒梅吐蕊。 起初建设延福宫时,蔡京命童贯、杨戬、贾祥、兰从熙、何沂等人分任宫使,所建的楼台亭榭,山水植物点缀,五个比奢侈华丽,互不延袭,动用役夫工匠几万人,消耗钱财难以数计。 庆贺宴席摆在宴春阁,这宴春阁雄伟壮观世上罕有,广十二丈,高一百一十尺,阁周围舞台四列,阁前掘池为海,海中垒石为山,山上修造飞华、横度二亭,跨海有回廊曲桥供人赏乐。 道君皇帝和群臣进阁饮宴,互相庆贺得鼎之喜,大司乐赵禹命奏禧安乐,四台歌女舒袖舞蹈,红绿翩翩如同蝴蝶穿花。 宴会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随后道君皇帝又率群臣游历艮岳,远望万岁峰上苍苍翠翠,有亭翼然,山上残雪半融,斑斑驳驳如同银花铺地,殿阁飞檐下面倒挂水晶银柱,煞是好看。 道君皇帝圣驾进了花苑,传旨停辇,随后借着酒意,用手指路旁一株枯梅随口问道:“此花何名?” 边有小宦官应声回答:“官家,此乃是芭蕉也!” 道君皇帝微微一愣,沉思无语。 待又看了一程,他复指一株枯柏问道:“此木何名?” 又是那随侍的小宦官答道:“官家,此是芭蕉也!” 微宗皱了皱眉,心中已然不悦。 转过花苑,徽宗又指一丛枯木问:“有谁识得这几株花?” 左右群臣无人能识,那小宦官只好硬着头皮上奏道:“官家,此花亦是芭蕉也!” 道君皇帝听罢,勃然大怒,喝道:“枯死花木各不相同,为何一律都是芭蕉,你敢狂言欺朕吗?” 小宦官吓得浑身颤栗,慌忙跪在逍遥辇下请罪:“卑奴该死,卑奴实不知道花木的名字,因常听人说,芭蕉的叶子是焦的,所以卑奴误为是芭蕉,望官家开恩,饶卑奴死罪。” 道君皇帝看也不看小宦官一眼,喝道:“传监圃官来!” 不一会,监圃官到辇前跪倒叩头,道君皇帝将所见的枯花死树细问,监圃官一一细奏明白。 道君皇帝冷哼道:“这些花木为何枝枯叶燥,凋萎而死?” 监圃官回奏说:“启奏官家,这些花木都是从两浙、两广移根来栽,一路漕运,泛江渡海,有万里的路程,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雨雪摧残,等运到京师,枝叶中的水汁散失过半,因而栽后不久就枯焦凋萎而死。” 道君皇帝又问道:“以你所见,有何法可使花木不枯,四季常青,时时芳香?” “回官家。”监圃官道:“若要四季花香,常青不枯,必须带本土移栽,就是将花木带原土球掘出,不过这样更要费力费财。” 道君皇帝听罢,微微一笑,道:“朕富有四海,何事不能办?何事不能为?量这一草一木有何费财费力的?你且说与朕听。” 监圃官说道:“往年漕运花木时,为了便于装载搬运,都将根上的土抖去大半,或几株或十株成捆托运,使枝叶根受损,消耗汁水,因而易死,根据小臣经验,在启运花木的时候,必须将花木根盘连根土掘出,不伤其大根,连土盘轻轻地移入筐内和缸里,再将枝叶根盘喷上清水滋润,勿使干燥,使花木就象在原圃地上生长一样,装载上船以后,四周围拉上挡风帐幔,上搭凉棚,如果用此方法漕运京师,臣虽不敢包栽包活,也敢保百株能活九十九株。” 徽宗想了想道:“此办法最好。” 当即降诏朱勔,以后花纲花木务要带土盘漕运,四时勤更换,不计花费,不计人力,不容有一株凋残。 下完旨后,道君皇帝正要启驾前行,从官丛中闪出一人,乃是鸿胪少卿邓肃。 邓肃近前撩衣跪倒,口称:“官家,臣近来听说朱勔等借御前贡奉为名,凡是私人园林亭馆中,百姓黎庶家内,哪怕坟墓之间,凡有一花一木一物之奇者,便用黄纸、黄帕封上标志,指为御物,官员带领健卒或直入其家逼取抢夺,或挖人坟墓,掘人祖坟,东南一地为之骚然,有的甚至扒墙拆屋,为取一物,让东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道君皇帝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瞅着邓肃道:“尔是何意?” 邓肃道:“官家,臣以为……” 话音未落,就听王黼在旁道:“邓肃伱好大胆,居然敢诬告忠良!” 道君皇帝冷笑道:“莫不是在说朕的不是?” 邓肃忙道:“臣不敢,只是那朱勔假借花石之名,实行……” 道君皇帝打断他话,对旁道:“将这狂徒带下,扒了朝服,关去台狱!” 两旁诸班立刻上人,将邓肃扯下,随后继续游园,但道君皇帝眉头紧皱,心情已是大为不好…… 且说苏州,苏州的百姓日里一件事情,就是私下偷谈朱勔的秽闻丑事。 自从朱勔掌管应奉局后,穷奢极欲,便有三大狠陋至极的嗜好。 这一朝的达官显贵府第曾流行一种游戏,即让美姬美婢脱得一丝不挂,上场比赛果体相扑。 主人在一旁观赏,胜者发给奖赏,或赏银锭,或赏绢帛,有时甚至赏金锭或金玉首饰。 司马光曾激烈指责这种卑污游赛,此种糜烂风气才有所收敛。 但在朱勔府中却经常举行这种游戏,且朱勔对此事着迷,常津津有味观看,有时火起,便当即便叫一个肌貌皎好的女子进房间去。 第二个嗜好则是朱府中建有面积一亩半的大浴池,夏日每天灌清水,冬日每天灌温水,他的几十名姬妾均下去陪他洗澡戏水,兴致来时,便在水中行事。 第三个嗜好是朱府中置有虎笼几个,养有八只大虫,凡是捉住的仇人必放入笼中让大虫撕咬,不听话的姬妾婢女奴仆也丢入虎笼之内。 朱勔喜看大虫将人一块块撕吃,瞧见人在虎笼里发出惨烈绝望叫喊,见他们被大虫一块块撕碎、痛得在笼中打滚时,他便会兴奋得发狂,发出猫似的叫声。 这一日,刚刚在虎笼里处死了一名不听话的婢女,外面忽然来人禀报,说京城有圣旨到。 朱勔急忙前往接旨,竟然是官家见他献上宝鼎有功,加封他威远军节度使,不由心中大喜。 拿银钱打点了传旨宦官,他眼珠一转,便让人将这消息传递出去,没有半天工夫,苏州城内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了他再度升官加爵! (本章完) 第333章 气发银针 转眼到了腊八,丽雅娜扎已经离开几日。 这天早晨,赵柽终于出了庄子。 自丽雅娜扎走后,他将自己关在山庄房内,哪都不去。 就算是些王府和朝上事宜,也都让姚平仲来回传递,代他去做。 此刻,他的神情有些漠然寂寥,黄马驮着他慢悠悠走在东京街头。 腊八的东京城其实是十分热闹的,宫廷里赏赐下来腊八粥给臣子,一些大商铺也在门前架起大锅熬煮,寺庙之内,百姓家中今日皆以腊八粥为主食。 米果熬粥的香气弥漫京城上空,年关将近,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恍恍惚惚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赵柽去了碎玉楼,一大群人正在后院围着大锅喝粥,见他到来纷纷站起行礼。 赵柽让简素衣给他盛一大碗来,要多放枣子。 喝完粥后,他把欧阳北叫到密室,欧阳北这时已经结束了凄苦的唱戏生涯,欧阳仁智这个行当换了他人去演。 赵柽把一封信交于欧阳北,让他即刻启程前往陇右,将这信送到柳随云手中。 欧阳北如蒙大赦,他自从离开戏园后片刻也不想待在东京,莫说去勾栏听曲,就算是出门都难,东京城已经没有几个不认得他这“恶人”,见他虽不至于追打,却总背后指指点点,让他抬不起头。 随后赵柽回府,府内也有宫中赏赐的腊八粥,分与下面喝了后,他一头扎进书房,直到天色近黑依旧没有走出…… 冬日的太湖,一片宁静,水波不兴,湖面上并没有结冰,虽然下过了几场雪,但天气不够寒冷,都慢慢融化。 天空碧蓝,夹杂着些许鹅毛般的白云,水面仿佛一面镜子,冷亮刺眼。 岸边,冬日寒风,吹谢百花,吹落树叶,却吹开了芦花,片片芦苇摇曳出万般风情。 越冬的水鸟,此起彼伏,在芦苇花间穿梭觅食、追逐嬉戏。 远处孤寂的青松,枯槁的落叶,伴着古来就有的寺庙,汇成这萧瑟季节里一幅动人风景。 就在那湖面之上,正有一艘大船缓慢地飘动。 船是画舫,挂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驶得近了,就会发现连彩灯上,也都绘出种种人物风色,刻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等画舫,便是京城之中的汴河上,也极少有。 大少爷朱汝贤正坐在画舫之中,他如今已有三十岁,颏下蓄起了须髯,身形白胖富态,但神色间已是没有了十余年前,在青溪县堨村,砍伐护村神树时那种轻狂毛燥。 他前方坐着应奉局指挥王仲闳,这个朱勔的左膀右臂,虽然面容也已苍老,但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脸上横肉僵硬,看似如臂膀一般坚壮有力。 朱汝贤伸手摸了胡须,叫水手挑起帐幔来观看湖上景色,片刻后不由微微点头,冬日的太湖自然别有一番风味,与春夏秋三季毫不相同。 这时侍从开始摆酒,不多时,来自岭南一带的新鲜果子和美味佳肴几十种铺满齐全,又取了坛江南名酒一江春,拍开泥封,给二人满上。 接着朱汝贤又令侍从去后面叫人,叫两个红衣侍女左右陪伴,在在肩下斟酒侍候,五个绿裙歌妓在前面弹琴唱曲跳舞助兴。 待酒过三杯,菜过两套,朱汝贤对着王仲闳幽幽叹道:“你我虽然对时而饮,却听不得这般曲子,喝不下这般寡酒,往常在家时,我那几个小妾,不说是国色天香,倒也有九分颜色,这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一副歌喉,落珠漱玉,令人消魂蚀魄。” 前方歌妓听了,一个个都羞得粉脸低垂,红面不语,手捏裙角,有些无措。 王仲闳笑着帮衬道:“这几个营妓都是新遣过来的,并没有使人碰触,虽然也教了些粉曲荒调,但哪里有大公子在家中也似朝饮暮歌,耍子有趣,难怪大公子忍耐不得。” 朱汝贤点了点头,这些歌妓都是太湖营妓,大抵营妓是一些犯罪之人的家眷,有小官小吏,有乡绅地主,穷苦人家自然更多,都是祸连全族的罪过,所以才充了营妓。 营妓与教坊司不同,营妓的地位极其低下,也没有什么自由,平时还要干诸般活计,与教坊司那种风雅地方乃是天壤之别。 而且自朱勔掌管应奉局以来,太湖营妓的规模日渐扩大,每每去下面寻找花石,遇到反抗之人,不但拆房推墙,将人拿去问罪,就是连妻女都一并带走,充入这太湖营中。 近几年此事犹甚,花石难得,营中便借着洗衣务劳为名,将太湖边一些渔家女儿,农户之女,骗进营中,然后一去不复返,强行充为了营妓。 而这些平民百姓,皆是告状无门,前去寻找便多被暴打一顿,若是打死,就直接绑缚了石头,沉入太湖湖底。 太湖之上原也有水贼,也有好汉,但此地不比梁山天险,虽然也有些岛子,但这些年为了挖太湖石,这些岛子都几乎被拆空了。 水贼好汉难以聚集,便只能湖边居住,曾经有个唤做胡大的水贼,行的大抵是浔阳江张横的勾当。 但这水贼有家眷,一次出门去湖上做没本的生意,家中进了应奉局的军丁,女儿被糟蹋后直接撞死,妻子让他为女儿报仇,他却道:“不敢。” 妻子忿忿地道:“你在水上杀人还少吗?为何不敢报仇!” 他道:“什么人我都敢杀,但是应奉局的人我不敢杀。” 妻子便和他吵,吵烦了和妻子对骂起来,伸手打了妻子,妻子也一头撞死。 这胡大于是大受刺激,隔夜便挥舞着钢刀前往营地,还未近前便被乱箭射死。 莫说苏州太湖一带,便是两浙路但人皆知,应奉猛于虎。 朱汝贤平时在家中尽情享受惯了,此时虽有营妓陪饮,怎比得上在家里快乐,他转过脸来对身旁一名穿红裙的女子道:“小娘子你叫甚么名字?” 那红裙少女低声道:“奴家唤作灵心。” 朱汝贤瞅了瞅她模样:“生得最好,名字也好,灵心,把伱拿手的曲子唱来,若唱得好时,本大人自重重的赏你。” 这灵心生得乖巧,此刻陪出十二分的笑脸,起身向朱、王二人各礼了一个万福,道:“奴家自幼倒学得一二句,到营里又听了些词,唱得不中听时,还请大人包涵些个。”说罢,走去前面锦毡之上。 不一会,植板轻敲,丝弦慢挑,这灵心便抑抑扬扬地唱起双调过曲来,曲名为《朝元歌》,曲词乃是: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装作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我看这些花荫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零,照我孤零。 唱到这里,水心见朱汝贤和王仲闳都有喜色,便理了理云鬓,越发抖起精神唱了下去: 你一曲琴声,凄凄风韵,怎叫你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哪些儿不动人?她自理瑶琴,我独立苍苔冷。老天、老天!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 朱汝贤和王仲闳听罢拍手大笑,“好一个少年秦晋。”随后令侍从取了两匹红绫赏了灵心。 这舫中的歌酒,从午时直饮到冷日偏西,船已是在了太湖中心。 朱汝贤有些醉,瞧了瞧前方人影儿,又端起一杯酒,却是连嘴边都没有顺到,直接洒进怀内。 他不由笑道:“醉了醉了,便去安歇。” 王仲闳道:“大公子可好?” 朱汝贤伸手搂过旁边的灵心:“倒是无碍,叫灵心侍我。” 说着晃晃悠悠起了身,又来两个随从搀扶,去了船后雅室。 雅室内有宽大木床,缎被织锦,炭盆红火。 朱汝贤坐下后,便迷迷糊糊伸手去解灵心的衣裙,嘴里道:“小娘子,与我上床歇息! 待那衣裙半解,露出鸳鸯戏水肚兜,灵心小脸粉红,半推半却,道:“大公子,大公子慢来。” 朱汝贤笑道:“慢不得,再慢怕小娘子跑掉。” 灵心娇笑道:“这大冬日的湖上,奴家又能往哪跑,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说着微微靠前,那面颊距离朱汝贤近了半分。 朱汝贤只觉吐气如兰,一时更加迷迷晕晕,想要再开口调笑两句,就在这时灵心檀口微张,里面银光一闪,便有一道寒芒射了出来。 朱汝贤也是学过拳脚的,忽然看到寒芒,那酒立刻就醒了一半,下意识就想要躲避。 可惜此刻两人距离实在太近,那寒芒的速度虽说不上箭矢飞快,却总也不慢,这一下竟是直直地射进了他的咽喉。 他只感觉浑身失力,两眼睁大,喉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勉强抬起一只手指向前方的灵心,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灵心此刻后退了一步,小脸上满是笑容,道:“大公子,奴家这一支气发银针可否受用?” 朱汝贤这此刻被银针封喉,已经上不来气,脸色憋成青紫,他哪肯甘心就这样毙命,不由奋起仅余的力量,语音不清地喊道:“来,来……” 灵心看他被自家气发银针封穴,居然还有气力要叫来人,不由小脸一冷,再次张口,竟然又一支银针射出,这下却是直中了朱汝贤的眉心位置,接着她又是一掌推出,打中朱汝贤胸膛,朱汝贤立刻喷了口血出来,仰面倒在床上而死。 就这时,外面似乎听到里面动静,有人开口问道:“大公子,何事吩咐?” 灵心瞅了那木门一眼,不慌不忙地系好了衣裙,随后取回两支银针,接着向房门处走去。 她上这船开来,身上早被搜过,带不进兵刃,只有七枚气发银针藏于口中,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足够了,毕竟整艘画舫除了王仲闳一个高手之外,别人她全不在乎。 就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听到里面没有回应,那木门“砰”一下竟被直接推开,随后王仲闳出现在门前。 灵心张嘴一吐,两枚银针射出,王仲闳立刻毛骨悚然,急忙向旁闪去,趁这个空当灵心身形犹如鬼魅,只是一闪就出了房间。 王仲闳被打个措手不及,回过神儿向房内一看,只见朱汝贤仰倒床上,颈下胸前一摊鲜血,不由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小贱人,何其歹毒,竟害大公子性命!来人,快来人,给我抓住这个小贱人!” 这时虽然灵心窜出了雅舍,但外面的兵丁早抽出刀剑围住她,灵心再次吐出气发气针,连伤三人,又夺过一把钢刀,向着舱门方向跑去。 到舱门处,外面一队应奉局的厢军拦住了去路,但灵心身法飘忽,只用了三五招,便又杀了几人。 这时后面王仲闳已经追了上来,情急之下,也没有拿什么兵刃,就是一拳向着灵心的身体打去。 他这拳虎虎生风,气势惊人,若是打在身上,这一下便要骨断筋折。 灵心神色凝重,此番刺杀朱汝贤,她最忌惮的便是此人,这王仲闳乃是有名的武艺精通,在应奉局内号称拳脚第一。 她脚下轻滑,堪堪避过这拳,却被拳风刮得皮肤一阵生疼,前方又有官兵挥刀砍来。 就在这时,忽然船舱外面大乱起来,一个嘹亮的声音喊道:“水姑娘,我来接应你了。” 灵心闻言顿时大喜,躲过几刀后,就看那舱门处已经打破,不少官兵被外面的一群汉子砍翻在地。 那外面亮起火把,火把下领头正站着一条大汉,七尺五六身材,二十七八的年纪,三绺掩口微髯,头戴一顶竹斗笠,身穿一套白粗布衣服,腰间系一条生丝编织的拦腰板带,脚穿一双青白相间厚布麻鞋。 灵心欢喜道:“石大哥!” 王仲闳这时在船舱内看得清楚,不由大喝一声:“石生,你要造反不成?别忘了你的家眷都在苏州城内!” 那汉子冷笑道:“王指挥,你是污我造反吗?” 王仲闳此刻一个头俩大,这石生乃是苏州豪侠,交往绿林,并非寻常盗贼可比,就是拳脚手段,也极了得。 这人一直苏州居住,不过却从来不和应奉局起冲突,朱勔以前倒是派人监视过他一段,只见他交往的都是些高来高去,不知来历的人物,倒是心生忌惮,只要他不坏应奉局的事,便也随他去了。 今日朱汝贤被刺杀,没想到竟是这个人在外面接应,王仲闳不由心中大怒:“石生,大公子被这女贼刺杀,你与她同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石生瞅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用眼色示意灵心快过来。 王仲闳哪里还未看到他动作,这时只见外面船尾又过来兵丁,不由大喊一声:“都给我上,生死勿论!” 说着话,舱内的兵丁也往外攻去,立刻混战到一起。 外面石生虽然只带了七八人,但个个勇猛,虽然有的已然挂彩,却是拼出性命,边战边退,片刻后来到船头边上,只见那下面竟然有两支小船,石生低喝道:“不要恋战,上船快走。” 众人纷纷跳上小船,那边王仲闳追过来,只见两只小船迅速划远,不由捶胸顿足,这画舫上虽然带了军丁,可并没有弓箭等物,无法远程攻击,此刻也只能下令大船摆头去追。 可是此刻又不比白天,画舫又不是战船,湖面之上黑暗难视,又哪里能够追杀得上。 只是半晌之后,小船便连一丝影子都瞧看不到,仿佛自始至终就从未出现过一般…… (本章完) 第334章 甲事,朱府 赵柽在府内查看藤甲。 是之前欧阳北从大理带回来的,一共五副,都是老滕甲,油得发亮,少说几十年历史,多说百年都有可能。 其中一副暗红色,四副黑色,都配有藤牌。 暗红色的是赤血藤编制,为上品,黑色的是青藤编制,属于普通中品。 藤牌也一样,一红四黑。 赵柽伸手拎起来掂了掂,重量极轻,虽不能和布甲相比,但却比皮甲要轻,比铁甲则至少要轻上个七八成。 他对旁边的张宪道:“砍几刀试试。” 张宪看这藤甲新奇,抽出制式单刀一下砍去,他用的力气不小,且是寸劲,气力都使在锋刃之上。 只听得“啪”地一声,那藤甲颤了颤,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张宪立刻瞪大眼睛,他这一刀倘是布甲皮甲都肯定砍破,哪怕二者镶嵌铁钉铁盘,但钢刀锋利窄长,肯定会将其非铁面的地方切开,但这藤甲却只是留下一条浅浅痕迹。 “王爷,这种甲胄为何如此坚实?” 赵柽摸了摸那条白色浅痕,道:“材质特殊,又熬制许久,另外这藤甲早就被油浸透,刀剑在其上不能完全聚力。” 张宪道:“我说刚才怎么一刀下去感觉微微侧滑,王爷,这么说藤甲仅差于铁甲了?” 赵柽道:“和铁甲比自是还有不如,但好在轻便,适合闪转腾挪,成本又低廉便宜。” 张宪伸手摸了摸藤甲,又拿起一面藤牌用刀砍去,结果仍是一样,依旧一条白线。 他似乎想到什么,忙道:“王爷,这藤甲虽然能抵御锋刃,但重量太轻,怕是锤斧之类会轻易攻破。” 赵柽笑道:“重器之下,什么铠甲都会破防,铁甲因为坚硬的缘故防御高一些,皮甲之类倒是形同虚设了,但这藤甲你不妨一试。” 张宪抓起旁边一柄骨朵锤,狠狠地向着藤甲打去,这次却是沉闷地“噗”一声传来。 只见那铁骨朵分明已经把藤甲打得向里微微凹陷进去,但这个时候却又猛地一弹,张宪手腕上明显感觉到了那强烈的反震之感,不由“咦”了一声:“王爷,此甲奇妙!” 赵柽道:“虽然体轻,防御重器会比铁甲差些,但又远远不是布甲皮甲可比。” 张宪道:“王爷,普通兵丁穿不起铁甲,但若能穿上这藤甲,倒也不比铁甲差上多少,属下再试试弓箭。” 说着,他又取来弓,找了个合适位置连射了几箭,其中只有一箭钻进藤甲缝里,但也没有完全穿透,其它的箭射上了便即滑掉一旁。 张宪回到前面,拔出那根射进去的箭瞅了瞅,望向赵柽道:“王爷,这藤甲对箭矢的防御却是比铁甲要高。” 赵柽点了点头,藤甲别的要略逊色铁甲,但对箭矢的防御,确实要高过铁甲。 原因无它,眼下限于工艺的原因,打造的铠甲多为锁子甲和细网甲,这种甲对于劈砍的防护极强,但对于刺射却要差一些。 虽然铁甲多少也可以防刺,但并非全能防住,尤其相对强弓硬弩,即可能会被穿透,或者沿着锁缝扎射进去。 张宪摸着藤甲道:“王爷,这藤植多见,倘若全造成甲胄配给军丁,岂不是所向披靡?” 赵柽瞅了他一眼,摇头道:“这种甲的工艺极其复杂,而且在我大宋已经失传许久了。” 张宪想了想:“那倒是可惜了,若是有制造方法,能大规模造这种藤甲,在战场之上面对骑兵倒不至于处处掣肘了。” 赵柽微微一笑,道:“你是说用藤甲步兵对阵骑兵?” 张宪道:“属下虽然没上过边境战场,但打淮西时也见过我大宋步兵的军备,若遭遇骑兵冲阵肯定七零八落。” 赵柽道:“战马迅疾,寻常兵丁身穿布甲,亦或无甲只着军服,哪里经得起马队冲杀,便是被碰触摔倒,都可能骨断筋折,再无战力。” 张宪用力按了一下藤甲,那藤甲在他松力时又是微微反弹回来,他立刻道:“这甲柔韧,就算被战马冲倒,也未必就受重伤,这又远非铁甲可比,王爷,真的找不到制造方法吗?” 赵柽笑笑不置可否,其实欧阳北从大理回来已带回这藤甲方法,只是东京这种地方根本没法造甲,福建那边要忙的事情则太多,陇右更是想都别想,所以他也没打算将此事透露出去。 他道:“找到又如何?这种藤甲从采藤到最后制造完成,每一副都需长达两年的时间。” “竟要两年?”张宪闻言不由张大了嘴巴,这时间也实在太过长了些。 要知道铠甲兵器乃是易损之物,一但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那么前方战场肯定是在不停地消耗,后面军器监这边就要不停地组织生产,以能满足战场需求为主。 可这藤甲制作一副居然要两年时间,显然是供应不得,因此注定不能成为大宋这种规模军队主要装备。 可他并不死心,追问道:“王爷,如有制造方法,就不能多积攒一些吗?” 赵柽其实也是这个打算,这东西就算再结实耐用,但开战之后也是消耗品,后方无法持续供应,只能多多积攒,到时候有多少用多少。 大理段易长那边已经答应帮他制造,可虽然那边有地理优势,无论藤条还是桐油都方便易采取,但也是要偷偷的进行,毕竟段易长也有所顾忌,哪里敢明目张胆。 就在今天上午,段易长的人已经到了东京,但十分谨慎,只是送信过来,并未进入府内,信的内容是约定商讨藤甲之事的时间。 虽然大宋和大理关系还算融洽,但以赵柽和段易长的身份,这种私下的暗通款曲乃是大忌。 赵柽明白对方谨慎的原因,这种事情能不在府中见面便不在府中,毕竟外面赵楷的皇城司谍子一直都没有撤走,不管他们眼下是糊弄了事,还是认真盯着,都不能去冒这种风险。 赵柽邀了对方明日见面,地点放在高阳酒楼,绿柳庄自不能带去,那边除了姚平仲和罗金水外,任何人都不能透漏风声。 高阳酒楼虽然嘈杂,但正因为如此倒不会引人注目,若是真找个隐秘的地方宅院,反而会被有心人注意。 出了王府武库,赵柽带着张宪来到书房,随后从紫檀小匣里拿出了几张纸来。 张宪立刻有些激动,知道肯定是他之前所学的秘本兵法后续。 赵柽看着他道:“景仁,之前已传你三篇兵法,这次再传你三篇,记得回去仔细研读。” 孟德新书一共十四篇,第一篇是总纲,最后一篇是政略,实际上的正文只有十二篇。 他已经传给张宪总纲,还有正文十二篇里的第一临篇和第二兵篇。 此刻拿出来的是第三斗篇、第四者篇、第五皆篇。 将这三篇交给张宪后,赵柽冲外挥了挥手,张宪抱着三篇兵书如获至宝,喜滋滋告辞而去…… 应奉局提举朱勔共生二子一女,长子朱汝贤,次子朱汝礼,女儿朱瑛。 朱汝贤平时多喜靡靡之音,好饮宴听曲,附庸风雅。 朱汝礼则生来好武,性子粗暴,平时不是耍刀弄枪,就是以殴打府内下人婢女为乐。 这时腊八刚过不久,朱汝礼在梅园之中耍枪,待一路大枪走完他直起身来,看着旁边一名青年笑道:“肖兄,看我这套枪法耍得如何?” 那青年一身劲装,容貌俊朗,鬓间插花,闻言点头笑道:“二公子的枪法圆浑合意,崩点有力,已经算是入门了。” 朱汝礼听对方评价他枪法只算入门,倒也不恼,微微一叹道:“我自是比不了肖兄造化,拜得高明老师,学到一身出神入化本领。” 那肖兄摇头道:“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依着二公子家世,什么高深武艺学不到手?” 朱汝礼叹道:“话虽如此,但总是没有名师指点,何况我如今筋骨成形,怎比小时就练。” 他边说边走,片刻二人走出梅园,来到另一座大园子之中。 这大园守门的乃是个驼背老者,看到他来微微见礼,朱汝礼指着老者道:“肖兄,这位乃是苏州明驼朱铁峰,拳脚功夫了得。” 肖兄瞅了老者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并无什么特殊表情。 朱汝礼知道这位肖兄并未瞧得起这苏州明驼,不过依他的身份,自然有瞧不起的本钱,谁让人家不但武艺高强,且老师更是江湖上有名的宗师大侠呢。 朱汝礼指着园子里道:“此园名为弄春园,向来外人不许进入,除我爹还有大哥外,肖兄可是头一个。” 那肖兄笑着摇了摇头:“二公子太过抬爱,肖某何德何能,进这朱府家园。” 他倒是看出,这里是朱勔自家人玩乐的地方,自然不会让别的男子进入。 两人踏进弄春园,那肖兄顿时扑面而来一种别有天地之感。 这里满眼楼台亭阁,曲水虹桥,假山树木,妙龄女子随处可见,一个个戴着银细金钗,穿着绫罗绸缎,千娇百媚仪态万方。 她们见朱汝礼和那肖兄走来,立刻假意逃避,嘻嘻笑笑,躲在亭后柱边观看两人,尤其目光落在肖兄身上,小声言语些什么。 朱汝礼道:“都是些家养的姬妾婢女,没见过世面,倒让肖兄看笑话了,肖兄若是瞧上哪个,一会儿走时直接带了就是。” 肖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这时走到一幢小楼旁边,只见那楼墙上竟然钉着四名女子,不知死了多久,因是冬天,尸首未能腐烂,倒还保持着原本模样。 朱汝礼随手一指,道:“此乃人干,肖兄猜猜如何制成?” 肖兄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朱汝礼继续说道:“这是先把活的人皮剐下来,剐时不能有半点破损,必须由剐人皮的大行家来做才成。” “哦?”肖兄抬头看着那几具人干,道:“不知这几名女子犯了何事,竟受如此惩罚?” 朱汝礼闻言脸上绽放出一丝异彩:“让我给肖兄逐个介绍,这从左至右依次是云霞、锦秀、翠莺、娇儿。” “这第一个云霞乃是我爹房中的婢女,因为晚上需要伺候我爹起夜,收拾一些秽物,有次感到恶心居然干呕起来,惊到了我爹,便被处死,做成此人干。 “这第二个锦绣,也是伺候我爹的,因为夜间之事见得多了,难免春心荡漾,可这院子里没有其他男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另外的女子身上,被我爹发觉,灌了毒酒,然后剐皮做成人干,挂在这里以做效尤。” “这第三个翠莺倒是有些冤枉,本是伺候我大哥的,后来怀孕,我大哥却硬说没叫过她,便被赐死,做成人干挂在了此处。 “这第四个娇儿,倒是死在我的手上,本来我对她疼爱有加,但有一次她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敢咬我,将我的肩头活活咬掉一块肉下来,肖兄你说我该不该处死她?” 那肖兄闻言叹道:“这乃是二公子家事,肖某怎好评判。” 朱汝礼摇头道:“唉,其实我也知这都是些为人不耻的残暴之事,但知道归知道,又劝不得爹爹和大哥二人,我自家又是个脾气急的,平时忍耐不住,也只能这般继续下去。” 肖兄不语,朱汝礼又道:“我是丝毫不把肖兄当做外人,所以才坦露这朱府的一切给肖兄来看,免得日后肖兄发现,心内疑惑又不好问,就此产生隔阂。” 那肖兄沉吟道:“二公子诚意,肖某自是了然。” 二人继续向着弄春园后门走去,远远地竟看见后门附近的一座亭子内,有个只穿了层薄纱的女子在轻敲一面小锣。 肖兄疑惑道:“二公子,这又是在干什么?“ 朱汝礼摇头道:“这是我大哥对不听话女子的惩罚,凡是不顺他意的女子,便在这寒天之内,只许穿薄衣,不能吃饭,只能在外面敲锣,少则两刻钟,多则一个时辰,已经有几个小妾经不起这般折磨,冻饿而死了。” 肖兄闻言又瞅了那敲锣女子一眼,收回目光后,默不作声。 二人这时走出后门,出去后还没走多远,就见一个仆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二公子,二公子,大人叫你赶快过去一趟。” 朱汝礼疑惑道:“何事如此着急,莫非又有稀罕的奇石不成?不过这石都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哪里那般好见。” 仆从慌忙道:“二公子,不是花石之事,是,是……是大公子被歹人刺杀了!” 朱汝礼闻言微微一愕,随后瞧了一眼旁边的肖兄,拍掌笑道:“这倒是一桩大喜事啊,肖兄快随我赶去看看。” (本章完) 第335章 彩云之南,藤甲价值 高阳酒楼,东京城内排名前五的正店。 所谓正店,首先必须拥有朝廷颁发的酿酒许可,大宋酿酒属于特许经营,官方的凭证极难批办,倘若自家不能酿酒,便不够正店资格。 其次,正店都有彩楼欢门,就是青楼。 再次,正店从散座到雅间再到花阁,三递式的格局必须全部都有,可以接待任何需求的客人。 说白了,正店就是包含了青楼的大型酒肆。 正店,审办极为艰难,管理极其严格,是需要经过严谨审查才可以设立经营的场所。 整座东京城只有七十二家正店。 高阳正店在大相国寺东面,潘楼街下方,乃是一栋广阔的三层大酒楼。 它不比樊楼那种四面圈中的格局,而是只用一座宽大楼宇便涵盖了所有的生意。 若说东京正店内单独一楼哪家最大,那么高阳堪称第一。 赵柽只带了张宪一人前来,并非府中其他人信不过,而是见大理使者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宪是小娘的胞弟,且也算他半个弟子,所以赵柽才带他来。 来之前他仔细对张宪叮嘱过此间厉害,张宪听后自然明白其中关节,便自慎重起来。 到了高阳楼前两人下马,早有店内的接待迎接上前,嘘寒问暖之后安置了马匹,两人走进楼内。 只见这楼纵深宽大,布置华丽,一层的散座就有几百副之多,而光是上楼的楼梯就足够四架,分布四个方向。 此刻未至中午,散堂内没有多少客人,边上带路的小厮躬身询问:“二位公子是在一楼,还是……” 赵柽淡淡道:“去三楼彩云阁。” 高阳正店三楼都是花阁,一般只有晚间才会上客,此刻时辰尚早,都是空的。 虽然这上午就要进花阁的少有,但小厮平日见人多了,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便将两人请至三楼。 这里赵柽以前来过一次,知道彩云阁靠里,眼下又没有旁的客人,宁谧安静。 进阁后点了些酒菜,便静静等待段易长派来的使者。 约莫一刻多些光景,外面传来脚步声,只见花阁的管事娘子领进来三人。 赵柽一见这三人为首的不由就是一愣,竟是名莲步款款的雪色白衣女子。 这女子身材苗条,腰肢纤细,一进阁子便有似兰似麝的芳香气息传来。 赵柽见状不由摸了摸下巴,这段易长怎么派名女子过来谈事?这也未免太不稳妥了些。 他倒不是认为女子就一定比男子差,而是女子比较引人注意,这从大理到东京,一路千山万水,男人走来都不敢保证安然无事,一名女子谁知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这女子头上带了一顶帷帽,状似斗笠,四边有白纱垂下,看不清本来面目。 跟随的两人则是一名老者与一名中年,都身姿魁梧,龙行虎步,见就是有拳脚在身。 这时那管阁娘子退了出去,赵柽冲张宪使个眼色,张宪立刻出门站在外面守卫。 赵柽目光重新落到女子身上,微微眯眼。 女子帷帽动了动,似是看了看阁门,接着才低声开口,却是珠琅玉润:“可是秦王殿下当面?” 赵柽瞅了瞅她,轻轻点头。 女子似乎松了口气,随后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娇羞玉貌,礼道:“大理段思嫣,见过秦王殿下。” 赵柽见其容貌灿如春华,姣如秋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由道:“段易长是你什么人?” 女子道:“易长是我阿弟。” 赵柽闻言思索,心中忽想起一人,道:“你是昭庆公主?” 女子一愕,随后腼腆笑道:“正是小女,未想王爷竟知小女名号。” 赵柽暗自摇了摇头,这昭庆公主段思嫣乃是段易长的同胞姐姐,与段易长皆出自德妃王氏。 段和誉的皇后乃是大理权贵高家的人,膝下并无所出,而皇后之下就属德妃地位最高,所以这姐弟两个十分得宠,虽然段和誉女儿不少,但封为公主的却只有段思嫣一人。 只是她来干什么?这般大事段易长不派稳妥之人也就罢了,可怎能让这昭庆公主过来? 如今大理段氏皇族正卷入权臣高家的一笔糊涂账中,高家家主高泰明去世,除了他这一辈兄弟外,还留有八子,整个家族内正是骨肉相残,内部倾轧争权最严重的时刻。 而段家则在暗中支持高泰明的第二子楚雄领主高明量,如果赵柽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后应该是段易长娶了高明量的女儿,而昭庆公主嫁给了高明量的儿子。 高明量这个儿子叫做高量成,少有大志,文武全才,高明量死后,他袭楚雄领地。 他的叔父高明清为三十七部叛军杀于鄯阐后,他率军平叛,绰号“护法公”,随后接任相位,出任大理相国。 因为他的太爷爷高升泰曾经篡权段氏,改大理国名,自号大中国皇帝,虽然临终还权给段氏,但是其子高泰明却依旧自称为大中国公,而高量成为表示自家乃高氏正统,同样从段家请封了大中国公的头衔。 这个人将领地楚雄,包括整个威楚地区,治理成为大理国另一军政中心,号称“四夷八蛮,聚会于此”,大理国内的八方诸侯,都在此会盟。 后来段易长能顺利当上大理皇帝,也正是因为这高量成的支持。 赵柽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大理高家历来能人辈出,这高量成的才学本领并不弱于辽国的耶律大石,若不是段家颇得民心,他又被家族牵绊,怕不就是下一个耶律大石。 而这段思嫣必然是要嫁给高量成的,这是段家的一步重要棋子,决不能出任何差错,但偏偏这个时候她居然来了东京,这万一出些什么事情,别说藤甲之事要泡汤,就是他私下联络大理的事情怕也会暴露阳光之下。 赵柽双眉紧锁,看着段思嫣道:“公主此来东京,令尊可知?” 段思嫣美目眨了眨,道:“藤甲之事隐秘,自不会被阿爸得知。” 赵柽苦笑,知她会错了意,可如此看来,更加坐实了这段思嫣偷跑出来的事实,段易长这小子做事太不靠谱,就没考虑过万一真的路上有什么闪失的后果吗? “阿弟也不知此事!”段思嫣笑吟吟地又道了一句。 “嗯?”这下赵柽可是有些傻眼了,段易长也不知道?可段易长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晓藤甲事情的?还跑来东京商议。 “秦王不必惊讶。”段思嫣继续说道:“当时秦王派人去找藤甲,阿弟便与我私下商量,他此刻做事不便,那藤甲的制造方法,其实是我派人在山中部落寻得,送给秦王的五副老藤甲,也都是我的私藏之物。” “伱是说……”赵柽闻言扬了扬眉,这大理自是与中原不同,公主并非养在深宫足不出门,她姐弟二人相互扶持,一起打理此事倒也有可能,只是为何她此番北上,居然连段易长都不知晓? “我知王爷疑问,阿弟眼下被人盯得极紧,一举一动都会被注意,所以此事嘱托我来办理,所以我就自己来了,顺便见识一下大宋的锦绣河山。”段思嫣说着,一双小手背去身后,满脸娇俏模样。 赵柽瞅着她,顿时一阵无语,心想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这倘若出了什么是非,可是要坑死人的。 “公主还请坐下说话。”赵柽琢磨既然来都来了,这时说什么也没有用,可他还是隐隐担心:“公主离开日久,令尊令慈不会起疑心吗?” 段思嫣在对面案后坐下,摇头道:“阿爹阿妈知我出门,只是不知我来大宋东京,只道是去点苍山游玩去了。” 赵柽点了点头,看来这是个野丫头,肯定在大理野惯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连大理皇帝和妃子都不知晓。 这时张宪进来,低声道:“王爷,上菜的来了。” 赵柽点了点头,片刻后酒菜上齐,待人走远,赵柽自满了酒杯,向前微微一敬:“公主远来辛苦,为藤甲之事跋涉劳累,本王敬公主一杯。” 段思嫣双手捧杯,一饮而尽,随后小脸红扑扑地道:“秦王太客气了,倒也算不得辛苦,何况之前蒙秦王送字,还未感谢,这藤甲之事全当我帮王爷。” “公主说什么字?”赵柽闻言心中疑惑。 “就是那幅长相思,阿弟回去说和秦王一言此事,秦王便立刻亲笔写了长相思字卷,爽快异常。” “长相思啊……”赵柽嘴角抽了抽,原来段易长要这幅字是送给昭庆公主的,不过他什么时候爽快异常了?何况段易长也没有直接和他求字啊,反而是使了一堆小心思,甚至还挖坑给他跳。 “正是长相思!”段思嫣道:“秦王大名在我理国人尽皆知,诗词最为人乐颂,但秦王墨宝罕见,据那些中原的书商说根本无人能求来,那幅长相思可是羡煞了许多人呢。” “公主喜欢便好……”赵柽讪讪地道:“本王还真不知道自家墨宝如此难求,那些书商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不管如何,我总不能白拿秦王东西,所以藤甲之事自然便要帮忙。”说到了这里段思嫣俏皮一笑,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果酒。 赵柽瞅她,心想段易长当时还拿出过一阕词来,怕不也是这昭庆公主所填,看来这大理确是仰慕中原文化许久,皇室中人也学写诗作词。 他又转念一想,自家难道真的在大理如此有名?上次段易长来说的那些并非故意阿谀奉承? 倘是这样,以后有机会倒真要去大理走走,毕竟那边风景好不说,受人景仰也是一种享受。 两人又喝了几杯,赵柽步入正题,询问道:“不知公主打算如何打造藤甲?” 他此刻已知段易长被其它皇子盯住,藤甲事情大抵还是要落在这位公主身上,且看她是个如何章程。 段思嫣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开口便道:“虽然眼下大理也不使用藤甲,但总不能明目张胆去造,而且城中郊外,也找不到僻静的地方隐藏,所以我打算将藤甲放在一些山中寨子去造。” “山中的寨子?”赵柽点了点头,大理那边山中多藤,又产桐油,倒是可以直接就地取材打造,省却了运送材料的麻烦,同时此事不出山,一直在山内进行,也规避了暴露的风险。 “就是山中的寨子。”段思嫣点了点头:“原本造藤甲的方法也是从那些寨子里得到,其实不算什么特殊的秘密,一些年久的寨子总有一家半家知道如何打造藤甲。” “我知道一副藤甲大抵要两年才能完成,不过若是操作得当,年半的时间也未必就造不出来吧?”赵柽想了想道。 “按照正常道理,一年半的时间确实可以,但那是要天公少雨,阳光充足,可年里哪能都是这样的天气……或许可以早两个月,但不能完全保证。”段思嫣思索道。 赵柽皱了皱眉,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虽然藤甲的制造过程步骤都不能省略,但他觉得只要中间精细些,还是可以省掉一些时间的。 “还有桐油原因。”段思嫣道:“藤甲需要桐油浸泡,虽然我大理生产桐油,但是铠甲体大,若是生产多了,也没有那么多桐油一起浸泡,要轮流进行,这样便会再耽误一些。” 赵柽沉吟道:“若是有足够的桐油,是不是会节省时日?” 段思嫣道:“如果桐油足够,哪怕天气不好,年半的时间也差不多会造好一副,只是山中寨子本就贫瘠,就算是在城里,也找不出那么多桐油来。” 赵柽闻言笑了笑,此事确实如此,哪怕大理生产桐油,但一副藤甲几乎就是一个人的体型,要一起浸泡多副藤甲,那得需要多少?山中的寨子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些桐油储藏。 他道:“制造有先后,未必所有寨子能一起开始,倘以两年为期,公主觉得可以造出多少藤甲?” 段思嫣道:“这个我与阿弟计算过,大概两三千副总该是有。” “两三千副?”赵柽不由摇了摇头。 段思嫣望向赵柽微微露出疑惑,虽然没问过赵柽要这藤甲干什么,但既然是私下进行,肯定就是要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只是她和段易长都认为赵柽不可能谋反,毕竟以大宋的制度,山匪流民造反或许容易,但皇室中人想要造反却难比登天,因为大宋调兵的权利在枢密院,又有西军在外,皇室中人处处受限,也没机会做些联络山贼,裹挟流民之事。 可是不造反,要那么多藤甲干什么? “一万副!”赵柽伸出一根手指:“两年时间,本王要一万副藤甲,本王刚才粗略算过,一个寨子只要能完成百副,那只要一百个寨子就可以造出这些藤甲来!” “一万副?”段思嫣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这么多藤甲不是造反,又是要干什么! 赵柽看她表情微微摇头:“我用这些藤甲是要在西边做些事情,非公主所想之事。” 段思嫣这才定了定神,要知道大理一年的国库收入并不算多,大理地小人少,税收不高,部分进项来自和大宋通商,可这一万副藤甲的价钱,怕是可以抵上大理一两年的通商贸易收入了。 这个时候一副正常禁军铁甲的价格,骑兵大概是八十贯的模样,步兵大概是四十贯左右,其他各兵种的不同铠甲,大抵在这其间。 原本大宋刚建朝时,也就这些价格的一半,但到道君皇帝此刻,铠甲的成本价格直接翻了一倍。 按照这个价格,再换算成白银,一副骑甲已经要四十两的模样,步甲也要二十两,毕竟白银此时也早就不是一比一的兑换比率。 而藤甲这东西,其实马步都能用,若是取一副铁甲的中间价格三十两,再加上三成的利润,就是四十两。 按照之前欧阳北前去大理初步商谈的结果,铁甲价格的两成购买,那就是八两银子,一万副藤甲就是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白银,将近二十万贯钱,这哪怕对于大理朝廷来说,也是一笔极大的数字了。 可段思嫣并没把握在两年后拿出一万副藤甲,毕竟赵柽说得轻松,一百个寨子,一个寨子一百副藤甲,可这些寨子都在山中,需要一个个去跑,去商谈,这些都需要时间。 赵柽看她犹豫的模样,忽然笑道:“公主这次过来,我本是要砍砍价的,毕竟八两银子一副的藤甲并不便宜,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段思嫣望向他:“王爷,不过什么?” 赵柽道:“若是公主两年能造出一万副藤甲,那么本王非但不杀价,而且还多给公主两万两白银,一共十万两!” 段思嫣闻言,不由便是一呆。 (本章完) 第336章 帮源即位,漆园誓师 睦州,青溪县。 明教教主方腊,在入冬之后做了三件事。 这三件事皆因他读史而起。 想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必须谋划周全,虽然明教可以做为他起事的根基,但他也知道,天下并非人人都会信奉明教。 赵宋有一个皇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所以他想从史书里再寻觅一些受人拥戴的办法。 他读到秦朝陈王起兵之事,竟是先从鱼腹中得了天书字迹,说他合该当为王,身边众人相信不疑,后来又有神人夜呼陈胜王,随即才扯旗造反,揭竿而起,响应他的人何止数万。 又读后汉的天师张角起兵,以得天书为辞,弟兄三人自居天公、地公、人公之位,几乎得了汉朝天下。 方腊据此苦思冥想,便思得了几条妙计。 就在入冬后的一天早晨,方腊带着一众明教教徒,去往帮源洞前的青石坪演兵,路过一处谷口,他忽然抬头沉声喝道:“此处莫不是神仙洞府?”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一看,只见山谷口祥云缭绕,里面骨嘟嘟地放出紫雾,谷口被十几棵古松遮罩着,如同华盖,阳光从松枝叶缝中撒下来,落在云雾中,把雾染成一团紫霭彤云,端得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十分壮观。 众教徒都拍手称赞,齐道:“好看,往年从来没见过此处能吞吐祥云,如此景色太美!” 旁边的鹤王方十九见状便道:“我想起来了,这谷口壁上有一个山洞,听乡中老人说,仙人吕洞宾曾在此修炼,莫不是最近里面有宝物出世,故尔放出祥云紫雾?” 方腊捻须思索道:“我等何不上去看看,亦饱尝一下眼福。” 说罢他前头带路,后方跟着众人,攀藤附葛,好不容易才登上谷口,钻进紫色祥云里面。 上面哪里又是祥云,简直是弥漫的重雾,又好象是下小雨,浸得衣服湿漉漉的,在古松下面的石壁上现出一个古洞。 方腊一双紫色大袖挥舞,打飞乱枝,震碎荆丛,当先钻了进去,才走有十来步远,面前现出一张石床,石床上面放着一个黄绫子包裹着的木盒。 他立刻惊喜道:“这一定是仙人赐下,我等先不要启开看,等今晚的经义大会,当众打开,是祸是福,让众家弟兄同时知道,也显得我们在教无私。” 当晚经义大会,各村各寨使者教首都到,方腊命人捧出黄绫盒供在明尊像前,这天乃是五大法王之一的黑毛虎王郑彪当值,先焚香祈祷,静默行礼已毕,亲自净手开盒。 掀开宝盒一看,盒内无有别物,乃是一张黄纸书文,其字为蝌蚪小篆文,极难辨认,郑彪看了半天,又惊又喜,粗声叫道:“这天书写有一句话,待我读与大家听,上面写着得天书者方腊,是天王太子降世….…” 众教首、弟子一时欢呼雷动,自此方腊威望更高,人人尊敬,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左右三、五十里远近没有不知道的。 第二件事则是一日清早,方肥带人陪着方腊前往漆园,在过桐溪时,方肥突然惊叫:“圣公快看,我见到溪水中你的身影穿着龙袍,戴着皇冠,啊……圣公原来是皇帝!” 方腊俯身一看,只看见清清的溪水中一个四方脸膛,身形高大,衣着如旧的自己,与平日并无二样。 这时旁边的方十九抢着道:“圣公果然已身着皇袍,头戴皇冠!” 方腊笑笑,便不再言语,还对着溪水左右看了看,理了理那身旧衣裳,似真穿了龙袍一般。 方十九边跑边喊:“圣公是皇帝了,圣公是皇帝了!” 不几日,青溪也就人人皆知此事,后来此被称为“临溪顾影,自见其冠服如王者”。 第三件事,在一次讲经义前,已经退任光明左使的汪老佛忽然到来,捋着银白长须对众教徒道:“昨日半夜子时,我夜观天象,眼见天上一颗明星落在梓桐源的万年楼之上,梓桐源乃是出天子、出皇帝的圣地,万年楼有皇家气脉相承,我看此事定有原委,不妨前往万年楼察个究竟。” 这万年楼其实有个说法,在唐高宗永徽年间,睦州出过一名奇女子,名唤陈硕真,自称是天上九天玄女下凡,太上老君收徒,于是自号“文佳皇帝”,在睦州清溪县的覆船山携六甲四十八党,率领百姓造反。 后来虽然陈硕真失败,但此事影响甚大,尤其在睦州一带,从此传出了天子基,石门九把锁、皇帝都来走,万年楼,须弥山、覆船山也、主峰搁船尖的传说。 万年楼就在陈硕真老家梓桐源,年久失修,已经成为一座野戏台。 在场众人听汪老佛所言皆惊讶,便稍歇经义,前往梓桐源万年楼去看,待上得万年楼后,都屏声息气,四处观望,这时,汪公老佛手指横梁道:“这横梁之上似有雷劈的焦印,哪位上去看看?“ 众人抬头望去,那横梁离地三四丈余,约摸三尺来粗,一个大人都难以合抱,精雕细刻着龙腾云海的图案,上面果有一道焦印,似雷劈过一般。 陈凡在旁道一声:“待我上去瞧瞧!”他话音未落,便如猿猴般攀上龙腾云海的大梁,一阵摸索,厚厚的尘灰落下,突然大叫:“果然有物件!” 众人正仰着脖子等待,齐声道:“快拿下来看看!“ 陈凡一个猿猴倒挂,将手中那沾满灰尘的黄绸缎面包着的长方物件递下。 方十九双手接牢,打开包裹一看,原是一本陈旧的《明尊本愿经》,只见黄表扉页上画着一幅符碟图:一根独木如伞的盖顶房屋,正烧着熊熊烈火,千万人头攒涌,唯独一人高大出众,举着火把。 第二页则工工整整写着四句诗: 宝盖盖木木已朽,草木一秋烧着走。 腊祭百神出圣公,元元万众出头首! 方十九诵读后,便恭恭敬敬地交给汪公老佛。 汪公老佛接过一看,大喜过望,高声道:“这是符牒呀!方当代宋,圣公果真是天子下凡!“ 这时在场的一些教首不解,方肥便在旁解释此诗含义,乃预兆大宋独木已朽,要遭火烧,赵宋皇帝将像丧家犬到处流亡,而圣公应为众人之首领,这符牒图和诗文正好是相配。” 汪公老佛正色道:“教主既然已得天书符牒,我们理应拥戴教主为君,从今往后,凡我明教教徒都尊圣公为皇帝,大家意下如何?” 方腊此刻一脸谦逊正待推辞,众人却一起俯身行礼,齐声呼道:“见过圣公皇帝!” 方腊只好一声长叹,双手举起又放下:“既然天意如此,我只好愧受,定不负诸位厚望,誓与诸位同富贵,共生死!” 万年楼上一时欢呼雷动。 圣公方腊在梓桐源万年楼得符牒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不旬日,信奉明教,尊奉圣公者竟达数万之众,真如烈火燎原,越烧越旺! 大宋宣和二年,十一月中,帮源洞明教总坛,举行总教主方腊登基大典。 此刻,各路各州已建立分坛的教首皆来,其中以两渐路、江南东西路为数最多,这四路遭受花石之扰、贪官之灾最为严重,明教也发展最为顺利。 所有教首均穿胸前绣有火焰的白袍,白色象征心地纯正,火焰象征光明,崇尚光明是明教教旨。 登基大典在洞内圣殿举行,圣殿西面汉白玉平台上立着一尊纯金铸造的明尊像,塑像右边坐着总教主方腊,旁边坐着教母邵玉仙。 殿前的左右各有宿卫十二行,每行十人,手上皆拿朱络盾刀、乌戟、五色幡,各有名号,一切都依天子仪卫。 众人簇拥方腊升了御座,立为圣公皇帝,只见方腊此刻头戴平天冠,身穿绛纱蟒袍,蟒袍上刺绣乌龙探爪,足蹬无忧履,坐在龙书案后,有团龙扇四对,背后而立,众人则分文武两班站立。 龙案上放着玉玺,名为玉玺,其实非金非玉,乃是紫檀木雕成,一切草创,甚为简陋。 方腊立邵氏为正宫皇后,长子方书为太子,封次子方毫为吴王,封汪公老佛为护国军师总领军政内外大事,陈箍桶为太师,方肥为宰相,方六、包道乙为尚书,方七佛为兵马大元帅,方百花为女军首领,其余陈凡、方杰、邓元觉、厉天闰,石宝,庞万春,方十九、郑彪、童古、王寅、周精豹、方天定、徐方、夏侯成、章虎、童谷、陆杰、黄显山、花延其、姚金州、鲁梁、唐铎、袁俊、许翼等等二三十人皆封为大将军,其余文官谋臣都有封号。 封赏已罢,众人舞拜谢恩,方腊将手一挥,“免了,免了!”众官随即各归两班侍立。 方腊宣布废大宋宣和年号,改元“永乐”,国号圣朝,称圣公皇帝。 随后再道:“朕一心要救百姓脱离苦海,所以早就立下宗旨,要杀尽贪官污吏,推翻大宋,建一个是法平等的永乐圣朝,想不到今日却即九五尊位,众弟兄却莫以君臣大礼所拘,坏了明教情分。” 众人感恩拜谢。 自此方腊做了圣公皇帝,人马日多,操事的人也多了,一时勤于政务,筹粮备草,煮盐冶铁,演练人马,里里外外搞得井井有条,周围百十里的官宦士绅闻风丧胆,逃走一空。 却说这日汪公老佛出谏策道:“如今圣公登基,地方震动,很快就会有官兵下来剿捕,圣公当务之急要聚众誓师,歃血为盟,上下一心,先夺青溪,后夺睦、歙二州,作为根本,再取两浙就容易了。” 方七佛亦道:“大教主自受天命以来,四方响应,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正是号令天下英雄讨伐大宋,立万世基业之时。” 方腊闻言点头称是。 宣和二年十一月末,渐江水如同流泻的翠玉,山上树木好似堆金,一轮冷日照耀江山,风吹黄叶东逐西走,满岭劲松直接云天。 方家漆园之内,此刻面北朝南筑有一个土坛,坛四周设二十八宿旌旗,中间有日月龙凤旗总领四方,坛前面竖一杆杏黄大旗,红火焰镶边,旗上书“永乐”二字。 大旗两边,立两杆红色小牙旗。 左首旗上写:东进捉朱勔。 右首旗上写:北上取开封。 坛前的永乐杏黄大旗迎风招展,风一吹,扑楞楞地乱颤,圣公方腊登坛,立在门旗下,汪公老佛和众大臣分两厢侍立。 方腊面对众人一脸严肃道:“当今朝廷荒淫无道,权臣擅作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修宫殿,筑庙宇,大兴花纲石役,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增加,百姓累出粮食,织出绢帛,山上树木茶叶,全都贡献还嫌不够!只好饿死路旁,冻死雪地,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下去吗?” 坛下人一齐振臂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方腊又道:“辽、夏夷狄年年侵掠,朝廷不但不抵抗,反而向夷狄屈膝求和,每年要进贡给大辽白银一百万两,丝绢几十万匹,还有茶叶等物,都是民脂民膏,这样的朝廷,要他何用?” “没用!没用!没用!”台下又是一阵高呼。 方腊再道:“虎狼居于庙堂,酷吏残害地方,哪个地方老百姓不受苦?我们举起义旗,四方百姓就会闻风而起,只要先拿下江南诸郡,养精蓄锐,再举兵打过长江,直取东京,到时吾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台下又是一阵子高呼。 誓师已毕,方腊令教徒杀白马,宰青牛,将血滴在盆中。 然后他先歃血在口唇上,立誓曰:今有明教方腊,与众弟兄共举大义,誓灭宋朝,杀尽贪官污吏,救民于倒悬之急,如中途退避,屈膝求生,当死在万箭之下,立下誓言,明尊作证。” 方腊抽出宝剑,朝天举起,汪公老佛以下百来名臣子,都举起刀剑,漆园内外一千多明教大小教首,亦都举起刀枪剑戟,如虎吼龙吟一般宣誓:“杀!杀!杀!” 随后这些明教教首,依次歃血盟誓,不必细说,待设誓完毕,方腊又令人取出酒水牛肉,分赏众人,上下一齐欢呼,却好似万年困龙挣开金锁链,千里钱塘出涌恶狼来。 次日,方腊以明教五十二路大教首为主,传下自家编写的教经《日光倡》、《月光倡》两篇。 这五十二家大教首分别是:苏州石生,休宁县季公垂,婺源县沈志,绩溪县刁仁,黔县欧阳元斌,金华县伍若云,永康县梁拜明,武义县刘铁塔等等。 如此三日之后,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大军自帮源出发,直杀向青溪县而去。 (本章完) 第337章 西北谋划,东南事发 赵柽和段思嫣谈妥事宜,以十万两白银,购买一万副藤甲,两年交齐,只能提前,不可延后。 接着,他又阻止段思嫣要在东京游玩的打算,冷漠动用碎玉楼人,将段思嫣送走。 赵柽不管段思嫣自家武艺多高,身边侍卫拳脚多厉,都不可能让她继续在东京城待下去,就是大宋境内都不可以,这事没任何商量余地。 大理乃是段与高,共天下,这时大理朝上形势正乱,若是昭庆公主在大宋出事,牵连将极大,不但会打乱他的布置,甚至会将他和段易长都牵扯进去。 藤甲一事绝对不能出纰漏,甲乃军之重器,仅次于弩,这也是历朝历代不禁兵器反禁甲胄的原因。 往往几副铠甲就能起事,此物甚是一种号召,有了甲胄,跟随之人便有信心。 眼下陇右那边柳随云在想方设法地作掉陇右军中铠甲兵器,报破损,报消耗,虚增人头,其中兵器还好,但铠甲却十分艰难。 近乎两年的时间,可也只不过得到铁甲百多付,皮甲五百副,布甲两千多副。 其中步甲可以忽略不算,因为这东西用处实在不大,那一百多副铁甲,五百多副皮甲,又是太少。 虽然陇右都护府的兵丁自身有甲,但若将来发生变故,究竟有多少人可为他用,还是未知,而柳随云暗地里招揽的蕃兵鹘兵,总不能无甲去使才是。 至于京城,他这边虽然可以大批作掉甲胄,但很难运出去,赵楷那边盯得紧,道君皇帝也对他不算放心,铠甲体大,无论怎么运送,都难逃皇城司眼线。 眼下就只能指望大理的藤甲和福建那边造甲。 福建山多,并非军事必争之地,可以做到最大限度保密,福建的山里,日以继夜地都在打造铠甲兵器,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也无法送去陇右那么远的地方。 但大理不同,大理虽然正常要走成都府所辖四路,还有秦凤、熙河才能到陇右,但却还有另外一路可走。 那就是蕃路,吐蕃地界东狭西宽,蕃北一盘散沙,蕃东南之地有机可乘。 吐蕃王朝崩溃后,眼下遗留的母坚王、光护王后裔的几支势力,都在蕃中或者蕃南,而格萨尔王则在蕃西南。 吐蕃东南这一块没有什么完整的大势力,都是些零散的部族,且因为沿途靠近大宋,所以熟蕃居多。 虽然路不好走,但却是能走,从大理的建昌府走蕃东直去陇右,距离更近。 蕃东这边自古通商,可行车马,只要押运人多,也算稳妥。 且赵柽曾给柳随云一样任务,就是收买东南熟蕃,两年下来,那些部落大抵都有联络,因此更算安全。 此刻赵柽虽将段思嫣赶走,却送了些礼物特产,还写了幅南吕一枝花给她,这才是段思嫣能心甘情愿离开的原因。 段思嫣自也有回礼,乃是十几只小罐子,里面都是大宋罕见的一些花卉种子,其中便有曼陀罗,临走时段思嫣笑吟吟叮嘱,此物虽美,却全身有毒,且莫食用。 赵柽看着一堆瓶瓶罐罐哭笑不得,只好拿去小娘处,小娘看了不由惊讶,问是哪里得来这许多珍罕花种。 赵柽自然不能说实话,只道是南边一个朋友送来,又说那曼陀罗花有毒之事。 小娘不由柔声道:“应是哪位娘子赠予。” 赵柽自笑道:“还是贞娘聪慧,大男人哪里有送花种的。” 小娘看着花种喜欢,如获珍宝收起,说待过了年儿后春暖便种起…… 睦州,青溪县,县衙之内。 清溪知县陈光此刻眉头紧锁,他原本也听说了万年镇堨村方腊之事,什么天书符牒,溪映王影,但初不以为意,毕竟乡村地方,崇信鬼神较为常见。 可此刻面前刀笔方世隆说方腊竟偷偷称帝,让他心中便有些惊愕慌恐。 这方世隆乃万年镇里正方有常的儿子,方有常是万年镇乡绅,有地上千亩,生有五子,名号排为“隆熊庚震成”,号称无常五虎。 老大方世隆在清溪衙门为吏,老二方世熊做捕快,方世隆述说万年镇传递过来的消息,并且取信一封,乃是方有常亲笔。 陈光看过信后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原是方腊称帝之事就算隐秘,但天下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早在万年镇上传的沸沸扬扬,又有方腊派兵前往镇上士绅家里“借粮借钱”,更加坐实了不轨之心。 陈光看过信后,急忙亲笔写了公文,用了大印,派县尉翁开到睦州府投递。 事过两天,陈光正坐早衙,点卯已毕,见方世隆、方世熊领着一个黑大汉走进公堂来。 三个人到公案前“噗通”一跪,放声痛哭,陈光莫名其妙,看着方世常问道:“方押司,这是怎说,你三人为何大放悲声?” 方世隆哽哽咽咽地哭诉:“小人父亲察知贼酋方腊称帝谋反,就派三弟找我报告,又带来书信,县尊前日看过,谁知那贼在万年镇安下耳目,探知此事,怀恨在心,当晚派贼众二百余人赶至镇上,杀了小吏全家老幼四十八口,抢了钱粮等物,三弟方世庚跳墙才逃得性命,恳求大人火速派巡尉弓兵剿捕,一来给小人报仇,二来为国家除害。” 说罢,又是涕泪交流,头在地下触得咚咚响,方世熊、方世庚也大哭起来,悲痛欲绝。 陈光闻言心中一惊,却猛地一拍惊堂木,恼道:“你三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且止住悲声,本县已经写动文书,只等州府的兵马一到,定要剿灭反贼,拿住方腊任你弟兄宰割便了。” 方世隆擦了擦眼泪道:“大人,凡事宜早不宜迟。如今不去剿灭,待方腊寇聚众日多,声势日大,那时去剿就难了,此仇何时得报?怕他夺了万年镇,复惦记到县里。” 陈光吸气道:“本县并非害怕贼寇,实在青溪小县,弹丸之地,兵鲜将寡,如何降服他们?倘有疏忽,后悔何及?倘若败了,反而助长了贼焰!” 两旁众吏也一起过来劝慰:“方押司,人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容商议,如今只是啼哭,于事何补?”弟兄三人闻言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陈光这时虽然神色镇定,但心中却知事情不妙,急忙又写了两道紧急公文,一道派人送往睦州知州衙门,一道送往杭州浙西安抚司。 他这边刚遣人出去尚未退堂,便有几处紧急文书送到,都是明教教徒抢杀富绅的案子,陈光顿时心乱如麻,散了众人回去后,就是茶饭不思,夜不安眠,唯恐方腊打来青溪,遂下令全城军民轮流巡防,城门昼开夜闭,严加盘诘出入行人。 且说中大夫右文殿修撰睦州知州张徽言,看了青溪县呈报的反情文书,吃惊不小,遂转浙西路安抚使司,又叫睦州兵马总管去检兵打算缉捕。 可此事刚刚做毕,青溪县的紧急文书就象雪片一般地飞来,张徽言即刻心慌,连忙请通判叶居中、兵马总管童淑、和提点刑狱张苑商议。 张徽言看着几人道:“本州管下青溪县万年镇堨村有反寇方腊聚众上万人,杀家灭口,抢掠乡绅资财,这伙贼匪以帮源、梓桐为巢穴,四出侵扰,打家劫舍,非止一端,本州已经急报公文至浙西安抚使司,眼下尚未回文,但恐事情急迫,要先做打算,诸位有何良策可说?” 叶居中闻言道:“本司也不断收到青溪等地的文书,说方腊开始以妖教惑众,拢络敢死的山野愚民,杀官灭富,抢粮劫财,可恨小民好利,相从的甚多,如今已招募亡命之徒万人,这些人藏在深山幽谷之中,若是人少,怕难深入其境。” 兵马总管童淑急道:“二位大人,睦州所辖各巡检司捕盗官兵一共只有几百人,还要防卫地方,若是小盗小匪还可以缉捕,象这样大股的反寇,恐无能为力!” 张苑却摇头道:“童大人也太怯懦了,些小亡命草寇就无力捕捉?童大人若替下官监刑狱事,张某不才,愿提五百乡兵破敌,务要生擒活捉那反贼方腊!” 张知州气道:“张提刑说哪里话,童总管枪马纯熟尚不敢缉捕,何况伱去?且本州全仗这些兵保守,睦州若在,是尽其职,此城若失,是失其职,青溪反贼离此不远,倘若反贼偷袭城池,谁能守城?又岂能擅离!” 通判叶居中连忙道:“几位大人不要争执,捕盗缉寇是上衙的职守,可是睦州力量单薄,难以出兵,既然已经呈报浙西安抚司,那就等兵下来剿捕,另外须具本上奏朝廷,请官家圣裁。” 他是一州通判,自然以此事上达天听为主,至于浙西路那边是否具报,乃是安抚使司的事情。 知州张徽言闻言点头道:“叶通判之有理,这才是万全之策。” 他即刻让人备好纸墨,写明了奏章,派亲信虞侯吴清带着两名州府内差人,疾速快马送往京师,请宰相王黼上奏告急。 这吴虞侯吴清选匹快马,带着两名公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东京,然后走南熏门,又进朱雀门,接着上了河桥,直奔中书省而去。 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顶四人抬的官轿,吴虞候的马走得太快,回避不及,便是又勒又拽,那马嘶叫,引得官轿停下。 话说这轿子里的人姓余名深,乃算是当朝的相公之一,也曾拜相,几起几落,如今虽然只任了个御使中丞兼侍读,但却是加少保,封丰国公。 余深此刻掀开轿帘,见外面一个虞侯带着差人牵马,马全身湿透,汗气蒸腾,余深一跺脚,轿夫落轿,挑起轿帘,便叫侍从喊那牵马的虞侯过来。 侍从过去怒道:“亏你还是一个府中的干事,不懂得一点规矩,竟敢挡了我家相公的轿子,相公在叫你呢!” 吴虞侯一听相公二字便大吃了一惊,急忙将马交给后面差人手中,走到轿前撩衣便拜,一边叩头一边道:“小人因有紧急公事要送去中书门下,一时鲁莽,挡了相公的道路,还望相公恕罪!” 余深看了看他风尘滚滚模样,说道:“本相不责怪于你,你只说从何处来,到中书门下有何公干?” 吴虞侯急忙道:“回相公,小人是浙西路睦州府中的虞侯,近来因为睦州府青溪县万年镇有方腊造反,僭号称尊,地方无力剿捕,已经去安抚使司求兵,知州张大人派我进京递送奏章。” 余深闻言吃了一惊,连忙问:“那方腊是如何造反的?” 吴虞侯说:“回相公,那方腊初时以明教蛊惑百姓抗租抗税,以后就杀官吏,劫富绅,以帮源、梓桐二洞为巢穴,招兵买马,聚草囤粮,现在已然有万多人,近来又僭号称帝,声势更加浩大,四方匪类来投,扬言要先杀朱勔,后夺开封,老百姓就可以不服花纲徭役、不纳粮,张大人专为此事写了手本,派小人叩请宰相王黼转奏官家。” 余深闻言皱眉暗想,这莫不是花石纲逼反百姓?看明日上朝那王黼奏也不奏?若是蒙蔽官家,老夫便弹劾他一本。 这余深乃与蔡京一党,王黼为了相位与蔡京不和,之前蔡京曾推余深上去,但无几月,便被王黼代之,是以心中愤恨。 想罢,他一脸正色道:“既然是你家大人上奏,那速去中书门下,若王相公不在,就去相府门前侍候,你好及时叩见。” “谢相公!”吴虞侯磕了几个头退了下来,让过轿子,自家也上马扬鞭直往中书门下。 谁知去了那边果然不在,便记得余深言语,带人直奔王黼府上。 吴虞侯乃是吏从出身,自然知道些相府的规矩,哪怕天大的事情,也要先送常例,然后门房引见。 张徽言派他来时就早有准备,两浙路富饶,不缺这些银两。 吴虞侯打点妥当,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得进,王黼这时却一片睡眼惺忪,原是昨夜与道君皇帝、李邦彦几个饮酒作乐,勉强上朝后回来刚要休息,就闻奏报。 他倒是知道张徽言,原本是蔡京门下,以为派人前来送礼,想要改换门庭,这才勉强一见。 吴虞侯此刻不敢仰视,跪在地下叩头禀道:“相公在上,小人浙西睦州张大人府下虞侯吴清,因有紧急军情,令小人来报,请相爷转奏官家。” 吴虞侯取出奏折,侍从接了过去呈上。 王黼一听不是送礼,便没了半数精神,草草就案上拆书观看。 只见书上写道:臣张徽言谨奏,近来有青溪万年镇方腊,诈言得了天书符牒,串联魔教,煽民造反,已聚众万人,杀官劫财。方腊自称圣公皇帝,改年号“永乐”,封官置将,设三省六部官员,扬言先杀朱勔,后打开封。伏乞官家速遣精兵良将征剿。臣不胜惶恐,恭候圣裁。 王黼看毕,面带怒容,将书往地下狠狠一掷,冷笑道:“你家大人好不晓事,这样的事本相经得多了,动不动就起兵造反,要朝廷发兵遣将,浙西路又非无兵,本相记得浙西路有禁军两千,又有厢军乡兵近万,岂不能平反?你回去转告你家张大人,如今年关将近,却来惊扰圣躬,乃是罪过,若不念他以往劳苦,定要治他个大罪!” 吴虞侯受了一顿训斥,吓出一身冷汗,出了相府立刻离京,连夜取道返回睦州了。 却说道君皇帝早朝紫宸殿,文武大臣分两班站立,殿头官唱问,文武群臣无有一人说话,道君皇帝点了点头,甩袍袖便起驾回宫。 文武百官各依次退出,余深在人群中暗想:“王黼竟敢如此欺君,若来日再隐藏反情不奏,一定弹劾他个误国之罪。” 出了宫城后,他轿子在外假意巡游一圈,便直奔蔡京府上。 蔡府中堂,余深将昨日遇到睦州虞候之事述说一遍,蔡京闻言沉默不语。 他此刻虽然老朽,闻得造反却哪里不知因花石事起,东南近年朱家做大,引得百姓怨声载道,朱家本是由他提携,但如今却为王黼赚去,大利皆为其所得。 可如今朱家尾大不掉,王黼得势,他又老迈,闻余深话后一言不发,便让人搀扶回了后方。 余深未得对策,心中忿忿,第二天早朝,群臣朝贺已罢,他从班中闪出,道:“官家,臣有事禀奏。” 说完,便将路遇吴虞候得知睦州一事报上,又添油加醋番,弹劾王黼隐瞒军情大事。 道君皇帝闻言大吃一惊,他此时最怕的就是造反,王庆祸乱历历在目,眼下还有田虎未平,听不得这等是非。 王黼这时急忙出班:“官家,余中丞所奏之事臣已听睦州报得明白,盖因浙西山野草民受了点旱灾,缺些粮食,聚集起来打家劫舍,抢掠衣食,因而惊动官府,臣已严责睦州知州张徽言限期捉拿。” 道君皇帝闻言,微微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余深见他轻描淡写,便又奏道:“官家,臣闻青溪山民为寇,是因年年苦于花纲徭役之故,陛下可降诏罢两浙花石之扰,百姓自安,盗寇自然平息。” 王黼闻言立刻怒道:“官家受花石贡奉,也要罢免,简直是狂悖无礼,余中丞你居心何在?又置官家于何处?” 余深刚要辩解,就看道君皇帝面现不快,冷冷看了他眼,哼一声,直接拂袖起驾回宫去了。 随即,群臣朝散。 (本章完) 第338章 童贯定计,方腊筹谋 大宋宣和二年,腊月初四,青溪县失守,知县陈光逃往睦州。 腊月十一,睦州州治新安失守,浙西路安抚司派去支援的官将蔡遵、颜坦战死。 通判叶居中、兵马总管童淑殉国,知州张徽言,提刑张苑,知县陈光逃往杭州。 腊月二十二,睦州下辖六县,青溪、建德、遂安,受昌,分水,桐庐,全部失守。 腊月二十六,朱勔越权调动江南东路歙州守将郭师中进攻方腊,郭师中战死川心岭。 宣和三年,正月十八,歙州州治歙县失守。 正月二十九,歙州下辖六县,休宁,贵溪,旌德,黟县,祁门,绩溪,全部失守。 方腊旗下大军已经迅速聚至十五六万,两浙路,两江路,两淮路,各地明教大小教首,纷纷起事响应,东南一带大乱。 二月初二,龙抬头。 方腊整肃下面大军,分兵两路,自家亲率一路向浙西首府杭州进发,另一路则由方七佛带领,向南直打浙东路的衢州…… 此刻,浙西路安抚使司之内,浙西安抚使陈建一脸愁容地看着座前三人。 江南东路安抚使,淮南东路安抚使,浙东路安抚使。 与浙西交界的三路封疆大吏全部汇聚杭州。 陈建自然没那么大面子请三个过来,这三人乃是朱勔调来。 就在刚刚,朱勔给他们议会,让他们自家商量如何灭掉方腊,随后便坐马车返回苏州去了。 陈建此刻苦笑道:“朱大人刚刚说了,不想惊扰圣驾,让我等四路想办法解决此事,诸位可有良策?” 前面三人皆拧眉不语,陈建叹道:“敛我浙西兵马也不过万余,闻那贼军已达十几万,又如何破之?” 江南东路安抚使王汉之皱眉道:“虽然朱大人说怕惊了官家,可真不报上去,一但事大,岂不问罪?” 陈建摇头道:“我怎会想不到此节,只是之前睦州张徽言已经报过京城一次,却被王相给呵斥回来,让我浙西自家解决。” 王汉之与陈建关系不错,思索片刻后道:“我瞧那方腊势大,一直瞒着全无道理,倘若真的整座浙西失守,逃不出去也就罢了,可就算能逃出去,也是要问重罪的!” 陈建怎会想不到这处,只是朱勔那边一直要瞒着,只好听从,此刻咬牙道:“彦昭有何策教我?” 王汉之瞅了瞅另外两人,那两个安抚使都微微闭目假寐,他道:“我虽无良策,但却可给树荣指一条道路。” 陈建忙点头:“彦昭还请快说,若能解决浙西之危,小弟感激涕零。” 王汉之摸了一把已经花白的胡须:“如今两淮转运使陈遘正在京待命,听说已晋龙图阁直学士,只是差遣还没下来,在家中歇息,你俩乃是旧识,不妨找他帮忙。” 陈建闻言恍然大悟,他与陈遘相识多年,曾论过同宗,不由拍腿叫道:“彦昭一语提醒,我现在就给亨伯写信,求他走动。” 王汉之语重心长地继续道:“走动倒是走动,树荣切记莫短了手上。” 陈建身为一路安抚,哪里不知其间勾当,咬牙道:“我自晓得,多谢彦昭提点。” 说罢,也不避讳另外两个安抚使,直接写信,片刻封好后唤来身边亲随,又在司内挑拣两名心腹长官,带了五十壮勇,押送一大车细软财物,悄悄往东京而去…… 却说东京相府,王黼正在观看朱勔密信,他神情惊愕,自言自语道:“睦州竟然破了?这张徽言忒也无用!” 此刻他感觉阵阵头疼,犹豫此事是否要向道君皇帝禀告,如今道君皇帝陶醉丰亨豫大说辞,若是启奏东南大乱,必然会大发雷霆,骂他无能处理不好政事,造成此等恶果!说不定还会革去他的宰相官位,贬官外放,因此,上回睦州知州张徽言奏报方腊作乱,他反而骂他胡乱张惶,命他克期清剿。 可若是不向官家禀报实情,日后方腊贼势日盛,甚至向江北打来,道君皇帝治他的欺瞒之罪,下场亦不会好上多少。 王黼心中不得计,一时郁郁,便带了几个亲信差从,抬了几担特制的蜡烛往宫城而去。 到了皇宫,正逢道君皇帝穿着绣金披红背夹,头戴青玉冠,前面内侍扛着香烟缭绕的镂花银香炉,后边宫女拿琉璃镶玉掌扇,去临清宝录宫诵经悟道。 王黼连忙见礼道:“启禀官家,臣督造的龙涎醒脑香烛已运到,还请官家试用。” 道君皇帝让他点燃试看,王黼点上一对香烛,不一会,只见烛焰耀动,升起缕缕青烟,一阵阵清幽雅致的异香,扑鼻而来,深吸一口,香气入脾,开经透骨,清神理气,且留香持久。 道君皇帝闻得此香,不由夸道:“爱卿果真能干,竟造得如此奇香明烛,天上人间少有!今日正好把此烛带去清宝录宫孝敬神明,爱卿可多多督造一些来,日后宫中就用此香烛。“ “遵官家旨!”王黼应声后,只字不敢提东南之事,礼送道君皇帝离去后,就匆匆回府。 回到府里,他心中却愈发犹豫,反复考量之下,依旧决定先不将方腊之事报上…… 东南大多数官员都怕得罪蔡京、王黼、朱勔三人,但不怕的人里却有一个是两淮路转运使陈遘。 政和年间,这陈遘曾因直言得罪蔡京,被贬归故里,后来竟又被直接起用,道君皇帝居然还给他升了官,随后一路亨通,做到两淮转运,这次进京如不出意外,肯定是要接一路安抚使的。 他这个人直率,样貌又不错,落在道君皇帝眼中,就是孤忠的臣子,道君皇帝看他顺眼,所以才一路提拔。 陈遘原是京官,曾在东京置办家业,此时在家中等待朝令,便收到了陈建的来信。 他一看信上所写,立刻吃了一惊,急忙又仔细询问来人,听说方腊大军已经向杭州逼近,却因王黼、朱勔欺瞒,致使朝廷援军迟迟不向东南发兵,未免心中大恶。 陈遘自是对道君皇帝忠心,左右思索此事不报不行,但王黼从中挡路,就要想法子绕过王黼直接向道君皇帝禀奏,可他现在待命在家,没有差遣不能上朝,也不能入宫,就得想个旁的办法。 最后他思来念去,看着陈建送过的金银财物,心生一计,不由想到了内侍省都押班张迪。 张迪爱财,只要在张迪那里使上银子,让张迪帮忙把奏章递上去,那么此事基本会成。 陈遘说办就办,当天夜里就想办法约出张迪,将事情一说,张迪也是大惊,又见了一车金银,便承揽下此事。 第二日下朝,道君皇帝去太清小筑抄写经文,张迪瞅瞅四下无人,心内念着那一车金银珠宝,当即跪下,手举陈遘奏章和陈建书信,颤颤悠悠道:“官家,东南出了天大乱子,卑奴不敢不向官家禀报!” 道君皇帝不怕听“天下太平”几字,听上千遍万遍都行,而且越听越爱听,但只听一次这“天大的乱子”就觉得刺耳,紧皱眉头看向张迪。 张迪那里不了解道君皇帝脾性,但他泼皮出身,此刻既然开口了,就索性一路做下去,大不了受顿板子就是,以前又不是没有捱过。 他道:“官家,睦州失守,歙州失守,江南的贼军已经逼近杭州了啊!” 道君皇帝闻言一愣,恼怒上前,一把扯过张迪手里的折子,便摊开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脸色难看起来,随后狠狠地把奏折丢到桌上,呆了片刻后,忽然吼道:“张迪!” “卑奴在!”张迪顿时吓了一大跳,以为道君皇帝要怪罪于他,不免有些后悔接了那车金银。 “速召童贯觐见!” “是,官家!“张迪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向外跑去。 半个时辰后,童贯和张迪满头大汗地进了书斋。 道君皇帝把陈遘的奏折,还有陈建的信递给童贯,童贯看过之后,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道君皇帝阴沉着脸色道:“张迪,唤王黼过来!” 又是半个多时辰,王黼进来,一看道君皇帝脸色,还有旁边怒目圆睁的童贯,心下便知可能是江南事发了。 “王黼,方腊作乱,东南大震,你竟敢欺瞒朕,隐而不奏?”道君皇帝劈头问道。 王黼急忙“扑通”跪下,捧出前几天就准备好的应急奏章,流着泪道:“微臣早就想上奏,又恐陛下分心修行,故拖延了些时日,微臣不能为国分忧,罪该万死!” 道君皇帝接过奏章看了一遍,脸色才渐舒缓:“寇贼如此猖獗,攻城陷州,你有何良策?“ 王黼眼珠溜了一下旁边的童贯,道:“微臣望官家责令杭州知府赵霆固守杭州,浙西路安抚使陈建速调兵马剿寇。” 童贯冷笑道:“浙西路都监蔡遵、颜坦已经为国捐躯,安抚使陈建已是自身难保!” 道君皇帝将陈建的信摔给王黼:“你自己看,两浙路,两江路是富庶之地,是我朝粮仓钱库,若失去东南半壁,江山岂不危矣!” 王黼闻言不敢言语,童贯开口道:“官家,臣倒有一策可用!” 道君皇帝忙道:“童爱卿快说来听。” “官家应速拟诏书,下诏招抚方腊,若他招安最好,不招安的话也以诏书先稳住他,然后趁此机会一面检合京畿禁军,一面宣调西军精锐,到时一起南下讨贼!” 道君皇帝闻言道:“此计甚好,朕就拟旨颁诏招抚方腊,再整军以做讨贼准备!” 杭州城外,方腊大营连绵不绝,几乎把杭州城包围个水泄不通。 这时有中军官进帅帐禀报:“圣公,帐外有宋国的使者,自称从东京开封府来,一行十几人要见圣公。” 方腊未待说话,旁边的方百花立刻道:“刀斧手何在?快把宋朝使者押进来当众砍了!” 刀斧手喝了堂威,各拿刀枪要去捉拿使者,忽然旁边班中闪出一人道:“且慢!” 众将一看乃是陈凡,方百花皱眉问道:“陈将军有何话说?” 陈凡道:“可先叫使者进来,看他说出什么话,从中探听一下宋军的虚实动静,作出对策后再杀亦是不迟。” 方腊在案后不由点头:“陈将军言之有理,唤那使者进帐!” 这东京派来的使者姓张名忠,有五品官身,乃是童贯的干儿子,他倒也没甚么特殊本领,就是具些胆量,此刻在帐外一听叫他,便迈开方步昂首直入。 待进入帅帐,数列赳赳兵丁,个个执戟持矛,挎刀仗剑,寒光闪闪,张忠由不得心里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暗思,这番出使贼穴,怕要凶多吉少。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自报家门,然后述说了来意,就见两旁众人皆怒目瞪视。 方腊冲两旁一压手:“赵佶可有书信?” 张忠闻言,立刻从身上摸出圣旨,也不敢让对方跪拜,只是展开高声诵道: 大宋天子招安书,朕闻江南睦州等处,山泽野岭,久失王化,所以倡乱,皆废读儒家之故也,刁民方腊等啸聚山林,骚扰州县,万民涂炭,国无宁日,朕心何安? 正读着,一边恼了几十名将官,郑彪直气得虎须倒竖,怒目圆睁,右手按住剑柄,左手指着张忠:“量你只不过是宋朝昏君豢养的一个奸佞小狗,竟敢犯我圣公皇帝的名讳,就是昏君赵佶自己来,见了我家圣公也要跪下磕头!” “跪下!跪下!”两旁众将一片吆喝。 方十九从鲨鱼鞘内抽出宝剑,大喝一声,“狗贼,还不快跪下!你有几颗脑袋,竟敢藐视圣公?” “跪下!跪下!再不跪下打断你的狗腿!”帐下大小将校又是一阵怒吼。 张忠何曾见过这个,就算原本胆大也惊慌失措冷汗浸浸,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哆哆嗦嗦地说:“下官给圣公叩头……” 方十九上前抢过圣旨送给方腊,方腊在帅案上打开接着往下看去: ……天下自行供奉以来,朱勔数违朕意,滥行花纲徭役,致使田园荒芜,饿殍载道,元元黎民流离失所。或有妖妄之说,聚寇倡乱,骚然天下,或杀官劫富,攻城掠地,群盗蜂起,哀声遍地,惨不忍睹。朕夙以慈善为本,怜悯垂恩,只要方腊等能率众来归,其所属党徒凶顽,并特与恩免,一切不问,又其中有功者,封官赐职,即优与推赏。 钦此! 方腊看后一言不发,半晌,忽然伸手向诏书抹去,手掌过后,那诏书竟然粉碎如屑,他振臂一扬,布屑直向张忠面门惯去,便打了张忠一头一脸,鲜血直流。 张忠吓得胆颤心惊,急忙趴在地下叩头,“圣公,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方腊冷哼一声,两边过来刀斧手,先打落他的官帽,又束肩拢腕捆了个结实,拖出大帐之外。 片刻斩了张忠,外面随行之人都吓得魂不附体,被押进帐内。 方腊看着这行人冷冷道:“你们将那人的头颅带回东京,给昏君赵佶,就说本圣公早晚要拿下东京取他狗命,可能办到?” 一行人急忙叩头应诺,只求早点离开此处。 将这些使者乱棍打出去后,方腊道:“赵佶得知使者被杀,招安不成,决不肯善罢干休,不久大兵就要压来,诸将有何妙策?” 吕将道:“圣公应迅速夺取杭州,再出兵分道袭取江宁、润州、常州、苏州等地,扼守长江天堑,拦阻宋军南渡,江南诸州军的官兵懦弱,孤军无援,不足为虑,圣公再联络各地群雄会猎于江左,夺得江南半壁江山,就如那说三分词话所行,到时纵算曹孟德再生,也无奈孙权如何!” “吕先生乃金石之论。”汪公老佛亦道:“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乘其锐,慢师必惰丧三军,圣公应该急攻杭州,继续北上夺取沿江之地。” 方腊点头:“就依此策,明日强攻州城,七日之内拿下杭州!” (本章完) 第339章 杭州鏖战 宣和三年二月中,东京的天气不同往岁,依旧有些寒冷。 西北风一吹,满天形云密布,阴阴沉沉、纷纷扬扬地便飘下一场鹅毛大雪来。 处处金碧辉煌的宫城,顿时变成琼楼玉阁,东京城内银装素裹,千树万树银花绽开,直下得行人迷了路,外来无处藏身的流民又冻又饿昏倒在御街之上。 道君皇帝在延福宫赏雪,陪伴的都是些年轻的妃子仪媛,这些女子莺莺燕燕、国色天香,内里穿着轻裘雁绒袄,外罩锦绣罗袍,在升平楼上玩雪赏景。 众女子看那鹅毛大雪在空中飘舞,如同三月梨花雨,又如满天银蝶展翅飞翔,便嘻嘻笑笑,轻舒广袖,在空中乱招玉手捕捉雪花儿耍子。 道君皇帝亦兴致勃勃,用手在空中乱捕着雪花,觉得自家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捕着了,捕着了!陛下捕着了!”一个婉仪尖声叫着,十几名女子一齐围上来看。 道君皇帝得意地伸出手,掌心内托着一枚雪花,晶光闪闪。 “好漂亮啊!陛下捕的雪花又大又好看,还是六角儿的!”妃仪们纷纷赞叹着。 不一会儿工夫,道君皇帝手心里的雪花就化去了一半。 “好可惜,奴家还没有看见就化掉了!”站在最后面的女子没等看清,雪花就化完了。 道君皇帝笑道:“众家爱妃,朕要看你们比赛捕雪花,看谁捕的雪花又大又莹,朕必有重赏。” 众妃仪闻言一时兴致起来,张裙展袖,到处乱扑,一时升平楼上群蝶乱舞,喜得道君皇帝哈哈大笑。 帝妃们正玩得高兴,小吴贤妃上前奏道:“天降瑞雪,乃是丰年的祥兆,陛下何不排宴赏雪,乐舞助兴?” 道君皇帝点头:“爱妃所奏,正合朕意!” 遂传旨命御膳房和教坊准备,不多时内侍引道君皇帝至排云阁,妃仪们早已候在那里,道君皇帝落座,嫔妃扬尘拜舞,道君皇帝传旨赐坐。 大司乐刘禹命教坊司歌伎先唱《阳春白雪》,以四大乐配音,舞女们婆娑起舞。 殿阁雕廊之内,歌声婉转如黄鹂鸣柳,玉楼琼宇之间,丝竹袅袅,余音绕梁,跳了足有半个时辰,九成三变之舞跳完,乐指挥拍了一下界方,方才刹住。 道君皇帝正看在兴头,见舞女们不跳了,顿感若有所失,转过身来对小吴贤妃道:“朕闻唐玄宗时,杨贵妃偷宁王玉笛,在清华宫端正楼上为玄宗吹梁州曲,笛音美妙异常,爱妃能为朕吹奏否?” 小吴贵妃原本多才多艺,擅长歌舞曲乐,闻言轻挪金莲,上前礼道:“奴家恐怕吹得不好,还望陛下海涵。” 道君皇帝摇头道:“爱妃毋须谦逊,朕听吹笛便好。” 小吴贤妃拿了笛子,重新过来站在道君皇帝右下,用竹笋春葱般玉指,巧擎玉笛,吹起了梁州曲来。 笛音清脆悠扬,缠绵悱恻,徘徊殿宇之间,或清脆明快如深山鸟语,或高亢壮烈如碎玉裂帛,余音袅袅,使人沉醉。 小吴贤妃吹完了梁州曲,道君皇帝不由赞道:“唐皇有杨贵妃,朕有吴贤妃也!” 小吴贤妃受宠若惊,柳腰摆动,媚态横生,撩起衣裙,旁边早有宫娥放下锦毡,小吴贤妃跪在锦毡上,娇声滴滴地道:“奴家有何才能,值得陛下褒奖?” 徽宗再看那小吴贤妃,真是千娇百媚,花容月貌,忙降御座用手相搀,道:“爱妃免礼平身!” 小吴贤妃弱不胜衣地站起,紧紧偎在道君皇帝身边,道君皇帝正待继续寻欢作乐,忽然值殿官匆匆忙忙来报:“启奏官家,前者派去江南招降方腊的正使张忠,被贼酋斩首,现有副使毕成在宫门外候旨召见。” 道君皇帝闻言大吃一惊,顿时收敛笑容,界方“啪”地摔在地上,半晌才道:“传朕旨意,宣毕成过来!” 副使毕成被引了过来,面带泪痕,俯伏在地,哭奏道:“官家,臣等领旨离京,一路上未敢怠慢,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冒死赶到杭州,却见那贼军已经围城,没奈何只得从外面传话进入贼营,将招降诏书交与反贼方腊,却不料那方腊一见诏书之下,便是勃然大怒,即命将张大人斩首,还百般的辱骂万岁,又将我等乱棍打出营外……” 道君皇帝闻言,脸色时白时红,最后陡然阴沉下来,问道:“那贼子究竟如何辱骂朕的,从实说来!” 毕成哪里敢言,忙道:“臣不敢说,臣罪该万死。” “朕恕你无罪!”道君皇帝冷哼一声。 毕成这才犹犹豫豫地道:“贼酋方腊说,就算是那昏君自己来,进营也得跪下磕头,还说,还说他早晚要打进东京,取那昏君狗命……” “大胆!”道君皇帝闻言直气得两道眉毛竖起,脸色涨成了铁青,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两眼充血,嘴唇青紫,四肢颤抖。 众妃仪、内侍、宫女慌忙搀扶,一边捶背,一边揉胸,老大一会,道君皇帝才缓过气来,随后大叫道:“传童贯,传王黼来!” 内侍急忙出殿传旨。 道君皇帝喘了几息,再次喊道:“传秦王、郓王、李邦彦、蔡攸、高俅、唐恪、薛昂来!” 又一名内侍口中称是,快跑出去…… 杭州府城内,知府赵霆正召集文武官员商议对策,他内心慌乱,表面却故作镇静,淡淡道:“本府之前得到的军情急报,那方腊破青溪,夺了睦州、歙州诸县等地后,每到一处,先搜捕官吏士绅,以刀慢慢凌割,然后悬首示众,或解其肢体八块抛撒喂狗,真是血肉遍地,尸骨狼藉,睹其惨状,使人毛发皆竖。” 文武官员听了这一番言词,不少都吓得面面相觑,张口结舌,颤栗不止。 赵霆继续缓缓说道:“如今贼酋围城,猛攻数日,诸位可有何良策?还是快快献了上来,以便消灾弭祸。” 众官早已魂不守舍,呆似木鸡,哪里还有什么良策?半晌无人说话。 赵霆冷笑一声,一拂袍袖,“既然没有办法,本府也没何好说,都回去吧!” 文武官员顿时羞惭满面,便要溜溜而退,打算各自回家收拾行装准备找个时机隐匿逃跑,正在此刻,只听门外高喊:“浙西安抚使陈大人到!”众官员闻言都是心内一惊。 赵霆脸色变了变,急忙起身率领众人向外迎去,陈建紧皱着眉头走进厅内居中坐下,众人礼拜完毕,陈建开口道:“方腊如今围城,贼军连攻几日,朝廷援军尚未到达,不知赵知府有何退敌良策?” 他此刻心头着火,虽京城求了陈遘,也得到回应,但援军却迟迟未到,就是连消息都未听说,其他三路安抚也早就回去,但却未派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大帅。”赵霆低头道:“下官和众文武议论了几天,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看来还是紧守城门,等待朝廷救兵到达,乃为上策。” 陈建听罢,心中动气,“嚯”地站起身来,用眼斜视赵霆,再看众官,怒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敌酋已至,汝等却毫无计谋,岂不是愧负皇恩,枉食国禄!” 他话音未落,杭州兵马总管彭佩起身道:“大帅,方腊贼寇,原是乡野教民,山中蟊贼,此刻虽号称十五六万,我看实际只有七八万的乌合之众,内里又多老叟童子,不能战者,用苦竹当枪,蓑衣作甲,行军全不依法度,打仗只凭人多,似此等军马,必然不堪一击,如今他攻城不下,我愿带兵出去,与其城外一战。” 赵霆在旁皱眉道:“之前息坑一战,都监蔡遵、颜坦全军覆没,睦州一战,叶居中、童淑殉国,贼军又连下我城池十余座,彭总管切不可以轻视这些贼军。” 陈建闻言,面色冷若冰霜,看着赵霆道:“那依赵知府说,该如何退敌?难道就苦守城破,亦或丢下不管逃跑吗?杭州是何等重地,若失陷了杭州,一但官家降罪,你我项上人头必然不保!” 赵霆不敢作声,陈建继续道:“蔡遵、颜坦二位都监并非无能,只是因为不得地利而败,青溪陈光不战而逃,睦州张徽言弃城先走,沿途各城没有劲敌,所以贼焰才更加嚣张。” 兵马总管彭佩,兵曹包邈上前礼道:“大帅,某二人不才,愿与阖城军民昼夜守护城池,如有半点差错,甘当军令。” 陈建点头道:“既无良策,也只能如此了,从今日起,全城军民尽归你二人调遣,如有不遵,斩乞报来!”二人领了军令,自出去安排军民一起城防。 陈建话语已毕,感到身子有些疲倦,回去府中,胡乱用了些点心,喝了一碗人参银耳汤,昏昏倒下睡了。 这觉直睡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方才醒来,听了听外面动静,没发现什么异常,稍稍安下些心,便叫人备马车去廉访使赵约府上商谈。 走在外面,陈建掀起车帘往远处城垛上观瞧,见城上兵勇林立,刀枪灿烂,别有一番紧张威严气势,不由心中暗想,这彭佩、包邈倒也算治军有方,且杭州城高墙厚,纵然没有退敌良策,倒也一时无虞。 来至廉访使赵约府前,陈建下车,赵约早从堂里迎了出来,苦笑道:“何劳大人亲至,唤一声下官去府上就是。” 陈建摇了摇头,进入堂内坐下,丫环献上龙井香茶,又摆了些点心一桌,陈建端起茶碗,尝了一口道:“最近可有甚么不妥消息?” 赵约伸了伸脖子道:“贼酋围城之前,已有不少官宦商贾将财产眷属运到外地,各衙门之内的官吏弃走过半,人心惶惶不安,下官还听说赵霆暗地收拾船只也准备逃走,如果此事当真,人心浮动更难制止,杭州必失无疑。” 陈建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骂道:“赵霆竟想先逃,定当严加处置,以做效尤。” 赵约摇了摇手道:“大人息怒,这是下官访来的,是否确实,还要详查。” 陈建叹了口气,唤来身边长随虞候,吩咐道:“去监视赵霆行动,一有动静,火速来报。” 片刻酒宴摆好,二人入席对饮,刚才举杯,彭佩派人来报:“贼将方百花先锋人马已杀破子城,去到凤凰山下,加会门吃紧……” 陈建赵约立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杭州有子城,凤凰山围在子城之内,那就是说子城破了! 陈建推开面前杯盏,稍微镇定了一下,对来人道:“你火速传本帅命令,让三军将士,官吏百姓,凡是成年男丁,一律轮流上主城守垛,不问白昼黑夜,不准擅离,各处严防奸细,如有违抗军令私通贼匪者,斩首示众,决不姑息!” 打发走来人,两个草草地用过了几口饭菜,便叫外面备车,就打算去到主城墙上观看。 可刚走到半路,之前派去监视赵霆的长随虞候便追来禀报,说是杭州府府衙清冷,府内的人正在逃离,问过两个都说昨天半夜知府大人出去后便再未归。 陈建闻言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赵约更是忧心忡忡,道:“陈大人,还是抓紧上城弹压,不然赵霆失踪的消息传递出去,怕人心大乱,再难固守!” 陈建点头,两人匆匆来到内墙垣下,随后登上了城楼,只见城垛口布满了强弓硬弩,城垛下堆满了滚木擂石,城墙上悬挂鹿角叉桠,镝楼上架一门飞子铁砲,担土负石的民夫来往不绝。 陈建这才心中微微安下,兵马总管彭佩上前见礼,陪两人登上镝楼瞭望凤凰山下,只见那边大约有四五千人马,正在排木栅垒寨墙。 陈建神色凝重地道:“这加会门要严加防范,不可有丝毫懈怠,凡是立功的将士,填写功劳簿呈报安抚司验实,按时领取赏赐。” 彭佩道:“大帅,现在兵丁日夜守城,十分辛苦,大帅可否先拿出一些银子来犒赏三军,激励将士?” 陈建点头道:“将士用命守城,自是应该赏赐,传我命令,每个兵卒赏一贯钱,都头以上军官赏白银一两,造册从西城库里支取,等平贼以后,本帅还有重赏。” 彭佩和四周众将一齐躬身施礼:“多谢大帅的恩典。” 陈建又道:“一日两餐,中要有点荤汤,哪怕是一百人摊一只鸡也好,都送到城上来吃。”言罢,又引起一片欢呼。 随后陈建、赵约两人往清波门转去,半晌后忽听加会门外战鼓咚咚,杀声阵起。 二人心惊,赶回一看,原来是方腊亲自督军在护城河上搭起十余座浮桥,此刻城上的宋兵乱箭齐发,阻止搭桥,两军擂鼓呐喊,各助其威。 片刻后方腊军冲过浮桥,城上箭如骤雨,滚木青石空中乱飞,方腊军难以靠拢城墙,便慢慢退去。 这一日虽然杭州主城无虞,但到黄昏时分,杭州所有子城皆被陷下,方腊各部人马围着主城伐木列栅,筑造工事。 方腊率领众将登上凤凰山顶,一齐向杭州城里眺望,不由都微微沉默,杭州乃是雄城,此刻高处望去,几乎固若金汤一般。 方腊道:“几日强攻不下,诸位可有攻城良计?” 吕将在旁道:“圣公,对方兵少,且人心惶惶,眼下只须多多准备云梯、竹梯、爬竿、飞爪等攀城器械,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接强夺就是。” 方腊点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倚仗人多攻打。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天色已黑,再看杭州城墙上高挑灯笼火把,宛如一条银龙,城内万家灯火,好似夜空点点繁星,城头上旌旗号带随风飘舞,兵卒一个挨着一个,刀剑如林,方腊和众将叹息了一会,这才走下凤凰山。 却说杭州兵马总管彭佩和兵曹包邈商议:“虽然贼军势大人多,但驻扎在凤凰山下的却只有几千人且都是女兵,不如趁她们立寨未稳,半夜子时偷袭她们寨子,先挫其锐气!” 包邈立刻道:“大人不可!依我愚见还是固守,不能轻动!” 彭佩摇头:“眼下又无破敌良策,那凤凰山下都是些乡野村姑,只倚仗旁的军队人多,如今两方分开,偷袭有何不可?半夜子时我带两千精兵出击,你城门接应,必当万无一失。” 当夜三更,彭佩便领精兵两千出艮山门,直闯凤凰山方百花营地,来到寨外,见寨内灯火稀疏,万籁俱寂,彭佩大喝一声,挺刀跃马突入寨中,横冲直闯,却见里面没有一兵一卒。 彭佩心中大惊,急令退军,就这时四面杀声骤起,灯球火把一齐照亮,前有方百花,左有庞万春,右有周精豹,后有洪天渠,四面围定厮杀。 可怜彭佩再如何奋力拚命,又怎是四个对手,顷刻便被斩于马下,那两千精兵死的死,逃的逃,只余一半,向城门处奔去。 那边包邈见状大惊,有心关闭城门放下千斤闸,可看那一千多精兵又是不忍,只是这武断犹豫的当儿,追兵便已来至,这时想要再关城门便已不及。 包邈哪想到对方会如此之快,后悔未及,急忙调兵,在城门处展开一场厮杀。 那边陈建在府内怎能睡得踏实,忽然有人来报,却是包邈传信,他听那报信兵丁述说分明,不由大叫一声:“彭佩误我!” 陈建随即更衣上马,前往城门处督战。 那边天色渐明,城门处胶着不下,但方腊却是心喜,不待谁说,便知是个攻城的好时机。 就逐次下令,强攻四城十三门,务要在今日拿下杭州城。 陈建此刻心慌,虽然城门未失,但调了其他三面兵丁来堵,那三面却是兵力薄弱起来,杭州城本来兵就不多,此刻方腊强攻,不由出得一身冷汗。 只见方腊军队抢渡护城河,随后军卒架起云梯攻城,城上城下擂起战鼓,“咚咚咚”震天价响,呐喊声惊天动地,宋军在城头放下滚木顽石来撞云梯,大部分云梯被撞翻砸毁,但也有上到城墙的,便是一场好杀。 此刻军师吕将,带了一千兵过凤凰山脚,走清波门、涌金门观看,这里城墙紧邻西湖,城下是一狭长地带,其中水道纵横。 这吕将乃是歙州人氏,原是太学生,只因上书抨击花石纲被道君皇帝厌弃,令不得为官,便一气之下回乡入了明教,因为足智多谋,在教中得了散人身份,乃是中原明教六散人之一。 他观看西城城门,这清波、涌金二门旁不远处各有水门,此刻四面攻城急促,这水门便有些疏于防守。 吕将见状计上心来,急忙回去寻找方腊,这时方腊虽见兵丁不时攀到城上,却总是难以立足,正心下焦急,见吕将回来,于是问策。 吕将道:“西城清波、涌金旁的二座水门能通舟车,臣从书上看,当年钱王在那里设下三重防护,外面一重是水闸,重有千斤,中间一重是铁门,都是金钉铁叶裹就,里面一排是排栅门,坚固无比,但此刻不知何种缘故都未落下,若是武艺高强之人抢先而入,占了此二门,那杭州必破!” 方腊闻言大喜,急调陈凡、方十九、周精豹、方杰、徐方、王寅等人,带熟知水性的壮勇悄悄过去,偷袭两座水门。 这时陈建正在艮山门督战,忽有人来报:“涌金门旁水门被攻打吃紧,水闸早就锈死不能放下,铁门也推拽不开,唯有排栅门可用,但已被贼军打破。” 陈建立刻吃了一惊,浑身发凉,手足失措,半晌才叫声:“来人,随我去看!” 待走到半路,又有人来报,方腊军已经打通水门,又从内夺取了涌金门,此刻正向这边杀来。 一旁廉访使赵约闻言吓得面如土色:“大人,这要如何是好?” 陈建不语,骑在马上一时呆呆怔住,只是片刻,前方便有喊杀之声传来。 赵约浑身颤抖,低声道:“大人,我看……不如降了吧?” 陈建闻言心中有些动摇,但一时眼前闪过当年东华门外唱名,金殿之上奏对,簪花游马御街,好一个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东京花,不由脸上忽地闪出一丝暴戾之色。 他猛地抽剑在手,“嗖”地便向旁狠狠一刺,正中赵约胸窝,口中怒喝道:“逃且未逃,何来降乎?!” 随后,他两眼血红,从赵约身上拔出宝剑,回头看一眼后方的五百军卒,嘶吼着道:“都听本帅军令,随我杀贼!” 语罢,一催坐马,持剑向前方冲去…… (本章完) 第340章 兵发三路,征剿江南 东京,皇城紫宸殿,道君皇帝坐朝。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若深秋枯叶,憔悴灰败。 昨日见完毕成后,道君皇帝召来一群朝堂重臣议事,结果吵得排云阁的盖子都差点掀起,大抵是在出兵时机和出几路兵,还有谁为主、谁主持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他见个个争权,互相攻讦,一气之下将人全部赶走。 道君皇帝自是知道剿贼越早越好,王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当时倘若不拖,早派西军平反,亦不至于整个淮西几乎落入贼手。 京畿禁军三次出征,虽然最后平息烽火,但却损失巨大,而这番方腊来势汹汹,势头远远要比王庆猛烈,兵马之多更非王庆可比,所以更要以最快速度灭掉此伙贼子,避免动摇国本,酿成大祸。 这时群臣朝贺已毕,道君皇帝轻咳一声:“江南逆贼方腊已陷十几城池,实乃国家心腹大患,如不即时剿除,东南半壁将要丢失,众卿有何良策,可献与联分忧。” 话音刚落,左班中走出侍御使李光杰,上前礼道:“臣昨日从江南才回,正要禀报贼情,两浙两江从方腊造反者不下十几万人,为东南诸寇之首,其余还有衢州灵山朱言、吴邦,湖州归安陆行儿,苏州大寇石生,婺州义乌富求道,越州郯县仇道人,处州洪载,台州仙居吕师囊,温州陈十四、余大翁,缙云霍成富,这些人虽然都奉方腊为首,却各自称王,自成局面,攻州掠县,并不统属,但攻下的地方虽多,能守住的却少,惟有贼首方腊野心勃勃,自号圣公皇帝,改元永乐,设三院六部,九卿四相,上将百员,声势浩大,官家宜尽早出兵。” 赵柽在旁听得清楚,知道这些都是明教江南各地的分坛主,一方诸侯,都是大教首。 道君皇帝闻罢,脸上神色惊愕,才知除了方腊外,竟还有这许多小股匪贼,不由更加愁云满面:“众位爱卿,贼寇这般猖獗,如之奈何?” 这时蔡京颤颤巍巍出班奏道:“官家莫忧,东南一带久无战事,文恬武嬉,一旦遇敌,惊慌失措,不战而逃,所以丢城失地,官家如能派精锐大兵南征,必能一举剿灭,扬我天威。” 道君皇帝瞅他一眼,只做此话当无,叹了口气道:“西军各路兵马在赶来路上,京畿禁军已经巡检完毕,就是东南事急,刻不容缓。” 童贯出班奏道:“陛下,依臣愚见,反贼方腊好比心腹毒瘤,不马上除掉将会危险愈深,故而宜立刻派兵前往。” 道君皇帝闻言犹豫不决,毕竟此刻西军尚在路上,要派只能派京畿禁军,可京畿禁军去年征王庆打田虎劳累疲惫、损兵折将,此番既然已打算调动西军,便想让西军去打头阵。 就这时,忽然殿外有军情急报,原是到中书门下,王黼自上次被斥责后再不敢隐瞒,哪怕上朝也让人只要接到就紧急送来。 他这时亲自跑至殿门,拿了折子回来殿中,道君皇帝在上忙问:“爱卿,哪里急报?” 王黼早瞧见那奏折地址,心神颤抖,回道:“陛下,是江南应奉局提举朱勔所上。” 他二人原来都打算瞒着方腊之事,但此刻朱勔竟正式上了奏折,就代表浙西之事已经糜烂不堪,瞒不敢瞒了。 道君皇帝闻言本就枯败的脸色登时发黑,他不以为江南大乱是花石所致,毕竟花石之物又不是粮食银钱,乱贼造反要杀朱勔,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对他这个大宋官家来的,但朱勔一直隐瞒军情不报,却是让他心生怒意。 王黼想要呈上奏折,道君皇帝只道:“什么事卿家读来。” 王黼领命急忙翻看,下一刻“扑通”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杭州失守,陈建殉国,赵霆不知所踪,贼军人数已达二十几万,连日在城中放火,烧杀抢掠……” 此言一出,两班臣子顿时倒吸凉气,杭州乃江南重镇,一但失守,整个浙西必然不保。 道君皇帝瞪大眼睛,向前欠身,张了张嘴巴,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童贯这时急忙再次出班:“陛下,还请疾速出兵平贼。” 好半晌道君皇帝才道:“西军如今哪里?” 童贯道:“熙河、秦凤、环庆、泾原、鄜延,五路大军两三日即到,另有河东军约莫最晚明日下午就到。” 道君皇帝听罢,稍稍定神儿,思索道:“传朕旨意,朱勔贪污害民,引乱东南,罢为庶人,赵霆临战退缩,视同反叛,捉拿问罪,其余临阵或降或逃官员同罪,江南应奉局……裁撤!” 童贯一愣,知晓道君皇帝心意,这般大事,涉及天下,总要有个出来顶罪的,如今浙西陈建已死,便是殉国,非但不能问罪,还要善待子嗣,所以朱勔就要出来顶包,只是贬为庶民,是否过于太轻? “官家英明!”满朝文武齐声呼喝。 道君皇帝又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赵柽身上:“秦王听旨!” 赵柽走出班中,只听道君皇帝道:“秦王,朕封你两淮宣抚置制使,起侍卫亲军司三万兵马,权两淮军政,南下讨贼!” 赵柽领命回班。 道君皇帝又看向赵楷,赵楷出列,道君皇帝道:“郓王,朕封你两江宣抚制置使,起殿前司三万军马,权两江军政,南下讨贼!” 赵楷急忙领命回班。 这时童贯尚在班外站立,道君皇帝看着他道:“童爱卿!” 童贯道:“微臣在!”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这次还由你带西军,朕封你两浙宣抚制置使,领西军五路,河东一路,南下讨贼,凯旋之日,朕自有封赏!” 童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俯叩头道:“陛下,微臣敢不竭尽犬马之力,以报陛下!” 道君皇帝点头令他起来回班,又沉吟半晌道: 封刘延庆,两浙宣抚副使,西军、河东军汉蕃精兵都统制。 辛兴宗、杨惟忠,熙河兵统制副统制。 刘镇,泾原兵统制。 杨可世、赵明,环庆兵统制副统制。 黄迪,鄜延兵统制。 王涣、马公直,秦凤兵统制副统治。 翼景,河东兵统制。 这些人都是西军将领,此刻尚在路上,但道君皇帝口谕已下,立刻有人制诏迎去送往。 随后道君皇帝又许下赏赐: 凡生擒或杀死贼酋方腊者,平民官封防御使,赏绢一万匹,钱一万贯,白银一万两,黄金五百两。 生擒或杀死贼将者,平民官封武翼大夫,赏绢五千匹,钱五千贯,白银五千两,黄金三百两。 如生擒或杀死知名头目,平民官封敦武郎,赏绢一千匹,钱三千贯,白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 以上如有不愿做官者,任其自便,可增加赏赐,倘是朝廷命官、文武学生、公使小吏,将校兵勇等,拿获或杀死前项贼犯等,可比拟迁补官职,赏赐金、银、钱、帛,如果有贼中党徒弃暗投明,捉杀前项人等,将贼魁或首级送官验证,可免除本人死罪,对于以往概不追究,并依赏格推恩支赐。 安排好了三路大军后,道君皇帝心中松了口气,这次征贼是以西军为主,秦王、郓王辅助,两王只带京畿禁军。 满朝文武心中都知缘故,这是不想让两位亲王太过接触西军兵将,所以才让童贯首领西军。 道君皇帝看着下方又道:“虽然江南事急,但出兵不宜草率慌乱,待三日后西军到达,并京畿军队一起出征!” 童贯闻言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兵贵神速,应该立刻出兵,可道君皇帝明显不肯让京畿禁军打头阵,还是要等西军一起出发。 随后又议事一两时辰,方才散朝,道君皇帝只觉头昏脑胀,径去了芝兰小筑歇息。 芝兰小筑是书房,他到后有宫女过来送茶,道君皇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便站起身负手走动。 他心中烦闷,就看壁上字画,看了吴道子、李思训所画的《三百里嘉陵江山图》,雄伟壮丽,二人笔法不同,各极其妙,看到好处,道君皇帝频频点头,看到弊处,长叹一声。 随后又来至《芙蓉锦鸡图》前,这是他不久之前所作,无论李唐还是张择端,看了都赞不绝口,道君皇帝在自家画前停了许久,怔怔出神。 那画面上一只美丽锦鸡,落在芙蓉枝上,羽毛绚丽丰润,拖着艳丽长尾回首顾盼,边上蝴蝶翩翩起舞,拈花拍叶,迷恋鲜花,左下角秋菊疏丽,摇曳多姿,颇有傲骨凌霜的气概。 他越看越是发呆,心头迷茫无主,似不知接下来要干什么才好。 这时外面有蔡攸求见,道君皇帝方才动了动,让人召进来询问何事。 蔡攸进来礼道:“官家,臣见官家日夜操劳国事,费思伤神,特训献了一些红绿艺伎,今日带来正在宫外等候,给万岁做个耍子解闷。” 道君皇帝便让人来见,片刻后,蔡攸领过一起跪下。 道君皇帝看着蔡攸道:“朕连日国事繁冗,精神困倦,也难为爱卿一片忠心。” 蔡攸连称臣子本分,随后先叫两个女艺相扑为戏,二女艺皆细腰扎臂,在场上兜圈儿相扑,十分可笑,须臾,一女被扑倒,一女压在其上。 道君皇帝看了顿时龙颜大悦,张嘴传旨赏胜者彩帛一匹,胜者过来领赏叩头谢恩,败者则满面羞愧,以手掩面。 接着下面又走上来一个穿绿的男艺童,长得五官端正细皮嫩肉,端得是名美少年。 男艺和得胜的女艺相扑,二人交手十来回合,男童双手把住女艺双臂三举三落,女艺身轻如燕,腰肢灵活,每次落地立即站稳,男童扑不倒女艺,急得满头大汗,女艺乘势将男童举起,三起三落,等最后一落,女艺乘男童足跟未稳,用双手搂抱男童下腰,用力一刹,男童立脚不住,仰面倒地,女艺压在男童身上。 道君皇帝看了止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流了出来,“快再取一匹彩帛赏赐。” 女艺接了彩帛下去,男童羞得脸如红布,无地自容。 蔡攸这时看到了火候,立刻脱掉长衣棉袍,内穿了短衣窄裤,他寻人把嘴上涂了朱红,脸上抹了粉彩,亲自登场和女艺相扑。 女艺自不是他的对手,便胡乱招手,后面女艺一起上来,便将蔡攸困在中间,团团转起如走马灯一般,半扑半戏,一个个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更是好看。 道君皇帝立刻喜得眉飞色舞,此时此刻,便是把江南大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且说赵柽散朝后回府,心中算计片刻,这番江南征剿乃是西军为主,道君皇帝打的是保存京畿禁军实力的主意,他与赵楷虽然各领一路,但只要守住江北与江西即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其实道君皇帝安排的并无毛病,两淮两江只要紧紧扼死,南面福建多山不便大军行走,那两浙便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 只是有一点不好,此刻杭州已陷,方腊如有眼光,下一步强打江南东路的首府江宁,一但把江宁拿下,再上夺润州,下取太平州就形成了和江北对峙局面,倚仗长江天险就可以暂时防住两淮,那下面未必对付不了童贯带去的西军。 但这些都不是眼前要考虑的,到时还要依局势变化决定,谁也不知道方腊接下来会打什么主意。 就在前些日江南事发后,赵柽已经派人去给福建黄觉送信,让他即刻带领海盗海贼,趁着东南大乱,天下目光皆在两浙之际,悄悄去广州灭了蒲氏一族,只要胡人蒲族灭掉,那就可得金银船只无数,到时黄孤坐镇福州,南控两广,局势便成。 赵柽想了片刻,起身再去往碎玉楼,这一次南征不比上回平王庆,王庆手下没方腊这多军马,更没有许多高手。 方腊手下似汪老佛、陈箍桶都是宗师实力,而据丽雅娜扎所说,七生七死方七佛的武艺也极高,她观察许久,都不知在哪个境界。 除此之外,还有包道乙、石宝、方杰、邓元觉、陈凡、庞万春、王寅、厉天闰、司行方、郑彪等等,每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 还有各地的大教首,苏州石生、越州仇道人,处州洪载,仙居吕师囊,都不是泛泛之辈,远非王庆那些手下可比。 他这次不但要把侍卫亲军司内有本领的武将都带去,就算是碎玉楼的一些人等,也要捡着有本事的带走。 除了防备万一,他还有些别的想法,这些想法都需要亲近的手下之人去完成。 在碎玉楼安排好人手之后,天色已经晚了下来,赵柽让雷三将马车赶去了赵元奴处。 一进小院,赵元奴娉娉婷婷迎了出来,见她玉貌花颜,千娇百媚,柔娆声道:“王爷,怎有空来奴家这里?” 赵柽瞅了瞅她,笑道:“收拾一下,三日之后随我下扬州!” (本章完) 第341章 坐镇钱宫,定略朝上 却说方腊一路进了杭州,令手下兵将打扫战场残迹,查封府库,捉拿原本州城官吏。 凡是被抓住的官吏,都割肉断肢,取其肺肠,或者熬成膏油,乱箭穿身,用各种办法折磨他们,言之讨还血债。 随即又草诏禁令,出榜安民,道只为杀尽贪官污吏,还世界个清平,绝不动百姓分毫。 隔几日,方腊看钱王宫阙里面琼楼紫阁,画栋雕梁,富丽堂皇,心中欢喜,不由暗想此处才适合做居住之所。 于是将钱王宫改为行宫,正殿改名永乐宝殿,这里乃是吴越钱国坐朝之处,都是金钉朱户,画栋雕梁,覆以铜瓦,镌铛龙凤飞骧,巍峨壮丽,光华夺目。 左、右再设文武偏殿,更名议政殿与讲武殿,其余宫、阁、台、亭倒不必改,皆依旧名。 一切完毕,这天方腊在殿内刚刚落座,有传事官进来禀报:“圣公,大将军郑彪、章虎,带领不少百姓闯入士绅富户家中,烧杀掠虏,值日的军卒禁止不住。” 不一会,中军官方定也进来报告:“圣公,大将军徐方,伙同百姓正在大杀城内商贾商户,大将军庞万春放火烧应奉局造作坊,损毁里面各种器物、彩缎、古董、珍玩不计其数。” 方腊听罢,立刻焦躁起来,唤过陈凡吩咐道:“你快传朕的旨意,各营各哨的兵将不许私入民宅,烧人店房屋宇,掠人财产,有罪的士绅不许擅杀,一律送往刑司监押,再行议罪,所掠钱财一律归公,有私藏金银财物的立斩不饶。” 随着他令下,杀了几个下面带头抢掠的小头目,部分军兵调出城外再不许入城,城外各营哨原地驻扎结寨,不许乱窜,城内乱象才渐渐止住。 方腊自此每日坐钱王宫等四处捷报,又有副宰相吕文虎过来上奏,言曰应该选拔一些美女,备陈宫中,以充侍奉。 方腊听了觉得有理,便依吕文虎要有妃嫔之说,在民间选用了几个小娘娘,都是豆蔻年华,貌美如花的女子,其中犹以一位张娇娥最为娇美,便封了贵妃。 而对原配夫人邵玉仙,方腊则日事冷淡,嫌她趋于年老,邵夫人多次指责方腊,方腊不听,邵夫人赌气便不再说他。 钱王宫阙富丽堂皇,早有甲天下的美称,内里湖山水泉无数,风景引人流连忘返。 钱王在时曾引钱塘江水经碧波亭注入宫院为溪,溪上游有假山、有松竹梅兰,有水自上而下化为瀑布,巧夺天工,景致殊绝。 方腊携张妃娇娥,来假山下看瀑布,只见那瀑布飞流而下击于石上,溅起万千颗珍珠,落于壑中汇成一溪,溪水在石缝中间东游西跳,东躲西藏,惊出水中一群游鱼东窜西蹦,煞是有趣。 张妃高兴得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手指瀑布道:“圣公可记唐人裴迪诗句否?” 方腊闻言讪道:“朕自幼浅学,不能尽记唐人诗句,请妃子诵给我听。” 张妃轻启双唇诵道:“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 方腊便道:“此诗虽好,不能尽述其意,妃子知唐人王维诗否?” 张妃道:“不知,奴家愿洗耳恭听。” 方腊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张妃听罢鼓掌笑道:“圣公此诗不合其景,此时黄昏如何是夜静,明明是山鸟乱鸣,如何是时鸣?今晚回去合该罚酒三杯!” 方腊放声大笑:“该罚,该罚!”遂携张妃之手在钱王宫苑里观花赏景,无限乐趣,君妃恩爱如漆似胶,如鱼得水,早把正宫邵玉仙忘去九霄云外了。 隔一日,方腊在讲武殿大排庆功宴,文官武将到齐,互相庆贺,酒至半酣,副宰相吕文虎奏道:“圣公,臣以往听说这赵宋皇帝宴会百官,必以教坊司人奏乐和歌,起舞助兴,今天圣公宴会百官,乃是万乘至尊,岂可没有一点娱乐?” 方腊听罢大喜,说道:“此言正合朕意,朕如今也喝不下这寡酒,可将杭州教坊司人带上来,为朕和众卿家歌舞,尽醉方休。” 不一会,下面人将教坊司男女带上,个个都有七八分颜色,方腊手下不乏山中猎户,草莽粗人,哪见过这般美貌风流的人物,便是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去瞅。 为首司乐点鼓指挥,男女左舞右拜山呼圣公万岁,一霎时,箫管丝弦,吹拨拉弹,幽幽咽咽地奏了起来。 只见女行头领班,众彩女罗裙长袖跟着翩翩起舞,如同蝴蝶,一飞到东,一飞到西,方腊和文武群臣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少将官都心中暗想,自打娘胎里出世也没有尝过此宴、看过此女、观过此舞、听过此乐,便是一个个都瞅得呆了。 直到众舞女跳得冒汗,歌女唱得喉音嘶哑,檀板手击得不成板眼,吹笛人吹得嘴唇麻木,拉弦人拉得宫商失度……君臣还没有看够。 班首司乐上前奏道:“圣公万岁,请恕微臣之罪,众歌舞伎从卯时至午时尚未吃饭,望万岁恩典,叫众伎暂歇。” “嗯……你何不早说!”方腊闻言一摸短须:“众歌女舞女颇不容易,也不必下去吃饭了,叫她们陪着众将在此饮宴就好!” 班首急忙叩头谢恩,便也不管什么仪态,乱哄哄都到众将桌前,吃喝嬉笑起来。 方腊此时酒兴大作,以箸击杯,作诗而歌: 风清清兮湖漫漫, 纤柳拂着桃花面。 公子王孙今安在, 谁坐钱王旧宫殿? 歌罢大笑,众将听了,纷纷拍掌叫好。 那旁汪公老佛却微微皱眉,离桌奏道:“圣公连日乏累,不得休息,恐劳于神思,还请圣公早早回宫安歇,善保身体。” 方腊点头道:“国师言之甚是,吾心虽乐,而觉得神疲,等明日再和众卿游览杭州山水。”随后叫来男女侍从,扶入寝宫,由张贵妃伺候安歇。 翌日一早,方腊用膳完毕,便率领群臣游览杭州风光,他自乘逍遥辇,张妃乘彩凤舆,众文官武将有骑马的,有坐轿的,来到街上看那两旁繁华闹市,巷陌拥塞,鳞鳞瓦舍,接栋连檐,有多少座商栏作坊,设摊叫卖,有那刺绣、织锦、珠翠首饰、藤编竹织,真是巧夺天工,流光溢彩。 杭州城内水巷纵横,丝柳摇拽,虹桥飞架,桥下画舫走舸如穿梭,城内外有寺院一百单八座,号称佛国。 车驾走得很慢,过珠宝巷,一座大庙展现在眼前,匾上楷书八个大字“至圣先师文宣王庙”。 方腊传旨住辇,疑惑问道:“庙内供奉何神?敢称至圣先师?” 吕将在旁立刻道:“圣公,此乃是夫子孔丘神庙,世族儒生最为崇信。” 方腊下辇步入大成门,细看这庙匾却是道君皇帝钦敕,不由皱眉沉脸。 他带一众人走了进去,对面乃是大成殿,巍巍峨峨,重檐飞翘,斗拱交错,雕龙镌凤,栩栩如生,踏上金阶,便见孔丘像居中而站,两侧十二哲像侍立。 “朕闻孔丘说过,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方腊冷笑道:“此话不验,也不近情理,不仁的人,若不杀之,民不聊生,好勇疾贫的人正是大仁大义的人,何为乱也?孔丘妖孽,胡乱妄言,谁封为至圣先师?来人,快拆了这些像偶庙匾,改为光明寺,塑日月尊佛,明尊金身,待百姓早晚讲经朝拜。” 军将闻言一起动手,推倒像雕,将神龛并典籍等物,堆放一处,点火烧了,方腊瞧看片刻,领群臣去西湖赏景去了。 他带人出清波门,沿柳浪闻莺前行,望雷峰宝塔,阳光一照,金碧交辉,望苏堤白堤如同西子裙带,柳丝拂拂荡荡,万顷碧水,波光如鳞,许多将官赞赏不已:“今生能到此地玩耍,就是死也瞑目了。” 随后过昭庆律寺至栖霞岭下,方腊欲游黄龙洞,便见远处有四、五个身体魁梧,刺绣花臂之人拦住车驾,跪在地下,眼珠乱转告状道:“圣公,我们都是本地的良民,因赵宋皇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搜求天下奇珍异宝,乃至流离失所,生计全无。”说罢,竟痛哭流涕,伏地不起。 方腊看他们恭敬,点头道:“此事毋须难过,朕早晚杀上东京,拿住赵宋狗皇帝,还有那蔡京王黼奸贼,与你们报仇便是了。” 众花臂人道:“圣公,不须杀上东京,此仇可以现报,此地离蔡家藏经阁不远,祥云寺就是蔡京家的功德寺院,想当年还是朱勔那奸贼督造。” 方腊略微寻思:“既如此倒是容易,你们几个前边带路!” 不一时来到祥云寺,只见这寺十分的威武壮观,宽大殿宇尽是青砖绿瓦,不断香火,方腊看罢,心中生怒,传旨道:“先杀恶僧,再烧寺庙!” 众将得了旨意,率领军民一齐动手,一刹时,火光冲天而起,庙宇只是半日工夫,便尽化成为了灰烬…… 如此时日渐过,方腊将军务大事交付国师汪公老佛、太师陈箍桶,军师吕将和众将办理,每日散朝,便陪伴一众妃子在钱王宫中玩耍取乐。 而众臣一面休兵练武,筹办粮草马匹,一面召急铁木匠打造军器和攻城器械准备大进,但也有不少将官迷恋杭州生活,娶妻纳妾,思量久居。 这日早朝,群臣朝拜已毕,国师汪公老佛出班奏道:“圣公,现在粮草齐备,甲仗一新,如久待于此,空耗钱粮,老兵惰师,所以还请圣公早定出兵大计。” 方腊点头道:“朕知兵贵神速,国师和众家爱卿看何时出兵,先取何地为宜?” 汪公老佛道:“依臣之见,应当立即分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秀州,以擒拿朱勔父子为名,苏州秀州百姓必会操戈相随,南路元帅方七佛此刻已经取下衢、婺两州,如此两浙联成一片,不出一月,东南各州定遂为陛下所有,再筹积粮草,砺兵秣马,长驱渡江,夺取中原。” 方腊闻言微微颔首,诸将亦是不住点头。 这时军师吕将忽然出班奏道:“圣公,臣觉不然,臣之前曾经奏过,应以抢占长江天险为主,此刻赵宋已失杭州,宋帝怎能不派重兵南征?宋兵如长驱渡江,必然会以沿江重镇江宁府、润州镇江府、太平州一带为军事,分路出兵围剿我圣军,我新取杭州,立足未稳,对我不利,为今之计,我军除少数留守杭州,其余皆应去取以上三镇,扼守长江岸口,阻宋兵南渡才为上策!其次派人联络南部浙东路越、明两州分坛,让方七佛元帅取其立为根本,如此前能阻敌于江北,进而逐鹿中原,后仍可一统两浙归于圣公,不失退守之地,望陛下三思。” 太师陈箍桶也道:“吕先生剖析明白,顺乎大势,望圣公采纳,昔日钱王曾经说过,以杭州之地与人争利,三面受敌,自知其危,故用圆木做枕警诫自家,我们现在亦是三面受敌,比钱王当年处境还要险恶,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依某之见,不如现在乘赵宋朝廷无备,陛下率兵长驱渡江,联合中原、两淮潜伏的教徒弟子,广结民心,一鼓作气,直捣汴京,现在北有田虎,南有我圣军,宋室朝廷首尾不能两顾,此千载难逢机会,稍纵就要即逝。” 文武百官又有言其他,便是议论纷纭,不能统一,方腊犹豫不决,忽有殿外传事官奏报:“圣公,苏州石生派人求见。” 方腊顿时大喜,传旨道:“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人进永乐宝殿,足穿草鞋,头戴斗笠,青布皂衫,麻绦缠腰,一身渔夫的打扮,只见他步上金阶,跪倒叩头,方腊一看却是认得,乃苏州石生的师弟邹明,不由道:“爱卿免礼平身。” 邹明起来道:“圣公,石坛主让我传信,苏州此刻已经乱起,朱勔似在收敛家财,意欲逃跑,那边已经准备好兵马,就等圣公派兵合力攻打!” 方腊皱眉道:“朱勔想要逃跑?” 邹明道:“正是,此刻苏州乱象纷纷,石坛主说只要圣公大军一到,两处合兵,拿下苏州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他掏出身上信笺,传递上去。 方腊拆开封皮看过后,微微点头:“果是如此,苏坛主在信中说苏湖二州乃是宋室聚敛财富之地,漕运咽喉,城中王孙贵族,巨商富贾,御用供奉,财富何止万万,俗话说,苏湖熟,天下足,若拿下苏湖二州,何愁没有军资粮草。” “圣公此言有理。“汪公老佛道:“苏湖二州乃是天下粮仓,宋廷的供奉多出在那里,漕运网道四通八达,若据而有之,能使我军粮草不乏,如今圣军兵丁渐多,粮草屯不足月,如能拿下苏湖,则再无此类忧虑。” 方腊点头:“既如此,那就出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湖州,捉拿朱勔,聚集粮钱,杀尽苏湖贪官污吏,为江南百姓出气!” 吕将在下方闻言色变道:“圣公,当以先下江宁三镇为主啊!” 方腊道:“吕军师,莫是要阻朕擒拿朱勔不成?圣军起事,是以先杀朱勔为号,岂能食言天下?朕意已决,爱卿莫再复言。” 吕将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却闭了口,心内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本章完) 第342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大宋宣和三年,三月初三,正是纸鸢节的日子。 但这天的东京城外,却没有一个平民百姓在游乐耍玩,天上哪怕半只纸鸢也无。 东京四城十二门铁蹄雷动,战鼓轰鸣,打着各色旗号的马步军,在短暂停留誓师之后,便开始有序地向南面开进,因为人数实在太多,直到下午才逐渐走完。 芝兰小筑,道君皇帝看着前方一名身形矮胖的宦官问道:“瞧得如何?” 宦官低声道:“官家,郓王带了十几个姬妾,各色物品玩意儿装了几大车,队伍走得最晚。”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秦王呢?” 宦官道:“秦王亦带了一堆人走。” 道君皇帝好奇道:“也有女子?” 宦官小声道:“秦王带着赵元奴和她的丫鬟妈子,别的一些看起来像伶人,卑奴瞧见其中有个瘦小枯干似猴儿,跃走十分灵活,应当是戏台上表演艳段时的丑行当。” 道君皇帝想了想,这老二最近迷曲子,居然把伶人都带去,可这是打仗,如此作为也忒没章法,老三亦是没好在哪里,带那么多女子去两江,毫无奔赴战场的模样。 不过他还是长出了口气,心内暗暗盘算,西军加上京畿禁军,统共二十几万兵马,平定江南贼寇应不会有太大意外,就算难打,也总不至于败北亏输才是,毕竟西军身经百战,将卒都久负沙场经验。 想到此处他身体放松下来,对着矮胖宦官挥了挥手,这人退出门后张迪进来,瞧见他,道君皇帝忽地念起了李师师,他已有些时日没到樊楼,便打算今晚过去那边瞅瞅…… 运河流水悠然,浅绿的水色,如绢的波光。 几艘大船刚刚从汴水进入运河,一时只见天地悠悠,四野开阔,举目向远。 大宋船舶发达,开封水路众多,又有黄河在旁,平日航船多见。 但这几艘却都是战船,战船虽然多布沿海,但京畿却也有十几艘,每日停泊各处河道,从未离过开封地界。 行驶在最中间的是艘大型战船,也是当下大宋最好的战船,十桅十帆一百三十幅,龙骨鲸架,就算是长江诸路,也没有这般战船。 似此种战船,整个大宋只有五艘,登州、通州、福州、雷州共四艘,剩下这一艘便在东京。 这五艘战船都命为“神舟”,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凌虚致远安济神舟”和“灵飞顺济神舟”。 大宋神宗元丰元年,帝遣使臣安焘、陆睦往聘高丽,驾的便是上面这两艘神舟。 到达高丽后,高丽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船,只见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鹚首,屈服蛟螭,不由都心惊神动,倾城耸观,欢呼嘉叹,举国相迎。 此刻,运河上这艘神舟虽不是出使高丽那两艘,但却同样是五神舟之一,名为“长空浩志宁远神舟”。 神舟前方高高竖着一面红底烫金大旗,几与主桅等高,上面楷书了斗大的“秦”字,迎风飘舞,猎猎作响。 大旗两旁有副旗牙幡,一面写着,宣抚两淮,一面写着,南征讨贼。 神舟在运河之上压波涤水,平稳前行,两处来往商船客舫纷纷避让。 江南之事已经爆发开来,往返运河的船舶商客无人不晓,都知此番大乱不下去岁的淮西变故。 而朝廷讨贼的消息也已传递出去,民间议论纷纷,三路大军同下江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江南乱事,百姓看法自不相同,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抵市井都是听个热闹,商旅之类则三缄其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秦王的印象,朝廷腐败糜烂,官员贪赃枉法,东南应奉局如狼似虎,这些事情无论真假,但只要能吃得饱饭,便离民间还很遥远。 当然,这也只限于江南之外,江南之外对秦王的看法一向是好的,至于江南两浙之内,就没人知晓了,大概都会觉得但凡官员皆狼狈为奸,赵宋皇室更不必说。 赵柽没有走陆路,他虽权两淮,但这次要去淮东,因为淮西与两浙路不搭界,且首府已由庐州迁至寿州,寿州更名寿春府,距离长江更远,全无战略意义。 所以他走水路,直下运河,往淮东首府扬州去。 原本赵楷也能走水路,但不知为何竟未与他争,而是坐了马车,至于童贯那边,除了少数几个亲随外,剩下的都是西军,几乎都不熟船水,他倒是没法子就自家几个坐船前行。 赵柽从侍卫亲军司起了三万兵马,骑兵一万,步兵两万,厢军乡兵未带,到时由两淮补充。 此刻这几艘战船上共计三千步兵,都是他挑出来熟知水性的,剩下的马步军则顺着运河一路跟随。 赵柽这时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见两岸青山渺渺,运河绿水茫茫,远处舟船不时张望过来,有些性子活泼的京城本地人,或是识得他,便行了礼后,喊道“秦王千岁千安”,“殿下辛苦”,“殿下早日凯旋”。 大宋皇室自来亲于民间,官家走动东京,正店饮酒,观看商户营生,并非甚么了不得大事,直到道君皇帝这一朝才起些变化。 不知为何,这一朝庙堂高举,于民疏离,渐渐没了开朝之初的那种纯朴风气。 后世曾广泛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两名农夫种田闲聊,一名农夫擦抹头上汗水道,“种田如此劳累,皇帝老子怎么捱得了?” 另一名农夫则道,“皇帝种田用的是金锄头,看着金灿灿喜欢,就不觉得累了。” 而两名农夫的婆娘同时也在家中说话,都犯愁晚上要做什么饭菜,毕竟农家寒酸,没太多吃喝花样,一名婆娘便憧憬着,“不知皇宫内今晚吃何美食?” 另外一名婆娘则回她,“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香得很!” 这个笑话,大抵最早出自山东民间的吕剧《下陈州》。 唱的是:“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这几句唱词的意思是说为了收买包青天,娘娘们下了大本钱,制作又香又顶饱的大饼卷大葱,以此来贿赂包青天,而包青天见了好吃的却还黑着一张脸,包青天吗,自然是铁面无私的。 后来,这戏传来传去,便和皇帝的金锄头扯在了一起,变成两个农户人家的笑话。 笑话自然是说普通百姓见识浅薄,穷困生活限制了想象力。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下陈州,陈州放粮,包拯放粮,这一类的民间流传剧目由来已久,什么金锄头、烙大饼,是最初的作者目光短浅,还是百姓果真没有见识?那又为何不安排去其他朝代,单单写在了宋朝? 《宋史地理志》,宫城后苑有观稼殿和亲蚕宫。 宋初,皇帝为了表明勤俭爱民和对农事的重视,在皇宫中设观稼殿和亲蚕宫,在后苑的观稼殿,皇帝每年于殿前种稻,秋后收割,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每年春天在亲蚕宫举行亲蚕仪式,并完成整个养蚕过程。 《宋史》,大中祥符五年,真宗皇帝在向两江、两淮、两浙推行占城稻的同时,就在后苑玉宸殿等地亲种小香稻、占城稻,揣摩观察。 《宋史后妃上》,“曹后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亲蚕”。 宋初时宫内农田广布,又以后苑最为集中,司农场景随处可见。 按祖制,宋帝每年都要观稼,宋后则要亲蚕,不过道君皇帝这一朝,除了登基最初几年去过田里,后来再未去过。 但《宋史徽宗本纪四》,记载宣和时平定方腊之祸后,道君皇帝不知作何想法,挽起裤脚,扛着锄头,亲自下田劳作了一番。 但也就止于此,直到靖康时,道君皇帝再未摸过锄头。 由此可见,皇帝金锄头的事情,在宋朝极可能是真的。 至于娘娘烙饼剥葱,虽大抵笑谈,但于宋初,简朴亲民之风盛行,倒也可能有相类之事。 赵柽站在船头,背负双手,想着这些事情,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些东西,哪怕就是收买人心也是好的,但这一朝道君皇帝不重视,甚至最后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倘若神宗、哲宗在,是否还会有方腊起事?是否还会有海上之盟?能否抗住女真南下,护住黄河东京? 几代十几代的努力,往往一代就挥霍至尽。 可江山社稷,军国大事没有假设,不行了就是不行了…… 这时赵元奴出来,来到近前,礼道:“王爷,观看甚风景?” 赵柽微微一笑:“想着骑鹤下扬州,如何花那十万贯呢。” 赵元奴道:“王爷是去打仗,早知奴家便违命不跟来,免得坏了王爷大事。” 赵柽瞅她一眼,道:“这次不来,下回便不知何年何月,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赵元奴低声道:“奴婢的家就在东京,扬州已没了家,只是惦念些小时事物。” 赵柽之前与她闲聊,知她出身扬州城内船户,母娘早亡,后来她爹续弦娶了个屠户家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后,竟然将她卖掉。 而她那时已有七八岁年纪,自然对这些都记得,隐约也察觉,这件事其实她爹是知道默许的。 宋朝买卖人口乃重罪,但对于贫困而无力抚养卖出子女的家庭,官方便实施赎买的政令,拿钱给赎回来,动用公帑替那些贫困家庭赎回孩子。 赎买这种干预方式,也意味着大宋朝廷默认这种家境贫寒,卖掉自家孩子的不便惩治。 这便让民间将“雇佣”与“买卖”混用起来,自家卖出去的大抵会打着雇佣的名义,不然可能会被官府赎回来,两相尴尬,买方还会找卖家的麻烦。 赵元奴的后母想要瞒着他爹,单独把她卖掉几无可能,而且卖去那么远,竟到东京樊楼,她爹更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要以雇佣的名义卖掉,是需签定契约的,甚至这契约是一辈子,所以才存在人赎、自赎等事。 赵柽看她,知她对扬州原本之家伤透心,任谁从小被卖掉,都不会对原本之家存什么好感,何况还不是卖去正常门户,而是彩楼欢门。 赵元奴只是心里恋念从小生长的扬州,这才总想回来看一看,只是赵柽觉得既然回来了,若有可能见一见家人倒也无妨,只看她自己的意思。 他道:“去了再说,就不知道扬州的琼花开放没有。” 赵元奴闻言眼睛一亮,娇媚面颊浮现出一抹回忆神色,道:“似是尚须半月。” 赵柽道:“元奴见过?” 赵元奴忙点头:“就在扬州后土庙,好大一颗花树,我小时候常去那边,开起花来晶莹剔透,仿佛天宫里降下的雪花一般。” 赵柽看她说得有趣,笑道:“我倒亦是慕名已久,待开时不妨一起去瞧瞧。” 赵元奴闻言现出欢喜神色,但随即有些期艾道:“奴家听说这花有些不详,似如王爷身份,不看为好。” 赵柽知她所言为何,摇头道:“杨广亡国与花何干,他一生穷兵黩武,好勇斗狠,真以为开运河是为看琼花?” 赵元奴自是不懂这些,道:“绣本和讲话先生都如此说……” 赵柽道:“史书上亦是如此写,但又怎能当真,不过是用此类话来加盖他的暴戾无道,为所欲为罢了。” 赵元奴自能听懂这些,看两旁无人,不由悄悄拉住赵柽衣角,细声道:“奴家陪王爷去看琼花。” 赵柽望着前方悠悠碧波,忽道:“其实本王最想看的是夫子庙、乌衣巷、朱雀桥,秦淮河畔,十里风花……” 赵元奴眼波流转,将那袍角抓得更紧些,道:“王爷要去看秦淮河?” 赵柽点了点头,赵元奴又道:“王爷此番不是宣抚两淮,那秦淮河却在江南东路……” 赵柽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甚么两淮江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随后不语,转身走回战船舱中。 这艘长空浩志宁远神舟此刻载了约五六百人,除了血色先锋团在,碎玉楼挑拣出的十三个也在。 这十三人此刻以丁大蟹为首,剩下有当年随他探过鬼樊楼的丁二蟹,卢平、韩角、蒋章、徐大庆几个,还有一直暗中保护王府的白家三兄弟等等,时迁这次也是跟来。 赵柽在舱中坐了片刻,便起身去那边阁室,琢磨着给碎玉楼的人议个小会。 (本章完) 第343章 遮面改名 夜晚来临,一轮新月高挂,弯弯的月牙似姣美小船。 运河之上,长空浩志宁远神舟在水面乘风破浪,趁着春风,顺水南去。 神舟之内,一条雪白小船,在轻轻摇着,烟花三月里,骑鸾下扬州…… 两浙东路,烽火连天。 随着圣朝兵马大元帅方七佛攻陷衢、婺两州,整个浙东路也乱了起来。 方七佛大军在婺州短暂休憩后,兵锋便直指浙东路首府越州,而这时,越州、明州、台州各地造反声不断,除了明教外,还有一些绿林草莽,也揭竿而起。 有宋一朝,乃是起义造反最多的朝代。 但这里面有个千古悖论,自秦以来,宋虽然造反最多,但却也是唯一没被从内部推翻的皇朝。 宋,亡于外,而非内。 晋亡刘宋,明亡李闯。 除了宋朝之外,其他朝代都是被内部推翻的,而宋起义造反之事这么多,却竟然没一家成功。 原因大抵是部分造反的人目的不纯,还有大宋的民生政令太好。 除了那种真吃不饱饭导致的揭竿而起,剩下不少都是想借着起事,作为翘板进入官场。 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宋朝,并非一句空谈。 从匪变官,屠龙者终成龙,食草者终食肉。 而大宋的种种民生政令,也是导致造反难成的另一个原因,这些政令,从一定程度上,中和了土地兼并白热化引起的后果,与倡商倡贸一起,维持着皇朝的平衡与平稳。 而到了道君皇帝这时,却形势突转,道君皇帝好大喜功,将民生政令推到了古来一个极致,结果却因为喜听谗言,信用奸佞,朝堂上下奸臣横行,十几年下来,竟将好事变成了坏事,下方种种政令考核做假,花钱无制,欺下瞒上,贪赃枉法。 大笔接济民生的钱财,都落进贪官污吏囊中,极少有用在实处。 而这些钱财的来源却是加赋加税,取之于民,却最终没有用之于民,乃至民间矛盾激烈,动不动就造反的势头更加猛烈…… 浙东路首府越州,城门紧闭,就是几座水门也都用铁闸巨石封死,显然是听说了杭州城破由水门疏漏引起。 方七佛的营寨就扎在越州城前,连绵而去,不知多远。 眼下他已经汇合了浙东路诸州明教分坛人马,还有十几支起义的绿林好汉,麾下总兵力已近二十万,并不比北路方腊所带领的军队少。 他并未急着攻打越州,毕竟越州也是大城,且吸取杭州、睦州破城的教训,将整座城池防范如铁桶一般,寻不到丝毫破绽。 此刻天色微暮,方七佛坐在帅帐内饮茶,他未着铠甲,身穿洁白袍子,飘逸如雪,一尘不染。 方七佛族内排七,方腊族内排十三,他比方腊还要大两岁,但瞅面容形貌,却只如二十几许,浑然看不出半点步入中年的岁月痕迹。 他的下首坐一人陪饮,亦未着铠甲,穿暗黑色的劲装快履,披莺哥儿绿的大氅,脸上戴副金色面具,只露出双眼和半边燕颏,瞧不见容貌如何。 方七佛喝了口茶后,悠悠道:“林兄本色英雄,何必遮掩容貌?若是卸下面具,以你八十万禁军教头之名,梁山二当家声望,定能振奋军心,也能弹压那些绿林豪杰。” 那人唉道:“林某只恨半生有眼无珠,先信了高俅,后再信宋江,落个如此下场让天下好汉耻笑,哪里还有面目见人?若不打上东京,杀了高俅宋江这两个狗贼,此副面具断断不会摘下。” 方七佛点了点头,他能理解林冲的苦处,明明武艺高强,身份也不算差,总比他这种无官无职的乡间漆户要强上太多,可竟然一路坎坷颠沛,最后仿如丧家之犬般逃来江南,实在让人嗟叹。 他劝慰道:“宋帝昏庸无道,朝廷贪佞专权,打压忠良,鱼肉百姓,那宋江妄称好汉,却是个谄媚逢迎,背后使刀的小人,如今天下谁个不知?林兄不必太过自责,待来日杀上东京,捉了高俅宋江两个,定交给林兄,剖心挖肝,千刀万剐全由林兄发落,让林兄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林冲闻言不由抱拳道:“多谢元帅高义,冲定当誓死效命圣公,效力元帅!” 方七佛摆了摆手:“林兄不必如此客气,虽然你隐姓埋名,但总归入了圣教,哪怕在朝上没得一官半职,但在教内却也有使者身份,我圣朝以圣教为根本,明尊之下,你我皆是兄弟!” 林冲急忙点头,做明教礼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日月不坠,光明永存。” 又片刻后,林冲回帐,却见扈三娘正在缝补衣裳,却是从小舞枪弄棒,只爱武装,哪沾得过半点女红,将那针脚纳得又大又疏,难以入眼。 林冲见此,脑海里忽然出现另一幅几乎早已忘却的情景,不由心中一痛,狠狠掐了自家一把,然后走上前去,将扈三娘抱住。 扈三娘微微转头,神色有些枯黄憔悴,却露出笑颜道:“郎君回来了?” 林冲点头:“在方元帅那坐了喝茶,论些军事,不知不觉这般天色。” 扈三娘又匆匆缝了几针,将那衣物勉强缝好,这才插了铁针,道:“郎君是否饥饿,我去热些吃的过来。” 林冲摇头道:“哪里还吃得下,如今心内全是焦急,进入军中许久,却未立下功劳,恐被那方腊看轻,弱了我豹子头名号。” 扈三娘不解慰道:“如今我夫妇二人已经改了名字,又哪里有名号可落?” 林冲摇头道:“改名自为防范宋江那厮知晓下落,使阴谋诡计算计,可方腊几个又非不知身份,如今既有从龙机会,岂不把握?可但不立功,便恐将来一日真下了东京,得不到重用。” 扈三娘道:“我不懂这些,只凭郎君作为。” 林冲看她没甚主意,自家又思索片刻,随后和衣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大早,方七佛叫众将议事,足足几十名将领分两旁坐定。 左面都是从帮源带出,以包道乙,石宝为首,右面则是越州明教人等,还有起事投奔的好汉,以衢州朱言和越州仇道人为首。 方七佛大军到达越州已经五六日,但并未攻打,也未围城,那些原本帮源将领还好,但对面的本地豪杰却都有些忍耐不住。 朱言开口道:“元帅,如今已是兵临城下,各种工事准备完毕,再不攻打,只是空耗粮草,于军不利。” 方七佛看他一眼,道:“越州城防全无破绽,哪怕我等兵多,但强攻之下即便下得此处,也必然损失惨重。” 朱言皱了皱眉,他自方七佛南下打衢州时就投了过来,自然知道这位光明左使七佛子,行军稳重,概不冒险,便即住口不言。 那旁又有仇道人摸着胡须,一扬拂尘道:“元帅,即便不出兵攻城,总也要围绕起来,切断越州的来往消息和粮道才是,越州虽然城大,但不比杭州积累,只要围城,内里必慌,说不得便会开门投降。” 方七佛看向仇道人微微一笑,衢州朱言是明教的人,这仇道人可不是,乃越州本地绿林大匪,越州一带的绿林瓢把子,擅使双钩,武艺高强,性子暴戾。 他道:“仇将军此言有理,只是我瞧这越州水道众多,穿插无序,水门之外,杂乱不堪,与杭州地势不同,围城之事怕是行不通啊。” 仇道人闻言想了想,他乃本地人,自是知道越州地理特点,细一寻思,果真如此,不由心内暗叫一声惭愧,也不再言语。 这时又有人道:“可总这样停着也不是办法,我那军中兵卒还有老小困在城内,都着慌的很,想要早点打下越州,和家人团聚。” 方七佛瞅了瞅,这也是越州本地起事的好汉,他正待说话,不料再有一人哼道:“我手下可没有家眷在这城内,只想早日下了城池,杀了官吏士商,大秤分金,大盘分银!” 这却是明州那边投过来的绿林好汉,绰号小霸天褚猛,乃是一流高手,在明州沿海一带名气颇大。 方七佛道:“诸位不必着急,拿下越州只是早晚,我这里自有计策安排,到时会省却许多攻打折损。” 褚猛道:“方元帅,我管伱什么妙计,眼下就能打下越州,偏偏要驻军等待,也不知你等个鸟球,怕到时就算越州打下,里面的贪官富户也都跑空,金银也剩不下什么,哪里还有油水可捞?” 方七佛看他不逊,脸色沉了沉,微微阖上双眼,再不说话。 这时对面的石宝怒道:“我们怕什么?不还是想着将士性命珍贵,攻城要用人命去填,若能巧取,何必强夺?” 褚猛撇嘴道:“说得好听,恐到时就算取了城也落不下什么,有钱的都跑没了,只剩一座空城。” 石宝道:“我们明教行事,自以手下安危为先,哪能尽考虑些钱财得失!” 褚猛冷笑道:“没有好处,底下兄弟谁肯为你卖命?我看你们明教就是说得好听,做起事来银样蜡枪头,丝毫不顶用!” 石宝闻言大怒,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伸手指着褚猛道:“你敢辱我圣教?” 褚猛这时也觉得自家说话有些过分,但嘴上又不肯认错,只是道:“打又不肯打,就是说得厉害,你们要是不肯攻城,我自带手下兄弟去打越州,倒时别说拿了越州,落了你明教脸面。” 石宝这时已经怒气冲天:“辱我圣教,还要违反军命,褚猛你待怎地?” 褚猛是明州那边的绿林大豪,说一不二的人物,最听不得军令之事,哼了一声道:“我自家去打越州还不可以?” 石宝看方七佛坐在上方沉默不语,也不知这位左使作何想法,便道:“你打不打越州我不管,辱我圣的事教总要说清楚!” 褚猛闻言也火气上来,石宝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两浙也没甚名气,他坐镇明州,江湖之上哪个不敬?什么时候由得一个毛头小子指责,便嘿嘿道:“说都说了,又待如何?” “我!”石宝毕竟年轻,虽然激愤,但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是元帅,无法施号法令,不由一时语塞。 这时那帅案后忽然传来个淡淡声音:“既然褚将军瞧不起我明教,那木某就领教一下褚将军的手段。” 众人闻言看去,见是方七佛身后一名戴着金色面具的大汉开口,这些时日他们也都知晓,这大汉唤作木双,乃是方七佛的贴身侍卫。 这木双正是林冲化名,他跟随方七佛南下,虽然大军陷了两座城池,但因为他一直在方七佛身边,并没有出手的机会,所以寸功未立,此刻看褚猛猖狂,不由心中一动,便开口邀战。 褚猛瞪向他冷笑道:“木侍卫想要挑战我吗?” 林冲道:“挑战谈不上,褚将军小觑我圣教,木某想领教一二。” 褚猛在浙东绿林地位极高,又是一流高手,对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双丝毫不感兴趣,若是方七佛亲自出手,他倒不介意和对方较量一番。 他一脸蔑视,冷哼了一声,林冲瞧出他心思,不由激道:“莫非褚将军不擅枪棒,不敢和木某切磋?” 褚猛明知激将,但帐中众人都看过来,却也忍不住道:“区区无名之辈,不服来战!”说罢,径自起身走出了账外。 众人望向方七佛,见方七佛依旧阖眼不语,便都站起到外观看。 林冲抄了花枪,抬腿就走,后面忽然传来方七佛若有若无的声音:“圣教规第八。” 林冲闻言身子一凛,随后脚步加快,明教教规第八条,言语侮辱圣教者,死! 外面褚猛早提了口朴刀,看林冲出来,二话不说,便是一刀撩去。 他乃一流武艺,刀法精湛,便想一招半式就败掉林冲。 不料林冲花枪在手,崩、打、刺、挑、拨,使的仿若行云流水,但见那枪影翻滚如游龙,寒光吞吐似梅蕊,便是十几招下来,把褚猛杀出了一身冷汗。 褚猛这时心中惊诧,没想到方七佛的一个侍卫,竟然有如此武艺。 他也并非没有绝招,略一咬牙,便使出看家的本领斩马十八刀,这刀法乃是从小练到大的手段,一刀快似一刀,一刀比一刀沉猛。 林冲虽然之前占了上风,但在这十八刀下,不由接连后退,竟被对方逼出了几十步远。 可就在那第十八刀斩出,他仿佛退无可退之时,忽然身体侧倒,竟贴着地皮向后滑去,接着花枪飞云擎电一般,从自家腋下直刺而出,正中褚猛的胸口! 褚猛身子一下顿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神色,愣愣地瞅着林冲,半晌手上朴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胸前鲜血汩汩流出…… 两日之后,越州城明教内应放大火烧城,趁乱杀开城门,方腊军借机冲进城中,越州城破。 (本章完) 第344章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赵柽负手神舟甲板,眼望前方烟波浩渺,心内感叹。 隋炀帝杨广,一生黩武穷兵,暴戾凶残,好大喜功,唯我独尊。 他扬国威,计民生的好事做过,残暴荒淫的坏事也做过,作为一代帝王,万乘之尊,其功过极难评说。 但,终是亡了国,所以史笔之下,民间野传,贬自是远大于褒。 亡国之君四字,本就是个盖棺定论之词。 可即便这样,赵柽也不相信他修建大运河是为了看什么琼花。 琼花其实只有一株,在扬州后土庙内,乃是聚八仙花的异种,除了那一株,再无旁的琼花树。 不说隋时这株琼花树出现与否,就算是出现了,杨广想要观看,依他的性子怕是会直接派人将琼花树挪去洛阳,而不是费力去修什么运河。 杨广从来就不是一个怜花惜玉之人。 杨广与李二一样,天下未定之前都是掌兵之帅,统领大军,骋驰沙场。 隋灭南陈之时,杨广乃是三军主帅,这个时候他是去过扬州的。 南陈被灭后不久又发生叛乱,叛乱被平定后,隋文帝派杨广担任扬州总管,主理江南各地。 杨广也因此在扬州待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过得很是惬意逍遥,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他和南方的世家大族多有接触。 隋文帝时,因为之前南北对立,所以建国后一直对南方大族采取打压策略,但杨广在做扬州总管这段时间,与这些世家大族接触,是行打压,还是收买,所言所行具体为何,却是没人知道。 但他既有称帝之心,那很多事情便不会依照文帝的想法去做,甚或很可能一直在拉拢这些南方门阀大族。 所以他继位之后,三下扬州,便是向南方世家大族示好,想要取得南方士族的支持。 隋末时的起义几乎都在北方发生,南方极少,也能从侧面证明这点,他很可能获得了南方士族的认可。 至于修建大运河,其实有一个最可能原因,那就是杨广为了躲开关陇集团的控制。 无论北魏,西魏,甚或北周,大权都被关陇集团掌握,出相入将,不仅掌握着政权,还掌握着军权。 北周末期的时候,关陇集团觉得北周新登基的周静帝年纪太小,无法保障自己的利益,于是他们找到了关陇集团中的杨坚,在他们的支持下,杨坚推翻了北周,建立了隋朝。 就是说,隋朝的建立也是因为关陇集团这些人的支持。 隋朝建立之后,关陇集团势力更加强大,军队和朝政都是这些人掌控,江南很多官职也是这些人担任。 杨广继位之后,关陇集团肯定不能像对待隋文帝一样对他,毕竟隋文帝的南北江山是打来的,杨广是继承的。 所以杨广和关陇集团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产生。 杨广是皇帝,性子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必然要大权独揽。 但朝中上下到处都是关陇集团的人,他做任何事,都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如果这些人不同意,他可能什么事都做不成。 所以,他为了反抗,征高句丽,灭吐谷浑,开疆扩土。 又修建东都洛阳、完善科举,都是为了削弱关陇集团的影响,但效果其实不是很好,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基本盘。 他待的京都长安就是人家关陇集团的老巢,军队大抵是人家掌控的,朝中大小官员也是人家的,所以他就想到了扬州,毕竟当年曾经在那里经营过,留了后手。 所以,借漕运之名,开水道通畅,为往返之利,开大运河,三下扬州。 他到了扬州后,可以说暂时摆脱了关陇集团的控制,且还可以在这里趁机拉拢南方世家大族,用这些人对抗关陇集团,从而做到大权在握,一但成功平衡,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需要再处处听从关陇集团了。 这应该是杨广修建大运河的主要目的。 杨广想摆脱关陇集团其实没有错,哪个皇帝都想大权独揽,但可惜的是时机并不成熟,因为关陇集团当时的实力非常强大,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和关陇集团对抗。 而且关陇集团的人也不傻,他们知道杨广想摆脱自己,所以人家也提前做了准备,选择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关陇集团内部的李渊,在这些人的支持下,李渊开始造反,最终推翻了隋朝,建立唐朝统一天下,而关陇集团又再次掌握了大权,一直到唐朝灭亡,春秋十国乱杀,关陇集团这些人才退出历史舞台。 赵柽站在甲板上思想着这一切,水风吹来,他发丝清扬,前方景色渐变,扬州已经到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几许年华,一生醉梦,半瘦西湖。 运河岸边,桃红柳绿,早有淮东的大小官员在翘首以待。 淮东路安抚使洪中孚、扬州府知府薛嗣昌、淮东路转运使、提点刑狱使、提举常平使、扬州通判、兵马都总管,大大小小不下二三百人。 洪中孚一身紫色官服,看见长空浩志宁远神舟,及那高高飘动的“秦”字大旗,心里终是松了口气。 洪中孚是神宗元丰二年的进士,一生在边境为官,熙河兰湟路,永兴军路,河东路,甚曾任过河北西路真定府帅,就是河北西路沿边经略安抚使,他虽是文官,但却戎马大半生。 本是对军事熟稔无比,甚么征战也曾在西北司空见惯,对方腊祸乱这种事情向不惶恐,但是……他的年纪实在太大了,他的精力已经操不起这种心了,他今年已经七十三岁。 洪中孚任淮南东路安抚使,是道君皇帝念他以往功绩,所以在他致仕之前,遣他来江淮膏腴之地做一任抚帅,然后回京养老,甚至他都没有兼任扬州知府。 可没想到或是他倒霉,或是他这一生就离不开兵事,去岁赶上淮西王庆造反,今年又遇到了两浙方腊称帝。 洪中孚心力憔悴,淮东一地的兵马,不能同西军相比,他虽不慌方腊造反,但也担忧方腊会打过来,毕竟以他的眼光,若他是方腊,必夺长江天险,随后图谋北上,至少也要打出个南北对峙的局面。 但如今赵柽来了就好,他不用再操心了,对这位秦王的军事能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去年赵柽同样宣抚两淮,虽然长驻了淮西,但从寿州走时,他倒是去拜见过一番,两人有过长谈,这位秦王问的几乎全是西北军事,见识颇为不凡。 会了众官之后,赵柽也没有说些其他,便是一路进了扬州城,果然风景如画,人物秀美,就是那些关于扬州的诗词都不能尽数描绘。 安抚司前方下了车,里面设宴,吃喝完毕,便论些浙西军事,商讨两淮对策,倒也没有旁的,大抵就是定下长江一线布下重兵,阻住方腊渡江之路后,再谋其它的战略。 商议完毕,赵柽移王驾到扬州南城琼花丽园歇息,这园极大,且由来已久,乃是隋时的江都宫改造,隋炀帝杨广为帝十几年间,每次下扬州都呆的时间极久,大部分就住在江都宫。 而且当年太祖皇帝混一南北时,后周的大将李重进不服,太祖皇帝亲自带兵来打,落下扬州后,也是住在这江都宫琼花丽园。 这园子算是皇家园林,所以平时只是维护,根本没人居住,里面各种东西齐全,风景也好,小桥流水,楼台殿阁,九曲通幽,可惜就是没有假山,原本在此处饰作假山的大石都被运去东京填补艮岳了,原地则留下一处处古怪而丑陋的空地。 赵柽看到这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花石之事,主意并非只打在了平民百姓身上,就是这皇家园林都不肯放过。 在园子内安置完毕后,他招来了碎玉楼白家三兄弟。 这白家三兄弟与丁家双蟹一样,都是两浙人氏,丁家双蟹是浙西秀州华庭县茉花村人,这白氏三兄弟籍贯却是在浙东婺州。 当年白家三兄弟祖上为了生计前往东京行商,却被人蒙骗,丢失全部货物和银钱,没办法只能仗着学过一些拳脚,在州桥一带靠卖艺吃饭。 那时的权知开封府事包拯,因为要办一件案子,亲自带人在外走访,至州桥附近发现了白家的先祖武艺不错,宁可街头卖艺求食,亦不肯仗着拳脚违法犯科,人品可见一斑,于是便招到府衙,给了个临时差事,自此在东京安顿下来。 再后来白家先祖立下了些功劳,便也正式成了衙门公人,随后也升了职务,便把家眷从婺州接过来,几代都在东京谋生。 转眼到白家三兄弟父亲这里,却因为一桩采花大案,私自剁了那淫贼,本来若是抓捕途中也没什么,可却是喝了酒去牢里卖疯,将那淫贼乱刀砍死,这却是惹了祸事,公职丢了不说,还要问罪,后来时任的权知开封府事为他开脱,这才只关了半年,就放回家中。 可从此非但再入不了衙门为差,便连子女都连累上,白家本来颇有些世袭公差的意思,但经此一事,下代也不许入衙门做事了。 白家三兄弟的父亲于是终日酗酒,一次夜里从酒肆回家,在门前的坎石上绊倒摔死,剩下孤儿寡娘四个艰难维生。 周处与白家是邻居,时常接济,后来三兄弟长大些周处便介绍给赵柽,本来依赵柽的面子,只要说句话,那三兄弟再入开封府也没有问题,但三兄弟说什么都不想再做差人,赵柽考验了他们的武艺人品后,便收在了碎玉楼中。 赵柽唤三兄弟过来,三人分别叫白傲、白霸、白战,他仔细对三人交待一番后,便派他们过长江,去往江宁府打探消息。 如果不出意外,赵楷会在江宁府驻扎,赵楷安抚两江,江南西路根本和两浙不搭界,他必是要去江南东路的首府江宁。 眼下赵柽刚到扬州,也不知道江宁那边情况,方腊有没有打过来,江宁是否失陷,毕竟隔着长江,军报较慢,需要派人仔细探察。 转眼到了第二天,这时赵柽军令已下,两淮的所有马步军队全部向沿江的和州、真州,扬州,泰州四地移近。 而战船也都被赵柽调动,在沿江一带不停巡逻,处处戒备,任何过江来往之人,都被仔细盘查,唯恐混进方腊的奸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赵柽自带人去江边巡视一圈,这样便是两天时间过去。 这日清晨,看旁来无事,赵柽起了王驾,带着赵元奴去看她小时过往地方。 赵元奴离开扬州时虽然只有七八岁,却早已记事,此刻不过十一二年间,许多地方景物并没有改变。 在去了大明寺,四望亭,瘦西湖看过二十四桥之后,又来到小秦淮河畔。 这小秦淮河乃是大运河的一条入城水路,就走扬州城内,一些水上人家便傍岸而住,靠吃运河航路为生。 王驾在这小秦淮河畔停下,前方长枪队一字排开,又有短刀队清散河边人等,血色先锋团夹路而列,赵柽和赵元奴走出车子。 此处算是河畔一块比较干净地方,前面沿着河岸不远,则盖了许多底矮棚房木窝,零零散散延伸出很远。 赵元奴站在河畔,先发呆地看了会儿河水,接着望向那些连绵的窝棚矮房,还有水面上漂浮的船舟,终于止不住泪流满面。 赵柽在旁看她一副神魂恍惚的模样,笑笑道:“要不……过去瞅瞅?” 赵元奴望着赵柽,又看眼前面房舍,低声道:“那处破烂脏乱,怕污了王爷的眼脚。” 赵柽摇头笑道:“东京市井内也不缺这等地方,本王亦是没有少去过,扬州风光独秀,般般种种都要瞧瞧才是。” 赵元奴轻咬朱唇,片刻才仿佛下定大决心,小声道:“王爷,那我……过去看一眼?” 赵柽负手向前,道:“走吧。” 赵元奴行了一礼:“劳累王爷了……” 赵柽点了点头,随后血色先锋团在前开路,向着那些沿岸的房屋木舍走去。 (本章完) 第345章 河畔人家 小秦淮河畔的房屋木舍,都是水上讨生人家所建。 水上人家和陆上人家不同,大部分都住在船里,只有自家没船,或者单靠运河上出苦力为生的,才在河边修建房屋。 这些屋舍多是简陋不堪,低矮粗鄙,院落内杂乱,各种工具和晾晒的衣物到处都是,有的还挂着破渔网、破斗笠蓑衣,看都是些无法再使用的物品,但却舍不得丢弃。 赵柽边走边观望这些院落,与东京不同,东京河岸的房屋因为冬天要抵御严寒,所以都厚实紧密,这里的房子却许多就是简单木板搭建,有的还四壁透光。 赵柽瞅了一眼赵元奴,看到她眼中浓浓的眷恋,不由心底微叹口气。 赵元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低头小声道:“奴家小时候便居住在此。” 赵柽点头笑道:“果然地理不同,风色便是迥异。” 此刻已是下午,寻常百姓家都是日里两食,许多院落燃起了炊烟,有一股特殊鲜香弥漫开来。 “这是在熬小鱼汤,奴家小时候……”说着,赵元奴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仔细观看之后,神色剧烈变化起来,身体轻轻颤抖。 赵柽见状知道这里肯定就是赵元奴的家了,冲旁使了个眼色,长枪队立刻上前围住小院,随后沈飞带人前去敲门。 其实这沿岸的人家,不少都瞧见了赵柽的王驾队伍,毕竟院墙低矮,有的甚或就是树木枝条圈围起来,一眼就可以到很远。 赵柽的车驾上方有红色华盖,绣云飞凤,两旁又有彩旗飘扬,前后更有长枪短刀仪列,就算河边人家再没见识,也知道来了大人物,车驾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何况还有刀枪仪仗开路。 他们虽然未必认得华盖,但这看似大伞的东西,就算是知府大人出门都没有,哪能不晓得其间厉害,便不敢出门,只在院中偷看。 赵元奴停下这处和旁的院落并无太大区别,同样在燃炊做饭,做的正是赵元奴口中的小鱼汤。 一名肥胖妇人本来躲在土灶后面畏畏缩缩地向墙外偷看,却见那队伍竟然在自家外面停住,随后“呼啦”一声,被兵丁团团围住,不由惊慌起来,踉跄着向屋内跑去,边跑边喊:“他嗲嗲,祸事了,祸事了……” 沈飞在门前看到这情形有些无语,他们虽然持刀带枪,可若真的来抓人,又怎么会先行敲门?这婆娘也太没见识了吧! 赵柽摸了摸下巴,道:“直接进去吧。” 沈飞推了两下院门,打开后带人列下队伍,赵柽和赵元奴这才迈步进入院中。 瞅了眼露天灶上的小鱼汤,赵柽笑道:“倒是原汁原味的美食,也就在这河边才有。” 赵元奴有些犹豫地望向前面,就这时只见那房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个穿粗布衣服的赤脚男人,后面还跟着刚刚的胖婆娘。 两个不敢抬头,在灶那边“扑通”一声跪倒于地,男人叩头道:“大人,大人,草民那孽畜又犯了什么事情?竟劳大人亲来捉拿。” 赵柽瞅着这男人,又回头看向赵元奴,赵元奴自这男人出来后就躲去了他身后,此刻目光来望,颤抖着点了点头。 赵柽心里有数,便道:“甚么捉拿?” 男人闻言一愕,随后再叩头道:“大人不是来拿草民家那不争气的大郎吗?” 赵柽皱眉看向沈飞,沈飞立刻接口道:“你这人说话缠夹不清,你家大郎怎么了?” 男人闻言发觉有些不对,但又不敢不答,讷讷地道:“草民家的那个孽畜,偷了街上商铺钱财,去关扑店关扑,又打伤了关扑店伙计,衙里正在捉拿,公人已经来过几次,可实在不在家中,若是回来,草民一定前去报官,不敢隐瞒。” 沈飞道:“原来你家大郎有案在身,但我们却不是来捉拿的,只是在外面闻了鱼汤气味鲜美,才走进来看,却不料竟有这桩事。” 男人反应过来,他家大郎的案子虽然不小,但也就是两个扬州府差役过来询问,眼前这种场面绝对不可能是来捉人,这一看就是贵人出行才对,不由心头松了口气,壮着胆子道:“不知大人是……” 沈飞打断他道:“不该问的不要询问。” 男人和后面肥胖婆娘立刻伏头拄地,连呼罪过不敢。 赵柽这时道:“无妨,告予他知就是。” 沈飞这才道:“你二个听好了,当朝秦王殿下安抚两淮,驻扎扬州,今日出巡,王驾落于你家,岂敢无礼?” 男子闻言大惊失色,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啊”声,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 后面的肥胖婆娘更是吓得身体都趴到了地上,吃了一嘴泥土,却动也不敢动上分毫。 “王,王驾千岁……草民不知王驾降临,还请恕草民大罪。”男人半生在运河之上打拼,总比婆娘多几分见地,勉强开口,又把头猛叩了起来。 “罢了罢了。”赵柽看着他额头已经青肿,淡淡道:“本王也不过一时闲情,看你这鱼汤熬的不错,才进来瞧瞧。” 男人闻言又叩了十几个头才敢停下,嗫嚅道:“渔家粗陋之物,不敢入王驾之眼,王驾,王驾……” 他倒是想让一让,可却不敢说出来,他虽然是底层小民,不知朝上事,也不知扬州府事,但却是知道秦王的。 去年王庆造反,淮西大乱,波及到了淮东不少地方,运河之上商船少了许多,扬州段的渡口河道,日里没有太多活计,许多水上人家无工可做,只能靠捞捕些鱼虾度日,那段日子他过得记忆犹新,后来就是朝廷派了秦王过来,平定了淮西乱事,这才恢复了正常生计。 所以淮东的这些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朝上别的王公将相,但对秦王却都是知道的。 赵柽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又何分粗鄙精细?本王瞧这鱼汤分明不错,倒是要尝尝,你们夫妻两个也莫舍不得,本王不会白吃你等食物。” 男人跪在地上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后面婆娘也听出赵柽意思,便也是大喜,王爷要喝她家的鱼汤,又说了不白喝,那过后岂不是要赏赐? 两个此刻跪地一起道:“王驾但用,王驾但用。” 几名血色先锋团的护卫搬过来桌子凳子,又去屋内寻来碗箸汤匙,洗了又洗,涮了又涮。 赵元奴轻声道:“奴家给王爷盛汤。” 赵柽点了点头,看她上前盛了汤鱼,摆放桌上,其间不时看向男人,可惜男人不敢抬头,也没瞧见赵元奴样貌。 鱼汤摆放好后,赵柽先尝一口,果然鲜美,比当年在浔阳江边喝的强上许多,随后他看向地上男人问道:“家中几口?” 男人忙答:“回王驾千岁,共四口人,下面两个男郎。” 旁边赵元奴本在小口小口的喝汤,听到这里,匙勺一颤,泼在桌子半边。 赵柽又道:“说来听听。” 男子微微犹豫,似是不好说出口,接连吸了几口气才道:“王驾千岁,草民家大郎管教无方,犯了律条,眼下府衙正在捉拿……” 赵柽道:“这个刚才说过了,这大郎自小便是如此吗?” 男子唉了一声:“不怕王爷得知,打小娇生惯养,便养成了顽劣性子,是草民的罪过。” 赵柽闻言想了想,伸手招过一名侍卫道:“去扬州府看看,人若捕到了就带过来。” 侍卫离开,赵柽喝汤再问:“二郎呢?” 男人道:“回王驾,二郎在读书。” “读书?”赵柽点了点头,大宋极重教育,哪怕平民百姓,也都有读书的机会,水上人家虽然贫寒些,也并非不能踏入此门,穷文富武其实并非妄言。 “王驾,正是读书,读得还很好,应该快下学回来了。”男人说到这里,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兴奋。 赵柽对此没有评论,只是慢慢将一碗鱼汤全都喝光,赵元奴去灶上又给他盛了一碗。 过了片刻,外面侍卫带进一名少年,却正是这家二郎,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脸色也苍白,显然被外面侍卫告知了赵柽的身份,进来就跪下行大礼。 赵柽让人把他拽起,询问了几句后,让他站去一边,不用跪着说话。 接着又过了半晌,两人将锅里的鱼汤几乎全部喝光,赵柽用丝帕擦了擦嘴,就看刚才派去扬州府的侍卫快步走进院中道:“王爷,府衙那边昨晚就捉到了人,属下带过来了。” 赵柽瞅一眼院门外,只见几名扬州府的差役正锁着一个人,那人年岁也不大,身穿囚服,头发被束起,此刻脸上虽然惶恐,但眉梢嘴角却隐隐露出一抹狠厉。 “卷供都也带来了吗?”赵柽问道。 后面扬州府的检法官急忙跑过来见礼,随后将口供之类呈给赵柽,赵柽看了后瞅一眼地上跪着的男人和婆娘:“念给他们听。” 两个虽然不敢抬头,但听了前方对话,又用眼角余光瞅院外,知道自家大郎已被抓住,可此刻哪敢有什么表现,只是听那检法官将口供和判词念完,垂着脑袋不声不语。 赵柽道:“你二人可听好了?” 男人回道:“王驾,草民听好了。” 赵柽道:“盗窃商户钱财,关扑输了暴起伤人,你们这做爹娘的可有疑义?” 两个哪里敢有半点疑义,这家中大郎从小是个什么脾性心知肚名,此种事情都不是头一次干,便道:“草民没有疑义。” 赵柽对外面道:“将人带过来吧!” 院外差役闻言,立刻将那犯法的大郎带进院内,这大郎虽然岁数不大,但显然在街边厮混惯了,有一副滚刀的脾气,哪怕看到眼前场面不同,也是挺胸不跪。 那几名差役瞧他硬来,心内叫苦,他们却是知晓赵柽身份的,唯恐被连累怪罪,便抄起手中的棒子打向腿弯处,大郎吃痛,开口骂道:“撮鸟,待某出来都小心些,某可知道尔等家在何处。” 赵柽皱了皱眉,瞅一眼旁边赵元奴,赵元奴低声道:“王爷不必管我,奴在扬州早就无家。” 赵柽又望向检法官,这检法官隶属提点刑狱司,各州县都有配属,专司责判,他心中揣摩到赵柽意思,忙道:“王爷,这罪囚判了四载。” 这时那差役又是几棍子下去,大郎心知自家不是什么重罪死罪,便不服卖狠,扭动间锁链将胳膊囚衣划破,露出两条花臂来。 赵柽瞅着他凶恶模样,忽地对那检法官道:“本王喝了这家的鱼汤,欠下人情,如今这家大郎犯法要判刑,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检法官哪怕干此行久了,算个玲珑人物,但此刻也不好答,毕竟他琢磨着赵柽不可能与这家有什么旁的关系,而当前这种司刑之事与喝鱼汤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便含糊道:“一切都依王爷做主就是。” 赵柽笑了笑:“既然如此,我看就免了入狱吧。” 检法官哪里敢说什么,只是顺从道:“王爷明鉴,这罪……其实也不算大,可免,可免。” 地上跪着的男人和婆娘听到这话,不由激动起来,“砰砰”叩头道:“多谢王驾千岁开恩,多谢王驾千岁开恩。” 那胖婆娘这时慌忙对旁边大郎道:“儿啊,还不赶快谢过王驾千岁恩典。” 那大郎咔吧着双眼,此刻也弄清楚了前面坐着的是位王爷,可他乃是泼皮性子,没有自家爹妈那般谨慎恭敬,只是转着眼珠暗想,这什么王爷为何要开恩自己?如此开恩岂不是耽误了自家大事! 在泼皮混混里有种说法,叫做笼里开窍,说的是在外面如何浪荡厮混都不发财的,乃是脑袋瓜没有开窍,需要到大牢里蹲上几年,给自家开窍,出来后就会事事顺利,此种说法便在后世也一直流行。 他一心想着开窍,便也没有谢恩,只是跪在那里紧皱着眉头。 赵柽看着他笑道:“虽然牢狱不用蹲了,但此事传出去倒似本王枉顾律法,是以……些许责罚还是要有的。” 那大郎这话听得清楚,不由道:“你这王爷好生没道理,还是让我进牢去待上几载,责罚什么不用就是……” 他一出口,沈飞立刻抽刀喝道:“大胆,如何与王爷讲话!” 大郎看那刀寒光闪闪,这次终于有些害怕,便不言语,只是依旧梗着脖子。 赵柽道:“本王说话不能收回,责罚是一定要有的,来人,将这顽劣不知悔改之辈双腿打断,让他再也不能去街上厮混!” 两旁侍卫闻言便冲上前去,大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随后一顿棍棒好打,将两条腿脚都打得粉碎。 大郎哪吃得了此种疼痛,便是疼得昏死了过去,双腿自此以后再也不可能站起。 赵柽这时抚掌笑道:“如此才好,可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甚好,甚好!” 男人和胖婆娘见状几乎吓傻,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开恩不用坐监,怎么转头就一顿棍棒将人给打残了? 赵柽看向二人:“你夫妻抬起头来。” 两个此刻还在那顿棍棒的惊吓之中,哪敢有半个不字,急忙抬了头来看。 看二人举头,赵元奴的目光便落在男人久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上,男人一副茫然,虽然不敢直视,却也看到这王驾千岁身旁女眷的模样,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赵元奴咬唇看了片刻,忽然低声道:“王爷,奴家失礼了。”随后忽地站起了身,肩膀颤抖着向院外跑去。 赵柽叹口气也站了起来,看着两人道:“说了不能白喝你们的鱼汤,赏一千两银子。” 男人和婆娘闻言更是傻掉,接连而来的变化,让两人脑袋早就有些不够用,直到沈飞和侍卫将银子放到他们面前,这才呆呆地叩头谢恩。 赵柽又瞅了眼旁边不知所措的小郎,伸手做出一个握笔的姿势,笑道:“记得好好读书。” 说罢,他负起手向院外走去。 片刻之后,赵柽走远,男人和婆娘才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昏迷的大郎,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两人恍惚觉得做了一场大梦,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脸上依旧一片茫然,半天才似乎想起来些什么,低声道:“我看王驾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有些像一个人。” 胖婆娘道:“他嗲嗲,像……像哪个?” 男人吸了口气,小声犹豫道:“我,我怎么瞧着有点像当年卖去东京的水娃呢……” (本章完) 第346章 借刀杀人,挥军北上 翌日,一大早赵柽就收到长江对岸传来的战报。 湖州失陷,方腊两路大军一前一后,直扑苏州。 童贯率领的西军已经赶到浙西,但根本来不及去夺回湖州,只能尾随方腊军去支援苏州。 赵柽心里纳闷,方腊竟没打沿江几处重镇,反而向东奔赴苏州! 随后他又查看江宁那边的消息,不由更加摸不着头脑,江宁附近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军情战况,甚至没有赵楷的消息。 难道赵楷走的如此之慢,至今还没有到达江宁吗? 赵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急忙派出碎玉楼卢、韩、徐、蒋四人,过江继续打探。 又隔一日,他与赵元奴前往扬州后土庙观看琼花有无开放,这后土庙内供奉的乃是后土圣母,又称后土娘娘。 后土圣母是华夏最古之祖,土地最尊之神,后土祠庙向来被称为海内祠庙之冠。 政和六年,道君皇帝封后土圣母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享受同“昊天至尊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样的仪礼规格。 易服到了庙中,只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两人先去了主殿上香,后土娘娘掌阴阳,育万物,被称为大地之母,不但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诸山神、地祇和三山五岳大帝等大神,且还节制劫运之事。 上香完毕,两人便往主殿后面行走,琼花树就在庙深处的琼花观里。 一路走去,楼台堂阁,风景盎然,那琼花观外不少人在门外翘首,原是不能随意观看,需要恭敬香火。 赵元奴低声道:“小时曾来,从不要钱。” 赵柽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江淮之地没甚么名花名草了,此处便愈显珍贵。” 花纲几乎把江淮之地的名花奇木全都起走,这琼花没有被朱勔挖出来运送东京,估计是怕寓意不好,毕竟民间流传的是隋炀帝看琼花亡国。 使了些银钱进了观中,过了一进殿,就看到好大一座花坛,足有三丈见方,里面一颗花树,枝干奇峋,形态清幽,满树琼银剔透,望去仿若置身琼宫雪殿。 这琼花其实此刻还未开放,那枝条上一簇簇都是花苞,但只是含苞待放就已如此惊艳,赵柽不由得点了点头。 “此刻有些早,再过个十来日估计才能开起来。”赵元奴有些惋惜地道。 赵柽微微一笑,这其实已经让他惊讶了,哪怕只是花苞,但看起来那么晶莹透彻,甚至有些虚幻,有些缥缈,看了还想看,让人久久不想离去。 琼花其实是聚八仙花的奇异变种,不同于其它花卉,不能用“朵”去描述,一簇琼花,由八朵五瓣大花围成一圈,簇拥着中间一团珍珠似的白色小花,开起来后,花大如盘,剔透若晶。 眼下虽然还未盛开,但却可以想象那种一树玉雪的场面。 赵柽想了想,忽地开口吟道: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他一首眼儿媚出口,立刻围上来许多人,扬州自古不少文人骚客,做琼花诗词的从不短缺,但此刻看向赵柽的目光却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一名士子装束年轻人上前深深一礼:“这位兄台请了。” 赵柽浅浅回了个儒礼,那士子也不为怪,只急切开口道:“未知兄台这首词可是自家所作?” 赵柽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此词非我所作,不敢冒人之美。” 士子更加着急:“还请问兄台,这是哪位大家的手填?” 赵柽瞅了眼赵元奴,赵元奴掩口轻笑,他亦笑道:“此乃当朝秦王信手填之,我在其旁,便是记得。” 士子立刻恍然道:“原是如此,就知乃出大家,没想到竟是秦王殿下。” 赵柽道:“此等小词,殿下日填三五首,不在话下。” 士子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王何等惊才绝艳,此等小令当是信手拈来……不过在下听闻秦王如今倡曲,为何又做词话?兄台既是秦王身边人,可知其中缘故?” 赵柽瞅他一眼,道:“秦王的曲可不都是散曲,更有全套戏台大曲,阁下可听说白发记?” 士子道:“自有耳闻,只是北方畅行,扬州倒从未上演。” 赵柽笑道:“可先买书读过,虽然书是大家张东厢所做,但里面套曲多数为秦王填写,通俗易懂,脍炙人口。” 士子思索道:“原来如此,兄台不说在下还不知那剧的曲子是秦王所写,不过城内也没有书铺售卖此书……这倒是奇怪了,兄台不说我倒还想不到,剧无处演也就罢了,怎么连书都没处卖?” 赵柽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士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要寄信给东京的同窗,让他从那边派急脚送过来几本,一饱眼福。” 他说着又冲赵柽一礼:“多谢兄台指点。” 赵柽还礼道:“阁下太过客气。” 随后他和赵元奴向外走去,神色间露出了一丝讥诮,白发记虽然在北方如火如荼,但在江淮之地,却是连书都没得看。 他在京之时,曾经三嘱书商,往南刊印,几家书商也都依命去做,甚至回话说江南浙淮等地,供不应求,卖的甚至比东京还好,可眼下一看,却根本没有售卖,这边的人没看过白发记的话本。 可书商当时却说都卖了出去,这边士子又说没有卖过,那书去了哪里? 赵柽此刻心中明白,定然是这江淮的士族,不许白发记上市销售。 估计书一到这里,当地士族就要首先过目,看了不妥,便一股脑都收买了去,或者堆压起来,或者就找地方焚毁,不让其出现在市上。 而书商还以为全卖出去了,却不知根本一册都没有流通。 赵柽觉得自家之前所想太过简单,地方士族居然连话本这种民间消遣的东西都把控了,可见力量之大,盘错之深。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眼下不就有人在帮他解决吗? 方腊杀贪官污吏,杀士族豪绅,到时候将这江淮两浙杀的一片清净,便也就消停了。 方腊自然是要平,但也得等他杀完了再说,赵柽可没想过主动去协助童贯平方腊,他只要守住长江就够了,至于最后摘果子的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江南士族势力庞大,若不用暴力手段推翻,别的办法根本没用,方腊这一次起事,让他们伤筋动骨,元气大损,没有些年根本缓不过来。 这些士族平日连朝廷都不放在眼中,几次变法盐茶铁最终都失败,朝上有多少官员就是江南大族出身,与江南士绅利益绑在一起,稍稍联合起来使些绊子,朝廷的法令或实行不下去,或下面给改得面目全非。 似是对书商使用的手段,都是这类的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往往让人许久不能觉察,觉察了也难以着手处理。 若是有可能,赵柽甚至想暗中推波助澜一番,借方腊的刀多杀些人才是! 一路思索回了琼花丽园,就在傍晚的时候,忽然白家老大白傲归来。 赵柽急忙将他叫去密室询问,原是到了江宁后,白傲看此处平静并无军事,就将两个弟弟留下继续探查,他独自一人往南而去,没几日倒得了桩大消息,这才急忙赶回来禀报。 “你是说……郓王跑去了江南西路的首府洪州驻扎?” “王爷,正是如此,郓王带的军队压根就没有走江东路,而是从淮西直接下了江西,一头扎进了洪州再没出来。” 赵柽顿时无语,赵楷和方腊这一对卧龙凤雏,一个没有北上直取江宁府天险,一个没有驻军江宁府军事要地,两个居然谁都没去江宁! 赵楷是把整个江南东路都让了出来,看来是打算死守江西,不过江西有鄱阳湖挡在洪州前面,大抵方腊不会往那边打,毕竟江西的战略意义不如两浙两淮。 可如此大好的时机,赵柽又岂会放过? 赵楷不去江宁府,他去! 他只要占住江宁府,进可攻两江两浙,退可守长江天险,两淮北岸,只要在此处用心经营,那对上方腊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他虽然宣抚两淮,可不代表就要一直在两淮呆着,他是奉命南下讨贼的,哪怕按照宣抚制置之规,不权两江军政,但战事一开,还有权急之说,特殊时候也是能调动兵马的。 占住江宁,方腊不来,他就谨慎经营等待最后摘桃子,方腊若来,就给他迎头暴击,将他驱赶回去,好比圈内养豚,就让他在江南横冲直撞一番,将官绅士族狠狠祸害后,再行剿灭! 赵柽琢磨半晌,随即招来姚平仲,折可存,王禀,卢俊义,张宪几个。 随后商议到午夜,最后定下卢俊义总领两淮军坐镇后方,遏制长江天险,赵柽则带着其余几人,领三万京畿兵过长江,前往江宁府! 第二天一早,长江岸边,赵柽冲卢俊义拱手笑道:“两淮就交付师兄了!” 卢俊义一礼到地:“王爷放心,有俊义在,断不让贼军踏上北岸半步,义在淮在,淮失义亡!” 赵柽点了点头,再不赘言,直接上了长空浩志宁远神舟。 神舟破浪,带着后面几艘大型战船先到对岸,接着本属两淮的几十艘战船开始运送军丁,足足大半天的时间,才将三万禁军都运去了对面。 这么大动静,江宁府那边早得到了消息,江南东路安抚使、知江宁的王汉之便有些迷糊,他之前接到圣旨,知道秦王、郓王还有枢密使童贯,各领两路军政,下江南讨贼,可是原本两江的郓王没来,两淮的秦王却过了长江,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虽然想不出其中原因,却还是带人去接,毕竟他原本还犯愁方腊若真打过来该如何应对,现在好了,有秦王的三万禁军,加上江宁的高城厚墙,就算方腊军马再多,怕是也难攻破城池。 赵柽一进江宁,就开始整备军马,把原本王汉之从数州之地调过来守城的两三万混杂兵等,直接挑出来两万,编进中军,自此,麾下共计五万兵马。 随后,他也不管王汉之的想法,直接经营起江南东路来,反正这边的军事已经掌控,赵楷躲在江西也不过来。 而王汉之年岁不小,并不比洪中孚短上多少,且他身有隐疾,几次递了致仕折子,却都被驳回,在后世记载,他于方腊之乱结束的次年以病请致仕获准,再一年即病死,还没有洪中孚命长。 他自家知道病体,便也乐得不管,一心只在府中养病,不但军事,便将政事亦都交了出去。 赵柽算是整体接下了江宁,比扬州还要彻底,随后又整顿润州镇江府和太平州两镇,将这一带沿江之地牢牢掌控起来。 随后几日,前方军情急报不断,苏州一地已经鏖战多日,但童贯始终没有彻底驱除方腊大军,一时间战事在苏、秀两州之间胶着起来…… 却说方七佛的南路军,在陷了越州之后,一路向下打去,便是把明州和台州也都拿下,如此浙东路已经下了五州之地,只有南边的处州、温州尚在大宋朝廷手中,正当方七佛厉兵秣马,准备拿下整个浙东,建下圣朝首功之时,忽然北边方腊战报接踵而来。 台州城内,方七佛看着帅案上一叠战报,眉头皱起,一声长叹。 林冲在旁观他神色忧虑,不由问道:“元帅何事伤神?” 方七佛看了他眼,道:“圣公大军下了杭州后,没有直击江宁,而是东进去打湖州、苏州,如今在苏州与童贯带领的西军对峙,情形并不算好。” 林冲带着面具,看不到其内神色:“元帅,拿不下苏州吗?” 方七佛摇头道:“并不是拿不拿得下苏州,而是应该先下江宁等沿江重镇,也不知圣公作何打算,竟然先去打了苏州。” 林冲不语,半晌方七佛又道:“苏州一地没有纵深,战事拖沓下去于圣军不利,看来……是到回军的时候了!” 林冲忙道:“元帅,还有两地就陷下整个浙东了。” 方七佛摇头:“不能再等了,明日我就带大军北返,这台州就交于林兄镇守!” 林冲急忙站起:“元帅,冲有何能,胆敢镇抚一州?” 方七佛看他,缓缓道:“我信林兄,以林兄的才智武艺,镇守台州大可无虞!” 林冲看方七佛语气坚决,便是礼道:“林冲愧受,敢不为圣朝效死!” 方七佛点了点头:“明早我便带大军北上,会一会这赵宋的援军。” 林冲道:“元帅可是要去苏州支援圣公?” 方七佛沉默片刻,摇头道:“本帅暂不去苏州,本帅要北上浙东,去下那长江重镇……江宁府!” (本章完) 第347章 忽有狂徒夜磨刀 江宁。 数朝京会,史之名都,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自六朝始,从金陵到建康再到江宁,这座长江旁的巍巍大城,不仅是江南最雄城,甚至曾一度成为过天下第一大城。 从楚威王于石头城筑金陵邑,到孙权建都,到衣冠南渡,六朝金粉,聚古来兴衰之事,曰天下繁盛文枢。 即便是在如今的大宋,东京庞大无堪,无论城池人口,还是规模都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但江宁也是只差于东京的存在,旁城无法相比。 赵柽此刻正坐在秦淮河的画舫之上,他身前摆了一张精巧的檀木小桌,上面有一壶酒,几色糕点,他慢慢地饮酒,慢慢地吃着点心,细品着前方歌伎唱的清水调子。 昨日他检视了一圈江宁城防,哪怕护城河后方,都加挖两条壕沟,各种拒马、鹿角、蒺藜、荆刺,几乎遍布城下,甚至水门处也各增了木栅铁闸。 至于城头之上,除了寻常的滚木擂石,青油石灰外,更是不缺重器。 江宁这种城池,自古至今,历朝历代积攒的守城防器无数,就算是赵柽查视之时都不由被震惊了一下,估计除了东京开封府,任何别处城池都没有如此之多的防器。 而且有一些东西根本不是本朝所有,也不知都是哪一个朝代留下,甚至连名都叫不出。 赵柽震惊过后,便是沉默,这江宁备下的许许多多东西根本都没用过,因为作为古来多朝的都城,很多时候敌军打到了此处,便也就宣告河山破碎,大厦将倾了。 不少朝国都是直接降了,所有的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 除了这些防器之外,本朝的各种重弩,重砲亦是极多。 四城十三门之上,各都准备了床子弩和大型手弩,另外还有重砲。 这个砲不是火炮,历史上最早的火炮是南宋时才出现,明时才大举应用。 眼下这个砲,乃是特殊的投石机,极尽机扩杠杆之精妙,可以将石头打出很远,居高临下之时,威力更大。 江宁城人口仅次东京,绝对不缺守城的力量,而且作为江南最大城,军政中心之地,粮草更是无计其数,水源也绝对不缺。 江宁是曾经的王城,与东京一样,有着内外城之分,如今又做了充分准备,赵柽绝对不信这种城池会在短时间被攻破。 其实东京也一样,想要从外打破是极其难的,不说这种王都,就算是一些要塞重镇,只要指挥得当,那么短时间破城都基本不可能。 后世金兵南下之时,王禀熬守太原,足足守了二百五十余日,若不是城中断粮,还能继续守下去。 可见这种城池倘若简单破掉,都是内里出现问题,或者从内部首先瓦解了,不然哪能就随便丢失。 只是…… 赵柽饮了一杯酒,听着歌伎清水歌调心中暗想,方腊在外面倒是痛快好杀,说不得已攒下金银无数,自家坐镇这江宁繁华之地,却只能望之兴叹,若不配合方腊一起杀杀,总感觉有些不太合适。 可江宁平静,要如何杀? 江宁和杭州都是江南士族云集之所,方腊杀了杭州,他怎么也要杀杀江宁。 当时杭州的许多人可都是跑来了江宁,如今江宁的各方豪族世家汇集,倘真杀起来,可要比杭州过瘾得多。 但,眼下真的没有借口打杀,寻常借口朝廷不行,他也不行,只有趁乱,兵荒马乱才杀得,不过方腊这圣公居然去打苏州,不来打江宁,也实在是让他内心不解。 赵柽叹了口气,再饮一杯酒。 整个城防事宜他都交给了王禀,他给王禀要来了两淮宣抚司都统制的职务,名义上是和西军都统制刘延庆平级的。 带来的几个人里,若说谁对朝廷最忠心,那肯定是王禀无疑。 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下去,征讨方腊后没过多久,童贯便率领西军疲劳之师前往北方配合女真攻辽,王禀随去出征,接着十几万大军败于白沟。 随后宣和七年,女真攻宋,童贯弃太原还京,撇下王禀为兵马副都总管,统领宣抚司兵守太原,靖康元年九月,守太原二百五十余日,军民断粮,城池陷落,王禀犹率疲兵巷战,身中数十枪后,投河而亡。 这绝对是大宋一等一的忠臣,是大宋武将标榜青史的典范,所谓后来的中兴四将,南宋七王,不说功过成就,单论这份家国忠义,除了少数三两个之外,剩下的未必就及得上王禀。 将守城事宜交给王禀,赵柽是一万个放心,不过可惜的是王禀忠于的是朝廷,而不是他秦王。 剩下的姚平仲和卢俊义自然是忠于他的,姚平仲上了贼船,彻底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卢俊义也没的说,乃真大师兄也。 至于折可存这个人却不好讲了,虽然在军事方面有天才,但毕竟他死的较早,后来折可求被金兵用家眷威胁投降时,他已经去世了。 赵柽不知不觉间把一壶酒全部喝光,看着前方歌伎,淡淡地道:“唱泊秦淮!” 站在一旁的姚平仲顿时嘴巴一咧,心说王爷,此刻唱这个不太合适吧? 前方歌伎也是个个大惊,太平时候唱唱这首倒还好,如今江南大乱,怎么能唱这词呢? 但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敢劝说,歌伎们脸色苍白地唱起了这首杜牧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听完之后,赵柽冷笑一声,令画舫靠岸,随后起身负手上岸。 只是几个时辰之后,秦王在画舫之上的一切事情,甚至包括其间种种表情动作,便落在纸张字面,摆放到了此刻江宁各大士族族长的案头桌上…… 夜色渐渐垂幕,赵柽在宣抚司内给道君皇帝写奏折,他的折子可以直接走侍卫亲军司,不经中书门下,能直递宫中。 折子上自然是夸大江南乱象,什么尸横遍野,饿殍载道,哀鸿千里,血流成河,白骨露于野,总之,怎么悲惨怎么写,怎么吓人怎么写。 越严重越好! 就是要吓道君皇帝个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夜晚难寐。 他知道童贯和赵楷也会这样写,甚至可能比他写的还可怕,大家无论朝上怎么不和,但在吓唬皇帝这事儿上却肯定会无比默契。 初出事之时须瞒着藏着,到来之时须唬大其词,平事之后要说辛苦艰难。 自古以来做官皆如此,只是瞒着椅子上那位,或许有些精明的心中也知道臣子骗他、吓他,但此乃是阳谋,只要最后胜利了,椅子上这位也是没辙。 他写到最后,笔锋一转,言道郓王领兵驻去了江西洪州,整个江南东路都空给了贼军,长江天险彼岸无人镇守,一但贼军占据长江南岸,甚或打过长江,兵锋便会直指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事急从权,带兵南渡,驻扎江宁,誓要将贼军阻在长江以南,不得踏过江水半步。 写完之后,赵柽吹干墨迹,笑了笑,赵楷肯定会上奏折弹劾他跑到江宁去权兵事,他就稍微解释一下,这是为了大宋,为了朝廷着想,不然你郓王不守江东,方腊打过长江,再打去京畿,你郓王的罪过可就大了。 就在他放下笔后,外面张宪忽然来报,说江宁城外有人叫门。 这个时辰,江宁的城门刚刚关闭,而张宪一直在王禀手下,就直接住去了城头,不过能让张宪过来询问的,肯定这叫城之人非同寻常。 “王爷,是杜壆过来了,正在城下!”张宪道。 赵柽闻言顿时大喜,当日他潜进王庆军中后,与杜壆交好,后来宗泽设计生擒了杜壆,平定王庆后他本想就地招揽,但杜壆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投降,赵柽就放了杜壆离开。 这次出征之前,他琢磨手下实在是缺少大将,就让人给杜壆送了封信,包括山东武松那边,让两人过来帮忙。 武松那里因为一直在照顾武大,武大被西门庆踹出了暗伤,怕是一生难好,也做不得工,需要有人照料在旁,所以没过来麾下。 赵柽此刻听了张宪报告,便下令放杜壆入城,带来司内。 杜壆武艺高强,尤其马战,可说和卢俊义不相上下,方腊手下虽然高手众多,但马上长兵的争斗,并没有谁能超过卢俊义和杜壆的。 统兵打仗,马战的重要性远远高过步战,马战高手就是战场上的一面旗子,冲锋陷阵,军前斗将,可以视为两军交战的标志,高强者可以鼓舞士气,引导战争走向胜利。 虽然已知方腊那边的汪老佛和陈箍桶是宗师,但即便宗师,单打独斗能胜过杜壆,但真正到战阵之内,马上交战,作用不一定比杜壆和卢俊义强,甚可能还不如他二人。 这就是个人武力和战场大势的区别。 半晌之后,张宪引杜壆前来,还未进门赵柽便迎了过去,拉着杜壆的手道:“垄坚可真是想煞本王了,这次来了莫再离开,就算想走本王也定然不允。” 杜壆生得丑陋凶猛,但脸皮却极薄,一看赵柽如此礼贤下士,不由大脸涨得通红,忙“扑通”一声拜倒在地:“杜壆谢王爷知遇之恩,活命之情,恨不能肝脑涂地报答。” 赵柽把他拽起来,让张宪搬过椅子,各自坐下聊了会儿家常,便让人准备好酒宴,直喝到月上柳梢后方自罢休。 又过一日,武松也来,赵柽再次摆酒接风,武松与杜壆不同,并没有之前的对立之事,从去东京打擂开始,赵柽都是一步步施以恩惠,尤其在武大之事上,可以说赵柽救了武大的性命,虽然武松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赵柽怎么知道那药不能喝,但并不耽误他一颗效死之心。 赵柽握着武松的手,观看他坚毅果敢的面容,摇头道:“二郎啊,这次平完贼寇,就将乃兄接去东京吧,在本王身边总好过山东无人提携照顾。” 武松倒头便拜:“全听王爷吩咐。” 赵柽扶他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转眼又过了两天,赵柽忽然接到自南面宣州而来的紧急军情,一看之下不由神色大变。 战报写的分明,竟是发现了方腊贼军正在歙州集结,有向宣州方向而来的意图。 本来宣州以为是歙州驻扎的贼军打算骚扰,后来发现不对,竟是黑压压不知多少军兵,恐怕数万都有,这才急忙往江宁送信。 赵柽拿着战报脸色变幻不定,方腊主力在苏州与童贯胶着,断然不可能说跑就跑过来,就是路线也不对。 而歙州里面顶多也就驻着几千贼兵,战报上说恐有数万之多,那就不可能是歙州原本的贼军,可除了这些,还哪里来人? 赵柽心中思索,难道是南下的方七佛回返?可他回返不去苏州支援方腊,却跑来这边干什么……莫非想要攻击江宁,抢占长江天险不成? 赵柽深深吸了口气,这却是极有可能,从战报上看除了方七佛的南路大军,旁人不可能有如此多兵马,而宣州后方就是江宁,方七佛直奔宣州,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要进攻江宁! 赵柽想到此处微微眯眼,心中有些兴奋起来,来吧,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就算方七佛兵马再多,想要打下江宁也绝无可能,何况贼军里有不少都是平民百姓,并无太大战力。 而他却可以借此来干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沉吟半晌,赵柽唤来了姚平仲,然后让姚平仲将门关好,淡淡问道:“姚旗使,最近可读经义,可拜明尊?” 姚平仲闻言顿时一愣,心说王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眼下就是带兵来打中原明教的,还读什么经义,拜什么明尊啊,就算是想拜,江宁城也得有明尊像才行啊。 他摇着脑袋道:“属下……没有。” 赵柽皱眉道:“这就不好了,你身为圣教掌旗使,怎可不读经义拜明尊呢,你不虔诚啊!” “啊?!”姚平仲心想这要咋虔诚啊,那边打着,这边还拜,说这是虔诚也没人信啊,就算明尊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啊。 赵柽道:“是身边没有明尊的圣像吧?这个好办,庐州你也见过圣像模样,最不济绿柳庄里还有一尊,虽然仿得不太像,但你也是常见,照着去做几个不难吧?” 姚平仲搔了搔头,什么叫照着去做几个……王爷你这都不是不虔诚了,是大不敬啊,他忙道:“不难,不难。” 赵柽点头:“这次从东京出来,下面的教徒带过多少?” 姚平仲道:“除了留几个人守着庄子,能带的几乎都带过来了,眼下军中大概有七八百人模样。” 赵柽想了想,七八百人已经足够了,本来东京共有千来人教徒,但剩下都是殿前司那边的,没法带到自家军中。 他道:“姚旗使,本王有一件大事与你去办!” 姚平仲纳闷道:“王爷何事吩咐?” 赵柽微微一笑:“做好了明尊像,你就……” 片刻之后,姚平仲瞪着一双大眼,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抖,饶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差点一屁股坐去地上。 “姚旗使可记住了?”赵柽眯眼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姚平仲点头如小鸡吃米,能不记住吗?这是要捅破天的大事啊,这可是要震动天下的啊! “记住了就出去准备吧!”赵柽点头道:“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不要想着什么半夜骑骡子跑路之事。” 姚平仲垮着脸心想,这怎么总想着他要跑路呢,他虽然在关中老家养了匹小青骡,可并没有带来京城啊,何况王爷又是从哪里知道他养骡子的? “属下省得!”他此刻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是赵柽所说之事太过惊人。 赵柽摆了摆手,看着姚平仲走出门外,又是一阵沉思。 第二日,宣州方面再次传来军报,这次确定了来军乃是方七佛的队伍,至于人数约莫有十几万之众,宣州知州言恐难抵御,请求江宁支援。 赵柽给他回复,命其将宣州城内的军队全部撤离,放弃此城,但却没让他往来江宁,而是命他带兵前去太平州,与太平州合军固守。 至于江宁,在接到宣州军报的同时,赵柽便下了一道死令,关闭江宁四城十三门,就连水门都一齐闭上。 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任何人出城! 若有违令,杀无赦! (本章完) 第348章 士族 就在赵柽接到宣州战报的时候,有数封长短信函,进入到了江宁各大士族族长手中。 这些世家大族有的是江宁本地门户,有的则来自杭州、苏州、越州等其它地方,都是在方腊军攻城之前逃来的江宁。 江宁乃是江南第一大城,也是江南的文枢中心,金粉交织汇聚之地。 江南的士族想要避祸,首选就是江宁,因为江宁不但城大广深,相较别处更加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此地都有多年经营,消息灵验,人脉通达,可以影响官府,左右政令,乃至进退有度,如何也不至于陷入贼手。 所以他们一收到外面传过来的信报,立刻便聚会一起,开始商量对策。 信上内容和赵柽收到的军情仿佛,方七佛十几万大军北上,逼近宣州。 这些人讨论完毕,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贼军打宣州乃是在扫平障碍,真正的目的是江宁。 这个结论出来后,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那些江宁本地的士族。 这些士族许多是五代十国春秋乱世里,没被杀绝的门阀余脉,世家门阀向来布局长远,生命力强大,一但天下太平,便一步步卷土重来。 所谓: 纷纷五代乱离间, 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 车书万里旧江山。 一朝天下太平,再度锦衣簪缨,另一部分新兴的名门高第,与这些老古世家余脉联姻,成为新的士族集团。 父子宰相、兄弟宰相、三世宰相、四世执政,这些个名门世家,掌控了南北大部分民生命脉。 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换了个称呼,换了个叫法。 舒州王氏、华阳范氏,仙游蔡氏,相州韩家,江右曾氏,临川王氏,寿州吕氏,吴郡范氏,大名范氏,蓝四吕氏,四明袁家,歙州祝氏……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拿民间广为流传的河东狮吼典故举例,当中的主人公叫陈季常,他的父亲乃大名鼎鼎陈希亮。 为何是大名鼎鼎? 宋史记载,陈希亮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钱息三十余万,希亮悉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 陈希亮自幼好学,但父母早亡,跟随他哥哥生活,十六岁时,他决定游学拜师,他哥哥性格偏狭,想趁机侵吞了父母临终前分给他的家产,所以只将乡邻佃仆们向陈家借款的账单共三十多万贯交给他,算是分家,而陈希亮却将欠账人全部找来,当面将帐单全部烧掉,然后外出求学。 陈希亮后来也做到一路转运漕帅,但不说他官声官望如何,只说他少年时外出求学前,烧掉的钱息共三十余万,这里的三十余万,乃是三十余万贯。 这在大宋初期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了,那时的铜钱与银兑换比例大概一比一,大宋一年军费约莫三千多万两。 这些钱相当于宋初一年军费的百分之一,这么多钱说不要就不要,账目欠条说烧就烧了,可见陈希亮家世如何。 但就算陈季常出身这样的家庭,却依旧怕老婆怕得要死,但他怕的真是老婆吗? 他老婆姓柳,这个典故叫河东狮吼,正因为他老婆出身河东柳氏,世代门阀,千载世家。 他怕的是柳氏身后的家族,并非怕的老婆。 而陈希亮有一个孙子叫做陈舜俞,也是一代名臣,这人娶了个老婆是范仲淹的女儿,范仲淹的家族乃是一门三相,两个儿子都是宰相。 这陈舜俞生有一子叫做陈与义,后来绍兴年间时,也做了参知政事。 宰相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这就是士族,而且还是新兴的士族,但同时与那些千年门阀交互联姻,混成一体,把持着大宋种种权柄。 眼下,这些江南的士族看到信上内容,便立刻判断出贼军要打江宁,一番讨论之后,大部分都决定马上撤离,或去洪州,或北渡长江前往扬州。 一小部分却不想走,不想走的这些都是在江宁经营数百年,土地铺面不计其数,一时难以割舍,也觉得依江宁大城,不可能被贼军攻破。 但这时立刻有人跳出来,直接用杭州城破说话,便动摇了这小部分人的心思,便也开始下令收拾金银细软,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挖地窖埋了,至于土地铺面暂时舍弃,待将来再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却把他们惊得呆若木鸡,江宁忽然闭城了! 不是那种关一半开一半的象征性闭城,也不是暂时关闭,明天再打开。 而是四城十三门全部闭死,里面用青石条堵上,就连水门都封死了。 街上贴出宣抚司的通告,贼军北上,为防江宁有失,即日起彻底关城,任何人不得进出,有强行闯门者,一律视为通贼,杀无赦! 这还了得,得知这个消息后,士族之中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宣州距离江宁还有一段路程,眼下根本就没有兵临城下,这关门不让走是什么意思? 这些江南士族的族长里,不乏曾经致仕的朝臣官员,有的甚至在东京为官时认得赵柽,见状就要直接去宣抚司找他理论。 不过他们最后一商议,这事儿还是须得谨慎,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赵柽的具体心思,说不定只是做做样子,他们这些人如果真的要走,赵柽还能拦着不让吗? 于是选出了三个代表,两个曾经做过京官,另一个也是当地巨族。 三人去宣抚司求见赵柽,却被告知秦王此刻正在城头布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个里年龄最小的也有六十八了,虽然依着身份就算是去城上找,怕也没人好拦,但江宁城纵深极广,折腾到外城再爬上去,三人都觉得会吃不消,但又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便去找王汉之。 王汉之虽然在府内养病,但赵柽几日来的折腾都被人报了过来,初时看赵柽加固城防,修建工事,盘查往来,心中还叫好,觉得这位秦王殿下不愧是文韬武略,去岁平定淮西乱事绝非运气,而是有真本领。 但今日知道了贼军北上,赵柽忽然下令闭死城门,不由大吃一惊,心中叫苦连天。 王汉之并非不相信赵柽能守住江宁,而是此刻江宁城内,大半江南士族汇聚,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肯冒半点险的,本来有一些就是从别处避乱过来,此刻贼军往这里打,这些人哪里肯留,断然还是要走的。 可他看赵柽告示上写得决绝,似乎全没有考虑这些士族是走是留的事情,便开始担心起来。 他不知赵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恐城中士族闹事,这些人要是闹起来绝非小事,每个人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势力,大大小小,遍布朝堂天下,就算他是一路封疆大吏也绝对惹不起。 三个士族代表在府外求见,他急忙将人请了进去,见却都认得,为首的老者乃是曾任签书枢密院事、观文殿大学士的王从英,这人致仕前的官职比他都大,而且这王从英的族内现在还有人在做京官,地方上也有知府州一地的晚辈,他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老大人。 王汉之硬着头皮给三个上了茶,然后装做不知闭城之事,开口询问三人此来何故。 三人哪里不晓得他在装糊涂,只是他们也不好点破,便直接说了宣抚司告示和闭城的事情。 王汉之沉吟道:“这事我却是不知,此刻秦王做主,诸位想要出城还须找秦王商议。” 三人见他推脱,便纷纷冷笑,王从英道:“秦王眼下身在城上,老朽年迈,上不得城,不来找王大人还能找谁?” 王汉之闻言腹诽,他的暗疾最怕折腾,难道他就上得城头?只是眼下不能开罪这些人,只得赔笑道:“不然等秦王下城后,三位再去寻找?” 王从英捻了一把花白胡须,道:“找是一定要找的,就不知秦王何时下城,那告示上说得分明,任谁都不能出入,但我等却定是要离开江宁的,王大人于此事上不能置身事外,还须做个章程,秦王那边也要一起前往说明。” 王汉之闻言暗暗叫苦,这是要把他也拉下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两边都得罪!他心思飞转,笑道:“此事容易,老大人令每族中选出个牵头的来,我这边等待秦王回司叙说,到时诸位一起过去和秦王请令就是。” 王从英闻言有些犹豫,他做了多年朝官,虽然此刻年老,却还不至于糊涂,皱眉道:“每族都选个牵头之人,怕不要有百十来号,恐秦王会不喜吧?” 王汉之闻言心中冷笑,你还知道秦王不喜?不喜就都在城里老实呆着就是,这么着急出城,莫非不相信秦王能守住江宁?秦王会喜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人多才好说话,况且秦王一直有贤王之名,若不是眼下战事吃紧,说不定早召见诸位了,毕竟把诸位凑在一起也非易事。” 王从英想了想,道理没错,但他总感觉哪不太对,秦王有贤王之名吗?贤王好像是郓王吧! 但他一心想要出城,觉得王汉之的话也无大错,多去些人秦王才会重视,想到这里便起身道:“老夫这就回去,秦王那边就劳王大人述说了。” 说罢三个告辞离去,王汉之目送他们出门,急忙派人去宣抚司门前守候,若是赵柽回来,立刻报与他知。 赵柽今日去城头是主持换防,他要借着方七佛攻打江宁之时下一盘大棋,王禀主持城防虽然稳妥,但毕竟不算自家人,所以很多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赵柽把江宁西城交给了姚平仲,将下面的军队全换成自家带来的禁军,原本江宁守军一个不用。 姚平仲自然晓得赵柽要干什么,他脸上不敢动丝毫声色,但心中却真是着慌,这可是件惊天动地大事,一个弄不好身败名裂不说,就算是西北姚家都要跟着他受牵连。 至于赵柽身为这件事的主谋,怕是到时官家也不能维护他,但赵柽有退路,可以远去回鹘当上门女婿,他也只能跟着赵柽跑,一条道跑到黑。 赵柽哪里知道他这许多心思,布置完之后就回了抚司,没过多久外面王汉之求见,便让人请了进来。 王汉之进来后立刻开口告罪,把王从英等人去他府中的事情说了一遍,除了自家出主意让他们所有家族都派人来外,别的事都描述极为详尽。 赵柽听罢,淡淡道:“他们就如此不相信本王吗?” 王汉之干笑道:“王爷,属下也是如此说的,有王爷在此城池定然无恙,可他们个个都仿佛心中长草了般,就要离开江宁。” 赵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离开江宁去哪里?” 王汉之道:“属下琢磨大概是要渡江北去扬州或者庐州。” 赵柽道:“本王之前还下了一条命令,长江沿岸所有船只全部征用,他们拿什么渡江?” 王汉之嘴巴张了张,没料到赵柽还有这般军令,不过想想也是,如今战乱,长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不征用,一但方腊真的打过来,岂不是留给了对方? 他犹豫道:“那怕就是要向西南走,去洪州躲避了。” 赵柽不语,片刻道:“去通知他们,戌时过来议事。” 王汉之闻言心中一松,赵柽这边答应了见面,那就没他什么事了,至于放不放这些人走,或者这些人有什么办法让赵柽开城,那都与他无关。 王汉之起身告辞,到了士族那边,却见个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得知要晚上戌时才能议事,不少人便哀声长叹起来,毕竟多拖一刻,贼军就更近一步,真到城下之时,想跑都跑不出去了。 王从英也是紧皱眉头,不过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总不能买通城门官私自溜走就是,且此刻赵柽下的乃是死令,估计也没哪个城门官敢冒这种大罪开城。 众人一商量,还是晚上见了赵柽再说,若是商议得通,大不了连夜就走。 就这样天色微黑不黑之际,足足百十号人,全都来到了宣抚司议事大厅,等待赵柽议定此事。 (本章完) 第349章 设计 赵柽坐在椅上,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些士族首领。 就是这些人的家族,掌控了江南大半的土地和财富,同样也掌握着大宋朝廷许多利益与权柄。 在江南,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主人,跋扈狠毒如朱勔,也不敢得罪他们,朱勔所谓的东南小朝廷,只不过是浮水之萍,随走而散,无根无基。 而这些人间的来往交织,门户攀缘,代代相传才是真正独立出国朝之外,江南的另一座朝廷。 大宋几次变法,盐茶改革,在江南都困以推行,赋税难取,举步维艰。 这些士族,以江南为中心,以天下为累赘,以朝廷为附庸,倨傲为上,意牧万姓。 这些士族,以诗书为器,以鱼米为盾,借着地理之优,供养远比别处更多的读书人,入朝为官,窃取皇朝权柄。 朝堂上下,江南士族官员遍及,乃至江南甚或东南,法令不通,法税难行。 这些士族的土地本就免税或减税,但他们却依旧沉沆一气,联起手来对抗国朝,乃至市舶、桥、关、茶、酒、盐等等税收,全部难通。 整个大宋,江南的土地兼并是最严重的,而大宋土地税主要是征收自耕地与半自耕地,当这些土地全部落入士族手里后,江南便连这点税收也无。 百姓流离失所,全部沦为佃农,佃仆,一年到头能饱腹便是好光景,草民贱命,任其鱼肉,苟延为生。 朝廷收不上税,却还要回头从江南士族手中买米买粮,以周转西北边境各地的困境,一来一去,大量金银再入这些士族手中。 而这些士族却又言道以吾等之力养万民,视天下和朝廷为累赘的嘴脸一览无余。 就算是后来的元、明、清,皆都困于此处,种种皇朝中期必经的变法改革,全部卡在江南,最后不了了之。 甚至皇帝落水、药毙、离奇死亡,变法中断,反攻倒算,人亡政息。 赵柽知道,这些人是改变不了的,骨子里的贪婪嗜血早就固定,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当年的关陇集团,能捧出一个个新的代言人,重新洗盘天下,那是蠢笨。 这些江南士族可是敢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直接换掉皇帝的。 这种顽疾无法医治,无计可施,是膏肓之病,附骨之蛆,心腹之患。 只能杀!杀个尸骨遍野,杀个血流漂杵! 哪怕杀不净,杀不全,杀了还会卷土重来,但别无良策,只有杀,先杀了再说! 赵柽看向前方这些士族首领,微微一笑:“本王此来江宁,早就想见见诸位,只是军务繁忙,才持久未成,今日刚好布完城防,又听彦昭说诸位有事请议,正好一见,只要不坏军机,诸位大可畅所欲言。” 前方众人闻言彼此相望,除了曾经在东京做过朝官的,其他人对赵柽并不熟悉,但此刻瞧他言语和蔼,便都心中松了口气。 他们不过是想离开江宁,谈不上什么破坏战事军机,只是个开关城门的事情,觉得只要说出来,赵柽肯定应允。 众人自是以王从英为主,此刻他挤出些笑容,刚想开口说话,却见赵柽忽然拿起桌上的帖子,道:“本王在东京之时,便闻诸位名声,诸位在江南操持乡事,维护地方安宁,又培育我大宋人才,处处为朝廷着想,本王早就要结识,只可惜一直未得机会,这帖上虽是名字齐全,但本王却也只识得二三人而已,诸位还是自见一下,让本王也能对照得上。” 本来按照礼法,他们进来后都是要行自见的,可惜人实在是太多了,赵柽刚才又是摆手让所有人先坐下,所以才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但此刻赵柽又提出来,他们自然不能不做,便挨个站起来介绍自家,其实这自见倒也简单,就是说一下姓氏出身籍贯,做过官的说下以前的官职,家中有官的大抵报一下职阶。 下面这些士族代表,你一句我一句纷纷起来叙说,也就约莫半个时辰的模样便都自述完毕,赵柽点了点头,心中有数,随后目光落在一名老者的身上。 这老者生就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面皮,但此刻却颇有些愁眉苦脸,精神不振。 老者刚才自见为歙州祝确,祖上代代都有官身,到祖父这辈,更是出了位尚书,但他掌族之后却有些弱下来,只有一个子侄在福建做知县。 这祝家族内光景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如其他人,但赵柽却是双眼放光,看他道:“可是祝半州当面?” 这祝确闻言再度站起,苦笑礼道:“王爷竟知此号,真让老朽受宠若惊,可如今方腊贼起,烧杀抢掠,老朽已是担不起这个名号了。” 赵柽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这祝确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这人虽然土地没有在场其他人多,但各种旁的生意却遍布两浙,甚至延至两淮,金银钱财无数,就算是一些出过宰辅的家族,都没有他钱多,是以有祝半州的称号。 当然,对于他们这些士族来说,即便有商产,也都不是商籍,都是贵籍上户。 大宋建朝初期倒是不许商籍科举,就连一般的庶族地主也不能参考,但后来打下南方后就取消了这个规定。 这祝确在方腊之乱里损失惨重,他地少铺多,土地方腊搬不走,但那些商铺却都让贼军倒腾一空,再放火付之一炬,所以损失比别的家族都大,说是财产去掉了九成五六都不为过。 而他族内眼下只有一名从子在福建路政和县做知县,再无入仕之人,家族便有一蹶不振之势。 赵柽此刻盯着这祝确,不只是因为他有祝半州的称号,更是因为此人有一女,唤作五娘。 这祝五娘可是个有名的才女,虽然不以诗词见称,却惯行四六骈散,极有文采,且饱读书经,说是学富五车都不为过。 祝五娘后来嫁给了一人,这个人眼下正任福建政和县尉,就是祝五娘任知县的从兄手下。 这人乃是太学同上舍出身,重和元年的进士,后来曾官至吏部侍郎,赠通议大夫,封粤国公。 这个人早年受二程学说的影响,算是北宋末年较为知名的理学家,同胡宪、刘勉之、刘子羽等人交好来往。 这人后来去泉州为官,给士子们讲习“理义之学”,有人给他建了一座“鳌头精舍”,作为他讲学的场所,他是在泉州开讲理学第一人,有着“闽学开宗”的称号。 这个人名叫朱松。 赵柽对这朱松的人品倒十分称赞,南宋时秦桧与金议和,这朱松极力反对,讲了许多道理,算是铁骨铮铮。 但可惜的是这朱松早逝,四十多岁就去世了,他与祝五娘共生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皆中途夭折,只有小儿子在祝氏的艰辛抚养下长大成人。 朱松这最小儿子遗传了父母天分,在治学上有大才,便是将理学一道发扬极致光大。 但可惜的是,因为朱松早逝,所以这小儿子没有得到他关于品德方面的教导,满口忠孝节义,但却做下许多有违礼道廉耻的事情。 引诱勾引尼姑做妾,还和儿媳扒灰乃至怀孕,不知道这小儿子学说里的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是存谁的天理,又灭谁的人欲! 此事《宋史》有载,且有《金史》佐证,因为当时金国派遣使者完颜崇道来贺正旦,完颜崇道亲眼目睹他因“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玩侮朝廷”、“为害风教”、“私故人财”等十大罪状被弹劾,完颜崇道回金国后便记录下来,留存礼部。 这小儿子当时承认了纳尼姑做小妾,外放做官带着尼姑小妾招摇过市,也承认了收取贿赂,于是痛哭流涕,又写文,又忏悔,一会说自己错了,一会又说自己情有所原,糊涂忘记,来来回回,反复颠倒。 他虽然大才横世,但自身品德实在难经推敲。 再后来又有严蕊案,这小儿子为了打击政治对手,可谓手段卑劣至极,下作不堪,如此品德,居然号称为人师表。 赵柽本身不喜二程,不喜理学,这时看到祝确在场,便想到了这人就是号称家有半州的祝半州,也就是那小儿子的亲外公。 他琢磨着,依照朱松的品德,若是多活些年,对这小儿子予以道德方面教导,可能最后也不至如此不堪,那祝五娘毕竟女子,自家一个带儿子,有些东西不可能教育那么全面,哪怕她是才女,可世间又有几个孟母? 赵柽看着祝确,手指轻敲桌案,道:“素闻祝半州有女儿五娘,号称歙州第一才女,可曾带来江宁?” 祝确闻言不知何意,他有两个儿子,女儿就此一个,视若掌上明珠,避祸来江宁自是带在身边。 “王爷谬赞,小女不过读了几天书,哪里称得上才女,都是州内夸捧,当不得真。” 赵柽点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他笑笑不语,转头望向王从英:“且说正事。” 王从英早已急不可耐,闻言忙道:“王爷,其实我等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听闻方腊贼军北上,唯恐攻击江宁,所以想要暂时避开,但看王爷已经关闭城门,就想要个便令,请王爷允我等出去。” 赵柽闻言倒也不恼,瞅着众人道:“诸位都不相信本王能守住江宁吗?” “不敢,不敢。” “王爷,我等并非此意。” “我等只是想去旁处住些时日。” “有王爷在此,区区贼军又何足道哉。” 听到赵柽的话,自然没人敢说他守不住,个个都皮笑肉不笑应承回复。 赵柽笑道:“其实开城放诸位离去,倒也并非难事………”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暗想着本来就是,贼军又没来,你把城门都闭死了做甚?莫非比我等还胆小害怕?那也莫装什么忠节英王,一起走了便是! “不过,就在本王下城之时,却收到了一封前方急报!”赵柽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战报,晃了晃继续道:“贼军并非全部攻打宣州,而是小部人马围着那边,十几万军径直奔江宁来了,本王收到战报时,已经距离江宁不足百里!” 他此言一出,前方众人立刻神色大变,许多都愣在当场,没想到贼军竟然这么急迫要攻江宁,宣州都没陷下,就直接派主力奔赴这里。 “按照时辰算,现在怕是距离江宁只有三五十里,或是已经到了,正在江宁四向刺探军情,准备包围城池呢!”赵柽淡淡地道:“江宁扼守长江天险,贼军这么着急倒也正常。” “可是,王爷……”并非所有人都相信赵柽的话,毕竟此刻江宁闭城,他们收不到外面传信,赵柽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人期艾道:“依王爷所言,便是也有可能贼军没到?” 赵柽看着这人,是杭州豪族许家之人,他点了点头:“可能还有几十里,可能已经到了,正四向刺探,本王也拿不准啊,毕竟派出去的探子不能每时都回来报告。” 这人道:“若是还没到,我等岂不是正好借机离开?” 赵柽不置可否:“或许可以……也或许出城不远便会遇到贼军。” 他此言一出,下面沉默起来,这种事情确实不好说,谁也不敢保证贼军真就没到。 赵柽扬了扬手上战报:“按理说,诸位想走本王也不好拦着,但诸位都是江南士族大绅,但凡出了什么事情,朝廷损失巨大,所以本王还是要劝上一劝。” 众人低头议论,片刻后再有人开口道:“王爷,若是我等执意要走呢?” 赵柽笑道:“执意要走本王又怎好拦?不过我觉得诸位还是要仔细思量,便是走也莫要一起,否则贼军真的到了,你们同时出去,岂不是让贼军全部端掉?” 又有人道:“如今天晚,贼军难以夜行,若是没到,那至少今夜还是安全的。” 赵柽道:“所以本王琢磨,诸位若实在想走的话,不妨先出几家试探,若是无碍,再一起离去,倘若……” 他说到这里闭口不言,众人都明白意思,若是先走的出了事,那城里这些也就莫再出去了,再出去也是给贼军送菜。 他们心知肚明,赵柽不可能派人给他们探路,能开城门已经是天大面子,倘若贼军真到了,那开城门的事情都很危险,谁知道会不会被人趁黑混进城中。 只是,谁家先出城试探却是个问题,毕竟这事还是有风险的,想到这里,这些士族首领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本章完) 第350章 劫杀 江宁城西清凉山,夜色笼罩如怪兽。 半坡清凉寺,掩映在树木之间,一条林荫道直通山下。 清凉寺建于南朝,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唐时法眼和尚在清凉寺讲经说法,询问寺内众僧:“谁能把系在老虎脖子上的金铃解下来?” 众僧思索再三,都回答不出来,这时恰巧法灯和尚走过来,便道:“那个将金铃系到老虎脖子上的人,能够把金铃解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乃出此处。 清凉山距江宁十多里,清凉寺内有和尚三五十个,但今夜却一个都不在,甚至就连主殿的佛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青石雕刻、四周散发光纹的明尊之像。 武松头戴金箍,长发披散,穿青灰色僧袍,半露出胸膛,此刻正站在明尊像下。 他手上抓着本书在看,旁边罗金水小声嘀咕什么,他不住点头,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 半晌,夜色更深,殿门外忽然来人禀告事情,两个闻听后对望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清凉山脚下有百多号人,都是魁梧壮汉,拿着朴刀长枪等兵器,穿着寻常百姓家衣服,看到两人后立刻行明教礼,高呼:“世间大善,唯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罗金水冲这些人点了点头,这些都是绿柳庄上的教徒,是那些去年被赵柽从淮西带去东京,但却迟迟未纳入厢军的流民。 这些人被赵柽收进庄子后,便索性息了从军的念头,明里是绿柳庄的庄客,暗里学武艺,拜明尊,也在东京郊外四处偷偷宣扬明教。 赵柽带这些人出来,都交与罗金水手下,罗金水告知他们此番南行要办一桩大事,别的毋须多问,只记得右使还有掌旗使全都来了,听指挥就好。 这些教徒自然遵命,他们信明尊,信右使,毕竟没有光明右使,他们怕是早死在庐州了,哪里能过上这等吃喝不愁的生活。 至于右使的身份,他们隐约知道似乎是个官,但具体什么官却并不晓得,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跟着右使能过上好日子就够了。 罗金水看向这些人,他知道赵柽眼下做的是件大事,但他却没姚平仲那般心慌,什么士族什么大绅,距离他这种禁军低层实在太过遥远了,杀便杀了,还待如何? 况且,这是顶着明教名头去杀的,此刻明教闹得如火如荼,杀了这些狗大户岂不更是应该? 杀士族这事罗金水没有压力,他担心的是其后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可真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干,胆大包天无比。 赵柽只让绿柳庄的人来,又派武松和时迁过来相助,就因为其后的事情重大,容不得一点纰漏。 绿柳庄的教徒没有加入宋军,身上没有军营气息,看不出什么破绽。 而武松和时迁都是绿林人,匪气浓厚,如今火线入教,学些经义,倒也没有甚么马脚。 真正有漏洞的是罗金水自家,他行伍多年,可以说是把禁军那一套毛病学个周全,只要对禁军稍有了解,就会瞧出他真正身份。 但好在赵柽的计划里,他这个身份不需要隐瞒,只是说话须得万分注意,不能胡言乱语,出现怠忽岔头。 赵柽也与他说了,但凡之后的事情被瞧出,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有多惨先不说,总之婆娘改嫁,儿子改姓,他这一脉香火都是没了。 罗金水最怕的就是这个,为了婆娘儿子,这件事前前后后,仔细思索谋算,咬牙也得办妥! 他看向眼前这些教徒,大声喊道:“右使交待的事情能不能办好?” 这些教徒心中哪有许多想法,不就是先杀那些狗劣绅,再联络江南明教吗,此刻都高声喊道:“日月光明,光佑右使!” 罗金水闻言望了一眼旁边武松,武松点了点头,下个命令,百多号人趁着夜色幽静,直奔江宁西城…… 江宁西城的中门这时打开,姚平仲在城头一脸复杂地看着出去的两支队伍。 这两支队伍人数都不少,一支几十,一支上百,都各自护着十几辆大车,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只是那车轮压地传来“嘎吱吱”声响,显然东西极重,在这夜晚听得刺耳分明。 这两支队伍分属两家士族,主家都不在江宁本地,所以明知可能危险,也着急要走。 王从英这些本地士族,巴不得有人打头阵,便同意这两家先行离去,后面派了家丁骑马跟随探查,一但没有发现贼军踪迹,就马上回城报信,他们这些人便一起离开江宁。 赵柽对此自然没有阻拦,大方地下令让姚平仲开西门放这两家出去,随后坐在宣抚司内,同士族们一起等待消息。 出城门的这两家知道过不了长江,因为没有船,而他们带的东西沉重吃水,就算是中型船都未必能载,且还有许多人跟随。 而赵柽也不可能给他们船,这已经是军务了,或许一家两家他们暗地里花钱收买,赵柽还有可能网开一面,但后面还有一百多家等着呢,哪里有那么多船给? 何况船运的话,车马也都得运过去,别说这一晚,怕是算上明天一天都难运完,倒时非要乱套不可,倘若贼军这个时候杀过来,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所以这两家挺自觉,定下了西南走洪州,毕竟也真没旁的地方可去,东面是苏州一线,正在开战,南面宣州贼军北进,江又不能过,便只能往西去。 两家结伴出城,车辆沉重好走官道,这各自的十几大车里几乎没有旁的细软,全是金银珠宝,原本家中的贵重东西数不尽数,但方腊下州夺府,贼军搜刮一空,此刻估摸着也不剩下什么,极可能连宅子都给一把火烧掉。 两家士族队伍除了家人外,剩下的都是护卫,倒也都有兵刃,刀枪不缺,甚至车中还藏有弓箭。 他们在江南势大,下面就连私兵都有,只是一路逃离,无法带那么多人来,只能捡些精壮的跟随护卫。 队伍一路走去,约莫行至七八里远,便见两旁密林丛生,凉风呼啸,瞧着有些险恶。 护卫里有江湖经验的都皱起眉头,让下面人刀枪拿紧,小心防范。 那几个跟来给城内士族探路的家仆,都急忙躲去后面,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这时中间一辆马车撩开帘子,一个沉重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护卫首领禀报:“主君,小人看此处险恶,叫人多防备些。” 声音闻言沉默片刻:“曹护卫,加紧赶路,不用怜惜车马,若能安全到达洪州,老夫必有重赏。” 护卫在马上抱拳,感激道:“主君放心,小人定当护着主君安到江西,誓死不辞!” 车内“嗯”了一声再不说话,队伍又继续前行了两里,到了官路拐角处,这边有些连绵的小丘,挡住前方视野。 此刻天上月色很白,但因为小丘挡住视野,曹护卫刚想下令让众人小心,就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竟有不少石木从小丘上滚落下来,顿时撞进队伍中,引发一片惨叫。 “日月不坠,唯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小丘之上忽然声音大作, “啊,魔教贼军!”士族的两支队伍立刻乱了套,无论车内的士族,还是周围护卫,都对这些口号再熟悉不过,这就是明教要发起进攻的信号。 “快,快保护主君!”曹护卫脸色大变,哪怕心中早做了准备,但真的遇到贼军还是不免慌乱起来。 马车内的士族首领此刻张大嘴巴,原本处若泰山的脸色瞬间苍白,这一刻悔的肠子都青,没料想贼军竟真的杀到,且距离江宁如此之近! 可这时说什么都晚了,他立刻叫道:“回去,快回城……” 可他们这两支队伍都有大量车马,车内许多金银重物,想要原地掉头谈何容易?官道虽然名字好听,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宽敞,就是一条略微平坦的土路而已,这时马嘶人喊,不觉纷乱起来。 小丘之上的石木滚进队伍,不仅伤了些人,还磕绊了马,阻到了路,曹护卫神色愈发难看,急忙再度吼起来:“保护主君后退!” 这些士族护卫倒也经过些训练,立刻围了个圈子,把车驾包在其中,等待马匹在里面转头。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梆子响,那小丘之上羽箭纷纷射下,虽然不多,但下面官道人聚如团,都仿佛活靶子一般,就算是瞎子都能射中几个。 “啊啊啊”,惨叫之声接连划破夜空,曹护卫双眼通红,现在连贼军的影子都没看到,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或者只是些斥候人马,他心中发起狠来,就想再喊几句稳定人心。 若只是些斥候人马,那他们两家侍卫也能凑起一百多人,未必就不能对付,至少可以边战边退。 可这个时候,队伍后跟着的几名城中探路的家仆,都已调转马头,他们可不管什么护不护主,眼前这两家士族生死存亡与他们没关系,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看到这几个家仆要跑,护卫们便都动了心思,作势也要跟着往回逃,可就在这时,那小丘上的林中,羽箭掩护之下,杀出一哨人马来。 这哨人马也没有什么旗帜,就是口中高喊着“光明至高,与天齐量,杀尽黑暗,方露曙光”,便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器,呼喝着冲了过来。 这些人为首乃是个头陀打扮模样,身材魁梧,杀气腾腾,手持双刀,脚下竟然比那些骑马的还要快,直奔着护卫们围护的圈子而来。 曹护卫骑在马上,手上提着一杆点钢枪,见那山丘上也就冲下来百多人,登时心中有数,这肯定是贼军的斥候人马,并不算多,大可一战。 他双眼瞄去,便望到持双刀的头陀凶神恶煞奔来,不由冷哼一声,手上钢枪一个蛟龙出水向前疾刺,嘴里喊道:“狗贼好胆!” 头陀正是武松,之前按照赵柽的吩咐占了清凉寺,他外粗内细,为了其后事情逼真,便做了这副行者打扮,此刻看那枪到,竟不闪避,一刀搪去。 点钢枪沉猛,单刀本来很难迎挡,但武松何等臂力,大叫了声“开”,竟然硬生生用单刀把钢枪给弹起,随后一个健步上前,那刀仿佛切猪油、片豆腐般的一抹,便将曹护卫的脑袋给抹了下来。 曹护卫一颗首级带着震惊飞出砸到马车厢上,脖腔鲜血喷涌,热腾腾浇了那车半下。 武松听到车内惊叫,不由再一刀劈去,直将车厢劈开,见里面坐着名五十左右岁的男子,正一脸惊恐地看他。 武松冷笑一声,手上钢刀抬起,这男子慌乱叫道:“圣军饶我不死,那些金银珠宝我全部奉……” 他话尚未说完,早被武松一刀戳进胸膛,只是一绞,便死的不能再死。 这时绿柳庄教徒们已经杀得士族护卫丢盔卸甲,并非这些教徒武艺高强,实在是护卫们拼了命地想要逃跑,没几个人像曹护卫一般,有胆抢先攻击,都是边抵挡边往江宁方向逃窜,至于马车里的主家,还有那些金银财货,便都不顾了。 教徒们虽然原是流民,但自庄子建完后,每日也都打熬气力,舞枪弄棒,赵柽还寻来几本刀谱枪谱给他们练,这些人不管如何在庐州也上过战场,此刻如狼似虎倒也杀得像模像样。 一时间这官道上杀声不绝于耳,许多护卫被斩下马来,乱兵加身,全部砍死,剩下的仓皇跑去,教徒们衔尾追杀,直杀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不止。 武松带了几人,将那些车内的士族家眷都拽出来,一刀一个,不留活口,杀得一地死尸,血流如溪。 待来到一驾精致马车前,里面传出抽泣之声,拉出一看竟是名貌美少女,生得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满脸恐慌望着武松等人,泪珠仿佛断线的珍珠般流淌下来。 武二郎眉不皱,眼不眨,只是一刀下去,便将这少女也杀了,接着把马车内的士族之人全部斩杀干净! 这时,追杀护卫的教徒回来报告,竟是跑走了一二十个,罗金水想起赵柽吩咐,需要放活口回去,便道了声“好”,随后让人把那士族首领的尸体枭了首,又押着金银车马,直回清凉山而去。 到了清凉山后,留下两车金银藏入寺中,剩下的都往西南牛头山里送去…… 却说那些侥幸逃走的护卫,此时仿若惊弓之鸟,发疯般地往江宁城跑去,尚未跑到城下便开始冲着远处城头放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魔教贼军杀到了……” (本章完) 第351章 横渠四句,假大虚空,人定胜天,民自有命! 江宁宣抚司议事大堂,满堂死寂,悄然无声。 十几名护卫浑身是血,跪在堂口地上,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赵柽脸色铁青,瞧着这十几人,忽然一抬手将桌上的茶碗狠狠摔过去,正中一人额角,茶碗崩碎,鲜血飞溅。 士族首领们假装没看见,有的还低下头去,微阖双眼。 没想到贼军真的来了,这是他们判断失误,不过出去的两家死就死了,又不是他们死,大不了打消出城的念头就是。 “主家被杀,你们还跑回来干什么?”赵柽怒吼。 一名护卫哆嗦道:“王,王爷,我们得回来送信啊……” 这时王从英咳嗽一声,在旁开口道:“老夫都派了报信人跟随,你们不好好保护主家,与主家同生共死,居然临阵脱逃?” 他这一句话,立刻引起堂内士族们的共鸣,便不在沉默缄口,纷纷不顾身段,跳出来指责,一时间大反刚才的肃穆寂静,开始喧嚣起来。 赵柽猛地一拍桌子,“稀里哗啦”茶壶茶碗全蹦到地上摔得粉碎,众士族一哆嗦,堂内再度归于平静。 赵柽怒道:“来人,都推出去砍了!” 外面立刻冲进来一队刀斧手,把这十几个护卫捆起来,推推搡搡押了出去。 赵柽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诸位,可还要出城?” 没人说话,都耷拉着脑袋左顾右盼,半天王从英才干笑道:“王爷,不出了不出了,我等本是受那许家和高家怂恿,才起了不智心思,此刻都已醒悟,愿与江宁共存亡。” 赵柽脸色稍霁,道:“既如此,诸位都回府吧,如今天色已晚,本王也有些倦了。” 众士族闻言纷纷站起告辞,待鱼贯而走时,赵柽忽然又道:“祝太公。” 祝确立刻止步,现场人里只有他姓祝,回身望向赵柽道:“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赵柽道:“明天让五娘过来一叙,本王想见识见识歙州第一才女。” 祝确闻言不由心中苦笑,他这个女儿可没少人打主意,之前都被他想种种法子挡了回去,可如今自家祝半州的称号名存实亡,便也不能再拿捏端着,何况是秦王叫去。 可万一秦王看中了怎么办?祝确心情复杂,他可不想让自家女儿做什么侧室小妾,他祝家的女儿要做也是做主妇的,可一但去了秦王身边,此事还能由他说了算吗? 赵柽看他站在那里脸色不停变化,皱眉道:“祝太公犹豫甚么?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五娘的才学罢了。” 祝确哪里肯信,他们这些士族常常彼此说话不算数,朝上的公卿也是如此,什么皇室亲王就更不要说,讲过的话回头不认,他也没什么办法。 祝确道:“老朽记得了,记得了,明早就让五娘过来王爷这里。” 赵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旁的士族听了都心中暗笑,你祝半州不是一直宝贝女儿吗?如今秦王想要,看伱如何?你这老货也有今日,真是爽快啊爽快。 看着士族们离开,赵柽让人重新上了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大堂思索起来。 不能在江宁城外将这些人都杀掉,因为这些人在宣州、太平州等地都有眼线,当前方七佛的军队根本没打过来,说是有先头斥候部队劫杀了几家士族倒还说得过去,若是所有士族都死在了城外,那就是大漏洞了。 贼军主力没杀过来,那这一百多户,足有万多人都死在谁手?家财都被谁给截获去了?江宁城内的士族那可有足足一万多人,是要血流成河的,除了贼军,当下谁还有本事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怕是傻子都知道是他秦王干的! 这些士族在江宁城内可不是全部的人,族里的官员可都在任上呢,到时那些外面的眼线前去报信,或者这些人过来查找,可就妥妥的露馅了。 所以赵柽没打算在外面将他们全部杀死,派出的人一方面是为了把出头鸟杀了,逼得他们不敢再走,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算计方七佛…… 且说祝确回去家中,这时夜色已深,族内人却没有一个休息,都是收拾好了东西在房内院中等待出城,看他回来,二伯三公等等都上前询问。 祝确摇了摇头,道:“都回去吧,走不了了!” 众人见他面色不善,三公一顿鸟仗,怒道:“莫不是那秦王不肯开城?” 祝确冷笑道:“贼兵已经到了城外十里,先出的两家被杀得一个不剩,你老人家还想出去吗?” 三公立刻哑然,祝确一甩袍袖径直往客堂走去,待一半时忽然停住道:“叫五娘过来见我!” 他到了客堂坐下,有丫鬟煮了茶,片刻后一名少女进门,声音轻柔道:“爹爹,你叫女儿?” 祝确抬头看少女,只见好一副倾城颜色,望似月宫仙子,气质恬静素雅,眉宇间隐隐书卷气洋溢。 看着自家女儿,祝确不由心中叹口气,道:“五娘,秦王要见你。” 少女闻言神色不变,反而问道:“爹爹,女儿刚刚听说,方腊乱军已至城外,如今出不去城了?” 祝确点了点头,便把今晚去宣抚司商议,两家先行离开,却被方腊军队在路上劫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少女听罢思索几息,随后秀眉微微颦起,这才道:“爹爹,秦王召我何事?” 祝确道:“说是久慕歙州第一才女名号,想要见上一番,为父看好像没那么简单,说不得从哪里得知五娘容貌出众,心存觊觎之心,就怕一见之下生出不好打算。” 少女闻言摇头:“秦王这个人女儿知道,恐没有这般浅薄。” 祝确疑惑道:“莫非是真想与五娘交谈文章学问,做些风雅之事?” 少女沉吟道:“这个人既然并不浅薄,又怎会在兵临城下之时,论文章学问,应该是有旁的心思。” 祝确皱眉道:“不管有什么心思,只要不打五娘的主意就好,他已开府几年,定然娶有王妃,我祝家眼下虽然折损,但也断然不会让女儿去给人做小,就算是亲王也不成!” 少女脸色微微一红,随后道:“爹爹严重了,我看这秦王应有别的意图,待女儿明天探探便知。” 祝确点头:“且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过去后万般小心,他毕竟乃掌军之人,我今日看他杀人亦是不皱眉头,未必如你听闻中那般儒雅,到时定要护好自己。” 少女顿时羞赧无比,匆匆告礼离去。 第二天一早,赵柽看了些军情,刚想去城头走走,有人来报说歙州祝家祝秀娘求见。 原来是叫秀娘?赵柽点了点头,知道便是那祝五娘,一般来说有门户家的女儿都有大号,除非特别惫懒的才会直接以排行做名。 他道:“请去书房。” 这宣抚司原本是江南东路安抚使司,是王汉之处理公事的司衙,赵柽来了后直接改做宣抚司,便住在这里。 赵元奴没有过来江宁,而是留在了扬州,毕竟一方面江南不稳,说不得随时会打仗,一方面她也想在扬州多住住,毕竟是故乡,下一次再来说不定何年何月了。 赵柽走去书房,这里却是比他东京王府的书房都要宽大阔气,里面书籍不少,中间有主客座,看似和一个小中堂差不多。 坐下后片刻,丁大蟹在外面禀告:“王爷,祝家五娘到了。” 赵柽道:“进来就是。”他是真想看看这培养出那所谓“理学大师”的才女,到底什么模样。 随着他话音落下,外面走进来一名少女,赵柽扬眉细看。 只见这少女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纤不腴,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肤如美玉,颜盛桃李,眉宇间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周身上几许淡淡娴静息。 少女万福道:“民女祝秀娘,见过秦王殿下。” 赵柽道:“抬起头来。” 祝秀娘微微抬头,目光不卑不亢,四目交接,赵柽眯了眯眼,祝秀娘重新低下了头。 赵柽笑道:“坐下说话吧。” 祝秀娘道:“尊卑有别,礼义有道,民女不能坐。” 赵柽吸了口气,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莫以身份论尊卑。” 祝秀娘又是一礼:“既是王爷以学为道,民女敢不从命。” 赵柽脸上微笑,心中却想,这什么毛病?读书读傻了吗?让你坐下,还得与你讲道理? 这时外面送茶,各自摆放桌上,赵柽道:“我闻秀娘才华横溢,学贯江东,特召来一见,想听些真知灼识,不知秀娘可足本王心愿?” 祝秀娘道:“王爷想要论学?” 赵柽点头:“不知秀娘学的哪一家?” 祝秀娘道:“民女自小学习横渠先生的学问。” 北宋理学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 周敦颐为理学的开山宗师,其余四个是理学祖师。 单就赵柽个人的看法,理学其实已经不是真正的儒学了,里面有许多地方与真正的儒学背道而驰。 夫子之学,至董仲舒一变,至宋明理学再一变,两次阉割,早失了真义。 尤其是理学一道,宋之理学掺和了道家思想,明之理学则又掺和了佛家思想,核心之义都与夫子的学说相去甚远了。 而夫子是个什么人呢?身高一米九,力能举城门,弓马剑矛精通的壮汉! 这些所谓的理学宗师哪个又能? 若说这是天赋异禀,那面对色诱,坐怀不乱,又如何说? 北宋五子哪个可能?就更别说后来那个诱惑尼姑做妾,扒灰儿媳怀孕的朱松家小儿子了。 理学又称道学,是以后世有时候称呼一些儒生师者为假道学,而事实上道学与夫子的儒学相差甚远。 张载……赵柽这时沉默了几息,没想到祝秀娘居然学的是张横渠,而不是二程。 他道:“为何不学明道伊川?” 程颢人称明道先生,程颐人称伊川先生。 祝秀娘见赵柽提起这些大儒并不客气,连先生二字都不说,便有一些沉默。 二程都是这一朝人,赵柽是皇家亲王,当朝一品,依他的身份地位,虽然对二人不恭也没什么,可问题是赵柽同样也是读书人,这就有些不对了。 儒家有儒家的规矩,首讲尊师重道,赵柽是读书人,那对两位大儒不恭,似乎就有些过分了。 祝秀娘心中暗想,这秦王也未免太狂妄了些,虽然诗词上堪称大家,但那毕竟是小道,所谓的文坛领袖那也只是文坛,文坛不是学道,他也未曾著书立说,没有自己的学说学派,怎么就能这般狂妄? “二位先生之学虽然精妙高深,但与民女不契,民女与横渠先生的太虚即气相合,是以学横渠先生。” 儒家讲究因材施教,真正的儒学大师会根据各人性格不同,优劣有别,分讲不同的学问,学说也是这样,儒家学说众多,有人想要拜师学习,都会选择与自身思想相近的学问。 “太虚即气……”赵柽点了点头,这是张载将“气一元论”的思想发展总结出来的学问。 周敦颐作为理学的开山鼻祖,以“太极图说”为代表,邵雍则是“象”和“数”之说,张载发展了“气一元论”为“太虚即气”的学说,程颢、程颐则以精神性的“理”为核心学说。 “说来听听!”赵柽看着祝秀娘道。 这时祝秀娘已经完全瞧出,眼前这位秦王对几位大儒都是不敬,从语气里也能感觉,对自家视若珍宝的学说也有些不屑。 她心里不免有些抵触,更加猜疑赵柽召她此来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听闻她貌美想要霸占,更不是想和她讨论什么学问,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这秦王一副居高临下模样,她有些负气,但总是娴雅淡致的性子,脸色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便静静地开始说起学问。 赵柽坐在那里听她讲说,也不插嘴,就是喝茶,时不时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看在祝秀娘眼中,便是对她所讲学问十分的轻蔑。 足足大半个时辰,祝秀娘把自己理解的学说都讲了出来,中间掺杂许多自家的想法和见解,之后再道:“横渠先生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当为读书人一生之目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赵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神戏谑地看向祝秀娘。 祝秀娘哪怕性子再娴静,此刻也不免有些气忿,道:“王爷为何发笑?” 赵柽瞅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所谓横渠四句,不过假、大、虚、空!” “王爷,你……”祝秀娘身子一颤,没想到赵柽居然说出这等攻讦话语。 “本王说得不对吗?”赵柽冷笑道:“这等言语,就是假大虚空罢了。” “民女觉得不对,这乃是我等读书人之铭言,是求学路上之明灯,是读书人尽生的目标!”祝秀娘据理力争,从来没人说过这般狂妄的话语,哪怕他是亲王也不成。 “任何没有纲领的口号,都是无用的,都是只图一时痛快的,都是虚而空的!”赵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冷地道。 “什么……是纲领?”祝秀娘想要反驳赵柽,却听到了一个她所不能理解的词语,愕然问道。 “纲领就是去实现口号的具体计划策略,横渠四句说的天大,可说了怎么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了吗?”赵柽放下了茶碗:“只靠读书吗?只靠研究他张横渠的学问学说吗?只靠天天喊着这四句,坐在椅子上心情激荡,气血沸腾,就能为万世开太平吗?” “这……”祝秀娘无言以对。 “人定胜天,民自有命,青出于蓝,当下太平!”赵柽慢慢说道,但每一句都仿佛如同巨锤般,砸在了祝秀娘的心头,完全颠覆了她十几年的所学,她心中思绪汹涌如潮,一时彻底呆住。 (本章完) 第352章 四句教言,瞒天过海 祝秀娘失魂落魄地出了宣抚司,回家后一头扎进小书斋中,直读到天色向晚,明月高挂。 祝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次亲来询问,祝秀娘都说在研究学问,祝确这才稍放下些心,只要不是被秦王占了便宜,旁的事情都不算甚。 祝秀娘秉烛夜读,却眉头越锁越深,脑内也越来越迷糊,她想不通赵柽的话,却又辩驳不了,此刻在书中亦未找到答案。 赵柽之前所说的话,显然不是信口诌来,看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模样,甚至提到了她从未闻过的“纲领”二字,应该是心内早有了一派学说。 可天下任何学说都要有出处,有根基,有先圣的指引,赵柽学的又是哪家?是哪家学说的延伸?又受哪家的指引? 绝不可能是儒家,祝秀娘心中肯定,但随后又不免犹豫起来,毕竟对方是皇室亲王,怎可能不引伸儒家? 她颦着细致双眉,坐在案后微微思索,沉默许久后站起,从书架的角落里翻出一本手抄的韩非子来。 这本书虽是手抄,但却很新,能看出来几乎没怎么被翻读,只是为了凑数才摆在许多儒家书籍的下方。 祝秀娘心不在焉地打开来看,当看到显学那篇时,里面的话吸引住她。 世之显学,非儒即墨! 墨学,墨说? 这个与儒学最大对立的学说自汉以后,便已经逐渐消亡,没有了传承。 虽然眼下还有些墨说书籍刊印,却都不全,散佚颇多,大抵为些藏书经阁高价从书商处订印,为了收藏而已,市上并无销路。 不过祝秀娘博览群书,以前倒是看过几册,但实在不喜里面种种说法,这才连收录都没有,书斋内并无墨子、随巢子这类书籍。 但她因为读过,所以知道墨家学说主张的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非命、非乐、节用等等。 这些学说与儒家太过相异,甚至完全相反,她觉得都是异说! 兼爱就是最大的异说,儒家说爱有等差,墨家却说爱无差别。 墨家之爱不分厚薄亲疏,爱护别人如同爱护自己,不受等级地位、名望家族的限制,是平等相爱。 可人又岂能平等? 祝秀娘再想起非命,便忽然有些恍然,墨家的非命乃是专门针对儒家天命提出来的,而这非命不同意一切事物都是由天所命,认为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心头蓦地轻松下来,终于找到了赵柽话语之中的源头,这秦王奉行的居然是墨家之道。 赵柽说人定胜天,民自有命,这不就是墨家的非命之说吗! 当时她只顾着从儒家学问中考量此话,却如何也没想到此话竟然出自墨家。 祝秀娘想不通墨家这些学说,平等相爱、人定胜天、事在人为,这些她不相信也不认可。 她出身大族,锦衣玉服,平素里见惯了奢侈靡华,那些商农之户,市井百姓,于她眼中就是两方世界的人,如何平等?怎能兼爱?而这一切不都是天命吗? 她刚看了韩非子,虽然匆匆一瞥,却也记得几篇,此刻暗想秦王身为皇室,日日里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此刻反而大谈墨学,岂不是可以用彼之矛,攻彼之盾? 刑不上士大夫,王子犯法,未能与庶民同罪,说甚么兼爱平等,人定胜天! 祝秀娘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天一早,她坐车再去了宣抚司,这次却是不请自到,昨天离开时赵柽并未让她今日过来。 书房内也不再问礼仪尊卑,让坐便坐,给茶就喝,然后在赵柽疑惑的目光里开口道:“秦王殿下,可信墨说?” 赵柽愣了愣,甚么墨说?几息后才反应过来是墨家学说,他立刻明白其中原因,这墨家倒是有些东西和他昨日所言相类,但并不是一回事,没想到这祝秀娘还认真地回去查了,他摇头道:“墨家学问听说不错,但本王少有涉猎,无有信否,不感兴趣。” 祝秀娘闻言顿时有些懵,不感兴趣,少有涉猎?这是自己猜错了吗? 瞧着祝秀娘恬淡素净的神情变为错愕,赵柽站起身负手走出案后,道:“横渠四句本王都不信,还信什么兼爱非攻!秀娘你想多了。” 祝秀娘立刻窘迫起来,虽然赵柽神色平淡,但她分明看出那平淡之下的轻蔑与讥嘲。 这是在暗里嘲讽她没有见识吗?祝秀娘沉默了片刻,到现在为止她也没弄懂赵柽为何要见她,不为美色,不为论学,难道就是为了嘲笑她这所谓的歙州第一才女吗? 祝秀娘冷静下来,觉得这秦王很怪,一举一动都不合常理,她试探问道:“王爷有什么学说?” 赵柽瞅着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这不还是儒学吗?! 祝秀娘身子一僵,仿佛昨日一般,又呆在了当场…… 江宁城南十几里处,官道旁有蜿蜒小路,悠悠绵绵去向远方村中。 就在这小路头里,把着官道,有几间草木房舍,房舍前方搭着凉棚,摆放几张老旧木桌,上面包浆厚重,不知乃多少年景之物。 桌上各自摆放了粗瓷大碗,那碗破陋,不少还锔了钉子,极其寒酸。 一旁堆座土灶,上有大壶,“咕嘟,咕嘟”正烧着开水,靠后有个小方桌上排着乱七八糟的罐子,油腻肮脏,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玩意儿。 棚子外立有木杆,挑了面破烂旗子,上用黑炭写了个歪歪扭扭的茶字。 这是间茶铺,专做官道行人生意,但此处距离江宁太近,出城的人几乎不会光顾,进城的除非太过疲渴,否则十几里地咬咬牙就过去,也不用喝茶花钱。 所以茶铺生意并不好,眼下江宁还闭了城,更没人来往,乡间也都知道要打仗,便是平日里过来插科打诨的都没有。 此刻茶铺后面的土房里走出个瘦小枯干汉子,穿身墨黑色斜襟小衣,戴着青皮纱织小帽,脸如焦木精瘦,眼似绿豆冒光,留两撇鼠须,一只手拎了个酒坛,一手抓了把不知道什么豆子,哼着小曲,来到桌边坐下。 他拍开泥封,是坛老烧,不须筛酒,便就着豆子吃了起来,边吃边唱道: 爷爷生在山野间, 也无钱来也无田。 自从跟了二大王, 天高地阔心头宽。 他虽然唱着曲儿,眼睛却一直盯着官道之上,就算是一双招风耳朵,似也在微微颤动,听着四周动静。 转眼大半坛酒下肚,这人脸色红润起来,两排鼠须都在抖动,得意地继续唱道: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 容貌如异客,行步似飞仙。 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 偷营高手客,吾名唤时迁。 他唱完便将坛子举起凑到嘴边,“咕嘟嘟”把剩下的酒汤都灌进肚中,随后打个饱嗝,将酒坛远远丢去,“啪嚓”一声脆响,当真洒脱绝伦。 随后刚想躺在条凳上小憩一二,却忽然弹跳起来,端得仿佛那鼓上之蚤,轻若无物,腿脚似簧。 他跳起来后,把一只手扩在耳上,向官道那边听去,随后脸色一变,眼珠转了转,便去铺外的旗杆下查看。 那旗杆用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漆料图画了个奇怪图案,显眼分明,于灰褐色木杆上远远的就能瞧到。 这精瘦汉子不是旁人,正是赵柽派出城的时迁,他看完旗杆图案后,又检查了旁的几处,接着拿条又脏又破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抓过扫帚开始扫起地来。 就在十几息之后,那官道上传来马蹄震动声音,眨眼就到了近前,竟然是支千人的队伍。 这队伍前方打着两面大旗,一面旗上绣着斗大的“圣”字,一面旗上则绣了个方字。 时迁拿着扫帚向那队伍看去,那队伍也都瞧到了这处茶铺,就见前方一名顶盔掼甲的战将高声叫了一句“住”,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那战将看着年轻,浓眉大眼,面似银盆,腰板溜直,他上下打量路旁这茶摊,最后目光落在旗杆之上,双眼紧盯着上面的标志,神色就是一滞。 旁边一人也瞧到那标志,脸色大变,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确认无误,随后低声惊呼:“石将军,这,这……” 那年轻战将表情凝重无比,道:“不错,是光明标!” 旁边人道:“石将军,此地如何会有光明标?” 年轻战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除了元帅和后使一直在军中外,另外两名光明使则都在外处,便是起事之时也没有回去帮源,就不知在这里的却是哪位。” 旁边人道:“右使和前使属下从来没见过,尤其右使,只闻其名,连武艺如何都不晓得!” 年轻战将看了他眼,点点头:“我也是只知道右使名字,没见过其人,他和其他几位使者大人不同,虽然也份数我中原圣教,但却是回鹘圣姑一脉。” 明教四大光明使,以左为最尊,方七佛是光明左使,其次是光明右使,然后是光明前使,这个前使常年不在教内,于外面联络天下英雄,至于光明后使则和前使相反,从不离教,时刻跟在教主方腊身边,是方腊的影子。 旁边人点头道:“这个属下倒是知道,还有青鳞龙王也是圣姑一脉,不过青鳞龙王倒是去过总坛,属下见过。” 年轻战将沉思片刻,道:“不管右使或是前使,在这里出现必有缘故,说不得就是知道圣军想攻打江宁,有话要与元帅分说才留下标记,我等当去拜见。” 旁边人立刻说好,年轻将军跳下马,带了十几名手下,向着茶铺走去。 时迁这时瞅着他们,见过来不远,便高声喊道:“日月无量,惟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那年轻战将脚步一顿,回道:“惩恶扬善,惟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圣教石宝请问这位兄弟,是哪位使者大人在此留下标记?” 时迁上前一步,做了个明教见面礼,随后道:“日月光明,天佑右使,竟然是总教的石将军来了,属下这厢有礼了。” 石宝道:“原来是右使大人在这边,不知此刻可在房内?我等前去拜见一番!” 时迁摇头道:“右使并未在此,不过留下了两封信函,一封说给圣军的先锋,另一封却是给左使大人七佛元帅的。” 石宝一听右使不在此处,脸上便露出疑惑神色,毕竟他们只是看到光明标过来,和时迁也不过简单地对了个教内切口,如果光明右使李飞在,那见面就知真假,可此刻这人说右使不在,他心中便生起怀疑。 时迁久走江湖,察言观色,早看出石宝心中所想,只见他不着不慌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前去:“石将军,这封信是右使大人给圣军先锋官的。” 石宝拆开信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最下方那一枚长方形印记,这印记朱砂盖就,花纹复杂,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看到这枚印记,石宝心中立刻松了口气,这印记乃是用光明令盖下的,光明令全教只具四枚,只有四大光明使拥有,至于教主的令牌却是圣光令。 光明令不但是光明使者的身份令牌,还能用作盖印压章,用以签押一些信件,核对身份。 而光明令上的云路文字都极复杂,且还有波斯文在上,极难仿造伪制,再配合教内经义口号,只要见到印记,便是真实无误。 石宝此刻仔细看信,脸色不时变化,待看完之后,冲时迁点头道:“好兄弟,果然是右使大人亲笔。” 时迁笑道:“石将军,那这封右使大人给方元帅的信……” 石宝道:“兄弟且在此等候,我现在就派人快马到后方报信,此事重要,信函还是兄弟亲自交给元帅为好!” 时迁称“是”,道:“那还请石将军进来喝茶,一起等候。” 石宝道:“如此甚好!”说罢打发人去后方中军方七佛处送信,接着就到了茶棚内坐下。 (本章完) 第353章 七佛围城,秦王留人 祝秀娘回去家中,又一头扎进小书斋读书。 祝确来问,依旧是研究学识的回答,祝确看她虽未被赵柽欺负,但好像读书有些魔怔,不免忧心忡忡,可却毫无办法。 赵柽召来姚平仲张宪议事,足足小半天的时间,最后姚平仲满头大汗出门,张宪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江宁城内士族万多人,这可没算那些家仆丫鬟护卫,倘若都算上,几万都有。 之前出城的许、高两家,并非江宁本地族户,人口略少,而江宁本地的士族大户,自家族内人上百乃至一二百都有,甚或更多。 赵柽静静地坐在桌案后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江宁城南十几里,官道旁的露天茶棚内,方七佛正在看信,信是光明右使李飞写给他的。 方七佛仔细看过信上的光明令印记,辨认无假,又看了开篇自陈,确定为李飞所写,因为许多东西只有光明使才有资格知道,这是冒充不得的。 只是接下来这李飞所说的事情实在太过惊人,就算是方七佛也不由接连变色,看完信后半天沉默不语。 时迁在前方偷眼打量方七佛,这就是明教的光明左使,乃仅次于教主方腊的二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时迁觉得这方七佛很怪,说不出的一种奇特气质,初看他时仿佛只有二十几岁,继续看时好像三四十岁,仔细再看怕不得五十,可转转眼,便又宛若十几许的少年。 很怪,怪得很,时迁未免有一些紧张,但他并不害怕,紧张是因为这方七佛的古怪,而他对眼下所做之事并没有丝毫的害怕。 正如他自家所唱的曲子,爷爷生在山野间,也无田来也无钱,这两三年他在碎玉楼的舒坦日子抵过之前十几二十载,人生自此不白活。 这两三年里,他跟随欧阳北去教坊司看过不少戏,听了不少曲,长了许多见识。 知道了孟尝君有三千门客,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他知道自家没有甚么本事,便也自诩为鸡鸣狗盗之徒,只望有一天能靠着这点微末的手段,报答二大王知遇之恩,再造之情。 至于生死,又有何所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江湖绿林,本就是将头别在腰带上吃饭的,生本光来还光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时迁心中不怕,落到方七佛眼里就是沉着镇定,他暗暗点了点头,道:“时兄弟,我看李右使信上所说,在城外还有一众圣教弟子?” 时迁伸手向西面指去:“元帅,就在那头儿有一座清凉山,山里面有一座清凉寺,约莫百多名兄弟都在那边落脚,也是供奉明尊,日日朝拜,不敢忘本。” 方七佛闻言大喜,这李飞在信内所说之事太过惊人,他若是只看时迁这一个却无参照,也不知对方是否靠谱,一时半刻难以决断,若是多些人比较,才好判断李飞信中计策是否可行。 “好,时兄弟可带我前去观看?”方七佛说道。 “自无不可,属下也不瞒元帅,就在前两日,清凉寺那边的兄弟还杀了两拨出城逃窜的士绅,听说都是江南有名的大户,便枭了首级,等待元帅过来请功。”时迁道。 “竟有此事?”这倒是出了方七佛的预料,他率领大军南下,也同方腊一样,每陷城池之后,必然杀尽豪绅,只不过许多时候城里的士族豪绅都望风而逃,傻等着被杀的不多,为此,他这边还专门做了一副名册,上边记录了两浙两江有名的士族名号与特征,每入一城就按名搜索。 “确是如此,那晚清凉寺的兄弟们端得好杀,直取了几百条狗贼性命,还截获了两箱金银珠宝,都等着见到元帅后奉上。”时迁看方七佛惊讶,急忙火上浇油道。 “好好好!”方七佛笑道:“没想到李右使下面兄弟如此英勇,本帅定然记笔大功,待拿下江宁城后再一起论功行赏!” “多谢元帅夸赞!”时迁行礼道。 “时兄弟不必客气,速速和本帅一起前往江宁,先围了城池,然后去那清凉寺那边看望众兄弟!”方七佛边说边下令,大军继续开拔向前,时迁自也进入队中。 十几里路程,没过多久就看到江宁,只见这座雄城巍峨广大,壁垒森严,城头上旌旗招展,彩旗飘扬,守城兵丁盔明甲亮,刀枪森寒。 石宝道:“元帅,真好一座大城!” 方七佛点头道:“这江宁我倒不是头次来,几年前寻访故友曾入城一次,内里更是繁华无比,差些都走迷了路。” 石宝挠头道:“元帅尽开属下玩笑,以元帅的身手,又怎会迷路?” 方七佛叹道:“此与武艺无关,这城内的狗官劣绅建了宫楼台阁无数,极尽奢华糜烂,若不识路,便不知要走去了哪里。” 石宝顿时恨恨道:“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个个都该千刀万剐!” 方七佛点头:“大军一路北上,消息遮掩不住,也不知这江宁城里的狗官士绅们闻风跑了多少,我看李右使信中所提,这江宁眼下乃是赵宋的秦王镇城,这却是个厉害人物,当要小心才是。” 石宝纳闷道:“禽王?这赵宋的皇帝老儿忒也混账,怎么给自家孩儿取个如此封号?” 方七佛瞅他一眼,沉默几息道:“是秦朝的秦,不是禽兽的禽。” 石宝脸红笑道:“属下看却是禽兽的禽更为恰当,赵宋朝廷都是一班贪官污吏,皇室自也一样,禽兽无二。” 旁边的其他将官闻言纷纷叫好,都说唤作禽王才更合适,方七佛也只能无奈摇头随他们去说。 观察城池片刻后,方七佛看里面并无什么动静,便开始调兵遣将布置人马,前哨的兵马开始围城,后方则就地安营扎寨。 江宁城极大,外面的护城河一带又极宽,正常来说要把这样一座大城围起来可不容易。 但方七佛此刻兵马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之众,围城却是可以轻易做到,随着他军令颁下,只见铁流滚滚,人喊马嘶,便向江宁两旁包围过去。 赵柽早在宣抚司得到了消息,这时站在城头观看,王禀立在一旁道:“王爷,敌军竟然如此之多,暂时看也只能死守!” 赵柽点头道:“耗一耗他们,都是些乌合之众,愿意围就围,将城上防紧,不出城就便是了。” 王禀道:“王爷高见,以江宁城之雄伟,粮草之多,只要防守得当,就算是一年半载贼军也奈何不得分毫。” 赵柽道:“将赏格布下,江宁守军和京畿禁军行相同赏赐,不区分禁厢乡三制。” 王禀闻言称是,本来禁军立功受赏和厢军、乡兵立功的赏赐不同,大抵差几倍有余,赵柽带来三万禁军,又整合了江宁两万禁厢军,便是五万人马,剩下的还有一万多乡兵,这些人建制并不相同,而现在赵柽下令功赏相同,乃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随后赵柽又站在城头看了片刻,见对面又造营盘又挖工事,一阵热火朝天,可来来回回其中并无什么新意,都是些保守老套的围城路子,便失了兴致,一甩袖子直接下城去了。 城外方七佛军马忙的如火如荼,营帐、工事、埋锅造饭,般般种种一起进行,中军大帐首先搭好,然后方七佛带人进里用饭,外面事项一点点弄妥后却已是玉兔高升。 原本方七佛打算今日就去清凉山清凉寺那边看看,毕竟也要熟悉一下这江宁四周地形,但瞧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便打消念头,毕竟刚到城下,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这主帅不好第一天就离开军中,且还在夜晚之时。 第二日大早,方七佛起来后巡视了一圈营盘,接着便点上几名大将,带上一千人马,在时迁的带领下往西方而去。 清凉寺内,早就有山下的教徒探听到消息回来报告,武松、罗金水都已经知道了方七佛兵围江宁城的事情。 但两人因为没和时迁通信,所以无法判定时迁有无联络上方七佛,这时也只能小心翼翼等候。 时间还未至中午,便有外面巡逻的教徒进寺禀报,说有打着圣字旗号的队伍来在山下,二人闻言猜测应是方七佛队伍到了,便急忙下去迎接。 半晌之后将方七佛等人接入寺中,随后一阵寒暄,接着武松和罗金水就把那些士族的首级献上,又有两箱金银珠宝也抬进殿内,打开后光芒灿灿,夺人眼目。 方七佛令手下对照首级特征,又询问劫杀的这些士族口音,是否曾说姓氏哪里,最后大抵确定了身份后不由欢喜异常,竟是杭州地方的两家大户,心中再也不存疑,看着罗金水笑道:“罗武二位兄弟,李右使如今在军中任何差遣?” 罗金水初见方七佛时便坦露了禁军身份,至于光明右使李飞,在明教总坛登记的背景是陇右人,与回鹘明教圣女丽雅娜扎结识多年,丽雅娜扎来中原时同行,后参加庐州擂打入王庆军中招揽明教信徒,王庆兵败时趁机混入了宋军,并且取得军职。 这个背景其实有破绽,但破绽不大,而有丽雅娜扎这位回鹘明教圣女言说此事,那么就算再大的破绽也会遮掩掉,没人会怀疑李飞的身份和来历。 丽雅娜扎身为回鹘明教圣女,没有理由害中原明教,并且丽雅娜扎也不知道中原明教要造反之事,所以即便李飞身在中原,心在回鹘,但怎么也不会与赵宋朝廷有什么勾搭。 还有就是回鹘国其实与大宋关系并不好,大宋两次打青唐,中间和回鹘有过数次冲突,尤其是第二次深入到陇右深处,确定了陇右一线边境再设立陇右都护府时,直接与回鹘对立起来,而回鹘又与辽国关系不错,国内也有信奉辽国原始萨满教的,便更加与大宋敌对。 方七佛哪怕心思再缜密,也不会怀疑丽雅娜扎,他看了李飞信上所说,虽然事情惊人,但大体可行,所以便询问起李飞的官职,毕竟那信上之事,倘若官小了却是难以办到。 罗金水回道:“元帅,右使现在乃是一军的副都指挥使。” 禁军的编制,一般都是五十人为一队,两队为一都,五都为一个指挥(营、小军),五个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两个厢组成一个大军。 军、厢、大军的主官是都指挥使,下面有两名副都指挥使。 方七佛自然知道禁军编制,一个军是两千五百人,副都指挥使这个官不小,但上面还有都指挥使,真正打起仗来说话不一定算数。 他微微沉吟,罗金水又道:“不过我等出来时,右使大人正好掌管西城一门,手下有一千兵丁使用,其中也有我圣教弟子。” 方七佛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这却是现官不如现管了,他问道:“西城哪门?” 这江宁四面城郭不算水门共有十三座城门,算上水门则有十八座,而西城则有三门,另外还有两座水门。 罗金水急忙说了哪处城门,方七佛便思索起来,他是来过江宁的,因为当时就有计较,着意观察过江宁诸门,此刻心中盘算不由是越想越妙,这李飞所守的城门,简直太适合进兵偷袭了。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右使还与你二人说过些什么?我虽然看过右使信件,但心中还有些疑惑的地方,右使可有解释计划里那些复杂之处?” 罗金水忙道:“右使确有详细解释,元帅还请听属下慢慢道来……” 赵柽在书房内读了一上午书,祝秀娘今日未来,想这女子该是被他的言语惊住,心中想不出反驳道理,而且方七佛又兵临城下,所以未及登门。 他唤来丁大蟹,交待了几句话后,让他去祝确家请人。 约莫半个多时辰,丁大蟹将人请来,只见祝秀娘虽然恬淡气质不改,神色却有些憔悴,进来后礼道:“王爷唤民女前来何事?可还是要论说学问?” 赵柽瞅了瞅了她,摇头道:“如今贼军兵临城下,本王哪还有心思论学。” 祝秀娘疑惑道:“那王爷是……” 赵柽淡淡地道:“本王是觉得此刻江宁城内外都危机四伏,你祝家未必安全,所以接秀娘过这里来住上几天。” 啊?!祝秀娘闻言便是一愣,这是要将她留在这里吗?这可不行,这算是什么事?这样她的名声又复何存?以后还有何面目出去见人?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民女怎么能留在……” 赵柽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她的话,道:“本王让你住下就住下,哪里有这许多言语,来人,送秀娘去后面休息!” (本章完) 第354章 秀娘羞忿,圣军攻城 方七佛在清凉寺盘桓良久,对照李飞的密信,询问罗金水许多事情,包括城外如何与城内打暗语,如何辨别城内的圣教教徒等等。 这些事赵柽早就仔细交待过,罗金水一一解答,听得方七佛不住点头。 赵柽用李飞之名写给方七佛的信里出了条计策,那就是里应外合,暗中打开江宁城门,放大军偷袭入城。 这是条妙计,想要把夺城的损失降到最低,除了对方直接开城投降外,这条计策便是最好的攻取之法了。 方七佛心中不疑有它,实在也是难生出什么疑虑,李飞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虽然属于回鹘圣女一脉,但真论起教中地位来,可是仅次于方腊与他,乃是三号人物。 而眼前这些教徒劫杀了逃跑的士族也做不得假,又有首级,又有宗谱为证,这等大族士绅谁人敢杀?除非是想造反,才敢对这些人挥下屠刀。 所以李飞的计策或许不中用,但绝对不会使诈就是。 可方七佛这时哪里会觉得不中用,只觉得此计甚妙,一但操纵得当,陷落江宁就在眼前。 于是,在又一番仔细询问细节后,便让罗金水、武松两个收拾家当,带了手下,随他前往军中去了…… 傍晚时分,祝家打发人来宣抚司接祝秀娘,可赵柽哪里肯放,便回了一句“五娘与本王研讨学问,暂住几天,不日即回”。 祝确在府中闻得消息立刻脸色大变,几乎跳脚骂将起来,急忙召来家中人商议。 族老家人们分成两派,一派说如今祝家眼瞧着没落,正好借此机会将五娘送与秦王,说不得以后还能靠着秦王东山再起。 另一派则说,五娘素有才女名声,天下士族哪个不知?给秦王做小却是可惜,而这秦王又不是太子,说不好将来换了官家后,被新皇排挤,再难掌权,五娘与其跟了秦王做小,倒不如嫁给大族嫡子为主妇,或者年近的状元榜眼、有潜力的翰林官员都要更好。 祝确听得头疼,竟左右全是要拿他女儿去换权势,这些族人只是争如何才能卖个最好价钱,没一个在想办法接五娘回来。 他气得直接散去了商议,众人一哄而散,三公年岁大走得最慢,待到门口时,狠狠地顿了顿手上鸟杖道:“人都被留下了,你还能抢回来不成?真当这里是歙州吗?此处可是江宁!” “我,我……等贼事平定,我要联合几个姻族,去东京找官家告状,告这秦王强抢民女!”祝确怒道。 “告个屁,到那时候说不定五娘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要不怕丢人就去告!”三公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初就不该让你做族长!” 祝确气得浑身直哆嗦,他们这些江南士族可不怕什么王爷,一但联合起来大半个朝堂都是他们的人,可事情也正如三公所说,这里是江宁,他祝家在这里没有实力上门去抢人,倘若真等乱贼平定后再去东京告状,说不好都多长时间了,就怕那时五娘连孩子都有了。 一想到这茬,祝确顿时感到脑内一晕,浑身无力地跌坐到了椅子之上…… 赵柽吃完晚饭后去宣抚司后面客房,到了门前看丁大蟹亲自在此守卫,不由问道:“闹了吗?” 丁大蟹嘴角抽了抽,不知自家王爷想干什么,道:“闹却没闹,就是不吃不喝。” 赵柽道:“可能是不饿吧?” 丁大蟹咔巴咔巴眼睛,道:“可能……是吧。” 赵柽道:“把门打开,我进去瞅瞅。” 这门上面没有落锁,但是外面拴了一道,丁大蟹撤去了门栓,赵柽开门走入,便瞧见祝秀娘正坐在桌子旁边发呆。 看他进来,祝秀娘神色窘迫,站起身羞忿道:“王爷想要将民女关到何时?” 赵柽瞅了瞅屋中摆设,点头道:“且住些时日,待贼军撤去后就放秀娘离开。” 祝秀娘双眸冷道:“民女尚未出阁,在此处居住成何体统?就算王爷乃守礼君子,但民女离开后又如何面对家中亲眷,外方众人?民女的名节必将荡然无存,又如何存活于这世上?” 赵柽笑了笑,向前走去,祝秀娘急忙往后退,赵柽来到桌前坐下道:“想的太多,本王这是为了保护你,城外方腊贼军二十几万,万一守城不利,被杀了进来,你等家族可就危险了,听说那些贼军专杀士族大户,却不动百姓分毫,真有那时,恐怕要血流成河。” 祝秀娘闻言神情微微惶乱,随后道:“秀娘生与家人生,死与家人死,真个城破,岂肯偷生?王爷还是让我回去,秀娘感激不尽!” 赵柽道:“本王说了留你住,就留你住,你家中那边已经送过信去,你也莫再多言,若无学问之事可论,本王就此离去。” 祝秀娘呆了呆,恬淡脸色出现一丝怒忿,道:“素闻秦王贤德,未想竟如此无礼强迫,看来世上传言皆虚,我悔不该轻信传言,竟受骗来此!” 赵柽闻言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祝秀娘,见她眉如黛山,目若星辰,脸颊似玉,此刻轻嗔薄怒,更添几分颜色,不由微微一笑。 祝秀娘看他目光无状,心中不由小鹿乱撞,再次后退,直磕到了榻沿,这才发出一声惊呼。 赵柽摇了摇头:“本王只是留你住下,可未无礼强迫,待真有那事儿时再说也罢,如今说这些于你无益,激起本王的性子,说不得真的做出些什么,怕你悔之晚矣!” 祝秀娘咬着樱唇,再不敢言语,生怕赵柽真的依言做些什么强行之事,便愈发向里靠去,微低一低头,两颗泪珠默默滑落。 赵柽起身向外走去,待出了门又回头道:“稍后我叫两个丫鬟妈子过来给你使唤,有事和他们说就好,记得饭菜要吃,不然哪来得力气与本王辩论学问?” 他说完就走,祝秀娘听那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便一头扑在床上,不住地抽泣起来…… 第二天,方七佛军队开始向江宁城前移动,不少兵丁抬着树木藤蔓,前方用盾车开道,顶着城头箭雨,往护城河上搭设。 盾车厚重,抵挡羽箭最为好用,乃是攻城的必备之器,方七佛军中最多此物,有这东西保护军丁,没过去多久,便有两座木桥搭好。 可就在石宝指挥着军丁过桥往城下冲锋之时,只听江宁城头传来几声剧烈的轰鸣,接着数发巨大青石块打了过来,有几枚正中浮桥,便立刻将那桥打散,上面的兵丁直接被打成了肉泥,跌去了河中。 石宝见状不由皱眉,他身为先锋官,这攻城的第一战自然由他发起,可这江宁实在与其它城池不同,护城河过于宽阔不说,没想到的是城上还有威力巨大的飞砲。 大宋京畿禁军专有一营,名为飞砲营,专司各种大小石砲,其中最厉者便是“飞砲”,这飞砲射程远不说,且由经验丰富的老手操作,往往还可以固定住一个范围目标,不至于胡乱去打。 江宁城头一顿青石砲飞去,打得石宝那边立刻哑了火,盾车可以防备箭羽飞矢,可防不了这石砲,甚至有一架盾车已经被石砲给砸得坏掉。 石宝没料到江宁竟然有飞砲这种东西,之前攻陷的大宋城池,虽然也有石砲,但都是些小砲,打不得重量太大的石块,但就是这些小炮,那城上士兵还都不擅使用,乃至手忙脚乱,根本对攻城的队伍造不成太多伤害。 但江宁这这里,无论石砲还是砲手显然与那些城池并不相同,石宝觉得这一定是东京的秦王带过来的,不由骂了一句:“该死的禽王,等攻下江宁看老子如何收拾于你!” 他急忙再调人马,分不同方向,足足十几路一起向护城河边涌去,意欲继续强行过河。 这却是方七佛吩咐的,虽然方七佛已经打算使用李飞的计策,来个里应外合偷袭江宁,但必要的攻城步骤却不能少,这一方面是迷惑江宁城中守将,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江宁的防护力度,毕竟就算用计偷袭,也要知江宁城军队战力如何,才好做出相应的计划部署。 眼下这十几路人放弃了用盾车开道的方法,而是将木板绑在后背之上,半猫着腰,抬着树木等物继续往护城河冲去。 木板在背上可以抵挡部分青石的伤害,但遇到大块的石头,兵丁依旧被当场砸死,十几路人最后只过去了五六路,在护城河上再次铺架木桥。 随着几座木桥架设完毕,后面的军队“呼啦”一声冲上前去,顶着石块箭雨,踩着木桥就往护城河对面冲,期间被石块打下河中的又有几成人,但总算是过去了一部分。 随着护城河的口子打开,证明了背负木板多少能抵御那些石砲,便又有不少军兵依靠这个方法向护城河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些过了城的兵丁往城门处冲击的路上,忽然传来阵阵的“噗通,噗通”声,许多人竟原地消失不见,细一看去,竟是都掉落到一条经过伪装的壕沟之内。 石宝见状顿时一愣,随后气得握紧拳头骂道:“狗禽王,实在是太过狡猾!” 原来一般的城池护城河内是挖不了壕沟的,很多小城护城河与城墙距离较近,挖了沟便会塌掉,没法在上面做伪装,甚至会影响城墙的牢固。 可这江宁不同,江宁六朝古都,四城之下凸显雄健二字,那护城河距离城墙还远有一段距离,所以完全可以挖沟遮掩。 这壕沟上面经过了伪装,那些过河的军丁本就心中着慌,哪里顾得仔细看,便不少都掉落进去。 沟底下各种木丫鹿角,还有蒺藜铁叉之类,立刻扎得这些兵丁鬼哭狼嚎起来,不少便直接被戳死在了沟中。 石宝见状立刻传令:“都注意脚下,用兵刃开路!” 片刻工夫,这条壕沟上的伪装都被揭开,看着里面的种种消器,上边的兵丁不由个个头皮发麻。 攻城又哪里好攻,尤其是江宁这种城池,想要从外面进攻就得做好损失惨重,却依旧徒劳无功的心理准备! 这种城池,正常情况下如果强攻,没有个五至十倍的兵力,便想都不要想,只能做围而困之的打算。 但现在只是试探江宁战力,所以石宝再次令后方军队赶上,强行过护城河冲撞城门。 此刻壕沟现出,兵丁便小心翼翼往过跳跃,有的看后来河上架的桥多,便抽过来一两座,搭到沟上。 可过了这条壕沟,没走几步,“噗通,噗通”之声再次传来,居然又是一条壕沟。 赵柽命人一共在江宁城前挖了两条壕沟,这两条沟可费了很大的工程,毕竟挖出来的土不能直接丢进护城河,还得往远处运走,但此刻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有这两条沟在,方腊军无论是要架云梯攻城,还是运送一些别的攻城器械,都会艰难无比,除非把这沟给填上。 但是怎么填?要去河那边担土过来再填,可这哪里是用土填沟,分明是用人命来填,一来一回说不定得死多少人。 石宝此刻气得大吼一声:“禽王,某家与你势不两立!” 中军之内,方七佛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一旁的包道乙则冷声哼道:“禽王小儿实在太过阴损,居然在城前挖两道壕沟来坑我圣军兵卒!” 方七佛闻言瞅了他一眼,这包道乙做半道半俗打扮,体型矮胖,戴着道冠,头发黑白掺半,面目阴鸷冷峭,穿杏黄色袍子,身后背着一口黄柄黄穗红绸子包裹的宝剑。 方七佛道:“两军相争,自是无所不用其极。” 包道乙道:“若是阵前相遇,左使可看我宝剑取这禽王性命。” 方七佛摇头道:“似此等人物,又怎会轻易遇见?大抵坐镇中心,遥指八方,轻易不会露面的。” 包道乙闻言不语,知道方七佛所说没错,望着前方那些冲城的兵丁,不由脸色更加冰寒。 这时江宁城下的死尸已经堆积了许多,但军丁们也终于来到了城下,后面一些器械也勉强运送过来,但城头上又开始往下丢滚木擂石,便再死伤无数。 至于那下方的城门处,数十个军丁用粗大的圆木冲撞,但却纹丝未动,城上大块青石丢下,吓得撞门军丁丢了圆木就跑,却还是被砸死了一半还多。 至于云梯刚刚搭上城头,还没等抓死,就被城头的宋兵配合着弓箭,直接推翻,根本不可能轻易攀爬上人。 方七佛在后方又看了片刻,见死伤实在太过惨重,便下令鸣金收兵,圣军第一次攻打江宁城,就此宣告失败…… (本章完) 第355章 朱门酒肉臭,神弩射中军 这场攻城,方七佛军无功而返,死伤人数足足达到一两千之多。 这还只是攻打南城,若是四面强攻,说不得还要折损多少兵丁。 回到中军大帐,方七佛一阵沉思,这江宁城防范森严,应对攻城之时沉着有序,冷静不乱,与之前打的其它城池完全不同。 虽然江宁城高坚固,但更重要的是守城将官的指挥能力,守军的整体战力。 方七佛想起右使李飞信中所说的计策,急忙召来罗金水和武松二人,让两个今晚就联络城内,商量定下里应外合偷袭的时间。 他心中着急,苏州那边圣公和童贯的军队一直鏖战,这等战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起事造反,初时若不能像秋风落叶般横扫,那么后续便极有可能陷入到对峙局面,甚至还会有所不如,这和起事之初立下的五年定鼎中原计划相悖。 方七佛此刻心中十分后悔,他若知道方腊竟往东去打苏州,那么当时他便不可能南下浙东,而是直取长江周边各镇,在赵宋朝廷派兵支援之前,就拿下江宁、镇江等地。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好尽量弥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夺取长江南岸各城池,然后一鼓作气杀过江北,才能重新抢回战事主动权。 子夜之时,方七佛带着石宝、包道乙来到江宁西城。 此处也有营盘驻扎,罗金水、武松、时迁几个都带着手下住在这边,此刻已经做好了与城内联络的准备。 罗金水和方七佛说的联络方法是每逢单日的午时或子夜,都可在西城之外与城头上联络,当然这联络喊不了话,也传递不了书信,但却可以打出隐秘的旗语手势和火把信号。 这些旗语手势和火把信号只有两方人能看懂,其他任何人都无从猜测,毕竟这些动作虽然看似简单,但世间可表达的意思千千万,哪里就能随便蒙上。 这时月黑风高,为了不露马脚,方七佛特令其它几面的围城军队同时打出火把,这才叫罗金水几个带人上前联络。 这时他在后方看得清楚,只见那火把又是转圈又是上下晃动,每个动作相隔时间亦不尽相同,未免心中嗞嗞称奇。 江宁外城十八门,右使李飞守护的乃是江东门,这处城门与上方的石城关门都是城郭凸出,瓮城极大,城楼也更加雄伟。 此刻江东门上方,在罗金水等人打出火把信号之后,十分隐秘地回应了几个动作,若不是早知双方在用火把交流,外人根本看不出其中勾当。 约莫一刻钟光景,罗金水便带着一干人向北跑走,连续做出了一些假动作后,这才打马回营向方七佛复命。 方七佛询问道:“诸位兄弟,李右使那边如何说?” 罗金水道:“元帅,右使大人那边一切准备妥当,就是需要个合适的机会才能动手,我看火把旗语,右使大人的意思是两天之后午时再定具体偷袭日期!”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除了两天后再通信息这句是真的,其他都是胡说,刚才打的火把手势,净是将方七佛军中情况报告过去,其它询问一点都无。 方七佛此刻不疑有他,点头道:“确实需要个合适时机,偷袭这种事情不但须在敌人最疏于防范之时进行,还要观看天气风雨之类,不好轻易决定。” 罗金水急忙点头称是。 方七佛想了想又道:“两日后的午时,李右使会在城头吗?” 罗金水愣了愣,这个他可真不知道,只好一脸无奈道:“元帅,属下没问,使用火把也不好询问此事。” 方七佛笑了笑,心说倒是他自家把这火把暗语当做全能了,用这火把手势交谈事情毕竟有限,一些复杂的没法演示出来。 他道:“那就两日后再说,这几天还要继续攻城,李右使在信中说,最好是攻城之后,待守军疲惫再行偷袭,倒是十分有道理。” 说罢,他带人回了城南中军大帐,这边罗金水几个也都地安歇。 第二天,赵柽张榜抚定民心,毕竟昨日贼军攻城声势不小,就连云梯都勾了上来。 江宁城内的百姓还好,都是穷家薄业,虽然城外阵仗吓人,但该做的活计还须做,该出摊卖力,也得依旧,否则只要耽上几日,家中便再无吃喝。 而那些士族们却又不同,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是忙着在府内挖地窖埋藏金银,就是打发人去外面高价买了土坯房粗布衣,准备一但城破,就伪装成平常百姓蒙混过关。 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一举一动都在赵柽监视之下,若是这般轻易就能逃脱,那杭州、越州等地没走的大户也不会被方腊都揪出来杀了个干净。 晚上的时候,赵柽又去看祝秀娘,这次带了不少书籍,命人放在屋中。 祝秀娘小脸煞白,显然已经知道贼军攻城的消息,这两日看赵柽没有无礼举动,心下稍稍放宽,只是依旧忿忿道:“王爷何时放民女离开?” 赵柽皱眉道:“秀娘你好不懂事,没看到外面贼军攻城厉害,怎还要闹着离开?” 祝秀娘义正言辞道:“正是贼军紧迫,王爷才要全心全意守护城池,不能有丝毫懈怠,民女在抚司之内只会让王爷分心,王爷还是赶快让民女回家才是!” 赵柽闻言笑了笑:“秀娘说会让本王分心,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秀娘一但离开,本王反而却要变成了担心不是?” 祝秀娘闻言双颊飞霞,她知道自家说错了话,让对方暧昧,急忙补救道:“王爷,民女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碍眼,让王爷不能全心军机大事。” “碍什么眼?”赵柽瞅她笑道:“比花解语,似玉生香,这大战之时,有秀娘在身边陪伴,本王才能稍稍松下些心来,否则每日里战事悬着挂着,本王都快头疼死了。” 祝秀娘脸色更红,又待言语,却听赵柽继续说道:“我已叫人备了酒宴,秀娘与我喝上两杯,论些学问,岂不快哉?” 祝秀娘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紧张道:“王爷,此事不可!” 赵柽纳闷道:“有何不可?” 祝秀娘颦了颦眉,她担心赵柽饮酒无德,可却又不能说出酒能乱性这种话,反似在提醒对方一般。 她道:“民女不善饮酒!” 赵柽笑道:“那就不饮,本王又没逼着你喝酒。” 祝秀娘继续道:“我,我也不饿……” 赵柽皱了皱眉,笑了声:“那你就看着我吃喝好了!” 他说罢打发屋里的丫鬟婆子去催酒菜,顺便换些新鲜果子,然后自家翻了本书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祝秀娘站在那边偷眼瞧他,只看这秦王丰神如玉,神情洒脱,尤其是读书时,那副专注的神情更显得俊逸出尘。 她心中不由动了动,开口道:“王爷读什么书?” 赵柽抬眼瞅她,笑道:“东京霍四究老先生编的说三分,不止一本,秀娘喜欢现在就可以拿过来看。” 祝秀娘摇了摇头:“却是听说过,不过我不读这些!” 赵柽闻言也不以为忤,只是继续看,又过片刻,丫鬟婆子端来了果子,东厨那边送来酒菜,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香气扑鼻,赵柽也不用别人伺候,便是自斟自饮,吃得畅怀。 祝秀娘在一旁看他吃喝这般香甜,旁若无人一般,不由心中来气,这秦王伪善,将她骗至府司不许归家,说什么要保护于她,分明就是假意借口,真实目的虽然她还没有想明,可不管如何,当下天色已晚,他跑来自家屋子坐着总归不妥,何况还在此处喝酒,将她当做了什么样人? 她越想越气,哪怕从来都是恬淡素静的性子也忍不住要开口赶人,可就在这时却听赵柽吟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秀娘,这几句是何意思?” 祝秀娘闻言便是一惊,杜工部这两句诗可算是当世禁物,别说士子读书人都不去念,便是些戏文话本内都不许写,旁的地方不知,至少江南一带尽是如此。 她不能答,不是不会答,而是不好答,虽然生在高门大户,士族之家,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外面市井百姓、乡野黎民的情形,但虽然知道,心中哀怜,可也只怪命来如此,一切都是天注定罢了。 赵柽看她不答,观她神色知其所想,喷着酒气站起身,几步走过去凑近道:“若是贼军打进了城,杀了朱门大族,抢了他们的钱,抢了他们的粮,抢了他们的妻女,是否也是上天注定?” 祝秀娘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便是直接跌坐在榻上,赵柽伸出手指勾起她细腻白皙的下巴,摇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说法!” 说完之后,赵柽笑了笑,抽回手指,却在她的脸颊之上轻轻摸了一把,随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祝秀娘呆坐在榻边,一颗心“砰砰”乱跳,没想到刚才还装成一副伪善,假做端重的秦王,突然之间就撕破了面具,动手动脚起来? 他居然碰了自家,十几年里,从未有男人碰过自家分毫,就算是她所用之物,也不许经男子之手,可他……居然碰了自己的面颊。 祝秀娘气得浑身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可哭着哭着,她不知为何又想起一事,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说法?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她心中忽地害怕起来,她打了一个寒战,想到了一些极可怕的事情,原本呆滞的面容忽然变得惊惶失措,她站起身就想要往门外去,却被丫鬟和婆子一起给拉住…… 翌日大早,方七佛开始指挥大军攻城,这一次却是全面进攻江宁,四个方向一起发动。 有了上次攻城摸索出的经验,军丁们首先背起了木板,然后前方盾车开道,抬着木头去护城河上架桥。 虽然城头上飞砲声不断响起,石块有如雨点般砸下,但此番搭桥死的人并没有上次多,护城河上木桥架起,军兵们跑过去后便开始清除第一道壕沟上的伪装,不过这只是其它三面城墙下的情形,至于南城之下的壕沟却早就露了出来,这时进攻南城的兵丁已经将两条壕沟都放上木头,发疯一般往城墙下方跑去。 对于攻城的军兵来说,紧贴城下的位置反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里飞砲打不到,弓箭也极难射到,唯一要防着的就是滚木礌石。 随着涌过来的军兵越来越多,地上的死尸也更加多了起来,江宁南城之上已经开始动用弩箭,弩这种武器轻易不会使用,虽然威力巨大,但弩不比弓,弩机弩车构造复杂,都有一定磨损周期,用的次数多了,便会废掉,而弩只有东京军器监能造,别说民间,就算是地方各路都不允许私自造弩。 所以,江宁城内的弩是用坏一件少一件,无法像弓枪等物,哪怕军库里的用完,也可以想办法就地补充。 不过江宁本身就有五架床子重弩,其它量级的弩也各有一些,而赵柽从东京又带来了十架床子重弩,另外的各种轻重弩机弩车,不下上百。 床子弩是一个概称,里面轻量级的有神臂床子连城弩,是由神臂弓衍生而来,中量级的则有双弓床弩、大合蝉弩等。 至于重弩,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八牛弩了,乃是两正一反装三张弩弓,力道更是前所未有,需要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七八十人转动绞车张弦,才能进行操作。 而重弩发射的箭矢也与众不同,有所谓的“一枪三剑箭”,状如大型标枪,箭羽为三片铁翎,还有所谓的“踏撅箭”,发射后竟能钉在城墙上,可供攻城方踏脚以攀缘而上,这种弩攻击低矮小城最为好用。 此刻江宁南城城头上的八牛弩每发射一次,无论打到桥上,还是盾车之上,便将那木桥盾车全部炸碎,就算是躲在盾车后方的军丁也不能幸免。 一轮弩箭攻击完毕之后,南城之下死尸便多了一层,就算是对方军丁的进攻声势都被硬生生打慢了下来,不再那般激烈凶猛,显然是被弩箭的威力吓破了胆子。 赵柽此刻负手站在城头,瞭望城下情景,王禀在旁道:“王爷,现在就用重弩,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赵柽笑笑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城下远处方七佛的中军帅旗,又指了指八牛弩旁边的另外一架重弩,做了个发射的手势。 八牛弩旁边的是一架巨型床子弩,俗称千步弩,最远可以打到三宋里开外,约莫后世的一千八百多米,射程可谓是旷古绝今。 王禀立刻道:“领命!”随后开始指挥士兵填弩绞弦,片刻后一根铁枪般的弩箭,破空呼啸,直向着方七佛的中军帅旗下射去…… (本章完) 第356章 七生七死方七佛 千步巨弩能不能打到方七佛的中军旗下?答案是肯定的,这种弩可以打到那个位置。 千步弩的最远射程是三里多,宋时的里比后世要更远一些,约莫等于后世三里半的距离。 江宁南城距方七佛中军也就三里的模样,一些话本演义里说城上武将箭射对方主帅,那是对方的中军压了过来,可能一里左右,强弓可以射到,可是就算弓再强,也射不出三里那么远。 千步巨弩的最远射程是三里多,那城上的这架弩能不能射出这个最远距离呢? 只要这架床弩没坏,是必然可以射去那么远的,因为三里开外是平射的距离,此刻却是从城上往城下射,自上而下,惯性有加成。 千步弩是赵柽从东京带来的,掌管这架弩车的乃是重弩营的人,重弩营也是禁军编制,同飞砲营一样,属步军兵种,另外水军也属步兵。 赵柽这几年操练马步军司的禁军,对飞砲、重弩二营,就一个要求,打准头! 相对来说,这二营的操练要容易些,毕竟不需要冲锋陷阵,也不需要刀枪精通胆量过人,只要有把子力气,箭石打得准就行,像射箭与漏油一样,练出个唯手熟尔。 二三年下来,这两营的人已经能打出相当不错的战绩,百发百中倒不可能,毕竟这乃是巨器,太远有时候观看的目标都是迷糊不清的,但大体范围并不会差。 此刻有方七佛中军高大的帅旗做目标,弩手们自然不用盲射,便校准了千步弩的箭道,弩枪呼啸,破空而去。 方七佛此刻确实身在帅旗之下,他头戴望日朝阳盔,身穿金锁连环铠,胯下一匹闪电紫骝马,正在远望前方战事。 帅旗所在这处地势有些高,可以方便他观看,不过毕竟距离太过遥远,也便是看个模糊,听个动静。 他这时目光游移,从正前方转到江宁城头,勉强看到上面人影移动。 三里远的距离,普通人可能连城上人形都看不到,他武艺高强,自然目光惊人。 忽然,方七佛一双卧蚕眉扬起,双目绽放出惊人光华,嘴角浮现出冷冷笑意。 就在身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一声冷哼:“果然好胆!” 就看那远处乌光呼啸,电光火石间便有一件东西射至近前,也看不清具体乃是何物,只观形体倒好似长枪一般。 方七佛脸色剧烈变化,只是瞬间仿佛年老了十岁不止,接着就看他突地一抬臂膀,竟然握手成拳,向那疾驰而到的乌光狠狠打去。 这一刻,他的拳头颜色变成与乌光相近,整个人脸色也变得铁青枯朽,仿佛重伤不愈一般的模样。 就见这一拳直接打到了乌光旁侧,发出“噗嗤”一声响,那远来的乌光竟然被硬生生地打得斜飞出去,翻着跟头上了天际,这时众人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根巨大仿佛铁枪一般的弩箭。 “元帅?” “左使大人!” “无妨!”方七佛摆了摆手,脸色竟又恢复到初时样子,他淡淡一笑:“没想到这江宁城竟有如此射程的弩箭,倒真出人意料。” 身旁众将看他无事,皆赞叹起来,“左使武艺盖世”,“元帅英勇无双”,“左使大人神拳无敌”! 方七佛摇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打飞一支弩枪又算得了什么,这东西远来损力,已经失了无往不前的锋锐,诸位皆能办到。” 众将纷纷摇头,或许像方七佛所说,这么远的距离,弩枪已经没有那般大力,他们也同样能够打飞,但那肯定是用兵器,而不是用……拳头! “左使大人的七生七死拳已经练至炉火纯青,就算是陈宗师的凡拳怕也有所不如!”一名大将在旁说道。 “陈宗师的凡拳虽然厉害,但左使大人的七生七死拳更是独步天下,世间无双,此拳一出,天下无拳矣!” “不错,不错,这七生七死拳乃是我圣教第一拳,便是圣姑来时也曾说,圣教自有此拳,从未有人练成,没想到左使大人竟于三个月前练成此拳!” “七生七死拳,一练七死,七者皆死,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死循环,想要练成,必经七生七死之难,若是圣姑得知左使大人练成了这七生七死拳,肯定大为惊讶!” “圣姑……”方七佛闻言流露出一抹落寞寂寥的神色,笑了笑,叹口气再不说话。 赵柽这时站在城头,看那千步弩乌光破空远去,他倒是瞧不见对面帅旗下情形,但却看到最后那弩枪隐约被打到了空中,飞得不知去向,便眯了眯眼。 方腊阵营有两名宗师,汪公老佛和陈箍桶,另外还有小宗师数人,其中神龙九变陈凡、包道乙,邓元觉这几个都是小宗师。 至于方七佛的武艺,丽雅娜扎只告诉他看不透,看不出此人在什么境界,即便方七佛出过手,也被丽雅娜扎瞧见过,但依旧确定不了他武艺在哪一个层次。 赵柽负手走到城垛之间,一轮弩箭之后,对面军队的攻城速度已经放慢,但是一些简陋的投石车却被推了过来,隔着护城河向城头之上投掷。 投石车其实是石砲的简化版,比较容易制造,威力一般,和石砲相比没有丝毫准头,就是胡打乱掷。 方七佛攻陷越州等地时并非没有缴获石砲,但基本都是坏的,虽然守城的宋军并不擅战,胆量也小,但眼看着城池将要陷落,倒没忘把石砲弩车都毁掉,有的甚至直接就从城头丢落下去,充当滚木,所以方七佛这边虽然也缴获了不少,但大抵都不能用,也没人会修,最后便拆了改成别的攻城器物。 赵柽往下观看,一枚青石打来,他一甩袖子将这石头击飞,随后皱了皱眉。 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城上羽箭飞石不断,城下又有护城河与壕沟,但却还是源源不断而来,甚至云梯都运过来了不少架。 云梯这东西分两种,一种就和普通的梯子一样,使用时候地上挖出深坑,将云梯底部沉进坑中,然后向城头竖去,这样有坑卡着,这云梯哪怕被城上守军推回,也不至于直接就倒下摔死上面攻城的军兵。 还有一种是云梯车,这种则比较复杂,大多下面都带有轮子,可以推动行驶,配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有的还带有滑轮,可以升降。 据记载,云梯从商周时期就有了,但那时城矮,估摸着也就是那种加长带绳索的普通梯子。 春秋末期时楚惠王为了达到称雄目的,命令能工巧匠公输盘改良云梯,乃制造出了历史上第一架真正的云梯,便是云梯车,这公输盘就是鲁班。 而到了如今,云梯车再度改进,主梯也分为两段,并采用了折叠式结构,中间以转轴连接,副梯也出现了多种样式,使登城抢夺行动更为简洁迅速。 云梯车的底部也做出了改动,设计成四面有屏蔽的车型,用生牛皮加固外面,人在棚内推车接近对面城墙时,可以有效地抵御箭矢砲石的伤害。 方七佛军中两种云梯都有,看样子数量还不少,这时便在城下作势要架将起来。 赵柽瞅了眼王禀,摇头道:“给他们一波猛的,别让云梯起来。” 王禀立刻指挥守城兵丁,将木石等物猛烈打下,这可不比之前稀稀落落为了节省器物,还要找好目标再投掷,而是无差别仿佛雨点一般向下方丢去。 顿时,下面的贼军兵丁死伤一片,就是云梯都被砸坏了不少,剩下的兵丁只能藏在盾车或者云梯下面的厢内躲避。 片刻后,护城河那一方锣声响起,城下兵丁开始回撤,王禀指挥着一轮轮箭雨放出,又收割了不少人头。 其他三面城池情况大抵相似,攻城兵丁也逐渐撤去,攻城这种事情向来都分主次,极少出现四面全是猛攻,今天贼军显然是将南城作为主攻之地,但显然又一次徒劳无功。 赵柽在城头巡视了一圈,转身下城,回去宣抚司歇息一会儿后,便去找祝秀娘。 他一进房间,就看到祝秀娘脸色苍白地呆坐在榻旁,瞧到他进来便站起问道:“王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另外的说法是什么?” 赵柽皱眉道:“哪里有什么另外说法?” 祝秀娘慌道:“王爷,你上次不是说有?” 赵柽想了想,道:“酒喝多了,说过什么话本王都已经忘记,秀娘你却记得清楚。” 祝秀娘摇头:“王爷话里肯定有别的意思,还请王爷放民女回家!” 赵柽不高兴地道:“怎么又要回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啊?!王爷,不要……”祝秀娘闻言不由脑内一晕,脚步不稳,差点直接倒在地上,本来心中还抱着侥幸,觉得过几日赵柽会放她离开,此刻闻言却幡然醒悟,赵柽不但已将伪善面具摘下,就算是虎狼獠牙也已露出,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自家离开! 赵柽道:“什么不要?本王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随本王一起回东京,东京的秦王府就是你以后的家!” 祝秀娘闻言,小脸更加煞白,她双眸闪闪,慢慢地道:“王爷为何如此说?就算王爷想要民女侍奉,可总要经过民女家里同意才是,王爷只要开口,家里并不会反对,为何还要将民女囚于此处,又说甚么打算挟持回京?”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着祝秀娘道:“秀娘说话好生难听,哪里来的囚于此处?又何说挟持回京?倘若你我成一家人,怕就是不会这般言语了吧?” 祝秀娘闻言顿时大惊,急忙后退几步,用手扶住榻边床棂,道:“王爷要待如何?民女出身虽非显赫门户,可总也是士绅之家,就算民间百姓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家中又非是不会同意,王爷何至于罔顾声名,自污及此!” “士绅之家……罔顾声名?”赵柽看着祝秀娘摇了摇头,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凉薄笑意。 祝秀娘看他神态,忽地想到了些什么,道:“王爷,民女家中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柽眯了眯眼,背着手上前几步:“本王又哪里知道呢!” “不,不是……”祝秀娘紧盯着赵柽双眼,有些疑惑又有些惊悸地道:“王爷为何这副神态,这般说辞?王爷不敢回应民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说什么朱门酒肉臭有旁的解释,王爷……我家中,不,城内的这些家族,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赵柽目光戏谑地看向她,道:“本王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哪里会知道这些!” 祝秀娘惊疑不定:“王爷掌管江宁,又怎会不知?” 赵柽继续上前了几步,直逼到祝秀娘身前,祝秀娘只感觉他气息沉重,不由心神大乱,再往后退却是要倒去榻上,便只好用力抓着床棂,道:“王爷……” 赵柽笑笑道:“一但江宁失守,贼军入城,别说你等士族大户,恐怕就算是本王都自身难保,说不得马革裹尸,埋骨江南,魂飞魄散,自此世间不复存焉!” 祝秀娘闻言盯着赵柽,总觉得他此刻口不对心,尽是敷衍之词,总觉得哪里不对,尽是哄骗欺瞒,她定了定神儿,把身子向一旁侧去,猛地想到自家就是被骗来此处的,又怎能再相信他一词一语?便待要出言质问,却忽然身体一颤,刹那酥麻,再看去时,却是赵柽将手搭到了她的腰上。 “啊……”祝秀娘立刻惊呼出声,也不顾身后是床是榻,便倒了上面,随后抱着双膝,向里挪去。 赵柽瞅她一眼,见她慌乱之下连绣鞋都掉落一只,露出雪白足踝,纤美若玉。 赵柽不由若有所思,祝秀娘顺着他的目光瞧见自家窘相,再次惊呼出声,急忙把那纤细白皙藏进裙下,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柽沉默片刻,转身出门离去…… 第二天中午,江宁西城,江东门城楼之上,赵柽易了面容,穿一身战将铠甲,目光紧盯城下。 城下远处,罗金水与武松几个,正带着一哨人马在护城河那边挥舞着旗帜,耀武扬威。 而在他们的后方,另有一支队伍静静矗立,那队伍中间有一名身穿金锁连环铠的男子,卧蚕双眉,丹凤眼目,神色淡泊,一时瞧不出具体年纪。 两人目光刹那交触,赵柽不由双眉一扬,方七佛!赵柽几乎一瞬间就确认了对方身份,明教光明左使,七生七死方七佛! 赵柽脸上出现一抹淡淡微笑,对身旁的张宪道:“打旗语,约定三日后午夜,里应外合偷江宁!” (本章完) 第357章 连环计 从城头下来,赵柽迅速回了宣抚司,一道道军令紧急传达出去。 原本闭城后就实行的宵禁直接升级,命外出人等提前一个时辰归家返户,不许出门。 各大路口全部戒严盘查,按照军令,将江宁城切割成无数小块,不是本区域的人,若无特殊事情严禁跨出,强行冲卡按通贼罪论处,直接就地正法。 城内加紧修建各种工事,坑道陷井,房顶箭楼,其中犹以西外城、西内城为最,隔不多远便有秘密兵点隐藏。 百姓们在这些军令之下倒没受太多影响,江宁城大,出外做工一般都不会离家太远,否则路上耽搁时间赚不了太多的钱,所以日里几乎不会离开划分的区域。 但士族大户就不同了,本地大户在江宁城各处都有店铺场所,生意买卖遍布各行各业,这一划分区域后,外面的掌柜过不来报告账目详情,里面的士绅看不见经营情况,每日里的进项也运不进府中,登时便是傻眼。 而别处来的士族情况要好些,早就储存了粮食,不出门倒也无碍,就是之前揣心思在平民居住地区买了房子,打算一但城破冒充普通百姓的,这时未免叫苦不迭,后悔不早些搬去那边躲藏。 此刻这些士族想要去找赵柽要说法都不可能,因为划分的区域街路全部戒严,他们出不去,也倚仗不了身份,那些兵丁都是东京的禁军,根本不买他们这些士族老爷的账。 一日之后,整座江宁城陷入到极度焦灼的状态,几乎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百姓怕事,见到满大街刀枪林立,哪还敢出门找活,反正家中余粮煮粥倒还能多挺几日,士族们则闷在府内坐立不安,有的竟直接病倒,还有的甚至被眼前这种紧张气氛吓得说起了胡话。 这样的情况并非夸大其词,方腊军队每下一城,不动城内百姓分毫,只是抓着士绅大族拷杀。 熬人油,点人灯,扒皮抽筋,卸骨煮肉,甚么残忍做甚么,怎么凶厉怎么来,甚至把大族中的年轻女子掳掠军中,至于干什么不问也知。 但是,方腊军对城中的普通百姓,大抵都是秋毫无犯,至少在这起事之初,兵锋正锐,人心所向之时是如此做的。 至于后来溃败的另一番光景,却与这起义初时大相径庭,这个在宋人方勺的《青溪寇轨》中记得分明,此处便也不做概叙。 所以士族们都怕得要死,熬人油、点人灯这种事听着就吓死了,便有上述那些生病说胡话的事情。 宣抚司内,后面客房,赵柽于房内饮酒,祝秀娘坐在对面的榻边呆呆瞅他。 外面城内的情形祝秀娘多少也知道些,赵柽并未让人对她刻意隐瞒。 祝秀娘心中猜测的一些可怕事情正在一点点坐实,她慌得要命,乃至赵柽一进来后就迫不及待地质问,待看到赵柽面无表情也不回答解释时,便更加心中笃定赵柽居心叵测,恐要行凶暴勾当,忿怒之下竟学着话本里的言语骂去。 只可惜,话本里的词语纵算是骂,也都文邹邹难伤大雅,她从小又从未说过此类俚语粗话,骂上两句赵柽只是冷笑,她也就继续不下去,便只能坐在榻边呆呆看着。 赵柽吃酒,待几杯过后忽然道:“哪里学的骂人话?莫叫本王再次听到,否则可不会如之前客气,须知本王最不缺的就是惩治手段,只是不想用在秀娘你身上罢了。” 祝秀娘瞅他,眼中射出怒火,此刻几乎图穷匕见,哪还顾什么淑女仪态,便道:“伪君子,骗子,贤德名声全是假的!”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 “秀娘你说甚么?” 祝秀娘闻言微微一滞,随后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你,你就是个虚伪之人,欺世盗名,欺瞒天下和朝廷,只要我不死,就去东京告御状,一定告倒你这恶王!” “恶王?”赵柽冷笑一声站起身,缓缓向榻边走去,道:“好个恶王,若是秀娘你不介意做一名满口粗俗之语的劣妇,那本王倒也不怕做个恶王!” 说罢,他到了祝秀娘身前,猛地抬手一撕,顿时裂帛声响,一抹雪白露出,祝秀娘立刻惊叫出声,双手护住胸前,向榻内角落躲去。 赵柽冷冷瞧她,道:“以后我不想从秀娘你的口中听到任何粗鲁言语,你是歙州第一才女,这次江南事了,你便会是浙东第一才女,你也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本王做侧室的郡君,你要时刻记得自家的身份,不要给本王丢人,不要给大宋皇室丢人!” 祝秀娘立刻失色,已顾不得衣衫破碎,伸出一只纤手指着赵柽:“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什么时候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柽看着她缓缓地道:“祝太公已经答应婚事,将秀娘你许配给本王为侧室,自然是父母之命了!” “这不可能,父亲绝对不会答应此事的!”祝秀娘呆了呆,脸上出现一丝肯定:“父亲绝对不会让我做什么侧室的,绝不可能!” 赵柽嘴角出现淡淡谐谑:“祝太公亲口所言,本王亲耳所到,又岂会错?” 祝秀娘气道:“你在骗我,这不可能,这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我要见父亲,你让我回去见父亲!” 赵柽看着她,摇了摇头,道:“本王说了就是如此,你又不相信,那之前还说甚么只要我去说,你家人肯定会答应,岂不是你先骗本王在先?” 祝秀娘立刻哑口无言,气得浑身颤抖,忿怒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赵柽悠悠地道:“好生呆着,就当一切都从头开始好了。” “甚么从头开始?”祝秀娘闻言心中一震,露出惊恐神色,顿时觉得百般不好,似乎天即将要塌下来了一般。 赵柽也不再不说话,转过身背着手,向门外走去。 “赵柽,你,你把话说清楚!”身后传来祝秀娘的慌乱的声音,竟然直呼姓名,浑然顾不得半点礼节仪态。 赵柽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情绪,犹豫、无奈、坚定等等态度混杂在一起,让他仿佛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后面祝秀娘柔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赵柽,你这个骗子,你放我回家,你……” 赵柽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神色间出现了一丝茫然…… 三日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整个江宁城的人都仿佛度日如年。 这一代的江宁人没有经历过战火,哪怕百岁寿老,也没见过打仗是什么模样,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造反大军围城,甚至还有城破的危险。 每个人都是木然的,虽然传说方腊军从不欺压百姓,只杀贪官劣绅,但又如何? 难道方腊来了,就不用再过每日辛劳的日子,能吃上肉,喝上酒吗,再不受人欺压吗? 老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对这一切是懵懂的,江宁城的百姓虽然日里也辛苦劳累,但总比郊外村上的佃仆过得好上几分,他们喜欢平静安定的生活,哪怕也有饿肚子,受欺负的时候,但总是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他们不想打仗。 江宁城之前也有明教,这等大城自然不少明教分坛,就在前些日,赵柽吩咐姚平仲造了明尊雕像,除了拿去清凉寺一座外,剩下的便在秦淮河畔一处地方假意开堂讲经。 因为外面各处都画涂了明教的标识,便引来江宁分坛的人询问。 这一询问不得了,江宁分坛的人立刻被震惊的无以复加,圣教光明右使此刻竟然就在城中,而且还从别处带来了不少教众。 江宁这处分坛的分坛主叫做端木能,虽然只是个掌旗使的身份,但却是一方教头,权利很大,得知此消息后立刻前往秦淮河畔的那处教点,光明右使他自然没见到,不过却看到了同为掌旗使的穿山虎姚猛。 两个人都是赤色旗使,虽然端木能是地方教头,但这穿山虎姚猛却是直属光明使麾下,身份更高,更加尊贵,于是交谈甚欢。 江宁分坛的明教教徒足足有三千多人,在庐州曾化名姚猛的姚平仲听到这个消息便是吓了一跳,这三千多教徒在城内无疑是一颗背刺,他回去后急忙向赵柽禀报。 赵柽听了不忧反喜,对姚平仲口耳秘附一番,直说得姚平仲冷汗直冒。 按赵柽的意思,从东京带来的绿柳庄教徒除了去清凉寺那些外,此刻城内只剩下八百多人,想要做这桩大事却是有些少,难以斩尽杀绝,而又不能让禁军冒充教徒,而这些人来的正好。 赵柽的计划其实有些复杂,无论哪个环节都不能出现错误,一但出现错误,便极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失败,使自家徒劳无功不说,甚至还会陷入被动境地。 城外欺骗方七佛,以光明右使身份,假意与对方商量偷袭江宁,将对方骗进城中坑杀。 城内欺瞒明教江宁分坛,利用他们一起去杀江宁城内的士族,且事后还可以用这些人去背锅,毕竟这些江宁明教分坛的教徒接应贼军,屠杀士族是不争的事实,此处毫无漏洞。 这是对方腊军,对明教的谋算。 而对士族,便是一开始的关城闭门,做了一个瓮中捉鳖的计策,接着为防止他们在城中大闹想要离开,又让外面的武松罗金水等人演了一出无中生有,树上开花的妙计。 最后则是祝秀娘,祝秀娘这颗棋子,并非闲棋,也并非赵柽见色起意,就想要强行霸占,而是将她作为一步重要暗子,毕竟整个江宁城所有士族都死光了,哪怕有明教背锅,证据方面毫无破绽可循,但于情上却有些说不太通,没有漏洞不代表就肯定是真的,毕竟人全死没了,死无对证。 而有祝秀娘在,做为仅存的江宁城中士族之人,赵柽将她纳入府内,哪怕只有她一个,便也足矣堵住悠悠众口,让心有疑惑之人无法猜辩,毕竟还有士族人在,且嫁给了他秦王,也算是与士族联姻。 至于赵柽有意无意对祝秀娘透漏他想要做的事情,让祝秀娘心中猜疑,这也是其中算计,就是要让她知道,甚至让她确定此事就是他赵柽做的,否则将来回了东京,她疑虑不减,处处寻觅此事痕迹,暗地里偷偷调查,反而坏事。 至于如何既让她知道,又要她死心塌地不透漏消息,不想办法报仇,赵柽还没有想好,杀是不能杀的,至多回去后关起来不让见人就是了。 一整套连环计下来,随后就是各种布置,切割城内区域,布下种种埋伏,般般陷阱,等着方七佛进城来个关门捉贼。 第三日早晨,方七佛军在江宁城外展开了自围城来最猛烈的一次攻击,兵丁们不要命地往城下涌去,其中有些早就入了明教的教徒,便大喊着教内口号,挥舞刀枪,悍不畏死,哪怕被羽箭射倒在地,却依旧挣扎着向前爬去,口中高呼:“光明大界,真空家乡,无生无死,永世光芒!” 这些口号声越来越响,到最后江宁四周城底,竟然全是震天的口号声,包括远处没有过护城河的军队,也都在一起高喊。 城头上,守城军将全都心惊,贼军在这连天的口号之下,仿佛不怕死不畏疼一般,就算是受了伤,却也浴血前行,看着让人阵阵头皮发麻,心中惊怵。 而经过几番冲城,下方开始有云梯竖起,这些云梯疯狂地向城头搭来,有的被守城士兵眼疾手快用长枪棍棒给拨偏,有的则一个没注意就被上方的勾索紧紧抓在城垛之上,这时下面一坠,便被重力锁死再难撬动。 而就在攻城兵丁顶着盾牌,攀着云梯向城上爬行之时,四面城头先后把烧得滚开的热水顺着云梯向下浇去。 这些热水都是在火上沸腾滚动时取下,此刻披头盖脸往下一倒,就算是顶着盾牌也承受不住,踩云梯攻城的兵丁大多着的是布甲,又没有覆面,手脸皆露在外,只要有皮肤碰到,便立刻惨叫不止,没了气力攀梯,许多都摔落下去。 而就算是浇到身上,如今天热,布甲之内少着衣物,瞬间浸透,也无法承受,只是云梯上多呆几息,便同样掉落下去。 可即便如此,方七佛犹自不肯撤军,又重新组织攻城兵卒,穿上皮甲厚衣,继续进攻,但城上防范实在太严,这一场攻城战直持续到下午,依旧没有一个兵卒登到城头,随着城下一片片死尸的增高,方七佛这才令人鸣金收兵,将进攻的队伍撤回到了护城河对岸……(本章完) 第358章 红烛摇曳光影黯 斜阳西下,如胭脂红透西天,暖风吹荡江宁,夹杂着阵阵鲜血的腥甜。 城内的炊烟气愈发变少,许多人家已是日里一食,每午进餐。 江宁虽然富庶,但不代表着百姓家也都如此,数年的花石纲强征暴敛之下,能饱腹便已是大好光景。 而战时在一座城池内划分区域的事情少见,顶多只是街路戒严,盘查过往行人,并不耽误人们的正常出行和做工。 接着倘若守城不出意外,百姓大抵还能干上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活计,然后才会到无工可做,窘困在家的境地。 这个时候,或者更提早一些,官府会开始征调民夫一起守城,给民夫发放粮食让家户得以继续生存,而对家中没有壮劳力的门户,会赈粥予其维持生计,直到最后等不来援军,解不了围城,粮尽人死绝,彻底崩盘。 这是敌军围城后,没有支援情况下最正常的一种走势,当然,也有其他比较极端的特例,投降、突围、甚至杀民省粮,不一一赘述。 但此时似乎一切都在提前,省却了百姓还能继续做工的时间,仿佛竟直接跨到军民一起守城的时刻,而官府还没有征民夫和出补粮告示,这让城中一些自诩有见识之辈心中疑惑不解起来。 赵柽坐在府司后面客房,他依旧如前几日般饮酒,桌上却没有太多菜肴,看起来清淡寡素,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祝秀娘在前面瞅他,双眼内满是警惕,恬静的神色里还隐含着一丝恨意,赵柽微微动了动,她便急忙做出向榻内躲避的姿态。 这时太阳彻底落山,丫鬟和婆子点燃了几支大烛台,照得四壁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十分喜庆。 赵柽借着酒意吟了一首李义山的无题,随后拿起一枚果子向祝秀娘丢去。 祝秀娘哪里肯接,便听得“哐当”一声响果子坠落在地,原本新鲜光润却即刻破了皮,露出果肉,沾满土尘。 赵柽见状冷笑一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城内百姓之家煮粥为食,日里一餐,秀娘如此糟蹋食物,乃是罪过!” 祝秀娘气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百姓既已食不果腹,王爷却还在饮酒为乐,怎不问问自家,这又是何种道理?” 赵柽阴沉着脸看她,当前已是再也不提什么尊卑有仪,礼常高低,反而处处针锋相对起来。 他道:“秀娘这是在指责本王吗!” 祝秀娘嘲讽道:“王爷莫非不知墨家非命?人祸起于己,又岂始于天?” 赵柽怒极而笑:“你学张横渠,又与本王谈甚墨家?” 祝秀娘揶揄道:“本朝奉儒家,王爷为何又不尊?” 赵柽哼了一声:“倒是伶牙俐齿,本王哪里不尊,本王的四句说教莫非不是儒家?” 祝秀娘小脸素淡:“掺了佛家的道理于内,怎能称儒家!” 赵柽深吸了口气:“周、邵、张、程之学,就不掺杂道家了?” 祝秀娘滞了一下,侧过头去不再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轻藐。 赵柽冷冷地道:“秀娘你要记得,本王说什么你只应着就是,莫要试图激怒本王,否则于你不利!” 祝秀娘闻言立刻转过头,盯着赵柽眼睛道:“王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既不肯放民女离去,那么杀了便是,也不必每日看着心烦!” 赵柽瞅她片刻,缓缓地道:“秀娘以为我不敢杀你?” 祝秀娘闻言,几乎瞬间双眼冒出怒火:“秦王殿下还有何不敢做之事?这满城人丁,皆在你掌控之下,哪个又不敢杀,哪个又不能杀?” 赵柽皱紧眉头,轻喝道:“闭嘴!” 祝秀娘道:“为何要民女闭嘴?王爷既然想做,就不要怕被人说,王爷若是从未想做,又何惧被人说!” 赵柽脸色难看,“呼”地一下站起身形。 祝秀娘微微不屑道:“王爷被民女说到了痛处,想要暴起杀人吗?民女归不得家,生不如死,王爷杀了民女最好!” 赵柽冷笑:“秀娘,你真以为本王不会动手吗!” 祝秀娘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神色,道:“王爷既然起了杀心,何必再行废话!” 赵柽闻言,忽然怒意渐渐收敛,转而换成另外一副神情,他目光炯炯道:“本王确实起了一种心思,但却不是杀心!” 说罢,他向前走出两步。 祝秀娘原本从容淡定的表情骤变,脸上忽然隐隐现出慌乱,她道:“恶王,你想干什么!” 赵柽道:“秀娘既然连死都不怕,还问本王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祝秀娘身子向榻内移了移:“赵柽,你少要威胁恐吓于我!” 赵柽笑了笑,又再向前几步。 “如此甚好,本王还担心秀娘你有所畏惧,那便太过无趣了。” 祝秀娘看赵柽越来越近,小脸白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几乎挪到榻上:“赵柽,你,你不要过来……” 赵柽摇头道:“这却让本王纳闷了,秀娘你既然什么都不怕,既不怕死,又不怕杀,为何要怕本王过来?” 他说着已经走到榻前。 祝秀娘此刻已经移到了床榻里面,蜷在角落里:“赵柽,你,你……” 赵柽坐在了榻边,笑吟吟地望着祝秀娘,目光从上到下,最后落在一双小巧的绣花鞋上。 祝秀娘眼神随着他的目光落下,急忙把纤白足踝往裙里缩了缩。 赵柽道:“穿着鞋子在榻上便不好了。” 说完,他身体往榻内探去。 “啊!”祝秀娘惊呼一声:“赵柽,你别过……” 只见赵柽出手如电,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只是眨眼间,手上便多了一双绣鞋。 他笑道:“在榻上就得有个榻上的样子,你见谁家女儿穿着鞋子坐在上面?” 祝秀娘瞬间一阵失神,根本不知道赵柽怎么脱去了自家鞋子,她紧咬樱唇,身子紧紧贴着榻内的墙壁。 这时,赵柽开始伸手放银勾上的帘幔,随着他手指滑动,那两面幔帐“哗啦”一声垂落下去。 祝秀娘顿时失色,“赵柽,你,你不要,啊……” 帘幔外,红烛摇曳,帘幔内,光影黯黯……(本章完) 第359章 刀剑森寒夜阑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外夜色更浓,天边星月似乎倦怠得已经陷入沉睡。 赵柽听着枕畔隐隐约约的啜泣,轻轻伸过手去,那边却猛地向后一缩,传来幽咽悲忿的声音:“禽兽……”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微弱的敲门动静,赵柽心中叹口气,望向那边道:“什么事?” 外面丁大蟹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赵柽想了片刻,随即起身,慢慢穿好衣袍,刚想要撩起帘幔离开,身后忽然低低的慌乱:“什么时辰差不多了?” 赵柽沉默了几息,道:“贼军攻城了,本王要出去主持战事,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一但贼军入城,后果……不堪设想。” “夜里攻城?你,你在骗我,你是要去……”一只手柔弱地拉住了他的袍子。 赵柽将那手从自己袍上拿下,放在一边道:“谁说贼军不会夜里攻城?那毕竟是魔教起事,都有拳脚武艺,说不得城内还有魔教存孽,要与贼军里应外合,坏了江宁!” “不……”祝秀娘仿佛想到了什么,便立即想要坐起,却瞬间“哎哟”一声再次跌卧下去,随后用了所有力气,再伸出手去拉赵柽,但这次却拉了一个空。 听着门开门关,脚步渐远,她在榻上发起呆来,一脸的错愕和惶恐,片刻后,竟放声大哭起来。 丫鬟和婆子战战兢兢靠近,丫鬟小声道:“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帘幔内,一只枕头丢出,伴随着哭泣的声音:“走,全都给我走……” 赵柽出了宣抚司,神色凝重地奔向西城,他骑着大肚子红马,就是之前的那匹黄马,几个月下来,黄马的毛鬃已经变成了暗红发亮的颜色。 这马骑着很稳,比千里独行一盏灯要稳,虽然千里独行一盏灯也带了过来,但赵柽却很少骑,尤其在夜间,夜间不好骑白马。 到了西城直上城头,此刻距离子夜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光景,姚平仲张宪两个都在,看到他后急忙过来禀报军情,赵柽仔细听完微微颔首。 该布置的都已布置,该安排的也都安排妥当,他望了姚平仲一眼:“东西给付了?” 姚平仲嘿嘿笑道:“王爷,给付了,那端木能欢喜不得了,说这次定要杀个痛快,属下按照王爷吩咐,让他们的人去杀北东两城,咱们的人杀西边。” 赵柽赞许地点了点头,给付的东西乃士族在江宁城的家宅地址,还有姓名单册,明教江宁分坛虽然盘踞良久,但并没有这些详细资料,毕竟教徒大多都是普通人,哪里能知晓这些士族的具体情况。 至于让端木能的人去杀北东两城,是因为住这两个方向的士族较多,端木能手下有三千多人,可以好杀一阵,而且北东二城不是姚平仲把守,杀人容易露出行迹,不能派绿柳庄教徒前往。 而西城这边,绿柳庄的教徒却可趁机乱杀,这边由姚平仲调控,自然可以无限度放纵,再有诱进城中的方七佛军队做掩护,便不会被瞧出任何马脚。 剩下南城,倒是没有士族居住,大抵都是些平民百姓。 赵柽思索片刻,这一夜不但要狠狠坑方七佛一把,更要趁机将城内士族杀个干干净净。 他负手走到城墙边,借着月光向远处看去,只见护城河那一岸黑压压的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道方七佛准备得如何。 瞧了半天后,赵柽唤过姚平仲又交待一番,随后带着张宪去了内城城头。 江宁有内外城之分,内城没有外城那般高大,顶多也就一半模样,正常只要能攻打下外城,那么打破内城也就是朝暮之间。 赵柽给方七佛传递消息不但能打开外城江东门,就是这内城的太平门也会想办法诈开,这才是真正的里应外合。 他将外城交给姚平仲,内城则由自家坐镇,都控一切,倘若方七佛亲自率兵进城,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直接杀了,方七佛无论在明教之中,还是在方腊的圣朝上,都是实至名归的二号人物,否则不会独统一路大军。 若是能在江宁城中杀掉方七佛,那无疑折损了方腊的左膀右臂,剩下方腊孤军陷在苏州一地,那他这边从江宁出兵,赵楷再从江西出兵,三路包抄,贼军便指日可破。 但这也是做的最好打算,方七佛未必先就入城,而且就算入城,时机能不能把握好,分寸可不可行,这些都是问题。 江宁城人马不多,算上赵柽整合的五万兵外,剩下也就两万多人,但这些基本都是乡兵了,没有什么战斗力,平时大抵作为工兵使用,而西城能战的兵只有一万左右。 所以最多也就放五六万贼军入城,不能再多,再多的话西城守军吃不下来,其他三城若是支援再晚,必然要出大事。 这个贼军人数是赵柽仔细算过的,陷阱、埋伏种种配合下来,一比五六的比例其实不高,若是禁军精锐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一比十都有可能,但赵柽对禁军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带来的还都是经过淮西之战的禁军,倘若是那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他甚至都不敢使用此计。 倘若是调动四城人马一起埋伏,虽然能坑杀更多贼军,但他一方面还要灭掉士族,一方面还要防着王禀、折可存看出破绽,便不能那么做。 实乃殚精竭虑,其间操作细微处,极难把握,赵柽不由长长吁出口气,感觉阵阵头疼。 这时旁边张宪低声道:“王爷,还有一刻钟时间了。” 赵柽阖闭双目,声音淡漠:“绿柳庄那些人都准备好了吗?” 张宪道:“都在西城士族家左近,只要到了子夜,不用等城开信号,直接进去杀人!” 赵柽没有说话,在城中灭杀士族最重要的就是快,杀了之后,全推到明教身上,反正外有方七佛,内有明教江宁分坛,让这两者一起背锅,到时候抓上一些活口,此事便定成铁案。 张宪看赵柽没有说话,继续道:“属下已经通知了绿柳庄的教徒,杀了人后不要动里面财物分毫,立刻离开!” 赵柽这才点头:“如此最好,一切都等事情平息之后再说,杀贼在前,其他事不能争先。” 张宪道:“王爷高见!” 赵柽这时从城头回转了身形,悠悠道:“且随本王易容,今夜就会会这明教的光明左使,七生七死方七佛……” (本章完) 第360章 拳即是权,苍穹之变 子夜时分,江宁外城江东门忽然打开,方七佛军长驱直入。 江宁西城大乱。 子时两刻,江宁内城太平门也同样打开,一时贼军不再遮掩,在太平门下汇聚人马后,直接往内城冲去。 江宁内城大乱。 子时三刻,太平门下过来一队人马,借着月光火把,可见一面素白色中间燃烧着火焰的帅旗,上面书写了一个大大的方字。 队伍前面,两个人正在客气寒暄,其中一人头戴望日朝阳盔,身披金锁连环铠,胯下一匹闪电紫骝马,得胜钩上悬着一口九凤明光刀,神色如晨曦白露,看不出具体年纪。 另外一人则头戴玄青抢月盔,披着暗夜夺星铠,一匹大肚子红马旁挂着杆黑日灭芒枪,焦黄的面色,好似葫芦皮一般。 两人有说有笑,气势不凡,身后兵将皆眼含敬畏,不敢贴后紧跟,只随着一起往内城而去。 但就在过了太平门,又行十几步远的时候,见那焦黄面皮之人忽然道:“不知左使的苍穹变练到了第几路?” 神色如晨曦白露之人闻言微微一愕,似是没想到对方竟问出如此唐突的问题,毕竟与对方还不算太过熟络,询问武艺深浅实在过于失礼,他不由微微沉吟。 可就在下一刻,惊变陡生,就看那焦黄面皮之人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拳打了过来,这一拳竟然直奔他的胸前。 这拳如流星,大气堂皇,拳即是权,仿佛君临天下,势不可挡! 赵柽并非不想使用兵器偷袭方七佛,只是这世上的任何兵器都没有手灵活,没有手多变,且他与方七佛距离很近,若是要使兵器立刻便会被对方发觉。 他的莫邪短剑这时并不在袖内,顶盔掼甲之下,手腕处有暗金护手,无法把短剑从袖中刺出,此刻这剑却是悬在了腰上。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直接用拳,赵柽势在必得! 而就在他出手的这一刻,后面队伍里有一半人也紧跟出手,抄起兵刃攻击向方七佛带来的人。 这队伍本就是两者各自带的,有方七佛的人,也有赵柽的人,方七佛手下众将此刻不全在身边,有在外城的,也有前方打头阵的,队里能征惯战的其实不多。 但赵柽这边带头的却是杜壆! 杜壆蛇矛挥舞,只是瞬间便把那为首的武将直接挑在马下,在对方队伍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冲杀进去,直接打了个对方措手不及! 而前面赵柽的拳头眼看就到了方七佛胸口,这一记霸拳,他用上九成九的力量,就是存了必杀的心思,哪怕方七佛此刻着甲,胸前有护心宝镜遮挡,却也要轰碎那宝镜,置对方于死地。 可就在赵柽的拳距离方七佛胸口只有半寸之时,就看方七佛腰肋间忽然扭曲起来,随后猛地向后缩了回去! 苍穹变! 这是明教最利害的武艺,苍穹变可以改变身体骨骼筋络的位置,可以用违反常理的方式,躲避一切必杀的攻击,向来只有教主或者光明左使才有资格练习。 可赵柽早就料到方七佛会用苍穹变,所以他的臂膀忽然之间爆涨了三寸,同样使出苍穹变。 这一拳依旧不离方七佛胸口,可就在这个眨眼变化的空当,方七佛已经彻底动了起来,他的一只拳头竟然挡在了胸前。 “李右使!”方七佛双眉耸起,神色间仿佛苍老了数岁:“何故偷袭?” 他此刻心中十分震惊,光明右使李飞没有理由杀他,这几日他心中重新复盘一遍,着重想了李飞有无理由欺骗于他,但真的没有,所以这才大胆率军入城,可眼下李飞却要杀他! 两拳瞬间交接,赵柽是不遗余力,方七佛却是仓促抵挡,但是……却挡住了! 赵柽神色顿时就是一变,宗师! 方七佛居然是宗师?! 赵柽不是没有想过方七佛可能是宗师,但宗师又如何?他武艺又非去年对战李助时可比,近一年时间过去,他的武艺自然也大有精进,便是对上宗师,未必不会偷袭成功! 他是看到方七佛空着双手,沉吟之时突然发难,就算方七佛有几路苍穹变可以应急,但他也同样会苍穹变,甚至他已经练到了第六路,方七佛的苍穹变未必够看,难以躲过自家拳头。 可是方七佛竟然也会拳法,而且这拳法…… 赵柽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方七佛的拳法极其古怪,明暗两劲兼备,这是他从未遇过的。 他的霸拳乃是走阳刚一路,说白了就是打得明劲,而之前遇到的神龙九变陈凡的拳法却是走阴柔一路,打得暗劲,后来问过丽雅娜扎,那拳是海天一刀陈箍桶的绝学,唤作凡拳。 可此刻方七佛的这一拳却是明暗交济,阴阳兼备,于力量之上完美无比,根本没有破绽可循。 七生七死拳……赵柽脑中冒出了这个名字,这是明教之内仅次于苍穹变的武艺,甚至比苍穹变还要诡异刁钻。 苍穹变整套七路没有人练成过,但第七路毕竟是想象,至少创造这门武艺的明教高人,把前六路都圆满达到了。 可七生七死拳不同,这门拳术同样是七路,但第七路并非想象,而是完整拳法中的最后一关,包括创造者外,却是还有人练成,可一但彻底练成却没人能活过七天。 每一路拳法都是一生一死,很多人都倒在路上,可哪怕练到第七路,却结局更惨,不练成还好,彻底练成了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这不是拳法,这根本就是生死关,所以这门拳法又被称为生死拳。 明教中练这门拳法的人极少见,就算是苍穹变,还有每一代的教主和左使练习,这七生七死拳却是几十年能有一个半个人尝试就不错了,这根本就是死拳,练不成要死,练成了还要死,谁没事也不会主动找死就是。 这也是赵柽虽然知道方七佛绰号七生七死,却没往这种邪门拳法上想的原因,并且丽雅娜扎也没有说过方七佛有练成此拳。 还是草率了!宗师、七生七死拳、方七佛! 赵柽深吸口气,他以刚猛无俦霸拳全力打对方仓促抵挡的七生七死拳,丝毫未建功不说,自家手臂竟然隐隐作痛起来。 好厉害的拳法! 赵柽见一击不成,早将黑日灭芒枪提到了手上,口中喊道:“左使莫要怪某,只要杀了左使,某就可接管全部圣军人马,立下夺取江宁的大功,事后必然晋升为左使,以后便是下一任圣教教主!” 方七佛闻言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赵柽所说是真是假,只是他找不出这右使李飞杀他的旁些理由,这时倒也信了八分,若说为了权利官职,功名利禄,父子还有反目,兄弟还有相残,何况他和李飞并不算熟。 一想到此,方七佛已是怒火中烧,喝道:“好贼子,明教焉能留你这种人品败坏的教首,今日我便清理门户,杀你在此!” 他这时将九凤明光刀也抓了起来,可未待出刀,赵柽却早已是分心一枪刺来。 马战与陆战不同,中间有骑术的考较,有纯粹的力量加成,与步战那种展转滕挪,依靠自家身法与招数精妙胜敌有很大的区别。 马上对战使不出太多花哨,因为双腿需要驭马,所以招数上也没法使得太过复杂紧密,但有两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力量和速度。 马战打的就是纯粹的力量和速度,方七佛身为宗师自然是不缺这两点,不过可惜的是,此刻他身下战马限制住他,他的马术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但与从小就玩马的赵柽比起来,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了。 赵柽的马术有多厉害?大理皇子段易长就是玩马的高手,可上次和赵柽赛马,却依旧一败涂地,而方七佛的马术和段易长相比,又是远远不如。 可他是宗师,在马上比斗有虽坐骑限制,但若对方与自家差不多,他依旧能靠着宗师武艺压制,但赵柽的马术实在高过他太多了,在马上他又使不出七生七死拳或别的短兵武艺,所以几合下来并未占到一丝一毫便宜。 只见赵柽手上的黑日灭芒枪,仿佛一条出海蛟龙,崩挑刺扫拨,使得追风逐电一般,枪乃百兵之贼,用得就是个刁钻诡变,一时间竟是出招多过招架,看似占了上风。 他这时忽然使出一招夜叉探海,往旁拨出方七佛的九凤明光刀,随后枪身一颤,竟然抖出一簇碗大的枪花,枪花里幻出了三支枪头,一真二假,直奔方七佛面门与咽喉。 方七佛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李飞既然能做右使,肯定武艺不凡,但没料到对方马上长兵居然用的这般出神入化,他这刀法根本不如,此刻只是靠着宗师的根底在强行应对。 而他转念又想到之前李飞的一拳,居然手臂长了三寸,这分明就是练了苍穹变,李飞又怎么会苍穹变?只有教主和左使才有资格练习,而丽雅娜扎是回鹘明教圣女,自也知道这门武艺,分明就是丽雅娜扎私自传授,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恼怒,不由开口骂道:“逆贼敢尔!” 说罢,一招举火燎天,生生磕出这一枪,接着用个犀牛望月便向赵柽脖子抹去。 赵柽急忙来个狮子摇头,堪堪避过这一刀后根本不做喘息,单手持枪猛地一招毒蛇出洞,长枪携着一道乌光,直奔方七佛胸膛。 方七佛来不及抵挡,只好用了个铁板桥,身子躺倒马上,心中却更加憋闷起来。 就在他躲过这招,二马一错蹬的时候,忽然前方一支队伍溃败而来,竟是先杀入内城的圣军兵马。 为首一人正是石宝,只见他盔歪甲斜,脸上有一道伤口,肩头处更是中了一箭,此刻边跑边喊:“元帅,不好了,前面有埋伏!” 方七佛闻言双眉立刻拧到一处,大喊道:“何来埋伏?” 只见石宝喊道:“处处都是埋伏,属下,属下……” 他话未说完,只听后方铁蹄声响,竟然有一支骑兵追杀过来。 石宝再次喊道:“元帅快走,那右使李飞把咱们都骗了!” 他这时慌乱,并未看到赵柽,只顾着骑马向前。 赵柽在侧旁微微眯眼,直接放弃了方七佛迎了上去,方七佛见势不好便欲阻挡,却被杜壆蛇矛一挺,直接给拦住。 石宝此刻浑身是伤,哪里注意到这些,马继续前行没有几步,就被赵柽迎上,只是一枪便挑于马下。 方七佛双眼血红,便要上前,但杜壆本身也是小宗师,马上武艺又精湛,方七佛三招两式拿捏不下,便急得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转眼溃军已经到了近前,这圣军杀入内城的先锋队伍足足一两万人之多,但此刻看去却只有几百并不盈千。 这见这溃军中人边跑边喊:“元帅快走,外城也恐有埋伏,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方七佛闻言顿时如梦初醒,再也不肯恋战,便拨转马头向外城奔去。 杜壆见他忙乱,哪里肯放他逃,便随后紧追! 这时张宪也带着队伍追杀溃军而到,与此处的军兵合在一起,直接将溃军夹击而杀。 那边方七佛跑到内城城门处才发现早已关闭,不由心中大怒。 内城没有外城那么多防范,城门处既没有吊桥也没有千斤闸,只见他手上九凤明光刀一刀斩去,那硕大的城门便被砍得颤了一颤,再一刀砍去,中间的禁闭处竟然被崩出缝隙。 就在这时后面杜壆赶到,大吼一声:“贼子休走!”手上蛇矛便往背心猛刺。 方七佛却是头也不回,手上长刀拄地,身子竟然从马上飞跃而起,随后一拳向着城门中间的缝隙处打去! 他这一拳狠狠地打在门上,随着城门再次颤动,那缝隙变得更大,而且城门边缘处的包铁木板竟然粉碎成木屑,“哗哗”掉落下来。 再看方七佛,这次却是直接弃了马匹,身子直接向那缝隙扑去。 那缝隙不宽,正常绝难通人,便是身材瘦弱也是难行,可方七佛的身子到了缝隙前方后,却忽然变得薄窄了起来,随后竟仿佛一张漂浮的人片,从那城门缝中跃了出去…… (本章完) 第361章 城内好杀,左使决断 杜壆在后面见状顿时大惊,哪里瞧过这般武艺,急忙回头去看赵柽。 赵柽眼睛眯了眯,这是苍穹变第六路才能使出的手段,这方七佛竟然练成了第六路的苍穹变! 我以为你在第三层,谁知道你在第六层! 既如此……那方腊呢? 我以为他在第六层,那他到底在第几层? 赵柽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打开城门!” 内城门之前被悄悄堵死,方七佛轰开了缝隙逃走,但旁人却出不去,这时众人一起使力,“嘎吱吱”声响,城门便被推开。 只见外面一地死尸,全是守卫城门的军丁,显然是方七佛出去时动手打死。 此刻冲进内城的贼军基本都被杀完,剩下的大抵都在外城,约莫三四万人,而外城的陷井埋伏已经开始发动,喊杀声不绝于耳,遍布各处地方。 张宪道:“王爷,另外三城的人好像也过来支援了。” 赵柽点了点头,西城江东门的千斤闸眼下应该已放下,如今另外三城兵马再来,那就是个关门捉贼的局面,不过毕竟对方人马也够多,估计还要乱上一阵子。 赵柽看了眼前方,只见明月照耀之下,火把火光到处亮起,马蹄声不绝于耳,箭矢的破空声惊人胆魄,叫骂怒斥声交相混杂,春夜空气里处处都是血腥气息。 他淡淡道:“随本王追杀方七佛……” 内城中,武松提着血淋淋的双刀,从西城最后一家士族大门走出。 整座府邸被杀穿,鸡犬不留,血流成河,他神色有些麻木,向来刚毅的面容上露出悲悯。 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了,出城之前,赵柽交待,士族斩尽杀绝,仆从视情而定。 可是大乱起来,又是夜晚,哪还能分辨许多?何况已经杀红了眼! 或如战场,哪来的许多善恶好坏道理? 难免枉杀,难免流血,难免牺牲! 也许心软一软,换了良善,少杀些个,就可能会换来自家这边成千上万人大难,尸骨盈野,血流似海,国破家灭。 自古以来,此种事不胜枚举。 若夫差杀勾践,何来吴国国灭君死? 若赵杀嬴异人,何来嬴政君临天下?屠灭六国! 而三户亡秦,鸿门之宴,华容一道,煮酒论英雄,盖莫如此! 武松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这些大道理,但此刻杀也都杀了,多想再无益。 他乃是跟着石宝的先锋队伍入的内城,随即分开,与暗中监看士族府宅的绿柳庄教徒汇合,将这西城十三家士族全部杀光。 罗金水这时从后面跟过来,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表情凝滞不动,脸上肌肉都已僵化,声音里也全无感情,“二郎,还去哪里?” 武松看了他一眼:“丢下明教信物,马上撤离此处,换好衣服暂且隐藏起来。” 罗金水麻木地点了点头,接着招呼那些绿柳庄教徒,趁着夜色处处骚乱,远离了这里…… 而北、东两城,端木能带着手下三千多教徒,动手要比西城绿柳庄教徒晚上一些,大抵是子时三刻左右,在西城那边大乱,北城东城派兵前去支援后,他才下令江宁分坛行动。 端木能心情兴奋无以复加,本来心中还存些疑虑,江宁城高坚固,又有京畿禁军坐镇,哪容易里应外合,杀得进来?不过他仔细一想,外面是左使大人,里面是右使大人,有这两大教头齐聚江宁,说不得就真有办法打开城门。 果不其然,子时过不多久,便隐隐约约听到西方传来乱声,再过半晌,就能听到一些喊杀声音,虽然北、东两面和西城距离较远,但毕竟是夜晚,城旷人多,声音已是渐渐传了过来。 而北、东两城调动兵马的声音,街路上驰骋的声音,都被江宁分坛的人注意到,端木能心中顿时大喜,看来这西城大门果然打开了,圣军从那边入了城,北、东两面派兵前往支援。 他便趁这个机会带人杀了出去,而为了支援西城,这两个方向包括南城那边,街路上划分区域戒严的守军都已经调走,毕竟守卫城头的军兵不敢动,只能调这些人前往。 就这样,端木能带领手下三千多人,分了几路冲进士族府宅之内一顿好杀,没人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士族家中也都有护卫保护,哪想过竟有人这么大胆,敢趁乱杀向他们这些大族,一切都是防不胜防。 这个世上救人并不简单,但杀人却实在太过容易,就像盖一座楼难,但是摧毁一座楼却很轻松,何况还是以有心算计无心,在暗处算计明处。 根本没用太多时间,江宁分坛的教徒便将这些士族宅内杀得一空,但他们并不像绿柳庄教徒得到赵柽命令,杀完人马上撤走,改换了衣服隐藏起来。 他们杀了人后,本来也犹豫着要不要走,但这些士族宅内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另外西城那边的喊杀声始终不绝,都想着用不了多久,圣军便会杀来此处。 于是这些江宁分坛的教徒们,便开始搬起东西来,开始倒只是些普通银钱之类,后来见到了黄金珠宝,就舍弃了银钱,开始倒腾这些更值钱的,至于古董字画之类,这些教徒都不认得,许多便都是砸碎损毁。 可这些士族数代积累的家底,哪里那么容易搬走?无论是逃难来江宁,还是江宁本地的大户,财宝简直不计其数,光是金银珠玉、玛瑙珍物,一家都要几十大车才能拉下,一时半刻根本运送不完。 就在他们倒腾这些东西的时候,两城的守城军丁便发现了不对,毕竟教徒不但杀人喧闹,而且放火,这夜晚火光明亮,在城头瞅个清楚。 守卫这北、东两城的军兵,不止有京畿禁军,还有江宁本地的禁军厢兵,其中不少将领与本地士族有丝丝缕缕的关系,甚至有的还有姻亲。 他们这些人都是大惊,士族家中倘若出事,那可是要捅破天的,便急忙去向折可存禀报。 折可存掌管两面城防,本来之前西城大乱,他就已经暗叫不好,以江宁坚固,绝不会这么短时间就让贼军攻破,且在夜晚之时更加是不可能,他已经笃定城内定然出了奸细,里应外合才能打开城门,让贼军杀进。 他派了兵马前去支援,但心中却一直不宁,既然对方能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又怎会不在城内弄些乱子出来? 就在折可存忧心之际,这些江宁本地将领慌乱前来禀报,立时惊得他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折可存本来是个白面书生模样,平素爱拿把折扇做风流倜傥,学那汉时的张子房,处变不惊,胸有沟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可是当下这事情却实在是太惊人了,士族高门被人放火,还隐约传来乱声,这还了得? 他折可存虽说是将门出身,但将门是什么?说白了也是世家的一种! 且他折家是北方一等一的将门世家,能比肩他折家的在大宋北方只有寥寥几姓,但也是以他折家为首。 虽然北方将门和南方士族在本质上有些不同,但不妨碍他知道所谓的士族是个什么东西! 家财万贯,代代为官,错综复杂,姻亲交缠。 一座江南士族,就是大半个朝堂啊! 如今多半数的江南士族都在城内,一但这些人出事,可是要捅破天了,这可是要天崩地裂的节奏啊! 折可存之前不敢擅离职守,亲去西城支援,但是他坐镇东城北城,这东城北城出事却不能不管,这乃是他份内之责。 一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眼前不由金星乱冒,直接点了兵将就下城赶往士族宅第。 这一去看,差点直接晕倒过去,就见这家家户户都被杀得鲜血横流,尸陈沟槛,正有许多穿着魔教衣衫的人欢天喜地,在往外运送财物。 原本这些士族家中都有护卫人等,就算是一些乱民冲撞也不能奈其何,所以之前西城大乱,他倒也没担心这边,此刻一看却是疏忽大意了,这城内竟然有魔教教徒匿藏。 折可存几乎吐血,暗暗大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就没想到这魔教教徒之事呢,这般看来,那西城里应外合开城门的,也必然是混进军中的魔教之人! 他立刻下令,便是一顿大杀猛杀,不过他毕竟没有彻底失智,倒还是活捉了些人,用锁链绑起,木棍顶牙,接着又在各处府邸搜寻活口,可虽然士族宅大,但此刻早被明教之人翻了个底朝天,哪里有半个活人,最后没奈何只能在死人堆里翻捡,这才找出两名有微弱气息的,急忙救治出来…… 赵柽这时正带着杜壆张宪满西城寻找方七佛。 方七佛在城门内弃了马,过不多远又看到前方地上丢着副甲胄和九凤明光刀,显然方七佛连盔甲长兵都不要了。 赵柽皱眉沉思,方七佛显然是一心逃走,看这抛盔弃甲的举动,应该连外城剩下的这些军兵都不打算要了。 外城本来有三四万贼军,虽然此刻已经被埋伏射杀了不少,但能将这些人说舍弃就舍弃,可见方七佛决断之快,事不可为立刻改变主意,实是心肠很辣,枭雄作风。 赵柽神色阴沉,心内琢磨,这茫茫西城,方七佛能跑去哪里? 他既然放弃了这些贼军,就不可能打算从城门处逃脱,否则带兵冲门岂不是最好办法? 不冲门,那他还能从什么地方离开江宁? 走江宁城头倒也是个办法,只要他身上带着飞抓挠索之类东西,再有人掩护,拼命杀上城头,借着工具和一身武艺,未必不能从城上翻下。 但这却是极度危险,先不说他能不能跑上城头,就算能够,但翻城之时乱箭齐发,木石齐砸,他又能往何处跑?不被打死,也会掉下摔死。 所以,从城头逃窜可能性也不大。 找个地方隐藏也不太可能,毕竟外面还有十多万大军,若是他今夜没有回去,明天城上弄个假人头,大喊方七佛已经伏法,那么这十多万军队估摸直接就人心涣浮了,哪怕不攻击他们,估计用不上几天自家就都溃散了。 方七佛肯定是要逃走,可从哪里走呢?赵柽自言自语,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当初丽雅娜扎从东京逃走的方法。 走水门,当时丽雅娜扎走的就是水门,那时候水门只是关闭了木栅,丽雅娜扎从底下钻了出去。 而此刻,虽然江宁各处水门三道防护全闭,但也并非没有逃走的机会。 只要水性够好,再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兵刃,那么从水门逃出要远比跳城墙更安全可靠。 方七佛会不会水?生长在江南水乡之地,肯定是会水的,至于水性如何赵柽没法判断,但方七佛乃是宗师,闭气时间本身就会远过常人,只要稍微会些水性,就堪比那积年老凫! 至于削铁如泥的兵器方七佛有没有?也肯定是会有的,身为明教光明左使,又带大军陷下那么多城池,若说手上没有一把宝兵也绝不可能。 而这样只需潜下水中,用宝兵削了木栅,切了铁门,就能逃出城去,哪怕那宝兵不给力,但以方七佛一身宗师武艺,在门下淤泥之中开出通道,再使用苍穹变缩骨扭筋,也就逃离了。 一想到此,赵柽立刻道:“去秦淮河水门!” 想要从水门离城,方七佛势必不会选择一些窄小水门,必然会选择最大的一座,因为只有大的才能便于潜入,而且遇到危险时也方便藏匿。 身后众人虽不知为何要去那里,但全都高呼“得令”,队伍便直奔秦淮河水门而去。 这时西外城依旧处处战火,他们这支队伍在路上冲杀了两伙贼军后,才来到江宁西南城方向。 秦淮河乃是从西南出江宁,此处名为淮坊门,是一座独立水门,颇为宽大,足足有陆门的几倍之广。 赵柽远远就瞧见那侧前方正有几人奔着水门而去,而那水门处把守的兵丁不多,相比陆门的军兵要少上数倍,毕竟三道水上防护都已经闭死,对普通人来说,就算没人看着也是过无可过。 何况这水门两边也无瓮郭之类的台阶可以登上城墙,上方也没有城门楼,所以不须太多人把守。 这时只见那奔行的几人直向水门旁边而去,具是身形飘逸,步法灵活,一看便武艺不凡,他们根本不管军兵喝问,军兵开弓射箭也轻易躲过,到了近前后直接冲进军中,须弥之间就杀了将近百人。 赵柽的队伍这时已经距离不远,他扬眉在马上喊道:“左使切莫急走,待李某送你一程!” 那几人充耳不闻,只见其中一个直接跳入水中,剩下几人纷纷站在岸边,做出一副掩护形状。 赵柽脸色难看,带着杜壆张宪又用几息到了近前,看那水上浪花翻滚,竟在第一道木栅门旁消失。 他立刻对后方下令:“往河中放箭!”随后直接跃下马背。 岸边为首的乃是名身材矮胖,衣着不道不俗之人,此刻正持一口黄柄赤身长剑,面露浓浓恨意:“李右使,有包某在此休想追上元帅!” 赵柽冷哼一声:“包道乙?” 矮胖之人道:“正是包某!” 赵柽闻言再不说话,手上寒光一闪,莫邪剑已是握在掌中。 (本章完) 第362章 夺命之剑,诡诈之计 包道乙,浙东婺州人,曾于渐江龙门山南长峰出家,道号灵应子。 擅长用剑,使龙门派剑法,小宗师武艺,因有一柄宝兵唤作玄天混元剑,所以又被江湖上称为剑混元。 剑混元这个名头不凡,取一剑混元之意。 中原明教里用剑者极少,方腊、方七佛、汪老佛等大教首并不用剑。 而似陈凡、方十九、方百花这些也不用剑。 所以包道乙乃是中原明教剑术最高之人,自视也高,他一口剑打遍两浙江湖绿林,确实罕逢敌手,若遇到同是用剑者,更从未败过。 他本就是小宗师的武艺,再加手上宝兵,大有和寻常宗师一较长短的底气。 此刻面对赵柽和追来兵马,他让方七佛先走,一方面是他忠心明教,另外一方面方七佛手上也有宝兵,可于水下先打开出城通道,他们这些人只要抵挡片刻,便也能直接跳水逃离江宁。 这时他手持玄天混元剑,掐个剑诀,便欲向光明右使李飞刺去。 他对李飞光明使的身份并不信服,毕竟未见过李飞出手,不知武艺如何,却身居高位,哪里能让人服气? 身旁几个明教之人也是这般想法,所以看他单独出手,都未加阻拦,只是在河岸边谨慎打落那些军兵射向水中的箭矢,防止有人跳入河内阻止方七佛开水下通道。 赵柽看包道乙动作,脸色一寒,他这时着急,毕竟此乃杀死方七佛的最好时机,若让对方逃出城外,以后有无这般机会不说,就是外面十几万贼军有方七佛继续主持,那江宁之围一时半刻还是难解。 他这时莫邪剑在手,根本不管对面包道乙精妙剑招,而是直接催动神行百变身法,恍如鬼魅般闪了过去,接着掌中莫邪剑犹如一道光线,斜刺里朝包道乙的肋下胸前撩去。 这一剑速度之快,无法形容,角度之刁,根本不能闪避,仿如虚空出现,雪泥鸿爪,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夺命剑,这是李助的夺命剑法。 是一代剑道宗师李助毕生的剑术精髓,半世的剑之真意。 剑器凌厉,往往让用剑之人高出同境寸许,以剑成就宗师,要比差不多境界的人,更加杀伐狠利。 但这又不是李助的夺命剑法,因为这一剑虽然形似夺命剑,神也似夺命剑,可李助的夺命十剑里并没有这一招! 赵柽对上李助夺命十剑时,李助并未使出眼前这一剑,这一剑看似竟比那十剑更要迅疾,更要无法抵御。 包道乙瞬间脸色大变,但也就是到此为止,他的表情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 他手上的玄天混元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随后半片身子直接飞起,跌入秦淮河中,鲜血喷溅,犹如血雨飞洒。 一剑斩小宗师,一剑斩手持宝兵的剑道小宗师,甚至这小宗师连抵挡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表情变化之间,就被直接杀死! 夺命十一剑,这是夺命剑法的第十一剑! 李助生前对夺命剑的推演并没有达到极致,第十一剑他只创造出一半,甚至在赵柽面前没有使用。 但赵柽与黄孤猜测出李助必有第十一剑,两人曾经讨论,赵柽的意思是第十一剑还要继续追求速度的极限,黄孤却说夺命剑到了第十剑,速度已达巅峰,再难快上分毫,所以第十一剑应该去求招数的精妙。 其实黄孤并没有错,李助的第十剑其实已经达到了剑这种兵器的速度巅峰,想要再快上一星半点,都是千难万难。 兵器是手臂的延伸,剑因为形状特殊,往往主动进攻时,速度要快过其它兵刃一些,而除了这点,就是使剑者自身的掌控。 人的臂腕动作,还有身形的移动,都影响剑的速度,但这些也不能无止境去放大剑速,因为人体也是有极限的。 黄孤是考虑到了这种极限,所以认为第十剑的速度已经到了尽头,接下来要把招数更加精妙化才对,这个思路并无错误,是武艺一途最朴实的道理,是为正。 而赵柽不同,他有神行百变的诡异身法,又有苍穹变这种打破身体极限的武艺,所以他能继续追求第十一剑的速度,不过这却是大多数人办不到的,乃为奇。 至于李助真正的第十一剑,到底是继续走快的路子,还是精妙的招数,却没人知道了,他们两个在前十剑的基础上,创出不同的第十一剑,全都不算错,都还是原本夺命剑的精气神髓,至于孰优孰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赵柽一剑斩了包道乙,根本不顾其他人的震惊,脚步滑动间便将近处的明教之人全部杀死,至于河边的几个,也都被杜壆打死。 这时水面上又出现动静,却是离了木栅防护,在前方铁门处形成一圈涟漪,显然方七佛通过了第一道防护,赵柽此刻急不可待,抬脚踢起地上包道乙掉落的玄天混元剑,就冲去了岸边。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水中铁门,看涟漪渐渐消失,他忽然双眼一眯,手上玄天混元剑猛地射出,直奔水面,“噗”地一声响,那剑一道赤光没入水下,接着便没了动静。 赵柽见状皱眉喝道:“往那个方向放箭!” 后面军兵冲上前来,纷纷拉弓往水中射箭。 杜壆作势欲脱盔甲下水,赵柽摇头阻止:“切莫下去,水下没人是方七佛的对手!” 在岸上哪怕方七佛是宗师,但以赵柽的特殊武艺,也可与其争之一争,但到了水下,他的神行百变,夺命剑法,天蚕丝,伪转日针等等,这些武艺几乎都失去了作用,他不可能是方七佛的对手,就更别说杜壆了。 杜壆闻言急道:“王爷,那……” 赵柽皱眉往后面一伸手:“把长枪全都拿来!” 后面军兵持有长枪的,立刻送过来数把,赵柽双眼继续紧盯水面。 箭矢因为重量的关系,打入水中准头会消失不说,就算力度也会锐减,但枪却要好一些,毕竟重量更大,而枪道比箭道要长,准确度也不容易改变。 此处河岸较宽,木栅在城洞前,铁门在城洞内,而这沉闭的铁门厚重,即便有宝兵在水下也未必就能立刻切开口子,多半还要上来换气。 赵柽眼睛不离那门下,忽然见水上突地冒出了几个气泡,手上长枪毫不犹豫地投掷了出去! 依他现在的力量,这一枪之下别说是人,就算是大虫花豹,只要射中也必死无疑,就看那长枪击起微弱水花后立刻消失不见,刚才冒出水面的气泡也没有了。 赵柽又连射五六枪,水中再无动静,但却有几支枪慢慢漂浮了上来。 这些长枪都是木杆铁头,虽然够沉,但毕竟木多于铁,总还会浮出水面。 他数了数,少一支!再仔细数一遍,还是少一支!怎么会少了一支? 就这时,借着火把月光,隐约可以看到铁门下的一处水面颜色竟有些深,赵柽猛吸一口气,道:“是血吗?” 旁边杜壆低声道:“王爷,应该是血,你看那颜色还在泛散,方七佛肯定受伤了!” 赵柽皱紧眉头,就算有枪射中,也不能断定扎没扎到对方要害,方七佛这种人哪里会轻易就死! 换位思考,他在水下,岸上或许也能伤害到,但想这么轻易弄死自家也是绝无可能。 只是赵柽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下令放箭,然后又是几支长枪射出。 水面再无动静,只有“唰唰”羽箭入水声,可就在十几息之后,忽然那铁门颤动了一下,赵柽顿时暗叫不好,随后就听到一声微弱的撞击声音,这声音来自铁门,但却是另外的一侧! 方七佛过去了! 赵柽双眉扬起,旁边杜壆满脸震惊,杜壆心中也盘算过这铁门的通去法子,自是艰难无比,没想到方七佛竟然真的过去了! 铁门那边还有一道巨石闸,但那石闸只是为了阻断敌方船只进城设下的,并非一整块巨石,而是几块数千斤的大石垒砌一起,与水门并非严丝合缝一点不通。 那个缝隙正常人极难通过,但对于方七佛这种会苍穹变的高手却不好说,赵柽也在第六路,自然知道苍穹变练到这种地步有多利害,方七佛极有可能从石缝中逃脱。 而且水门为了排水,在石闸下方更是留有石柱,这石柱不比铁门下的格状铁栅,这些石柱相比铁栅更宽,方七佛也能依靠苍穹变逃离! 一想到此,赵柽脸色无比难看,他虽不知道方七佛伤势如何,但想来无论轻重,要通过这石闸都并非难事。 而前方铁门是闭死的,上面十几道手腕粗细的铁链缠得紧紧登登,又用大锁锁着,至于钥匙就连守水门的兵丁都没有,全都在宣抚司内。 赵柽心中着急,立刻回头从后面人手里抓过弓箭背在身上,接着几步便跃到岸边一条小船中,杜壆和张宪急忙跟着跳了过去。 赵柽一蹬船桩,小船“嗖”地便冲向铁门,到铁门前他伸手拍向铁门借力后,身子便直接窜了上去,他单手搭上水门洞上方的一块凸处,另外一只手抽出莫邪剑,向着铁门上方的洞壁处便刺去。 铁门厚重,即便莫邪剑无坚不摧,他也怕坏了宝剑,所以就打算将洞壁破坏一块,观看对面情况。 只是几剑下去,那壁上便被掏出个洞口来,赵柽侧脸向内看去,却是漆黑一片,瞧不到任何东西。 原来这水门那一方有石闸遮掩,这一面又有铁门挡着,根本透不进去太多光,如今又是夜深之时,就算目力再好,也不可能瞧清里面景象。 赵柽面无表情,微微闭上双眼细听,只是几息之后,他忽然快速摘下弓箭,身子斜挂在洞壁铁门之间,搭弓引箭,三支白羽一起射出,从那洞口穿了过去! 可里面并没有任何动静,他一咬牙,摘下剩余的七八支箭,全部嵌在弦上,接着弓拉如满月,这些白羽破空作响,再度从洞口穿进。 就这时,那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赵柽顿时大喜,但接下来的“噗通”一声响,却让他神色立刻变得铁青起来,他听得真切,这噗通声并不是里面传来,而是从外面,从石闸那一面传来,声音沉重发挫,分明是有东西跌到了外面的河水里。 赵柽在洞壁之间沉默半晌,跳回了小船之内。 他最后的这几箭,肯定射中了方七佛,且绝对不轻,否则以方七佛的武艺,不可能发出闷哼。 方七佛之前便被长枪所伤,如今又中了箭,会不会死赵柽不敢肯定,但秦淮河外面的水流可比城内要急,这中箭之后又跌进水里,冲到哪并不好说,不死的话,能不能即时上岸,也很难说,若是方七佛没能够上岸…… 赵柽想到这里眼睛一亮,急忙退回陆上,让军丁寻到包道乙的尸身,然后割下首级,一路从西门回内城,路上又找到方七佛丢弃的铠甲兵刃,还有石宝的尸体,同样也割掉其首级。 待回了宣抚司后他调兵遣将,把北东南三面守城军兵调动半数过来,一同围剿西城贼军。 在天色将亮的时候,西城的贼军已经全部剿灭,这时赵柽再度下令,集合城内所有骑兵队伍,约莫一万五千多骑,其中有他自家从东京带来的一万骑,还有整个江南东路凑出来的五千多骑。 他亲自披挂,令人于前方挑了包道乙和石宝的头颅,又在方七佛丢弃的盔甲内塞上一具面貌与他相似的死尸,然后竖起一面大旗,书写“方七佛已死,石宝包道乙头颅在此”的字样,便浩浩荡荡杀出城去。 此刻城头军兵一起大喊旗上话语,顿时传出极远,直传到护城河对岸。 护城河对岸等待接应的贼军早就急得不行,原本紧跟着前方大军入城,谁料到了他们这里,城门处的千斤闸却轰然落下。 他们不明所以,心中慌乱急忙退了回去,仿如热锅上蚂蚁般派人回营送信,但大营那边也没主意,毕竟夜里无法攻城,最后商量之下,只能在这对岸苦苦等待消息。 这河岸处足足陈了几万兵马,都是心急如焚,只盼天亮弄清状况,可这时天色刚亮,就听到江宁城头的宋军高喊,“方七佛已死,石宝包道乙头颅在此!” 他们顿时大惊,又看到江宁城门打开,铁甲如洪流奔涌而出,前方的长枪手还挑着两颗头颅,还有一具穿甲的尸体。 头颅有眼尖的瞧得清楚,却正是石宝和包道乙二人首级,至于那穿甲尸体更加熟悉,不正是大帅方七佛吗?那盔甲乃是从越州府库中缴获,据说是副宝甲,还有那把宝刀,与铠甲乃是一套之物! 他们立刻慌了起来,这时江宁城上城下一起呐喊,铁蹄声“隆隆”作响,不少就想转身逃跑,带队的将官也傻了眼,元帅和大将先锋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 再看对方清一色都是铁甲骑兵,兵器甲胄摩擦之声“嘎吱,嘎吱”刺耳欲聋,不由也都没了厮杀的心思,为首的将官慌忙下令:“撤退,都撤回去!” 足足几万人的兵马,便都转了身,开始向后面营盘之处跑去…… (本章完) 第363章 兵败如山倒 足足几万的贼军,全部转了身,向着后方营盘大寨跑去。 这些贼军里面有几千骑兵,剩下的则是步兵。 方七佛的兵马统共有二十多万,当日南下时并没有这么多,都是一路收敛的,虽然他并未裹挟流民,但随着明教势力越来越大,入教的人越来越多,军队便是愈发雄壮起来。 不过,哪怕人不停增加,骑兵增长的速度却十分缓慢,进入军中的多是步兵。 因为缺马,更缺战马。 大宋的战马多集中在京畿和沿边各路,江南少有。 方七佛军队里的骑兵坐骑也不全是战马,至少有一半是驽马,其中战马是从各府州官员处缴来的,只有官员平日里才有战马可骑,还有一些则是士族家中搜来的,不过大多士族早就跑掉了,余下没走的家里也没有太多。 这些马放在一起并不算多,方七佛又让人挑了强壮高大的驽马充入进去,凑上几千骑,再多反而无用,本来会骑马的军兵就少,能骑马打仗的更加希罕。 赵柽此刻看几万贼军撤去,心中大喜,他知道这绝对是个难逢的机会,哪怕城中一战杀了不少贼军,但城外的贼军数量至少还是他这边三倍有余。 这么多人,倘若方七佛没死重整旗鼓,那么江宁之围依旧难解。 不过眼下来看方七佛并未回去,可能伤重被河水冲走,也可能最后的弓箭射到了要害,但不管是死是活,这个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 他立刻于中军下令,一万五千骑压了上去,速度不快不慢,全部高喊“方七佛已死,石宝包道乙首级在此”之类的话语。 赵柽没让骑兵紧追快杀,是因为想让对方把消息传递回去,那边贼营知道消息后必然大乱,整座营盘的防护也肯定懈怠下来。 不然的话,对方大营前面种种陷阱,般般军事,再两相合兵一处,那可是十几万人,自家只带出一万五千骑,想要打败相当于己方十倍的贼军,取而胜之,别说大宋一朝从未有过,就算是历史上也不多见! 正常情况下,极难,甚或无可能。 哪怕他带的都是骑兵,也是难以实现的事情,毕竟这是禁军的骑兵,而不是辽骑,更不是女真铁骑。 所以他需要让对方乱,只有对方军心大乱,队伍再无战意,那么自家带的骑兵才能趁势冲垮对方,冲散这十几万贼军。 方七佛伏法,石宝包道乙战死,这种消息自然能让对方阵营大乱。 赵柽就是要将这消息宣扬出去,一但贼军上下皆知,不信对方不乱,别说眼前这些贼军,就算是真正的军队,在得知主帅战死,大将先锋被杀,也少有不乱的,这种情况下光有严明的军纪不行,更要有挺身而出代行元帅之令的人,这人不但要有威望,还需懂兵。 明教之中懂兵的人很少,据赵柽所知甚至不超过一掌之数,至于这南路大军里,大概只有方七佛一个。 所以,他虽然不敢说此事百分百成功,但总也有七八十把握,所以才带着骑兵主动出城。 前方杜壆张宪开路,不紧不慢追着贼军,而贼军中早有马快的回去报信,言道说方七佛已死,石宝包道乙等尽皆被杀,冲入江宁城的五六万人也都全军覆没了。 这个消息在大营中立刻炸开了锅,留守的仇道人和一些教首顿时慌了神儿,仔细询问竟然连方七佛的尸首都被宋军挑过来,不由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此刻份数明教的人还稍好一些,而那些绿林投靠来的则全都发疯般往外跑去,随后迅速叫上自家带来的兵马,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出营而走。 明教教首们看这些人离去,又问送信兵丁,得知江宁出来的竟全是骑兵,且不知道有多少人后,便不由长叹一声,也开始下令撤退。 但此刻显然已经有些晚了,就在距离营盘一箭之地时,赵柽传令加快速度,直接冲营。 前面一直被追赶的贼军哪料有此变故,本来后方追得不快,跑起来不难,但忽然间那些大宋骑兵就冲杀上来,立刻让他们更加慌张,便是拼了命地往营盘内跑去。 可这足足几万人向大营奔走,哪还能顾得上彼此,有些军丁被前后挤撞得连方向都分辨不出,于是开始相互踩踏起来,更有的手上拿着兵刃,在人群里磕来碰去,不是伤到了自家人,便被自家人所伤。 贼军营栅间本来埋伏许多弓箭手,但看着外面这种模样,都不敢放箭,恐怕射出十箭,其中九箭都要伤到自家人身上。 只是短短十几息的工夫,大营前作为防护的壕沟、陷阱等处,竟全被溃退的贼军填平。 这些贼军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即便死伤无数,填满了自家挖下防备偷袭的壕沟等处,却还是有无数人推倒了营盘的木头栅栏,冲了进去。 但这时教首已经下令,营内的人也都在撤退,本来还算有序,可被这些溃军汇合进来后,立刻就大乱起来,便是兵败如山倒一般,处处嘶喊吼叫不断,混乱不堪。 这些贼军并非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尤其一些很早就加入明教的人,其实并不怕死,只是在得知了方七佛被杀后,都心神恍惚,毕竟方七佛乃是光明左使,一路起事南下,夺城拔州,势如披靡,在这些人眼中就是神一般的人物,此刻突然被杀,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而且此刻又有大势裹挟,已经不是怕不怕死的事情了,就算想要回头和宋军拼命,也根本转不了身,只要脚下稍稍迟缓些,都要被后面冲倒,身子还未等转过去呢,就已经被袍泽们踩在脚下了,未待与宋军拼命,已变作一张肉饼。 这时的禁军对贼军几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他们自身战力松垮,打不了硬碰硬的大仗,就算骑兵也是如此,但对此类衔尾追逃倒是熟稔擅长,毕竟在东京时,不但军营里经常拉帮结伙打群架,就是和那些内外城的堂口帮派也总有冲突,常常呼三唤四叫人打架。 便是打输了抱头鼠窜比脚力,打赢了追到天涯海角绝不放过你。 眼下就是一路好杀过去,禁军们杀得双手都发麻,刀都砍得卷刃,枪头都钝了,枪杆都扎断了。 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此刻更加明显,根本就和剖瓜切菜一般,战马的冲撞,大枪重刀惯性的打击,根本不用人使用太大力量,便能将前面的贼军步兵给杀死。 贼军这时别说帐篷辎重等物品全丢下不要,就算是粮草军械,也都舍弃了,只是没命地奔逃,初时都走正南,奔着宣州方向,但后来整个溃散了,就是奔哪里跑的都有,禁军一路追击下去,几十里间尸体横野不断,鲜血几乎流出一条小河。 这一场追杀,从清晨开始,直到中午过去太阳向西才渐渐结束。 接着就是派兵丁打扫战场,校点敌死人数和己方伤亡情况,焚毁贼军尸体,把缴获的战利品都拉进城内…… 傍晚时分,赵柽在宣抚司中暴跳如雷,下面数十人噤若寒蝉。 就算是原本告病的江南东路安抚使王汉之也被叫来议事,但此刻他却汗如雨下,颤抖不已。 “都死了,怎么就会都死了?”赵柽脸色铁青怒吼:“那可是江南大半数的士绅,就这么被明教贼军都杀了?你让本王如何同官家交待,如何与朝堂诸公分说!” 厅内鸦雀无声,赵柽眼睛瞅来瞅去,没一个敢抬头说话,他伸出手,“轰隆”一声,将身前帅案掀翻出去,那巨大的木案翻滚着跌去了前方,上面的笔墨纸砚、军情军报洒满一地。 堂内的武将还好,有些胆小的文官,便是吓得“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赵柽眼睛落到江宁通判孙长节身上,冷冷地道:“孙通判,你觉得这件事属谁失职,给官家的奏折该如何去写?” 孙长节闻言差点哭了出来,问谁不好,怎么偏偏问他?虽然他有勘察之权,但这等捅破天的大事,又要如何去说? 真要说失职,那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啊! 秦王跑不了,王汉之跑不了,他也跑不了!这是何等大事?大半个江南士族都被灭门了!这些士族家中在朝堂为官的,在地方任职的,哪个会善罢甘休? 他想到此处膝盖一软,直接跪到地上,脑袋伏地,嘴里讷讷不知如何去说。 “废物东西!”赵柽看他这副模样,骂了一句后目光转向王汉之。 王汉之虽然同样慌乱,但刚才心中已经揣摩了良久,一直在寻找推脱之辞,此刻急忙道:“王爷息怒,此事,此事……” 赵柽神色冰冷:“此事如何?若是朝上问罪,怕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你王汉之!” 王汉之胡子颤动,道:“王爷,此乃兵祸,皆因战事,罪……罪全在方腊啊!” 赵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皆因战事,罪在方腊?” 王汉之急忙点头道:“王爷,正是如此啊,眼下江南大乱,处处打仗,死伤无数,谁能保证就一定不出意外?说句不敬的话,别说这些士族,就算是王爷……” “本王什么?”赵柽沉下脸来。 王汉之小心翼翼地道:“就算是王爷也难免会战场受伤,谁又敢保证他们就一定不出事?” “王汉之你好大的狗胆!”赵柽气得指着他鼻子骂道:“你竟胆敢诅咒本王!” 王汉之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王爷,属下是就事论事,如今战时,此乃兵祸,谁都预料不得,真说有罪,肯定是贼首方腊,今晚不就是那魔教教徒混入军中,引贼兵入城,才引起此番大祸的吗……” 赵柽冷哼道:“是混入了你江南东路的军中!” 王汉之闻言脑袋一晕:“是,是属下不查,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赵柽冷冷地道:“本王的兵都是从京畿带来的,魔教之人想混也混不进去……” 王汉之闻言欲哭无泪:“王爷所言甚是,甚是。” 赵柽继续道:“不过你既然说江南大乱,此乃战时,各州各县或多或少都有此类事情发生,倒也算……情有可原?” 王汉之闻言急忙磕头:“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属下身体有病,几次上过致仕的折子,就算心中想着亲下营房去查,也……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赵柽冷笑道:“你在本王这里推脱倒没什么,官家朝廷那边能推脱过去才行!” 王汉之额上汗珠“噼噼啪啪”掉落在地,道:“属下不敢推脱,属下……” 赵柽打断他道:“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用,赶紧回去拟了折子,还有孙长节也回去拟折子,明早一起同本王的奏章报去东京,一切都听官家处置!” 王汉之和孙长节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往门外走,刚到门口,赵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两人吓得立刻停住脚步。 赵柽冷冷地道:“奏折如何写你们两个最好商议一下,这江宁城大小官员的脑袋,还有你们自家的性命,可都在这纸上笔下!” 两人哪里不知这奏折重要,便是回身又行了番礼,才相互搀扶着出门而去。 这两人走后,赵柽看向下面其他的官员,淡淡地道:“你们也都回去商量,最好……也同王宣抚还有孙通判一起商议,本王没法子保住你们,本王自身都难脱干系,只有你们自家才能保得住自家!” 这些人闻言急忙行礼,随后迫不及待地出门去追王汉之和孙长节。 待堂内再无外人,赵柽眼睛在王禀、折可存、姚平仲等身上扫过,阴沉着脸色道:“虽然今日战事大胜,但魔教胆大包天,做下如此天怒人愤之事,你们也有巡查不利之责,都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但官家问起该如何回答!” 众人忙躬身告罪,赵柽又道:“姚平仲,张宪留下,其他人都走吧。” 片刻后,堂内只剩下二人,赵柽命张宪关好了堂门,随后低声道…… (本章完) 第364章 功过两难评 东京,碧空如洗,和风暖煦,杨柳青绿,百花吐芳。 道君皇帝刚刚从艮岳游玩归来,在移清殿喝了几盅小橘红后,开始观看奏章。 他只看加急的,其他都由王黼李邦彦几个处理,虽然在方腊一事上,王黼有瞒报之责,但因其答对得体,所以他对王黼的信任并没有完全失去。 奏章是秦王赵柽走侍卫亲军司送来的,千里加急,火漆封印,并非普通折子,乃是军情急报。 道君皇帝伸手拿起,嘴角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这老二惯来喜欢夸大其词,虚张声势,眼下奏章就算是走中书门下王黼还敢瞒报不成?何况不走中书也就罢了,居然还用火漆封印,他又没有御驾亲征,弄这些东西岂不是在唬他! “张迪,念!”道君皇帝游了一上午园子,有些慵懒,往龙椅上微微一靠,将折子丢给了张迪。 “是,官家!”张迪脸上堆出笑容,急忙双手接过,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官家,这是秦王殿下的急报,秦王殿下说……” “嗯?!”片刻后,道君皇帝猛地睁开双眼,一脸的震惊:“你,你再念一遍?” 张迪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贼帅方七佛夜袭江宁,秦王殿下率军奋战,灭杀入城贼军六万人,又于江宁城外,亲率一万五千精骑,大败贼军二十万,百里追敌,再斩杀十万!” 道君皇帝“腾”地一下从龙椅上坐了起来,双眼紧盯张迪,一只手茫然地往桌案上摸去,最后抓到酒盅,拿起就向着嘴中灌去,那酒汁顺着胡须流淌下来,沾了袍服犹自不知。 “张迪,你是说秦王只用了一万五千骑,就击败贼军二十万?又枭首十万?”道君皇帝捏着酒盅,脸色有些酡红,也不知道是酒意上来,还是被这个消息刺激所致。 “官家,正是如此,秦王殿下所在的江宁城只有五六万守军,一举灭杀偷袭入城的同数贼军后,又亲率一万五千骑杀出城外,大败了外面的二十万贼军,追杀百里,斩首十万!”张迪也激动起来,声音中带着颤抖。 “快,拿酒来!”道君皇帝一甩袖子,冲着旁边的宫女喊道。 宫女急忙去后面再取了一注小橘红,给道君皇帝的酒盅斟满,道君皇帝兴奋道:“以一敌十,不不不,这是以一敌十几,一万五破二十万,自太祖建朝以来,从未有过此等壮举,当昭告天下,昭告天下啊,让四夷番邦也都知晓我大宋的文治武功,如此……收复燕云不远矣!” 张迪也喜道:“官家所言甚是,卑奴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又满饮一杯酒,此刻再无一丝倦意,坐下后看着张迪道:“秦王在折子里还说什么了,可否邀功?上次他送的奏折写带兵南下江宁,扼守长江天险,朕还以为他又要出甚么幺蛾子,没想到这江宁倒是守对了,长江一带……确是天险之地,这二哥儿倒真个知兵。” 张迪闻言急忙恭维几句,继续往奏折看下去,这一看不打紧,刚才的喜意立刻慢慢消失,脸色竟然刹那大变起来。 道君皇帝瞅他道:“可是二哥儿要了什么出格的赏赐?” 张迪双手微微颤抖:“官,官家,秦王没要赏赐,秦王请罪了。” 道君皇帝奇道:“打了如此胜仗,不要赏赐反而请罪,他请的什么罪?” 张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家,卑奴,卑奴不敢说。” 道君皇帝更加惊奇:“有什么不敢说的?莫非他把江宁的王汉之给斩了不成?” 张迪伏在地道:“官家,不,不是……” 道君皇帝皱眉站起身,端着酒盅走去伸手拿过奏折,只是一眼扫下,双目不由忽然瞪大,嘴巴竟也张开,直接愣在当场。 片刻后,“啪”地一声脆响,道君皇帝手中的白玉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面皮抽搐,表情急剧变化,神色复杂里竟然微微露出一丝喜意,口中喃喃地道:“死得好啊,死得好!” 张迪身体一颤,慌忙把脑袋贴地,此刻恨不得用双手捂住耳朵,官家说的这话他没听见,绝对没听见啊! “死得不够,还是死得太少了!”道君皇帝低声自语:“才死了一多半,这如何够?怎么不全都死了呢!” 张迪哪里敢接话,闭眼咬牙,趴在地上装死。 又是十几息过去,道君皇帝忽然脸色悲伤起来,几步回到桌案旁,把折子往上面一摔,痛心疾首地吼了起来:“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怎么会出这种事情!这让朕如何同百官交待!如何与天下交待!” 他又抓起王汉之和孙长节的奏章看去,最后猛地一拍桌案,大吼道:“快传蔡京王黼入宫……” 赵柽坐在宣抚司内喝茶,此刻距离大战已经过去了几日,战火的余波渐渐平息,江宁四城十八门半数开放,严加盘查过往人等,非是江宁本地周边住户,一概不许进入。 那晚他把姚平仲和张宪留下,让两个想办法将士族家中的金银钱财都运出来,然后拉去牛头山弘觉寺藏匿。 西城那些士族家中的钱财好运,毕竟那边死无对证,姚平仲说了就算,就是全搬空了也没人能拿出什么证据指责。 但东城北城这边则不一样,这边当时不但折可存在场,就是很多江宁本地军官也在,歼灭了明教江宁分坛之后,那些装好箱子的钱财又都被送回士族府中封存,外面层层兵丁看守。 赵柽坐镇江宁,这些钱财倒也能都取出来,只是毕竟当时许多人看着,士族都死光了,钱财再一点不剩,这很有些说不过去。 赵柽奏折上报的大胜,既然打败了方七佛二十几万大军,那对方就算偷袭入城杀人放火,尽斩士族,但也不可能把钱财全都带跑了就是。 所以北东城这边,即便要取一些士族家财,也绝对不能是全部,顶多一半。 但这一半的士族家财,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每一户士族家中不说富甲一方,也是家财万贯,可不止有大量土地那么简单,都是堆金积玉,富埒陶白。 这一半的士族家财也不好拿,即便赵柽坐镇江宁,直接就可以取来,但毕竟悠悠之口不能不防。 这件事要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要就直接坐地分赃,这么大笔的钱财,简直富可敌国,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赵柽让姚平仲和张宪想办法,姚平仲心黑,就要直接取出来拉走,说反正士族都是方腊的人杀的,这些钱财拿了就拿了,谁又敢说话?即便说了也不过就是个贪墨,谁又能把二大王如何! 张宪则主张找江宁官员一起办下这件事,把那些钱财分润一下,到时候拉所有人下水,自然个个都会隐瞒,毕竟自家也收了,这所谓的收,可是比他们当官一辈子的俸禄都要多! 两个人争论不休,但最后赵柽却选择了姚平仲的法子,他看着张宪摇头道:“这些钱本王不会给那些官员做封口,但却会拿出一部分充做军中犒赏,如今国库吃紧,军饷虽能发下,但赏钱恐怕就要一拖再拖了,如此于军事不利。” 张宪摇头不解道:“王爷,属下觉得每个官员都分到一笔士族的钱财,岂不是更加稳妥?他们也不可能说出此事,毕竟自家也拿了,这并不耽误军中犒赏啊。” 赵柽沉吟道:“人心不可测,一人心两人心都不可测,何况这么多人?这些人里有士族的姻亲,还有的依靠士族关系才坐上官位,即便收了大笔钱财,谁又能保证不向朝上做官的世族家人告密?一但告密,他们本身就是铁证,都不需要别的证据,就能证明本王贪污了士绅的家财啊!” 张宪道:“那姚将军的法子不也会被人看到……” 赵柽一笑:“那个只要本王不承认,谁又能如何?何况他说的太粗暴了些,自然不能那样去做,你俩附耳过来……” 又过了几日,这天晚间赵柽去到府司后面客房,还没等进到屋中,就听见房内传来一阵摔摔打打声音。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听见祝秀娘的哭泣声,还有婆子丫鬟的劝说声,不由皱起眉头。 丁大蟹在旁道:“王爷,祝娘子这些时日都在闹腾,属下不便进屋,怕她寻短见,一直担心不已。” 赵柽点了点头,道:“开门吧,本王进去看看。” 丁大蟹打开房门,他负手走了进去,祝秀娘看见他便是一愣,接着就直接冲了过来。 赵柽瞧她原本一张冰清玉润的小脸,如今消瘦无比,灵动而颇有神采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光,但那种浓浓的恨意却几成实质,跑到赵柽身前,握着拳头就向赵柽胸前打去,边打边哭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赵柽抓住她的双手,祝秀娘挣脱不动,便抬腿踢来,赵柽躲过后道:“秀娘你干什么?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祝秀娘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拼命挣扎,赵柽一抬胳膊将她横抱在怀里,她手腿不能动,张嘴就向赵柽臂膀咬去。 赵柽面无表情,只是任她咬着,然后将她抱到榻前,冷冷地道:咬够了没有?” 祝秀娘看他没有反应,便哭着松了口,嘴上有着殷殷血迹,她哭道:“赵柽,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赵柽道:“你是本王的郡君,我杀你做甚!” 祝秀娘用力动了动,却还是无法挣脱,道:“那你让我自己死,我自己死还不行吗?你别让那些人拦着,我自己了断就好!” 赵柽一抬手将她丢进榻上,道:“不要再说一个死字,本王不想听,更不想从你嘴里听到!” 祝秀娘蜷在榻角,恨恨地道:“你不让我死,就不怕我有一天会杀了你吗?” 赵柽脸带意外地瞧她:“秀娘要杀本王?” 祝秀娘道:“你杀我家人,杀了那么多人,我,我要报仇!” 赵柽摇头道:“你的家人乃方腊贼军所杀,本王派兵去救并未来及,虽然本王心中内疚,但此事却与本王无关!” 祝秀娘哭泣道:“赵柽,这件事就是你做的,你不要狡辩,哪怕不是你亲自派人做的,也是在借刀杀人,故意放那些贼军进来!” 赵柽看着她扬了扬眉:“借刀杀人?真亏秀娘你能想出来,本王的身份,又焉能借动贼军之刀?我看你这几天伤心过度,有些糊涂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养养神才是!” 祝秀娘双眼瞅着赵柽,悲愤地道:“虽然不知你用的什么法子,但你阴险狡诈,就算是贼军都上了你的当,这些人都是死在你的手中,你,你是世上最最狠毒之人,如果我不死,定要杀你报仇!” 赵柽闻言沉默了半晌,慢慢摇头道:“秀娘你难道不想祭奠家人吗?” “我……”祝秀娘一呆,道:“你会让我祭奠家人?” 赵柽道:“你是本王的人,祝家是你的娘家,本王又怎会阻止你祭奠家人呢!” 祝秀娘本来黯淡无神的双眼,忽然出现了一丝光彩:“我现在就要去!” 赵柽闻言轻叹口气,缓缓地道:“可我看秀娘你此刻身子孱弱,又伤神过度,不太适合前往祭奠啊!” “赵柽你!”祝秀娘愤恨道:“你又在骗我!” 赵柽摆了摆手:“本王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只要你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养好精神,本王亲自带你前去祭奠!”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祝秀娘呆呆地望了他几息,看他已经到门前,慌忙从榻上跑下,道:“赵柽,你不要走!” 赵柽回头看了她一眼:“养好身体后可以让人禀报本王,本王说话算话!” 看着房门开了又关,赵柽渐渐远去,祝秀娘咬着嘴唇呆坐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的神情。 她要报仇,既然赵柽不杀她,也不让她死,那就给了她报仇的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杀死这恶贼! 想到这里,祝秀娘看着旁边的丫鬟道:“我饿了,去给我准备些吃的东西。” (本章完) 第365章 瞒天过海,兵发杭州 江宁城西南三十几里,联绵小山之下,有一片巨大的坟地。 足足几万座新坟在此矗立,所有坟前都有墓碑,部分写了名讳,还有部分则只写着某族的字样。 这是赵柽给死去士族们立的坟,还有那些护卫仆从,都用棺木收殓,入土为安。 死后事了,生前勿论,当享安宁。 几万口棺材,还有寿衣、墓碑,残破的尸身需要数千缝合匠的人工,做法事需要上万的道士和尚,拉运、入土、需要数万的劳力。 这是一项无比巨大的工程,耗费钱财粮物无数。 这笔钱,赵柽拿不起,江宁官府也拿不起,此刻被方腊大军践踏过的江南东路没人能拿得起,所需花费实在是太多了。 但又怎么能让这些士族老爷们曝尸荒野?这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赵柽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开启了北城东城的士族府邸,每家都搬运些钱财出来。 用他们自家的钱财安葬自家,没人能说出什么,就算是那些士族在朝中为官的家人们也说不出什么。 总不能让家族的人一卷破席,仍到乱葬岗吧?谁也承担不了这个不孝的名声,甚至那种行为都是要被问罪的。 他们还得感激赵柽,毕竟此刻乃是战时,能将他们族人还算体面地安葬,或可说是有恩了。 战时人命贱如草,士族又如何? 不过是,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战乱之时,哪还有丝毫的身份地位可言?一但大厦倾覆,全是草芥蝼蚁。 别说安葬,尸骨无存岂不也正常? 赵柽这么做,维护了江南士族最重要的颜面,至于这些人都死在江宁,那却是另外一件事了,方腊贼军入城,没有屠了整座城池就是万幸,这笔账要记在方腊的头上,而且北东城那边是有两个活口的,明教分坛那边也抓获了一些贼证。 此事,与他赵柽无关!他杀贼守城有大功! 士族官员们以后是将坟迁走,还是继续留在此处,那却不是他要管的,他已经将该做的全都做完了。 赵柽从北东两城士族家中拉出多少钱财用作此事,并没人知道,事情是晚上进行的,龙卫军第玖第拾两个指挥全程看护,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绿柳庄客和赵柽手下的那些教徒们搬运,忙忙碌碌中竟然弄了一夜。 官员们没人敢说话,也不能说,毕竟几万具尸首等着被安葬,谁也不敢冒如此大忌,做那等蠢事,既耽误这些死人入土,还损害朝上活人名声,这般般种种都是要命的,官员们大抵不少昏聩无能,但在这种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何况士族府宅内还留有不少箱子,又没有全部搬走,看箱子的数目,留下的该是大部分才对,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也就罢了,都赞颂秦王的善举就是了。 距离大战转眼已过月余,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日中午刚过,坟地前来了一队车驾,约莫竟有两三千人。 赵柽从中先下了车,随后车上又走下一名雪白素衣的少女,少女倾城颜色,此刻神态无比悲伤。 一行人来到某处大坟前,少女瞧到那墓碑名字,便莲步一散直接跌跪在墓前,放声痛哭起来。 赵柽负手在后面瞧她,少女正是祝秀娘,自那天赵柽走后,她仿佛忘记了之前的寻死觅活,而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也不再摔打东西,这般过了七八日后,她让人去找赵柽,说要祭奠家人。 谁知赵柽并没有答应,只说她身子孱弱,须继续将养,这般又过了些天,她让人再找赵柽,赵柽才答应带她过来。 祝秀娘伏地痛哭,旁边自有人摆上供品,足足几十种之多,又点烧了元宝香烛,各色的纸扎器物,一时隆重无比。 祝秀娘看着火光彤彤,脑海中闪过自小到大的一切,如今所有的所有,都如同被这火烧毁一般,全都化作了烟尘,世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亲人,除了一个族兄之外,她便是孤单于世,以后也将这般孤苦伶仃,无依无助,人生十几载春秋,恍如南柯一梦。 赵柽在她身后站立,淡淡地道:“秀娘莫太过悲痛,虽然祝太公遭难,但还有本王在,本王会替他们报仇和照顾秀娘你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此话,祝秀娘哭的更甚,回头瞅他一眼后,乃至嚎啕起来,最后没了力气,哽咽着竟一头昏倒在地。 赵柽让人将她扶回车内,随后在这片坟前静默了半晌,直到天色阴沉似乎风雨欲来,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如此又再过了些天,苏州那边的军报不时传来,童贯带的西军和方腊已经大小交锋十几次,虽然占了些便宜,但却依旧无法一举拿下,战事还在继续胶着纠缠。 童贯亲笔给赵柽写了封信,派自家一名干儿子快马送来,信是请求赵柽出兵援助的。 信上倒也说的分明,实在不是西军打不过方腊贼军,而是方腊的人马太多了,从杭州一路上去,直打到苏州时,竟然已经有了三四十万之众,而西军只有十五万,且还没有补充,方腊的军马却可以通过明教的途径,原地补充进来部分,这让童贯头疼无比。 童贯在信中和赵柽说,不用他直接奔赴苏州,只须带兵南下,收复杭州、湖州等地,切断了方腊的退路即可,这样方腊没有了后路自然心慌,无心恋战,苏州的战事就会破局。 赵柽和童贯的关系还算不错,他在朝中无党,朝上基本都是三王党,就算以梁师成为首的太子一脉其实也没有几人,而童贯两者皆不属。 赵柽知道童贯的想法,这人年轻时候就骄傲,如今年岁虽大,但执掌大权军功赫赫,骄傲却半点没减,蔡京都是看轻了他,当日阻止他加封开府仪同三司,两人交恶,但蔡京并不知道童贯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童道夫想要封王! 自大宋开国建朝之后,再无封异姓王,但神宗遗训,复燕云者王! 这是遗训,而不是后世所说的遗诏,《宋史》里没有收录北宋的诏制,只有在《宋大诏令集》中才有记录。 而《宋大诏令集》里边,神宗遗诏的全文并没有“复燕云者王”此类话。 但是,宋史里却说,神宗遗诏有说过,而且童贯最后也确实封了王,那就是把遗诏和遗训弄混淆了。 不过,这其中分别并不大,毕竟这一朝的道君皇帝是神宗的儿子,真的有人能收复燕云,他也是肯定会照办的! 童贯本性骄傲,《宋史童贯传》里第一句就是,“少出李宪之门”。 李宪是什么人?是转日针武艺的创造者,是首复熙河的领导者,与王韶共同收复了熙河湟水,战略意义极其重大,他一身监军西北多年,不论拓边还是守城,战功太多。 元丰四年时,神宗发动三十万大军五路伐夏,更是直接以李宪为元帅。 带领种谔,王中正,刘昌祚、高遵裕、姚麟等将领,这在当时,算得上是最华丽的阵容了,毕竟,这可说是神宗的全力一击。 李宪能成为这样一支远征军的元帅,可见他的带兵能力和指挥实力如何。 而童贯是李宪的干儿子,几乎就是一步步踏着李宪的足迹在走。 童贯与王厚二复河湟,他是李宪的干儿子,王厚则是王韶次子,与多年前首复时的阵容何其相似? 十万破羌取青唐,一路打去回鹘边境,开拓了陇右都护府那堪比三分之二西夏的国土。 童贯著名的藏旨抗命下青唐,就是出在这个时候。 他大半生征战,从西到北,从北到南,以他的性子,怎肯落人名后?就算是自家干爹也不行!他想跳出李宪的影响,可如何才能跳出? 除非收复燕云,封王! 他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出使辽国,途径卢沟,见马植自荐有灭辽策,交谈大奇,便推荐给朝廷,马植便献了那后世臭名昭著的海上之盟计策! 可惜,结果却是攻辽大败,花钱买燕云,勉强封王,后来宋史存一笔,开篇却是“少出李宪之门”,终未跳出他这干爹的影子。 赵柽捏着童贯的信,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遍,忽然对送信的童师闵道:“朱勔还在苏州?” 这童师闵熟悉赵柽,在东京时两边走动都是他来往传递,闻言道:“殿下,此人没走,一直在苏州坐镇。” 赵柽皱了皱眉,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朱勔可不是什么忠孝节义之辈,以应奉局之名,独揽东南大权不说,而且鱼肉百姓,重徭严役,搅得江南乌烟瘴气,这种人多是贪生怕死之徒,知道方腊捉住他肯定要千刀万剐,却为何没有逃离苏州? 他不便问童师闵这个,思索后只是问了些军情之类,双方战损,便让童师闵回去送信,说他即日南下,一但收复了杭州,便从后方抄袭方腊,让童贯在那边稳扎稳打,不必贪功冒进。 童师闵得了口信离开,赵柽操练几日兵马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决定第二天出兵先下宣州和广德军,然后再南去夺回杭州。 晚间,他来到府司后面客房,门前依旧丁大蟹在看守,他走进去后看到祝秀娘气色不错,正在读书,读的却是她之前说从来不看的说三分。 这霍四究编的说三分并非单本册子,而是几十本一套,里面都是根据三国志中比较吸引人的段记改编的演义故事,生动有趣,引人入胜。 此刻,祝秀娘正在看开头几册里的一本,名为貂蝉拜月。 赵柽虽没看过这本,但却在丁家素茶店听霍四究亲口讲过,这段说的是貂蝉拜月许愿,王允设计离间,吕布火并董卓的故事。 赵柽进来后,祝秀娘不看他,也不起身,就是瞅书。 赵柽道:“好看?” 祝秀娘道:“权作消遣。” 赵柽示意丫鬟婆子出去,随后也去拿过来一本瞧了瞧,这说三分和后世那本名著出入不少,其实在说三分之后,名著问世之前,还有一部三国,叫做三国志平话,那个书本中记载貂蝉是关西临洮人,姓任,貂蝉是小名,而元代杂曲《连环计》中,更是直接说貂蝉本名叫任红昌。 赵柽翻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秀娘,安歇了。” 祝秀娘闻言顿时大惊,手上册子几乎坠地:“赵柽,你要干什么?” 赵柽笑了笑:“外面天色已晚,我说该安歇了。” 祝秀娘慌乱站起身,往后面退去,用话本挡在身前,道:“我不要,我还要再看会儿书。” 赵柽走过去,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到榻边放下,随后开始落银钩帘幔…… 午夜时分,赵柽起了身,下榻后回头道:“明日大军南下,秀娘不必留在江宁,随本王一起出征好了。” 说完他出门离去,幔帐内传出低低的声音:“禽兽,禽兽不如……” 第二日上午,赵柽点了五万军,直接出了江宁,这五万军里,有两万多是江宁本地的禁军,他从京畿带过来的人马其实未受到太大折损,之前一战先是打的埋伏,然后又是出城追杀,所以就算此刻已不足三万,却也相差不多。 大军一路南下先奔宣州,宣州这个地方有山有湖,风景极好,但是宣州城四周却无天险可靠,之前赵柽频繁派出斥候过来查探,知道方七佛的十来万溃军根本没在此处停留,此刻这里只有三五千兵在勉强把守。 而宣州城其实不小,后来此地还由州晋升为府过,又怎是三五千兵就能守得住的? 只用了一天时间,赵柽就率兵收复了宣州,然后在城内休整两日,等待原本的宣州知州从太平州带兵过来,重新执掌城池。 接着赵柽东去广德军,这里也陷入了贼手,情况与宣州差不太多,同样是几千兵马,又是一日之间拿下,随后入城继续休整。 这时他依旧没有发现方七佛溃军的影子,赵柽已经判定方七佛的溃军应该不在湖州就是在杭州。 本来打完广德军后他想直接南下去收复重镇杭州,但此刻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湖州也是大城,且在杭州上方,若是方七佛的溃军在湖州的话,那他这边攻打杭州,那边湖州自上而下背刺,便大事不妙了。 所以,他自广德军出,再往东行先去打湖州,湖州果然有部分溃军存在,约莫一两万人的样子,只不过都如惊弓之鸟,守城意愿不强,但湖州城防军事实在太过坚固,足足用了七八日才打下来,人马也大有折损,五万人只剩下四万五千左右。 在湖州休憩十余日后,赵柽直接挥军南下,兵发杭州。 (本章完) 第366章 阵前一坛酒 赵柽的大军,于杭州城十几里外扎营,并未靠近城池。 他的兵马太少,无法围城,似杭州这种大城,虽没有内外之分,但面积并不比江宁小上太多,而且还有四座子城在外围防御。 打杭州只能智取,既围不了城,也无法强攻,一切都限于兵力的薄弱。 从湖州俘虏到的贼兵口中得知,溃逃过来的方七佛残军,大部分入了杭州,小部份则继续南行不知去向。 而杭州原本方腊就留下两三万人固守,再加上这些溃军,已经有将近十万之数。 人家攻城都是兵马多过城内,好强袭硬打,赵柽这兵数却只有城内的一半,收复杭州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他也不急,扎稳营寨便开始牢固工事,派前哨四处查探。 在连续斩杀了几伙城内的斥候后,杭州那边倒也摸清了他的动静,但却没有做出什么激烈反应,只是关闭了城门,上下戒备森严,摆一副严防死守姿态出来。 赵柽扎营在皋亭山余脉,唤作连翠岗的一处地方。 这里和皋亭山断断续续相连,地势较高,进可直冲杭州城,退可一路往北,还可直接进入皋亭山中。 皋亭山有皋亭庙,供奉皋亭神,其他的寺院祠庙也有许多,而且这山中还有十里石城,内有城堡等建筑,可驻军作为守地,乃是唐末杭州刺史钱镠建造的。 这十里石城如今荒芜,江南一直升平无大战事,所以朝廷从来没在里面驻扎过军队,赵柽到来后立刻派了丁大蟹、二蟹,还有时迁前去探查。 他在连翠岗的大寨未依常例,而是列了个弧形,连翠岗半面皆是营帐,且按照十万兵的数量驻寨,一时杭州城内也弄不清他这边有多少人马。 据湖州俘虏的贼兵述说,还有派出的斥候打探回的消息,杭州此刻乃是方百花与方十五在做主。 这倒也正常,方腊是将杭州当做圣朝的京城来经营,自然会留最亲近的人镇守。 方百花乃是他的嫡亲妹妹,方十五乃是他叔伯弟弟,这都是他信任的嫡系部下。 方百花有三千女兵队,里面全都是女子,据说个个都练得一身弓马武艺,战场对阵男子不遑多让,甚至一人可以打两三名男子不会落败。 方十五则是铁匠出身,擅长打造兵器,方腊起事之前,明教内许多兵器都是在他的指导下打造出来,他本身力大无穷,武艺精通,马战少逢敌手,人送绰号“小存孝”。 赵柽在连翠岗扎营三天,双方都无什么举动,这日有探马来报,说是杭州北城头竖起了两面大旗,杆似碗口,字如升斗,冲天猎猎作响。 一面旗上写着“推翻赵宋”,一面旗上写着“活捉秦王”! 赵柽闻言不由发笑,活捉他做甚,他又没有鱼肉江南,须活捉了给百姓报仇雪恨,何况要写也应该写活捉赵柽才对,而并非什么秦王,他又不是方腊圣朝的王爷,这怎么还用上了尊称? 这种东西一看就是方百花弄出来的,他对方百花印象还是很深的,当年辽擂之时,府司门前报名,方百花和扈三娘一顿好打,倒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而如今这两人命运大不不同,她成了圣朝的长公主女将军,而扈三娘却被梁山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宋江招安,又与林冲一起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他微微唏嘘了片刻,便唤人整备军马,要亲去城下观看。 半个多时辰后,赵柽带着杜壆张宪,领了一万兵来到杭州北面护城河外。 只见那杭州北城北关门上方,两杆巨大旗帜竖立。 赵柽手搭凉棚看去,果然一面上书“推翻赵宋”,一面写着“活捉秦王”! 他摸了摸下巴,又仔细观看城头,这杭州北城上可说是戒备森严,尤其是他率兵到来后,各种弓弩都是搭起,石机等物也全部朝向城下。 又过了片刻,只见城头一阵骚动,竟又涌来不少人,中间隐约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 因为距离较远,赵柽只能看个大概颜色身形,但他向来过目不忘,从那身高体态便断定是方百花无疑。 只见方百花分开众人,走到垛边,遥遥望向下方,高声呼道:“可是秦王殿下当面?” 赵柽双眉跳了跳,这可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敌对时候,有你这般讲话的吗?这般讲话其他人听到会如何做想? 他沉默了几息,回道:“原来是百花女侠,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城上方百花闻言不觉激动起来,没想到赵柽竟还记得她,如今没有方腊在身边看着,她言语便是少了忌惮:“殿下远来劳顿,本该请殿下入城安歇,但两军对阵,实难办到此事,还请殿下海涵!” 赵柽太阳穴一阵跳动,笑道:“百花女侠太过客气了。” 方百花在城头想了想,其实她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才好,毕竟只在东京和赵柽说过那一次话,后来打擂,还有元宵节之时,都只是远远看着,所以真的不算熟。 但她又不想就这么算了,毕竟少女情怀,数年深种,正是激动时刻,便不顾周围军将诧异的目光,大声道:“不如我请殿下喝杯水酒吧。” 嗯?赵柽闻言就是一愣,不止他愣住,就是城上城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住。 杜壆急忙在旁道:“王爷,此事不妥!” 张宪也道:“王爷,唯恐有诈!” 城上那些将领也都慌了起来,“百花将军,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将军,若是开城放吊桥,宋军直接冲过来怎么办?” “将军,我听闻这秦王赵柽诡计多端,凶残暴戾,素有禽王的称呼,将军万万不能冒险!” 方百花此刻哪里听得进众人相劝,只是双眼放光盯着城下,嘴里反驳道:“我与秦王相识多年,他是何等样人我心中有数,秦王乃谦谦君子,绝非你们说得那般不堪。” 身旁众人闻言不由直咧嘴,若说这秦王赵柽是谦谦君子,他们绝不相信,这人去年打王庆,杀得淮西血流成河不说,就这些时日又杀了多少圣军?江宁一战,怕不是死了十几万人! 这人是刽子手啊,哪里是什么谦谦君子! 赵柽在城下沉吟,如果能和方百花面对面谈谈也好,虽然说劝其投降不太可能,毕竟她是方腊的亲妹妹,但眼下攻城无策,杭州城池大,自家兵又少,倒是不妨借此机会探探方百花的口风,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些杭州的破绽。 至于对方在酒中下毒什么的他并不怕,眼下所谓的毒药就那几种,都能用白银试探出来。 当年太祖皇帝曾建武、毒二库,虽然毒库后来被仁宗皇帝毁掉,但武库的兵谱中却有本毒经存在,上面没有署名,但猜也能猜出来定是太祖皇帝撰写,只是这种险恶东西太祖又哪敢署名。 这毒经里罗列了当世各种毒草毒药,还有使用方法,以及分辨解毒之法。 毒经赵柽看了,但着重看的却是分辨解毒的法子,下过毒的东西他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所以自是不怕此类事。 他冲城上道:“既然百花女侠如此客气,那本王倒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百花在城头顿时欢喜无以复加,急忙命人前去取酒,意欲出城与赵柽共饮。 身旁人见状急得拍腿跺脚,这还了得,真要开了城门,对方四周有埋伏一起往里冲怎么办? 不过他们这时也没办法,只能边去备酒,边请方十五过来相劝。 片刻后方十五匆匆上城,却是个浓眉虬髯的大汉,看到方百花急道:“百花妹子,你这是弄甚?” 方百花也不瞅他,只道:“我自去城外与秦王饮酒,十五哥你不要拦着!” 方十五气得握拳:“百花妹子,那禽王阴险狡猾,这些日杀我明教兄弟无数,此乃血海深仇,你怎可与他饮酒?这让教内弟子,军中兵卒见了做何想法?” 方百花摇头道:“这却是十五哥你目光短浅了,我在东京时曾听瓦肆茶店的先生讲书说话,那两军交战,阵前饮酒叙旧乃是常事,如此才显气度风范,并不耽误之后大战。” “百花你……”方十五虬髯抖动,但却拿方百花没有任何办法,方百花不但是方腊的亲妹子,更是他们族中这代唯一的小娘,无论是兄长还是弟弟,凡事都会让着她些,便养成了有些娇纵的性子,也就唯有方腊说话她会听,可如今方腊并不在杭州! 方百花道:“十五哥你不必再说,我自带着火娘和玉莲前往,过去吊桥后你便再拉起那桥板,且看秦王会不会为难于我!” 方十五闻言立刻脸色大变,出城不说,且还只带两人,这怎了得! 火娘和玉莲是女兵队的首领,虽然武艺也是不凡,可就带她们两个出去又顶什么用?真要是那禽王起了歹心,她们三个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方十五此刻一咬牙,也只能退一步说话:“百花,你若真想出城我不拦你,可绝对不能只带火娘和玉莲前往,我这边点上一万人兵马与你同行,待喝了酒后回来就是。” 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他虽然知道方百花之前去过东京,可怎么就和这秦王认识了?大宋皇室中哪里有什么好人,方百花虽然任性,但心思却是单纯的,以往的事情自家不知也不好说,可今日已兵临城下,再出去却是恐她会上当受骗! 方百花闻言摇头:“十五哥,我意已决,就带火娘玉莲即可,你不必拦我,秦王乃是君子,断然不会为难!” 方十五本来生就一张黑脸,此刻更加漆黑如墨,他张了张嘴还要继续劝阻,这时酒却送来,方百花冲身后两名女子道:“火娘玉莲,随我出城!” 那唤作火娘的也是身穿红衣,用红帕子包了头,背两口柳叶刀,闻言接了酒坛抱在怀中。 玉莲却是黑衣,带着宝剑,同样取了酒碗拿在手里。 方百花“噌噌噌”向城下走去,方十五急忙跟上:“百花妹子不可,此事若叫圣公知道,恐要怪罪!” 方百花脚步一顿,回头道:“十五哥不要拿圣公压我,如今这杭州城只有你我,就算圣公怪罪也要等我出城把酒喝完!” 方十五无奈,到了城下急忙召唤人马,打算同方百花一起出城,方百花脸色冷了下来:“说了就我三人出去,十五哥别逼妹子翻脸,到时大家颜面难看。” 方十五气得直喘粗气,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看着方百花上了马,带着火娘玉莲出城,他这边哪敢再拉吊桥,便是将兵马全都堆在城门处,一个见势不好,就能冲出去救人。 方百花心情激动,带着二女过了护城河,直奔赵柽军队而去。 赵柽在那边看着方百花三骑出城,不由摇了摇头,后面杜壆纳闷道:“此女胆大,倒是少见!” 赵柽叹道:“她知我不会为难于她,才敢这般行事。” 杜壆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就是张宪也不知,赵柽又道:“此女心中,我乃是君子,又怎会做那种辱没声名之事。” 二人皆不语,赵柽又是一叹,他也没想到方百花只有三人出城,倘若他此刻趁机抓了方百花,那杭州的贼军必然大乱,就算城内兵将再多,恐怕也会守不住杭州,甚至他还可以用方百花要挟对方,提出种种有利条件,便于夺取杭州。 可他不能那般做,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事就是不能为的。 方百花马到近前,双眼瞅着赵柽,抱拳道:“秦王殿下,别来无恙?” 赵柽上下打量她,这方百花和几年前基本没变,大眼大嘴,皮肤白净,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 他脑海里回忆起当日府司门前,方百花与扈三娘翻滚扑打的情形,不由笑了笑:“百花女侠,风采依旧!” 方百花闻言脸色微红,却不扭捏,直接跳了战马,命身后火娘和玉莲两人倒酒。 这两名女子都好奇瞧向赵柽,军中和明教的宣扬,这秦王赵柽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是赵宋皇室一等一的败类,可此刻却看着文质彬彬,身上浓浓的读书人气息,哪里像什么魔头。 满了酒后,两人急忙捧上前去,方百花道:“请殿下饮酒。” 赵柽笑着跳下马匹,后面张宪紧跟过来,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小银刀上前试酒,本来试酒都用银针,可谁没事也不会随身带那种东西,这小银刀还是张宪离开东京前,在碎玉楼时简素衣给他的,让他带在身上,说以备不时之用。 张宪用银刀试酒,那边火娘顿时有些不高兴,道:“你这人干什么?莫非怀疑我家将军在酒内下毒?” 张宪哪肯理她,试好之后退了回去,赵柽伸手端起酒碗,搭眼一看倒也不算什么上等好酒,只是普通花雕,点头道:“如今两军对阵,难得百花女侠如此信任,来来来,本王敬你一碗。” 方百花看赵柽豪迈,怎肯让他先敬,便话都来不及说就将酒碗凑到嘴边,“咕嘟嘟”喝了下去,这才一抹唇角道:“我敬殿下。” 赵柽微微一笑,也将一碗酒喝了下去,随后道:“若有朝一日杭州城破,百花女侠自当如何?” 方百花呵呵笑道:“殿下太小觑百花了,有百花在杭州城,杭州又哪里容易打破。” 赵柽闻言神色有些怅然:“确是如此,杭州城大墙坚,又有十万兵,哪里好破……再拿酒来!” 后面火娘急忙上前倒酒,心中不由暗想,这宋国的秦王虽然书生气质,但喝酒说话却不作态,倒也算条好汉,难怪自家将军要出城与他对饮。 两人又喝了一碗酒,方百花道:“殿下,若是我圣军北上东京,打碎朝廷,殿下又当如何?” 赵柽哈哈大笑起来,道:“未曾想过,不过本王觉得百花你们连长江都难渡过!” 方百花笑道:“殿下自大了,火娘,倒酒来!” 火娘再上前倒酒,两人又饮一碗,再闲谈几句,具皆当年擂台事,随后你一碗我一碗,竟然将整坛酒都喝光。 这时就见方百花一拱手,脸色红晕道:“殿下,百花酒醉,就此告辞。” 赵柽点了点头,看着两女将她扶上马返城,也转身上了坐骑,回连翠岗大寨而去。 到了营寨后,他在中军大帐刚刚坐下,就有军丁来报,说丁大蟹三人探皋亭山石城归来。 赵柽闻言不由眼睛一亮,道:“唤他们过来说话。” (本章完) 第367章 钱王有后谋 丁大蟹三人进帐见礼,赵柽挥手免去,道:“石城中可有发现?” 三人齐声道:“王爷,确有发现!” 赵柽点头:“慢慢道来。” 三人互望一眼,只听大蟹道:“属下等按照王爷吩咐,进去石城后便开始仔细搜索,几日下来,果然在一处堡垒内发现痕迹。” 二蟹接着道:“那堡垒的地面虽然做得天衣无缝,但哪里能逃过属下们眼光,不但看出地下别有奇异,便是连机关都摸得一清二楚。” 时迁继续道:“属下等便打开了那机关,看见下面乃是条隐秘通道,修得十分规整,简直耗费了天大的工程。” 赵柽神色间露出一抹轻松,果然如此! 这石城乃唐末杭州刺史,镇东军节度使钱镠所建,但这钱镠是谁? 乃是唐末乱世枭雄,被两浙百姓称为“海龙王”的吴越国开国君主! 赵柽的莫邪剑便一直藏在吴越国钱家王宫,吴越降宋奉地时,当时的吴越国王钱俶便带这口莫邪剑进东京,献给了太宗皇帝。 皋亭山的十里石城就是钱镠所修,这石城其实很蹊跷,无论钱镠任杭州刺史时,还是后来称王,这石城的战略意义其实并不大。 人家来打杭州,肯定勘察地形,看到这里有座石城,怎么可能不清除里面守军?这是领兵之人最基本常识,谁都不会放任石城存在不管,犯最低级的错误。 若是贼寇四起时,这里又容易被乱匪所占,反而对杭州不利。 而此处从地势来看,也达不到监视瞭望敌情的作用,只是地理较为平缓,容易建石城石寨之类。 这就有些古怪了。 钱镠乃是乱世枭雄,军事大家,他弄这么个东西干什么?没事闲的吗? 杭州乃是钱氏吴越的都城,而这石城距离杭州又说不上远,这里面莫非有什么深意? 赵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后世的洪武帝,洪武帝生性多疑,据说曾在皇宫中挖有密道,藏有僧服度牒,密道直通城外,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他就怀疑这石城下面是不是也有密道之类,会通向杭州城内的钱王宫,所以才派三人前去探查。 丁家兄弟以前曾做过摸金发丘的勾当,对地下之事熟络,而时迁却是个惯偷,虽然当日自言从未盗过墓,但这种事情又哪里能当真,偷儿又哪来的节操,时迁身形完全适合此种勾当,所以也派他过去。 赵柽这时沉吟道:“可曾下通道探查?” 丁大蟹道:“王爷,我与石兄弟倒下去走了一番,但……” 赵柽道:“但什么?” 丁大蟹脸带疑惑道:“但这地下通道并不长,我们走不多远居然就到头了!” “嗯?”赵柽闻言微微一愣:“详细说来听听!” 丁大蟹道:“当时我让二郎在外边守着,便与时迁兄弟一起下去查探,只见这通道里青石筑壁,木梁横顶,端得一副财大气粗模样,虽然不知建了多少年月,却并无一处坍塌堵塞,我俩便摸索着向前走,谁知这通道里竟有机关。” 赵柽皱眉:“有甚么机关?” 丁大蟹道:“王爷,有陷井飞枪,罗刺刀网,但都被我俩破除,又有几处岔路,尽头里安装了假门出口,不能打开,一但打开那边就是万箭齐发的消器。” 赵柽道:“如此险恶,可一一破除?” 丁大蟹道:“全破掉了,随后我俩走的正路通道,没用太多时间就到了出口,却见竟然是在一座寺中,那出口乃是寺院大雄宝殿佛像之后。” 赵柽听到这里摸了摸下巴,这和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这石城内的地下通道居然没连着杭州城,而是一座寺庙,这是怎么个说法? 他道:“可看是座什么寺,又在哪个方向?” 丁大蟹道:“我俩偷偷出去观瞧,这寺倒是够大,里面也有不少和尚,虽然战时还有些香火,到山门前一看,却是唤作显宁寺的,再一打听都说是吴越王当年所建,比那石城距离杭州更近些。” 赵柽眯了眯眼,显宁寺?他听说过这寺,后世之时还有这寺的旧址存在,也确实五代年间建造。 他思索不语,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好一个吴越王钱镠,莫不是狡兔三窟之策? 以石城和杭州的距离,虽然不远,但那也只是于地面上说,在地下挖掘通道何其艰难?想要一路挖进杭州城里钱王宫,工程浩大不说,又要掩人耳目,搞不好怕是方向都难掌握。 那么,石城这一段只通显宁寺,而显宁寺内或者左近,必然还有地道通往杭州城,倒也未必直进钱王宫,极可能还是其他地方,然后再有通道抵达王宫。 这样地下一共三段通道,每一段都可以随时出去地上,又可重新遁入地下,最后进去皋亭山中,而皋亭山乃是天目山余脉,在杭州北部和黄鹤等山相连,一但入山,便如鱼入大海,再难寻觅。 赵柽想到了这里不由暗暗叫绝,这般手段可比只挖一条直通通的地道要强太多,不说那么远的地道能不能挖成,就算能够成功,可一但泄露,后面追兵便会长驱直入,不捉到人不肯善罢甘休,而这三段地道却是灵活多变,增了逃亡之人的许多活数! 赵柽想到这里道:“你三人且回去歇息,明日随本王去那显宁寺探看!” 三人依言下去,转眼就到了翌日清晨,赵柽点齐三千兵马,直奔寺院,这寺院却是比石城更靠近杭州几里,掩映在绿树环抱之中。 待到了寺院之前,赵柽抬头去看,只见山门上方三个金光闪闪大字,是为显宁寺,也不知哪个大家人物提写,十分气派富贵,一看就知这寺香火必定鼎盛。 如今江南大乱,杭州失陷,眼下又来战事,这寺内居然还有郊邻百姓过来烧香祈福,可见平日里有多兴旺。 赵柽先命兵马围了寺院,然后叫人去把上香的百姓都请走,这才进入院中。 这显宁寺五进五出的大殿,还有僧舍客房数间,在这郊外地界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寺了。 他率人入寺内,里面方丈僧人都出殿迎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须却身材高大的老僧,寒暄过后,得知其法号玄恩,自小在灵隐寺出家,后来过显宁寺做执事,苦熬多年,终成方丈。 赵柽只说有军务处理,要占用寺院几天,这玄恩自无不可,也不拖泥带水,便带众僧人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离开去山那边的积香寺暂住。 赵柽待众僧人走远,便让丁大蟹三个在寺内搜查密道。 这寺不小,直到下午丁大蟹才在藏经阁里发现不妥,急忙请赵柽去看。 这藏经阁乃是座二层小楼,却修得金碧辉煌,足见显宁寺财大气粗。 一楼地上铺着齐整的青石板,四周壁上粉刷了新油,还挂着各种偈颂帖子,甚至还有一幅东坡居士的辨机图。 丁大蟹道:“王爷,此处地下中空!” 赵柽扬了扬眉,居然有地下室?藏经阁这种地方因为是收藏经卷之处,基本不会挖任何地下室,经书纸张都怕潮怕湿,一但下方有地下室,那必然会有湿气涌奔上来,对经书保存不利。 他不置可否,丁大蟹前方带路,在一楼最里面角落处看到一座挪开的巨大经架。 经架后面原本也是石板墙壁,但此刻那石板却被撬开,露出个黑洞洞的口子,正有凉气从下方“嗖嗖”冒出。 丁大蟹道:“王爷,属下适才蒙了口鼻下去瞅过一眼,是间密室,还没来得及详细探索,就请王爷过来观看了。” 赵柽点了点头:“叫上二蟹与时迁一起,人多速度快!” 这时候丁二蟹与时迁也从外面赶来,原本三个分开在寺内寻找通道,他两人无所获,听到这边发现地下室,便跑了过来。 三人都背了工具,各不相同,大蟹二蟹是一种,时迁是另外一种。 大蟹二蟹的有旋风铲、短柄锄、蜈蚣挂山梯等。 时迁带的则是飞虎爪、细杆钎、百合钥匙银门链等。 三人都用湿麻布蒙上口鼻,然后两个持了火把,一个持着六阴烛台,上面点着六根白蜡烛,走入地下室中。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下面传来声音:“王爷,找到通道了!” 赵柽在上面道:“可有机关消器?” 下面道:“入口处都已破掉,里面还未进去。” 赵柽想了想:“且先上来,一切从长计议。” 他琢磨着这显宁寺的通道若是直达杭州城内,那里面陷阱会比石城这一段只多不少,怕三个冒险进入出什么纰错。 三个上来后详细说了下方情形,原来并非地下室那么简单,竟然仿佛一座地宫般分了八门生死,三人都通谙此道,没多久便破解了打开真正通道。 晚间回营,第二日早晨赵柽率人再来,这次却直接让三人带了一百壮卒下去,并掐算步伐时间,一但到头后且不可轻易出去,回来商议再说。 直到傍晚,这些人才从地下回来,却是折损了几名壮卒,还有十几人受伤,丁大蟹三个也是灰头土脸,不过语气却十分兴奋:“王爷,走到头里了,应该就是杭州城内,但路上陷阱太多,防不胜防,死了几名兄弟。 赵柽道:“如何判定是杭州城内?” 丁大蟹道:“大体方向并没出错,时辰步伐也差不太多,在那头听到了上面动静,有远处传过的喧哗,还有马蹄声音,不过却好像不是钱王宫内,钱王宫不应该这般吵闹。”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既然在下面就能听到许多声音,那证明出口所在处不是什么肃静所在,这却是不太好了。 倘若他派人从这通道偷进杭州城,上去后必然是要藏匿部分军兵的,若不能隐匿冒然露头,那被发现可断无幸理,而且城内贼军无论灌水土填,都能毁了这通道,到时他想偷袭杭州的计策便告落空,依然要面对城高坚固,自家无计可施的境地。 赵柽不死心追问了一句:“你们听着那通道尽头像什么地方?” 丁大蟹皱眉摇头,二蟹也是沉思不语,时迁抓着鼠须道:“属下觉得绝不会是什么空旷地方,极可能是街边的楼下院中,那马蹄声倒该是从路上传过来的。” “街边的楼下院中?”赵柽眯了眯眼,按理来说,吴越王钱镠不可能随意选个地方作为这地道出口,必然经过仔细考虑,应该是颇为隐蔽之处,才能行这挖暗道之事。 只不过……如今距离他挖这地道已过去了二百余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的隐蔽之地变成了繁华所在也不好说,但无论如何还要再探查一次。 赵柽让众人回营寨又歇息了一晚,然后却不再派普通军卒,而是让丁大蟹带队,领着白家三兄弟,四个再次走趟通道头里。 丁家兄弟和时迁武艺不行,而白家三兄弟拳脚够得上二流水准,关键时候大可逃跑回来,所以赵柽派他们前去比较放心。 这四人依旧清晨出发,丁大蟹在前面带路,后面白傲道:“丁大郎,此番可解了手痒?” 丁大蟹回头瞅他一眼,这些年不再摸金,确实有些手痒难耐,探查地道虽然不比真的发掘坟墓,但里面处处机关埋伏,而且路程遥远,倒也确实过了手瘾。 他笑道:“只解了一半,若是再来一遭才好。” 白家三兄弟个个一表人才,尤其老大白傲生得英俊潇洒,就是性如其名,有些傲气,此刻不由笑道:“我看不如请王爷在京中弄一座楼,让你丁大郎主持,里面布置下各种机关消器,无事时便自家拆解琢磨,那样才会真正过瘾!” 丁大蟹闻言眼睛一亮,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待平定了方腊,回京后我就与王爷述说。” 白傲哈哈大笑:“到时候我便去破你这楼,大郎看此事如何?” 丁大蟹摇头道:“就怕白兄弟你有去无回!” 白傲“呸”道:“大郎夸口,到时一试便知!” 几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了通道尽头…… (本章完) 第368章 花开迎春园 几个人走到了通道尽头,此处也是个地室,前方有一排石级,直通上面。 丁大蟹蹑手蹑脚,躬身爬上了石级,然后侧耳倾听起来…… 却说方古今日清晨下勤,早就累得腰酸背痛,虽然他生得粗壮体健,但这带兵打仗不比种地,也不比伐木造漆,端得熬煞死个人。 何况他已年近四十,比圣公都大上几岁,但却没有圣公的精湛武艺,只会些粗浅拳脚,哪里能受得日日里这般巡检操练。 他能坐上副将的位置,全因他是方大的儿子,方大乃是方家这一辈儿族内长子,已经去世多年,他年龄大辈分却低,要称呼方腊一声十三叔。 方古骑着马从城门处向家里走去,他家在杭州城中心处,乃是分的士绅房屋,那宅院宽阔但却空空旷旷,没几人居住,他的婆娘子女都在帮源并未接来。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外面寻个旁的女子,圣公都娶了一群妃子,他只是在外面找找乐子不算为过吧? 打发了几名手下后,他骑马绕去另外街路,独自来在一户楼前,这楼门楣上横书了迎春园几字。 方古将马拴好,四下瞅了几眼,看没人注意便急匆匆上前敲门,半天里面也没有动静,他皱眉想了想,换了个三轻三重的手法,这才听到有脚步声向门前移来。 “谁呀?”里面的声音分明带着警惕,是个婆子动静。 方古知道这是害怕被圣军盘查,虽然圣军入城后并没有封禁青楼妓馆,但这几日赵宋的军队盘桓城外,杭州的勾栏青楼一应乐子场所便被全部关闭。 军令是二十一娘下的,二十一娘就是方百花,他称呼小姑,却是个狠角色,方古打心里有些怕她。 但他此刻心中瘙痒难耐,哪怕浑身疲惫,却还是绕到这迎春园前偷偷敲门,这楼里有他个相好。 “是我,方古!” 楼门内闻声“吱呀”打开了个缝隙,从里面伸出一张脸来。 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头梳得油滴滴的,脸上搽一层厚厚的脂粉,脑后挽个大髻,插一根银簪,鬟边配戴一朵大红花。 这婆子一伸头,见是方古穿着盔甲风尘仆仆,就又惊又喜道:“哟,原来是方将军,怪不得大早喜鹊就在门前树上喳喳报喜,果然是有贵人来!” 婆子抬腿出了半步门,一把拉住了方古的胳膊,笑眯眯的脸上象极了核桃纹:“方将军,眼下战事这么紧,还以为将军要好久不来,可真惦念死老身了。” 接着她把方古拉进楼内,迅速拴上了楼门,然后尖声尖气地对楼上喊起来:“仙儿,还不快下楼,方将军来了呢!” 楼上传下来一串娇滴滴的声音:“妈妈,真是方将军来了吗?” 随着话音落下,便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那楼上面袅娜地走下一名花枝招展的少妇来。 方古用眼一唆,见这妇人款蹙湘裙,两鬓轻拢蝉翼,脚下移动莲步,一抬头,满面的娇羞,粉脸白中透红,堪比带露的海棠,身材有致,如风拂杨柳,两只媚眼水汪汪的含情,笑吟吟地启开樱桃口,露出两排玉石榴。 “哎呦,原来真个是方将军哩,是哪阵子香风吹得方将军?多时不来想必是升官了呢?却怕小奴家沾着便宜咋的!” 方古听不得这娇滴滴的声音,顿时觉得骨软筋酥,也看不得这骚媚的容貌,顿时两眼痴迷,四肢如瘫,语无伦次,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这小月仙的粉嫩手道:“本将军哪……哪里升官,只是小娘子满面春风,想必偷偷发财了呢?” 小月仙知道这话里有话,红了一下脸,伸出粉嫩的小拳头在方古背上直捶,“你……你……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呆将军!” 鼓点一般的小拳头捶在肩背上,比挠痒还要好受,方古嘿嘿受用,裂开嘴大笑。 小月仙假装生气,哼了一声,噘着樱桃小嘴道:“将军心好狠,上次走了就是半个多月不来一趟,奴家这十几天没见着你,度日如年,好叫奴家做梦里都想得慌……” 婆子站一旁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谁不知道这方古乃是圣公的侄儿,就是眼下守城的百花将军,也唤作小姑,这般靠山大树,可是百里难寻,千里难觅。 她急忙在一旁帮衬道:“将军今日多呆些时辰,去楼上还是后园都可将军心意,切莫站着说话,赶快卸甲歇息,老身这里就不陪着了,老身去给将军安排吃喝酒水去。”说完,她转身从里门出去到了后面。 小月仙笑嘻嘻地挽住方古的手,一步一步登上楼来,然后帮他脱掉铠甲,又把方古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挤在肩下紧贴着也坐了。 两人卿卿我我半晌,便有两个花枝招展的丫鬟上来摆好杯筷,细瓷盘内托一把酒壶,又从食盒内取出新鲜点心、珍馐美味、肥鲜鹅鸭,精致的食物。 小月仙半立起身子,把住银壶,满满斟了一杯,用双手递给方古过去,娇嗔地道:“眼下四城紧闭,楼内也无甚好用,若不中吃,还请将军委屈一下。” 方古呵呵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小月仙又忙着拣那好的肥鸡、嫩鹅、瘦肉直滑过去,一面又来倒酒。 方古哪里能央过这种温存会意儿,不一会工夫就有了七、八分醉状,他本来骨子里就是个好色之徒,在帮源除了浑家外还有几名相好,如今有酒在胸里一烧,便火起升腾,把小月仙搂在怀中,不停地在她面上小鸡啄米,道:“本将军要和娘子吃个双杯儿。” 说着提壶倒了两杯酒,臂膀弯绕,小月仙接了一饮而尽,方古也端起来吃了。 方古这时兴起,就上去动手动脚,小月仙却是半推半就,嘴里要着些誓言许诺,身上便任他摆布。 婆子和丫鬟在下面听得真亮,都暗里知趣,也不上来打扰,片刻之后,方古喘息渐渐缓和,他昨晚巡城累了一夜,此刻更乏,便和小月仙躺歇说话。 绣枕之上,小月仙轻叹道:“将军多时不来,想必是家中大娘管的太狠。” 方古有气无力道:“家中大娘人老珠黄,讨厌得紧,何况她在帮源,哪里能管我甚么?” 小月仙又道:“那将军肯定另有相好了!” 方古道:“我心只在你身上,哪里有什么相好,只因为战事吃紧,狗朝廷又派兵来打,害得我来往奔波,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到这里来。” 小月仙拧了方古腰间一把:“此刻城内戒严,园子不让开放,没有旁的客人,将军住下这里便是。” 方古急忙道:“此事怎敢,我那小姑和十五叔日夜督军,片刻不肯放松,若在此处酒罪误事,哪怕就算亲族,也是断不肯饶。” “哼,说了许多不还是哄骗奴家,哪里来的酒醉误事?莫非将军回府住下就不饮酒吃喝了吗?”小月仙把脸扭向一旁,不咸不淡地哼道。 “这个……”方古急忙一把揽过她,解释道:“此刻本就禁酒,便是在府上也不敢,会有掌管军纪的将军来查,一但查实了可至少要挨顿板子!” 小月仙不解地摇着方古的肩膀,道:“看将军慌的,你乃姓方,是圣公陛下的侄子,军中哪个又敢打你?即是真捉到了也顶多做做样子罢了!” 方古想了想,似是此理,犹豫道:“那便也是,旁人谁又敢打我,不过……就怕我那小姑亲自上手,却不会留情,打死都有可能!” 小月仙道:“百花将军也是女子,怎下手忒狠?” 方古一想到方百花,心里确实有些害怕,思虑着自家此刻喝酒玩乐,倘被知道怕是立要严惩,不由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她算个哪门的女子。”方古心虚地道:“整日里舞刀弄枪,老大不小连个婆家都未曾有,手下还聚了群女兵,个个跋扈,粗胳膊壮腿儿,红彤彤的脸膛,瞅着就让人心烦!” 小月仙惊讶道:“竟真的没有婆家?百花将军可是圣朝大长公主,哪里会没人说媒?就算军中好汉也是不缺……” 方古打断她话:“我这小姑一身武艺高强,性子暴劣,军中哪个不知,但凡将领,几乎都是从青溪帮源出来,谁敢要她,不过……” 说到这里,方古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出现一丝猥琐光芒,微微停了停。 小月仙忙问:“不过甚么?这百花将军莫非还有相好不成?” 方古拍了拍她,嘿嘿笑道:“这还真不好讲,那日我这小姑跑到城外阵前和宋国王爷喝酒,两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军中下面都议论纷纷,说是当年小姑去东京打擂时,两人就勾搭一处,为此才久不成家……” 小月仙吃惊道:“圣朝与宋国正在打仗,怎会有这样的事情?百花将军真与那宋王有私情吗?” 方古顿觉失言,忙道:“我哪里知道,你记得此话绝不可外传,万一找到你这里莫说要问大罪,本将军都要跟着吃瓜烙!” 小月仙闻言一把拉住方古的手,撒娇卖痴道:“将军恁的胆小,既然是城外两军阵前都瞧见,此刻说不得无数人私下议论,又哪里会查来奴家这里。” 方古摇头道:“真是女人见识,你哪里知道圣军中有许多圣教徒,都藏在市井打探消息,万一贴窗扒门听见,回头去举报了,可就要了你小命,就是你这楼内园中,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穿了树杈去点天灯!” 小月仙看他说得严重,不由“啊唷”一声尖叫,连忙用两只嫩手捂住了眼睛,惊慌地缩成一团。 “要是他们真的听见去举报,奴家可怎么办,奴家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记得。”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方古用手摸了摸小月仙大受惊恐的脸道:“娘子休要惊慌,此刻忘了就是,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小月仙听了,两只小脚在榻上乱踢乱蹬,哭叫起来:“还不是奴家身份卑贱,犯了些错就要去点天灯,天啦,如果这样,奴家以后岂不要处处担惊受怕,还如何生活。” 看着小月仙晶亮的泪珠顺着花朵般脸腮流淌下来,方古急忙拿起香帕替她擦了擦泪水,小声相劝:“既不犯错又何须怕,谁也不能随意拿人问罪。” 小月仙不依不饶,抓着方古的袖子道:“奴家可怜,无依无靠,就连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奴家思着想着,活着也没甚意思,还不如死掉算了!” 方古安抚道:“娘子休要伤心,你不还有将军我在?” 小月仙闻言止住悲声,眼神若有若无地望了门外,随后抓紧方古的手,小声说道:“将军,可是真心吗?” 方古猛点头:“待杭州解围,我想办法赎娘子出来,接娘子入府居住。” 小月仙眼媚浮现:“那,那……大娘呢?” 方古道:“管她做甚,将来圣公打去东京,我便带了娘子去东京,她自在帮源呆着就是!” 小月仙闻言也不顾钗簪,把脑袋往方古怀中拱去,两人不觉相拥而眠。 这一觉直睡到将近中午,起来后又吃喝一番便去游园。 这迎春园缘何有此名,就因为楼后面有座不大不小的园子,这园里种了各样花卉,虽然实属常见,但都是艳丽品种,一但开放,万紫千红,招蜂引蝶,香气扑鼻。 如今正是春末夏初,这园里开得灿烂,方古和小月仙边走边看,说些话相互听着,小月仙虽然不是什么名楼的头牌,可杭州这地文风浓郁,词曲自是熟谙,但方古不懂这些,便只好捡些伶俐的去说。 园子里有座四柱红顶小亭,两人到亭内歇着,这时中午阳光照射下来,园内花香洋溢,热气蒸腾,方古不由来了兴致,摸摸索索后便拉着小月仙向园旁的客房走去。 到客房门前他忽地觉得无趣,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看似陈旧的房舍道:“娘子,那是什么所在?” 小月仙看去道:“是园内老宅,如今充做花舍,将军问那里做甚?” 方古拉住她道:“总去客房没甚意思,不如去那花舍,在花丛中试上一试。” 小月仙闻言脸红,方古拽着她就走:“娘子不要扭捏,快来快来!” 两人到了花舍前开门进入,只见里面都是一排排精致花架,每个花架上摆放了花盆,里面乃是培育的花栽。 方古此刻心中邪火大盛,便将小月仙拖去里面一排花架前,闻着花朵芬芳香气,便欲行其好事。 可就在这时,那地上靠墙的位置忽然传出怪异动静,随着“嘎吱,嘎吱”的陈旧腐朽声音响起,一块宽大的石板慢慢掀开,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来。 这脑袋上双眼雪亮,只是瞬间,就与方古瞪到了一起…… (本章完) 第369章 腐骨噬魂虫 丁大蟹神色复杂,皱眉看着捆在一处的方古与小月仙。 刚才他发现这通道上面居然有人,便立刻唤了白家三兄弟一起出去,抓住两个后,泼风也似的刀片往脖子上蹭了蹭,两个就什么都招了。 知道这里居然是青楼,丁大蟹不由心中暗暗骂娘,可洞悉了方古的身份,便再是又惊又喜。 但接下来怎么办,却没有个章程,只好派脚程较快的白战回去送信。 这迎春园按照小月仙所述,共有三四十人,白傲的意思是尽量先拖着,等候赵柽消息,若对方发现,那就全都杀掉。 丁大蟹也没别的法子,琢磨片刻,便依白傲所说,但要先把两个弄进通道。 方古此时面如土色,看丁大蟹来拖他,便要大声叫喊,却被两扁刀拍晕,小月仙反而镇定一些,僵硬着表情不哭不闹,就是裤脚处“嘀嘀嗒嗒”,湿了大片。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丁大蟹听到上方花舍内传来嘈杂脚步声,又有人连呼带唤,半晌翻找没有所获后,出门离去。 显然方古二人的失踪已经惊动了园子,对方正在四处寻人,不过依着方古的身份,这园里应该不敢轻易报官,若是将这事报上去,怕他们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又过了一阵,外面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却仿佛着了慌般,开始用力折腾,似乎把花架之类东西往门外搬去。 丁大蟹瞅了白傲一眼,白傲脸上杀气蒸腾,手中持着宝剑,森寒刺骨。 原本在通道里是听不太清外面声音的,但地下石板一经打开,数年封闭空间交流起来,声音便自大了许多。 脚步声一点点临近,说话愈发清晰,似是个婆子在叫:“这可真是去了老命哟,方将军的马匹还在外面,人肯定没离开园子,再找不到那就是被歹人掳走了,可也没听见呼救,说不定还藏在园中。” 片刻后,有个粗声道:“婆婆,这地上不太对劲。” 婆子急道:“哪里不对?” 粗声道:“有人来过的痕迹,还有这地面似乎有些怪异……” 下方丁大蟹忽然感觉头顶一阵猛烈敲击,白傲将手中剑冲着上方石板,眼睛瞪圆。 “婆婆,这下面好像是空的啊!” “空的?”婆子闻言一愣,随后道:“这花舍乃是老房,未曾翻盖,快撬开看看下面有甚么特殊。” 随着话音落下,石板被一点点掀开,上面的人还未看清下方景象,一道寒光便仿佛银龙般刺了上去。 白家祖传浩影剑,虽然和那些削铁如泥的名剑比不了,却也是锋锐无比,寻常兵器难挡。 只是短短几息工夫,花舍地上便倒了五六人,其中除了个穿着妖艳的老妪外,剩下都是打手模样男子。 此刻丁大蟹也上来,他瞧了瞧这些死尸,叹气道:“既然杀了,那就都不要留了!” 白傲嘴角泛出冷笑:“大郎正合我意,与某一起杀人!” 两个早就从小月仙口中问出园内多少活口,这时胸怀恶念,持刀拿剑,悄悄走出花舍,也不管什么妓姐丫鬟,龟公打手,便是一顿好杀。 他二人都有武艺,白傲更强一些,便是有心杀无心,又兼着这迎春园眼下闭门,无人出入,直把里面全部斩尽杀绝,随后丁大蟹留在前楼看门,白傲回来通道继续等候赵柽消息。 约莫太阳偏西的时候,通道内远远传来声音,白傲白霸兄弟俩借着火把看去,却是有许多人从那一边鱼贯而来,为首的竟然是赵柽。 兄弟两个急忙上前见礼,白傲禀报杀人之事,赵柽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一旁的方古和小月仙身上。 方古早已醒来,听着两边对话哪里还不知赵柽身份,便吓得浑身颤抖,把脑袋用力低下,不敢抬头。 赵柽瞅他笑道:“你叫方古,是方腊的堂侄?” 方古小声道:“是,是……” 赵柽想了想道:“那天本王和百花在城外饮酒,你瞧见了?” 方古道:“瞧,瞧见了……不不,没瞧见。” 赵柽皱了皱眉:“这人不老实,上些刑罚吧,别留什么明显外伤便好!” 方古闻言差点直接昏倒,他本来怕得要命,什么都想实话实说,后来又担心赵柽听了不高兴,急忙改口,谁知道自家耍小聪明耍错了地方,对方竟要直接用刑。 他慌忙叫道:“饶命,饶命啊,让小的干什么都行,千万不要动刑……” 白霸“嘿嘿”冷笑一声,走了过来,他白家是开封府出身,虽然眼下不再当差,但那些审讯用刑的手段可都是传了下来。 就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根小木棍,拿宝剑三两下削成细签形,随后抓起方古手掌,微微一用力,这木签便直接插进那中指肚内。 这一下,乃是紧贴着骨头串入,刮动了筋络血脉,方古立刻疼得“嗷”一声尖叫出来。 赵柽在旁面无表情,刑律里管这叫“签指”,较为常用,以三寸竹签或铁针刺入犯人的手指,使犯人痛苦难忍,酷吏以此刑讯逼供,有的因此被屈打成招。 手指之上神经密布,所以给人的痛感极高,而且行刑人技巧不同,那么感受的痛苦程度又有区别。 “爷爷,祖宗,别,别扎了,让小的干什么都行啊,别扎了……”方古涕泪横流,看着白霸又削出根小竹签来,不由哭饶道。 赵柽冲白霸示意暂停,道:“疼吗?” 方古哭道:“疼,疼死了,爷爷让小的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再扎了……” 赵柽笑了笑,这时后面人送过一把折背椅子,他坐下道:“干什么都行?” 方古道:“干什么都行,只要爷爷饶了小的性命,不再用刑……” 赵柽看了他几息,道:“既然如此,倒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听闻尔等贼军喜将人点天灯,又喜煮肉炸骨,这件事伱若办得不好,就在你身上尝试一二。” 方古闻言吓得脸都变了形,那些事他可都看过,被折磨的人有多惨他心中有数,那些人死前的凄厉惨叫如今想起来还让人不寒而栗。 他连忙道:“小的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白霸这时再上前,吓得他立刻一哆嗦,以为又来签指,身子便往后躲,白霸冷哼拽过他的手,却没有扎,而是把之前那根签子猛力一拽,顿时抽了出来。 这下却再次钻心的疼,差点疼得他晕倒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来,却看赵柽笑眯眯地道:“真能办好?” 方古呜咽道:“能办好,能办好……” 赵柽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说起事情来,这一说足足就有两三刻钟时间。 他说完之后,微微闭目不语,方古却已是呆若木鸡,虽然方古想过对方可能让自家投降背叛,不过眼下情形也只能先保住性命再说,却没料到对方居然让他办此种大事,竟要他去诈杭州城门。 这可是没有回头路的事啊,一但做了不说成功与否,怕是人人唾骂,就连宗谱都要将他除名。 赵柽待他思索片刻,睁开眼道:“以你在贼军中的官职,想要办成此事不难吧?” 方古犹豫道:“小的确实能接近城门,可是每一城都有将军把守,小的只是名副将,没有独立下令的权利。” 赵柽道:“这个简单,你姓方,就用方百花的名义传口令就好,不必经过什么将军!” 方古哪敢说个不字,便道:“小的可以一试,成不成……” 赵柽打断他道:“方古。” “小,小的在……” 赵柽道:“我是谁你自家心中有数吧?” 方古急忙道:“小的知道,爷爷乃是大宋的秦王殿下。” 赵柽点头道:“既然知道就好,本王觉得有件事情你可能没有想明白,刚才说了办不好这件事情要受大刑伺候去死,若是办好了呢?” “小的,小的……”方古哪里知道赵柽要说什么,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 赵柽慢慢地道:“做谁的官不是做呢?本王不相信他方腊的官会比大宋的官好!” “王爷……”方古愣了愣。 赵柽微微向前探过身去,声音充满蛊惑意味:“方腊的贼军又怎能同西军相比,败亡只是旦夕之间,到时可是要诛杀九族,就是你方家在帮源的祖坟都得刨掉,不过……你若能办成这件事情,那本王会荐你一个官职,到时候不但能保住你方家的祖坟,就是你方古,也会光宗耀祖!” “啊?”方古闻言顿时呆住,刚才他没想过这茬,只想了做好这件事能保命不死,可从未想过办成了还能当官。 那可是大宋的官啊!方古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大宋的官其实才像是官,而圣朝的官却有些儿戏,圣朝才占了几座城?而大宋才真正拥有天下,大宋才是正统。 “王,王爷……”方古嗫嚅地道:“小的……” 赵柽观他表情,轻笑道:“本王向来一言九鼎,断不会在此事上蒙骗,你放心就是!” 方古忙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定会尽心尽力去办此事,若办得不好,是打是杀小的认命。” 他这时心中已经豁然,死依旧是怕的,但也没别的路可走了,要不现在死,要不给对方做事诈开杭州城门,倘诈不开或许同样是死,但却晚死些,若是诈开了…… 诈开了虽然会背负无数骂名,可他一个农户漆匠,管什么骂名不骂名?如果这秦王说话当真,给他个大宋的官当,也实属光宗耀祖了,至于开除宗籍家谱,到时候方腊兵败,那些东西不都是他说了算?先把这些乱臣贼子全开除了! 赵柽道:“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下此事,当为俊杰,不过本王言而有信天下皆知,对官职之事应下就断然不会反悔,可你……本王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你啊。” 方古闻言不由着起急来,他想要起誓发愿,又不知赵柽信不信这些,一时抓心挠肝般难受。 赵柽道:“本王倒有个法子,来人!” 时迁在后面闻言走上来:“王爷。” 赵柽道:“东西带来了吗?” 时迁从身上摸出两个小盒,笑道:“王爷,都带来了。” 赵柽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就见时迁“啪”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只蓝莹莹的古怪甲虫,足有鸽蛋大小,他不怀好意地瞅了方古一眼,随后指着甲虫对方古道:“此乃苗疆五毒教的腐骨噬魂虫,一但吃入肚内,若是三十六个时辰不得解药,就会开始食人心脏骨髓,最后吃完里面,便从肚子钻出,只留一张人皮。” 方古从没看过这么大的甲虫,只见这东西一对口器狰狞无比,两只前腿仿佛螳螂般带着锯齿,此刻正相互摩擦,“吱吱”作响。 他看得头皮发麻,又听时迁言语,不由打了个冷颤,时迁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捏开他的嘴巴,就将那甲虫丢了进去。 方古吓得便想喊叫,可这腐骨噬魂虫正到嗓眼,那腿上锯齿一刮咽喉,他立刻说不出来话,接着时迁往他后背一拍,甲虫便落进了肚内。 方古坐在那一动都不敢动,眼里满是恐惧,就差再次哭出声来。 赵柽这时开口:“你也不用怕,这虫三天之后才会发作,若是你这件事情办得好,到时本王自然会给你解药,还会给你封官,若是办得不好,那被虫吃光内脏骨髓,也怪不得本王。” 方古心中叫苦,刚想说两句表忠心的话,就见身前那干猴似的汉子又打开另外一只小盒。 这盒里却是枚红通通的药丸,颜色十分诡异,红得有些邪性。 方古呆了呆,暗叫一声不好,就听时迁嘿嘿道:“这是化肉丹,吃下去之后同样三十六个时辰发作,若得不到解药,浑身皮肉化成脓水而死,配上那腐骨噬魂虫,到时候保管连一点渣都不剩下!” 他说完再次捏开方古的嘴巴,将这药丸一弹,“咕噜噜”就滚进方古肚中。 方古此刻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就算刚才动刑的手指都感觉不那么疼了,心里脑中全被巨大的恐惧填满,这种恐惧竟然盖过了肉身的痛楚。 赵柽慢悠悠道:“好好办事,三天后本王给你解药。” 方古哆嗦道:“是,是王爷……” 白傲这时过来:“王爷,那女子如何处理?” 赵柽皱眉瞅他一眼,未做言语,而是站起身,负手向通道里面走去。 白傲立刻回头,走到小月仙面前,抽出宝剑就砍,瞬间只见一颗美艳头颅飞将出去,鲜血喷溅了旁边方古一头一脸。 方古被这热血一浇,两眼翻了翻,竟是直接昏倒过去。 (本章完) 第370章 月夜进杭州 第二天上午,赵柽开始在杭州护城河对面搭设箭塔。 城内的贼军自然不会让他顺利完成,纷纷在城头放箭。 可赵柽这箭塔搭设的比较远,在一箭之地开外,城上的箭矢到了箭塔这边,便已经无力,基本伤不了人。 无论是方百花还是方十五,都心中纳闷,不知这种距离的箭塔对杭州城能起到什么威胁,毕竟他们固守为主,不会主动出城,而赵柽也不围困,只在城北这边活动。 箭塔一共搭了三座,都比较高,虽然没到城头比齐,可也差不太多。 随后赵柽就将床子弩摆到了箭塔两侧。 他从东京共带来了十架床子重弩,其它各类弩机弩车,不下上百。 十架床子重弩中有五架是八牛弩,五架是千步弩。 至于其它的中轻型弩,则有大合蝉弩、神臂弩等。 箭塔到杭州城头这个距离,想要有效射杀,只有八牛弩和千步弩能做到,便是中弩的大合蝉弩还有双弓弩,都无法完成。 这种重弩虽然是利器,但却容易损耗,不然的话直接拿这玩意儿一直攻城就是,根本不用弓箭之类配合。 八牛弩一般射上三十次便会废掉,而千步弩更少,只能射十次左右,弩车就会报废。 后来抗金名将吴玠发明了一种五弓床子巨弩,力道更猛,威力更大,可惜这种巨弩就连十次都射不上了,大概五七次的样子,就得拆换上面弦柄。 损耗太高,机动性太差,但是威能真的很大。 真宗朝时,澶州之战,威虎军头张瑰就用八牛弩射杀了辽国统军主帅、顺国王萧挞凛,直接促成了澶渊之盟的签订。 所以,这八牛弩威力巨大,绝非浪得虚名。 赵柽命人将箭塔旁五座八牛弩全部架上,他没用千步弩,虽然千步弩距离更远,但破坏力却没有八牛弩大。 射杀对方主帅什么的他倒不想,毕竟当年张瑰也是有运气成份在内,而且那一次距离要比眼下近得多,可以仔细校准。 随着一声令下,每几十名军兵绞轴张弦一弩,五座八牛弩弓弦嘣响,五只弩枪呼啸而出。 这八牛弩的弩枪“木干铁翎”,世称“一枪三剑箭”,状如铁枪,上面三片铁翎就像三把剑一样。 八牛弩若遇矮城,还可以发射“踏橛箭”,成排成行地钉在城墙上,攻城兵士藉以攀缘而上。 但杭州这种高城自然不可,就算钉了一排踏橛箭,只踩着这玩意儿上城,怕是城头敌军还没有什么举动,自家一个失脚就掉下去摔死了。 五支一枪三箭剑直轰杭州城头,说是轰其实一点都不过分,因为这种八牛弩的弩枪在锋刃后面还带着一只拳头大小类似锤头东西,弩力惯性加成,便是石头都能打碎。 杭州城上也有弩,但却没有这种重弩,昨天方古醒来后画了一张杭州城防图,上面述写了城内军械多寡,杭州原本是有重弩,但城破之前都被守军推落了城下,摔得不成样子,所以赵柽今日才让人在一箭之地搭设箭塔,又用八牛弩试探,否则城头重弩射下,这箭塔都是难以搭成。 五支弩枪眨眼就到了城头前方,这时方百花和方十五都在,两人一直盯着护城河对岸,隐约看到那边许多宋军似在绞弦,不由暗叫不好,齐齐向旁躲去,边躲边冲军丁大喊:“闪开,都闪开!” 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其中一支弩枪直中城楼,立刻把那青砖垒造的楼角打去了半边。 还有一支弩枪微微失了准头,打到城垛之上,顿时将城垛打得破裂,砖石碎块胡乱纷飞,迸溅到军兵身上,哪怕穿着甲胄,也都疼得呲牙咧嘴。 剩下三支则全射入人群,尽管方百花和方十五之前出言提醒,但普通军兵哪里有迅速的反应?被弩枪正中其身的瞬间被击打粉碎,什么盔甲全无作用,血肉骨渣横飞。 而哪怕是擦身而过的,也都受了伤,城头上躺倒一片。 方百花见状大惊,虽然之前攻打杭州城时,城上也曾用重弩射击,但她回忆当时的威力未有这般大,而且准头也根本不及,甚至有的弩枪就是从头上飞过,最后落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架盾,架盾!”另一边方十五大喊,厚密的胡子下脸色凝重,他是铁艺匠人,对弓弩熟知,这八牛弩的弩枪与众不同,杀伤力极大,若是没盾桩防护,简直就是无所匹敌。 军兵们闻言立刻从后方搬出盾桩,这东西却不是他们自家的,而是杭州城原本就有,乃是海碗口粗细的木干用牛筋等物绑缚一起,后面可藏两到三人,能抵挡投石车、弩炮之类的攻击,下面有支脚,不用人扶就可以立在地面。 一排排盾桩竖起,虽然看着安全了些,但是城上军兵的视野却被挡住许多,方百花站在盾桩后皱眉道:“十五哥,倘若宋军用这种重弩掩护攻城该如何是好?” 方十五摇了摇头:“怎会那般简单,这种重弩容易损耗,射不了太多就会废掉,我不信他这禽王会带来许多重弩,何况这盾桩虽然遮挡了咱们视线,又何尝不是挡住了对方的探视?” 方百花闻言深以为然,不由点了点头。 护城河对岸,赵柽看着杭州城上皱了皱眉,这种距离本来望去就是模糊,此刻一排排盾桩竖起,更是瞧不见人形,入眼仿佛处处都是木桩。 他瞅向那些床子弩手,也都是面露茫然,这些人目力还没有他好,杭州城头被盾桩一挡,便立即失去了可以射击的目标。 赵柽摸了摸下巴,眼下乃是佯攻,目的是将杭州城的兵力大部分吸引到北城这边来,至于建造箭塔也是这个目的,让方百花以为他在北城外构建工事,打算将这里作为攻城重点来经营。 而实际上他要打的是西城,用方古诈开西城门,攻打进去。 方古是守护西子城的副将,能打开子城,但这不够,子城和主城间有一段距离,从子城这边进入主城同样要通过城门,那道城门方古无权彻底打开,那是母门。 而这样的话,就不如直接打开没有子城的主城门,一步到位长驱直入进去,才是上策,这也是赵柽让方古诈门的原因。 至于赵柽的布置其实并不复杂,迎春园那地方最多可藏下两千兵,而通道内还能再藏一些,可计做三千兵量。 这些人可以冒充方腊的圣军,同方古一起前去诈门,哪怕诈不开,但这么多人想从里面打开城门,总比外边要容易数倍,只要城门一开,那大事已定。 至于前去的途中会不会被对方别的人看出破绽,从而露出马脚,这点赵柽是不担心的。 只要方古不反水,不遇见方百花和方十五两个,就绝对不会被拆穿,因为方古的身份与众不同。 他是方腊的堂侄,是方家这一代的长子长孙,虽然大宋当下这个时候,嫡庶之分相对于前些朝其实有所淡化,大户人家就算分配遗产,哪怕是庶子或多或少也都能得到一份,而民间则更加淡薄,毕竟没太多东西可继承。 方家并非官宦,对此也没概念,但长子长孙却是认的,所以方古在族内的地位尚可,由他带兵出去,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就算是假传方百花军令,也有七八成机会成功。 方百花并没有虎符令箭之类,方腊创建军队时间并不算长,没有一套完整的军律制度,至今还行着明教之中的那些规矩。 方百花虽然识字,但也不可能写什么手令,再说那东西伪造起来太过容易。 方古这个人就是最好的明证,若是旁人,说不得会引起怀疑,诈城门也极难办到,但方古却很大可能成功。 我反我方家?我可是方家的长子长孙!我可是方腊的侄儿! 方腊已经称帝,若按照正统制度,那方古的身份就是皇室,方腊若是打下江山,那他至少要封一个郡王的,而且他虽然是方腊堂侄,但方腊本身并没有亲兄弟,只有方百花一个嫡亲妹妹,剩下的族人都是堂兄弟。 那么,甚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方古或者他的儿孙有机会触摸到永乐圣朝的大宝之位! 所以,他能假传军令,给宋军当内应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赵柽得知了方古身份后,迫不及待地亲自走通道去杭州城内,见这方古定下计策。 他要一战定功,这个机会不抓住,对方依靠城坚兵多,他想要拿下杭州城,是极难极难的。 毕竟他带的不是什么百战精锐,而是京畿的禁军,且只有对方半数人马,围城围不住,强攻攻不起,对方守城不出,他毫无办法。 而且就算是对方出城硬碰硬干一场,赵柽也没有百分百把握就会打赢,以童贯带的西军为例,战将如云,且都是精兵,不也一直在和方腊耗着吗? 所以,他见方古定计,随后便调遣兵马在北城前演戏,让对方误会自家意图,把大部分兵力都拉过来,接着再行里应外合之策。 可这时他却从八牛弩身上感觉到些不妥,虽然这八牛弩和千步弩的射程够远,但人的目力却是不够,看不见目标时只能瞎打,能不能打上全凭运气。 此刻倒还好说,不是攻城就是守城,可若是以后在平原上打仗,对方大部分骑兵的话,这个目力不及是要吃大亏的。 赵柽心中微微叹口气,觉得是时候弄些东西出来了,原本因为时间急迫,弄一些赚钱的东西怕来不及,而他也不擅长搞那种日常发明,毕竟学有不同,可眼下看,有些物品不弄出来在战场上会束手束脚。 不但落后要挨打,不能超前,也是要挨打的! 赵柽坐在马上琢磨了一会儿,他确实不擅长那些发明创造,但……弄个看得远的镜子还是能做到吧? 烧玻璃他不会,更别提什么光学玻璃了,但不是有现成的水晶吗?好像最早的一只能看得远的镜子,就是用水晶制造的吧? 赵柽皱眉自言自语了几句,留了一支队伍看守箭塔后,便直接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杭州城内,迎春园中。 方古早已经松开了绑绳,张宪正在教他如何诈开城门,这些言语都是赵柽告诉张宪,张宪再来转述于他。 城内这支三千人的内应兵马,由张宪带领,从昨晚后夜就开始进入通道,缓慢地向着杭州地下移动,如今早就到齐,都在静静休息。 而事实上双方军队所着的甲胄很难分出彼此,毕竟方腊那边根本没有专属于圣军的铠甲,手下军兵所穿基本上都是缴获大宋的东西,可圣军又实在太多,下面兵卒很多连布甲都是没有。 方腊为了区分两边兵卒,圣军这边无论兵将,出战时都要在胳膊处绑上红色布带,否则战场无眼,两边甲胄一模一样,倘若错杀却是追悔莫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天色已晚,一轮弦月挂到夜空。 方古已经将那些话语记熟,但却有些精神萎靡,不只因为遭此大变,更是感觉肚中那腐骨噬魂虫时刻在动,难免心惊肉跳,着慌害怕。 张宪瞅出他担忧自家,便道:“王爷说了,如果今晚战事顺利,不必等三十六个时辰,就会为方将军解毒。” 方古闻言顿时大喜:“张将军,王爷真是这般说的?” 张宪点了点头:“今夜拿下杭州城,方将军就是我大宋的朝廷命官,哪里还能让将军身受毒虫之扰!” 方古急忙拜谢,张宪道:“方将军不必谢我,到时好好感谢王爷才是。” 方古连连称是,随后二人开始安歇。 随着子时即将到来,迎春园内悄悄动了起来,方古顶盔挂甲,骑上自家的战马立于门前。 张宪只做普通小校打扮,牵着方古的坐骑缰绳,自家却是没马可骑。 通道之内走不了马,过来这三千人全都是步兵,但杭州城内的贼军也几乎都是步兵,战马在方腊离开时全部带走了,这也是方百花和方十五明明兵多,却也不愿意出城交战,只是固守的原因。 三千步兵在方古的率领下,尽量放轻动静,向着西城而去,沿途倒是遇上几支夜巡的队伍,但那些队伍却连问询都没有,便让出道路,看方古带人过去。 但在距离西城钱塘门还有半里左右的时候,守城军丁跑过来查看,方古淡淡地道:“奉百花将军命令,有事找姚将军。” 姚将军名叫姚金州,乃是帮源举事的老人,方腊称帝时就被封为了将军,此刻镇守西城钱塘门。 这个姚金州方古熟悉,此人性子憨直,不是那种多疑脾气,所以他仔思索后选择来诈此门。 军丁急忙跑回去报告,待方古到了钱塘门旁,姚金州也从城上下来,两人互礼后,姚金州纳闷道:“这么晚了,百花将军有何军令,竟让方将军亲来传达?” 他是将军,方古乃是副将,比他小了一级,但因为方古是方腊的侄儿,所以他便也以将军相称,毕竟方家人是要给面子的。 方古叹了口气,回头往身后一指:“小姑叫我带三千精兵出城西去,所以还得劳烦姚将军下令打开城门。” “开城门?”姚金州闻言一愣,随后向着方古后面看去,不由深吸口气:“果然都是精兵,居然个个着甲!” 方古点头,语气无奈地道:“可不就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就是甲胄也都用最好最新的。” 姚金州这时微微有些迟疑道:“方将军这么晚出城去干什么?毕竟开城大事,百花将军白日里也未曾交代。” 方古闻言拍了拍腿,“唉”了一下,粗着嗓子刚要大声讲说,却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小姑让我带兵去西城山边埋伏,说是有妙计破敌,东城那边余二土也带兵出去了,姚将军且不要宣扬此事,小姑说行计之前,不得透漏布置!” 姚金州闻言急忙点头:“知道,知道,我现在就打开城门,让方将军出去!” 他心里不疑有诈,便下令军兵吊起千斤闸,搬开拦门石,随后把门上胳膊粗细的铁索打开,接着钱塘门缓缓开放。 方古冲他一抱拳,小声道:“姚将军,只得大胜之后再见了!” 姚金州道:“我送方将军!” 他说罢上马,两人并头出门,身后三千兵慢慢跟随,这时吊桥也已经放下,待到护城河边,姚金州刚要转身回去时,却不料方古旁边的一名小校忽然暴起,手上一杆长枪飞云掣电般,竟直接刺进姚金州的胸膛,将他挑于马下。 张宪刺死姚金州,片刻也不停歇,迅速跃上姚金州战马,又接过旁边兵丁递来的火把,高举着冲远处接连挥舞了三个圈,随后下方军丁手上有火把的同样做此动作。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几息之间发生,张宪又下命令,然后回马冲进城中,欲抢占城门。 就这时,护城河对面的远处,忽然亮起无数星火,竟然都是打亮的火把,继而马蹄声响,跑步不断,全奔着钱塘门而来。 钱塘门城洞之内,尚未出城的军丁也都转身,去夺吊桥绞索的控制,还有的往城上奔去,去占闸楼。 守城的方腊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过已是乱作一团,被张宪带来的军兵杀得节节后退,只是短短时间,死尸便铺得阶上城头到处都是。 远处的火把光芒这时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带头的正是杜壆,他脸上杀气浮现,手中提着丈八蛇矛,也不多说,打马就过了吊桥。 后面的军队紧随而来,同样过了吊桥,接着便冲入杭州城中…… (本章完) 第371章 再无后顾忧 杭州城的喊杀声,足足持续了两夜一天,才渐渐平息。 城内断壁残垣,战火余烬,尸横遍处,血流于路。 方十五在大战中被射死,贼军足足折损了七八成人马,方百花带着剩下的两万多残兵出东城而逃。 杜壆率领骑兵又追了近乎百里,将这两万多人再斩数千,剩下的纷纷逃入大山之中,难以索迹,这才归城。 又用了几日时间收拾打扫城内,张榜安民,寻明教标记抓捕隐藏在市井的教徒,按功劳薄行赏,写详细奏折往东京报喜后,赵柽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禁军在此战中也死了不少,原本四万五千多人,如今清点却只剩下三万余,阵亡了一万几千的兵丁,不过依然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且是夺城之战,意义非凡。 赵柽坐镇钱王宫,琢磨怎么处置方腊留下的那些妃子。 大战之时,误杀错杀也就罢了,大势不可逆,任何的反抗挡路,哪怕并非有意甚或冤枉,都势必要被战争的车轮无情碾碎,但此刻却不必了。 方腊的皇后邵玉仙跟随方百花逃走,剩下的妃嫔,都是方腊打下杭州时纳娶的,大部分是百姓女儿,这些人若打入囚车押往东京,必然死路一条。 赵柽暗地里给姚平仲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全部放了,再告戒这些女子莫对人言,忘掉经历,权当自家是逃出来的。 这事儿赵柽不过信手为之,就算将来道君皇帝知道,他承认或不承认,道君皇帝都不好拿他如何。 接下来就是一件大事了,如何安排方腊起事之后搜刮到的金银珠宝。 这是一笔巨财,有了这钱财和在江宁杀士族得到的那笔,再加上去年扫平淮西的,赵柽哪怕即刻和朝堂翻脸,于外养兵自立,也至少够十年无忧了。 而福建那边黄觉受他命令,趁此刻东南大乱冒充海盗去广州灭杀胡人蒲家,若一切顺利,那么未来之事更加稳固,东南和陇右两处根据地,都不会再被钱财桎梏。 战争中的夺掠占有,是最好的发展手段,不然自秦朝以来起事,都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几乎都是以战养战。 行商造物确实赚钱,发明些从未出现的日常东西,也确实博取眼球,但来钱太慢需要积累和拓展,而且还要和方方面面勾心斗角,斤斤计较。 赵柽并非从市井出来,他乃皇族,开局便是地章听牌,有着先天优势,不必从最下边一丁一点的往上爬,缓缓的去蕴蓄,不必做一些小家子之事,浪费时间精力。 能用刀马智谋斩平的,就不用呕心沥血去思虑迂回,去瞻前顾后,能直接获取的,不用换更慢的方法去走那些曲折,一切快、准、稳、狠,足够了。 有了钱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赵柽此刻心情很愉悦,他派张宪带着绿柳庄人,悄悄将方腊抢掠的钱财从地下通道运出城去,然后再运往牛头山弘觉寺中,与那些士族家财一起,然后再想办法运去陇右都护府。 至于道君皇帝这边,多少也给留点,就和上次平淮西一样,留个……二十万两也就差不多了。 赵柽处理完钱王宫内事宜,并不住此处,而是下榻杭州知府衙门,这知府衙门的环境比安抚司要好,后面有假山流水,竹林小湖,风景秀美,让人心旷神怡。 晚间用过饭后便即安歇,这几日他劳累过度,如今心头轻松,这一觉竟直睡到日出三竿,方才醒来。 只见外面一缕温柔阳光直透过纱窗,暖洋洋让人舒坦,赵柽一骨碌爬将起来,窗口上清风拂面,眼前望去,园内小湖,清波荡漾,鸟儿叽啾,上方碧空如洗,顿时勾起了他的游玩的兴致。 吃过东西后,赵柽便唤道:“来人,叫上秀娘,今日去西湖赏景!” 他一声令下,丁大蟹立刻前去安排,这府内的仆妇丫鬟,立刻忙乱了起来,过不多时,院里“扑里扑通”脚步声乱响,一台红顶绣花彩缎的轿子从后面抬到门前。 祝秀娘随军前来,进杭州后赵柽命人从教坊司挑来两女伺候,伺候得好便免除罪责,迁入良籍。 这二女一个名叫荷香,一个叫做青杏,都是杭州本地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诗词曲赋也张口便来。 祝秀娘坐在轿内,二女跟在轿子两旁,赵柽上了大肚子红马,外面沈飞带领亲军,前方更有金瓜斧钺朝天镜等全套执仗,后有一千兵丁跟随,浩浩荡荡,直奔杭州西湖而去。 杭州这时渐渐恢复以往热闹景象,只有城门处盘查甚严,非有城郊户籍者不许进入,还要抓起询问,其他生意买卖却全部开放,不禁不查。 一路走来,只见三街九巷,高楼栉比,商贾店铺,琳琅满目。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路过那钱王宫,只见数不尽的殿阁亭榭,看到那百花园,高耸琼楼紫府,奇花翠木萃集如云,众人皆赞不绝口:“好一个杭州,果真名不虚传。” 就是祝秀娘撩开轿帘,观望外面,神色间也微微有些快活,双目内透着一丝欢悦。 从清波门出城,一直到柳浪闻莺这才停住,湖边此刻停有彩船,雕栏画栋,龙头凤尾,上遮彩篷,下藏斗室。 赵柽下马,被群人簇拥着上了彩船,在正中彩阁坐定,只见此刻船上多有女子,都是教坊司乐人舞伎,左边四个穿红的,右边四个穿绿的,各拿棹桨,伸展间,袅袅婷婷,划破一湖碧琉璃,嬉笑里,点点滴滴,湖水溅湿罗香裙。 这时远望三台山、五老峰,乃被紫烟霞雾深锁,苏公堤上九亭六桥,直接南屏山麓。 苏轼曾作诗: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山通。 赵柽张望美景,笑逐颜开,看那八个棹桨的舞伎,粉面上香汗淋漓,娇喘吁吁,不由哈哈大乐,对祝秀娘道:“秀娘,惬意乎?” 祝秀娘扬了扬细致双眉,嘴角微微挂起丝冷笑,不言不语。 画舫抵靠中塔小洲,亲军歌伎又簇拥着赵柽下了画舫,取出食盒,就在湖心亭上摆下山珍海味,珍肴玉馔,时鲜果品,玉液琼浆。 赵柽中间落座,祝秀娘坐在一旁,荷香、青杏左右陪伴,红绿姬妾两边站立。 一刹时,檀板轻敲,紫箫幽咽,丝弦婉转,吹吹响响,红绿女伎翩翩起舞,先唱《丽人行》,后唱《醉扶归》,靡靡之音销人魂魄,彩袖飘飘轻狂多姿。 赵柽三杯下肚,面颊红晕,醉眼朦胧,道:“各位美人,跳得甚好,都过来歇回,本王每人赏美酒一杯!” 众舞伎一齐道了个万福,随后窝蜂般上前来抢赏酒吃,祝秀娘看在眼里,烦在心上,扭过脸去往阁儿上望,无意间瞧到苏东坡的题字,便淡淡地道:“那不是苏学士的词儿吗?” 赵柽闻言看去,那阁壁上面果然写着一首词儿,墨迹清晰可辨,却正是苏东坡任杭州知府时题的真迹,乃是首菩萨蛮。 赵柽站起身来,昂首诵其词: 秋风湖上潇潇雨,使君欲去还留住。今日漫留君,明朝愁杀人。 佳人千点泪,洒向长河水。不用敛双娥,路人啼更多。 他诵完之后,转脸看向祝秀娘:“秀娘何不唱这首词,为本王解闷?” 祝秀娘闻言脸色微变,心中恨赵柽要命,怎能让她在这些教坊司的歌舞伎面前为其唱曲?便道:“王爷,这首词太凄凉了,多有不吉利的地方,还是唱别的吧!” 赵柽不以为意:“秀娘,何以见得?” 祝秀娘道:“这首词里充满了离愁别绪,能使佳人断肠,英雄气短!” 赵柽问道:“秀娘知道这词来历否?” 祝秀娘道:“我只认得苏学士的字,却不知道此词写何故事?” 赵柽摇头道:“这词还和那假道学……理学有关呢。” 祝秀娘闻言气道:“苏学士的词与理学有何关系!” 赵柽笑道:“这词里写的乃是杭州前知府陈襄的事,这人也是个理学大师,秀娘不知道此人吗?” 祝秀娘闻言瞅着赵柽,颦眉不语。 赵柽打着哈哈:“秀娘听本王道来便知,这杭州前知府陈襄与名妓迎春相好,不料陈襄奉旨调任,临别时,迎春在湖心亭给他饯行,二人情意缠绵,依依不舍,苏轼接任杭州知府,便写了这首词以记其事,本王诵其词,游此地,触景生情啊,秀娘,本王觉得你我皆是词中之人!”说罢,长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 祝秀娘咬唇道:“赵……王爷何出此言?” 赵柽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说道:“秀娘长年累月读书研学,又藏绣楼闺阁之中,绘图作画,描龙绣凤,哪里能知道天下大事! “嗯?”祝秀娘冷笑道:“究竟是何事,使王爷愁眉苦脸?居然论起天下来!” 赵柽伸手将祝秀娘揽入怀中,祝秀娘挣了几挣没有脱开,不由怒目相向。 赵柽道:“辽国虎视眈眈,西夏频繁叩边,各地又有盗匪作乱,说不得本王一回东京,便又要被官家派去旁的地方,与秀娘转眼分离呢!” 祝秀娘道:“我听说如今西夏国频于内斗,消耗过甚,又哪来的叩边?北辽被女直攻击,已丧失部分国土,国内大乱,自顾不暇,何来的虎视眈眈?至于寻常盗贼这种事……怕也轮不到秦王殿下亲剿吧!” 她说完再用力一挣,这下却是离开赵柽身上,跑去了对面坐下,让赵柽难以够到。 赵柽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愁眉舒展,拍手道:“没想过秀娘倒有些见识,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你的?” 祝秀娘哪里肯回他话,只是转头望向西湖发呆,只见一派烟水浩浩茫茫,碧波喷雪,白帆点点,绿水接天,江畔上六和塔兀立于绿丛之上,衔接于山水之间,神韵自然,风光丽美。 但她此刻心中却是一片苦楚,满是恨意,想着赵柽接下来死于征战之中才好,之前她就想着赵柽战死在杭州之地,可没想到轻易就拿下了杭州。 她也想过自家动手,可平日里房间都没有铁器,连把剪刀都没有,而且外面还有人看着,赵柽也从不留宿,她根本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祝秀娘不由回头看了赵柽一眼,只见赵柽正在瞧她,她急忙转过脸去,紧咬牙关,努力平复心情,告诉自家一切都要隐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能让赵柽瞧出她心中所想。 赵柽笑了笑,他哪里不知道祝秀娘想法,肯定是恨他要命,恨不得他死在沙场。 他端起酒杯,让舞伎继续歌舞,随后喝酒,不时还吟诵诗词,感慨万千。 又过了半晌,赵柽觉得兴尽,遂命人打道回府,一群人重新上了画舫,吹打细乐,荡开水波,从柳浪闻莺上岸,上马进了清波门。 几日之后,杭州秩序已经全部恢复,各大寺院又开始繁华起来,远近香客不远数里来朝山进香。 杭州的上、中、下三座天竺寺,西湖四大丛林,圣因寺、灵隐寺、净慈寺、昭庆寺,香火旺盛,善男信女摩肩擦背,纷纷来烧初夏香。 祝秀娘派人去找赵柽,说也要出府上香,为逝去亲人祈愿,赵柽没有犹豫便即答应,随后整理车仗轿马,一路浩浩荡荡出门而去。 杭州古桥西至小和山沿途有一十八处灵官殿,皆为女子烧香之处,看那小娘少妇乘坐绣轿锦帷,随带仆妇丫鬟,头面饰以珠翠,鲜艳罗裙,争华斗丽,古道上如片片彩云落地。 赵柽看了高兴,道:“人语杭州腾云驾雾娉婷女,玉叶金枝窈窕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祝秀娘在轿内道:“王爷,烧过香后,你带我去看那钱塘江潮,听说潮来时,气势磅礴,吞吐宇宙,天下奇观。” 赵柽笑道:“自无不可。“ 祝秀娘又道:“站在月轮峰六和塔上看大潮最为壮观。” 赵柽依准,一行人到灵隐寺内烧过香后,便往月轮山上去。 这月轮山,原本上有天池、寺庙,但此时已成废墟,唯留下六合宝塔一座,为吴越智觉和尚所造。 六和塔高凡九级,有十几二十余丈,每层有廊有室,明暗相间,可以攀登。 这月轮山宣和三年曾经遭遇兵火,塔和寺院都遭不同损毁,塔在宣和元年重修,寺院眼下依旧废弃。 赵柽带着祝秀娘登阶而上,只见塔内四壁俱凿佛像,最有名者乃吴道子观音佑圣之像,砖雕佛经从下至顶皆是。 两人一路登上九级绝顶,俯瞰钱塘江,只见烟波浩荡,船舶帆樯点点如同白鹅,下视钱塘江即在槛下,隔岸人家呼之欲飞,一阵水风“嚯嚯”吹来,寒气刺骨,阵阵腥湿水气涌动,随后一个巨大浪头,仿佛直奔这塔来。 祝秀娘差点被巨烈水风吹倒,惊得轻呼一声,赵柽在一旁伸手扶住她,祝秀娘稳住身形,一言不发,转身慢慢顺级而下。 这日天气好,处处热闹,一行人又去西湖旁包了座酒楼吃喝,待三巡五味之后,赵柽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 只见他微微阖目,片刻又睁开,随后吟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旁边祝秀娘闻言发愣,一双眼不由怔怔看他…… (本章完) 第372章 兵不厌诈 转眼十余天过去,童贯派人送来急信。 信上说,方腊兵势颓唐,怕不日便会南下奔返睦州,烦望他相助拦截。 赵柽心中盘算,从苏州返回睦州其实有两条路可走,走湖州线,或是走杭州线。 两条路平行,走哪条都能到达睦州。 而即便方腊兵败,原本四十万大军只剩一半,那也还有二十万左右,他这却只三万多人,怎么拦截? 拦截肯定是拦截不了的,打打埋伏,占占便宜倒还可以。 可又不能两条路线全部布军,杭州就三万多人,再分两线,那就不是埋伏,而是找死了。 正常来说,他在杭州,杭州兵马多过湖州,那方腊肯定会绕过杭州走湖州,但这只是照常理推测。 方腊乃是枭雄,倘若处处事情都和常人一个想法,那怕他也做不上明教教主,成不了圣公皇帝。 赵柽起身去找祝秀娘,祝秀娘正在房间内作画,画的是钱塘卷潮图,她笔法并不算细腻,走的大开大合的磅礴路数,但颇有功底,画面之上白浪滔天,气势宏伟。 看了会儿画,赵柽摸着下巴笑道:“秀娘,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祝秀娘停笔瞧他,目光清冷,不言不语。 赵柽道:“方腊即将兵败,本王与童贯判定他会退返睦州,从而经营浙东,不过从苏州返到睦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走湖州,一条走杭州,我打算伏击他,一举杀之!” 祝秀娘看他得意样子,语气寡淡地道:“方腊那么好杀吗?” 赵柽想了想:“若是如去岁王庆造反时的拖延,他恐会成大气候,方腊远非王庆能比,到那时别说杀,就算败他都要付出极大代价。” 祝秀娘眉梢动了动,继续持笔,那巨大潮头上方,立刻多了一只与这潮水搏斗的水鸟,钟灵慧秀,悍不畏死,在风浪之中翩翩起舞。 赵柽瞅一眼那鸟,又道:“不过此番官家英明,迅速整合几路人马征讨,又有西军作为主力,势必会以最快速度破掉逆贼,眼下的方腊,并不算难杀。” 祝秀娘冷冷地道:“那我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赵柽不满道:“明明是为秀娘你报仇,何来这般阴阳怪气?” 祝秀娘不说话,开始题字,用的是狂草,看得赵柽嘴角一抽,居然怀素狂草,这是在睥睨权威啊。 他缓缓道:“虽然此刻是杀方腊的好时机,但杭州兵少,只能埋伏其中一路,就不知埋伏湖州好,还是杭州好……” 祝秀娘闻言动作微微一滞,随后把笔放起,思索道:“自然是埋伏湖州,那贼酋方腊肯定知道王爷拥兵杭城,怎肯从这边过来?” 赵柽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却没有想到。” 祝秀娘接着道:“王爷可派大将带兵埋伏湖州路上,自家在杭州等待捷报便是!” 赵柽道:“秀娘果然有见地,本来我还犹豫不决,倒是秀娘提醒了我,这方腊一路逃窜肯定会避开兵多的地方,湖州只有几千兵马,他肯定要走湖州的。” 祝秀娘点头,也不看赵柽,只是摆弄画卷。 赵柽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忽然上前一步拦腰抱起祝秀娘。 祝秀娘顿时惊呼:“赵柽,这白日里……你要干什么?!” 赵柽不说话,走到榻前将她轻轻放下,接着伸手去解帘幔…… 直到傍晚时分,赵柽才走出房间,随后去府前衙堂,唤来姚平仲、折可存、杜壆、张宪几个。 王禀他留在了江宁,毕竟江宁天险要地,没人坐镇他不放心。 目光扫过几人,赵柽道:“童贯来信,方腊即将败退,可能返回睦州。” 几人目目相觑,随后一起望向赵柽。 赵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道:“苏州返睦有两条路,一条湖州,一条杭州,如今兵少,想要伏击对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 四个闻言皆皱起眉头,都在心中盘算,杭州乃是浙西首府,至少要留一万兵守城,那能派出去的也就只有两万多人了,确实无法再行分兵。 赵柽道:“本王觉得……该于杭州伏击!” “啊?”几人闻言不由惊呼,这不合常理,这种情况任谁都会选择在湖州路上埋伏。 “王爷,为何要伏杭州?”张宪小心翼翼道:“方百花的溃军应与方腊汇合,方腊知道王爷带兵在杭州,如何还会再走这里?” 赵柽摇头:“方腊回睦州,怎能不防路上伏兵?他既然猜到会有伏兵,那依常理这伏兵肯定会在兵少的湖州一线,方腊又岂想不到这点?” 张宪:“这……” 赵柽道:“只要方腊脑子没坏掉,就会想到这点,又怎么肯再走湖州呢!” 折可存道:“王爷所言有理!” 赵柽又道:“所以方腊十有九成会奔杭州而来!” 姚平仲道:“这却是了,方腊也不傻,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湖州兵少,知道他可能要走那边,咱们肯定会去那边埋伏,他又怎么可能还走湖州!” 赵柽道:“所以他走杭州,如果咱们真的派大部分军兵去了湖州埋伏,他或许不但走杭州,还极有可能会……夺杭州!” 杜壆闻言倒吸口凉气:“这方腊会如此胆大?后面西军还追着,这边就敢攻打杭州?” 赵柽眯眼道:“不无可能,若是知道杭州军都派去了湖州埋伏,此刻城内兵少,就算换作本王,也会打打杭州的主意,毕竟其下的歙州、睦州,还有浙东路的数州都还在他手中,杭州位置在这些州城前方,乃是门户般的存在,城大墙高,进可攻退可守,对眼下局势来说,算是战略要地了!” 折可存道:“王爷高见,若方腊走杭州,那便不只是走走,很可能会有再下杭州的心思!” 姚平仲挠头道:“若他败军有十几二十万,杭州城又不比当时方七佛攻打的江宁,足有六七万人防守,那方腊强攻之下,倒真有可能短时间内打破城池!” 张宪在旁道:“就算不派伏军出去,我们都没有六七万人,真派了人去湖州那边埋伏,城里顶多也就剩下一万多人。” 杜壆皱眉:“一万多人守城,那四方城墙一面顶多只能分三千来的防守,杭州这么大,分散开就没多少了,方腊二十万大军倘若强攻……何止会短时间打破,怕是眨眼就要破掉?” 折可存道:“不止如此,但凡城门处还要加派人手,十八城门就算不计水门还有十三座,要如何安排?何况军兵也得休息,若是童枢密追逐不及,岂不是这些兵还要分成两班?”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不再言语,都望向赵柽。 赵柽笑道:“所以方腊一但断定我们在湖州伏击,那定会强攻杭州,拿下杭州后便与后面那些州府连成一片,互相照应,可攻可守,战况进入对峙局面。” 折可存道:“王爷,那我们在杭州设下埋伏,等着方腊钻进来就是!” 赵柽点头,喝了口茶后思索片刻道:“本王这里倒是有一妙计,可以让方腊自投罗网。” 几人纷纷问道:“王爷,是何妙计?” 赵柽道:“可曾听过说三分?” 四个都是点头,姚平仲道:“军中好讲此事!” 折可存也道:“小兵都耳熟能详。” 赵柽笑道:“诸葛武侯有一计,我看不妨借来用用……” 几人不解,赵柽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展给四个看。 四人一望之下都是呆住,折可存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行礼:“王爷深谙虚实之道,可存佩服!” 赵柽将纸轻轻放到案上:“具体如何行计你们研究,现在就去准备吧。” 四人站起告辞,片刻后,赵柽也起身走出门外,这时星月满空,似乎在预兆着明日是个好天气…… 第二日下午,童贯密信又来,信上说最近一战斩杀了方腊军队几万人,方腊大军后退苏州五十里,恐怕很快就要南撤。 赵柽询问送信之人,得知是发生在昨天午间的事情,苏州距离杭州并不算远,也就三百多里,方腊如果决意撤退,那么先头骑兵斥候很可能已接近了杭州。 而方腊的部队倘若急行的话,估计最早明天,最晚后天便会到达杭州。 赵柽随即又招折可存几人议事,询问布置事宜,几人说了一遍城外城内的埋伏陷阱等等。 赵柽听完后摇了摇头,道:“不够!” 几人急忙询问,赵柽道:“都附耳过来……” 翌日上午,杭州东城主门东泰门,吊桥平放,城门大开,并无军兵看守,只有三三两两百姓,在清水泼道,竹帚扫尘。 城头之上也看不见多少兵丁,城楼前方赵柽身穿雪白宽袖大袍,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架瑶琴之后。 琴尾焦黑,是为焦尾,旁边香薰,青烟缭绕,两名小童侍奉左右,一持拂尘,一捧如意,额头点朱砂开智,唇红齿白,玉琢粉雕。 赵柽手指轻轻一拨琴弦,瑶琴顿时发出清脆悦耳声响,因在高处,悠悠扬扬传出极远。 赵柽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朗声冲城下道:“方教主,东京别过,由来可好?” 没人回应他,城下除了那几个门前拾掇的老者,旁无一人。 他转眼恢复了没有表情的面容,继续坐着,片刻后手指再次拨动琴弦,脸上又出现一抹微笑,朗声冲城下道:“方教主,东京别过,由来可好?” 城下还是没人回应,便是连鸟都没有飞过一只。 又过半晌,赵柽再一次重复之前表情动作,“方教主,东京别过,由来可好?” 城外依然没人回答,赵柽也不动弹,就这样重复着动作和话语,直到傍晚太阳下山。 看着天色渐晚,他这才扶着琴架慢慢起身,坐了一天,身子都麻了。 两旁的小童更是一屁股跌在地上,扁了扁嘴,差点直接哭出来。 赵柽见状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本王可一直不动,你俩每半个时辰就坐着歇息,哪里来的这般乏累?” 一名小童摸了摸肚子,嗫嚅道:“王爷,饿……” 赵柽摇头:“随本王前去吃喝,每人一只烧鸡。”说罢向城阶处走去。 两名小童闻言不由眼睛一亮,急忙爬起来紧紧跟上…… 第二天清早,赵柽再于城头端坐,时不时重复昨日的言语举动,可城外没有丝毫动静。 转瞬上午过去,城外平静祥和,看不出任何变化,但就在太阳刚到正南后不久,肉眼可见,东北方向的官路上扬起了滚滚烟尘,竟是一只骑兵队伍,后面不知道带了多少人马,直奔城池而来…… 方腊此刻心中急躁,脸色也不好看,只因当日没有听从吕将的计策,北上攻打江宁,扼守长江天险,乃至如今频频失利。 苏州没拿下来不说,还丢了湖州杭州,迫不得已南撤,又舍弃了已经打下来的秀州。 而方七佛那边,更是整个大军都被打散,人也不知所踪。 方腊不得已只好安慰自家,待返回睦州后,重整旗鼓,重头再来,这次绝不去打苏州,而是往江宁三镇去抢长江天险。 吕将再次献策,说回返途上可以借机重夺杭州,形成北部门户,与宋军暂成对峙局面。 方腊一听有理,便不作犹豫,直奔杭州而来。 而湖州那边也没放弃,他听吕将安排,先一步派快马斥候前去探查,若确有军兵埋伏迹象,那这边就直接强攻杭州! 不过眼下大军已临杭州城下,他却有些疑惑起来。 前方探马来报,说杭州东泰门吊桥放下,城门大开,并无军丁把守,不知是何道理。 他带着汪老佛,吕将、邓元觉、庞万春、周精豹等人前去阵前观看。 只见果不其然,那城门大敞四开,看不到任何兵丁把守,不由心中狐疑万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城头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中气十足:“方教主,东京别过,由来可好?” 方腊抬头看去,只见城上香烟袅袅,隐隐一人身着白衣,拨动琴弦,正在望他。 “赵柽?”哪怕已经时隔许久,但方腊还是一眼就认出城头上正是与他在东京交过手的宋国秦王。 他立刻双眉皱起,又看城下那些泼水扫尘的百姓,复又瞅城上,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众将也都面带疑惑,庞万春道:“莫非是说三分里的空城计?” 邓元觉亦道:“听百花妹子讲在杭州被这禽王所骗,他本没有多少兵马,却扎下十万人的营帐,乃至百花妹子不敢出城对敌,最后被他用诡计策降方古,才致杭州城失。” 周精豹道:“那就是了,依军师说法,杭州极可能派兵前去湖州堵截我圣军,他本来兵就不多,眼下恐怕根本没多少人守城,所以才摆空城计来!” 方腊沉吟道:“这人居然学诸葛孔明用空城计……军师,此事你怎么看?” 吕将神色复杂,他听城头琴声悠扬,乃是一首古曲百鸟朝凤,弹得精彩绝伦,颇有大家风范。 便皱眉道:“再等等……” 周精豹道:“诸葛孔明用空城计吓退司马懿,可断然吓不退我等,我看还是杀进城中,捉了这赵柽小儿,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吕将闻言不语,方腊见他不说话神色也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匹快马从后方跑上前来,马上之人身背令旗,风尘仆仆,眨眼就到了近前。 吕将看到这人后面露喜色,急忙侧过马头问道:“探听得如何?” 这人喘着粗气回答:“圣公,军师,果不出所料,湖州那边确实有宋军埋伏!” 吕将闻言望向方腊:“圣公,杭州兵确实跑去了湖州埋伏,此刻这杭州……怕不真是一座空城!” 方腊脸上立刻露出一抹轻松,抬头看了眼城上赵柽,冷哼道:“传朕军令,杀进城中!” 随着他令下,身后大军立刻开动,向着杭州城内奔涌而去…… (本章完) 第373章 心狠手辣 “冲啊,杀啊!”贼军如潮水般涌进城中。 此刻城头琴音突变,由百鸟朝凤,变作了十面埋伏。 那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雨打芭蕉哗啦啦响。 如泣如诉,似幽似咽,仿佛天柱崩,穹苍沉,刀锋暗隐。 又如十地嚎,鬼魔哭,人神共愤。 也不知道城内放进了多少军兵,忽然听得“轰隆”声巨响,东泰门的千斤闸猛地落下,正走在闸下的贼军立刻被压了个血肉模糊,形似肉饼。 城头墙垛下方隐藏的禁军这时都直起身形,滚木礌石,灰瓶土瓦,纷纷朝外用力抛去。 各种强弓硬弩,飞砲石投,全部往城外招呼,只是短短瞬间,城下未来及涌入的贼军死伤无数,积尸达尺许,直铺到了护城河畔。 护城河那一面的贼兵顿时慌了起来,二十万的大军进入城中足足五六万,最重要的是圣公和汪公老佛也都进去了,将领也进去了大半! 他们在剩余将官的带领下,不要命地抬着攻城械具,往护城河这边冲,整个吊桥都已挤满。 虽然吊桥宽大好过,但距离城头太近,这一刻便成了飞砲的靶子。 那大块的青石仿佛下雨一样,全都往吊桥上落去,就算这杭州城的种种军事用材够好,吊桥也是铁索厚木造就,但哪里经得起这般狠砸,而且上面还挤满了人械。 只听“嘎吱,嘎吱”动静传来,接着“咔嚓”一声大响,吊桥竟然从中断成了几截,直接掉入水中,而桥上的贼军和辎重全部坠入河内,杭州的护城河可是活水,不比北方一些大城生挖出来,不但深且有起伏,一掉进去不管你会不会水,先冲一旁再说,而且这河壁陡峭,在就近的位置想爬也爬不上来。 城头之上,弩车、弓箭、飞砲不要钱一般打下去,这种防守下的猛烈回击,是贼军自起事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就算是打苏州时也没遇见。 苏州虽然同杭州一样大城,储备也多,但走的是稳扎稳打路数,就算童贯援军到来之后,也没有这般凶猛攻击过。 而此刻这杭州城头仿佛疯了一般,什么三十箭就毁掉的八牛弩,什么十箭就破损的千步弩,什么五十石就会扭机裂开的飞砲,全都使用上,专往人多的地方打。 贼军立刻被打蒙了,方腊等人进入城内明显是中了埋伏,他们势必要救,可这时根本前进不了啊,就算是想在河上搭木板过去都难,更别说到城下架云梯攻城了。 就在贼军乱烘烘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大后方阵阵喊杀声传来,接着马蹄轰动,一支足有近万人的骑兵仿佛一柄尖刀直接插了进来。 贼军后面几乎全是步兵,被这些宋军骑兵两三个来回就冲得大乱,瞬间死伤无数。 而这时留在军中压阵的陈箍桶急忙下达军令:“撤退,撤退三里!” 陈箍桶是宗师级高手,可就算宗师在军中也不能左右大势,此刻他看情况不好,短时间根本打不过去河对岸,而后面又遭偷袭,若不撤军,损耗只会越来越多,军心也将动摇,便下了这道命令。 可军里有些大将乃是方腊的心腹,就算在明教中也是掌握权柄之人,陈箍桶虽然帮扶方腊,但并未入教,本身不是明教教首。 这些人便不想执行军令,一心还要过河攻城救援方腊。 陈箍桶不由怒火中烧,脸色阴沉似水,他不觉得方腊会在城内出事,方腊自家武艺非凡不说,就是身边还有汪公老佛这种成名已久的宗师,更有邓元觉、庞万春这等拥有特殊手段的小宗师。 更重要的是,同方腊一起入城的足足有六七万人马! 杭州城一共才有多少守军?据方百花说被对方所骗,其实赵柽的军兵应该不足五万。 不足五万人,湖州那边又布了疑阵,城外还有这么多骑兵埋伏,那城里还能剩多少人?两三万顶多! 就算有陷阱,有伏兵,可方腊带进去的都是圣军精锐,对上西军也能一战,哪怕折损了一半,也不是城内这些守军可敌的吧? 所以陈箍桶不是那么担心,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方腊会在城内反客为主,夺下杭州! 他这边既然攻不上去,后面又有宋军偷袭,那首先要做的就是稳住阵营,保全军力,减少损失! 这并没有错,这是最理智,最正确的做法。 但现在那些将领不服,平日里倒也听令,可此刻方腊陷入城内,哪里还能稳住,就明知道是死,也要继续往前冲。 陈箍桶心中焦躁,他平素极少发火,甚至一直以柔和示人,此刻见事情不好,不由勃然大怒起来! 他乃是方腊圣朝的太师,被方腊尊以师道,官职乃是最高的几人之一,方腊不在,他自然有权调兵。 这时他策马直奔军中,看几个领兵大将还在呼喝,意图带兵强行渡河攻城,不由怒道:“尔等胆敢不听军令?” 几名大将自也怕他,不过又诩是明教之人,陈箍桶并非教内职务,便纷纷抱怨起来,只说一心要救教主,不能轻易撤兵。 陈箍桶再分说两句,几人只是不听,陈箍桶心急之下,袖中灰光斩出,只是一刀,便将其中个将领直接砍于马下,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喷溅三尺。 剩下几将立刻傻眼,就听陈箍桶怒喝道:“我奉圣公军令,执掌中军,再有不从军令者,全部斩杀!” 这几将倒也不怕死,但不能这般去死,又听陈箍桶抬出方腊,只得铁青着脸色应令,掉转军队方向往后方撤去。 这一退却是军心动摇起来,刚才进城时声势浩大,许多下面的小兵也都知道方腊入城被关在里面,此刻竟然撤退,未免起了些别样心思。 贼军这边退却,后方的宋军骑兵迂回过来又是一顿冲锋劫杀,带头的正是杜壆,只见他头戴乌云占日盔,身披乌云黑光铠,胯下乌骓马,手持一杆丈八蛇矛抢,恍如半截黑塔在贼军队伍中杀进杀出,大有万夫不当之势。 陈箍桶见此种情形,便欲打马上前,谁知宋军骑兵冲了两个来回,好杀了一些兵丁,竟迅速逃走,卷起阵阵烟尘,如同山贼杀家,一点都不犹豫就撤得远远。 陈箍桶无可奈何,他是宗师不假,但并非什么统兵帅才,更不是什么兵法大家,虽然可以带兵,但也就是保证军队不乱,听从指挥这种,真是在战场上处理些突发情况,甚至不如下边一些副将偏将。 他此刻也只能小心翼翼,缓缓地向着远处撤去…… 话说杭州城内,随着赵柽令下,那千斤闸“轰隆”声降落,闸楼里的军丁接着又将闸索弄断,即便闸楼失守,也无法再拉起巨闸。 突然出现此种事情,贼兵后军立刻报告上去,方腊得知后不由一愣,急忙看向旁边吕将。 吕将脸色微变,道:“圣公,恐有埋伏!” 方腊皱眉道:“不是空城计吗?” 吕将道:“怕不是如此简单,这赵柽狡诈,颇得虚实之三昧,臣看还是不着急去开其它城门,先捉住此人再说!” 方腊道:“可两侧所有上城阶梯都被他堵死,此番进城急迫,也未带攻城器械,军丁们根本爬不上去。” 吕将微微沉默,他是文弱书生,自然也不可能上去陡墙。 但他想说,普通军兵爬不上去,但武艺高强之人总能上去吧? 不说汪公老佛这等宗师,就是邓元觉、庞万春这等小宗师,想想办法,也可以上去吧?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进了城不先抓宋王赵柽,而是着急去开其它几处城门,吕将不知道方腊怎么想的! 进城之后他就曾开口提醒,可方腊看到城门两旁的通道被堵死,兵丁无法从这两侧上城,便下令先破其它城门。 可是此刻后面千斤闸竟然坠下,显然这杭州不是空城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埋伏,那就不能太过深入,还是要先抓住赵柽,可方腊依旧说爬不上去! 方腊看吕将沉默,道:“我圣军兵多将足,士气高昂,这杭州城内又能有多少兵?军师毋须担心!” 吕将道:“圣公,臣觉得还是要抓那禽王赵柽,最不济也要……也要先把后方的城门重新打开!” 方腊点头道:“打开城门自是应当,邓元觉在哪里……” 他话音落下,庞万春在旁忽然道:“什么气味儿?怎么有些刺鼻子。” 那边邓元觉策马过来,询问:“圣公,何事吩咐?” 方腊脸上出现些许疑惑,他也闻到了空气里似乎漂浮着一股怪味,便没理邓元觉,而是看向庞万春道:“似是……漆味?” 邓元觉这时猛吸一口气,嚷道:“圣公,确实和漆园的味道有点像!” 庞万春道:“莫不是这赵柽进城后,还庆祝一番,张灯结彩,粉刷了商铺树木?” 邓元觉道:“我刚才看这禽王在城头一副油头粉面模样,说不得在城内还娶了两房小妾,是以才做庆祝,粉了街道,刷了房屋。” 方腊冷脸道:“胡说八道甚么,邓元觉,你带人去把那城门的千斤闸打开,继续放圣军进来。” 邓元觉应了一声,带了一哨兵转身就走。 他虽然是小宗师,但却是天生神力,而且这千斤闸在内比在外好开,人少了自然不行,邓元觉带五百人走,又有兵器,还是可能强行打开的,但需要多少时间就不好说了。 他这边刚走,吕将脸色忽然变化:“圣公,这味道……” 他还未等说完,忽然一阵喊杀声从四处传来,方腊皱起浓眉:“哪里打杀?” 就这时,街路两旁的房屋脊后,竟然探出无数弓弩箭头,瞬间一片箭雨射下,猝不及防之下,军丁便倒下一片。 方腊脸色阴霾,怒喝道:“破房开路,给朕杀了那些宋兵!” 吕将这时急迫道:“圣公,那味道好像是……” 方腊根本没容他把话说完,甚至都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便开始调兵遣将,想要破屋拆路,去打杀那些高处隐藏的弓弩手。 大军在他的令下,立刻分散开来,向两边扑去。 这时吕将再也忍受不了,把马头对准方腊,用出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圣公,那味道好像是火油!” 方腊看他神情狰狞,不由呆了下,道:“什么火油?” 吕将这时气得脸都白了起来:“圣公,猛火油的味道!” “猛火油?”方腊露出一丝疑惑,心中寻思猛火油的味道又会如何? 可就在他思索这当,巨变忽起! 只见那四周房屋,忽然冒起浓烈黑烟来,树木墙垛,都被绑着布头的火箭射上,就算是街路,也纷纷着了火箭,各处都有烟气升腾。 只是眨眼之间,浓烟就变成了大火,不管房屋、树木、街道巷子全都着了起来。 两旁的房屋都是商铺,座座相连,这个时候的房子,虽然外表大抵青砖瓦片,但里面许多东西都是木制,而且柱子横梁也是木头,更有的房子根本就全木建造。 此刻所有房屋都着了起来,连在一起仿佛道道火龙,黑烟火焰吞吐,足有数丈之高。 而道路也着了起来,那地下仿佛埋着一条条火线,就像地火龙一般,和房屋树木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 刹那间,这一片区域成了人间炼狱,黑烟滚动如魔神降世,火光冲天仿佛天地俱焚,里面鬼哭狼嚎声不断,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这里是杭州东城的主街道,不说杭州最大的街道也差不多,虽然两旁商铺着火,树木着火,地面都如火蚯蚓一般,不过里面还有没着火的地方,但是…… 那黑烟翻滚,呛人欲死,兵丁只吸了几口就上不来气,脑袋昏沉,浑身没了气力,只是十几息就倒地不起。 而且这片区域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一个大火笼一般,兼上现在正是夏天,里面光是烤就能烤死人,根本不需要火焰沾身。 片刻之后,便有无数军丁在熏烤之下丢了性命,而熊熊火势根本不减,一阵风吹来,烧得愈发大了起来…… (本章完) 第374章 天龙吟 杭州东城一处,人间地狱。 那炽烈的温度顺着风气蔓延,就算是其他三个方向,远远的,都能感受得到灼热气息。 东风吹起,火焰滚滚直冲云霄,天空上浓烟如墨,黑灰似是游动的黑云,呼啸着往前刮去。 西湖之上,落了层层尘埃。 人生于世,春花秋草,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杭州的百姓们闭门不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情,藏在屋内,哪怕相距甚远,隐约间也能听见呼呼的燃火声,噼啪的烧着声,凄烈的惨嚎声。 东城那一处街路的商户住家早就迁走,留下的都是空房,不但有木料,还有各种易烧的东西。 这些房屋,赵柽都许诺了会加倍给他们赔偿,方腊当日从杭州出发,曾打湖州和秀州,在这两地肯定没少搜刮财物。 他问过方古,方腊并未送回杭州东西,那就是将这些财物一直随军带着,打仗后充当军饷或者赏赐,往下发放。 所以这部份钱财就在贼军之中,无论发下去还是没发下去,都还在军中,他可以截获下这些钱财,来赔偿商户,哪怕只是一部分,却也足够了。 至于如此大的火攻,本是没有这么多火油的,但除了火油,杭州这种大城最不缺的就是灯油,各种菜灯油和动物野兽熬制的荤灯油,都可以充当引火的燃料。 此刻,困在巨大火场中的贼军,正在一个个不停地倒下,烟火里难以辨别方向,不少人慌乱之下四处逃窜,却偏偏钻进两旁已经着火的商铺之内,竟被活活烧死。 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周围全都是火,没火的对方还有烟,还有能将人烤熟的温度…… 方腊在四周大火甫一着起的时候就愣住了,这才明白吕将说的猛火油是什么意思,才知道自家只和对方比兵多将广是如何可笑。 战争军事可不只是舞刀弄棒和打熬气力,不是说你武艺高强了,便会打仗,就一定能打胜仗。 方腊也好,汪老佛、陈箍桶还有底下众将都好,在学武上全有着极高天赋,几乎个个武艺精通,十人敌、百人敌、甚至能几百人敌。 但这些人里真正懂军事,会打仗的寥寥无几,只有一个吕将通晓战场谋略,征战之机,不过可惜的是这吕将手无缚鸡之力,是名文弱书生。 方腊能一路睥睨,斩州夺城,依靠的不是会打仗,而是人多,下面教徒不贪生怕死,勇往直前,还有两浙的宋军自身没有什么战力,官员临阵脱逃,抛弃城池自家跑路。 但随着战场上一点点消耗,军队滚雪球般越来越多,新人换老人,后浪推前浪,最早起事前就入教的那些教徒,已经被后来的新军给淹没了。 而后来这些人,虽然也有传经使讲些经义,却是浮于潦草,匆匆走个过场,就出去打仗了。 这些人对明教经义都不那么熟悉,想让他们信奉明尊,悍不畏死,是不可能的。 所以,现在方腊军队的战力,其实比最初时是有所减弱的。 眼下在这大火之中就能看出来,一些老教徒虽然也慌乱,但心底却是不怕的,看跑不出去,甚至就盘膝坐下,口念日光诵或者其它经文,将眼睛都闭上。 而新入教的,则嗷嗷乱喊,仿佛没头苍蝇般乱窜,可无论怎么跑,也是没多久便跌倒死了。 方腊在火起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不够聪慧,还是那句话,术业有专攻,不但他,包括汪老佛闻到那味道也没想过是火油。 火油烧敌,即便是在说三分里都没讲过,说三分里的火攻不少,但大抵是干柴草料,硫磺火硝,没有提过猛火油,所以方腊没想到,众将也没有想到,反而是想到了树漆的味道。 何况诺大杭州城,这么多军队,哪里说火攻就火攻?说点着就点着?路上也没堆积什么木头干草之类东西,点火还需要时间,这些兵马也不是吃素的,会发现不了? 可是吕将想到了,吕将这个人心思向来缜密,读的书多,其中也有兵法,尤其入了明教之后,什么圣贤学说,再也不看,只学明教经义和兵书。 后来连下城池,别人都忙着去搜刮大户家的金银珠宝,只有他去翻书看,一些极难买到的秘本兵书从这些大户家里得到,于是没事就琢磨研学。 白日里打仗,晚上学兵法,理论结合实践,本领突飞猛涨,但方腊许多时候都是一意孤行,并不听他的,这让他颇为苦恼。 今日无论在城前看赵柽弹琴摆空城计,还是进到城内看到街巷无人,他都心中充满了疑惑。 诸葛孔明的空城计能够成功,一方面是之前从未有人用过,一方面是他了解司马仲达是个疑心颇重的人。 可当今之世,知道空城记的人并不少,虽然三国志里没有写此事,但自季汉两晋以来的野史传说,可没少提,尤其这一朝话本说书流行于世,说三分的故事风靡,就是市井百姓也不罕闻。 但赵柽偏偏摆了这么个阵势出来,他是赵宋王爷,不可能了解圣公方腊的性格,而圣公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疑心之人。 那还这般行事,岂不是非蠢即坏? 说到蠢,吕将怎么看赵柽也不像个蠢人,蠢人能一路打来杭州? 那就是坏了,有陷阱,有埋伏! 不过之前他心底也仔细考量过,杭州城里就那么些兵,即便有埋伏陷阱又能如何? 哪怕人马折损一半,也非对方可敌,何况队伍还在城中,不掀他个天翻地覆才怪。 所以吕将想不通,想不明白,哪怕千斤闸落下,他确定这就是赵柽的算计,可依然想不出对方要用什么计策。 直到庞万春说味道刺鼻之前,他都是心中疑惑的,想此事头疼欲裂。 可庞万春几个一说气味似漆,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漆是能烧着的。 由此就又想到了火攻,不免心下大惊,此种情况之下,对方想要埋伏并且获胜,只有两个办法,水攻或者火攻。 可水攻应该不太可能,毕竟引西湖水都不够淹城,要引钱塘水,先不说这工程有多浩大,哪怕能做到也是水淹整座杭州,不分敌我,我杀我自己,所以这个应该排除。 若是火攻,几人都闻着像漆味,但新漆烧着可不是那么容易,大抵还是要暴干,还得有底物木头等东西。 可一路走来未发现那种端倪,路面很干净,没瞧见漆木干柴架于路旁。 这个时候吕将忽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书,这本书是神宗熙宁时的使相沈括所写,书名叫做《梦溪笔谈》,里面记载一物,正是火油。 他没用过火油,却看过边陲商人来杭州城内售卖,言能代替灯油,但商人的生意却不算好,有用过的人都说烟大呛人,极难忍受。 当时他还特意闻了闻,对火油的气味有些记忆。 庞万春的话提醒了他,他想到漆,便想到火攻,想到火攻就想到《梦溪笔谈》里关于火油易燃的记载,又想到自家以前闻过的气味,仔细回忆下来,不由大惊失色,就连心肝都差点从怀内跳出。 若是火油,那大军危矣! 这东西既然能做灯油,那岂不是一点就着? 他急忙提醒方腊,方腊被偷袭的弓弩激怒,急着调兵,几次才听清,却没反应过来这火油味道代表什么。 吕将当时就心如死灰,随后只是短短几息,大火四起,再无退路。 方腊在大火着起时愣住,明白了自家是何等可笑,这时急忙看向吕将:“军师,如何是好?” 看着火焰几乎是瞬间笼罩四面八方,吕将只觉得手脚冰凉,默默不语。 方腊看他此状,不由皱眉大喝:“军师,可否突围?” 吕将依旧不说话,方腊也不等他,直接下令大军向前冲去。 不能往后撤,后面是城门,到时没了退路,只能给烧死那边。 可是往前冲了没多远,就再也冲不过去,那熊熊烈火根本不是人身就能随便穿过的,何况还有浓浓黑烟,吸进去没有几口,就脑袋晕沉,昏迷倒地。 不得已,方腊只得带人重新退回,这个时候军队开始乱了起来,这可是数万大军,有兵丁不听指挥往两边跑,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烟呛死。 方腊看着一些老兵坐在地上,口中开始念起:“熊熊烈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他一瞬间就慌乱起来,看到不停有人倒下,内心急躁无比,只得再次看向吕将。 吕将因为没有武艺,不会闭气,这时脸色很不好看,正在不停咳嗽。 方腊两眼已是通红,冲吕将吼道:“军师教我!” 吕将瞅着他,勉强说道:“圣,圣公,仗武艺,上城墙,走……走……” 方腊闻言顿时一愣,不由露出懊悔神色,早听吕将之言进城就想办法攻上城头,恐怕就没有眼下这种事情发生了,此刻却是悔之晚矣。 他探出手臂,一把拽过吕将担于马上,随后对近前的将领喊道:“都随朕上城!” 城门两旁去往城头的阶梯被巨石等物自下到上堵死,陡峭且高,几与城齐。 这种情形想要在下方开出通道根本就不可能,层层累压,重量至少达到几十万斤,想要搬开只能自上而下。 普通兵丁根本无法攀爬上去,就算是有一些武艺的人,也不能上去,只有那些真正武艺高强,会轻身功夫,可以飞檐走壁的,才能一试。 而方腊带人返回城门边,却看到此处已经遍地死尸,温度奇高,就算是那些巨石墙壁也变得漆黑,闪着点点火光,冒着腾腾热气,显然之前上面也涂抹了什么东西,刚刚燃烧殆尽。 方腊用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他的脸被烤得赤红,眼睛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若是普通人,这么来往奔波,早就熏烤死了,这也是仗着一身武艺,内里憋住一口气机,才没有倒下。 身旁众人几乎个个如此,就算是汪老佛也没有好去哪里,方百花此刻最差,身体摇摇晃晃,便欲跌倒,身下的马也坚持不住,忽然打了个响鼻,双膝跪地,“扑通”一声就横躺下去。 汪老佛急忙上前一步,抓起了方百花,避免她摔伤。 这时就看城门洞里,邓元觉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圣,圣公……打不开千斤闸,那闸上滚热烫手,沾之即熟。” 方腊看他一眼,深吸口气,下令道:“爬石壁,上城墙!”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看石壁上方一阵箭雨射来,众人只得咬牙忍住炙热,靠近那石壁,躲闪箭矢攻击。 可随后上面又开始往下丢东西,什么砖石瓦块,土木沙灰,不过因为贴紧前面,上方的东西砸下来后,都距离石壁有些距离,又有兵器拨打,顶多受些轻伤。 “上上上!”方腊一声怒吼,大多人身上都有虎爪飞抓之类,没有的则拔出匕首短剑,扎进石缝,一点点向上攀去。 这时上方丢的东西更加密集频繁,立刻便有几个武艺弱一些的将领教首被砸下去,本来就给大火烧烤无力,一掉下便直接摔死。 等到石壁中途的时候,人数已经不足初上时一半,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方腊夹着吕将,也不知是死是活,汪老佛则背着方百花,脸色沉重无比,两人走在头里。 这石壁滚烫,后面的人越来越慢,他两个因为都会苍穹变,武艺高深,抵挡上方攻击也轻松一些,所以速度不减。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泼滚烫热水浇了下来,两个急忙仗着轻功变换位置,可下面那些人就不全有此等本领,惨叫不断,立时又跌下去几个。 方腊脸上阴云密布,头也不回,只是一心一意往上爬,但是忽然石壁上方又有东西撒下,这一次竟是灯油混着火油,仿佛雨水一般淋下。 方腊大叫一声,将身后大氅撤下,用手挥舞遮挡,便是舞得滴水不透,把些油物全部打飞。 那边汪老佛也是如此,可后面不少人身上却都沾了火油。 方腊这时已知不妙,急忙看了汪老佛一眼:“汪公,小心上方火箭!” 汪老佛乃是僧人打扮,虽然须发皆白,但身材高大不弱于方腊,这时只听他道:“圣公,让臣开路!” 方腊立刻缄默,石壁上肯定有宋军在等候堵杀,先上去的人必将面对雷霆之击,汪老佛这是要掩护自家安全上城。 就这时,那上方又有火油灯油淋洒,伴随这些油物的则是一蓬蓬火箭,这些火箭前方都绑着布头,烧着火种,向下方射来。 这些箭,有射向人的,还有射向石壁的,顿时就有将领中箭跌了下去,而那石壁之上有火油灯油之处,瞬间泛起一层火光,虽不算大,但却温度突然升高,衣服上之前沾染过火油的人,立刻便被引燃,惨叫着挣扎起来,可此刻悬空,哪里容得灭火,没得几下就坠落地上不是摔死就是烧死了。 方腊在石壁上不停地变换身形位置,这也就是他倚仗苍穹变能改变骨骼筋络,不然就算不被烧上,也肯定受伤。 那边汪老佛忽然加快身法,他没用飞抓之类武器,而是单手操控着两支判官笔,双笔来回交替,只是在石壁缝中一点,就带动身形朝上方飞跃。 这时他已经超过了方腊,距离上面只有一两丈远,上方的攻击开始全部往他身上招呼,方腊那边压力骤减。 只看他再一腾身,突然吐气开声,发出一声惊天怒吼,这吼叫声音极大,便是震耳欲聋,穿云裂石,撼人心神。 方腊听得真切,这乃是汪老佛的压箱底功夫,唤作天龙吟,与中州少室山的狮子吼齐名,都是用声音伤人的秘技。 这一声大吼,石壁上的守军便是一颤,动作都迟滞起来,而汪老佛趁着这个机会,猛地再往上一跃,双脚已落在城头。 可就在他刚刚落下,站立未稳之际,忽然一道寒芒携带着森森杀机,由不远处的城楼下方直射过来。 这是一枚弩箭,这一箭非但速度快的令人发指,就是火候拿捏,时机的把握,都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此刻汪老佛正处于旧力用尽,新力未续之时,看这箭直奔自家胸膛而来,不由雪白须眉猛地立起,他眼下力量乏陈,正常情况根本无法躲过,可是他会五路苍穹变,只见他的身体忽地侧向一边弯去。 这是普通人根本做不到的,就算有人强行按着向旁边掰低侧弯,那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腰骨断裂,不死也残。 汪老佛虽然做到了这个动作,也躲过去了那支弩箭,但身子却滑倒在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他虽然是宗师,但苍穹变这门武艺可不看你境界,只看你练到第几路,他只有五路苍穹变,使出这个动作还是有些勉强,何况又是力量不继的时候,立刻就受了重伤。 这时城头兵丁已经从天龙吟的震撼之中反应过来,却是得到过吩咐,并不上前,迅速掏出手弩,向着汪老佛疾射过去。 这手弩的力道远远大于弓箭,发射也比弓箭快速,数点光芒齐奔汪老佛。 汪老佛在地上用剩余的力量打飞了十几支弩箭后,再也抵挡不住其它箭矢,他用重伤之躯死死护住身后的方百花,任由那些弩箭射中身体,喉头滚动间,又是一口鲜血猛烈喷出。 方腊这时已经从石壁跃了上来,看到此种情景,不由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就冲上前去,他拳如重山,转眼就打飞打死了十几名持弩军丁,冲到汪老佛身前。 “汪公!” 汪老佛此刻已是垂死边缘,嘴唇动了动:“圣公,带……带百花快走!” 说罢,两眼一合,一代宗师,就这般死于刀兵之下。 “啊啊啊!”方腊此刻忍不住仰天狂啸,他挥舞着大袖打飞那些射来箭矢,从汪老佛身后拽出方百花,只见方百花已是脸色煞白,昏迷过去。 方腊将方百花夹在腋下,却见又有无数飞羽弩箭射来,但他远离了火场,又不似方老佛般重伤,竟然仗着身法巧妙,边挡箭羽边向城垛边掠去。 “方教主,哪里走!” 一个冷峭的声音忽然响起,就看一道剑光由远及近,快若闪电直向他杀来。 “赵柽!”方腊咬牙切齿,却哪敢恋战,脚步不停,滑向前方。 可这一剑实在是太快,快到仿佛已经锁定他一般,方腊身形动作根本快不过剑光,身子刚到城边,那剑也是到了! 这一刻,方腊心头巨震,他发现自家竟然躲不过这一剑! 赵柽这剑只能硬挡,根本无法闪避! 夺命第十一剑! “啊!”方腊忽然左手成掌,狠狠向那剑光拍去。 剑光在这一刻,竟然有那么一丝微微的颤动。 宗师?方腊是宗师?果然一直在隐瞒武艺! 赵柽心头一跳,没想到方腊竟也是宗师,不是宗师不可能打动他这一剑! 没想到明教除了方七佛之外,方腊竟然也是宗师! 但宗师又如何?宗师赤手空拳想抵挡这第十一剑也不可能! 就看方腊的左臂刹那间就爆成了一团血雾,整个臂膀被莫邪剑搅得粉碎。 可接下来方腊的身子却以一个不可思议角度,仿佛游鱼一般,从城墙垛中钻了出去。 苍穹变第六路?! 赵柽瞳孔收缩,这方腊竟然也练成了第六路苍穹变! 他急忙追过去向城外观看,只见方腊将方百花负在身后,趴在背上,不至于掉落,用仅余的一只右手握着飞抓,顺着城墙向下面滑去,那飞抓在城墙上摩擦发出刺耳声音,迸溅出无数火花,却也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 这时军丁纷纷围上来就要射箭,赵柽眯眼看着方腊背上的方百花,摆了摆手。 除了一只右臂之外,方腊整个身体都藏在方百花身下,即便射箭,也根本射不到他身上,反而会直接将方百花射死。 方腊此刻已经将嫡亲妹妹当成了挡箭牌! 赵柽脸色有些黑,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就这时那边石壁外又攀爬上来两人,他冷冷地道:“全部射杀,不留活口!”(本章完) 第375章 计会军 一场火攻埋伏,直到黄昏时才落下帷幕。 赵柽站在城头,脸色晦暗难明,他身形如枪,夕阳的光芒照射过来,映得皓白袍服,赤红似血。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东西燃烧后的难闻气味,还有尸体的焦败气息,哪怕此刻黑烟消散,却还是让人头昏脑沉,恶心欲吐。 城下那一大片地方,已经没有活口,水火无情,从无侥幸一说,人的本领,刀兵的锋锐,向来不能与这种大自然诞生的力量抗衡。 赵柽脸上没有悲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慈不掌兵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但他的心还是有些乱,毕竟并非战场上拼杀,而是用计赢得了胜利,对方这些军兵,连一刀一枪都没有使出,就全部殒命此处。 他轻轻叹了口气,进城的几万人里,只活了三个,逃跑两个,还有一个在自家脚下昏着。 方腊和方百花跑了,昏着的是吕将,一开始军丁想要补刀,他忽然想起方腊上城居然夹带这人,而未带方百花,不知这人是什么重要人物,便下令留其一命。 刚才吕将醒来一次,睁开眼睛就破口大骂,直把他这个秦王叫做了禽王,赵柽瞅他癫狂便一脚踩下,让他继续昏迷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打扫火场,搜寻这些死去贼军身上的财物,再掩埋尸首,贼军身上都有钱财,方腊也是要给手下发军饷,赏金银的,这些贼军在外打仗,自然都带在了身上。 足足一夜的时间才忙活完毕,早晨时,折可存、杜壆从城外归来,杜壆率领骑兵骚扰追杀,折可存则在南去的必经之路设下几处埋伏,都是大胜,斩杀贼兵也有几万人。 赵柽直接犒赏六军,便是把搜来的钱财全部发放下去,一点没留,军中不由欢呼雀跃,直呼二大王千岁千千岁,哪怕疲劳一夜,却亦精神抖擞。 赵柽回知府衙门小憩到中午,这时有人来报,说是童贯领兵到了杭州城外。 赵柽让人传令,命童贯将大军扎去南面,带西军众将过来相见。 没用太多时候,外面有亲兵禀报,说童贯已到,赵柽点头叫进。 不一时就听见急促脚步声,只看门外一个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披着红色大氅,面如黄铜,浓眉大眼,狮鼻阔口,零散几根钢须的魁梧男子,率先走入。 赵柽瞅正是童贯,不由眯了眯眼,童贯也是六十几岁快七十的人了,可浑身上下精力充沛,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脸上皱纹稀少,哪里像是如此年龄。 尤其那几根胡须,简直逆了天,宦官生须,虽仅几根,却也是史来绝无仅有。 赵柽以前或许还不能确定童贯武艺境界,但随着他自身本领不断增强,此刻已经隐约能够推测,童贯乃是宗师! 习炼了转日针的宗师该有多厉害?宗师级别的转日针又该有多诡异难防? 六路苍穹变能不能抗住?怕是要宗师级的六路苍穹变才能对抗吧? 赵柽此刻还不到宗师,但他觉得已是不远,大概只需一个契机,临门一脚,就能踏入这个门槛。 所谓江湖绿林宗师高手不足两手之数,那是指江湖之内,浮于表象,而隐世不出的能者,游戏市井的高人,朝堂或军中,还是有其他宗师存在的。 赵柽这时想到了米震霆,这活了近百岁的老人精在哪个境界?虽然说拳怕少壮,但还有棍怕老郎一说,这米震霆可是一生耍棍的…… 这时童贯已走进门内,后面跟着汉蕃兵都统制刘延庆。 再后面则是熙河兵的辛兴宗、杨惟忠,泾原兵的刘镇,环庆兵的杨可世、赵明,鄜延兵的黄迪,秦凤兵的王涣、马公直,河东兵的翼景。 个个甲胄在身,征袍破旧,风尘满面。 众人一起见礼,赵柽都让坐下,然后上茶,道:“诸位辛苦了。” 童贯急忙站起:“臣等怎比王爷劳苦功高,臣已经收到朝廷邸报,王爷在江宁以一破十,创下不世功勋,震古烁今,前又寡兵复杭州,今再大败方腊,简直是武侯再世,军神转生,臣等皆佩服五体投地,哪敢自告辛苦!” 赵柽摆手笑了笑,随后叹口气道:“本王虽然在江宁立下些战功,但也有一些过失啊,被方腊贼军逼迫逃往江宁的士族,还有江宁本地士绅,都被混入城中的贼军所杀,实乃是天大过错,本王难辞其咎!” 众人闻言皆不语,这消息虽未随邸报送至军中,但如此大事,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又哪里会毫不知晓? 可这事没法说啊,除了童贯之外,这些人都是西军将领,但也不是那种毫无根基的孤将之类,不是自家出身将门,就是和将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将门乃是世家的一种,虽然和江南的士族有不同之处,但本质上却有些相像,所以他们不敢说,不敢接,也不敢搭这个话茬。 这可是一件大事,一个说不好就可能给自家带来杀身之祸,这些将领没一个傻的,知道此事非他们所能掺和。 微微沉默后,童贯干笑两声:“王爷多虑了,此事又怎能怪王爷呢?人是方腊贼军杀的,王爷当时若不在江宁,只怕整座城都要被贼军屠了,王爷以一抗十,大败贼军数十万,杀敌无数,保住了江宁,哪里有过?分明是功上加功!” 赵柽想了想,笑道:“却也是这个理儿,何况本王给那些死去之人风光大葬,又找人超度升天,期间花费无数,耗尽了心血,不期望朝上的兖兖诸公感激此事,只要不怪本王也就是了。” 童贯道:“哪里会如此,诸公又非不明事理之人,怎能有此违逆想法。” 赵柽端起茶碗喝了口,脸色竟悲痛起来,望向下方众人,慢慢地道:“最让本王难过的是,本王的丈人也死在了贼军手中。” 众将包括童贯都是一愣,纷纷看向赵柽,童贯知道赵柽家事,只娶了一门郡君乃是张家娘子,眼下这丈人之事又从何说起? 赵柽道:“本王入江宁后,诸士绅来往府上结交,本王便时常与众人饮宴论说诗词文章,其间结识歙州大绅祝确之女祝五娘,五娘素有歙州第一才女之称,与本王一见钟情,心生欢喜,本王也喜她才气华绣,便和祝太公提亲,太公应允,商定只待战事结束,便一起回京禀报官家,娶五娘进门,没想到……” 众人闻言纷纷变色,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事情,这样说来,秦王岂不也是这场大乱的受害者? 赵柽又道:“不过幸亏那夜五娘在宣府之中读书,才躲过此劫,可祝家在城内的旁人却是……唉,却是都被贼军屠杀一空啊!” 众人闻言才松了口气,原来这祝秀娘没有死,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但全家都被贼军杀了,属实太过悲惨。 若不出这等事情,祝家该是皇室的亲家,以后更加富贵,但出这种事,也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众人沙场征战,见惯了人命脆弱,感慨之下,不由一起劝说:“还请王爷节哀。” 赵柽哪里肯听劝说,唏嘘伤感了半晌,这才道:“光论了家事,却未说军事,是本王太过伤痛了,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一同起身,抱拳道:“王爷谦躬,臣等不敢。” 赵柽摇头道:“且论正事就好。” 他随后便把昨天贼军入城中伏,方腊跳城逃跑,几万军马还有大将数员,包括汪老佛在内,都殒命城内的事情说了一遍。 前方众人闻言尽皆大惊,他们虽然从城门士兵口中得知赵柽在杭州狙击方腊获胜,但却不知道战果居然这么辉煌,这简直就是把方腊家底直接打没了一半。 这还是赵柽没有说斩掉方腊一臂之事,若是说了,童贯等人会更加震惊。 但这种关乎自家武艺的事情,自然是能不说就不说,赵柽道:“如今方腊南下归返睦州,浙东一地数州尚在其手,仙居那边还有吕师囊呼应,接下来如何应对,各位心中可有良策?” 童贯思索道:“臣倒是觉得宜当趁热打铁,一路追杀过去,此刻贼酋正是仓惶之际,不趁此时机一举歼灭,就怕贼酋再以魔教之名,招兵买马卷土重来,只是……” 赵柽道:“童枢密言之有理,只是什么?” 童贯抱拳垂头道:“臣惭愧,虽然苏州之围已解,贼酋方腊带兵南逃,但太湖之上还有匪寇盘踞,未曾剿灭,总是心腹之忧。” 赵柽纳闷道:“太湖本有水营,哪里来的贼寇?” 童贯道:“王爷有所不知,方腊起事之后,便有苏州大寇石生,自号太湖侠,率魔教之人造反响应,将太湖水营兵丁杀了个精光,占据太湖之地,配合方腊行事,如今方腊虽走,但那石生却没有跟随,依旧盘在太湖,等着方腊再次打来好做接应,同时也在虎视眈眈着苏州。” “太湖水营的兵丁都死没了?”赵柽沉吟了片刻,这些太湖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寻常地方禁军厢军顶多是胆小无能,日里欺压一下百姓,可这太湖兵却都是些逼良成娼,为虎作伥,无恶不作之辈。 原因自然是这太湖水营乃朱勔的嫡系,朱勔提举江南应奉局,初时以打捞寻找太湖石为主,又要走江河水道,所以这太湖水营便划归到应奉局的名下,由朱勔指挥使用。 大抵许多坏事朱勔下令,这太湖水营前去操办,后来太湖水营渐渐名声在外,声势浩大,无人敢惹,就开始私底下自己干些丑恶勾当,反正好处分润朱勔那边一半,朱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做不知。 至于究竟奉朱勔命,做了哪些坏事,自家又做了什么罪恶勾当,赵柽也不愿细想,总之这些人死就死了,都是死有余辜。 “是的王爷,被石生带领魔教教众杀光了,足足几千人,一个不剩!”童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看着童贯表情,赵柽心中想笑,童贯和朱勔关系不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初朱勔就是找的童贯买来军功,而且最初掌应奉局之时,也是和童贯上下对接,两人间的龌龊自不消说。 赵柽点头道:“那如今太湖之上就任由石生猖獗?” 童贯道:“倒也不是,朱勔家的二郎朱汝礼带人防在太湖之畔,也交了几次手,却不得利,只是勉力维持,我临走时给他留了三千兵,就不知能不能坚持得住。” 赵柽纳闷道:“官家不是把朱勔一门都免了职,他的儿子怎么还能带兵?” 童贯急忙道:“王爷,实在是无人可用啊,这头要追击方腊,那边苏州城的将领胆小如鼠,无能懦弱,根本当不得大事,这朱家二郎武艺精通,又胆大心细,所以臣就派了他去,倒是有些违制,还请王爷恕罪。” 赵柽笑道:“这有什么可恕罪的,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不过这朱二郎如此本领,童枢密没想过收为弟子吗?我可记得童枢密一直在寻觅传人呢!” 童贯闻言嘿嘿一笑:“王爷玩笑了,那朱勔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前段时间在太湖画舫中被刺杀而死,只剩下个次子等着传宗接代,养老送终,臣若是收做了徒弟,可不断了他家香火?” 赵柽哈哈大笑起来,道:“那童枢密可要抓紧了,这江南乃是物华人杰之地,还不赶快寻个弟子?我可知米内监连曾徒孙都有了,你这一身极致武艺,天下少敌,可不要断了李宣使的传承。” 童贯听到米震霆就来气,心说王爷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又听对方连曾徒孙都有了,不禁更加郁结,叹气道:“王爷,是臣对弟子要求太高了,这次即便在江南寻觅不到合意之人,回京后也加紧去找,绝不会断了干爹衣钵就是。” 赵柽思索片刻忽道:“既然那太湖侠石生凶厉,你只给朱二郎留下三千人怕是不稳,随后还要南下,总不能有太多后顾之忧,本王看不如再派去三千兵马,让那边固守起来,等这头灭了方腊,回去再做清剿。” 童贯闻言顿时大喜,他本就想多给朱汝礼留兵,虽然朱勔现在被免职,但他了解道君皇帝,这边倘若灭了贼军,那边估摸用不了多久就会官复原职。 所以他给朱汝礼留三千兵,但也不敢多给,毕竟朱家人现在确实白身,虽然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总得避免罗乱,此刻既然赵柽说了话,他自然有胆继续派兵,不由道:“王爷,那我一会就打发三千人回去太湖。” 赵柽点了点头,又聊了些南下之事,便即散去。 随后他伸了个懒腰,想了想,直奔府后客房而去。 (本章完) 第376章 分亦合 到了客房门前,丁大蟹见礼后,开门请赵柽进去。 赵柽进屋便瞧见祝秀娘又在作画,荷香、青杏两名丫鬟,一个在洗笔,一个在调色。 他走到近处一看,是幅芙蓉锦鸡图,说不上如何好,却也不坏,和道君皇帝画的自然无法相比,别说眼下,就是古往今来道君皇帝也算书画界的天花板。 看着两名丫鬟出去煮茶,赵柽笑道:“秀娘,这次虽然没杀了方腊彻底报仇,却也断其一臂,算是收些利息。” 祝秀娘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赵柽,你没派兵去湖州?” 城中大胜的消息早就传过来,赵柽从不让人与她隐瞒,所以祝秀娘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赵柽眼含深意瞅她,道:“秀娘,你是本王娘子,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便要为彼此考虑,不能耍些技俩胡闹,说话做事应该以大局为重。” 祝秀娘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雪白,丢下笔后退一步,似乎一只偷吃东西的小猫被突然发现,心虚却又笨拙地遮掩道:“赵柽,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哪里来的技俩胡闹,伱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赵柽脸色清淡,看着她摇了摇头:“秀娘,你是聪慧之人,还须我仔细说吗?你会想不到方腊最有可能走的是杭州吗?居然还让本王派兵去湖州埋伏,方腊是害了你全家的罪魁祸首,在这种事情上,你莫要犯糊涂。” 祝秀娘闻言咬牙道:“赵柽,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懂军事,也不懂什么大局,你若是想要杀我,直接下手就是,少找些冠冕堂皇理由,泼一些脏水于我头上!” 赵柽盯着她瞧了片刻,忽地一笑,摇头道:“我怎会杀秀娘你呢,你是我赵柽的女人,我怜惜你还来不及,又岂能做出那等无情之事!” 祝秀娘看赵柽恨恨道:“赵柽,你不要说这些虚情假意之话蒙蔽于我,你是何等样人,我自心中有数,你虚伪善变,心狠手辣,人面兽心,作恶多端……” 赵柽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秀娘自重,不要忘了自家身份,你现在是秦王府的人,辱人及己,贻笑大方,连脑子都没有了吗?你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连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吗!” 祝秀娘剪水双眸冰冷,一双玉手紧紧握着,指节毫无血色,怒视赵柽:“你……” 赵柽哼了一声,甩了袍袖转身就走,到门前时回头看一眼:“你如今已经嫁做人妇,凡事记得要顾大局!” 说罢,摔门离去。 祝秀娘望着他的背影,站在那呆了好半晌,最后回到桌前,将画卷纸笔全都推去地上,趴在桌面,低声哭泣起来…… 第二日,赵柽召来众人议事,商讨下一步如何行军。 童贯的意思是大军一路平推过去,先下睦州、歙州,掘了方腊的老巢之后,再一路南下碾压,收复浙东之地,扫平余寇。 但姚平仲却提出不同想法,主张分兵前进,一路拿睦州、歙州,另外一路直下东南,去收取婺州、衢州、越州、台州等地。 他的说法立刻引得童贯怒目瞪视,两人原本在西北时就有些嫌隙,童贯觉得姚平仲此刻乃是故意针对,给他难堪。 姚平仲十八岁那年曾和西夏军队在臧底河交战,那一战杀灭了很多西夏士兵,西夏难以抵抗最后大败而走,童贯当时召见他,与其谈话示好,谁知道姚平仲也不知是真有骨气,还是初生牛犊愣头青,说话一点都不顺着童贯,童贯很不高兴,降低了对他的赏赐,也没升官,不过之后,关中的豪杰好汉都因此事推崇他,管叫他“小太尉”。 这虽然是件小事,却让童贯丢了面皮,而姚平仲在关中名声鹊起,单就结果而论,也算是踩着童贯扬名。 看童贯瞪了过来,姚平仲急忙赔笑道:“太尉大人,下官只是说说心中看法,太尉莫以为意,莫以为意。” 童贯冷笑道:“姚希晏,有你在这里,老夫哪里还敢称什么太尉,谁不知道你关中小太尉的名号!” 姚平仲吧嗒吧嗒嘴,毕竟不是十八岁时,也不敢说话顶撞,眼神飘忽,在刘延庆和辛兴宗两人身上乱转,瞅得两人直皱眉头。 赵柽知道童贯小心眼,虽然按照正常轨迹发展,童贯金殿之上点西军将领征讨方腊,也点了姚平仲随军,但事后论功行赏,又再次打压,没让他出头,甚至都没让他参加庆功宴面见道君皇帝。 赵柽这时只能打圆场,笑道:“希晏啊,莫要得罪童枢密,你不知道童枢密眼下正在寻觅弟子传人吗?说不得看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将你收归过去,练那绝世的武艺。” 姚平仲闻言吓得一缩脖子,连刘延庆二人也不敢看了。 童贯瞅着姚平仲哼道:“绝世武艺你不要想了,听说内侍监缺几个掌管东厨膳房的,倒是个油水肥差,老夫可以举荐你去那边,日里轻松得紧。” 姚平仲立刻脸皮抽搐,只是讪笑,用一双靴子使力扣地,心中不住骂娘。 赵柽暗暗摇头,这哪里还有议事的气氛,可见以往童贯带军,大抵都是一言之堂,不太容旁人讲话。 他道:“还是说正事好,无论合兵分兵,都要拿出个章程,要如何分派,怎么行军,先下何处,都说来听听。” 他开口后下方才又议论起来,倒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些别的策略花样,但大抵都是些中闻不中用的计谋,听得赵柽直皱眉头。 好半晌,赵柽连喝了三碗茶后,议论才渐渐止息下来,赵柽用手指轻敲桌案,慢悠悠地道:“本王倒是觉得合兵分兵都可,也没甚么太大差别,就是这合兵……” 赵柽说到这里,笑眯眯瞅向童贯。 童贯不解,道:“王爷……” 赵柽摇了摇头:“这合兵南下,却是以童枢密为主,还是以本王为主呢?” 嗯?童贯闻言顿时一愣,这才想到他竟然忽略了此事,以往带兵几乎都是以他为主,所以此番竟从没想过这点,眼下来看却是疏忽了。 他自然不愿放下军权,倒不是说要把西军十几万都交给赵柽,毕竟这是官家圣旨让他带着,而是到时候合兵了,事事肯定都要由赵柽说了算,这却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童贯自诩用兵如神,从来在军中都是一言九鼎,他不想让其他人说了算,更怕到时候自己万一习惯使然,还将自己作为主帅,说错话办错事再得罪了赵柽,那便是两相不美了。 可这时话赶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以王爷为主,臣听命便是。”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童枢密你倒是想偷得清闲,但本王可不要再带这么多兵,连日大战,本王累了乏了,手下这三万多人都懒得带呢。” 童贯听出赵柽话里意思,不由松了口气,试探道:“那王爷的意思是打算分兵讨贼?” 赵柽想了想:“分兵倒也不好分,毕竟眼下来看方腊虽然退守睦州,但究竟是打算固守此处,还是继续后撤到别的城池,却无法判断。” 童贯道:“虽然说这贼酋的老巢在睦州,但既已称伪帝,哪里还会顾惜此等地方,怕不是会到后方更安全的所在。” 赵柽沉吟道:“本王看不妨如此,童枢密带着十万大军下东南收复越、台等地,方腊若继续退去肯定会前往浙东首府越州。” 童贯点头称是,赵柽继续道:“这边就让刘都统带剩下的西军攻睦、歙两州,如此双管齐下,方腊必定无处遁逃。” 童贯闻言小心翼翼地道:“可是王爷,臣若带走十万军,那剩下的西军也就两万多之数,睦州乃是边线,怕是兵多将足,刘都统这边……” 赵柽摆了摆手:“本王从旁策应就是,童枢密毋须担心!” 童贯点了点头,刘延庆这个人他了解,打稳仗还可以,若是打什么以少胜多,或是奇兵突袭之类的,并不擅长,说白了就是中规中矩,擅正不擅奇。 不过有赵柽在旁呼应,他却是放心了,毕竟这位秦王战绩斐然,之前他说的以一破十,震古烁今,可不是吹捧,但这也相对证明了秦王擅出奇兵,因为只有奇兵才能打出这样逆天的胜绩。 如此一来,拿下睦州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不管方腊在哪边,他都跑不掉功劳。 如果方腊真是退走越、台等州,一但抓获或者杀死,他便大功独揽。 如果方腊留在睦州老巢,或者退去帮源,那么刘延庆既然他的手下,功劳就是他和赵柽两人的,他也能分得一半。 一想到此,童贯站起身,礼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赵柽自是知道童贯心中算计,笑了笑:“道夫怎还与我客气,都是国事,何谓操劳。” 这话倒是颇多亲近之意,但拿捏的又有分寸,童贯急忙道:“王爷所言甚是。” 议事完毕后,又整顿兵马两天,随后童贯点齐十万西军,浩浩荡荡,直奔东南杀去。 而刘延庆则带着剩下的两万多兵,一路谨慎,前往睦州探查虚实。 西军此番共来十五万人,童贯给了朱汝礼六千,自家带走十万,刘延庆这里只剩两万多,那就是在苏州一地就损失了两万左右。 这个战耗其实已经算很大了,毕竟这是西军,是成年到辈和西夏打仗的军队,虽然苏州时方腊兵多,但这种折损也是惊人的。 刘延庆走的第二天,赵柽叫来折可存和姚平仲,让两人各领一万人马,从后策应,遇到事情可与刘延庆相商,折可存此刻虽然在京畿任职,但名义上还是刘延庆的手下,毕竟他鄜延路第四副将的差事还一直挂着。 临走之前,赵柽又见了折可存一面,道:“嗣长,若看到那泼韩五,带回来给本王一见。” 折可存领命,但心中纳闷,他记得初来京时,去侍卫亲军司报到,赵柽就问过韩世忠,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眼下又再次问起,可见心中重视。 不过韩世忠原本就是他的手下,带过来见并无问题,可为什么赵柽之前没直接和刘延庆问人呢? 赵柽自是不可能去和刘延庆问的,韩世忠如今官并不高,军职什么的不论,他官阶只是个进武副尉。 这进武副尉乃是个八品的武散官,甚至还没有赵柽府里周处等人官大,王府里的苏石、周处、钱文西三个统领不但有军职,而且都是武职官,就是差遣,下面吴小刀等人也有官阶,并非白身,而且比韩世忠只大不小。 所以赵柽不能开口问刘延庆此事,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唯恐他人多想,若是没有折可存,那无奈之下问便问了,既有折可存在,西军中韩世忠又是折可存的手下,那大可不必那般去做。 派出两人后,赵柽也没闲着,城内如今还剩下一万多兵马,就让杜壆和张宪天天训着,每逢这些兵马受不了苦,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说方腊军中有无数钱财,如今都随军带着,一但胜仗便都搜索出来,给众人发放下去。 军兵一听此话便都来了精神,上次给他们发的赏钱可不在少数,足足顶上一年的军饷,若是多来几遭,回东京后没房的可以买房,没婆娘的可以娶亲,什么都有的倒可随便逛逛勾栏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柽给龙卫军第玖第拾指挥发放的赏钱足足是他们的三倍。 没办法,这俩指挥乃是赵柽的嫡系,对这两个指挥的一千骑兵,赵柽灌注了太多心血,虽然京畿禁军不堪大用,但矮子里拔大个,这一千人算是其中佼佼者了。 赵柽不但着重培养这两个指挥的各个方面,而且对战损补充的要求也十分严格,一但有战损补进去的人要经过层层筛查,首先就是不要东京军户。 那种坐地军户不要,最好是外来参军之人,虽然这种外来人初时只能进入厢军或者乡兵,但赵柽从中选好之后,倘若符合条件便会直接提进禁军。 还有就是高堂父母健在的不要,家中亲属盘根错节的不要,这个听起来虽然苛刻,但其实却是最容易的,因为很多外来人都是流民或吃不上饭来东京讨生活的,这边亲属根本没有,家乡父母也大多不在了。 剩下的还有一些旁的要求,然后就是品质性情、体魄胆色、力量速度的筛选,只有一切都符合了,才会补进第玖第拾指挥之中。 这两个指挥他要像血色先锋团一样,只做嫡系还不够,要慢慢打造成他自己的人。 晚上时赵柽去府后客房吃饭,祝秀娘不言不语,赵柽也不说话,吃完了摔筷子就走。 接着几日他天天如此,大有从此就在这里吃饭的架势,祝秀娘一开始看他来,便直接躲开,不与他同桌,后来却不知怎么想的,也不再走,只是依然不肯说话。 这天赵柽照旧过来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丁大蟹忽然敲门,道:“王爷,紧急军情。” 赵柽道:“拿来我看!” 丫鬟青杏出门接过密信捧给赵柽,赵柽打开见是童贯来的,竟然婺州被收复了…… (本章完) 第377章 败走帮源 转眼又过去些时日,童贯的军报断断续续未停。 就在这天上午,又一封军报送到,浙东首府越州收复。 但童贯却没有发现方腊的踪迹,怀疑方腊还在睦州这边,甚或退回帮源峒起事之处。 赵柽手捻军报思索了片刻,浙东如今只剩下处州、台州没有收回,但这两州并不是什么雄关大城,里面的贼兵也少,收复倒是朝夕之事。 虽然童贯那边势如破竹,可这头的睦州却迟迟没有攻破。 睦州难攻,兵多将足是一方面,西军懈怠没有什么战意是另外一方面。 这些边关军队虽然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可并不愿意远离西北作战。 对于西军普通官兵们来说,边关虽没有江南繁华,但是在那里有他们混熟了的勾栏妓院、赌窟博房,要舍下相好姐儿的潋滟酒波,丢下掷惯了的骰子摇盅,去与造反贼匪拼杀,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当初他们接到朝廷的命令后,哪怕上面经略相公抚帅们催促,但他们还是找出各种借口拖延,呆在边关纹丝不动了好几日。 之前在苏州鏖战,有童贯盯着倒还好些,毕竟童贯在西军里威望极高,可如今童贯一走剩下了刘延庆,这两万多人立刻叫苦连天起来。 刘延庆是鄜延路兵马都总管,乃是自家那边主帅,这些西军在此等事上便是不怎么怕的。 而且若是赏赐之类能跟得上,有钱财挣面儿,倒也不至如此,但苏州战后,除了损耗,根本一丝半点的银钱都没捞到,就急行军奔赴杭州,不叫苦才怪。 刘延庆此刻拿他们也没有太好办法,都是嫡属西军,不能打杀立威,而他本来手下兵就少,再懒懒散散,哪里能攻的下睦州。 他只好给赵柽写信求教,话里话外除了恭敬问策之外,多多少少还有些借钱的意思。 赵柽对这事也有些挠头,他自然能猜出其中原委,可总不能让他自家拿钱去犒赏西军吧? 这钱拿出去朝廷可不会给他报销,事实上虽然道君皇帝当日在金殿说得大方敞亮,可国库内有多少钱赵柽心知肚明,真要按着道君皇帝所说那种赏赐方法,恐怕最后除了给官这条能够实现,其它的只能应上部分或者直接拖欠着了。 而且道君皇帝说论功行赏,还不是人人个个每名小兵都有赏赐,那可是要参照功劳簿的。 眼下刘延庆卖惨,可这钱他一但拿出去,就再没地方要,朝廷没钱给他,管西军去要吗?他是皇室,人家是为了赵宋江山社稷打仗,你到时候怎么要? 何况西军的经略抚帅,可不比朝上那些两府相公脸嫩皮薄,都是个个脱下铠甲官袍,就敢满地打滚撒泼的主,借钱出去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赵柽无奈之下,只能装傻没有看懂刘延庆隐含的意思,不过却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围魏击赵,声东击西,先偷偷突袭拿下歙州再说。 拿下歙州后,估计童贯那边也将底定战事,到时贼军手上剩余孤城,军心必然大乱,而这时再行攻心为上之计,军兵高喊蛊惑人心话语,往城内投射箭书,久之睦州必破。 他回了信后,刘延庆自然照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袭歙州,果然只用了一两日便打下歙州,然后将这个消息在睦州城前大肆宣扬起来…… 赵柽晚间去客房吃饭,进门便道:“秀娘,歙州收复,你可以回家去看看了。” 祝秀娘瞅他,片刻才道:“你放我回家?” 赵柽皱眉:“怎能让你自己回去,如今祝家在江南已没什么人丁,歙州那边又遭兵祸,空宅大院,自然是本王陪你一道去。” 祝秀娘闻言冷笑,看着他的双眼,露出一丝讥诮。 赵柽摸了摸下巴:“待方腊平定之后,还要将老泰山和诸多族人尸骨迁移过去,总是要叶落归根才好。” 听到此话,祝秀娘收起冷嘲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也未出言反对,坐在那里发呆。 赵柽瞅她不语,转身道:“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让人告知于我,不然就等彻底平定乱贼后,我再带你返回歙州,到时让你那在福建做知县的族兄一起过来祭祖。” 祝秀娘闻言紧盯赵柽,赵柽却不再说话,慢悠悠地走出房间。 祝秀娘轻咬樱唇,一直见他背影远去,细长好看的双眉这才颦起,如果赵柽说到办到,那么见到了她祝家族兄,她定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 告知族兄赵柽坑害了祝家,坑杀了大半座江南的士族,赵柽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恶贯满盈,族兄一定会想办法让朝廷知道,让天下皆知,让赵柽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死无葬身之地。 她就不信这世上没人能惩治赵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赵柽犯的法,死一百次,一千次都足够了!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隐忍,不让赵柽瞧出一点自己想要报复的心思,否则就是打草惊蛇,被他防范,反而不妥。 但她也不可主动与其太过亲近,赵柽狡诈似狐,凶残比狼,掩饰做戏太过反而又会被他瞧出破绽,还是继续这么冷漠待他,才乃万全之策。 赵柽哪里知道祝秀娘此刻的小心思,但杀父灭族之仇,实乃不共戴天,这种事情或许如扈三娘出身草莽,心劲不算灵光,被人反复说劝洗脑之后,可能一时忘记。 但似祝秀娘这种豪绅大族底蕴,自小饱读诗书,便是知历史懂兴衰,把其中道理都熟了个半数,哪里好会忘掉?说不定心中谋划了百般诡计,十种阴谋要对付他呢。 赵柽边走边叹气,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哪怕自家有一日和朝堂撕破脸皮,什么都不怕,可以无所顾忌之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都未必会结束。 但他却又不太过担心,祝秀娘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推测出来,就算让她站在全天下人前去喊,又有谁会信呢? 至于一些阴谋手段,在他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 歙州攻下来后,刘延庆整军再打睦州,这次却是按照赵柽教的法子,种种攻心战术全部用上,睦州的贼军就有些坚持不住。 本来都秉着有浙东数州之地作为根基后盾,可如今听说那边童贯带兵已全部收复,这里歙州也丢了,不是就剩睦州孤城? 防守动摇,军心不稳。 而且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睦州城的粮草空了。 虽然刘延庆的兵少,就算加上折可存和姚平仲所带兵马,也不过只有四万多人,围城不住,可即便这样,睦州城的粮草也无处去补充。 没人给他们送粮!他们也没地方去筹粮! 当日睦州士绅逃离之时,把带不走的粮食全都焚毁,把城外地里的青苗全都铲掉,把草料牲口场也全都烧了。 这并不是士绅懂什么坚壁清野战术,而是他们恨这些魔教贼军,不想给他们留一丝一毫东西,宁可都毁掉,也不给他们留下一点。 方腊下了睦州之后,官仓的粮也被守军烧了部分,曾一度从百姓手中筹粮,当时自然是花钱买的,百姓也卖给了他们不少,这些粮随军而走,并未留在睦州。 直至打下杭州,军中粮草充盈,所以才能在苏州和童贯熬了许久。 但是杭州失守,没有了补给之源,方腊这一路撤回却是粮草越来越少,接着再败走睦州,数万人入城,城内压力大增之下,便捉襟见肘。 方腊带着方百花逃进睦州后,看形势不太好,便留下一部分兵马,率领其他人直接回帮源去了。 城内大概有七万多兵,此刻都处于惶惶之中。 外面宋军不停呐喊浙东战事,都言其它诸州全部失陷,这些事虽不知真假,但时刻在喊,就算假的听着也心焦,何况旁侧的歙州却是真实丢了,唇亡齿寒,兵丁们自然心慌。 而口粮日日减少,也让军兵们猜测城内可能要断粮,便有了些逃走心思,不过城门紧闭,谁都无法出去。 方腊离开时将陈箍桶留下,让他权知军事,可他焦头烂额,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转瞬又几日过去,城内的炊烟已是不多,军中开始没有吃的东西了…… 这天陈箍桶心内烦闷,登上城门楼远眺渐江,只看大江深处,白雾茫茫,江面上没有一艘渔船行走,只有白鸥水鸟翱翔,在江面上盘旋,呱呱的乱叫。 陈箍桶正在忧愁,大将方杰登上城来,道:“太师,下面不少军丁饥饿,有的已经倒毙在城下,还有的奄奄一息,许多人无以为食,树叶树皮都已掠尽剥光,乃至用泥土充饥,太师何不下令杀了剩余的战马,分给士卒烧汤?好歹熬过这两天,等圣公救兵一到,便危难化解。” 陈箍桶闻言皱皱眉,方腊临走时是说过回帮源整顿一番,然后派兵运送粮草过来,可如今已经许久,人和粮草都未见到,就连歙州也丢了。 至于浙东其他州县,他猜测很可能真的遭遇了宋军分兵攻击,失守也是难说,方腊此刻未必再顾得上睦州。 陈箍桶满腹心事下城回去府中,转悠了一圈,走去马厩来到自家战马面前,他这匹马,雪练也似的白,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身高八尺,头尾一丈,端得是匹良驹。 此马见陈箍桶来到面前,精神倍增,“希溜溜”昂首长鸣,恰似龙吟虎啸,摇头摆尾,有腾跃欲纵之势。 陈箍桶用手爱抚地摸了摸马头,那马伸出舌头碰他的手,陈箍桶不由思忖,真的要杀马充饥?虽然他自家的马不必杀,可如果把军中旁的马都杀了,到时真的城破,没有了坐骑,岂不是除了他和众将,其他人都难逃脱? 陈箍桶不由叹口气,看向一旁方杰道:“带我出去瞧瞧。” 方杰领命前方带路,在睦州城内打转,就看许多军卒都饿得无力坐靠在墙边,瞧他们走过,才一个个强打精神站起。 又到城中之地,看见有百姓三三两两蹲在墙下掏观音土吃,陈箍桶心中难过,脸色阴沉地又去军中马厩,此刻那些马匹咳咳长嘶,却和以往相比瘦弱毛长,声音凄惨。 养马的马夫似乎之前听到了什么消息,上前跪下道,“太师,不能杀马啊,这马比人的功劳都大!” 陈箍桶瞅了他几眼,没有回话,而是神情恍惚地出了马厩,忽然这时一阵风吹来,风里夹杂着一股奇异肉香。 陈箍桶望向方杰,方杰也是一脸不解,两人带兵顺着香气找去,走到营外僻静处一间草屋前,原来是十几个兵丁在那里吃肉喝汤。 这些军兵见了陈箍桶,一个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陈箍桶心中纳闷,满城都没吃的,这些人在那里弄来的肉? 他走上前掀开锅盖一看随沸水沉浮。 陈箍桶顿时血冲头顶:“这肉从哪里来的,?快说!” 小兵们急忙跪下:“禀太师,这两个不是我们杀的,!” 陈箍桶立刻大怒,抽出腰刀骂道:“你们敢,我先宰了们,以戒诸军!” 他身后众兵看要杀这些人,“呼啦”声一起跪下求情,前方吃的则都低头垂首,也不辩解,做一副伸颈就戮姿态。 陈箍桶再瞧众人,一个个饿得面黄饥瘦,形容憔悴,这几日更是没吃过一顿饱饭,东倒西歪,实在可怜。 他猛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边走边对方杰道:“传我军令,杀马!” 方杰抱拳领命,带着众人匆匆奔马厩而去。 杀了马后军中饱餐几顿,就是连马骨头都砸碎吃了,可接下来战马吃尽了,救兵和粮草依然杳无音信。 陈箍桶只好召众将议事,道:“城内军粮颗粒无存,战马已经杀尽,圣公一去音讯皆无,再守下去与自杀无异,我看不如弃了睦州,别作良图。” 众将大多都长出口气,其实早就在等着陈箍桶言说此话,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小卒慌乱进来报告:“太师,南城门守卫军丁忽然打开城门,放宋军入城了!” 陈箍桶闻言大惊,急忙站起传令:“赶快让各部支援南城,将宋军赶去城外。” 方杰在旁急道:“太师,军兵应是弃城开门逃跑,太师可将城中的财帛全部取出来散给兵卒,激励三军向前,麻痹宋军,等过了申时将兵卒分成几路拼死突围。”陈箍桶微一思索,便点头同意。 城中军兵得到此令,便也激起了些热情,在南城边和宋军战到一处,可宋军都是饱餐前来,守城的军兵却饿着肚子,此刻又没有战马,只能且战且退。 最后守城军兵因饥饿疲劳,力量不支,七万多人死伤无数,尸体塞街蔽巷,殷红的鲜血汇成沟渠,染遍了南城大街。 守城军兵人数锐减,将卒饥饿疲劳,终于拖到了申时,这时陈箍桶下令,四方城门皆开,分兵几路突围出去。 只见方杰挥舞着画戟,在人前高喊:“诸位圣教弟兄,此时如不用力,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箍桶则于后方带领众将振奋精神,各拿兵刃,一起向城外杀去。 他乃是宗师,武艺高强,虽然扭转不了战局,但杀出包围还是能够做到,但其后跟随的那些军丁就没有好运,如今只大将才留有战马,此外再无骑兵,这些军丁就是边奔逃,边将财帛抛弃一路。 宋军西军看到如此情景顿时红眼,他们一路而来,一直未见油水,此刻忙着争抢金银财宝,也无心追赶,刘延庆哪怕挥动马鞭抽打,亦都止喝不住。 陈箍桶率领众将乘势逃出了睦州,翻过几重山后,直往帮源的方向跑去…… (本章完) 第378章 三军将聚 睦州,青溪县西北,帮源峒。 帮源峒又名帮源洞,广深约四十馀里,横亘数十里。 其外山峦叠嶂,道路迂回曲折,两旁多是峭壁悬崖,地势险要陡峻。 其内洞穴相连,有大有小,有深有浅,环环互通,不知出口何处,外人入内,多半自迷其路。 帮源洞最前方有小山唤作箭门岭,乃是帮源的屏障,箭门岭北面又有两座山,两山相接处有个山口,叫北山口,乃是进入帮源的正途。 箭门岭的南面,山腰上隐蔽着一条小道,是进出帮源的秘道,叫南山口,可以从此地走山间岖路,直达帮源。 南山口被茂竹丛林覆盖着,十分隐蔽,不熟悉地形之人极其难找见这里。 眼下已是睦州之战十余日后,刘延庆带着本部兵马两万有余,折可存带一万兵,姚平仲带一万兵,赵柽又派杜壆再领一万兵,共计五万多人,进攻帮源。 因为地形不熟,所以兵马就在箭门岭驻扎,然后撒出斥候进去里面探查。 但连续二三日,派出去的这些斥候,却没有一个回来,也不知是在山中迷路,被狼虫虎豹吃掉,还是帮源这片区域处处都有贼军埋伏,被擒获斩杀了。 刘延庆急忙议事,愁眉不展对折可存等人道:“向来入山围剿都是多兵剿少兵,以兵数来弥补地形劣势,依之前方腊兵力推算,如今这帮源峒至少还有十几二十万贼军,如今我等才五万余兵马,探查都是费力,又要如何进攻?” 众将皆不语,这等事情是明摆着的,谁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就在这时,忽然帐外小校来报:“大帅,远处黑鸦鸦无数人,打着王旗,有前哨将军过来传令,说是郓王殿下到了!” 刘延庆闻言顿是一愣,急忙站起:“郓王来帮源了?” 旁边的折可存与姚平仲互望一眼,心说果不其然,打下睦州后他俩回杭州整军,赵柽曾说,郓王很可能会过来摘桃子,抢军功,让他们行事谨慎一些。 姚平仲偷偷瞅了眼刘延庆,瞧他一副错愕模样,不由暗里皱了皱眉。 就这时,郓王的前哨将军到了,众将一看,除了杜壆外其他人都认得,竟然是刘光世。 姚平仲不由撇了撇嘴,心说父子通风报信,还装成惊讶模样,这刘家人脸皮也忒厚了。 显然是刘延庆去秘信给赵楷报知军情,他就算不想巴结郓王赵楷,可也要为自家儿子考虑。 刘延庆共有子女十四人,其中最出色的乃长子刘光国和次子刘光世,刘光国此刻就在帐内,一但随军拿住方腊,战功自是妥当,但刘光世却跟着赵楷在洪州,若是赵楷一直不出兵,最后却是什么都捞不到。 所以刘延庆便写了信过去,这信自然不能直接写给刘光世,而是给赵楷,报了当前战况,言道两浙几乎全部收复,如今围贼于帮源,战事即将结束,至于来不来那就是赵楷自家决定了,他信中可没有主动请这位三大王出兵,但他估计这位是十成十的都会跑过来争功。 这时刘光世见礼,道:“大帅,郓王驰兵剿贼,已到帐前不远,还请大帅前去迎接。” 刘延庆顿时“啊呀”一声,急忙伸手去拍脑门,道:“竟然是郓王驰援来了,诸将快随本帅去迎。” 折可存在旁看他演的尴尬,也不由嘴角抽了抽,姚平仲则不屑地挑了挑眉毛,二人跟着出了大帐。 过不片刻,赵楷在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野路崎岖,他穿着长袍,鞋子袍摆都弄得脏兮兮,上面还挂了草棍荆刺,看起来倒是风尘仆仆。 他此刻心中兴奋,倒也没顾这些旁枝末节,若是平日必然受不了此等肮脏腌臜,马上要沐浴更衣。 他当下着急军功,军功大于一切,有了军功他便有了和赵桓彻底撕开面皮相争的底气。 道君皇帝早有更换太子想法,暗里也提点过他,满朝大臣不说全部支持他,也有十之七八,剩下一二成还多是中立派墙头草。 只要他军功充足,那么改立太子水到渠成! 赵楷在帅椅坐下,寒暄问询几句后,便听刘延庆报告军情,当听到刘延庆说派出斥候无一返回,疑被贼军擒杀后,不由道:“那贼首方腊起于山野,这帮源下方村落大抵都是贼军所冒,将这些人都杀了,贼军于外无处落脚,只能奔回峒洞,大军便能长驱直入。” 刘延庆道:“郓王此计甚好,那贼首以魔教之名起事,这帮源一村一寨,全都有染,但凡杀了,不会有错。” 接着他又言帮源纵深广阔,山上林密崎岖,难以行兵寻找峒洞入口,而传闻洞内九曲连环,勾联互通,自家兵少,暂无可用之计。 赵楷仰头想了想,忽然念起出发前携带兵法中的一本,那上面记载了此等情形,不由道:“这还不简单,放火烧山就是,山上燃尽草木,再无林密崎岖可扰,所有洞口都会露出!” 刘延庆急忙拍手称妙,赵楷继续道:“洞内连环却是难做,太过广深,山烟唯恐不及,至于兵少倒无碍,可以先行试探,不成就等童贯过来一起攻杀。” 帮源山洞放烟没大用处,不说里面四通八达长远几十里,就是山风方向多变,而这种透气山洞从来都是从里往外吹,恐怕没把烟煽进去,就将放烟的宋军全部熏倒了。 赵楷所讲这些倒不是他自家原本知道,实在这次出征做了太多功课,在洪州不止是喝酒玩乐,听美人唱曲跳舞,也读了许多兵书。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就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却也能拿出来勉强用用。 至于过来后没去江宁坐镇,而是跑到洪州,也是从兵书里学的,甚么避其锋芒之类,然后又学了黄雀在后,等待剿匪将要结束时,马上过来收割。 刘延庆不住称赞恭维,赵楷便有些洋洋自得,吩咐道:“暂歇一夜,明日将隐藏附近村落里的贼军都捉杀干净,就可进军帮源,放火烧山!” 杭州,赵柽坐于府衙,看着姚平仲派人送回的密信哑然失笑,赵楷果然来摘桃子了,只是这个时机掌握的有些不太好,似乎……有点早了。 赵楷的杀村烧山之策过于暴虐,大有滥杀无辜之嫌,至于乡村中有无贼军隐藏,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否全都是贼军,用屁股去想也不可能。 不过帮源乃是方腊起事之地,四乡八邻早就党同伐异过了,许多人都信奉明教,只是没有随军起事。 这些人有没有罪?按照大宋律,罪肯定是有的,可以算作反贼同党。 以方腊这种造反称帝的行径和所做事情,这些人一但抓住,基本都会问死罪。 可其中必然也有不信明教,未与贼军勾结的,赵楷这道命令下去后,大抵是要死于非命。 赵柽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情他无法阻止,顶多约束姚平仲几个不去干,但也就如此了,赵楷自家手下有三万兵,他命令不了,也指挥不动赵楷。 坐在府衙之中,他让张宪带人把吕将押上来,之前大战后吕将被关进了州狱,中间提审过两次,但吕将都是闭口不言,也不像城头时那般大骂,就是问什么都不说,赵柽有些弄不清他身份。 后来唤过方古,方古此刻所谓的“虫毒”都已解掉,赵柽给他记了一功,官职说是回朝后再封,方古已背叛方腊,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方古是认得吕将的,上来就点破了吕将的身份,这下吕将再也忍受不住,就把方古喷了个狗血淋头。 赵柽让方古下去,然后上下打量吕将,吕将是方腊的军师,是方腊麾下最有谋略的人物,而且吕将还是太学生出身,也算是方腊下面读书最多的人。 吕将瞪视赵柽,一脸愤恨之情。 赵柽笑了笑,道:“吕将,本王听说过你,是因为上书朝廷要求惩办朱勔,才被处罚永不录用的吧?” 吕将冷哼一声:“狗王,要杀要剐,尽管使来,何必多言!” 赵柽摇了摇头:“若要杀你,在杭州城头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吕将闻言一愣,赵柽说的是实话,在杭州城头时他曾经醒来一次,看见遍地尸首,不但汪公老佛死了,就是庞万春、邓元觉也都死在了城上。 赵柽又道:“吕将,看你年纪轻轻,家中还有何人?” 吕将不答,他有点弄不清赵柽意图,城上没杀,如今还不杀,他自忖之下,并没有什么值得赵柽利用的地方。 他既不是圣公的子侄,也不是圣公的嫡系亲信之类,能做上军师的职位,只因为他读的书多,无论明教还是圣朝,都需要他这样一个饱学的读书人存在。 他并不是妄自菲薄,这一切他都看的清楚,但这不耽误他憎恶朝廷糜烂腐败,不耽误他痛恨朱勔鱼肉百姓,把江南搅乱得一团黑暗,也不耽误他信奉明尊,以光明为心中最神圣的目标。 赵柽看他不言语,再道:“你是读书人,那本王就以读书人的身份与你说话。” 吕将皱了一下眉:“我早就不读那些迂腐之书了。” 赵柽不理他话茬,只是继续说道:“你既读书,又是太学生,通古知史不在话下,本王且问你,你觉得似方腊等人能成大事吗?” 吕将没想到赵柽有此问,本还以为他要用书上的大道理压自己,谁知言语之中竟是瞧圣公不起,便怒道:“圣公岂可轻视!” 赵柽哂道:“本王只问你觉得他可成大事吗?” 吕将深吸口气,咬牙道:“可惜圣公不听我言,若听我言直下江宁,哪有今日局面!” 赵柽摇头:“听了又如何?就算江宁暂时失陷,你们又岂能守住?你等逆军,事无法度,行无律令,内部混乱不堪,既以起事,还用明教教规管理朝上军中,焉可长久?” 吕将怒道:“虚无之事,任由你说,既没下江宁,你如何说都是!若下江宁夺取长江天险,进可直打中州东京,退有天堑对峙,何来不会长久?到时再立法度也不迟!你赵宋朝廷奢靡腐败,昏君重用奸佞,以花石劳民伤财,把江南一地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我圣教高举义旗,得万姓拥护,早晚必将推翻你赵家朝廷!” 赵柽瞅他激动,伸手摸了摸下巴,换了个说辞道:“吕将,那你觉得方腊当时为何没听你言,直取江宁呢?” 吕将闻言一滞,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情绪猛地弱了下来,有些悻悻地道:“圣公并非糊涂,而是要先抓朱勔,给江南黎民百姓报仇雪恨,才不听我言,圣公乃是仁义之君!” 赵柽道:“军国大事,岂能凭意气用事?方腊性子这般,一次错就有两次错,一次不听你言,就有二次三次。” 吕将瞪了赵柽一眼,扭头不语。 赵柽笑了笑:“做个教主也就罢了,能力也就及此,可造什么反,起什么事呢?本王瞧他没既没人君之德,亦无人君之像!” “你!”吕将气得转过头来:“你不要得意,圣公早晚会打回杭州,再下长江,擒拿昏君,掀翻你朝堂!” 赵柽微微一笑,冲前面摆了摆手,张宪立刻过来提起吕将朝外走去。 待到门前时,赵柽忽然再度开口:“如今两浙州县已全部收复,方腊败退,龟缩帮源,我大宋天军已经层层围困,逆贼覆灭只在朝夕之间,甚么江山社稷,逐鹿中原,不过是昨日黄花,好梦一场罢了……” “你说什么?”吕将听到这话拼命回头喊道:“你在骗我,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想要挣着转身,却被张宪扯住后面绑绳,用力推搡了出去…… 隔一日,赵柽收到童贯战报,大胜仙游吕师囊贼军,杀敌五六万,吕师囊带着亲信几十人跳海而逃,不知所踪,至此,整座浙东,已全部收复,童贯大军自发报起已经开始返程。 又隔一日,收到姚平仲密信,刘延庆按照郓王计策,屠杀帮源四周村落,初时顺利,后来却遭遇贼军埋伏,折损了五六千人弑羽而归,就是连山火都没有放得起来…… (本章完) 第379章 童贯收徒 过了几日,帮源那边没什么消息,显然按兵不动,童贯却在此刻回了杭州。 童贯志得意满,收复浙东天大功绩,早就写奏折呈报东京,见了赵柽也不住夸耀一路披靡,无往不利。 尤其是到台州时,大军未到,台州守将就率众跪于路边乞降,真是从未打过如此舒心的战仗。 赵柽有些纳闷,方腊军不同于其他造反军队,乃是明教的根脚,他从江宁过来,哪怕俘虏些人也从不轻言投降,毕竟信奉明教少有怕死之辈。 而能做一州守将,肯定在明教之中是宿老砥柱,怎么一刀一枪未动就投降了?守不住城至少还能逃走,哪里这般轻易地背叛顺服? 不过赵柽想童贯看人眼毒,性子又颇疑心,当不会被蒙骗才是。 童贯看出他疑虑,解释道:“王爷,这守将乃是京东路绿林,入魔教时间不久,因为武艺高强才得方七佛重用,对魔教并无太多归属,我与他深聊,却也对军阵颇有见地,对我大宋抱有忠心,只是恨朱勔祸国殃民罢了。” 赵柽疑惑瞅童贯一眼,这可不似他的行事,童贯自傲,极少夸人,何况是夸一名跪地乞降的绿林?上一次他公开夸人的时候,还是从卢沟带回的马植呢。 童贯这时讪讪地笑了笑:“王爷,此人根骨极好,武艺根基打得极牢固,臣……已将他收为了弟子。” “嗯?!”赵柽闻言微微一愕,眯了眯眼道:“道夫收这人为弟子了?” 童贯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听王爷良言相劝,觉得收徒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所以便抓紧寻找衣钵,处处留意各色人等,在浙东可谓煞费苦心,直到看了此人才发现他天分极高,适合臣之武艺。” 赵柽似笑非笑道:“这人可自愿行那宫事去学转日针?虽为降将,但逼迫反而不美。” 童贯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笑容:“王爷,他自小练武,伤了经络,不必行那宫事,也能学练转日针!” 赵柽:“噢?!” 童贯解释道:“王爷,他乃是几岁便习武,因年幼鲁莽,害了身体,导致奇经无火,六脉皆阴,毋须费那些宫事手脚,就能直接练转日针武艺。” 赵柽点了点头,思索道:“叫什么名字?” 童贯道:“这人唤作木双,小名豹丑,京东兴仁府人氏。” “木双……”赵柽想了想:“道夫收徒,乃是可喜可贺之事,不妨唤来让本王瞧瞧,也当认识,知道出自你门下,免得以后遇见生出误会便不好了。” 童贯闻言大喜,赵柽这是承认了自家徒弟名分,有这一面之缘,说不得会有照拂之处,这对徒儿来说乃是天大好事。 他急忙派人去叫,赵柽坐在椅上静静等待。 过了半晌,就看童贯手下领着一名身材昂藏大汉走进堂内,看见两人后肩膀微微一塌,做出副毕恭毕敬模样。 赵柽上下打量这人,却是魁梧壮硕,臂腰有力,但脸上却戴了副金色面具,瞧不出本来面目如何。 赵柽心中没来由地感觉到有些熟悉,这人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 童贯这时道:“豹丑,还不拜见秦王殿下!” 这人急忙跪倒在地,行大礼参拜,口中沙哑道:“罪民木双,见过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柽瞅他:“何故覆面?” 童贯在旁解释:“王爷,这木双斗狠,被京东路绿林群攻毁容,这才跑到江南投靠魔教,一张脸实在没法见人,就覆了面具遮挡。” 赵柽点了点头,淡淡道:“摘下面具给本王看。” 木双闻言稍犹豫一下,便抬手拿下金色面具。 赵柽看去,只见他脸上横七竖八不知多少伤痕,就是双眉也都横断半光,简直如修罗一般狰狞可怖。 他皱了皱眉:“这却真是可惜了。” 木双急忙又戴上面具,回道:“冒犯王爷了,小人有罪,小人虽然毁容,但愿学面涅将军遮貌杀敌!” 赵柽道:“想学狄武襄乃好事,只是本王不明,怎最初去投贼,如今又乞降?” 木双道:“罪民出身江湖,行事鲁莽,入了魔教才知他们想造反起事,却是不得抽身,只好待天朝官军前来,再率众投诚。” 赵柽道:“既出身绿林草莽,又会真思报国?” 木双磕头道:“身卑而不敢忘国!” 赵柽看他片刻,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 木双闻言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到了童贯身边。 赵柽觉得这木双有些怪,他就是看着熟悉,但面容已毁,也想不起在哪里曾见过。 这人既然是台州贼军守将,那所言什么后来才入明教,因武艺高强得方七佛重用的事情应不为假,毕竟下面那些随降的军兵都可证明。 但是这人的名字却值得商榷,据赵柽所知明教内的大小教首确实没有叫木双的,但这并不能保证为真,毕竟他是后来才投奔过来,到方腊这边后改了名字也未尝可知。 不过赵柽没太在意,毕竟这是童贯自家事,浙东州县已经收复,童贯捡个弟子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就算以后欺师灭祖,学成反噬,也是童贯自作自受。 至于这人会不会是明教派进来的奸细,赵柽相信童贯自能查清,就算举荐领兵,但朝廷对这类降将从来都防范一手,不会给太大的官职重用,梁山众人就是例子。 又说了阵儿话后童贯起身告辞,木双跟着他走出府衙之外,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这木双不是旁人,正是林冲,方七佛将台州交付与他,他本也想着用心守卫,从此在方腊的圣朝好好经营,扎下根基,荣华富贵徐徐图之。 男儿生于天地间,丈夫自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没想到的是方腊兵败如山倒,就算是方七佛也不知所踪,眼瞧着浙东路的州城都被童贯打下,最后只剩个台州孤悬,知道此番自家又是白负了志气,心愿即将再度成空。 扈三娘劝他弃城逃走,或是去仙居投奔吕师囊,或是远赴岭南避祸,待江南之事平息后再回来。 可他又哪肯,百般思索之下,就想出了毁面乞降的计策。 反正除了方腊方七佛几个,没人知道他真正身份,看过他真正面目,如今再把容貌一毁,就算是东京内的熟人也认不出。 扈三娘不愿林冲行此惨事,可劝说无用,眼睁睁看他拿刀自毁面容,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林冲自不理会,他知道哪里这么好让童贯相信,转过身又杀了许多城内的明教老卒,足足有几百首级,这才提着跪在城门前乞降。 谁知童贯仔细盘查他过后,竟然询问起武艺,又摸他筋络根骨,最后竟然提出要收他为徒。 这却是林冲没有想到的,他本意其实无所谓真降假降,这些年到处逃,他早就烦了厌了,琢磨着投降后能跟着宋军回东京,既能找机会杀了高俅报仇,又可能混个一官半职。 他当时闻言心中大喜,成为童贯的弟子无疑会增加他杀高俅的机会,而且这样一来他也能在东京彻底站稳脚跟。 所以他立刻答应,至于童贯所谓甚么入他门下需要自宫之类,林冲毫不在意,就将自身情况,从小受过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 童贯也是高兴,他相中了林冲,还琢磨着如何劝他自残身体行那宫事,总不好按着强来,毕竟这是要传下衣钵的。 随后童贯又仔细检查他身体,得出了奇经八脉皆阴无火,根本不需要自宫就可练转日针,顿时欣喜过望,随后带着林冲又去征了吕师囊,直至回杭州。 林冲在府衙外边走便想着这些事情,他心中本来有些无法面对赵柽,这乃是人生难事! 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披枷戴锁离开东京的豹子头,一咬牙,见也就见了,只要不露出破绽便好。 赵柽并没问太多,他左思右索,自家回答并无纰漏,除了这个叫木双的名字。 这个名字若是有心人去琢磨,很容易会想到林字,但此刻却是无法更改了,当时商议起假名之时,哪里会料到有今日变化。 林冲心中有些懊恼,又思量着赵柽应该算不得什么有心人,高俅宋江那种才算,赵柽应该不会从这上面琢磨他名字真假。 送了童贯回府,林冲也回去,他此刻和扈三娘住在城外大帐,虽然是军帐,但因为眼下身份已然不同,乃童贯弟子,说不得回京后还会拜干爹,成为童贯的义子干儿,所以辛兴宗等人给他安排的是将帐,不但大,里面的一切东西都不短缺。 见他进来,扈三娘急忙在里面站起,低声道:“见到秦王了?” 林冲点了点头,随后又回身撩起帐帘四下看看,这才说道:“算是顺利。” 扈三娘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拎起水壶要去煮茶,林冲道:“娘子不用忙了,过来歇着吧,我又不渴。” 扈三娘道:“天气炎热,煮好了可以凉下来再喝。” 林冲叹道:“辛苦娘子了,我亏欠娘子太多,待去了东京安顿下来,多雇几个丫鬟使女,就不用娘子操持劳累,只要静静享福就是。” 扈三娘闻言笑了笑,拎着水壶走出帐外…… (本章完) 第380章 血染箭门岭 翌日,童贯率军进发帮源,到达后与赵楷商讨,决定直接兵入箭门岭,但大军一过岭口,便遭遇了方腊军的前锋人马,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这场仗直打了三天三夜还未结束,第四日天刚破晓,箭门岭上雾气浓重,千崖万壑吐纳烟云,滚滚如同海上浪潮,一阵阵腥风浊雾过后,到处回荡着伤兵的哀号。 此时,刘镇和杨可世率领后备之军来至箭门岭下,只看岭上翼景所部军兵正和贼军夏侯成部厮杀,在半山腰里,两军战做一团,响起了“乒乒嚓嚓”的刀剑声,长矛刺进人胸膛发出的“哺哺”声,木棒击打在头上的破瓢声,种种声音和撕肝裂胆的惨叫声混乱交杂在了一起。 鲜血把山土浸得泥泞不堪,一堆堆的尸体宛如丘陵起伏,溅在绿草上的血肉象是绽开的红花,荆丛上挂满了残肢碎脏,真是好一场恶斗。 翼景手下副将赵明、赵许、江州、江俊手握长枪亲自押阵督战,后退的西军兵丁都被他们呵斥再次向前,对面夏侯成手下贼军则如同饿虎乱扑,虽然没有什么章法,但却悍不畏死。 刘镇、杨可世见有机可乘,便各领一军,都暂弃了战马,从左右小道步行抄抢上去,等到贼军夏侯成发觉,两支宋兵已经抢到箭门岭上,在岭坡处拼杀起来。 这箭门岭是个古怪地势,外缓内陡,宋军从外爬岭极其容易,而贼军从陡坡上岭不得地利,刘镇、杨可世两支西军剽悍异常,贼军一批又一批倒下,整个门岭成了肉岭尸山,惨不忍睹。 夏侯成这时身上两处伤口,手中的钢刀早已砍成了锯子,却犹然死战,不肯退却。 就在这时,只听岭后方道路高喊:“夏侯将军不要担心,本王前来助你!” 夏侯成回首一望,竟然是圣朝的八王方屋带兵到了,这方屋乃是天生神力,在明教内占据法王之位,称作赤眼象王,圣朝建立后被方腊封为了八力王。 夏侯成顿时喜出望外,如同久早逢甘雨,这一刻力量精神都倍增,大呼“八王小心”。 方屋带兵冲上门岭,叫道:“夏侯将军请后退一步,休息养伤去,这里由我带人抵挡。” 说罢,这方屋操着一柄大刀,抡起如同发狂的狮子般闯入前方宋军之中。 他手上大刀重达六十余斤,在空中上下翻飞,“劈里啪啦”拍头砸起,直打得西军兵丁血肉飞溅,呼爹叫娘,往后败退。 刘镇看到方屋骁勇,暗暗称奇,问左右道:“这莽汉是谁?” 有认得的便说:“他是方腊的八兄、方七佛的胞弟,贼军八力王方屋!” 刘镇闻言双目放光,立刻传令:“凡是有人能捉住这方屋的,赏百金,钱千贯!” 军兵听见赏格,立刻摇刀呐喊,齐向方屋扑去,此刻便见那钱能通神之功,不多时,方屋正面就挤成了堵堵人墙。 只听方屋大吼一声,如同半空里打了个炸雷,西军闻之,尽皆心寒。 方屋大刀盘旋忽闪过去,惊得西军兵丁纷纷逃避,如同潮退山崩,那刀落下似砍瓜切菜,西军人数虽众,但却难以傍近。 环庆兵副将朱沙虎见状皱眉,他自持勇力过人,手提两根铁锏,分开众人来到前方,喝道:“逆贼,少要逞能!”说罢,双锏便一齐打下。 方屋把大刀一迎,“当”地声响架开双锏,一打盘旋将刀高高举起,吼了声:“宋狗接招!” 一个力劈华山盖将下来,这朱沙虎想举锏来架,只听“咔嚓”声响,连人带锏被劈倒在地。 宋兵宋将看那朱沙虎活象个西瓜被从中劈成两半,两根铁锏弯成弓形,不由惊得个个瞠目结舌。 方屋把大刀一摆,便如同一条乌龙横扫过去,所到之处,西军兵将纷纷后退,便是碰着者伤,沾着者亡。 刘镇见官兵败了下来,不由亲自仗枪弹压,再看那方屋勇力有增无减,勃然大怒,喝开众兵,亲到方屋面前,两脚一跺,那根点钢枪如狮子乱点头刺杀过来。 方屋轻轻将大刀往上一撩,架出圈外,回手使个蜻蜓点水直指刘镇门面,刘镇急忙闪开。 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刘镇心中暗想:我何不用绝招拿你? 他将那根点钢枪一拧头,往后个大撒步把枪身一抽,猛向前进身直奔方屋丹田点来。 方屋急忙用大刀来磕,谁知这根枪“唰”的一声又抽了回去,接着刘镇回手一个玉带裹身拦腰崩来,快若疾风闪电。 方屋大刀往地下一点,一个飞鸿惊天跃起,长枪“哗啦”下走空,什么也没崩住。 此时刘镇心中惊慌,想不到连这样的绝招都拿方屋不住,被他使轻身功夫破了。 他正在思想,那方屋从上落下,大刀如同转动的莲花乱舞,玄玄虚虚,直奔刘镇绞来。 刘镇自打娘胎里出世也没见过这是什么招数,其势倒象是神人落云,吓得他拖枪便走。 只听“啪”地一声方屋落地,一刀将刘镇的长枪击为两段,震得刘镇虎口裂血。 随后方屋用脚尖在下盘一勾,一个倒踢金钟将刘镇平空卷起,喝一声:“赵家奴才,尔等魑魅魍魉,焉能胜正,本王今天要将你打入十八层黑暗之地!” 说罢,大刀凌空而下,照准了刘镇的脑袋便砍。 就这时“嗖”地从宋军中飞来一箭,正中方屋左肩,方屋顿时一颤,伸出右手猛地一拔,谁知这支箭插得极深不说,竟然是狼牙倒勾箭,方屋用力过猛,箭杆拔了出来,箭头却留在肉里,鲜红的血从伤口内往外涌出,疼痛难忍。 他大骂道:“狗官,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说罢,咬牙切齿,撇下长刀,右手从腋下抽出雪灿灿的一口青光六环钢刀,迎风一晃“呛啷啷”乱响。 他单臂舞刀,向后撤去,西军立刻涌上前来,只见他手中青光钢刀冷风飕飕,“嚓嚓嚓”不断,斩西军之头如同砍瓜切菜,所到之处,宋兵宋将四处奔避,不敢交锋。 刚才杨可世放箭救刘镇,此刻却见这方屋依旧这般勇猛,不由在人群之中惊得呆住。 翼景这时大喊:“方屋,若是此刻投降,还可饶你不死!” 就听方屋哈哈大笑,而后瞪起一对火眼,说道:“狗官休要哄骗于我,恨不得擒拿尔等,扒皮抽筋,煮骨吃肉!” 翼景一听,勃然大怒,不顾身后众人阻拦,举起马槊赶到面前,“方屋,你的死期到了,看槊!” 他一马槊直奔方屋脖子扫来,方屋来个青云片马,让过了马槊,侧转身,使个白鹤单展翅,一钢刀斜劈下来,翼景急忙抽槊搁架,二兵相碰,火花飞溅。 两人战有二十来个回合,方屋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左臂鲜血奔流不止,浸透了衣甲,灌满了战靴。 他胸口感觉剧痛,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浑身如火烤一般,阵阵疲软乏力,可虽然如此,翼景也战他不下。 这时方面杨可世传一声令,顿时西军兵将一齐围上来混战,可怜方屋号称力大无穷八力王,终因箭伤太重,流血过多,脸如黄纸,觉得头晕目眩,天是地,地是天,胸热肺胀,“哇”的声鲜血从口中喷出,一阵的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西军官兵立刻蜂蚁拥上,贼军那边也上,想要抢回方屋,可这边杨可世再下令提升了赏格,西军发疯般向前冲去,终于压过了贼军到了方屋近前。 西军人多,便都揣了心思,活捉哪里好算战功,就乱刀纷纷砍死了方屋,又一齐拥上来抢夺方屋的尸体,哪怕是夺得方屋的一块肉,也能换取一块赏金。 后面杨可世见军兵绞做一团,气得横刀向前,喝道:“都滚开!再有抢者,立即斩首!” 他此话落下,抢夺的西军这才散开站在一边,杨可世仔细看这方家八王,早已面目俱非,不过好歹还有一个零碎身体。 便叫亲兵扒下战场死尸身上几副布甲,把那碎身裹了,又拾了方屋的大刀和青光钢刀,准备一起送往童贯处去请功领赏。 随后西军兵将一齐压上门岭,追杀夏侯成等人,贼军终因背坡太陡,前军失利,后军不继,便向大后方逃去。 这时箭门岭其他几处战场也纷纷得利,辛兴宗、杨惟忠、王涣、刘光世等人带兵大砍大杀,漫山遍野的只顾杀人。 不一会工夫,走主路的骑兵马项下已经挂满了贼将人头,步兵也把贼军看似将官的首级结发在一起挑到枪尖上,更有一些西军在追逐女兵,一直追进了丛林,惨叫之声不时传来。 此刻地上的死尸横七竖八,一腔腔鲜血汇在一起流向山沟,飘散着血腥,未死透的人在挣扎呻吟,呼天叫地,好不惨然。 这样过了半日时间,鏖战几天的山岭终于被宋军所夺,宋军如同潮涌浪激般破了箭门岭关,势若一群狂奔的野马冲进了北山口,向着帮源洞方向杀去。 远远已经能望见那峒洞之时,童贯立刻下令,就地整军。 他与赵楷商议:“殿下,贼酋方腊深居洞中不出,此地林密崖险,我军不宜冒然进入,臣看还是依殿下计策烧山,使林木毁灭,峒洞显现,让贼无隐身之处,我大军即可直捣贼穴了!” 赵楷神情有些麻木仓皇,实在是一路杀来过于惨烈,他几次都双腿颤抖,在马上几欲跌下想要回营,可当着这些军将又实在难以开口,才勉强坚持到现在。 不过此刻已经杀到帮源洞前,眼看就要擒获贼首,他精神不觉大振起来,立刻道:“好好好,烧山烧山!” 童贯称是,接着下令,宋军开始四处点火,当下正值夏日,蒿草还没腐尽,松、杉、柏、竹都是易燃之物,一刹时满山遍野浓烟滚滚,烈焰熊熊。 那密林中,山坡上的草庐、蒿栅密如丘坟,山风一吹,尽被烈焰烧着,帮源洞四面山上放火推进,过不多时,便是一片火海。 短短时刻,帮源洞八方都烧起了大火,各个山头、峡谷、石坪上的青松翠柏、古藤乱木都被烧成了火林。 黑沉沉的燎烟把帮源洞地区全都漫住,大火越烧越旺,山石为之崩裂,土地为之发红,庐舍俱成废墟。 各路官军,观看火势,防备贼军从哪里窜出,都准备好了拦截、搜查、包围、还有捕杀! (本章完) 第381章 大战帮源峒 漫山遍野的大火燃烧,便是将一切草木遮挡都焚了殆尽,露出个个峒洞入口…… 方腊坐在峒内皇宫,召集仅存的大将计议对策,上次他在杭州断臂强行下城,受得重伤未愈,周身武艺十不存一。 此刻他不穿龙袍,脸色灰败,瞅众人道:“朕自起兵以来,没料能有此败,宋军已攻破各处险要,围困帮源,如今又放火烧山,虽不至于焚死洞中,但如此下去何时事了,众位卿家可有甚良策说来见听?” 下方面面相觑,无人有对答之策,陈箍桶只好接口:“陛下,如今山口失守,宋军声势浩大,我圣军实难抵挡,依臣之见,陛下不必空守此弹丸之地,坐以待毙,当趁着天色晚暮,宋军守备懈怠,乘机杀下山去,然后收拢失散人马,火速转去仙居,联合吕师囊,再兴大兵报仇雪耻!” 方腊听了心中伤感,万分悔恨道:“当初我若信吕军师良言,离杭州去攻江宁,哪能遭此惨败!想起此事,悔恨交加,辜负了吕军师匡济之诚。” 他说罢,二目垂泪,不住地摇头叹息。 “陛下不要灰心。”陈箍桶安慰道:“昔日刘邦数败于霸王项羽,后用韩信十面埋伏之计,九里山一战而成帝业,胜败实乃兵家常事,陛下莫以胜而骄,莫以败而馁才对。” 方腊点头:“此次兵败教训,朕当铭刻在心,以后大事还望太师教我。” 陈箍桶道:“还请陛下放心,只要能杀出重围,便是再起有望,此时正值天下动乱之际,机会无穷无尽,就看豪杰壮士是否觉察!” 随着议事结束,天色转黑,外面大火渐熄,陈箍桶叫方杰、章虎在前面开路,司行方、厉天闰护住两翼,王寅、鲁梁断后,自家则与童山、童谷、洪天渠、姚金州、方肥、在中军保护方腊、邵玉仙和文官众人。 然后他又下令部署疑军,共计六路,打算分头突围出峒。 随着外面山火渐熄,数处峒洞出口如同潮涌山崩,连中军带疑兵一起杀了出去。 只见方杰手挺方天画戟,冲锋在前杀开一条血路,章虎舞动大砍刀,左劈右砍,如风扫落叶一般,杀得宋军连连后退。 方腊突围这处峒洞乃王涣、马公直巡查,两人立刻纵马带兵来截,却被方杰、章虎一阵杀退,二个抵挡不住,纷纷闪向两边,从中放起羽箭,顿时方腊军死伤无数,方杰、章虎依靠悍勇冲出重围,直奔后山口。 二人带余军仓促奔走开路,忽然从右山上冲下一股宋军,为首宋将使三尖两刃刀,却是泾原路副将吴玠,彼此混战一场,各有损伤,方杰、章虎无心恋战,夺路奔走。 方、章二将一路好杀直到后山口,抬头向前看去,不由心中大叫声:苦也! 那山口不知何时竟垒起了石墙,上面宋兵成行列队,左边厢山风飘起一杆旗,模糊可见旗上书了一个斗大的“童”字,原来却是童贯早料到他们可能突围,派兵将此路堵死。 章虎性急,一心要闯关过去,对方杰道:“方将军,你在后面接应,看我先去闯他试探!”说罢,回过头来就要招呼军丁抢关,可这一回头不要紧,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中军人马此刻还没有冲过来,前军只剩一千余人跟随,黑灯瞎火,乱军之中,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此事,顿时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方杰犹豫道:“中军大队人马陷在里面,圣公和娘娘、太子都在,我们抢得此关又有何用处?赶快回去接应中军要紧!”二人急忙拨马,想从原路杀回。 石墙上守将见贼军并不攻关,反而退走,不由尽使强弓硬弩、站在高处用箭乱射,贼军中箭带伤者不少,方杰、章虎慌忙退走。 两人在半路又与吴玠遭遇,小战了一场,手下只剩得四、五百人,不敢在正路上奔走,领着残兵奔曲径小道回去。 走不知多远,隐隐听见前方喊杀连天,转过一个山梁、山凹里有无数的宋兵正将方腊君臣团团困住。 只见为首的宋将提刀跃马指手划脚,周围的喊叫声连成一片:“活捉方十三,不要跑了贼酋方腊……” 大将司行方此刻斜袒露背,手舞长刀左砍右杀,前隔后架,只是遮护不住,急得满头大汗。 方杰、章虎见状不敢怠慢,领军卒旋风般冲过去,口中高喊:“官贼不要逞强,休要伤害吾主!” 他两人一杆方天画戟,一柄大砍刀,当先往人口稠密处杀来,宋军只顾擒拿方腊,却不提防背后有人偷袭。 方杰、章虎一阵戟刺刀砍,杀得对方盔歪甲斜,纷纷后退,闪出开一条道路。 二将杀到中心,见方腊、邵玉仙、太子方书等人都在,方杰连忙道:“圣公,后山口已被宋军领兵堵塞,难以突破,不如收拢人马向旁侧突围较好。” 方腊闻言,不由望向陈箍桶,陈箍桶长叹口气道:“如此也罢!”遂传令中军向旁侧突围。 方杰、章虎仍然在前面开路,童山居左,童谷居右,洪天渠、姚金州断后,陈箍桶、厉天闰、司行方、方肥等俱在中军,保卫方腊、邵玉仙、太子方书和些文官。 方杰、章虎在前面杀开条血道,透出重围,一应人等慌不择路,践踏着尸体血水往前奔走,这时天色漆黑,山野难辨方向道路,追军已被远远甩在后处。 到了旁侧,早就没马行之路,方腊君臣立刻舍弃了坐骑,仗着武艺步行只走山道,不知跑了多久,便远离帮源峒烧山着火之地,听得后方追兵声音已经渐弱不闻。 此刻他们脚下这座山,借着微微月色只见古松虬枝,盘盘旋旋,遮天盖地,十分函静。 方腊和众将兵顿时觉得疲劳全涌上来,走进古松林,里面现出一座小庙,门楣上大书“广生庙”三字,二扇门上草书对联一幅:一代兴亡观气数,千秋古宇壮湖山。 进了山门,走过天井,迎面三间小殿,中间塑青帝金身,两边文武辅臣早已残足断臂,色采剥蚀,难以辨认。 陈箍桶道:“将塑像残迹清出,殿面打扫干净,大家一起休息。” 片刻后,方腊倒在神案下面昏昏睡去,太子方书目光呆滞,二皇子方毫也饿得哇哇直哭,没奈何,皇后邵玉仙只好拿出几颗杏梅果子来哄,随后也靠在柱旁歇下。 此刻众将兵卒个个疲劳,都在山门之前与松林内露宿。 却还没有睡上一个时辰,众将在朦胧之中听得杀声四起,锣鼓齐鸣,灯笼火把一齐照亮,一片声地高喊:“不要走了反贼方腊!要抓活的!” 远处无数的宋兵这时围了上来,众将从睡梦中惊醒,慌得人未及甲,各拿兵刃迎敌。 西军六路先锋官王渊当先杀来,手提青龙刀直闯庙门,司行方梦中初醒,急切间伸手没摸到兵器,不由从小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拦门而战,高喊:“陛下,快醒来,官贼杀上来也!” 王渊挥刀来砍司行方,司行方奋起神威,只三、五个回合,杀得王渊连连后退,不敢上前,便指挥军兵上前群战司行方,司行方仿佛魔神在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挥舞钢刀杀得宋军尸积山门,不一会工夫,钢刀已经砍毁,但大宋西军也杀出了凶性,仍然不退。 司行方抛弃缺刀,绰起两个宋兵尸体奋力抵挡,西军兵丁换上丈八长矛向里面乱戳,司行方躲闪不及身中十几枪,血流遍体,依旧死死据守庙门,高声喊叫:“陛下,赶快走,官贼……“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枪溯来,正中前心,从后透出,顿时倒于地下,血涌如注。 过了几息工夫,宋军见司行方确实已死,王渊这才来看,冷笑道:“这个贼将,真是了得,杀了近百个精兵勇士,莫不是汉朝樊哙再生?可惜明珠暗投,倒真是可惜!” 他分开尸堆进了山门,走入神殿看里面空空如也,原来这庙有隐蔽后门直通于外,此刻天黑难以觉察,方腊竟已从后面逃走。 王渊见状大怒,出得庙来,下令将司行方尸首悬挂在庙前旗杆上,放一把火将这座广生庙烧做了白地。 方腊率残部仓皇奔走了一阵,也不知到了哪里,就见前面又有一军挡住去路,为首几员宋将一齐喝道:“反贼方腊可在队中?留下反贼方腊,其余不问,任尔逃生!” 方腊根本不知来者何人,就听一旁厉天闰骂道:“你们这些赵宋走狗,哪怕千刀万剐,都不消吾恨。” 言罢之后,他立刻与方杰、章虎、童山、童谷一起上前拼杀厮斗,两军混战起来。 方杰只五、六个回合,一戟刺中前方宋将,带出一团肉,鲜血流淌下来。 “痛死我也!”这宋将大叫一声撤腿逃走,方杰追上想要刺杀,却被宋军拼死救了回去。 就在这时又上来一人,叫道:“反贼休走,泾原路种彦崇在此!” 方杰也不搭话,两人战做一团,此刻已经是杀疯了眼,根本辨不得谁是谁人。 那队里陈箍桶低声道:“圣公抓紧赶路!” 方腊点头,便趁着混乱,且有兵将掩护再次上路,不敢走正道,只是摸黑往树林里钻去。 走了一程,后面只有童山跟了上来,方腊询问随驾人数,陈箍桶回道:“多说只有五百来人,还有不少彩号,方杰厉天闰等已经不知道失散在何处。” 方腊听罢,长叹一声:“二十万大军损于一夕,何败如此之速也!残剩军丁可能再走?不妨找地暂歇片刻。” 陈箍桶知道他身上有伤,武艺失去许多,难挨劳累,但却摇头道:“虽然将士们疲乏,但时已子夜,若在此挨到天明,必被宋兵拿获,不如再过两个山头躲避一夜,寻找一些东西吃,等明日夜间继续撤走。” 方腊无奈道:“任凭太师作主,只是朕有些饥饿疲劳了。” 陈箍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继续指挥赶路,君臣人等此时连山野荒径也不敢走,只是捡没路的地方开辟,翻山越岭,踏着松莽往远处而行。 这帮源峒四周山面十分宽阔,分六都、七都、八都,每都就是一条山谷,长三、四十里。 君臣翻过了两座山,到了六都,按照记忆直往岭下严家溪去,当前天黑如漆,根本分不清方向,只是凭借感觉行走,一直摸进溪滩上,才隐约见到前方竟然有营盘存在。 他们“沙沙”脚步声此刻惊动了营哨,立刻有小卒大喊:“谁……不好,有贼人劫寨啦!” 随后“当当当”地筛起锣来,此营竟是折可存的临时营盘,他暗受赵柽命令,没有派全部军兵参与围攻峒洞,而是留下一半人在外围守株待兔,此刻将官都闻声而起,手提长枪大弓出了帐篷,各部军卒一齐哄动,向着有声响的地方追杀过去。 方腊君臣直惊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才知道是走错了路头,只得且战且退,真是惶惶如惊弓之鸟,忙忙似漏网之鱼。 不过好歹是黑夜,方腊也没有穿戴龙袍,这些军将没辨出方腊身份,只道溃逃贼军,追杀一阵看山险地恶,不能识途,唯恐埋伏,便撤走回去。 经过这场追杀,方腊君臣只剩下一百余人,其余不是在黑夜中失散,就是被宋军砍死,至于那些携带的文官,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吃了一堑,又长一智,方腊等人这回连蛐蜒山地也不敢走,只硬着头皮往山林深处荆棘丛里钻跑。 在荆棘里钻了半个时辰,方腊长吁问道:“太师,这是哪里?” 陈箍桶辨别一下答道:“已是七都源里附近,距八都出山只有五、六十里路远。” 方腊听罢,忽然松口气道:“好了,好了,真是天佑,这回有藏身之所了。”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一齐道:“陛下有什么好地方?说了我们且去躲一躲。” 方腊道:“离这里不远有险恶之处,在密林深涧半壁上有一石窟,内常有豺狼虎豹栖息,一向人迹罕到,当年我进山打大虫的时候,到洞内歇过,那里没有人敢去,又颇隐秘,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听了喜出望外,一齐道:“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人护佑,化凶为吉,赶快到那儿去歇上一歇。” 方腊仔细地看了看山势,又想了想,用手指着远处对陈箍桶道:“石窟应对面那座山上,进去时要小心,不要叫狼虫虎豹伤着才好。” 陈箍桶道:“那是自然,就是有猛兽,擒拿杀了,正好烧熟充饥。” 一行人跟着方腊到了对山,观看真好一座险山,仰头不见顶,半截没云端,要想攀绝顶,难于上青天。 君臣互相搀扶,扯藤附葛先往上爬,然后顺着悬崖石缝下去,到底下一看,果然有个石窟。 石窟上绿树如盖,左右白雾蒙蒙,陡壁上长着一棵奇松掩盖着窟口,两侧紫藤盘盘绕绕,山桃野杏枝叶繁茂,好似个天生的仙人洞府,众人一齐道:“好地方,果真好地方!” 待要进去之时,方腊却把手一摇:“且慢,这里是豺狼虎豹栖居的地方,岂能轻易进得?须先把野兽驱赶出来再说!” 童山拾了块石头,“啪”地扔进石窟,只听“噗嗤、噗嗤”从里面飞出几只野鸟,又有一群斑鸠,接着,“嗥、嗥”一阵子狼叫,从窟内蹿出十来条恶狼,闪着一双双绿光眼睛,望着众人手上枪刀,一阵子仰首长嗥,便跑去石崖别处了。 方腊又使人向里继续试探,只听静悄悄再无动静,这才费力进了洞窟。 却见这里面别有洞天,清凉袭人肌肤,上方还有滴滴嗒嗒的泉水,众人立时一顿饱饮。 “刚才野狼难打,谁身上还带得食物,拿出来分吃。”方腊皱眉道。 众人闻言个个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说话,打了几天仗,帮源的粮草耗尽,就算突围时身上有带干粮的,也早在路上吃掉了。 “唉!“方腊叹了一口长气,坐于石上,双目有些无神发呆,也不知心中在思想些什么事情。 随着东方泛白,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红纱,有人在石缝里掏出些野鸟蛋,又有人采来还没有硬核的野杏儿,君臣百多人这才裹腹,增添了不少精神。 随后又喝了许多泉水,便都躺在地上休息,周身的疲乏,还有精神的倦顿让他们没用多久便呼呼睡去…… 西军六路和赵楷的三路军,早就占了帮源洞,杀死贼军无数,童贯下令搜寻方腊君臣,结果一无所得,这时才传过消息,说方腊带人混于乱军,往西南山中跑了。 童贯于是传令,堵住各处峒口关隘,不要放走一个人,从帮源向西南追寻,处处都是搜山的宋军。 却说西军六路先锋王渊帐下偏将韩世忠,自持勇力,请命领两千名精壮兵卒往远处搜山,寻来寻去,没见到方腊君臣半个影子,不觉头大如斗,这时有随身小校过来献计:“将军如此搜山,恐难寻得方腊,属下想这方腊不会藏在平常山谷,一定是躲在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地方。” 韩世忠闻言觉得有理,思索一阵儿后,手提大刀在前开路,专门往深涧野谷里搜去。 也不知去到多远,待走入一座丛林,看前方有山中猎户房屋,韩世忠让人敲门询问。 那门打开,探出一个妇人脑袋来,只见这妇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穿一身粗布衣裙,尽是补丁,一双蒙帮布鞋张开了鲶鱼嘴,腰系麻绳。 妇人看他们穿着军衣,有些惧怕,退后一步呆呆愣愣道:“你们找谁?” 韩世忠不待啰嗦,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过去道:“我来问你,你可知这山里有什么荒野险恶去处?” 妇人拿过银子,犹豫说道:“险恶去处倒是不多……这里往西去三里远,有一谷涧,里面虎豹出没,饿狼成群,毒蛇拦路伤人,从来没有人敢去过,你们要去,从这里一直走,翻过脊岭下就是。” 韩世忠听罢大喜,刚要带人走,小校在旁低声道:“将军,要不要……”说罢做了个回身砍杀手势。 韩世忠看了眼那妇人,摇了摇头,随即就领军兵远处攀上脊岭,下去后不多时便到那涧谷,从上往下一看,却是端得险恶: 黑古隆冬不见底,竹茂林密喷烟云。 狼嗥虎啸万山应,鹞鹰盘旋雾霭中。 他倒吸口凉气,也不敢催军快下,可即便小心却依旧有人被毒蛇咬伤,片刻就死,又有豺狼虎豹在路边偷窥眈眈。 这时有小卒进言:“将军,属下看这谷不用去,此处岭上岭下毒蛇猛兽如此之多,谷中就更多了,方腊就是藏在这里,也早已葬身兽腹,将军何苦冒此危险?” 韩世忠闻言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下东海,何擒蛟龙?你知道什么,我早就看出,这岭上的毒虫野兽都是从谷里赶出来的,才汇于外面上方,那里面必有贼人潜藏!” 他提刀在前,牵葛扯藤先下,令军丁持弩在后方掩护,只看这谷里杂木丛林遮天蔽日,蒿草没人头顶,腐枝败叶又深又厚,到处散出一股浓浓的湿霉味,野鸟看有人来,啁啁啾啾,一阵乱鸣,黑压压地飞起,在头顶上盘旋,在败叶上行走,只能听到“唰唰”的响声,虽然对面,却难见人。 走不多远,看处半壁,下面长满了松杉竹木、野漆山茶,杂处其间,尽头乃是一小片蒿草地,被什么东西盘倒一片,再往前露出黑冬冬的半个洞口。 韩世忠脸上露出笑容,低声道:“那洞前一看便是人压,并非走兽所致,方腊君臣必定藏在里面,这是我等官运到了,捉住方腊,朝廷赐官赏银,都有好处,你等片刻定要勇猛向前,不得后退,才能得此大功。” 军兵尽皆称是,韩世忠和群兵缓慢溜下石壁,随后小心往里聚集,看人下得差不多,他派出十个小卒前方试探。 这十个小卒各拿盾牌遮住身体,胆颤心惊蹑手蹑脚地挪步往洞里去,只是不大一会工夫,里面竟传来惨叫之声。 随后就见十来个血淋淋的脑袋就象皮球一样从里抛出,韩世忠怒道:“箭弩开路,我倒要看看什么贼人如此厉害?” 他说罢右手提刀,左手握盾,亲自押着军兵向内。 只见洞里面光线暗淡,深处壁间尽是狼牙怪石,一条蛐蜒通道弯弯曲曲。 军兵用盾牌护胸往里面走,忽然,洞壁前方暗处有人伸挠钩把军兵搭住,平空扯起,再有人用钢刀在项下轻轻一挫,一颗血淋淋的头便割了下来,提在手中,丢了出来。 韩世忠冷哼一声,指挥弓弩齐射,顿时惨叫不止,显然射死不少暗处贼军,就这时一个身材宽大,身着赭衣,赤面短须之人,手擎长刀,冲了过来,劈脑就砍。 韩世忠撩刀来架,谁知此人拳脚奥妙,上面使刀,下面使腿,一个腾空飞脚又踹来,韩世忠也不恋战,后退回去,呵斥道:“来者何人?” “狗官,认得童山否?叫你尝尝厉害!”那人说着又冲上前来,韩世忠怒吼一声,飞起右脚,正踢中这童山手腕,那长刀顿时脱手飞出。 韩世忠此刻手臂一顿,手上兵器飞射出去,扎中这童山胸窝,只听“啊呀”一声,这人倒在尘埃,后面的小兵立刻上去,将他乱刀砍死。 这时前方阻路的根本没有太多人,且还边打边跑,韩世忠指挥军兵追杀上前,片刻全都砍死。 这时他想了想,冲内大喊:“反贼方腊,到此地方,量你也无能为也,何不投降还能保全性命?” 里面并无人答应,韩世忠皱眉刚要让手下继续试探前进,就听有人喝道:“赵宋狗奴,看我杀你!” 就听“呜”地一声,从洞中里面飞出一石,韩世忠急忙歪头去躲,但哪怕他武艺不凡反应迅速,却还是被打在头盔旁边,顿时脑袋嗡嗡乱响,鬓角也被擦出血来。 跟着洞里走出一人,却是一身布衣,五十左右年纪,相貌平凡如农夫,手上提着一口淡灰色的单刀。 韩世忠自身拳脚不错,眼下正是年青力壮,不说两臂一晃有举鼎之力,却也不逊色那些一流武艺。 但他既号泼韩五,便不是那种不知变通,只晓堂堂正正对敌的迂腐之人,看眼前这平凡相貌贼将刚才飞石便可伤他,又单身就敢阻敌,不由向后退了一退。 前方这人不是旁的,却正是陈箍桶,如今一路而来将兵不是战死,便是失散,方腊又领到此处只说安全,没想竟被宋军找到,哪怕他乃宗师,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出来迎敌。 韩世忠带两千先锋兵,若是在外面陈箍桶纵然打不过亦是有机会走脱,可方腊领来这处,哪里有二个出口,洞壁不高,左右腾挪费力,一身武艺能用出半数就已是万幸。 韩世忠紧盯陈箍桶,挥了挥手做了个冲锋手势,后面军丁便使势往前抢去,陈箍桶刀护身前,紧贴墙壁仿佛暗影,意欲从这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出。 却不料韩世忠根本就是骗他,他手下人早熟悉这些虚实动作,前面假意冲去,却忽然都一矮身,后方军兵手弩齐发。 这手弩只要预先装好箭弦,几乎就是瞬发,根本不似弓还要做出弯射动作,更不是绿林中的寻常暗器速度可比。 只看数道寒光,在洞内划出银亮,“嗤嗤”乱响,向前射去。 手弩箭矢短小飞快,山洞宽度有限,若是外面,哪怕再利之器,陈箍桶闪避不在话下,但这洞内却只能挥刀迎挡。 他本来就中了韩世忠假冲之计,但毕竟乃是宗师,虽不能腾挪,居然只凭手上灰刀,就把弩箭全部打落。 韩世忠顿时惊呆,知道遇见高人,可他带的两千先锋军一半身上带有手弩,便是放完一轮低下身装箭,后面的立刻继续。 陈箍桶把手中刀舞得风雪不透向前冲来,他心中清楚,若原地不动早晚力竭被射杀,只有冲进宋军之中才有机会逃脱。 可弩箭实在太过密集,这弩箭每名先锋军身上最少三支,这三支也足能射上几十轮,于这狭小山洞,根本不是人力可挡。 眼看着第五六轮弩箭放出,陈箍桶刀如迅雷疾风,挥打得滴水不漏,韩世忠心内有些恼怒,怎肯退却,只是命加速射弩,前军射完立刻低身,后面马上再射出。 这却是如暴风骤雨一般,哪怕陈箍桶乃是宗师,也抵挡不了这样密集射击,何况这弩箭支支带力,想要全部拍打下去,不是只要眼疾手快,听声辨器就可,还要使尽气力。 待得只距离前方一两丈余,眼看就能杀进宋军队列中时,“噗”地一声响,终是有一箭破了他灰刀防御,射在他腰肋之间。 陈箍桶身子微微一颤,就这瞬间的滞抖,手上刀便出现了毫厘之差,立时挡弩箭不住,那根根箭矢钻了进来,射得遍体皆是。 陈箍桶瞪大双眼,嘴角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甚么话语,却又是一轮弩箭射过,他哪里有气力拨挡,这些弩箭立刻将他射倒在地。 韩世忠见状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知是贼军重要人物,急命人割下首级,随后从身旁小校手上夺来钢刀,向前挥起喝道:“都随本将捉拿方腊贼酋!” (本章完) 第382章 疑云密布 韩世忠带兵冲进洞窟深处,就看到一幅惊人场景。 只见满地死尸,血流成溪,一个身穿紫袍,表情狰狞的独臂男子,正在挥剑刺杀一名女子。 剑入胸窝,女子脸上露出解脱表情,随后就看男子抽回剑想要横颈自刎。 韩世忠心中暗叫不好,这男子十有八九便是方腊,怎能让他轻易去死?不活捉功劳自降一等! 他急忙用手弩去射,男子不防,弩箭正中臂弯,“啊呀”一声宝剑坠地,想要弯腰捡,却被众兵丁冲上前卖力扭绑了起来。 韩世忠仔细打量这圣公皇帝,三十多岁的年纪,黄黑面皮,粗眉大眼,目光如电,颔下飘动三绺短须,倒似大将,并无帝王威严。 韩世忠寻思:人常说绿林中的山大王和他手下将官乃是称兄道弟,论秤分金银的,大碗吃酒肉,无有尊卑高下,算是平等,今天看方腊这副模样,应照此言。 他心中斟酌了一番言辞,神色和蔼开口:“方腊,你不要怕,本将今天不伤害你性命,也不难为你,只委屈你跟我走一遭,是死是活全由上司发落。” 方腊看了韩世忠一眼,仰起头来道:“赵宋狗奴,少废口舌,朕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是刀锯鼎镬,我何惧哉!” 韩世忠哂笑,令人又加了几道绑绳,将他口内塞满破布,这才走上前,翻看地面尸体。 只见这些尸体有老有少,之前方腊杀的那女子衣着华贵,他推测是方腊的皇后邵氏,心内暗想这人倒是够狠,见大势已去便把婆娘孩子全都杀了,免得受辱,好有决断。 韩世忠逐个看,暗中判定身份,最后又来到邵玉仙尸身旁边,这是方腊贼军里重要人物,哪怕死尸也值得大钱。 他瞧这圣国皇后一脸从容解脱,就是嘴角也挂着些微笑意,不由疑惑,怎么能是如此安详?这有些不合常理,但琢磨不出究竟,只当魔教中人久被蛊惑,视死如归。 韩世忠看过后又在洞窟搜查一番,便严令军兵看守,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也不许打骂方腊。 接着歇息片刻,命兵卒押着方腊上路,那些尸身也都布甲裹了,让军卒背着抬着,这可都是官爵和大笔银钱。 好不容易出了谷涧,回归正途,走不多远迎面丛林里闯出一军,为首马上坐着的乃是熙河路先锋辛永宗,后面则是熙河路统制辛兴宗,领着大队西军赶来。 辛永宗乃是辛兴宗的弟弟,都是辛叔献的儿子,辛叔献是西军老资历,曾随童贯二次开边,鼎定陇右,后任湟州知州。 辛家人在熙河一带较为跋扈,因为当初打下熙河陇右的将门多数根基在别的军路,不在这个地方,也无心熙河,所以辛家就趁势以熙河为基础,在此地扎根经营起来,属于坐地大户。 辛家权势渐长,后来宋军伐辽时,辛兴宗已是宋军的西路军统帅,和东路军统帅种师道平起平坐。 而其兄辛企宗、其弟辛永宗则是胜捷军将领,胜捷军是童贯创设的精锐亲兵部队,足见童贯对辛氏兄弟的信任。 甚至童贯出巡两河,与金国谈判取山后故地事宜时,辛兴宗、辛企宗、辛永宗都在太原相随。 辛兴宗还曾于宣和七年冬天跟随马扩出使,在金国转了一圈。 说穿了,辛家就是童贯的嫡系。 辛永宗眼尖,瞥见对面宋兵押人走过来,中间俘虏是名男子,形容相貌和军中发下的方腊图画甚为相似,不由喜出望外立刻打马回中军。 他看到辛兴宗后,用手往前一指,道:“二哥,不知哪路兵,看模样似是捉住了方腊,正向这里来。” 辛兴宗坐在马上,手打凉篷欠身一看,果然好似方腊,而这支兵丁又不认识,便立刻把枪一招,高声呼道:“三军儿郎,听本将命令,行货到了,休问怎地,去给我抢!” 众军卒都是大喜,纷纷挥枪摇刀,上前来赶抢方腊。 韩世忠见前面有兵来抢,立刻纵马挺刀喝道:“你们是哪路人?居然如此无礼!” 辛兴宗的兵卒怎听他这一套,只顾上前赶夺,韩世忠大怒:“你们是何处的强贼,莫不是贼军假扮,要救走贼酋方腊?” 他一顶大帽子给对方扣上,接着舞起泼风刀一连打伤打退了十几个抢人的兵丁,随后急忙令所部军卒一块儿将方腊围拢中心,亲自横刀在前面挡住来军。 辛兴宗看了,不由大骂本部军卒无能:“都是一群草包,酒囊饭袋,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说罢,他直接令辛永宗纵马持枪去斗韩世忠,然后双方士卒也一发上前火并。 辛军势大,足有五六千人,韩世忠人少,洞内损耗后已不足两千,双方又不能太下死手,半晌争抢,辛兴宗军便夺了方腊过来。 韩世忠气得不由破口大骂:“你们这伙狗强盗,是哪路人马,怎敢在青天白日下抢截人犯?真乃欺人太甚,我和你们拼了!” 他心中负气,泼皮性子上来,哪怕夺不回人,也要缠住对方,舞动着泼风刀带部卒就往上冲。 这时辛兴宗纵马向前,把刀一横拦住,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蛮横,出口伤人,莫不是想造反吗?” 韩世忠见对面蛮不讲理,盖帽子的本领不下自家,更是恼怒,他并非这支军马部下,自然不怕他,高声叫道:“既不是强盗,何不敢报名,藏着掖着又为哪般,难道怕我去向太尉告状?” 辛永宗在旁看他赖皮,冷喝道:“此乃熙河路统制辛将军,你是哪里小校,还是赶快退去,莫要不知好歹,误了剿匪大事!” 韩世忠闻言眼珠转了转,他确实不认得辛兴宗,毕竟西军十五万,辛兴宗这种将领都侍在奉童贯左右,他哪上得前,此刻道:“原来是辛将军,小人乃是王渊将军部下偏将韩世忠,奉命搜捕方腊,小人历尽了千难万险,几遭生死,损伤无数兵丁,才从谷涧石窟中擒住方腊,正要解去给刘大帅,辛将军如何叫部下一轰而上,抢俘争功?还伤了我好些士卒,这是何道理?” “哼,我当是什么人哩?原来是个无名小卒!”辛永宗看他伶牙俐齿,不由怒目哼道:“大胆的狗才,信口胡说,这分明是我熙河军从溪谷里捉来,如何是你捕来的?你好颠倒,也不怕烂了舌根,受到责罚,当我们熙河军是好惹的?当我辛家是好欺负的?” 韩世忠看他颠倒黑白,张嘴拼爹,就是头疼,分辩道:“你们从北边来,如何是你熙河兵捕来的?就算你们官大于我,也不该仗势欺人,以大欺小,抢我一名小小的偏将功劳!” 辛永宗闻言怒骂道:“狗头,你是何等样人,敢顶撞于我?”说着,纵马挥枪来扎韩世忠,韩世忠操刀挡迎,“当啷”一声架出圈外,随后横扫辛永宗,二人刀来枪往,战在一处,两下军卒纷纷呐喊,又开始火并起来。 后面辛兴宗面沉如水,看自家弟弟和韩世忠打在一起并不占便宜,若不是韩世忠留手,早就斩于马下,他恼羞成怒指着前方骂道:“好你个偏将,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缠住本都统,放跑了方腊,我非宰了你不可!” 说罢,他又令手下两个副将一起上前协助辛永宗围攻韩世忠。 韩世忠气得身体颤抖,也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误国奸贼,方腊一但跑掉就是你争功所致,我必要和你到太尉面前讲理去!”说着用泼风刀搁架,以一敌三,大战起来。 “韩世忠,你好不识抬举,我二哥要杀你,何须我们动手!只要使一个眼色,就能把你剁成肉泥,一排箭就能把你射成刺猬,你快带兵离去,我们不追究你罪责,若是走得慢,难免杀身之祸。”辛兴宗不停出言讥讽。 韩世忠此刻心中暗想:对方人多势大,难以取胜,就算纠缠也占不得便宜,光棍不吃眼前亏,不如回去诉与王将军,和他到太尉面前评理。 他有心收拢兵卒,抢先回去报信,却看手下个个盔歪甲斜、垂头丧气,显然都是知道争不过这辛家兄弟,没了精神,懒使气力,而辛永宗等人瞧他气馁,倒哈哈大笑起来。 辛永宗此刻兴致勃勃,高喊:“三军儿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要严加看管那贼酋方腊,待解上东京之后你们都有封赏……” 就在韩世忠灰心想要撤军早走之时,那东北的方向一阵声响,居然又来了一哨人马。 这哨人马却也不少,能有五千之众,只是兵丁虽然也着宋甲,却与西军有些微不同,较为光亮新鲜,几无磨损,一见就是京畿禁军。 为首之人正是折可存,瞧见两路人马厮杀竟都认得,纳闷道:“你们在此干甚?怎还动上刀枪?” 韩世忠看是老上司,急忙卖个破绽收刀跃出圈外,上前诉苦。 折可存听了片刻明白,看向辛兴宗。 辛兴宗见事情被拆穿,若是旁人还能继续狡辩,以大压小,咬死了说方腊就是自家擒拿,与韩世忠无关,但折可存并不怕他,他也不想得罪折家,何况心中也没编好如何擒捉,与下面兵卒也未通声,这时只得悻悻了一句:“若无本将协力,你这小小偏将岂能拿得下贼酋!” 韩世忠撇了撇嘴,看辛兴宗改口不敢贪没全功,也不再多言,只看折可存如何来讲。 折可存瞅了眼被捆绑结实的方腊,笑吟吟地道:“这贼酋方腊带领上万军兵逃亡,岂能轻易捉拿?若不是我三方将官齐心协力,小卒奋勇向前,死伤无数,焉会抓住?我看也不用再争,总是我三家一起用心捕获,就此回去报功罢了!” 辛兴宗闻言眼角跳了跳,心说好一个轻而易举摘桃子,不过他本也是空手套白狼,此刻便没再说话。 韩世忠无奈,折可存不想和辛兴宗撕破脸皮,他也不想忤了折可存,毕竟折可存也保下他一份功劳,这也是不错,总没有把这大功全都丢失好上许多,便点了点头。 随后三路人马面色复杂,小心翼翼押着方腊,往山下行去。 再说那个曾替韩世忠指路的山中猎户家妇人,之前听到不远处人喊马嘶,似在争斗,便出门偷偷瞧看,这一看却是面色急变,心中大惊,陡然身躯颤抖。 原来那打听险恶之处的宋军擒捉住了圣公方腊,她不由暗叫“苦也”,当时问路不想告诉,听到险恶去处才说,指望豺狼虎豹吃掉这些宋军,却不成想反倒害了圣公。 这妇人又气又恼,她男人原本也入明教,却在苏州战死,所以当时才腰系白麻绳,此刻远远望着方腊被押走,顿时泪流满面……大叫一声:“天啦!是我害死圣公!” 随后她浑浑噩噩,脚步错乱,跑到处断崖边上,一头跳扎了下去…… 箭门岭外,赵楷这时已经回帐,他脸色惨白,两条腿不听使唤,就是下马也让亲随搀扶,再架着入帐。 坐在椅上,双股依旧战战,不知何时能好,急命人煮来茶汤压惊,半晌心神方有平复。 可就在此刻,忽然帐帘“唰啦”打开,一声朗笑从外入内:“三哥儿何时来的,怎不继续坐镇洪州了?” 赵楷闻其声知其人,冷笑道:“打仗时不见二哥,这仗都打完了,二哥才来!” 进来的正是赵柽,他在杭州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带着近卫亲兵过来,到了后稍稍查看一番,直奔赵楷营帐。 赵柽闻言不恼,反而道:“三哥儿所言极是,打仗之时看不见,仗都要打完了才来。” 赵楷闻言知是讥嘲自家,哼了声把脸转过去,不瞅赵柽。 赵柽自顾拿了茶碗,倒新煮的小龙团,没片刻就喝个精光,只道:“出京时忘记带茶,龙井的香林和宝云口感清淡,饮着无味,三哥儿那边有余下的龙团给我拿上几饼。” 赵楷气得牙痒,却也无法,道:“二哥让人去取便是,这等小事,何劳我等烦心。” 就这时,忽然外面传来闹闹吵吵声音,似乎无数军丁归来,听着欢呼雀叫,无限喜悦。 两人纳闷,童贯掀帘进来道:“二位大王,喜事了,方腊已经捉住!” 赵楷立刻大喜:“哪里捉拿?童枢密快带本王去看!” 童贯这时也心中兴奋,不但方腊捉住,几乎大部分有名有姓的贼军将领不是擒拿,就是杀死,只有没在帮源的才走脱在外。 而且,这次大战,在峒洞里搜到不少金银财宝,就是贼军身上也刮出许多,之前苏州至此都清汤寡水,眼下收获倒是不枉此行。 童贯引二人边走边道:“告二位大王得知,那伪后邵玉仙、伪太子方书、方毫、伪相方肥、太师陈箍桶等人尽皆伏法!” 赵柽好奇道:“只方腊一人得活?” 童贯道:“据抓捕将官述说,当时方腊正在砍杀这些亲眷手下,然后想要畏罪自杀,被那将官一弩箭打下,这才没死。” 赵柽点了点头,方腊枭雄性子,这种事情却是能够做出,他又问道:“方百花如何?” 童贯犹豫道:“未见此女……兴许趁乱逃出?待臣回头再仔细问问。” 赵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工夫,来到一处里三层外三层看守严密的大帐,兵丁急忙见礼,进去后看到一人正被绑在帐中心柱上,生得是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不是方腊又是谁! 方腊周遭则围着十几人,大都着将帅铠甲,乃这次数路军马的都统或将军。 其中唯有一个,甲胄寒酸,站在人后,一脸忿忿不平。 赵柽看他,倒是副英雄气概,虎目方脸,魁梧挺拔,只是所立位置与穿这身,和那些将帅们格格不入。 众人见礼,童贯让详说擒拿经过,折可存、辛兴宗二人便拽那将官上前,言是三路共同抓捕,让这将官来讲。 将官恭敬看着两位大王与枢密使童贯,便先自述姓名来历,乃是鄜延路王渊手下偏将韩世忠。 赵柽闻言又瞧了他一番,知道其中猫腻,人肯定是韩世忠抓住,另外两个不过争功罢了,但若无折可存,便会被辛兴宗独占功劳,要日后许久才会翻转,折可存倒是帮着韩世忠了。 韩世忠在前面叙说,把折可存辛兴宗都带到里面,但捉拿之时不敢作假,将方腊持剑杀人,又欲自刎,详详细细道来。 说完之后,便即沉默。 童贯道:“两位大王可有问话?” 赵楷没什么可问的,只要抓住就好,旁的事情一概不愿操心。 赵柽想了想,看着韩世忠道:“韩将军,本王问你。” 韩世忠连呼不敢,他不过偏将,实在够不上将军称谓,下面兵丁如此叫只是恭维,当即告罪。 赵柽笑笑:“你当时用手弩阻挡方腊自刎时,这贼酋可曾闪挡?” 韩世忠记得清楚,忙道:“回二大王,并无闪挡,只一箭就中臂弯,贼酋宝剑坠地,束手就擒!” 赵柽扬了扬眉,方腊可是宗师,宗师代表什么?代表在武艺上是开宗立派的存在,代表不必继承前人所学,自家就能创造高深武艺。 宗师可以浴血奋战,伤而不僵,别说只断一臂还修养这久时间,就算是臂膀被初绞断时,方腊不还是只凭借飞抓,就从杭州高墙上滑走?且身上还负着方百花! 就算潜力耗尽,其后重伤,但以其身份,又有陈箍桶这等宗师同在旁,又怎会不用灵药,不疗伤势? 何至于韩世忠明晃晃一手弩射来,都不知闪避? 方腊看走不脱,杀了妻子儿女,随后必然求死,因为他知道落入宋军手中定是各种酷刑折磨,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所以他必须自杀,任何阻止他自杀的行为都会被他全力反抗。 他不可能不去打弩箭,弩箭虽快,但他是宗师,哪怕受伤挡不住弩箭,也不可能连抵挡的动作都没有! 除非……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的武艺根本不足以反应弩箭的射击速度! 但身为宗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能不能挡住,和有没有挡的动作是两回事。 按照韩世忠的说法,方腊什么都没有做,这不可能! 难道他不是宗师?不是宗师……岂非就不是方腊?! 赵柽立刻被这个推测结论吓了一跳,怎么会不是方腊?这一路攻打帮源,又山中追杀,还有陈箍桶也死在那边,韩世忠说足足五六轮弩箭才射中。 又有邵玉仙方书方肥等人,这些尸首拉回来后,都辨认过了,一个都没有差! 这些都没有差,方腊又怎么可能会差?他与方腊打过几次交道,熟悉方腊相貌,便上前仔细观看。 只瞧柱上所绑之人就是方腊,还有那断臂处的伤口,当日在杭州城上,就是从那个位置断的,绝不会错! 赵柽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方腊,帐中众人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只是瞅着。 赵柽心中想到方百花,方百花哪里去了?还有女兵,好像也没死那么多女兵? 他道:“方教主可还认得我吗?” 旁边折可存上前取出方腊口中破布,方腊瞪视赵柽,怒道:“禽王赵柽,朕怎会不认得你!” 赵柽眯了眯眼,声音也差不多,他听过方腊说话,虽然极少,却觉得没什么破绽,而且这方腊认得他! 赵柽围着柱子转了几个圈,依然没有从外表发现什么不对,忽然开口:“方教主那年去东京元宵会时,为何要隐瞒武艺?” 他这话一出,方腊的眼神微微出现茫然,但只是短短一瞬,便冷哼道:“朕高兴隐瞒,你这禽王又待怎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柽露出一丝笑意,再看他片刻,随后转身走出帐外。 后面童贯赵楷急忙跟上,童贯看出些端倪,低声道:“王爷,哪里不妥?” 赵楷也眉头紧皱道:“二哥,你别故弄玄虚,虽然我没见过这贼酋,但看他举止不像假的!” 赵柽脚步顿了顿,摇头道:“此处难以分讲,回去再说……” (本章完) 第383章 光明后使 隔日,开始大规模搜山,三天之后,宋军打道回杭州。 杭州府衙内,赵柽指着前方一人淡淡地道:“他叫方古,是方腊的侄子,但却比方腊长上几岁,从小看着方腊,可以让他去辨认。” 赵楷疑惑地打量着方古:“二哥,你是认真的?我还是觉得抓到就是方腊,伪后伪太子大臣都死在他面前,怎么可能是替身?” 赵柽瞅他道:“这个方腊身上只有一枚粗陋玉玺,并没有明教教主令牌,这是最大的漏洞,而且方腊自身武艺高强,但被抓捕之时居然连自杀都做不到,岂不是笑话?” 赵楷反驳道:“说不定他贪生怕死,杀别人心狠,杀自己却下不了手呢?至于什么魔教令牌又岂有玉玺重要?我看这就是真的,还是赶快回京复命才是!” 赵柽微微一笑:“三哥儿,这方腊可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人物,若真的金蝉脱壳逃离在外,再聚拢一些漏网的魔教贼寇,能不能重新起事先不说,偷偷潜入东京报仇怎么办?别忘了,这次围剿帮源你也有份!” “我焉能怕这种草寇!”赵楷不屑地道,心中忽然想起在帮源山上看见尸横遍野,血肉横飞场景,声音微微弱了弱:“既然二哥执意方腊为假,那辨认就是,我又不着急回去!” 赵柽看童贯道:“光是方古一人还不够,童枢密你那徒儿木双与方腊亦有来往,叫来一起分辨。” 童贯心中也不踏实,倘若方腊用金蝉脱壳之计逃脱,他就这般带兵回去复命,交上个假方腊给道君皇帝,日后真方腊再冒出来,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是,王爷!”童贯忙道。 半晌之后,杭州大狱。 三人带了各路的都统将军一起站在方腊牢门前。 只见这时牢内昏暗,方腊被扒去袍服,铁链锁在柱上,他口中塞了破布,双眼却怒目圆睁,看着牢外众人,发出“呜呜”的愤怒声音。 赵柽瞧他片刻,对方古道:“进去看看。” 方古心虚,本来哪敢见方腊,可赵柽让他辨认又不能不从,只得领命走进牢中。 他微微低了身,上到前面,方腊看是他来立刻激动起来,挣得铁链“哗啦啦”乱响,吓得方古急忙就往后退。 赵柽眯了眯眼:“撤去破布。” 方腊口中破布被拿掉,立刻大骂起来:“方古,你这背叛祖宗的畜牲,居然还有脸来见朕?” 方古着慌,但外面众人在看,只得嘴硬道:“十三叔,侄儿这也是为了方家好,你说你干什么不行,偏要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不是侄儿弃暗投明,恐怕方家就要彻底断送在你手中。” “你这该死的东西,我方家没你这等贪生怕死,背叛族人的孽畜!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才消心中大恨!”方腊一口血水吐过去,喷了方古一头一脸。 方古也来气:“十三叔,你说你又不缺吃短喝,还有漆园经营,加入什么魔教呢,还起事造反成了逆贼,我看你才是背叛方家列祖列宗,对不起方家族人,你才该死呢!” 方腊闻言气得“嗷嗷”怪叫,两眼血丝浮现,伸过头欲咬方古,唬得方古差点跌倒。 旁边两名狱卒急忙过来将他按住,赵柽皱眉道:“把嘴再堵上吧,方古你仔细检查!” 看着方腊动不了,方古擦了一把头上冷汗,嗫嚅道:“我也不管你叫十三叔了,你是逆贼方腊,我就叫你方腊,你这逆贼可记得小时候去树上摸鸟,掉下摔到脑袋,划出个长长伤口,当时头皮都翻转开来……” 他边说边去扒方腊头发,一看果然有个早就愈合的伤口,足有三寸多长,急忙回头望向赵柽。 赵柽道:“如何?” 方古道:“王爷,确有伤疤。” 赵柽道:“继续看!” 方古又转去侧面:“我记得你这逆贼腰上有处青色胎记!” 他低头去看,果然有胎记,形似月牙,不由道:“也有!” 接着他挠了挠头,转去后面:“我还记得你这逆贼有次下水摸鱼,后面被鳖咬了一口,那次疼得乱叫,晚上睡觉都不敢平躺,足足一个月才好。” 说完用力撕扯方腊后面布裤,“嘶啦”一声响,方腊发出“呜呜”怒声,方古看了后喊道:“王爷,这鳖咬伤的陈年痕迹也有!” 赵柽阴沉着脸:“出来吧!” 即便这些伤痕和方古记得一样,他却依然还不相信这就是方腊,不过连这些小时候的痕迹都能做出来,怕是方古也再查看不出什么,毕竟逼问隐秘隐私事情,方腊可以不答,只能靠观看形貌甄别。 这时童贯在牢外对站在阴影中的林冲道:“可瞧出真假?” 林冲心脏“砰砰”乱跳,刚才方腊拿下堵嘴破布时候,生怕他发现自家喊出名字,此刻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大牢,急忙说道:“弟子看容貌和声音都对,应该就是方腊……不过,弟子和这贼酋接触不多,所说未必正确。” 他巴不得方腊立刻就死,但也真的叫不准这是不是方腊,所以话余活口,推脱出去。 童贯看着赵柽道:“王爷,这……” 赵柽瞧向里面,只看方腊也正在看他,他嗤笑道:“假的就是假的,你这西贝货还真以为本王没有办法了!” 方腊眉毛动了动,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赵柽转头看向姚平仲道:“希晏,我让你找的人带来了吗?” 姚平仲上前道:“王爷,五个只找到两个,剩下三人不知去向,应该已经离开了杭州。” 赵柽点头:“两个也够了,可以相互佐证!” 赵楷纳闷道:“二哥,这次找的又是什么人?” 赵柽低声说了一句话,众人皆愣,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童贯道:“王爷果然好手段,有这两人在,怕是真假立辩!” 赵楷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哥果然本领,这种事都能想到,还是我小觑二哥了!” 赵柽道:“我又怎比三哥儿,芝兰玉树弄风月,十里花场有诨名!” 赵楷立刻脸黑不语,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下头去。 姚平仲出去叫人,片刻进来两名女子,布衣荆钗,脸上都蒙了黑布。 这两人不是旁的,正是方腊在杭州钱王宫时纳的妃子,赵柽当时没杀这些女子,都放走了,一共五人,此刻就找到两个。 要说世上最熟悉方腊的,肯定是他的妻子邵玉仙,但邵玉仙已死,就是不死也不可能出来证明,赵柽怀疑邵玉仙其实知道眼前这个是假方腊,只不过为了让真方腊逃走,布下这么一场局,只是这个局的代价实在有些大。 除了邵玉仙外,最熟悉方腊的并不是他的儿子大臣,而是他在杭州纳的几个妃子,毕竟有些东西可以作假,但有一些却是做不得假…… 两名女子遮掩容貌,这是赵柽吩咐的,毕竟隐藏身份做了良家人,不能因为这事打破她们平静的生活。 二女见礼,随后姚平仲带进牢内。 方腊看到这两女初时有些微愣,但随后脸色便开始不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始在柱上拼命挣扎。 赵柽淡淡地道:“多点些灯烛,不必忌讳什么,一定要看得仔细!” 牢内又燃起不少牛油大蜡,姚平仲面带狞笑走上前看向方腊,方腊眼中露出一丝惊恐,姚平仲伸出手来,猛地一撕…… 片刻之后,三人走出栅门,赵柽看着二女道:“如何?” 二女皆小声道:“回禀王爷,牢内这个不是方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惊呼出声,赵楷饶有兴趣地瞅着二女:“你俩……怎么分辨出来的?” 两女对望一下,随后羞涩地低语了几句。 赵楷闻言顿时大笑起来,但没笑几下就有些乐不出来,脸色难看。 众将也都神情阴郁,毫无疑问,这两名方腊曾经的妃子,在辨认方腊真假一事上不会出错。 这是除了方腊妻子外,与他最亲密的人,绝对不可能认差了。 这两女说的都是隐秘的证据,难以作假,不得不让人相信,但相信了就都要面对他们捉了个假方腊,真的已经金蝉脱壳逃走的事实。 赵柽摆了摆手,姚平仲带二女离去,他看着众人道:“诸位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童贯掏出丝绢擦了擦额头汗水,竟然真是假的,这要是回去复命,将来真方腊又跑出作乱,可就是场天大的笑话了。 “王爷,现在大小贼首都无活口,只剩下这个假方腊了……”童贯小心翼翼地道。 赵柽道:“童枢密的意思……如今之计唯有从这人口中问出真正方腊消息?可他既然敢冒充贼酋,之前又要自刎,显不畏死,童枢密又能奈其何?” 童贯咬牙道:“臣相信他不怕死,可臣不相信他不惧酷刑,酷刑之下生不如死,臣不信他不招!” 赵柽点了点头,此刻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动刑了,毕竟童贯说的对,不怕死并不代表不怕折磨,童贯宫廷出身,又领兵多年,对刑罚自是极为擅长,当世恐没几人出其左右。 说罢便立刻行刑,里面狱卒扯去假方腊口中破布,再问一次,假方腊依旧咬死自家就是真的,那没什么好说,各种刑具马上搬了过来。 赵楷只看了半个时辰就掉头跑掉,说是脑袋晕沉,实则看不下去这血淋淋场景,赵柽则搬了把椅子,坐在前面闭目养神。 众将全都陪着,毕竟时间紧迫,早问出方腊动向,对抓捕才会有利。 童贯用刑手段高超,哪怕十几种大刑下去,却未让这人昏迷,一开始倒咬牙忍着,后来叫唤出声,到最后阵阵哀嚎。 但每次上前询问招或不招时,都依旧说自己就是方腊,一心求死。 直到外面天色将黑,童贯也没审问出哪怕半个字来,急得他如热锅上蚂蚁,团团乱转。 赵柽让人准备了饭菜送过来,和众人就在牢中进食,吃完了继续动刑审问。 他心中一直在推测这人的真正身份,如果不能说出这人的真实身份,不让他的心理防线崩溃,那么哪怕被折磨到死,也未必招供。 能做替身的人,可不是童贯想的那么简单,一顿折磨之下就会招供,什么都说出来。 这种人意志力极其强大,经过种种特殊训练,甚至对疼痛都会比普通人感觉要轻。 方腊是明教教主,是圣公皇帝,选择的替身要千挑万选,只是长的像不行,意志、根骨、性格、方方面面都须顾及。 而且明教尚武,训练这替身也必是严格严厉,才能保证一但替死,并不仅是挡灾,至少真身没主动露面前,会让全天下都以为就是真身死了。 赵柽脑袋有点疼,按理来说这么像的替身,或许只有邵玉仙知道是假的,连陈箍桶都没看出来,那就绝对不可能一直默默隐藏,至少也应该有个身份,平日里易容或者蒙面,可以在明教中行走才对,且这个身份还不能太低,这样才合情合理。 否则,又哪里会认得那么多人物?熟悉那么多事情?明教那么大,光靠着方腊告诉他可是不够的! 赵柽一点点捋顺头绪,从掌旗使开始想,这个人的级别不可能太低,掌旗使人数众多不说,权利也没那么大,很多地方去不得。 莫非散人?这个有可能,但是散人的身份还是有点不够,而且散人和法王,都是可以在外面开门立户,自家招收弟子信徒的,那就有些对不上头,这人既是替身就不会离开方腊太远,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那么光明使?赵柽忽然睁开眼睛,看向牢内之人。 会是光明使吗? 明教之中共有四个光明使,分前后左右。 左使是方七佛,也是明教下一任教主。 右使是他,份数回鹘明教。 前使是神龙九变陈凡,此刻下落不明。 后使……后使是谁? 丽雅娜扎给他的中原明教教首名单上,光明后使没有名字。 丽雅娜扎解释说,光明后使乃是教主的影子,是在特殊时候保护教主的存在,可以不顾性命,所以不需要名字。 教主的影子?赵柽想到这里“嚯”地一下站起身形,教主的影子不就是教主的另外一面吗?换句话说,也可以是教主的替身! 他猛地上前,走进牢中,童贯不解,急忙跟了进去。 赵柽来到这人面前,这人虽然遍体鳞伤,却依旧清醒,这时一双留着血水的眼睛瞪着赵柽。 赵柽看他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人脸庞本已麻木无感,但闻言努力动着嘴角,挤露出一抹讥笑,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我……就是方腊……” 赵柽摇了摇头,嘴角同样露出笑意:“你不是你方腊,你是明教的光-明-后-使!” 他话一出口,这人的讥笑立刻僵硬住,眼睛瞅着赵柽,渐渐失神,似是不信这话从赵柽口中说出。 赵柽继续道:“你是光明后使,是明教教主的影子,也是……方腊的替身!” 这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两眼忽地一翻,竟然昏死了过去。 “王爷……”童贯见状顿时大喜,他知道赵柽说对了,这人意志力极其坚强,严刑拷打却一直保持清醒,虽然有他的手段在其中,但这人自身也在起作用,此刻却分明是被赵柽的话击中要害,心中破防,精神意志瞬间崩塌,才昏迷过去。 赵柽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随后转身向外走,边走边道:“别让他死,弄醒了问问方腊到底去了何方。” 童贯点头,这人既然意志被摧毁,那想让他招供就容易多了…… 赵柽回杭州府衙,去客房吃饭,午夜时分才出门离开。 第二日上午,还未等他去大牢,童贯便上门。 看着童贯神情复杂,赵柽问道:“招供了吗?” 童贯道:“王爷,招……却是招了,这人的真实名姓,魔教身份都招了,他确实是光明后使。” 赵柽瞧他吞吞吐吐,疑惑道:“方腊去了哪里?” 童贯苦笑道:“这人也不知道方腊到底去了何处,他说这种事情方腊绝对不会告诉他,就算再严刑拷打,他也说不出来。”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道理是如此,但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方腊能把妻儿交在他手上,让他决定最后杀与不杀,那他肯定会知道些什么!” 童贯道:“这人说……方腊走之前一直在观看地图,他注意方腊的眼神表情,看他在四个地方停留思索过,怀疑方腊去了地图上四个地方其中一处。” “哦?”赵柽皱眉道:“哪四个地方?” 童贯道:“他说方腊先看的是河北。” 赵柽道:“河北田虎?他俩之前打过交道,这却是有可能。” 童贯点头道:“臣想的也是田虎那里,这人说方腊第二眼看的台州海边,臣琢磨着应该是仙居吕师囊处。” 赵柽道:“吕师囊乃是明教大教首,但入教较晚,和明教总坛并不亲密,这次方腊起事虽然呼应,但一直没有合军,这也是个去处。” 童贯道:“方腊那时可能不知道吕师囊贼部已经被臣打散,吕师囊只带几十人跑进海中,若是此刻得知,该不会再去。” 赵柽沉吟片刻后道:“第三处是哪里?” 童贯道:“那人说好像是广南西路,又像是荆湖南路,这个他不太确定,毕竟两处相邻。 赵柽道:“不是桂州的高九变,就是洞庭的钟老幺,这两人都是恶盗大贼,王庆摆庐州擂那会儿,这两个还有宋江田虎,都带人前往助阵!” 童贯继续道:“第四个地方却是正西方向,按照那人说法,好像……好像是西海或者往南那些蕃山之中,臣认为这应该是方腊觉得无有投靠之处,最后要亡命走的地方。” 赵柽道:“若是没有投靠,去吐蕃那边确实安全,毕竟那里地广人稀,我大宋军兵不及,躲上几年再回来或能再度经营,东山再起。” 童贯道:“王爷所言极是。” 赵柽琢磨了片刻,立刻叫来赵楷和众将议事。 听到那假方腊的供词,赵楷疑惑道:“怎如此多可去的地方,那人不会是在撒谎吧?” 童贯道:“臣仔细审问过,那人已经意志崩溃,心如死灰,不太像撒谎的样子,况且他若真的撒谎,随便说两处地方就行,不会扯上什么地图。” 赵柽点了点头:“他只要说了地方,我们就必然会去追索,确实没必要扯什么地图,浪费气力心机。” 赵楷道:“那眼下如何是好?” 赵柽道:“虽然方腊已经离开几日,但还是要派兵去追,各府路早就下了海捕公文,州县乡野全是他的画像,他又能走多远?” 赵楷道:“就算如此,他不走人烟之处就是,前去追寻岂不是如大海捞针?” 赵柽瞅他:“此话三哥儿可与官家去说。” 赵楷悻悻地道:“追就是了,我又没说不追!” 赵柽命人把军中地图平铺桌案,道:“虽然那人说了四处可能,实则却是五个地方,河北田虎,仙居吕师囊,桂州高九变,洞庭湖钟老幺,还有……吐蕃诸部。” 赵楷这时皱眉用手指着吐蕃的位置:“这边要怎么追?从浙西往吐蕃去,可以走好几条军路,谁知道方腊要走哪条?” 赵柽道:“吐蕃这边我派兵去追!” 赵楷立刻道:“那我就去追河北田虎那个方向,毕竟本王征讨过田虎,道路熟稔……不过,要是追去了那边还没看到方腊,我可就直接回京了!” 赵柽道:“没抓到方腊,你回去如何与官家复命?” 赵楷气道:“那本王就在河北驻扎一段时日,等你们也没抓到方腊后,一起回去。” 赵柽笑道:“三哥儿怎知我和童枢密抓不到贼酋?” 赵楷冷哼不语。 童贯看着两人道:“那臣走哪路?” 赵柽道:“我这边兵不多,桂州和洞庭湖都是贼巢,需要大队军马压服,童枢密就走那两路吧,至于吕师囊虽然兵败,总还是要去看看,用不上太多人马,本王亲走一遭就好。” 童贯称是,随即开始布置,留了五万军镇守两浙路,搜寻残余贼兵,防止明教余孽做乱,然后便自带一路兵去洞庭湖,让刘延庆带一路去桂州。 赵柽这边则留了一万人守着杭州城,让姚平仲和张宪带两万军马奔吐蕃沿路搜寻。 二人临走时,他暗中交待,让两个趁此西行机会,去江宁牛头山宏觉寺,把那巨量金银珠宝全都运去陇右都护府,再叫武松过他这边听命。 几日后,赵柽带着杜壆、武松、一百血色先锋团,三千骑兵,直奔仙居而去…… (本章完) 第384章 疑点重重 仙居距离台州很近,距离海边亦不远,也就百来里。 吕师囊虽然是明教大教首,但与教中关系并不密切,加入明教之前他便有许多人马,响应方腊起事后,更是自号冲天大将军,效仿黄巢,与圣军少有来往。 被童贯率兵击败后,他带领几十名亲兵,逃入茫茫大海之中,不知所踪…… 此刻已进入盛夏,不是草长莺飞的初春暖人季节,酷暑难耐,烈日炎炎,赵柽一行队伍走得煎熬。 又要四处寻觅方腊踪迹,又要清除些也不知是方腊军,还是吕师囊军散掉的流寇,颇为辛苦。 待到了仙居城外,县丞和兵马都监都得到了消息,出城迎接。 仙居之前失守,知县被杀死,主簿也死了,童贯收复后就让县丞暂权县事,等待朝廷那边委派新的知县到来。 一路簇拥进入,赵柽观看人文风景。 仙居是古城,不过只是县治,说不上城高广阔,壁垒森严,但名胜颇多,战火之下虽然毁去了部分,却也余下不少。 仙居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沧海桑田”、“逢人说项”等典故的发生地。 这里古意盎然,古风醇厚,而且城内城外,四处八面景色秀美,风光旖旎,仿若画卷。 赵柽落脚仙居县衙,问了县丞和兵马都监一些战时事和眼下是否太平。 两人唯唯诺诺,捡好听的歌功颂德说了一番,赵柽腻烦,挥手将两个赶走。 随后他沉思起来,路上并未找到方腊,就像赵楷所说,这种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对普通人可能还有些效果,但对于方腊这种人物,却是没什么作用。 至于吕师囊,败走之后也未曾收拾残军回来,毕竟大势已去,想要重起刀兵无比艰难,说不得也就是寻处地方做个山大王小海贼,打家劫舍。 可既然来了,不能轻易就走,仙居风光好,赵柽便打算多住上些时日,等待童贯那边消息。 赵楷是不必指望,而且他仔细想过,田虎那里其实方腊不太可能去。 虽然两人旧识,但是毕竟方腊称帝,田虎怎能容下他这个圣公皇帝? 所以即便方腊确实按地图寻找逃亡路线,那大抵还是贵州和洞庭湖这两处。 歇息一夜,第二天赵柽易了容,换上副焦黄面皮,然后叫上杜壆、武松,还有白家三兄弟出游。 至于血色先锋团,则让沈飞带着,与那三千骑兵离城巡查仙居下面的六镇八乡,盘检可疑人等。 在城内看了几处名胜古迹后,赵柽率人去大兴寺吃斋饭,大兴寺千年古刹,东汉兴平元年建立,初名石头禅院,本朝开宝年间,才改名大兴寺。 这时战乱已熄,大兴寺前十分热闹,各种摆摊卖杂物的,挑担卖时鲜果子的,摇签占卜看相的,应有尽有,行人也是男女老少,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吃过饭后,白傲道:“公子,昨日我先于军马前方探路,看这仙居东城外好大一片竹林,内里隐约还有观庙旗帜等物,公子兴致,可去那边解闷。” 赵柽点头称好,一行人直奔东面,出了城门后不远,果然看到大片翠绿竹林,不知多少里远,有酒旗道边横斜,林内灰瓦小筑,白墙道观,别有洞天。 走过去见那酒家甚是豪迈,青色砖头的房屋前,竹木酒篷洋洋洒洒直铺进林中,足足十几张桌子,近百副客座,此刻三三两两有人饮酒,却并不喧嚣,极具诗情画意。 赵柽不由赞道:“果然好地方,不愧仙居二字。” 几人走到那迎风飘扬的“醉中梦”酒旗下方,赵柽忽然脚步止住,看着臂粗旗杆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就在旗杆不显眼位置,仿佛涂鸦般,有一个小小符号。 这符号不大,不仔细看,甚或对符号陌生不熟,则根本注意不到。 那是一团白色焰火,绿竹皮,白刻画,惟妙惟肖。 赵柽眯了眯眼,他认得这是明教的联络信号,暗想莫非这座“醉中梦”酒家是明教一处残留据点? 如今方腊覆灭,吕师囊大败,帮源明教总坛被彻底摧毁,各地分坛也都不再,按道理说江南明教应该散了才对。 就算还有些余孽跑在外面,不过零零散散,躲避官兵搜查还来不及,哪里会进行联络?无人组织这等事,断然不会出现此种聚会事宜的。 这旗杆上的符号并不似旧,看刀口痕迹,是新刻上去的,那就是真的有人在暗中勾连。 但让赵柽不解的是,这个白色焰火符号的等级不低,不是普通教徒或接引使之类低级使者能够使用,以白色焰火作为联络符号,怎么也得是掌旗使的级别。 他望了一眼周边酒客,并没人注意这个符号,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便看到了这白色焰火,可并不认识,那就不会往心里去。 赵柽琢磨了下,若说这醉中梦酒家就是明教的暗点,还是有些太武断,毕竟旗杆立在门外,客人随意划上几下,酒家也不会去管,竹子旗杆又不值钱,遍地都是,可以随意取材。 “去林中瞧瞧。”赵柽没管那符号,而是叫上几人顺着竹叶小路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从那酒铺内出来一人,账房打扮,手上拎着只铁算盘,看了眼旗杆上的符号,又瞅着赵柽等人远去的背影,表情一副意味深长。 这片竹林广邃,里面不少古色古香建筑。 前边有些神袛小庙之类,都有庙祝主持,倒也不缺香火,上香拜神的百姓三五成行。 继续往里走就看到一座道观,这道观极大,占地宽广,绿竹花木掩映,仿佛世外桃源般所在。 一行人来到观门之前,赵柽抬头看去,匾额上写了“神仙观”三个隶书横文。 武二郎性子本不多言,这一路沉默寡语,此刻却有些忍不住说道:“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叫这等名字!” 旁边杜壆笑道:“这又算甚么,我老家有座道观,方圆不及此处一半,风景更是一言难尽,二郎猜起了个什么名字?” 武松摇头不语,杜壆道:“叫做登仙观,香火鼎盛无比,据说只要诚心信拜,肯定会登天成仙。” 武松纳闷道:“何谓诚心信拜?” 杜壆道:“自是大笔金银捐赠,与那和尚寺院捐献功德一般无二。” 武松冷笑道:“我的戒刀就能送人登仙,却从不须捐献。”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便往观内进。 这时一个小道士出来,放过众人却是挡在武松面前,脆声唱了个“无量天尊”后,道:“这位施主请留步。” 众人齐看,武松纳闷:“何故独拦我道路?” 小道士道:“施主乃是释家门人,本观是道家,施主还是莫进的好。” 原来武松自打江宁穿上一身头陀僧袍后,觉得宽大舒畅,便再未换掉,反而又弄一月牙金箍圈于头上,自觉洒脱,看起来就是佛门行者。 他闻言恼怒:“哪个规定的洒家这身衣服不能入观?” 小道士扬着下巴道:“你这头陀莫要发火,就是我等前往寺院也是不让进的,你在何处受的戒?又拜的哪位师傅?连这都不知晓吗?” 武松顿时有些心虚,他乃是个假行者,何来的受戒拜师?不由伸手摸了摸发上金箍道:“洒家既未摩顶,亦未曾受戒?” 小道士笑道:“原来是个野头陀,可穿这身就是不能进的,你还是外面等待好了。” 武二郎恨得牙痒,不过此等事情讲不出理,又不好把一身袍子甩掉,如今天热,里面也没甚衣物,光膀子进观成何体统。 赵柽在旁边把手上描金折扇打开摇了几摇,微笑道:“小道长,能否变通?” 小道士瞅一眼:“这位官人,贫道看出头陀是官人亲随,可观里就是此种规矩,我也不好说话,总要观主才有权决定。” 赵柽心想,这却是个伶俐的,便道:“我这边进了,小道长那边去和观主解释通融便好。” 小道士目光闪闪,看向赵柽并未直接拒绝,而是期艾道:“这……” 赵柽冲身旁的白傲使个眼色,白傲立刻上前掏出两锭大银:“我家公子给观里捐的福德,还烦小道长去观主跟前述说通融。” 小道士立刻眉眼含笑,伸手接过银子,打了一个稽首,改变称呼道:“信士诚意十足,小道愿去观主面前解释,诸位还请进内畅游。” 赵柽点了点头,小道士又礼一下,接着转身就走,后面杜壆把武松拉进门,武松看着小道士远去身影,恨恨地道:“甚么规矩,我看是铜臭的规矩最大!” 赵柽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生活的,何况此处风景秀美,虽不是真正神仙居所,却亦世上少见,花钱游玩,买个安心。” 一行人便往里面走去,先进了三清大殿,看这观果然与寻常庙宇不同,三清两旁陪侍的神仙足有几十位之多,众人都难认全,就算是赵柽也有些茫然。 “这观有些东西啊!”杜壆不由感叹道。 赵柽点了点头,这些神仙像有的鎏金,有的粉彩,神态栩栩,并非小道观里那种呆滞木讷的泥雕土塑。 往前走又走几步,蒲团上有善男信女正在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愿平安发财之类。 赵柽看了半圈,带人想从殿后出去,却突地一愣,只见那云纹大柱内侧竟然划了个小小符号。 赵柽摸了摸下巴,不同之前在酒家的旗杆上看到的焰火符号,这是一枚日光符,同样是明教的联络符号。 有意思……赵柽微微沉吟,外面酒家可能是替明教背锅,但这道观却绝对有大问题。 这里处处奢华,讲究信奉,一看就聚敛了无数银钱,可就是这种地方,在吕师囊占据仙居的几个月时间内,竟没有被破坏掉? 吕师囊的军队不比方腊军,加入明教之前可都是坐地分赃的山贼匪盗,能放任这么有钱的道观不抢不夺? 城内的大兴寺虽然当下繁华,可里面却有不少殿堂焚毁破坏,赵柽他们去吃素斋时都看见了断壁残垣,还问了一嘴,为何不找人修缮。 大和尚答的是,香火供奉钱都被贼兵抢走了,重建殿宇花费极大,怕是得过上两年再说。 可眼前这座神仙观……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一点被抢夺过的迹象都不存在,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武松等人不识那符号,只是跟着赵柽走走停停,出后门又去了几座大殿,个个惊叹阔气,都说今遭出来此处果然值得,没看过这么奢华的道观,就算各州城内的神霄宫,怕也比拟不上。 半晌来到观后,只见两殿之间一株大树,这树参天高,枝叶繁茂,碧玉如妆,树身须三人合抱。 武松讶异道:“何种树长这这般大,竟从未见过?” 白傲道:“二郎不识,此乃褚木,世上罕见,若不遭雷击,可以无限生长,旱涝虫灾不能毁。” 赵柽也抬头看,只见树冠如巨大伞盖,遮天蔽日,仿佛翠云,心中暗想如此高大,恐早晚难逃雷打。 他心中记挂明教,便绕着树看,果然在那树干上也发现一枚符号,这符号模糊,他辨了辨,认出意思后,叫上众人走进后面殿内。 这却是座供奉太乙救苦天尊的大殿,赵柽在里面转悠,果然又在一颗柱子上看到了符号,是一枚月光符。 这月光符下面还有些杂符,赵柽仔细瞧了瞧,嘴角露出笑意。 这神仙观确实有大问题,这里是一处明教据点,那月光符下面的杂符代表着三更天的意思。 夜晚三更天,太乙救苦天尊大殿,可以接头。 不过这显然不是给赵柽准备的,至于和谁接头,赵柽一时半刻也猜测不出来。 毕竟明教已经打散了,江南没有哪处分坛还存在,这种级别的联络不应该还有,但看联络符号和神仙观的规模,又不似下面普通残余教徒之间勾搭连环。 那白焰符就不是普通教徒能画出来的,还有日光符,月光符,这都至少是掌旗使才有资格留下,可掌旗使这个级别,不说死的差不多,剩下的也都藏匿起来避祸,此刻风头正紧,怎么可会胆大包天私下联络? “走吧,出去再说!”赵柽淡淡地道。 众人一起离开神仙观,随后又在竹林里的其他庙宇转了一圈,这时太阳已经西下。 出了竹林,来到外面“醉中梦”酒家门前,赵柽微微眯了眯眼,此刻那竹篷下方的客人竟然比之前更多。 白傲疑惑道:“天色已晚,城外又无住宿之地,哪来的这些酒客?到时进不了城,好去何方住宿?” 赵柽微微沉吟,随后笑道:“我们也过去坐坐。” (本章完) 第385章 英雄岛 几人寻了处空桌坐下,立刻便有小二过来招呼:“客官们要吃些甚么酒菜?” 白傲道:“牛肉切上五斤,有羊腿、熏鸡、烧鹅都上来,时令果蔬再来四盘,竹笋、咸水梅豆也要来些!” 小二又问:“客官吃什么酒?” 白傲望向赵柽,见赵柽微闭双目,便道:“上好的花雕取一坛。” 小二看他点得贵重,不由欢喜兜搭:“客官可要胡饼?鄙店的胡饼乃是一绝,仙居闻名,城内住户常出城来吃,人人夸赞。” 杜壆在旁道:“这个甚妙,大个的捡十张,再来两碗酱汁。” 要完酒菜,众人等待,这时看那路上奔来几骑,在竹林边犹豫片刻,似乎在辨认什么,随后下马。 这几骑都是男子,身材精壮,箭袖紧衣,除了一个提着明晃晃的朴刀外,其他腰间背后都绑缚布裹长物,不问也知是刀剑兵器。 白傲低声道:“江湖人。” 旁边白战道:“哥哥没看,那些桌上坐的也都是江湖绿林。” 只见此刻竹篷下十几张桌子坐了大半,男女老少皆有,但毫无例外个个双目有光,太阳高鼓,脸色红润气血充盈。 若是仔细看,这些人穿着也与那几骑差不多,除了个别宽衣大袖,剩下的则都是行走江湖打扮。 这些人的桌子下面也都放了东西,有的包缠,有的露出森寒光芒,一瞅就是兵刃。 白傲小声道:“这倒是奇怪了,这么多江湖人凭白无故跑来仙居干什么,却还不进城?” 杜壆道:“就他们带的那些东西,连城门都靠近不了,就会被抓起来。” 这时,那几骑下来的人直奔邻近空桌,一共四个,提着朴刀的虎头大汉喘着粗气道:“可他娘到了,这仙居太远,路上累死老子,也不知英雄岛为何选这么个地方出海,怕不是有大病!” 另外三人闻言色变,急忙摆手道:“老四,噤声,噤声!” 虎头大汉把朴刀往桌边一丢,坐下后道:“诸位哥哥太过谨慎,有何不可说的?这个时辰还在此处喝酒打尖的,又有哪个不是要往英雄岛的好汉?” 四人中年长的是个山羊胡须老者,皱眉道:“即便如此,也不要轻易妄言,江湖中人谁不知此岛乃是禁忌,不敢随意说出口,若是被使者听到了恐怕要降下责罚。” 虎头大汉一听使者二字神色立变,却有些嘴硬道:“那又如何,真有那么大本领,又岂会借助明教的传话手段?撒下英雄令后,自家聚敛好汉前往就是!” 山羊胡须老者闻言猛地一拍桌子:“住口!” 虎头大汉一缩脑袋,低声嘟囔:“早知不来仙居这条路好了,还不如走长乐那边,那边离海更近……” 这时旁边一人在冷笑道:“虽说共有三条路径出海,可岂是由你老四选择?你也太拿自家当回事了!” 虎头大汉这才不语,但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赵柽等人却是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到了邻桌说话,心中诧异莫名。 英雄岛,这是什么东西? 英雄令,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使者降下责罚,什么借助明教传话手段,什么三条出海路径,有一条在长乐那边? 这…… 杜壆、武松二人微微摇头,一脸茫然不解。 白家三兄弟皱眉思索,几息后白傲压低声音对赵柽道:“属下从未听过。” 赵柽深吸口气,英雄岛,英雄令,还有甚么出海……这些先不说,借助明教的传话手段是什么意思? 他瞬间想到了酒家旗杆上的符号,还有神仙观大殿里的那些日光符,月光符。 莫非这些手段并非明教中人留下,而是什么英雄岛的人划上去的? 可是,这等级别联络方式,断然不会泄露给外人得知啊,就算是真的外泄……怕江湖绿林也无人敢用才是,毕竟明教本身就是个庞然大物,虽说眼下被打得几乎不可翻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湖绿林冒用这种联络方法,岂不是给自家找个天大麻烦? 莫非……赵柽扬了扬眉。 莫非是明教中的高层人物与这英雄岛勾结,允许对方使用且借助明教的威名? 那这个高层人物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权利? 吕师囊?方七佛?亦或是……方腊! 赵柽脸色阴沉下来,无论是谁,这英雄岛都绝非善辈,勾结明教一条就够株连灭门,何况还引这些江湖绿林上岛,说不得要做什么违逆的勾当。 可这英雄岛在哪里?似乎是要出海,这就有些难办了! 他若是不管此事,若方腊真的在岛上,那么依此人的本领,极可能哪天跳出来再搅风搅雨。 但赵柽在乎的不是这个,他此次下江南最大目的是杀士族,敛金银,剿灭方腊不过是顺手为之,就算方腊再起,派别人来继续征剿就是。 他此刻在乎的是方腊身上的明教教主令牌,这件东西他势必要得到,绝不能让这令牌继续留在方腊身边。 这时酒菜上来,赵柽点头示意,众人开始吃喝,只见杜壆将那胡饼先拽到身前,这饼确实是饼,不是炊饼馒头,汤饼面条之类。 因为传自西域,所以这饼的名字前面加了个胡字,并非后世的油饼馅饼,比那种要大,最大个的足有一人怀抱大小。 就见杜壆拿了一张铺在桌上,接着也不管什么羊肉牛肉,鸡肉鹅肉,反正每种都取些放到饼上,然后把各种时令果蔬再放上,又拿起酱汁碗一洒,一股浓郁香气顿时四溢出来。 这香气混杂了各种肉香,还有果蔬的清新气味,奇异而诱人,闻了令人不觉食指大动,恨不得马上就大朵快颐。 只看杜壆将那胡饼一卷,便把肉菜卷于其中,所有味道包裹在内,他一手握着大饼下端,一手捏着上面,就给赵柽递去。 赵柽纳闷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杜壆道:“公子,这是师门老辈传下来的吃法,原本要用八种肉大锅熬煮,然后配上果蔬和秘制的酱汁才好,唤作吃遍天下,混战八方!” 赵柽笑道:“吃遍天下,混战八方?倒是个好名字!” 杜壆道:“这酒家材料不足,公子包涵着些,待到无事时我给公子下厨。” 赵柽点头接过大饼,道:“看你这师门前辈的吃喝做派,也是个大秤分金的好汉。” 杜壆讪讪道:“让公子见笑了,原本师门确在绿林中有堂口,可惜宿敌对决,战败了一蹶不振,后来便是散了。” 赵柽拿着大饼咬了一口,顿觉香气扑来,连声叫好。 这时武松在旁有样学样,也铺了大饼卷上肉菜酱汁,大口吃喝起来。 这“吃遍天下,混战八方”的香气飘散,前后邻桌都有闻到,只见后来四人中的虎头大汉猛咽口水,叫道:“端得诱人,俺也要吃。” 山羊胡子老者不觉皱眉:“四弟……” 虎头汉子道:“哥哥,这一路都啃的冰冷炊饼,嘴巴里都淡出鸟来,如今到了地头儿,怎能不好好打打牙祭。” 说罢就唤来小二,道:“刚才点的不算,照那桌来上一套!” 小二瞅瞅赵柽那桌上的酒肉胡饼,高声唱一句:“好嘞客官,邻桌相同酒菜一套。” 前边杜壆闻言回头瞅这虎头大汉,大汉尴尬地抱了抱拳,杜壆咧开大嘴笑了笑。 四人里的山羊胡子老者沉着脸不坑声,旁边面容儒雅但年岁不小的男子低声道:“老四,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一桌要多少钱?” 虎头大汉愣道:“二哥,这能要多少钱?那桌不也叫来在吃!” 另外个体型稍胖的汉子小声道:“我刚才看了,别的不说,那酒可是花雕,陈年的女儿红呢,坛子上还粘着湿泥,一看就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这一坛酒怕是就要二十两银子!” 虎头大汉愣了愣,挠头道:“咋这么贵?” 山羊胡老者哼了一声:“你以为是你平日里喝的粗酒烧刀子白干?你没看到他们都不用筛的!” 虎头大汉看去,果然那桌不用筛酒,倒来就喝,便嘟囔道:“俺这么大,还没喝过不筛的酒呢……” 文雅男子苦笑,一只手摸向怀里:“也不知咱们的银子够或不够。” 他此言一出,四人立刻便不坑声,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他们四个并非绿林,绿林在江湖之中,但江湖中可不全是绿林。 绿林多有违法乱纪的勾当,大抵不缺少钱财来源。 绿林杀人越货乃称好汉,江湖行侠仗义是为豪杰。 江湖人不是个个都有花不完的钱,尤其自诩名门正道,不能打家劫舍,便是要有别的营生,或者家财丰厚,或者有祖辈余荫,或者名声在外,否则,一样过得拮据,哪能整天价在外面晃荡,又有着花不完的闲银。 除了虎头大汉,另外三个看他点上这么一桌,都十分心疼,虎头大汉性子率直,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他们三个却不同,知道这一桌子怕是他们几个月的开销。 片刻之后照模照样的酒菜上齐,虎头大汉也不让几位哥哥,便学着卷了大饼,然后一口咬去,瞬间连神色都变了,双眼冒光,哪里顾得细品滋味,狼吞虎咽,只是十几息,胳膊粗的卷饼就下了肚中,接着拍开酒坛泥封,倒上一碗,“咕嘟嘟”饮尽,端得酣畅淋漓。 另外三人看他这副饕餮模样,脸色都有些难看,可又闻着香气难以受忍,便也都开始吃喝起来。 花雕入口,大饼进肚,再也不说什么花费之事,个个脸上都写着几个大字,香,真他娘的香! 随着夜色一点点深去,圆月高悬半空,酒家却毫无打烊迹象,甚至还挂出了不少大红灯笼,竹林若翡翠,红灯似琉璃,众人仿佛置身仙境。 赵柽这时知道自己料错了,这酒家可不是什么无辜给明教背黑锅的,这酒家是明教的据点,是神仙观放在外面的眼线。 哪怕已经这个时辰,路上依然有江湖客赶来,有的三两人结伴,有的前呼后拥,有的骑马,有的居然坐顶血红小轿。 竹篷下的桌椅早就不够用,但酒家仿佛会变戏法一般,从那青色砖石房屋中,不停地搬出桌凳,那屋门黑洞洞,似是个没底儿的,永远都搬不空。 这时许多人喝得眼花耳热,嘴上便如同虎头大汉一般,开始胡乱咧咧,说起了英雄岛来。 这英雄岛乃茫茫东海中的一座岛屿,没人知道具体方位,只知岛主武艺极高,高到什么程度呢……便是不弱于陆上的宗师,甚至可能还要更强一些。 英雄岛每十年现身一次江湖绿林,会派出日光和月光使者,邀请江湖绿林中人前往岛上游历。 赵柽此刻听得明白,不由心中暗动,这日光和月光使者,听着就与明教有关,难道这英雄岛不只是和明教的某人勾结,而根本就是与明教有什么特殊关系不成? 但丽雅娜扎并没有和他提起过此事,无论英雄岛,还是日月二使,丽雅娜扎都没说过。 赵柽思索片刻,继续倾听,这时虽然人声嘈杂,但他耳力极好,听得件件分明。 上英雄岛需要一件信物,就是虎头大汉口中的英雄令,英雄令由日光月光使者从英雄岛带来,在中原江湖绿林之中半赠半撒。 英雄令一共三百六十块,暗含周天之数,其中一百块是日光英雄令,剩下的二百六十块则是月光令。 日光令是赠送给江湖绿林名宿的,一令对一人,其他人拿了这令也上不去英雄岛。 而月光令则不同,月光令不记名,谁拿到手,或者说谁抢到手,那就是谁的,就可以持这令牌跟随使者登岛。 至于去英雄岛游历有什么好处,赵柽也听得清楚。 上岛之后会参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并无什么危险,而且无论成或不成,最多三个月英雄岛便会送人回来,而且还会馈赠一笔不菲的金银。 虽然前往英雄岛没什么危险,但却有一项禁忌,就是回来后绝对不许泄露在岛上参与的那件事情,一但泄露,下场会极其凄惨。 曾经有江湖大豪去过英雄岛,回来后实在憋忍不住,对好友说了在岛上的经历,然后没用多久,便惨遭灭门之祸,那名好友家中也同样被杀了个鸡犬不留。 还有某座山寨的寨主,根本没在乎这项禁忌,回到寨里就和手下兄弟述说了岛上发生的事情,接着一个月内,整座山寨的人都被杀光。 所以迄今为止,虽然很多人去过英雄岛,但外人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上面干了什么,参与了什么事情,英雄岛就这样愈来愈发的神秘。 可即便这样,却丝毫掩饰不住这些人的上岛热情,不为别的,只为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还有那笔不菲的金银酬劳。 只要不泄露经历,一切都是安全的,英雄岛自然会信守承诺,他们也同样坚守承诺的话,那就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而日光使和月光使并非两人,这只是个称呼,英雄岛每十年派出的使者数目不同,根据出海路径决定。 这次一共三条出海路径,分别是淮东的通州、浙东的仙居,和福建的长乐,所以英雄岛派出了六名使者。 此刻在座的这些人,不是个个手上都有英雄令,有的几人里才有一枚令牌,其他的则是为了护送。 月光令可以通过抢夺获得,所以持有令牌的人都特别谨慎,生怕被别人抢走。 尤其在这最后聚会出海的地方,一刻不到时间,一刻都有被抢夺的可能。 敢在竹篷下饮酒吃饭的,不是自恃武艺高强,就是人多势众,剩下持有令牌的都不知躲在何处,估计只有在三更天时才会出现,并不敢提前露面。 赵柽双眉紧锁,今晚的三更天就是日光使和月光使现身的时刻,然后带着身上有令牌的人出海前往英雄岛。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要使用明教的联络手段才能找到日月二使,而赵柽猜测这二使出现地点应该就是神仙观的太乙救苦天尊大殿,毕竟明教的联络符号直指那里,而且也暗示了三更天进殿相会。 赵柽看向身旁几人,这几个都听得有些傻掉,显然在座的只有他们这桌是西贝货,剩下则都是要往英雄岛去的豪杰好汉。 赵柽瞅着几个微微叹气,几人不知赵柽心思,白傲小声道:“公子,我们……” 赵柽眯了眯眼,随后摊摊手,做出一个咱们什么都没有的表情。 白傲又道:“公子的意思是……那属下们……” 赵柽点了点头,他刚才思索一番,觉得方腊极有可能跑到了这英雄岛上,因为这岛无论从派出的使者名称,还是暗中联络的方式,都显示了与明教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能和这种神秘之岛扯上关系的明教中人,够资格的只有寥寥几个。 方七佛够资格,但是下落不明,甚至也可说是生死不明,因为他当日重伤被秦淮河水冲走后,再没有出现过。 以方七佛的身份,若是没死,那么在杭州之战,帮源之战中,都应该现身,但事实却是并没有出现,整个人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那不是已经死掉,就是伤势重得与明教联络都做不到,所以方七佛不太可能在这英雄岛上,还与岛主策划英雄令的事情。 陈凡也够资格,同样下落不明,但据童贯所说,太湖大寇石生身边,有一个人武艺高强,手段多变。 赵柽见过陈凡,童贯形容此人样貌与陈凡相似,那十有八九就是陈凡,这样陈凡也不可能在英雄岛上。 至于吕师囊也够资格,他虽然在明教内只任了一个分坛主的职务,但却是明教之中第一大教首。 明教下面光明使、法王、散人各自有势力,但各地分坛主却是直属教主管理,称为教首,其中人多势众者为大教首,人少的为小教首。 教首虽然地位没有光明使、法王高,但并不低于散人。 倘若是大教首,手下教徒弟子数量过万,那几乎就是和法王等齐的存在了。 而吕师囊手下最多时曾有近十万兵,便是一般的法王都没有他势力大,没有他身份重要。 所以吕师囊极有可能在英雄岛上。 至于方腊,自小入教,身为地方江湖大豪,能不知道这英雄岛十年一次引人登岛的事情?能不知道英雄岛的使者叫日光使和月光使? 说不定早就有勾连,甚至不是他这一代教主,前些代的明教教主就已经和这英雄岛勾搭了。 那么,此处无疑是方腊最佳的藏身之地! 至于光明后使所说,当日方腊观看地图上的四处地方,可能是方腊对光明后使耍了心机,故意瞅那四处地方误导他,也或者是当时方腊瞅的是海中,而光明后使以为是台州仙居这一带陆上。 这么来看,方腊在英雄岛的可能性比吕师囊还要大。 所以赵柽必须要上这英雄岛看看,想办法找到方腊,将明教教主之令拿来。 他刚才摊手表示没有英雄令无法上岛,白傲便想去抢来自家使用,他点了头后白傲就要动手。 可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听着足有七八匹模样,瞬间就来到竹篷前面,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诸位好汉真是好聚,不知哪个身上有英雄令,还请拿出来借给在下用用!” 白傲刚刚站起的身子微微一滞,没想到被人抢先一步行了此事,不由脸色微寒朝那声音之处看去。 只见竹篷外停了几匹黑马,马上之人穿着黑色短靠,戴着斗笠,为首的甚至还用黑巾蒙了面,正眼神不善地向着竹篷内打量。 这时吃酒的好汉们不再说话,刚才喧嚣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不少人伸手摸向随身所带的兵器。 那人眼神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一张只有两个对坐的桌上。 对坐的两个一瘦高,一矮胖,眼神闪烁,不敢去瞅这马上之人。 只听这人嘿嘿笑道:“这不是泰山双雄吗?识相的乖乖把令牌交出来,可饶你俩性命。” 瘦高个闻言顿时怒道:“你是谁?竟认得我们兄弟?敢不敢拿下面纱,给在场好汉瞧瞧真面目!” 这人哈哈大笑道:“忒多废话,戴了面纱就是怕你们认出,来人给我抓住这泰山双雄,搜出他们的英雄令!” 他话音一落,身后随从全都跳下马匹,直奔那张桌子而去。 这边白傲看到此幅情景,便对武松、杜壆、还有自家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几人迅速起身,闪电般奔向邻桌,虎头大汉一张卷饼还没有吃完,嘴里塞满肉菜,就被武松的戒刀架到脖上,顿时瞪大双眼,喉中不由自地主发出了“呜呜”之声……(本章完) 第386章 计出海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竹篷下方立刻混乱。 那边,泰山双雄和黑衣人已经“乒乒乓乓”打在一处,这侧,虎头大汉四个被刀剑逼住,只有山羊胡子老者反抗了几下,却遭杜壆一拳正中面门,仰面摔倒在地。 不止如此,其他酒桌也争斗起来,有些酒桌虽然人多,却只有一块英雄令,便趁此机会向人少的桌子攻去,意欲夺取对方英雄令,好多几人上英雄岛。 英雄岛馈赠上岛人一笔不菲的金银,拿到英雄令就等于拿到了这笔钱财。 绿林不说,就算平日行侠仗义的江湖客对这种争抢亦没负担,这是江湖厮杀,能者得令,与正邪侠义无关。 原本热热闹闹、仿佛英豪聚会的酒家门口,短短瞬间便已是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白傲从山羊胡子老者身上摸出块英雄令后,不由啐骂了一口:“就这三脚猫的本领,也想上什么英雄岛?” 武松等人却无收获,这桌四个身上只有一块英雄令,杜壆立刻发狠道:“再去那边抢几块!” 说罢众人便向其他酒桌冲去,一场乱杀登时上演。 后方酒家的青砖白石房舍内走出一人,瞧穿戴是名账房先生,拎着把铁算盘揶揄地瞅着竹篷下场景,边看便摇头道:“有什么好争的,没本事交出令牌就是,打打杀杀岂不折损自家性命?” 赵柽坐在桌边继续喝酒,斜睨账房先生一眼后心中笃定,此人必是明教余孽无疑。 这时虎头大汉瞧见白傲几人跑去别桌争抢,不再刀剑相逼自家等人,急忙用力咽下口中食物,一双眼到处打量。 四个身上确实只有一块令牌,现在已经被抢走,山羊胡子老者昏迷不醒,剩下他们三人便有些着慌。 他们义结金兰,行走江湖人称江南四奇,都算正道侠义之士,机缘巧合得到英雄令,想着能上岛受赠一笔金银,缓解生活拮据之苦,却不料竟然轻易被夺。 三人心中虽慌,眼睛却红了起来,一顿“吃遍天下,混战八方”几乎花掉身上老本,这时令牌也丢了,接下来岂不是要挨饿? 一想到挨饿,虎头大汉顿时有些绷不住,“呜嗷”一声跃起,伸手就抓过桌上的短柄朴刀。 他左右看看,刚才那几名抢令牌的人实在太过生猛,心中掂量下对方武艺,恐怕不是对手,但此仇却又不能不报,目光便落在了赵柽的身上。 白傲、杜壆等人都出去争抢令牌,唯有赵柽还坐着饮酒。 虎头大汉上下打量一番赵柽,看他年岁不大,衣着锦丽,脸色似葫芦皮般焦黄,乃是个卖相不错的小黄脸,瞧下来似乎没甚么太大本领。 他琢磨了几息,这小黄脸同桌出去卖力,这小子却老神在在还坐着喝酒,身上必然会有令牌,既然他们抢了自家哥哥令牌,那自家从他身上抢回来就是,再让这小黄脸饱尝一顿胖揍,看以后行事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呔!”他大吼一声:“小子,快把身上的英雄令交出,饶你不死!” 说完,虎头大汉操刀就朝赵柽冲了过去,赵柽看他不知好歹,微微侧一下肩膀,一记霸拳打出。 这拳后发先至,正中虎头大汉腹部,大汉立时被打得“啊呀”一声怪叫,脸上颜色白、红、黑乱变,身子“噔噔噔”后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接着就看他胸腹起伏,喉头滚动,忽然一张口,“哇”地一下将之前的吃喝全都喷了出去。 呆呆地看着地上秽物,虎头大汉不觉泪流满面,这他娘的全白吃了啊! 儒雅男子急忙低声喝住他:“四弟且莫冲动,那人武艺更高!” 虎头大汉心说二哥你这不是废话吗,之前你咋不讲,如今马后砲又有何用? 不过好在赵柽瞧他憨直,一拳未出太大力气,否则肯定将他当场打死。 虎头大汉踉跄爬起来,也不想着再去夺什么英雄令了,而是回到自家桌边,怔了几怔,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抓起桌上剩余酒菜继续吃喝起来。 儒雅男子在旁气得直跺脚,气道:“伱这憨货,大哥还昏迷呢,你怎有心又去吃喝!” 这时,酒家的账房先生双眼瞳孔微缩,望向赵柽,心中暗道好厉害的拳脚,怎有这等人物到来?这等人物不是应该收到日光令的吗? 日光令是英雄岛使者直接赠送,一人一令记名制,出海口乃在淮东通州,并不走仙居和长乐。 账房先生心中疑惑,看赵柽眼神看过来,目光急忙移动开去,这时竹篷下的乱战更加激烈,已经有誓死不愿交出英雄令的好汉被砍倒在地,血流如注,眼瞅着不能再活。 赵柽依旧慢慢喝酒,期间也不是没人注意到他这里,也有那不长眼的过来想要打主意,都被他三两下打翻在地,不比对虎头大汉的手下留情,这可都是见了血的,立刻骚扰之人便寥寥无几。 乱斗了约莫一两刻钟,开始有人见势不妙逃走,后面不乏继续追杀的,边追边喊:“留下英雄令,饶你不死,否则追上剁成肉泥喂狗!” 也有抢到令牌,不敢久留的,急忙跑进竹林隐藏,难再寻找踪迹。 还有丢了令牌,遍体鳞伤的,不顾自家伤情,却坐地嚎啕大哭,仿若孩童般撒泼耍赖。 白傲几个这时回来,道:“公子,一共抢了四枚令牌,还缺两个。” 他们共六人,赵柽、武松、杜壆、白家三兄弟,若是都想去英雄岛,却差两块令牌。 赵柽摇头道:“够了,四个正好。” 白傲不解,却突地想到什么,低声道:“公子,属下知道了。” 赵柽点了点头,几人继续坐着,转眼三更将近,这才起身往竹林里走去。 没多久就来到神仙观前方,只见观门早就关闭,根本没有进入通道。 赵柽想了想,带几个绕到观后,此处却有个小角门,里面人影攒动,他笑道:“应该是从这里进入。” 站在旁边观察片刻,见确实有人从此处进观,不过需要出示英雄令,但这时却没人出手抢夺,显然有他们不知道的规矩存在。 赵柽对白傲与白霸小声言语了几句,两人皆行礼称是,又道:“公子小心!” 赵柽挥了挥手,二人顿时隐去远处,接着他带领剩下的武松、杜壆,还有白家老三白战朝角门处走去。 出示了英雄令后,便被放进,毋须人引路,因为前方就是太乙救苦天尊大殿,直接从大殿后面进去殿内,看到里面已经有几十个人。 大殿灯火明亮,殿内人都做江湖打扮,看见他们四个进来只是微微一瞥就转过脸去,毕竟这仙居乃是月光令的出海口,月光令不记名,非什么名宿大豪所有,天南海北,彼此间不认得十分正常。 又过半晌,殿内人越聚越多,足足有百多号,这时忽然从正门处走进来两人。 这两人都是细高身材,穿着黑衣,遮挡面目,一人身前绣着太阳标志,一人身前则绣着月亮。 看见二人进殿,立刻鸦雀无声,显然这两个就是英雄岛的日月使者。 随着两人走到前方,大殿四门紧紧关闭,众人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 赵柽也眯眼去看,从步伐身形能出这日月使者武艺不低,至少一流,就算是小宗师也有可能。 这两人脸上都戴面具遮挡,看不到表情如何,就听那日光使者开口说道:“十年一度,英雄大会。” 月光使者接口道:“奔赴仙岛,好汉齐聚。” 赵柽笑了笑,这还挺顺口。 日光使者背负双手,从众人身上扫视后淡淡道:“诸位豪杰好汉,既然持有了英雄令,当知英雄岛规矩,如果不能遵从,此刻退去殿外还来得及!” 月光使者道:“上岛乃机缘,下岛则缘断,绝不可泄露岛上任何事情,如果做不到,还是早离为妙。” 众人都不说话,进来的没有不知道英雄岛规矩的,都在等待二人下文。 日光使看众人没有疑问,又道:“英雄岛行事公平,一诺千金,也希望诸位言语作数,倘若违反规矩,将来遭祸灭门,莫要责怪怨恨我英雄岛。” 看依然没人讲话,月光使从身上摸出一本册子,让众人登记籍贯姓名,江湖绰号。 众人皆上前书写,赵柽四人也去写了,却都用了假名,杜大、武二、白三,赵柽则使了个李剑的假名。 待所有人书写完毕,月光使也不管名字真假,直接把册子装进怀中,想来以后英雄岛若是想寻这些人,总有特殊办法,并不在乎此刻登记的名姓。 随后日光使道:“诸位若是再无旁事,现在就即出发,无马的本岛可以先行借予,争取天亮时赶到海边登船。” 众人自无不可,跟着日月二使从前门出了神仙观,果然有准备好的马匹,便都骑上,直奔海边而去。 天色初亮,吐出鱼肚白之时,众人来到海边一处叫做苍龙滩的地方,此处乃是礁滩,远远地就看到一艘中型的海船停在海面上。 月光使向那海船打起手式,海船慢慢靠近,随后众人有序登上。 这是艘双楼海船,并非战船,大概能承载二百人左右,此刻天气极好,风平浪静,底舱的船夫们打着赤脚,踏动圆形水车一样的转轴,船便向茫茫大海中航行而去。 船内共有小舱房几十个,大抵每个其中能住二至三人,除了这些小舱房外,还有两个大舱,却是类似客栈的通铺,里面若是塞得满当,也能再住十几个。 赵柽他们上船较晚,进了楼仓之后,小舱早就被占满,只剩下那两个大舱。 大舱的门前此刻挤了不少人,都皱着眉头,显然不满意这个住处,但也没有什么办法,一个是小舱确实全都被占了,另一个他们这些都是不愿意惹是生非的,看那些抢占小舱的霸道凶恶,心中便想着忍忍算了。 赵柽站在仓板上,左右瞧看,不由皱起了眉头,旁边杜壆见状立刻道:“公子,我去寻找住处!” 说完,他往独立小舱那边走,赵柽摇着折扇,带着武松、白战两个后面慢慢跟随。 杜壆身高力大,面目狰狞丑恶,看就不是寻常江湖之人,样貌更与侠客二字毫不沾边,小舱之处道路狭窄,一路走去便是撞上不少好汉。 敢占小舱的又有几个好相与之辈,但多半瞅他形状凶狠,便自认倒霉,心中骂几句也就过了,不过有的却不能忍,搭上胳臂就要动手,却又哪里是杜壆对手,三拳两脚打倒一地。 随后杜壆瞅一处舱房不错,回头道:“公子,此间如何?” 赵柽在远处微微点头,杜壆伸手就去推门,那门却是从内反锁了,他顿时大怒,骂道:“里面的撮鸟赶快出来,晚一点爷爷就碎了这门!” 舱房内先是悉悉索索声音,随后传出一阵骂声:“哪里来的狗东西不识规矩,莫不是想找死不成!” 杜壆闻言两只牛眼瞪大,挥起拳头就要砸碎房门,这时那门内传出“吧嗒”一下抽栓声,杜壆拳头悬在半空,就看木门开了,里面露出一名青年男子。 这男子生得有几分英俊,但此刻却是一脸的憎恶冷厉,看着杜壆的拳头冷笑道:“泼货想干什么?想打公子我吗?也不看看公子我是哪个!” 杜壆眨了眨眼,道:“你是哪个?” 青年男子哼了一声:“我乃神刀门少门主马白云!” 杜壆道:“神刀门少门主……门主是你爹?” 青年男子道:“你知道就好,我爹马恨天可是西南刀王,此番接到的乃是日光令,正从通州前往英雄岛,你这狗才若是不想死,赶快跪下磕头,给本公子道歉!” 杜壆呲牙一笑:“你这种腌臜东西也配称公子?”沙包大的拳头直接打过去,正中面门。 这马白云立刻“啊呀”一声,往后便倒,一张脸被打得开了花般血肉模糊。 舱内此刻忽然传出女子惊呼,原来门那边竟然还有人,生得俏丽,一身江湖女侠打扮,急忙跑上前扶住马白云:“马少侠,马少侠……” 杜壆迈着大步走上前道:“赶快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俩,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女侠柳眉颤抖,愤慨道:“你……你不知道马公子是神刀门的少门主吗!” “屁的神刀门,赶紧滚!”杜壆不耐烦地再次挥起拳头,女侠吓得急忙拖着马白云出了房间。 马白云虽然挨了重击浑身无力,但脑袋还是清醒的,这时哼哼道:“你,你给我等着,等到了英雄岛……” 杜壆猛地一脚踢过去,便是将他卷出好远:“要不是船上不让杀人,现在老子就弄死你,等到了英雄岛连你那便宜老爹一起拧死!” 日月二使者曾经叮嘱,争斗可以,但不能在船上闹出人命,至于英雄岛上,如果双方有仇,大多是不管的,但不能暗中下黑手,比武决斗都可以,这样死了也能证明与英雄岛无关,是个人恩怨所致。 打跑两人后,围观的众人也一哄而散,赵柽这时走了过来,杜壆急忙露出笑容:“公子,此处有个空舱!” 赵柽刚才已经瞅到这边情景,也不点破,毕竟这里江湖绿林汇聚,立下些声威也好。 进了舱后他微微点头,表示满意,杜壆立刻又带着武松白战两人,将左右小舱内的好汉也都打跑,然后在两侧住下。 转眼一天一夜过去,船行得并不算快,远没有战船的速度,但大海之上难以辨别方向,也不知航去了哪里。 这时海风很小,东边天空渐渐发亮,大海由黑色慢慢变成了灰色,再由灰色变成了湛蓝色。 巨大的太阳从海中冉冉升起,天上的白云染了艳丽颜色,海面无边无际的水波闪烁着红光。 赵柽站在甲板上遥遥望去,只见远远的,一座海岛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之内…… (本章完) 第387章 惊天秘辛 赵柽负手望向远处,一座海岛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线中。 他上次出海走的乃是山东登州,距离此地遥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并不了解台州仙居这边的海域情况。 虽然海事复杂,但眼下已经有了指南针。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经阐述了四种磁针的装置与使用方法,并且指出,磁针并不是完全指在正南,方向要稍微偏东一些。 朱彧所著,成书于宣和元年的《萍洲可谈》中记载:“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则观指南针。” 这是在世界航海史上,使用指南针航海的最早记录。 而《萍洲可谈》一书为朱彧记其父朱服的见闻,其父朱服于元符二年至崇宁元年时居官广州。 也就是说,最晚在崇宁元年,大宋就开始使用指南针航海,而若是按照《梦溪笔谈》阐述了制作方法,则使用可能更要早于崇宁。 不过赵柽身上没有带指南针,他哪里想过仓促间竟要出海,自然没有准备。 至于这艘海船上带的是指南针,或是其它指示方向的物品,他并不知道,此类东西对于海船来说,极为重要,大抵都在舵房内安放,有人看管,不许外人靠近。 虽然赵柽身上没有指南针,不过从昨天海船的离岸方向,还有种种海上显现的迹象来看,他隐约感觉这艘船是朝着东方偏北行驶的。 也就是仙居出海口的东北方向。 此刻前方那座岛屿越来越近,上面翠树环抱,鸟语花香,还有许多木头房舍,甚至有小木楼之类的建筑存在,看得出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海船将近,从甲板护栏往下望去,海水清波无浪,可见水底细致白沙。 这水是清彻透明的,众人都在兴奋观望,觉得风景实在太过优美,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快看,水里有人。” 又有人喊道:“好像是个小娘!” 赵柽顺着好汉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不远处的海水中有人在游泳。 海水若碧琉璃,一名小娘穿着鲨鱼皮的水靠,在水中轻轻游动,水靠紧身,贴映出她窈窕有致的身姿,小娘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摇曳,身体若鱼儿一般灵动,偶尔现出一侧容颜,竟是秀美娇艳,望之让人怦然心动。 有好汉不由在船上大喊出声:“好一条美人鱼!” 还有的暧昧发笑,叫道:“小娘子不要游了,去岸上歇歇吧。” 更有的好汉挤眉弄眼呼唤:“小娘子是哪家的,嫁了人否?” 小娘从水中露出一张桃花美面,现出动人微笑,轻吐樱唇,说了一句船上人都听不懂的话语,似不是中土语言。 赵柽闻言瞬间脸色大变,他神情刹那冷漠,眯起双眼,紧盯水中女子! 东瀛话,这名女子说的是东瀛话,这是东瀛人! 其实自唐开始,东瀛国的名字便与后世时候那个名字相同,不过在神州华夏,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不喜称那个名字,而是惯叫东瀛,或者倭奴国…… 赵柽从没想过这次出海竟然能遇到东瀛人! 以脚下这艘海船的速度,一天一夜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近东瀛那边,甚至连一半距离都不可能航到,何况船走的又非直线。 英雄岛必然在台州仙居这侧的海面上,那就是东瀛人来了这边。 英雄岛和倭奴国有勾结?! 赵柽脸色越来越冷,就这时,日光使从仓内走了出来,他看了眼众人,目光又落在水中女子身上,然后轻轻咳嗽一声道:“此女乃东瀛国人,诸位不必兜搭,她未必听得懂我们的话,诸位也是听不懂她的语言。” 赵柽瞅了日光使一眼,大宋懂东瀛话的人极少,江湖绿林之中几乎没有,他不知道日光使懂不懂,但他却听懂了这女子言语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穿越之前,他就擅长好几种语言,东瀛话不过是其中之一。 刚才那女子在水中说的是:“哇,好多的人,不会又是一群蠢货吧!” 赵柽目光重新落在女子身上,看她半浮在水面,一副纯真无暇模样,实则双眼狡黠闪光,嘴角微露一丝揶揄笑意。 赵柽紧盯着女子,摩西摩西,信不信我掐死你! 他冲女子做出一个恶狠狠的掐脖动作,非我族类,其心可诛,绝不容情。 女子感觉灵敏,忽然转头,一眼瞧见赵柽的环手动作和凶狠表情,不由露出个甜美笑容,随后扎进海中,向岸边游去。 船上好汉此刻纳闷,不知英雄岛为何会有东瀛人,看向日光使询问。 “使者大人,怎么有东瀛人在岛上?” “是啊,我听说东瀛遥远,在大海的那一头,他们跑到我们这边干什么?” “我看不会是东瀛的渔船迷了方向,一路漂泊这边的吧?” “瞎了你的狗眼,看那女子一身水靠,就知精通武艺,哪来的渔船迷向!” 日光使沉吟道:“此番是岛主邀请东瀛人过来的,只为那件几十年都无法破解之事,岛主年岁已大,心中着急,这次就破例去找了东瀛的江湖武士,还有……高丽国的武者。” 高丽国?高丽国的武者都来了?船上的好汉有些傻眼,相对于东瀛来说,他们更熟悉的是高丽。 高丽向宋称臣,但同时也向辽称臣纳贡,一国事二主,沦为笑谈不说,宋、辽两国面子上也都不好看,十分尴尬。 但是高丽的武艺……诸好汉面面相觑,宋人既然更熟悉高丽,他们便知道高丽似乎没什么厉害的武艺,在这方面还远不如东瀛。 有人道:“这高丽的武者……有甚么手段本领?” 旁边好汉道:“没听说过!” 又有人皱紧眉头:“他们来能解决什么事情?” 另一个好汉嗤笑道:“怕不是滥竽充数,看个热闹!” 赵柽闭目沉思,高丽除了一门新罗时代,花郎骑士创造的花郎道外,再无传世武艺,至于这花郎道……与后世那种宫廷表演的不同,也是,可以杀人的! 日光使这时指挥着海船定锚架板,随后看着众人道:“既已至岛,有些事情也不瞒着诸位,英雄岛十年一度的英雄大会,今遭乃是最后一次了。” 诸人惊讶,忙追问缘由。 日光使悠悠道:“岛主他老人家当年在中原成就宗师之名后,曾去挑战号称北地无敌的转日针李宪,败于李宪一手鬼魅红线飞针之下,身受重伤,自此远走海外,才上了这英雄岛。” 他说到此处,众人皆是吃惊,李宪他们都知道,那乃是数十年前号称无敌的存在,如今当朝的西府枢密童贯,就是李宪的干儿传人。 日光使继续道:“当时此岛无名,岛主他老人家上岛养伤,却发现这里并非未经人至,不但有人居住过,藏有许多金银珠宝,甚至还曾发生过一场旷世大战!” 此刻船已经停住,踏板已经搭好,可以上岸,但所有人都没有动,都在听日光使述说英雄岛的秘辛。 “岛上的大战并非来自烽火,而是许多年前江湖绿林间的海上争斗,岛主他老人家从中发现了不少隐秘事情,更发现了一桩机缘。” “岛主他老人家推断出了争斗的前因后果,掩埋了那些人的尸骨后,将此岛起名英雄岛,接着就开始参详那桩机缘,他打算参透之后,武艺大进,回中原再找北地无敌李宪决一高下。” “但可惜的是,足足几十年过去,李宪都死了,这项机缘却还是没有参透,后来岛主他老人家每隔十年,就派我等上岸去邀请江湖同道共同参详,并许以不菲报酬,但最后却依然没人能够悟透。” “如今岛主寿龄早已过百,自觉大限将至,便最后一次发出英雄令,想邀天下英雄好汉再来参详一次,为了不留遗憾,就把东瀛和高丽的武者也都叫来,若依旧无所得,就毁掉那机缘,以后世上再无无英雄会之事!” 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 英雄岛主年岁太大,怕是自知活不了多久,所以想最后搏一搏,就把能找到的人都找来,若是再参不透那所谓的机缘,就彻底毁掉,以后也没什么英雄会了。 而那所谓的机缘,听日光使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某种厉害的武艺,足以对抗李宪的转日红线魅影神针。 能让一位宗师,几十年都参悟不透,遍找天下人来参详的武艺,立刻让船上的人眼红起来。 赵柽心中暗暗琢磨,没想到这英雄岛主竟然与李宪是同一时代的人物,那说不得宫中的米震霆会认识这人,可惜此刻那位老人精不在身边,却是无从问起了。 日光使说完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下船吧,住处早就安排妥当,岛上今日会准备一场夜宴,招待诸位好汉,明日再参详机缘!” 众人闻言开始往船下走,月光使在前方带路,就听这时月光使在前面笑吟吟地道:“诸位好汉,英雄岛并非孤岛死岛,上面有零散的集市,也有酒肆,诸位闲暇可以去逛,不过就是得自家花钱。” 好汉们皆道:“如此甚好,哪有去外面喝酒买东西不花钱的。” 月光使顿了顿又道:“诸位持有月光英雄令上岛,岛上也是不管吃喝的,日里饮食还得诸位自行解决。” 众人一愣,月光使苦笑道:“这却不是英雄岛吝啬小气,实在是诸位刚才也听到了,岛主他老人家初来此处时曾经得到过一批宝藏,但几十年下来,岛上自家开销倒是好说,但每隔十年就给几百位好汉馈赠,却乃是一笔大数目,以往倒是全部管吃管喝,如今却是管不起了,此番将馈赠的金银刨除在外,岛上已经没有能力再供给诸位,所以……日常饮食还请诸位自行解决,不过还好,岛上有酒肆食铺,也是十年开放一次,都是渔人或者岛内的从人掌店,诸位可以去这些地方解决,价格并不昂贵,与陆地差不许多。” 好汉们闻言虽然心中不甚高兴,但表面上却都点头称好,毕竟自家每日吃喝的银钱,与最后馈赠的金银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谁也不想此刻显露拮据,被旁人看轻。 月光使引着众人往前走,赵柽在后面忽然想起一事,回头询问道:“你们身上可曾带钱?” 既然吃喝自行解决,那就得有钱,没钱也无法去店里吃饭。 杜壆在后面摇了摇头,他身上没带,身为大将,他时常披甲征战,身上鲜少携带钱财等物。 武松同样摇了摇头,原本他倒是出门经常带着银钱,不过自从换上了僧袍之后,心态便与以往不同,再也不揣钱就是。 赵柽看两人摇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一个王爷,除非自己单独行事会带金银,一般时候有亲随手下在,钱财都是在手下那里,买东西吃饭都是手下付账。 以往出门有黄孤、欧阳北、苏石等揣钱,几个不在时是丁大蟹,这次则由白傲带着,可是……白傲却被他派走了! 白傲和白霸两兄弟,白霸被他他派去江宁找王禀调船入海,寻找和赶赴英雄岛。 白傲则被他派去福州找黄觉,如果黄觉在广州灭杀胡人蒲家事了,那就让他集合海贼也来英雄岛,说不定海贼中有知道这岛屿位置之人。 白傲此刻不在,钱都在白傲身上,当时忘记要来,如今杜壆和武松身上也没得钱,赵柽目光充满期待地望向了白家老三。 白战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颤抖着伸手入怀,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小把铜钱,连个碎银角子都没有。 他嗫嚅地看着赵柽道:“公,公子,属下出门,钱都是大哥揣着的,他不给我与二哥,说是帮我俩攒着娶婆娘。” 混账啊混账!赵柽脸色一片铁青,想了想后还是伸过手去,白战急忙将小半把铜钱交过去,赵柽数了数,也就五六十枚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你们都是山上水边长大的,明天开始去山上打猎,海里摸鱼好了,总不能饿死就是!”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稍稍松下口气,杜壆和白家三兄弟都水性颇好,自小家乡四周多水近海,潜水摸鱼不在话下。 武松虽然水性一般,但清河县四周山多,从小就上山打猎,这个也不成问题。 赵柽的水性自然也是极好的,但他堂堂秦王,下水摸鱼,成何体统?此刻捏着铜钱,暗里琢磨能不能有别的法子更容易获取食物。 月光使在前面带路,半晌后来到一处绿茵环抱的小山脚下,这里有许多木屋,显然是分配给众人居住的。 各自找好住地,赵柽依旧独占一处,杜壆几个又占了两边,那木屋本来一座足能住下四五人,但此刻都知道杜壆凶恶,却是没人出言与他相争。 接下无事,只是收拾屋子休息,等待岛上免费的晚宴。 片刻后,赵柽从木屋出来,手上拎着一条长蛇,唤过武松道:“二郎打不到野兽,打这东西也行,就是莫要被咬到,我看这岛上怕都不是良善之物,切记多加小心。” 武松看着那蛇的三角脑袋,还有被赵柽捏得吐出口的两颗毒牙,不由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柽把蛇轮了一圈,猛的一抖,蛇浑身无力地被摔在地上,赵柽道:“片刻饿了,可以先烤来吃。” 说罢,他回去屋中,只剩武二郎看着那地上死蛇一阵发呆。 赵柽在房内躺着木板床左数右数,总是五十八铜钱,数了十几遍,不曾多一枚,也不曾少一枚。 他小心翼翼用丝帕包好,装进怀中,这才在床上翻了个身,缓缓睡去。 大抵是太阳微微偏西的时候,外面热闹起来,他悠悠醒转,原来是月光使前来叫人赴宴。 赵柽出门叫过杜壆三人,小声交待些事情,三人都是面皮抽搐,低头只说知道了。 接着赵柽昂首挺胸,走到头里,跟随着月光使前往岛中心赴宴。 这英雄岛是个三高一低的格局,岛子中心处地势平整,建了联排的大型木制殿堂,不远处还有条修葺齐整的道路直通海边,道路两旁有些店铺,就是所谓的小集市,可以吃饭饮酒的地方。 月光使边走边给众人介绍事情,不光是一些在岛上需要注意之处,也包括他自身的来历。 英雄岛一共五名日光使,五名月光使,都是岛主的弟子。 但这只是现任的日光使月光使,还有老一辈的使者,基本是每十年就要退下来,换作新的使者上位,老的使者便不再冠以这个名号,也不必出海兜搭英雄大会事宜,只是每日打磨武艺,养老就行。 这些人全都是岛主的弟子,每一届的使者数量并不相同,而且有男有女,有的彼此情投意合,就在岛上成家,如今英雄岛自家已经繁衍到了一两百人的样子。 日光使月光使在任期间不称名姓,只以号码称呼,比如此刻带队的这个月光使,就是月光三号,除了她之外,还有月光一二四五号。 众人这时已经到了殿堂前方,只见殿内已经坐下许多人,看穿戴都是从陆上来的江湖绿林。 他们仙居这批出海的最后到达英雄岛,其他两处海船都早一天就来了,不过宴会要在一起举行。 进入大殿,寻找地方坐下,片刻就看从那殿后转出来十几人,这这十几人不像日月使者遮挡面容,而是本来面目示人,年岁都在五十上下,个个步伐沉稳,气血旺盛。 赵柽瞧见这些人,神色不由凝重起来,这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并非几流那么简单。 接着就看这几人一起大声喊道:“恭迎岛主驾临。” 场上众人纷纷起身,无论如何,主人家到来还坐着那就失去礼数,都站起来迎接。 只见殿后又转进四个年轻人,二男二女,搀扶着一名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身材高大,须发如雪一般白,脸色红润,双目精光内敛,自有一股威仪。 老者穿了一件银白色的袍子,袍子正中心胸口的位置,绣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红烈焰。 赵柽看到那袍子后不由脸色瞬间大变,但随后急忙掩饰下去,甚至把头都微微低了低,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家神情。 老者穿的乃是明教教主才能穿的白光火焰袍,这老者是明教教主! 不,应该是前几代的明教教主! 不是方腊之前,方腊之前的教主是他岳丈邵放晴,习练苍穹变第六路走火入魔而死。 这老者还要更往前,是李宪那个时代的中原明教教主! 赵柽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想的是英雄岛和明教有勾结,或者有一些什么别的关系,没想到这英雄岛主根本就是曾经的明教教主! 这老者当年是宗师,曾和李宪一战,他既敢和李宪一战,过后又活这么大的年岁,苍穹变必然练成了第六路! 但是他却不敌李宪,重伤逃走,甚至远遁海外。 那莫非…… 宗师级的六路苍穹变,难敌宗师级的转日针不成? (本章完) 第388章 节外生枝 赵柽心情沉重,一顿大吃狂吃之后,又用袖子藏了不少熟贝蛤,无他,鱼实在太难拿了。 走在路上,双袖横怀,生怕里面的贝掉落出去,空忙一场。 可是边走又边想,这贝里面没有多少可食之处,倒还不如提条鱼,不藏着就大大方方地拎走,管别人如何看待,厚着脸皮便好,否则,饿肚子终归自家难受。 岛上路两旁虽然有灯笼悬挂,但总是昏昏黄黄,不甚明亮,路上有同是回返之人,却没杜壆几个,赵柽出发前嘱咐,让他们多带些东西回去,兴许此刻还没有藏完。 总是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万一露馅,太过丢人。 可惜是场海鲜宴会,若有牛羊就好了,再不济有些飞禽野味也罢。 赵柽心情复杂,不由加快脚步,想要抓紧回去木屋,才会松下这一口气。 可就在他疾走之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天上猛地冲了下来。 这黑影快若闪电,根本难防,赵柽就算眼观六路,自上岛以后就警惕谨慎加倍,可总也没怎么防范天空之上。 并没有听说哪种武艺,是自天而降的,那岂不是使用武艺的人,要生出一双翅膀? 可那黑影确实有一双翅膀,携带劲风,从天上直扑下来。 赵柽本来差点就要斩出莫邪剑,可瞬间瞅见翅膀,知道是只大鸟,就伸手去抓。 他的手又有多快,何况人的手掌总比鸟的爪喙灵活,顿时扯住一根鸟腿,感受下形状,知道是鹰类生物,身子稍稍后仰,避过了那势在必得的一啄,随后手掌偏转,将这鹰的另外一只爪脖也抓住。 两只爪腿并在一起,这鹰立刻失去平衡,身子往下就倒,不过毕竟猛禽,只是倒了一半,便奋起身背,挺腰伸脖,想要去啄赵柽的手掌。 赵柽哪会让它啄到,用力摇晃了几圈,这鹰头晕目眩,没了劲头,“咝咝”喘着气,脑袋倒垂,只是一双圆眼斜瞪赵柽。 赵柽怕袖中的贝蛤掉落,双手不敢平放,只好横在胸前提着这鹰,心中却欣喜若狂。 好,这可真是太好了,正愁没有吃喝,以后怕是会鱼虾度日,老天爷就送来一只大鸟,此乃吉兆啊。 他此刻愈发加快脚步,可没走多远就听到前面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女声:“玛哈,玛哈……” 甚么马哈?赵柽不解,想想好像哪地的言语都没有这个词,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此刻海边,莫不是大马哈鱼?他心中十分迷惑。 正在他思想之际,忽然前方传来“噔噔噔”的跑路之声,这声音奇特,似乎是木板磕地,格外清脆悦耳。 接着他就看见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朝这里跑了过来。 隐约可见是一袭白衣绯裙,淡紫色的飘带流苏,长长的黑发,整齐的公主切,瓜子小脸,精致似玉面容。 赵柽隐隐感觉有些不好,急忙把手中的鹰藏去身后,可是鹰大,总有些褐白相间羽毛露在外,但天黑模糊,他也不管那些只是低头往一旁走。 “你,武士……” 蹩脚的语调,是个东瀛人?赵柽狐疑地瞅了一眼,装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你……浪,浪人……”少女急得快要哭出来,看着赵柽。 什么浪?你才浪呢,你全家都是浪人! 赵柽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更是加快脚步。 就听“嗖”地一声,白影一闪,少女不知用了个什么手段,竟然直接拦在了赵柽身前:“武,武士大人……” 少女伸开双臂,阻住去路,赵柽皱眉观看,借着天上月光和路边灯笼光芒,看出少女其实年岁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模样。 “请问,看见……我的鹰了吗?”少女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赵柽闻言,身后抓着鹰腿的手紧了紧,还想继续装成没听懂。 “鹰,好大,褐,褐……”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往赵柽身后瞄着。 “没看见!”赵柽冷冷地道。 “不,不是……”少女很着急,想要转去赵柽身后看。 赵柽又岂能将后背留给旁人?立刻侧转过来,没想到那鹰却拼命挣扎。 也不知是鹰爪划破了他的袖子,还是他为了控制鹰,手臂放得有些过低,“稀里哗啦”一阵乱响,贝蛤掉落了一地。 少女呆呆看着地上的熟贝,又看一眼赵柽,低头再看贝,好多的贝啊,贝之多,一人吃不下。 忽然,一声委屈却有些高亢的鹰唳从赵柽身后响起。 少女看向赵柽,发呆过后小脸上满是忿怒。 赵柽很心疼,一只袖子的贝全掉了,幸好还有另外一只,他此刻也顾不得面皮,冷冷地道:“你的鹰,偷吃了我的贝,让它代替贝好了!” “玛哈,玛哈从来不吃贝!”少女着急之下,说话也顺畅起来。 赵柽哪里管这些,若不是四周有零零散散的人走过,他说不定早就杀死这东瀛少女了。 “我说吃了就是吃了!”赵柽冷淡道:“贝是食物,它吃了,它同样会变成食物!” “玛哈,不是食物……”这少女忽然身形再次一动,仿佛滑行一般,想要转去赵柽身后。 赵柽的身法又有多快,此刻连五成都没有用出,就看不管少女如何滑行,却总是对着赵柽的正面,似乎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一般。 少女忽然停止了滑行,似乎想通了一件事,小脸冰冰地道:“食物?我,能买回鹰,你再去买其它食物好?” 赵柽闻言扬了扬眉,是要用钱赎回这鹰吗?这倒是不错,眼下正是囊中羞涩时,鹰只能吃个一顿半顿解馋,若是能用鹰换些钱来岂不正解燃眉之急? 他痛快地点了点头,一只手向前伸去:“五十两黄金!” 少女顿时惊呆了,五十两黄金?那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就算对东瀛一些名门家族来说,都是笔不小的财产。 她慌张地摇头,然后伸出小手,露出五根纤细的手指。 赵柽皱了皱眉:“五两黄金?” “不,不……”少女飞快地摆手:“银,银子。” 银子?五两白银?赵柽勃然大怒,这不是戏耍他吗,五两银子就想把他打发了,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他一言不发,冷哼一声就要离去,少女顿时着急,伸手就来阻拦,赵柽抬臂去挡,只见少女白皙的指缝中忽然绽放出森寒光芒,却是几根锋利刃口露出。 赵柽冷笑,果然东瀛人就愿意玩些鬼蜮技俩,就不知道这少女是姬武士还是忍者。 东瀛的武士与忍者是两种身份,并不相同,女武士叫做姬武士,忍者则不冠其名,就是男忍女忍。 赵柽手腕瞬间向前一吐,苍穹变使用,臂膀长出三寸,避过少女拳缝利刃,直接叼住她手腕,接着暗劲涌出,向后一推,少女立刻“噔噔噔”倒退出去。 他这一下并未用多大力气,但是对方身材瘦弱,又是出其不意,少女直退了十几步远才止住,纤细的木屐拖都掉落一旁,身子稳了几稳,一脸惊慌诧异瞅着赵柽。 赵柽又哼了一声,抖了抖手上那只鹰,鹰奋力挣扎,啁啁尖叫,他道:“凑够了钱可以来找我赎这扁毛畜牲,来晚了别怪我不留它命。” 说完,继续前行,片刻不见身影。 少女站在那里,瓜子小脸雪白,泪珠在眼眶打转,却拼死忍住,不叫流淌出来。 她两只拳头攥得紧紧,嘴唇咬出了血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颗大树后慢慢现出一团阴影,由淡变深,竟然是件黑色的斗篷,随着斗篷前面分开撩起,露出一张娇艳面容,正是早晨在岛边海水中游泳的东瀛女子。 她背着手,走到少女面前,讥笑道:“我们宇都宫家族的小公主在干什么呢?” 少女看她一眼,不作声。 女子低笑了一声:“还不是需要我暗中保护?连只畜牲被人抓去都夺不回来!” 少女咬牙道:“宇都宫律香,不要你管,我高兴!” 女子摇头滋滋道:“连姐姐都不叫吗,是家中那些老不死将你惯坏了吗?这可不是件好事,看来这次回去浪速,我要和家主说说此事,我们家的小公主不要就这样被骄傲和愚蠢毁掉!” 少女两只拳头越攥越紧,零零散散的过往行人,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二女,但听到两人的语言,知道是东瀛人后,便都摇了摇头,听不懂说话,看吵架也没意思。 女子继续低笑道:“蠢鹰会被拔光羽毛,剖去内脏,洗剥干净烤来吃,可能还会洒上些路边采摘的香料,那个宋人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尤其……他是一个穷人,偷偷拿宴会上的东西,他应该是没钱去店肆中购买食物,他绝不会放过玛哈这只蠢货的!” 少女喃喃道:“我一定要找回玛哈!” “不要想了,我的妹妹!”女子摇头笑吟吟地道:“五十两黄金?家族不会出这么大笔钱,来赎一只畜牲的。” 少女瞅他一眼,扭头就走,女子依旧喋喋不休道:“不要再想那些公平交易的事情,你如果真的想那只蠢鹰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回来,杀死那个宋人夺回玛哈!” 少女脚步顿了顿。 女子继续蛊惑地说道:“我的枫舞妹妹,可以帮助你,帮助你在黑暗之中杀死这个宋人,拿回玛哈!” 少女道:“宇都宫律香,你要什么?” 宇都宫律香低声说了一句话,少女犹豫了一下,道:“我答应你,不过可不可以不杀人?” 宇都宫律香笑得妖娆:“这谁能说得好呢……” 赵柽倒提着鹰,快步走回到木房后,点燃了鱼油蜡,把另外一只袖子里的贝蛤倒在木桌上,接着去瞅那鹰。 鹰看不出什么品种,并非极大,够不上雕鹫的体型,但在寻常鹰类飞禽里却也是上数一数二雄壮了。 一身褐白相间毛羽,圆眼如宝石炯炯有神,看赵柽瞅他,不由上下喙磨动,发出“啁啁”尖叫。 赵柽想了想,从身上撕下几条绸布,拧成绳状,将这鹰嘴和鹰爪都捆绑起来,随后又觉得不稳妥,再将两只鹰翅反着背别在了一起,这样别着翅膀十分牢固,鹰疼得不住颤抖,没人帮忙,它自己是没法挣开这种手法的。 接着赵柽把鹰倒吊房梁,这才慢悠悠上床躺下,过不多时,杜壆几个回来,却是收获破颇丰,几个不像赵柽顾及颜面,只拿贝蛤,就是鱼虾都给顺了,放满一桌子。 武松看着房梁上的吊鹰纳闷:“公子,哪里捉来的鸟?” 赵柽道:“天上掉下来的,暂且养两天,没人认领就宰掉吃肉。” 杜壆道:“却是好久没有吃鹰,这鹰肉最是劲道,一见便馋,属下看看是个什么品种。” 说完,走上前捏了捏鹰头,又看了眼毛羽,纳闷道:“从没看过这样的鹰,不像是以前见过的,却是很肥。” 赵柽笑道:“若没人赎这只扁毛畜牲,到时就让你操刀。” 他没想着直接宰掉,毕竟路上那东瀛少女似乎很心急这鹰,怕不是真要来赎,就是他开出的五十两黄金价格似乎有些高,不知那东瀛少女能不能凑上。 其实倒也非不能讲价,能换些银钱有总比没有好,但五两银子却是万万不能,他堂堂秦王岂能为了五两银子,去与人交易?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打发走三个后,赵柽闭目养了会儿神,又思索一番接下来如何应对岛上的事情,这才吹灭鱼油烛,合衣睡去。 就在他进入梦乡一个多时辰后,忽然木门的门栓悄无声息动了起来,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划着一样,那拴几息后打开。 接着又过片刻,木门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一个黑影仿佛天上乌云汇聚,一点点挤入屋内,然后扩散变大,紧贴在墙上,再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似乎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不知再过许久,乌云从墙壁飘下,向床边移动,待到了床前忽然变得浓稠密集起来,依旧毫无声息,只是往床上盖去。 这时就看床上忽然出现一只拳头,这拳只是一下就打散了乌云,一声惨烈娇呼传出,接着乌云中“篷”地散出大团灰色烟雾,在木屋内弥散开去…… 半晌之后,赵柽站在床前,颇为兴致地挥舞着手上一件黑色斗篷,杜壆三个满头大汗在旁边告罪。 赵柽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笑道:“女忍,有意思……” (本章完) 第389章 鲸战风雨,鲲背苍生 第二天大早,赵柽起来后没看到杜壆等人,原是上山的上山,下海的下海,都去渔猎了。 他洗漱完毕在屋中转了一圈,昨晚宴会上英雄岛主说了,午时去岛中心的英雄洞参详机缘,此刻则无事。 瞧了眼桌上的鱼贝海鲜,却是吃不下的,毕竟清晨口感清淡,便拿出去晒晾成干,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无法下口那些鱼贝,但早餐还是要吃的,赵柽摸了摸怀内的五十八枚铜钱,叹口气将鹰从梁上摘下背在身后,走出木屋房门。 一路上鹰都挣扎,赵柽知道东瀛将鹰分为几种,有战鹰、迷鹰、忍鹰等等,有的只是传递书信,有的则能参与战斗,在战场上做为兵将使用。 不过毫无疑问,他背后的这只鹰什么都不是,或许没有驯化完成,所以才无缘无故躁狂攻击路人。 他想到大雕,和大雕的通人性相比,这鹰就是只蠢货,可能驯化完后会好些,眼下却是不成。 一想大雕,不由就念起萧敏,大雕跟随萧敏去了上京,前次派丁大蟹给萧敏送信,萧敏让丁大蟹传话,问他什么时候取回他的大雕。 可大雕是他的吗?当时山洞救雕可是两个人一起救的,随后便被萧敏带去了上京临潢府,这么久时间都在上京生活,雕早把上京当成家了吧? 赵柽边走边回忆,大雕确实不凡,当日草原上天空所见,是最雄武的,而且看着禽龄也不大,似乎还能继续生长,最难能可贵的是雕通人性。 在天空中挑衅戏耍女真人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最后被射了一身羽箭,落荒而逃,但山洞里那洞察人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后来抓蛇看似报恩,实则恶心他的狡黠举动,根本是寻常雕鹰不具备的,乃为天生异种。 他想到此处不免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向四周看去,已到了中心路上那片小集市前。 说是小集市,实际上只有十几家店铺酒肆。 两家杂货铺,卖些日常生活用度,针头线脑之类。 三家包子铺,卖米粥炊饼肉馒头等吃食。 剩下的则都是酒肆,便是有酒有菜,蒸煮卤烧的食物。 赵柽瞅了瞅,他想喝粥,顺便吃几个包子,就是肉馒头。 其实就算他打算喝个早酒也不成,五十八枚铜子,喝粥吃肉馒头怕是都没几顿,更别提喝酒吃肉了。 三家包子铺并排,第一家叫做二娘包子铺,这个不能吃,一听这名字赵柽心中就犯疑讳,白给都不要。 第二家叫做八仙烧肉包,赵柽眯了眯眼,心中想了想,这个怕也不是容易吃的。 最后一家包子铺门脸最大,器物看起来崭新,似乎刚刚装修过,不像另外两家,见就是几十年没有收拾了。 这第三家包子铺有个好听的名字,唤做花香包子铺,店门两旁还摆放了不少花篮,香气四溢,赏心悦目,望之怡人。 月光使说岛上的这些铺子平日里并不开放,只有十年一度英雄大会时才营业一段时间。 这么看来,前面那两家应该经历了几次英雄大会,而这花香包子铺无疑是新开的,毕竟瞅那店面木料也全都是新的。 此刻三家包子铺前人来人往,持有月光令的二百多名好汉都得自家解决吃喝,大早晨下不去油腻之物,就来喝粥或者汤水之类,再吃些包子。 虽然身上钱不多,但架子不能倒,赵柽昂首挺胸走进铺内,里面客人太多,小二未来招呼,他自顾自看起墙上的木菜牌,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月光使说的和外界价格仿佛,简直就是外界食物的几倍。 一碗粥居然要五个铜钱,一碗海鲜汤竟要十个铜钱,一只肉包要二十个铜钱! 想吃饱一顿,怕是他身上的五十八枚大子根本不够! 赵柽心中萌生退意,他想要走,但双腿却似扎了根般,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进都进来了,再嫌贵出去,可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时小二过来,赔笑道:“这位好汉,要些什么吃喝?本店新开张,不但东西干净好吃,就是价格也比旁边两家便宜不少。” 就这还比那两家便宜?赵柽腹诽,看来黑店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啊。 他眼睛直往木菜牌上瞅,想找便宜的,海菜三个铜钱一碟,鸡蛋五个铜钱一枚,小鱼小虾十三个铜钱一碗。 小二看他目光闪烁,不由道:“这位好汉,小店虽然新开张,但还是有特色的,小店的海鲜汤乃是一绝,里面不但有海货肉菜,而且鲜美可口,好汉不妨点上一碗尝尝。” “海鲜汤啊……”赵柽目光游移了回去,落在海鲜汤的菜牌之上,十枚铜板,喝不起啊! 看他依旧不说话,小二未免有些不耐烦,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好汉,我们店的海鲜汤味美料足,保证好汉喝过后再难忘记,下回来还要再点。” “掌柜的……”小二低声道。 赵柽闻言心中一动,怎么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呢,他转头看去,不由微微一愣。 身材高大,大眼大嘴,皮肤白净,这不是方百花吗? 他顿时被惊得不轻,就算之前想过方腊等人可能会在英雄岛上,可也没料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 方百花怎么成了包子铺的老板?怪不得这家铺子叫做花香呢,竟是和她的名字有关。 方百花既然在岛上,那方腊是不是也在?据月光使所说,这岛上开店的都是他们英雄岛自家人,就是说方腊等人已经和英雄岛主联络上了,不然方百花如何能被允许开店? 赵柽心念飞转,虽然他易了容,但也只是面色改成焦黄,容貌微微有些变动,对他熟悉的人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那方百花会不会认出他呢?赵柽暗暗皱眉,好像两人不算熟悉?见都没见过几次,应该不会认出。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不过思想着还是不能大意,毕竟他觉得两人不算很熟,谁知道方百花的感觉呢,说不定在方百花眼里,他是极熟之人呢。 “汤就不要了。”赵柽改变了声音,沙哑地道:“来一碗粥,两个鸡蛋。” “一碗粥两个鸡蛋?”方百花愕了愕,忽地笑起来:“好汉真不尝尝我们店里的海鲜汤?而且这么点东西好汉能吃饱吗?” 赵柽不想多说话,有些猜疑方百花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在出言试探,勉强回道:“一碗稀粥,两个鸡蛋。” 方百花这次未再劝说,想了想道:“既然小店新开,那就赠送给好汉一碗海鲜汤吧,若是好汉觉得味道不错,不妨下次自行再点。” 随后她吩咐小二前去准备,又冲着赵柽笑了笑,转身离开。 赵柽没有说话,左右判断还是觉得方百花没认出他,毕竟谁都不会想到他堂堂的大宋秦王,会来英雄岛这种地方,而且此刻只是粗略照面,又怎能轻松辨出是他? 默默地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只鸡蛋,赵柽眼神落在赠送的海鲜汤上。 说是汤,里面却有不少鱼肉虾贝之类,满满一碗,鲜香扑鼻,看着诱人。 赵柽只喝稀粥和鸡蛋,哪里能够吃饱,这时不由端过碗来,稍稍尝了尝果然美味,就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然后摸着肚子,起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出门的一刹那,柜后算账的方百花忽然抬起了头,看着赵柽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神色,再没之前站在桌前的镇定与从容…… 赵柽背着鹰出门,这鹰此刻饿得无力,也不挣扎了,但凡飞禽之属,必须一日几次进食,否则便会饿死。 可他此刻自家都要吃不上了,又哪里还会管这鹰,回去木屋后,看杜壆几人一个都没归来,心知渔猎虽说简单,实际哪里容易,就算身具武艺,但地形不熟总要费些周折。 不过好在中午之前,武松首先回来,拎着两条蛇苦着脸皮道:“公子,这海岛山上别说猛兽,就连小兽都无,除了长虫打不到其它。” 赵柽默默不语,临近中午时杜壆白战也回来,两个倒是收获不小,鱼没有,螃蟹虾子一大串,于是就架火烤来吃。 待日头正中,月光使喊人,说岛主那边安排妥当,请这次上岛的好们前去观看机缘。 杜壆三个都是武痴,闻言跃跃欲试,赵柽倒没太在乎,不觉得那所谓机缘有什么意义,甚至是不是机缘都难说,不过老岛主一厢情愿认为有武艺隐藏罢了。 老岛主见识非凡,明教本身集合了许多奇门武艺,有不少还是波斯那边的技艺,这等环境熏陶之下,又身为宗师,眼光自然极为毒辣。 但这样的人穷尽半生,都无法破解的东西,每隔十年又召来各色人等集思广益,却依旧无所得,那么大抵只有一个可能了。 就是眼光独到的过了头,看错了,误认成了机缘,当做了绝世武艺。 所谓高处见更高,正因为见识非凡,所以才可能出现此种谬误,看山是山,看处处皆是山。 又由于自身见识广博,也绝不会认为自己看错,只是执拗地一路走下去,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月光使此刻边走边介绍,说机缘在岛中心的一处山洞之中,当年老岛主就是沿着一路死尸,找到那山洞的,然后在洞内发现了机缘。 后来老岛主埋葬了死尸,用心经营岛屿,将那山洞打造成一座石殿,内里广大,除了机缘所在的主殿外,另开辟了不少小石室,让人参详过后,能就近休息。 这时众人走到中心大路,看行人渐多,都被使者们带着到了昨日饮宴的联排木殿,又再行不多远,就见了那石殿入口。 这石殿原本是山洞,但岛上又哪里有甚么大山,打造装饰之后看着倒像天然形成的石宫。 两扇原木大门此刻敞开着,中间高宽足有数丈,走进去后,三步一灯,五步一烛,照耀得如外面明亮。 众人往里走了约莫百多步,就见愈发开阔,前面再出现一座巨大门户,进去后一个足足能容纳千人的大殿出现。 这大殿之内亮如白日,地上的一些隆起石块都被雕琢成了凳子模样,可以供人坐下歇息。 大殿四周还有些通道,里面应该就是月光使所说石室所在,一但有所领悟,可以在那边演练或者休憩。 此番英雄岛共发放了三百六十枚英雄令,但并非每块令牌都收了回来,毕竟有各种意外存在,持令上岛的只有三百四十多人。 不过又有东瀛二十左右人,高丽十几人,加上英雄岛自家人等,此刻这殿内已经是将近四百人存在了,但却一点也不拥挤,甚至还有不少空处,能让武痴们就地比划比划。 而那所谓的机缘,却是根本不用寻找,只要一进这石殿就会看到。 那是一副巨大的彩色壁画,就在石殿正前方的墙壁上,足足有十丈长,三丈宽,在灯火映照下,恢宏壮观,就是赵柽看了也不觉震撼。 这般巨型壁画,出现在这种海外孤岛,简直难以想象。 进来的众人,全都被这壁画吸引,有的甚至来不及打量四周,就直接望向壁画,再也挪不开目光。 老岛主这时坐在壁画旁,身边四人护卫,就见这位明教老教主伸手一指那庞大壁画,声若洪钟地道:“诸位,这便是那旷世机缘,里面所隐藏的,就是老夫小半生精研而不得的绝顶武艺!” 众人此刻不用他提醒,也知道必然就是此物,只是这壁画实在太过于震撼人心,一时半刻都没回过神儿来。 老岛主看前方众人表情,暗暗摇了摇头,神色间出现回忆,一甲子之前,他初看到这幅壁画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的神态?随后便如痴如醉,苦苦钻研,可惜六十年弹指一挥间,依旧无所得。 他原本是想学了武艺,回去陆上找李宪报仇,可没等他破解这壁画机缘,李宪就死在无情岁月之下,如今时光悠悠,已经轮到他了,他大限将至,却依然没参透这画。 想到此处,老岛主长叹一声,懊恼不甘愤怒种种负面情绪涌出,胸中阵阵气血翻腾,脸色愈发红了起来,旁边一名弟子察言观色,低声道:“师傅,回去吧。” 老岛主点了点头,在几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这山中石殿,只剩下众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前方巨大的壁画。 赵柽这时也在看,这墙上的壁画……乃是一幅海上搏浪图! 只见滔天巨浪,滚滚如雪,从墙壁之上呼之欲出,扑面而来,仿佛大海倾覆,杀机凛然。 那海浪上空,蓝天高悬,煌煌大日如拳,白云似剑,观之让人心惊胆战。 鸥鸟皆尖嘴铁翅,划出怪异弧形,翱翔似刀兵穿风,一往无前。 三五海船,裹卷白浪,船上有数人站在甲板,姿势不同,身形舒展,手执兵刃,摆出十八般架势,有的迎风劈浪,有的互相切磋,有的自顾演练。 都是些奇形怪态,世上未曾出现过的神秘姿势。 壁画广大,往前看去,变作狂风骤雨,点点雨珠从天而降,有圆有扁,有长有短,仔细看,竟是各种的暗器形状,全部打向浪海,那风中摇摆,轨迹多变,仿佛梨花开放,让人望之不能自拔。 雨水下的大海之中,一头巨鲸起伏,喷起冲天水柱,对抗暴雨狂风,一袭巨大的鲸尾扑打海浪,卷起千堆雪。 再向前看,画面突变,依然是在大海之上,但却不是在下雨,而是变了白色线条的寒风凛冽,海面之上有断冰漂浮,铺天盖海的大雪纷飞。 这雪花十分之大,不是那些雨珠可以相比,而且每一片雪花都似一个文字,字字不同,仿佛天书一般,好道是字,却没人识得。 就在大雪下方的海冰之间,一只巨兽庞大无朋,远大过之前那只喷水海鲸,头尾横亘这处冰雪海面,一目如日,一目如月,身躯似世界,上面衍化众生,苍苍茫茫,无始无终…… 赵柽看得惊讶,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巨兽莫非是鲲不成?! 一幅海上搏浪图,由三个不同画面组成。 人斗浪,鲸战风雨,鲲背苍生。 似是斗浪的人想要往去北冥,却不知除了巨浪千堆外,前方还有逆雨之鲸,未化鲲鹏,海天两相隔,前途晦难明。 赵柽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努力压住心中的震动,微微抬头向上,就在这巨大壁画上方,还题有一首诗。 诗名,英雄行。 诗曰: 英雄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 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袁盎,九衢草草人面青! 此客此心屠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 海力号无量,英雄有大志,人不争天枉顾一生行! 离匣牛斗寒,出袖鬼神惊,斜挂三尺星月斩鲲鹏。 雪雨不仁为草芥,人杀雨雪于狂风,涛灭云生奔行九天中! 赵柽神色凝重,这是一首元微之的乐府,改动了几句,正应下方大海搏浪的场景。 从诗里的意思来看,海船上人应是自命英雄,一路北去苍溟,意欲屠鲸斩鲲杀鹏。 他微微定了定神,难怪英雄岛主会看重此画,乃至在岛上蹉跎了半生岁月,这诗相合壁画,确实让人热血沸腾,浮想联翩。 这一刻,赵柽有些理解道君皇帝为何痴迷神霄教了,想必当时林灵素就是用此类东西给道君皇帝洗脑的,那种神神叨叨的应该比眼前这种,更具有蛊惑性。 反正他是没看出这画里有什么武艺隐藏,那些海船上的人比划出来的动作,就算他的六路苍穹变都模仿不出来,早就违反人体极限到一个变态的程度了。 而那暗器似的雨珠,在空中挥洒,倒像泼墨画法,不似有意为之。 至于天书一样的雪花,看着仿佛文字,但连他都不识,又有谁能翻译出来?估计是拿着笔乱涂一气罢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忽然心中一跳,猛地回头去看。 只见身后一个白衣橙裙的少女,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被发现后,立刻尴尬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再动。 赵柽瞅着少女,微微沉吟,随后晃了晃背上半死不活的鸟,眯眼道:“你在干什么?想要来偷我的鹰吗?” (本章完) 第390章 蛛丝马迹 “我……”少女看着赵柽,拘谨地道:“玛哈,是我的鹰。” 赵柽摇了摇头,微微探身,似笑非笑地道:“现在它是我的,想拿回去就要用钱来赎!” 少女低下头,复又抬起,仿佛鼓足了勇气:“我没有五十两黄金……可以便宜一些吗?” 赵柽上下打量她,看得少女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只有银子。” “银子?”赵柽嫌弃地道:“有多少?” “二,二十两……”少女生怕赵柽嫌少,又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双手捧上去:“这个再抵些钱可以吗?” 赵柽瞅了瞅,是块普通的玉佩,上面雕刻了云纹和樱花,甚至连白玉都不是,而是寻常的青玉,对这个时代的东瀛算是好东西,但在大宋真不值什么钱。 “请接受。”少女微微低头,不肯收回捧玉的双手。 赵柽想了想,蚊子再少也是肉,取过玉佩,却发现背面还雕刻了东瀛字,辨认了一下,宇都宫枫舞,好像是个名字。 他道:“你是东瀛哪家的?” 少女未料到他有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道:“宇都宫家。” “宇都宫家啊?”赵柽微微思索,是关东的宇都宫家吗…… “这是你的名字?”他抬起玉佩,指着后面的字道。 “是的!”少女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请大人多多指教。” 赵柽笑了笑,陷入一阵沉思。 按照时间计算,此刻的东瀛应该是镰仓幕府时代,镰仓幕府是东瀛幕府政权的开始,建立者乃是武将源赖朝,这个时间点,镰仓幕府大概刚刚建立十多年。 镰仓幕府的建立,标识着东瀛由中心贵族掌握实际统治权的时代结束。 在贵族时代地位很低的武士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他们鄙视平安朝贵族萎靡的生活,崇尚“忠君、节义、廉耻、勇武、坚忍”,以此作为核心思想,结合儒学、佛教禅宗、神道,形成武士的精神支柱“武士道”,是武士道的开始年代。 赵柽摸了摸下巴,现在的宇都宫家主应该是宇都宫朝纲,但好像快死了,活不过几年。 宇都宫朝纲最后几年,挂职左卫门尉,官职不算大,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宇都宫家是御家人的身份,将军是御,御家人是与将军直接保持主从关系的武士。 宇都宫朝纲跟随源赖朝征战,身份非凡,是将军的嫡系亲戍。 镰仓时代是宇都宫一族的上升期,不仅保留了历代累任的二荒山检校与下野守之职,还历任引付头人、奥州探题以及常陆、越后、上野、上总、美浓、伊豫、丰前、筑后等地的守护职。 后来的六代修理亮泰纲、七代尾张守景纲以及分家八田氏的八田知家更是成为了幕府最高决策机构,评定众的一员。 宇都宫家是出美女的,就如后世的关东北部宇都宫市,美女如云。 赵柽想到这里,道:“抬起头来。” 宇都宫枫舞懵懂地抬起小脸,赵柽瞅了片刻,伸出五根手指摇了摇:“你现在有二十两银子,这块玉佩可以抵二十两,你再拿十两来,共计五十两,鹰你带走!” “我,没有银子了。”宇都宫枫舞望着赵柽,眼神不停偷看后面半死不活的鹰,快要哭出来:“拜托大人了。” 赵柽笑了笑:“宇都宫家是将军的近卫,不至于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宇都宫枫舞闻言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赵柽将鹰拿到身前,用手轻轻抚摸下鹰羽:“宇都宫枫舞,你也不想看鹰变成食物吧?” 他说完向外走去,机缘壁画,他没一丝兴趣,都是蛊惑人心的东西。 至于这东瀛少女,他也没任何兴趣,这就是一个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昨晚居然派人来偷鹰,若不是擒杀方腊事大,不想引人注意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昨夜那一拳就直接打死潜入房间的女忍了。 很显然这鹰并不被宇都宫家看重,否则就算东瀛再不富裕,几十两银子会拿不出?至于还要搭上身份玉佩来抵钱? 东瀛的大族嫡系,都会有一件随身信物,以证明身份,平民是没有这类东西的。 宇都宫朝纲随源赖朝起兵打天下,领了宇都宫检校职,就是宇都宫家主的意思,迈入大族行列,所以是有家族信物的。 赵柽当前感兴趣的只有银子,别的一概没心情,宇都宫枫舞看着他往外面走,想着追去,又想到他还要十两银子,不觉怯了步,只是呆望着。 可鹰一定要拿回来的,玛哈虽然蠢笨,很难成为一只忍鹰,但毕竟救过她的命啊。 这时,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人,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做东瀛装扮,脸色有些灰白,显然好不容易从壁画的诱惑里挣扎出来,道:“小舞,你在干什么?” 宇都宫枫舞低着头,双手交叉握着,小声道:“没什么。” 这人揉了揉眼睛,似乎刚才观看机缘时有些劳累:“小舞,不要想那只鹰了,在浪速它就经常惹祸,从天上往下攻击路人,这次也肯定如此才被抓去,但这里是宋国,四周全都是宋国的浪人,昨天律香已经被打伤了,不要试图再挑衅他们,我们只有二十个人,会被撕碎的。” “只,只要再有十两银子就能赎回玛哈了。”宇都宫枫舞低低地说道。 “这样啊,只要十两银子吗?”中年人皱眉想了想:“我去北条家借借,但你也知道,北条家的人都骄傲得很,未必能够借来呢!” 宇都宫枫舞不说话,中年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她丢在这里,又去观看机缘。 大殿里的人此刻全都在观看壁画,宇都宫枫舞一个人默默地往外面走去,出了石殿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她有些头晕,却一下就瞧到赵柽站在不远处。 赵柽这时也瞧见她,伸出手来招了招。 宇都宫枫舞激动地跑过去:“大人,是要把鹰还给我吗?” 赵柽不去看她的眼睛,淡淡道:“我觉得你该将那二十两银子先给我做定金,否则我养这鹰的花销不少,若到时你不愿意赎回,我不是白养了这么长时间?那还不如早些宰杀吃肉。” 宇都宫枫舞望着赵柽,她张了张小嘴,没有说出话来,觉得世上怎么有这样坏的人呢?不不,是玛哈先攻击的他,所以并不能说他坏,应该是他太穷了吧?不然为什么总想着吃鹰,还偷宴会上的东西,他是没有钱吃饭了吗?” “大人,你……没钱吃饭了吗?”宇都宫枫舞问道:“可是定金的话,大人已经拿了我的玉佩。” 赵柽脸色一变,哼了声转身就走,自己的窘迫难道一个东瀛小女孩都能瞧出来了吗? 宇都宫枫舞急忙追上去:“大人,我可以先给你二十两银子,但你可不可以让我摸摸玛哈?” 赵柽脚步顿了顿,伸出手,宇都宫枫舞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个小包,打开后里面是二十两的银锭,乃是大宋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 拿过银子后,赵柽将鹰往前递了递,那鹰已经饿得无力,只是一双眼眨看着宇都宫枫舞。 宇都宫枫舞摸了摸鹰头,又摸了摸鹰身,道:“玛哈不要急,我马上就会把你赎回来。” 赵柽拽回了鹰转身就走,宇都宫枫舞在后面恋恋不舍跟着,赵柽纳闷道:“你不去筹钱,跟着我干什么?” 宇都宫枫舞摇头:“我要再看看玛哈。” 赵柽不理她,一路直奔酒肆,到里面点了几样菜,要了一壶酒,腹诽果然黑店,竟花掉五两银子,开始吃喝起来。 宇都宫枫舞坐在对面看他有滋有味地吃东西,鹰背在身后仿佛死了一般,不由道:“大人……喂喂玛哈吧。” 赵柽不说话,看都不看她。 宇都宫枫舞哀求道:“大人,鹰是不能长久不吃东西的,会死的。” 赵柽冷笑道:“这桌上的东西都是熟食,你确定它能吃?吃了后不会掉毛变成秃鹰?” 宇都宫枫舞以为他舍不得,咬牙道:“能吃的,我在家时常喂玛哈熟肉。” 赵柽此刻有了钱,倒也不想鹰饿死,毕竟对方要的活鹰,死的话不好交代,东瀛人该死是该死,但总不能太过欺负一个小女孩,这是两回事。 他道:“你确定?” 宇都宫枫舞用力点了点头,赵柽知道禽鸟大抵不能喂熟肉,会得肠胃病或掉毛,但对东瀛那边却不甚了解,想着是不是特殊的方法训鹰与大宋这边不同。 便打开了鹰嘴上的布条,用筷子夹了几块肉过去,鹰早就饿红了眼,此刻哪里还管什么生熟,怕是给根草都能吃得下,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赵柽起身就走,这一次宇都宫枫舞没有跟随,而是默默回了石殿。 赵柽在木屋中歇息了片刻,想去海边瞧瞧,又嫌背着只鹰麻烦,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前望天,琢磨方腊倘若真在岛上,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依着方腊的身份,恐怕会得到老岛主的青睐才是,怎么连影子都不见。 他琢磨来去,感觉还是应该四处探查探查,但这岛上卧虎藏龙,老岛主的武艺不去猜测,就是下面那些卸任光明使的弟子中,是否有宗师都不好说,未免有些太过唐突冒险。 可是等待王禀那边率水军找来,又不知何时,黄觉如果在福州倒能早来,可若广州那边蒲家的事情未了,白傲未必能够在福州找到黄觉。 这时四周房屋空无一人,所有好汉都在石殿中参详机缘,赵柽百无聊赖,也开始想那幅壁画。 除了一首诗外,壁画并无什么注解,就是那首英雄行的诗也没什么解释释义,一切都只能凭空想象,这能参悟什么武艺?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孤岛上这么一大幅壁画,必然耗工耗力,当年的海岛主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留下这么一幅画呢? 不可能是为了纪念什么,毕竟当时明教老教主过来时,见了一地的死尸,还有不少金银珠宝,可见这岛子并非眼下看的太平,很可能是个海贼藏匿宝物的地方,这种地方不会有人闲得画什么壁画。 赵柽回忆了一番,除了那震撼人心的画面,实在想不出哪里能悟出高深武艺。 夜幕降临,月挂树梢之时,杜壆三个才回来。 都是双目血红,显是盯着壁画久了,眼睛疲劳过度。 三人见过礼后,胡乱吃些外面晾晒的贝干还有中午剩下的螃蟹,便开始聊起观看壁画的感悟。 赵柽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给了他们十两银子,挥手就把三个赶走,自家落得清静。 转眼第二天,他没有去石殿,而是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琢磨着如何才能刺探岛上情况寻找方腊踪迹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懒洋洋地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武士大人,我来赎鹰。” 原来是东瀛少女,赵柽道:“进来吧!” 外面推了两下没推开,里面的门栓一直插着。 赵柽冷笑道:“那天晚上来偷鹰时不是能打开吗?” 宇都宫枫舞沉默了片刻,道:“那天来的不是我,我不会忍术。” 赵柽无奈起来,打开房门,只见东瀛少女依旧是白色上衣,下面却换了条枫叶的红色裙子,瓜子小脸,雪白的肌肤,长长黑发,一脸懵懂瞅他。 赵柽深吸了口气,道:“银子带来了吗?” 宇都宫枫舞点了点头,却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眼前这个宋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 “在哪里?”赵柽伸手。 “给,给你……”宇都宫枫舞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赵柽手上。 赵柽掂了掂,随后转身回屋,重新床上躺着。 宇都宫枫舞半天才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然后看见倒吊的鹰,急忙跑过摘下来抱在怀中。 “走了把门关好。”赵柽淡淡地道。 “我……”宇都宫枫舞走出没几步,忽然停住道:“武士大人。” 赵柽斜睨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宇都宫枫舞有些局促不安,低头道:“枫舞请求大人不要卖掉那枚玉佩,枫舞以后会赎回来的。” “玉佩?”赵柽扬了扬眉:“知道了,不过你什么时候会来赎?这岛上最多就能呆三个月,我说不定还要提早走。” “我,我一定会赎回来的!”宇都宫枫舞斩钉截铁地道。 “一定?”赵柽知道东瀛的家族信物很重要,不过你连个赎鹰的五十两都凑不够,又拿什么来赎这玉佩呢?等你回去东瀛有了钱,自家也回大宋了。 “一千两银子!”赵柽笑了笑:“别等我回去大宋,到时你没地方找我!” “什么?一千两银子?”宇都宫枫舞纤弱的身子一颤,望向赵柽一脸不可思议:“我,玉佩我只顶了二十两银子。” 赵柽慢悠悠地道:“顶了钱就是我的,这不是赎,是从我手里买,我想卖给你多少钱,就多少钱。” “你,你……”宇都宫枫舞此刻发觉,眼前的宋人男子,确确实实是个坏人,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并不是自己的鹰攻击了他,他心有怨气,而是他本身就这么坏。 赵柽摆弄着手上的玉佩,笑眯眯地道:“我什么我?” “我肯定会买回来的!”宇都宫枫舞跑出了木屋,眼泪再也止不住,仿佛断线的珍珠滴落了下来。 赵柽躺在床上,眼皮都不抬一下,怜香惜玉?想都不要想,不杀了这些东瀛人就不错了。 晚上的时候,杜壆三个回来,武松道:“公子,我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赵柽问道。 “就是我白日里眼睛疼,没有继续看那壁画,然后去小石室休息,隐隐约约听到山里面传来砰砰的声音。” 赵柽纳闷道:“不是别的石室传来的?” 武松摇头:“属下想安静睡会,所以走到最深处的石室,里面再没有别的石室存在,声音是从山壁上传来的,应该在山腹之中发出。” 赵柽想了想,道:“二郎的意思是这山里别有玄机?” 武松点了点头:“属下觉得这山的那一侧里面也该是空的。” 赵柽沉吟,岛中心的山这边修成了石殿,里面还有小石室若干,是因为有壁画机缘在,若是那边也是空的,又是干什么的呢? 英雄岛主经营此处几十年,不可能没有些秘密,但是和机缘同属一座山中,可见定然重要。 赵柽道:“可听到那边有人声?” 武松思索道:“没有听到人声,就是什么东西撞击墙壁的动静,没什么规律,一会轻一会重。” 赵柽皱眉想了片刻,道:“明日带我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吃过东西后,四人一起去了岛中心的石殿,却看里面已经许多人,都是观看壁画的,其中有些应该是昨晚未走在石室中过夜,起来后便直接过来瞧看。 赵柽背着手瞅了片刻,随后道:“二郎带路。” 武松急忙在前引路,待走到洞口的时候,赵柽忽然一回头,眼睛猛地落在了石壁之上…… (本章完) 第391章 宗师 赵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壁画和他第一天看到时相比,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他是过目不忘的,就算这壁画再大,画面再繁复,线条成千上万之多,他看过后也会牢牢记住每一处。 刚刚走过去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海船搏浪卷起千堆雪的画面,他记得那白浪里的线条数量和他第一天看到的不同。 浪花无数朵,每朵都由上百个线条勾画而成,而其中有一朵,原来是九十九笔,现在却变成了一百笔! 赵柽皱了皱眉,是他那天看错了吗?或者是记错了?但这并不应该! 亦或是海岛潮湿,有的线条遇湿失色,如今干了又重新显现出来? 这倒是有可能,就是眼下居住的岛上木房,因为湿潮,那墙壁的木板颜色下面与上面都不尽相同。 这几日天气晴朗,也未下雨,说不定之前因为潮湿而颜色模糊的地方,如今干了重新出现。 赵柽心内狐疑,却未多做停留,跟着武松向里面走去。 沿途许多小石室,个个都能容下一人躺卧,虽然简陋,但却方便休憩。 待走到最深里,有一座小石室,正是昨晚武松歇息之处,为了不惹人注意,只有赵柽和武松二人走进,杜壆两个则在外面假做思索壁画机缘,实则把眼望风。 石室里有凿刻出来的天然石床,除此之外还有个石桌,再无他物。 武松指着石床一侧的墙壁,低声道:“公子,昨天晚上就是从这面传出来的响动。” 赵柽点了点头,出门丈量了一下距离,这块墙壁位置却是对着山那边,左近再无石室,那么声音肯定是从那一侧的山腹中传过来的。 武松这时凑近,将耳朵紧贴石墙之上,听了片刻道:“眼下却是没声音了。” 赵柽也走过去听,他的武艺比武松高些,听声辨物的本领也更加精通,贴在墙壁上微闭双眼仔细感受。 壁中还是有声音的,不过是山风鼓噪声,山外的震颤声,岛下海水流淌的嗡嗡声,并没有别的特殊声音。 但武松是不可能撒谎的,更不可能听差,眼下白日,不比夜晚安静,赵柽全神贯注,身体仿佛长在了墙上,足足半个时辰一动未动。 武松此刻心中有些忐忑,但左右寻思不会弄错,毕竟昨晚听到的不是一声半点,而是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 忽然赵柽双眉一扬,脸色变化,武松立刻望过去,知道赵柽有所发现。 只见赵柽又听了片刻,这才慢慢从壁上挪开身子,接着退后几步,望向石壁,神情复杂疑惑,久久不语。 “公子?”武松忍不住小声开口。 赵柽看着他点了点头,用极低的声音道:“山那边有人!” 山那边有人?武松双眼立刻瞪大,这代表他昨晚没有听错,那撞击声音确实是人发出来的。 赵柽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就在刚刚,长久没有听到异常,他几乎想要放弃想等晚上再过来时,却听见了一丝人声。 并不是撞击山壁直接传过来的声音,而是类似人嘶吼的动静。 正常来说,这种相互隔离开的空间内,想要听到另外一边声音,类似撞击那种通过物体传播的方式才更明显,单独的声音除非十分大,否则不会极难穿透过来。 赵柽虽然只听到一丝微弱动静,但可想而知,在发出这动静的那一边,这个嘶吼声该有多大。 他沉思了片刻,毫无疑问,这座山里并非只有石殿这边是空的,就在山的那一侧,也有洞窟存在,而且里面有人。 可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赵柽心中无比疑惑,英雄岛岛主和那些弟子使者们,住在联排的木制殿堂里,还有一些其他岛上人则住在木屋中,不会有谁住山窟。 并且那撞击和嘶吼声,明显不是一个人在正常状态下发出的,莫非是被囚禁在那边吗,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出去吧……”赵柽负手往外面走,确定了那一侧确实有人存在就够了,此地不能久留。 若对面的另一处山窟,真是这英雄岛什么秘密地方,恐怕这边石殿内也会有人监视。 四人走回中心大殿,赵柽抬头向壁画看去,脚步突然一滞,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那壁画居然又变了。 之前进来时,看到一朵九十九笔线条的浪花变成了一百笔线条,此刻依旧是那朵浪花,竟然变到了九十八个线条。 若是说线条变多是因为山洞潮湿,隐去颜色,那这没过多长时间线条又变少了,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潮气忽然上升,被水汽又给浸透隐藏了吗? 这就有些扯了! 赵柽一动不动盯着壁画,壁画共分三部分,他看的是海船搏浪这边,这边的浪花笔墨最多,足足有几百上千朵,他仔细观看每一朵浪花的笔画线条。 大多浪花的线条都是百笔左右,他逐个看去,又发现有几朵浪花与第一天所见时不同。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如果不是潮气作祟,那就是这用作壁画的石头特殊,或者使的是特殊的颜料墨水,也不算什么太奇异之事。 但是,问题出现了,为什么作画的人要用特殊的石头和颜料墨水作画呢? 壁画出现在这海上孤岛本就古怪,若再用特殊的石头颜料,岂不是更加古怪? 这么繁复的事情做下来,若说里面没有什么目的存在,大抵是不可能的,难道这壁画里真的隐藏了一门什么武艺不成? 赵柽此刻心中十分疑惑,他看向旁边,发现观看海船搏浪图的人几乎全都盯着那几艘海船。 因为海船上画了不少人,每个人手中都执了兵刃,摆出各种姿势,有的劈浪,有的切磋,有的自顾演练。 这片画面太吸引人,乃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就是杜壆三个也瞅着这边看。 赵柽道:“为什么看船上的人?” 杜壆纳闷:“公子,既是蕴含武艺,不看船上的人又看什么?” 赵柽想了想,似乎有理,又道:“那些人的姿势招数,根本不可能用出来,为什么还要看?” 武松道:“公子,正是因为正常不可能用出,所以才隐藏奥秘,倘若参透,必定高深。” 赵柽嘴角抽了抽,是这个道理吗?好像还真是啊。 他又转头望向壁画,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些海浪的线条依旧在变化,或多或少,都不是他那天看过的数量。 别人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可能将每一朵浪花里的线条数量全部记住,而且这种记线条的事本来就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几乎没人去做,他若不是过目不忘,也不会刻意去记。 他再瞅了片刻海船和上面的小人,这次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改变,和第一次观看时相同。 赵柽不由摸了摸下巴,线条变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忽然他心中一动,看向最大的那朵浪花。 这朵浪花并非在海上翻腾,而是掀起天高,直与那拳拳大日争锋,似乎要割天裂地一般。 这浪……赵柽发觉这朵大浪有些与众不同,虽然这浪的线条数量没有改变,但似乎就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怎么看都与初时一模一样,不止线条,还有笔锋的曲折,颜色的深浅,画面的细节,都没有丝毫变化。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赵柽皱着眉仔细瞅这浪,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端倪。 他不由揉了揉眼睛,刚想对旁边的武松说话,却忽然一愣,武松的目光在海船之上,而海船距离那大浪…… 赵柽急忙再次瞅向大浪,这朵浪花滔天,几艘海船全都在这大浪之下,只要浪花打下,任你船身如何坚固,船上的人武艺何等高强,都会被大浪拍翻,人力不能抗。 赵柽双眼瞳孔猛缩,终于看出哪里不对劲了,距离,就是距离! 第一天瞅这朵大浪距离海船的距离,与眼下是不同的。 眼下似是……要近了那么分毫! 大浪是向下压的,可能只近了那么细如发丝的距离,但还是近了,至少画面这一处的比例,微微发生了改变。 这是什么原理?赵柽暗暗沉吟,作画这门技艺,里面有许多奇巧手段存在。 比如有一幅画,唤作《风雨归程》,背景是山,前面有河,河里有小船,河上有一座木桥,在桥中间有一个小童,这小童手上拿着把雨伞。 将这幅画挂在堂内,每逢阴天大雨之时,这个小童手上的雨伞便会张开打在头顶,而晴天之后,雨伞就变成了夹在腋下。 这画或许外人看着拍掌称奇,但对擅长作画之人来说,却是雕虫小技而已。 其中秘密就是在宣纸和颜料之上,宣纸双层,颜料特殊。 阴天之时,空气潮湿多水,宣纸上也湿润,那画夹雨伞画面的特殊颜料,就会浸去宣纸的另外一层上,而另外一层打着的伞的颜料反而会浸到这边来,这就形成了外面下雨,画上小童变成了打伞,而晴天之后,内外干燥,浸过来的颜料又会被吸收回去,小童又变成了夹着雨伞。 这种画一般只能经住两三次变化,然后就会颜料走迹,画面模糊不成样子,所以并无传世作品,只能当玩乐之作,因为保存不了多久。 还有一种明明是雪白的纸张,上面既无字也无画,却喷上一口水酒,就会慢慢显现出一幅山水,待片刻之后有的会隐去,有的则不消失一直存在,都是因为作画颜料特殊的缘故。 赵柽并不觉得这壁画上浪花线条的增减,浪花微微变化位置有什么奇异,只是作画人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 这壁画不比小张宣纸,想用石头和颜料做手脚,可不是项小工程,这里面绝对隐藏着些什么秘密。 赵柽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同杜壆三个一起站在那里观看起来,他几乎是一寸一处都仔细查看,和第一天记忆里的画面相互映照对比。 然后直到中午的时候,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下午时更是脸色时阴时晴,到最后微微闭上双眼,开始沉思。 太阳将要落山之际,他唤过三人一起出了石殿,然后去酒肆好好吃喝了一番,这才回去木屋。 待到夜色浓重,赵柽留下武艺最差的白战看家,带着杜壆、武松,脸上黑巾蒙面,直奔岛中心的后山而去。 他要探下那另外那侧山中究竟有什么秘密,怎么会有人存在,还发出撞击和嘶吼。 三人没有走正常的中心大道,而是绕了弯,从住处这边直上山,然后从山里去往岛中。 武松之前上山寻猎过野兽长虫,路径还算熟悉,没多久就从侧面来到中心的山旁。 这山似元宝形状,前面是机缘石殿的入口,打磨的规规整整,后面则不同,虽然地势平缓不陡峭,但树木荆枝十分之多,看起来似乎许久都没人来过。 武松这时低声道:“公子,不太对劲。” 赵柽道:“哪里不对?” 武松道:“虽然这里看似杂乱,树草胡乱生长,但仔细观察却似有人为摆弄过的痕迹,并非天生就是如此。” 赵柽点头,武松又道:“待属下探探路,既然有人故意遮掩,那顺着他遮掩的路线寻找,就会找到这后山入口。” 赵柽笑道:“二郎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 武松兄弟在清河县老家时,除了几亩没人盘剥的山地,就是打猎生活,算得上半个猎户。 只见他小心翼翼往前寻去,好半晌才回来道:“公子,有了!” 赵柽道:“在那里?” 武松道:“这做遮掩的也不是什么熟手,留了太多破绽,属下逆着找去,看那山下有一处草枝浓密处,却有山风呼啸出声,应该是个洞口,被隐藏了起来。” 赵柽思索道:“可有人看守?” 武松道:“这却不好说,外面看不见,里面就不知道了。” 赵柽道:“过去试探一二。” 武松急忙称是,前面带路,过了片刻来到元宝山下,随后指着远处一个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冲赵柽低声道:“公子,山洞入口应该就在那树草后边。” 赵柽想了想,觉得不好鲁莽上前,便在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臂膀使了个巧劲往斜上方抛去。 他力量用的恰到好处,并非直打,而是丢到半空掉落。 就在那石子刚刚落下后,草枝后面“噌”地就窜出来一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但这出现的身法却是飞快。 随后就看这人抬头往上方瞅了瞅,石子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发出的声音与横向直接打到树枝不同,并没有那种撞击感。 而上方是山坡,这人望了山坡片刻,随后转身回去,但就在几息之后,他忽然再次窜了出来,抬眼又看向山坡,山坡上自然没什么动静,这人又转身回去。 可是没过多久,他竟然再次出现,这次却多了一个人,两个中的一个直接上了山坡查看,半晌之后没有发现,才谨慎归去,不再出来。 武松伸手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公子,这些人也太小心了吧!” 赵柽眼睛微眯:“越小心就代表越有秘密,还是回去再说吧!” 三人回了木屋,猜测那山窟内究竟有些什么,但却没太多头绪,毕竟英雄岛主能在这时召集江湖绿林开放机缘,就证明岛上不会藏着太怕人看到的事情,不然这么多人上岛,百密一疏,很可能就被发现了。 只是山洞守卫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洞内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存在。 第二天,赵柽继续和三人去石殿观看壁画,直到傍晚才回木屋,神情有些迷茫。 第三天,他又去石殿,这次时间较短,下午就走了回来。 如此连续六天,每日他都往石殿去,但却都是独自离开,其间也没再去探查元宝山后面的洞窟。 直到第七日清晨,他再去石殿,依然是看那幅海上搏浪图,但看着看着,脸上却出现笑容。 接下来沉思半晌后,他转过身朝殿外走,没有直接回木屋,而是去了海边。 这天虽然晴朗无云,但却有海风习习,海边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几艘海船在岛近处飘着,还有两只小筏子,栓在沙滩的凸岩上,其中一只筏子里躺着个年老的岛客,正在昏睡。 赵柽望向海面,此刻大海并不算平静,因为海风的关系,虽然没有滔天大浪,却有不少小浪潮涌,水面不住起伏。 他信手解开一只筏子,就向海中推去,这时那年老的岛客醒来,惊讶道:“好汉,哪里去?” 赵柽淡淡地道:“观机缘有所感悟,看看大海。” 老岛客“哦”了一声,又道:“今日有风,好汉小心,切莫远离英雄岛,不然海风吹走,恐难归返。” 赵柽道:“知道了。” 他将筏子推进海中,一手执三两丈长的篙杆,轻轻一悠,便荡了出去。 这筏子倒也不远走,离了岸边,只在岛旁随意飘着,赵柽站在筏子上,望向远处,只见海天相连,悠悠远远,无限苍茫,让人心生宽阔坦荡。 他脸上无喜无忧,感受着脚下那种随波逐流,水大无朋,人身渺小如蝼蚁的状态,仿佛整个人被海水完全的左右。 一个小浪撞了过来,立刻将他的衣服全部打湿,他却站在筏上一动不动,太阳渐渐西下,细密的小浪头越来越多,不停地把筏子往岸边拍去,他在筏子上仿佛生了根一般,与脚下的原木,还有海水融为一体,海浪又哪能够将筏子推到岸边。 此刻,似乎海水即是他,他就是海浪。 无数细密的小浪,好像无休无止,而他也是其中的一朵,在海水中掀起退回,再掀起,再退回……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小筏子已经飘到岛屿的另外一侧,赵柽望着红彤彤的半面天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已经悟出了那石殿壁画上的机缘,虽然只是三幅中的一幅搏浪图,但他肯定,这确实是一种武艺。 并非他之前所料,认为老岛主自以为是,胡乱臆想。 看着海波涌动,海浪翻滚,他不由发出一声长啸,随后自言自语道:“无尽大海,乃为无量!” 这一刻,赵柽的武艺终于到达了宗师的境界。 随后他将筏子撑向岛边,一跃上岸,拍拍手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海上的一个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从远处划来的一艘小船。 小船直奔岛屿,待不远处,赵柽看清了船上只有一个人,赤膊精壮,正在努力划桨。 那人也瞅到赵柽,眼神警惕,似乎犹豫要不要靠岸。 赵柽眯了眯眼,观看这人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举起左臂做出个古怪的手势,那船看见手势,立刻加快速度,向小岛奔来。 只是十来息间,小船临岸,船上人跑了过来,但瞧见赵柽容貌却有些困惑,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赵柽道:“郑广。” “啊?”船上下来的精壮汉子立刻一愣,随后“扑通”声拜倒在地:“草民郑广,拜见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柽点了点头,正想唤他起来之时,天上传来一声高亢的鹰唳,然后一只褐白相间的大鹰从空中飞了过来。 而在不远处,还有一名白衣橙裙的少女,边追逐天上的鹰边轻呼:“玛哈,玛哈,回来……” 少女跑着跑着,突然瞧见赵柽二人,不由脚步停了停,只见两人一站一跪,正都面色不善地瞅她。 她顿时愣住…… (本章完) 第392章 异变突生 “我,我……”宇都宫枫舞看着两人神色冰冷,满脸杀气,不由有些心虚。 她虽然呆萌,可并不傻,尤其是对面还有那个勒索她银子的坏人。 她此刻觉得大事不妙,似乎撞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秘密,只是略微想了下,转身就往回跑。 郑广“嗖”地从腰间摸出把一尖刀,低声道:“王爷……” 赵柽皱了皱眉:“我来吧,你追不上她。” 那晚宇都宫枫舞曾经挡在他面前,他见过这小女孩的身法,迅疾诡异,多以滑步腾挪为主。 郑广虽然也会武艺,但并无太多的手段,而且常年在海上行船,到了陆地本领又自降一成,未必能追上宇都宫枫舞。 赵柽的身形又有多快,根本不必使出全力,只是几息就赶去前面,猿臂轻伸抓向少女的衣领。 宇都宫枫舞立刻转身就是一掌,可哪里是赵柽的对手,直接被赵柽拽住,向后带了回来。 少女另外只手上寒光一闪,出现把短刀,单刃斜锋,笔直窄细,正是仿唐刀打制的东瀛刀。 赵柽冷笑一声,拍掉短刀,宇都宫枫舞又抬腿向他踢去,赵柽侧身躲过,然后抓住少女双手扭向背后。 宇都宫枫舞大惊:“你,你要干嘛?” 赵柽不说话,这时郑广也赶上前来,递过一条麻绳,他接过将少女的手绑了个结实的吊水扣,然后摸出丝帕往她嘴里一塞,抬手便抗到了肩上。 少女在他肩头不住挣扎,赵柽道:“再动一下,扒光了衣服丢山上喂蛇!” 宇都宫枫舞马上便不敢动,她最怕的就是蛇,和玛哈亲近的原因就是鹰乃蛇之克星,而且有次在家中时,一条剧毒的蛇绕去她身后打算偷袭,是玛哈在危急关头抓住毒蛇,救了她一命。 赵柽看她老实,淡淡地道:“记着,只有听话才不会死!” 这时天上的鹰飞了回来,发出阵阵尖叫,但只是盘旋并不落低,赵柽冲着半空做了个掐脖的动作,鹰猛地飞高,十分惧怕赵柽,不敢下来搭救少女。 赵柽见状笑了笑,冲郑广道:“随我来!” 郑广急忙跟上,两个人走山路,穿密林,没用多久就回到木屋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郑广禀报完毕,原来白傲到达福州时,黄觉刚刚回返,广州蒲家的事已经做完,黄觉听白傲说的紧急,忙带船找了过来。 英雄岛这个地方,福建、广州那边的海贼大抵不知,两浙东海的海贼却很多知道,此处一度曾经成为海贼的禁地。 原因无他,这英雄岛上的人武艺实在是太高了,而且数量也不少,小股的海贼还没有岛上人多,别说抢夺,有时候还没靠岸就被岛上人杀个精光。 至于五六百人的中等规模海贼团伙,也是并不够看,岛上人至少一个打十个,来了同样是送菜。 至于大海贼团伙上千人的,拿这英雄岛同样无奈,上岛也攻不下此处,若是待的时间长了,对方借助山林,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这海贼灭掉。 哪怕就算多来几支海贼也无济于事,这岛子够大,可以逐个击破,海贼损失惨重不说,最后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所以两浙这边的海贼们都和英雄岛井水不犯河水,英雄岛不做海上生意,只是过自家的日子,时间长了海贼们只当此地海标使用,也没了什么占岛抢夺的心思。 黄觉自家不知道这岛在何处,立刻联络了两浙的海贼,尤其是上次同他一起北去登州的滚水雷雷老虎。 雷老虎一听这地方自家熟啊,他就是两浙到福建一带最大的几股海盗之一,对于这片海上的地理环境无比了解。 他可不是那种普通千人的大海贼,他有几千名手下,又傍上福建路安抚使,背后隐隐还有当朝的秦王撑腰,一时间成了东海之上瓢把子般的人物。 接到黄觉信后,雷老虎立刻就组织了几十艘大海船,又呼三喝四,叫来了其他的海贼团伙,共计一万来人,在海上和黄觉撞面。 黄觉也带了五六千人,他听赵柽的命令,一直经营大海,还化了个出海蛟的绰号,手下兵贼皆有,坐镇福建,扼守海道,几乎成了大宋沿海最大的一块势力。 两方相见,雷老虎立刻述说英雄岛大致情况,黄觉算计一下后便带人杀了过来,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船只在英雄岛东南方向五海里左右停靠,那边有个小孤岛,可以暂做修整。 不过黄觉不知此刻英雄岛上具体情形,便打算派人上岛联络,他手下虽然人多势众,但因为吃的是海上饭,水船一类虽然擅长,拳脚却差了些,没有特别出众的高手,而且派出的人还得赵柽认识,所以就让郑广独驾小舟过来,却没想到郑广刚到岛边就被赵柽瞧见。 这时杜壆三个也都回来,众人一商议,觉得还是要先找到方腊,毕竟此番出海就是为了擒拿方腊,若找不到方腊,即便灭掉这英雄岛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方百花都已经现身,方腊却始终不见,依着方腊明教教主的身份,该是在那老岛主身边才对,但老教主几次出现,身边并没有方腊跟随。 若说那元宝山另一侧山窟,囚禁的人就是方腊,却也说不过去,英雄岛主是明教的前任教主,方腊是后辈,应该照顾有加才对,何况方百花都在外面开店卖包子了,怎么会眼睁睁看方腊遭受囚禁? 杜壆道:“公子,我看方腊未必会在这英雄岛,不如直接攻占岛子,然后抓住那岛主审问,看看他知不知道贼酋的去向。” 武松摇头道:“女贼方百花既然在此,方腊十有八九也在,这贼酋心肠狠毒,用金蝉脱壳之计,抛弃妻儿,却安排妹妹逃命,又怎么可能不在一处?” 赵柽听到这里道:“金蝉脱壳不假,至于抛妻弃子,倒也未必……” 武松纳闷:“公子,那贼酋的妻儿不都辨认过了吗?莫非这些人也有替身?” 赵柽眯眼道:“这些人哪里会有替身,就是有也早就露馅,只是旁的都辨认无疑,唯有方腊的次子,却不是那么好辨认的!” “方腊的次子?”武松愣了愣:“公子说的是那三岁孩童方毫?” 赵柽点了点头:“那么小的孩子,方古等人原本印象就少,遭了光明后使的毒手后,更是难以分清形貌,未必就是真的……” 武松道:“公子的意思是方腊不但金蝉脱壳自家走了,还心狠手辣地李代桃僵换了别家孩子受死,将自己的骨肉带走?” 赵柽不语,杜壆在旁道:“那却是麻烦,必要斩草除根才好,就不知这方毫如今何处?” 武松思索道:“这有何难猜,方腊一个大男人必不会带着孩子逃跑,肯定是之前方百花带走了,如今到方百花的店铺内搜索必然找到!” 杜壆闻言眼睛一亮:“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公子,既然大军已到,不如现在就去那包子铺杀人!” 赵柽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杜壆只当他与方百花关系暧昧,便即不语,就听赵柽道:“找方腊才是重中之重,当前首先要找到方腊的踪迹,至于方百花一等妇孺之辈,不足道哉。” 武松道:“公子,方腊不会就藏在方百花的店铺之中吧?” 赵柽道:“若是想藏,哪里不能藏?还来这英雄岛做甚。” 武松道:“那公子的意思……” 赵柽沉思道:“还是要去探一下元宝山,我总觉得那里怪异,不去瞧下,心中不宁,如今既然大军已到,也不怕打草惊蛇。” 杜壆闻言不由看向郑广:“郑家小哥,抚帅那边可有约定时辰?” 郑广道:“无论草民回不回去送信,抚帅那边都会在明日清晨将船开来岛边。” 武松道:“如此就好,趁着夜黑风高探他一探,若还是找不到方腊,明天都抓起来挨个审问!” 杜壆也称是,便约定午夜时分再出去,眼下都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待后半夜二探元宝山。 三人领着郑广去旁屋歇着,屋内只剩下赵柽和缩在角落里的少女,少女小脸惨白如雪,一双眼瞅着赵柽,可怜巴巴。 赵柽想了想,走过去将那堵口的丝帕拿掉,看着宇都宫枫舞道:“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少女长长的睫毛扇动,摇头不敢说话。 赵柽柔声道:“什么都没听到最好,那不妨说说东瀛那边的情形,说得好我会放你离开,说得不好……” 他伸出手摸向少女脸颊,感觉细腻滑嫩,却用力一捏,少女疼得“哎呦”一声,眼泪顿时在眼圈打起了转。 本来她就瘦弱,脸颊更是小如瓜子,这一下却是被赵柽捏得通红,火辣辣的疼痛。 “好好说吧,说的好会保住一条性命,我这个人信佛,不愿意滥杀无辜……”赵柽走回床边,半躺半坐,微微闭上双眼。 “我,我说……”少女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掉落下来…… 花香包子铺,铺门紧闭,内里暗室灯火如豆。 方百花坐在桌旁,膝上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只有三四岁模样,手中正拿着一块糕饼在欢喜啃吃。 “百花将军,为什么要我带着小皇子走?”火娘一身红衣,站在方百花身前,面露惊慌。 方百花神色黯淡,看着膝上男童,道:“让你走就走,哪来的这般啰嗦。” 火娘用力摇头:“我不走,将军不走我也不走!” 方百花抬眼看她,轻叹道:“带方毫走,从今以后他不是什么皇子,我也不是什么将军,大哥……也不再是什么圣公!” 火娘瞪大眼睛:“将军,你……” 方百花道:“给他改个姓氏,姓什么都好,叫什么名字都好,就是不能再姓方,记住了吗?” 火娘急道:“将军这是干什么,这大半夜的你让我走,又不说让我去哪里,又不说什么缘由,我怎么敢就这样带着小皇子离去?” 方百花闻言面色有些哀凄,一手支住额头,道:“去哪里都成,去东瀛,去高丽,往南去南洋,能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火娘神色大变:“将军,你不说原因,属下宁死也不会离开将军左右的!” 方百花看向火娘,摇了摇头:“大哥,怕是坚持不住了……” 火娘立刻身子一颤:“圣公……不是有老教主想办法了吗?” 方百花摇头道:“老教主自身大限将到,只是暂时吊住大哥的性命,如今老教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不能时时维护大哥,我昨天去看,大哥已是神智不清,怕是……怕是没有几天了。” 火娘攥紧了拳头,脸色煞白地道:“可是将军,就算圣公坚持不下去,为何要属下带着小皇子离岛呢?” 方百花苦笑道:“我自有道理,你听就是了。” 火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不说,属下宁死不走。” 方百花呆呆地瞅她片刻,忽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后立刻带着方毫走,一切都依我说的去做,改名换姓,去一个没人能洞察身份的地方生活!” 火娘低头道:“只要将军有理由,属下发誓按照将军说的去做,绝不反悔。” 方百花沉默了片刻道:“他来了……” “他?”火娘愣道:“他是谁?” 方百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火娘立刻惊呼道:“将军说那禽王来了?” 方百花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苍白。 火娘慌张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能找到英雄岛?” 方百花苦涩地道:“我哪里知道,他自是无所不能,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火娘道:“可是,可是……” 方百花道:“本来我还犹豫,但看到大哥这个样子,还是让你们离开岛子,远走高飞的好。” 火娘头垂得更低:“将军为何不将此事告诉老岛主?” 方百花闻言本是伤感的神情忽地冷漠下来,看着火娘,好半天才道:“你是让我害了他吗?” 火娘嗫嚅道:“属下不敢,可……” 方百花神色愈发冷了下来:“不必说了,有些事情与你没有关系,如今知道了理由,马上带着方毫离开就是,这些东西你拿着!” 说完,方百花从床上拿出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然后又站起身,将膝上的小童抱了起来。 小童此刻已经吃完了糕饼,看着她拍着小巴掌笑着,呀呀儿语道:“小姑……姑。” 方百花亲了小童额头一口,向火娘递去。 火娘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这才站起身接过小童,方百花又将那个包袱给过去,道:“此事我已经交代好了玉莲,你二人一起走,船只早就准备,玉莲就在海边等着,快去吧!” 火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咬了咬牙,便抱着小童打开后门离去了。 看着火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方百花默默地关好了房门,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赵柽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墙角的宇都宫枫舞,淡淡地道:“说完了?” 少女低声道:“我,我只知道这么多。” 赵柽起身在地上走了几圈,没想到这英雄岛的老岛主还曾去过东瀛,怪不得能邀请东瀛人来观看机缘。 而东瀛此刻的情况和他料想的差不多,时间上没有出什么错漏,确实是镰仓幕府刚开始的十几年,宇都宫家的家主宇宙宫朝纲也重病在身,怕是没什么好活了。 他走过去,瞅向少女,少女惊恐地将身子向后缩去,他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道:“天亮就可以走了。” 少女望着他“唔”了一声,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动静,午夜已到,杜壆几个都准备好了出发。 叫几个进来后赵柽想了想,依然让白战看家,至于郑广则让他去海边隐藏,准备接应黄觉的大军。 接着赵柽便带杜壆和武松出门,这时墙角的少女忽然嗫嚅道:“你,你去哪里……” 赵柽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冲白战道:“天亮时放她走。” 白战点头称是,赵柽三人出门。 这时圆月当空,三人趁月色直接上山入林,顺着之前走过一次的道路,再次来到元宝山后。 不过望去元宝山后的情景时,三人不由都有些呆住,此刻这里却与那晚大相径庭。 只见原本刻意遮掩的乱草荆棘,都被践踏出路来,那挡得严严实实的山窟入口也露了出来,正有两个人手持火把站在洞口前,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 赵柽看向武松,武松摇头:“公子,好像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柽眯了眯眼,侧耳听去,隐隐约约能听见山窟内有“砰砰”的声音传出,除此之外还有嘶喊声,但实在距离太远,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他道:“先观察观察再说。” 三人隐藏林间,目不转睛地望着洞口,就在片刻之后,忽然看到方百花从那边山间小路急匆匆过来,到了洞口处询问了几句话后,便直接走了进去。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听洞窟内的声音愈来愈大,门前站着守卫的两人神情惊慌,一番低语就向洞窟内跑去。 杜壆道:“这却是奇怪了,洞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他们惊慌失措,莫不是有什么凶兽闹腾,人力无法压服?” 武松道:“就算是大虫窝,也当不了高手几拳,哪里来的什么凶兽……” 赵柽眉头深锁,并不说话,心中也猜测不出山窟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不知许久,就看从那洞口内踉踉跄跄跑出一人,这人手上拿着一根九节钢鞭,出了洞口没有几步,就用钢鞭拄地,一口鲜血喷出,随后扑倒在地,身体颤抖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赵柽对这人有些印象,上岛那晚的宴会上,这人和几个英雄岛客先行出场,随后才有几名年轻人搀扶英雄岛主出来。 当时他看这人血气方盛,精神盈溢,步履之间飘逸离尘,判定最少是个小宗师,所以才印象深刻。 可这人竟死在了洞窟之前,显然刚才在洞内遭受到什么重创,即便跑掉都没能活下去。 正当赵柽惊疑不定之时,那洞中又跑出了几人,同样没有跑远就倒地死了,其中有一个出来时已双臂皆失,只靠着一口气才跑出这么远,却依旧没有逃过死亡的结局。 看着洞口处的惨象,赵柽深吸了口气,听此刻洞内的声音似乎弱下来,“砰砰”声渐渐不闻。 又过了半晌,洞内再无人跑出,他沉吟道:“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杜壆武松二人点头称是,三个从林中小心翼翼地穿出,来到洞口前方,这时看清里面居然燃了不少灯烛,只是幽幽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本章完) 第393章 半步大宗师,一念生与死 三人小心翼翼走进洞窟,武松在前方开路,杜壆在后面守护。 洞内没有遇到人,但却瞅见了地上稀稀落落的死尸。 全部头朝着外边,有的空手,有的则握着兵刃,看是要往洞口处跑,但却死在了洞内。 赵柽蹲下来检查这些人的伤势,无一例外,都是死在拳脚之下,并没有刀剑砍刺的痕迹。 他想了想,之前洞外那个失掉双臂惨死的,也并非被利器砍断臂膀,而像是生生被扯断的,那这个出手之人的拳脚功夫该有何等厉害? 沉思片刻,赵柽叮嘱道:“一切小心!” 武松杜壆点头,这才继续向里走去,但就在这时,山窟内忽然传出一声充满怨恨的吼叫,赵柽双眉皱起。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陡然脸色一变,这是方腊的声音,不会错,他听过的声音绝不会忘记,这就是方腊的声音。 “方腊在里面!”他深深吸了口气。 “莫非这些人都是方腊杀的?”武松惊诧,他知道方腊是宗师,宗师杀普通人或许如剖瓜切菜,但眼前死的这些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何况方腊好像只剩下一条胳膊,本领大不如从前。 “不好说……”赵柽神色阴晴不定,死的既然是英雄岛上的人,老岛主未必不在洞窟里面,老岛主虽然自称大限将至,可谁知道真假,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老岛主的武艺有多高,所以这些人,还真难说是死在谁的手上。 “轰隆”一声巨响从洞内传来,两边洞壁抖了抖,灰石“噼啪”落下,接着之前的“砰砰”声再次出现,又有人呼喊呵斥,赵柽甚至听到了方百花的喊声。 “走……”赵柽低声道,三人谨慎行去,没用多久,就看到前方豁然开朗起来。 是一座类似山前机缘石殿的空场,里面灯火通明,却处处残垣,地上有死尸断肢,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 而此刻正有两人打在一起,一个是方腊,另外一个竟然是英雄岛的老岛主。 武松小声道:“公子,这方腊的胳膊怎么长出来了?” 赵柽眯眼看去,果然方腊原本断臂处多出一条胳膊,但这胳膊看起来却和他自身极不协调,而且胳膊上套着的也不是他身上相近的衣物。 “那不是他的胳膊!”赵柽扬眉,不知道哪个死尸的胳膊被方腊拿过来粘在自家断臂处,但奇特的是通过肩膀处的扭动,居然能让这胳膊做出些动作来。 “不是方腊的胳膊?”杜壆在旁愣了愣,心中一股寒意冒出。 这时前方殿窟内只剩下五个活人,方腊和老教主打在一起,方百花站在不远哭得梨花带雨,还有一个人斜靠在石柱上奄奄一息,剩下个浑身是血,但却紧盯场内打斗,大口喘着粗气。 就听方百花呼喊道:“大哥,住手吧,妹妹求你了,住手吧!” 方腊仿佛充耳不闻,方百花声音悲凄继续喊道:“大哥,你都杀了那么多人,把吕将军都打得将死,如今还想杀了老教主吗?” 此刻那斜靠石柱奄奄一息的人拼尽力气道:“百花将军,走……快走,圣公已经不是圣公了,他走火入魔成另外一个人了!” 方百花看着这人,哭道:“吕将军,我不能走,我不能丢下大哥不管啊!” 吕将军?赵柽神色一动,这个倚靠石柱濒死的人竟然是吕师囊! 就看吕师囊脸色如灰,猛烈咳嗽一声,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百花将军,这已经不是圣公了,还不快……”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他脑袋一歪,再也不动。 方百花见状不由扑过去扶着吕师囊,号啕大哭起来:“吕将军,吕将军……” 这时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过来,大声道:“方百花,你赶快逃命去吧,如今方腊走火入魔谁都不认得,一但师傅不敌,我们全都要死。” “不,不……”方百花用力摇头:“大哥不会一直这样的,他,他会醒过来的!” 浑身是血的人哀叹道:“他强练苍穹变第七路,走火入魔已经完全癫狂,除了嗜血杀戮,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他真有醒来时候,那就是油尽灯枯的死期,你也习武,难道不知他这种走火入魔,一但恢复意识也是断断不能活的吗?何况他强练七路苍穹变出岔,根本不可能恢复意识了!” 苍穹变第七路!赵柽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这方腊竟练了苍穹变第七路,且居然没有死! 苍穹变的第七路,乃是理论上才存在的武艺,是创造这门武艺的人,根据第六路推演出来的,创造者自己都没有练成,推演出之后,也从未有旁人练成过。 这东西极度危险,苍穹变本身就是强行改变人体骨骼筋络的武艺,三路四路就要人命,五路更是个阎王门槛,六路练成的凤毛麟角,第七路简直就是自杀一般找死。 赵柽抿了抿嘴唇,盯着场中的方腊,只见方腊状若疯魔,每一个动作都突破了人体的极限,甚至……速度也快到令人发指! “大哥,大哥一定会醒过来的。”方百花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有老教主在,还有还有何前辈你在,前辈……你可是宗师啊。” 浑身是血的人闻言长叹一声:“宗师又如何,方腊眼下已是半步大宗师了!” “可老教主也是半步大宗啊!”方百花麻木地道。 “唉,师傅他人家已经油尽灯枯,大限将至,哪里是方腊这种疯魔的半步大宗师对手!”何前辈面色极度难看:“师傅原本是想救他,却不料他天赋异禀,走火入魔未死不说,居然还成就了半步大宗师!” 半步大宗师!这几个字恍如一声焦雷,炸响在赵柽耳畔。 半步大宗师,难道武艺一途,还有大宗师这个境界存在吗? 这却是他从来不知道的,就是老师周侗也未曾与他讲过。 赵柽脸色急剧变化,这大宗师又是个什么手段?本领又有何特殊? “老教主他,老教主他……”方百花这时跌坐到了地上:“都是我和哥哥害了老教主,害了英雄岛……” “百花,速速离开此地!”老教主这时在场中喊道,声音中分明有一些孱弱。 赵柽看过去,只见老教主已经被方腊杀的节节败退,两人都是半步大宗师,但此刻老教主分明不敌方腊。 拳怕少壮,老教主大限将至,本身精气神都在衰退,而方腊年富力壮,又练了苍穹变第七路,招招诡变难防,老教主已经呈现败相。 就在下一刻,只见那浑身是血的何宗师冲上去,挡住了方腊的一招,老岛主这才缓过一口气,但接着就看方腊连续三招用出,那何宗师立刻难以招架,张嘴就喷出一口混合了内脏碎片的殷红鲜血。 此时方腊不似人声地吼道:“去死吧!” 竟然一拳从颈后出,自上方砸到了何宗师的头顶,将他打得脑袋如西瓜般碎开,白红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随后,他一步上前扑奔老岛主,双手双腿仿佛怪物般伸展,根本不似人能做出的动作,也就七八招左右,老岛主再也支撑不住,“噔噔噔”倒退出十几步远。 方腊身形扭曲怪异,却飞快无比,瞬间追上前去,拳脚交加,眨眼之间,也不知打出了多少拳,踢出了多少脚,只听得一阵惨呼,最后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声音消失,老教主也消失不见了,竟是被他给打得粉碎掉不知多少块。 赵柽躲在窟口处额头青筋直跳,方腊看到场上再没旁的活人,不由口中发出“桀桀”怪笑,向着方百花走了过去。 他披头散发,周身上下全都是血腥,脸上的皮肉在不停地蹦跳鼓动,仿佛下面有虫子蠕爬一般,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粘上的胳膊,也丢丢当当,只有一半相连,但奇异的是,那筋脉仿佛交错在了一起,竟似原本就是同体。 他走到方百花面前,伸手成爪就向方百花抓去,方百花撕心裂肺喊道:“大哥,你醒醒啊!” 方腊闻言身体一颤,脸上出现一丝茫然,但随后便又恢复了凶残诡怪的表情,吼道:“死吧!” 赵柽看到这里皱了皱眉,方腊凶暴无比,他可以带着杜壆武松两人直接离开,但此行英雄岛的目的就是擒拿方腊,如今方腊就在眼前,抛弃方腊逃走,这不合乎他的心性。 但他也不是个鲁莽的人,自是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他在窟外观察了里面半天,对于方腊的第七路苍穹变心中有个大概分数,而且方腊杀了老教主之后,在气势上明显落了下来。 洞外还有通道里的那些人都是他所杀,他的体力和精神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半步大宗师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滋生气血,但接连战斗这么长时间,铁人也会累的…… 想到这里,赵柽忽然双眉一扬,就在方腊抬手抓向方百花的那刻,一道寒光自袖中出,身子仿佛蹑影追风,潮鸣电掣一般,锁定了方腊,莫邪剑奔逸绝尘而去。 这一剑仿自天外而来,羚羊挂角,雪泥鸿爪,只见其光,不见其形。 这一剑快到无以复加,初时只有一点光,刹那进入洞窟后便炸亮。 夺命剑法第十一剑! 西来一剑,天外飞仙! 方腊此刻的手几乎已经碰到了方百花的头顶,方百花的发丝被震荡而开,钗簪皆裂。 但是他却抓不下去,因为只要他抓碎方百花的头颅,那自窟口而来的一剑就会刺破他的咽喉,削掉他的脑袋。 他是走火入魔,但并不是痴呆傻掉。 他必须要避掉这一剑,但却发现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若是之前没出手杀这女子,倒还可能避开,但既然已经出手,就需要收力回来再躲避,这却是来不及的。 赵柽这一剑霎时到了近前! 只见方腊忽然伸手,那丢丢当当粘在肩头的胳膊,竟突地迎了上去,直接绞住了剑。 但莫邪剑多快,血雨顿时纷飞,可就是这微毫的迟滞,方腊身子仿佛纸片飘向一旁,他仅余的那只手忽然暴涨五六寸,向着赵柽手腕抓去。 赵柽不敢有丝毫大意,将神行百变运用到十成,却发现哪怕这种速度,也只是和方腊这半步大宗师加持七路苍穹变的速度持平。 怎么可能这么快,赵柽心中震惊,实在是太快了,在速度上他占不到一点便宜。 他将夺命剑法运使如飞,但却根本碰不到方腊分毫,就是第十一剑也再次使出,但却依旧没有伤到方腊,他不由双眉紧紧锁起,心中起伏不定。 这时,武松和杜壆想要上来帮忙,赵柽一声怒吼:“回去!” 两个连宗师都不是,上来恐怕连方腊一招都接不下,等于白白送死。 方百花此刻呆呆地看着场中,一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脸色凄凉悲怆,若没有赵柽刚才一剑,她已经死在自家哥哥手上,可是…… “王爷,走,快走!”方百花只是瞬间就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叫喊,大哥已经疯狂入魔了,赵柽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是为了救自己才出现的吧? 方百花一想到此肝肠寸断,就要冲上去拽着赵柽离开,但两人的身法太快了,她没有杜壆和武松的武艺,根本近不得前,一但强行冲进,必被绞成肉泥。 可她此刻痛彻心扉、哀哀欲绝,不管不顾地就往里冲,却被赵柽一脚给踹了出去,怒吼道:“别过来!” 方百花掩面痛哭,几欲昏厥。 两人斗了约莫五六十招,赵柽渐渐处于劣势,方腊虽然之前经过一场好杀,但后力却绵绵不绝,似乎还可以继续战上许久。 赵柽心中骇然,难道这就是大宗师的实力吗?可方腊还不是大宗师,只是半步,居然就有如此长力,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而且方腊的第七路苍穹变,手脚不时扭曲变长,身体从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腾挪过来,而且速度不下于他,即便没有兵刃,却步步先机。 赵柽的莫邪剑虽然锋利无双,但顶多也就是削去他几缕布片,根本碰不到皮肉。 转眼之间一百招已过,赵柽额头见汗,方腊的速度也有些慢了下来,赵柽在这期间足足换了七八种剑法,就是掌腿也没有闲着,但却根本拿方腊无可奈何。 他是头次遇到这么吃力的争斗,以往从来都没有这般费力过,没占到上风不说,甚至自家这边还险象环生。 渐渐的打到了一百五十多招,赵柽一剑秋风扫落叶,方腊却忽然腰部成弓形躲避,同时手脚并用,手从剑上面抓出,脚从剑下面踢去。 这一招,完全违背了人体常识,赵柽双眼一眯,身子用力回收,虽然躲过下方一腿,但却没有躲过上面的一抓。 方腊这一爪先是抓到赵柽胸口,顿时一片血肉模糊,接着竟然变爪为拳,寸劲吐动,赵柽身体一震,脸色立刻苍白,那拳又变成指,狠狠一点,赵柽张口鲜血喷出。 方腊得势不让,趁此机会忽然踢开赵柽手中剑,然后一掌单龙出海,狠狠向着赵柽前胸拍去,这一下若是拍实,必定骨断筋折,性命难保。 可就在这掌快要到来之时,赵柽竟然弃了莫邪剑,双手以一种壮阔的姿势出现在胸前,只看他的双手不停游动,仿佛推波助澜,一股股力量在这些动作里滋生。 他的速度看似不快,但那一波波的力量似乎影响了他身前的一块空间,就是方腊的拳也慢了下来,在随着他的力量律动。 方腊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急忙抬腿踢去。 可这时赵柽的整个身体都进入到那种波动之中,力量一次强过一次,方腊似乎被卷进这种力量之中,身不由主。 “不!”方腊一声大叫,拼命挣脱这束缚,拳脚合力,向赵柽打去。 赵柽这时浑身上下的波动愈发磅礴壮阔,最后集于双掌,汇合了这无数波动的力量,仿佛海啸巨浪,迎了上去。 一声轰鸣巨响,赵柽身子“噔噔噔”后退了几步,每一步脚下山石都出现了裂痕。 再看前方,方腊的身体似乎被海浪巨力拍打,只是一震,就四分五裂开来,随后“砰”地一声,血肉四溅,化为了无数碎块,散落各处…… 赵柽退后十几步,身子有些站立不稳,来到方百花近旁,方百花这时已经呆住,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没等开口,忽然一道乌黑光芒从窟口处袭来,这光芒竟不太弱于刚才赵柽刺杀方腊的那一剑! “啊,公子!” “王爷!” 杜壆和武松二人急忙扑上去阻拦,但那道乌光实在太快了,而且手持乌光的人武艺太高,两人甚至没能够阻上一阻,就被打翻在地。 那乌光是一口黑剑,只是瞬间就来到赵柽身前,赵柽这时身受重伤,后力未继,又是侧着身体,眼看这一剑就不能躲过。 但他也看清了这偷袭之人是谁,只见这人一身破衣烂衫,风尘仆仆,不知道从哪里来,但那一张面貌却是认得,竟然是……方七佛! 这方七佛不知从何处过来,看衣着神色应该是刚刚上岛,竟然找到这里,暗中刺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方百花猛地扑向赵柽,赵柽立刻被她扑的身体一跄,剑这时也到了。 黑剑直从方百花一边肋下刺进,又从另外一边肋下刺出,方百花用自己的身体,阻住了黑剑这毒蛇般的一记刺杀…… 赵柽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他此刻一口气已经回转,便是一拳直接轰出,这一拳将方七佛的脑袋打得粉碎,死的不能再死。 随后他猛地抱住方百花摇摇欲坠的身体,神色间一片震撼复杂。 方百花看着他,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本章完) 第394章 归路碧迢迢 海船扬帆起航,乘风分水破浪。 英雄岛渐行渐远。 赵柽站在船头回望,岛屿此刻已经被他改了名字,从今往后唤作百花岛。 他年我若为青帝,百花报与一处开。 万古丛中,百花菲里,谁与争芳洁。 东风起,人飘渺,海上百花摇。十八风鬟云半动,飞香和雨著轻绡。归路碧迢迢。 赵柽默默转过头,晴空大日,水波平静,心中却忧怆难抑,不由一声长啸,惊起白鸥无数,直冲云霄…… 方腊金蝉脱壳逃来英雄岛,想要东山再起报仇雪恨,强练苍穹变第七路,走火入魔却不死,老岛主难以救护,激战之下,不仅弟子折损,就是自家也身亡魂消。 吕师囊也死在方腊之手,方腊与方七佛又皆死于赵柽手上。 方七佛被赵柽一拳碎头,他杀剑被挡,剑势走老,而又看到刺中的是自家妹妹,心神动摇,才被赵柽直接打死。 赵柽打爆方腊的那一招,是从机缘壁画第一幅搏浪图中悟出,硬撼疯魔大宗师,抗而杀之。 壁画内的武艺来历不详,他不知道名称出处,但这一招蕴含大海真意,浪涛真谛,所以便起名为大海无量。 机缘壁画他并没有毁掉,也没留在岛上,而是命人直接连山壁一起掘下,抬到了海船,打算拉回东京仔细研究。 至于岛上的人,原本的英雄岛客,还有上岛的那些江湖绿林,东瀛高丽,按照赵柽最开始的打算,是要全部杀死,一个不留的。 但是洞窟一战,看着尸横血流,伊人魂断,念念情深不寿,心中戚戚,一时未免英雄气短起来,不想再开杀戒,就全放着走了。 岛上余下的财物,自家丝毫没拿,全部散了出去,给海贼们大部分,剩下少数都给江湖绿林。 江湖绿林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何事,此刻不被杀掉灭口就已是老天垂幸,居然还分得了部分钱财,个个都高声为秦王歌功颂德。 而方腊、方七佛,还有吕师囊的尸首则都带在船上,用特殊方法保存,不至腐坏,方腊碎做几块,也用针线缝了起来,保持人形。 赵柽在海上行了一半的时候,就遇见王禀带船只寻过来,两相汇合,不走仙居,直奔杭州而去,至于仙居的神仙观和醉中梦酒家,则派人前往围剿。 随后在钱塘的出海口分开,赵柽让王禀带船直走苏州,再下太湖,去征太湖匪石生,将石生灭掉之后,江南事便基本宣告完毕。 顺海入钱塘,回了杭州,赵柽立刻给道君皇帝写奏折,言明江南战况,贼酋方腊授首,只待平定太湖,就班师回朝。 接着又给童贯去信,童贯这时带着西军已经和洞庭湖钟老幺打到一处,但因为少船,西军又不擅长水战,所以并未占到便宜。 而刘延庆去桂州高九变那里,也是打得火起,桂州多山林,追踪大不易,已经不是抓不抓方腊了,颇有些搂草打兔子的意思,要将这些贼寇杀个干净。 桂州的贼寇可不是普通占山为王的土匪强盗,尤其高九变,一直与番国交趾有勾结,地方军兵奈何不得,西军虽然打水战差强人意,但上山作战却是强项,哪怕广南西路山多林密,但一路追杀竟将高九变的贼军撵到了边境,直接打散,这才罢休收手。 赵柽写完信后,休息几天,便调集江宁等地余下镇守的禁军过来杭州,日日里操练,他亲临校场观看,不觉又是半月过去。 这一天,童贯和刘延庆一起回返,竟是路上相遇,合军同走。 赵柽和两人连夜商议军情,再隔一日,整顿兵马辎重,各项事宜,直发苏州而去…… 苏州此刻已经恢复以往的热闹,之前方腊围城,贼兵所指,也有不少人逃走,不过后来童贯过来解围,与方腊鏖战数日,方腊败退南下,苏州也就还原了繁华景象。 苏州同样是古城大城,此名起于隋开皇九年,文帝杨坚取姑苏山之名,将南陈原设的吴郡改为苏州。 而苏州的城地,则始建于周敬王六年,自古沿革下来,乃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史迹名园,处处独特风貌。 本朝开宝八年,末代吴越王钱俶改中吴军为平江军,隶江南道,太平兴国三年,吴越纳土归宋,恢复苏州建置,转属两浙路转运使。 政和三年,敕升苏州为平江府,属江南道浙西路,于是苏州又有平江之称。 军马入城这天正好是六月初六,曰为天贶节。 苏州文风斐然,向来有晒书习俗,这一天很多士家大户都将书籍晒于庭中,防虫蛀腐蚀,小门民家也把图画等物拿出晾晒。 各寺院庙宇的僧人则将所藏经书搬到太阳底下,趁机召集乡村老妇开“翻经会”,由她们在烈日下翻经曝晒,宣称“翻经十遍,再世可转男身”。 又有苏州民谚云:“六月六,狗腐浴”,是日将狗、猫牵到河中沐浴,可以躲避虱蚤。 赵柽一路观看民俗风情,与杭州自有不同,虽然两地相距不远,但很多景象大相径庭。 朱勔眼下虽然是白身,却带苏州众官出城三十里迎接,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这时进入城中,更是在赵柽一旁,介绍各种历史古迹,人文美景。 赵柽骑在马上,脸带微笑,既不冷目相对,也不故做受用,他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朱勔。 他是很想就地杀了朱勔的,但需要理由,如果道君皇帝没有发过话还好办,可道君皇帝那边已经下过旨意做出了处罚,将朱勔贬为白身,那么他就不太好动手。 暗杀刺杀什么的有些太过降低自家身份,他堂堂秦王想要杀一个恶官佞臣,还不至于偷偷摸摸去做,必然要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将朱勔给斩首。 进城之后要寻觅住处,当前战事基本结束,赵柽不想住在官衙,而苏州园林众多,其中也不乏皇家园林,原本朱勔给安排的是春秋时吴王的园囿,但赵柽哪肯住此等招风惹眼的地方,便自家选了沧浪亭。 沧浪亭也是一座大园子,是吴越王钱俶妻弟孙承佑,于开宝二年任中吴军节度使时修建。 后来这处大园子几易其主,落在宰相章惇手里,章惇将花园加以扩大,建筑大阁,又在山上起堂,动工时,发现北面跨水一座洞山地下有嵌空大石,据传是五代广陵王所藏,于是益加扩展,乃成如今规模。 道君皇帝登极后,章惇被言官弹劾,曾布又落井下石,道君皇帝便对其贬谪,期间其子章援上奏,献出包括沧浪亭这处园子的一些家产,道君皇帝称其颇孝,便尽皆收下,也算皇家园林。 赵柽下令王驾歇于沧浪亭,自然无人敢违,朱勔急忙派人前去安排打扫,随后便住进了园中。(本章完) 第395章 沧浪主人 沧浪亭算是处奇园,建造手法格局与众不同,未进园门便设一池绿水绕于园外。 至于园内多以山石为主景,迎面乃是一座假山,沧浪石亭便座落其上。 山下则凿有水池,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假山东南部有明道堂等殿阁做为主住之地。 翌日,赵柽游园,从看山楼下来后,便直奔沧浪亭。 沧浪亭因为建造材质特殊,围栏四柱都是石头砌造,角檐高高飞起,与普通的亭子不同,看起来古朴高旷,才起名沧浪。 这亭子环于苍郁古树中,粗浑沧桑,与四周景色映衬,透着一股质朴之感,山林之气。 其内有石棋桌和石墩,早有人煮了茶汤于其上,赵柽喝了口茶后,不由赞叹风物,沧浪亭乃是有文记的,又有诗词留名,千年之后犹复存在。 此刻他站在里面,大有无限深远之感,清凉静谧,似乎无论世事如何,沉浸此内,便可以做个逍遥之人。 赵柽心情不由大悦,对旁边的白傲笑道:“沧浪亭里沧浪客,逍遥游中逍遥人。” 白傲挠了挠脑袋,赔笑道:“王爷,我读书少……” 赵柽看了他眼,道:“你觉得沧浪这两个字怎么样?” 白傲道:“王爷,这个名字不错,有气势,王爷是要……” 赵柽道:“去城里买块好的玉石料子,然后再找个手艺最好的篆匠,给本王刻一方印章来,就刻沧浪主人四个字!” 白傲点头称是,转身小跑而走,赵柽又喝了会儿茶,在园子里游玩了小半天,然后命人摆膳明道堂的祥和馆。 席上无旁人,除了赵柽只有祝秀娘一个,祝秀娘一路随军,便也离了杭州来到苏州,此刻她坐在桌边,不言不语,低头吃饭。 赵柽也不说话,甚至不瞅她,只是喝了许多酒,脸上神情无喜无悲。 就在这时,祝秀娘忽然秀眉微颦,神情难过,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赵柽举杯之时观她模样不妥,微微沉吟,就看祝秀娘似是难以再持,竟扭头干呕起来。 赵柽双眉一扬,淡淡道:“秀娘这是怎么了?” 祝秀娘不说话,捂口片刻才缓过气,刚要正正身形,却又再次干呕,这次把眼泪都给难受出来。 赵柽脸色变化,看了看两旁,吩咐道:“传本王令,去请城内最好的大夫过来。” “不……”祝秀娘听到他的话身子一颤,急忙转过来,忍着干呕道:“不用,我没事!” “什么没事!”赵柽缓缓道:“都难过成这样还说没事,秀娘怎能如此糟践自家身体?别说本王还能给你看得病,就算看不得也要想办法与你看!” “伱……”祝秀娘的脸色有些苍白,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好,只是看丫鬟荷香出门去传令请人。 赵柽目不转睛瞧她,她低头道:“我没事,我,我不吃了……” 说完,也不顾规矩,起身就向里间走,后面青杏紧紧跟着。 赵柽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到里面,这才收了回来,然后给自家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过了半晌,门外有急促地脚步声响起,接着丁大蟹的声音传来:“王爷,城内杏宝堂的丁大夫请到。” 杏宝堂乃是苏州城里最大的医馆,远近闻名,里面医术最高的大夫名叫丁一眼,号称看病只须瞧一眼,一眼之下就能知道个大概。 赵柽冲荷香示意,荷香急忙出门,几息后引进来一名老者。 老者头戴折布帽,身穿土色长袍,两鬓霜白,进来放下药箱行礼道:“草民丁一眼,见过秦王殿下。” 赵柽点了点头,客气道:“素闻丁先生医术非凡,冒昧请先生上门,还望先生莫以为怪。” 丁一眼急忙再次礼道:“王爷严重了,草民怎敢当此言,王爷谦和,小老儿吃受不起。” 赵柽笑道:“内子不知何故,身体突然有恙,还劳烦先生一看。” 丁一眼躬身道:“能给贵人瞧病乃是草民之幸,就不知道贵人……” 赵柽起身道:“先生随我来。” 说罢,走进套间的阁子,这时祝秀娘早就躲进了帘幔之后,静坐不语。 赵柽轻咳一声:“秀娘,城内医术最高的丁先生来了,快让丁先生看看所犯何症,居然会吃喝不下。” 祝秀娘在帘后不说话,赵柽摇了摇头,丁一眼看着帘幔,心中暗想这也无法观看面色瞧病,不过医家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使用其他手段也非不成,便开口道:“王爷,不知贵人病症有何表象?” 赵柽想了想,道:“就是适才吃饭之时,忽然阵阵干呕,身体难以自持,似是连心肝都想要吐出来。” 丁一眼闻言神色一动,道:“王爷,草民恳请贵人脉象。” 赵柽点头道:“秀娘,让先生号脉。” 荷香忙搬过凳子花桌,然后祝秀娘不情愿地伸出手来,青杏在皓如白雪的手腕上盖了一方丝帕。 丁一眼伸出双指轻轻搭住腕脉,闭目片刻,然后收回手忙不迭地站起身,冲赵柽行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赵柽奇道:“丁先生,何来此言?” 丁一眼笑道:“王爷,贵人并无病症,草民号出的是喜脉,贵人乃是有孕了!” “有孕了?”赵柽抬眼看向帘幔后的祝秀娘。 祝秀娘闻言身体一颤,只觉如遭雷击,脑内一晕,差点跌倒,青杏急忙扶住。 赵柽看到她的反应,眼睛眯了眯,随后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并非病症,而是秀娘怀孕,真乃天大喜事!” 荷香、青杏两个丫鬟也急忙道喜,赵柽大手一挥,连声道:“都有重赏!” 随后他又看向丁一眼:“先生,可否有交待?” 丁一眼道:“不敢,草民给贵人开几剂安胎药,日里煎服,可有助于稳定胎气,安固神魂,于身有益。” 赵柽点头,待片刻开好药方,丁一眼又道:“王爷若不便,草民可在堂内抓好,还烦请王爷派人去取。” 赵柽知道对方顾及自家身份,敢抓不敢送,怕路上出差错,笑道:“先生想的周全,荷香带先生领赏,就说本王说的,赏白银千两。” 丁一眼急忙致谢,随荷香出门离去。 赵柽撩开帘幔走进,看祝秀娘坐着发呆,道:“此乃喜事,秀娘何故不乐?” 祝秀娘抬头瞅他,紧咬嘴唇,眼中流露出凄然恨意。 赵柽看她表情,转身笑笑道:“如此大事,两个丫鬟伺候倒不够了,回头我再派两人来,秀娘如果还有别的需要,尽要和本王说才是。” 祝秀娘不语,只是咬得唇上见了血丝,看着赵柽头也不回离去,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本章完) 第396章 先斩后奏,师门来历 第二天,太湖那边传来战报,童贯与王禀合兵一处,开始围剿石生。 王禀从江宁带的船只不少,都是战舟,远非太湖匪寇那种贼船可比,上面种种军械也不是贼船能有。 赵柽看过战报后,又派杜壆前去助阵,如此太湖水陆便有近二十万人马,而石生手下水匪只有数千,兵力碾压之下,获胜指日可待。 接下来他倒也没有呆在沧浪亭不动,而是日里带着车驾出去闲逛,观看苏州风景,还去到寒山寺与老和尚辨了一天的经。 老和尚法号梦痴,自小出家,如今八十几岁,口才了得,赵柽实在辩说不过,只得瞪眼离开。 如此十几天过去,太湖那边的战况已经接近尾声,而朱勔也开始准备迎接仪式,等待童贯凯旋回来,便大摆宴席庆祝方腊平定。 这段时间赵柽收到不少礼物,都是苏州官员所送,苏州未曾失陷,官员比较齐整,送的礼物也都贵重,尤其朱勔,白银就送了足足三万两,再加上一些金珠玉器等东西,光他一人送来的就有十万之数。 赵柽是来者不拒,不管谁送礼都照单收下,这让苏州城官员都欣喜过望,毕竟此番方腊事大,整个两浙都差点失陷,就怕朝廷过后问罪,如今秦王收了礼,回去必然会在官家那边美言几句,让自己能继续坐稳身下的位置。 祝秀娘那边赵柽又安排了两个丫鬟,日夜照顾,不管怎样毕竟是怀了自家孩子,恩怨是恩怨,孩子是孩子,既然有了骨肉就不容一丝差错。 他知道祝秀娘不会打消心中恨意,但又能如何?进了秦王府门,又岂会让她翻出什么风雨。 过了几天,童贯率兵回返,太湖一带已经基本清剿完毕,除了个别贼军头领仗着武艺逃脱,剩下的则全部杀死,就是贼首石生也死于乱箭之中,太湖湖水一时染得似残阳般血红。 晚上排宴,在金谷园举行,金谷园是吴越王钱镠之子钱元璙的园子,也留存下去千年,后世改名环秀山庄。 这金谷园布局以假山堆叠奇巧著称,水池为辅,山水相依,极有气势,又被誉为“独步征轲”。 席前分为左右两排,左边是童贯为首的前来剿贼一众将领,右边是朱勔为首的苏州官员。 开席前,有苏州学政出来颂词,洋洋洒洒说了一刻钟,极尽阿谀谄媚,将剿平方腊之事说得功绩天大,直比开疆拓土,童贯听得眉开眼笑。 接着又上歌舞,苏州教坊司不同杭州,也不知哪里来的许多颜色女子,个个美艳非常,轻若飞燕,看得西军一众将领眼睛都直了。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柽忽然挥了挥手,散去了乐伎,然后眯眼瞅向左右两旁,最后目光落在朱勔身上。 朱勔不解其意,急忙站起欠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柽冷冷地道:“本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朱勔闻言一愕,就是旁边众人也都纳闷,听赵柽语气不善,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事情。 就听赵柽缓缓道:“本王想起了江宁数百户士族惨死在贼军之手,想起了那夜城中血流成河,尸横遍处,想起了本王内眷祝氏一族惨遭灭门,本王……此怒难消啊!” 他这番言语出口,下面立刻噤若寒蝉,这件事情眼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不管是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议论,更不敢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述说,仿佛是个禁忌,人人避免提起。 此刻赵柽说出来,谁又敢接?他们都知道赵柽纳了祝氏女入门,好像听说原本是要做王妃的,可经过之前的惨事,祝家灭门,只剩下福建偏僻处一个光杆县令,如此光景,怕是难以再做王妃,也怪不得赵柽发怒。 赵柽继续说道:“如此大事,朝廷震动,天下震动,朝上诸公多少人的老家就在江南,却遭此横事,心中岂能气平?这乃是血海深仇,焉有不报之理!” 堂下无人说话,其实苏州有些官员就出身江南士族,并非都是苏州本地大户,有的家在浙东,有的在浙南,有的则就在江宁。 所以这些官员里,也有被灭族之人,这时闻言不由脸色惨白,还有的低头默默垂泪。 童贯心中微微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他了解赵柽,这位二大王极少无的放矢,在庆功宴上说这些话,不可能是一时感慨,恐怕有什么目的才对。 他急忙道:“王爷,如今方腊已经授首,贼寇全部扫平,也算是为诸公报仇雪恨了。” 赵柽瞅他一眼,冷冷地道:“方腊虽死,可这贼祸因何而起,诸位不知吗?” 啊?下面众人闻听此言都身体一颤,贼祸因何而起他们怎么会没数,名义上是因为花石纲,实际上是因为朱勔的横征暴敛,巧取豪夺。 赵柽看没人吱声,冷哼一声:“莫非诸位以为是因花石纲而起?” 他此话一出,下方立刻个个冒汗,谁敢说这种话?说这种话不就是指责当今官家昏庸无道,导致黎民不堪,才起事造反的吗? 赵柽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花石之物,并非贵重,寻常可见,或采或买,或雇佣民夫打捞,不过普通事耳,只要处理得当,又怎会激起民变?” 童贯暗叫不好,已经知道赵柽想要干什么了,慌忙开口:“王爷,自然是与花石无关,实乃魔教早就心怀不轨,这才蛊惑民众,逆反起事,罪恶滔天。” 赵柽看都不看他:“若是百姓生活安乐,又哪里来的魔教蛊惑?哪里来的聚众不轨?”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看向朱勔道:“朱勔,你可知罪?” 朱勔完全听傻了,这秦王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冲他来的,可他不是刚刚送了十万钱的东西给对方吗?这怎么回头就不认账,想要拿他问罪呢? 他急忙从案后跑出来跪倒在地:“草民知罪,草民知罪,王爷,官家已经下过责罚,将草民免为白身,草民有过错,官家处罚,草民认罪。” 朱勔急忙把自己受过道君皇帝处罚的事情说出来,既然道君皇帝处罚过了,就代表他的罪已经抵消,眼下不应再受什么责难。 赵柽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森寒笑意:“官家确实处罚过了,将你贬为白身,只是……” 堂下众人听到这里全竖起耳朵,毕竟朱勔所说不错,都想要听赵柽是个什么说法。 赵柽道:“官家处罚的是你在江南肆意妄为,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假借朝廷之名巧取豪夺,激起魔教裹挟民众造反之罪……可本王要问伱的则是,江南大半士族被毁家灭门,百不存一,惨死于刀兵之罪!” 朱勔顿时大惊失色,这种罪名别说是他,就是蔡京童贯也担受不起,一座江南士族,大半个东京朝廷,若是这种罪名下来,那就算死十个来回恐怕都不够。 “王爷,王爷,此事与草民无关啊!”朱勔脸色煞白喊道:“王爷,士族都是方腊的贼兵所杀,怎么能和草民扯上关系?” 赵柽冷笑道:“和你没关系?若是没有你豪夺江南百姓,又岂会激起逆反之事,若是没江南逆反之事,江南这些士族又怎么会被贼兵杀害灭门?” “啊啊,这……”朱勔愣住,赵柽话里逻辑没有一点毛病,但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辩解,不由叫道:“王爷,草民冤枉啊,这都是贼兵所为,不是草民干的,草民冤枉……” “你冤枉吗!”赵柽用力一拍身前桌案,杯碗盘碟纷纷跳起,他吼道:“若不是你引发了江南逆反之事,士族们怎会被杀?本王内眷秀娘所在的祝家又怎会被灭门惨死?来人,给本王将这恶徒押去大牢,严加看管,等候明日问罪!” “王,王爷……”朱勔这时面如死灰,求饶道:“王爷饶命啊,官家都饶了草民的罪,草民已经得到了惩罚,还请王爷开恩啊。” 赵柽“腾”地一下站起身,伸手指向朱勔:“官家圣明,饶你激起民变之罪,将你贬为白身,但本王现在要问的是江南士族被杀之罪,你还有何狡辩!” 童贯这时在下面张了张嘴,他与朱勔交好,便想要劝上一劝,毕竟和赵柽也算亲近,说几句赵柽也不会怪罪。 可就在他想要开口之际,就听赵柽再次道:“我听闻你儿子朱汝礼身无官职,却在太湖之畔带兵,居然身着铠甲领了几千军,莫非是要造反吗?” 童贯乍闻此言,顿时一惊,刚要说出口的话立刻咽回肚中,暗想怎么提到了这茬?这是想往死里整朱家啊,朱汝礼最初带的三千兵是他留下的,后来又派去的三千兵是赵柽亲口说的,此刻居然掉头不认了。 童贯心中“砰砰”直跳,琢磨为何赵柽要这般弄死朱勔?是了是了,朱勔每次进京都携带大批礼物,送给蔡京王黼包括自家等人,尤其在郓王赵楷那里,更是金银珠宝送去无数,甚至还有女子乐伎,而秦王府门他一次都没有登过,秦王能看的上他才怪呢,说不定早就记恨在心,只等着时机报复。 赵柽眯了眯眼:“白身带兵,不是造反是什么?本王还听说你朱府豢养甲人死士,哪一条不是死罪?” “我,我……”朱勔浑身哆嗦起来,此刻哪里还不知道赵柽是真的要弄死他。 “将这逆贼押走!”赵柽又道:“杜壆,武松!” 两人急忙站了起来:“王爷。” 赵柽道:“给你二人五千兵,把朱家给我围了,绝不可跑掉一个,否则唯你二人是问。” 两个领命出去,赵柽又道:“王禀,折可存,你们带一万兵去查封朱家在苏州城内的其他府邸园子,若有不从命者,以谋反罪论处,全都杀了!” 几道令下去之后,大堂内鸦雀无声,都知道以后这苏州城恐怕是要变天了! 可此刻赵柽不说散宴,谁都不敢走,也不敢继续吃喝,只好呆坐着,等待下文。 半个多时辰后,就看武松急匆匆回来,赵柽见他神情有异,便唤到近前来问。 武松低语了几句,赵柽露出惊讶表情,皱眉道:“居然还有这等事情?” 武松道:“王爷,本来属下也是不相信,但这姓肖的说得头头是道,属下想若真是王爷同门,却有些难以处置,所以才回来请示。” 赵柽想了想,武松说兵围朱府抓人,遇到反抗,但都压服下去,不过朱汝礼身边居然有一人保护,自称姓肖,与他是同门。 这却让他心中疑惑不止,他知道老师周桐共收五名弟子,老大卢俊义,老三是他,最小的岳飞,还有个二师兄和四师妹不知姓名来历。 可武松说这姓肖之人年岁不到三十,又不太可能是二师兄,毕竟之前卢俊义曾经讲过,周桐传完他武艺就离开河北,言去西南一故人家收对方之子为徒,而这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姓肖之人二十几岁,总不会是还在娘胎里,就听周桐教授武艺吧? 赵柽纳闷,不过这人既然敢如此说,就算不是二师兄,也肯定有些瓜葛,但怎么又会在朱府出现,还从旁保护朱汝礼呢? “王爷,此事你看……”武松见赵柽一副疑虑表情半天没有说话,不由开口询问。 赵柽想了想,这事不太好坦露在这些苏州官员面前,无论对方真和自家有关系,或者是冒牌货,总要私下里说才好,他道:“先关起来。” 武松领命往外走,赵柽想想有些不妥,又道:“不要和别的犯人关一处,我午夜见他。” 武松走后,又呆了一两个时辰,王禀和折可存也都回来复命,该抓的都抓了,该查封的也都查封了,赵柽这才遣散了宴席,众人擦汗离开,但童贯却有些脚步迟缓,最后一个走到门口。 赵柽看着他道:“童枢密留步。” 童贯急忙停下,他虽然看出赵柽必杀朱勔,但好歹和朱勔也十几二十年的交情,而且赵柽这件事明显是想不上报直接去做,他心中便有些犹犹豫豫。 赵柽让人关好了房门,才道:“道夫不忍朱勔受死?” 童贯低头道:“王爷,臣不敢相瞒,朱勔之罪,死有余辜,只是臣和他相交数年,实在……实在是有些,唉唉。” 赵柽点头道:“道夫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但道夫可曾想过,江南士族的灭门惨事,要如何平息?莫非道夫以为,大半江南士族被杀,你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童贯闻言顿时一愣,随后额头冷汗直冒,此番征剿方腊,他这路人马才是主力,赵柽赵楷不过是坐镇两侧,伺机支援,整个江南的剿匪大局其实是交在他手上的。 他之前没想过这茬,如今一想起来,不由心头乱颤,道君皇帝是命他来平复江南方腊的,可不是二大王,三大王,那这么说来,士族被杀之事,他的罪过才是最大。 “王爷,老臣该死!”童贯是何等机灵之人,此刻幡然醒悟,立刻道:“多谢王爷提点此事,不然臣回去朝堂,说不得要如何面对群臣攻讦,连解释的道理都没有。” 赵柽道:“朱勔也不能带回去,一会儿你去牢中要他供状,务必详细些,我听说他这些年杀人如草芥,府内酒池肉林,逾矩之处颇多,都问出来。” 童贯称是,赵柽瞅他一眼又道:“朱汝礼此刻身无半分官职,居然敢披甲带兵,真是胆大包天。” 童贯不由心中叫苦,暗想王爷你这是挖了一个好大的坑啊,他不敢提之前事,只道:“确有造反之嫌,确有造反之嫌。” 赵柽道:“他朱家满门都是死罪,本来理应押往东京受审,不过……就怕去了东京后许多人给他说话,若不死可就不好了,本王倒不在乎,道夫你可就要受罪了。” 童贯哪里不知,朱勔买通朝上许多大臣,而且蔡京是最初提携朱勔之人,眼下他和蔡京不和,蔡京若是力保朱勔,那江南的士族灭门的罪过就要落在他的头上,这可是大大不妙。 他咬牙道:“王爷的意思是……” 赵柽道:“左右朱勔此刻是白身,明天就杀了吧。” 童贯道:“是!” 赵柽道:“至于剩下的朱家之人,你看着杀留,总要几个活口去官家那里交差,也给朝上诸公解恨,朱勔既死,也不会有谁再给他家人出头。” 童贯擦了一把额头冷汗:“还是王爷想的周到。” 赵柽想了想,再道:“朱家在江南经营这么多年,财物必然丰厚,又有产业遍布两浙,你……” 童贯闻言不由双眼一亮,哪里还不知道赵柽是什么意思,忙道:“臣知道怎么去做。” 赵柽笑道:“官家那边总得满意,剩下的你看着分润,本王觉得,总要超过你剿灭方腊的收获。” 童贯低声道:“臣不敢,臣惶恐。” 赵柽摇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道夫你不拿,又让本王如何拿?” 童贯急忙低头:“王爷说的是!” 赵柽道:“那就赶快去吧,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夜长梦多,对了,本王明日要亲自监斩朱勔!” 童贯道:“臣遵命,那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童贯离开,赵柽脸色阴了阴,回去沧浪亭后让白傲去叫武松,将那个自称师门之人的带过来。 没用太长时间,一队兵马绑着名青年来到沧浪亭外,杜壆、武松、白傲、白霸四人一起押着这青年走进堂内。 赵柽上下打量这人,只见生得倒是一副轩昂皮相,剑眉星目,年岁也就二十七八,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家二师兄。 这些师门中事他和卢俊义都不太清楚,大抵最后都由老师交待给关门小师弟岳飞,可他与岳飞经年不见,如今不知还在不在相州家乡,也无从去问。 这人进来倒不低头,赵柽打量他,他也同样打量赵柽。 杜壆、武松几个弄不清两人关系,不好强行让他跪着,只是在旁严加守护,防止他突然暴起,上前偷袭。 赵柽心中狐疑,并未开口,这人却先说话了:“婺州义乌肖云飞,见过秦王殿下。” 赵柽皱了皱眉:“肖云飞……你自称与本王同门?” 肖云飞道:“正是,若论起辈分来,殿下还是草民的师弟!” 赵柽眯了眯眼:“我却不知老师什么时候收过你这般岁数的弟子。” 肖云飞微微一愣,随后摇头:“殿下弄错了,我不是周师伯的弟子,我的师尊乃是云九霄,是殿下的师叔。” “师叔?”这次轮到赵柽愣住,周侗从未和他说过什么师叔之类,他也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肖云飞看见赵柽表情,神色不由变得尴尬,他能瞧出来赵柽是真不知道此事,不由试探问道:“周师伯没有和殿下提起过师门中事?” 赵柽双手抱怀,往椅子上一靠,微微摇了摇头。 肖云飞站在地中不由露出一丝窘相,讪讪道:“周师伯收殿下为徒后,曾给师公去信,但有亲传弟子入门,都需造册,师门有殿下名字身份。” “师公?师门?”赵柽愈发迷糊,周侗这个人平日根本不与他说这些,或许是顾及他的身份,不想他沾染江湖麻烦,所以对卢俊义倒还说点,他这里则一概不言。 “师公……是哪个?” 肖云飞嘴角抽了抽,这时也有些挠头,本来想着过来一提对方就会知道,虽不奢望成为什么座上宾之类,总是放他走就行,却不料对方压根就一点不知。 他只好道:“周师伯游戏风尘,跳脱世俗,想来没有和殿下说起过,师公号称神拳震九州,名讳上金下台,师公一生共收三名弟子,周师伯居长,我师傅云九霄居次,另外还有一位师姑。” 神拳震九州……金台?赵柽脸上现出疑惑之色,但只是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他已经想起这金台是什么人了。 王不过项,将不过李,拳不过金! 这金台乃是一代武艺宗师,有着天下拳王之称的武学泰斗巨擘。 (本章完) 第397章 诛恶,刺杀 赵柽看着前面的肖云飞,这一刻终于明白周侗为什么不和他说师门来历了,包括对卢俊义也都是含糊其辞。 他出身皇室,可能还会进入庙堂,周侗这是不想他沾染江湖是非,和师门的一些……麻烦。 看看,眼前这麻烦不就来了吗! 卢俊义也是一样,卢家有钱,是河北的大富商、大财主、大员外,卢俊义重情重义。 原本在河北过自己的生活,但正因为被人惦记,所以才闹出了生死之间大事,宋江看重他出身富豪,拳脚高强,又有名声,所以才使毒计赚他上梁山。 这都是繁难、厉害、是非! 周侗不与他们说这些,是不想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真有一日遇到,他们完全可以不做理会,当做不知,什么师门之事,乱七八糟的关系,当老师的没有说过,弟子就可以自行处置。 赵柽心中想通这点不由暗暗佩服,自家老师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他此刻就可以装成都不知道,什么神拳镇九州,天下拳王,什么云九霄,还有个小师姑,统统不知道。 即便真有哪天弄开了,左右周侗没有说过,这师门之事自有周侗担着,就是于名声上也是无损的。 赵柽阖了阖双目,淡淡道:“肖云飞,你说的这一切本王都未听闻,本王的老师不曾讲过。” 肖云飞也犯起难来,这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样,没想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师伯,竟然连师门之事都不与弟子言说。 “殿下……”肖云飞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所说都是真的,殿下不信可以找周师伯验证真伪。” 赵柽冷着脸道:“老师闲云野鹤,逍遥红尘,如今本王根本不知踪迹,又去哪里寻找他老人家?” “可是,这……”肖云飞脸皮抽搐,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殿下总知道师公金台吧?” 赵柽哪肯承认,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肖云飞顿时哑口无言,不过想一想也是,若周侗没讲过,他一个远在东京开封府的大宋亲王,怎么可能知道江湖事情? 赵柽沉吟片刻,道:“肖云飞,我且问你,你怎么会在逆贼朱勔家,还保护朱勔的儿子朱汝礼?” 肖云飞苦笑道:“殿下,此乃师命,我和朱家从不相识,是奉了老师的命令才去保护朱家之人。” 赵柽纳闷道:“是你适才所说的……云九霄?” 肖云飞点头:“正是,老师命我前往朱家,且指名保护朱家二子朱汝礼,我也不知道原因。” 赵柽脸色沉了下来:“你可知朱家大逆不道,欺瞒朝廷,坑害黎民,蓄意谋反吗!” 肖云飞忙道:“殿下,我根本不知道此事,一切都是老师安排,我只是听从师命而已。” 赵柽眯眼道:“你在朱家这些时日,就没见到朱家之内那些恶毒行径,篡越之事吗?” “我……”肖云飞哪里敢承认,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我只保护朱汝礼,别的事情既不掺和,也少看到,朱家人并不当我为亲信,只有朱汝礼带我在身边。” 赵柽冷笑道:“朱汝礼于太湖之畔白身披甲,领兵带军,这乃是造反大罪,你一直跟随他身边,可知是何等罪过?” 肖云飞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谋反是什么罪,朱汝礼谋反肯定会被杀头,那他跟在一旁,岂不是也要…… 赵柽继续道:“你随军保护反贼,同样视为叛逆,也是要诛九族的!” “啊?”肖云飞闻听此言顿时慌了:“殿下,我实不知他要谋反啊,一切都是老师吩咐,至于老师与朱家有何渊源,也从未与我说过!” 赵柽冲杜壆武松扬了扬手,示意将肖云飞带下去。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肖云飞,若真是按照律条来,朱家谋逆,朱汝礼披甲带兵,那他这个贴身护卫之人,必然也是死罪。 可朱家谋逆本来就是硬扣上去的罪名,这肖云飞又是奉师命前往,若是直接杀了确实有些冤枉。 这时肖云飞已经被推到门外,依然喊道:“殿下,我与殿下确属同门,还望殿下三思,手下留情啊。” 赵柽瞅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就是个倒霉蛋,真正该死的是那个所谓的师叔云九霄。 朱家在江南什么名声?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这种狼窝豺穴,居然还派弟子前来保护其家人,这岂不是一丘之貉? 第二天清晨,童贯送过来几张朱勔和朱汝礼的供状,私下还有一本账册,里面记录了朱家的钱财和产业。 赵柽翻看一遍之后,见并无什么纰漏,就令童贯前去安排,午时斩首朱家父子。 随后军丁骑马游街,敲锣鼓噪,把朱家父子的罪状贴放各处,一时围了无数百姓观看。 午时到来,虎丘山下,人山人海,长长的刑台跪满了一排人。 朱勔和朱汝礼父子在把头里,剩下其他的朱家人,按罪排开,有朱勔的堂表兄弟,有侄儿养子,都是做恶多端,个个杀几个来回都不为过。 还有应奉局的一些积年累吏,水军的武将军官,太湖水军虽然被石生给打得全军覆没,但上面一些指挥却还都活着,童贯心狠手辣,想着左右都是杀,斩草除根,应奉局的头头脑脑一个不留,省得日后生出无穷麻烦,就都定了从贼谋反的罪名,一起处理掉。 百姓们原本不信朝廷要杀朱勔,朱勔是东南恶虎,盘踞江浙二十来年,无人敢动,甚至应奉局都有东南小朝廷的称号,知他手眼通天,权势滔滔,昨日还在发号施令,这怎么今日就要受死? 但此刻一看台上,果然都是朱家的人,知道事情不假,有人心中感慨,不由热泪盈眶起来,还有的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数起朱勔罪状,甚至更胆大者,向朱家人丢起了石头,一时乱像纷纷。 赵柽坐在台后凉棚,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童贯在旁道:“王爷,要不要维持台下秩序?驱散众民?” 赵柽摇头:“让百姓们发泄一下,顺便也让朱家人在台上听听,这些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童贯称是,又过了半晌,台下的百姓们嗓子都喊哑了,声音弱下来些,赵柽这才道:“都杀了吧!” 童贯冲着前面刑台丢一支红坯令箭过去,就看刽子手们举起森寒的鬼头大刀,手起刀落,人头滚地,鲜血喷溅三尺。 台下百姓都惊了一惊,随后便纷纷叫起好来,不少人高呼二大王千岁千千岁,歌功颂德,沸腾不止。 赵柽笑了笑,又听片刻,随后起身离开,留下童贯处理善后事宜。 他带着白傲、武松两人,还有一百血色先锋军,下了棚台就往城西,赵柽想去寒山寺找老和尚梦痴再辩一辩机锋,那日实在是心有不甘,被老和尚绕得头晕脑胀,论述不过,败下阵来。 可就在走出二三里远,正是热闹繁华之时,就听前方传来阵阵呵斥之声。 到了近里观看,原来一家点心铺门前正有名大汉在拖拽个年轻女子,武松忍受不住,怒喝道:“光天化日,清平世界,怎敢强抢民女!” 大汉瞅他们骑马人多,卫军又着甲胄,便自弱了声势,抱拳道:“回禀大人,这女子可不是什么良家民女,进了小人的店后拿了东西不给钱就跑,幸亏小人手疾眼快抓住,不然损失却没地方找补。” 武松顿时脸色难看,瞅着坐在地上低声抽泣的女子道:“他所说可是真的?” 女子只是呜咽,大汉急忙又道:“大人,这怎会有假,小的店里卖的都是点心糕饼,这女子让包好后却不给钱,出门便跑,街坊四邻可都瞧个清楚。” 这时旁边有人作证道:“我倒是看见了,真的没有给钱。” 还有人道:“这周二郎做生意向来厚道,只是长得丑恶,断然不会冤枉这女子的。” 又有人说:“大人你瞧这女子怀中,抱着的可不就是包好的糕饼吗?” 武松见此情景不知如何应对,望向赵柽道:“公子……” 赵柽在马上瞅了瞅女子,穿的虽然朴素,但却十分干净,此刻坐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不太像那种惯偷。 他皱眉道:“问问她因何偷窃。” 武松上前将大汉扒拉一旁,问道:“小娘子别哭了,看你不像个贼,为何要偷店家东西?” 女子嘤嘤低语:“奴家,奴家夫君新死,孩儿生病,想要吃糕饼点心,奴家没有银钱,就,就……” 武松听到这里叹道:“却是个可怜人,看你年纪轻轻,夫君怎么竟死了?” 女子道:“不瞒大人,奴家夫君原是苏州厢兵,前阵子贼军攻城,战死在城头了。” 武松愣道:“既是战死,莫没有抚恤?何至于拿人东西不付银钱?” 女子道:“抚恤却有,但上有婆婆要供养,下有小叔要读书,孩子又生病请大夫花去许多,早就所剩无几。” 武松瞪眼道:“那也不能偷东西,若都是如你一般,世上岂不乱套!” 女子哭道:“奴家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还望大人们莫要捉拿奴家官府问罪。” 武松回身道:“公子,你看这……” 赵柽轻磕马蹬上前,看向女子道:“抬起头来。” 女子瑟瑟发抖,武松在旁道:“你且抬头,我家公子可怜你,说不得不送你去官府,还替你付了店家的银钱。” 女子闻言这才慢慢抬头,却看荆钗素发之下,不着脂粉,竟然是一张芙蓉娇面,生得柳眉杏眼,极为美貌。 武松愣了愣,原本只以为是个普通人家女子,哪里料想这女偷竟然这般貌美,立刻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赵柽瞅着这女子,微微露出笑容:“既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倒也算情有可原,本公子就代你付了这帐吧,以后记得再不要做此类事情。” 说完他冲武松示意一下,武松摸出一块碎银角子丢给大汉:“够不够?” “多了,多了!”大汉立刻眉开眼笑:“我给大人找钱。” “不用找了!”武松摇了摇头:“就算耽误你生意的赔偿好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汉点头哈腰,退去一边。 这时地上女子磕头:“多谢公子施舍,感激不尽,奴家,奴家无以为报……” 赵柽不说话,武松在旁道:“小娘子起来吧,我家公子又岂是施恩挟报之人?” 女子抱着糕饼小心翼翼起身,怯生生看向赵柽,露出羞答答的神情,似是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小嘴又闭上,最后仿佛下定决心:“公子,我……” 赵柽瞅她,这时两人距离很近,赵柽在马上,女子就在马前,只是马匹高大,女子需要抬头说话。 此刻阳光正盛,赵柽面北,阳光照在女子脸上,一阵光芒灿烂,女子开口吐出几个字后,忽然那小嘴里竟闪现几丝不易觉察的毫芒,这毫芒只是一闪就射了出来,若非紧盯她看,还眼神犀利,便根本注意不到。 赵柽一直看着女子,忽然瞳孔猛地收缩,挥袖打出,那几丝毫芒立刻被卷入袖中,随后冷哼一声:“大胆!” 女子脸色剧变,双手瞬间出现两把短剑,身形仿佛雨燕轻盈,跃起就向赵柽刺去。 旁边武松早就上前,怒喝道:“贼妇找死!” 他探手如电,猛地一拽,竟然将这女子从腾起的状态直接扯了下来。 女子不由大惊,回头手中剑就刺向武松,武松多大力气,抓她好似小鸡崽,薅着衣领一个转圈,然后一脚踹向腿弯,女子“噗通”声便摔倒在地。 这时后面的白傲也上前来,把女子手上双剑打落,然后武松一脚踏住,骂道:“好贱婢,本想是可怜之人,没想却是个蛇蝎心肠!” 赵柽在马上轻轻展开袖子,现出里面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气发银针?”赵柽用手拈起三枚针仔细观看,这银针锋锐,若是打到双眼,双眼必瞎,打到咽喉,肯定毙命,就是打中颈部其他地方,怕也是会随血脉而走,最后游至心脏,致人死命。 赵柽捏着针脸色阴晴不定,这时也没有了再去寒山寺的心思,冷冷地道:“带回去,好好审问。” 一行人回了沧浪亭,只是片刻白傲就来禀报,居然审问出来了,赵柽皱眉,在闹市之中行刺必然视死如归,怎么这般容易就招供? 白傲道:“王爷,根本没有用刑,这女子就全都说了,叫做水灵心,竟然是太湖大寇石生的女人!” “水灵心?”赵柽想了想:“原来是石生的女人,怪不得……那她应该是一心求死了?” 白傲道:“王爷说的对,这女人什么都招了,我看她的意思就是不想活了。” 赵柽思索道:“本来应该押去东京行刑,不过……” 白傲道:“王爷的意思……” 赵柽叹口气:“就地处死吧,别曝尸荒野,买口棺材葬了。” 白傲称是离去,赵柽站在厅内发了会呆,便转去明道堂。 祝秀娘此刻坐在桌旁看书,见赵柽到来也不起身,赵柽瞧了她一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秀娘想过把江宁的族人棺木都迁回歙州吗?” 祝秀娘闻言抬头看他:“你允我给族人迁坟?” 赵柽皱眉:“秀娘你这是什么糊涂话?此乃大事,有什么允不允的!” 祝秀娘发呆道:“可是回去歙州需要有我祝家族人主持,我,我一介女流……” 赵柽看她片刻,笑道:“秀娘的意思是?” 祝秀娘不去瞅他目光,而是低下头:“眼下我祝家只剩一名族兄在福建做县令,就不知有没有上书朝廷回乡祭奠。” 赵柽道:“他不要丁忧吗?” 祝秀娘道:“他的父母早逝,在族人的接济下长大,倒是不需丁忧终制。” 赵柽点了点头:“朝廷那边办事拖沓,消息到他那里,他再上书,等朝廷批完送到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了,此事不能再等,毕竟班师回朝迫在眉睫,我就写封信给他,让他直接过去江宁!” 祝秀娘愣了愣,点头道:“如此最好。” 赵柽道:“那我现在便去写信,秀娘你也做些准备。”说完,起身离开。 祝秀娘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喜色,心中暗想,若是见到族兄,定要将这恶徒的所有行径都告知族兄,让族兄想办法在朝上走动,把此事上达天听,昭告天下,治罪于他,为族人报仇雪恨! (本章完) 第398章 暗战,失策 十余日之后,江宁,安抚使司。 赵柽轻轻放下茶碗,看向前面一名身着官服的跪拜之人。 三十左右岁模样,白面短须,容貌清秀,双眼中透着机灵。 “起来吧。”赵柽淡淡地道。 “是,王爷,卑官尊命。”这人小心翼翼起身,拘谨地站去了一旁。 赵柽沉默几息:“坐吧。” “王爷在此,哪里有卑官坐着的地方,卑官站着就行了。” 赵柽闻言笑了笑,眼前不是旁人,正是祝秀娘的族兄,风尘仆仆从福建政和县任上赶来的祝祥。 知县这个官职虽然看起来很小,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坐的,许多科举正途出身,若是没有朝上关系,哪怕到死,恐也坐不上这一县的主官。 祝祥是祝家在朝上花了大笔金银,才一步步运作到这个位置。 “如今你也不是外人,让你坐就坐,正好尝尝本王从东京带来的小龙团,看与那政和县的白茶相比,有什么不同。” “卑官从命!”祝祥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神色,随后谨慎地坐了半边椅子。 “嗯!”赵柽冲案上的茶碗扬了扬下巴。 祝祥急忙站起谢恩,然后才双手捧起茶碗,仿佛这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不但要仔细地品尝,还需礼着敬着。 随后,一连串的赞美之词从祝祥口中涌出,听得赵柽都有些惊讶,从没想过小龙团还有这么多好处和优点。 他微微点头,手指轻叩桌案,祝祥立刻住了嘴,现出洗耳恭聆的神情。 赵柽道:“可有子嗣?” 祝祥欠身道:“回王爷,卑官有一子一女。” 赵柽顿时笑道:“好,好,前事不提,以免心伤,就说说往后,眼下祝家只剩你这一支,别无旁系,便再没什么庶脉之说了。” “王爷……” “嗯,从此之后,你这支祝家就是歙州祝氏的嫡系,你祝祥就是歙州祝家的家主!” “啊!”祝祥闻言顿时大喜若望,急忙再次跑到地中间跪下磕头道:“卑官谢过王爷抬举之恩,卑官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柽摆了摆手,让他起来,随后道:“方贼起刀兵之祸,乃至祝家家财散佚于贼军乱民之手,或藏匿或遗失,已不可追,但歙州等处的土地产业还在,这些东西本王有个想法。” “王爷,这些自然都是舍妹五娘的。”祝祥急忙说道。 “此言差矣。”赵柽摇了摇头道:“归属本王老泰山的部分自然给五娘,但家族其他人的,都要由你去继承才对。” “王爷,卑官不敢……”祝祥推辞道。 赵柽瞅他:“这有何不敢?从今以后你就是祝家家主,振兴祝家还须靠你,本王看你只一子一女实在过少,要记得多生些个,开枝散叶,才能重复歙州祝氏的荣光!” “是是,王爷说的对。”祝祥心中狂喜,原本以为祝家的所有产业都会让五娘承继,毕竟五娘是祝确仅存的后人,而且又跟了秦王殿下,怎么会把这些财产拱手让人?却没想到秦王贤德,竟如此为歙州祝氏着想。 祝祥又一次跑到地中间下跪磕头,此番却是泪流满面,头磕的比刚才更要响亮。 赵柽唤他起来,道:“事不宜迟,明日就将你祝氏族人的棺木迁往歙州,其间一切都由你主持,至于产业等事,回歙州后查点清楚便可交接,土地商铺,归属你的直接过户,有本王在,也少了许多麻烦。” 祝祥知道这铺面房宅土地等财产过户手续繁琐,尤其祝家家大业大,哪怕他有官身,但歙州知州比他整整高了两级,现在祝家已倒,想办这种事难保不被厚厚刮去一层,但有赵柽又自不同,哪个敢多片言星语?还不得乖乖听话,立马办事。 “卑官尊命!”祝祥此刻忽然觉得,似乎族人全都死了倒也不错,反正他父母早就不在,若不是此刻人都死光,恐怕再过多少年也轮不到他做家主,族中那些产业也没有他半点份,只能眼睁睁地干瞅着。 赵柽又思索道:“对了,如今秀娘有孕在身,但日日思念亲眷,夜不成寐,恐怕神伤,你这番过来正好见个面,本王已经让人安排了家宴,午后在前堂操办,先就不要走了。” 祝祥闻言心中更喜,连连称是。 待太阳刚过正南方向,安抚使司前堂便摆起了宴席,虽然只有赵柽、祝秀娘、祝祥三个,但席上菜肴却颇丰盛。 只是祝秀娘一看到祝祥便哭了起来,祝祥只好劝说,让她保重身子,别太伤心过度,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难过也于事无补,而且隐晦地说了下毕竟已经怀了皇室血脉,要处处谨慎,不能出任何差池。 祝秀娘闻听此言,不由瞅向赵柽,知是赵柽说了自家怀孕消息,赵柽微笑道:“令兄所讲不差,秀娘当要好好保护身子,不能出什么错漏才是。” 祝秀娘嘴角隐隐出现一抹冷笑,随后只是和祝祥说些过往之事,又道回去歙州要如何安排,祝祥不好回答,只得望向赵柽。 赵柽对祝秀娘道:“本王已经和令兄说了,如今祝家只剩他这一枝男丁,自然要领家主之位,庶脉变嫡脉,至于祝家的产业,我那丈人名下的自然归五娘你所有,其他祝氏族人的,就都让令兄领了,以后歙州祝家就在令兄手中发扬光大!” 祝秀娘闻言愣了愣,她才不相信赵柽如此好心,她祝家虽然土地没有别的士族多,但各地铺面在江南大户里却是数一数二的。 江南繁华,尤其各州商业云集之处,更是寸土寸金,她不相信赵柽会白白放弃这些财产,送给祝祥,让他重新发展祝家呢。 赵柽凶狠似虎,贪婪似狼,狡诈似狐,这已经送到口的大块肥肉怎么可能会吐出来?可以名正言顺用她的名义霸占这些财产,又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性! 祝秀娘看着赵柽,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赵柽又有何阴谋诡计,她想要提醒族兄小心,可此刻席间,说话不便,心中便暗暗计算要如何才能找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言道此事。 赵柽笑眯眯地看着祝祥:“既是家宴,索性也不说外话,你在政和知县的位子上坐多久了?” 祝祥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道:“回禀王爷,已快两年光景。” 赵柽点了点头:“两年却是不短了,之前族内可有安排?” 祝祥犹豫道:“原本族里说,要等待机会走动个判官,但如今……” 赵柽笑道:“判官是吗?待我回头问问福建路哪州出缺,给你补上,既是在福建积累了人脉,暂时还是留在福建好,莫要去往他路。” 祝祥急忙起身:“卑官多谢殿下提携!” 赵柽摇了摇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就算是没有缺也好办,到时我知会一下福建经略黄觉,让他查查有谁贪赃枉法,人抓起来,把地方腾出就是。” 祝祥闻言心情飘飘呼呼,简直欢喜得不能再欢喜,原本在政和县得知举族皆灭的消息,差点直接昏倒过去,没有家族的支持,别说更上一步,就是知县位置都怕稳持不住,可不成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五娘竟然进了秦王府门,这可真是祸兮福所倚,既然有了秦王这颗参天大树,还怕以后不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祝秀娘这时愣愣地瞅着赵柽,这根本就不是她之前预想,不明白这恶贼如此做究竟要干什么? 之前她怕赵柽暗中下手害了族兄,可此刻竟要给他升官,这出乎她的意料,不过这恶贼肯定不是真心的,必然有恶毒算计在里面! 赵柽又对祝祥道:“待本王回京之后,五娘这边无亲人可看,你有空可让子女进京来府上走动走动,到时本王给你置办座宅子,将来总是要做京官的,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说完,他瞧向祝秀娘:“五娘看本王如此安排可好?” 祝秀娘暗里咬牙,却不得不装出副满意感激的神色:“王爷日理万机,还惦念五娘家事,五娘谢过王爷恩典。” “唉……”赵柽大手一挥:“这是什么话,本王还要五娘你谢吗,你怎也将本王看做外人!” 祝祥心花怒放,差点就直接下跪磕头,可一想到既是家宴,那般做作肯定不为赵柽所喜,便站起身满满斟了一杯酒,给赵柽敬去。 赵柽一口饮尽,露出畅怀模样,脸色也红晕起来,开始大吹大擂朝上之事,直听得祝祥目瞪口呆,以往哪里能闻得庙堂些消息,不由全部记在心中内,留着以后对人吹嘘。 接着赵柽又说起大闹樊楼,整治侍郎尚书,听得祝祥不住咋舌,最后赵柽更是得意洋洋地说起了独占花魁的事。 祝祥在旁不由叫好,秦楼风流,花魁青睐,这乃是文人最乐此不疲的雅事,他听得心中舒爽,如自家亲历,不由连连给赵柽敬酒。 祝秀娘在旁脸色难看,此刻恨恨地想着,没料这恶徒居然还逛青楼楚馆,真是品性败坏,无恶不为,眼下所言皆不堪入耳。 她想要起身离开,又顾及族兄安危,怕赵柽发怒暴起,便只微微低头,坐着不言不语。 又过半晌,赵柽大有醉意,便命人搀扶回房,让祝秀娘送祝祥离开。 祝秀娘不由惊喜,见果然有时机单独说话,便令荷香、青杏不许贴身,只在后面跟着,然后送祝祥出去。 祝祥倒是没有喝太多酒,也不敢喝醉,边走边谨慎地劝慰祝秀娘,祝秀娘只是敷衍答对,待走到沧浪石亭之前,忽然止住脚步道:“族兄,小妹与你说一件事情。” 这时荷香和青杏就要走近,祝秀娘冲两人冷冷地道:“我与族兄说些家事,你俩莫要听去,听了都是杀头的大罪。” 两女哪里知道这其中恩怨,顿时吓得不敢再走,只是站在那里盯瞧,唯恐祝秀娘有什么磕绊闪失。 祝祥纳闷道:“五娘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堂中说,为何来去外面?” 祝秀娘脸色苍白,咬了咬牙,便把江宁之事叙说了一遍,但她又举不出什么证据,只道一切都是赵柽所为,赵柽或自家派兵,或是借贼兵之手,杀了江宁城内所有士族,然后嫁祸贼军,再把贼军杀死,贪墨了士族的钱财,简直是豺狼之心,凶残歹毒,残暴无人能及。 祝祥闻言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只剩一魄,他后退了两步,小声道:“五娘你……你莫不是喝多了不成?” 祝秀娘流泪道:“我哪里喝酒?只是等待这个机会,将真相告与族兄,族兄你定要去东京告御状,将这件事上奏朝堂,让天下知晓,知这恶徒的暴虐残忍,让官家治罪于他,为我们祝家报仇雪恨!” 祝祥这时微微缓过些神,哪里肯信祝秀娘的话,道:“秀娘你没喝多,又来得这般大逆不道话语诋毁殿下?殿下素有贤王之名,你入了殿下之门,又怀了皇室骨肉,怎么……怎么竟说出这等癫话,你,你是失心疯了吧。” 祝秀娘看他不信,心中着急,又把赵柽当时的所言所语,几乎默认的事,全都讲了出来。 祝祥只是摇头,道:“你岂不知那是殿下在与你玩笑?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别说秀娘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凭空猜测,就算拿来证据摆在我面前,我都是半点不信的!” 祝秀娘呆了呆:“族兄何来此言?若是证据确凿,岂能不信?” 祝祥皱眉道:“五娘所言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殿下仁德宽厚,乃堂堂君子,古之孟尝君般人物,无论什么证据,我都断然不信,那肯定是在污蔑殿下,我第一个跳出来不放过他!” 祝秀娘嘴唇动了动,几息才道:“族兄你不信我?” 祝祥叹气道:“不是我不信五娘,实在是根本不可能之事,我看五娘是之前受到族内惨事打击,精神有些错乱了,回头我要禀报殿下,请殿下给五娘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样下去如何了得?五娘嫁入皇室,就得维护皇室颜面,这般,这般模样……唉唉!” 祝秀娘气得伸手指着祝祥,娇躯颤抖:“族兄,你,你……滚!” 荷香青杏两名丫鬟在远处看事情不对,慌忙跑上前来,祝祥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道:“二位姐儿,还请照顾好五娘,我自家走就是了。” 他犹豫转身,心中暗想,这却是真的得病了,胡言乱语些什么?看来真要和殿下说说,找个先生医治。 祝秀娘看祝祥匆匆离去,只觉得一阵昏沉,仿佛天地之大,再无自家容身之处,再无一个可相信之人,不由脑内一晕,直接向旁边倒去…… (本章完) 第399章 惩治,凯旋 第二天大早,赵柽站在榻前眯眼看向祝秀娘,祝秀娘瞧是他,急忙把脸儿扭了过去。 因为祝秀娘昨日昏倒,所以回歙州之事推迟了一天,医馆先生已经诊过,言道并无大碍,只是神伤所致,多休息便好,开了安神补心的汤药。 赵柽道:“秀娘是因为要回歙州,这才思起往昔,乃至心中难过昏倒吗?” 祝秀娘不语,赵柽淡然道:“不要总想以前的事情,于己无益,要时刻记住你有孕在身,这才是重中之重。” 祝秀娘转过头,怒目视他。 赵柽道:“记得吃药,歙州之事不能再拖,若是明日还走不了,我看也就不用去了,直接回东京吧。” “我,我能走……”祝秀娘一听此话,不由变色,双手支着床榻就要坐起:“给我吃药!” 青杏在旁急忙扶住,荷香端来药碗,赵柽看着她喝罢了药汤,这才负手走出房门。 外面祝祥正在焦急等待,见赵柽出来,急忙问道:“殿下,五娘她……” 赵柽摇头道:“就是忧思往事,精神有些混淆了,眼下好了些,都忘记昨天说过什么,明日照常出发去歙州。” 祝祥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我就说五娘那么聪慧的人,昨天怎么说出大逆不道的糊涂话,还望殿下体谅她,莫以那些话语为忤逆。” 赵柽笑了笑,祝祥已经把昨日祝秀娘所说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他,此刻微微摇头道:“我又怎会怪她,放在谁身上遇到这等灭门大事都会接受不了,何况秀娘还是一名弱质女流,唉!” 祝祥恭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就是卑官当日闻听消息也昏厥过去,三日未曾起来,此刻想起还不由身心皆颤,不能自已。” 赵柽道:“所以你才要再起祝家鼎盛,恢复往日荣光……回去好好准备吧,明日迁坟启程! 祝祥道了声是,行礼离去。 翌日,足足用了整个上午时间,千余名的民夫,才完成动土挪棺,随后一路直往歙州而去。 在歙州又耽搁了十来天,祭奠,法事、入土,查账,过户等等事情全部完毕后,赵柽才带人回去苏州。 进了苏州城,刚回沧浪亭还没等坐稳,武松立刻禀报,说这两天外面有人来闹。 赵柽纳闷,什么人胆大包天敢来此处闹事?竟然没抓起来下狱!询问之下,这才知来人自称是他的师叔,名唤云九霄。 赵柽闻言沉默,这肯定就是那肖云飞的师傅,闻知了苏州事情,赶过来讨要说法。 他并没有杀肖云飞,如今这人在大牢中住着单间,与吕将是邻居狱友。 他道:“就云九霄一人?” 武松摇头:“还带了两个,一男一女,好像是弟子。” 赵柽想了想刚要说话,忽然白傲赶进来道:“王爷,园外有人求见,说是王爷师叔,属下听着疑惑,询问几句,那人竟怒目相向,极为跋扈嚣张。” 赵柽摸了摸下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这云九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勾搭朱家,自己想找他算账还找不到,没想竟然送上门来。 “叫上人都出去看看,另外调遣五千甲军过来。”赵柽扬眉道。 此刻沧浪亭园子内,他从东京碎玉楼带来的人几乎都在,丁大蟹、丁二蟹,白家三兄弟,卢韩徐蒋四个,还有时迁和另外几人,而且武松杜壆也在,沈飞则带着一百血色先锋团就守在园门之处。 赵柽往出走,白傲前去传令,待到了园门时,人已经汇齐,这时打开大门,就看到前方阶下不远处正站了三人。 为首的是一个蓝袍老者,身材高大,须发黑白参半,虎目鹰鼻,脸色红润有光,此刻正微阖双眼,似睁半闭,一副气势如虹。 老者身后有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岁,穿着普通,微微有须,面色如橘子皮,身后不遮不掩地背了一杆大枪。 女子俏丽,着了黄衫,手上提着口宝剑,面如寒霜。 赵柽瞅了瞅,心中不愉,这三人能明目张胆地带兵刃走动,肯定是提了自家名字,否则早被守城兵丁询问,就算他们武艺高强,但是又哪里能敌过大军围攻? 这时旁边丁大蟹察言观色,冲前方喝道:“来者何人,敢在此处喧哗,莫非不知园内驻扎王驾!” 老者闻言动也不动,拿着架子,背起双手。 旁边女子上前一步道:“看你不过奴仆随从,此地哪有你说话之份?还不快快退回去,我们要找的是秦王,你们哪个是秦王!” 丁大蟹顿时大怒,望向赵柽,赵柽皱了皱眉,心说难怪师傅周侗不与他说这些师门事,竟都是些不知礼数,自大猖狂之辈。 他脸色微沉,丁大蟹立刻冲女子道:“你是哪里来的山野村姑,竟敢如此无礼,殿下也是你能叫的吗!” 女子哼道:“我师傅乃是秦王的师叔,我是他师姐,两次三番前来都闻不在,今日听说返城,你们中哪个是秦王,还不赶快迎接师叔进门。” 赵柽闻言气极而笑,丁大蟹道:“村姑住口,你是哪里来的,什么出身,再胡言乱语拿下问罪!” 女子怒道:“你这奴仆好没分数,莫须你问罪,待片刻姑奶奶捉到你砍成十八块,丢去河里喂王八!” 丁大蟹气得嘴唇直抖,众人也都是皱起眉头,碎玉楼里的人基本都走过江湖,所谓的江湖女侠也见过些,但似眼前这种跋扈嚣张的,却是只听闻从未目睹,如今算是见到了。 女子看众人都不说话,不由愈发趾高气昂起来:“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师公名讳上金下台,乃是天下拳王,神拳镇九州,当年皇城殿的上御教师,保护过王大相公变法,传过蔡太师武艺,随军打过北辽,战功积身,是两代先皇的拳教师,人称皇皇拳教师!” 她此言一出,旁边的白战忍不住道:“听你这村姑信口胡吹,谁知道真假!” 赵柽眯了眯眼,语气平静地道:“真的!” “王爷……”身边人顿时惊呼起来,他们有的虽然听说过金台之名,但只知道乃是传说中的武学巨擘,至于旁些事情却不太知晓。 赵柽神色冰冷,女子倒没有说错,金台乃是横跨仁宗至今五朝人物,当年确实曾任过上御教师,名义上是英宗皇帝和神宗皇帝的拳师,但两位皇帝压根就没有学过拳,只是给了这么个名头。 至于王安石变法之时,神宗皇帝派金台贴身保护过他,怕他出什么意外,此事还曾被司马光诟病,上书反对。 而蔡京的事情,确实也有,因为蔡京一直以支持新法为名,站队新党,曾和金台请教过强身健体之术,至于金台具体教了他些什么,赵柽就不知道了。 不过金台是金台,这女子是这女子,别说只是徒孙,就是云九霄这个弟子,也不好就这般直白地扯虎皮做大旗吧? 人品由此可见一斑,至少那些年周侗可从未提过金台的事情,就是卢俊义也不知道金台是他们的师公。 这时女子眼神落在赵柽身上,她刚才听见赵柽说话,又看赵柽站在人群中间,气宇不凡,便道:“莫非你就是秦王?看见师叔到来,怎么不下阶相迎?” 赵柽哪肯与她言语,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云九霄慢慢睁开双目,上下打量赵柽,女子一旁恼道:“你若是秦王,岂不知师门规矩?门规大于一切,莫要显摆你自家的身份,都按着师门规矩来才对!” 就在此刻,四处马蹄声响起,刚才赵柽让人调兵,五千骑兵已经到来,只是短短几息,就将园子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女子和男子立刻色变,云九霄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却露出一抹不屑。 女子冲赵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要背叛师门吗?师门有五大律条,第一条就是勿论身份,尊师重道,你违反门规是要受重罚的!” 赵柽冷淡地看她:“本王的老师是周侗,老师从来没与本王提过什么师门之事,本王从来不知道老师背后还有个师门!” “你!”女子愣了愣:“这不可能,周师伯不可能不说师门之事!” 赵柽嗤笑道:“别说本王不知道,就算是本王的大师兄卢俊义也不知此事,他此刻就在扬州,莫不是还要将他调来,给尔等询问?” 女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望向云九霄:“师傅……” 云九霄却依旧镇定:“周师兄果真未与你提及师门?” 赵柽瞅了瞅他,道:“何止师门,老师共收弟子五人,我与大师兄就只知道小师弟是谁,至于二师兄和四师妹却连名字都不晓,你们三人过门攀亲,本王又哪知尔等是谁!” 云九霄沉默几息,道:“既如此,肖云飞可还活着?” 赵柽道:“此人乃朱勔逆贼从犯,如今大牢里押着,需带往东京受审!” 云九霄道:“放了肖云飞,老夫转身就走,不与你再做纠缠!” 赵柽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指着云九霄道:“匹夫,来到本王门前拿捏姿态,装腔作势,冒充本王师门,又纵容弟子逾礼不敬,聒噪生事,还想要了犯人,一走了之?” 女子闻言顿时气道:“你这秦王不知好歹,师叔驾临不倒屣相迎,扫榻以待,居然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话语,待回去后我定要禀报师公,将你师门律条罚事!” 云九霄看了眼四周军兵,缓缓道:“你以为靠这些寻常士卒,就能留下老夫等人?” 赵柽呵呵一声,稍稍向上抬了抬手臂,就见那围在前方的数百名军兵,都举起一物,两三只巴掌大小,上面弦筋紧绷,勾着森寒铁矢,竟然是手弩。 而后面的军丁更是一层持长矛,一层举弓箭,足足五千人,便是鸟都飞不出一只。 云九霄瞧见那数百只手弩都对着自家三人,终于变色,任他武功再高,能飞檐走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对上弓弩包围下的人海战术,怕也是难以逃脱,何况还有两名弟子,艺不如他,他都未必走掉,这俩弟子就更走不脱了。 “你可以试试!”赵柽微微一哂。 “慢着!”云九霄双眼寒芒射出:“你如此欺师灭祖,就不怕有一天周师兄知道此事吗!” 赵柽闻言连瞅都不瞅他,举起的手便要落下。 “好,我们走就是!”云九霄眉头紧锁:“人老夫也不要了,但你别忘记了,肖云飞可是你的师兄,你若是杀他,就是叛门之罪!” “匹夫,敢于本王面前妄谈罪过!”赵柽冷哼道:“满嘴谎言,逾礼滋事,当面冲撞本王,持凶器招摇过市,和判贼朱勔勾勾搭搭,何等大罪?居然还与本王谈罪过,还想着要轻松离开?” 云九霄闻言身体一震,拧眉看向赵柽:“你要如何?” 赵柽道:“放下身上兵刃,束手就擒,否则……乱箭齐发,生死不顾!” “你!”云九霄死死盯着赵柽:“竖子……敢尔!” 赵柽脸色阴沉,此刻顿起杀心,冷笑道:“老匹夫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还是大宋的天下,岂容你附逆猖狂!” 他说着手就要往下落,却看云九霄身形一动,竟直奔园门这边冲来,显然是存了擒王的想法,若是不想束手就擒,那抓住赵柽就是唯一破局之法。 赵柽早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可哪有心思和他动手,带着众人往后一退,后面的血色先锋军就迎上前方,也都拿着弩箭,一轮箭雨就射了出去。 云九霄看势不好,主意落空,急忙后撤,但此刻后面箭雨也都射来,他手上瞬间出现一把剑,边拨打箭矢边大声喊道:“住手,老夫愿束手就降!” 赵柽眯了眯眼,示意弩手停下,但就是这一轮弩箭射过,场中的男子便已经受了伤,肩头肋下中了两箭。 女子则脸色苍白,若不是刚才不顾颜面,直接趴倒,恐怕已经被射成刺猬。 这时杜壆喝道:“放下手中兵器!” 云九霄咬了咬牙,看向男女弟子:“都放下吧!” 看三人丢掉手中兵刃,杜壆又道:“给我捆了!” 三人立刻被军兵抹双肩拢二背捆起,老者闭目不语,男子脸色煞白,女子却还想言语,但看着四周举弩士族,眼神中闪过恐惧。 赵柽瞅了瞅三人:“掌嘴!” 丁大蟹和武松杜壆三个上前,一顿耳光轮扇去,丁大蟹打那黄衫女子,边打边骂:“恶毒村姑,还痛不痛快口舌了?” 女子两下便被打得嘴巴红肿,根本说不出话,接着丁大蟹又几巴掌,竟然打掉了她满口牙,立刻两面腮帮瘪了下去,活像五六十岁的无牙老妪。 赵柽观看片刻,三个都成猪头形状才叫住手,心中琢磨着杀或不杀,他是想杀,但恐日后周侗那边不好交待。 周侗没说师门之事,给这些弟子留下回旋余地,他这边直接杀光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即便不好杀,却也绝对不会让几个好过就是,想了想叫人从狱中提了肖云飞过来,四个一起跪在地上,赵柽道:“你们到底和逆贼朱勔有何勾结,若不从实招来,直接砍掉脑袋!” 三名弟子都看向云九霄,露出急迫神色,他们也不知道云九霄和朱家到底有什么关系,竟然派肖云飞去保护朱汝礼。 云九霄这时脸庞肿胀,嘴角流血,勉强开口道:“老夫哪里认识朱勔,只是认得朱汝礼一人而已,那年老夫游历东海,兴之所至,在海岸演练武艺,他恰巧路过,连声叫好,想要拜老夫为师,可老夫看他已经年近二十,骨骼筋脉早就成型,无法再练门派武艺,就回绝了他,没想到他非但不恼,竟然,竟然……还赠给了老夫十枚金叶子。” 赵柽闻言皱了皱眉,那三个弟子也是露出惊讶神色。 云九霄继续道:“随后他要了老夫住处,说有空拜访,哪怕学些皮毛也可,老夫看他出手大方,便告诉了他,前阵子他派人送来五千两白银,说是想寻求个武艺高强之人保护,老夫就……就让云飞过去了。” 赵柽闻言冷笑道:“朱家是何等门户你又非不知?张嘴师门,闭嘴师门,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就出卖了师门的人品武艺,真个辱没师门的是你这匹夫才对!” 肖云飞这时看向云九霄,露出不相信神情,没想到云九霄竟然是为了钱,才让自家保护朱汝礼。 赵柽瞅着几个,实在看得心烦,杀又不好杀,关起来也没有用,思索片刻后冷冷道:“各打五十杀威棍,丢出城去。” 寻常人十杀威棍就能打死,至于眼下这四个都是武者,就多挨些,若是死了,那就算倒霉。 一顿棒子打完,四个都趴在地上不动,与死狗无二,随后军兵拖着向城外而去,赵柽则转身回了园子。 随后第二天商议返回东京,第三天点兵启程。 赵柽依旧走水路,要去扬州接赵元奴、卢俊义等人。 大军在城外分开,童贯带人马自走,烟尘滚滚北行。 赵柽则去水口坐船,上了长空浩志宁远神舟,一路扬波,率领后方战船,浩浩荡荡而去。 (本章完) 第400章 父慈子孝 此刻是八月初光景,桂花香飘,馨芳满东京。 一场空前盛大的凯旋仪式在南薰门外举行,两个时辰后,赵柽进城。 先回了王府,安顿好一切,下午入宫。 五马驾车,直上御街,金枪兵开道,长刀兵紧跟,两旁斧钺仪仗高唱回避,百名赤披风枣红马侍卫末尾相随。 不似以往走皇城东门,而是直去正南宣德门,穿阶过殿,来到延福宫前。 赵柽背着双手,抬头看延福宫匾额,两名小宦官急忙跑过来相迎。 进去不多远,张迪又来,满脸堆笑,口中念念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剿灭乱贼,立下不世功勋。” 赵柽点了点头:“小事耳,何足道哉。” 边说边至延福殿前,此处乃延福宫主殿,五门十扇,紫檀框棂,张迪快步进里通报,片刻出来:“王爷,官家宣觐。” 赵柽笑了笑,张迪毕恭毕敬把扶着门扇,他轻掸了袍上灰尘,迈四方步走进。 殿内中间地上铺猩红毯子,是真正猩红,用百只猩猩血漂染的颜色。 《礼记》中记载: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 这个时候的九州天下,还是有猩猩存在的,但就因猩猩血色鲜红华丽,可近贵物,所以慢慢被捕杀一空,后世不存。 红毯两侧,各有一只巨大兽炉熏香,沉木在里幽幽散发气息,让人头脑清爽,精神倍增。 赵柽走上前去,就看道君皇帝坐在御书案后,手上正忙着什么,似没注意他的到来。 可赵柽何等目力,瞅了瞅便发现,道君皇帝不过是把左边的砚台拿了右面,右面的笔洗倒腾左边,一支山河毫则左右都不是,最后却伸手摸向旁边的小酒盅。 这是瞎倒腾什么呢?他不说话,道君皇帝也不说话,依旧在那里倒来倒去,装作不知他来。 赵柽抿抿嘴唇,两人就这么耗着,最后有宫女进门送小橘红,道君皇帝只得抬头,目光落在赵柽身上。 赵柽急忙礼道:“啊,爹爹!” 道君皇帝喉头滚了滚:“二哥儿,回来了?” 赵柽眉梢微扬:“是爹爹,孩儿回来了!” 道君皇帝…… 两人大眼瞪小眼,此刻不觉有些尴尬。 赵柽所立的功劳实在太大,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但总也要有个说法,道君皇帝内心烦愁。 赵柽也不知说什么好,童贯平叛,他和赵楷坐镇两翼,他击溃了贼军其中一路,又收复了杭州,然后于杭州再大败方腊,接着识破方腊假死阴谋追杀海外,不但杀死方腊,连方七佛、吕师囊,这贼军中真正的二三号人物也都栽于他手。 童贯、赵楷剿匪剿了个寂寞,哪怕杀得贼军再多,但贼酋却不是陷在他们之手。 当日道君皇帝在金殿许诺,擒杀贼军各级将官,都有递增的封赏,但如今要怎么封,怎么赏? 道君皇帝干咳了一声,给自家斟了盅小橘红,一饮而尽。 “爹爹!”赵柽开口:“孩儿给爹爹带回一份礼物。” “噢?”道君皇帝端着酒杯:“吾儿除了献上贼酋方腊首级,还有别的礼物?” 赵柽笑了笑:“孩儿给爹爹带回一百万两白银,金珠玉器十大箱,还有江南苏杭一带土地园子商铺的地契若干。” 道君皇帝闻言手立刻一抖,酒杯都差点掉了,他双目隐隐放光,竟然是钱!他眼下最缺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这两年打田虎,打王庆,国库几乎打空了,就是艮岳都没钱继续填充修整,打方腊可是将所有的库底都划拉出来,才勉强供上粮草等物,至于之前许诺的一些赏赐都不知道拿什么去给,总不能都换成官职吧?升官却也是要加俸的! “一百万两白银,十大箱子珠宝吗?”道君皇帝咂咂嘴,顿觉舒心。 这简直就是及时雨,看来派老二去江南是对的,老二不但打仗在行,就是这搜刮……不不,就是这生财也是有道啊,不像三哥儿,前几天灰溜溜从河北回朝,连一贯大钱都没送过来,实在让人失望! “是,爹爹!”赵柽道:“那些地契也值不少银钱,爹爹愿意留下充进皇室也好,愿意卖掉变现金银也罢。” “好,好!”道君皇帝刚要夸奖几句,忽然心中狐疑起来,就算这老二再生财有道,一些浮财不说,可这土地园子商铺的地契都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是那些被杀士族家里的吧?那些东西可是不好动的,人被贼军杀了谁都无可奈何,但这些土地什么可是不会变换姓氏的,毕竟那些士族在朝中还有子弟为官,并没有死尽。 “二哥儿,何来这些财物?莫非是江南士族……” 赵柽就知道君皇帝有此一问,此刻一摊双手,笑道:“爹爹,孩儿把朱勔杀了!” 他与童贯杀朱勔这件事并没有上折奏报,就是怕朝中议论起来,节外生枝,所以要亲口与道君皇帝叙说。 “啊?”道君皇帝闻言一愣,脸色微微有些不愉地道:“你,你杀朱勔做甚?” 朱勔还是很得他心思的,而且这么多年办事不遗余力,他这边想要什么奇异的花草湖石,朱勔那边都能挖空心思给弄来运送进京,就这点别人谁也代替不了。 “唉唉……”赵柽叹气道:“孩儿也是不得不杀啊,这朱勔他想要造反!” 造反?一听到造反二字,道君皇帝不由身体一抖,他现在最怕听到这个词,这两年来造反都接上了,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险些要去他半条命。 “朱……朱勔造反?”道君皇帝脸色难看地道。 “正是!”赵柽声音朗朗道:“那朱勔家中豢养甲人死士,处处逾制不说,他儿子朱汝礼,身为白身,居然披甲带兵,造反行径众人目睹,而且……江南应奉局有个绰号,不知爹爹听说过没有?” “什么绰号?”道君皇帝心中寻思,这披甲带兵怕不是事出有因,毕竟苏州也被贼酋围困,朱家人原本就掌些兵丁,虽然被贬为白身,可想要杀贼也说不好,这倒是罪不至死,更不至株连灭门。 “爹爹,那应奉局号称……东南小朝廷。” “什么!”道君皇帝正在思索,忽闻此言立刻脸色大变,猛地一拍桌案:“老二你说甚么?” 赵柽唇角抽了抽,心想这怎么还叫上老二了呢?忒也难听,怕不是平日里心中就这么称呼的吧! 他大声道:“爹爹,那应奉局号称东南小朝廷,江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至八十腐朽老汉,下至牙牙学语孩童,莫不知此件事!” 道君皇帝脸色铁青瞅向赵柽,若是朝堂其他人说此话,哪怕蔡京童贯,他也是不信的,只想是嫉妒朱勔,彼此攻讦,但自家孩儿却断然不会撒这个谎,因为这座江山是赵家的,只有自家人才最留意这种事情。 赵柽继续道:“孩儿害怕夜长梦多,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只留下两个活口秘密押送京城,剩下的全部就地正法,都杀了!” “至于那百万两白银,还有珠宝地契等物,都是从朱勔家中搜出来的,而且孩儿还听说……” “听说什么?”道君皇帝急忙问道。 “孩儿听说这朱家远不止这些家财,但却没有抄查得到,孩儿怀疑……” “怀疑什么?”道君皇帝竖起了耳朵。 “孩儿怀疑这朱家和贼酋方腊的魔教有所勾结,那多出的钱都给方腊资兵了!不然为何方腊起事许久,朱勔都不奏报上来,一直藏着瞒着?岂不是为了贼酋拖延时间!” “竟是如此!”道君皇帝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那……王黼也曾瞒报,岂不也……” 赵柽微微露出沉吟:“王黼孩儿却是不知,也可能是与朱勔交好?倒是没什么证据通贼。” 道君皇帝这才缓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却是不能再用了,不能再用了。” 赵柽眼角余光瞄了瞄道君皇帝,继续道:“而且孩儿杀朱勔,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父皇和三哥儿着想!” 道君皇帝纳闷道:“此话怎讲?” 赵柽慢慢道:“江南士族在江宁被屠戮大半,这件事情总要有人问罪,王汉之虽然是江南东路安抚使,但在金殿之上,父皇曾命三哥儿坐镇两江,他不在有战事的江东路镇守,以扼贼道,反而率兵跑去了江西安稳之地,这岂不是失职?若无士族被杀也就罢了,可如今死这么多人,却是难咎其责。” 道君皇帝闻言皱眉:“这……” 赵柽又神色沉重地道:“而且此番死了这么多士族,许多都是朝上重臣的家族,还有些地方官员出身也在其中,这些人总会讨要说法的,爹爹打算如何应对?” 道君皇帝眉头紧皱起来:“此事……” 赵柽道:“方腊江南贼事,或由朱勔鱼肉百姓,巧取豪夺,横征暴敛而起,或他就是贼首之一,故意扰乱地方,滋动民变,让黎民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那江南士族被屠戮一事,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是没有他,就没有江南乱事,没有江南乱事,就没有士族之死,爹爹只有灭他满门,才好和朝上群臣交待啊!” “不错!”道君皇帝双手压住案边:“吾儿所言极是,此事正当如此,朱勔才是罪魁祸首,朕马上下旨言说原委,再讲……是朕命伱查抄朱勔,就地处置,以为百官报仇!” “爹爹圣明!”赵柽礼道,随后沉默起来。 道君皇帝看着他,张了张嘴,此刻不由再想起赏赐之事,立时又尴尬起来。 “吾儿剿贼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封赏?” 赵柽瞅道君皇帝颇有些硬着头皮之意,他也是无奈,官本来就没的升了,至于给钱,你老人家有吗?若不是我带回来百万两银子和珠宝,恐怕西军那边都无法安抚。 “孩儿……不要赏赐!”赵柽可是真心实意说出此话,实在是赏不出什么来了。 “嗯,容朕想想……”道君皇帝搜肠刮肚一番,这才干咳道:“吾儿军功赫赫,勋转十二,就加封吾儿上柱国吧。” 赵柽急忙谢恩,知道也就如此,封不出别的花样了。 “至于……”道君皇帝想要再赏些金银,但这金银珠宝本就是赵柽送过来的,再赏回去实在有些难为情。 “孩儿再不要旁的东西。”赵柽忙道:“为国出力,为父皇分忧,乃是孩儿本分,何况家中也不缺它物,就是孩儿在奏折上提到的歙州祝家女子,欲纳进府,还请父皇封个诰命,还有她祝家族兄,提个通判,以示爹爹……对士族之恩宠!” “此事善,大善!”道君皇帝点头道,封什么倒无所谓,但往出拿钱难为情不说,他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这封个名头提个通判,既不花钱,还能收买人心,却是好事一桩。 看道君皇帝答应,赵柽便即告退,随后往正阳宫看了郑娘娘,让些小的得空去他府上玩耍,便出皇城而去。 这时下午刚刚过半,天色还早,赵柽回府后询问可有旁事,都皆报好,他便命人晚上排宴,让此番随他去出征的手下过来饮酒。 接着去了后宅,和小娘说了会儿话,将此番路上所遇之事趣谈一番,小娘便要去看祝秀娘,并说有孕在身须得细致顾料,不能有丝毫懈怠,她平时清闲,可以照应一二。 赵柽瞅她郁郁,知是久无身孕,心下着忙,便道此事不急,来日方长,见面也不急此刻。 从小娘那里出来,赵柽想了想,小娘纯善,不知祝秀娘对自家怀有恨意,看来还是要将此事如实对她说了,否则难免到时言语尴尬,至于祝秀娘那边他得过去瞧瞧,看有没有作妖。 到了那边院子,赵柽走进,就看荷香正在园内采花,青杏拢土,新招的两个丫鬟也在忙碌。 本来荷香青杏都被他复了良籍,回京时要放二人走,但二人不愿,言杭州那边再无什么亲人,便带了回来。 此刻赵柽见四个居然都在园子,不由微微皱眉,他曾叮嘱过祝秀娘身边不能离人,这怎么都跑出来了? 四人见礼,赵柽询问,四人面露难色,却是被祝秀娘支出来的,赵柽言道再不许如此,屋内绝不能离人,便带四个回去瞧看。 打开主屋房门却皆是一愣,只看祝秀娘正站在花案之上,离地三尺有余,一手放在腹间,犹犹豫豫想往下跳。 丫鬟们见状吓得“啊呀”一声,就要过去扶她下来。 赵柽双眼眯了眯,冷冷地道:“都不许扶她,让她跳!” 祝秀娘瞅到赵柽,脸色顿时煞白,轻咬嘴唇,微闭双目,不言不语。 赵柽道:“秀娘你尽管跳下,若是孩子命大不受折损,将来还能安然出生,本王会告诉他,当年他娘就是这般不想要他,想要抛弃他,不想他来到这个世上!” 说完他瞅着几名丫鬟,冷哼一声:“谁都不许管她!” 随后,转身摔门而去。 祝秀娘在花案之上,呆呆地看着赵柽背影,两行委屈泪水流下。 她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自家下去桌子,然后回到里间榻边,双手捧腹,神情间满是悔意,自言自语:“是娘错了,你才是娘最亲的人,娘,娘再也不会如此了……” (本章完) 第401章 谋划将来 随后几日,朝上风云变幻,最让人费解的是,宰相王黼忽然被罢免,贬去了岭南英州。 而道君皇帝再度起用之前亲令其辞官的蔡京,依然以太师身份称公相,总治尚书、中书、门下三省。 蔡京自此五度掌权,四次拜相,位极人臣,几番大起大落,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 可蔡京这时年岁实在太大,老眼昏花不能办事,但又不想如上次般被王黼尽揽大权,便将政事交给了他的四子蔡絛代其处理,以为他决断。 蔡絛,絛通绦,后世多以蔡绦称呼,这个人在蔡京子嗣中排名有争议,一说四子,一说最小子,宋史中即有颠倒。 其徙白州后,著有《铁围山丛谈》一书,内里自录年龄,曰大观末,年十四,那么代蔡京朝堂政事时应在二十九岁左右,依旧不好判断排行,大抵多以四子计。 蔡絛其实算有才华,并不像后世所说的草包,是蔡家八子中颇具文才的一个,而且这人在靖康元年流放的白州,未遭女真之祸,也是蔡京众子中活得最长的,近乎七十岁才寿终。 这人虽有文彩,可治国复杂,文采好未必就能治国好,更不代表了人品的好坏。 蔡京重新上位后,蔡絛于一旁辅助,凡须蔡京批复,都由蔡絛所做,并替蔡京上奏。 蔡絛每次随蔡京入朝,侍郎以下都拱手相迎,低声耳语,堂随数十人,怀抱案卷跟在后面,声势浩大。 自此权在手,蔡絛恣意为奸,窃弄威名,用其妻兄韩木吕为户部侍郎,且一起密谋,挑拨是非,陷害驱逐朝士,建宣和库式贡司,各地的金帛及库藏,都被搜刮来充实,名为天子私财,实际中饱己囊。 而王黼被贬,道君皇帝任命白时中为尚书左仆射、太宰,可白时中与少宰李邦彦两人,也只能奉文书行事,大权尽被蔡京蔡絛父子独揽。 赵柽虽然并不上朝,但对这些事情却全部清楚,不过无心搭理,毕竟这种朝事他不好掺和,此种事情上,道君皇帝乾纲独断,初登极时的从谏如流完全反过来,如今是只凭喜好,从不听人劝说。 转眼秋日渐深,这一天刘锜忽然归来,入宫许久才出皇城,随后去亲军司报到,看见赵柽吞吞吐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赵柽知是出海联络女真之事,他自心中有数,怕刘锜为难,便摇头让对方不用再讲。 道君皇帝海上之盟心思不死,而金国完颜吴乞买上位,正在平息内部权利纷争,二次攻辽显然再所难免,可也不会就在此时此刻发生,女真铁蹄的速度已是趋缓了下来。 只要西军足够休养生息,不比原本的灭方腊几月之后,军力未复,帮源峒染瘟刚好,就仓促北上,那也就不至于败的那么惨,被几千辽军破了十几万,一路追杀。 随后又过了些日子,冬初的时候,道君皇帝下令,让西军过来侍卫亲军司、殿前司的六名将领,刘光世,刘锜,折可存等人全部回返,每人给升了一级禄官,就是正官。 姚平仲这时也早就回来,押送金银财宝前往陇右的事情办妥,并且还捎了柳随云的一封密信。 本来运送东西去陇右是极难的,但一方面举名号为追捕贼酋方腊,路上自无人敢于盘问,一方面则是姚平仲乃将门姚家人,在西北六路,大抵都要卖些面子,所以一切都算顺利。 临走前晚,姚平仲易容悄悄绕到王府后门,进入府中。 冬日昼短,这时虽然不算太晚,但外面天色全黑,街上少人,王府内也是稀稀落落,都躲在屋里取暖。 中堂之处,四门紧闭,戒备森严,苏石和周处在门口守护,其他侍卫们不远不近地将堂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上前。 堂内并未点太多灯烛,只有赵柽和姚平仲两人。 赵柽在喝茶,一杯茶喝了许久都不完,姚平仲则是牛饮,不知几盏,没了就自家去拿炭盆上的水壶添满。 没人知道两个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过了许久,就听姚平仲小声道:“王爷,这……不至于如此吧?” 赵柽道:“本王算错过吗?” 姚平仲嘿嘿道:“就是属下觉得,官家怎会做那般绝情之事?” 赵柽淡淡道:“这般背后议论君父,你是大逆不道了。” 姚平仲挠头道:“又没旁人听见,就算有听到的前去告发,我也不会承认。” 赵柽道:“你回去后要想办法通过家中力量调去熙河路,这个我不能帮忙,但我在朝里会给你加固权柄,就是童贯一直瞅你不顺,要多费些周章。” 姚平仲道:“那老匹夫就是怪我没给他送钱,这次若不是在王爷麾下,怕一点军功都无,全被老贼剥夺了去。” 赵柽思索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如今熙河路经略刘仲武在位已久,年岁也高,若是致仕的话,你从父姚古倒极可能调去做抚帅。” 姚平仲愣道:“王爷,这也能算到?” 赵柽不置可否一笑,他刚刚记起,好像刘仲武致仕之后,就是姚古接任的熙河,大概就在这一两年间。 “算不算到将来再看,总之你先过去熙河经营,若是日后你从父果然也调去……那就想办法将辛家赶出熙河!” “王爷,我从父那边……”姚平仲微微露出犹豫神色。 “无妨,你从父这个人我多少了解一些。”赵柽慢悠悠道:“他向来任人唯亲,喜大争功,只要他去熙河路,就断然容不下辛家在那里飞扬跋扈,若没有嫡系亲信还会好些,但你既然先去了那边经营,他又岂会无所举动?” 姚平仲不由讪笑道:“王爷说的没错,我从父可不就是这么个性子。” 赵柽瞅他道:“若不是这般,你姚家又怎会和种家相争多年?” 姚平仲点头称是,接着端起茶碗灌进肚中,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若是真如你所料,一但乱了起来,那属下……” 赵柽淡淡地道:“要看什么时间乱,若是乱得早些,你从父也得率兵出去,你直接拿了熙河就是!” “啊……”姚平仲呆了几息,道:“属下遵命!” 赵柽眯眼道:“若是乱得晚些,就不用你拿了,本王到时亲自动手。” 姚平仲吞了下口水:“王爷,属下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依王爷这般文韬武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收复燕云不是早晚之事?官家为何还要这般急迫……” 赵柽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官家,官家这个人,从来都是只相信他自己的……” 冬日一天天深下去,时不时的寒风萧萧,飞雪飘零,不过随着年关将近,东京城内开始呈现出热闹景象。 官宦大户人家都张灯结彩,门墙休憩一新,杀豚宰羊,清扫祠堂,除了祭拜先祖宗亲,还供奉各路神祗。 市井小民哪怕手头拮据,也开始置办年货,无论多少,都是喜气洋洋。 秦王府在过了腊月二十三后,开始摆台唱戏,除了白发记,雪夜袭庐州之外,赵柽和小娘还一起编排了五六出新曲新戏,都在王府首演。 过了二十七,府内送礼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今岁不同往年,往年朝堂上极少有人到来,但这几日却不少朝官也过来拜见。 甚至蔡攸都跑过来一趟,送了贵重物品,赵柽在中堂见他,却看这位蔡家大公子骨销形瘦,比以往憔悴不少。 赵柽知他受蔡絛挤兑,如今蔡絛借蔡京之名,把持着相权,蔡攸心中嫉妒难受不说,这位四弟还时不时地给他小鞋穿,让他在朝上下不来台。 两人之前毕竟也算同盟过,蔡攸不由大倒苦水,赵柽只能劝说,蔡攸却道是搜集了不少蔡京的积年罪证,要瞅机会递给官家。 赵柽顿时无语,也不知蔡攸与他讲这般事情是何心思,几分真又几分假,只能摇头说不至于不至于。 腊月二十九早晨,宫内几小都过来府上吃饭,高宠也过来,带了不菲的礼物。 因为酒席摆在午间,便都先去武场演练,赵构个头最高,骑了一匹白马,背上雕弓,手里再耍一口大刀,倒也威风凛凛。 高宠自然不服,就要较量,瞅着兵器架下面两柄大锤不错,每个都有一二百斤,就抄起来上了战马。 可是冲上前刚要去磕赵构的大刀,那马却“吸溜溜”一声哀叫,双腿跪地,趴到了地上,原来是吃不消这般重量,战马驮人再加两把大锤本就勉强,高宠再一用力,何止千斤,直接把马腿都压断了。 赵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地上一脸狼狈的高宠道:“那锤岂是好耍?又非骨朵般没多少斤两,我看话本里所言,想要使用这等重物,必须配上一匹宝马,得是八骏那种,寻常好马都不成,否则怎能经受得起如此重物挥舞!” 高宠气呼呼地跑回去,看见赵柽道:“王爷,可有宝马?”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说你小子是个使枪的,耍锤子干什么,便摇头不语。 高宠眼珠一转,道:“王爷,我要拜师!” 赵柽奇道:“你自家祖传的武艺都学不完,还要拜哪个为师?” 高宠道:“我要拜王爷为师,学更高深的武艺,那次王爷说我枪法中有破绽,后来讲了我也练不来,我要学习王爷的枪法!” 赵构这时跑过笑道:“你拜我二哥为师,岂不是短了我一辈,还要叫个叔叔来听!” 高宠不屑道:“手下败将,也敢妄自尊大!” 赵构闻言顿时瞪眼,以往两人切磋他没一回获胜,此刻嘴唇颤抖,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柽琢磨了下,他却是从没有过收徒的想法,不过看着高宠心中喜欢,道:“这事你回去先询问令堂,若是允了年后再说。” 高宠道:“我娘肯定同意,只要王爷你答应,那就算定下。” 旁边十一皇子赵模看他嚣张,气不过道:“我二哥才不会收你呢,你就只会舞枪弄棒,我二哥可是士林领袖,岂能收你个诗都写不出来的家伙。” 高宠撇嘴道:“我确实写不出来,可你写的也不见多好,晦涩难懂,都不知道说的是甚么!” 赵模脸红道:“我诗里那都是典故,你不读书肯定看不懂!” 高宠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诗!” 赵模挽袖子就要上前用拳头说话,却被赵构拽住,小声道:“你连九哥我都打不过,还能打得过这个憨货?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会吃饭把他灌多,到时没了力气,咱哥俩一起揍他!” 赵柽这时看向旁边的八皇子赵棫,赵棫自入府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去年中秋,道君皇帝把赵棫贬为了庶人,一开始倒还留他居住宫中,但今年夏初竟然直接赶了出去,让他流落去民间不管。 当时赵柽远在江南,不知此事,是郑皇后出面在外面买了座宅子,他同胞兄弟姐妹几个凑了些钱,这才得以生活。 赵棫原本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但经此大变已经渐渐有些木讷起来,时刻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柽道:“八哥儿最近可有读书?” 赵棫“啊”了一声,仿佛刚刚回过神,几息才道:“二哥,我不读书了,我最近一直练武呢,九哥儿教我打拳。” 赵柽纳闷道:“我记得你书读得不错,练武却有些晚,你不比九哥儿,从小就打磨力气。” 赵棫苦笑道:“二哥,我读书还有什么用,又能给谁去看,不如习武还能强健身体。” 赵柽瞅了他片刻,皱了皱眉,就这时看赵福金领着赵瑚儿从远处过来。 赵福金披着件青色的裘子,衬托得人如瑶玉一般,赵瑚儿却裹了雪白貂裘,看起来好像一个小肉球。 两个走到近前,却是说那边梅花开的好,比舞刀弄剑有意思,招呼众人一起去看。 赵构贼兮兮走上前道:“二哥,你还不知道吧,爹爹在给五姐选夫婿呢,怕是年后就会定下来,明年五姐就要出嫁了!” 赵柽看着赵福金,笑道:“这倒真不知,没想过一晃都长大要嫁人了,到时二哥送你一份嫁妆,保证不比宫内给的少。” 赵福金脸色大变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赵柽道:“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人之常情。” 赵福金道:“我偏不嫁,谁我也不嫁。”说完扭过小脸,牵着赵瑚儿,往梅园返回。 赵柽只当她心中害羞,摇了摇头,叫上几小道:“都过去赏梅吧,整天的耍枪练棒,我看着也烦了。” 几小连声称好,跟着赵柽一路向梅园走去。 (本章完) 第402章 三局两胜 转眼大年三十到来,东京城一早就鞭炮齐鸣,家家户户热闹非常。 大宋这两年并不太平,虽然京畿未遭兵灾,但河北、两淮、两浙等地接连的造反起事,已经影响了帝国的正常运转。 最直接的就是粮米价格高涨,畜肉比以往更昂贵起来,而且流民进一步增多,往北涌向中州开封,往南则去了两湖等地。 东京城在入秋之时便压力骤增,市面上很多粮铺一度宣告售罄,后来开封府上书,道君皇帝下旨打开国库售卖些陈年官粮,才缓解了危机,不过上扬的粮价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物价飞涨,换种说法就是钱币贬值,铜钱兑换白银已经达到了五贯乃至六贯才能换上一两。 白银在大宋本不是什么流通货币,但道君皇帝这一朝,尤其是蔡京变法之后,铜钱的价值一路走低,原本只用来大宗交易,或者榷场、番国购买马匹、皮毛等物时才使用的白银,已经悄悄进入市井之中,而且在粮荒的那些时日,不少店铺居然只收白银,不要铜钱。 开封府因为这件事法办了一些铺子,也抓了一些人,其中几个带头的都砍了脑袋抄家,才扼住这种风气。 接着没多久开封府换了主官,蔡懋被任命为权知开封府事。 蔡懋是神宗次相,哲宗时宰相蔡确的儿子,蔡确与蔡京乃是同宗,蔡确的曾祖和蔡京的曾祖是亲兄弟。 而蔡懋这个人,并无节操,以往谄事蔡京兄弟父子,如今更是和梁师成、高俅等人勾勾搭搭。 且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担当,知开封府后,一切事项从不做主,全都上报蔡京,只听蔡家命令,至于民间疾苦,市井百姓营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饿死人就好。 但百姓就是这样,虽然日子骤然紧巴起来,但对节日却反而愈发的看重,尤其是辞旧迎新的年关,咬着牙并不比每年少置办什么,祭祀礼仪也更加隆重。 百姓的想法是很朴素的,祈愿明年更好过一些,所以今年虽然十分拮据,却依旧决定好好过一个年。 三十上午,赵柽坐在前堂和卢俊义下棋。 他自家一伙,卢俊义与杜壆、张宪、碎玉楼的好汉们一伙。 碎玉楼众人中间还夹了一个捆缚绑绳的吕将。 赵柽没有杀吕将,而是把他从江南带回了东京,丢进碎玉楼里,吕将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群狼环伺的碎玉楼想跑也跑不出去。 而且他听说赵柽斩了朱勔满门,便是沉默许久,也不绝食也不闹了,有时候就算给他松开绑绳,也没象之前要撞头自杀。 他此刻也在看下棋,神色颇为认真,他觉得赵柽实在是托大了,一人对上这么多个,简直不自量力。 要知道赵柽和卢俊义下的是象棋,而不是围棋,大宋的象棋十分普及,市井民间许多人都会,而且象棋对弈的器具并不贵重,街头巷尾都有人在外面摆棋盘棋子,茶店之中也都有象棋,以供客人娱乐。 此刻堂内的人围棋可能不懂,但象棋却几乎没有不会的,虽是水平高低参差,但这么多人又怎可能下不过一个? 吕将自身就是象棋高手,所以哪怕心中很不喜堂内之人,尤其碎玉楼那些泼货,却还是仔细观看起来。 他发现赵柽的棋路是自家从未见过的,此刻民间已经有了棋社之类的组织,也有人撰写棋谱,研究各种招数,甚至李清照还写了本《打马图经》,里面着重介绍了象棋。 象棋这时已经有了一定的路数,经常下棋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而似吕将这种,更是把眼下流行的象棋套路,都钻研过一番,可是赵柽所用的招法他并不认得。 一开始他还以为都是些随机应变的散手,但越瞧越不对,里面分明有章法可循,看就是以前经常使用。 卢俊义的棋艺一般,本身喜好的是打磨武艺,累了时才下两盘,此刻面对赵柽若不是后面众人支招,早就败下阵来。 可即便这样,连残局都没下到就连输三盘,他起身告罪不玩,杜壆急忙坐上位置,撸胳膊挽袖子道:“属下领教王爷棋艺。” 赵柽瞅了瞅他,黑铁塔一般,笑道:“可行?” 杜壆道:“属下生长乡中,那处百姓平日无事就下棋为乐,属下从小就玩,倒是……倒是少尝一败!” 赵柽讶异道:“既然少尝一败,刚才支招怎么全都是臭棋?” 杜壆搓手道:“若不如此,卢将军怎能败得这般快,让属下现在就能坐上顽耍。” 卢俊义在旁气道:“看你憨厚粗直,竟也是个狡猾之徒!” 杜壆笑道:“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堂内众人一起乐了起来。 杜壆的棋艺果然高超,飞砲跳马,便是硬生生和赵柽走至中局,不过这时也陷入了胶着,就算旁人想要多嘴支招,亦都是抓耳挠腮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应对。 如此杜壆也连输三盘,同样没有下到残局,表面看起来和卢俊义差不多,但吕将却瞧得清楚,杜壆比卢俊义厉害太多,只是赵柽的手段更高明罢了,已经可以控制何时输赢,想要中盘赢,那就绝对下不到尾盘。 “还有谁不服?”赵柽笑眯眯看向众人。 众人你望我,我瞅你,都有些自知之明,看了好几盘觉得自家还比不上杜壆卢俊义,就不作声,免得上去丢人。 “我,我不服……”一个声音有些心虚地响起,众人一瞅居然是吕将,看他被绳子绑着却说想要下棋,众人都有些想笑。 但谁也没出言嘲讽他,赵柽交代过除了限制他自由外,别的不必做犯人看待。 赵柽似笑非笑地看向吕将:“你会下棋?” 吕将点头:“自小就下!” 他此刻棋瘾犯了,心中抓痒难耐,之前又瞧见赵柽路数里的破绽,若是当时逮住时机,卢杜二人未必败得那般快,怎么也能坚持到残局,就再也忍不住开口。 杜壆旁边道:“某也是自小就下!” 吕将冷笑:“你那是野路子,全无章法,能赢才怪!” 杜壆闻言也不生气,道:“吹牛谁还不会。” 赵柽想了想:“你与他们不同,并非本王手下,输赢只图一乐,你想要与本王下棋,需得有些彩头。” 吕将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哪里有可充做彩头的东西?” 赵柽摇头笑道:“未必一定是银钱器物。” 吕将瞅着棋盘,咬牙道:“那要什么?” 赵柽道:“你若是输了,就将命卖我,听本王左右,让你去东,不敢奔西,让你打狗,不能撵鸡。” 吕将闻言嘴角抽了抽,这是个什么比喻,如此粗言竟出自你这文坛大家之口? 他道:“我若赢了呢?” 赵柽道:“赢了就放你走,你想去何方本王不管,还送你盘缠路费。” 吕将心中算计了一下,总觉的似乎哪里不对,便道:“这不公平,我若是输了岂不是要将一生卖掉?损失的乃是一辈子自由,你赢了却只是放我离开,自家又不搭些甚么。” 赵柽看着他微微一笑:“公平?公平只是弱者的借口,强者是不需要公平的,你与本王谈论公平,是在承认技不如人,自身是弱者了?那还下什么棋!” “我……”吕将听着不服,暗想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公平又岂能如此解释? 他赌气就要答应,反正眼下被软禁在碎玉楼里也不好过,虽然比大牢中强些,但身边都是些耍刀弄剑的泼皮货色,连话也无法说到一起,每天放风时候也是看他们较量拳脚,这般日子无滋无味行尸走肉一般,简直生不如死。 赵柽忽然又道:“不过……你若输了,本王倒还可以再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吕将脱口道。 “每年和本王下一次棋,若是能赢过本王,赌注依旧有效。” “你是说……”吕将眨了眨眼:“每年给我一次下棋的机会,输了继续做牛做马卖命,赢了就放我走?” 赵柽点了点头,吕将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刚才杜壆所说的自小下棋,少尝一败,他并不信,他才是真正的少尝一败,甚至可以说十五岁之后,下棋就没有输过。 他是太学生出身,所弈棋对手都非泛泛之辈,肯定不是杜壆在乡间那种对手可比,虽然刚才赵柽赢了两个,但赵柽棋路之中还是有破绽存在的,他觉得自家有把握胜过对方。 吕将有些自信,毕竟在他想来,至少那种棋路破绽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出现,所以他的棋艺肯定还是要高过赵柽的。 至于万一输了……输了就输了,不就是做牛做马吗?死都不怕,他还怕甚么做牛做马! 他原本加入明教全都是因为朱勔,他看不惯朱勔横征暴敛,鱼肉江南,所以才上书朝廷,诉说朱勔在江南的恶事,结果被朝廷直接免去太学生身份,再下了一条永不录用的责罚。 这样直接前程崩断,他心如死灰,觉得此种朝廷不要也罢,恰适逢明教四处收取信徒,他听了教义觉得心中有所依靠,便加入进去。 因为他书墨精通,明教中少这等人,便被推去方腊身边,得到方腊信任,后来方腊起事,他也是支持,毕竟帝君昏聩,朝堂昏暗,奸佞横行,反就反了! 不过方腊几次都不听他谋略,他从无奈到最后心凉,乃至方腊失败被杀,他已是心死。 但在江南大牢中时,忽然传来消息,朱勔被赵柽给斩了,定谋反罪,诛灭九族。 朱勔是不是真谋反他不知道,但这头东南恶虎千刀万剐都不抵身上罪过,如今竟然被杀了,死在赵柽之手,他有些奇怪,不都是官官相护的吗?怎么就杀了?虽然想不通,但也出了胸中一口长久以来的郁气。 一切都因朱勔起,既然赵柽把朱勔给杀了,那他念头就通达了许多,此刻下棋定输赢,全凭本事,赢了获得自由,输了做牛做马,他吕将认此事。 “好,我答应!”吕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赵柽。 赵柽笑了起来,冲旁边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把吕将身上的绳索解开,吕将揉了揉胳膊,倒是不酸,本来绑得也不紧,都知道他文弱书生一枚,没本领逃跑。 赵柽道:“三盘定输赢,若是和局就加上一盘。” 吕将自然不反对,三盘足够,五盘有些多,若是棋力相当,怕是要下到天黑,今天大年三十,赵柽必然不会答应。 “本王先手。”赵柽笑了笑,走了一步横砲当头。 此时象棋的物器形状,还有各种规则其实已经定型,和后世基本差不多。 棋子为圆,正面为文字,背面是与之相配的图案,棋子数目也和后世一样。 唯一的区别大抵是在双方的棋字上。 双方棋上字,“兵”与“卒”不分,均为“卒”,“将”与“帅”不分,均为“将”,“象”与“相”不分,均为“象”,还有就是“砲”并非“炮”,其他皆与后世象棋相同。 吕将看赵柽起手迎头石砲,想都没想,直接跳马,赵柽哈哈一笑,进了步小卒。 吕将哼了声,开始出车。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十几手过去,吕将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不对劲,很不对劲,对方的路数和之前看的不同,又是一套自家从没见过的招式。 吕将暗中咬了咬牙,开始仔细寻找破绽,可让他失望的是,竟然一丝一毫破绽都没有! 难道自己下的还不如卢杜两人吗?赵柽和那两人对弈时,还露出过破绽,怎么此刻破绽全无? 吕将心中惊疑不定,这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 棋到中局,吕将脸色煞白,他输了,居然连残局都没有下到,只是中局,和卢杜两人一样! 他心中不服,一言不发,摆好棋子后不等赵柽开口,就先行一步。 赵柽笑着应对,约莫一刻多钟的时间,吕将浑身颤抖,脸色比刚才还白,他又输了,又是中局! 他张了张嘴:“三局……还有一局。” 赵柽道:“三局两胜,你已经输了,还要继续下?” 吕将艰难地道:“我,我知道输了,愿意做牛做马,但我要下完三局……” 赵柽摇了摇头:“摆棋!” 片刻之后,吕将仿佛脱力般靠在椅子上,浑身都被汗水打透,脸上满是惊惶。 他用了浑身解数,这次依旧还是输,依旧还是中局,和上两次一样,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赵柽笑了笑:“一年之后,可以再找本王下棋!” 吕将双手紧抓衣角,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侍卫进里禀报:“王爷,到时辰开席了。” 赵柽冲屋内人一挥手:“走吧,都去吃饭。” 众人出了房门,后面吕将身上乏力,丁家两兄弟一边架了条胳膊,笑嘻嘻地把他给拖出门去…… (本章完) 第403章 赐婚 秦王府内大摆宴席,这是赵柽自出宫建府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关。 除了黄孤不在,武松归山东照顾哥哥外,就算欧阳北也从外面赶了回来。 足足三十几张席面,女眷内属在后堂,手下则最多,桌子从中堂一直蔓延到前堂,哪怕仆役们都有位置,可以坐下来吃年饭。 随着阵阵爆竹声响起,赵柽话语传下,层层递去头里,给众人发放新年红包,每个人都有,今年他收获颇丰,红包比以往也要更大些。 而且今年有喜事,冬月的时候正式娶祝秀娘过门,如今祝秀娘显怀许多,估摸春季就会临产。 赵柽坐在后堂主位,旁边是张贞娘和祝秀娘,赵元奴也被他叫了过来,虽然因为同姓不亲的原因,还没想好怎么入门,但总不能让她孤苦伶仃在外面过年,毕竟已经离开了樊楼。 除了三个之外,就是大小丫鬟,戚红鱼和简素衣作为王府的大丫鬟,也在后堂,剩下锦儿、弄玉,梅娘、荷香、青杏、还有给祝秀娘新找的两个小丫鬟翠羽、红翎,都于旁桌坐了。 红包派完之后,赵柽讲了一席话,此刻就算是祝秀娘,或真或假,也露出笑容。 接着,赵柽举杯,年席开始。 府内的好汉们大多都没有家,可以说一年之中最热闹欢喜,就是于王府中过年。 赵柽在主桌上动了几筷子,随后站起身,要去中堂吃酒。 祝秀娘这时微微抬头,一双剪水眸子看赵柽:“王爷……” “嗯?”赵柽瞅她:“秀娘什么事?” 祝秀娘道:“尊卑有别,王爷你……” 赵柽眯了眯眼,没发一言,径直向外走去。 祝秀娘去瞅张贞娘:“姐姐,为何不劝劝王爷,怎能与手下同席?” 小娘这时已经知悉她与赵柽之间恩怨,哪还不晓她是故意给赵柽添堵,只好笑着解释道:“王爷沙场征战惯了,与手下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深笃,喝几杯酒不算什么。” 祝秀娘又要开口,小娘再道:“妹妹且吃菜,这道红烧黄河大鲤鱼,可是专门为妹妹做的,都说有身子的女人吃鱼会使腹中胎儿聪明,妹妹赶快尝尝。” 祝秀娘听到此言望向盘中,小娘给她布了一块,她尝了面露喜色:“果然味道不错,多谢姐姐了。” 赵柽在中堂吃酒直到午夜,待跨岁之后,这一场宴席方才结束,他踉踉跄跄去了书房安歇,一觉睡到天亮。 大年初一到宫中拜年,初二府内继续摆宴,吃吃喝喝直至初七才消停下来,不过却接到了一张帖子,是童贯命人送来的,定在正月十四摆酒宴仪式,收木双为义子干儿。 赵柽一直觉得木双眼熟,想不起哪里见过,但木双是童贯的人,童贯肯定会暗里调查,他也就没必要再去操心。 待日子到了,命人备了礼物,架着马车直奔辟邪巷,这时童贯宅内已人满为患。 童贯在朝堂军中经营多年,人脉广泛,可因为自身是宦官的原因,没有子嗣,也不过什么寿辰,所以向来没摆过喜酒,这一次大操大办,来送礼的各级官员无计其数,就算是地方上无法到来的,也派人捎过礼物,西军之中更是每个将门都不落后,礼物之重,直追朝堂公卿。 甚至道君皇帝都派人送礼,还特意写了幅字,童贯命人挂在中堂墙上,见人就介绍一番。 童贯在京城中有不少宅子,但向来喜欢居住辟邪巷这处,这座宅子不算很大,只是在这里举办仪式,至于摆酒却是把整座潘楼包了下来。 潘楼也是东京七十二正店之一,且排名前五,酒菜不比樊楼、高阳酒楼等地差。 赵柽观礼,见那木双依旧面具覆脸,他知道其人毁容,但旁人并不晓得,童贯又挨次解释了一番。 童贯虽然没有子女,却有兄弟姐妹,侄男弟女,一时间也是十分热闹,仪式足足两三个时辰才结束。 随后去潘楼饮宴,赵柽自然坐了上首,那木双前来敬酒,赵柽看他脚步虚渺,不由问了句:“武艺可曾入门?” 木双急忙礼道:“王爷关心,小人刚刚练习,当不得入门二字。” 赵柽点了点头,转日针这门武艺如今世上只有三个人会,童贯、木双和他,只不过他练得伪假,原本还以为有二三成威力,直到去了英雄岛才知,转日针之厉害,就算是宗师级的六路苍穹变都不敌,不由心中有些关心起来。 可无论他怎么关心眼馋,也是练不了原版,不过想想罢了。 吃了童贯的收子酒后,时间飞快,转眼就出了正月,这时宫中传出消息来,说要将茂德帝姬许配于蔡京的第五个儿子蔡鞗。 赵柽初闻此事有些诧异,他倒是知道蔡鞗,这个人任宣和殿侍制,算是皇帝近臣,人品说不上好坏,但他毕竟是蔡家人! 大宋的公主一般出嫁都选择勋贵门庭,自太祖时这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方面以示皇家恩宠,不忘开国艰辛,所以两方联姻,另一方面也存了监视之意,不过如今大宋的勋贵已经没落,也谈不上监视不监视了。 除了勋贵,倒也有嫁给官员的,但也是青年才俊,两榜出身,温文尔雅,君子作风。 但这乃极稀罕之事,而且宫中会研究拖延许久才能确定下来,哪里竟然这般仓促?而且蔡鞗也算不得什么青年才俊,就这样决定此事,不免让人疑惑万分。 赵柽直觉感到不对,若说道君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是赵楷,那毫无疑问,最宠爱的女儿就是赵福金。 甚至赵柽以前曾经想过,若是福金是男儿身,怕不是赵楷都没有戏,道君皇帝要改立太子的话,会直接去立福金。 既然这么宠爱福金,又怎么会让他嫁进蔡家?蔡家没有世袭爵位,蔡京虽然封了鲁国公,但不能世袭罔替,别说蔡鞗,就是蔡攸这个嫡长子都继承不来。 别的公主嫁给勋贵门庭,将来老辈故去,夫君袭爵,那就是国公夫人,这蔡鞗算什么? 宣和殿侍制,虽然天子近臣,在外人看来也算不错的官,可却连个直学士都不是,而就算直学士,也不过个名头罢了,荣誉称号而已。 道君皇帝这般仓促要将福金嫁出去,而且门庭不对,赵柽心中不解。 这件事他倒是有几分言语权利,毕竟自家妹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福金姐弟几个母亲死的早,都由郑皇后照顾长大,他这个兄长还是能说上点话的。 若是福金自家同意,那倒是不用操心,说不得两人之前见过,彼此有意,哪怕蔡家不是良配,他也不会去管,将来若真个天下乱起,大不了将两个带到安全地方就是。 若道君皇帝胡乱指婚,或者是蔡家有所居心的求婚,福金不同意此事,又无法反抗,他却是要管管了。 赵柽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外面来人禀报,说赵棫来了。 这次却是赵棫独自一人,被驱逐出宫后,赵棫已经和诸皇子渐行渐远,就算是亲兄弟的赵模等人,若是没有福金带着,也是少和他见面的。 赵棫脸色不太好看,赵柽让他坐下,他着急道:“二哥,五姐是不是被官家许配给蔡鞗了?” 自从被贬为庶人撵出宫后,赵棫也不管道君皇帝叫爹爹了,只是称呼官家。 赵柽奇道:“你从哪里得知?福金去你那了?” 赵棫自己居住,虽然是郑皇后给置办的宅子,但里面却没有宫人伺候,赵棫日常生活都自己动手,吃饭则去外面解决,按说这种宫内的隐秘消息,他不该知道。 赵棫摇头:“没有,五姐就初三那天过来送一次点心,再没见到,就是信息也无。” 赵柽道:“那伱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 赵棫道:“二哥,外面都议论开了,就算是一些茶店酒肆里也都知晓,百姓都在谈论。” 赵柽皱了皱眉,这怎么可能?按理来说这种皇家事情,民间绝不可能知道如此快才是,自己都是刚刚知道,怎么市井中就传闻开了? 莫给是蔡家……赵柽摸了摸下巴,肯定是蔡家故意传出去的,可蔡家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借迎娶公主的名头,为家族造势?蔡家好像不需要用这种拙劣手段,毕竟早就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了。 “二哥,我进不去皇城看不到五姐,我听说蔡鞗那小子虽然不是抢男霸女的坏胚子,可,可……” “可什么?”赵柽倒也没听过这蔡鞗有什么恶闻,不像高衙内那般誉满东京。 “可他喜欢去青楼!”赵棫痛心疾首地道:“他都二十五了,还没娶亲,就是因为喜欢去青楼,一年有半年住在那里,连家都不回!” “逛青楼啊……”赵柽愣了愣,说实话在大宋这个时代,逛青楼真不算什么毛病,甚至在文人当中还算是一种风雅,可是你这一年之中有半年都住在青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你以为你是柳三变呢? “不是逛,是以青楼为家!”赵棫气道:“我听茶店里的人说,他之前和一个花魁勾搭火热,居然要娶回蔡府做小妾,蔡太师不同意才就此做罢,五姐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赵柽闻言有些尴尬,皱眉道:“市井传闻,未必当真,还是要看福金的意思。” “二哥,我,我这里有封信,麻烦二哥进宫带给五姐。”赵棫从怀中摸出个双鲤封,递了过去。 赵柽接过来道:“带信没问题,正好我也要进宫一趟,不过福金自家若是同意这门亲事,八哥儿就不要再操心了。” 赵棫低头道:“五姐若是看了信还同意,那我也没办法。” 赵柽笑了笑:“你最近就在街上闲逛?” 赵棫苦笑道:“二哥,我也没什么本领,除了闲逛又能做甚,从小只是读书,旁的没有一技之长,科举又不能考,混吃等死罢了。” 赵柽想了想:“我给你找点事情,愿不愿意去做?” 赵棫闻言忙道:“当然愿意,再这么下去,我怕自己都要烂掉了。” 赵柽点了点头:“这事情倒也和读书有些关系,你应该做得来,等我消息就是。” 赵棫连忙道:“如此最好,若是舞刀弄棒之类,我也不会,早知道小时候就和九哥儿一起学些拳脚了。” 赵柽摇头:“他天生有半吊子力气,和他学甚,我现在就进宫去瞅瞅。” 两人一起出了门,赵柽叫人备车,随后直奔皇城而去。 进了皇宫后,他先去了郑娘娘处,一大群妃嫔正在聊天吃果子,见他也不外道,礼节过后,就说起道君皇帝赐婚的事情,也都有些纳闷为什么赐了蔡家。 赵柽听了一会儿,问到福金去了哪里? 小乔贵妃道:“刚才还在这边,听了我们说起,脸皮薄跑掉了,兴许回去自家住处。” 赵柽想了想,出门离去,走不多远就在一众帝姬所住的宫苑旁边,看见了赵福金正在和赵瑚儿堆雪人。 不过两个脸上都没有什么欢喜颜色,赵瑚儿就算年龄小,也是一副忧闷神情。 听见赵柽脚步声,两人望去,赵瑚儿随后跑过来道:“二哥,五姐要嫁人了,我不要五姐嫁人。” 福金低声道:“我才不嫁人,谁也不嫁。” 赵柽笑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不嫁总得有个理由,可不是想不嫁就不嫁的。” 说完,他把赵棫的信递了过去:“八哥儿刚去了我那里,捎给你的。” 福金接过信打开看了,小脸顿时变得煞白:“二哥,我,我……” 赵柽道:“我虽然没看这信,倒也能猜出写了什么,不过是些道听途说之词,未必完全可信,但是八哥儿让我给你,你也不要全听他的,毕竟他闻来的未必就真。” 福金摇头道:“二哥,有没有这信我都不会嫁的。” 赵柽道:“却是为何?” 福金道:“……我,我眼下还没有嫁人的打算,我不想嫁。” 赵柽思索道:“可是爹爹那边已经赐婚下去,虽然具体日子还没定下,怕也是不会出今年。” 福金道:“不管如何,我就是不嫁!” 然后她转身就走,向着自家住处而去。 赵瑚儿拽着赵柽的手:“二哥,你去求求爹爹,不要让五姐这么早嫁出去。” 赵柽看着福金的背影,叹了口气:“二哥去试试好了。” 赵瑚儿闻言立刻拍起小手,朝福金追去:“五姐,五姐,二哥答应去找爹爹了,五姐不用嫁了。” 福金闻言身体一颤,回头道:“二哥,这等事情,爹爹岂会同意?” 赵柽道:“权且试试吧,我也觉得蔡家不是良选,就不知爹爹是怎么想的,勋贵门庭那么多,为何选了蔡家。” 他边说边走,向着延福宫而去。 福金看他走远,小声道:“勋贵我也不嫁……” (本章完) 第404章 见帝 赵柽一路走到延福宫门前,两名小宦官正在侍立,他问道:“官家在哪里?” 小宦官忙道:“卑下给王爷带路。” 赵柽点了点头,跟着小宦官来到成平殿前,然后进去通报,片刻出来:“王爷,官家让王爷进去。” 赵柽看着成平殿的门棂,在他印象中道君皇帝极少来这座殿,不由心中纳闷:“都谁在里面?” 小宦官道:“回禀王爷,李相公在呢,还有蔡同知。” 赵柽道:“李邦彦和蔡攸?” 小宦官连忙称是。 赵柽想了想,这两个虽然位高权重,但平素里哪有什么正事,进宫就是找道君皇帝玩乐,也不知今日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他眼下要讲的是家事,让这两个听见不好,虽然两个都和蔡京不和,李邦彦不必说,恨蔡京大权独揽,至于蔡攸这个蔡家大公子最近接连上本参劾三弟蔡翛,甚至恳请道君皇帝处死蔡翛,已经和蔡家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 可既然来了,总没有再回去的道理,进里瞅瞅再说,家事不家事的,让两个听到哪怕不好,也可以敲山震虎,由两个传出消息,让蔡家知道自己的态度。 进了成平殿大门,就看里头灯火通明,尽管外面还是白昼,但殿内却点了许多火烛,道君皇帝正坐在案后笑得前仰后合。 再瞧殿内前方,李邦彦身披一张虎皮,头戴虎帽,身后拖着条长长的虎尾,扮做大虫在地上轻啸叫吼。 赵柽一下就惊到了,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惟妙惟肖,这李邦彦是见过真老虎的,声音模仿得也像,浪子宰相果然名不虚传。 可就算再像,你毕竟是当朝少宰右丞相,这般演戏兽禽,取悦君王,成何体统? 赵柽皱了皱眉,地上李邦彦看到他进门,也不起身见礼,反而是依旧做虎状,连用了扑、掀、剪三招,似是炫耀,又似讨好,不知用个什么法子,虎尾打地“啪啪”作响。 赵柽气急而笑,这可真是荒了大唐了,也不怕将来史书记载,遗臭万年? 这李邦彦是有前科的,出丑邀宠,并非头次。 他出身怀州银匠之家,家中算有财产,生得美风姿、少倜傥,受父亲李浦影响,从小喜诗文,好交游,经常呼朋唤友到家中吃喝,又好施舍义气,这点倒和宋江比较相像。 只不过宋江交往的都是绿林好汉,江湖大贼,这李邦彦则是交往寒士读书人。 每遇到有进京赶考的举子需要接济,必出手大方,所以但凡河东举人入京者,一定会取道怀州拜访他,如果要添置什么东西,李邦彦会和父亲李浦马上停下手上事情帮对方备办,而且又资助路费,因此他声誉渐渐鹊起。 后来得过他救济的寒士举子得第升官,念他好处,便思相报,这些人核计一起,竟齐心协力地将他荐举补入了太学。 他借此种人脉在东京行走,无往不顺,大观二年时,道君皇帝赐他进士及第,授任秘书省校书郎,试任符宝郎,从此正式步入仕途。 这人因在民间市井长大,熟习猥鄙之事,向来对答敏捷,擅长做戏,行为放荡不羁。 他喜欢蹴鞠,脚法细腻,花样繁多,不下年轻时候的高俅。 又喜欢写荤段子艳词小曲,但凡他写了新段子,就有青楼来买,回去让姐儿们唱给客人听,无不叫好。 他又常常把街市俗语编为词曲,人们争相传播,他洋洋自得,自号李浪子。 李邦彦姿仪秀美,道君皇帝就吃这套,于是得宠,宫中每次宴饮,他都会客串成倡优伶人,在宴会上插科打诨。 有一次,是他刚刚升上少宰的时候,道君皇帝开大宴,他事先将生绡画成龙文贴体,就是在一种薄而透明的丝绸上绘画了飞龙形状的花纹图案,制成紧身衣裳,贴肉穿在里面,假做纹刺,准备在宴席中表演杂戏。 等到酒过三巡之后,王黼先上了场,脸涂青红,穿着短衫窄裤,完全是个丑角扮装,和倡优侏儒们一道表演,看得道君皇帝兴奋不已。 他见时机成熟,紧接着跳了出来,扮一名街头酒徒,酒徒喝醉酒的丑态他淋漓尽致地表演出来,惹得道君皇帝笑得不行。 他随后越演越来劲,竟学酒徒心热脱衣,那脱衣的样子与真酒徒无异,接着扭起曼妙的腰肢,杂以各种诸如抛媚眼、甩臀、提胯、勾小指头的挑逗的动作,“宣示文身,时出狎语”,众人大惊,接着是大笑不已,道君皇帝笑得上不来气。 可这脱下去,露出了假纹身,虽然是一层薄薄丝绸,道君皇帝也觉得有些太不像话,借着酒劲,操起旁边侍卫仪仗棍棒,口里叫道:“酒鬼无赖,该打! 这李邦彦在前面跑,道君皇帝持棍在后面追,众大臣笑个不停,真是热闹非凡。 道君皇帝边追边让他穿衣服,李邦彦不穿,绕着满场臣子四下奔走。 一时间,叫骂声、嬉笑声、打闹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待闹得差不多了,李邦彦便逃到廊下,攀着梁柱,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爬了上去,然后学女子娇滴滴地向道君皇帝求饶。 道君皇帝跑得累了,命宦官传旨:“可以下来了!” 这时郑皇后和众嫔妃从后殿过来,听到笑闹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进来观看。 眼前情景顿时让郑皇后差点气炸了肺,怒道:“成何体统,下来!“ 道君皇帝看郑皇后来,脸皮过不去,也道:“下来吧,下来吧。” 李邦彦在梁上却毫无羞惭之色,竟还风情万种,笑嘻嘻地对道君皇帝吟咏道:“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 郑皇后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指着李邦彦骂道:“宰相如此,如何治理天下。” 众大臣见皇后这般动怒,都不敢笑了,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张迪把衣裳丢给李邦彦,李邦彦这才红着脸穿好。 可此事以后李邦彦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依旧我行我素,一时被民间称为浪子宰相,与王黼这个金毛宰相两两交互,大巫小巫。 赵柽此刻看他学虎颇为形象,也不知该夸赞好,还是该嘲讽两句,就听道君皇帝在前面笑道:“二哥儿定是见过真大虫的,看士美学得可像?” 赵柽瞅着地上的李邦彦,李邦彦听道君皇帝说话,更来精神,再做探头探脑状,赵柽笑了笑道:“孩儿却是打死过真大虫,李相公扮的这个与真无二,就是比孩儿打死那只小上不少。” 李邦彦头脑敏捷,闻得此言,立刻来了想法,做出惧怕之状,畏首畏尾往后退去,最后屁股撞到柱子,“嗷”地一声,回头假装要上柱逃命,可老虎上树又怎比得猫,大抵只上个一丈左右,再难攀爬,李邦彦“呜呜”一声,就摔落下来,然后四脚朝天,不停哀嚎。 道君皇帝见状笑得喘不上气来,赵柽摸了摸下吧,心想这李邦彦做宰相真是屈才了,倒不如拉到自家戏班子,又能写又能演,用不了多久就会爆红啊! 道君皇帝也不问赵柽来干什么,就叫他坐下,然后命宫娥上了酒菜,赵柽喝了一杯之后,蔡攸就走出去唱曲。 蔡攸这曲也是李邦彦编的,名字叫做打虎上山,唱到激动处,也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根棍棒,两人竟然在殿中搏斗起来。 虽然是假打,但翻跟头张把式,颇为好看,不知不觉半晌过去。 随后两个累了,告罪回座,喝了几杯酒后道君皇帝才想起赵柽竟然过来,看着他道:“二哥儿进宫何事?” 赵柽起身道:“爹爹,孩儿有一件事与爹爹相商。” 道君皇帝纳闷道:“讲来听听。” 赵柽道:“孩儿听说爹爹将茂德帝姬赐婚给蔡家蔡鞗,孩儿觉得此事不妥。”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蔡攸也不顾刚才累得大汗淋漓,急忙起身道:“官家,臣也觉得不妥啊,蔡鞗那小子就是绣花枕头一个,平日里不学无术,招蜂引蝶,怎能配得上帝姬。” 道君皇帝思索道:“若不许配蔡鞗,那许配何人?二哥儿心中可有良选?” 赵柽呆了呆,这是什么话?这是急着要将福金给嫁出去啊,并不是非要嫁给蔡鞗,自己这边若是有合适的人选,道君皇帝说不定就答应换人。 他心中全无半点准备,愕道:“爹爹,孩儿这里倒还没什么合适的青年才俊,不过可以慢慢寻找,福金年龄也不大,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道君皇帝不在意地道:“既然你心中没有人选,那就蔡鞗吧,诏书都已经下了,又怎能轻易反悔,那样岂不有失皇家威严?年底就给他们完婚好了。” 赵柽心中愈发不解,怎么道君皇帝这般口吻,如同打发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这还是最疼爱的女儿吗? 他道:“爹爹,孩儿是觉得福金年岁尚小,就算出嫁也不急于这一年半载,待有了合她心愿的再订下也不迟。” 道君皇帝喝了杯酒,看着他道:“二哥儿既然这么关心福金,就去给找她找一门合意婆家,找到了朕就重新赐婚,找不到那就这么定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莫非忘记宗正寺斥责你的书信了吗?” 赵柽心想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宗正寺又不会逼着帝姬出嫁,只会逼迫皇子娶亲,可道君皇帝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也不知道如何分说了,这是铁了心要把福金赶快嫁出去。 不过,这也算是极大的让步,毕竟自家若是给福金找到满意的婆家,道君皇帝就答应重新赐婚。 可这……一时半刻,让他去哪里找人啊,全都没有准备,也不知道福金喜欢什么样的,总不能从勋贵到大臣家里,挨个去对照寻觅吧? 道君皇帝看他一脸为难不语,若有所思道:“二哥儿已经娶了两房侧室,就不知正妃可有着落?你既然觉得福金与蔡鞗不配,那就去给福金找个好门户,顺便将自己的事情也解决了!” 赵柽讪讪地道:“孩儿遵命,孩儿告退……” 说完,他转身出了成平殿大门,越想这事越是头疼,他不说现在日理万机,可也有不少事情要忙,又哪里得空去挨家给福金找合意的夫婿?看来还是要亲口问问,福金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总比没有目标瞎找起来强。 他边走边想,去了宫苑福金住处,见福金和赵瑚儿正坐着嗑瓜子,看他来了,也让他吃,却是西瓜子,赵柽不爱嗑,嚼了几块点心后,把在道君皇帝那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问福金到底想要什么条件的夫婿。 福金听得很认真,随后道:“二哥,不是什么条件,我从就没想过嫁人。” 赵柽摇头:“这可由不得你,爹爹说了,若我不能给你选个合适的,那年底就要嫁给蔡鞗。” 福金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旁边赵瑚儿大声道:“我和五姐商量过了,大不了五姐遁入空门,也不嫁人!” 赵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小脑瓜上,往后轻轻一推,笑道:“你知道什么叫空门!” 赵瑚儿不服,伸出双手去抓赵柽,可小短胳膊小短腿,连赵柽衣服角都没碰到。 赵柽道:“五姐儿你好好想想,不然的话我就把勋贵家和朝上公卿家的公子画像都拿过来,每个有无功名,擅长什么都写下给你看,你自家选择。” 福金瞅他道:“随便二哥就是。” 赵柽瞅她油盐不进,小脸严肃没什么表情,也是无可奈何,他知道福金心气高,可这也不是个办法,不过道君皇帝既然说年底成亲,那就暂时吊着慢慢计议好了。 随后出了皇宫,回府和小娘商议些事情后,就派人从碎玉楼把吕将叫过来。 吕将下棋输了,要做牛做马卖命,但也获得了自由,此刻正想找点事情干,不愿意在楼里和那些泼皮厮混,便急匆匆过来。 赵柽在书房见他,道:“本王手下读书人不多,闲着有空的更少,你去办一件事情。” 吕将疑惑道:“什么事情必须要读书人?” 赵柽道:“去账上支些银子,给本王选个地方,开家印坊,再开处书铺,权且做个书商。” (本章完) 第405章 练兵 (又阳了,浑身无力,精神恍惚,这章是趴着写的,尽最大努力了,等好了后多补些吧,拜谢)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日里一天天暖和起来,小草新绿,树木吐芽,又一个春季到来。 赵柽在黄河岸边练兵,并非大规模操演,而是反复练一支千多人的骑兵队伍。 这支骑兵共有一千三百余人,由三个部分组成,血色先锋团百人,龙卫军第玖指挥和第拾指挥各六百人。 血色先锋军是赵柽的近卫军,都是少年时挑选出来,忠心自不消说。 龙卫军第玖第拾两个指挥,经过这些年不断换血,把里面军户出身的换掉,有家眷的换掉,力不继者换掉,胆怯懦弱者换掉,心思复杂多变者换掉。 如今剩下这些可以说都是赵柽一手提进来的,没有几个京畿本地人,大抵都是流民的根底,在家乡失去土地,又无依无靠,来东京谋生,被招进乡兵,赵柽千挑万选过来纳入禁军之中。 除了正常的军饷之外,赵柽私下多有赏赐,他们这些人本无资财,赵柽的赏赐却比军饷还要多,他们又是赵柽一手提携,所以只认赵柽,不知什么司衙枢密,东府西府。 这些人有的在两淮打过王庆,绝大部分也都参与了征剿方腊,都不是生瓜蛋子,见过战场见过血,敢冲敢拼,已经和寻常的京畿禁军有了许多不同。 可能这一千多人的整体战力还比不上西军,毕竟西军打的仗多,但却也相去不远,因为这是精中选精。 无论力气,速度,反应,都百里挑一,而且赵柽将他们的战马换成最好,兵器换成最锋锐,不用普通教头教他们刀枪把式,而是直接让卢俊义、杜壆、徐宁三人亲自指导,不但长兵弓箭要学,就是短兵之类也得练习。 至于战阵演练方面,则让张宪带领,他此刻已经把孟德新书的兵法全部传给了张宪,让他和这些骑兵两相磨练,彼此都有进步。 赵柽觉得,这样下去不用多久,这支队伍就能达到西军骑兵的水平,甚至还有超出,毕竟一直在吃小灶,但可惜只有一千三百多人。 可这是赵柽眼下能在京畿做到的最大经营,再多下去就要出事。 千八百人还能够掩人耳目,人数更多些就会被有心之人发觉,去朝上搅风搅雨。 而这一千多人,他其实是打算作为私军使用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毕竟他只有管兵权,没有调兵权,一但未来发生什么不可测的事情,手下也能有些人使用,不至于道君皇帝一句话,或者枢密院那边辖制,直接将他变成了光杆王爷。 在道君皇帝眼皮底下经营,其实风险极大,虽然道君皇帝耽迷玩乐,但对于权利之事,却一点都不糊涂,尤其是军权。 而大宋的制度也决定了赵柽不可能在东京禁军中大动手脚,想要偷梁换柱,越俎代庖,是做不到的,一但过火,走漏了风声引起猜忌,便要将他自身折进去。 此刻,他靠在虎皮椅上,看着张宪指挥这队骑兵布出种种阵势。 孟德新书十四篇,第一篇是总纲,最后一篇是政略,剩下兵法共计十二篇,分别是:临、兵、斗、者、皆、阵、列、数、组、在、前、行。 这其中的阵篇,就是讲述阵法的,里面有大阵小阵,很多都是从阴阳八卦、奇门遁甲演绎而来,暗含天地寰宇间相生相克之道,虚实难辨,变幻莫测。 虽然千余年过去,如今兴兵与三分那个时代不同,但也未必全不能用,许多阵势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最不济用阵势操练军兵,总比刻板的前后左右命令要强。 赵柽仔细观看,这一千三百骑兵从一字长蛇阵演起,接着二龙出水阵,三才天地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又有一些大阵套小阵,小阵合大阵,端的是千变万化,妙处无穷。 而且用阵法练兵,尤其是骑兵,同时也等于在操练骑术,毕竟马匹交错之间容不得一点闪失,细微之处,需要精湛驾驭。 只看前方那整队人马可进可退,转合自如,来去如潮,赵柽不由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张宪的工夫没有白下,这支军队已经有了些许精兵的模样。 想从京畿禁军中训出一支精兵是极难的事情,就好比想要训练一群羊改变性子变成狼,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但这支兵不同,里面没有惫懒的禁军军户,也没有那种陈年老兵油子,赵柽甚至将他们单独驻扎,不让他们和别的禁军有太多过往。 一来是因为有私底下赏赐的事情,这种事情绝不可泄露,不然难以解说,虽然他曾经将这事下了禁口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二是禁军老兵都有代代相传的顺口溜,里面尽是些怎么偷懒耍滑的当兵之道,这种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 所以这支骑兵不是京畿禁军的底子,赵柽有信心训为精兵,眼下已经初露头角,只待时日,就会脱颖而出。 赵柽坐在椅子上思索了片刻,忽然叫来张宪道:“我瞧这些军兵虽然进退颇有章法,但耐力似乎有所不足!” 张宪道:“王爷说的是,这些人耐力确实差了些,还是操练得不够,没练出长久的力气。” 赵柽眯眼道:“能持续作战的力气很重要,无论骑兵还是步兵,最忌再而衰,三而竭,再而衰或许难以避免,但三而竭却是万万不可。” 他说这番话是有一定考量的,拿西军举例,西军平素善战,常年和西夏、蕃人交锋,足足上百年,不少将门家族甚至都有祖传的战斗经验,家传的兵法流传,但当他们遇到女真骑兵时,那战果却是一言难尽。 靖康之变前后,西军参与了太原之战、富平之战等等大阵仗,但过程几乎都是一边倒,包括种师道在内,没有谁在对战女真人时有过好战绩。 战败的原因归纳起来多种多样,但其中有一条,却是所有人都默认的,那就是耐力不足,在战场上没有女真长力。 大宋西北地形多变,宋军与西夏交战之时,西夏骑兵和步兵经常借助复杂地形配合作战,骑兵并不进行多轮冲击,而是喜欢将对手引入埋伏圈后,同步兵联合起来厮杀。 而与西夏人打了几十上百年的西军也习惯了这种战斗模式,经常用骑兵进行遮断,也就是用小股精锐骑兵和西夏人的骑兵进行较量,遮断敌人骑兵和步兵之间的联系。 西军长期这般打法,早就习惯了西夏人精锐骑兵一两次冲锋就休息的习惯,西军遇到动辄打满上百回合的女真骑兵时,便都普遍吃不消了。 而那个自吹自擂出来的“泾原铁骑,甲于天下”的话语,也在此刻被无情地戳破。 女真骑兵虽也以重骑兵冲击,但每五十人的小队中还有三十人的骑射手,并且习惯分成两部分作战,三十人的骑射手队伍经常冲到宋军面前进行近距离射击甚至搏杀,这让西军非常不习惯。 因为大宋的骑兵部队几乎都是专精骑射,“马步军并以十分为率,马军一分习枪刀,余习弓”,就是说骑兵的训练要求九成精力都要用在骑射上,一成练枪刀。 所以西军骑兵近距离肉搏能力,根本比不上女真骑兵,甚至真到近身时,不少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拼兵器了。 西军打西夏的招法,打女真并不管用,适应不了女真骑兵漫长的战场节奏和持续作战的方式,再加上其他因素,综合在一起,自然接连吃了败仗。 赵柽觉得,倘若想要硬碰硬的在战场上打败女真,那么耐力做为战斗的基础,是必不可缺的。 女真常年渔猎游牧,个个彪悍,本身力量上就占优势,若是长力再比不过对方,那么想要获胜就更加不易。 张宪这时道:“王爷,属下明白了。” 赵柽微微沉吟:“此条可以作为日后操练的核心看待!” 张宪闻言,微微露出惊讶,赵柽这是在给训兵制定章程,他急忙道:“属下回头就找笔记于纸上!” 赵柽点了点头,负手走向黄河边,看着滔滔河水,奔腾不息,不由心中感叹。 他就是要给以后的练兵定下一个基调,这个基调专门针对女真的作战方式,就算不能压制住对方,可总也不会一触即溃,大败亏输才是…… (本章完) 第406章 练武,女真,名字 林冲在宅子里练武,宅子是童贯送的,虽然算不得多大多阔气,但里面一应设施齐全,位置也好,就在距离辟邪巷不远的内城城东。 这里比他之前的住处要强上十倍,原本住处只是城西胡同里的一个小院,根本谈不上宅子,拥挤狭小不说,出行也十分不便。 林冲此刻正在练习转日针,只看他双手挥舞之下,丝丝缕缕红光闪烁,其间还有寒芒交映,竟是一条条红丝线,线头之处缀着纤细银针。 他前方有一个小花圃,这时春暖,有的花含苞待放,有的却已绽开灿烂,他微微振臂,红线射入花丛,只听“嗖嗖嗖”几声轻响,有那么两三朵花齐头掉落,还有一朵搭拉着,显然力道未及,没有彻底刺断。 林冲皱眉收回红线,却是每只手三根,一共六根,但刚刚射花枝并没有全部奏功,不由让他有些心烦。 这转日针和他以往学的武艺大不相同,以往他专注于枪,长枪、花枪、蛇矛等无不精通。 枪的招式哪怕再狡诈刁钻,但毕竟是长兵,脱不了纵横捭阖的路数,可这转日针不同,这东西说是短兵吧又实在太短,说是暗器吧,却还牵扯红线,可以缠绕敌方兵刃,总之处处让他觉得别扭。 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家从小到大都练枪的缘故,习惯使然,搭手其它兵器,肯定有个熟悉过程,可这转日针的诡异手法和身形,还是让他不由腹诽,这练完之后,哪里还会有半点男子气度?不是宦官也会被人认成宦官! 林冲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腕突然微微震动,那六根红线“嗖”地一下,都钻入了袖中。 虽然对这转日针百般不适,但他也知道,这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武艺,想要杀高俅报仇雪恨,全凭这门武艺了。 高俅身边不乏武艺好手,他若是按照原本手段,说不得只能持枪截杀,但高俅又岂是那般好杀?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杀了高俅他又能逃往哪里?出不出得城去都是两说。 可学了这转日针却又不同,这门武艺身法飘忽,出手鬼魅,就算是夜间也可以使用这武艺潜进高俅府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一针击杀。 林冲原来武艺很厉害不假,但并没有什么高来高去的本领,他又用长枪,很难行些刺杀之事。 而转日针的武艺中包含了身形步法,再配合那鬼魅飞针,简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若用在行刺之上,则更加精绝巧妙。 林冲站在花圃边双眉抖动,他又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要不要杀? 想起那个人,他就想起贞娘,然后有些心痛,虽然这心痛的感觉早就陌生,且有些许的莫名其妙。 几年过去,他忘了很多事,但记得清楚的是,当时披枷戴锁,离开东京发配时并没有甚么心痛的感觉,甚至还有些解脱。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就是那夜火烧草料场之后才如此,接着上了梁山,自此断掉官途,心痛的感觉犹甚。 他心中还是想杀那人的,甚至如果有可能,他都想把那昏君官家一起杀掉。 可问题是能不能杀成,以他的实力杀不杀得了对方。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去动手的,将自己搭在里面太不值当。 这与高俅不同,他对高俅恨之入骨,不论能不能,总会前去试试。 可那人……就没必要了吧?那人身边才是真正的高手如云,而且听说自家也是习武的。 林冲脸色阴晴不定,心中矛盾重重。 他和那人算不得有什么恩怨,又是休书在前,除此并无任何交集。 为了一个女人吗?他现在身边又不是没有女人,何况……他要女人又有何用? 是啊,他要女人有何用呢!林冲猛地伸手抄起一旁的大枪,冲着花圃就是一顿乱搅,将那花枝打的断裂,骨朵粉碎,花瓣纷飞,就是蝶啊蜂儿也都吓得四处逃窜而去。 短短片刻,一处小小的花圃便被林冲毁去,他喘着粗气,脸上有发泄完心中怒忿后的畅意,还有着那么一丝丝的茫然。 这时扈三娘从屋内端着水盆走出来,见此情景不由道:“郎君,何事捣毁花园?” 林冲瞅扈三娘,目光从她俏丽的脸颊落到水盆上,冷冷地道:“不是说要你雇佣两个丫鬟吗,这等打水的粗活怎也自己动手?眼下又不是没有银钱,从台州带回来一笔金银不说,干爹那还赏赐了一大笔,总够日常开销,就算再多雇上些,也是够用。” 扈三娘小声道:“郎君,我是想东京这地方人多眼杂,若因为雇人……被瞧出来就不好了。” 林冲道:“我已经毁容改貌,就算是摘下面具也没谁能够瞧出来,至于你根本都没来过东京,怎也会担心被人认出?” 扈三娘怔了一怔,微微摇头:“我,我是担心梁山的人……” 林冲闻言思索道:“梁山的人不都由宋江带着去征田虎了吗?朝廷这一招驱狼吞虎果然狠毒,到时无论胜败,估计梁山也剩不下几个了,可他们既然不在东京,三娘你又担心什么呢?” 扈三娘道:“我担心未必全都走了,而且小心行事,总没有错。” 林冲沉吟道:“如今我身份不同,乃是童枢密的义子干儿,就算被梁山认出也毋须在乎,唯一不好的就是怕高俅暗中寻找麻烦,只要高俅死了,那我还怕什么!” 扈三娘道:“郎君,可高俅乃是当朝公卿,这样的人别说平时护卫严密,难以行刺,就算真的得手,岂不震动朝廷?到时一路追查下去……” 林冲摆了摆手:“此事你莫要管了,我自有计较,若不手刃高俅,我怎出胸中一口郁郁之气,此气不出只怕以后武艺再难精进,就算得多少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虚度此生!” 扈三娘张了张嘴,想再劝说几句,但心中也知道高俅乃是林冲的心结,不杀了这恶官,林冲一辈子都过不去心中这个槛,以往是没有机会,如今就在东京城眼皮子底下,如果再忍下去,只怕人都要疯魔了。 林冲看她欲言又止,便道:“三娘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总要计较好了再说,你不必过于担心。” 扈三娘点了点头:“郎君小心,东京乃藏龙卧虎之地,真要动手万万不能留下痕迹。” 林冲笑道:“我生长东京,又岂不知这种道理,你莫操烦此事,还是去雇两个丫鬟伺候的好,若实在放心不下,就去外城牛市街那边牙行,大多都是乡里来的,字都不识,更不知道什么朝堂梁山,使着放心些,就是粗手粗脚做起事来不够细致。” 扈三娘道:“如此才好,要什么细致,我本也是庄子上出来的,粗络一些反而瞅着亲切。” 她说完转身去屋中收拾,林冲看着她背影,双手微吐,两根红线弹射出来,继续演练起了转日针…… 赵柽这天依旧在黄河边训军,中午跟着军兵一起吃大灶饭,炊饼和肉汤管够,人人手里又攥了一根咸萝卜。 坐在锅边,咬一口炊饼就一口咸萝卜,赵柽吃的很香,旁边张宪也是这般吃法,小兵给两人填满了肉汤,赵柽瞅瞅笑道:“这伙食却是不错了,倘若战时能维持这般水平,何愁不打胜仗。” 张宪喝了口汤,里面确实有肉,他道:“王爷,就怕急行军的时候做不了炊饼,只能啃冷的。” 赵柽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看一人骑马从远处过来,边跑边喊:“王爷,喜事了,喜事了!” 赵柽见是府上雷三,挥手招过来询问,雷三道:“王爷,郡君生产了!” “噢?”赵柽闻言不由神色微动,早晨出府时稳婆说过,怕就在这一两天临产,没想到今日就生下来了。 “是男是女?”赵柽摸着下巴问道,心中多少有点激动,他希望是个女孩。 “王爷,是个……小郎!”雷三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合适,叫小王爷自然不妥,世子也不对,嫡长子才立世子,赵柽现在没有王妃,总不能僭越称呼,便只得叫了小郎。 “小郎?”赵柽扬了扬眉,没想到居然是个男孩! “走,回府!”一声令下,所有军兵全部放假,也不训练了,赵柽带着张宪等人进城直奔王府。 回了王府去后宅,这时正忙得热火朝天,妈子婆子端着热水等物事不停走进走出,大小丫鬟都在忙碌,他径直要进房里,却被两个婆子拦下,说片刻就好。 又待一会儿,应该是清洗收拾干净了,赵柽才走进去,只见祝秀娘神情疲惫地躺在榻上,额头放着块热湿巾,旁边一张小床,一个小娃娃正在床上伸着胳膊。 赵柽上前看,这小娃娃也不哭闹,同样瞅他,他伸手就想去抱,一旁的妈子道:“王爷小心,孩子刚出生,禁不得大力。” 赵柽想了想,自家力道确实有些大,又不懂那些抱孩子的方法,便罢了手:“你们做的不错,全都重重有赏!” 妈子婆子们一起谢过,赵柽看着祝秀娘道:“秀娘好生修养,想要什么尽管叫人和本王说,至于孩子……” 祝秀娘听到这里面露紧张,伸出手去护着小床:“你,你要干什么?” 赵柽瞅她笑笑:“孩子就放在你这里养,那边奶娘已经找好,晚些时候让她过来。” 祝秀娘这才松下一口气,她心中很怕赵柽将孩子抱走,送到别处去养,那她可就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族兄祝祥根本不相信她说的事情,甚至怀疑她精神恍惚,那她在这个世上还有谁可依靠?如今只有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的命啊。 赵柽又端详了一会儿,道:“眉毛和本王很像,嗯……耳朵也像,别的地方都太秀气了,看着倒像个小娘,不像小郎。” 祝秀娘扭头道:“孩子像我。” 赵柽瞅她一眼,没有说话,又在屋里转悠一会儿,吩咐添置一些东西,然后往外走,走到房门前回头又说了一遍:“秀娘记得好好休养身体。” 接着,开门离去。 祝秀娘看他走了,轻轻抱过孩子,揽在怀中,用脸贴着孩子的脸蛋,低声呢喃,眼中满是慈爱…… 转眼夏日到来,刘锜从西北再至东京,赵柽听到的消息是金国要派使者秘密访宋,因为上次刘锜做主出海,这次还需要他来接待。 原本的海上之盟,就往复谈了好几次,有时是在船上,有时是女真派使者来东京。 后来刚刚订立下章程,互用国书后,方腊那边就造反了。 然后完颜阿骨打反复催促大宋出兵北辽,道君皇帝焦头烂额,直拖到方腊被剿灭后,才勉强派西军出去,而这时辽国几乎被女真全打下来了。 随后西军大败,童贯无奈花钱买燕云…… 女真的使者来东京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朝堂顶层的一些人,下面没谁知道。 刘锜到京后隔几日,道君皇帝招了一众相公尚书议事,其中也包括赵柽、赵楷两个。 道君皇帝加封刘锜太中大夫,与女真商谈,但又怕女真那边嫌诚意不够,想要在赵柽和赵楷之间再选个主持,最后挑上了赵楷。 赵柽倒是乐得不去,他眼下可不愿意与女真打交道,至于女真内部情报也没什么可探查的,他心底多是有数。 而且他知道这一次大抵谈不成,还要再来几次才行,毕竟一开始双方都是狮子大张口,谁都不想示弱。 女真这时也有些搞不清大宋的虚实,虽然他们打辽军比较轻松,但是辽与宋多年没有开战,顶多边境磨擦,也不知道宋军眼下的实力如何。 而宋这些年和西夏却是打过不少,基本都以宋获胜告终,这无疑给宋方在这场谈判上增加了筹码。 随着夏意愈浓,金国使者终于到来,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大宋虽然是秘密接待,但规格极高,由郓王亲自主持,将这些金人安置到了城东华署馆内。 而这时,赵柽正在府中准备给自家的孩儿办百日酒,所有事项都筹备的差不多,只有孩子的名字还未起。 他琢磨了下,皇室取名是有规矩可遵的,不是随便乱取。 至于赵楷给孩子取的什么赵太郎、赵黑郎其实都是小号,并非正名,在皇室宗谱上是不可能写这些的。 按规矩来说这一辈,应该做言字部,赵桓的嫡长子就叫赵谌,后来生的儿子叫赵谨、赵训。 可赵柽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叫哪个字,毕竟这是自己第一个后代,名字得好好想想。 他在府内转悠来去到了后宅,进入祝秀娘的院落,就见一众人正于树下乘凉,看他到来纷纷见礼。 小孩童正躺在木车中,见他伸出双手,赵柽抱起来道:“给小郎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祝秀娘在旁道:“王爷,我已经想好了名字。” 赵柽笑道:“才女起名,定然非同凡响,就不知你起了个什么名字?” 祝秀娘道:“就叫做赵熹吧!” 赵柽闻言顿时一愣:“什么?赵什么……” 祝秀娘道:“赵熹!” 赵柽脸色怪异:“哪个熹?” 祝秀娘道:“晨光熹微的熹,福熹的熹!” 赵柽看着祝秀娘,慢慢笑了起来:“秀娘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可惜不合宗室规矩!” 祝秀娘道:“我自是知道一些的,太祖有御制牒序,太宗皇帝也有十四派字,但这个名字我只自家叫来,王爷可以用合派字的词取名。” 赵柽看着祝秀娘摸了摸下巴:“一个孩儿焉能叫出两个名字?秀娘,你这是在给本王出难题啊!” 祝秀娘看他并未动怒,不由浅笑道:“满天下谁不知道秦王殿下乃是士林领袖,文坛宗师的人物,起个名字就这般费力吗?” 赵柽呵呵一声:“既然一个孩儿叫不出两个名字,那就起赵譆吧,言字部加喜,左右都是一个音!” 祝秀娘闻言微微一愕,随后淡淡道:“王爷果然好才!” 赵柽把小赵譆放回木车内,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秀娘好好准备,三天后百日宴上莫要失礼!” 说完,转身负手离去。 (本章完) 第407章 师公,秘辛,自在 秦王府的百日宴很热闹,来客很多,虽然当下看是给庶子庆贺,但赵柽没有正妃,谁也不知将来会怎样,所以送的礼物都十分贵重。 尤其那些士族出身的在朝官员,礼物甚至比赵柽纳娶祝秀娘时还要珍奇,道君皇帝还特意赐下黄金珠儿结,这东西后来进一步发展,就是长命锁,而百日宴被如此看重的原因不消分说,自是因为祝秀娘为秦王诞下子嗣。 对于女人来说,生下孩子在这个时代十分重要,无论你出身如何,背景怎样,只有生下孩子才算坐稳位置,哪怕只是一个女孩。 这也是古人有时候为何会青睐成过亲且有生产的女子,因为证明了这女子可以生育,不至于最后理不清毛病出在男女哪方身上,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并不是一句空言。 有宋一朝,德行如仁宗,大抵能让人诟病的就是无后。 而励精图治,想要中兴大宋的哲宗,其实早亡的半数原因也是因为这无后。 哲宗身体一向孱弱不良,在位末期因子女接连夭折而大受打击,精神和身体双重压力之下,最后于福宁殿咯血病逝,在位十五年,年仅二十五岁。 所以秦王延嗣,说直白一些,是要比纳娶一名郡君更加重要。 这一日王府从早晨一直热闹到下午,和赵柽娶亲时不同,没有太多仪式,也毋须入什么洞房,高兴喝酒就是。 此刻朝上的人走光了,就是谭真带领的军中人也都告退,剩的都是赵柽自家手下。 他与卢俊义、杜壆坐了一桌,两个都是海量,碎玉楼的泼皮们轮番过来敬酒都没有被灌倒,最后反而不少敬酒的被抬了出去。 这时在场的人心思与朝上官员又自不同,他们都是赵柽的嫡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和赵柽站在一起,赵柽是主公府君也好,他们是死士门客也罢,主公有后,是天大的喜事,这让他们的心思更坚定,更没有后顾之忧。 赵柽瞅了瞅卢俊义杜壆两个,原本这桌可不止三人,其他的都醉倒抬走了,一时补充不上来。 他四处张望,见是没有几个还能喝了,却一眼瞧到躲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吕将,似乎感受到赵柽目光,吕将急忙把头低下。 原因无他,此番宴会别人都礼物不菲,惟有他只写了幅字送上,倒不是他抠门吝啬,实在是囊中羞涩。 他没钱啊,他是被抓来东京的,身无长物,一贫如洗。 过年投效之后,每个月碎玉楼给他补贴一些银钱,他见碎玉楼管吃管住,没有额外开销的地方,就将那些钱全都买了书。 这个时代的书有多贵?补贴的银钱日常算下来也不少,可用作买书就捉襟见肘了,他也没想到还有要送礼的一天。 管四周人借钱吧,他实在张不开嘴,虽然那些泼皮面目可憎,但倒不至于不借,可他实在拉不下这张面皮。 那就写一幅字好了,本来还觉得身为书生,清风两袖,风骨第一位,那些贪官污吏送的再多又如何?都是民脂民膏,他横眉冷观就是,但不成想碎玉楼这些泼皮们竟然也有家底,出手阔绰。 这就让他有些受不了,人都是爱与身边的攀比,没有哪个百姓去与王侯将相比较,因为那脱离了自己实际生活的圈子。 若是这些碎玉楼的泼皮们只送金银之物,倒还罢了,偏偏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送些名贵的笔墨砚洗,更有的送了前朝名家的字画。 吕将哪怕认为自己的字再好,但和那些大家相比,也是远有不如的,所以心中郁闷,一人在角落里喝闷酒,旁个倒也没谁劝他,他不会武艺,谈论不到一起去,就由他自斟自饮。 这时赵柽瞅到他,招了招手:“吕掌柜!” 吕将讨厌这个称呼,但也是没办法,这段时间他刚把赵柽交待的印坊书铺之事办理妥当,前天交差,赵柽又给他安排了个新活计,做这印售书局的大掌柜。 大掌柜上面还有个大东家,是八皇子赵棫,叫两个将这门生意支撑起来。 吕将哪里做过生意,赵棫更是两眼一抹黑,可他不想干不行,说好了做牛做马,这只是做个掌柜,还远没到牛马的地步。 吕将也只得站起来应声,然后过去:“王爷有何吩咐?” 赵柽道:“书局的事情办得不错,坐下喝三杯。” 吕将只好坐下,他原本在角落里小盅慢饮,倒还未醉,如今换上大杯干了三下后,顿时头昏眼花,身子便要往下倒,赵柽皱了皱眉,道:“废物一个,来人,也抬回楼去。” 立刻有人上前把吕将架起往外走,此刻雷三匆匆忙忙进来,道:“王爷,又收到礼物。” 赵柽纳闷:“都这么晚了,是谁送过来的?” 雷三摸出封信笺道:“是岳家小郎送过来的!” 赵柽看了卢俊义一眼:“岳师弟?” 卢俊义纳闷道:“岳师弟怎会得知王爷办百日宴?” 赵柽这时已经打开信笺瞧了一遍,摇头道:“哪里是办百日宴的礼,是补我婚宴的礼……他之前和老师一起去北方游历,如今返程,老师回了陕西老家,他往东京赶来,估计没几日就到。” 卢俊义笑道:“岳师弟到了恐还要多补上些礼物才是。” 赵柽笑道:“几年不见,倒是颇为挂念岳师弟,就不知老师为何不来东京?” 卢俊义思索道:“怕是因为师门之事,不愿意与你照面?” 赵柽点头道:“这次岳师弟到来,一定要仔细问问,毕竟老师把师门一切信息都交代给他。” 卢俊义道:“这是必然,至少连自家师弟师妹的名字都不知,说出去岂不沦为笑谈。” 赵柽笑道:“是老师计算太缜密了,此番我在苏州行事残暴,不也全靠老师对弟子的守口如瓶?” 卢俊义道:“若是师门个个如那师叔云九霄一般,这等师门不要也罢。” 赵柽道:“也是未必,我听闻师公他老人家向来嫉恶如仇,仗义行仁,却不知为何会有这般弟子。” 卢俊义摇头,心中也想不通此理,只能叹道:“师公可能是个有教无类之人,只看天资,不视品德?” 赵柽微微沉吟:“大抵是如此吧……” 不知不觉,秦王府百日宴已经过去三天。 这日上午,赵柽坐在王府后面的清凉殿内观看壁画。 壁画自然是从英雄岛带回来的石壁,如今这三幅石壁都排在清凉殿中。 清凉殿是秦王府内唯一的大殿,挨着裂金阁,赵柽平时极少来此处,因为内里宏大空旷,便把石壁摆放了进去。 赵柽正在看壁画的第二幅鲸战风雨,他时而皱眉、时而深思、时而摇头,待到太阳正午时,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走去。 刚离开大殿没有多远,前方雷三就找了过来:“王爷,岳家小郎到了。” 赵柽闻言大喜,立刻道:“快请进书房……再请卢将军过来。” 半晌后,书房之内,三人相对而坐。 赵柽仔细瞧岳飞,却是高了些,也结实了不少,依旧一身蓝布衣衫,清秀容貌。 赵柽笑道:“这都几年过去,师弟怎么一次都未来东京,莫不是忘了你两位师兄在此吗?” 岳飞站起来给两人再次行礼,不慌不忙道:“三师兄冤枉我了,那年来过一次,恰逢师兄带兵出征两淮,去年也来过,却是又去剿方腊了。” 赵柽道:“坐下坐下,这也值当儿来解释,说说和老师去北方游历什么了?” 岳飞道:“二位师兄,我和老师去了辽国,也见到了女直人。” “去了辽国?”卢俊义在旁吸了口气道:“小师弟,老师带你去辽国做什么?” 岳飞道:“其实老师是想带我去看金国女直,但宋金没有边境交界,只能走海路,可老师又不想出海,就从辽境穿了过去。” “女直?”卢俊义闻言望向赵柽,他并不知道有女真使团过来东京。 赵柽没有言语,心中也纳闷周侗怎么会带岳飞过辽境看女真,这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当年他杀完颜阿骨打,跨辽境逃跑时,就能看到处处森严景象,而阿骨打死后,边境说不得还会增加多少防卫,想要往返一次谈何容易。 “正是女直。”岳飞道,同样看向赵柽。 赵柽沉默片刻,笑道:“老师为何带岳师弟去看女直?要知我大宋和女直中间还隔着辽国呢。” 卢俊义在旁点了点头,一副也猜不透周侗此意的表情。 岳飞脸色微红道:“三师兄这却是考较我了,老师说你必然能猜出他的用意,而且还让我将路上所见所闻,都转达给师兄。”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卢俊义也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脸红的少年,都十分开心。 “原来二位师兄是故意的。”岳飞也笑了起来。 “说来听听,岳师弟和老师沿途都观察到了什么。”赵柽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岳飞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起来,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停下。 此刻赵柽神色凝重,卢俊义双眉也有些轻锁。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后,赵柽才叹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老师才是真侠士啊!老师的良苦用心我记下了!” 卢俊义在旁连连点头,但又疑问道:“就不知道老师为何还要返回陕西,不到东京和我等相聚?” 岳飞摇头道:“老师已经决心在华山养老,大抵不会再出去游走,就算是海外师门那边,若无大事,亦不会再去。” 海外师门?赵柽和卢俊义对望一眼,赵柽轻咳一声道:“小师弟,关于这师门中事,老师可从未与我们提过,你既然知道,详细说来听听。” 卢俊义也道:“老师如今既然决定归隐,这时不妨说了。” 岳飞看着两人,纳闷道:“自是该说,不过瞧两位师兄表情,莫非遇上了师门之人?” 赵柽微一思索,便把苏州云九霄之事讲述一遍。 岳飞听后脸色不太好看,道:“老师倒是没说门内长辈的品行,不过各种关系都与我讲了清楚,我现在就说给两位师兄听。” 待片刻后,岳飞叙述完毕,赵柽心中已是将金台这一脉捋顺。 金台乃是集古今武艺之大成者,江湖上传说的武学第一人,号称拳上功夫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民间更是有王不过项、将不过李、拳不过金的说法。 他初时学过不少江湖散功游手,几乎是看了就会,天赋异禀,但正式的师承却是嵩山红云大师。 他这一脉,若是从嵩山红云大师处去论,那旁枝倒是多了,出家的俗家的,怕百十号都有,但这个向远,倒不必再提,只说从他往下,共收了三个弟子,乃是周侗、云九霄、齐玉道人。 其中周侗共五名弟子,云九霄徒弟多些有八人,齐玉道人是名女冠,收了三个弟子。 赵柽听岳飞说完,道:“岳师弟刚才说师门在海外?” 岳飞道:“老师说门庭如今在东海之上,由齐玉师叔打理,至于师公并不在那里。” 卢俊义纳闷道:“师公不在道场之中,又去了何方?” 岳飞道:“老师与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嘴,说师公很多年前就回去了嵩山,好像要在那里终老。” 赵柽纳闷,算下来这位师公的年龄估计也已过百,既然决定在嵩山养老,为何当初又去东海开辟道场? 卢俊义也有此疑问,不由询道:“师公怎不在东海养老?” 岳飞苦笑道:“这里却有一段公案,听老师说当时还震动江湖绿林,那时师公还在嵩山未离开时,有一天来人挑战,寺中无人能敌,红云大师彼时即将圆寂,不想也无法出手,最后师公站出来对上了那挑战之人。” 赵柽道:“什么人如此厉害,竟然一个去挑嵩山?” 岳飞道:“是名年轻貌美女子,来自西夏自在门,叫做李沧海……” 赵柽看了一眼卢俊义:“西夏自在门?” 卢俊义摇头道:“从未听说,怕是什么隐世所在。” 岳飞继续道:“师公和那李沧海打了一天一夜,居然未分胜负,后来两相罢手言和,然后……” “然后什么?”赵柽眯了眯眼。 “然后两人互生爱慕,似是经过许多坎坷,才最后结为连理,再后来师公退出朝堂,前往东海开辟师门道场……” 卢俊义惊讶道:“那岂不是师婆了?” 岳飞低头道:“大师兄,正是如此,刚才对师婆言语多有不敬,是师弟失礼!” 赵柽道:“无妨,无妨,那师公多年前为何又再返嵩山……” 岳飞道:“我听老师说,师婆所学的西夏自在门武艺有缺陷,时而气血逆行,头发半黑半白,人也时老时青,最后反噬,就算师公武艺高深,却也无法彻底医治,只能想尽办法给师婆延命,可就算这样,最后也是岁不至甲子,就撒手人寰,而师公因此神伤,就离开了东海,返回嵩山终老。”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秘辛,这却是没想到的。”赵柽点了点头。 “怪不得云九霄那般猖狂无状,原来是师公早就退隐嵩山,不再管理门派的原因。”卢俊义也道。 赵柽想了想:“对了岳师弟,二师兄和四师妹都叫什么名字?” 岳飞道:“老师说二师兄是荆湖南路的故人之子,叫做裘韶,四师妹叫做林晚风,好像与西夏自在门有些关系,但老师只是隐约提了一嘴,具体什么关系没有对我讲。” 赵柽点头笑道:“如今都知道就好,左右不远,得空就去嵩山拜见一下这位师公,说不定还能得到些指点。” 岳飞眨了眨眼,笑道:“三师兄,老师就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让师弟我传话给你,就算去了你也找不到师公的,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赵柽顿时尴尬,讪笑道:“不过想想罢了,老师还真当自家神机妙算呢……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师兄弟许久未见,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是!” 说完,他命人摆酒,三人直喝至月上柳梢,星摇银河,方才各自安歇。 (本章完) 第408章 弟子,礼物,初见 第二日,赵柽带岳飞看完小赵熹后,去了演武场。 步战自是不须切磋,主要是马上长兵比较,两人对战了数个回合,赵柽发现岳飞的武艺和几年前相比突飞猛进。 他笑道:“师弟这杆枪,怕是战阵之上少有敌手。” 岳飞道:“师兄莫要夸奖,小弟该得意忘形了。” 赵柽摇头道:“这有什么,人言成名要趁早,师弟没想过参加科举吗?” 岳飞思索道:“当下没有,小弟自觉文才一般,武艺尚有不足,还须勤加演练。” 赵柽点了点头,像岳飞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不想横加干涉,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对方身上,那样只会扼杀对方的成长。 就比如韩世忠,大军在苏州启程的前一晚,折可存领来见面,赵柽与其畅谈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放了他走,并未强行招至麾下,但却赏赐了大笔金银珠宝。 韩世忠已然知晓,当日在帮源被辛兴宗抢功时,并非偶遇的折可存,而是赵柽吩咐折可存留意他,这才被寻到,虽然不知赵柽为何青睐,但又复得召见赏赐,自然感激涕零。 此刻韩世忠还未结识梁红玉,原本是童贯班师回朝时,带西军行到润州京口处,召营妓侑酒,梁红玉与诸妓入侍,在席上认得的韩世忠。 韩世忠因忧虑前程,在众多将领大吹大擂的欢呼畅饮中,独自显得闷闷不乐,这才引起了梁红玉的注意。 梁红玉是歌伎,但生得飒爽英姿,不落俗媚,她家中三代都为江南武将,自幼练就一身功夫,她祖父父亲在抵御方腊乱事中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她作为女眷发配到京口为营妓。 不过她是个异类,能舞剑走绳,生有神力,可挽强弓,每发必中,且又精通翰墨,在女子中极为罕见,这自然也引起了韩世忠的目光,随后两人各通殷勤,互生怜惜,最后才成就眷属。 赵柽不欲扼杀他们的成长之路,毕竟自家眼下还困守东京,无法给岳飞、韩世忠、大吴小吴这些未来名将一个锻炼的空间,让他们能开眼界、累经验,所以也没太做什么招揽,只是结个善缘。 这时赵柽与岳飞两个又换了兵器切磋,赵柽持了禹王神槊,岳飞见那槊重,便去拿一柄双面画戟,这画戟也不是轻物,便“乒乒乓乓”在马上又打到一起。 待半晌停下歇息,赵柽坐在石墩道:“忘记与师弟说,我最近收了名弟子。” 岳飞纳闷道:“师兄收弟子乃是大事,为何外面未曾耳闻?” 赵柽笑着摇头:“并未摆宴庆贺,只是尽了仪式,行了师徒礼仪。” 岳飞不解道:“师兄有些太过低调了,这又是一桩喜事,哪里有不庆贺的道理,就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如今可在东京?” 赵柽道:“名字叫高宠,勋贵后人,一会我叫来给师弟瞧瞧。” 岳飞挠头道:“这却是该叫师侄了,可惜我身上没带什么见面礼,片刻我去外面瞅瞅,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买来赠予。” 赵柽摇头道:“甚么见面礼,师弟不必这般客套。” 岳飞道:“要得,要得,既是做了长辈,哪有不送见面礼的。” 赵柽看他说得认真,便道:“这小子不喜欢别的东西,只爱耍刀弄枪,师弟去外面难买到兵刃,我库中有些积攒好刃口的,师弟去选一件送了吧。” 岳飞迟疑:“那岂不是又占师兄便宜?而且这不等于是师兄送的?” 赵柽摸了摸下巴:“师弟既然这般想,那看着留些银钱就是。” 岳飞尴尬道:“虽然也好,却总归还是占了便宜,师兄积攒的兵器岂是俗物,怕我浑身搭上都难够买得一把。” 赵柽笑道:“忒多废话,小师弟你随我来。” 两人边走边说,没用多久到了王府的兵器库,里面东西倒不是太多,也就几十数目。 这些兵器一大部分是赵柽出宫开府时,顺出来的太宗武库藏品,小部分则是在两淮和两江之战时,搜剿的战乱之物。 宫中的太宗武库他并没有全部搬出来,只是把完好还能用的顺了出来,剩余一些保存不当,没有太大价值的,就留着未动。 至于打王庆、打方腊这两场战事,不但战场上查了一遍,就算是地方库房也搜了搜,瞧得上眼的一些好物就带了回来。 岳飞在库内左看右看,摸摸这个,拿拿那个,颇有些爱不释手,赵柽道:“师弟有什么喜欢的,也选一件好了。” 岳飞闻言脸红,只是把头用力去摇,道:“虽然看着心喜,却是于己没有实用,多谢师兄,我就不选了。” 赵柽笑笑没有说话,待一会工夫,却看岳飞挑了支暗金色的铜鞭出来。 这鞭铜质鎏金,乃为实心,共一十八节,看着古朴大气,似有些年头。 赵柽认得这铜鞭,乃是太宗武库里的东西,当时旁边册页写的乃杨行密兵器。 杨行密原名行愍,是唐末春秋五代时的大将,曾被封过吴王,据传闻能力举数百斤,日行几百里,是个猛人。 这鞭是他被封为吴王之后打造的,用材极好,乃是稀罕的风磨铜,外面又鎏金,不说兵刃,单作个物件都是极为值钱的。 “师兄,就这个了!”岳飞掂量了一下手上铜鞭重量,道:“不会太沉吧?” 赵柽呲牙一乐:“不沉,不沉。” 高宠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怕什么沉?只怕没有重量耍不开呢。 随后两人出了武库,赵柽看着岳飞颠颠小跑回房取包袱,又去王府账房交买礼钱,他也不说多少,岳飞也不询问,只是再过来后,原本的包袱就只剩下一层布皮了。 接着到下午,赵柽琢磨着让人去叫高宠,却不料还没等派人出去,前面管家过来禀报说高宠和赵构几个一起来了。 两人在演武场等,不一时就看见高宠、赵构、赵模、赵棫,还有福金带着赵瑚儿走了过来。 赵柽笑道:“怎么这般巧,高宠你又和他们遇到一起?” 高宠道:“师傅,才不是呢,是赵构这小子去我家找我,说要来师傅这边走动,上次师傅教给我的枪法正好没研究得透,弟子也要过来请教师傅,所以便一起了。” 赵柽瞅了瞅几人,尤其目光在赵构身上瞄了瞄,瞅得赵构心中直发毛,嗫嚅道:“二哥,怎么了?” 赵柽淡淡一笑,冲旁边岳飞点了点头:“给你们介绍个客人,这是我师弟岳飞,字鹏举。” 高宠眼珠一转,上前扑地拜倒,就叫师叔。 那几个则都愣住,不知自家二哥从哪里冒出来个师弟。 岳飞急忙扶起了高宠,他知高宠是勋贵之后,但却不知有无爵位在身,此刻也不好相问,但觉得自家难以受拜,便忙把那鎏金铜鞭拿出来做见面礼。 高宠接了金鞭看着喜欢,这是马上兵器,要的就是沉稳威猛,而且这鞭材质不一般啊,做功也精细,入手一摸就是宝贝。 高宠又再次拜谢,岳飞又是扶起,随后他望向赵柽,又看了看赵构等人。 岳飞是白身,对赵构这些皇子皇女,自然是要见礼的。 这不比高宠与赵构等个,高宠有世袭开国公爵位,而且勋贵阶层是一个很复杂的集团,和皇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高宠不守什么礼仪,甚至还打打闹闹,被人看见也不会太过议论,可是岳飞不同。 赵柽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挨个介绍一下,随后就从赵棫开始,然后赵构赵模,最后是福金与赵瑚儿。 岳飞大大方方地给众人见了礼,众人都好奇打量他。 赵构装作一副老成样子,道:“鹏举,伱既然是二哥的师弟,也不必这般客气,有空传我两手,二哥可是吝啬的很,不肯教我武艺,咱也攀个师兄师弟叫着。” 岳飞不知他是何意,急忙瞅向赵柽,赵柽摆了摆手:“别听他胡咧咧,文不成,武不就,一天就知道耍嘴皮子。” 赵构道:“二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传授我,还不让别人传授我了?” 赵柽道:“师门有师门的规矩,想要学武,去御拳馆拜个老师就是了。” 赵构道:“御拳馆现在的师傅可不行,都是花架子……咦,五姐十三姐儿,你俩瞅什么呢?” 就看福金不时地瞅着岳飞,然后小声对赵瑚儿说什么,赵瑚儿也看向岳飞,然后用手捂着小嘴,两人说悄悄话。 赵柽见状皱眉:“你俩在干什么呢?交头接耳,岂不失礼?” 赵瑚儿看赵柽生气,张嘴就道:“五姐说,岳,岳师弟……”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岳飞,便学赵柽说话,叫起师弟来。 赵柽嘴唇抖了抖,没有言语。 福金这时一把捂住赵瑚儿的小嘴,脸色通红地道:“二哥,我说岳师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先生不太妥,叫名字失礼,又不知对方行几,叫个几郎,就只好按照赵柽与对方的关系称一声师兄。 “我说岳师兄的两只眼睛,一只大些,一只没有那般大……”说到这里,福金羞惭地低下头去,恨不得钻进地缝之中。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般失礼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啊,这岳师兄的两只眼睛就是一只大,一只却有些小。 赵柽闻言眉梢跳了跳,岳飞确实这样,但不是天生的,他之前也问过,这是练射箭瞄准时双眼用力不一,落下的毛病。 其实他自家总眯眼睛,也是练箭时留下的毛病,一但进入状态,注意力太过集中,不在乎练习方法的后果。 岳飞的双眼是有史可载的,绍兴和议时,韦氏从金国回宋途中,经过临平,挨个问起当时金营常被谈论的大宋名将,道:“泼韩五如何?” 下面答曰:“已经辞去差遣,改封潭国公。” 韦氏沉默半晌,又问道:“大小眼将军如何?” 下面又答道:“岳飞已死于狱中。” 韦氏遂对赵构极为气愤,许久不和赵构说话,又念在金国遭遇,打算出家,自此终身穿着道服,并留下道服画像。 至于泼韩五、大小眼将军,这些都是金兵在军中常叫的,乃至女真民间市井亦都知晓,韦氏等人自然也知。 赵柽此刻看着岳飞笑道:“都是练箭落下的毛病,岳师弟这不叫大小眼,叫龙凤眼才对,如我这时常眯眼的,也是练箭练的,那就叫丹凤眼!” 众人闻言,一起大笑起来,福金又瞅了瞅岳飞的双眼,也不由笑起来。 岳飞挠了挠脑袋,也笑了起来。 随后赵柽摆宴,摆的都是果子酒,岳飞顾及尊卑,不想入座,赵柽拉他坐下,赵构道:“鹏举你且坐着,我还想问问你武艺的事情。” 众人都是年龄不大,过不片刻就推杯换盏起来,果子酒不怎么醉人,但却让人有些兴奋。 赵构和高宠不停争论枪棒本领,赵模则神秘兮兮地问岳飞:“岳师兄,你能打过我二哥吗?” 岳飞嘴角抽动,摇头道:“打不过,打不过。” 赵棫则和赵柽倒满肚子苦水,说书局难开,没想到赚钱竟然如此之难,每天操心的事情太多。 赵柽淡淡道:“不然不做了?” 赵棫急忙头摇的像拨浪鼓:“做,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不信连个书局都做不好。” 赵柽笑道:“有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问吕将。” 赵棫道:“我可不是问他,可他也不懂啊,还要去别的书铺偷师。” 赵柽扬眉道:“哦?那他倒还算有点办法。” 赵棫道:“我看他回来都记在册子上,也懒去问,就由得他操持。” 赵柽想了想:“既然他是掌柜,这些事情自然他去做,你是东家,掌握全局,拿大主意就行。” “我……”赵棫闻言有点心虚:“大主意……好,我知道了二哥。” 赵柽点头,又看向福金两个,这两个只顾着吃喝,也不瞧他。 赵柽想了想,看外面天色尚早,不由道:“一会出去转转如何?” 赵瑚儿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好啊,好啊,我要去大相国寺!” 赵柽笑道:“那还不快点吃,吃完就走。” (本章完) 第409章 寺内冲突 赵柽等人到大相国寺的时候,下午已经过半,人流不再那么拥挤。 几个都不是第一次来,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样子,越过了不喜欢的摊位,直接来到二层门内,开始在廊沿下面乱转起来。 廊沿下是各家僧尼售卖东西的地方,大相国寺辖六十四家禅律院,可以说僧侣众多,在大宋一片举国皆商的氛围下,也都出来做些小生意贴补院里。 几小尤其喜欢在这个地方游逛,这里许多东西都是师太们自家手工完成,秀不秀美先不说,皆带着一股梵古气息,让人心中舒坦轻松。 赵柽和岳飞坠在最后面慢慢走着说话,几小则在前方瞅着买着,嘻嘻闹闹,十分开心。 赵构买了一串佛珠,每个上面都刻了六字真言,洋洋自得地戴上之后,忽然脸色一变,道:“爹爹看见不喜欢怎么办?” 赵棫在旁哂笑:“你不要送给我好了。” 赵构拿下来递给赵棫:“给你便给你,如今真羡慕八哥,来去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看管。” 赵棫闻言脸色一变,道:“你说得轻松,这佛珠我不要了!” 说完把佛珠丢了回去,赵构知道自家说错话,眨眨眼道:“八哥你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惹怒爹爹,但我瞧不过只是一时之气,早晚会让你回宫的。” 赵棫哼了一声:“你少说风凉话,你不是也快要出来开府了吗?到时一般自由。” 赵构讪笑道:“还不是依旧得被管着……” 赵棫心中郁闷,不理他直向前走,赵构撇了撇嘴急忙追上,众皇子里他和赵棫关系最好,如今常常出宫,也是为了找赵棫,此刻就想过去赔罪。 前面是廊宇拐角,转了则是另外一面,赵棫快步走过,赵构也跟着过去,其他人并未在意,毕竟鬼樊楼被剿灭后,东京的治安变得好起来,而且这时相国寺的游人也没有许多。 后方赵模跟在福金身旁看东西,赵瑚儿见什么都是好,买了几样,便让赵模拿着,赵模心中叫苦不迭,就要快步往前走,甩掉她们两个累赘追赵棫。 可赵瑚儿哪里肯放他轻松离开,纠缠半天,赵模才跑到廊角,可未待他转弯,就看赵棫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大叫道:“二哥,不好了,有人打我和老九。” 赵模见状顿时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往前,也跟着撒腿回跑。 赵柽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赵棫哭咧咧地道:“不知道哪来的番人调戏尼姑小师傅,九哥儿抱打不平,没成想他们人多势众,把我和九哥儿……” 他话还未说完,岳飞一个箭步向前,冲过了廊角。 赵柽也快走几步,过去就看到前方石子路边是个大回廊,摊子比这一侧还要多,不远处正围了些人,里面传来杀猪般的惨叫,正是赵构的声音。 就看岳飞已经去了近前,轻叱一声,分开人群,便瞧里面忽然丢出样东西,他双眉一扬瞅得分明,不是赵构又是谁。 岳飞急忙一把接住,看去时只见赵构鼻青脸肿,身前的衣服都被扯碎,但好在人还算清醒。 “鹏举,给,给我报仇……”赵构咬牙切齿道。 岳飞将他放下,却是站立不稳,只能搀扶。 这时赵棫跑过去扶住赵构,指着场内喊道:“二哥,就是这些番邦的人,非要摸……要摸小师傅的光头!” 嗯?众人闻言都愣了愣,要摸师太的光头?这也太卑劣无耻了吧! 就看那边站立五六名身穿异服的大汉,为首一个双手叉腰,用不熟练的宋国官话道:“我那兄弟只是说个乐子,又没有真个摸上,你们两个小崽子就敢动手动脚!” 赵柽看向赵棫:“到底怎么回事?” 赵棫气道:“二哥,这狗东西撒谎,他那兄弟当时说完之后,就伸手就去摸小师傅,是九哥儿从旁阻挡,才没有摸上小师傅的光……光头。” 赵柽眯了眯眼,然后看向那几个异服大汉,这几人的穿着还有言语口音,都是女真特点,应该就是金国派来东京的使者,只不过金国派了十几人,这里只有几个,应当并非全部。 岳飞冷喝道:“化外恶徒,大宋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怎敢光天化日,殴打我大宋子民!” 几名金国使者脸上满不在乎,为首大汉挺了挺胸脯,笑道:“这是你们宋国的地方,你们宋人自然可以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但分明是那小崽子先动的手,此刻竟还污蔑我等!”他说着,伸手一指鼻青脸肿的赵构。 “对,就是这小子动的手!”后面又上来一名女真人,身材高量,脸型瘦削。 赵构捂着腮帮子怒道:“你若无出言不逊,又伸手去摸小师傅的头,我又岂会挡你!” 瘦削脸女真人哼了一声,嘴里冒出两句女真语,赵构听不懂他说什么,赵柽面上却泛起一丝冷意。 为首的女真大汉忽然嘿嘿道:“小崽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兄弟去摸尼姑头,分明是你信口雌黄,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诬陷我兄弟,你故意挑衅,先动手打我兄弟不说,此刻居然还反咬一口?你们宋人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吗!” 赵构闻言一愣,转头去找刚才被欺负的小尼姑,却哪里还有人在,廊下卖东西的女师傅们看到打架,早都跑了个精光。 他顿时心中大急,回头望赵柽:“二哥,那小师傅跑了!” 女真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瘦削脸冲着赵构指指点点:“你这小崽子刚才血口喷人,又动手动脚,现在要赔偿我!” 赵棫扶着赵构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大叫道:“赔偿什么?” 瘦削脸伸出一只手道:“当然是赔钱,绢缎、白银、黄金!” 赵构气得几乎吐血:“二哥,怎么办?” 岳飞也回头看赵柽。 赵柽瞅了瞅他们,淡淡地道:“咱们打人还需要理由吗?有没有证人又能如何,先动手后动手又能怎样?给我打就是了!” 赵构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后却嘴巴一瘪,他打不过啊! 可这时就看岳飞已经冲了过去,一拳击向那伸手要钱的瘦削脸女真人。 瘦削脸本来还一副猖狂表情,哪里料到对方竟是直接动手,躲闪不及,就被岳飞直接打中胸口,横飞了出去。 岳飞练的是周侗所精化的关中红拳,还有独创的鹰爪翻子拳。 这两门拳术赵柽也会,但赵柽少用,他主要用的是李存孝的霸拳,不太用这两门拳术,因为不想泄露师门来历。 关中红拳练的人多,关中好汉多会几手,就是姚平仲也能打上两路。 但是精化后的关中红拳与自秦时流传下来的不同,走上几招就会被人瞧出根脚。 鹰爪翻子手更是周侗的独门绝学,旁人并不会使用。 赵柽这时仔细看岳飞使拳,却是出如猛虎,撤似闪电,纵如猎豹,腾比飞鸟。 女真人一共只有五六名,便是片刻之间,除了那为首的大汉之外,都被岳飞打倒在地,“哎哎呀呀”哀嚎不止。 赵瑚儿在后方抓着福金的袖子,看呆叫道:“岳师弟好勇武,打这些坏人,都打趴下!” 为首的女真大汉看手下不敌,脸色狰狞竟然从袖子中拽出一把斜刀,这斜刀其实就是骑兵弯刀,但弯没有那么大,只是微微有些弧度。 赵构在后面大惊道:“这番人敢在东京带刀?” 就看女真大汉持刀向岳飞猛地劈去,岳飞身子一错,就到了大汉旁边,随后臂肘狠狠地撞向大汉肋下。 这几名女真人若说武艺,只是粗浅拳脚,不过擅长战场的凶狠搏杀,又兼体大力壮,所以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但是遇到岳飞却是力大无用,斗狠也派不上用场。 大汉看岳飞跑到旁边,急忙一夹臂,想要护住肋下,但岳飞这一肘多快,而且力道凶猛,就听“咔嚓”一声响,半撞到大汉的手臂,半撞到肋骨,大汉立刻“啊呀”一声惨叫,向旁边倒去。 岳飞上前就要追击,就在此刻,忽然不远处一声大喊:“刁民敢尔!” 岳飞一愣,就看见前方跑过来两人,穿着华丽,提着袍角,满头大汗,过来看到眼前情景不由直跺脚。 其中一个短须的脸色铁青,怒喝道:“哪里来的匹夫,你闯了大祸知不知道!” 岳飞微微一愣,刚想说话,就听后面赵构喊:“鹏举,这肯定是一伙的,给我打!” 岳飞并不莽撞,这时已经看出有些不对,回头望向赵柽。 赵柽走了几步,还没等说话,另外一个黑面的也怒道:“你们都不要跑,马上就有人来捉拿你们!” 赵构闻言气急,让赵棫扶着他上前,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爷爷才不会跑,爷爷还怕你们跑了呢!” 短须的瞪大眼睛:“你敢骂人?” 赵构气得七窍生烟,打不过那些番人,还打不过这两个满嘴东京口音的家伙吗,他让赵棫扶他上去,忍着伤痛,就是一脚。 谁知道这短须的虽然看着像文人,却十分灵活,立刻往旁边一跳,随后对远处喊道:“来人,来人啊,开封府巡逻的差役都跑哪里去了?” 这相国寺因为实在太大,占地达五百四十多亩,分了四百五十五块小区,每月五次开放时,里面人山人海,各种治安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开封府都会派不少差役在里面巡逻,以应对突发之事。 这短须人大喊,黑脸的也跟着叫起,恰好这时有一队差役巡逻到就近,听到喊声急忙跑过来。 差役们看眼前倒了一地的番人,还有个番人手上握着弯刀,正捂着肋下,满脸阴毒神色,头领不由吃惊道:“怎么回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黑脸的昂首上前,掏出个东西在差役们面前一展,那首领立刻变脸恭谨起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黑脸的恨恨地道:“这些狂徒打伤了别国使者,全都给我抓起来!” 差役头领闻言“仓啷”一声抽出兵器,冲着岳飞道:“好贼子,居然敢在东京城内持械行凶,还不束手就擒,跪下认罪!” 岳飞闻言愣了愣,他赤手空拳,哪里持械了? 赵柽这时在后面冷冷地道:“师弟,既然他们说你持械,你就持械给他们看看!” 岳飞闻言不由恍悟,“噌”地上前一步,狠狠地踏在那女真首领胳膊上,踩得对方“啊呀”声惨叫不停,然后把那弯刀挑起,握在了手中。 赵构这时气得脸色煞白,骂道:“都瞎了你们的狗眼,鹏举,给我砍死这些狗东西,全都砍死!” “你,你敢拒捕?”差役首领脸色一变:“好恶徒,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此刻立功心切,持刀向前一挥:“都给我拿下这个恶徒,若有反抗,砍死勿论!” 这队差役共有十人,刚才他们都看清楚了,那黑面人手上持的是礼部的接行令,这人是礼部的官员,应该是负责接待那些番人的,如今番人在相国寺内被打伤,他们这些负责巡逻的差役也有责任,这时就都想着戴罪立功。 看着差役冲上前,赵柽皱眉道:“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拿人,师弟不必留手!” 得到赵柽的话语,岳飞心中松下一口气,本来看着这些官差,他还不知道怎么办,毕竟这不是那些番人,不好下手,那些番人他也认出是女真,打了就打了,可差役们却都是开封府的。 这些差役即便拿了兵刃,可又怎会是岳飞的对手,何况岳飞手上也有了弯刀,不过几个照面的工夫,就也被打倒在地,有两个身上还见了伤,鲜血流淌一地。 短须的哪里料到对方这般凶残,顿时吓得“噔噔噔”倒退了几步,黑脸的伸出手指着岳飞颤抖道:“你,你想造反不成!” 赵构这时再也忍不住,让赵棫扶他过去,抬手就给黑脸的一个嘴巴:“我看你才要造反!” 黑脸的捂着腮帮子:“你敢打朝廷命官?” 赵构骂道:“不认识我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二哥都不认得,你算个狗屁的朝廷命官!” 赵棫在旁也抬腿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倒:“该死的狗东西,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你们,你们……”短须的这时才感觉不对,他俩一开始注意的都是岳飞,岳飞穿的是青蓝布衣,身上也没什么值钱配饰,瞅着就和市井平民无二。 赵构和赵棫两个站在前面倒也瞅了眼,只是刚才赵构被揍,鼻青脸肿,混身都是土尘,头上的发冠都丢的不知去向,赵棫则是自出宫之后,就变得懒散起来,尤其接了书局东家的位置,有时就在书局中住,没有丫鬟照料,便是有些邋遢。 可后面几人此刻仔细看,却越看越心惊,这肯定不是平民百姓,甚至也不像富户家的子弟,怎么看都像衙内! 这可坏了,黑脸和短须都觉得不妙,怕是弄出什么误会来了,短须的立刻喊道:“我们是礼部的!” 正常来讲,前年赵柽剿灭王庆后道君皇帝开庆功宴,东京七品以上官员都去参加,这两人应该认得赵柽,可那时他俩并没有七品,只是一个八品,一个从八品,并没有资格参加宴会,所以不识得赵柽。 赵构摸了一把肿胀的脸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着两人骂道:“打的就是你们礼部的!” 皇子们大多对礼部印象不好,因为皇宫中的大小仪式和外面的一些祭典都由礼部主持,很多时候又站又跪的要好长时间,所以从小就都在心中腹诽礼部官员,恨他们不能把时间缩短些。 赵构这时瞅了瞅四周,自家腿疼,便叫赵棫去廊下捡一根师太们丢下的扁担,然后操在手中就打。 黑脸的本来就坐在地上,顿时吃了一顿扁担面,直打得头破血流,短须的见状想跑,却被赵棫抓住。 赵棫也不会什么武艺,就是拳打脚踢,也将这人打趴在地上。 出了口气后两人这才回头看赵柽,却听赵柽冷冷地道:“你俩也太没出息了!” 两人都是一呆,不明白赵柽什么意思,只见赵柽伸手指向那些女真人:“把这些化外蛮夷,全都废掉!” 黑脸和短须的礼部官员闻言差点晕过去,都大喊道:“不要啊千万不要,你们是哪家府上的公子,这可是要闯大祸的……” 赵构也不由心中一惊,虽然这些人打了他,死一百个来回都不为过,但亲手废人这种事情可从未做过。 不过他咬了咬牙,操起扁担就往一个女真人腿上打去,谁知道用力过猛,那女真人“嗷”地一声叫,扁担竟然从中间断了。 赵柽皱眉看向岳飞道:“师弟你来,不要手软!” 岳飞道:“师兄放心,对这些贼人我怎会留情!” 他也不用刀,只是片刻间五六个女真人不是胳臂断,就是腿折,有两个竟然直接疼得昏死过去。 见此情景赵柽才点了点头,这些女真人杀了和废了其实作用一样,甚至废了他们才更有震慑力。 黑脸和短须两人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赵柽又看了几息,随后唤回岳飞和赵构赵棫,淡淡地道:“回去吧。” 一行人转身就走,赵构还不忘回头“呸”了一口。 短须的在后面哭嚎道:“你们,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赵柽脚步微顿,接着头也不回地道:“有什么事叫赵楷去秦王府找我!” 两个闻言都是一呆,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直呼郓王之名,又说秦王府?难道这是…… 他们二人看着赵柽的背影,只觉得眼前就是一黑…… (本章完) 第410章 皇城相斗 皇城,延福宫,移清殿。 道君皇帝怒气冲冲地坐在御书案后,他一手拿着支小羊毫,一手握了枚绘太极图的碧玉球。 殿内左方,蔡京、白时中、李邦彦、童贯,还有六部尚书班列,个个脸色难看。 右方,赵柽面无表情,昂首挺胸,双眼望天。 赵楷站他旁边,脸上同样没甚么表情,但嘴角却隐隐流出一丝揶揄。 御书案正前,赵构、赵模两个站立。 赵模这时已经吓得小脸煞白,瞅瞅边上朝臣,又偷看了眼道君皇帝,急忙把头低下。 赵构一副忿忿,只是他被揍得鼻青脸肿,这种神色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说完了?”道君皇帝沉声道。 “爹爹……”赵模急忙抢着道:“孩儿说完了。” “我也说完了。”赵构伸手去摸耳朵,却疼得“哎呦”声,手触之处紫黑瘀血。 道君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沉默,大殿中此刻鸦雀无声。 好半晌,他才看向蔡京那边:“诸卿说此事该如何是好?” 蔡京垂眉,其他人也都不语,这种事情他们可不愿意掺和。 谁也不傻,海上之盟固然重要,但这皇子挨骂又被打,更非小事! 何况还是女真人无礼在先,调戏相国寺女尼,什么摸摸光头,简直不要太无耻,就算是心中真想,可有我们宋人摸的,还有你们化外蛮夷摸的道理? 打了皇子,就是杀头大罪,这只不过是废了胳膊腿儿,说不定还能接上,其实很便宜了吧? 虽然相公尚书们这般想,但谁也不说话,因为他们不知道官家心中的想法,官家不表态,他们就不言声。 道君皇帝看他们不语,脸顿时黑了下来,道:“将金国使者打成这般模样,还让我大宋如何与其商谈结盟之事!” 嗯?众人闻言一愣,随即醒过腔来,原来官家心里,海上之盟是要重过皇子被打的! 赵构抬起头望向道君皇帝,似乎不相信这话出自对方之口,明明是蛮夷先调戏寺内小师傅,自家仗义出手被打受伤,随后才还手反击,结果……结果爹爹关心的居然是打了对方还如何结盟? 丝毫不关心皇室颜面,还有自家伤情! 赵构有些恼怒,可他也不敢说什么,猛的低下头,两只拳头在袖中攥得紧紧。 “官家……”既然洞悉了道君皇帝的想法,白时中抢先开口:“此事确实不妥,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将金国使者打残废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呢。” “是啊!”李邦彦也摇了摇头:“杀了倒还能赔偿金银,废了却没那么容易了事,这分明是在打对方脸呢……” “怎么?”赵柽在对面冷笑起来,瞅着二人道:“两位相公莫非以为本王下的命令是错的吗?” 白时中讪讪:“王爷自然没错,只不过臣窃以为还不如杀几个以儆效尤,这打残废了怕最终难以收场啊。” 李邦彦叹了口气:“海上之盟涉及燕云大计,燕云乃我大宋开国以来重事,而联金伐辽正是行此重事的最好时机,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错过了这番实现丰功伟业的机会,却着实可惜!” 赵柽冷哼道:“燕云固然是重事,难道我大宋国威就不是重事吗?若我国威不振,懦弱堪忍,那金国还会与我结盟吗?怕不是下了北辽之后就会动心思侵犯我大宋!” “秦王此言差矣!”户部尚书唐恪道:“想那女直不过区区数户,蜷于东北弹丸之地,独占北辽已经是倾尽国力所有,哪里还有心思谋我大宋?又哪来的人口占我神州?” 赵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唐尚书莫非忘记了五胡之祸吗!” “这……”礼部尚书张邦昌摇头接过话茬道:“秦王这却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殿下也道是五胡,可如今又哪里来得五胡?不过区区一女真耳,共不得几户,即便下了北辽,那契丹疆域广阔,面积博大,怕倾他全国之力都无法占据,哪来的余力思我神朝?” 赵柽冷冷道:“何谓神州?岂是北辽苦寒之地可比?蜀国富饶,便才有得陇望蜀?中原繁华,四夷又哪个不觊觎垂涎,江南更是自古繁华,烟桥画柳,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换谁不想占而拥之!” “够了!”道君皇帝听到这里,将手上的碧玉球往御书案上一摔,这球在桌面跳了两下滚至地上,“啪嚓”一声震得粉碎。 “朕不是让你们争得对错!”道君皇帝恼道:“是怎么让女真使者平息心中怒意,与我大宋继续商讨结盟之事!” 下方针落可闻,所有人又开始沉默起来。 道君皇帝阴沉着脸,瞅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蔡京身上。 蔡京眼睛半开半阖,也看不出此刻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 “蔡太师说说!”道君皇帝淡淡道:“此事该如何是好?” 蔡京闻言,微微欠身,随后缓慢睁大了双眼:“官家,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们受欺负,打回去就是,并非无理,只是这废了女真使者却有些过份了,既然是秦王下的命令,秦王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赵柽闻言扬了扬眉,上次他见道君皇帝,不同意福金嫁给蔡鞗的事情肯定传了出去,蔡京怀恨于心再所难免,此刻有机会报复,当然紧紧抓住,直接把矛头对向自己。 道君皇帝把手上小羊毫厌弃般一丢,神情十分不悦。 说老实话,他有些不太愿意直面赵柽,虽然这个儿子文韬武略,经纬之才,本该欣喜才对,但这个儿子在性子和喜好上,很多地方并不像他。 但这些也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龙生九子,九子还不同。 最重要的是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儿子,不知道这个儿子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下一时下一刻能干出些什么! 仿佛所有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大臣如此,他早就贬去边境,或者找个由头逼其致仕了。 可这自家的儿子能怎么办?且这个儿子还如此出色,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立了那么多大功。 若是没有这个儿子,那他可要麻烦太多,王庆谁平?方腊还能不能擒杀?朝廷在西军眼中还有无威信? 尤其是……没有这个儿子,恐怕那些士族都不会死吧? 逆子,不要把他当成傻子,说那些士族的死与这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却是半点不信的。 这个儿子端得是心狠手辣,虽然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背后绝对有这儿子的算计。 这个儿子做了这么多让他舒心的事情,可越是这样他就越看不透这个儿子,甚至有一些忌惮。 而且这个儿子的声望越来越高,说是声名满天下都不为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都是好名声,但这样才反而有些不好,这么大的名声,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大的本领,这儿子究竟想要干什么大事? 道君皇帝有些后悔封这儿子为秦王了,这可真是太草率了,怎么竟封这么个王号? 这儿子的声望,早已经超过了郓王,甚至也超过了太子! 这很不对劲…… 可他还是看不透,若说是为了皇位,想做太子,怎么从来没和他暗示过?就算怕他不高兴,也可以让郑皇后过来说,但是,从来没有! 哪怕试探一下都没有过! 莫非这儿子已经知道他决心传位给老三了? 道君皇帝越想越来气,若是那样岂不是说他看不透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却早把他看透了吗! 可这个儿子眼下声望那么高,名声那么响,功劳那么多,天下皆知,已经有些尾大不掉了。 幸好……只有管兵权,却没有调兵权! 想到这里,道君皇帝面色复杂地看向赵柽:“秦王,你怎么说?” 赵柽上前一步,朗声道:“官家,此事好办!” 他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怎么就好办了?这么多人都没有办法,你一下就想出办法来了? 道君皇帝也心中疑惑,皱眉道:“秦王,你说说该怎么办?” 赵柽笑道:“官家,适才白、李两位相公说打残废了女直人,还不如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还能用钱解决,打残了却是脸面问题,不好想办法。”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废人岂不是打脸羞辱?” 赵柽道:“既然如此,孩儿挑些壮健手下,去到那驿馆之中,将那几个残废的女直人,直接杀死了事,既然死了赔钱可以省却麻烦,那就都弄死算了!” 他说完之后,殿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先把人废了,让对方丢尽脸皮,然后再派人杀了?这也太歹毒了吧,这还是你一个贤王该办的事吗? 道君皇帝闻言气得一拍桌案:“秦王,你这是什么混账法子!” 赵柽摊了摊双手:“官家,两位相公和尚书们不都是这个意思吗?” 白时中胡须直颤:“秦王殿下,老夫可不是这个意思!” 李邦彦忙道:“殿下玩笑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张邦彦道:“殿下,殿下,我可没这么说过……” 赵柽撇了撇嘴,退了回去,再不发一言。 道君皇帝气得脸色难看:“都是庸才,都是庸才,就想不出一个真正的办法吗?” 看没人说话,他最后目光又落到蔡京身上:“太师,给朕想个法子!” 蔡京颤悠悠道:“陛下,容老臣想想,老臣想想……” 道君皇帝闻言不愉,腹中运气道:“快快思索!” 过了好半晌,就听蔡京缓缓地道:“陛下,老臣倒想到个不算法子的法子,或许……能消除些金国使者的怒气。” 道君皇帝从椅上向前一弹,瞪大双目瞅向蔡京:“什么法子?” 蔡京一双看似混浊的眼睛,望向赵柽,悠悠地道:“陛下,这法子恐怕还要落到秦王的身上啊!”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冷笑道:“老太师但讲无妨!” 蔡京道:“虽然说金国的使者被打残废,但毕竟不是几位皇子下的手,所以只要把那个动手的人绑缚了送给金国使者处置,说明此事全是该人所为,与皇室无关,那金国使者恐怕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话音落下,赵柽神情骤然变得阴冷,目光冰寒瞅向蔡京。 蔡京却不看赵柽,而是微微低下头去,仿佛又再次次昏昏欲睡起来。 “好法子,果然好法子!”张邦昌第一个叫道:“这样不但能撇清关系,还能让使者出气,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唐恪也道:“太师此计甚好,如此一来眼前的尴尬局面就被轻易化解,那动手之人交给女直出气,他们也再说不出甚么来。” 道君皇帝大喜,道:“妙计,果真妙计也!” 下面赵构慌了神,这岂不是要将鹏举送过去?这还了得,这才真不是人办的事呢! 他要开口劝阻,可看着道君皇帝欢喜的模样,嘴唇动了动,还是闭住了,他觉得自家劝说根本没有用处,眼睛不由望向赵柽,或许只有二哥才有办法。 只见赵柽眯着双眼,只是冷望蔡京,却不说话。 道君皇帝道:“秦王,那个打伤金国使者的人眼下何在?” 赵柽“啊”了一声,转头看向道君皇帝:“官家,什么打伤金国使者的人?” 道君皇帝愣了愣:“就是你那个手下,出手把金国使者打废了的那个人!” 赵柽面露疑惑:“官家,你说那个人?那个人并非臣的手下啊,臣此刻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什么?”道君皇帝立刻睁大眼睛:“秦王你再说一遍,你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赵柽点了点头:“官家,那人只是臣在市井中结识的一名侠士,那天也不过才是第二次见面,本来倒想着收做手下,可是相国寺事情后,早就不知跑去哪里了!” 道君皇帝气得抓起桌上的小羊毫狠狠地丢过去:“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赵柽讷讷地道:“那人确非臣的手下,就像蔡太师所说,和臣没有一点关系。” 道君皇帝猛地站起身,瞅向前方赵构道:“老九,你来说,那行凶之人是否秦王的手下?” 赵构摇了摇头:“爹爹,那人却不是二哥的手下,穿衣戴帽,与市井平民无二。” 道君皇帝盯着他瞅了片刻,目光转向赵模:“十一哥儿,朕知道你从来不会撒谎,那人可是你二哥的手下?” 赵模吓得浑身颤抖,张嘴道:“爹爹,爹爹,那人真不是二哥的手下啊!” 道君皇帝冷冷地道:“不是手下是什么人?” 赵模道:“爹爹,孩儿不知道那人和二哥的关系,但看着确实不是手下,那人说话也不是东京口音,孩儿,孩儿愿意发誓……” 道君皇帝怒气丛生,将桌案拍得“啪啪”响:“秦王,那到底是什么人!” 赵柽犹豫道:“官家,臣好武艺,此人也好武艺,市井之中因武结识,他自称相州人,听口音也是那边的,武艺不错,应该是个江湖侠客,除此之外,臣再不知道别的了。” “你!”道君皇帝盯着赵柽,胸口剧烈起伏:“秦王,你在撒谎!” 赵柽摇了摇头:“臣没有撒谎,官家可以捉拿那人,拿到了一问便知。” “你以为朕不会派兵前去捉拿?”道君皇帝怒道。 赵柽不再言语,站在那面无表情。 “滚,你给朕滚回去!”道君皇帝大口喘着粗气:“三个月不许出府,不许出府!” “臣遵旨!”赵柽到前面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就走。 “你,你干什么去?”道君皇帝恼道。 “官家不是让臣滚回去吗?臣现在就回去禁足。”赵柽脚步根本不停,直往殿外走去。 道君皇帝觉得自家此刻都被气糊涂了,他伸手抓起桌上的笔洗,用力打出去:“滚!滚!滚!” “啪嚓”一声响,笔洗落地粉碎,赵柽早走出了殿外。 “逆子,逆子!混账,混账!” 道君皇帝的气骂声在后方不绝于耳,赵柽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而去…… (本章完) 第411章 辽国密信 赵柽回到王府之后,吩咐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岳飞这时并不在王府,但也没有离开东京,赵柽进宫之前就让他去了卢俊义那边。 卢俊义如今官做得也不小,想在家中藏个把人不被发现,还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 赵柽在府内呆了三天,第四日晨色未明,燕青就悄悄过来送信报平安,他看了信后没说什么,让燕青转告岳飞,暂时不必离开东京。 随后又是两日过去,清早赵柽托着鸟笼子在府内小树林里遛鸟,身边一条大黄狗相随。 这狗是雷三从外面街边捡回来的,已经有几年光景,大抵是他去陇右的那年冬天,当时还只是小狗崽,一直养到现在。 狗有个很朴素的名字,就叫大黄,此刻吐着舌头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左右张望,见到草丛里有动静,就“噌”地一下窜过去。 赵柽找了个树墩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只柳笛,慢慢吹起,吹的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这时,旁边的草里传来“悉悉索索”声音,黄狗“汪”地声冲了过去,随后就听它“嗷呜嗷呜”一阵哀鸣,鼻子上挂着条草花蛇,屁滚尿流地向远处跑去。 赵柽皱眉摇了摇头,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后,眼神望向遥远的北方…… 又是几天,金国使者离京,道君皇帝花了大价钱,才安抚好这些女真人,亲笔给完颜吴乞买写了封信,让这些人带了回去。 结盟商谈并没有成功,当然,这只是最初的彼此试探,真要完成至少还须几次来往纠缠,讨价还价。 赵柽将赵元奴纳进府中,给赵元奴改了个姓氏,赐姓秦。 赵元奴因为原本身份原因,若无什么功绩,是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样得到诰封的。 但若是有功,诰命加身便无问题。 以梁红玉为例子,梁红玉营妓出身,低微贱籍,初嫁韩世忠时乃为妾,因为韩世忠有正妻,而宋朝又没有平妻,只能做妾。 但妾是没什么地位的,除非后来扶为正室,又或者获得诰命。 但这时韩世忠才不过是个八品武官,正妻年岁也并非很大,怎么看梁红玉都没有任何机会。 但人生的奇妙往往出乎意料,机会只为有准备的人出现。 建炎三年,也就是在靖康之后的第三年,苗刘兵变,梁红玉一夜奔驰数百里召韩世忠入卫平叛,立下特殊功勋,因此被破格封为安国夫人和护国夫人。 破格是因为,这个诰命的等级比韩世忠的官品要高! 诰命随夫官,或者子官,定等级,一般不可高过,所以这是破格。 而仅仅一年之后,也就是建炎四年,黄天荡激战,梁红玉亲执桴鼓,和韩世忠共同指挥作战,将入侵的金军阻击在长江南岸达四十八天之久! 最后因金军还是脱逃,梁红玉竟然以诰命夫人身份,上书弹劾韩世忠失机纵敌,举朝为之震动,再封杨国夫人。 杨国夫人乃是国命妇,从此名震天下。 绍兴五年,韩世忠进官少保,同年八月韩世忠原配白氏去世,这时梁红玉才成为韩世忠的正妻。 也就是说,直到封为国夫人,梁红玉还只是个妾室,但这并未影响她的身份地位,因为她有诰命! 但这最初时却是得不到封诰的,因为贱籍,且没有功劳。 赵元奴就是如此,不过赵柽给她改姓秦,秦王的秦,以秦王封号命其姓,也算是一种恩宠了,总比普通的妾室要强上许多。 这次并没有大摆筵席,但仪式未少,不过赵柽此番拒绝收礼,就算是嫡系亲下的礼物也不收,人抬入府,仪式过后,就闭了大门,外人不见…… 转眼间进入八月,这日早晨赵柽收到一封密函,是碎玉楼送来的,转自辽国境内的探子,赵柽在辽境内布置了十数人打探情报,都是自己手下并非来自军中。 看过信后,他沉思良久,随后把戚红鱼和简素衣叫进府内,但又觉得不够,再叫了张宪和高宠也过来,然后交代下许多事情。 他要出府一趟,怕不够稳妥,才喊了几个,至于高宠过来,是因为他有爵位在身,能镇压住一些事情。 傍晚时先去看了小赵熹,已经能坐下,但还不会说话,见到他只是伸着一双小手要抱抱。 待了片刻,赵柽言道最近须练习武艺,将少过来,就出门离开。 晚上时他去小娘处安歇,小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动人,娇艳若桃李,柔如三春水。 一时便是,纤细丰满两相宜,缎卷红浪黄莺啼。 不知过去许久,只见窗外月亮高挂,赵柽挥手打灭灯火,让月光照进来,雪白似梦,恍若霜明。 他躺在小娘腿上,微微闭着双眼,嘴里吟着一首曲子。 小娘道:“郎君有心事。” 赵柽笑了笑,没有睁眼,却小声道:“明天要出去一趟。” 小娘疑惑:“官家不是禁足郎君三个月吗?眼下好像还剩两个多月呢……” 赵柽道:“莫对人说,偷着出去,不让老头子知道。” 小娘沉默:“郎君去哪里,很远吗?若是远的话这府内……” 赵柽道:“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我明天去辽国。” “辽国?”小娘微微一愣,将手放在赵柽肩上:“郎君去多久,府里都安排好了吗?” 赵柽抓过小娘的手,低声道:“都安排好了,戚红鱼简素衣还有张宪和高宠都叫了过来,我这边就说闭关练习武艺,短时间不出现,若到必要出面时,就让……” 小娘听了半晌,点了点头:“奴家知道了,那秀娘和元奴……” “那两个瞒着,这事儿后宅就你自己知道,两个那边时间长了有什么疑惑,你遮掩一下。” 小娘点了点头:“辽国遥远,郎君路上小心一些。” 赵柽忽然一个翻身,小娘呢喃一声:“郎君,不要了……” 赵柽道:“不要怎么能有孩子,我还想要个女儿呢。” 片刻后,房间内响起婉转动人的声音…… 清晨,赵柽易了容,从王府后门出去。 这时候天刚刚亮,走到路口就看见欧阳北正在这里等候。 两人也不说话,而是颇有默契地朝着卢俊义住处走去。 待到那边时,有一辆黑漆的马车停在路边,看看左近无人,两个直接上了马车,岳飞正在车内等候。 岳飞此刻也改换了些容貌,颏下沾了一绺假胡须,毕竟现在街头巷尾还有他的通缉画像。 但画像本来就不大真切,如今沾上胡须后更难认出。 欧阳北在前面驾辕,马儿轻嘶一声,“踢踏踢踏”向着城门处行走。 东京城门此刻刚刚打开,守城兵丁睡眼惺忪,这个时候进城的人不少,大抵都是给各家府上或者正店送菜送肉禽的,出城却没几个。 守城兵丁看到马车,刚想盘问一番,欧阳北从身上摸出样东西,在军丁面前一展,军丁目光扫过,急忙换了副谄媚笑容:“原来是司里的大人,小的失礼。” 欧阳北也不说话,一扬鞭马车过去,他和黄孤、丁大蟹几个都有亲军司的官职在,虽然听起来品级不高,但在军兵看来却是大官了。 这一朝武官升职极难,有的时候哪怕权利很大,但实际上的职阶并不高。 甚至一般的武官到了四品就面临升无可升的地步,因为四品以上的纯武职是极少的,位置就那几个,没有极大的关系,被官家信任,是不可能再上去了。 大多这个时候,想要再升官,就只能转文职,但这个也很难,毕竟四品的武将转文职,那肯定是为了以后继续晋升经略边境的,若是没有这一步,没有这个背景人脉,升也没用,也升不上去。 所以大多武将的正官做到四品就到头了。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都是武司,里面都是武官,欧阳北眼下是正七品的差遣,大宋阶是阶,官是官,职是职,军中有很多名为军官的,实际上并不是官,因为根本就没品阶。 像欧阳北这种,丢到禁军之中,已经是很大的职位了,这也是守城小兵称呼他大人的原因。 马车过了护城河,直奔东北方向而去,这时候赵柽才在车内开口:“这段时日委屈师弟了。” 岳飞道:“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小弟在大师兄家中住的极好,每日和大师兄还有小乙哥哥演练武艺,快活得紧。” 赵柽笑道:“若真这般,我倒是慰籍,这次前往辽国,又要相助,师兄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但也是没人,只带欧阳北一个少了些,所以才叫上师弟。” 岳飞摇头:“师兄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师弟了,岳飞并无太大本领,能相助师兄乃是荣幸才对。” 赵柽道:“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圆滑说话了?” 岳飞讪讪道:“师弟本来就不是古板之人。” 赵柽点头:“如此才好,太过刻板岂不是成了学究一般人物?” 岳飞称是,想了想道:“我听说师兄禁足,为何又突起前往辽国心思?” 赵柽闻言半天不语,接着撩开车帘,前方已经遥遥的可以看到左近黄河奔流,马车正在和黄河顺行,一路直奔河北东路方向。 “我在辽国有一名好友,听说她要成亲,我过去瞧瞧。”赵柽道。 岳飞闻言就是一愣,去辽国给朋友庆贺吗?这却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虽然按理说以赵柽的身份,偷偷去往他国有些唐突冒险,但用江湖眼光来看,倒也不算什么,毕竟自身武艺高强,只要不被大军重重包围,不太可能会出什么意外。 “师兄在辽国埋有眼线?”岳飞询问,一般来说宋辽两国,包括西夏都是彼此互有间谍传送消息,但大宋这事归枢密院或者是沿边经略安抚使司管,而且这种谍子大抵也不会传递什么成亲之事,所以岳飞琢磨是赵柽自家眼线。 赵柽点了点头:“师弟猜的不错,我确实在辽国有潜伏暗子。” 他说完之后,微微一叹,这次他收到的暗子密信之上,只有一个消息。 北辽燕敏郡主将于八月二十成亲,郡马辽国翰林承旨,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 萧敏要成亲了! 对象是耶律大石! 赵柽看到密信之后登时有些呆住,不过想想也是,萧敏已经年龄不小,耶律大石也是很大了,怎么说都该成亲了,毕竟两人之前就已经订婚,是未婚关系。 可是,赵柽心中就不是滋味,回想当初前往金国刺杀完颜阿骨打的一幕幕事情,仿佛像发生在眼前一般。 虽然萧敏不算很聪明,嗯,还有点小性子,而且经常自以为是,做一些自家感觉了不得,没人能看穿,但却处处都是破绽的事情。 但这不才是她的可爱之处吗?没有太多心机,纯真活泼,率性无暇。 而耶律大石并非良配啊,耶律大石这个人,心思阴沉缜密,手段冷酷无情,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从当时选择谁跟着赵柽去金国刺杀时,就已经展露无余。 萧敏是他的未婚妻,萧塔不烟算是他的红颜知己,怎么看他都是与萧敏的关系更近一些,而在仕途之上,也肯定是萧敏会给他更多的帮助,萧塔不烟并没有萧敏那么强大的背景。 但是,耶律大石和赵柽彼时心照不宣,两个都没揣什么好心思,几句言语,就让萧敏自家请命前往金国。 当时萧塔不烟也可以跟着赵柽去金国,但耶律大石怕赵柽觉得萧塔不烟份量不够,因为赵柽表现出了那种意思,所以他知道只有依照萧敏的身份跟着去,才能够让赵柽放下心,所以什么未婚妻,什么郡主,什么老师的女儿,统统不管,就同意了萧敏随赵柽前往金国。 但萧敏又能帮上什么忙,耶律大石自然了解萧敏,不坏事就已不错,只是作为一枚质子,让她跟在赵柽身边罢了。 本来就有一半遇险意外的可能,甚至回返途中,他上屋抽梯截杀赵柽,那萧敏在赵柽身边几乎便是十死无生,但为了除掉赵柽,耶律大石根本不在乎。 所以,这不是良配! 更何况,赵柽眯了眯眼,想起在会宁寨子的平房内,他曾经亲过萧敏,那可是他此生的头一次啊…… 岳飞这时开口:“师兄,既然是朋友成亲,怎没看你带礼物?” 赵柽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去贺她成亲的。” 岳飞闻言一呆:“那师兄你去做什么?” 赵柽悠悠地道:“我是去劝她不要成亲的……” (本章完) 第412章 塞上明月空许约 赵柽三人餐风歇水,晓行夜宿,不一日进入到河北东路地界。 如今河北两路,西路太行山从中间隔开,以东落入田虎之手。 而东路又被黄河隔开,以西也落入田虎之手。 田虎踞守河北两路腹地,占据八州三十一县之地,背靠太行山,前抵黄河,北接辽国,南面和大宋对峙。 一时间无人能奈其何。 赵柽三个此刻已经换上马匹,沿着黄河东岸北上,奔过了沧州。 沧州往北再无州府,只有两座县城,再朝前走就至宋辽边境。 河北路东北段的边境,其实是以黄河为界的。 黄河从河南府开始向北上行千里,到此处后突然拐了个直角,从向北直接变成了向东,然后注入渤海。 这段黄河的对面,就是辽国的南京路,首府是析津府。 而驻守南京路的,则是天祚帝的堂叔,辽兴宗耶律宗真之孙,辽道宗耶律洪基之侄,封秦晋王的耶律淳。 是的,耶律淳的封号是秦晋王。 保大二年,天祚帝逃入夹山,群臣就直接拥立这位秦晋王耶律淳为帝了,号天锡皇帝,降天祚帝为湘阴王,并遣使奉表金国,乞求成为附庸。 若是辽也算这个时代的正统之一,那么史上的秦王或者晋王,就又多一帝了。 他如今为南京留守,辽国怨军,最开始便是他组建招募而成。 本来按照正常的时间,在前几年,也就是辽天庆九年的时候,金军就会攻陷辽国上京临潢府,保大二年,金军攻陷中京大定府。 但是因为完颜阿骨打之死,这件事情已经完全推迟,如今上京还在辽国的手中。 不过形式也不乐观,上京虽然没失,但是上京北部和东部的一些地盘已经落入金国之手,女真在这一带陈了重兵,发起对辽都城上京的攻击,只在早晚。 黄河岸边风水渡,不少宋军在此巡逻,赵柽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就带着岳飞欧阳北绕走西边。 从正常的渡口是过不去的,即便过了,对面还有辽军等候。 他打算绕到人少处再说,毕竟这一线距离也不短,崎岖迤逦之处不是没有,而且宋与辽这块边境其实防守不是很严密,已经许多年没有打过仗了,两岸的守军很稀疏,也很惫懒。 傍晚的时候,来到一处小村落,三人进村买吃的,便有人前来搭讪,问要不要渡河。 确定真假又询问好价钱,待夜色稍胧,便去河边偷偷上船,随后过了黄河,来到对岸,正式踏上辽国地界。 接着又快马加鞭,用了几天时间,终于进入上京路,而真正到达上京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五日。 上京这时戒备森严,一方面金国那边压迫极大,担心城内混进女真的探子,另外一方面则是契丹也学着过中秋节,怕在这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盘查犹为紧密。 赵柽从身上掏出三份路引证明,还有身份籍书,都是他自己伪做,比真的还真。 城门处,在书引下面放了块银子递上去,言是渤海边的商客,过来观看城内行市,守城的契丹兵偷偷接过银子,扫了一眼,挥手放行。 进入城后,三人松了口气,只见这上京城极大,人口也极多,虽然没有东京繁华,却别有一番塞上风情。 街道两旁的楼府商房,都用青砖或者方石搭建,很是高大,整体风格粗犷苍凉,不过细微里倒也有些精细之处,一看就是仿的宋制。 赵柽不知道萧敏的住处,想了想便去路边卖皮毛的商铺打听,那铺子里掌柜闻言哈哈大笑:“贵客,可是慕名林牙婚事,想要观礼?” 赵柽笑道:“正是,正是,还请老哥告知。” 掌柜摇头奚落道:“你不问大石林牙住处,却问郡主住处,我看并非观礼,而是想要一睹郡主芳颜吧?”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竟被老哥瞧出来了,真是惭愧。” 掌柜道:“这有何惭愧,郡主乃我上京出了名的美女,哪个不想去看一眼?就是我前两年从铺子里回家,也总特意绕路从那边走呢。” 赵柽摸着下巴道:“老哥果然性情中人,小弟佩服!” 掌柜笑道:“美人宝马,乃我契丹所爱,看你并非我族人,是哪里来的?” 赵柽道:“小弟几个是渤海人,过来观看上京行市,闻得林牙成婚,又慕郡主之名,所以才想偷偷窥视一二。” 掌柜一挥手:“你们渤海人都小家子气,我契丹女儿可从不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不必什么窥视,想要看在府门前远远候着就是!” 赵柽礼道:“老哥教训的对,还请老哥告知郡主府邸。” 掌柜道:“你们向北走到城中心处,然后再一直东行,遇到银狮子大街,进去不远就能看到了。” 赵柽点头,随后出门带着岳飞两人去找,掌柜在后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年轻就是好啊,唉唉……” 约莫用了半个多时辰,三人终于到了银狮子大街,看却是一条勋贵府宅排列的街道。 虽然也有些商行,但大抵都是绸缎店、水粉胭脂店、首饰店、书铺等地方,并没有客栈酒楼之类。 顺着街道往里走,没用多久,就看见一处高大府门上悬挂着“辽西郡王府”的横匾。 因为契丹两姓,不是耶律就是萧,所以府上不写姓氏,只书官名,否则无法辨认到底是哪家。 赵柽站在门前不远处瞅了瞅,看此刻有些热闹,一些丫鬟仆役进进出出,在搬送东西,而且府上门楼两旁也挂起了红灯笼,不知是庆祝中秋,还是庆贺将要到来的大喜。 岳飞小声道:“师兄,你这朋友官职很大啊。” 他看匾额辽西郡王,以为赵柽的朋友是这家辽王。 赵柽眯了眯眼,道:“辽国分崩离析在即,官大又有何用。” 这一路之上,他和岳飞推演了辽国未来形势,得出的结论是辽十有八九逃不脱灭国的厄运! 无论怎么看,以辽国如今的昏朽与军力孱弱,在金国如初升朝阳般的强大军力镇压和毫不掩饰的野心之下,恐是难以幸免。 何况,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宋,虽然宋也孱弱,但辽毕竟在两者中间夹着,怕是不想死也得死! 这将是一次皇权的大变革,土地的重新分配,神器易柄,天下重新洗牌。 这将是一次皇权的大变革,土地的重新分配,神器易柄,天下重新洗牌。 岳飞道:“师兄说的是,但辽国岂不自知?” 赵柽摇了摇头:“任何时候都有清醒者,就算再昏聩的帝国,覆灭之前也有能看透大势的人,但不能提前多少年就未雨绸缪,等到大势当前时,又怎能躲过这无情碾压?” 岳飞不语,陷入思索之中。 赵柽道:“走吧,去这街外找家酒楼吃喝,再找座客栈先住下。” 他说完,三人转身往街外走,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嘹喨的鹰唳。 这声音尖锐而刺耳,穿透力十分之强,简直可以用惊空遏云来形容。 “什么鹰叫如此大声?”岳飞惊奇道,抬头一看,只见那半空之上飞来一只展翅遮云,黑羽金爪的大鸟。 岳飞立刻变了颜色,这鹰好大啊,不对不对,这不是鹰而是雕,可体型这么大的,就算在雕里面也极为罕见了。 赵柽和欧阳北也抬头向上望去,赵柽手搭凉棚眯了眯眼,欧阳北则双眉跳了跳,这大鸟看着有点眼熟啊…… 半空之上,大雕正在惬意地飞行,它心情很好,只见它左爪一抓,一抓,又一抓。 嗯,练练爪力。 接着换成右爪,一抓,一抓,也一抓。 嗯,无敌了,天上天下,谁可争锋?呷呷,嘎嘎,啾啾,无敌啦!太爽了! 大雕看到下面府邸,回来的好快,居然到家了,它打了一个盘旋,就想往府内飞去。 嗯?下面好多两脚兽,怎么还有几个往天上看它呢?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雕吗! 大雕有些不高兴,它如今在这城里混的好,谁不认得它?怎么还有两脚兽这么没见识,居然抬头看它这长时间! 大雕恼怒,就想来个俯冲,吓唬吓唬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两脚兽。 它说干就干,立刻向下冲去,可只是落下半数,忽然身体在空中就是一滞。 它两只圆眼瞪得足比平时大了一圈不止,那个两脚兽,那个两脚兽怎么看起来有些熟悉?那是,那是…… 大雕发出一声惊恐地大叫,比刚才要更嘹亮十倍,脑袋向上,直冲云霄。 天啊,它看到了什么?它一定是看错了,是那个两脚兽吗?是当年那个极度恐怖的两脚兽吗? 是那个弹过它脑袋,薅过它脖子,没事就撸它,将它倒提起来拔毛的可怖家伙吗? 是他,一定是他! 大雕在高空又再次确认一遍,就看下面那个两脚兽,正举起一只手做出个拔毛的动作,大雕吓得立刻一缩脖,往远处飞去。 赵柽在地上骂道:“没良心的家伙,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的命!” 欧阳北也道:“果真没良心,亏那时我还抓过野兔给它吃。” 岳飞纳闷道:“师兄莫非这认识这大鸟?” 赵柽气恼道:“出去找家酒楼,坐着说!” 几个人离开,大雕这时从另外一处绕回到府邸上空,打了两个盘旋,它越琢磨越不对,它的脑瓜有些不够用。 事实上这么大的鸟基本都有些灵性,这雕异种,更是通人性,但毕竟是鸟,有些东西想不通。 它倒是知道那时赵柽救它,可给它拔箭的痛苦,还有将它当做别的扁毛鸟,撸啊撸的难受,它可永远忘不掉。 雕脑瓜不太够用,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赵柽,但他知道当年赵柽离开了它和主人,然后它跟着主人来到这座大城,再也没见过这个两脚兽。 此刻怎么这两脚兽就出现了?不行不行,它要去找主人,报告这件事情…… 萧敏此刻正坐在房间发呆,她前方有一面铜镜,映着如花似玉的容颜,却没有一丝喜意。 她也不知道自家在想什么,金兵压境,大辽危急,今日中秋团圆日,过几天要嫁给林牙。 她脑袋里一团糟,心慌得仿佛要失魂一般,又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人几年前送来的那封信,那信上的话简直骇人听闻,她半信半疑,那人说手上有大理国王的证言,可是,可是…… 可是那人就再没有了消息,她听说那人去平叛乱,去讨反贼,又……成亲了! 这个无情无义坏人,真的是坏人啊,欺她年少无知,欺她单纯易信,欺她哪见世事险人心。 萧敏正难过地想着,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从铜镜里看到大雕进来,然后又笨拙地用翅膀关上房门。 她忽然想哭,看到这大鸟,更是想起了那人,这是那人留给她的,留给她之后就不管了,还有那匹赤骥马。 大雕忽然“呷呷啾啾”地叫了起来,似乎很着慌,然后跑到她的近前,不停用翅膀碰她。 萧敏呆了呆,她从没见过大鸟这副样子,似乎很急,似乎想要向她表达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雕羽,说道:“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大雕点了点头,它能听懂,但它却说不出来,雕这时才想到,它不会两脚兽的语言啊。 它急得在地上直转圈,没办法,它实在表达不出来那个两脚兽来了的事情。 萧敏看它急成这个样子,不由站起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呢?” 雕发出一声响亮尖叫,然后伸出鸟喙咬住萧敏裙摆,向外面拖拽,这是雕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主人,快去街上看看吧,那个两脚兽来了。 萧敏心中疑惑,跟着它向外走去。 雕其实体型已经很大,若是在地上站直了身体,几乎有一人高,这也是它被府内人,乃至城中识得的人称为神雕的原因。 不过萧敏的身材也极其高挑,它大概到萧敏耳下的位置,但萧敏觉得这雕还能生长,毕竟大型雕类的寿命可以长达八十多年,这雕眼下也就十岁左右,还没有完全成年。 一人一鸟往外走,路上丫鬟仆役纷纷见礼,待走出府门来到外面,雕往街上一望,哪还有人,它顿时傻眼,两脚兽跑何处去了? 它冲到刚才赵柽站立的位置,扇动着翅膀又叫又跳,萧敏走过去疑惑地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雕急得在地上直转,不行不行,它必须找到两脚兽,主人好像也一直在找两脚兽,它曾经看过主人偷偷地哭,肯定和那可恶的两脚兽有关,既然地上找不到,那就到天上看看能否发现两脚兽的踪迹。 它猛地俯下身,翅膀微微支起,萧敏见状走过去上了雕背,然后就看这大雕一展双翅,足足有丈多长,带着萧敏直飞上了半空…… (本章完) 第413章 烛畔鬓云有旧盟 在酒楼吃过饭后,赵柽三人寻了家客栈休息,直到傍晚时分才出门来到街上。 上京城此刻有些热闹,供月拜月这种事情,契丹平民并不感兴趣,但贵族们却都在争相效仿。 虽然中秋是宋国官方定下的正式节日,但此节自古就有,不说秦汉,在唐书的太宗记中,就记载了八月十五是中秋的话语。 辽号称正统,政经继承李唐,所以是要过这个节的,只不过贵族们仪式齐全,又吟诗作词,感慨团圆不易,但民间却只当此是个能一醉方休的由头。 街头巷尾,处处都有醉酒的契丹人,酒馆食肆人满为患,呼喊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赵柽三人找了家酒楼进入,这酒楼装饰很华丽高雅,一看就不便宜。 楼内客人并没有外面那些普通酒肆和食店的人多,毕竟如今不太平,商路受到影响,导致辽国民间钱粮吃紧,百姓们能去普通店肆吃上一次就算不错,这种大酒楼却是万万来不起了。 叫了几个菜,三人坐在窗边吃喝起来,边吃边看着楼下热闹景象,这时上京城许多地方都点起了灯火,尤其是街角路边,隔不远处便有木蜡在地上燃烧。 所谓木蜡其实就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干木条,可以让燃烧时间更长久,点燃后放在外面照明,不过烟气极大。 街路的那一边还有座戏台,是给百姓们免费观看的,台前台后围了不少人,不过下方的喧闹声压过了台上,都是些酒鬼在叫着耍着,酒楼这边根本听不清台上唱的是什么曲子。 上京也有月圆小饼,同样是和宋国学来的,但里面的馅料就不那么讲究了,有的更是直接包了羊肉烤制而成,并不好吃。 吃完饭后,又逛了片刻,三个回了客栈,待到时间更晚些,街头声音开始逐渐安静下来,闹吵慢慢消失,赵柽从屋中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叫岳飞和欧阳北,而是独自一个来到客栈小院墙边,四下看看没人,随后“噌”地一个箭步跳到墙头,接着又跃到了房脊之上…… 辽西郡王府内,萧敏坐在窗边的小圆桌前,有糕饼果脯之类东西摆放,还搁着一只铜香炉,里面的檀香已经燃尽,空有香气留存。 屋子里并没有点灯烛,白霜般的月光从窗上洒进,照得室内娑婆如亮。 萧敏起身,赤着恍如雪的纤细玉足走到榻边,然后默默坐下。 之前大雕驮着她在府邸附近飞了一圈,也不知这鸟在找什么,最终却并没有找到。 随后不久林牙府上来人,请她过去赴宴,她婉言拒绝了,虽然契丹没有那些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可她就是不想去,哪里也不想去。 晚上时她也没有吃东西,宫内赐下了小月饼,她一枚都没有品尝,都给了大雕,雕一口一个,吃个精光。 雕如今太大了,已经不在房间住,床底装不下它,就在外面搭了座精舍,它于里栖息。 萧敏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这时已经秋深,上京城在北方草原上,这时令白日里还好些,但夜晚空旷而寒凉。 她抓过被子抱进怀中,斜靠在榻上,将两只纤细足踝藏进被里,只露出小腿处一抹雪白。 还有几日就要出嫁了,但她仿佛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平日一样,麻麻木木,心中没任何喜怒哀乐。 脑中不停闪过小时候的事情,她的娘亲,她的玩伴,那些温暖而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是个没有心机的,从未念过世事如何,险难恶阻,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去了一次宋国。 见到了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萧敏开始有些倦意,感觉迷迷糊糊起来,更加抱紧了被子,就这样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 赵柽从客栈出来,没用多久就进了辽西郡王府。 他此刻已经是宗师,又有神行百变这种身法,根本没人察觉到他的潜入。 连续探查了不少房舍,最后他来到一座院内,身形如青烟般贴到窗边。 小心翼翼捻破了窗纸,借着月光向里看去,他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来到门前,用特殊手法拨开门栓,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榻上,萧敏正抱着被子,半倚着墙壁,在睡梦之中。 她的脸颊在月光下如美玉般晶莹,长长的睫毛,衬着细长如远山含黛般的眉,清冷而好看。 赵柽凑近了些,伸手替她撩了撩发丝,或许是动作大了,萧敏懵懵懂懂睁开双眼。 一下就瞧到了赵柽,她呆了呆,随后自言自语道:“又是在做梦吗?” 赵柽微笑着并不说话,萧敏忽然坐了起来,然后扑上去,将赵柽抱住。 “梦就梦吧,希望这次会长些。”萧敏呢喃着,将脸埋进赵柽胸膛,双手抱紧了他的腰。 赵柽想了想,也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肩膀,萧敏低声细语:“元二郎,你真的把十三娘忘记了吗?” 赵柽轻抚着她的背,不言不语,萧敏身体一颤,抬头看去:“二郎,你……这次好真实,比以往所有的梦都要真实。” 赵柽低头瞧她,微微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点。 萧敏眼神有些迷离,抬头看着赵柽,面色微微红润。 “二郎……” 赵柽再次低下,堵住小巧檀口,萧敏抱着赵柽愈发紧了起来,整个身子都贴上。 “唔,唔……”她的脸色酡红起来,感觉整个身体都仿佛要融化掉一般,但下一刻她忽然睁大了双眼,开始用力挣扎。 猛地一把推开了赵柽,萧敏后退两步,慌张向前望去。 “元二郎,你……” 赵柽笑眯眯地瞅她,依然不说话。 “这不是梦吗?”萧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这……不是在梦中吗?” 她上下打量着赵柽,身体一阵颤抖,突然回过身从枕下抽出了鱼藏匕首。 赵柽摸了摸下巴:“十三娘,这不是梦!” “你……”萧敏脸色冰寒无比,匕首向前刺去:“元二郎,你这个骗子,混蛋,坏人!” 赵柽身子一侧,躲过匕首,然后抓住那皓白的手腕,轻轻一握,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元二郎,我,我要杀了你!”萧敏又抬腿向赵柽踢去。 赵柽伸手捞住那笔直的腿,在她肩上微微一推,就将她推到榻上。 然后道:“十三娘,你干什么?” 萧敏在榻中起来,呆呆瞅他,随后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柽叹了口气,刚要再次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啪嗒啪嗒”地拍门声。 他皱眉听了听,然后走过去拉开门栓,就看大雕正在门口双翅张开做一副攻击模样。 雕听觉敏锐,在院前精舍里察觉到声响,以为有谁不利于自家主人,便跑了过来,这时蓦地看见开门的居然是赵柽,立刻傻掉。 赵柽轻哼了一声,大雕立刻“啾啾”叫起来,随后转身就跑,一头扎去前方舍内,再也不肯出来。 赵柽回身关好门,插上门栓,重新来到榻前:“十三娘,不要哭了。” 萧敏闻言抬头看他,两行泪珠挂在脸颊,神色却冰冷如许:“你来干什么?” 赵柽笑了笑:“几年不见,十三娘不念我吗?” 萧敏想起刚刚自己以为是梦中的举动,不由恼羞起来,她脸皮薄,从来都是将自己的情感遮着藏着,刚刚却全暴露在赵柽面前,这时哪里还受得了。 拿起枕头就向赵柽打去,随后缩到榻里,道:“我不念你,我都忘记你是谁了,你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赵柽一把接过枕头,笑了笑,脸上出现回忆神色,道:“记得当年在会宁时,十三娘你也喜欢用枕头打我,那时虽然有要事在身,但田园风光,山水妩媚,却是一段岁月静好。” 萧敏不说话,也不看他,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藏进去。 赵柽又道:“我记得那是只小枕头,可惜没有带回来。” “我记得那院子里有一株白杨树,高大挺拔,树下我做的一张木墩桌,还有十三娘你寻到的几只小石块,权做小凳,那时天热就在院子中吃饭聊天。” “还有那园子里的菜,都是我们一起种下的,可惜没有吃完,白白浪费了。” “我还记着每个夜晚,我们都睡在同一铺炕上,彼此相望,窗外时不时还有剑隐娘过来偷听……” 赵柽边说边坐去榻边,接着开始脱靴子。 萧敏听他说话,也陷入到回忆之中,心中不由柔软起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赵柽的动作,顿时惊道:“元二郎,你要干什么?” 赵柽笑道:“自是与十三娘重温会宁旧梦。” “不,不行……”萧敏慌道:“你不能这样,我,我要嫁人了!” 赵柽看她一眼:“嫁给谁?” 萧敏道:“自然是林牙!” 赵柽“嗤”地一笑,直接上了榻中,然后眯眼道:“耶律大石不知我与十三娘曾在会宁同床共枕?” “他,他从未问过……”萧敏惶乱道:“那是为了刺杀完颜阿骨打的权宜之计,我……” 赵柽摇了摇头,道:“十三娘,和我走吧。” “去哪里?”萧敏望着他,将被子抱得愈加紧了。 “去东京!”赵柽道。 这句话仿佛炸雷一般在萧敏耳边响起,她顿时呆住,去东京? “对,去东京。”赵柽点了点头:“十三娘你是我的女人,不随我去东京还能去哪里?” “我不是……”萧敏想要大声反对,但说出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是,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赵柽看着她将被子裹了一身的模样,笑了笑:“成什么亲呢,你是我的人,怎么可能和别人成亲!” “我是有未婚夫的!”萧敏鼓足勇气说道:“那年,我随使团去东京摆擂台时,就告诉过你!”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那次不是耶律大石故意将你接近于我的?” “你说什么?”萧敏顿时大吃一惊。 赵柽看她失措的模样,想了想岔开话题道:“不说此事,十三娘你准备一下,八月二十之前与我一道离开上京。” “我……我不走!”萧敏忽然心中很生气,很委屈,为什么你说如何就要如何?我偏不。 赵柽看着她泪珠又开始在眼圈打转,道:“与我一起去大宋,上次我信中所言,并无半点做伪,到时你就会知道的,眼下与我一起离开辽国吧。” 萧敏不语,她其实想问元二郎很多话,但又不知从何问起,这时心中“砰砰”跳个不停,忽然之间,连抬头瞅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靠在榻里墙上,依旧双手抱膝,腿下的被子不经意滑落,露出纤细足踝来。 赵柽目光落去,凝视片刻,忽然笑道:“好美。” “什么好美?”萧敏低头去看,顿时一声惊叫,脸上立刻烧烫了起来。 她想要缩回被中,却不料赵柽这时突地一伸手,竟然捉住,然后笑咪咪地道:“十三娘干什么?” “我,我还问元二郎你想要干什么!”萧敏用力挣扎,冰寒的脸色早飞起两朵红云:“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赵柽哈哈大笑,怎肯放手,道:“十三娘,我今晚不走了。” 萧敏闻言大惊:“你,你不走要干什么?” 赵柽道:“又不是没有在一起睡过,我看十三娘你这榻不错,比客栈的强多了,我今晚不回客栈了。” 萧敏又气又羞:“元二郎,你这个无赖,泼皮,无耻之徒。” 赵柽轻轻握着她的足踝,不在乎地摇头道:“十三娘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些。” “我……放开我。”萧敏咬牙道,只觉得混身无力。 赵柽松了手,随后看了看床榻:“这里虽然没有金国会宁那铺炕大,但睡两个人却是足够了。” “你,元二郎你赶快回客栈去。”萧敏羞恼道,但声音却是愈发低了下来。 赵柽将身子挪到榻边,萧敏以为他要下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料赵柽一伸手,竟然将挂着幔帐的银勾子摘掉,榻内忽然暗了下来。 “啊!”萧敏一声惊呼。 “睡觉了,睡觉了……”赵柽懒散地声音传来:“和会宁时一样,我睡这边,你睡那边,谁也不许过界。” “元二郎,你这个无赖……” 萧敏想要再说什么,却听到赵柽的呼吸竟然均匀下来,仿佛已经睡着了…… (本章完) 第414章 乘风踏夜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房间内光明了许多,就算帘幔后的床榻上,也隐约可以视物。 萧敏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她根本没有睡实,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这时她感觉到身旁暖暖的,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却摸到一只胳膊,立刻慌得向后缩去。 仔细瞧看,却不知何时赵柽已在旁边,两人靠得极近,而且盖着同一条被子。 这时早晚天凉,若无被子肯定寒意浸骨,而现在却十分暖和,显然两个人的体温合在一处,让被子内保存的温度比一人时更高。 萧敏心中乱跳,她有些怕,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可此刻身边却躺着另外一个男人。 她甚至都不敢动,也不知是怕吵醒这个男人,还是……想和这个男人就如此躺着,不分不舍,直到地老天荒。 萧敏伸出双手猛地捂紧了面颊,她觉得脸上又烧又烫,甚么地老天荒,她在想什么呢?她可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啊! 她感觉身上也滚烫,不知道是对方的温度传递过来,还是自己身上发出的。 她瞪大眼睛瞅向上方,两只脚紧紧并在一起,虽然身上烫热,但两只小脚却是冰凉的。 赵柽忽然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搭过来,落在她的腰间,她身体顿时一颤,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拿开,放到了两人中间。 赵柽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望着他的后背,咬了咬唇。 他亲了她! 一共两次,在会宁时一次,昨晚又一次。 但不一样,昨晚的和会宁时不一样…… 想到此处,萧敏把被子往上拽去,将羞红的脸藏了起来。 她当时以为在梦中,竟然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抱着他,任他亲热…… 可并不是在梦中啊!萧敏偷偷将被角露出一条缝隙,两只点漆般的眼睛注视着赵柽。 赵柽是真睡着了,不过他身为宗师,哪怕睡着,萧敏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能觉察到的,这是武人的自然反应,若是遇见危险,身体便会条件反射,直接醒过来。 其实这连日来的奔波,他很疲倦,昨晚前半夜在客栈又没太休息,而这榻上又舒服的很,一时睡得很香。 此刻天色愈发的亮了起来,房间内已经完全看得清晰,正常这个时候萧敏已经起床洗漱,可现在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榻上躺着一个男人,倘若被府内人发现可不得了,她知道府内很多丫鬟仆役其实都被耶律大石收买,甚至有的就是对方送过来的。 若是发现,她倒不怕,耶律大石又能把她如何?但赵柽可就危险了,耶律大石肯定不会放过赵柽的。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想要碰醒赵柽,让他想办法马上离开。 可就在这时赵柽又翻过身,一只手竟然将她紧紧搂住。 “你,你放开……”萧敏急忙往后推着赵柽。 赵柽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天亮了?” “已经亮了,元二郎,你,你赶快走吧,不然要被人发现的……”萧敏有些慌张。 赵柽点了点头,他确实得离开,他是来带萧敏走的,可不是在这王府和她过日子的,若是被发现麻烦一大堆不说,能不能顺利逃离上京都不好说。 坐起身看了看外面,赵柽道:“我现在就走,十三娘你仔细想想离开的事情!” 萧敏道:“你就这么走不会被人看到?” 赵柽摇头:“我直接走上面,没人能瞧到我。” 萧敏“噢”了一声,不再言语。 赵柽瞅瞅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面颊,道:“昨晚脸都哭花了,都是泪痕呢。” 萧敏脸蛋更烫,扭过去道:“不要你管。” 赵柽笑了笑,出门离去。 萧敏听见关门声音,撩开幔帐看了眼,这才心中松了松。 她靠在墙上,脑内一团糟,真的要和元二郎离开辽国去东京吗? 就算元二郎所说他父亲的事情为真,可若就这般离开,她却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何况,何况……东京在南边,夏天会不会很热? 她是不喜热的…… 赵柽回了客栈,和岳飞欧阳北吃过早饭后出门去走。 两个此刻都知道了他昨晚离开,但也没有问什么,毕竟这时赵柽也没说具体要行何事。 接着去了辽国皇宫远远看上一眼,又去了耶律大石府邸那边转了转,三人就开始走各处城门。 赵柽必须先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走时被对方发现,要如何才能确保安全离开上京。 上京这座城池虽然很大,占地颇广,但无论高度还有坚固都比不上东京,甚至连宋国一些路军的首府都比不上。 上京没有护城河,是一座旱城,城四周虽也有山,但都不高,更多的是茫茫草原,所在并非什么险要之地。 这种城池最好攻打,而辽最初建这座城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些守城而战的事情,毕竟当时契丹还是车寨为家,纵横草原,建城只是因为需要一座王都,而不是王帐。 这种城池虽然好攻打,但想要从这样的城池逃跑,却是不容易。 毕竟四周太过空旷了,极目天舒,一眼就能望到远处,哪怕你逃出城外,也没有迤逦逶迤之处可以绕走,只能向前奔跑,后方的追兵一眼就能瞧见你逃跑的方向。 看完城门之后,赵柽叹道:“还是有些疏忽了!” 岳飞不解道:“师兄为何如此说?” 赵柽道:“我府上本有好马,但恐引人注目,所以未曾骑来,如今细思,反而不妥,于上京这种地势逃离,马若不快,却是万万不行的。” 岳飞挠头道:“师兄考虑的倒没错,辽人识马,咱们寻常商客身份,若是骑了好马,却是不当,一但被识破,就要前功尽弃。” 欧阳北这时已经隐约猜到赵柽想要干什么,道:“公子,当初那匹赤骥马可还在郡主手中?” 赵柽瞅他一眼,叹道:“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可是宝花的马啊,待我回头问问吧。” 欧阳北又道:“郡主那边……自家也应该有匹宝马的。” 赵柽点头:“这却也是,依着她的身份,怎么可能没匹好马呢,但这也不够啊,还少着两匹。” 岳飞在旁不解道:“师兄,什么郡主?” 赵柽不语,欧阳北小声道:“还能是什么郡主……” 岳飞也有点回过味来:“师兄你不是来庆贺,也不是来劝人不要成亲……你,你是来劫亲的啊!” 赵柽闻言顿时黑了脸:“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劫亲?我是来救人于水火的!” 岳飞道:“师兄要救的人是名女子?” 赵柽点了点头。 岳飞又道:“辽国的郡主?” 赵柽不语。 岳飞脸皮抽搐:“师弟不问了还不成吗。” 赵柽半天才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岳飞道:“师弟明白,师兄不用解释,师弟理解。” 赵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两人后面跟着,欧阳北挤眉弄眼和岳飞说唇语,好半天岳飞弄懂是怎么回事,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路回去客栈,吃了些东西后,赵柽看着二人,此刻也无需再做隐瞒了,将此行目的一说,两个都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赵柽道:“如此看来还缺少两匹好马,不过这自然是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悄悄离去,便没有这些考虑。” 欧阳北想了想道:“公子,不如我去辽国大户家中瞧瞧,若是有好马,顺手牵来就是。” 赵柽道:“此事先不急,我再去问问十三娘,然后再说!” 转眼到了晚上,赵柽于午夜前出门,然后踏月穿街,进入到辽西郡王府中。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萧敏住的小院,却看今次不同昨晚,里面居然影影绰绰地点了灯火。 来到门前,他也不敲,用百合手法开了里面的门栓,随后一闪而进。 萧敏这时正坐在桌前拿着笔写字,听到门响立刻站了起来,随后看见赵柽,不由退后两步:“元二郎,你……你为何又来了,你没走吗?” 赵柽看她一副口不对心的模样,摇头笑道:“我来睡觉。” 萧敏戒备道:“睡什么觉?” 赵柽道:“不是说了吗,客栈根本住不惯,还是十三娘你这里好,住着舒服。” 萧敏瞅他,一时无语。 赵柽道:“十三娘想的怎么样了,哪日随我离开?” 萧敏道:“我……我不走!” 赵柽纳闷道:“为何不走?难道你真想和耶律大石成亲,还是不想看大理国王写的那封信?” 萧敏小声道:“你为何不带来给我看?” 赵柽一摊双手:“我听说你的事情,来得太急,忘记了。” 萧敏捏着手中笔,重新回到桌前,道:“元二郎你是故意不带来的。” 赵柽笑道:“怎会如此,我岂是那种挟物图谋之人?今天已经八月十六,十三娘赶快收拾东西,明日与我离开这里。” 萧敏斯斯艾艾地道:“我不去……我,东京太热了,我呆不惯。” 赵柽闻言愣了愣,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东京太热了? 东京很热吗?他这么多年怎么从未感觉到,何况夏天有冰块降温,还有各种驱暑方法,怎么会热呢? 他道:“我在城外有一座庄子,名为绿柳,十三娘可以在那里避暑,那庄子前还有条小河,凉快得紧。” 萧敏道:“绿柳庄?” 赵柽点头:“绿柳庄!” 萧敏道:“名字倒是不错,元二郎起的吗?” 赵柽笑道:“正是,此名如何?听着就有一股凉爽之意。” 萧敏道:“……那我也不去。” 赵柽哈哈大笑走过去,萧敏急忙往墙边靠:“元二郎,你要干什么?” 赵柽一口气吹灭桌上灯烛,然后转身向床榻那边,道:“睡觉,睡觉。” 萧敏看他浑不见外,自顾自地上了榻,然后脱掉外衣,拽过枕头躺下,然后还不忘给自家盖上被子。 “十三娘,睡觉了。”赵柽伸手拍了拍旁边。 萧敏气道:“你不知道就一只枕头吗,居然占上。” 赵柽诧异道:“为何不多准备一只?” 萧敏气不过,前去上了榻,然后伸手就把枕头夺走,接着将被子也拉去另外一边。 赵柽笑眯眯地道:“还是会宁时那般脾气,在炕上争争抢抢,按照女真人的话,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萧敏咬了咬牙,爬过去,抬腿就向赵柽踹来。 赵柽忽然一伸手,便抓住那雪白细致的足踝,往后一拽。 “啊……”萧敏不料他会如此,立刻拼命去挣,但却哪里挣得脱。 “元二郎,你放开。”萧敏羞恼道。 赵柽道:“不放。” “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放开我!”萧敏身体一颤,感觉赵柽的手握住她纤细小脚。 赵柽皱眉道:“怎这般凉呢?” 萧敏立刻脸颊通红,这下却也不跑了,反而回过身,另外一只脚也向赵柽踹去。 赵柽侧身躲过:“十三娘你不要闹,赶快睡觉!” 萧敏哪听他说,便是拳掌一起打去,赵柽闪避了几下,榻上实在狭小,就也不躲了,来了个饿虎扑食,将对方压在了身下。 此刻两人眉对眉,眼对眼,嘴对嘴,一时都呆住。 好半天,萧敏感觉身子酥软,刚想要推开赵柽,赵柽却忽然低下头去…… “唔唔……”过了半晌,赵柽才抬起了身子。 萧敏一言不发,默默回去榻那边,然后转身脸冲里躺下。 赵柽也不说话,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晨,两个起来后,萧敏依旧不说话,赵柽道:“十三娘,那匹赤骥还在吗?若是赤骥还在,你再准备三匹好马,此行四人,没有快马难以离开辽国。” 萧敏不看他,淡淡道:“要马做什么?” 赵柽道:“一起离开此处。” “我不走!”萧敏转过身去:“就算走……也不用骑马,我,我可以坐着大鸟。” “坐着大鸟?”赵柽愣了愣:“那雕可以驮人了吗?” 他倒是没想过这点,此刻脑内一盘算,不由笑道:“有了有了,若是十三娘你可以坐着雕,这事儿却是简单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去,直到出了房门,萧敏才看向他背影,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双手交结在一起,低下了头…… (本章完) 第415章 雕飞向南去 八月十七,耶律大石府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开始为成亲做准备。 赵柽三人站在门外远处瞅了半晌,发现他这府中来往之人颇杂。 有些一看就不是辽朝官员,衣着古怪,还拿着奇形异状兵刃,倒似绿林草莽。 辽国不像大宋,城中是可以携带兵器的,草莽来往无碍,但这么明目张胆结交,却是并不多见。 岳飞纳闷道:“此人太过招摇,如此行事就不怕辽帝怪罪吗?” 赵柽想了想道:“旁的不知,但白头山与虎豹庭两处宗门,当年受过耶律洪基的封敕,宗主都有官身,若是这两处的人倒还说得过去。” 欧阳北看了会儿道:“公子,怕是不止,属下观察,有些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不像只是那两处来的。” 赵柽思索道:“耶律大石交游广阔,不管哪里来,应该都是庆贺他结亲的,就算天祚帝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郡主出嫁,十三娘是皇后萧夺里懒的干女儿,面子上还要维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两人称是,又看片刻,转身离开,赵柽边走边道:“看来要抓紧南返,上京城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耶律大石为防止亲事出现意外,肯定会在城池内外撒下眼线,盘查渐紧,倒时恐脱身不易。” 欧阳北道:“郡主那边……” 赵柽道:“我再过去商议,事情已经不能再拖。” 晚上时,他又至辽西郡王府,萧敏正和大雕在房中说话,雕歪着脑袋听,虽然听个大概,但它不会讲,只能呷呷附和。 雕看见赵柽来,低头就往床底钻,可它却忘记了自家如今体型太大,床下根本容不了它,结果只进去了半边身子,却是顾头不顾腚。 赵柽把它揪出来,他立刻展开翅膀扑打,伸出一只大爪子,不停用力开合,我抓,我抓抓。 赵柽皱眉,出手如电,捏住雕的爪腕,直接将大雕倒提了起来,然后道:“我看看你之前的箭伤有没有留疤!” 大雕哪里肯让他看,感觉生不如死,拼命挣扎,赵柽的手却如铁箍,哼道:“再乱动拧碎你的鸟脖。” 他薅下几根黑羽毛,瞅了片刻,这才道:“还好还好,不过虽然没留疤痕,却不知有没有落下什么残疾。” 接着他将雕往门口一丢:“走两步,走两步瞧瞧。” 大雕哪肯,自家弄开房门后落荒而逃。 萧敏在旁道:“元二郎,你怎么欺负小侠呢?” 赵柽纳闷道:“什么小侠?” 萧敏道:“我给它起的名字,总不能一直雕,雕的叫下去。” 赵柽笑道:“原来如此,我是在检查它的根骨,这雕异种,瞧瞧当初的伤势落没落下病根,若是有的话,回去东京好给它瞧看。” 萧敏眨了眨眼:“权且信你,你……你又来做甚?” 赵柽道:“今日已经十七,可曾准备好离开?” 萧敏闻言,眼睛不敢瞅他,望向窗外道:“我要收拾的东西太多,都是舍不得。” 赵柽想想确实如此,毕竟萧敏在上京长大,自小以来必有不少旧物,这次随自己南行大宋,以后恐是归来无期,许多东西都思索要带走。 他道:“可挑重要的装一车,余下的暂且放着,以后又不是不回来。” 萧敏道:“还会回来吗?” 赵柽眯了眯眼:“自是要回来的,何况你此番离开,只是避婚,天祚帝也不可能因此收回府邸。” 萧敏道:“可是,可是……” 赵柽笑道:“到时你乘雕从天上走,无人觉察,至于一车东西我赶了就是。” 萧敏道:“元二郎,我还是觉得不妥,车架缓慢,若是被发觉,你又哪里走得脱?” 赵柽想想也是,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出现纰漏,就算自家能走,可一车的东西却是带不去了。 他道:“十三娘说的有理,那便只带些随身能负起的物品,你交予我,我先拿出府外。” 萧敏道:“我一会儿瞧看,倘是只拿重要的,倒不算多。” 赵柽望了眼外面:“今日已晚,明天再收拾吧,总归不多,用不了多少时候。” 萧敏期期艾艾地道:“元二郎,真若走了,府邸会像你所说的无人来动吗?” 赵柽道:“天祚帝在,自是无人敢动。” 萧敏纳闷道:“陛下怎会不在?” 赵柽不语,萧敏看他神色,又道:“我是怕重德……” 赵柽摇头:“耶律大石有二心,辽帝不会全信他,府邸这种本就是小事,十三娘不必担心。” 金兵来攻之时,天祚帝兵败逃亡夹山,耶律大石和萧干在不确定他生死的情况之下,就在南京扶耶律淳为帝,对天祚帝并不忠心。 萧敏“哦”了一声,她听不太懂赵柽说什么,不过既然赵柽说没事,那她就信没事。 赵柽又道:“若是将来真的发生什么变故,这府邸我也会给你拿回来。” 萧敏哪里知道会发生什么别的变故,懵懂地点了点头,就听赵柽道:“午夜了,睡觉吧。” 萧敏闻言呆了呆,刚要说话,就看赵柽与前两晚一样,走到榻前,上去便躺下。 “咦,怎么多出一只枕头?”赵柽笑道。 萧敏顿时羞得低下头去,也不敢言语,也不敢上前,只在地中间站着。 赵柽道:“十三娘快点过来,昨天我摸你足凉,应该是督脉不通,我给你推宫过血,治上一治便好。” 萧敏哪肯,低声道:“我不要!” 赵柽笑了笑,忽然扬手,只见银光闪烁,红线飞出,竟然是转日针。 他一针打向烛台,瞬间就把蜡烛打灭,屋内黯淡下来。 “啊……”萧敏惊道:“元二郎你熄灯做甚?” 赵柽道:“谁家睡觉不熄灯,你忘记了在会宁没钱时,为了节省灯油,你早早地就催我熄灭油灯。” 萧敏顿时脸红,随后扭扭捏捏地走到榻前,然后脱了绣鞋上榻,离赵柽远远的,自家抱着枕头靠一边墙壁。 赵柽道:“我给十三娘推推经络。” 萧敏立刻警惕:“才不要呢,你睡你的就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赵柽不知何时竟然连人带枕头到了近前,刚想呼叫,一张小嘴却已经被堵上。 “唔……”她要去推赵柽,却不料对方的手伸过,她顿时酥软起来,脑袋里一片晕晕的,片刻后才缓过神儿,此时手腕无力,便去抬腿,哪想赵柽早捉住了那一双纤细莹白,人也到了一旁。 “十三娘你不要动,我给你治治!” “不,不要……” 萧敏此刻挣不脱,赵柽的双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只是片刻,萧敏就感觉浑身一片暖洋洋起来,气血仿佛轻微燃烧,再没有一处凉意。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只是睁开眼后天光已经大亮,而赵柽早就离开,留下一张纸条让她抓紧收拾东西…… 赵柽回了客栈,和岳飞欧阳北商量离开上京之事,既然雕能驮人,那一切就变得简单。 他会把萧敏要带的东西先拿出来,然后让两人携去城外,自家再骑了赤骥马走,这马是八骏之一,是完颜宝花的坐骑,绝不能留给耶律大石。 随后晚间再过去,萧敏已经收拾利索,一共两只包裹,还有个小箱。 赵柽趁着夜色都倒腾回客栈,赤骥马却是无法牵走,只能等明日白天。 八月十九一大早,赵柽在辽西郡王府换上身杂役衣服,然后萧敏带他出门,言是遣他往马场溜马。 虽然门丁侍卫都不认得他,但是萧敏亲自派去,倒也没人怀疑。 赵柽牵马出去,这时岳飞二人已经离开城池,他也不回客栈,急匆匆便往南城门走。 在城门处倒还遇见些阻隔,毕竟辽人识马,看到此马惊为天物,盘查十分严厉,好在赵柽早有准备,将管萧敏要来的郡王府籍录拿出来,又有马牌,这才出了城。 随后他一路向着和岳飞等人约好的地方奔去,等待萧敏坐雕出来。 萧敏此刻在府内有些慌乱,她先是穿了身黑色紧靠,又将绣鞋换成了靴子,但还是觉得不妥,就重新梳了头发,扮做男装打扮,把鱼藏匕首贴身携带,这才躲躲闪闪来至院中。 大雕早就在那里等候,虽然不理解自家主人为何要与那可恶的两脚兽走,但也只能听命,它可不想两个人丢下它不管,毕竟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并不容易。 瞅着四处没人注意,萧敏上了雕背,然后尽量伏低身子,衣服颜色和大雕羽色混合一起,接着大雕振了振翅膀,冲天飞起…… 约莫一刻钟后,院外传来声音:“郡主,你在里面吗?” 小院内无人回应,外面声音又叫了几次,语气有些纳闷:“我进来了!” 那院门原本是从里面插上的,只听“嘎嘣”一声响,木拴竟然从中断裂,耶律大石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衣袍,昂藏阔步,神色间有些喜悦又有些疑惑。 契丹没有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他是来给萧敏送东西的,都是一些珍贵稀奇物件,从辽宋边境榷场买来,想着萧敏定会喜欢。 虽然几年前因为他派兵围杀赵柽的事情,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毕竟那时萧敏也和赵柽在一起,兵丁射箭攻击之时,都是无差别的,将萧敏也包含在内。 但后来他反复解释,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只以为萧敏和对方早就分开返回上京,所以才下了那种命令。 至于萧敏信不信他却并未在意,毕竟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对证,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可以说他想故意害死萧敏,何况刺杀完颜阿骨打是保密的事情,压根就没谁知道,萧敏也不会张扬此事,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他是皇室血脉,耶律阿保机的子孙,虽然与当今辽帝已经隔远,但心中却一直以兴盛大辽为己任。 但现在……大辽已是四面疮痍,摇摇欲坠,他心痛无比,为了重复帝国荣光,他是可以牺牲一切的,父母妻子,甚至包括他自己。 耶律大石纳闷为何没人应声,毕竟那院门是拴着的,代表里面有人。 他来到屋前,轻叩了几下:“郡主,我来了,你在里面吗?” 依旧没人说话,耶律大石眉头紧皱,“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随后走了进去,却还是没有看到人。 他脸色沉了下来,再去里间,只看屋内很干净,萧敏并不在,可萧敏不在,那院门又怎么会从里插死? 耶律大石眼睛扫了一圈,看到丢在地上的裙服和绣鞋,不由就是一愣,随后去铜镜的梳妆台处,见上面钗簪摆放,还有发丝残留,显然是从头上卸下还未来得及清理,不由双眼瞳孔收缩。 他匆匆几步来到院中,踹开了雕平时居住的精舍,看见里面竟也空空如许,就是暗叫不好。 看样子萧敏似乎是易服坐雕出去了,可明日就要成亲,今天准备各种事项还来不及,又怎会出去? 耶律大石微一寻思就感到事情不对,急忙叫来人问,却没一个能说出所以然。 他想了片刻后直奔马厩而去,到了近前一看,赤骥竟然不在厩中,心内更是一沉。 这马是萧敏从金国带回来的,一直爱若至宝,从不让旁人碰触,此刻竟消失不见! 耶律大石再唤过府内人询问,得知早晨时有一名陌生杂役牵马出门,众人不识,竟是萧敏亲自送到府外,他忙又问那杂役身形体征,听完后脸色大变,双拳紧紧握起,骨节“嘎嘣”作响。 “赵柽小儿,欺我太甚!”耶律大石仰天怒吼,声音震荡层云,此刻他哪里还不知道竟是赵柽到来,拐走了萧敏。 “赵柽小儿,卑鄙无耻,我不杀你誓不为人!”他几个箭步就冲出府门,随后上马,急匆匆前去调兵,按照开城时间计算,此刻赵柽肯定未走太远,他盘算若是出城去追,还是有可能追上这无耻之徒的。 这时赵柽在城外已经等到了萧敏,萧敏从大雕上下来,赵柽道:“十三娘抓紧上马,我漏算了一件事情,还是赶快离开此处。” 萧敏疑惑道:“漏算了什么事情?” 赵柽苦笑:“耶律大石若是前去找你看不见人,再瞧雕和赤骥马皆不在,就会料到我来,必然派重兵追杀。” 萧敏道:“重德……未必今天会来找我。” 赵柽摇头:“就怕万一,还是快些离去!” 萧敏点了点头,一行四骑,直向着草原南方绝尘而去…… (本章完) 第416章 剑气碧烟横 轻轻挥手间,白云已走远。 一行四骑奔行在茫茫草原之上,大雕空中翱翔相随,萧敏内心思绪万千。 就这么走了吗?这……算是私奔吗? 青山立两旁,白云暂相伴,拨动我的心弦,一遍又一遍。 她看着前方赵柽矫健的身姿,轻轻咬了咬唇,遇上你是注定的缘,芙蓉出水也难遮面,愿日月星辰为我辩。 草色青青柳色浓,玉壶倾酒满翠峰,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 不觉过了许久,后面隐隐传来呼喝之声,虽然这声音听着还远,但赵柽双眉微皱,知是追兵到了。 他骑着赤骥,赤骥虽快,但其它三匹却是普通的马,他只能压着驾驭,不能将三人丢下。 那三匹马是驽马,并非战马,是在大宋境内弃下马车后购买的,能骑,但是速度堪忧。 原本赵柽想的是萧敏乘雕悄悄出城,不会有人发觉,四人哪怕只跑上半天,这时上京有人追出,也是追不上的。 而且就算要换马,在辽国也是买不到战马的,战马是军控物资,普通人不可能获得,买也是依旧买驽马。 若是要萧敏帮忙购买,又唯恐打草惊蛇,毕竟辽西郡王府内处处都是耶律大石的眼线,以耶律大石的机敏,一但得到消息,立刻便会反应过来,他不能冒这个险。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出城之后赵柽忽然反应过来一事,倘若耶律大石今日去找萧敏,岂不就是那万中一失? 不过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看对方追来多少人,到时随机应变。 他在马上道:“别管后面,等他们追上来再说!” 萧敏道:“二郎,前方向西不远处有一片山坳。” 赵柽闻言顿时大喜,就怕一直都是空旷草原,没有遮掩,那就可能陷入到一场危机之中,但若是有山有树有谷,他便什么都不怕。 朗笑一声,赵柽道:“走走走,前去瞧瞧!” 三人点头,改换方向直奔向西南而去…… 耶律大石此刻心急如焚,他为了赶时间能追到赵柽,从郡王府出去后,根本来不及去军营调兵,因为在上京调兵,须得天祚帝的命令。 他如果进宫请命,还要编造解释一些事情,如此一来一回,赵柽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这时带的乃是亲兵,还有过至府上捧场庆贺的草莽绿林。 他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面皮了,若是明日成亲时接不到新娘,丢人比眼下还大! 将事情改动了些述说一遍,这些草莽虽然傻眼,不过却也知道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于是个个摩拳擦掌,请命前来追人。 于是耶律大石就带着五百多亲兵,一二百江湖好汉,足足七八百人急匆匆追来。 亲兵自然都是战马,好汉们的马匹有些比战马还好,这一路狂奔疾跑,终于远远的看见几个身影。 耶律大石面色阴霾无比,奇耻大辱,这是奇耻大辱啊! 他大石林牙,大辽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居然在成亲的前一天,被人拐跑了新娘! 这传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是不能追回郡主,那这件事怕是都要被写上史书,流传千载,贻笑万年。 他越想心头火气越大,只觉得胸臆间无比憋闷,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仰天怒吼:“赵柽小儿,留下命来!” 虽然两者相距尚远,但他这声愤怒而发,草原之上又空旷,便传到了前方。 赵柽模糊听到,不由就是一笑,道:“大石林牙亲自追来了。” 萧敏在旁低头不语,赵柽又道:“这人也是古怪,既然爱江山不爱美人,为何还要这般动怒?恐怕是爱自家脸皮又胜过爱江山吧。” 欧阳北在旁道:“公子回去东京后,可请郡主写一封信给辽帝,解除了婚约,这般也好名正言顺。” 赵柽道:“此言不错,婚约自然是要解除的,想来十三娘既已离开了辽国,天祚帝于情于理,都会同意此事。” 岳飞道:“自是如此。” 几人这时回头观察,后方追兵越来越近,赵柽眯眼仔细瞅了一番,见似乎不满千人,便笑了笑:“耶律大石小觑我等了。” 萧敏看他毫不慌张模样,担心道:“二郎莫要大意,重德身边许多能人异士,切莫轻敌。” 赵柽笑道:“不轻敌,不轻敌。” 萧敏知他自身有武艺,但总是担忧,又道:“白头山的宗主在上京。” “噢?”赵柽道:“白头山早已经落金国之手,这宗主未投降女直吗?” 萧敏摇头:“金兵打下白头山后,宗主带了十几名弟子败回了上京。” 赵柽略一思索,又道:“十三娘,你那个两个贴身侍卫呢?” 之前萧敏身边总有两名老者跟随,这次来上京却是没有看见。 “玄侍和冥侍为我父亲守墓去了,他们两个岁数大了,年轻时随父亲东奔西走,身上都有暗伤,我不忍他们再随我奔波。”萧敏有些感伤地道。 赵柽点头:“辽西郡王的十八飞骑当年有大名,大理国王的书信中也有提到,没想如今就剩下两人了。” 萧敏道:“他们还不知……不知我离开。” 赵柽道:“无妨,耶律大石乃是你父唯一弟子,得你父全部真传,哪怕只计面子好看,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哦……”萧敏心中这才松下口气:“可惜父亲去世的早,我没有受他指点武艺,只是看着他留下的那些图谱,粗略地学了些皮毛。” 赵柽好奇道:“辽西郡王为一代武学宗师,擅长哪种武艺?十三娘可曾学过。” 萧敏道:“父亲所学极杂,不过最擅掌法,但那掌法力道刚猛,非女子能练。” 赵柽摸了摸下巴:“掌法……什么掌法?难道比手持兵刃还要厉害吗?” 萧敏道:“名唤亢龙掌,极是刚烈威猛,非气血旺盛不能习练,否则伤筋害骨,后患无穷。” “亢龙掌啊……”赵柽眯了眯眼,他倒是没听过这门武艺,心中有些好奇,道:“耶律大石如今什么境界?” 萧敏道:“我……我向来不关心这些,不知道他武艺练到了什么地步。” 赵柽点了点头,这时前方草原开始起伏不平起来,已经看到一片片山坳丘陵,上下树木丛生,杂草蔓延不知尽头,难以寻觅道路…… 耶律大石在后方追赶,瞧着越来越近之时,赵柽几骑却钻入了杂草之中,不知影踪,顿时心中气恼。 眼下他追的这个方向并非正南,按常理来说赵柽走不到这边,赵柽想回宋国,只好一路朝南跑,或者往东也行,因为东面有几座大山人尽皆知,而且草原在那边也到了尽头,换谁都不可能朝着西方深处去。 但赵柽真向东行,却是到不了大山,就会被自家的人马追上。 赵柽现在这么走,肯定是萧敏指点的,毕竟萧敏熟悉上京四周地形,前方的丘陵山坳有个名称,唤做碧野丘,绵绵延延长达几十里,虽然也能够骑马,但因为起伏不平,草木丛生,所以视野极差,到里面很难望见前方的人,极适合借势逃跑,或者隐藏埋伏。 但耶律大石并不怕这些,他有七八百人,五百多亲兵虽然不像宋国那般拥有手弩,可也都背了弓箭。 剩下的江湖草莽有武艺在身,一个至少能抵三名亲兵,有的武艺高强,甚至可以一抵十,甚至一抵几十。 对方只有四个人,去掉萧敏就只剩三个,怎么对付自己这七八百? 所以他根本不怕隐藏埋伏,而是怕对方趁着碧野丘的复杂地形,乘势逃脱。 至于他气恼,则是因为萧敏指点赵柽走此地,萧敏可是他的未婚妻,马上就要成亲,与赵柽私奔不说,竟还指点对方逃跑路线。 耶律大石想到这里,目呲欲裂,仰天悲愤长啸:“郡主,何故负我!” 没有人回应他,草木萧萧,清风徐徐,前方没有人踪。 “林牙,是否杀进?”耶律大石旁边的马上坐着名老者,须发雪白,额头上缠绕一根银色箍带。 耶律大石看了老者一眼,抱拳道:“有劳白宗主了!” 老者回礼:“林牙太客气了,这等地方还是有武艺的人好搜索,林牙率亲兵殿后便是。” 说罢这老者一挥手:“各位好汉,且随老夫来,杀进丘中擒拿贼子,献与林牙。” 那些草莽闻言听命,他们并非都是这老者的手下,但老者身份在江湖上超然,乃白头山宗主,不但有官身,武艺也极高,是大辽为数不多的几名宗师之一。 老者带领一二百名好汉冲在前面,耶律大石率着五百亲兵紧随其后,片刻间就进入到碧野丘中。 这碧野丘是由大大小小不一的丘陵组成,也可以跑马,但速度不能太快,到处都是人高杂草和一些灌木。 老者名叫白丹阳,是白头山第八任宗主,拿手的武艺乃是残金断玉刀,还有大雪山疯魔拳。 这两门武艺都是白头山的看家本领,尤其残金断玉刀,非宗主不能习练。 这门刀法极其霸道,并非普通单刀雁翎刀能够使用,需要用类似斩马刀那种厚背刀才能使出。 而这刀也是难练,虽然招数不多,只有六招,但每招都至少要练三年才可能练成,尤其第一招的横劈马挂,初练时光是劈刀动作就须每日从早至傍晚,最少练上半载。 所以这刀刚硬威猛,马上马下皆能用,一但斩到人身,可不是砍死了事,光是重力寸劲,就能将人浑身骨骼震断。 冲进翠野丘之后,入眼皆是枯败之色,此刻秋深,草木已经泛黄,但却不倒。 白丹阳持一把重刀在前,虽然看不清太远处景象,不过刚才赵柽等人纵马奔过总有些痕迹,他瞅了片刻叫道:“往这边!” 说完,一马当先,挥刀向前斩打长草,只看刀尚未触及草上,那草就被劲风震开,然后直接碎裂。 他的马快,坐下并非普通战马,这时一声嘶鸣就冲了过去,后面人紧紧跟随。 虽然看不见赵柽等人,但是有草上碾压痕迹,自然就有了方向,白丹阳仗着宗师武艺直往前追,在过了一处小山丘后,杂木增多,速度这才稍稍慢了下来。 可就在他经过一颗大树之时,那树上忽然有一个星点亮起,这星点仿佛来自天外,却瞬间变大,从树上炸裂而开,蹑影追风,直奔白丹阳而去。 “好……”一个“胆”字还没有说出口,那剑竟到了近前,白丹阳吓得浑身汗毛瞬间竖起。 他身为宗师,一生经过大战小战无数,对仗过的剑术高手也有不少,快剑亦是曾见过,可却从没有见过这般快的! 从未曾见过! 这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快剑了,简直就是潮鸣电挚一般,超出了他对剑道的认知。 而且这般快的一剑竟然用作偷袭,无耻得令人发指! 能使出这种快剑,武艺不用说肯定也到了宗师境界,宗师都是爱惜羽毛的,从未听说过哪个宗师会隐藏偷袭! 这也是白丹阳敢于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若对方三人武艺不到宗师,那他什么都不怕,也不怕偷袭,若对方里有宗师,那爱护名声之下也绝不可能行偷袭之事。 让他想不到的是,对方人里竟真的有宗师存在,而且是用剑的宗师,但这宗师居然不要脸,躲藏在树木之中偷袭自家! 白丹阳心中仿佛吃下一万只苍蝇般难过,无论他此刻作何想法都没有用处,因为剑已到了,这般快的剑,他生平仅见! 饶是白丹阳一派之主,宗师武艺,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这一刻却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躲不过,他忽然发现自己躲不过这一剑! 他身为宗师,居然躲不过这一记快剑的偷袭! 躲不过那就只有格挡,他手上的重刀几乎瞬间就抬起,往咽喉处护去。 剑到了,重刀却只来得及挡住一半,但似乎也够了,因为那剑取的是咽喉底部。 就在白丹阳稍微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两眼一瞪,他感到脖颈处一凉,如敷冰浸雪,下意识低头看去,那剑……竟然透过了重刀的刀刃,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喉中! (本章完) 第417章 十步杀一人 这一刻,白丹阳觉得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不是宗师不偷袭,而是被宗师偷袭的人都死了,所以才没有人听说过。 宗师爱惜羽毛,分明就是一句谎话,他太大意了! 那剑不知何时拔出,与刺来一般快,乃至几息之后,鲜血才喷涌而出。 重刀早就跌落在地上,白丹阳双手捂着喉部,发出“呜呜”不清的嘶吼,扑落马下。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发生,弹指之中,迅雷不及掩耳。 乃至后面跟随的人刚反应过来,那刺杀的身影已经穿进旁边长草里,不知所踪。 人人头皮发麻,他们只看到一条白影,闪烁而过,然后身为宗师的白头山宗主,就被刺中要害,落马而死。 白丹阳的几名弟子瑟瑟发抖,他们都是随白丹阳逃回上京的,之前白头山失守,他们已被金兵杀破了胆,如今自家师傅瞬间遇刺,哪里还敢上前。 “白……白宗主死了?”终于有人开口。 “白宗主可是宗师啊……”又有人说道。 “杀他的人莫非也是宗师?” “一招就杀死了宗师……会不会武艺比宗师还高?”说话的不露痕迹往人群中退去。 “怎么可能比宗师还高,宗师不是最高了吗?” “那人应该用的是剑,快剑啊!” “可能还是宗师吧,用剑的宗师战力都高,杀人无形。” 一句杀人无形出口,立刻鸦雀没声起来,这时后面耶律大石率兵赶上,看到这些人停着不动,疑惑道:“怎么回事?” “林牙,白宗主让人杀死了!” “林牙,我,我师傅被刺杀了……” 啊?耶律大石闻言顿时一愣,赵柽几人里竟然有如此武艺高强之辈? 白丹阳可是宗师啊,宗师代表什么?代表百人敌! 其中利害者甚至能几百人敌! 而且白丹阳并非一个,他带着一两百名江湖好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被刺杀? 这有些不太可能,莫非对方也有宗师? 不过就算有宗师也匪夷所思,因为这种刺杀简直太难了,根本无法想象! “引我去看!”耶律大石沉着脸过去,来到白丹阳尸首前。 白丹阳浑身上下只有咽喉一处伤痕,细窄似线,此刻犹自向外渗着鲜血。 “剑伤?”耶律大石眉头立刻皱起,他原本以为会是枪伤暗器之类,没想到竟然是剑伤,这是何等的快剑,竟然能于这么多人面前,一剑锁喉宗师! 他深吸了口气,道:“详细说来!” 立刻有人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白丹阳骑马在前方开路,忽然从大树上一剑杀来,恍如流星,白丹阳猝不及防,遮挡不住,被这剑刺落马下,随后杀人者闪进一旁长草之中不见了。 耶律大石沉吟片刻,瞅了瞅丢在地上的重刀:“拿来我看!” 立刻有人捡起递上,耶律大石看去时不由神色一变,他瞧见那刀身处竟有一个镂空破口,似是被什么利器穿过,口沿齐整,乃是新痕。 “原来是削铁如泥的宝兵!”耶律大石自言自语道,刺杀之人不但武艺高强,疑为宗师,而且手上还有一口宝剑。 “赵柽小儿,这就是你的倚仗吗?”他冷哼一声。 耶律大石并没想过这出手之人就是赵柽自己,只猜测他身边有高手相随,且掌握宝剑。 “诸位不必心慌!”他瞅向众人道:“那刺客不过是看白宗师独自在前,才侥幸得手,若是大家相距极近,他又怎敢刺杀!” “林牙,可那刺客也是宗师吧?”有人说道,显然是心内惴惴。 “怕什么,林牙不是说了吗,白宗师太过向前,才被人偷袭得手,若是我等聚在一起,哪怕对方武艺高超,又怎敢露出踪迹!”立刻有人站出来说话。 “不错,就算他武艺高强,又怎能躲过弓箭飞矢!”耶律大石身后的亲兵队长手持长弓,弹弦冷笑。 众人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只要人多,又怕什么?何况还可以使用弓箭。 “诸位若有暗器,也不妨扣在手里,伺机射发!”耶律大石淡淡道。 草莽之人大多都有点压箱底手段,暗器、袖剑等物并不缺少,此刻闻言点头称是,全都准备起来。 看到人心渐稳,耶律大石又道:“对方能战的只有三个,刺客往那边跑,分出一支人马去追,我带其他人继续向前。” 说罢,便将身后亲兵分过半数,有二百多,然后让部分江湖好汉与这些亲兵一起进入长草丛中,追索刚才的刺客,他则带剩余人,顺着前方草木痕迹继续追赶萧敏。 可没走出多远,就听到那路进入长草的人接连发出惨叫,他微微皱眉,高声喝道:“不要慌!”接着带人掉头赶了回去。 这时就看草丛里竟倒下了十几个,亲兵们正在拿着弓箭乱射。 “怎么回事?”耶律大石沉声问道。 “林,林牙,那刺客刚才根本没走,就躲藏在草里。”一名汉子结巴道:“我们进去后,他直接从侧面杀了过来。” “你们这么多人还阻不住他?”耶律大石倒吸一口凉气。 “林牙,这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从侧面一剑杀出,眨眼就将队伍杀了个对穿,从那边又钻进了草中。”亲兵队长急忙禀报,这路人马由他负责。 “居然这么快?”耶律大石不由瞳孔收缩。 “林牙,属下生平从未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人,还有这般快的剑……”亲兵队长低头,再不复刚才的自信神色。 “将队伍汇集一处,不必再管他,向前追寻要紧!”耶律大石思索道。 他要追的是萧敏,要杀的是赵柽,没必要和一个宗师级的刺客在这里较劲。 “是!”亲兵队长领命,开始调回队伍重新合为一支,然后继续向前而去。 可走出没有几里,旁边比人高的长草之中,忽然寒星一闪,一道剑光横插而来,仿佛银龙过海,几乎就是眨眼的工夫,便从队伍里面穿过,消失在茫茫草丛中。 “啊!”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适才那剑光所过之处,早就倒下了十几人,不是捂着咽喉,就是捧着胸腹,要害处全都中招,眼看不能活。 “贼子敢尔!”耶律大石勃然大怒,他们有几百人,对方却只有一个,竟然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冲进来杀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知道对方这是倚仗了地势,此刻四周野草茅蒿,全都过人之高,若是不去开路,三步之内都看不见对面情景,就算弓箭乱射,有这些植被挡着,威力也是大减,而且没有了准头。 对方又是奇快的身法和剑术,宗师般武艺,隐藏暗处,占尽了天时地利。 耶律大石虽然怒发冲冠,但也有些无奈,眼下这种情况,除非箭羽不停向两侧射,不然是阻挡不了对方刺杀的。 对方的武艺实在是太高了,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还要骑马向前追击,不可能时时刻刻聚精会神注意两旁,所以无法做到严防死守。 这翠野丘之内的地形对他们太为不利,可若是想追人,就不能出去,但不出去就要面对宗师级的刺客骚扰,不但耶律大石憋屈,就是那些草莽好汉也郁闷无比,这么多人,却被一个人弄得灰头土脸,还死了不少,说出去简直要被笑掉大牙。 耶律大石骑虎难下,但追是必须追的,只得下令:“军兵护住两翼,弓箭手射草丛!” 亲兵立刻去到两旁,队伍继续前进,可没走出多远,一道剑光从草中骤来,追风赶月一般,哪怕亲兵都射出箭矢,却还是将队伍杀了个对穿,十几人摔倒马下。 就在这时,耶律大石回身就是一箭,他手上的弓重,足有三石,这种弓普通人别说射击,就是拉都拉不动,武举考试的时候,三石弓作为考射的最高等器具,只看能拉开多少,而不看能不能射出箭矢。 但耶律大石却直接使用这种力道的弓箭,弓越重,速度则越快,就听得“嗖”地一声响,白羽透进长草之中,那些草叶未及碰上箭矢,就都断裂开来,竟然是被疾速而过的劲风给打碎。 片刻,也不知这箭射去哪里,有没有命中刺客,草丛内没有丝毫动静。 耶律大石皱眉刚想说话,就看那长草里传来诡异的声响,然后仿佛什么东西刮碰野草,传来哨子一般的声音。 “嗯?”耶律大石双眼精光一闪,猛地侧头躲避,刚才他射出的那根羽箭竟然又射了回来,速度同样飞快! 坐在马上望着长草之中,耶律大石脸色铁青,太嚣张了,这刺客实在是太嚣张了! 若是在平原之上,哪怕对方武艺再高,又哪里敢如此?可这碧野丘内,却给了对方无限施展的机会和空间。 他只得沉声下令,加快速度前行,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这刺客体力有限,他们借着坐骑,能够甩掉此人。 不过这里本来就没有道路,地势也不平坦,高低起伏跌宕,并不适合马匹疾跑。 加快速度后没出去多远,就有坐骑马失前蹄,扑倒在地,上面人受了不轻的伤害。 但耶律大石此刻心中已经疯魔,阴冷脸色,只是下令疾跑,也不管那些摔倒的军丁和草莽。 如此一来似乎奏了效,好长一段时间那刺客都没有出现,而这碧野丘也走了半数距离。 看着前方草木间过往的痕迹依旧存在,耶律大石微微松了口气,他就不相信那刺客还能跑过马不成。 稍稍停歇片刻,清点人数,原本七八百人现在却只剩下五百多,除了被对方偷袭杀死的,就是加快速度后半路跌下了马匹跟不上来的。 耶律大石再次下令,继续前进,可就在他刚一扬鞭的刹那,就看前方草丛之中,一道寒光乍起,流星坠月一般,直奔他而来。 此刻他身前的亲兵们仿佛训练过千百遍一样,竟没有丝毫犹豫,纷纷挡了过去。 那寒光说到就到,只看残肢乱飞,血雨飞溅,一剑直指耶律大石胸前。 “哼!”有了这些亲兵的阻挡,剑速明显慢了下来,就看耶律大石在马背腾身而起,向上方跃去。 那一剑似乎势在必得,划出一个弧形改换了方向,向上挑去,速度依旧快到令人发指。 耶律大石手上出现一把漆黑弯刀,如同墨月,向下直斩。 “嘎吱吱……”刀剑相交,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仿佛凶兽磨牙,让人恨不得捂紧耳朵。 莫邪剑下,那弯刀居然未断,赵柽心中不由微微一沉,耶律大石手中的兵刃居然是黑玄铁所铸! 但刀虽未断,却也是留下了一个好大豁口,耶律大石顿时心疼无比,他此刻已经瞧到了这宗师刺客的面容,居然就是赵柽! “无耻贼子!”他怒目圆睁,身子尚未落回马上,便是一掌拍出,直奔向赵柽的脑袋。 这一掌刚烈无比,居然发出了破空之声,恍如龙吟虎啸,一但打中,怕是会骨断筋折。 赵柽哈哈大笑,同样一掌迎了过去,两掌碰触,他这掌却是波涛汹涌一般,一浪接一浪,不但破掉了对方的刚烈掌力,那最后一浪暗劲,重重地传递到耶律大石臂膀,再从臂膀传至胸腹,耶律大石顿时感觉胸口一闷,喉间发甜,就要吐血。 而赵柽借着对方掌劲,再用力一蹬耶律大石的坐下马匹,身子就向旁边草丛射去。 一击不中,立刻遁行。 这个刺杀过程眨眼之间就已完成,只是赵柽后退的时候,众人都已反应过来,一时间各种暗器、羽箭纷纷射去。 赵柽身子如青烟,抓过背后大氅挥舞,将那些东西纷纷打落,然后他手指轻弹,一道银色毫光直奔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此刻已经落回马背,一口血被他生生压下,并未吐出,看见眼前光芒闪烁,急忙挥刀打掉,竟然是一枚红线银针! “追!”发现刺客竟是赵柽后,他立刻改了命令,赵柽比萧敏更重要,只要杀了赵柽,还怕萧敏不回上京? 众人立刻杀向赵柽,赵柽身子迅速隐入了长草,他施展起神行百变,只是晃了几晃便消失掉踪影…… (本章完) 第418章 千里不留行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夕阳西下,已见暮色。 耶律大石双眼血红,他率人在漫漫长草的碧野丘里追杀赵柽,非但没有成功,手下反而越来越少了。 此刻耶律大石身边只剩三百多人,个个疲惫不堪,被赵柽绕得晕头转向。 赵柽时不时地冲出来杀个对穿,草木掩映之下,根本抓不到他,更勿论围堵合攻。 看了眼天边落日,耶律大石神色间出现一抹颓唐,这么久时间,萧敏早就跑得不知多远,而原本想要通过擒杀赵柽,迫使萧敏返回上京的计划,也基本告空。 抓不住赵柽,也杀不了他,这碧草丘内,不是人多就有用处,不是拥有弓箭暗器就会占据上风。 三步之外不见物,谁速度快谁才说了算,谁才可以发起主动。 而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这种情况会进一步加剧,等到天全黑下来后,在这人高的荒草之内,他这几百人很可能会落入被对方随意宰割的境地。 耶律大石在马上辨别了一下方向,艰难地转身,他不想承认,也不想认输,但事实却是,这次追杀彻底的失败了。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去找天祚帝调遣大军,不然上万军马横推碧野丘,就算草木再多,对方也无可遁形,大军碾压之下,个人武艺又算得了什么。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片刻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不止,望着上京城方向,想要下达撤退的命令,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太不甘心。 “林牙……”旁边的亲兵队长小声说道:“属下看,还是,还是……暂且回去,从长计议吧。” 耶律大石目光落在亲兵队长身上,眼神里满是杀气,他一鞭子抽去,打得亲兵队长在马上身形一踉,低下头不敢再张嘴说话。 就在这时,草丛内光芒闪烁,寒意出现,一道剑光恍如黄昏之星,瞬间就穿插进队伍之中,然后只是眨眼的工夫,便透了过去,隐匿进那一侧的草丛。 又是十几人倒下,甚至都没有发出呼喊之声。 耶律大石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的坚持,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撤退!”他沉沉地下了命令。 身后众人闻言如蒙大赦,尤其是那些草莽好汉,都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再呆下去,他们这些人怕是全军覆没都不好说。 对面的刺客实在是太可怕了,宗师级的刺客,他们从未听闻过,却于今日见到,这将是他们一辈子的噩梦,下半生想起今天的遭遇,都会瑟瑟发抖,不愿回忆。 可是命令下达之后,耶律大石却发现哪怕是撤,也并非那么好撤的。 即便加快了速度,不计损失,但天色已晚,乱草丛里,地势起伏不平,马又能跑得多快? 他们此刻已经深入到碧野丘中间,往外还须二三十里才能出去,这一段距离若是在平原上用不了多久,但是在此处,却步步艰难。 因为赵柽看见他们回跑,非但没有就此离去,反而衔尾追杀起来,一个人,追杀三百多人! 堪称难得一见的奇景。 “赵柽小儿,欺吾太甚!”耶律大石仰天长啸:“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他声音响彻四方,震得刚刚归巢的倦鸟都“扑棱棱”飞起,入窝的小兽都浑身颤栗,不敢有丝毫动静。 但是,却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一道孤寂绝冷的剑光,恍如这暮色下落寞的归客,不时地穿过仓皇撤离的队伍,收割着廉价而脆弱的生命。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寂寥的歌声在草丛中忽远忽近传来,仿佛一个流浪的诗人,在感慨着人生的不公,命运的坎坷,岁月哪有半点静好,只有无奈落魄,只剩下满腔的忿忿不平。 血已冷,剑未凉,杀人如草芥,夺命三尺中。 歌声忽远忽近,没谁能辨别真正方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怕晚跑一步,便会撞上那无情青锋,丧命碧野丘中。 耶律大石在马上摇摇欲坠,忽然一口鲜血喷出,“赵柽小儿,吾必报此仇,天地为誓,天地为誓!” 终于,一行队伍逃出了漫漫长草,此刻已经是明月高挂,光辉清冷。 只剩百多人,恍如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向着上京城方向狼狈而去…… 几日之后。 赵柽四个,出上京路,过南京路。 立马黄河,大水东去,风霜渡口。 万山黄遍,层林尽染,滔滔碧透。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天各一方话自由。 大宋,京畿路,四骑奔驰。 回到东京之时,已经是九月初三日,重阳近在眼前。 赵柽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带着萧敏去了绿柳庄。 庄上如今热闹,自赵柽征方腊回来之后,不但扩建了一番,更是养了许多牛羊鸡鹅,此刻鸡犬相闻,马嘶狗叫,喧喧嚣嚣。 看赵柽进门,所有人都出来相迎,高呼公子安好。 萧敏好奇地打量四周一切,道:“二郎,这就是绿柳庄?” 赵柽笑道:“如何?送予你了。” 萧敏摇头道:“我才不要,怕是又在哄骗于我,说不得暗中揣了什么坏心思。” 赵柽哈哈大笑:“本公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还不是想十三娘你高兴。” 萧敏闻言不觉有些羞涩,低声道:“只要二郎你不骗我就好。” 赵柽叹道:“哪里来的胡话,我大远的跑去辽国找你,刀光剑影,舍生忘死,莫不是就为了骗你过来?” 萧敏小声道:“不是就好,你以前又不是没有骗过我……” 赵柽瞅了瞅她:“若是骗一辈子,那便也就不是骗了。” 萧敏呆了呆,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意思,道:“那就骗一辈子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然后庄内开始杀鸡宰羊,摆上几口大锅煮起羊肉羊汤,筹备酒宴。 赵柽引着萧敏走去书房,这绿柳庄的书房颇大,比秦王府的要大上一半有余,而且是个套间,萧敏瞅瞅这处,又看看那边,最后在里面瞧到一尊小石像,造型奇特,还有香火供奉,纳闷道:“二郎,这是什么神像?” 赵柽摸了摸下巴,这是明尊像啊,但说了萧敏也不懂,毕竟辽国那边没有明教,对明尊什么的也没概念。 他道:“这是光明神……传自波斯,我也不太了解。” 萧敏疑惑道:“既然有香火,二郎怎会不了解?” 赵柽嘴角抽了抽,道:“不说这个,我把大理国王的书信拿给你看。” 萧敏一听书信,哪还注意神像之事,急忙跟着赵柽走去外间。 赵柽把段和誉的信拿出来交到萧敏手上,萧敏迫不及待地打开观看起来。 这封信其实写的颇长,里面回忆了段和誉做世子之时,与家中闹别扭,独自一人来到大宋江南游玩的经历。 就是在江南,他结识了辽西郡王萧峰,当时萧峰同样是游历,怀揣以武会友的想法,想会一会大宋的英雄好汉。 两人一见如故,按照江湖的规矩,斩鸡头,烧黄纸,八拜结交,随后一起畅游江南,而且两人在杭州的西湖畔,结识了二名女子,这二名女子乃是表姐妹。 表姐唤作苏织青,表妹唤作王嫣白。 江湖儿女自然没有那些扭捏作态,郎情妾意,从此结伴相走。 两人在大宋的江湖留下了许多传闻轶事,随后各自携美归国。 临走之际,段和誉赠送给萧峰鱼藏匕首一柄,萧峰则赠送给段和誉亢龙翠玉竹一根。 随后萧峰回辽做官,两人书信来往,许多萧峰平日里连家人都不说的事情,却在信中对段和誉讲述。 接着萧峰平叛立下大功,封了郡王爵位,但遭人妒忌,枢密使萧奉先命人假造证据,诬陷萧峰造反。 这萧奉先是景宗朝宰相萧继先的五世孙。 萧继先乃景宗长公主齐国公主耶律观音女的夫婿,统和四年,在击退宋军雍熙北伐中立功,被拜为北府宰相。 萧奉先出身这种贵戚大族,同时又是皇后萧夺里懒和元妃萧贵哥之兄,位高权重,官拜枢密使,封兰陵郡王。 他说的话,天祚帝自然深信不疑,而且又有一些假作的证据,所以就派人在雁门关辽国一线偷袭截杀萧峰。 而萧峰前往雁门关,是去接妻子苏织青的妹妹苏织紫。 苏织紫虽然也是杭州人,却自小被西夏自在门的宗师夏皓冬收入门内,这时武艺学成,前来辽国探亲。 萧峰刚接了苏织紫,就遇到截杀,于是雁门关外一战,杀死截杀之人数百,左胸心脏处中了致命一箭,倒地不起,妻子苏织青也死在乱战之中。 两人已死,苏织紫岌岌可危之时,恰好辽国虎豹庭庭主耶律洛阳路过。 耶律洛阳乃是大辽皇室,号称辽国武痴,武艺在整座辽国都数一数二。 耶律洛阳打散截杀之人,救下苏织紫后,问明了情况才知竟然是辽西郡王遇刺,接着命手下将萧峰与苏织青的尸身拉往上京。 谁知道萧峰天生异体,与常人不同,心脏生于右边,在进入上京城后竟然悠悠醒转。 而天祚帝此刻正后悔派人截杀萧峰,因为萧奉先命人伪造的那些证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其中一名告发之人竟因为贪污粮饷畏罪潜逃了,所以这辽西郡王造反之事笑话般地不了了之。 天祚帝知道是自家冤枉了萧峰,但大错已经铸成,也幸亏当时他心中存疑,没有直接派大兵前去,此刻便想办法弥补。 可萧峰虽然没死,却身受重伤,天祚帝就赏赐无数金银,又赐婚苏织紫为郡王妃,更是加封了诰命。 再后来萧峰暗中调查清楚此事,便悄悄送信给段和誉,告知前因后果,而这件事的内里究竟却是连苏织紫都不知道。 因为这时苏织紫已经生下萧敏,萧峰怕连累她们,所以并没有与苏织紫说起真相。 再后没有几年,萧峰在雁门关下受的伤势发作,含恨去世。 不过去世之前他却给段和誉写了最后一封信,言是命不久矣,若有可能,让段和誉将来想办法照顾萧敏母女。 可天南海北,段和誉根本就鞭长未及,虽然也派了不少人去往上京打探消息,但这并非在大理境内容易,中间还隔着一个大宋,且辽国近些年形势又不稳定,兵戈四起,派出十个人最后能回来一个就不错了。 段和誉最后只打探到萧敏被辽国皇后萧夺里懒收为义女,但这也算暂时松了口气…… 萧敏看完信后,扑进赵柽怀内痛哭起来,哽咽道:“我说为何母亲自称雁残,原来是雁门关残存的意思。” 赵柽摇头劝慰道:“十三娘不要太过悲伤,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其实你还有亲人存在。” 萧敏呆了呆:“二郎……” 赵柽道:“杭州苏家和王家是亲戚关系,当年苏家主母和王家家主是姐弟,你母亲与大姨都是苏家嫡女,与大理的德妃王嫣白乃是表姐妹,所以大理德妃也是你的姨姨。” 萧敏道:“二郎是说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姨姨?” 赵柽点头:“自然是有的,而且德妃王氏育有一儿一女,我都见过,同你也是表亲。” 萧敏不由露出一丝喜色,忽然又想到什么:“二郎,那杭州苏家……” 赵柽叹气道:“我之前带兵平复江南贼祸时,曾驻扎杭州,倒也打听过,得到的消息是苏家在你母亲那一代就有些败落了,到贼祸之时已经沦为中户,不过贼军攻城前已经举家搬离,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却不知搬去了哪里……” 萧敏望着赵柽,双眼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赵柽道:“十三娘放心,我会留意此事,派人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苏家踪迹。” 萧敏点了点头,半晌才期期艾艾道:“二郎,你,你不需要回府吗?” 赵柽笑道:“我在庄子里呆几天,之前老头子把我禁足了,日期还未足数,回去也不能在外露面。” 萧敏愣道:“老头子……是谁?” 赵柽伸手往上方指了指:“喏,就是那位。” 萧敏惊讶道:“那不是官家吗?” 赵柽笑道:“让我禁足不许出门玩耍,那就是老头子。” 萧敏看着他:“二郎怎么能孩子气?” 赵柽悠悠道:“十三娘你不懂,不过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到时你就会明白。” 萧敏拽着他衣角:“我什么都毋须明白,只要二郎你在身边就够了。” 赵柽抓过她的纤手,道:“待有机会,我带你去大理走走亲戚,见见那位德妃。” 萧敏道:“二郎如今掌权,怎能轻易离开宋国?” 赵柽道:“我若想走,谁又能拦住?哪怕禁足,辽国不也是说去也去了吗。” 萧敏低头:“我不懂这些道理,二郎你觉得好那就好。”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欧阳北的声音响起:“公子,郡主,开宴了。” 赵柽应了一句,看着萧敏道:“十三娘随我饮宴。” 萧敏点头,随后两人向门外走去。 (本章完) 第419章 无中生有 在绿柳庄过了几天悠哉日子后,赵柽带萧敏进城闲逛。 本来想给她在牙行找两名丫鬟伺候,但绿柳庄这个地方比较敏感,里面秘密很多,外人总是不便,最后只好作罢。 萧敏倒也不在乎这些,在城内玩了几天,却担心赵柽此刻禁足,久不归府会出现什么纰漏,便催促他回去看看。 赵柽留下岳飞和欧阳北守护庄子,在这日晚间,悄悄从后门进了王府。 先去小娘房里,小娘被唬了一跳,轻拍胸口道:“夫君怎如此晚回来,我还以为进了贼子,刚要喊人……” 赵柽笑笑不语,伸手将她抱住,只感觉软玉温香满怀,低声道:“这段时日府中可有事情发生?” 小娘思索道:“中秋日早晨圣人打发内侍来看,赏赐下些东西,素衣妹子伪做夫君生了风寒,躺在床上装病回应。” 赵柽道:“可有破绽?” 小娘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赵柽道:“老头子那边有什么消息?” 小娘瞅了他一眼,低声道:“也是没有,官家未曾唤过夫君。” 赵柽想了想:“那就好,今晚我在这边住,暂不露面,让高宠素衣他们再主持一阵府上事宜。” 小娘道:“夫君是要……” 赵柽道:“左右没事,卖个破绽出去,看看宫中朝上有何反应。” 小娘不语,这些事情她不懂,便不好说,她是个不好事的人,此刻将脸轻轻贴在赵柽胸膛,双手抱着他,微微闭上眼睛。 赵柽见状,一低身搭住她的腿弯,抱起后向床边走去,小娘呢喃:“夫君要做什么……” 赵柽道:“躺下说话轻松些,贞娘,你就不问问我这些时日去干什么了吗?” 小娘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夫君肯定有要紧的事情去办。” 赵柽身形顿了顿,道:“我说给你听。” 躺在榻上,他将去辽国所行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小娘听完后,眨着美目道:“既是郡主,夫君为何不接到府上?” 赵柽眯了眯眼:“这事只说与你知,元奴那边虽是无妨,但秀娘处却断断不能让她知道,倘若真接过府上,一但她知道对方郡主身份,说不得又要生出什么主意。” 小娘道:“我瞧秀娘日里安稳,每天读书作画,还教我一些曲上的不足,要不就是哄着熹儿玩乐,并不像夫君所说那般。” 赵柽闻言不动神色:“你自谨慎就是,我何不了解秀娘,她怎肯就此罢休,怕是要与我较劲一生,书读的越多,心思越是深沉,贞娘莫要相信。” 小娘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地抱着赵柽的臂膀,衬着窗外娑婆月光,两人渐渐睡去…… 第二天,赵柽独自一人前往清凉殿,绕过巡逻侍卫,来到殿门前看到吴小刀在此守护。 吴小刀看到他吃惊道:“王爷何时回来?” 赵柽做了个噤声动作,然后道:“先莫告诉别人知道,让我悠闲几日,来这边呆着练习武艺便好。” 吴小刀称是,看赵柽进入殿中,急忙把殿门关好,双眼瞪得比平日还要圆上一圈。 赵柽依旧看那第二幅石壁,第一幅他悟出了一招武艺,自家起名大海无量,这第二幅他觉得也该和海水有关,毕竟整个石壁画的都是海上之事。 只是这第二幅有鲸有雨,光看画面是鲸战风雨图,但内里实际却是大海抗天,海以己力,对抗天公的无律风雨。 赵柽坐在椅上,托着下巴看了许久,去辽国之前他曾经在此参悟过半天,发现了一些端倪,此刻越看心中越有所得。 三幅壁画,第一幅海上搏浪图,第二幅鲸战风雨图,第三幅鲲背苍生图。 每幅图都应该是一招武艺,那这第二幅又该是什么招数? 第一幅大海无量,第二幅…… 赵柽将脑袋枕在椅背之上,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时间已至中午,小娘悄悄过来给他送饭。 吃过之后,继续参详,直到星月满天,他也没有离开大殿。 此刻殿内未点火烛,只有些外面透进的微弱光芒,石壁上画面已是看不甚清,赵柽斜靠椅子,似睡非醒,转眼一夜过去。 如此这般,他在大殿内足足呆了三天三晚,最后于第四天上午出门。 出门后立刻让吴小刀唤来周处,周处看他同样惊诧,不知他何时回来。 暗暗交待了周处一些事后,又隔两日,府门外忽然来人,竟是宫内宦官,前来宣读道君皇帝旨意。 简素衣依旧在卧房之中假扮赵柽,装病不起,听罢圣旨后原无大事,只是道君皇帝最近做了一幅图画,想让赵柽依照画面填一首词出来。 简素衣天生擅长模仿他人声音,在榻上应了后,宦官留下画卷随即离开。 她看宦官走远,起身来到桌前,望着那幅图画不由颦起细眉。 虽然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也读书写字,但真个填词又哪里比得上赵柽,不由顿时犯起难。 她急忙去找张宪高宠商量对策,两人一听要填词也是头疼,别的事情都能打个马虎眼,但这填词两人又哪里会?何况论起词曲来,谁又能模仿赵柽的文采手段! 道君皇帝让三日之后送回,一时间几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无奈之下,简素衣带着两人去找小娘,小娘却是早就得到赵柽知会,便说实在不行,就去外面求一首好了。 三人闻言也觉得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使,便匆匆出府去找人。 赵柽看三个走了,从里间转出笑道:“都不带脑子,真要去外面求词,求回来不一样露馅!” 小娘埋怨道:“郎君若不是叫周处放出风声,说你不在府内,那就算官家真的叫你写词,出外去求也未必会被识破。” 赵柽道:“若不是放出风声,老头子又怎么会以为我不在府里,又怎么会派人前来试探?” 小娘道:“可郎君为何不对素衣她们说明真相,省得她们这般着慌。” 赵柽摇头道:“个个都不是演戏的料,若知道我在府内,心中托了底气,出门又哪会有惊慌样?哪还能骗过老头子去。” 小娘道:“真不知道郎君这样折腾为哪般。” 赵柽看着她,神色逐渐复杂起来,慢慢地道:“自然是为以后考量,至于眼下嘛……” 道君皇帝在御书案后端坐,听着前方宦官禀报秦王府传旨详情。 听完之后,他不由抚须大笑:“看来皇城司消息不假,这老二……十有八九不在府中。” 宦官在下方未敢接茬,道君皇帝忽地冷哼起来:“禁足在府,擅自外出不知去向,岂非有罪?” 宦官噤若寒蝉,将头深深埋下。 道君皇帝自言自语:“老二啊老二,叫你处处算计,违抗朕命,如今你私自出走,被朕抓到,看你还有何话说!” “去命皇城司加派人手监视秦王府左右,一有动静立刻报来!” 下面宦官嗫嚅道:“是,官家。” 道君皇帝摸了摸案上的螭龙镇纸,沉吟又道:“若是秦王从外方归来,也立刻堵住,报与朕知。” 宦官领命下去,道君皇帝越想心中越畅快,不由一拍桌案,冲宫娥道:“将朕的小橘红拿来一注,不,拿来两注给朕饮用!” 赵楷此刻很激动,他提举皇城司,一直派人偷偷监视秦王府,前两日忽然有人送信,说听到消息,秦王并不在府内。 他半信半疑,禁足之时出府,可是有罪,他不大相信赵柽会犯这种人尽皆知的错误,可既然风闻此事又不能错过,急忙报与道君皇帝得知。 随后道君皇帝派人前去试探,接着就下了命令,严加监察秦王府,又说看见秦王从外方回来直接堵住。 赵楷得命顿时大喜,这是道君皇帝也怀疑老二不在府上了,他急忙向传旨宦官打探,原来是没有亲眼见到赵柽,只说抱恙起不来榻,赵楷知道赵柽弓马纯熟,又兼拳脚武艺,哪可能犯什么病症起不来。 如此看来,这老二肯定是不在府内了! 赵楷激动,这可是千载难逢抓住老二破绽的机会,于是亲自带人过去监视。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秦王府的人出来寻访京城名家求词,他派人暗地跟踪打听,摸清大概,便去向道君皇帝禀告。 道君皇帝听后点头微笑,果然不出所料,这是老二府内没有能作词的,出门去请人帮忙了。 可这样就想蒙混过关吗? 他此刻大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这可是面对老二时极少出现的情形,他有心现在就直接派人去秦王府揭穿真相,可对方称卧病在床,他这里也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却是不太好直接施为。 既然那府中假冒之人应下了作词,一但作好送进宫中,他便可以直接点破这词真伪,然后再派人去秦王府,抓些个问罪,治那个假冒老二的一个欺君之罪,等老二回来,也同样治他个欺君罔上! 道君皇帝越想越开心,和赵楷又商议了一番,命他继续加派人手,一定要看住秦王府四周,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与他知。 三日之后,道君皇帝看着宦官从秦王府取回的画词,怒道:“这词可是秦王亲作?” 宦官哪里敢应是否,不住磕头:“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卑奴也不知,卑奴就连殿下的面都未曾见到,是侍卫传送出来的……” 道君皇帝伸手在纸上指指点点:“这词,这词哪里有半分老二的文风,这……这分明就是假冒的!” 其实那词不错,但确实和赵柽文风对不上,赵柽早年虽然搬运过一些诗词,但大抵都是粗犷豪迈的,后来自家也写,又是凄凉感慨世事的居多,而眼前这首,却是花间词,脂粉气息极浓,一看就和赵柽的文笔不搭界。 道君皇帝瞅眼桌上的画卷,他让赵柽就着这画填词,画是秋日,云高天淡,树黄水静,萧瑟肃杀,双雁南飞,怎么看也和花间词这种婉约派别搭不上界,心中更是来气。 他用力地敲着桌子,咆哮道:“这字迹也不是秦王的字迹,秦王的笔锋苍劲有力,虽然照朕的天鹤体还差上不少,可也不是这种软糯书法可比!” 宦官不敢说话,道君皇帝肚子鼓鼓地运气道:“给朕传御史中丞秦桧过来!” 宦官领命,连滚带爬出了大殿,半个多时辰后秦桧穿着官服气喘吁吁进入殿中。 秦桧这几年官运亨通,因为妻子王氏娘家有钱有人脉,不但能上下运作,而且不须贪污纳贿来积攒家私,所以还落了个清廉的好名声,颇得道君皇帝青睐,将他提拔为御史台的台长。 但其实秦桧官级并不够,是以权右谏议大夫,行使御史中丞职责,只不过他正式上位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便都以御史中丞称呼。 秦桧擦了一把额头汗水见礼,道君皇帝把手上写了词的纸张往他身上一丢,道:“秦王禁足期间离府,不知所踪,府内有人冒充秦王填写诗词,欺君瞒上,你带人去查个清楚,一切按照律法行事,不得有误!” 秦桧闻言心中顿时喜忧参半,他自是恼恨赵柽,上回收复淮西的庆功宴会上,他被赵柽暴打一顿,丢了面子不说,自家还足足在榻上躺了三个月才能够起来,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现在听得赵柽犯错,自然心中欢喜,这禁足期间离府可是大事,而且身为皇子离府不知所踪,更是错上加错,看来这次定然能参对方个大大的罪过,一报当时被羞辱殴打之仇。 可他忧的是,这秦王并非善茬,虽然诗文风流,可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戾之辈,听说平方腊时,一城一城的血屠,杀了贼军几十万,那钱塘江水都染成了红色,如今虽然他不在府上,可自家前去抓了人,他回来后找到自家,动起手脚可怎么办? 上次被打得狠,如今秦桧回想起来身上还隐隐有些疼痛。 “还不快去!”道君皇帝看他发呆,沉脸喝道。 秦桧见道君皇帝恼怒,立刻咬牙:“臣领旨!” 说完,他急忙出宫回了御史台,去秦王府调查拿人,可不是他一个能办到的,忙将察院的六名监察御史全都叫来,又去台狱调了些人手,这才一路直奔秦王府而去。 (本章完) 第420章 假痴不癫 秦王府四门紧闭,秦桧看见守门亲兵虎视眈眈的目光,就不由头皮发麻。 这差事不好干啊,可不好干也得干,他心中有恨意,虽然忧虑此行后果,但若能借此搬一搬秦王,他的名声定然会大涨。 想要扬名,未必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未必要开疆拓土,著书立圣言,只须将干了这些事的人搬倒就是了。 若此行成功,他秦桧必将成为清流领袖,下一步就是进入礼部,未来则拜相有望。 想到此处他心情不由有些激动,读书人哪个不想金榜题名?做官的谁又不想宰执天下? 他此刻自持身份,不好亲自叫门,便派了台狱节级上前言语。 谁知道那守门的卫兵瞅都不瞅节级一眼,更勿论答话。 秦桧皱了皱眉,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秦王的门前怕是不止,他轻咳一声,让旁边的监察御史再过去。 监察御史乃是有品级的文官,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定,谁不知道秦王是什么人,这虎须岂是好捋? 虽然说擅自离府有罪,可秦王并非普通的亲王,诸王之首不说,这几年又立下泼天大功,天下谁人不知! 更何况秦王是官家的儿子,人家父子俩一时闹别扭,御史台掺和一脚算怎么回事?虽说禁足期间离府算是朝事,他们可以监察弹劾,但这个过错不同他罪,是可大可小的,最后还不都是官家一句话的事? 就算是官家想要敲打秦王,说不得事后又和好如初,毕竟秦王经纬之才,于社稷有大功大用,但那时他们御史台可就要坐蜡了。 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几个监察御史都心中惴惴,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差,丝毫油水没有不说,还是个得罪人的苦事。 其中一人上前叫门,看着守卫军丁,脸上堆出谦和笑容,述说来意后,军丁瞧他一眼,道:“这位大人,让你们的头儿过来说话。” 监察御史闻言转身就下了台阶,他可不想多讲半句,对着大头兵低三下四难受不说,对方若讥讽几句,更是丢了面皮。 秦桧看他回来,脸上抽搐,这秦王府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威风,监察御史虽然级别低了点,可这监察两字可不是好相与的,就算看到比自家高上几级的官员,都不必卑躬赔笑,眼下却被一个守门的兵丁不假辞色。 他深吸口气,冷着脸伸手指向兵丁:“我乃御史中丞秦桧,奉官家命令,彻查秦王离府之事,还不开门让路!” 军丁头领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御史中丞秦大人,秦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秦桧怒道:“尔等想要抗旨不成!” “不敢,不敢!”军丁依旧笑嘻嘻地道:“秦大人既然奉官家之命,可有圣旨?” “本官乃奉官家口谕!”秦桧冷脸道:“你等难道还怀疑本官话语不成!” “不怀疑,不怀疑。”军丁头领道:“秦大人这么大的官,小的怎么会怀疑呢!” “那还不赶快开门!”秦桧心中憋气,他科举正途,榜眼出身,如今身居高位,又是清流,哪曾想过会和一个粗鲁小兵犯如此多口舌,这简直就是耻辱。 这时就看军丁头领去到旁边角门处,打开后道:“秦大人请。” 秦桧愣了愣:“怎么开此门?” 小兵头领道:“不就是这门吗?” 秦桧怒道:“本官携圣命而来,当走正门!” 小兵叹气道:“秦大人,你说的倒是没错,只是我等不认得你,你又拿不出圣旨来,放你进去都是过失,大人怎还这般挑肥拣瘦?” “本官……本官挑肥拣瘦?”秦桧闻言差点气晕过去,他可是奉旨前来,居然被说成了挑肥拣瘦。 “秦大人,你们进不进?”小兵也拉下脸:“你们不进我可关上了,这口说无凭的,真要走正门,你还是回去请圣旨吧。” “我,我进!”秦桧咬了咬牙,虽然知道秦王府不好相与,但未曾想到连府门都没进就吃了一瘪,回去请圣旨是不可能了,道君皇帝会怀疑他办事的能力。 “大人这就对了嘛。”军兵首领道:“千万不要和小的置气,小的也是听命行事,这直接放大人进门本身就有错,大人还要走正门,那怎得了?万一大人没有圣命,小的可是要吃杀威棒的!” 秦桧黑着脸不说话,率着六名监察御史,还有十几个台狱的人从角门走进,前方立刻有管家上来。 “带本官去见秦王!”他没好气地道。 官家见了个礼:“这位大人,真是不巧,王爷抱恙在身,概不见客!” 秦桧冷笑道:“本官乃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查看秦王是否真在府上,若是见不到秦王,本官可要拿人了!” 管家愣道:“大人要拿谁?” 秦桧道:“自然是冒充秦王,欺君罔上之人!” 管家想了想:“大人玩笑了,谁敢冒充我家王爷,就算是冒充大人你,也断断不敢冒充王爷的!” “混账!”秦桧强压下心头怒火:“既然没人敢冒充,还不快引本官去看!” “我家王爷岂是大人说见就见的。”管家撇了撇嘴。 “本官奉圣命前来监察,你敢阻我!”看着身后没人帮腔,秦桧只好继续开口:“阻挡本官就是违抗圣命,秦王若真在府上,怎会不见本官!” 管家瞅瞅他:“原来是怀疑王爷不在,这怎么可能,大人稍候一下,我去通报。” “本官随你一起去就是!”秦桧此刻心急如焚,他也不傻,已经看出来这管家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既然此种行径,那么肯定有鬼。 “大人真是奉了圣命?”管家光迈腿,却不走步。 “你不带路,本官自己去找!”秦桧恼道。 “大人莫要自己走。”管家淡淡道:“王府之内的侍卫可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有原本御龙直的人,也有宽衣天武的,到时误会大人是刺客,可就不好办了!” “甚么刺客!”秦桧脸色更加黑了,道:“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查看秦王是否在府内,你长了几个脑袋,想抗旨不遵吗!” 管家闻言眨巴眨巴眼:“那大人跟着我来就是。” 秦桧看他懒散形状气得混身发抖,自从科举入朝以来,哪里遇见过此等怠慢,这秦王府的卫兵、管家,个个都不拿正眼瞧人,他可是御史中丞啊,是朝上有名有数的大官,怎么到了这些人眼中,和平民百姓没甚区别? 但想归想,还是要跟着这管家,秦王府大,他这些人能不能找到假秦王先不说,到时真的遇到侍卫盘问,有鲁莽的动起手来,可是要吃哑巴亏的。 他们一行人跟着管家走,那边简素衣高宠张宪三个在房间内商量对策。 秦桧等人刚到府门前时就有人报了过来,三个心中着急,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 简素衣道:“怕是官家那边得到消息王爷不在,所以才派人来查看。” 高宠拍桌子道:“这事知道的人少,到底是谁走了风声?” 张宪摇头:“怕是那首词露了破绽。” 简素衣颦眉:“说起词来,我却是越想越不对,当日官家派人来要词时,怕是就起了疑心,然后再看填的词不对,这才叫御史台的人过来查看。” 张宪道:“简姐姐,那眼下要如何办才好?” 简素衣思索道:“拖得一时是一时,实在拖不下去,让对方知道了王爷不在府里,那就咬定王爷上午刚刚出门,是去汴河边钓鱼散心,不知何时回来。” 高宠道:“我出去阻拦片刻。” 简素衣看他道:“你要小心,来的并非普通朝官,是御史台的人,他们可不怕你的勋贵身份。” 高宠挠头:“这些人最讨厌了,平时和苍蝇一般到处嗡嗡,说是查检百官,其实还不是去揩油,给了好处就不弹劾,不给好处,在朝上能咬死你。” 简素衣道:“你知道就好,别让对方拿住什么把柄。” 高宠道:“我不暴露身份,再装成不认识他们,拖得片刻是片刻,这事儿只有我能做,不然别人前去得罪了他们,这些家伙找起后账来,都是扛不住的,我身份在这里,他们还不能把我如何。” 简素衣点了点头:“一切小心,实在不行就放他们过来。” 高宠应了声是,跑出门外。 那边秦桧等人被管家领着在府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直绕得头昏脑胀才发觉不对,秦桧喝问道:“那管家站住!” “大人怎么了?”管家止步,回头问道。 “你这是带我们去哪里?刚才那个地方明明已经走了一遍,为何又走回来!”秦桧怒道。 “啊大人,这个这个……”管家眼珠转了转:“小人年老眼花,府内又大,有些糊涂走错路了。” “好奴卑!”秦桧瞅着他恨恨道:“再带错路,立刻就把你抓去大牢,判你个违抗皇命之罪!” “啊?大人不要啊!”管家吓得一哆嗦,“小人可不是故意带错的,小人确实年岁大了,不过小人现在想起要往哪边了。” 秦桧骂道:“赶快带路!” 管家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这次倒没有绕着,而是奔赵柽住处走去,但走不多远,就看见高宠叉腰站在路中间。 “雷官家,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怎么带他们在府内瞎走?”高宠大声道,这管家是雷三的老叔。 “原来是小公子,这几位大人说是朝上来的,奉了官家圣命,前来见王爷。”管家说道。 “朝上来的?”高宠一脸疑惑:“看着怎么都不像好人啊!” 秦桧闻言,鼻子差点气歪了,他虽然不说生得英俊潇洒,可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满脸的正气,不然依王家之势力,哪里能够看上他? 其他几名监察御史也神色难看,他们怎么就不像好人了?这好坏还能从相貌上看出来? “黄口小儿,信嘴胡诌!”一名监察御史恼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污蔑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高宠挠了挠头:“看你们几个也不像啊,可有腰牌作证?” “甚么腰牌?”这名监察御史气道:“我等御史台的文官,哪用得着那等武职之物!” “没有腰牌怎么证明你们的身份!”高宠瞪眼不服道。 “你这小儿又是什么人?”监察御史这时上前一步:“还不赶快闪开道路,让我们去见秦王,耽误了官家之事,你这小儿又怎能担待得起!” “想见我家王爷?”高宠瞅了瞅他:“你说是御史台的就是御史台的啊,腰牌也没有,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现在就喊人把你们都轰出去!” 他说完又对管家道:“雷管家,以后记住了,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内放,这些人若是刺客怎么办?你担待得了吗!” 管家急忙点头,唯唯诺诺称是。 监察御史那边大怒道:“你这小儿莫非看不见我等官服,还有秦大人悬挂的鱼袋!” 高宠愣了愣,然后装模作样看了一番,道:“原来还真是朝官啊,御史台来我们秦王府干什么?” 秦桧冷脸不说话,府门外和小兵解释了一番,进来又和管家再解释一番,此刻这黄口小儿居然还问,他几乎肺都要气炸了。 监察御史看秦桧脸色不好,只好气呼呼地答道:“我们奉官家之命,前来见秦王!” 高宠瞅着他们,疑惑地道:“官家之命?有圣旨吗?” 秦桧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什么圣旨!这是官家的口谕,小儿还不赶快让开,再挡住去路,定然拿你问罪!” 高宠见他发怒,也立刻瞪眼吼道:“没有圣旨谁也不能过去,谁知道你说的口谕是真是假,是来王府冒名顶事的,还是心怀不轨有所企图的!” 秦桧气得双眉直跳,他今天受的窝囊气太多了,若是官家相公这么给他气受也就算了,低贱的兵丁,仆人,还有黄口小儿也敢这般对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大叫道:“本官今天就要过去,我看谁敢拦我!” 高宠道:“你过一个试试!” 秦桧一马当先就往前冲,高宠侧旁一步挡在他身前。 秦桧脚步急促,“砰”地一声就撞在高宠身上,高宠微微一挺胸腹,立刻把秦桧弹了回去。 秦桧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禁得起高宠这一弹,顿时“哎呦”一声向后退去,随后“噗通”下坐在了地上。 “你,你敢殴打朝廷官员?”秦桧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叫道。 高宠嘴角抽了抽,想起简素衣的交代,暗道不好,可别被这狗官给讹上,他冷笑道:“谁打你了,是你自己撞上来跌倒的,又怎怪我!”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桧看他居然跑了,只气得脑袋一阵眩晕,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别跑,我定要禀报官家,告你殴打朝廷命官!” (本章完) 第421章 欲擒故纵 高宠哪里能不跑,他绕着路,没多久便回了房间,然后把经过对简素衣和张宪一学,两人都皱起眉头。 装是装不下去了,若简素衣继续装扮赵柽,那对方执意要见,继而搬出圣命来,最后还是会露馅。 可不装又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张宪过去打开一看,竟然是吴小刀。 “吴哥哥你……”张宪纳闷。 吴小刀也不说话,抬手递上一张纸条,转身便走。 张宪疑惑地接过,返回打开一看,三人都愣住,随后不由皆是大喜。 约莫片刻,张宪背着手站在门前,对面管家正慢悠悠引着秦桧一行人到来。 秦桧这时脸色铁青,刚才撞上高宠跌倒,在手下跟前丢了面子,心中正恼怒交加,忽见前方又一人阻拦,不由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本官去路。” 张宪哂然一笑,瞅了瞅秦桧衣着,道:“这位大人到此何事?” 秦桧猛吸口气,压住心头怒火:“本官御史中丞,奉官家旨意来见秦王!” “原来是御史中丞大人,真是失礼失礼!”张宪做出一副吃惊模样,假模假样地揖了揖手,道:“大人是来见我家王爷的?” 秦桧看他说话还算客气,便哼道:“秦王可在房内?” 张宪立刻露出为难神情:“大人,我家王爷……” 秦桧瞧他欲言又止,心头不由思索,看来这秦王果真不在,这可是报仇的好机会,一会确认无误后,先抓走之前冒名顶替的人下入台狱,再去官家那里添油加醋禀报一番。 “秦王莫非离开了府邸?”秦桧喝道。 “这个倒不是……”张宪看他发怒也不着急,平静地道:“王爷只是眼下不在房中。” 秦桧只道他做谎欺瞒,四处支他,冷笑道:“那秦王如今身在何处?” 张宪想了想,伸手往西面一指:“王爷闲逛,走时说去那边的大殿。” “甚么大殿?”秦桧皱眉道。 “府内的清凉殿。”张宪回答。 “清凉殿?”秦桧眼珠转了转,瞅一下前方屋舍,道:“这里可是秦王卧处?” 张宪点头:“正是,不过王爷如今不在。” 秦桧心中暗想,前几日宫内宦官传旨填词,假秦王装病没有露面,于榻上接旨,那应该就是在此间发生的事情,说不得那假秦王此刻就在房内躲藏,若是离去,岂不放他逃掉? “秦王真在府上?”秦桧忽然神情一变,脸色沉了下来。 张宪道:“大人,这还有假?不信随小的去那边大殿一看便知!” 秦桧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前两日不是说秦王抱恙,卧榻不起吗?这才几天,秦王就病症痊愈,能在府内走动了?” 张宪道:“大人的意思是……我家王爷不该病好的这般快吗?” 秦桧嘿嘿了一声:“本官可万不敢有这等意思,只是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监察秦王离府之事,你所言所语本官是一概不信!” 张宪纳闷道:“大人这是何意?王爷并未离府啊,就在那边清凉殿,大人可随我去看!” 秦桧摇头道:“本官奉陛下圣命,不但要监察秦王离府事情,还要捉拿那冒充秦王欺君罔上之人!” 张宪摊了摊手:“大人这是哪里话,何来的冒充王爷之人?就算是冒充大人你,也万万不敢冒充我家王爷的!” 秦桧又闻此言,不由恼羞道:“来人,给本官进里查看,若有人等,全部带走!” 张宪淡淡道:“大人可要想好了,这乃是王爷卧房,大人就不怕触怒王爷吗?” 秦桧咬牙道:“本官乃是奉陛下之命行事,秦王禁足期间擅自离府,派人假扮自己欺骗官家,实乃大罪,本官奉旨拿人,何所畏惧!” 张宪道:“王爷分明就在府内殿中,大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扰乱王府,可真个儿想好此事?” 秦桧冷笑道:“来人,给我将房内假冒之人抓出来!” 他此言一出,身后的几名监察御史全都冒汗,秦王离府的事情不管能否坐实,但此番行为肯定是把对方得罪的死死了。 那些台狱节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又不知道秦王名头?此刻不由都畏手畏脚,朝中的高官他们倒不是没抓过,台狱就是专门关这些高官的,但是似秦王这种身份的却从未有过,勿论里面是真是假,就是连门都从未进去过。 “还不赶快动手!”秦桧怒道:“你们自家也都想被下狱吗!” 台狱节级们一闻此言都心中叫苦,但又不敢不从命,便推推搡搡,谁也不肯走前面,磨蹭好半天才进入房中。 张宪在旁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身子微退了退。 只是十几息后,那些节级就都跑了出来,禀报道:“大人,房间内没有人!” 秦桧闻言紧皱眉头,神情阴鸷地看向张宪,张宪道:“大人,我早就说了王爷在西边大殿之中。” 秦桧哼道:“甚么王爷,怕是那个假冒的在大殿里吧!” 张宪轻叹一声,摇头不语。 秦桧道:“小小年纪,想要哄骗本官,你还太嫩,还不赶快前方领路,带本官去擒拿那胆大妄为的欺君之徒!” 张宪闻言也不说话,就往清凉殿处去,待到了门前,他才张口:“我去给大人通报。” 秦桧道:“通报什么,本官要亲自捉了这假秦王!” 他心中负气许久,此刻笃定那假冒之人就在殿内,哪肯让张宪通报,急匆匆就往阶上去。 张宪看他上前,瞅对方不注意时转身便跑,此刻御史台一干人哪里还看顾得他,都跟随秦桧去了殿门口处。 秦桧刚想动作,就听殿里有人说话:“谁在外面喧哗?” 秦桧闻言一愣,他是听过赵柽声音的,虽然这时记忆已经不深,但多少还有些印象,确实有些像对方的声调。 这时里面再次道:“本王正在练功,有什么事情片刻再说,暂时退下!” 秦桧暗暗琢磨,既然赵柽行假冒之事,肯定会找个擅长口技的,毕竟宫中不少人都熟悉秦王,不然岂不轻易露馅? 他思到此处,立刻大喊一声:“刁民敢尔!” 说罢,抬腿便向殿门踹去。 秦桧这一脚其实没用多大力,而且他不过一介书生,正常来说也就是把门踢开的力道。 可是,他的脚刚踹到殿门之上时,就听得“吱嘎”响动传来,随后“轰隆”一声,门开了不说,两扇花梨门扇竟整个向后倒了下去。 这还不算,那殿门四框竟然也“劈里啪啦”地都掉了,溅起一片不轻的灰尘。 秦桧顿时吓了一跳,险些从阶上跌下来,暗想这大殿的房子怎么回事,莫非要塌了不成? 但他此刻心中惦记捉拿假秦王,也顾不得什么塌不塌,尘土不尘土的,急忙高喊:“快去里面拿人!” 后面的节级无奈,便跟着他向殿内冲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大殿里面传来一声怒吼:“有刺客,快保护王驾!” 甚么刺客?秦桧愣了愣,心中暗想好刁民,假冒秦王还真像,此刻居然还要装成护驾的样子,真是不知死活。 他大叫一声:“马上拿人,别叫一个跑……” 话还没说完,这时灰尘已经散去,就看旁边窜过名汉子,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再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殿里面“呼啦啦”一阵脚步声响,便是冲出来许多侍卫,个个凶神恶煞般,手上持着寒光闪闪的钢刀,就把他这一行围在中间。 秦桧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觉得这假秦王实在是胆大包天,这般行事怕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混账东西,你们假冒秦王,还敢殴打本官,你们不要脑袋……”他还没有说完,却被旁边汉子一扁刀拍在身上,疼得“哎哟”一声惨呼。 “瞎了你的狗眼,谁敢假冒王爷?王爷就在这里,你是哪里来的刺客,胆敢跑到秦王府刺王杀驾!”汉子一把揪住秦桧的脖领,大声呵骂道。 秦桧虽然吃痛,不过哪里肯服,明明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却这般猖狂嚣张,他瞪眼向前方看去,只看不远处有个背影在那站立,心中立刻判定这便是那假冒秦王之人,不敢直面正对,只敢背后示人。 “刁民好胆!”他立刻叫了起来,指着那背影道:“你胆敢欺君罔上,假冒皇室亲王,还殴打朝廷命官,你,你不怕诛灭九族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那背影之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哦?你要诛灭本王九族?” 秦桧瞪了瞪眼,别说这声音还挺像,可假的永远真不了,他叫道:“就是要诛灭你这欺君罔上的贼子九族!” 就听那声音道:“好好好,你居然要诛本王九族,你真是狗胆包天活腻歪了,来人,将这忤逆之徒给我捆起来!” 秦桧刚想再次说话,他就不信这假秦王有胆量打了他还捆他,可还没等他张嘴,就看那背影之人缓缓地转过了身。 随后,他的表情一点点变了,脸上由原来的咬牙切齿,慢慢变得青白起来,到最后整个脸色都如白纸一般。 仿佛看见了鬼一样,他指向前方的手指不停颤抖,身体也似筛糠,就是牙关亦都上下打战,“咯咯咯”乱响。 “你,你,你……”秦桧一时口不能言,根本说不出话语,他发现这个转身之人,怎么和赵柽长得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世上就算会有两个如此相似之人,但声音也不会这般相同吧? 更何况,这人看着如此熟悉,那眼神气度,还有身上凌厉的气势,这不就是赵柽吗! 他浑身上下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赵柽在王府,赵柽居然在秦王府?! 赵柽没有出去吗?他没离开这王府吗?刚才那些府内之人所说全是真的?是他以为赵柽不在的? 可是不对,这不是他以为赵柽不在的,是官家说赵柽不在的,所以才让他带人来揭穿此事,抓那冒充赵柽之人! 可官家……秦桧顿时傻了,官家绝对不会骗他的,不然官家派他来办此事岂不是打自己的脸?那就是说官家其实也不知道赵柽在府中的! 可官家又为什么说赵柽离开了府邸? 秦桧此刻脑袋里“嗡嗡”乱响,他摊上大事了,他这下算是摊上要命的大事了,他被官家给坑了! 这时旁边的监察御史看到赵柽,也都吓得浑身颤抖,他们都认得秦王,这秦王根本就没有离开王府啊,是谁说的秦王不在?这可真是害死人了! 六名监察御史全都“噗通”跪倒,把脑袋深伏地上:“王爷,王爷恕罪啊……” 那些台狱节级虽然不认识赵柽,但看监察御史这般反应,哪里还不知道眼前是真的,吓得全都趴在地上,大声求饶。 监察御史和节级心里,已经把秦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们虽然也知道这是圣命,但圣上哪会有错,圣上是让你来看看真假的,你这又踢门,又要灭九族,可连累死我们了! 赵柽此刻背着手一步步走上前,他皱着眉头道:“这不是秦中丞吗?” 秦桧在地上早就哆嗦成一团,哪里还敢回话,就听赵柽冷哼一声:“秦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人刺杀本王!” “我,我,下官……”秦桧用出所有力气才开了口:“下官没有,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 赵柽这时已经走到他近前,忽然抬起腿一脚往他面门踹去,顿时蹬掉两颗牙齿,冷冷地道:“你奉陛下之命?奉陛下之命来拆我殿门,灭我九族的吗?难道陛下连他自己也要灭了吗?” 秦桧仰倒地上,一嘴血沫,闻言差点吓昏过去:“王爷,不,不,陛下……不是这样……” 赵柽怒道:“你连本王也要刺杀,居然连陛下都要灭掉,你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啊?”秦桧一听到造反两个字,顿时唬得脑袋“轰”地一声,心神当即失守,翻了个白眼后,竟直接昏厥过去。 赵柽冷冷看他,又瞅了瞅四周跪着的人,沉声道:“都给我捆起来绑在柱子上,将秦桧给我用水泼醒!” 众侍卫闻言,个个动手,没片刻,就将这些人全部绑起,缚在了殿内的大柱之上。 (本章完) 第422章 龙潭虎穴,凶窟恶地 道君皇帝在御书案后喝着小橘红,他心情很好,神色间很得意。 这次他定要好好敲打敲打老二,抓老二个把柄不容易,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足足两注酒喝完,看眼外面天光,他脸上现出一抹疑惑表情,秦桧怎么还没有回来复命呢? 按道理说,秦桧已经去了不短时间,应该早就抓到那假冒之人,然后回宫禀报,但此刻却半点消息都无。 思索了片刻,道君皇帝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妥,莫非出了什么岔头不成? 老二一向狡诈,难道擅自离府之前,还留了什么后手不成?但他禁足离府在先,什么后手都没用处! 不过秦桧又为何迟迟不归……是被秦王府里的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吗? 道君皇帝左思右想,心中疑惑,他派秦桧去办此事,其实就是要故意恶心赵柽,因为这种事情最适合前往的其实是大理寺,但当初庆功宴上老二打了秦桧,那就让御史台去办,秦桧断然不会从中遮掩隐瞒。 道君皇帝又等了半晌终于心中不耐,想了想后命人唤来赵楷询问。 赵楷倒是一直在秦王府外盯着,亲眼看见秦桧等人进入,此时未免添枝加叶地说了一番,什么王府外面卫兵跋扈,什么盘问许久才允进门,什么哪怕有圣命在身,却依然走的侧旁角门。 道君皇帝听罢自然脸色发黑,但他也没那么胡涂,道:“以往宫中去人却从没这般难缠过!” 赵楷闻言立刻煽风点火:“爹爹,如此看来秦王必定不在府内,所以走时才传了命令,让手下百般为难!” 道君皇帝皱眉道:“却是朕疏忽了,忘记给秦桧一道圣旨,只传了口谕,但御史台那么多人,穿着官服,居然还处处刁难,这老二倒真是有些骄狂了。” 赵楷道:“二哥一向如此,爹爹也不是今日才知。” 道君皇帝哼了一声:“如今秦桧迟迟不归,三哥儿你去瞅瞅,那冒充老二的人,必须给朕抓回来!” 赵楷立刻满脸喜色,礼道:“孩儿领旨!” 他兴冲冲地出了宫门,然后带着皇城司的人就往秦王府去。 到了之后,王府四周潜伏的眼线过来报告,说府内没有什么动静,既无人进,也无人出。 赵楷点了点头,在手下的簇拥中大摇大摆地朝门处走去。 府门的军丁首领早就瞧到了他,赵楷打扮自不寻常,头戴白玉束发远游冠,身穿红花金条纱的赤明衣,白花罗中单,并皂缥襈,白罗大带,白罗方心曲领,皂皮履,腰上还悬挂了一口宝剑。 军丁首领卡巴卡巴眼睛,忽然堆出满面笑容,几步就下了台阶,随后弯腰礼道:“小的见过郓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后面的兵丁也跟着见礼。 赵楷本来是怀着焦燥之意过来的,之前看见这些兵丁对待御史台的人无礼,他心中便是来气,就想着这些人但凡对他有半点不敬,就好好教训一番,可没料到军兵突然变得如此识相。 仿佛是用力握紧了拳头,想要找一处使用,却忽然发现竟无处可打,那力量不自觉地就懈了。 赵楷冷着脸:“你认得本王?” 军丁首领道:“小的倒是从未见过殿下,不过殿下气宇非凡,英姿勃发,风度翩翩,小的又识得殿下特殊衣着,一想除了郓王殿下,世上哪里还有这般神仙人物,忍不住冒然辨认,还请殿下恕罪。” 赵楷闻言顿时心中有些飘飘然,原来不是这些人骄纵无礼,而是御史台的人形貌太过不堪,气质太过猥琐,远不如他龙凤之姿,让人一看就心生崇拜景仰。 他想要表现一下自家还有宽宏之处,忽然念起此行目的,不由咳嗽了一声:“我来问你,秦王可在府上?” 兵丁首领愣了愣,急忙道:“回禀殿下,刚才来了些御史台的人,也是找我家王爷的,小人回的是王爷在府上,小的确实并未见到我家王爷外出啊?” 赵楷闻言冷冷道:“你没看见?” 兵丁首领苦笑道:“小的确实没有看到,小的不过是名守门小卒,而且也不是日夜都守门不动,只好说自家知道的事情,当时就那般回答了御史台的诸位大人。” 赵楷哼了一声:“打开府门,本王奉官家之命来找秦王有些事情。” 兵丁首领道:“是嘞,殿下稍等。” 随后他转身吆喝起来:“还不赶快开门,请郓王殿下进去!” 阶上军丁急忙应声,然后“吱呀呀”打开了王府正门。 赵楷昂首挺胸走了过去,果然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是奉了官家口谕,但御史台的人就得走角门,他就能走正门。 虽然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军丁不敢不开正门,但细想想似乎又不对,依照老二的脾性,骄横无礼至极,看刚才这些军兵对待御史台的冷嘲热讽,哪里有半点惧怕,未必就是身份起了作用。 他倒宁可相信是自家的风采折服了这些小兵,让这些小兵心中尊崇,哪怕违了老二的命令,也要给他打开正门进入。 赵楷越琢磨越是这个道理,有些话怎么说来着?虎躯一震,倒头便拜,言语一开,纳首称兄,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百万军中,虎步龙行,如入无人之境。 “殿下,请这边来。”雷管家这时迎了上去,一脸笑容仿佛菊花绽放。 “嗯……”赵楷颇为拿捏地哼了声,随后背着手跟着雷管家往前方走去。 他这时身边带了二十几人,都是皇城司的,其中小头领是宦官,底下则是禁军殿前司抽出来的侍卫。 一行人片刻工夫就到了清凉殿那里,却闻得远处殿内阵阵鬼哭狼嚎,赵楷惊道:“里面何故喊叫?” 雷管家摇了摇头:“殿下,小人也不知,不过王爷就在内里,殿下可移步去看。” 赵楷脸色阴晴不定,仔细辨了片刻,听得那殿内分明是用刑后惨呼,还有撕心裂肺般地求饶。 他伸手一指:“秦王在里面?” 管家点了点头:“王爷正在殿内。” 赵楷吸了口气,摸了摸耳后,只觉得凉风直冒,不由肃声道:“随我去看!” 他带人走到殿前,只看大殿的门早就倒塌,怪不得声音传得极远。 这时他听到里面求饶声不断,细细品来,居然还有秦桧的哭告。 赵楷立刻勃然大怒,这秦王府也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那冒充老二的人居然敢拷打朝廷命官?这可是泼天的大罪,就算老二也护不得他,不对不对,老二禁足期间擅自离府,已经自身难保! 他几步上前,走入殿中,看着柱子上绑缚的官员,刚要愤怒开口,忽然身形一顿,两只眼睛慢慢睁大,最后瞪得仿佛如铜铃一般。 只见前方正有一人,面无表情地瞅他,这人看起来无比熟悉,哪怕就是一个身影他都能认出真假,这不就是赵柽吗! 赵柽也没有离府啊?! 赵楷登时呆住,脑内如遭重击,整个思绪都有些要炸开,这是怎么回事?赵柽怎么会在呢! 前几天是他报上去说赵柽可能不在,消息源自皇城司的人暗中听到秦王府侍卫聊天,那些侍卫原本都归属御龙直,是老二从宫中带出来的,都是心腹,按理来讲不应该说谎才对。 后来官家又派宦官过来送画要词试探,秦王府的人出门东奔西走求人填词,他一直派皇城司暗暗跟随,秦王府好像花了不少银两,才得到那首画词。 而官家看到词后根本没问来历,就瞅出了真假,确定赵柽不在府上,接着才有秦桧上门监察之事。 再之后……秦桧来了大半天都没回去交差,官家心中着急,这才又派了他过来。 赵楷心中一点点复盘此事经过,未免疑惑不解,莫非老二就这一两日回来了? 可那也不对啊,秦王府四周都是皇城司的人,哪怕飞进只苍蝇都能看见,勿论一个大活人了,皇城司的报告可是说除了早晨送水送菜的,秦王府再未进入过任何人,而那些送东西的郊外农户进去卸下东西后,就转身全部出来了。 赵楷此时脸色煞白,看着赵柽,讷讷无语。 赵柽也正瞧他,嘴角微微露出一抹揶揄。 坏了,赵楷见状立刻心中一动,这不会是又上了老二的当吧? 就听赵柽在前方道:“三哥儿带人来干什么?莫非也是来诛本王九族的?” 诛……九族?诛什么九族?赵楷闻言不由打了个冷颤,诛你老二的九族,那岂不是也要将我算在其中?诛了你后,我须自裁吗? 晃了晃脑袋,摒弃胡思乱想,赵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哥这是哪里的话?” “哪里的话?”赵柽瞬间变脸,冷笑道:“秦中丞就是来诛本王九族的,连官家和三哥儿你都要一起诛了,说不得还要去宗正寺查探,这九族可是深远得很呢。” 秦桧在柱子上闻言,两眼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赵楷干笑道:“二哥说笑了,秦中丞哪能说出这种话,他还是很忠心……” “忠心?”赵柽伸手一指旁边大桌,冷哼道:“你自己过来看!” 赵楷瞅眼桌子,上面摞了一叠供词,他满心疑惑地走到前拿起观看,越看脸色越不好,到最后怒道:“混账啊,这真是要诛灭九族啊!” 这些口供都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和台狱节级所述,明明白白地写了刚才发生之事,还有秦桧都说了哪些话语。 从秦桧最开始强闯赵柽卧室抓人,再至这清凉殿前一脚踹坏了大门,随后进里胡说八道,尽皆详细描述,个个讲得清楚,全都能够对上。 “身为御史中丞,如此大逆不道,三哥儿,你说这秦桧该当何罪啊!”赵柽淡淡地道。 “这个……”赵楷见了供词心里恼怒,但细一想去此事不对啊,这秦桧肯定以为老二没在府上,才这般作为,至于说什么诛九族也肯定不是在说赵柽,而是说那个假冒之人。 “对了,我还没问三哥儿你来干什么呢!”赵柽斜眼瞅他:“不是和秦桧一样来诛九族的吧?” “那个……”赵楷头大如斗:“二哥误会了,我怎么会诛自家呢,我觉得二哥也误会秦桧了。” “误会了?!”赵柽伸出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发出震天价响,那本来无比结实的楠木大桌,“哗啦”一声,木屑横飞,直接就散碎在地上。 赵楷顿时吓得一哆嗦,以前没上过战场,他倒还不觉得赵柽有什么,大家都是亲王,肩膀头一边高,算计不过你是算计不过的,可并不畏惧你。 可他自打去征过田虎,又参与剿灭方腊之后,就觉得并不是那回事,战场之上简直太可怕了,人命贱如草,管你公卿还是百姓,说死不过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都见过,次次都是双股战战,下不得马。 而这老二却带着人冲杀在前,一杀就是数万人,简直就是个杀星转世啊,倘若换成他可不敢这般去做,这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儿戏吗?自家金镶玉的身子,怎么能去碰那些贱烂的破石头呢? 不过自此之后,他便有些怵赵柽,这老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本性,绝对是说不过对方就会掀桌子动手的,他什么都能干出来! 此时他一见赵柽发怒,竟然直接把楠木桌子给拍碎,立刻心慌起来,这老二得多大力气?自家虽然知道他一直练武,可从没想过练出了这么大力量啊,这要是拍在人身上谁能受了?怪不得敢在战场跃马杀贼。 “二,二哥,真是误会了。”赵楷赔出一副笑脸:“是官家派秦桧来的,来看看你在不在府里。” “官家派来的?”赵柽露出疑惑神情:“可这秦桧并没有说明此事,身上也没有圣旨,并且过来就踹坏大殿殿门,又要诛杀我九族!” “二哥……”赵楷眼睛偷着瞄了瞄地上木屑,解释道:“官家是想看看你在不在府里,所以才让秦桧……” “三哥儿此言不对吧!赵柽冷笑道:“只是想看看我在不在府里吗?如果那样为何进我王府就又搜又砸,还要诛灭九族,这秦桧分明认定我不在府中,才敢如此作为,可本王不在府内,又能去往哪里?” “二哥,这个……嘿嘿。”赵楷干笑道:“秦桧可能是领会错了官家意思,官家是让他过来瞅瞅,没想到他竟以为二哥不在。” “以为我不在?我不在就敢闯进我的卧房?”赵柽神色冰冷:“就敢上来踹坏我大殿的殿门,就敢说那些狂言妄话?” “……”赵楷闻言无语,这事好像有些无解啊,这秦桧实在是太鲁莽了些,怎么敢这般行事呢,不过他转念一想,还不是你老二太狡诈了,就连官家和自己都被骗了,这是挖坑等他们跳呢,他们就眼睁睁地跳了进来。 “二哥,我看这事……”赵楷砸吧砸吧嘴,觉得不能在这里和赵柽继续扯下去,这御史台的人绑也绑了,惩罚也惩罚了,还是赶快领回去和官家禀报吧。 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殿外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一人,进来就喊道:“王爷,不见了,不见了。” “不见了?”赵柽一声怒吼:“怎么会不见了呢?” 赵楷在旁边又吓一跳,心说你故意的吧,兄弟之间不好动手,你就想用这法子吓死我? “二,二哥,什么不见了?”他急忙问道。 赵柽瞅他一眼,缓缓地道:“我放在卧房之中的一颗东海夜明珠不见了!” “什么?”赵楷闻言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这莫不是要坐地讹人? “这么大的一颗夜明珠呢!”赵柽把拳头在赵楷面前晃了晃,大声吼道,吓得赵楷“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这么大的一颗夜明珠竟然丢了!”赵柽声音震得大殿上方灰尘纷纷扑落:“谁偷走了本王的夜明珠!” 谁偷走了本王的夜明珠?御史台的众人闻言心中叫苦不迭,这是明摆着要敲诈了。 “王爷……”前来报信之人正是雷三,只看他指着御史台人等道:“刚才他们进入过王爷的卧房。” 赵柽闻言阴沉着脸瞅着这些人,最后目光落在秦桧身上,秦桧此刻已经被冷水泼醒,只听他颤颤悠悠,有气无力地道:“王爷,冤枉啊,下官等人可没偷夜明珠,不信可以检查下官等人身上。” 赵柽慢慢地道:“身上没有不代表就没偷!” 秦桧慌忙辩解:“下官等人一直都在王府,就算拿了也不可能带出去,只会放于身上,可下官等人身上绝对没有夜明珠啊。” 赵柽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从墙头边丢出去,让外面的同伙接着后直接揣走!” “额额……”秦桧欲哭无泪,这可真就是明着讹诈了,他知道再如何说都没有用处,只好把眼睛望向赵楷,想求赵楷给说句话。 赵楷哪还不了解赵柽的脾气,这时也无办法,而且他心中着急回去找道君皇帝复命,只好咬牙道:“秦中丞,我二哥的夜明珠既然丢了,又是你的人进去过他卧房,这事你是要负责的。” 秦桧咧了咧嘴,他听出赵楷话里意思,这是让他破钱免灾啊。 看着赵柽一副凶神恶煞模样,赵楷又紧着冲他使眼色,他简直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可当下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怕是赵柽又来一句甚么诛九族之类的言语,那他可会再次昏过去。 他如今只想赶快离开这秦王府,这里是龙潭虎穴,这里是凶窟恶地,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来了。 “王,王爷……”他哆哆嗦嗦地道:“夜明珠下官没见过,但既然因下官所失,下官愿意赔偿王爷。” 赵柽瞪着他:“本王可没冤枉你,也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要赔偿的,对也不对!” “是是,下官自己要赔偿王爷的……”秦桧惶乱道。 赵柽点头:“那颗夜明珠乃是东海至宝,价值连城,你就赔本王二十万贯……两白银好了!” 秦桧一听,差点又昏过去,就听赵柽又道:“至于你要诛本王的九……” “王爷,王爷,我愿意赔偿,愿意赔偿。”秦桧生怕他又提起之前事情,急忙哀叫道。 赵柽哼了一声:“二十万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你家婆娘的陪嫁都有二十万呢,写了欠条,马上滚回去将钱准备齐整送来王府!” 秦桧哪还敢说半个不字,雷三过去给他解开绑绳,又取过笔墨纸砚,然后他就伏在地上写了张二十万两白银的欠条,捧给赵柽。 赵柽看了看欠条,冷笑道:“滚吧!” 秦桧连道“是是”,接着瞅向赵楷,赵楷黑着脸道:“赶快走!” 这时御史台众人也都被解开绳索,个个忙不迭地往外行去,秦桧伤的最重,在后面跟着,等旁人早就出了门,他才走出一半。 此刻那些御史台的人,也不管秦桧这个主官了,心中都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等秦桧连滚带爬地出了秦王府大门,外面哪里还能看见一个人影…… (本章完) 第423章 一石二鸟,词惊四座 道君皇帝在殿内听完赵楷的述说,气得把御书案的笔墨纸砚,全都丢去了地上。 “混帐,混帐,这老二实在是太狡诈了,太狡诈了!” 道君皇帝一顿咆哮之后,沉默片刻,看向赵楷:“三哥儿,秦桧能拿出二十万两白银吗?” 赵楷低头道:“爹爹,秦桧应该拿不出来,他父亲当年不过是一介县令,后来虽然拨正,却也只是做了个知县的位子,他最初还当过私塾先生,靠学费度日,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道君皇帝奇异道:“那老二让他赔偿二十万两之巨,他去哪里获得?” 赵楷道:“爹爹忘了,这秦桧的妻子乃是神宗朝宰相王珪的孙女,东华门外唱名,榜下捉婿将他给捉去的,光是陪嫁就有二十万贯!” “这朕确实忘了,秦桧是王家的女婿。”道君皇帝神色若有所思,但随后就更加不好看起来,伸手猛拍桌案:“都有钱,全都有钱,全都比朕有钱!” 赵楷脸皮抽了抽,低头不敢言语,他知道如今国库缺钱,道君皇帝的小金库也不好过,虽然蔡絛私行宰相权,建宣和库式贡司,但又哪里好搜刮,这几年接连打仗,各处地方的库藏也早就空了,何况道君皇帝花销之大,是历代先皇无法比拟的,光是艮岳一处就费了数百万之巨还没有修完,日常生活更是奢侈靡乱,这些都是要用银子去支撑的。 道君皇帝看他不语,越想越气,越思越恼,便要掀桌子,可这御书案又大又重,他哪里掀得动,双手抬了几下没抬起来,只好作罢,嘴里却骂道:“贪官污吏,都是贪官污吏,他们有钱花,朕却没钱,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赵楷见状不由向后缩了两步,害怕道君皇帝管他要钱,他虽然掺和了东京城内的一些生意,每年分红不薄,但郓王府的平日开销也是不小,府内养了很多人,光小妾就几十个,歌舞乐伎更是数百之多,而且他的生活奢糜一点都不比道君皇帝差,自家总觉得钱不够用。 “朕的钱,都应该是朕的钱啊!”道君皇帝双手扶在案上,自言自语,神情一副忿忿沮丧。 就这时,有小宦官禀告,说秦桧在外面求见。 道君皇帝立刻怒道:“滚,让他滚,朕不想看见他。” 小宦官吓得急忙跑去回复,道君皇帝跌坐龙椅,瞅着散落一地的笔墨纸张,心中暗想,这二哥虽然混蛋了些,不过好在几次送钱给他花,倒也算孝敬,别的皇子可没给过他一个大子。 他思想着,目光落在丟于地面的那张双雁南飞图上,这画算不得他的得意之作,他擅长牡丹绚丽,花鸟富贵,画这种萧瑟肃杀,秋日雁南的景色,总是少了几分味道,不过这画还是要压过外面许多大师的,也算佳作。 道君皇帝发了会儿呆,忽然眉梢耸了耸,神色间微微一动,这老二又白得了一大笔银钱啊,可他平日朴素持家,要这些钱有什么用呢? 他姬妾不过三两人,府内不养歌舞乐伎,仆从丫鬟也极少,顶多有些当日从宫内带出的侍卫,而且也没听过他建造什么宫殿楼阁,又不好关扑,这些钱……这些钱,他花不了啊! 道君皇帝摸着胡子,老二之前好像也说过,他生活简朴,所费不大,那这些钱…… 虽然二十万两不算太多,可也不少,他既然不花,那放在手中岂不是浪费? 想到这里,道君皇帝轻咳了一声道:“三哥儿,你说东海夜明珠是否确有其物?” 赵楷闻言忙道:“爹爹,你还不了解二哥儿,他最擅长满口瞎掰,讹诈勒索,哪里会有什么东海夜明珠,他就是想要敲秦桧的银子!” “哦,原来如此……”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这就好,这就好,若是真丢了贵重物件,那他还不便作为,既然只是敲诈白得的,那就不妨…… “三哥儿,去给朕传道旨意,就说秦王给双雁南飞图填的词,朕很不满意,朕很生气,他莫不是在糊弄朕?让他明日进宫来,再给朕填上一首,填的好就罢了,可以免去他怠慢君上之罪,若填得不好……那朕必有惩罚!” 赵楷闻言愣了愣,不知道君皇帝想要干什么,不过这个怠慢君上之罪却不错,虽说难以重罚,可只要是罚就好。 道君皇帝此刻心想,只要这老二过来填词,无论他填的多好,自家都叫不好,到时便开口罚他,就罚……二十万两白银吧! “爹爹,二哥还在禁足之中。”赵楷提醒道。 “就暂且免掉他的禁足吧,让他明日早点过来!”道君皇帝挥了挥手:“现在就去传旨。” 赵楷应了一声,满心疑惑地走出宫去…… 赵柽在书房坐着,之前秦桧让人将二十万两银子送过王府,但随后赵楷便来传旨,说甚么不用他继续禁足,让他明早进宫重新给图画填词,言是之前填的不好,犯了怠慢君上之罪,若再填不好,就要降下责罚。 赵柽摸了摸下巴,填什么填,他可不愿意填词,就算填也是填首曲子,他如今是曲家的宗师巨擘,还填词岂不是落了曲家威风? 但不填好像又不行,填不好还要降下惩罚,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而且惩罚什么?罚俸三个月吗?亦或半年? 赵柽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道君皇帝想要干什么,只是料定其中必有谋算就是,他没想道君皇帝开销之大,哪怕蔡絛给弄了小私库,去年他又带回那么多银子和珠宝,竟然全都挥霍一空,眼下已经捉襟见肘了…… 第二天大早,赵柽叫人备了马车,直奔皇城。 进了宫门,前方自有小宦官引路,没多久来到移清殿前,却听到里面有些喧闹,过去一看,原来是些皇子帝姬都在。 赵柽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说品评自己词做的好坏,不是要邀些外面的大家来看吗?而如果降下惩罚,不是该有朝上的官员在吗?这把皇子帝姬都叫过来,还有几个只是五六岁的小屁孩,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进了殿,就看道君皇帝正在端坐,脸上没甚表情,不过一幅双雁南飞图却是裱好了挂在柱上。 见了礼后,道君皇帝“嗯”了声,上下打量赵柽,看这老二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心下便是来气。 他今天没有叫外面的大家和朝上的官员来,是因为这事儿实在做的有些不地道,老爹讹儿子钱,被旁人看了怕会传成笑话。 而且官员倒还好说点,那些词文大家里可是有不少愣头青,万一老二作得不错,个个站出来说实话,可就不好办了。 至于叫些小的来,其实是要教教他们,用今天的事情给他们打个样,让他们知道以后有了钱,要先孝敬爹爹,不然老爹不高兴,你这个钱也是保不住的。 道君皇帝想着想着,未免心中有些得意,这是一石两鸟之计,老二绝对不可能识破。 他淡淡道:“二哥儿昨日行的好事!” 赵柽眨了眨眼:“爹爹此话何意?孩儿不知。” “哼!”道君皇帝冷哼一声:“我来问你,秦桧的二十万两银子可给你送去?” 嗯?嗯!赵柽闻言顿时扬了扬眉,心中一动,这是……盯上这二十万两白银了? 本来他还打算胡乱填首词糊弄过去算了,管什么惩罚呢,接住就是,可眼下来看却是不行,老头子这是奔着自家钱来的啊! 那就不能胡乱填词了,要填首差不多的,但万一……无论自家填得不管好坏,老头子都说不好可怎么办? 然后直接降下惩罚,罚银二十万两! 关键是又不能装穷说没有,秦桧可是刚刚送过来的银钱,还热乎着呢! 赵柽道:“回禀爹爹,秦桧倒是送来了……不过那颗东海夜明珠可是无价之宝,这点钱远远抵不上啊。” 道君皇帝瞅瞅他,我信你老二个鬼,哪里来的夜明珠,你红口白牙讹了二十万两居然还嫌少,真是太贪心了! 他哂笑道:“什么珠子能值这么多钱?” 赵柽叹气道:“爹爹有所不知,孩儿有一朋友唤作马骥,曾经远去海外行商,后来遭遇风浪,舟船倾覆,掉进大海,没想到竟被龙宫公主所救,自此入赘东海水晶宫,成为了龙王爷的驸马。” 道君皇帝面皮抽了抽,他是个信神仙的,但你这张嘴就来,听着倒像故事,怎么也不像真事啊! 就听赵柽继续道:“我这朋友马骥在龙宫中生活了几年,龙王公主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但他思念故土,总想着回来看看,所以东海龙王就与他假期,方才赶回家中,因为与孩儿交好,特意探望,送了孩儿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拳头大的夜明珠……”道君皇帝摸了摸胡子:“这个马骥如今何在?” 赵柽道:“已经返回东海,言是于水晶宫终老,怕是有生之年不能够再见到,唉唉,所以这颗珠子乃是无价之宝,也是孩儿对友人思念的寄托。” “二锅,这个好故事好好听,还有没有了……”几个小的这时在旁边叫道,都是一副期待的表情。 赵柽闻言立刻黑了脸,捣什么乱,他可不是讲故事玩呢。 道君皇帝沉下脸,既然小的都知道是故事,他若还当真就太愚蠢了,这老二什么意思,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糊弄吗? 道君皇帝一拍桌子,冷声说道:“二哥儿,上次你给我填的词怎么一股脂粉气息,浑然不似你所作?” 赵柽摇头道:“爹爹,不是孩儿作的脂粉气息,实是不能作好啊,孩儿那时正在病中,写出的东西软糯也情有可原。” 道君皇帝瞅着他,半天才道:“二哥儿今天给就我再填一首,写的好那就免了你的怠慢之过,写得不好……就要接受责罚!” 赵柽左右瞅瞅,这时除了太子赵桓外,宫中的都到齐了,就算是赵楷也站在头里,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赵柽道:“爹爹,何谓好,何谓不好?” 此刻殿内没有外人,都是一家子,道君皇帝也豁出去不要脸皮了:“朕说好就是好,朕说不好就是不好!”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爹爹,不用找几个大家或者朝上公卿,让他们从中鉴别吗?” “不用不用!”道君皇帝斩钉截铁地道:“什么大家,都是浪得虚名之辈,至于朝上的……对诗词都未必有朕精通。” 赵柽眯了眯眼:“可是爹爹,孩儿若是填出一首传世之作,是要流传出去的,这总归要有个见证的才好!” “传世之作?流传出去?”道君皇帝微微一愣,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正是!”赵柽道:“孩儿万一偶得佳作,必然是要流传外面,说不得还能传下千载万年,总要有个见证才行,孩儿看不妨找来几人,不做评判,只作记录便好。” “这个……”道君皇帝有些迟疑,赵柽的诗词确实有许多都可传世,但诗词之道多于精摩细琢,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完成整首,尤其是就着画卷写诗填词,被固定在画面之中,极难出佳品,自古以来也没听过哪首有名诗词,是看着画面作出来的。 “若是没人见证流传,那孩儿就不作了,爹爹直接责罚好了!”赵柽见他犹豫,不由开口道。 直接降下惩罚?这可是不妥的,这不就成明里管老二要钱了吗?道君皇帝闻言皱了皱眉。 他怎么能这般要呢,必须得是老二作不好,罚来的才行,不然自家的面子往哪里放?这老二不按套路出牌,居然还耍上了光棍,真是个混账东西! 道君皇帝沉吟道:“若是叫人见证,却不能对朕晋言,好坏都须由朕去说。” 赵柽闻言忙道:“这是自然,好坏自然都由爹爹说就是,不让他们品鉴,只负责抄录流传就行。” 道君皇帝又想了几息,心里权衡利弊,观画作词本就填不出佳品,而叫来几人,不许他们说话只作记录,这倒也应该耽误不了什么,若不叫的话,这老二耍起无赖就是不写,反而没法拿捏,二十万两银子怕要泡汤。 但真若叫来,可不能叫那些诗词大家,也不能叫些朝上公卿,那能叫谁? “二哥儿觉得唤何人来记录合适?”道君皇帝皱眉道。 “孩儿觉得……”赵柽做出一副为难神色:“不如唤太学祭酒杨时过来,再随便叫两个太学生即可。” “杨时?”道君皇帝想了想,这人倒是个不多话只知道研究学问的,便点了点头:“那就叫杨时过来,再让他随意带两个掌笔墨的学子。” 宦官出门传旨,赵柽开始看那幅挂在柱子上的双雁南飞图,脸上泛起一丝愁色。 道君皇帝观赵柽模样心中暗暗得意,这照画卷填词,哪里能作出什么好东西,用词句去附和画内的意境,本身就落了下乘,这可和就诗作画不一样,有先后手之分。 赵楷却于一旁锁着双眉,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老二向来诡计多端不说,往往还出人意料,但照画填词,确也不会作出甚么好词,可老二为什么又要人记录流传? 半晌之后,就见杨时拘谨地进殿,后面还跟着两名太学生。 三人见礼,道君皇帝说了大概意思,杨时这才松下一口气,原本以为是有什么要事,没想到只是录写秦王现场所填诗词,实乃小事一桩。 道君皇帝这时也已经想好,只要老二作词之后,马上让三个滚蛋,责罚什么的也不叫他们听去,这样便没有纰漏了。 杨时是个博学多才的,站在一旁眼睛往那画上看,越看神色越凝重,他知道看画作词极不容易,几乎出不来好词,但这样为何还要唤自家见证记录呢? 两名太学生倒都是认得赵柽,在前年的中秋诗会上见过,一个是高登,一个是陈东,两人的想法却与杨时不同,两人对赵柽的词曲极为推崇,当时赵柽登台现场作曲,文采镇四方,让两个心中崇拜到了极点,所以他们认为哪怕是就画填词,赵柽也肯定能写出惊世之作。 此刻道君皇帝看着赵柽,因为有外臣在,便改换了称呼,道:“秦王,时辰已过许久,可以作词了。” 赵柽点了点头,礼道:“官家这幅双雁南飞图画的太好,儿臣唯恐献丑啊。” 道君皇帝闻言大乐,心说你老二也知道要献丑了吗?我倒要看看你能填出首什么东西来! 他道:“秦王少要赘言,速速填词!” 赵柽道:“是,儿臣遵命。” 这时不但殿内众皇子帝姬都瞅他,就是杨时和高登陈东也都望着他,高登持笔悬纸,陈东在旁捧着墨砚,两个都是心情激动不已。 赵柽回身又看向那幅图画,轻叹道:“儿臣就填一阕摸鱼儿吧。” 摸鱼儿,词牌名,又名摸鱼子、买陂塘、双蕖怨、迈陂塘、山鬼谣,向来以晁补之的东皋寓居为正体,双调一百十六字,前段十句六仄韵,后段十一句七仄韵,另有双调一百十四字、一百十七字等变体。 这个词牌算常见,并不生僻,众人此刻都安静不语,等待赵柽作词。 只看赵柽微微低下头,又抬起,随后开口吟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啊?!只是一句,满殿皆惊,道君皇帝“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不相信般地看着赵柽。 一句,只这一句,管什么画卷不画卷,什么应意不应意,就这一句已经是要流传千古了。 杨时双肩颤抖,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能做太学祭酒,必都是当世大才,但哪怕也读过赵柽不少诗词,知道这位秦王文采风流,此刻却还是被镇住了。 高登和陈东两个,脸色酡红,显然心中兴奋到了极点,高登就连拿笔的手都一阵哆嗦,陈东更是手臂抖动,墨汁泼洒到身上都不自知。 皇子帝姬们,有年龄大些读了书的,同样是呆若木鸡,赵楷此刻的脸色似雪一样白,大口喘着粗气,退后两步,扶上殿内大柱,身子方才站稳。 赵柽浑然没有理会众人此刻表情,而是微微思索,然后重新吟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道君皇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喉头在不停地滚动。 赵柽在殿内走了几步,沉默片刻后,又开始吟诵下半阕: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针落可闻,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道君皇帝跌坐回了龙椅之上,仿佛石雕一般,竟发起呆来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赵柽先开了口:“父皇,儿臣已经做完了,父皇……觉得是好,还是好呢?” 道君皇帝不语,脸皮嘴唇都在颤动,就连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 赵柽笑道:“父皇说不好也没关系,这首词势必会传去外面,传遍天下,流传后世千年万载,自是会有今往未来的读书人给一个中正的评价,到也会言及父皇今日的……说法。” “言及朕今日的说法?”道君皇帝声音有些颤抖,这词是极好极好的,已经好到了何止传世,只怕会被推崇到一个极高的境地。 他,敢说不好吗?他说不好,那当今天下的读书人,后世万代的读书人,都会怎么评价他?说他不识诗书,无才华文墨,不识这惊才绝艳的一阕“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吗? 他背不起这个无才不读书不识诗词文章的名声啊! “父皇,这词是好,还是好呢?”赵柽此刻深深一礼,恭敬地对道君皇帝问道。 “这词……好,十分之好,作得实在是太好了!”道君皇帝沙哑开口,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老去了十年不止…… (本章完) 第424章 神雕小侠,成亲准备 秦王于宫中就画填词之事,短短时间就传遍了东京,一阕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更是传遍大江南北,甚至更远地传去了辽国、西夏、大理,乃至高丽、东瀛等地。 耶律大石在上京城府内发出仰天怒吼,挥刀劈断身前长桌:“赵柽小儿,吾不杀你,誓不为人!” 萧敏在绿柳山庄,喜滋滋捧着词看,雕在旁边歪头听着,满心懵懂,不知道主人激动个什么劲儿。 看完之后,萧敏对身前的赵柽道:“二郎,这词是为我写的吗?”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中暗想这真不是,这是为了应付老头子的讹诈,老头子虽然很多地方都不要脸皮,甚至到了无所顾虑的地步,但在文声之上却还是有所忌惮,毕竟他自诩文人,文人清名大过天,他不想自家的文声受损。 就好比后世的某个皇帝,擅长木工手艺,每每作出来,都要和宫外那些木匠大师的东西去比,一但发现自家做的形制与哪个人相似,就马上毁掉,以免被人垢名,在他心中,木工的玩意儿是要大过江山的,他于木工上的名声,也是要大过社稷的。 赵柽不欲哄骗,此刻摇了摇头:“十三娘,这个……我当时为了应对官家的为难,随意写出这首词来的。” 萧敏闻言美目眨了眨,细长好看的双眉舒展,道:“二郎不是说,就算欺瞒,只要欺瞒一辈子,便也是真的了吗?为何不欺瞒我一下呢?” 赵柽轻叹:“是为十三娘写的,是我不好意思说罢了。” 萧敏笑靥如花,道:“这就是了,这词我要在牌子后面加上一个题目,赠十三娘,二郎看可好?” 赵柽笑道:“却是不错,十三娘你高兴就好。” 萧敏闻言,兴高采烈地拿笔往纸上填去,然后又道:“我再抄一遍,夹在二郎你的词集里。” 赵柽想了想:“我如今有自家的书局,刊印作坊和售卖铺子都齐全,等明儿个就让人雕印烧制陶板,发一批新的集子出来。” 萧敏道:“那我的名字岂不是要出现上面?” 赵柽点头笑道:“怕是没人知道十三娘是谁呢。” 萧敏脸红道:“怎会总也不知?以后会知道的。” 赵柽看着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十三娘,不如过几日就成亲好了。” 萧敏闻言羞涩低头,轻轻推他,却哪里能推得开…… 大雕在旁边看两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不觉有些无聊,伸出左边的爪子,我抓,我抓抓抓。 它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前,用翅膀推开了房门,意欲离去。 其实不要说它这异种的灵禽,就算是家中寻常养的猫狗也都是会开门的,有的更会拨栓解锁,为了出门,能想出各种办法。 而且训练久了,猫狗也一样可以听懂简单人言,这雕自不必说。 它出去后,右爪潇洒地往后一蹬,把房门重新关上,接着大摇大摆地向前面走去。 如今庄子里的人都熟悉了它,也都见怪不怪,有的还和它打招呼:“嘿,小侠这是去哪里啊?” 雕小侠自然不做理会,这个名字是主人给它起的,说实话它不太喜欢,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它无法人言,提不出反对呢。 其实比起上京的郡王府来,它倒是愿意呆在这绿柳庄,上京城内两脚兽太多,看起来就烦,想要去城外还得飞个几里地,不如此处,出了庄就是山野平原,还有一条小河,各种兽鸟也多,它可以玩个不亦乐乎。 一展翅飞上了天空,发出一声鹰唳,直冲云霄,两只爪子不停地练着抓力,我抓,我抓,我抓抓抓…… 晚上,庄中摆宴,岳飞在席间道:“师兄,再过几日我就回相州了。” 赵柽道:“师弟为何这般着急?” 岳飞道:“奉母命出来走动,言是入冬归去,不能拂逆。” 赵柽点了点头,岳飞是个孝顺的,若不是母亲让他在外行走,怕是要禀着父母在不远游的圣人教诲,不肯离开相州一步。 他道:“眼下离入冬还早,相州又极近,过了黄河便是,等第一场雪下来时再走也不晚,我这边好给老夫人多备些礼物。” 岳飞道:“走时母亲交代,不好再接受师兄的赠予了……” 赵柽瞅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你不交给老夫人,那可算是不孝。” 岳飞苦笑道:“师兄强词夺理。” 赵柽道:“不过我和郡主就要成亲,之前几回你都没有赶上,这次如何也得等亲事之后,再离开庄子。” 岳飞诧异道:“师兄不回府上操办?” 赵柽点头:“不回王府,郡主身份敏感,又不好隐姓埋名,回去有诸多麻烦之处,就在这绿柳庄成亲便好。” 岳飞想了想,心中觉得不假,毕竟这事一但走漏,可是要捅破大天的,辽国那边得知燕敏郡主逃婚后跑来大宋与秦王成亲,肯定会炸锅,大宋这边,道君皇帝知道此事说不定都不会应允。 岳飞道:“师弟明白了。” 赵柽道:“七日之后吧,不叫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府内的那些统领,还有碎玉楼的,你大抵都认识。” 岳飞道:“自是识得,颇多交好,师弟能帮上什么忙吗?” 赵柽道:“你和张宪两个负责绿柳庄的安全就成,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岳飞笑道:“上次宪哥儿还说比枪,这久不见,怕是以为我跑掉了呢。” 赵柽摇头:“他不是你的对手,比试什么的不过说大话而已。” 岳飞道:“师兄却是捧杀师弟,我瞧宪哥儿的枪法却也十分不凡,步下不说,马上定然了得。” 赵柽道:“那就不知了,只是上次和高宠在马上打时,我没在近前,听他说被高宠追得满演武场跑。” 听到高宠,岳飞不由脸色一变,讪讪道:“这位师侄天生神力,马上武艺无双,古来万人敌怕不如此。” 赵柽饮了杯酒道:“就是脑袋有些憨,不知变通,还须调教。” 又喝了片刻后,席面撤去,赵柽回房。 他在庄子上一向睡书房,此刻借着酒意,脚步不由拐去旁边萧敏的住处。 叩了叩房门,里面传来声音:“是二郎吗?” 赵柽道:“十三娘开门。” 萧敏在房中羞慌道:“这么晚了,二郎还是回书房去睡。” 赵柽道:“商议一下成亲细节,明日好去城中采购物什。” 片刻后,悉悉索索声音传来,里面门栓打开。 赵柽走进一看,萧敏穿着月白色丝织睡衣睡裤,还披了条毯子,看他小声道:“二郎为何不白里来说,怕是又来混睡榻的……” 赵柽笑道:“一个人睡冷,两人凑凑暖和。” 萧敏低头不语,这些时日赵柽晚上倒并不过来,就算刚回庄子时,也不与她挤睡,谁知今天怎么想的,竟来敲门。 榻上倒是颇大,上了后萧敏缩去一旁,道:“被子自来就有两双,枕头也是,二郎不用再与我抢。” 赵柽摸了摸下巴,道:“竟是这样……” 萧敏道:“那二郎以为是哪样?” 赵柽瞅她,只见她此刻簪钗摘下,散着长长的黑发,映衬着雪白肤色,眉目如画,长长睫毛轻颤,羞涩中隐含一丝娇媚。 萧敏紧抱着缎被,两条长腿在灯烛的照耀下笔直修长,紧紧并拢,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脚,恍如无处安放,正在躲闪着赵柽炯炯的目光。 赵柽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道:“成亲乃是大事,庄子要重新布置一番,如何装饰十三娘心中可否有数?” 萧敏没想到赵柽将这事情问她,想了想便说了起来…… 道完庄上,又说新房,再说其它物件,以及仪式演礼,不知不觉间已至午夜。 看眼外面夜色,赵柽挥手打灭蜡烛,房内顿时黑了下来。 “二郎……”萧敏感觉赵柽的手忽然伸过来,慌乱握住道。 “倦了,十三娘睡吧。”赵柽喃喃道。 “唔……”看赵柽再没有什么动作,萧敏应了一声,就这般抓着赵柽的手,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早,感觉暖暖的,萧敏睁开眼,却是不知何时赵柽钻进了她的被窝,而她正抱着赵柽的腰,上身躺在他怀里。 萧敏急忙闭上双眼,赵柽伸手在她后面拍了拍:“起来随我进城。” “我不起……”萧敏拉过被子,盖住脑袋,躲去了一旁。 赵柽笑了笑,刚要喊丫鬟,却一想这庄子上根本没有,不由摇了摇头。 这是个需要解决的事情,萧敏原本在上京是有贴身丫鬟的,但是走时仓促根本无法带过来,他琢磨了片刻,打算将这件事交给戚红鱼去办,毕竟没人在旁边伺候,总是件麻烦事。 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便命人架上几辆马车,一路直奔东京城。 这次倒没有去相国寺,相国寺虽然热闹,并且货物种类繁多,但大抵都是流行于市井的一些东西,并不适合选取婚礼所用物品。 车子先去城东几条繁华街路,那边多是绸缎铺,胭脂水粉铺,首饰店银楼之类,随后再往回来,又在朱雀大街走了个头尾,最后停于碎玉楼下。 这是自家的营生了,如今黄孤不在,于河北快活,乐不思京,一切都是简素衣做主,简素衣早便接到赵柽的知会,此刻率众好汉迎了出来。 萧敏看眼前这许多人不由满面疑惑,赵柽解释一番后她才知道竟都是赵柽的手下,不由有些窘迫。 赵柽知她脸皮薄,便哈哈大笑将她拉进楼内,这才稍缓过来些。 碎玉楼如今生意做的愈发大了,毕竟是无本的买卖,里面珠宝玉器没一样是花钱来的,所以出售的价格便比世面上低了一两成,自然兴隆。 今天因为赵柽事先知会,所以并不接待外客,里面虽然珠光宝气,但却空荡荡的无人。 萧敏看的眼花,小声道:“二郎,你从哪里得来这许多东西?” 她虽然身为郡主,也是萧夺里懒的干女儿,但辽国自是不比大宋富有,这里的不少东西在辽国都算宝物,就算达官贵人手中都不是很多,至于郡王府上,也没有几件。 赵柽同样小声回道:“都是抢来的!” 萧敏闻言一惊,随后道:“二郎你又在骗我。” 赵柽摇了摇头:“这却不是骗十三娘了,少些是人送的,大部分都是这两年打仗抢夺回来的,我去南面剿贼,收获颇丰,便在这里售卖,变现金银。” 萧敏道:“二郎,没想到你竟这般有钱……” 她自家在辽国算是显贵,虽然她父亲已经去世,但却一直领着那份俸禄不变,算是天祚帝的补偿。 但赵柽一个大宋的亲王,一年也不过一万两的俸禄,辽国财力远不如大宋,又是一个异姓的郡王,俸禄其实只有千两左右。 不过萧峰在世时,还能多领一份朝堂职事钱,也有千八百两,萧敏没有职事,只靠着王俸那一千两度日。 不过这在辽国也是足够过上富贵生活了,而且基本花不了。 辽国的铜钱这两年虽然与大宋一样,不停贬值,但金银之类却甚为坚挺,一些宝器同样水涨船高,这是拜与女真开战所赐,许多贵族抱了一但帝国崩塌,就携财逃走的念头,那肯定是不能携铜钱的,只能是金银珠宝。 赵柽闻言看了萧敏一眼,摇头道:“十三娘说有无钱的,我倒是没甚感觉,要知道我从来没碰过钱,我对钱没有兴趣。” 萧敏愣了愣,不由脸颊飞红,觉得自家眼界太低,太没见识,心内不由羞惭。 这时白战就在旁边,听到赵柽的话语不由嘴角抽搐。 白战心说王爷你撒谎都不打草稿啊,忘了当初在英雄岛时,把我的五十八枚铜钱都搜去之事?那可是我全部家当,是私房钱,你当时不但摸了钱,还都揣起来,回来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提过归还。 赵柽道:“十三娘见喜欢的选来就是了。” 萧敏点了点头,她是个不大会掩藏自家心事的,虽然脸嫩,但觉得喜欢也不扭捏作态,小心翼翼过去挑了些女子用的钗环链镯之类,然后道:“二郎,我选完了。” 赵柽道:“以后还想要,自过来取。” 萧敏摇头:“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赵柽笑了笑:“一切随十三娘你。” 接着两人在楼内又坐了片刻,便出门上马车,直回绿柳庄而去。 (本章完) 第425章 成亲,武艺,剑 七日之后,绿柳庄演礼摆宴,卢俊义主持,赵柽萧敏成亲。 并无外人,王府中只叫了苏石和雷三过来,剩下的留守。 军中则是卢俊义、杜壆、张宪三个,赵柽连谭真、王禀等人都未通知。 还有就是碎玉楼在京的好汉,约莫百来号,如今碎玉楼共有近二百人,一半被赵柽派去了外地,余者皆来。 赵棫也叫了过来,他眼下是书局的大东家,与吕将一起,跟随碎玉楼的人到了庄子。 吕将不比上次,只写幅字算作礼物,此刻他毕竟在书局领了几个月薪俸,留下心眼,没有全部花掉,此番就都买了贺礼。 不过进入绿柳庄后,他神色便是古怪,这庄子……怎么许多地方看起来有些熟悉? 虽然后面的屋堂不能过去,但庄子前面怎么越看越眼熟的感觉? 还有那些庄客,说话什么的听着也仿佛熟稔,似乎是……吓,吕将差点心脏蹦出嗓子眼,这不是在帮源洞时的感觉吗? 他越看越像,越听越真,那些布置都有着明教的痕迹,所以他才看起来眼熟啊。 吕将顿时有些懵,这是怎么回事? 他瞅了瞅别的来客,只有他自家注意到了这点,因为他原本就是明教的人,其他的没谁还会知道些明教的特点和特征。 吕将立刻头皮发麻,怎么会这样,中原明教不是已经彻底覆灭了吗? 不对,不对,好像有几个大教首并没有陨落。 光明前使神龙九变陈凡,五大法王之一的都天骥王马灵,还有……光明右使李飞。 会是谁?竟然打入到了秦王的身边? 吕将当时在杭州牢内时,牢头受了赵柽命令,天天拿些明教战死战败了哪个教首的消息打击他。 回来东京在碎玉楼也一样,个个给他念叨,都抓了谁,又杀了谁,所以他对永乐圣朝战败后,明教高层还剩下哪些人大抵心中有数。 再后来算是卖命给赵柽,得到自由,又去枢密院外面观看剿贼皇榜,确认了一番后,知道就算中原明教覆灭,却依然有三个大教首逍遥在外。 他曾经仔细琢磨过,陈凡一直于太湖协助石生,石生死,陈凡却没有消息,依陈凡在明教中的身份地位,宋军肯定会辨认贼军里有没有他,既然没有,那么陈凡肯定是逃脱了。 而光明右使李飞,这个人他不了解,也没看过,这光明右使没去过帮源洞,在江南数次大战中,这人也没有露过面,而且右使本来就是回鹘明教任命的,他觉得应该是在大战之前就去了回鹘,所以避过了这场战事。 其实不知道李飞的事情,并不怪吕将,当日赵柽以光明右使身份诈方七佛进江宁,本来就只有方七佛军中的高级将领才知晓,而这些高级将领都毙命在了江宁城内,方七佛重伤逃出后,等伤势好了能行动,方腊已经兵败逃去了英雄岛,待方七佛赶到英雄岛时什么都晚了,大势已去,自家也送了性命,有关光明右使反水的消息根本没传递出去。 至于五大法王之一的都天神骥马灵,吕将却记得开始一直跟在方腊身边,但后来从苏州撤退后却不知所踪,方腊只道是派他去办一件重要事情,外人并不知去了何方。 马灵这个人,武艺倒不说有多厉害,但是他脚步极快,“骥”这个字就是千里马的意思,都天神骥,就是天上的神千里马,掌管世间一切千里马的马神。 马灵的脚步快到令人发指,吕将曾经见过,哪怕就是方七佛,武艺高出马灵许多,但想要击败马灵也几乎不可能,更不要说杀死,因为方七佛根本就抓不到马灵。 马灵的步法身形,天下称绝,倘若想跑,没人能捉住他,骑马也追不上他,他后来并不在军中,所以马灵应该也没有死。 吕将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肯定是这三名大教首里的一个,派人潜伏进了庄子,隐藏在赵柽的身边,这可是骇人大事。 他,要不要告诉赵柽? 吕将脸色难看,汗水顺着额角不停淌落,告或不告诉,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了。 人无信不立,他既然答应了替赵柽卖命,那至少名义上赵柽就是他的主公,他是有必要去告诉赵柽这件事的,否则和私下背叛也没甚区别。 可他同样也是明教的人,虽然中原明教已不复存在,可他并没有退教,也没有出卖明教,他去告诉赵柽这件事,会不会等同于叛了明教? “吕掌柜,你怎么了?”赵棫这时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妥,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吕将哪里敢说,任何人他都不敢说啊,何况赵棫还是皇子。 “没事脸色这么难看?”赵棫纳闷道,他这时已不比刚出宫的时候,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几个月的书局生意,让他学到了太多,这是书本上根本没有的。 “噢……”吕将急忙道:“没事,没事,就是忽然有些肚子疼,眼下已经好了。” “既然没事,随我去前面观礼。”赵棫有些疑惑,他不太信吕将言说,但瞅他遮掩,倒是不好继续询问了。 两个人上前,这时演礼已经开始。 仪式不同前几次赵柽成亲,而是依照古礼,更繁复,时间更加亢长,许久才告完成,随后入宴。 赵柽在首席上坐着,在场人逐个过来敬酒,一直热闹到傍晚。 酒席将要散去之时,吕将战战兢兢起身,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赵柽,毕竟明教已是过眼烟云,此刻他端的是秦王饭碗,一言不发装糊涂并非他的性格。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明教,想着只说看庄客们言语古怪,怪模怪样,颇为可疑就行,依赵柽的性子,肯定会查一下,到时再瞅究竟怎么回事,说不定他以为的事情其实是错的也不好说。 赵柽这时刚要走,之前戚红鱼给雇了几名丫鬟婆子,伺候着要去洞房,吕将见状急忙过来说话。 赵柽听完他的言语后,上下打量他一番,直瞧得吕将发毛。 “王爷……”吕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引来赵柽这种目光。 就看赵柽点了点头:“此事本王知道了,吕掌柜早些回去安歇。” 吕将这才行礼转身离去,到门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轻松许多。 赵柽出堂,前面两个丫鬟挑了灯笼,婆子捧了些应用物事,直往洞房走,庄子后面如今翻造,建了后宅,里面有几处院子,都装饰得富丽堂皇。 进了宅墙,寻去洞房院落,赵柽推开房门走进。 只看萧敏正坐在床边,盖着红绣头,一动不动,两只纤手却交叉握在一起,显然十分紧张。 赵柽道:“十三娘,我回来了。” 萧敏道:“二郎……” 赵柽拴好房门,笑道:“等急了吧?” “才没有。”萧敏小声道:“是担心你喝醉了,酒多会伤身的。” 赵柽道:“倒没怎么喝,不过意思了一下罢了。” 他说完走至床边,取过白玉如意,然后挑起大红盖头,露出下面娇羞如花的容颜。 赵柽笑眯眯地道:“娘子过来喝交杯酒。” 萧敏不敢抬头,站起走过去,两人喝了三杯酒后,赵柽道:“娘子可还记得初来东京时?” 萧敏道:“哪敢忘记,若不是那次,怎会与二郎有交集……” 赵柽笑道:“人生之奇妙,从来难以言说,或许这便是缘分。” 萧敏忽道:“若那次不是我来,而是萧塔不烟来,怕与二郎结缘的就是她了吧?” “嗯?”赵柽闻言愣了愣:“十三娘何来的胡言乱语?” 萧敏将身子扭过去,不看赵柽,低声道:“二郎只是喜爱美女吧……” 赵柽摸了摸下巴,不由笑了起来:“醋劲还挺大。” “才没有!”萧敏扭过了身子,脸上红晕直飞去耳后。 赵柽笑道:“娘子上榻休息。” “我,我不困……”萧敏顿时慌神儿,她知道这休息可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挤睡,心中莫名害怕起来。 赵柽站起身:“用我抱娘子过去吗?” “不,不用……”萧敏慢慢向床榻挪,刚到榻边,赵柽已经从后面过来,轻轻环住她。 萧敏不敢动,嘴里喃喃道:“二郎,你伱……” 赵柽笑道:“我帮娘子宽衣解带。” “啊?”萧敏闻言一惊,刚要往榻上逃,赵柽微微用力,她哪里挣脱得了,只觉得身子阵阵酥软起来。 片刻后,萧敏缩在榻上锦被后,只露出一双无处安放的雪白小脚,交结在一起,又羞又怕:“二郎,你……” 赵柽笑道:“娘子莫急,夫君马上就来。” 随后只看他迅速褪掉衣袍,接着一个饿虎扑食,纵身上了床榻。 “二郎,熄,熄灯……” “熄灯做什么?” “不熄灯太难为情……” “娘子把眼睛闭上,不就和熄灯一样了?” “二郎你又在骗我……” “娘子如何不信?且闭了眼试试。” “不,唔唔……” …… 三日之后,赵柽离开庄子,萧敏出来相送,已是换了发式,再不作闺中妆,自此云鬟梳起为人妻。 回去王府,赵柽看了些来往书信,倒都没什么大事。 亲军司那边有谭真镇着,只要不打仗,平日里就是检兵、练兵一类,他去不去都无所谓,按年月吃空饷就是。 碎玉楼也没甚大事,若有急报,知他在庄上,也不会将信笺送来这里。 至于陇右和福建,这两处若是有信,则走秘密渠道,不会轻易送过王府。 查看了一圈之后,见再没什么要处理,赵柽就去清凉殿里坐着,观看鲸战风雨图,这次倒不用太多时间,他脸上便露出喜色。 前后共仔细揣摩了这鲸战风雨图三次,终于让他悟出了其中关窍,这第二幅壁画内同样隐含了一招武艺。 这招武艺和第一幅图的大海无量同脉相承,三幅石壁就是三招武艺,但他没试过也不知是一招厉害过一招,还是不相伯仲。 赵柽领悟之后急匆匆走了出去,进到演武场旁的树林之中。 这时天色略晚,晚霞满天,有些昏黄萧瑟,他看四近无人,双掌起手,然后身形迅速闪动,双掌瞬间打出无数残影,接着只看林中落叶悬起,仿佛山风排啸,海浪倒覆,随后那掌便向前直直地拍过…… 第二天,赵柽继续去树林里练武,第三天依旧,第四天再去,如此七天之后,他才彻底掌握了鲸战风雨图隐藏的招数。 这招数是极其复杂的,按照赵柽对武艺看过就会的天赋,都要七天才能彻底掌握,可见其何等的艰涩难懂。 虽然这招他没有对人使用过,但赵柽已经感觉到这招的威力还要胜过第一幅石壁的大海无量,而且彻底学会这招之后,他发现自家的武艺竟然有了精进,似乎已超越宗师。 虽然超过宗师,但他觉察又似与方腊的半步大宗师不同,但也说不好哪里不一样,总之现在让他再战方腊,哪怕不用大海无量,也极可能不会落败,甚至胜过对方。 不过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大宗师境界,应该也算……半步大宗师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练剑,练夺命剑,夺命剑自从他推衍出第十一式之后,便发现剑意还是未尽,竟有绵绵之感,哪还不知道李助创这剑法之时,并非十一剑收尾,竟然还有第十二剑…… 可这第十二剑想再推出来,却是困难到了极点,毕竟十一剑同样是他推出,那么再推第十二剑,不仅要参考李助前十剑的剑意,还要参考自家第十一剑的精华,融汇贯通,延续剑意。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气更冷下来,赵柽实在推不出第十二剑,便暂且作罢,打算留待以后再说。 这天早晨,岳飞过来辞行,赵柽给老妇人准备好了礼物,又备了马车,打算留岳飞住一夜,让他隔日再走。 岳飞正打算推辞之时,忽然外面苏石敲门,叫进来一看,是送过朝廷的府衙邸报。 他随意打开,瞧见其中一个消息,不由紧紧皱起眉头。 就此刻赵棫在外面也过来,进门就道:“二哥,不好了,官家真要把五姐嫁给蔡鞗了,已经下了立冬日成婚的圣旨。” 赵柽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摸着下巴想了想,福金是肯定不愿意嫁给蔡鞗的,从福金由来的话语就能听出,若真是道君皇帝下旨逼迫,说不得福金激动之下会作出什么傻事。 而且身为几个与他关系要好的弟弟妹妹之一,他也不希望福金嫁去蔡家,毕竟他和蔡家早晚都会翻脸。 想到这里他皱眉轻叹了口气,旁边岳飞道:“师兄,帝姬她……” 赵柽道:“师弟先不要走了,留下来帮我做一件事情……” (本章完) 第426章 计划,入宫,秘 “啊?”听完赵柽一番言语,赵棫和岳飞皆是惊呼起来。 “怎么,不敢吗?”赵柽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这个……”赵棫挠头道:“二哥,我倒是没什么不敢的,为了五姐我做什么都行,就是怕到时候官家找你麻烦。” 赵柽淡淡道:“我都不怕,你怕甚么?事情办完后你也藏起来,暂时不要露面,省得再找到伱的头上。” 说完,他眼睛又看向岳飞,岳飞讷讷地道:“师兄,这算是违抗君命吗?” 赵柽道:“福金不愿嫁,违抗父命还差不多,违抗甚么君命!” 岳飞嗫嚅道:“可师兄的意思是将帝姬从宫中悄悄带出,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让帝姬不去嫁给蔡家……” 赵柽瞅他道:“师弟认为这和忠君爱国有关系吗?” 岳飞低头道:“好像……也没有多大关系。” 赵柽道:“这就是了,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蔡家什么名声,师弟莫非不知?难道我就让自家妹子往火坑里跳吗!” 岳飞想了想道:“蔡家……名声确实不好,我也听说了许多奸佞之事,百姓们也都说满门奸臣甚么的。” 赵柽道:“这不就是了,若是福金自己愿意,我倒也不会去插这手,可是福金不愿意,那我就势必阻止。” 岳飞挠头道:“一切都听师兄就是。” 赵柽沉吟片刻:“此事宜早不宜迟,一会儿我就入宫,然后想办法将福金带出来,不过为了避免被人瞧见,便不能使用王府侍卫,王府侍卫大多都是宫里出来的,皇城司和宫中宦官军丁都认得他们,而且他们的武艺也差了些。” 二人称是,赵柽思索又道:“碎玉楼则多是粗胚,用他们也不好,而且他们许多来过王府,外面皇城司盯着,知道他们根脚,也不稳妥,他们里面武艺也没有一顶一出类拔萃的,眼下武艺最强的就只有师弟和高宠,但高宠却不能露面。” 岳飞道:“师兄,我也受过通缉,不怕被人认出吗?” 赵柽道:“简单易个容便好,几个月前的画像,早就雨淋风打没了,女直人都走了那么久,谁还记得这事,且必须要有武艺高强的保护福金,眼下我身边就是你和高宠,高宠认得的太多,万万不行。” 岳飞道:“师兄,具体要如何做?” 赵柽道:“你先去碎玉楼让简素衣弄辆马车,然后找朱小乙叫他将你带去皇宫东门外等候,我想法从皇城内将福金带出来,让她上你的马车,你再将福金送去绿柳庄,后面我会加派人手去庄子里保护。” 赵棫纳闷道:“二哥,为何不让五姐来王府?” 赵柽摇头道:“外面那么多皇城司的眼线,若是有车架一来一回必然叫人怀疑,一会我进宫都要骑马,何况官家知道福金失踪必然大发雷霆,说不得派人来王府查看,这样太不稳妥!” 岳飞点头道:“师兄,那我现在就去碎玉楼找简姐姐。” 赵棫道:“二哥,我也去!” 赵柽道:“你不能去,你回书局收拾收拾,然后直接上城外庄子里藏下。” 赵棫道:“那我出门时也易个容?” 赵柽道:“你知道如何易容?” 赵棫道:“粘上几抹胡子就是了……” 赵柽皱眉:“刮些锅底灰将脸涂黑些,然后脱了袍子,换布衣出去!” 赵棫小声道:“晓得了。” 赵柽又看向岳飞:“师弟,东京你不算熟,驾了马车后,来往叫朱小乙找人带路,他们乞儿的身份,就算到时有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岳飞点头:“师兄,可否定个时辰?” 赵柽看眼外面天色,眯了眯眼:“午时吧,如果一切顺利我午时出宫,倘若到时我没出来,你在外边等候就是。” 岳飞再次点了点头,起身就走,赵棫也跟着离开。 赵柽看两人出门,又思索片刻,这才让雷三套鞍背马。 马自是黄马,只不过眼下已经改叫红马了,红马的毛鬃自从变色后,竟然慢慢地有些卷曲起来,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又填几分怪样。 赵柽这阵子出门都是骑它,这马虽然骨架和千里独行一盏灯差不多,但吃的肥硕,肚子老大,骑着便比千里独行一盏灯更舒坦,虽然跑起的速度没有千里独行一盏灯快,但赵柽总觉得是因为它并未使用全力,天生惫懒的货色。 一路直奔皇城东门,随后进去,这番却是连马都牵入了,本来不合规矩,但守门的军兵哪里敢阻拦,只是恭声询问,殿下需不需人照看坐骑? 赵柽摇头,言是前去圣人处,不用这边照料,随后就直奔郑娘娘的宫殿。 到了那边,里面有些妃嫔正在聚堆说话,看他来纷纷起身,赵柽便问在说什么,小王贤妃莞尔道:“殿下,自然是说茂德帝姬出嫁的事情。” 赵柽瞅了瞅她,这小王贤妃叫做王月宫,大他七八岁,眼下也不过二十八九,生得白美丰腴,小时候经常抱着他共乘一匹马,教他学习马球。 他道:“福金没过来?” 小王贤妃道:“许是害羞,早晨到现在都没见。” 赵柽点了点头,坐下后只是吃果脯,听众人聊天,也不说话。 待过半晌,太阳往南去,众妃嫔离开,郑娘娘道:“我儿来可是有事?” 赵柽点头:“孩儿确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母亲。” 郑娘娘笑道:“我儿这几年出息了,还有你不解的事情吗?” 赵柽讪讪道:“母亲也拿孩儿开玩笑,孩儿又不是神仙,不知道些事岂非正常。” 郑娘娘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赵柽瞅了瞅左右,郑娘娘挥手让宫娥侍女都出去,随后关好殿门。 赵柽这才道:“母亲,爹爹为何要将八哥儿贬为庶民赶出皇宫,又为何这么着急将福金嫁出去,还选了蔡家?” 郑娘娘闻言一愣,道:“你问的是此事啊!” 赵柽道:“还请母亲解惑。” 郑娘娘摇头道:“这件事……其实却是官家想得有些多了。” “想得多了?”赵柽扬了扬眉。 郑娘娘轻叹道:“人只知官家最宠爱的是我还有三哥儿的母亲王贵妃,因为我两个原本是向太后身边的女官,是官家要过来的,但其实不然,官家所最喜的乃是福金的母亲。” 赵柽想了想,道:“这却也能看出来些,孩儿还有印象,当年福金的娘去世时,爹爹十分难过,不仅写了许多诗悼念,还追封她为明达皇后。” 道君皇帝的原配显恭皇后王氏,于大观二年去世。 郑娘娘大观四年立为皇后,隔年政和元年册封典礼。 而福金的娘是在政和三年去世,去世两个月后即追册为皇后,谥号明达,时年二十七岁。 这种在后宫有皇后的情况下,还追封死去妃子为皇后的事情极为罕见。 毕竟追封一般都是发生在继位的皇帝身上,而不是当朝皇帝这里,继位的皇帝如果不是皇后生下的儿子,而是由一位级别较低的嫔妃所生,那么在皇后和他的生母都去世的情况下,他便可以会追封生母为皇后。 而当时的情况不但后宫有皇后,当朝皇帝更是还在,这样就追封死去妃子为皇后,并且后事花费甚巨,顿时引起朝堂上下不满,但道君皇帝却依旧一意孤行。 由此可见道君皇帝对这位刘氏的喜爱。 不过赵柽也有纳闷的地方,道:“既然如此,爹爹为何不在显恭皇后去世后立福金的娘,却反而是册封了母亲?” 郑娘娘道:“向太后临终前曾有遗言,后宫无主之时,可在我与三哥儿的娘之间选择一位,官家孝顺,尊了向太后的遗言,再可能就是官家看我贤德,最后才让我登了后位。” 赵柽点了点了头,郑氏和王氏原来都是向太后身边女官,而道君皇帝这个皇位说穿了,是向太后一力帮他坐上的,所以向太后有这种遗言也说的通,毕竟左右都是自己人,她才放心身后之事。 至于郑氏贤德,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她不但才华横溢,谦恭有礼,而且十分简朴。 当时册封皇后之时,大宋正和西夏乱战,道君皇帝要给郑氏定制服饰,她却请求道君皇帝说,如今国库空虚,前线打仗军饷尚且不足,制作凤冠服饰要用太多的钱,只要改造以前的旧服饰就可以了,后来她又乞求道君皇帝免去她出行时的仪仗,还有各种随驾人员等,道君皇帝都答应了她的请求。 而且自从身为皇后,郑氏决不允许娘家人干预国家政事的,她有个同族兄弟,名唤郑居中,从事枢密院下的军政事物,郑氏对道君皇帝说,不要让臣妾的娘家人参与朝政,如果官家非要任用他们,臣妾只好当回妃子,于是道君皇帝无奈之下,就罢免了郑居中的职务。 后来道君皇帝觉着这样做有些太不近人情,就偷偷又把郑居中官复原职,郑氏去娘家省亲知道了此事后,回来再对道君皇帝说,郑居中与家父互相来往,官员们都言他们利用手上的权力接受贿赂,请求官家彻底罢免他们的职事,让御史台监督他们。 道君皇帝没有办法,只得听从,后来又再次瞒着郑氏偷偷起用。 赵柽想到这里笑了笑,自己这位母亲,还真不愧贤德二字,此并非假的,她身为中宫之主,却从没有给自己灌输过争夺皇位的话语,也从没去道君皇帝那里有过请求,这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道:“母亲,你刚才说福金和八哥儿之事是因为爹爹想多了,其中到底怎么个缘由?” 郑娘娘摇了摇头,半天才道:“明达皇后出身寒微,市井中长大,入宫前有一邻家小郎青梅竹马。” 嗯?赵柽闻言一呆,这怎么像黄觉和小蘋的事情? 郑娘娘继续说道:“原本她入宫之后便再无联络,但也不知道那小郎是故意的,还是真为生计,后来竟去当了殿前司的禁军,被派往守宫城外门。” “噢……”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八成是故意的吧。 郑娘娘接着道:“两人倒撞过面,不过应该彼此没有相认,但官家想多,疑心二人之间有苟且,连带着烦弃了福金和八哥儿,所以才突然迁怒二人。” 赵柽纳闷道:“爹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郑娘娘叹道:“前年中秋时,官家思念明达皇后,便去瞧她旧物,但却在明达皇后的一些遗物里,发现了她生前所写的诗句还有些随笔小文,她本来读书不多,写出来的大抵白话,一看便知意思,官家何等聪明,连贯看去就洞悉了前因后果,立刻便勃然大怒起来。” 赵柽皱眉道:“可为何只迁怒福金和八哥儿,除了二人外,还有十一哥儿,十八哥儿,还有十四姐儿,也是明达皇后所生啊!” 郑娘娘慢慢道:“福金最大,八哥儿其次,而官家查问得知,那个和明达皇后青梅竹马的小郎,在八哥儿出生的当年就害病死了,所以自然迁怒的就是福金和八哥儿了。” 赵柽想了想,道:“娘,你觉得明达皇后是否真的……” 郑皇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若说旁人我或不知,但对她却是十分了解,盖不会行此龌龊事,何况那守外门的小兵又哪里有行事机会,还有二哥儿你不觉得福金和八哥儿在容貌上,都与官家有相像之处吗?” 赵柽仔细回想确实如此,不由点了点头。 郑娘娘又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官家也未尝不知他所想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 赵柽道:“既然如此,爹爹又为何这般对待福金与八哥儿?” 郑娘娘叹气道:“脸面上过不去罢了,想的越多越过不了心结,觉得明达皇后既然入宫,就不该思忆过往之事,更不应在那些诗句小文里,寄托情怀。” 赵柽笑道:“爹爹倒也没错,不过却可怜了福金和八哥儿。” 郑娘娘道:“八哥儿本身年岁已大,到了出宫开府的时候,虽然被贬为庶人,不过官家以后应该还会恢复他爵位,官家也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赵柽摇头道:“八哥儿我倒不担心,扒去了爵位未尝就是坏事,只是福金嫁与蔡家……” 郑娘娘道:“二哥儿要说什么?” 赵柽笑道:“娘,福金不想嫁给蔡鞗,孩儿也不想她嫁与蔡家!” 郑娘娘奇怪道:“虽然说蔡家不是勋贵,但一门二相,将来说不得会再出一相,门庭已是顶尖,福金为何不愿嫁?二哥儿你又和蔡家有什么仇怨?” 赵柽道:“福金小时丧母,是母亲照顾她长大,说起来与亲女也无甚区别,她不愿嫁,我不问理由,至于蔡家,早晚是要倒的,福金嫁过去,是害了她。” “蔡家……会倒?”郑娘娘瞅着赵柽:“二哥儿,你说此这话可有依据?” 赵柽笑道:“娘,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我不会让福金嫁去蔡家的,而且这事也不可能去求爹爹,求了爹爹也不会同意,说不定更要恼怒发火。” 郑娘娘沉默半晌,道:“二哥儿,你要干什么?” 赵柽笑嘻嘻地道:“娘,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郑娘娘闻言神色严肃下来:“你……你又想像当初偷偷带走小蘋那样,将福金带出去?” 赵柽点了点头。 郑娘娘道:“二哥儿,你可要知道,福金与小蘋不同,小蘋当时在你宫中,而且官家根本都不记得她是谁,想个法子就会遮掩过去,带也就带了不过少个宫人罢了,但福金是帝姬,是要下嫁给相门蔡家的,此事满朝皆知,百姓都有耳闻,一但失踪不见,必然会是轩然大波,官家震怒不说,怕是朝堂都要震动。” 赵柽笑道:“娘,我不管那些,福金不能嫁去蔡家,你给我找个箱子袋子什么的,就说赏赐下我东西,我把福金带出去。” 郑娘娘瞅了他片刻,脸现无奈神色,长长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427章 出宫,离开,马 赵柽牵着卷毛红马晃晃悠悠地出了皇城东门,马上既没有袋子,也没有箱子。 若是用袋子或箱子携福金出宫,那还不如直接赶一驾马车来的方便,毕竟袋子箱子的破绽并不比马车少。 卷毛红马背上搭了许多绫罗,散散落落,看不出到底有几匹,堆得属实不低,风一吹来,有些绫罗的纱头刮去地面,赵柽便向上提了提,叹气道:“娘娘赏赐什么不好,偏弄了这些东西,真是麻烦。” 皇城东门外是东华大街,对面则是晨晖街,赵柽一眼就瞥到交叉路口处有辆马车,上面插着带有碎玉楼暗记的小旗。 他笑了笑,牵着红马往过走,这时马背那些绫罗里传出个低低的声音:“二哥,出来了吗?” 赵柽道:“出是出来了,不过须得再忍一忍,总不好就在此处现身。” 说话的自然是福金,红马高大,福金则身材纤细,裹在绫罗中伏于马上极难被发现,而且赵柽身份尊崇,宫内无论宦官还是侍卫看见他都立刻低头,哪还会注视马背上有些什么。 不一刻走到对面,赵柽冲马车辕首上坐的岳飞打个眼色,岳飞便驾车在后面缓缓跟随。 又走了片刻,来到一拐弯处,看左近无人,赵柽道:“出来吧。” 福金闻言从绫罗里探出头小心张望,然后从马背跳下,却是瞅到岳飞,便道:“岳师兄。” 岳飞急忙见礼:“草民见过茂德帝姬。” 赵柽在皇城中已经对福金说过计划,她知道要和岳飞去一处隐秘的庄子躲藏,至于庄上的情况赵柽也和她简单地介绍过一番,所以这时并不吃惊。 赵柽道:“闲言少叙,福金你抓紧上车,庄子那边我已经派人安排,你暂时在安心住下就是。” 福金点了点头:“多谢二哥!” 赵柽冲她摆了摆手,福金钻进碎玉楼的马车,岳飞驾车转弯向南而去。 看车辆走远,赵柽整理了下红马背上的绫罗,随后牵着朝王府方向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这时天气已冷,树木叶子几乎掉光,红马似乎对那些枯败树叶很有兴趣,边走边低头去吃,赵柽便也由着它,瞅它吃树叶的样子有些犯愁。 这马饕餮起来生冷不忌,不吃得走不动路誓不罢休,但赵柽没想到它居然连树叶都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他又仔细看这马,深红颜色,硕大肚囊,门鬃奓着,虽然看起来又高又大,却没有旁的战马精壮,似乎都是肥膘,他不由摸了摸下巴,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呢? 红马此刻吃得高兴,打起了响鼻,用大脑袋蹭他,他伸手摸了摸,毛鬃油滑卷曲,皮厚肉肥,猛然间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一种马来。 似红马这种怪模怪样,好做怪事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有一种马叫做万里烟云照,这种马从马蹄到马背有八尺高,头到尾有丈二长,宽胸脯,小肚子,高蹄背,板肋球筋,浑身上下,毛色跟黑缎子一样,毛梢处则闪金光,脑门上长了一块白毛,还有点黄心,这马就好做怪事,喜欢后腿直立行走,且也会喷人。 还有一种叫做赛龙五斑驹,身上有五种颜色的大块斑点,这马脾气暴烈,喜欢用头乱撞,撞不到人时就去撞墙撞树,力大无穷,且这马也是什么都吃,生冷不忌,只要能啃动的全都往肚子里吞咽。 不过赵柽此刻想到的却是另外一种马,本来之前也念不起来,但刚刚摸到马身,忽然想起卷毛的马其实稀罕,由此才记起了这种。 他想到的马叫做卷毛狮子兽,可卷毛狮子兽的颜色要比红马更重一些,红马是深红色,卷毛狮子兽是暗红色。 不过卷毛狮子兽里有一异种,颜色就是稍浅一些的,名字唤作大肚子蝈蝈红。 这眼前红马的种种形态特征,与大肚子蝈蝈红极其相似,卷毛,深红,大肚囊,什么都吃,贪得无厌,好喷人口水杂物。 卷毛狮子兽是宝马,大肚子蝈蝈红乃是奇马。 似千里独行一盏灯,万里烟云照,赛龙五斑驹,大肚子蝈蝈红,这些马其实都算奇马异种。 所谓奇马异种,并非是能正常繁育出来的马匹,而是一个族群,不知道有多少匹,传多少代,里面才会偶然出现这么一匹。 无数匹照夜玉狮子里,才可能诞生一匹千里独行一盏灯,多少匹踏雪乌骓里,才有机会出现一匹万里烟云照,同样无数匹卷毛狮子兽中,才会出一个大肚子蝈蝈红。 赵柽此刻越看红马越像大肚子蝈蝈红,红马发现赵柽愣眉愣眼瞅它,顿时有些不太高兴,它对赵柽的态度向来不错,远胜过对姚平仲,但赵柽这时目光在它身上左右乱看,它便有些不太自在。 于是红马用蹄子刨地,嘴巴龇开,露出大牙,喉头作响,仿佛犬狗咬人前发出的暴躁声音。 赵柽冷下脸,看着它道:“要干什么?” 红马瞅了瞅赵柽,对峙了几息,然后低下马脖,牙齿猛咬树叶,赵柽往它背上用力一拍,骂道:“想要造反不成?” 红马塞了一嘴树叶子,“吸溜溜”叫着,它也不抬头,似乎地上的烂叶子得罪了它,就算吃不下去了,也要咬烂,然后吐掉。 赵柽见状一拽缰绳:“回去!” 红马不情愿地跟着他走,赵柽倒也不骑,就这么一路往王府去,秦王府和皇城的距离并不算远,若是走路,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但红马此刻犯了犟劲,就是磨磨蹭蹭,足足用了多一倍的时间才回到王府门前。 守门的军丁急忙下去迎接,赵柽指了指马上的绫罗绡纱,道:“圣人赏赐的,我嫌麻烦没用箱子装,你们且归整归整,然后送去府库那边。” 兵丁们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从马上拿下,接着分出几种颜色,卷成轴状之后,送进了府内。 赵柽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牵着红马从侧门走入,边走嘴里边唱着小曲,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此刻,就在斜对面远处的一座楼上,几名皇城司职差从王府门前收回了目光,一个人低声道:“记下来,秦王带绫罗回府,军丁分色整理,送进府中。” (本章完) 第428章 宫内辩斗 翌日上午,赵柽在后宅喝茶,祝秀娘抱着小赵熹教其念诗,可小赵熹才几个月大,哪里能够学会,嘴里“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就这时,丫鬟荷香从外面小跑进来,然后道:“王爷,宫中来人寻找王爷,说是官家有旨意传达,看样子很是急迫。” 赵柽抬了抬眼皮,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起身逗弄了会儿小赵熹后,这才往前面走去。 来传旨的是宦官郑福,原本宫中时伺候过他,自不见外,一看到他便忙不迭地道:“王爷,你可过来了,急死卑奴了……” 赵柽纳闷道:“何事如此慌张?” 郑福低声道:“王爷,不好了,茂德帝姬失踪了,官家让你赶快进宫商议此事呢!” “嗯?”赵柽闻言一愣:“你说什么?福金不见了!” 郑福忙道:“王爷,正是如此,昨晚时就不见了,宫内找了大半夜,差点将皇城都翻过来,却依旧没有找到人!” 赵柽脸色阴沉如霾,沉吟道:“皇城还是不小的,确定都找了个遍?” 郑福苦道:“王爷,基本所有地方都找了,毕竟皇城的内侍和军兵也不少,官家一声令下,就是嫔仪和宫娥也都出门搜寻各处,但却没任何消息。” 赵柽皱紧眉头:“福金能去哪里?不会是出宫去玩了吧……” 郑府摇头道:“可是没人看见帝姬出宫,官家找不到帝姬后倒也怀疑这点,卑奴离开时,官家将守外门的军丁都抓了起来,正在询问呢!” 赵柽嘴角抽了抽了,道:“既然如此,那快和本王过去。” 到府外上了马车,没用多久便进入皇城,然后来至延福宫延福殿前。 这时殿门四开,赵柽走到阶上望见里面,就看赵楷也在,还有蔡京高俅两个,剩下则是宫中的宦官押班和把守皇城外城的禁军头领。 道君皇帝正在拍桌子咆哮,蔡京低头一言不发,高俅则半躬着身子手足无措,那些押班和侍卫首领个个瑟瑟发抖。 “要你们何用,要你们何用!”道君皇帝跳脚骂着:“帝姬这么大个活人都找不到,你们还能干什么?” 高俅嗫嚅道:“陛下,帝姬会不会偷跑出宫去了,是那些把守皇城外门的人没有发现?” 道君皇帝瞅他:“你在问朕吗?你在问朕吗!那些军兵不都是你们殿前司的人吗?你怎么管教的?若是帝姬真偷偷溜出宫外,他们为何不知?” 高俅立刻不敢言语,赵楷这时在旁道:“官家,儿臣倒是觉得高太尉所言未必不会,此刻宫内几乎翻了个遍,都无帝姬影子,帝姬就算想躲藏起来,但总是要喝水吃饭的,这些都会留下痕迹,眼下看却一丝留痕都没有,怕是真的跑去了宫外。” 道君皇帝阴沉着脸道:“不是已经审问了各门把守之人吗?别说帝姬,昨日整个皇城都根本没有宫人出去过!” 蔡京这时开口道:“官家,宫内没有出去的,那么外面来的人呢?会不会是有人进宫将帝姬偷偷带了出去?” 赵楷闻言道:“这个倒还真有可能,我刚才问了帝姬住处的宫娥,好像是帝姬有些不想嫁人,之前就言语过,这几日更是常常坐着发呆,会不会求了外面之人,入宫将她带去宫外?” 道君皇帝闻言将御案拍得“啪啪”作响,怒道:“谁敢如此大胆,将帝姬裹带出宫,就不怕诛灭九族吗!” 赵楷顿时一缩脖,道:“官家可再查查昨日都谁入了宫又再离开……” 赵柽这时缓步进入殿内,道君皇帝瞧见他,没好气地哼道:“茂德帝姬失踪了!” 赵柽刚才已经听见殿内说话,这时忙道:“官家,这,这怎可能啊,会不会是在皇城什么隐蔽地方,没有找到?” 道君皇帝大口吐气道:“会在皇城哪里?” 赵柽道:“那些池子,小湖里不知都有没有看过,不会是失足跌了下去,没人发现吧?” 赵楷在旁边道:“秦王能想到的,莫非官家想不到?” 赵柽摊了摊双手:“那就是查过了?我记得有几个小池湖水可不浅,从上面看不到底。” 赵楷摇头道:“也不算深,都没不了人,就是水浑了些,全都派人下去过,一寸一寸的摸,什么都没有。” 赵柽叹道:“那可就奇怪了,福金能躲去哪里呢?” “躲去哪里?”赵楷冷笑道:“宫内没有,自然是被人带出了外面!” 赵柽皱眉:“谁这么大胆,敢私带帝姬出宫?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赵楷瞅了瞅他,转身面向道君皇帝:“官家,儿臣之前审问外门的军丁时,得知昨日秦王曾经入过宫!” 赵柽眯眼看他:“郓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把福金带走了吗?” 赵楷道:“我只说你昨天进宫,可没说别的!” “真是荒缪!”赵柽语气森寒道:“若我带走了福金,那守门的军丁岂会看不见?那么一个大活人从宫门出去,会没人瞧见吗?难道殿前司的禁军都瞎了眼不成!” “那谁知道,秦王威风向来好大,说不定守门的军兵瞧都不敢瞧一下呢!”赵楷低声道。 “郓王你再说一遍?”赵柽闻言立刻撸胳膊挽袖,就要奔赵楷过去,赵楷吓得急忙往御书案旁躲去。 “够了,吵什么吵!”道君皇帝抓过案上一只笔筒“啪”地摔在地上,顿时大殿内安静下来。 “秦王,你昨天果真进过宫?”道君皇帝道。 “回禀官家,儿臣昨日上午进宫看望娘娘,午时一过就离开了。”赵柽气呼呼地回道。 “哦……”道君皇帝皱起眉头,心中总觉得这老二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他思索片刻,忽然想到这老二向来深沉,但眼下却有些过于激动了。 这不是老二的性格啊! 道君皇帝上下打量赵柽:“秦王既然昨日入宫,倒不能说没有一点嫌疑……” “官家,儿臣独身进宫,未带车驾,又独身离开,宫门处值守的军丁宦官都看得分明,孩儿有什么嫌疑?”赵柽忿忿地道。 “这个……”道君皇帝有些无法接茬。 “何况昨日又非儿臣一个入宫,从早到晚,说不得还有多少人,倘要这般计较下去,个个都有嫌疑!”赵柽道。 “秦王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赵楷在御案旁道:“昨日朝上休沐,除了早晨送菜蔬肉米的农户来过宫门前外,再无其他人,整个白日,除了秦王,并无二人进宫!” 并无二人进宫?赵柽愣了愣,昨天是休沐日吗?他不上朝,自然不注意日期,倘若是休沐日的话是没有早朝的,没有朝臣入宫,而且道君皇帝在休沐的时候也不会召人过来饮酒宴乐。 他皱了皱眉,这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否则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带走福金,就没这些是非了。 正常时候早朝大臣们都要进入皇城,虽然是去前面的紫宸殿,但只要进了皇城,那就有嫌疑,别管证据什么,只要进来了就有。 而且道君皇帝再会唤人喝酒取乐,到时来的那些也都脱不了干系,自家虽然也进宫,可出去时是独身,那就不可能过于怀疑到自家的身上。 可眼下……就他一个昨日进宫?这可就有点说不清楚了,不过好在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只要咬死了不认就好。 赵柽看着赵楷冷道:“我出去时候单身一人,宫门外几十上百号人都看着,郓王休想污蔑于我!” 赵楷道:“秦王不要狡辩,都说了那些宦官兵丁哪敢仔细瞧看,怕是你使用了什么障眼法,带了帝姬出去!” 赵柽闻言大怒:“郓王你胆敢污蔑我,看我教你做人!” 他说着就冲过去,赵楷吓得立刻躲去了道君皇帝身后,浑身发抖。 道君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帝姬丢了不说,两个皇子居然还要大打出手,这简直就是不把他这个官家放在眼中。 这时蔡京和高俅见势不妙,都退去了旁边,那些宦官押班和侍卫头领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道君皇帝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想要掀桌子却掀不动,挥手把案上的东西全都打到地下:“还不闭嘴,你们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一听此言,赵柽悻悻地停下脚步,道:“儿臣哪敢,是郓王污蔑儿臣,儿臣身为兄长,自然要教训教训他。” 道君皇帝气得胡子直翘:“以往倒还辩得三分道理,现在就学那粗鲁行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赵柽放下袖头,退了回去,闷闷不语。 赵楷这时躲在龙椅后忙道:“父皇,父皇,这秦王胸中肯定有鬼,昨天就他一个进宫,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赵柽瞪眼:“你还说?!” 赵楷吓得立刻不敢讲话,道君皇帝深吸一口气:“秦王,帝姬不在宫内,昨日又你一人进宫,你要怎么解释?” 赵柽道:“官家,儿臣还要如何解释?昨天儿臣是独身出去的啊!” “独身出去的……”道君皇帝不由阵阵头疼,既然是独身出去,那肯定没有问题了。 “父皇,可能是秦王威风,宫门前的人不敢仔细观看,没注意看到,而且秦王是带马进宫的,出宫时再牵马走的!”赵楷在后面嗫嚅道。 “嗯?”道君皇帝皱眉看向赵柽:“秦王何故骑马入宫?” 赵柽道:“官家知道儿臣之前生病,此刻痊愈不久,身上无力,懒得走路。” 道君皇帝不语,眼中闪出疑惑神色。 赵楷急忙又道:“父皇,总之秦王有大嫌疑!” 赵柽斜睨他一眼,冷笑不语。 道君皇帝咳嗽了一声,他也觉得赵柽不大对劲,毕竟昨天只有赵柽一个进宫,而且他现在表现的有些太过激了,但赵柽是独身出去的,这却很不好询问啊! 就在这时,就听蔡京说道:“官家……” 道君皇帝瞅他道:“太师有何话说?” 蔡京道:“老臣觉得,这事蹊跷,帝姬若是不愿下嫁微臣家,大可和官家提出,何至于潜藏起来……” 道君皇帝面皮抽搐,婚事是他赐下的,如今却出了这么档子事,他是皇帝,向来一言九鼎,此刻未免觉得有些丢失面皮。 赵柽眯眼道:“太师此言差矣,帝姬只是失踪,安危且不能定,何来潜藏之事!” 蔡京闻言不说话,赵楷却道:“帝姬身边宫娥说福金不想嫁人,宫内又遍寻不到,不是逃去外面又去了哪里?我看就是秦王你将帝姬给带出去的!” 赵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独身离开,怎么携带福金?” 赵楷道:“昨日只有你进宫,你的嫌疑最大!” 道君皇帝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不由伸手抚额,恼道:“秦王,果然没带福金出门?” 赵柽道:“儿臣带福金做什么?福金嫁给谁,关儿臣何事!” 赵楷道:“秦王,你说谎!” 赵柽道:“郓王,不服与我殿外说话!” 赵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道君皇帝这时头大如斗,看着赵柽道:“秦王,昨日只有你进过皇城,再无旁人,你,你可能自证没带福金离开?” 赵柽闻言耸了耸肩:“官家,我一人一马出门,守外门的宦官和军丁全都看见,还要如何自证?” 道君皇帝气得一拍桌子:“那要怎么办?难道要朕下旨全城去搜寻吗?朕丢不起这个人,皇室也丢不起这个人!” 下面立刻鸦雀无声,别说皇室,就是寻常百姓人家,这也是丢人现眼的大事,若是官宦家庭,便会被人诟病,甚至成为攻讦的理由,何况天子门户。 好半晌,就听蔡京道:“官家,老臣觉得还是要先撇清秦王的嫌疑,再说搜不搜城之事。” 道君皇帝道:“怎么撇清?” 蔡京瞅向赵柽,一副老眼昏花模样,慢慢地道:“官家只要派人搜搜秦王府上,看看帝姬在不在府内,自然就可以证明此事是否与秦王有关!” 赵柽闻言,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看着蔡京道:“蔡太师敢出此话?” 蔡京低头道:“秦王恕罪,老臣也是为了官家着想,为了秦王着想,不这样又哪里能洗脱秦王的嫌疑!” 赵柽语气森寒道:“为我着想?蔡太师,你说此话,莫要后悔!” 蔡京沙哑着嗓子道:“老臣为大宋,为官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不后悔!” “好,好!”赵柽冷笑起来:“你不后悔就好!” 道君皇帝这时也左右为难,眼下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柽和此事有关,就这样去搜一位亲王的府邸,总有些说不太过去。 可万一这事确实是赵柽干的呢?这老二今天有点不太对劲,而且昨日又只有他一人进宫,不搜搜又实在放不下心。 “秦王……”道君皇帝看向赵柽道:“你也莫要恼怒,朕让人去看看,若确实不是你所为,也正好证个清白。” 赵柽不言不语,道君皇帝又道:“朕让郓王前往,再派宫中女官带着宫娥去,到时也好方便。” 赵柽依旧不言,道君皇帝吸了口气:“就这么定了,郓王现在就带人过去,记得不许动秦王府一草一木,后宅由女官宫娥搜查,旁人不许踏进半步,谁敢过去,定斩不饶!” 赵楷立刻道:“儿臣领旨!” 说完昂首挺胸朝殿门口走,路过赵柽时,笑道:“二哥,弟弟得罪了!” 赵柽呲牙冷笑道:“三哥儿小心些,我府上可有些莽汉,向来生死不怕,三哥儿莫太靠近他们,他们不认得三哥儿,到时伤到了可追悔莫及……” “你!”赵楷急忙回头看道君皇帝:“父皇,秦王他威胁儿臣!” 道君皇帝黑脸道:“赶快去!” 赵楷只好转身出门,赵柽则眯着眼,双手抱胸,一脸阴鸷地瞧向蔡京…… (本章完) 第429章 定计阳谋 足足两个多时辰过去,太阳已经向西偏移,赵楷才回来复命。 虽然已经是初冬的天儿,但他却满头大汗,进殿仓惶行礼道:“父皇……” 道君皇帝从案后微微朝外探出身子:“搜得如何?” 赵楷闻言额上青筋直跳,嘴里一阵唯唯讷讷。 “嗯?到底怎样?郓王好好说话!”道君皇帝皱眉。 “父皇,没,没有……”赵楷这时哪怕不看赵柽,也感觉到那犀利冷漠的目光落在自家身上,让他心惊肉跳。 搜到还好,搜不到的话这老二岂肯善罢甘休? “没有……”道君皇帝脸上有些茫然,“福金不在秦王府里?” “是的父皇,帝姬不在……”赵楷这时开始后悔,他知道赵柽和福金姐弟感情挚厚,在这种事情上极可能会帮福金的忙,而且昨日只有赵柽进宫,那不是他带走的福金还会是谁? 可这番去秦王府,却并没有搜到,福金不在赵柽府内。 没有找到人,也不知道还能去哪找,只得回来复命。 “不在……”道君皇帝立刻觉得此事坐蜡,本就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却下令去搜,然而并没有搜到。 “父皇!”赵楷咬牙,他此刻依旧笃定是赵柽携走福金,着急道:“秦王狡诈,肯定将帝姬藏在了别处!” 赵柽在旁冷笑:“不错,我确实将福金藏去了别处,就藏在你的郓王府中,要不我带人前去搜上一搜?” “秦王你……你不要信口开河!”赵楷跺脚道。 “够了!”道君皇帝一拍桌案,他此时脑内一团浆糊,“都给朕闭嘴!”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他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蔡京把头垂得更低,自从赵楷进来之后说没有找到人,他仿佛愈发老态龙钟起来。 “难道真要朕满东京搜寻帝姬不成!”道君皇帝拽过身后的青莲如意拂尘,倒提着,用柄猛敲桌案。 下面没人吱声,道君皇帝羞恼道:“帝姬逃婚出宫,朕丢不起这个人!” “官家!”赵柽这时上前一步:“眼下还不能确定福金是逃婚离开!” “你……”道君皇帝挥舞着拂尘:“宫内没有,那不是逃婚是什么?” “福金可能遇害了也说不好!”赵柽淡淡地道:“虽然说宫中都找过了,但那也只是表面,并没有挖地三尺!” “秦王,你少危言耸听!”赵楷在旁立刻道:“哪个敢加害帝姬?莫非不要命了!”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赵柽冷冷道:“至于加害,谁知道是不是蔡家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不想蔡家多承皇室恩眷,所以下了黑手也不好说!”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道君皇帝怒道:“谁敢在宫内杀害帝姬?那岂不是连朕都处在危险之中!” “官家,儿臣只是讲一种可能而已!”赵柽不管道君皇帝咆哮,继续道:“至于说福金逃婚离开皇宫,那也只是另外一种可能,且不管她是如何离开的,但既然离开了难道还会留在东京等候官家去捉?说不得早就出城而去,此刻在不在京畿道都不好说了!” “这个……”道君皇帝闻言一愣,此话不错,福金若真是逃婚,肯定会跑得远远的,难道还留在东京等待被他去抓回去吗? “所以……”赵柽摸了摸下巴:“官家真若下令大肆搜查,最后弄得满城风雨,让皇室颜面无存不说,也未必能够找到福金。” “还有蔡家!”赵柽伸手一指蔡京:“蔡太师怕是丢人更甚,百姓们都知道帝姬宁可逃婚,也不愿下嫁蔡家,那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嫌弃蔡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蔡京闻言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秦王……”道君皇帝紧皱眉头,满脸烦闷,“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吗?帝姬可是朕的女儿,就这么失踪不见,难道就不找了吗?” 赵柽道:“官家,找当然是要找的,慢慢寻访就是了,且不可能走漏消息,不然皇室名誉何存啊?” 道君皇帝点头,缓缓道:“确是如此。” “父皇!”赵楷闻言在旁急道:“父皇且不可听信秦王的奸佞之言,帝姬失踪乃何等大事?怎么能慢慢寻找呢?” “住口!”赵柽瞪他道:“郓王难道想让这件事情传遍天下吗?若是能找回帝姬还好,若是找不回来……皇室面子何在?官家颜面何在?蔡太师的脸皮往哪里放?” “你,你……”赵楷肩膀直颤,转头道:“父皇,帝姬肯定是让秦王给藏起来了,不然怎能说出这等混账之话!” “我看你才是混账!”赵柽指着赵楷斥道:“家国荣耀,皇室尊崇,难道不比帝姬重要?何况我又没说不找,福金也是我的妹妹,私底下暗暗找就是了!” 赵楷闻言眼睛都红了,这福金定然是老二带走的,然后不知藏去了哪里,他刚想再次说话,就看道君皇帝用拂尘柄敲打桌案:“都给朕住口!” 两个闭嘴,就听道君皇帝道:“我看此事……秦王说得有理,帝姬失踪不可声张,须暗里寻访。” “父皇……”赵楷忍不住再次说道。 “郓王还想说什么?”赵柽冷哼:“这件事如果传去了四邦八夷,辽金番国,颜面无存反而算小事了,说不得他们会因此看轻我大宋,更说不得会影响某些大事!” “啊?”赵楷闻言便是一愣,道君皇帝也是一愣,就是蔡京和高俅也皆愣住。 赵柽大声道:“难道让那些番国知道我大宋连一名公主都看管不住,寻找不到吗?这等家事都办不妥贴,还何谈那些捭阖连横之事?” 道君皇帝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了是了,帝姬失踪事小,皇室名声事大,更大的则是这事情一但传往金国,会让女直人怎么看?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闹到天下皆知,让对方怎么放心结盟,共灭辽国? 不灭辽国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情啊!任何事都要为此事让路! “不能声张,此事万万不能声张啊!”道君皇帝不由开口喊道。 “官家圣明!”赵柽道:“确实不能声张!” 赵楷脸色铁青,此刻也再无甚话可说,他是知道海上之盟的,知道这件事在道君皇帝心中乃重中之重。 蔡京和高俅自也知道,这时都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那就依秦王所言,暗暗搜索,暗暗搜索就是……”道君皇帝脸色复杂,长出了口气。 片刻无声,道君皇帝摆弄了会儿手上的拂尘:“城内就让郓王领皇城司的人悄悄寻找,至于城外京畿道,乃至外路,允秦王……调动两千兵马寻觅。” 两人急忙领命,赵柽这时心中才松了松,不过他眼角余光瞥见蔡京,不由脸色就是一片冰冷。 “官家,儿臣有事启奏!”赵柽道。 道君皇帝刚刚放下的心又是一紧,道:“秦王你有何事?” 赵柽礼道:“官家,儿臣最近得了些江湖秘报,言是方腊的魔教余孽在各处聚集,虽然人数不多,几个几十成行,却都在往东京方向而来。” “啊?魔教余孽?”道君皇帝立刻身体一颤:“秦王此言可真?他们来京城干什么?” “秘报乃是江湖绿林递上,真假不好分辨,但儿臣觉得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赵柽思索道:“秘报说这些魔教余孽的人数不多,儿臣觉得翻不起什么大浪,他们来东京是想要盗回方腊的遗骨,回江南安葬。” “原来如此……”道君皇帝吐了口气,但随后便怒道:“那贼子方腊的尸首早就被大卸八块,喂了野狗,这些人还妄想盗取尸骨,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赵柽道:“就是如此,儿臣才要禀报,这些余孽若是找不到方腊尸骨,怕是要……在京城生事啊!” “在京城生事?”道君皇帝闻言脸皮抽搐:“生什么事,难道这些贼子还敢刺王杀驾不成?” “官家,儿臣也不知道,儿臣觉得刺王杀驾他们未必有那个胆量,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但报复当初去江南剿贼的将官却极有可能,毕竟各将官家中不比宫城守卫森严。” “秦王,你所言可真?”赵楷这时在旁边站不住了,脸色煞白问道,他可是前往江南剿贼的抚帅之一,而且亲自参与了围攻帮源峒的战斗。 “郓王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赵柽怒道:“这也关乎我的安危,岂可信口诌之!” 赵楷立刻不说话,但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道君皇帝双眉紧皱,半天才道:“秦王,此事可派大军围剿?” 赵柽摇了摇头:“官家,这些余孽又非队伍而来,只是少的三五成伙,多的几十成群,算下来怕都没有千人,大军实难围剿,不过虽然人少翻不起什么大浪,但若扰乱京城平安,弄得处处刀光剑影,可就不好了。” 道君皇帝忙道:“秦王,你可有办法擒杀这些魔教余孽?” 赵柽道:“儿臣昨夜在府内思索一晚,倒是想到个计策,或可将这些贼子逐个打尽。” 道君皇帝点头:“秦王快快道来,与朕分忧。” 赵柽道:“儿臣觉得这些余孽既然是想盗取方腊遗骨,那么便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如何个将计就计?”道君皇帝纳闷道。 “儿臣琢磨,在僻幽之处建上一座高楼,里面布满各种机关消器,陷阱杀刀,然后对外宣称方腊的遗骨就在楼内,那些魔教余孽既为此来,必然趋之若鹜,让他们自投罗网便是了!”赵柽眯眼说道。 “啊!”道君皇帝闻言脸色转忧为喜,大笑道:“秦王果然好妙计,这等计策怕就是传说中的阳谋了,如此一来,那些贼子就算明知道这楼危险,但为了盗走方腊尸骨,却还是会过来一探,那岂不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赵柽笑了笑,心说你老人家还知道阳谋,倒也不算不学无术。 不过他这确实是阳谋,而且是一石三鸟的阳谋,此种阳谋根本无解,明明知道极度危险,却又不得不来,堪称险恶至极的计策。 但问题是,这个什么江湖绿林的秘报是杜撰出来的,根本就是假的,哪里有什么魔教余孽前来东京盗取方腊尸骨,全都是他编造的。 他要谋划一些事情,给蔡京还有赵楷点颜色看看,两个胆大包天,居然敢蛊惑道君皇帝下令搜他的府邸,既然做了,就要做好承接他怒火和报复的准备。 这事他弄得越大越好,不是简简单单地搜回去就了事,必将十倍偿还,从此让朝上朝下,整个东京,没人敢再这般算计于他,没人敢再得罪于他! 赵楷这时在旁边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悻悻地道:“秦王果真好计策,这样我倒也放心了。” 赵柽瞅他道:“我知道郓王府旁有块空地,不如这楼就建在那边好了,正好郓王手下有皇城司几千人,平日里也能维护一番!” “啊?”赵楷闻言顿时吓了一跳,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秦王你开什么玩笑,那块地我早就圈进府中,正想……已经动工开挖鱼池了,哪里还能建楼!” 赵柽淡淡道:“那我就要重新想想到底在哪里建楼了,此事必须及早进行,不然那些魔教余孽真的汇聚东京,又找不到方腊遗骨,怕是会生出无穷是非来。” 道君皇帝在案后忙道:“此事确当抓紧,秦王你现在就回去琢磨,赶快把楼建起来,趁早将那些贼子一网打尽,省得闹出大事。” 赵柽礼道:“儿臣遵旨。” 道君皇帝这时看着众人,他此刻颇有些心神憔悴,脑袋一阵阵发沉,不由道:“朕倦了,要去休息,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见礼出宫,赵柽上了坐骑,铁蹬轻磕马腹,红马懒洋洋地往王府行去。 赵柽边走边想在何处建楼,忽然心中念到一事,倘若这楼建了起来,又放出消息方腊尸骨就在其中,那会不会真有明教的残余教徒,或者景仰方腊的江湖好汉,前来探楼盗骨呢? (本章完) 第430章 设楼冲霄 回到王府,询问一番无事后,赵柽开始琢磨建楼的位置。 这座楼他原本打算建于内城,可东京内城实在没有僻幽之处,如果随便找个空地建造的话,若真如他所想,有不知死活的江湖人到来,恐会伤到附近百姓。 至于外城,可选择的地点却很多,东京外城庞大,自北至南,五丈河,金水河,汴河、蔡河,全部横贯城中,面积是内城的五倍有余。 而且外城百姓的居住没有内城那般密集,毕竟地界广袤,也没那般繁华鼓噪,商铺什么虽然也是不少,却并无太过占地庞大的高档所在,至于正店也只就七八家而已。 最后赵柽心中定下外城西南位置,蔡河从此处弧形经过,北面有一些观庙寺宇,相对来说百姓的住宅较少,沿岸则是稀稀落落的泊头人家,并不稠密,而且大多属于临时搭建的窝棚之类,为了接运商船方便,到天气冷时,就都撤走,不在这里过夜。 而蔡河北岸那些庙观的西方,却是有一片地,这里原本是一座皇家庄园,但因为道君皇帝丧心病狂般地修建艮岳,就把这庄子给拆掉了,里面的山石之类全部运走,就算是青砖琉璃,横木大梁,许多也都卸下了,不复存在。 好好的一座园子被弄得七零八落,里面只有三五个老宦官打理,都是平时在宫中不受待见的,被发配至此,日里缺吃短喝,每天叫苦不迭。 赵柽打算在这座废弃的园子中建楼,这片地界虽然不小,但园子却并非很大,毕竟赵宋皇室从来节俭,只至道君皇帝这一朝才突然奢侈起来,园子是以前修的,自然不会太过宏壮张扬。 赵柽当天晚上就给道君皇帝上奏此事,道君皇帝很快批复回来,然后翌日早晨便去了碎玉楼。 他要找擅长布置机关消器的人参与建楼,要知道楼宇好建,但机关难安,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插上手的。 虽然说此刻碎玉楼黄孤不在,最高武力没有,但剩下的也都各有各的本领,懂得机关消器的不在少数。 丁大蟹丁二蟹之外,时迁也多少知道些,还有卢韩蒋徐四个结义兄弟也懂点,除了他们,还有两个人虽是武艺平常,但在这方面却极为擅长。 这两个人其中一名唤作黑狐狸智兴,另一名唤作小诸葛沈元。 两人都是在家乡犯了事,逃来东京讨生活,拳脚上稀松,唯一擅长的就是布置木工埋伏。 智兴学过鲁班书,沈元据说习得了巨子墨翟的遗书残篇。 当时赵柽正是看他们长于此道,性格虽然怪异,人品却非恶性,这才收到身边,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到。 这正是三千门客广多,鸡鸣狗盗不乏,未雨绸缪先手,方能治国齐家。 当听见赵柽要修建这样一座楼时,众人纷纷请缨,赵柽便将他们叫出来,打算带去园子那边,这时又有白傲开口,说虽然不懂消器之术,也想跟着前去帮忙。 赵柽瞅了瞅他,道:“不懂消器,如何帮忙?” 丁大蟹在旁嘲笑道:“怕是去帮个倒忙吧。” 白傲不服道:“公子,机关消器又非难事,看看便也就会了,到时学会自然就能帮忙。” 赵柽闻言不由笑起来,这白家老二的性子向来如此,孤高骄傲,目空一切,机关消器之术在江湖中乃是上九门之一,哪里能只是看看便会。 不过他也不想打消对方的积极性,总是吃些苦头才知道天空为何蓝,花儿为何红,他道:“既然要去,那就随你,莫惹祸事便好。” 白傲闻言顿时大喜,急忙礼道:“公子放心,属下怎么会惹祸呢。” 赵赵柽瞅瞅他,笑而不语。 这时候黑狐狸智兴道:“公子,既盖此楼,可有起名?” 赵柽道:“还要起个名字吗?” 一旁的小诸葛沈元道:“公子,既是诱人前来,那么按江湖规矩,倒是要起个名儿的。” 赵柽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我倒还真未想到此事,不过起个甚么名字才好?” 众人闻言立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开始给楼起名。 这些人里,大抵读书都不多,真正上过私塾仔细了几年的,也就智兴、沈元和白傲三个。 但三个虽然各自都有手段,文采却实在不怎么样,起出来的总是差强人意。 智兴道:“我觉得这名不但要有气势,而且还得有些江湖气息才好。” 沈元道:“不但得有江湖气息,还得有那种豪气干云的意境才妙。” 白傲说:“这还不简单,看我再起一个。” 众人一起瞅他,他剑眉耸了耸,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丁二蟹笑道:“白二郎夸海口可以,到真格的就哑巴了。” 白傲道:“此话忒瞧不起人,看某起出来给你见识,就叫做,就叫做……冲霄楼!” 冲霄楼?众人闻言不由皆是一愣,没想到白傲真的起出个既有气势又有意境的名字。 智兴道:“这个名字起的好,端得够气派,又适合!” 沈元也道:“不错不错,就是这种名称。” 丁二蟹急忙赔礼:“是我小觑白二郎了!” 白傲立刻得意洋洋起来,冲赵柽礼道:“公子,看此名如何?” 赵柽瞅着他笑道:“冲霄楼啊……不错不错,那便叫这个名字吧。” 白傲立刻大喜,挺起胸脯,腰杆都比平日要直上三分。 赵柽这时道:“你们都随我去外城那园子处,从今天起就住在那边,建楼的工匠应该到了,人数不少,争取早日将冲霄楼盖起来。”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都跟着赵柽向外走去。 盖楼这事其实说快也快,只看人手够不够多,大宋这时的楼阁,用材都是木料多于砖石,还有的干脆就纯用木制,只要材料准备的齐全,工人众多,起高楼也不过就是十来天的事。 过了几日赵柽去到园子观看,只见园子内打理得齐齐整整,不少房舍都修葺得可以住人,而冲霄楼也起了一半还多。 这楼原本就打算起三层,但却是三大层,每层举架极高,足有正常楼的两倍有余,所以这三层楼盖起来,可以顶过正常的七层楼阁。 赵柽到冲霄楼下观看,工匠们正在组装木料,这楼并非全是木制,因为要安装机关消器,所以不少墙壁处有青砖大石填砌。 众人看见他来纷纷见礼,赵柽道:“弄得如何?” 丁大蟹道:“属下几个合计了,三层都安置不同机关,最顶上处再加一杀网!” 赵柽纳闷道:“甚么杀网?” 智兴道:“三层顶上设一小阁,此阁名为安放方腊尸骨,实则做最厉害的机关,叫做千刀万剐铜网阵!” 赵柽点了点头:“听此名称就不同凡响,怕是来人只要入去便再难出楼。” 丁二蟹道:“公子,正是如此,这铜网阵之上携挂各种奇形弯刀绞刀等物,只要堕入其中,不但要受刀滚之苦,触发了机关,四处更有乱箭攒射,任是大罗神仙都难避过。” 赵柽眉梢跳了跳:“需要如此恶毒吗?” 时迁嘿嘿道:“属下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有无人来都未尝可知,就这般造作,可他们几个皆是手痒,言道要就此练手,便怎么险恶怎么来了。” 沈元这时不好意思地道:“公子,其实……这冲霄楼只是核心,外边还要建一座机关木院,想要进冲霄楼必须先过木院,那楼四底都有楼梯,每个门内都有非常凶险机关,若是来人武艺稍微低了些,或者对机关一窍不通,怕是连楼都进不去,就会死在外处。” 赵柽叹气:“本来就是假做之事,你们却设计的如此厉害,倒让我有些为难了,方腊早便骸首无存,哪里去弄得真尸骨挂于楼内,倘若真有人来闯楼,岂不显得我言而无信,哄骗天下英杰好汉?” 众人闻言顿时讷讷,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之事,赵柽思索了片刻后,道:“也罢,既然是摆出了噱头,不妨再加点东西就是了。” 白傲道:“公子要加什么?” 赵柽瞅他一眼:“这几年南征北战,我手上倒是存了些还算锋锐的兵刃,其中有一口剑唤作玄天混元,是在江宁斩杀包道乙所获,当时我用它去射水里的方七佛不中,遗去水中,后来派人捞了出来,这口剑却是削铁如泥,就挂在冲霄楼里好了。” 白傲闻言顿时急道:“公子,那倘若真有人武艺高强,擅长破解机关,将这玄天混元剑盗走可怎么办?” 丁大蟹在旁不乐意道:“白二郎以为我们的机关消器是摆设不成?若只有我一人设计还不敢说,我们十来人共同弄的杀阵陷阱,就算是宗师前来,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旁的谁又能盗剑逃走?” 其他人纷纷称是,黑狐狸智兴笑道:“隔行如隔山,白二郎不谙机关,难怪他着急。” 白傲气道:“少要炫耀,这几日我看你们摆弄已经明白得差不多,这机关又有何难破!”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白傲急道:“公子,如此宝剑万万不可放在楼内,真要被盗走,可得不偿失!” 赵柽闻言也笑了起来,摇头道:“我相信他们几个的机关难破,就算宗师来也难讨得好去。” 白傲讷讷道:“公子,那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啊……” 卢大在旁打趣道:“白二郎莫非是相中了这玄天混元剑?不过说起来这剑确实有名,包道乙在江南闯下的诺大名声有一半是靠这口剑,所以才有个剑混元的绰号。” 徐三也道:“白二郎素来爱剑,看到公子将剑随意放在楼内,怎不担心?肯定觉得若是被外处江湖绿林盗走,还不如直接赏赐了他呢!” 蒋四也道:“对,对,白二郎就是这般想的,恨不得公子把剑直接予他,这才满意。”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白傲平时人缘并不算太好,兼之又是东京本地人,爱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话也臭,所以此刻众人一起打趣他。 白傲被众人挤兑,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哪里能辩解得过,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结结巴巴地道:“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只是爱剑而已……又不是要剑,习武人爱好之事,怎么就成了要呢?居子固穷,者乎,者乎……” 他说不出来,众人都哄笑起来,一时间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片刻之后,赵柽看着窘迫的白傲,摇头道:“不必辩解,世上哪里有只爱,却不想要的?就算真有也并非心中话,而是被种种条件制约,不得不这般说罢了。” “公子,我,我……”白傲这时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今天可算是丢了大人,这群家伙联合起来欺负他啊! “这样吧!”赵柽眼中都是笑意,缓缓道:“你既然不相信他们的机关消器,等冲霄楼盖完之后,你就闯上一闯,若能去到上面拿了玄天混元剑,那这口剑赐与你就是了。” “公,公子,真的吗?”白傲顿时心中大喜,他脸皮不住颤抖,想要隐藏喜悦,但又实在有些崩不住,一时表情怪异无比。 赵柽瞅着他,面色一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白傲急忙低头道:“属下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赵柽冷笑道:“先不要谢,你能破了这冲霄楼再说吧!” 旁边沈元道:“公子说的对,白二郎还是先破了冲霄楼再言其它。” 丁大蟹也道:“到时破不了,眼下所说话可就贻笑大方了!” 白傲瞪了丁大蟹一眼,撇嘴道:“待楼建完后我就破给你们看!” 赵柽瞅瞅众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日,数百工匠忙碌之下,冲霄楼已经建好,而机关消器之类东西,并非事后设计,而是边盖楼边添加进入,楼盖好了,消器也几乎全部埋好。 赵柽再次过去看,众人跟随,果然好一座高楼,飞檐画栋,金柱辉煌,但赵柽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原本就有的,拉过来组合好便是,否则就算工匠多也不可能盖得这般快。 白傲在旁嗫嚅道:“公子,我何时上楼?” 赵柽道:“不是还有一座机关木院没建完吗?” 沈元道:“公子,毋须木院,让白二郎破楼就是。” 赵柽道:“可曾安全?” 智兴道:“眼下是检验消器时候,备下的都是无杆剑枪,刀刃是木片代替,全都沾上石灰,不会致死,白二郎穿黑衣进去即可。” 赵柽点了点头:“那就进去试试。” 白傲急忙喜道:“属下领命。” 他换了身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软底靴,身后背着浩影剑,气宇轩昂地朝冲霄楼下奔去…… 两刻钟后,就看黑狐狸智兴从楼北门跑了过来:“王爷,白二郎陷在三楼,起不来身了!” 赵柽纳闷道:“这么快吗?” 他边说边跟着智兴踏入楼内,走正确的位置方向,七绕八绕到达三层之上。 此刻就见一张铜网正吊在半空,白傲躺在里面,黑色夜行衣早被染得处处石灰颜色,看到赵柽后欲哭无泪,有气无力地道:“公子救我……” (本章完) 第431章 冲府 随着冲霄楼的消息传递出去,江湖之上立刻掀起了一股风浪。 方腊尸骨倒是没人敢提,但玄天混元剑却都议论纷纷。 这口剑是宝剑,削铁如泥,名气很大,但凡得到这样的宝剑,凭空就能让自身武艺翻上一倍有余,谁人不生觊觎,哪个不会眼红? 对于江湖绿林来说,名望、财帛、美人,都是人人稀罕的东西,但想要得到这些,便应了一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个器,就是武艺,武艺须高,成名趁早,那就得有好的拳谱兵谱,和一把好的兵刃,来增高自身武艺。 所以,哪怕都知道这玄天混元剑是在机关密布的冲霄楼内,旁边甚至还有反贼方腊的尸骨,而这楼又是当朝秦王建下的,却还是被不少好汉暗暗打下了主意……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洋洋洒洒,装饰得东京城银装素裹,处处一片洁白,仿若琼都玉宇般好看。 冲霄楼就在这个大雪的夜晚,迎来了第一批不速之客。 三个人,不知来历,江湖绿林装扮,一个死在机关木院内,两个死在了冲霄楼一层。 随后的日子,冲霄楼夜晚探楼之人不断,男女老少,奇形异状,什么样都有,但却没一个能够活着走出去。 因为没有活口,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方腊遗骨而来,还是为了那把玄天混元剑…… 赵楷坐在府邸之中,脸色无比难看,他案头堆放了一叠皇城司送过来的密报,上面无一不是关乎冲霄楼情况。 几乎每晚都有人探楼,都是高来高去,身具武艺的江湖客,但隔日早晨全变成死尸被抬出来。 万箭穿身的,缺胳膊少腿的,支离破碎的,甚至肉泥一般的,全都惨不忍睹。 赵楷嘴唇发青,心中暗想,这些魔教余孽果真生死不惧,明明那冲霄楼是有去无回的恶地,却还这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冲撞,方腊的尸骨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瞅了瞅前面几个皇城司头目,道:“这些人……怎如此大胆?明知冲霄楼险恶,还都去往那里送死?” 一名头目答道:“王爷,既是魔教,怎能以为常理度之?贼酋方腊乃是大魔头,在这些余孽眼中,怕是魔神般的存在,就算是尸骨,也比自家性命重要。” 赵楷骂道:“就是一群疯子,幸好有那恶楼阻挡,不然……” 想着想着,他不由打了个冷噤,倘若这些魔教余孽知道方腊根本没有尸骨,早就骸首无存了,怕是真要寻找当日剿贼的官将报复,这些人有武艺,能翻房越脊,又都不怕死,那可就着实有些危险了…… 秦王府内,赵柽在雪地上走步,高宠于后面跟着。 他问道:“福金这几日如何?” 高宠道:“帝姬过得很快活,有时与萧师娘下棋写诗,有时和岳师兄习武。”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自从宫内携出福金后,他还一次没去过绿柳庄,一是要忙冲霄楼之事,二是怕皇城司的人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就派高宠悄悄探望。 “福金学武?”赵柽不由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个说法,都多大了,又身为娇闺弱质,怎么还想起习武来了呢? “是的师傅,我看帝姬对武艺颇感兴趣,就是劲儿实在太小,连最软的弓都拉不开。” “嗯……”赵柽点了点头:“除了弓箭,岳师弟还教她什么了?” 高宠道:“小师叔也挠头,弓箭还好,难以损到自身,可刀枪却无眼,怕是帝姬不小心受伤,落下大错,所以只是用没头的白蜡杆教帝姬练枪。” 赵柽道:“有些胡闹,还教她练枪,她平日稍重点的东西都提不起来,能耍动个什么枪,真若想耍,让岳师弟给她削两把木刀,拿着去玩也就是了,不要任她性子,由着胡来。” 高宠道:“弟子知晓了,明日就告诉小师叔。” 赵柽道:“随我去演武场那边树林,我继续教你些步法。” 高宠喜道:“是,师傅!” 又隔几日,晚间,赵柽去了冲霄楼所在园子,这时不但有参与机关设计的一众人在,就是碎玉楼其他人好汉也都在场。 赵柽道:“这两天可还有人探楼?” 丁大蟹道:“回禀公子,自从渐江龙门山龙门派宗主灵离子死在冲霄楼后,便再无人偷闯。” 赵柽点了点头:“那玄天混元剑本就是龙门宗之物,包道乙本是灵离子的师弟,号灵应子,灵离子想要取回这口剑倒也正常。” 众人皆称是,赵柽又道:“我在江南时听说过龙门宗也是出过宗师的门派,这灵离子武艺如何?” 丁大蟹道:“看他在楼内死时的情状,怕不够宗师。” 赵柽笑道:“不是宗师就敢过来,真有些胆大包天了。” 智兴在旁笑道:“公子,都是宝物迷人心。” 赵柽点头:“那些探楼江湖人的尸体保存如何?” 沈元道:“天气寒冷,都未腐败。” 赵柽笑道:“如此就好,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可以行事了!” 众人闻言顿时聚精会神,只看赵柽喝了一口茶后,开始不急不忙地说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一队人忽然风风火火地从外城园子中跑出,接着进入内城,和守门禁军大声说着什么,随后禁军就慌张地前去禀报。 又过一会儿,就看赵柽骑马到来,然后开始集合禁军,训了番话后,点了一小军人,有五六百的模样,正是龙卫的第玖指挥。 他带着第玖指挥,中间裹挟着从冲霄楼园子跑出来的人,一路直奔太师府而去。 太师府是蔡京的府邸,也是整个东京城最大的一座朝官府宅,自大宋建国以来,没有哪个官员的宅子比蔡府更大,就算是各家亲王的王府也比不上。 太师府位于皇城正东的宝箓大街,整条街都是大宋显贵的府宅,有开国国公,有世袭侯伯,有当朝宰辅,有六部尚书。 赵柽骑着红马,率兵挡在路口,眯眼向里看去,几息后回头淡淡说道:“儿郎们,今日随本王干票大买卖,一会儿进去之后,能拿就拿,能砸就砸,任何人胆敢阻挡,全部视为魔教余孽,格杀勿论,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身后第玖指挥的军兵全都高呼起来,他们来之前得到赵柽命令,知道是去蔡京的府上搜查魔教余孽,虽然不明白魔教余孽怎么跑去了蔡府,但却都心中极度兴奋,那可是蔡京啊,只手遮天,总揽朝纲的蔡太师,那可是蔡家啊,一门二相的蔡家,想想就激动不得了。 可是他们不成想赵柽又下了这么一条命令,这是要明抢蔡家,是要打砸了蔡家,是要将蔡京老狗的颜面狠狠踩在地上揉搓啊! 他们并不怕蔡家,龙卫军第玖和第拾这两个指挥的军兵,经过数次更换补替,全部变成了赵柽自己的人,都是些没家没业,没有后顾之忧的独兵,赵柽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别说只是打砸太师府,就算是让他们直接将蔡京的脑袋砍下来,他们也都不会犹豫一下。 几百人直进了宝箓大街,这条街原本素净,并无店铺商楼之类,平日里只是显贵们府内出入,寻常百姓从不敢踏入半步,更别提被这般虎狼兵丁冲撞。 道路宽阔,但此刻也不是没人行走,有那么两架马车正在来往,但看到前面竟气势汹汹的禁军闯进,那车夫顿时傻眼,这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情况。 马车本来行在道路中间,双车并走也远远足够,但是禁军也是走的路中,赵柽就在前头,浑然没有给马车让道的架势。 两名车夫反应过来都是大怒,平日里遇不见这种事情,毕竟路宽,就算迎面来了什么高过自家府上的车架,也不存在刻意给对方让道情况,可此刻对面几乎把路都占满了,只有最两侧才有点空隙,这让他们如何走? 两名车夫几乎同时开口,报出自家份属哪座府邸,希望震慑住这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嚣张军兵。 可禁军哪里会搭理他们,赵柽左右两旁是杜壆和张宪,杜壆一催座下马,跃步上前,挥舞着马鞭就直直打去,口中还骂道:“胆敢阻挡秦王道路,你们找死不成!” 马车上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杜壆用丈八蛇矛将车子拨去一旁,杜壆力量极大,挑动这木头车架不在话下,而且他怕马匹受惊伤人,再是几下打中了马腿,那驾车的驽马顿时一阵哀鸣,跪伏在地。 禁军此时“呼啦啦”冲过,没片刻工夫就到了太师府门前。 这宝箓大街的府邸一般都是相连的,可以隔墙望到,但这太师府却不同,乃是独占了一片最好地方,左右的别家府宅都从外墙旁留下了道路,不敢距离太师府太近。 只见那府前八级高阶,门楼宏大,一左一右巨大石狮冷峻威严,朱红色的铆钉大门宽阔高伟,足足有一丈七八,大门两旁各列了黑衣家丁,一边都有十数名。 赵柽立马门前冷笑:“宫城的大门才两丈高,蔡家的门居然也接近两丈,这蔡京想要干什么?” 这时门前有管事大喝:“哪里来的军兵,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居然敢在此处停留东张西望!” 杜壆手中蛇矛往前一指,喝骂道:“泼才住口,秦王殿下追寻魔教余孽到此,还不赶快打开府门,迎接殿下进里搜查!” 那管事闻言不由就是一愣,瞅了眼立马中间的赵柽,随后竟然转身就往府内跑去。 杜壆立刻大怒:“狗贼敢尔!” 赵柽在旁阴沉着脸道:“把大门给我砸了,所有人进里面仔细搜查!” 杜壆应了一声,催动坐下乌骓马,仿佛一道黑色闪电,就冲向朱红大门。 他的武艺和卢俊义不相上下,马上力量甚至还比卢俊义更要大些,掌中的丈八蛇矛不同普通的此类兵器,光是枪杆就有鸡蛋粗细,那蛇形枪头足有一尺半长,此刻连枪带马的力量,就算是一座房子都能冲塌,更别提两扇木门了。 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朱红门扇直接飞了出去,木块乱溅,碎漆飞扬,露出一个巨大的门洞出来。 赵柽见状冷笑道:“都给我进去寻找魔教余孽!” 身后禁军大声称是,一时间声音直冲云霄,传出极远,接着就看几百人如狼似虎,迫不及待地冲入了太师府中…… 蔡京中午吃完饭后就打起了盹,他年岁大了,精力不继,每每中午这一觉会睡到傍晚时分,可今日却刚躺下不一会儿,就被管家跑来唤醒。 本来按照他的脾气,敢在休息时叫醒他,那定会严惩不饶,一顿鞭子是挨定了,可如今随着年龄的老去,他也不太愿意这么做,能宽恕的则就宽恕了。 披着裘袍,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大管家,他皱眉道:“何事惊慌?” 大管家急忙道:“太师,刚才府门前的管事报告,说是秦王带兵前来说要搜府,让打开府门呢。” “嗯?”蔡京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秦王搜府?” 管家道:“正是,听府门管事说足有几百号人,皆拿着刀枪,来势汹汹。” 蔡京摸了一把花白胡须:“可有圣旨?” 管家摇头:“没听到有旨意,只是据说是要搜什么魔教余孽……” “魔教余孽?”蔡京闻言一呆:“他说要搜查魔教的余孽?” 管家道:“就是如此,府门管事听了不敢开门,就急忙找小人来说,小人觉得事大,就过来和太师禀报。” 蔡京脸色难看,缓缓地道:“好一个秦王,原来竟然在此处等着老夫,他造那冲霄楼,莫非就是为今日事?” 管家道:“太师,眼下要如何应对?” 蔡京思索道:“四郎当前在府上,你去唤他前往应对,若没有圣旨,绝不让秦王踏进府门半步,看他又能耐我蔡家如何!” 管家刚想领命,就听门外传来阵阵嘈杂脚步,却是府内另外一名管家带着几个管事赶过来,连门都未来得及敲,就慌慌张张跑进屋中弯腰道:“太师,太师,不好了,秦王令手下冲破府门,已经杀了进来。” “什么?”蔡京脸色顿时大变:“他胆敢冲府?” 管家哭丧着脸道:“太师,外面的府门都被撞碎了,那些禁军好比狼豺,有人阻挡就直接打倒在地,已经有不少丁仆被打翻,生死不知。” “他,他怎敢如此!”蔡京闻言神情间终于出现了一丝惶乱,随后努力地站起身,声音低沉道:“扶老夫出门,我倒要看看这秦王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还真敢搜我蔡府不成!” 管家见状急忙上前来扶,两个侍妾给蔡京将裘袍穿好,可还没等走上几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转瞬就到了门前。 这时,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朗喝:“蔡太师,有魔教余孽从冲霄楼逃脱,一路至宝箓街内,有人瞧见翻墙进了太师府,本王只能来搜,还请蔡太师莫要出门,否则惊吓到了可与本王无关!” (本章完) 第432章 搜砸 “你,你,你……”蔡京闻言,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哆嗦着,想要加快脚步,可惜年迈无力,旁边管家又怕他摔倒,扶着拽着,于是好半天才出到门外。 “你可有官家圣旨?”蔡京瞅着不远处冷峭立马的赵柽,声音干涩。 赵柽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抚摸着红马的鬃毛,淡淡笑道:“魔教余孽凶残,此事从权,本王已经派人进宫请旨了。” “那就是没有圣旨?你没有圣旨,就敢来搜老夫的家府?”蔡京羞恼道,他乃是当朝太师,总揽宰辅之权,权势滔天,为天下士大夫的首领人物,倘被搜府,乃是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魔教反贼潜入太师府,乃是重事!”赵柽哼道:“莫非蔡太师以为此事可等?或者那些反贼本就是从太师府出去的?” 蔡京闻言身子顿时一颤,怒道:“秦王,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今日敢搜老夫府邸,老夫必然联合朝上众臣弹劾于你!” 赵柽冷笑道:“若是搜出了方腊的余孽,岂等蔡太师弹劾?本王还要弹劾蔡太师呢!” 这时,蔡絛、蔡鞗两个从后面小跑过来,蔡絛乃蔡京四子,就是随他上朝,代其处理政事的儿子。 因为“絛”字通“绦”,后世不少史书也称“蔡绦”,为了便于区分蔡家兄弟名字,后文会改称其为“蔡绦”。 蔡鞗则是五子,就是道君皇帝赐婚福金的那个。 两人皆慌慌张张,一过来蔡绦就道:“父亲,不好了,也不知是哪里的禁军闯进府中,凶神恶煞般携刀带枪,问也并不回答,只是见到房舍就进,看到箱柜就翻,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蔡京闻言头内一晕,看来这秦王并非只是来简单报复逞威一番了事,分明是要抢他们蔡府啊。 “秦王前来搜府,你等告诉下人不要轻举妄动!”蔡京咬牙说道。 “秦王搜府?”蔡绦和蔡鞗刚才慌乱,此刻才看见骑在马上带着侍卫的赵柽。 两个对望一眼,脸上满是疑惑,蔡绦道:“秦王殿下来搜我蔡家府邸,可有圣旨?” 赵柽耷拉着眼皮道:“没有!” 蔡鞗皱眉:“秦王既无圣旨,擅自搜查大臣府邸,乃是大过!” 赵柽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蔡绦神色不愉道:“我蔡家并非寻常臣子,我父乃当朝一品,位至三公,总执相事,秦王这般作为就不怕满朝文武弹劾,不怕官家降罪吗?” 赵柽冷冷地道:“方腊反贼余孽逃入了你们蔡家,本王捉拿反贼至此,尔等若是阻碍本王擒捉,皆与反贼同罪论处!” “反贼,甚么反贼?”蔡鞗愣道。 蔡绦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叫起来:“秦王你的冲霄楼不就是捉拿反贼的吗?跑来我们太师府干甚么?” 赵柽摸着下巴道:“冲霄楼又不是铜墙铁壁,自是有反贼逃了出来,进入宝箓大街,跳墙藏进你蔡家。” 蔡绦怒道:“秦王,你这是污蔑,我蔡家一向防护森严,哪里有甚么反贼余孽逃进!” 赵柽懒洋洋地道:“尔懂什么,真以为魔教的余孽是普通人?那都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绿林贼匪,想进你们蔡家,还不是如履平地一般。” 蔡绦嘴唇动了动,刚想反驳,就看有不少家丁在管事的带领下跑了过来,边跑边哭喊:“太师,太师,不好了……” 蔡绦立刻喝道:“喊什么喊,哪里不好了?” 管事急忙哭诉道:“四公子,那些禁军不但乱翻东西,往身上藏匿,竟然还打砸了起来!” “啊,打砸?打砸什么?”蔡绦上前一步,抓住管事衣领问道。 “四,四公子,他们什么都打,什么都砸啊……”管事抹了把额上汗水道:“房间里的那些瓷器玉器全都打碎了,凡是能砸坏的也都砸了,对了四公子,我刚才看见他们往你的住处去了。” “瓷器?全砸了?”蔡绦呆了呆,忽然大叫起来:“我的越窑釉里红……” 蔡鞗也喊道:“我的东海血珊瑚!” 说完,两人转身就要往后面跑。 赵柽冷笑一声:“阻拦擒拿魔教余孽者,一律按照反贼处理,格杀勿论!” 两人身体一颤,止住脚步,蔡绦回头道:“秦王,你,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凭空诬陷,我要去陛下那里参你!” 赵柽眯眼道:“就是说你们想要阻挡本王捉拿方腊余孽了?” “我们……”蔡鞗在旁表情垮了垮,眼睛瞅向了蔡绦。 “五哥儿,别听他唬人,他这是构陷,我堂堂一个朝廷三品命官,你也是五品,就不信他空口无凭,能把我们怎么样!”蔡绦喊道,说完转身还要走。 赵柽在马上呲牙一笑,他轻轻磕了下马蹬,那红马立刻就窜上前来到两人身旁。 随后只见赵柽神色变得狰狞起来,扬起手就是一马鞭狠狠向蔡绦抽去。 “啊……”一声惨叫顿时划过蔡府上空,蔡绦被这一鞭子直接打倒在地,身上衣物瞬间裂开条口子,皮肉直接翻露了出来。 “敢和本王顶嘴?谁给你的胆量?”赵柽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这次直接把蔡绦的棉头巾都打飞,那鞭梢扫在脸上,顿时留下条三寸多长的紫红印记。 “啊啊啊,你打我……”蔡绦哀嚎。 赵柽再一鞭抽到他身上:“敢和本王这么说话,我看你是找死!” 马鞭这东西本是打马的,马皮糙肉厚都受不了,何况是人。 三鞭子下去,就看蔡绦翻了个白眼,身体抽搐,竟疼得昏厥了过去。 蔡鞗此刻在旁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傻了一般,蔡京浑身颤抖,伸出手指着赵柽:“秦王你,你骄横跋扈,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几名禁军,手上还拖着两具尸体,到近前后随意往地上一丢,行礼道:“王爷,擒杀魔教余孽二名,还请王爷验过正身!” 赵柽点头,瞅着那江湖打扮的尸首,眼中止不住笑意:“好,极好,看来这些反贼真的跑来了太师府,给本王继续搜查,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蔡京看着地上的尸体,张开的嘴缓缓闭上,然后双眼愈发混浊起来,这一刻,他仿佛更苍老了,就是身形也比刚才佝偻得更深。 这尸体自然是之前偷闯冲霄楼的江湖绿林客留下,死于楼内机关消器之后,被赵柽挑拣尸身完整的保存下几具,此番搜查太师府,就命人裹挟进来。 “蔡太师,本王没有撒谎吧!”赵柽瞅着蔡京,得意说道。 蔡京不语,沉默片刻,吩咐家丁道:“将四公子抬去治伤,秦王……搜索府内任何地方,都不许阻拦,否则生死自顾。” 说完之后,他转身便欲往房内回去,蔡鞗在后面跟上,声音凄弱地道:“父亲……” 蔡京道:“住嘴!” 赵柽看着蔡京后背道:“太师慢着。” 蔡京顿身道:“秦王还有何事?” 赵柽淡淡道:“既然已经确认了太师府有反贼逃入,那么……蔡太师的房间,本王也是要搜上一搜的。” “你……”蔡鞗闻言立刻着急起来,可是看见赵柽冰冷的目光,却又是止住了口中话语。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秦王随意!”说完,依旧往房间行去。 赵柽笑道:“其实本王这也是为了太师好,万一贼人就藏在太师的榻下,倘若半夜三更起来,吓到太师不说,手腕那么一抖,割掉太师的脑袋就不妙了,那我大宋岂不是少了一位忠臣良相?” 蔡京这时已经踏入房中,声音孱弱地道:“那老夫就多谢秦王了……” 赵柽微微一笑,看向身后道:“走,与本王一起搜搜蔡太师的房间!” 此刻他后面有十几名禁军,白傲和时迁也夹杂在其中,闻言高声称是,便随赵柽走了过去。 蔡京的房间极大,并非普通套间那种,外面恍如中堂般宽阔,有榻有桌椅花案屏风,各项摆设无不高雅珍贵,可以接人待客。 蔡京这时已经被人扶到了榻上,闭眼倚靠,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赵柽“嘿嘿”一笑,走到榻前大马金刀地坐下,瞧一眼对面蔡京,然后高声道:“都给本王听好了,搜反贼是搜反贼,可不许动这里的东西,更不许打砸,这里可是蔡太师的房间,都小心着点!” 众人闻言称是,蔡京在对面半撩开眼皮瞅了他一下。 可不过三两息,就听“啪嚓”,一声脆响,一只大半人高的胆瓶跌到青石地板上,顿时摔得粉碎。 “王爷,小的失手了,失手了。”时迁嬉皮笑脸地道。 “谨慎些!”赵柽咳嗽了一声:“再不要弄坏屋内东西,否则严惩不贷!” “啪嚓……”他的话音还未落,另一只胆瓶也被碰倒摔碎。 “王爷,我也失手了……”白傲愧疚地道。 蔡京睁开眼睛瞅赵柽。 赵柽摸了摸下巴:“不是让你们谨慎些吗,怎么还这般不小心,等搜完回去,定打五十杀威棒不饶!” 白傲抓头:“是,是,小人认罚,认罚。” 蔡京闭上眼睛。 “啪嚓!” “咣当!” “轰隆!” “稀里哗啦……” “秦王,你到底要干什么?”蔡鞗在旁边气得浑身发抖。 “都是手下不小心啊,回去定然惩罚,绝不宽恕!”赵柽笑眯眯地道。 蔡京脸皮不停颤着,这座房子里的摆设全都是他的爱物,虽说并非连城的宝贝,可却也价值不菲,都是他几十年的珍藏。 此刻听着一件件碎掉声音,蔡京的心仿佛在滴血,他想站起身呵斥阻止,但却知道,那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几十年养成的官威,养成的公卿官仪,养成的那种上位者威严,对旁人或许好用,但对赵柽可是没有半点用处。 这时堂内已经一片狼藉,遍地瓷渣玉片,甚至花梨木桌子都被折断了一条腿,歪躺在地上,上等和田白玉镶金的屏风,也掀翻旁边,碎成了十几块。 禁军们又往里面卧房走去,然后就听到“哎呦,哎呦”的号子声响起,蔡鞗跑过去一看,只见几个人正在往起抬蔡京的卧榻。 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们干什么!” 时迁在后面过来道:“自然是看看下面藏没藏人!” “你们……”蔡鞗气得眼冒金星,卧榻有下方中空,可以摆放东西的,可也有四圈封死,下面只有龙骨架的,这种根本躲不了人。 蔡京这个卧榻就是四面封死的龙骨架样式,别说藏人,就算是小猫小狗都躲不进去。 而且他这榻有个名称唤作八宝奇珍暖玉榻,乃是紫檀木做架,大块暖玉做面,然后四周镶嵌了八种宝物,还有无数奇珍的一张大榻。 这榻宽大沉重,本身就是个宝贝,上面的各种东西单拿出来,都昂贵无比,值得千金。 “五郎回来!”蔡京这时候道:“让他们看就是了。” 蔡鞗闻言只得往堂内退,可还没有完全退回,就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禁军将那榻给掀翻了。 上等的紫檀木折断横飞,暖玉碎成无数块,镶嵌的八宝和一些奇珍都被震落,滚了一地。 这时候禁军根本不看那榻下有无藏人,而是纷纷将落在地上的珍宝往怀内揣,甚至那碎了的暖玉块也不放过,怀内放不下,就塞进裤管里。 “你们,你们……”蔡鞗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这简直就是明抢了! “五郎回来!”蔡京用尽力气吼道,随后剧烈喘息起来。 蔡鞗急忙咬牙走回,垂手站立,再不敢发出一声。 赵柽这时道:“里面有反贼吗?” 禁军们闻言跑了出来,连声道:“王爷,没有没有……” 赵柽看了看他们,只见其中一个怀内实在揣得太多,都显露出来,不由皱眉道:“理理衣物,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禁军们慌忙整理衣衫,随后赵柽站了起来,指了指身后,声音冷漠地道:“还有这个睡榻没有搜查呢!” 禁军们立刻一拥而上,吓得蔡鞗和管家侍妾急忙搀起了上面的蔡京。 可是还没等蔡京站立稳当,“轰隆”一声大响,这榻就被狠狠地掀去了旁边,一时间木屑乱溅,灰尘飞扬! 蔡京瞬间脸色灰白,身子颤栗了几下,双眼一翻,竟然直接晕厥了过去…… (本章完) 第433章 问罪 离开蔡家,赵柽打发第玖指挥回去,换来了第拾指挥,然后直奔郓王府。 郓王府自与太师府不同,大门前有侍卫兵丁守护。 此刻这些兵丁望着对面杀气腾腾的人马,都有些发呆,他们认得赵柽,不知道向来与郓王不和的秦王来此何干? 军丁头领思索几息后跑下了台阶,满脸堆笑道:“殿下,小人失礼了,不知殿下此来有何吩咐?” 赵柽面无表情,淡淡道:“开门。” “殿下?”军丁首领闻言一愣,随后讷讷道:“开什么门?” 赵柽道:“魔教余孽逃入了郓王府中,本王过来擒拿反贼,晚上一步,郓王便有危险!” “啊?”军丁首领张大了嘴巴,秦王的话他可半句都不信,秦王会那么好心?想想都不可能。 他眼珠转了转,“这个,这个,小人……” 话还没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台阶上跑,却被白傲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腰带,“回来吧你!” “快,快去禀报王爷……”军丁首领手脚乱蹬,他心中可有分数,此刻不放秦王进去,顶多被对方一顿暴打,可若是胆敢开门放秦王进入,那郓王随后肯定会要了他的脑袋。 白傲一巴掌将他扇去旁边,军丁首领“哎呦”一声,两颗大槽牙从嘴里飞出,随即忍痛趴在地上装起死来。 赵柽倒也不瞅他,冲杜壆示了一下意,杜壆催动乌骓马向前冲去,就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府门便被撞得倒飞出去。 赵柽笑了笑:“儿郎们,随本王进府!” 他带人直接冲进郓王府内,这府虽然没有太师府大,却是防护的十分森严,每隔个几步,都有侍卫站立。 赵楷这段时间也是真害怕了,若是从未出过东京,没上过战场,还不至如此,那份清高孤傲还在,什么人命草芥,尸山血海,不过是书上写的,看看便罢了。 可真去了两次战场,心中哪还敢做此想法,那一幕幕场景怎是书里能描绘得出,分明就是纸上得来终为浅,绝知此事要亲行。 帮源洞一战,大火烧山,围而杀之,那风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尸首漫山遍野,山溪内流淌的都是鲜红的血水,头颅滚得到处都是。 他不止就此生了敬畏之心,而是差些被吓破苦胆,自此知晓什么王侯将相,不过也就是一刀一枪,一命呜呼了事,心中存了绝不能用自家芝兰玉树,却碰撞烂陶罐子的念头。 所以前段时间赵柽说魔教余孽将要进京,他不管是真是假,都立刻做了防卫,有备无患总比手忙脚乱到时候掉脑袋要好。 后来他得到消息确有绿林人夜探冲霄楼,丢胳膊缺腿变成尸体被抬出来,便更是怕得要命,总寻思那些人会不会得不到方腊尸骨,就要杀些前往江南征剿的将官泄愤,于是,府内侍卫再加一层。 赵柽此刻率人进入郓王府,瞅到眼前情景也不由愣了愣,这府里怎么如此多的人?几步就是一个侍卫站立,隔不多远就有小队军丁巡逻。 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老三这么怕死吗?” 之前那些守大门军兵都大喊起来:“快去禀报王爷,秦王杀过来了!” 有在远处的听到这话顿时吓得不轻,急忙转身跑去禀报。 赵楷今日倒没有饮酒作乐,他心中有事,就在昨天道君皇帝给他旨意,说是金国又派使者前来,还令他接待,并说这次必要保护好对方,再不能让这些女直人受到什么伤害。 赵楷其实从心往外讨厌这个差事,那些女直人又蛮横又粗鲁,而且浑身上下都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令他远远的就想掩起口鼻,十分不愿意与其接触。 但是道君皇帝却说,结盟一但谈成,将来夹攻灭辽之时,就让他做兵马大元帅,北上收复幽燕,他自然明白这代表什么,一但他带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军功无双,自建朝以来无人能和他相比,到时官家肯定会废掉赵桓,改立他为太子。 所以哪怕他再厌恶女直人,也要担起此事,想方设法将结盟达成,只有达成了结盟,大宋才能够收复燕云,他才会坐上那个位子。 他此刻正在想如何去讨好这些使者,本来对方须有王爵一类人在,才够与他平坐商谈,可眼下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将这些女直人哄好就行,倒也不介意自降一些身价。 就在他暗暗思索之际,忽然外处传来嘈乱的脚步声,赵楷顿时眉头一皱,却听到有人喊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不好了?什么不好了?赵楷立刻一愣,莫非是魔教的余孽前来刺杀? 可并不对啊,这大天白日的,府里戒备又森严,魔教余孽得胆子多大,敢这般直生生地闯进来行刺? “何事慌张!”赵楷嘴上镇定说道,脚下却迅速跑到墙边摘了佩剑,虽然他并不会什么武艺,但是有件东西在手,心中总多些底气。 房门打开,就见几个军丁正站在外面喘着粗气,赵楷沉着脸色道:“可是有魔教刺客潜入府内?” “不,不是!”为首的军丁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刺客慌张什么!”赵楷立刻怒道。 “王爷,是,是秦王带兵杀过来了!”为首军丁急忙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赵楷呆了呆,随后脸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王爷,不好了,秦王带人杀进府来了,将府门都给撞碎了!”军丁重复道:“好多骑马的,手上还拎着刀枪,前面的侍卫不少都被打翻在地了!” 啊啊啊?赵楷闻言不由倒退了两步,赵二……赵二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行玄武门之事吗?! 赵楷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玄武门之事他可研究得很通彻,那是杀兄诛弟,杀兄诛弟啊! 李二凤自诩军功武力,不满太子身位,骤起突袭,杀太子,诛弟弟,逼迫皇父,简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现在赵二在行此事吗?赵楷想到这里不由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双腿瞬间变得绵软无力,若不是把住门扇,差些就要坐在地上。 “王爷,现在怎么办?”军丁看赵楷神色有异,不言不语,急忙追问了一句。 怎么办?是啊,现在要怎么办?赵楷脑内一阵阵轰鸣作响,哪里还有半点思绪。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想都不要想,对方手下本就有些悍将,就如李二凤一般,没有狗腿岂敢行大事?何况又是有准备而来。 不能打那就只有跑了,而且要马上跑,不能半点犹豫,这赵二心狠手辣,但被抓住,绝难保命。 “跑,赶快跑!”赵楷颤抖地道,随后竟不知道从哪里突来的气力,“蹭”地一下窜出了门外。 他自家也是惊讶,不过一想到小命珍贵,腿也没那么软了,身上也有了劲,就是依旧心慌的不得了。 “跑,快跑,保护本王离开王府!”他大喊一声,随后撒腿往后宅方向而去。 “王爷,你这是……”几名前来报信的官兵顿时有些傻眼,心说秦王跋扈,带人搜府,王爷你不过去制止,怎么还自家跑了呢? “快跑啊!”赵楷此刻连头也不敢回,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速度飞快无比。 “王……”为首的军兵想要再询问一下,可话还没完全说出口,赵楷已是绕过两座房舍,消失不见了。 几名军兵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一人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王爷不会害什么病了吧?” “瞅着倒像,那要怎么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赶快去追啊,若是王爷出了什么事,咱们全都小命难保!” 几名军丁顺着赵楷跑去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大声喊:“王爷,王爷等等小人们……” 赵柽此刻很纳闷,他已经进府有一段时间了,又是打又是砸,还搜刮了不少好东西,这赵楷怎么就不现身呢?明明问了那些府内的侍卫,赵楷就在王府啊! 他这时带人来到赵楷的书房前,就看大门洞开,喊了两声,没有应答,便背手走进去,见里面空无一人。 绕到桌案之后,瞅一眼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书纸张,还有些不知道写给谁的诗词情话,赵柽坐到了椅子上。 他摸了摸下巴,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傲这时过来,低声道:“王爷,要搜吗?” 赵柽想了想,这老三不在场,搜着倒没什么意思,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耽搁下去,便道:“随意搜搜,这边好东西不比太师府少,一些珍贵的别弄坏了。” 白傲道:“属下遵命……” 赵楷这时已经快要被气疯了,他虽然初时跑得极快,但身子骨并不强健,跑到后宅门口时就有些上不来气。 本是想要带着妻妾和子女一起逃走的,因为他知道,按照玄武门的过程发展下去,儿子绝对会被杀,妻妾绝对会被霸占,他不忍心丢下她们不管。 但真到了这里,才想起要带她们走有多不容易,女人本来就娇闺弱质,小孩子也都跑得不快,倘若带着她们,自家又如何能够逃掉? 赵楷咬了咬牙,跺了跺脚,长叹一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然后转身换了方向就往王府后门而去。 但他这时速度已经不快,刚才是一股求生的欲望爆发,支撑他跑得飞快,可在后宅月亮门前停下的几息间,这口气却泄掉了。 待王府后门在望的时候,赵楷已经跑不动了,他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铁砂一般,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栽栽晃晃地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郓王府很宽阔,从他书房到后门这里确实有些远,他芝兰玉树三皇子长这么大,也没有一次跑过这么远的路,此刻就是连向前爬的力气也几乎没有了。 死了,死了,赵楷嘴里喃喃道,心中越想越害怕,整个人不由蜷做了一团。 “王爷,王爷……” 就这时,那几名一直在后面尾随的兵丁追了上来,看见赵楷顿时大喊。 赵楷瞧见他们,就像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沙漠旅客发现了绿洲,叫喊道:“你们……快过来,背着,背着……本王跑。” 几名兵丁来到近前,赵楷抓住其中个衣角,就要往他后背上爬。 这兵丁自不敢躲,但心中又实在是纳闷,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为甚要跑?” 赵楷有气无力地道:“赵二那个心狠手辣地杀来了,再不跑被他捉住,断无幸理!” 兵丁疑惑道:“王爷,秦王说是搜府擒拿魔教余孽,并没说要对王爷不利啊?” “那赵二你们不知道,端得心狠手辣,大逆不道,如今更是要学李二凤之事,怎能还不快跑……不对不对,你,你刚才说什么?”赵楷这时已经趴到了兵丁背上,瞪大了眼睛,感觉兵丁刚刚说的话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王爷,小人说那秦王是来搜府的,并没有说要不利王爷啊!” “搜,搜府?搜什么府?”赵楷表情顿时有些凝固。 “秦王说有什么魔教余孽逃至王府,要进来搜查,前门的守卫不给他开门,秦王就带人冲了进来,想要强搜,所以小人们急忙来找王爷禀报……” “什,什么?”赵楷这下彻底听明白了,在这兵丁的背上呆住,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却是已经气了个半死。 根本不是什么李二凤的玄武门之变,全是他自家想出来的,他心中总在担心赵二愈行不轨之事,所以刚才一听到这些兵丁言语,就以为此事真的来了,仓皇就想逃跑。 “混账东西啊,混账东西!”赵楷气得去打身下兵丁:“本王,本王要斩了你们!” 他左右找剑,可佩剑早就在刚才逃命的路上丢掉了,因为实在是太沉了,耽误他逃跑的速度。 “王爷,小的该死,该死……”被打的军兵急忙跪下,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挨打,却也只能认罪求饶。 “狗东西,起来,快起来!”赵楷又往他头上狠狠一下:“赶快背本王回去,那赵二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搜我郓王府,我,我要让他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 赵柽坐在书房大椅上,悠闲地看着手下人搜索,心中暗自琢磨。 这赵楷书房的好东西很多,不少都是罕见的宝物,也不知是从哪里搜刮来的。 就算是书案上看着乱七八糟一团,但那笔架、砚台、笔洗,都非普通之物,不是最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就是奇珍琢就。 禁军们好半天才搜索完毕,个个都是怀内满满,两条裤管内都装了许多,见此情景,赵柽刚想下命令打砸,就听门外一声凄切大叫:“秦王,谁让你来我府上搜查的?” 赵柽抬眼望去,就看赵楷被一名小兵背进了书房,他纳闷道:“郓王你莫非摔坏了腿脚?怎还让人负行?” 赵楷一听这话,愈发气得要死,愤怒道:“谁让你坐本王的椅子,还不快给本王下来!” 赵柽笑道:“郓王这椅子本王坐着很舒服,怕是不能下来。” 赵楷闻言从小兵身上跳落,就要上前争辩,可是跑了那么久,此刻又被背回来,双腿麻软无力,根本站不住,竟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家书房有些不大对劲,好像少了许多东西,处处都是被翻过的痕迹,再一看那些陌生禁军的身上怀前,都支愣鼓起,露出了边边角角,看着分明有些眼熟。 他呆了一呆,顿时惨叫道:“赵二,你,你抢我宝物!” 赵柽皱眉道:“抢什么抢,我素知郓王你清廉,哪里有什么宝物,你莫要信口胡说!” “我,我与你拼了!”赵楷扶着身旁小兵站起,就要上前,可他此刻双腿还是无力,根本走不过去。 “我,我要去陛下那里告你,你跑来我府内抢劫!”赵楷双眼血红,这书房里可都是好东西啊,是他这几年来积攒的心爱之物,全都存在于此处,没事时拿起把玩,珍爱之极。 “郓王莫要胡说!”赵柽脸色一冷道:“方腊的魔教余孽逃进了你府里,我前来捉拿,乃是为了郓王你好!” “魔教余孽逃到我府上?”赵楷眼中闪过狐疑神色,随后便大声叫道:“就算真有反贼进入府内,我自派军兵擒拿,岂有你秦王搜查的道理……你,你可有陛下圣旨?” 赵柽叹气道:“已经前去请旨,说来也怪,这圣旨怎么还迟迟不到呢?” “你你你……”赵楷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没有圣旨,就跑我府上搜人,你这分明便是打劫!” 就这时,门外忽然来了一队禁军,为首的正是时迁,只听他大喊道:“王爷,王爷,擒杀魔教反贼三名,还请王爷过目!” 赵柽立刻拍案而起:“果真抓到?郓王快随我来看,这贼子真的逃进了你的王府!” 赵楷愣了愣,回身看去,就见门前果然堆了三具尸体,看衣着打扮并不像东京本地人,箭袖快靴,瞧着似乎就是会武艺的。 “果然是这三名贼子,抓到了就好,抓到了就好!”赵柽拊掌笑道。 赵楷眼露疑惑:“这真是魔教余孽?” 赵柽点头:“这还有假?三个武艺高强,飞檐走壁,擅长暗器,可取人首级于三丈之外,端得危险。” 赵楷瞅来瞅去,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头,却又瞧不出具体何处不对,恼怒道:“既然真是魔教反贼,我岂不会自捉,用得着秦王上我府上骄横?” 赵柽笑道:“既然郓王不满,那本王就先行离去,郓王自家再慢慢搜下,看还有没有贼子隐藏。” 他说完便往出走,就这时只见有王府侍卫跑过来,边跑边喊:“王爷,王爷,那些搜府的禁军连拿带砸,好多屋舍都搬空了……” 啊?赵楷这时才反应过来,又见适才书房中那些衣囊鼓鼓的禁军都在往外跑,立刻脸色大变,拐着腿边追边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赵二,你,你把本王的东西都还给我……” 傍晚,延福宫,移清殿。 道君皇帝坐在龙案后一脸错愕地听着蔡京和赵楷哭诉。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听这事儿有些神奇,“你们是说秦王跑去你们两家府内,以搜查反贼为名,进行抢劫?” 蔡京垂泪道:“秦王违反律法,跋扈无礼,不但带兵冲进老臣家中明抢,甚至还殴打蔡绦,又令手下砸了许多贵重东西,老臣问他请要圣旨,他又出言辱骂老臣。” 赵楷咬牙道:“父皇,秦王在儿臣府内同样如此施为,同样拿不出圣旨依然强搜,也打砸了许多器物,还将儿臣几年来积攒的贵重宝贝全部卷走!” 道君皇帝摸了摸胡须,心中暗下琢磨,这老二莫非真有这般大胆不成?他道:“你们都丢了什么东西?” 两人急忙回答,片刻之后,道君皇帝脸色忽红忽白,有些不太好看,这两个怎么如此有钱?金银不说,宝物居然都如此之多,这还是被抢走的,没抢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吧! 这老二果然是敛财有道啊,自家怎么就想不出这种法子呢?不对不对,自家是皇帝,怎么也不可能对大臣作出这等无礼之事啊! 想到此处,他轻咳了一声下令道:“来人,去将秦王给朕唤来!” 半晌之后,赵柽进宫,一看道君皇帝急忙行礼:“官家,儿臣也正想要过来奏事,没想到官家居然早一步召唤了。” 道君皇帝瞅他,又瞅了瞅旁边一脸恨意的蔡京和赵楷,道:“秦王,你有何事要奏?” 赵柽道:“官家,这些时日儿臣已经擒灭数百名魔教余孽,就在今天,儿臣又将其中最厉害的几个贼子,在郓王府和太师府中诛杀,估计以后再不会有什么反贼进京骚扰,所以特地向官家禀报,还请官家就此安心。”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心中舒了一口气,道:“此事朕知道了,可是郓王和蔡太师参你没有圣旨,闯入两人府内打砸抢夺,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柽闻言偷瞧了二人一眼,立刻大喊道:“官家,此事冤枉,儿臣为了擒杀反贼,事急从权,才进入郓王府和太师府中搜索,可是却断断没有打砸抢劫之事啊!” 赵楷在旁忍不住叫道:“秦王你在撒谎,我的书房都被你搬空了,还有不少房舍里的东西也都拿走砸碎,还说没有抢劫之事?” 蔡京也道:“陛下,老臣同样也是如此啊,就连一张陪伴老臣几十年的床榻,秦王都不放过,命人拆碎了,将上面的珠宝全都抠下来抢走。” 道君皇帝眉毛颤了颤,望向赵柽:“秦王,可有此事?” 赵柽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官家,断断没有此事,郓王和蔡太师是因为儿臣冒昧闯入,心怀恨意,才出言诬陷,儿臣怎么能干出此种厚颜无耻之事呢!” 赵楷立刻道:“你本就是厚颜无耻之人!” 蔡京道:“秦王此举就不怕满朝文武寒心,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赵柽道:“没有就是没有,你二人分明是对我搜府心怀不满,才捏造此事,在官家面前诬陷于我,可我搜府乃是为了国事,事急从权罢了!” 赵楷道:“你就是要报复我之前搜你府邸,今日擒贼是假,报复掠财是真!” 赵柽道:“我在你府上擒杀魔教余孽三名,在太师府中杀死反贼两个,怎么就擒贼为假!” 赵楷道:“谁知道那究竟是不是魔教余孽,三个都是死尸,死无对证之事,秦王你分明就是为了抢劫而来!” 赵柽道:“郓王你休要好心当做驴肝肺,若没有我擒杀那三个魔教余孽,说不定这些贼子晚上就会行刺于你,你遭遇危险还不自知……” 三个人吵做了一团,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足足半个多时辰还不停歇,直听得道君皇帝头昏脑胀,一团浆糊。 这时赵楷又道:“父皇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儿臣府上查看,瞧是不是少了许多东西,又砸坏许多器物!” 蔡京也道:“陛下也可派人去老臣家中验证真伪,那些砸坏的东西,还在原处放着呢。” 道君皇帝喝了口茶,伸手摸了摸胡须,眼珠转了转,开口道:“查看倒是不必了。” 赵楷和蔡京两个闻言都是一愣,“父皇?”“官家!” 就看道君皇帝目光落在赵柽身上,斟酌地道:“此事虽然说是为追剿反贼,但秦王也实在太过鲁莽,错在秦王啊……” 赵柽低头道:“儿臣愿意受罚!” 道君皇帝目光闪烁,道:“虽然说秦王此番也有功劳,但功过总难相抵,你总是过要多些……” 赵柽道:“儿臣知罪,还请父皇降下责罚。”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用力咳嗽一声:“秦王,你这罪真细究起来其实并不算小!” 赵柽:“啊?” 道君皇帝看他一副懵怔模样,脸色黑了黑:“秦王觉得,朕应该如何惩罚你才是?” 赵楷闻言在旁立刻愣住,不是要直接降罪吗,这怎么还询问上老二了? (本章完) 第434章 风雪满东京 “父皇……”赵楷急忙开口。 就见道君皇帝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继续看着赵柽道:“秦王犯下这般罪过,难道不知该受何罚?” 赵柽嘴角抽了抽,低头掩盖表情道:“官家,儿臣自知,儿臣愿意受罚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难道就只是罚一年俸禄吗?”道君皇帝神情不愉,冷哼了一声。 “那个……”赵柽搓了搓手:“儿臣,儿臣愿意再拿出十万两银子,以为抵错。” “只有十万两银子吗?”道君皇帝顿时大怒,从案后半探出身子,一只手拍得前方桌面“啪啪”作响。 赵柽挠了挠头,期艾道:“儿臣,儿臣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抵过,官家看如何?” 赵楷和蔡京两人看傻了,这是干什么呢?这是分赃呢吗?他们那么多东西,就值二十万两吗?上百万都有了吧! 道君皇帝微喘着气,收回了身子,一副居高临下道:“秦王倒是有认错的诚意,不过这些银子是罚你过失的,你还要再拿出两万两,给郓王和蔡太师,以为强闯他们府邸的补偿,你可愿意!” 赵柽道:“儿臣愿意!” 赵楷在旁边急道:“父皇,秦王抢去的东西可不止二十万两,怎么罚得这么少?二十万两根本不够抵偿儿臣和太师的损失啊!” 道君皇帝立刻冷着脸道:“这二十万两是罚秦王无旨搜查之罪的,是要上缴司库的,你和蔡太师用剩下的两万两弥补!” 赵楷嗫嚅道:“可是孩儿被秦王抢去许多东西,远不止两万两,二十万两都未必够……” 赵柽在旁立刻道:“郓王你少血口喷人,我何曾去你府中抢夺,你那府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处处都是军丁,谁能强抢得了!” 赵楷道:“秦王你还说没抢,那些东西都从你手下的裤管里掉出来过,你怎好睁眼胡说!” 赵柽道:“本王向来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就算是在路边捡到一枚铜钱,都会寻找失主归还,郓王你不要栽赃陷害!” “我,我……”赵楷气得肩头直颤:“你那是嫌一枚铜钱太少,假装正人君子,你赶快把那些宝物还我!” 赵柽道:“你可去本王府里看看,有无你的东西,若是没有,你须给本王个说法!” “我不去!”赵楷哪里肯接这话茬,上次就是因为搜了秦王府,所以才引来这番报复,何况赵柽又不是傻子,那些宝物说不定都转移去了别处,怎可能放在府中。 “你无凭无据,就敢诬陷本王拿你东西,此事我和你没完!”赵柽冷哼。 “够了!”道君皇帝呵斥道:“你二人身为亲王,学市井小儿无赖吵闹,成何体统!” “父皇,我,我……”赵楷满头大汗,辩解道:“父皇可派人去我府上查看,那些被抢夺砸坏的痕迹都还在。” 赵柽冷笑:“谁知那是不是你后来故意砸坏了摆放出来,想要陷害于我!” “我没事砸自家东西干什么?”赵楷气得差点跳起来。 “郓王,既然你说都是秦王所为,那秦王让你去他府上搜索,你为何不去?”道君皇帝打断两人道。 “父皇!”赵楷一脸委屈:“秦王狡诈,又怎会将抢来的财物放进府内,说不定都藏去了哪里!” 道君皇帝闻言面无表情,淡淡地道:“那就是说你并没有证据了,而眼下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我……”赵柽顿时一脸沮丧:“儿臣府上的痕迹可以证明,还有那些军丁,可都看见了此事。” 赵柽立刻道:“你为了污蔑于我,可以造假那些痕迹,至于军丁,那都是你的人,他们的话又怎可证明?” 赵楷恼道:“你,你强词夺理!” 道君皇帝这时脸上出现倦意,冲两人挥了挥手,开口道:“不要争了,都回去吧,朕有些累了。” “可是父皇,儿臣的损失……”赵楷忙道。 道君皇帝瞅他一眼,有些不太高兴。 他心中暗想你这么有钱,平时都不知道奉上一些孝顺君父,此刻倒是着起急来了。 别说你家东西没有证据证明是老二拿的,就算真是老二所拿,如今老二送上这么多白银,我也没法再为你说话了,你说你之前将这些东西都给朕不好吗?若是那样,又怎会有眼前之事啊! “回去吧!”道君皇帝站起身,一甩袍袖,“以后有了证据再来找朕说理!” 赵楷愣了愣,看着道君皇帝在宫娥的陪伴下,径自离去,不由身子仿佛失去力量般,有些塌了下来。 蔡京这时在旁老迈无力地道:“殿下,回去吧……” 赵楷瞅了他一眼,又望向赵柽,就看赵柽也是快步走出殿门,这才有些呆滞地向前抬起脚步…… 赵柽回到秦王府,立刻让人从库房中提取了二十二万两白银,趁着夜色送去了宫中。 随后他到赵元奴房间,却见花魁娘子正在摆弄瑶琴,看赵柽过来立刻轻扑上去:“王爷,为何久不来奴家住处?” 赵柽抚摸她秀发道:“最近事情太过繁多,元奴都在忙些什么?” 赵元奴抱紧他道:“奴家还能忙什么,除了奏些管弦解闷,就是和贞娘讨论些曲事。” 赵柽点头道:“你也好曲,那过段时间我给你俩留个纲目,你俩一起写个本子出来,在戏院上演就是了。” “真的吗王爷?”赵元奴立刻雀跃:“要写什么故事?” 赵柽道:“待我琢磨琢磨再说,总得出点花头,不能就白发记那两出戏一直演下去。” 这时弄玉煮好茶水端过来,赵柽喝了一口忽然道:“元奴女红如何?” 赵元奴腼腆道:“也算精通。” 赵柽想了想:“附耳过来。” 赵元奴立刻坐进赵柽怀中,将脸儿贴近,就听赵柽低声说了一番话。 赵元奴听完有些羞涩道:“王爷,这,这……” 赵柽笑道:“你自管按我说的做出来,记得千万别让旁人得知,对了,弄玉除外。” 小丫头此刻正在往木桶里倒热水,闻言道:“王爷唤奴婢吗?什么除外?” 赵柽道:“你还小,少打听。” 弄玉立刻撅起了嘴巴,赵元奴道:“贞娘也不说吗?” 赵柽笑着摇头:“怎好让她得知,只元奴你一个便好。” 赵元奴双颊飞红,低声道:“那奴家就试试看能否做出来。” 赵柽点头,又叫东厨里弄了几个小菜送过来,今日打砸得舒爽,就要喝上几杯…… 第二天,东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开,太师府和郓王府被秦王给砸了。 市井百姓们自是暗地里拍手叫好,二大王做的事从来无错,何况蔡家是个什么德性,他们也并非不知。 至于朝上和军中,却是一片失声,没有人敢谈论这件事情,个个表面上都装作不知,但心里却对赵柽畏惧到了极点…… 天气这时愈发地寒冷下来,已经进入了冬里十一月。 随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来,赵柽自从将福金从宫中带出后,第一次去到了绿柳庄上。 因为岳飞要走了,原本说入冬就离开,却拖到了冬深,年关在望,再不返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赵柽备下了不少礼物,岳飞无法推辞,在吃了送别宴后只好带着上路。 白雪茫茫,车辆北行。 绿柳庄外一片琼苍玉穹,万里飞雪,将天地作洪炉,熔万象为白银。 福金披着雪白的裘子,手中持着一杆挂红缨的木制长枪,小手拢起喇叭状,高声喊着:“大小眼师兄,什么时候再来?” 岳飞的声音远远传过:“帝姬,这却不能说谎,草民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过来。” 赵柽背着手望向雪地上遥遥的车驾,不高兴地道:“甚么叫做不知,你又无事,明年看机会就来走走,在家中闷着还能闷出什么报国良策来不成!” 岳飞声音弱弱回道:“我知道了,师兄……” 回去庄子,赵柽看福金有些情绪低落,沉默不语,便叫来萧敏道:“十三娘,下午带你们去城内散心,找个地方喝些热茶。” 萧敏瞅了瞅福金,看赵柽道:“帝姬冒然进城,会不会被人发现?” 赵柽笑道:“无妨,左右天冷,蒙上面纱就是,至于喝茶,就去州桥戚红鱼那里好了。” 福金在旁闻言好奇道:“那是何处?比丁家素茶店还好喝吗?” 她并不认得戚红鱼,更不知道如今戚红鱼的茶店在州桥一带十分红火,就是铺子都比原本开业时扩大了两三倍。 赵柽笑道:“去了就知道,如今那边的名气不下于丁家素茶店,丁家素茶店不过是开的年久卖一个老字号名头罢了。” 福金道:“二哥,我想听书,那里有说书的吗?” 赵柽点头:“自然是有,听说霍四究老先生被请了过去,如今在舟桥的时间比在丁家素茶店还多。” 福金点头道:“那就好,我正要听说三分。” 赵柽纳闷道:“怎忽然要听这种,以往不是喜欢脂粉志异之类?” 福金道:“听大小眼师兄讲了三分,却没有说完,觉得有趣,想要再听听。” 赵柽点头,看向萧敏:“十三娘要听什么?” 萧敏莞尔道:“我也要听说三分,原本上京府中就有词本,可惜不全,差了小半数,所以心中一直惦记着。” 赵柽笑道:“这却省事了,一并听就是,你两个巾帼不让须眉,不爱听戏,反而要听这等金戈铁马的词话。” 说完,二人回去准备,都是要换了方便出行的衣裳,福金还要带着帷帽,以便遮挡面容。 待一切停当后,赶了辆马车,欧阳北架辕,直进东京城去。 这时是下午时分,又兼天降大雪,所以就算是舟桥一带行人也并不很多。 于茶店门口停下,戚红鱼在里面瞧见车外暗标,立刻出来迎接。 此刻茶店内还是颇有些客人的,外面天寒地冻,在店内喝上两杯滚热的饮子,吃上几块小点,听听词话说书,是东京人消遣的一种方式。 但这也并非平民百姓能够享受得到的,日里如此过活,多少须有些身家,而似如今红鱼茶店这种大素茶铺,则更是要囊中丰盈,否则一顿素茶饮子喝下来,怕是半个月的饭钱就没了。 进入店内,赵柽四处打量,自从这素茶店扩张之后,他还是头一次到来。 就见里面装修得是清雅风格,摆放了几十张桌子,此刻坐了约莫三成客人,倒是并不喧嚣,或者低声说话,或者靠在椅上酣酣欲睡。 戚红鱼将赵柽三人让到前面,那有张桌子是赵柽专用的,从来不让别个去坐。 戚红鱼道:“公子要喝些什么饮子?” 赵柽看向萧敏和福金,萧敏虽然见过戚红鱼,但总不太了解,福金更是不知,两个面面相觑,都道:“随意就好。” 赵柽哈哈笑道:“你俩却不知了,这算是自家的店铺,红鱼是我门下之人,不必这般局促。” 戚红鱼冲两女行一个万福,低声道:“红鱼自知二位尊贵身份,店内不好称呼,还请恕罪。” 两女笑着说无事,戚红鱼道:“那奴家就前去安排了。” 赵柽道:“对了,霍老先生可在?” 戚红鱼道:“回禀公子,今日霍先生家中有事要来得晚些,但也应该正在路上了,估摸片刻就会到店。” 赵柽笑道:“如此正好,她倆个都要听说三分,一会儿霍先生来了,便点个段子。” 戚红鱼道:“那奴家先去后厨准备饮子小点,公子稍微等待些。” 赵柽点了点头,戚红鱼转身去了后面,没多久就上来满满一桌子吃喝,三人刚品尝了没几口,就看门外进来两人。 两人一老一少,老的一身洗得掉了颜色的青布衣衫,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核桃般的皱纹,但瞅着身子骨却十分硬朗,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少的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模样,生得粉雕玉琢般好看,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眸如点漆,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赵柽身上。 赵柽微微一笑,老者是霍四究,小姑娘是霍璇玑,或者也叫卫璇玑。 他伸出胳膊招了招手,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赵柽端详她道:“长大喽,不能再摸头喽。” 小姑娘不说话,也不看其她人,走到赵柽身前,把脑袋往下一低。 赵柽笑道:“这是干什么,要不……坐下吧。” 小姑娘闻言摇了摇头,又跑回去,霍四究这时冲着赵柽一礼,赵柽微微点头:“霍先生别来无恙?” 霍四究笑道:“托公子的福,还算过得去。” 赵柽笑了笑,仔细打量霍四究。 最初的时候他曾以为霍四究是一流高手,后来随着自身武艺增长,觉得霍四究又像小宗师,再后来他发现霍四究应该是宗师才对。 可此刻,他暗中摇头,好像……宗师也有些不太对啊! “霍先生,今日我点上一段可好?”赵柽笑眯眯地道。 “公子请点就是了!”霍四究走到前方说书台旁,小姑娘霍璇玑去后面煮茶。 赵柽想了想,看向萧敏和福金:“赤壁怎样?” 萧敏点头:“恰好在上京府里少看了这一话。” 福金也道:“大小眼师兄虽然说过这段,可有些含糊,要霍先生说起来才精彩。” 福金自也是知道霍四究的,霍四究的名气在东京极大,就是整个京畿路的说话艺人里也是独一号。 他不但编写了说三分的词话,还有一些其它的演义话本,不少在宫中流行,甚至道君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 “那就请霍先生讲一段赤壁好了。”赵柽道。 霍四究点头:“还请公子稍待。” 十几息后,霍璇玑煮好茶过来,霍四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然后将案上醒木拿起轻轻一拍。 随着“啪”地一声响,店内一些正在说话的都止住语声,昏昏欲睡的则睁开眼睛,瞧见了霍四究后,便立刻不困来了精神,正襟危坐起来。 就看霍四究在书案后,双眼绽放出神采,表情生动,虽然年迈,声音却清朗无比,开口吟诵道: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首杜樊川的诗念罢,下面顿时传来喝彩声。 赵柽微闭着双目,心中不由赞叹,若不睁眼看,哪会知道这诗竟然是一个老者读出来的?其音抑扬顿挫,感情丰富,分明是出自中年富强之口。 “今日,就让老朽说一段三分天下的赤壁事……” 赵柽手指轻敲椅子扶手,慢慢听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虽然这些时间并不够说完整的赤壁故事,但霍四究拣其中的精华部分讲起,分了五六段,却也算有头有尾。 赤壁说完,哪怕今日人少,但下面喝彩声比平时都要热烈,这些茶客都是老主顾,说三分各段落也听了不少次,但却从没有听见这么连贯紧促的,此时纷纷觉得今天实在是太值了。 “老朽献丑了。”霍四究说完了书,坐下喝茶,霍璇玑在旁收拾桌案上的东西。 这时天色还早,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却还远没到傍晚时候。 赵柽伸了个懒腰,看着两女道:“外面这种天儿,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回庄子煮羊肉来吃。” 萧敏道:“我倒是喜欢雪景,坐车四处逛逛也行。” 福金也道:“这些天都憋闷死了,我也想走走。” 赵柽心里虽然想回去歇着,可此刻无奈,只好道:“那便走走,走走。” 三人正说着话,霍璇玑过来,手上托着一个彩色小纸包,向赵柽递去。 赵柽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霍璇玑道:“冰糖。” 赵柽眨了眨眼,小姑娘已经转身离开,福金道:“好漂亮的小娘,之前便看二哥与她说话,莫非早就认识?” 赵柽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约莫椅子高低,他道:“这么大时就认得了。” 萧敏道:“那怕是才只有几岁。” 赵柽点头,看着霍四究霍璇玑两人开门离去,走入茫茫大雪之中,道:“有空给你们讲讲。” 两个知道其中肯定有一段故事,都点头称好。 又待了片刻,三人刚要起身离去,就看那茶店的门打开,有一个人从外往里进。 这时风雪正急,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挑纤细,用手在脸前遮挡风雪,看着像是客人的模样。 可是这人只往店内瞅一眼,忽然身体轻轻一抖,猛地转了身,竟回头又走进大雪之中。 嗯?赵柽望向店门处眯了眯眼睛,这身影怎么看着有些熟悉,虽然用手遮脸,但绝对是在哪里见过。 “二哥,那人好奇怪,已经进店了又转身离开。”福金好奇道。 “似乎是一名女子。”萧敏也道,她身材就极高挑,看见之前的女子高挑,不由目光仔细了一下。 “确实是名女子……”赵柽摸了摸下巴,看不到对方相貌难想出来是谁,便道:“可能走错门也说不定。” “应该是走错门了。”福金道:“外边这么大的风雪,怕是都看不清事物,走错了倒也正常。” “这女子应该会武。”萧敏疑惑道:“不会是看见我们才出去的吧?” “看见我们……”赵柽想了想:“到马车上去,看看能不能追上。” 三人出门上车,赵柽对坐在车头的欧阳北道:“可见一名黑衣女子走过?” 欧阳北倒没怎么在店内呆,而是捧了一堆热饮子和小点,在马车上吃,此刻道:“公子,确实有一个黑衣人过去,不过属下没注意是男是女。” 赵柽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欧阳伸手往西面一指:“往那里走了。” 赵柽眯了眯眼道:“追过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欧阳北急忙驾起马车,向着正西而去。 这时乃是刮着西北风,马车迎着风走,总难快速,好半天才离开州桥范围,但前面渺渺茫茫,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太远处景象。 马车直待追到内城西门附近,也没见有什么黑衣女子,赵柽在车厢内沉思了半晌,这才叹气道:“回去吧……” (本章完) 第435章 曲信与追踪 回到绿柳庄时天色已晚,大雪依旧未停,赵柽命人准备涮羊肉。 其实这种吃法自古有之,不过因为使用调料各异,所以口味也迥然不同。 这时的涮羊肉同样是切小片,但却没有蘸料,而是在汤锅中加入各种香草,再把滋味调匀,就可以直接吃了。 当然,汤锅里也可以下些旁的什么东西,但多以鲜嫩为主,不限肉菜。 房间内此刻炭火烧得暖和,桌上只有萧敏和福金,大雕则在地下,它半张着鹰喙,不错眼珠地盯看汤锅。 窗棂上方微微开了缝隙,外面雪色映光透了进来,因为风雪,庄子内并没有点灯笼,但此刻却一片白茫朦胧,比平日里还要明亮三分。 赵柽挑了筷子羊肉给大雕,大雕吞下后依旧双眼紧盯汤锅不放。 赵柽摇头道:“你可是鸟啊,是吃不了熟食的。” 大雕不满,“呷呷”叫了两声。 萧敏抿嘴笑道:“我在上京时经常喂它熟物,从未见生病。” 赵柽叹道:“你看它体型就知食量多大,若是喂饱熟食,需要煮多少肉片?我们还要不要吃了,全都伺候它了。” 福金道:“原来二哥是打的这个主意……” 赵柽“哼”了一声,自顾自吃了起来,几口羊肉配一口酒,急得大雕在地上直跳。 萧敏和福金只得轮流喂它,可片刻后它又凑到赵柽旁边,“呷呷”叫了起来。 赵柽瞅瞅它,拿起酒杯,大雕急忙张开鹰喙,赵柽将一杯酒直接倒进它嘴里,大雕喉头滚动几下全都咽下去,随后兴奋地跑到旁边转起圈子,但没一会竟又过来叫唤。 赵柽摸了摸下巴,然后起身,一把薅住大雕后背翅根处,提起来走到门前打开,接着一脚把大雕踢了出去…… 榻上,赵柽双手抱脑躺着,萧敏枕在他胸膛,赵柽道:“白天茶店那个黑衣女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没看到面容,总想不起到底是谁。” 萧敏幽幽地道:“是二郎见过的女子太多,才记不起来了吧?” 赵柽道:“与那何关?就是感觉十三娘你说得在理,应该是那女子开店门时看到我,才匆忙转身离去。” 萧敏思索道:“莫非仇家?” 赵柽想了想:“不大像,若说大仇,只有明教一家,可明教……真正见过我的人不多,更没什么女人。” 萧敏道:“我看那黑衣女子身材高挑,比我也不遑多让,二郎可仔细想想见过的女子中,有几个这般纤高的,不就能够记起了吗?” 赵柽闻言笑道:“这却是个好办法,可究竟有多高呢……” 他说着将手从脑后拿回,深入被中。 “呀,二郎你干什么……”萧敏忽然脸色羞红起来。 “量量究竟有多高。”赵柽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要,不……” 第二天一早,赵柽负手站在门前观雪,大雕躲在不远处的精舍,半露出脑瓜偷偷看他。 赵柽已经想起那黑衣女子是谁了,竟是扈三娘,虽然当时没看到女子容貌,但他百分百肯定就是扈三娘。 因为萧敏说的对,似这等纤高的不多,他只是在印象里略一对照,就肯定了正是扈三娘。 可扈三娘为什么会在东京? 当时宋江与他说扈三娘跟随林冲逃走了,然后宋江派了不少人前去追杀,可后来又给他传信,说追杀林冲扈三娘之人一个都没回来,而两人也不知所踪。 既然没有回来,那就肯定是被两个反杀了,自此之后,他也就再没了两人的消息。 赵柽神色疑惑,林冲当日没有受招安,应该是顾忌高俅挟私报复,但这样不是应该远走高飞吗,怎么还会来至东京险地? 或者扈三娘和林冲不在一起,独自一人来了东京? 可那也不对,扈三娘自己来东京干什么? 赵柽百思不得其解,背着手向前走去。 冬日里没有太多活计,这时庄客们打扫完路上积雪,便开始练武。 欧阳北权做教头,罗金水在旁校正,赵柽瞅了一会儿后便吩咐备马,接着独自去了碎玉楼。 到了碎玉楼他立刻招来众人议事,然后亲手画了几幅扈三娘的图像,叫人在城中四处寻找,尤其交待朱小乙,让他手下那些乞丐全部出去,寻觅扈三娘踪影。 赵柽心中总感觉不对劲,这扈三娘出现得亳无理由,事有反常即为妖,最不可能出现在东京的人却出现了,而且还是在素茶店那种地方出现,这里面绝对有事情! 看当时情况,扈三娘应该是去买热饮子,这证明扈三娘应该在东京已经住上一段时间,且过得还不错,否则,她一个庄子里长大,随后又落草梁山的野丫头,怎么可能知道红鱼茶店这种地方?还顶着风雪来买?这分明是喝上瘾了才对。 打发人出去后,赵柽又寻思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其中关节,便先回了王府。 随后几天内他一直在等消息,但扈三娘却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竟是踪迹全无,哪怕朱小乙手下的那些乞儿将东京城踏遍,挨家挨户地敲门假意要吃的,也并没有看到扈三娘。 随着年关将近,事情渐多,赵柽便也无法,只得又下了令慢慢访查,但绝对不是放弃此事,一天找不见,就要继续寻找下去。 这一岁的新年比以往过得要更加热闹,因为府内添丁,所以大张旗鼓地庆贺了一番。 而吕将也依言和赵柽下棋,却是连中局都没有走到,便即败北,又签下了整载的卖身契。 来秦王府送礼的人也比往年更多,礼物更加贵重。 接着就到了上元节,过了上元节后,赵柽拿了两出剧目的纲本给张贞娘与赵元奴,让两人照着写剧。 其中一出剧的名字叫做《智取青龙山》,另外一出剧则叫《海杀》。 《智取青龙山》说的是南朝梁时候,大将陈庆之坐镇江淮发生的故事。 其时梁武帝萧衍兴佛,但是民间有人歪曲佛理,借其名造反起事,声势浩大,席卷江南。 萧衍令陈庆之平叛,陈庆之带兵横扫江南江北,最后将贼军逼到青龙山上,青龙山险恶无比,易守难攻,最后陈庆之用奇谋破之,一举歼灭了贼军。 随后还写了陈庆之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百姓上书请求为陈庆之树碑颂德的一些剧情。 《海杀》则带有传奇色彩,大抵发生在唐朝初年,里面写了一名民间少年李二郎,自小背负家仇,惹辱负重,韬光养晦,拜了风尘三侠之一的虬髯客为师,学得一身高强武艺,为父母报仇的传奇故事。 因为他的仇家最后逃去海岛之上,李二郎渡海追踪,最后破除岛屿上种种机关,手刃仇人,所以起名叫做海杀。 这两出戏,张贞娘和赵元奴足足从上元节结束,一直写到三月三才彻底写完。 其中很多地方她们两个根本写不出来,只好赵柽亲自捉笔,随后自家大戏园子开始排练,书局也雕版印刷,在四月初的时候,戏曲与绣像词话一起面世。 这《智取青龙山》和《海杀》两出大戏一经上演,便立刻轰动东京城,几乎万人空巷,戏园外的房上树上,全都坐满了人,就算更远的地方都有人从高处往戏园里看。 而买书的也不少,这时许多朝上官员都知道了戏园子是赵柽所开,不好意思前往亲睹,就买了绣像话本来看,一看之下确实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但个个也都不傻,哪还看不出来,这智取青龙山其实说的就是江南征剿方腊之事,所谓青龙山不过是帮源洞的假称罢了,陈庆之不过是赵柽自比而已。 至于海杀,什么民间少年李二郎为报家仇,出海手刃仇人,也不过是赵柽于海外追杀方腊的一段事情改写,只是换了原委,重塑梗概。 虽然书引人,戏好看,却也招来不少议论之声,毕竟这种将自己隐射到戏里的事情,赵柽不是第一次干,之前的二大王奇袭庐州城,就弄了一遭,只不过当时没人知道那戏园子就是赵柽的,话本也是赵柽府内出来的。 但这两三年过去,或多或少有人知道了,如今看这两出戏,就不由议论起来。 赵楷这时在府内大发雷霆,两本书他都买了,甚至也都看完了,可却越想越不是滋味,此刻把这书丢去了地上,咆哮着:“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陈庆之何等文韬武略,岂是他可比的,岂是他可比的……” 蔡京坐在逍遥椅上,听着边上蔡鞗给他读智取青龙山话本,两条雪白的眉毛不停乱颤,嘴里低声嘀咕着:“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高俅在书房内,狠狠地将两册话本撕得粉碎,然后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赵柽自然不管别人怎么议论看待《智取青龙山》和《海杀》,他最近时日几乎每天都去戏园子观看这两出剧目,琢磨其中不够精彩的地方,进行打磨修改。 这天上午,他刚要出府往戏园子去,忽然白傲从碎玉楼过来送信,接过一看竟然是黄孤的密报。 自从将黄孤派往河北,虽然也偶尔有信送回,但大抵都是不疼不痒之事,什么已经进入田虎军中,什么威震河朔群雄,什么琼英对他崇拜至极,言听计从…… 赵柽倒不太在乎田虎,虽然田虎占据地利,但是将来大战一起,他夹在中间势必难以自保,或者倒向一方,或者就此覆灭,总之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让黄孤去河北的目的,就是想给他说个婆娘,不想他真像去金国时所改的那个假姓独孤一般,孤独终老一生。 不过打开信一看,赵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最后皱着眉头大骂道:“混账东西啊,不将琼英带回来成亲,居然在那边拜了堂,还让本王去你家中报信,你自己不会写信给黄老学士啊,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信上黄孤说,和琼英在田虎处已经拜堂完婚,自家还被封了个驸马都尉的官职,然后此事想要告诉家里又不敢,就让赵柽去找黄裳言说。 赵柽脸色黑了又黑,这事儿哪里那么好说,黄裳的脾气他又非不知道,当年黄觉之事就差点将这个大儿子打了个半死,如今小儿子又来这么一出,独自在贼寇之中成了亲,娶的还是田虎的干女儿,这还了得,一但回来不活劈了他才怪。 白傲看赵柽脸色不好,小声问道:“公子,是楼主有什么事吗?” 他自然知道信是黄孤来的,刚才又听赵柽骂什么成亲,心中好奇不由问道。 赵柽冷哼道:“你家楼主在外面娶了个媳妇。” 白傲愣道:“楼主以前常说心中没女人,出剑才能神,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瞅白傲道:“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看你们哥三个都没成婚,不是被你家楼主拿这话给蒙骗了吧?” “啊?”白傲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属下三个怎会信这种话,属下三个只是不想太早成亲而已,断然不会相信这种荒缪之言的。” 赵柽又看了他片刻,这才道:“不用回碎玉楼了,跟着我去戏园子那边。” 白傲称是,见赵柽转身向前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心中暗骂道,这杀千刀的楼主,亏我们如此信任你,却原来全是骗人的,让我们哥仨苦练剑法打光棍,自家却在外面偷摸成亲了,不行不行,此事必须要告诉大哥三弟得知,好早做商议,娶个婆娘进门,免得被人笑话。 赵柽上了马车,白傲和周处一起驾辕,直奔大戏园子。 到了那边后自然不能于外观看,于是上到侧面楼里,赵柽边喝茶边瞧向台上。 戏园子共有三家戏班,一直养着,因为给的薪俸很好,所以也没有哪家提出过要走。 而智取青龙山这出戏,出场人物比较多,比之前的奇袭庐州城要多上一半不止,至于白发记更是望尘莫及,所以三家班子一起出演,只看那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眼花缭乱,目接不暇。 待一折罢了,赵柽喝口茶,向着看戏的人群瞄去。 这戏台前方都是散场,因为戏园的名声打出来了,所以也不再免费,外面的散场一百枚铜钱可看一出戏,待过些时候热度下来,再降到八十、五十。 赵柽观看人群,心中琢磨着怎样和黄裳述说黄孤成亲之事,忽然两眼眯起,“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高挑身影正在人群之中,虽然戴着帷帽,却一眼就认出正是去年大雪时在茶店里见到的那女子。 扈三娘!赵柽深吸一口气,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转身就朝楼下走去,白傲在后面道:“公子……” 赵柽沉声:“去年让你们寻找的画像女子,在外面看戏。” 白傲闻言微微一呆,随后便急忙跟上。 赵柽出了楼门,直奔人群,这时下一折戏还未开始,不少散场的看客都坐地休息,还站立的都是爱惜衣物整洁之人,但却不多,毕竟观看散场的大抵平民百姓,穿着布衣,并非绫罗,也不怕沾上什么泥土灰尘。 赵柽这时已经瞅见黑衣女子,女子也在站立,却正东张西望,似乎小心戒备着什么,不过下一刻就望到了赵柽,接着身体一颤,转身便往后方跑去。 被发现了?赵柽双眼微眯,脚下加快,没一会就追出了戏园大门。 他看着远处慌不择路的扈三娘,并没有直接施展步法上前将其擒拿,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坠着。 扈三娘此刻心中慌乱得不行,她是听上门送菜的菜农说最近有两出大戏极好看,这才过来想瞧一眼。 自从去年冬天往红鱼茶店买饮子时看见赵柽后,她整整几个月都没敢出门,也没敢将这事对林冲说,林冲并不知道她曾经来过东京,更不知她看到过赵柽。 其实她倒不是故意隐瞒这件事,而是听说了原本的张家娘子嫁给了赵柽,唯恐林冲对赵柽心生恨意,自家再言及曾在东京见过,怕林冲恼怒。 本来扈三娘还有些不敢出来,她不知道去年冬天在茶店赵柽有没有瞧见她的模样,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但总是谨慎一些才好,不过几个月没踏出院门一步,又憋闷得受不了,这才壮着胆子,寻思戴上帷帽就没人能瞧见面容,然后小心翼翼过来看戏。 哪成想,就在一折子终结,四下休息之时,却看到赵柽从远处直奔她来,顿时吓得转身便跑。 她一路往西,不敢回头,待家门近了忽然又想起万一赵柽还在后面跟着,岂不是被对方找到根脚?便咬了咬牙,继续跑去。 赵柽倒是不知扈三娘心中所思,不过他多少也存了些后面坠着摸到对方落脚处的想法,但是追着追着就发现扈三娘已经有些慌不择路了,顿时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落空。 扈三娘胡乱跑去,直往人多处走,但是这东京内城最不繁华的就是西面,安静素雅倒有,想靠着人流蒙混甩开赵柽,却绝不可能。 这时她跑过一座小湖,穿过小湖旁的树林,看到前面有座小山,不由有些傻眼,这山是座土石山,人工堆积起来的,乃修建艮岳剩下的土石废料,被拉来这边衬托小湖,算是东京一景,上面连树都没长,只有些杂草从石头缝里钻出。 这土石山并不高陡,却是左右距离堆得有些长,扈三娘咬了咬唇,就往山上跑去。 赵柽此刻瞧四周没人,脚步不由加快,只是几息就到了山下,然后看着上方身影,喊道:“门三娘止步!” 门,门三娘?已经跑到半山腰扈三娘顿时一愣,对方喊她什么?门三娘?! 她可真是天下最最蠢笨的女子啊,此刻她才醒悟过来,大宋的秦王并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当年她来东京打擂,登名造册乃是用的门三娘。 想到这里扈三娘一口气松下,她也不再跑了,而是停下转身道:“你,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名姓?” 赵柽看着扈三娘这般拙劣的掩饰,不由心中暗暗发笑,却也是微叹了口气,这算是天下不幸的女子之一了,满门都被李逵和顾大嫂杀死,又被宋江算计胁迫,要把她嫁给王英,虽然最后林冲横刀救了过来,可是林冲…… 他问过张贞娘有关林冲的事,张贞娘期期艾艾,但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当时哑然无语。 此刻他看着石山上的扈三娘道:“门三娘莫非忘记本王了吗?当时辽人东京摆擂,门三娘曾来报名,与本王曾有一面之缘!” 扈三娘在山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原来是秦王殿下,民女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这才着慌跑走,还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在山上行了个万福,然后又道:“不知秦王殿下找民女何事?” 赵柽笑了笑:“只是一时看见,心生感慨,不知不觉就追了下来,我记得门三娘并非东京人氏,怎会落脚京城?” 扈三娘这时以为赵柽不知她真正身份,心中不再紧张,顺嘴说道:“奴家是来东京走亲戚串门的,亲戚热情,就多留些时日,一直住了下来。” 赵柽眯了眯眼:“我还以为门三娘是嫁到东京了呢,那岂不是日后还要回去。” 扈三娘一听嫁到东京几个字心里便是一惊,她原本怕的是赵柽识穿她身份,又从宋江口中得知她嫁给了林冲,看她此刻在东京便怀疑林冲也在,会找林冲的麻烦。 按照她的想法,无论是高俅还是赵柽,都是不会放过林冲的,高俅自不必说,至于赵柽,这个却不好言说。 “没有没有,王爷想多了。”扈三娘急忙道:“奴家山野村姑,怎会嫁来东京繁华之地,怕是没人会看得上奴家。” 赵柽点了点头,道:“门三娘下来说话。” 扈三娘在山上犹豫了几息后,慢慢走了下来,然后道:“王爷可还有事?若是没事,那奴家就要回亲戚家了,若是晚些,恐被不喜。” 赵柽摇头道:“哪里有事,门三娘亲戚家在何处,不妨本王送你。” 扈三娘闻言吓得急忙摆手:“奴家多谢王爷,奴家亲戚小门小户,王爷过去恐被惊到,奴家自走便是了。” 赵柽道:“既然如此,门三娘请便,对了,以后门三娘有何难处,可来找本王就是。” 扈三娘急忙再次礼道:“奴家谢过王爷,奴家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往正南方向走去,赵柽站在原地不动,待扈三娘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他才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赵柽跟着扈三娘在东京内城几乎绕了小半个圈子,竟又回到了西城这里,然后远远地看着扈三娘进了一座看起来颇为宽敞雅致的宅子。 赵柽见状不由皱了皱眉,这样的宅子可不是寻常百姓能住上的,就算是一般的殷实之家都买不起,扈三娘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在远处看了半晌,就见那宅子无人出入,甚是安静,沉思了片刻之后,转身悄悄离去。 (本章完) 第436章 真经与决定 下午的时候,赵柽去到黄府。 这里他很熟悉,小时候经常过来,门前的家丁管事许多都认得他。 “黄老学士可在?”赵柽漫不经心地询问,实则心中有些发毛。 黄孤这个不当人子的,好事不想着二大王,如此坐蜡的事却烦他来说。 这可是黄家的家事啊,不要说亲王,就算是皇帝都不好过问吧? “王爷请,学士正在竹林中喝茶弹琴。”门前管事是名老者,在黄府当了半辈子差,姓张名实,赵柽很熟悉。 “老张啊,黄学士今天心情如何?”赵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回禀王爷,我家学士今天心情不错,早起时还打了一趟拳呢,接着开始写字,中午后便一直呆在竹林里面了。”管事老张恭敬地道。 “哦……”赵柽琢磨了一下,如今《万寿道藏》已经编撰完毕有两年,道君皇帝那边应该是少召唤黄裳,这位黄老学士日里过得很悠闲。 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前方出现一片紫竹林,里面隐隐有琴音传出。 赵柽止住脚步听了听,琴音平和安宁,里面没有夹杂任何弹琴者的情绪波动,这才放心继续朝前走去。 若是黄裳心情不好,他才不愿意去触霉头,这是对方的家事,他去说算怎么回事儿?根本讲不出道理来吗,这和身份地位无关,神仙来了也难断。 “王爷,我去知会学士。”老张说着就要进竹林报告。 “不用了……”赵柽摇了摇头:“我自进去就是。” “那小人去给王爷沏茶。”老张行了个礼,转身往另一处小跑去。 赵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管是来做什么,气势上首先不能弱,黄孤虽然是他派往河北的,可在那边成不成亲的……与他何干呢?还不是黄孤自家决定的! 谁还能牛不饮水强摁头不成,还能掐着他后脖颈逼他拜堂吗? 想到这里轻咳一声,走进竹林,就看不远处有案椅香桌,一名发须白黑参半的老者正坐在案后抚琴。 老者面容清瘦,腰背却如枪杆般笔直,穿着常服,未戴帽巾,看见赵柽后站起身,微微一礼:“见过殿下,老臣这厢有礼了。” 赵柽瞅了瞅旁边香桌旁的书僮,书僮同样见礼,他冲书僮努努嘴,书僮立刻半躬着身子离开。 随后赵柽皮笑肉不笑地冲黄裳点了点头:“老学士坐下说话,和本王毋须这般客气。” 他边说边自家坐到了琴案对面,黄裳却不坐,道:“殿下,礼不可失,老臣站着就行。” “礼不可失……”赵柽咂了咂舌,心想好个礼不可失啊,你这话更让本王难说了。 “老学士最近身子骨可好?日常生活可惬意?”赵柽打了个哈哈,没话找话地道。 “谢殿下关心,老臣都好,殿下也知老臣习武,一把骨头还算健朗。” 这时张管事送来茶水,赵柽喝了口后道:“老学士生活得好本王就放心了,说起来倒是好些年没到老学士家中了,记得小时候时常过来,看那些道家经书里的图画拳脚,如今想想仿佛就在眼前啊。” 没办法,先打打感情牌吧,让对方不把自己当成外人再说。 黄裳微微垂目:“殿下倒也没有几年不来,怎么说的如此沧桑,莫非是最近习练武艺有所感触吗?” 赵柽闻言眉梢跳了跳,小时候瞧那那些道家经书上的武艺诠释,有生涩字词不懂时就和黄孤去询问黄裳,可黄裳给他倆说的却不一样,仿佛因材施教一般,解释言语各异,但道理却是相同,那时候他就知黄裳武艺不凡。 待到后来长大些时拜师周侗,了解了江湖中对拳脚的划分,更是觉得黄裳武艺深不可测。 不同于猜测霍四究,对霍四究他的评价是一点点抬高的,从一流高手到小宗师,到宗师,再到如今的依然看不透。 对黄裳,却是研究明白了那些江湖划分之后,就直接确定当时黄裳与那时的周侗一样,都是宗师。 黄裳科举正途,状元出身,从小寒窗苦读,可以说未被道君皇帝从福州唤回来编撰万寿道藏前,是没怎么接触过武艺的,更没有什么师门派别。 黄裳习武时已经中年末晚,最初就是看那些道门经书中的记载,自家自学,再往后就全是自创,与天下任何一门一派的武艺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他的拳脚全部脱胎于各种道经,自创之后,更是揉杂了自己对儒家,对道家,对天人感应学说的一些理解,又有对世间万物、飞禽走兽,般般种种的观察,融入进去后,成了自身这一宗。 所以黄裳是一步宗师,就是没经历之前那些几流几流包括小宗师的级别,武艺有成的那一刻,自身便是宗师了! 赵柽这时听见黄裳提起武艺,不由干笑道:“哪里有什么感慨,就是越练越辛苦了,觉得难以再有进步。” “哦?”黄裳摸着胡须想了想,道:“老臣近来闲暇无事,写下一本册子,乃是这些年对拳脚武艺的归纳总结,王爷若是不嫌,可以拿去观看,或许能触类旁通,再有精进也不好说。” 赵柽闻言双眼一亮,黄裳总结归纳的拳册,那可绝对是好东西,不过他接着便有些郁闷,他是来说黄孤在外偷偷成亲之事的,这先接了对方东西,还怎么去说? 但东西又不能不要,黄裳对武艺总结的册子,不要岂不是傻?而且当年黄裳是宗师不假,可眼下却未必还是如此了。 以黄裳在武艺上的天赋,别说已经过去了些年,哪怕就是只过去几个月,甚至几天,也不可与之前同日而语啊。 “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赵柽眉开眼笑,看着黄裳说道。 黄裳点了点头,道:“王爷稍候,老臣去书房之中取来。” 片刻之后,赵柽一盏茶喝完,黄裳去而复返,手上还托着一只金丝楠匣。 赵柽忙不迭地站起来上前接过:“有劳黄老学士了。” 他拿来匣子放在桌案上打开,只见里面竟然有两本书册,分做上下。 仔细看去,每本册子上都写着书名,乃为北斗六道经。 这书名听起来像道家的经书,细琢磨之下,却大有讲究。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所以北斗为阴也。 而六道二字合起来看,却是轮回之意,轮回又即阴。 倘再是分开着看,按照易经所述,阳九阴六,是为极阳极阴,阳则九最大,阴则六最大,便同样是阴。 那么这部看似道家经学的北斗六道经,其实乃是一本走极阴一途的武艺编书。 说白了就是杀戮书,杀人书。 黄裳慢慢地道:“此经分了上下两册,上册乃是些杂学奇技,还有老臣对医道的一些见解,对人体经络的一些想法。” 赵柽点了点头,大宋在医学方面还是颇有建树的,尤其是经脉针灸一类,后世中医所传的经穴铜人,最早可见的就是宋代,制作得十分复杂精细,这一门经络穴科在宋代是被发扬光大的。 黄裳又道:“下册则是一些拳脚兵器的粗浅武艺,依王爷天资,可独自参看。” 赵柽道:“黄老学士的武艺,又何来粗浅呢?” 黄裳闻言摇了摇头道:“王爷过誉了,此书只此两册,王爷拿走后千万记得,不要给黄孤观看。” “啊?”赵柽闻言愣了愣,只此两册他知道,就是没有誊抄,就这两本,给了他之后就再没有了。 可不给黄孤看是什么意思?黄孤可是你儿子啊,你儿子都不给看,也太狠心了吧…… “黄孤练剑,剑老臣不懂,给他看了恐生歧意,不如不给。”黄裳缓缓道。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心说本王也练剑啊,敢给本王看,不敢给儿子看,果然儿子才亲。 黄裳似乎看出赵柽想法,微微一笑道:“王爷并非练剑,王爷所学颇杂,眼界比犬子宽阔,对照参详只有益处。” 赵柽无奈道:“那就依老先生所言,本王不给黄孤看便是。” 黄裳道:“如此老臣谢就过王爷了。” 赵柽想了想,又道:“老学士啊,不过这毕竟是你黄家的东西,也不好最后湮灭我手,我也不好去传他人,本王看将来若有机会,就转给老学士的孙儿吧。” 黄裳闻言道:“王爷说的是药师?” 赵柽点头道:“老学士看可好?” 黄裳笑道:“那就随意王爷了,其实传与旁人也是无谓,老臣百年之后,身归于大地,意归于上苍,自家都没了,哪里还管许多身后事呢。” 赵柽道:“老学士豁达。” 黄裳捻须道:“老臣本是文人,机缘巧合习武,如今老迈,又有何事看不开呢,人生短短几十秋,到头来,哪争个物事可带走,不过都是梦里一醉休啊。” 赵柽眼珠转了转,挑起大拇指道:“老学士说的简直太对了,就是应该看得开,就是应该看得开啊,什么物事真假,都不如一醉方休!” 黄裳道:“王爷所言极是,如此方才符合老黄生学,天人道理。” 赵柽点头,又急忙道:“老学士知道我将黄孤派往河北之事吧?” 黄裳道:“自是知道。” 赵柽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老学士,黄孤他在河北田虎处遇到了一名女子,窈窕温柔,贤淑惠德,两人情投意合,已经成亲结为连理了,我知道老学士一直催促他成婚,甚至棍棒相加,如今黄孤于外已经成亲,完成老学士的心愿了!” 黄裳:“?!” 赵柽讪笑着又道:“虽然说婚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好还在家中操办,但这些也不过是繁文缛节,腐朽的规矩,老学士肯定不会在乎这些的,肯定是会想得开的,老黄生学,天人道理嘛……” 一番话说完,他伸手迅速抓起桌上金丝楠盒,夹在腋下,然后转身就往竹林外走。 黄裳满怀疑问地打开手中信,正是黄孤写给赵柽的那封,他匆匆瞥上几眼后,立刻脸色黑了下来,再没有刚才那副清淡平和之态,便是连胡须都在颤抖,口中怒骂道:“孽障,孽障,真真是气死老夫了!” 说着,他伸手猛地往案上拍去,就听“轰隆”一声大响,见那古琴连带桌案,竟然全部从中间断开,碎屑飞扑两旁,断木跌落于地。 赵柽这时已经走出了竹林,听到身后动静不由一缩脖,脚下急忙加快速度,飞也似地出了黄府…… 扈三娘在宅院内坐着,总感觉心中惴惴不安。 虽然秦王看似不知她的身份,以为她就叫做门三娘,可所说的追来理由却实在是有些牵强。 当时她以为自家愚笨,忘记了打擂时报的乃是假名,松下一口气来,可如今想起,仿佛还是有哪里似乎并不太对。 她一个山野村姑,当年在侍卫亲军司门前和方百花厮打,浑然没有半点规矩仪态,出尽了洋相,最后还没有登擂便匆匆离开。 如此一面之下,身为当朝秦王的赵柽怎么还能记得她? 就算因为当时自家丢人现眼被赵柽记住,可这般恶劣印象又怎么会引得赵柽一路追来? 赵柽是什么人?乃是大宋亲王,手握重权,军功盖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只是几年前和她匆匆见过一面,而且留下的还是丢人现眼印象,就算勉强记得,估计也是个笑料一般的记忆,又怎么会跑了半座京城去追她? 她没读过几天书,也就勉强识字的模样,至于武艺,虽说还算不错,可那也要看与何人比较,放在大宋禁军将领之中,怕是根本排不上号。 至于相貌虽有几分姿色,但秦王是什么人,岂会是没见过女色之辈?她这种山野小家之姿,怕是秦王也不会看上。 那她还有什么值得对方追了那般远? 扈三娘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莫非当时还是想对了,对方其实知道她就是扈三娘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晓得了当初辽擂时她报了假名! 如果这样,那如何是好?要不要和林冲述说此事?说了怕林冲恼怒,不说又怕赵柽认出自家,过后会寻来门户命人抓捕。 扈三娘正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之际,忽然宅外传来敲门声,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趴着门缝一看,却是林冲回来了。 打开宅门林冲进入,脸上戴着淡金色面具,身穿墨绿色对领半月圆心,身后披着黑色的大氅,边走边唉声叹气。 “夫君为何长吁短叹?”扈三娘不由询问。 “唉,三娘有所不知!”林冲摇头道:“今日干爹本来为我举荐了一个官职,乃是上了品级的武官,足有六品,可惜被那蔡京老狗给驳回了。” “夫君武艺高强,乃当世英雄,完全可以胜任这六品官,蔡京为何要驳回?”扈三娘疑惑地道。 “还不是因为蔡京老狗与干爹不和,本来枢密院中的事干爹就可做主,但因为职官初次入品需在吏部登记造册,吏部那边被蔡京吩咐过,只要是干爹的人全都要严查,找出种种毛病,不予造册!” “可是夫君又有何毛病能被对方找出?”扈三娘颦眉道:“夫君的真实身份吏部又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这个!”林冲伸出手在面具上用力敲了几下,发出“当当”响声。 扈三娘见状不由愣了愣。 林冲没好气地道:“蔡京让吏部给干爹回话,说我毁容破貌,仪表怪异,无法以本来面目见人,不符为官标准,为官不但要面君,还要面对同僚和百姓,我这般会吓到人,所以不能做官!” “真有这种规定吗?”扈三娘犹豫道,她不懂这些朝上的规矩。 “有自然是有,若没有的话蔡京老狗敢这么刁难,干爹早就去官家那里参劾他了!”林冲叹气说道。 扈三娘闻言有些傻眼,虽然她不懂规矩,但也知道这岂不是代表林冲不能入朝为官了? “夫君,那……” “唉,怕是暂时做不了官了……”林冲有些颓唐地道。 “做不了就做不了吧。”扈三娘道:“奴家看那官也没什么好做的,还不如一身轻的好。” “你懂什么!”林冲摇头:“如今干爹武艺我已全部学到,找高俅报仇只须暗中刺杀便好,若不是为了得到官身我早就下手,可如今,如今……唉!” 扈三娘道:“夫君,难道此事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吗?” 林冲思索片刻,气馁道:“怕是难有,除非蔡家倒台,不然从中作梗,用选官规矩辖制,干爹那里也没太大办法。” 扈三娘道:“这大宋朝廷的官难做,夫君不做也罢,还是想想如何找高俅报仇好了。” 林冲道:“合该如此,既然当不了官但仇总归要报,高俅这老贼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方解心头之恨!” 扈三娘闻言张了张嘴,但又轻轻闭上。 林冲瞅她好奇道:“三娘有什么话要说?” 扈三娘低下头想了片刻,忽然抬首道:“夫君,我,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讲。” 林冲纳闷道:“三娘有什么事情,怎这般表情?” 扈三娘刚才心中一直在思索,最后觉得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林冲,既然林冲无法当官,那么就该早和林冲说此事,看林冲如何决断,若是确实危险,那么离开东京也就是了。 接着扈三娘便从头讲起,从那年进京打辽擂时开始说,然后又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 林冲听完之后呆了半晌,随后怒道:“三娘认得秦王之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扈三娘委屈道:“还不是怕夫君误会,所以没敢早说,何况当时想那秦王是何等样人,如何会记得我这么个丢人现眼的野丫头……” 林冲立刻咆哮:“那为何还记得了,为何还记得了?” 扈三娘顿时抽泣起来:“我也纳闷这事,担心会不利于夫君,所以才说出来与夫君商量。” 林冲在地上转了个圈子,努力沉住气息,道:“三娘再把今日发生之事讲一遍给我听,要说得仔细,切莫漏了半点。” 扈三娘点了点头,又讲了一遍,这次比刚才更仔细,甚至连赵柽与她说话时的神态,都回忆描述一番。 林冲越听心中越慌,这种事情本来极好判断,若是不知道对方是扈三娘,而单凭一个门三娘的身份,绝对不至于让赵柽这么跟随。 而且赵柽问的那些话也有问题,扈三娘居然还傻乎乎地编造什么来东京走亲戚,一听就是在说谎。 至于说赵柽是看中扈三娘的美色,才跟随过来,这也不可能,赵柽是什么人林冲还算了解。 虽然当年只见过一面,但这个人极度深沉,极度可怕,绝对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女人的美色,就做出尾随之事。 据他这些年的打探得知,赵柽在他误入白虎堂节写了休书被押走后,就将张贞娘接去了王府,可许久都没有碰张贞娘分毫。 他知道张贞娘的性子,赵柽若不是当时杀了高衙内,张贞娘若被高衙内侮辱,那绝不会偷活,而即便被救进王府,若是赵柽也用强,那张贞娘同样不会活下去。 可赵柽就当没这回事一般,甚至自家都在梁山成亲另娶扈三娘了,赵柽却依旧无动于衷,恐怕连这件事情都没和张贞娘说过,又过许久或许是觉得如此下去非议太多,方在事隔几年之后才纳了张贞娘入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些许美色,就跟随扈三娘一路? “不好!”林冲突然惊呼:“三娘,他肯定认出了你的真正身份!” “这……怎么可能?”虽然扈三娘也是这般怀疑,但总想不到怎么就会泄露了自家身份。 “怕是宋江曾经画过你我的图像给朝廷,被他见过,他就此判定门三娘便是扈三娘,所以看到你才一路追了过去!” “夫君?那要如何是好?”扈三娘惊惶起来:“他,他可会知道我与夫君一起?” 林冲咬牙道:“你我夫妻,哪个不知,当时你我离开梁山逃亡之事,宋江那狗贼也肯定上报过朝廷!” 扈三娘呆住,半天没有说话。 林冲在地上转了几圈,道:“此处不能再住了,虽然你说他最后没有跟来,但也不稳妥,若他武艺高强,暗暗跟随,三娘你没有觉察,那这里岂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扈三娘犹豫道:“可是,可是,就算他认出我来,也有可能不会前来抓捕夫君,毕竟秦王和夫君……并没有什么大仇。” 林冲摇头道:“不行,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绝对不能冒此大险!” “夫君,那我们,我们离开东京好了……”扈三娘嗫嚅道。 “离开?”林冲闻言愣了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芒一点点消失。 又要离开吗?时隔多年,又要再次离开京城吗? 他忽然伸手抓过石桌边的花枪,猛地向一旁的绿景小树打去,只看那小树叶片纷飞,枝杈折断,他愤怒地低吼:“为什么还要走?” 扈三娘吓得急忙过去抱住他:“夫君,夫君……” 就看林冲站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阴冷地道:“就算是要走,也得杀了高俅之后再走……” (本章完) 第437章 报仇雪恨 夜色深沉,漆黑如墨,阴云笼罩。 赵柽坐在中堂之内,烛光摇红,影影绰绰,一片朦胧。 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旁边的高宠:“什么时辰了?” 高宠脸上微微酡红,有一丝兴奋,闻言急忙跑去看香漏,随后回来道:“师傅,已经子时三刻了。” 赵柽点了点头:“换衣服吧。” “好嘞!”高宠十分激动,立刻打开身旁的一只小包袱,取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换上,又用黑布蒙了脸。 赵柽也换上黑色衣物,同样遮挡了面容。 高宠道:“师傅,去杀蔡京吗?” 赵柽瞅他一眼:“杀蔡京还用晚上去?” 高宠搓手道:“也是,那老狗我走路撞他一下都能撞死,何须晚上。” “跟着我就好。”赵柽淡淡地道。 两人从后面出了府门,随后贴墙疾行,避过夜巡的禁军,直奔西城而走。 赵柽要去扈三娘白天回去的那座宅子打探,看看谁在那里,究竟是不是林冲。 待路程过一半之后,两人换了前行方式,不再隐藏墙边阴影,而是翻墙上房,猫腰踩着屋脊往前飞掠。 赵柽早已经传授过高宠神行无影步法,可正如戴宗所说,这门步法过了十岁之后几乎不能练成,而且也无甲马加持,所以高宠哪怕学了速度亦未快上多少。 不过之后赵柽又传了他时迁的百鬼夜行,这个倒是易练,但因为没有大成的神行无影糅合,高宠无法合并出神行百变这门速度闪避都快到极致的身法。 赵柽此刻身形如同一缕青烟,在房屋之上飞檐越脊,哪怕路里有人经过注视,也不能看清,只以为是雕鸮一类大鸟扑闪而去。 高宠则慢上不少,他天生神力,原本步履极重,对这种轻身的武艺总有别扭感觉,就被远远落在后面。 眼看着白日里扈三娘回去的住宅将近,赵柽等候高宠片刻,待他上来两人绕到宅子旁僻静处,然后纵攀上墙,瞅着四下没人,轻轻落了下去。 这处宅子有四进之深,在东京城超过两进的就算大宅,所以此座宅子价值不菲。 这时四周一片黑暗,宅子中并未点有灯笼,天上乌云遮月,根本看不清太多东西。 两人在隐匿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宅内不少花草,但许多都杂乱高密,仿佛少人打理,不过宅子中间处又十分干净,石井旁一片潮湿,是每天汲水留下的痕迹,显然一直都有人居住,至于花草杂密,则该是住的人不多,并没有太多时间修剪。 赵柽和高宠蹑手蹑脚地先走了一圈,发现并无一处房间亮灯,赵柽想了几息,最后来到第三进房屋前,一般这种格局的宅子,第三进都是主家居住。 在窗前听了片刻,赵柽不由皱起眉头,里面并无一丝动静,以他现在半步大宗师的精绝武艺,当下又深夜寂静,绝对可以听见房中呼吸之声,但却没有。 甚至他都听到了梁上老鼠的趴伏声,床下蟋蟀的震须声,四壁一些细小虫子的爬行声,就是没有人声。 房间里……没人吗? 赵柽皱了皱眉,悄悄来到门前伸手向上摸去,竟摸到了一把锁头,房门是锁着的。 然后又去了两旁厢房,依旧是房门紧锁,赵柽思索了几息,又带高宠去另外三进房屋查看,不出意外,全部都是铁将军把门。 有问题,果然有问题啊,赵柽皱眉道:“去前面宅门处看看。” 高宠依言过去,片刻回来道:“师傅,那宅门里面没有落拴,朝外却推不开,显是外面锁住了。” 赵柽点了点头,这是座空宅,扈三娘不在里面,眼下空无一人。 这是被对方察觉了,不然宅内的种种痕迹都表明了一直有人居住,可他和扈三娘照面后,宅里住的人就全都搬走了。 赵柽想了想,依扈三娘以往的行径,还有今天白日里的表现来看,是断然做不到这般干脆利落就离开的,那肯定是旁的什么人听到今日事情,才做出迅速搬离的决定。 那这旁的什么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肯定就是林冲! 既然是林冲,疑问便出现了,林冲本应该远走高飞才是,却冒险回京,且看样子已经隐匿许久,那他想要干什么? 勿论是想对自家不利,还是想杀高俅报仇,时间上都远远超出了,去年冬天扈三娘轻车熟路去素茶店买热饮子,那时就说不定已经在东京呆了多久,而眼下又将近半年过去,也没看林冲有什么动静。 如此久的时间,什么机会也都等到了,却一点动作没有不说,扈三娘竟还悠哉地去看戏,这很说不通啊。 “师傅,现在怎么办?”高宠问道,虽然赵柽没说带他出来具体干什么,但眼下他也瞧出来了,赵柽是来找人的。 “现在……”赵柽眯了眯眼。 林冲带着扈三娘跑了,连宅子都不要了,最大可能是逃出城去了。 毕竟不管他们呆在东京这么久想干什么,但既然连宅子都不要了,就是察觉到了危险,觉得自己可能不利他们,所以离开东京才是上策。 不过也或许没有出去,但那原因就无法猜测了,例如林冲回来的较晚,知道白天事情时东京四门已经关闭,想出城也出不去。 还有就是有些事情林冲没有办完,急着想将这些事情办完之后,再离开东京。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林冲还要办什么事情?他和扈三娘蛰伏许久等待要做的事赵柽想不出来,但他却知道杀高俅对于林冲来说肯定是件重事。 如果没有出城,那么林冲会不会前去杀高俅呢? 赵柽边想边皱起了眉头…… 此刻,皇城正南方向,御街偏右的尚书省附近,有两个人正在黑暗中小心行走。 待拐进了一条巷子后,其中一人开口道:“三娘,这旁侧就是高俅的府邸,你找个地方好生隐藏,我入里杀了那老狗就出来与你会合。” “夫君,我要和你一起去!” “伱那点武艺进去只会成为累赘,到时人未杀了,陷入险地,后悔莫迭!” “我……” “刚才我看巷外稍高处有棵粗树,你去那边躲藏,若是我一个时辰还没有出来,你就马上回之前的落脚处熬到天亮,待城门一开,立刻出去,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了。” “夫君……” “快去!莫要耽误我报仇!” 两人正是扈三娘与林冲,扈三娘听林冲这时说得决绝,也知道自家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好转身出巷,谨慎地朝着不远处一棵大树走去。 林冲看她走远,神色变得阴沉下来,紧贴着小巷的墙边往前行了几十步,随后手上一抖,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射出,便直接挂住了墙头。 高府的院墙极高,约莫有一丈半左右,其实最开始也就一丈,但前些年赵柽派人来向里扔高俅扒灰的小纸条,又用盆罐浇灌秽物,之后高俅便下令将这府墙再砌高半数,就成了眼下的样子。 只见林冲这时一只手抓着那挂住墙头仿佛丝线般的物体,身形向上一跃,然后抬脚在府墙连续借了几次力,人便到了上面。 接着他趴在墙头不动,细听里面动静,这高府以前他曾经来过,虽然是误入白虎堂,但当时路上见不少军丁结队巡逻,想来此刻晚间应该会更多。 听得里面没有什么特殊声音,他方才小心翼翼从墙上跳下,然后手臂一抖,竟然有一根红线带着头处的寒芒银针直钻进了护腕之内。 接着他继续紧贴墙行去,没片刻就看见前方亮处,这高府之内很多地方都点有灯笼,只有府墙边还算阴暗,少人注意。 此刻每隔一会儿,就有府内巡逻的兵丁从前方经过,等这队兵丁过去后,远处的另外一队又横向着插来,中间空隙极其短暂,一但从府墙下出去,想不被对方发现很难。 林冲躲在墙边略微寻思了一会儿,高俅好杀,但想不惊动其他人却有些不太容易。 毕竟高府实在是太大了,他又不知高俅具体睡在哪里,需要一点点寻找,可这寻找之下,就可能会被人瞧见,一但被瞧见只有两条路走,直接逃跑,或者强杀过去。 逃跑且不去说,可强杀了高俅明天恐怕会不好出城。 他原本的计划是偷偷潜入高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高俅杀死,然后将尸身一藏,明天早晨城门一开立刻携带扈三娘离开东京,而这时估计高家还不知道高俅已经死了呢。 可强杀则不同,高俅乃是当朝太尉,殿前司殿帅,哪怕眼下是午夜,可一但在府内被强杀而死,恐怕立刻便会惊动朝廷,马上满城搜捕都说不定。 他这边已经被赵柽盯上,然后高俅又死,城内再搜捕,那么想要出城可就难了。 林冲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暗杀为好,暗杀首先要找到高俅大抵住处,到时候见机行事。 这东京城内的各家府邸虽然大小不一,里面布置景观也不尽相同,但最基本的格局却是差不多的。 那就是必有后宅与三堂。 后宅自不必说,后宅往前便是主人的卧处和书房,接着便是后堂,中堂,前堂。 这三堂之间的距离有的极近,有的却极远,看府邸大小而定,而其他的一些殿阁房舍,大抵都是围绕三堂而建。 林冲误入的白虎节堂,就在高府的中堂旁边,高俅本身还是奉国军节度使,所以府内建有白虎节堂,但节度使在大宋一朝只是虚衔,是一种资格荣耀,所以这节堂其实没有什么作用,也不重要,至于所谓的林冲闯入白虎节堂偷窥机密,只不过就是要治罪于他的一个借口。 林冲这个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在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的两司三衙中,没有二百个,也有一百多。 而且这些教头都不是官,只是身上有军职。 所谓的官需要有品,大宋朝官一到九品,只有入了品才真正算是官。 而在军中,从小队长、中队长,都头、甚至掌管五百人的军(营)指挥,都不是官,因为没有品。 只有上到掌管两千五百人的小军指挥使才是官,因为这个时候不叫指挥,而是叫做指挥使,必须有品级才能称呼此名,没品的话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在大宋军中想要做官极难,就算是西军也同样如此,以韩世忠为例,韩世忠眼下管着几千兵马,也不过才是个八品。 至于那些某某路第几副将,听着很大,其实也不过才七品左右。 至于经略相公,抚帅的官职高,只因为是文职管兵,单纯武职,几乎四品也就到头了。 包括赵柽和高俅也一样,两司三衙管的兵多吧,衙门口够大吧,但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其实里面最高的也就是四品。 赵柽因为自身是亲王,又有三公封号,所以是正一品,高俅是开府仪同三司,所以是从一品,至于府司下面的那些武官,则直接断崖般地掉到了四五品模样,可见在大宋军中升官有多难。 而林冲这种根本就不是官,也并非后世议论所说的什么军中底层武官,他只是有军职,是军中任命的职务,拿去外面并不被认为是官。 所以高俅其实想要拿捏他实在太简单,随便一个白虎堂的借口,就送去了开封府,这放在有品级的官员身上是不可能的。 有官身品级的人犯了罪过,不会直接押去开封府审理,都是要上报道君皇帝批复,由道君皇帝指定哪家衙门,或者几家联合审问。 至于外路府州有官员犯罪也是要上报给朝廷再说,边军之中则松散一些,但倘若不是战时,也是需要上报的。 林冲这时沿着府墙慢慢寻找白虎堂的位置,按照东京府邸的格局,既然白虎堂在中堂附近,那也就是在整座府的中间。 他对白虎堂印象极深,毕竟若不是因为此事,就不会被定罪发配,不会凭空改变命运,有后来那些惨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他终于锁定了白虎堂方位,毕竟中堂那里灯火很亮,极好望见。 接着林冲又往回走,确认了后堂位置,而过了后堂则就是高俅的书房和卧处了。 但这里房舍较多,排列比较复杂,他在墙边位置看不太真切,便瞄着那些巡逻兵丁。 这时午夜已深,那些兵丁不少都打着哈欠,眯着眼睛走路,只是麻木地向前,至于两旁动静如何却根本不怎么去看。 林冲瞅了个空当儿,身形如鬼魅一般从府墙下纵掠向前,半点声息都未发出就隐到了一处花圃下面。 其实他此刻距离那些军丁很近,但身体却仿佛黑影一般,令军丁们根本没有觉察分毫。 看兵丁稍微走远,他继续没有半点动静地掠走,就仿佛无血无肉身体如纸,飘飘忽忽没多久便近了后宅那些房舍。 随后他手腕一扬,飞针红线搭住一处屋舍的檐上,接着轻身掠起,就上了房脊。 此刻他才松下一口气,上了房顶就好办了,下面巡逻的军丁个个困得要死,根本不会往上面看,也不可能发现他。 他小心向下面打量,下方各处都点有灯笼,能隐约瞧得分明,而高府人丁稀薄,很多院子都空闲无人居住,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不会是高俅的住处。 高俅住的肯定是最豪华地方,但书房或者卧处却不好说,若两者皆不在,还得麻烦往后宅去寻找。 林冲在房顶纵越,不多时终于看到一座院落,这院落前方还有一处大房,他仔细观察了半天,确定那大房应该就是书房,而后面这个院落极有可能就便是高俅的卧房。 思索了几息,林冲决定先去院落看看,毕竟一般人都会睡在卧处,而不是书房安歇。 这院子却是极大,到了屋脊上面才看出,里面居然有前后两进,正符合主家卧房的格局。 林冲小心翼翼地上了第二进房的屋顶上,刚想来个珠帘倒挂,自上而下往里观看,却忽然瞧到那房门前竟然坐着两人打盹。 这两人是一名童子和一名丫鬟,正倚靠在门边,似乎昏睡。 林冲见状心中更加笃定高俅就在房内,否则这时高衙内已死,高府再无人能有这等夜晚还被人伺候的待遇。 可他此刻心中却有些犯难,这两人身子倚在门上,自家又要如何进入? 不过仔细一想,这童子和丫鬟并不比外面巡逻的兵丁,只要不惊动旁人杀了也就杀了,随后找地方藏起来就是,倒还省了明早发现高俅不起,疑惑查看的后顾之忧。 心中定下主意,林冲又在高处仔细观察了一眼院外,看军丁未巡逻过来,便一手扣住屋檐,轻飘飘地跳落地面。 随后他慢慢走向那童子丫鬟,看距离差不多之时,手腕微抬,手指轻弹,顿时两道牛毛毫光射了出去。 这光极快,令人发指,后面有红线相坠,只是眨眼间就射入了两人的咽喉。 这童子和侍女甚至连眼睛都未来得及睁开,便身都体一颤,毙命当场。 接着林冲小心走上前,探了一下两人鼻息,将尸身搬去了一旁,刚想开门,就听里面传来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明月,明月,取虎子来……” 他心中顿时一惊,但随后反应过来是高俅喊那童子,便也不说话,低头看见了一旁的“虎子”,提起后轻轻推门进入房中。 这房内却是点了一盏小夜灯,但也就是只能模糊分辨事物人形的光亮。 就听高俅在床榻那边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这晚上总想着起夜呢……” 林冲提着“虎子”走上前,到了榻边便站立不动,双目落在了高俅身上,高俅比他当初离开京城时要老迈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是那一双眼虽然看起来昏花,但里面却依然有着掩盖不住的奸意。 “怎么还不把虎子放下!”高俅声音有些烦怒:“难道等老夫去接吗!” 林冲这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欠了欠身:“太尉,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略微抬手露出“虎子”,“虎子”是一只虎形的长瓷罐,是起夜时所用的器物。 “你……”高俅这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之前睡得迷迷糊糊,但此刻听见声音根本不是童子明月的,不由猛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顿时看到一张布满伤疤的脸庞。 林冲此刻已经将面具摘下,用本来面目瞧看高俅。 “啊……”高俅吓得不轻,就要大声喊叫,林冲手腕抖动,一根红线银针飞出,闪电般地扎进了高俅口中。 高俅顿时口不能语,但身体却还能动,扑腾着就要坐起。 林冲手指轻弹,又是几根银针射出,分别定住了高俅的四肢,高俅立刻感觉浑身麻木,一动都不能动。 他脸上满是惊恐,双眼现出畏惧,嘴里发出仿若鼠鸣般微弱的声音。 林冲这时缓缓坐到了榻边,神色有些诡异,低声说道:“太尉怕是已经认不出在下了吧?” 高俅吓得欲死,别说林冲已经破面毁容,就算没有毁容,突然出现在榻边也难免认不出对方是谁。 林冲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满是伤疤的面颊,那上面沟沟壑壑,仿佛蚯蚓遍布,他轻叹口气:“太尉,这都是拜你所赐啊!” 高俅哪里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由再次发出微弱的声音。 林冲瞅了瞅他,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把脸凑近了些:“太尉,我是林冲,我是林冲啊!” 高俅被他掐住脖子感觉上不来气,顿时扭动脑袋挣扎,但一听到“林冲”二字,猛地停下,然后不相信地呆呆看向前方。 “太尉认不出来我了吧?”林冲一笑:“我被太尉害得家破人亡,流落草莽,太尉居然认不出我来了!” 他说完,忽然并起双指猛地向高俅一只眼睛戳去。 高俅身体一抖,本来要疼得大喊,可银针在口,却又哪里能喊得出来。 就听林冲摇头继续说道:“太尉有眼无珠,似我林冲这等人物,太尉不提拔重用不说,却反来加害,可加害也就罢了,林冲在绿林里走了一遭,受尽苦楚便也可以,后来我随梁山招安,太尉为何再次背后下毒手,让那狗贼宋江暗中埋伏,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高俅此刻虽然能听见林冲说话,但却根本表达不了意思,只是不停的摇头。 林冲叹了口气:“林冲本来一直想为太尉效力,赴汤蹈火,可惜太尉却当我草芥蝼蚁,这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 他说完,抬手又是一指,戳瞎了高俅的另外一只眼睛。 高俅这时疼得就要晕过去,林冲抬手又一根飞针射出,却是钉在了高俅的人中之处,高俅一颤,脑袋便有些清醒过来。 就听林冲幽幽地道:“本来我不想太尉死得这般容易,我受的所有苦楚都想太尉尝试一遍,但恐怕又不能了,这真是有一些遗憾。” 他说完之后,仔细端详了高俅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摇头长长嘘了一声,接着抄起了那只“虎子”,狠狠地往高俅的头上打去。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虎子”最后都是落在枕头上,高俅的脑袋已经被打没了。 林冲这时才停了手,然后坐在榻边发了会呆,脸上出现一抹索然无味的表情,站了起来,将高俅的尸身裹去被中,塞到床榻之下。 接着他又在房间内逗留了一会,才缓缓走出门外,将那童子和丫鬟的尸体找地方藏了起来,随后攀上房脊,回头望一眼院子,沿着原路出府而去…… (本章完) 第438章 正道沧桑 赵柽带着高宠直奔高俅府邸,他想去看看林冲是否前往报仇,若是没有,基本就可以确定离开东京了。 过不多时,来到高府之外,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匿身阴影绕着府墙查看,赵柽忽然停下脚步。 高宠不解,赵柽伸手指向远处一颗大树,做了个噤声动作。 他感觉那树旁有人,不由驻步观察,片刻后冲高宠微点了下头。 高宠作势就要上前,却被赵柽拉住,虽然确定有人,但不知是否林冲,林冲原本武艺高强,如今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进步,尽管高宠天生神力,但拳脚却不精绝,唯恐会有闪失。 随后赵柽自家掠出,身如飞烟,毫无动静,快得让人难以反应,只是几息就到了大树旁边。 大树粗壮,须两人合抱,后面完全可以躲藏,所以赵柽万分戒备,一到附近,就往那后边转去。 他速度太快,又出现的突然,树后的扈三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就照面一处。 扈三娘顿时大惊,只看一个蒙面黑衣人,与自家打扮相同,却又不是林冲,不由靠在树上,“噌”地一下抽出了日月刀,紧紧盯着对方。 赵柽上下打量扈三娘,又瞧她手上兵器,并不说话。 扈三娘这时心中惊骇,但在高府之外又不敢大声呼喊,只得低声询问道:“你,你是何人?” 赵柽微微沉吟,他在考虑要不要坦露自家身份,但只是片刻后便道:“三娘,林冲呢?” “啊?”扈三娘只觉得脑内一震,心神差点失守,“你你你……” 她已经听出说话是赵柽的声音,而赵柽直接点名林冲,显然已经看出她是谁,更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门三娘,而是扈三娘。 “进去杀高俅了吗?”赵柽再次问道,声音略微有些冰冷。 “殿下,我我……林冲他……”扈三娘此刻哪里知道如何作答,一时嗫嚅着身子想继续往后退,但后面就是大树,已经靠在上面又能退去哪里。 赵柽瞅着扈三娘,又望了眼那高府院墙,道:“我等他出来。” 扈三娘这时心中急得要死,怕得要命,眼泪直在眼圈打转,对赵柽动手她是不敢亦不想的,可她也不愿林冲被赵柽抓走,毕竟两人乃是夫妻。 “三娘以为本王要擒拿林冲?”赵柽看着扈三娘身体颤抖,不由开口道。 “殿下,难道不是?”扈三娘微微稳住身形,疑虑说道。 “本王与他又无仇怨,抓他做甚!”赵柽淡淡地道:“至于梁山之事,则与本王无关,若是本王想追究梁山,白日里还会放三娘你走吗!” “殿下,可,可高俅……”扈三娘自然知道高俅是何等样大官,那可是当朝公卿,在梁山时宋江见了都瑟瑟发抖,不敢直视,伏地磕头的显贵,林冲此刻前去刺杀高俅,赵柽岂能不问罪? “高俅……”赵柽皱了皱眉:“林冲刺杀高俅的事,本王不知,也没有看到。” 扈三娘闻言心中立刻一松,急忙拜倒在地:“民女谢过殿下宽恕之恩,民女夫妇无以为报,民女,民女……” 赵柽看着她,摆了摆手:“本王虽然不知,但朝廷查办通缉,本王却管不了,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命数了。” “殿下大恩,民女深记在心!”扈三娘知道,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倘若两个能安全离开东京,已经是形同再造了。 赵柽点了点头,唤她起来,问道:“你们两个为何久在东京,就算是想杀高俅,也不必等这么长时间吧?” “殿下有所不知……”扈三娘站起身后,便将和林冲二人投奔方腊,又随方七佛南征,最后化名木双,拜童贯为干爹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赵柽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这样就能解释通一切了,他当日看木双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竟然就是林冲,而两人久居东京的原因,也弄明白了,童贯想提拔林冲,林冲想要做官。 “殿下,我们……” “既然蔡京从中作梗,林冲的官肯定当不成,而且现在又刺杀高俅,犯下大罪,明日早早出城逃命去吧。” 赵柽说完,轻叹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走。 可就这时,那高府院墙之上忽然飘下一人,这人同样一身黑衣,但身形步法却如鬼魅一般快速,甚至毫无动静,直奔大树而来。 赵柽杨扬眉,就看这身影晃了几晃便到近前,一旁的扈三娘刚要说话,那身影却手臂一扬,仿佛什么东西向着他打来。 赵柽双眼微眯,微微一侧身,那东西走空,竟然是一根细如牛毫的牵线银针。 转日针?赵柽看着黑衣人,哪里还不知道是林冲,心中不由暗想,看来林冲已经练成了这门诡技,只不过虽然转日针厉害,但他自身的武艺似乎还有些不够瞧。 这时,林冲仿佛暗影游动,双腕连点,没有丝毫声响,几枚银针一起射出,直奔赵柽。 赵柽冷笑一声,此刻林冲虽然能用出真正的转日针,但他自身的武艺却只是小宗师,最多最多不过半步宗师,根本无法将转日针的幽诡之处全部发挥出来。 赵柽躲过几针,欺前一步,就看那针因为有红线牵扯,竟仿佛活了一般,在虚空游走,竟拐头再刺向他。 他哼了一声:“大胆!” 接着却根本不管那针,而是身形仿佛疾电一般,眨眼就冲到了林冲前面,然后抬起一脚向林冲踹去。 这是赵柽思虑了许久破解转日针的方法,对这种可以虚空线控的东西,越拉开距离越对己身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对方近身而战。 就如对上使用长兵器的敌人,倘若面对面起来,距离不足三寸,那这长兵器的威力绝对会下降到最低,甚至都不如拳脚管用。 不过这里面却有个前提,那就是自身的速度不能太过慢于转日针! 转日针这种东西,诡异魅行,速度飞快,角度刁钻奇鬼,倘若速度太慢于它,根本与使针者近不了身。 至于稍慢一点倒还勉强可以,因为这针在半空回旋牵扯时,有一个微滞的时间,可以拉慢些速度。 不过赵柽虽然想到这种破法,却根本没谁能轻易使出来,因为以正常人的速度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飞针速度的,更勿提持平或者超过。 不说童贯使出这转日针时速度有多快,就是眼下林冲一个小宗师使用转日针的速度,遇到那些不擅长身形步法的宗师,想要近身林冲,都只能硬抗转日针的攻击才能做到。 可转日针是能够硬抗的吗?这东西虽然上面无毒,但却是专刺穴道经络节点一些脆弱地方,怕是宗师也硬受不得几下。 不过这对赵柽来说却没问题,他的神行百变已经快到了一个极致,别说林冲,就算是童贯在眼前,他也能欺进身去。 赵柽此刻在近前一脚踹出,林冲不由大惊,他双手本控着红线飞针追逐赵柽,却没料到对方只是瞬间就到了近前。 他想闪避却来不及,只能抵挡,可一但用手抵挡,那这转日针就会被短暂的破掉。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因为孰轻孰重他还能分得清,这时也不管红线飞针了,急忙抬双手去挡赵柽的这一脚。 但赵柽如今武艺有多高?林冲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根本不是自身所能抵抗,立刻被踹翻在地。 他胸腹之间剧烈震荡,仿佛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便有鲜血顺着嘴角,从面具下方流出…… 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直到这时扈三娘的话才完全喊出口:“夫君,这是秦王殿下!” 看到林冲倒地,她立刻跑过去,声音哀婉又有些心疼地道:“夫君,你怎好和殿下动手,殿下已经说了,不追究你刺杀高俅之事,让我们明早尽快离开东京。” “我……”林冲艰难地起身,其实他从刚才那冷笑和呵斥的声音中,已经知道是赵柽了。 又怎能忘却,若说他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并非是误入了白虎堂,也不是当时在岳庙没有直接杀高衙内,然后带着张贞娘逃命。 而是那时遇见赵柽,却没有主动攀附过去,没有主动去靠上这颗大树。 甚至过后也有机会备上礼物登门致谢,但这种人之常情的事情,他都没有做到。 他当时想的太多,既希望赵柽会记住他,又害怕对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既想登门去拜谢,又怕因此开罪高俅。 优柔寡断,首鼠两端,懦弱犹豫! 可这种机会,是过去就不复再来的啊! 若是早知高俅那般狠毒,竟要置他于死地,他怎么还会如此三心二意,如此迟疑不决,顾虑重重呢? 哪怕,哪怕赵柽喜欢贞娘……他大不了和离了就是,他自身有疾,不能带给贞娘半点幸福,就算和离了,也总比最后给贞娘一纸冷漠屈辱的休书,要好上百倍。 不过他也知道,赵柽不是那种人,贞娘也不是那种人,若他好好地呆在东京,没有休书,没有上梁山一去不回,赵柽是绝不会打贞娘半点主意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迟了,从岳庙之后,他的路就走窄了,到上梁山火并王伦,就更加的窄了,如今再杀了高俅,他,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 刚才他虽然听出了赵柽的声音,却还是愤而出手,他忍不住,他心中愤恨,妒嫉,忌怒,他想直接把赵柽也杀了,反正已是无路可走…… 但没想到赵柽的武艺竟然是这般高,他居然不是对手…… 林冲这时感到身心乏累,阵阵的无力,他猛地拜倒在地:“草民林冲,不知竟是秦王殿下驾到,鲁莽出手,罪该万死!” 赵柽瞅着林冲,久久不语。 一如那个春日三月,锦簇花开,在岳庙里的五岳楼前,他初见这豹子头小张飞之时。 他并不想杀林冲,不是因为林冲是什么英雄,在他眼里,林冲算不上英雄豪杰。 他和林冲没有什么仇怨,虽然有所交集,但谈不上仇恨之类,毕竟很多事情都在明面摆着,彼此心中明白,根本没有必要杀人。 而且杀了林冲,他没法对张贞娘交代,虽然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林冲死的悄无声息,但却不想和张贞娘在此事上撒谎。 何况,若林冲死于他手,那么天下人会如何看他?怕是那些有心的都会跳出来污蔑诽谤,甚或就此事去攻击指责张贞娘。 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并非心存正直悲悯,才不杀林冲,他有名声名节的考量,在心里这些是要重过杀眼前这个人的。 还有就是……他看了看跪在林冲旁边,此刻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扈三娘,这个不幸的女子实在太过可怜,若是林冲再死,那她于这世间更无一丝依靠,怕是也难继续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且去吧!” “啊?”林冲抬头,脸上覆着面具,看不出那下面是何表情。 “多谢殿下!”扈三娘拜了一拜,然后拉着林冲又是一拜。 赵柽瞅了二人一眼,半转过身,冲二人摆了摆手。 扈三娘扶着林冲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道:“殿下,那我们告辞了……” 赵柽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次彻底转过了身。 扈三娘又是一礼,然后和林冲走去,但是没走出多远,后面就传来赵柽的声音:“自古世事多无常,荣华富贵草上霜,人间正道是沧桑。” 林冲闻言身形一滞,仿佛发呆般停住了脚步,几息之后,才在扈三娘的搀扶下,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日,高俅被刺的消息传出,震动东京,道君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各府司一起调查。 并让赵楷提举殿前司,封都指挥使,和赵柽一起,带领禁军在城内城外大举搜查起来。 可是十来天过去,却没有一点眉目,别说抓到凶手,就是高俅的真正死因都没弄明白。 高俅虽然被“虎子”打烂了脑袋,但开封府的仵作却在他四肢上发现了针眼状伤痕,本来也不注意,但门前童子丫鬟致死的原因就是咽喉处的此种伤痕,所以又怀疑高俅其实也是死在此伤之下,至于脑袋不过是凶手泄愤罢了。 这日晚间,赵柽坐在辟邪巷童贯府中饮宴,童贯一副愁眉苦脸。 赵柽笑眯眯瞅他:“道夫放心,没人知道高俅是被转日针所伤的。” 童贯摇头道:“王爷,我若早晓那木双……不对,是林冲和高俅有这般仇怨,就不留他在东京了,而是送去西军处随便任个职务算了。” 赵柽道:“本王也想不到啊,就是当初看他有些熟悉,谁知道他居然毁容破面呢,要不是前几日遇见他浑家扈三娘,怕是一直当成什么木双了。” 童贯低头道:“此事还多谢王爷告知,又要王爷帮着隐瞒,贯不知如何报答王爷。” 赵柽笑道:“道夫你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只是道夫本来好不容易收的徒弟,这下子却不见了。” 童贯叹息道:“王爷太抬举老臣了,不过好在老臣已经将全身武艺都传授给他,算是了桩心事,如今他杀了高俅不知所踪,我心里难免惦记,想他去了何方。” 赵柽道:“看来道夫是真心相待林冲。” 童贯道:“不怕王爷笑话,老臣对林冲与旁的义子不同,旁的义子学不了武艺,林冲却是老臣的衣钵传人,所以老臣是想要他养老送终,继承老臣家业的,唉……” 赵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下这种事谁又能料到呢? 两人继续喝酒,三巡之后,开始说起朝事,赵柽道:“女直使者走了吗?” 童贯点头:“走了,昨日上午走的,郓王亲送到城外,看起来心情很好,喜笑颜开,应该是此番商谈顺利。” 赵柽思索道:“恐怕并未敲定什么具体事情,毕竟这些使者根本不够资格决定,此刻的商谈,大抵都是彼此试探而已。” 童贯给赵柽斟满一杯酒:“老臣觉得也是如此,不过听官家的意思,好像下一次要派人前往金国,面见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到时看金国皇帝想要什么,回来再做商量。” 赵柽道:“应该便是这样,之前都是看彼此诚意,诚意够了,再商谈具体事宜,不过就怕完颜吴乞买狮子大张口啊。” 童贯道:“辽国疆域广阔,咱们不用那么多,只需燕云之地,完颜吴乞买再张口又能要多少,官家的意思是大不了将给辽国的岁币给金国就是了,只要能拿回幽燕就行。” 赵柽闻言笑了起来,轻轻摇晃酒杯:“道夫以为如何呢?” 童贯想了想:“老臣觉得,自然还是要争上一争的。” “若是争不过呢?”赵柽眯眼道。 “争不过……”童贯苦笑道:“女直骄兵悍勇,几次大战打得辽国几无还手之力,若我大宋争不过,那也就只得依陛下的主意,就算付出些代价,也要以拿回幽燕为主。” “拿回幽燕为主。”赵柽笑道:“好,好一个拿回幽燕为主……” “王爷的意思是……”童贯看向赵柽道。 “本王没什么意思,本王是有些醉了,有些醉了……”赵柽大笑起来。 半个月后,高俅的案子实在没有头绪,道君皇帝也只好下旨放缓追索,让开封府和刑部慢慢查探。 而赵楷此刻提举殿前司和皇城司两处,一时间大权在握,风头无俩。 转眼夏日已深,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赵柽这天在府内逗弄小赵熹玩耍。 小赵熹去载四月出生,按年头来计的话,该算两岁了,不但会喊爹爹和娘,甚至还能背些简单的诗句。 “爹,爹……”看着小家伙在地上骑着木马摇晃,赵柽一把将他捉到怀中。 “背首诗给爹听听。”赵柽将他举得和自己一般高,笑着说道。 “孩儿,不背……”小家伙笑嘻嘻地挣扎。 “背一首,爹爹给你拿糖吃。”赵柽诱惑道。 “真的吗?”小赵熹立刻睁大眼睛:“娘……不许我吃糖,说牙牙会坏。” “别管她,爹说可以就可以,赶快背一首!”赵柽严肃起来。 “那,孩儿背,爹爹不能反悔,要给孩儿,糖……”小赵熹说道。 赵柽将他放在地上:“背吧!” 小赵熹站在那里,还没有木马高,憋了半天,才道:“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将谓……” 他将谓了半天,也没说出最后一句,赵柽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这是理学五子之中程家兄弟程颢的诗,祝秀娘居然教小赵熹背这人的诗。 赵柽是极度不喜理学的,也不想让自家的儿子学这东西,就算这些理学家的诗词都不想让赵熹接触。 “以后再不许背这首诗了!”他淡淡地道。 “啊……”小赵熹不解,看着赵柽道:“爹爹,糖,糖……” 赵柽喝了一口茶水,道:“背这首诗,没有糖!” “哇……”小赵熹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立刻大哭了起来:“我要糖糖……” 这时祝秀娘带着荷香和青杏过来,见状急忙一把抱起小赵熹:“熹儿怎么了?” 赵熹哭道:“爹,爹……说话不作数,骗熹儿。” 赵柽在椅子上黑着脸道:“没全背下来,自然没有糖吃。” 祝秀娘瞅向赵柽,还没待说话,就听赵柽又道:“以后不许再教熹儿背程颢的诗,周敦颐、张载、邵雍、程颐四个也不行,他们的诗词文章,一样都不许出现在府中!” 祝秀娘闻言脸色一下就白了起来:“王爷,你……你这是不讲道理!” 赵柽看着她,半天才道:“本王就是道理!” “你,你……”祝秀娘本来神情忿忿,想要争辩,但却一点点平静下来,冷笑一声,将赵熹送到青杏怀中,随后扭过头去。 赵柽眯眼看她,接着站起身走到前面,忽然一伸手将她抗在了肩上。 “你……要干什么?”祝秀娘顿时吓得一声惊呼。 赵柽也不说话,任她在肩头扑腾挣扎,只是往房舍处走去…… (本章完) 第439章 嵩山武寺 榻上,祝秀娘一脸茫然地看着赵柽。 自从江南归来后,赵柽便没有碰过她哪怕分毫,她以为今后余生,这个禽兽都不会再来辱她,可刚刚…… 赵柽闭目了半晌,然后睁开眼瞅向一旁的祝秀娘。 祝秀娘急忙将雪白的胳膊腿儿都藏进缎被中,就算此刻天气炎热,也不肯露半点出来。 赵柽微微沉吟:“记住本王之前的话,那四个人的东西不许流进府内,否则……” “否则什么?”祝秀娘忿然道。 “哼……”赵柽冷笑,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 “熹儿已经一点点长大了,以后该给他请个老师读书。” “我能教好熹儿,不用请外边的人来。”祝秀娘有些慌乱。 “你?”赵柽哂笑。 “我怎么了?外面那些人的学识未必就有我好!”祝秀娘气愤说道。 “本王不是在与你商量。”赵柽淡淡道。 祝秀娘看着赵柽,轻咬樱唇,身子微微颤抖。 赵柽坐起穿衣,然后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时回身看了一眼,似乎还要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径直走了出去…… 山东济州地界。 林冲带着扈三娘离开京城后,一路向东,漫无目的乱走开去。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扈三娘也同样不知,不过好在身上还有不少银钱,总不至于食宿无落。 两人最后到了济州,来到八百里水泊边上,当年朱贵用来打探情报的酒肆早就荒废,里面鸟栖兽藏,一片破败潦落。 林冲看此情景,不由声音惨淡道:“旧游恍恍,仿佛一梦,仿佛一梦啊!” 扈三娘却不语,她恨死这个地方了,若不是这水泊梁山,她焉能家破人亡? 两人进入酒肆,简单收拾一番,在此过夜,风吹芦荡,水波入耳,林冲辗转难眠。 第二天大早,吃了些冷炊饼后,林冲看着扈三娘道:“娘子,我这些天思前想后,觉得继续呆在宋国已难有作为,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 扈三娘道:“夫君有何打算?” 林冲起身来至门外,扈三娘跟出,他望向水泊之中,看那烟波渺渺,感叹道:“我仔细思量过了,这些年我好似一只无头苍蝇般,东奔西窜,总没有个志向目的,倒是合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扈三娘黯然道:“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许多人还不都是如此,又有甚么合该不合该的。” 林冲摇头道:“话虽是如此说,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自诩豪杰,又怎会和寻常人相比。” 扈三娘道:“夫君所言极是。” 林冲感慨道:“我憎恨宋江奸恶,但他有一句话却说得对,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我林冲一身武艺,枪兵纯熟,上马可当千军,下马可敌百人,但却半生飘零,悲凄苦楚,此种日子绝不可再继续下去了!” 扈三娘奇怪道:“夫君要如何做?” 林冲道:“既然大宋难容我身,也无予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倒是想好了一个去处。” 扈三娘道:“甚么去处?” 林冲微微转身,望向北方,道:“金国!” “金国?”扈三娘顿时惊讶道:“那不是比辽国更远,夫君怎么想到去那里?” 林冲浓眉扬起,说道:“金国如今兵强马壮,国势正盛,已经崛起,此刻正是缺少人才的时候,我若前去投奔,凭手中丈八蛇矛,身下乌骓良驹,肯定会被重用,立下赫赫战功,封狼居胥不在话下!” 扈三娘虽然知道金国,但却不知那些政事,疑惑道:“想立军功,需要打仗,金国眼下在打仗吗?” 林冲神色郑重地道:“不是眼下打,而是一直断断续续在打,如今辽国已经被金国吞并了半数,估计用不了多久,金便会灭辽,取而代之,此刻投奔过去,虽然算不上从龙之臣,但总有开疆之功。” 扈三娘思索道:“夫君,可是这金国一但灭了辽之后,会不会对大宋不利?” 林冲闻言皱了皱眉:“原本我倒也是担心此事,虽然大宋弃我如敝履,但我乃宋人却不争,不过之前从干爹的口中听到大宋要与金国结盟,一起灭辽。” “结盟?”扈三娘愣了愣。 “就是结盟。”林冲沉吟道:“是干爹一次喝醉酒后透漏,我听其中意思大概是两方结盟,宋取燕云,其它归金,既然是结盟,就没有三娘所想的那些忧虑了。” 扈三娘明显松了口气,道:“夫君,何时前往金国?” 林冲闻言双眼睁大,望着天空层云,忽然一声长啸,似乎在抒发无尽的憋闷委屈,啸声久久不绝,惊得芦苇荡里飞鸟窜起,白洋水中,鱼虾潜藏。 良久,他脸上出现了一抹莫名的神采,转身道:“现在就走!” 东京城外,绿柳庄中。 赵柽半躺在逍遥椅上吃着柳随云从陇右送来的葡萄。 葡萄是用冰镇过的,入口甜蜜,凉爽解暑。 他的旁边坐着两人,一个是卢俊义,一个是岳飞。 两个也在吃葡萄,卢俊义却是早就吃过这来自西北的水果,但岳飞却是第一次,之前只不过是吃东京周围农户自产的。 “师兄,这葡萄和外边卖的不大一样,更甜更水,里面果籽更小。” 赵柽笑道:“这西北的葡萄自然和中原不同,那边白昼和夜晚冷热相差较大,便是好吃。” 岳飞道:“师兄,这是什么道理?” 赵柽摇了摇头,懒得解释,真的解释了两个也未必能听明白。 他道:“岳师弟,若不是我给你去信,你是不是还不肯来看望师兄?” 岳飞闻言讪讪道:“三师兄,并非这样,本来我打算秋天过来,没想到师兄竟去信催我……” 赵柽道:“怕是我秋天去信,又该说冬日了。” 岳飞立刻脸红道:“这却不是的,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过来。” 赵柽笑着瞅卢俊义道:“看看,看看吧,这又变成今年了。” 卢俊义也笑起来,道:“对了,师弟说要去嵩山拜望师公可是真的?” 岳飞闻言也道:“师兄给我的信里也是这般说,真的要去嵩山看望师公吗?” 赵柽点了点头,道:“自是真的,相距这么近,不去拜望一番总有些说不过去,何况我也真心想要见识一下师公风采。” 卢俊义道:“我也想去探望一番师公,毕竟师公当年乃名符其实的天下一人啊!” 岳飞闻言双眼放光,但随后便有些犹豫起来:“可是老师曾与我说过,不要想着去打扰师公清修,就算是去了嵩山武寺,也不会找到师公的。” 赵柽看着他笑笑:“嵩山寺很大吗?” 岳飞挠头道:“三师兄,我没去过,不知道大小,但是就算很小,倘若师公不承认自家身份,哪怕站在面前咱们也不知道谁是啊。” 卢俊义道:“岳师弟说的有些道理,寺里人都用法号,也不知道师公是否剃度了,若是剃度了的话,却是无从找起。” 赵柽眯眼道:“应该是剃度了,据我所知,凡住在嵩山寺中的都是和尚,至于俗家弟子虽然在寺内习武做活,却是于寺外搭房居住的,师公想来并不会住在外面。” 卢俊义点头道:“原本师公是因为师婆早丧,心灰意懒,这才遁去嵩山养老,这么看来,却是极可能剃度入空门了。” 岳飞回忆道:“好像不是这样,我记得师傅与我说起师公时,言是他老人家早就已经剃度过了,并非嵩山武寺的俗家弟子,乃是红云大师的亲传,那时就……就已经是和尚了。” “那时就已经是和尚?”赵柽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可他却是在师婆前往嵩山寺挑战武艺之时,与师婆互生情愫的,我怎么觉得师公有些不守清规呢?” 岳飞低头用靴子抠地,道:“我听师傅说,师公其实就最开始只是想习武,不过红云大师看他资质好,这才劝说他剃度的,又讲将来随时都可还俗,所以才……才做了和尚。” “原来如此……”赵柽想了想,又掐指算了下,道:“师公如今早已过百岁,又是当年主持方丈红云大师的弟子,那岂不是辈分很高?” 卢俊义道:“应该很高,恐怕是如今嵩山寺里辈分最高的一人。” 赵柽道:“这就好办,那嵩山寺内又能有几个百岁老和尚且辈分还高的?到时候大不了盗了僧谱,按照上面的名头寻找就是了。” 卢俊义道:“这却是个好主意,僧谱绝不会弄假,上面圆寂未圆寂的都会标注出来,我以前在河北寺庙里见过些详细的,就是师徒关系都会写上。” 赵柽道:“若是那般,更加简单,只看红云大师在世的弟子就能找到师公法号,师公下山之前红云大师便圆寂了,我不太相信红云大师还有旁的弟子能活到这样大年岁。” 岳飞在旁额头流汗道:“三师兄,这是不是对师公有些不敬啊?” 赵柽摇头笑道:“对师公自然是尊敬的,这只是对嵩山武寺而已。” 岳飞讷讷道:“可是三师兄,嵩山寺也是古刹,这盗僧谱什么……” 赵柽道:“古刹不假,但若是学经又不去他那里,何况这寺自来便曾损毁数次,小的不说,大的隋朝那次差点就彻底湮灭掉了,咱们只是盗个僧谱,又不是去毁寺,算得了什么?” 岳飞听得迷糊,怎么想赵柽的话怎么没有道理,但却偏偏难以反驳,心中不由暗道,三师兄强辩功夫了得,无论如何是说不过的。 卢俊义道:“师弟打算何时前往?” 赵柽丢了一颗葡萄入口,道:“今天定下来,明日便走。” 卢俊义思索道:“嵩山距离开封府不过三百多里,若骑了快马,半天便能到达。” 赵柽摇头:“怕是骑不得那么快,萧敏和福金也要跟去,权当散心了,快马自然须带,不过坐在车中游山逛水便是。” 卢俊义道:“若是马车,快行三日,慢行五日,总能到了。” 赵柽道:“路上随意就好,我晚些时候还要去官家那边告个假,不然擅自离开京畿总是不妥。” 卢俊义道:“那我先回府准备,明日在城西十里处等待师弟?” 赵柽点了点头:“大师兄且去,莫忘了将趁手的家伙都带上,那嵩山寺的武僧可都不好相与。” 卢俊义应了一声,出庄离开,晚间时赵柽入宫请假,说去嵩山祈福,道君皇帝允了,回来后收拾停当,只等着明日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绿柳庄出来两架马车,岳飞赶一架,欧阳北赶一架,赵柽则骑着红马跟在一旁。 萧敏和福金共乘一辆,另外个里面则装了些出行东西,有衣物被褥,水果小食,样数不少,塞了大半车。 红马自打出城后便撒起欢来,连跑带跳,抖个硕大滚圆的肚子颇为滑稽,不过好在它身材宽阔,赵柽骑在上面倒也不觉得颠簸。 没多久到了城西,汇合卢俊义后便直奔嵩山而去。 这时夏深,景色自然秀美,几人游山玩水走得极慢,竟然足足用了五六日才抵达嵩山脚下。 嵩山乃五岳之中岳,是秦岭山系东延的余脉,西起洛阳龙门,向东绵亘两三百里,南北则有四五十里。 嵩山自西向东依次有不少起伏山峰,而主脉则是太室山和少室山,嵩山的七十二峰,太室山和少室山各占三十六峰。 嵩山之上,佛寺道观极多,两教并存,都称本教名山。 寺院则远不止嵩山武寺一座,还有法王寺、会善寺、嵩岳寺、永泰寺、清凉寺等等。 至于道观,最有名的则是始建于秦的中岳庙,号“飞薨映日,杰阁联云”,乃是道教圣地之一,有“道教第六小洞天”之称。 除了这些佛道寺庙,嵩山上还有书院,著名的嵩阳书院,就位于嵩山南麓。 这座书院与“睢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并称当世四大书院,而且嵩阳书院乃四书院之首,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到了山下,看有集镇,颇为热闹,一行人驱车进入。 镇子叫做嵩霞,比寻常小镇要大上不少,里面有一条主街,两旁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几家青楼。 赵柽笑道:“此处倒是有些委屈了,再扩充一下,可立县治了。” 卢俊义点头道:“上山参佛拜神之人不绝,又有下山卖野货的来往,确实热闹,怕是每天交易极大,不是寻常镇子可比。” 一行人边走边看,除了店铺内有东西售卖之外,那路两旁还摆着许多地摊,都是嵩山之上的山货野味,飞禽走兽,珍野异奇,应有尽有,不少赵柽都叫不上名字。 这时萧敏和福金两个也跳下了车,边看边惊讶低语。 萧敏的见识自然比福金要多,毕竟不住深宫,而且上京地处草原,平时能看到野物,摊上多少可以认出些,但福金却是两眼一抹黑,十样东西十样不认得,二十样勉强只认得一个。 萧敏不认得的,她就问赵柽,赵柽也不认得,她便拽过岳飞。 可岳飞在这方面的见识还比不上萧敏和赵柽,虽然都不是猎户山客出身,但毕竟萧敏住的地方得宜,赵柽知道的较多,岳飞一时间憋的满脸通红,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最后福金买了一堆物品,什么都有,小鸟小兽,奇花怪草,居然还有些山中老药,看得赵柽一阵脸黑。 逛了半晌,众人都有些饥饿,便去寻找地方吃饭,这嵩霞镇小店无数,大的酒楼也有几家,其中门脸最阔气的是嵩霞大酒楼,高有两层,一楼二楼都各有几十张桌位。 欧阳北留在楼下看马车物品,其余人都上楼吃饭。 这时酒楼之内食人众多,嘈杂不断,几个在二楼窗边寻了位置坐下,然后小二过来递上木头菜牌,赵柽却是不看,只让好酒好肉拿手的菜肴摆上便是,小二闻言欢喜离开,心中暗想这才是豪客,不像旁边那些个桌,都是些江湖穷鬼,虽然大抵坐满了,却没点上几个菜,楼内也赚不了几文钱。 赵柽此刻已经注意到,这楼内生意火爆,几乎满人,但却许多口音迥异,山南海北都有,原本他以为都是四面八方来上山礼佛拜神的,可仔细看去却并非如此,因为很多都是江湖打扮。 他不由看向卢俊义和岳飞,心中有些纳闷。 卢俊义瞅了瞅四周,道:“这种情形我倒是在大名府见过两次,都是江湖事宜,才聚得很多人来,一次是传闻有宝刀出世,江湖好汉前来寻访争夺,一次则是有人挑战大名府的武艺高手神刀王风阳,也有许多人去看。” 岳飞也道:“都是如此,我和老师北去路上,也曾瞧见过一次,是一次比武决斗,双方都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就是老师也认得他们,那次就来了不少江湖好汉观看。” 赵柽点头,不过又有些疑惑道:“此处乃是嵩山脚下,能有什么江湖事情发生?” 岳飞道:“师兄,我前去打探一番?” 赵柽摇头道:“吃完饭再说,又不着急。” 这时酒菜开始送来,他这桌并没有具体点哪样东西,只是让好的端上,顿时只见盘碗相摞,各种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摆了满满一桌,立刻吸引了楼内旁桌那些江湖人的注意。 寻常的江湖人,大抵都是没有太多钱的,并非话本里所说,日里不事劳作,却还有花不完的银两,平常行侠仗义,又不要对方分文感激。 一般的行走江湖,都得辛劳做活,须有些手段技俩,不然难以糊口,简单的如打把式卖艺,或卖药酒膏药,难的则是给人做短期保镖,或者做赏金猎人,借此赚取生活。 这些都算正派,当然也有自身身家丰厚,不差这几个钱的,不做事也能吃饱喝得,可以去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但那是极少数,毕竟家中富裕,谁还愿意走劳什子江湖。 除了正派,自然也有所谓的邪派,那就是坑崩拐骗,偷夺抢要之流,这样的人一般都不敢明里露面,哪怕闯出了偌大字号,也只会小心行事。 而江湖上的一些宗门,其实也都艰难,并没有花不完的银钱,时常也仓中无有余粮,至于武艺厉害又有何用?根本不顶饭吃,找不到愿意花钱买你用你武艺的人,那么还是要挨饿。 武艺不顶饭,所以才有了穷文富武一说,学文最后可以换来饭吃,学武若是不作奸犯科,家道还不殷实,那大多数都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而柴进也好,宋江也罢,为何在江湖上有那么大名声?他二人不过三脚猫的武艺,却都被人称为哥哥,见面纳头就拜,只因为他们有钱能接济这些江湖人。 所以江湖中其实穷人很多,既想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却又囊中羞涩,为了二两碎银东奔西走。 以至于最后许多忍受不住,就只好堕了绿林,打家劫舍,占山为王,这方才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眼下这楼内便是,其实没几桌多要些菜,都是三两小碟,能下劣酒便成,此刻看见赵柽桌子上摆了满满登登的好吃好喝,暗咽口水不说,更是小声议论起来。 “老三,那张桌是什么人,看着豪阔,可曾认得?” “唉,大哥,小弟去哪里能认识这样的公子小娘,看那穿着绸缎,怕是哪个门派里出来的吧?” “胡说,门派弟子我又非没有见过,大多也是布衣,哪里有这等贵气。” “你俩这都猜不到吗?我瞧八成是给杨公子来助威的,也只有杨公子才能认识这等人物。” “我瞅着也像,这次杨公子去嵩山武寺踢寺,怎能不邀上三两好友?那寺中和尚个个凶残,到时就算杨公子的星辰移武艺厉害,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你们这却是小觑那些秃驴了,虽然他们脾气不怎么好,但围攻之事怕不会做来。” “我看是你想的太好,就算不围攻,可一番车轮战下来,恐怕杨公子也讨不得好。” “你们全在胡说八道,杨公子的星辰移,最不怕的便是车轮战,就是围攻也无碍大事!” “星辰移如此厉害吗?快说来听听,我从来都是只闻此名,却不知道具体厉害在何处?” “那你们可要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这星辰移武艺乃是当年大隋……” 嗯?赵柽听到这里不由摸了摸下巴,卢俊义和岳飞两人脸上则闪出疑惑神色。 杨公子,踢嵩山武寺,星辰移武艺? 赵柽眨眨眼,嘴角出现一抹微笑,这可有些意思了…… (本章完) 第440章 疑惑万分 吃完饭,出了酒楼,赵柽问卢俊义和岳飞:“听说过这杨公子吗?” 两人皆是摇头,赵柽又看向坐在马车上啃着羊腿的欧阳北:“可知道杨公子和星辰移?” 欧阳北愣了愣,随后笑道:“杨公子啊……” 赵柽皱眉:“别卖关子。” “嘿嘿……”欧阳北放下没剩多少肉的羊腿,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掌油腻,道:“公子,这人可有大名啊。” 赵柽走过去坐到车辕上,疑惑道:“甚么大名,我这两年南征北战,怎没听说过?” “公子不知道他,是因为此人行踪飘忽不定,而且虽在江湖,却与寻常江湖人不同,少和那些穷哈哈来往。”欧阳北道。 “却是为何?”赵柽纳闷。 欧阳北思索道:“此人乃是隋朝皇室后裔,不少金银钱财,身边也有追随者,但做事却与江湖若即若离,所以一般人少于谈论,不过他的名气确实大,尤其星辰移武艺,号称罕逢敌手。” 赵柽道:“隋朝皇室后裔?” 欧阳北点头:“正是,据说传承还算靠谱,应该不假。” 赵柽道:“叫什么名字?” 欧阳北道:“叫做杨原。” “杨原?复原的原?”赵柽冷笑道:“隋朝都灭亡几百年了,还想着要复原吗?” 欧阳北讪笑道:“公子,或许这杨原心中一直认为隋没有亡也不好说。” 赵柽沉吟道:“星辰移是怎么回事?” 欧阳北想了想:“传闻这是隋灭后到唐末,杨家一个武艺天才所创,那人叫做杨仙芝。” “杨仙芝?”赵柽摸了摸下巴:“怎么与唐末起事造反的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同名?” 欧阳北笑道:“公子,江湖上说,当年造反的王仙芝其实就是杨仙芝,只是初时为了隐匿行事,用了母姓,揭竿之后,就延用下来,而星辰移便是此人所创。” “居然还有这事?”赵柽有些讶异,他知道王仙芝和黄巢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却没想过王仙芝竟有此种来历说法。 “公子,正是如此。”欧阳北道:“杨家代有传承,原本是于扬州之地,后来搬去了江南杭州,听闻宅子就在杭州的西湖湖畔,杨家后人与杭州一些武艺世家广有联姻。” “倘若扬州倒是不会错了,当年隋炀帝在那里经营许久,留些后手传下血脉也并非不能。”赵柽皱眉道:“后来为何又搬去杭州,还与武艺世家联姻?” “公子,搬走的原因却不知晓,不过估计与联姻之事有关,以往的杭州武艺世家王、苏、白、苑等都与杨家有过姻亲,王家就是杨仙芝的母家。” “王、苏、白、苑?”赵柽闻言双眉扬了扬,瞅向旁边的萧敏。 萧敏呆下,道:“二郎,不会是我母家的那个苏家吧?” 赵柽道:“这却是不好说了。” 欧阳北继续道:“不过近些年来,这四家里有三家衰落,只白家还保持些声名,属下倒是不知那三家是否依然还住在杭州,或者搬去其它地方。” 赵柽道:“这杨原来嵩山了,据说要踢嵩山武寺。” 欧阳北闻言脸皮抽搐:“杨公子要挑战嵩山武寺?” 赵柽道:“正是如此,酒楼内此刻不少江湖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欧阳北道:“那属下上楼去打探打探,说不得有认识的正好仔细询问一番。” 赵柽道:“速去速回。” 欧阳北应了声“是”,便下车上楼,约莫半刻钟时间回返,对赵柽道:“公子,属下遇到个多年之前的相识,也是前来凑热闹的,叙了片刻旧,知道那杨原大概明日就到,然后会直接上嵩山登门挑战。” “明日就到?”赵柽琢磨了几息,看向众人:“先去安顿下来,然后上山走一遭,瞧瞧这嵩山武寺如何个境况。” 众人说好,便去寻找客栈,这嵩霞镇上的客栈也是不少,但眼下江湖来人太多,便担心没有空处,可到了才知竟有些多虑,各座客栈确实早就订出不少房间,可都是通铺和一些小房,至于独院之类的昂贵处,却是住得寥寥无几。 赵柽要了个院落,然后将物品杂事都安排好,留了欧阳北看家,便带几人出门而去。 这嵩霞镇外的上山位置,正是直通嵩山武寺的,一路走去风景宜人,沿途也遇到些同样上山,想要先睹嵩山寺风采的江湖人,便是听着谈论什么都有,站台嵩山寺的,站台杨公子一边的,吵吵闹闹,也得到许多消息和轶闻。 其中说得最多便是嵩山寺的武艺,有人认为是浪得虚名,有人则认为确有绝技,吵闹不休,甚至脾气暴躁的当场竟动起手来。 赵柽几个边瞧热闹边走,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已经可以看见嵩山寺的山门。 这座嵩山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有禅宗祖庭之称,只不过禅字虽高深,但学佛的大抵不会全学禅宗,其它各显宗有的佛徒比禅宗人数更要多。 嵩山寺还有一样闻名便是武艺,江湖传说寺内藏有七十二门绝艺,样样都能强身健体不说,更能搏击争斗。 嵩山寺内有武僧,武僧中又分棍僧、刀僧、拳僧三种,都擅长对战,江湖人所谓的寺内和尚凶恶,指的就是这些武僧。 唐初时,嵩山寺十三和尚因助唐建国有功,受到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封赏,赐田千顷,水碾一具,并称嵩山武僧为僧兵,自此,嵩山寺名扬天下,被誉为第一名刹。 而最鼎盛之时,嵩山寺拥有土地一万四千多亩,寺基五百四十多亩,楼台殿阁五千余间,僧徒达到两三千人,禅宗自此兴盛,于唐朝时乃是显宗第一。 到本朝时,仁宗皇帝也曾扶持,在嵩山寺建庙,东京城内设下院,朝中不少大臣都信奉禅宗。 赵柽此刻看到那山门,果然宏伟壮观,气势不凡,嵩山寺三个大字,墨笔描金,彰显真意。 这时那寺门前有人来往,这寺因为接受香火,所以平时是不关闭的。 不过因为今日江湖人太多,所以寺内出来不少和尚主持秩序。 赵柽瞅了片刻,道:“先进里随便走走。” 他们到了近前,刚要入内,立刻有一肥胖大和尚立掌唱佛号,询道:“请问几位施主前来鄙寺何为?” 赵柽奇道:“以往可有这般规矩问询?” 肥胖大和尚苦笑:“不怕施主得知,以往倒是没有的,只是明天鄙寺有不速之客到访,江湖客人增多,主持方丈交代询问一下,好计算明日的观看人数。” 赵柽道:“计算了又如何?” 肥胖大和尚道:“计算后若实在人数不少,那就写上一块牌子立在山下,让寻常的礼佛百姓明天不必上山,免得到时纷乱,伤了无辜之人。” 赵柽点了点头:“慈悲为怀,倒是佛祖本意。” 大和尚道:“还请问施主是来自江湖,还是平常参佛?” 赵柽道:“却不是什么江湖,也不知明天之事,只来参佛,顺便拜访一位长辈。” 大和尚奇道:“我观施主乃是富贵之人,必然出身不凡,鄙寺山野,怎会有施主的长辈在内?” 赵柽瞅他道:“大和尚莫非练武练傻了?佛门之中,焉有富贵薄贫之说,不过学佛修佛而已,众生岂非相同?” “惭愧!”大和尚脸色微红道:“是小僧迷相了,不知施主那位长辈法号如何称呼,若是小僧识得,自当替施主前往招呼。” 赵柽闻言玩味地看他,几息才道:“既然来首要参佛,此事便放在其次,这参佛吗……自要奉上香火供养,我也是持家修士,日里只为积攒功德。” 大和尚顿时眼睛亮了亮,还未待开口,就看那边岳飞解下身上包袱,轻轻晃动,里面叮当脆响。 大和尚立刻脸上堆起笑容,他已经听出来,那是银子碰撞的声音,绝对不是铜钱,铜钱可没有这般悦耳动人。 “施主实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大和尚咧嘴笑道:“施主既然居家修行,便是我门中人,在这里说话实在有些怠慢,还请前往客堂一叙。” 赵柽点头道:“如此甚好。” 大和尚忙回头吩咐了其他僧人一番,然后又宣了个佛号,道:“施主这边请。” 赵柽笑着道:“大和尚请。” 说完,众人一齐向寺内走去。 这时早有江湖客在门前瞧见这一幕,有那心直口快的不由低声骂道:“甚么清静之地,不还是看人下菜碟!” 旁边有人听到,不由嗤笑道:“人家有供奉,你可有吗?没有还酸什么。” 那人气道:“谁说我没有,本来我也是想要买些香来烧的。” “你买也不过是买些铜钱,还要拿了寺内香枝去燃,你这不是供奉,就是简单的烧香,人家那包袱里是什么没听出来?可都是响当当的白银,抵你成千上万了,这才叫供奉。” 那人道:“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怎能看供奉多少行事?” “和尚可没说供奉多少,你若去问,人家只会告诉你和那公子有缘法,所以入里详谈,与你则无缘法,毋须请去,你自家慢慢逛就好了。” “我呸,什么剑渡江湖客,佛渡有缘人!”那人辩不过,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一跺脚,啐了一口,连寺也不进了转身便走。 赵柽几人跟着大和尚来到一处客堂,只见这里规整,知道大和尚在这嵩山寺有些权利,便问道:“大师如何称呼?” “施主,贫僧法号真信。”大和尚请几人坐下后道,接着又命小沙弥前去煮茶奉来。 赵柽冲岳飞示意,岳飞过去将包袱递给真信,赵柽笑道:“这供奉之事我也不亲自去办了,就托真信大师带代劳便好。” 真信笑得脸上都开了花,说话嘴瓢道:“不劳,不劳,贫僧定将这事给施主办得妥妥贴贴,还请问施主名讳,好登记功德。” 赵柽道:“上李下飞便是。” 真信抱紧包袱道:“那贫僧先去给施主办理此事?” 赵柽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真信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施主稍待,喝些茶水解渴,贫僧去去就来。”说完,快步走出房外。 岳飞看着赵柽道:“师兄,这和尚……” 赵柽笑道:“管他如何,一会儿问了再说。” 这时小沙弥进来送茶,给挨个满上,赵柽试探了几句,知道这真信乃是知客,专管接待和检查僧众威仪的,不由心中有数。 寺院之中,一般最高是住持,以住持为一众之主,非高其位则其道不严,故尊为长老,居于方丈。 所以住持、长老、方丈这三个称谓所指是一样的。 而住持之下则有四大班首和九大执事辅佐。 四大班首即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九大执事为监院、知客、维那、典座、僧职、衣钵、记笔、寮元和库头。 监院负责寺院的日常管理,知客负责接待来客和检查僧众威仪,维那负责教授仪礼和佛事经务,典座负责调理饮食和寺院必要的交往会请,僧职是戒律检查,衣钵负责寺院的法器并负责住持的日常起居,记笔负责文书写作和信函收发,寮元负责接待四方僧侣云游参学,库头负责物品保管和出入。 此外,还有侍者,他们随侍住持或长老身侧,听候差遣。 至于普通丛林的执事,细分起来共有一百零八位,但这些不一定全部设置,而是随寺院的大小、僧人的多少或某种特殊情况灵活掌握,其名称也有差异。 这些职事名称,都以寺内有无来定,比如鲁智深曾经管过大相国寺的菜园子,所以就是菜头,但倘若大相国寺没有菜园子,那就不设菜头这个职务。 而这些普通的执事又归九大执事管理,所以这真信在寺内还是颇有些地位的。 片刻之后,真信跑了进来,赔笑道:“施主,贫僧回来晚了。” 赵柽笑眯眯地道:“不晚,不晚,真信大师快坐下,我还有些事情请教。” 真信将肥胖的身子塞进椅子中,灌了口茶道:“可是施主长辈之事?还请问施主的长辈法号如何称呼?” 赵柽摊了摊手:“就是因为不知道法号,所以才为难啊。” 真信笑道:“这个倒也简单,施主可知长辈音容相貌,形容个大概,贫僧看看是否认得,毕竟贫僧入寺已久,施主的长辈肯定年龄不小,说不定就熟识呢。” 赵柽伸手轻敲桌面道:“这位长辈我只小时候看过两次,想来相貌会有变化,却是无法形容了,不过却有一点记得清楚,就是他年龄已极大,如今早过了百岁。” “早过了百岁?”真信闻言一愣:“寺内过百岁的同门倒是有两人,一位算是师叔,另一位却是师公辈儿的了,就不知施主的长辈何时剃度出家?” 赵柽想了想道:“应该剃度很早了,怕不是也有将近百年?” “啊?”真信闻言手里茶碗一抖:“施主,那不对啊,寺中两位过百岁的同门,师叔那位六十多才入寺,乃是如字辈,至于师公那个,眼下不过一百零几岁,但他并不是几岁时入寺的,有近百年时间,他四十左右剃度,大概在寺内也就住七十来年的样子,和住持一辈,是清字辈的。” “如字辈,清字辈……”赵柽闻言皱起眉头。 “施主,正是如此,贫僧真字辈,上面百岁师叔如字辈,师公们和住持都是清字辈,听起来和施主的长辈并不相符。”真信疑惑道。 “清字辈上面可还有大师在?”赵柽思索道,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按道理来说,真信乃是嵩山寺的知事僧,那么对寺内的僧人都应该熟悉,尤其是年龄过百的,不可能不认识或者忘记。 “施主,鄙寺清字辈之上却是还有一位太师公,这位太师公是因为入寺早,五岁便入了寺,又拜当时辈分最高的藏经阁首座为师,所以辈分也高,今年有九十八岁,但却并未过百。” 赵柽微微沉吟,不对啊,全都不对啊,那个如字辈的肯定不可能,因为金台重回嵩山寺,就算是想隐藏身份,可断然不会隐瞒辈分的,这种事情涉及纲理,规矩森严,谁都不会自降辈分。 那个和住持同辈的清字辈也不对,入寺时间不对,因为金台是三十岁左右入寺,后来又还俗,师婆李沧海死后才再次入寺,可真信说他这个清字辈的师公入寺后一直呆了七十多年,绝对不是。 至于还有一个太师公,这个年龄对不上,何况五岁入寺,根本不可能。 赵柽心中暗想,这肯定是金台故意隐瞒,否则真信身为知客僧,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如此,恐怕在寺内也就住持那一辈人才晓得此事了。 他道:“这位辈分最大的大师是什么字号?” 真信道:“太师公乃是玄字辈,如今是寺内硕果仅存的玄辈僧人。” “玄字辈……”赵柽思想一会儿道:“寺内再没有比玄字辈更高的僧人了吗?” “施主,这怎么可能。”真信摇头道:“再高一辈就是庆字辈了,可那得要多大年龄,寺内……”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言语,想起赵柽说他的长辈早过了一百岁,似乎倒也算符合,不由道:“施主怀疑这位长辈乃是庆字辈?” 赵柽点头,然后缓缓地道:“我这位长辈当年曾拜红云大师,不知道红云大师是哪辈?” “红云大师?”真信闻言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眼瞪大,惊讶道:“红云大师乃是广字辈啊,下面正是庆字辈,那么施主这位长辈应是庆字辈无疑了。” 他说完之后,在客堂内转起圈来,片刻才道:“可是如今鄙寺之内确实没有庆字辈的僧人,最高就是玄字辈了。” 赵柽闻言道:“如此说来,那就该是庆字辈了,广、庆、玄、清、如、真,我这位长辈才该是寺内辈分最高的僧人。” 真信道:“按理来说确实如此,可贫僧却真没听过……会不会是前些年施主的长辈圆寂了,却不知晓?” 赵柽闻言笑道:“前些年寺内就有庆字辈的大师了?” 真信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恍然苦笑道:“施主说的是,贫僧自入寺后就没有庆字辈的祖师了,贫僧十几岁便入寺,如今在嵩山寺三十来年,所知就是玄字辈最高。” “就是啊!”赵柽摇头笑道:“我小时候还见过这位长辈呢,所以断然不是圆寂了,还是应该在寺内,只是大师不知罢了。” “贫僧不知?”真信在地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他乃是知客僧,虽然嵩山寺两三千僧侣,不可能个个都识,但年龄过百又辈分高的,哪里可能不认得呢。 “我觉得真信大师不如请僧谱来瞧,岂不就知晓了?”赵柽悠悠地道。 “请僧谱?”真信闻言顿时露出为难神色,看向赵柽道:“施主,僧谱并不归小僧管理,若是在小僧这里,小僧拿来给施主看就是了,可僧谱却归戒律院掌管啊。” “戒律院吗?”赵柽笑笑:“我确实十分思念这位长辈,愿意再给寺内捐些功德,还托真信大师去办,麻烦真信大师去戒律院那边瞧瞧,能不能借僧谱一观。” 这时岳飞从背后又拿出一个包袱来,里边叮当碰撞,声音清脆。 真信不由身子就是一滞,这是银子的声音啊,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岳飞上前将包袱塞进真信怀中,真信有心想要推辞,但双手却往里使力,变成紧紧抱住,嘴上道:“施主,这,这……” 赵柽笑道:“功德钱而已,真信师傅就不要推脱了,僧谱还劳烦真信师傅去借一借,又非什么隐秘之物,也不会损坏,看过还回去也就是了。” 真信道:“那小僧去试试?” 赵柽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真信用力点头,然后抱着包袱急匆匆走出了房门。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就听外面脚步声响起,真信满身大汗小跑回来。 “施主,这些戒律院的人太过死板,贫僧费了好大力才说通,终于借来了这僧谱。”真信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将腋下夹着的一只檀木盒放到桌上。 赵柽双眼落在盒上,点头道:“辛苦真信大师了,大师赶快坐下喝杯茶吧。” “不急不急。”真信道:“我给施主将这僧谱取出来。” 说完,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向赵柽道:“僧谱一共有两份,那份是长卷,不易查看,小僧就将书册这份拿来了。” 赵柽道:“这本最好。”随后接过册子仔细翻看起来。 这时真信走到旁边,他心中十分好奇,想知道这寺内究竟有谁竟是他不认得的。 赵柽翻到广字辈那一栏,真信在旁道:“施主,红云大师法号广宏,既然施主长辈是红云大师弟子,只须在下面查看众弟子名号就行,但凡圆寂的都有标注。” 赵柽点了点头,寻到广宏的名字向下看去,果然密密麻麻一排弟子,足有几十人,但个个都写了圆寂二字。 他皱了皱眉,翻到下一页,就看这上面还有一排,同样是广弘的弟子,都是庆字辈。 他眼睛慢慢扫过,忽然双目一凝,只见其中除了一人外,剩下的同样都标注了圆寂,而唯一没有标注圆寂的,却是写了还俗二字。 这写了还俗二字的庆字辈弟子,法号乃是庆正! (本章完) 第441章 蛛丝马迹 真信这时在旁也看到庆正名字,不由吃惊道:“果然有未圆寂的祖师。” 不过随后又有些犹豫:“这位庆正祖师标注乃是还俗,其实并不知境况,却也无法确定就还在人世。” 赵柽眯眼看了下庆正还俗的时间,竟是仁宗天圣八年,天圣是仁宗的第一个年号,共用了十载时间,到现在近乎百年。 他此刻心中已经笃定,师公金台肯定就是这个庆正,因为红云大师所有弟子都已经圆寂,只有这个庆正写着还俗,未知生死。 而且根据岳飞转述周侗的话语,金台三十左右岁上嵩山,并没有呆上许久,红云大师圆寂后他就还俗去了,而刚刚他已经看过,红云大师正是天圣八年圆寂,时间也正好能对得上。 “看来这位庆正大师就是我的前辈!”赵柽后书册交给卢俊义和岳飞观看,随后缓缓地说道。 “可是……”真信和尚纳闷道:“这位庆正祖师很早就还俗了。” 赵柽摇头:“几十年前看破红尘,又回来了,就在寺中潜修,真信大师不知道罢了。” 真信皱起眉头想了一番:“倘若真如此,那恐怕就只有住持和玄字辈师公才知此事了。” 赵柽看向他道:“若是我去找住持询问,真信大师看……” 真信闻言将脑袋一阵乱摇:“施主,这位庆正祖师比住持还要大上两辈,若真的回寺,又交代下去,就是住持也不会吐露的,这许久时间连我们这些执事都隐瞒,肯定是要瞒到最后的。” 赵柽点了点头,轻叹口气,知道真信所言不假,既然连他们这些人都一直隐瞒,那就是要瞒到死了。 何况嵩山寺的住持不可能像真信这般好收买,区区两包银子就能让他跑前跑后,住持佛法肯定是有的,武艺也会极高,而且整个嵩山都归他管理,家大业大,怕是对些寻常黄白之物不会看上眼。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随缘了。”赵柽笑道:“僧谱还劳烦真信大师还回去,不过真信大师能不能陪我去后面那些地方走动走动?” 嵩山寺分前后,前面自然是百姓烧香拜佛,接待四方来客的殿堂庙宇,比如大雄宝殿,千佛殿,天王殿等一些地方。 后面则是达摩院,罗汉堂,藏经阁,木人巷,达摩洞,塔林这些所在。 而寺内后面的所在是不对外开放的,上山拜佛的人去不到此处,并且每一处都有武僧看守,一但发现有人闯进,都会按照敌袭应对。 “这个……”真信和尚闻言道:“施主,不瞒你说,要是想去后面观看,需得住持方丈允许才行啊。” 赵柽笑眯眯地道:“真信大师乃是知客执事,专司接客待客,别的执事或者没这份权利,但真信大师肯定是有的。” 真信闻言顿觉受用,不由腆了腆肚子,但又有些为难地道:“施主,小僧原本确实有这方面权利,但每年也就只限三次可以带人满寺参游,如今,如今……这三次都已经用过了。” 赵柽摇头道:“我相信真信大师肯定会有办法的。” 真信心中不由着急,他倒是没有撒谎,今年三次带人观览全寺的权利他确实都使用了,不过那时可没想到会再来这般大的施主,未免有些后悔之前太过草率。 赵柽道:“我本是持家修士,也算半个空门中人,我与东京大相国寺的住持智清禅师乃是好友,时常下棋品茶,讨论佛法,交往甚密,眼下只是游览一番罢了,断然不会做出有损嵩山寺的事情。” “施主来自东京?”真信和尚闻言吃惊道:“和大相国寺的住持有交情?” “正是!”赵柽从身上摸出一把折扇轻摇道:“智清禅师与我时常过往,便是他的师兄五台山文殊院的智真方丈,也与我相交。” 真信和尚顿时神色变化起来,东京大相国寺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寺,寺内主管的禅院足足有六十四座,每座相当于一处小寺,里面又再有住持长老,各个执事,简直庞大无比,那相国寺住持的权利好比滔天一般。 而五台山文殊院的住持智真,佛法极高,世间闻名,更是号称辩才第一,无人能及。 他不由舔了舔嘴嘴唇,眼神闪烁,赔笑道:“没想施主竟然识得这些大师,就是小僧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这些高僧大德呢。” 赵柽道:“这些年我走遍名山大川,遍访佛院,结识的高僧太多,东京府下都建了好大的庙院。” 真信急忙唱佛号:“原本以为施主只是寻常居士,没想到竟是贵人驾临,小僧真真是太过于失礼了。” 赵柽笑道:“虽然佛家有三不问,首不问年龄剃度时间,但刚才真信大师自己都说出来了,我也就不再避讳,大师如今已经四十许人,虽然知客乃是大执事,不过大师就没想过要再更进一步吗?” 真信闻言,不由讪讪,心中却是思索起来,眼前这位施主定是贵人无疑了,想那东京大相国寺住持智清禅师在宗林之中何等名气,与其交往的全都是朝上要员,达官显贵,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就能与其品茶下棋,那身份不言而喻,肯定十分尊贵。 赵柽自家扇着风道:“我与这许多天下名寺住持都有交情,虽然嵩山寺这里说不上话,但将来真信大师想要换个所在,进上一步,我倒是能帮上些忙的,俗家有句话说得好,多条朋友多条路,未尝没有道理。” 真信其实此刻也是这般想,他武艺不济,嵩山寺的住持和首座堂主是要考较拳脚功夫的,所以他到眼下大执事的位置,也就至顶了,基本没有再上一步的可能,这也是他平日钟爱黄白之物的原因,既然当不上住持,就多攒些钱财好了。 可不想做住持的和尚,不是好和尚啊,他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家能住持一寺一院,此刻忽然觉得竟还有希望,不由立刻动起心来。 “贵人,虽然小僧三次机会都已经用过,但贵人身份不同,倒也不是不能请去后面游览,只要不碰见多事之人,谁还会记得我带过几回客人过去呢。”真信斟酌着说道。 赵柽笑道:“如此就对了嘛,何况就算是让方丈得知又如何,到时全由我来说,保证让真信大师担不上什么干系便是。” 真信闻言心中松了松气,若是眼前这位公子交游确实广泛,这倒也是说不好之事,天下又哪里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佛家还有大开方便之门的时候呢。 看了眼外面天色,真信和尚道:“那小僧现在就带贵人前往?不过却不能这么多人,太过招惹耳目了。” 赵柽点头道:“我一人前往,他们留在此处等候。” 真信和尚道:“那贵人请起!” 两人说着出了堂门,真信和尚看了看四周,道:“贵人只管跟着我就是,未必会有人询问。” 赵柽点头,两个走廊下,直接朝东再往北,过了几重大殿,来到后面,这里有武僧把守,见到两人唱佛号,两人回应,随后过去。 接着前面便开朗起来,真信和尚先带着赵柽去了初祖庵,又去六祖堂,便来到了罗汉堂前。 这里却是热闹,在外面就听到里处的练武吆喝声,赵柽笑道:“素闻嵩山寺武僧手段了得,不知可以一敌百否?” 真信摇头道:“贵人赞誉了,那须得四大班首之类的首座堂主,寻常武僧哪里有这般拳脚,一个打几个就算本事了。” 赵柽点了点头,两人继续走去,却是来到达摩院外,此处肃静,外面有两个和尚垂目站在门前,仿佛石雕木刻一般。 真信小声说道:“达摩院首座乃是鄙寺之中属一数二的高手,武艺甚至不下于住持方丈。” 赵柽闻言,往那院内瞅了一眼,暗暗记住里面房舍排布,他心中琢磨师公金台可能会躲藏在达摩院内,因为这嵩山寺的达摩院是专门研究武艺的地方,岂不正适合金台潜修? 两人又走了几个地方,接着来到后面的藏经阁,到了这里赵柽打起十二精神,若是金台不在达摩院,那便极可能在这藏经阁了。 因为此处乃是嵩山寺最重要的地方,嵩山七十二绝艺的原册本就在这里,需要一个武艺极高的人镇守,而且这里平素也颇为安静,合适修行。 真信道:“贵人莫要太靠近,这阁子里守护的武僧都蛮横,就是小僧平日也少与他们交际。” 赵柽点了点头,望向这藏经阁,此处其实是一座塔阁,看起来像塔,又像殿阁,三层高,外面有围墙拦护,正前方有高大门楼,此刻两扇木门半开半闭,正有一人手拿竹子扎就的扫帚在门前扫地。 赵柽顿时双眼一亮,看向那扫地的僧人,这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衣,青白交接的僧鞋,因为天气炎热,并未戴僧帽。 只是……这僧人虽然瞅着老迈,却是一副肥胖身体,圆滚滚的肚子,就是和真信和尚相比,也不遑多让。 赵柽本来向前迈去的步伐忽然顿住,眼神中闪现一丝疑惑,这不像是金台师公啊? 虽然没见过金台,但他曾经在心中试探描绘过其形象,金台既然是那个时代的天下一人,又有拳不过金的称号,那身材应该矫健如枪才对,就算年龄大了,肌体老迈,可也总不该富态成这副模样啊。 “贵人,这是如梦师叔,负责藏经阁内外打扫,别看肥胖,但武艺却很是高强。”真信在旁说道。 “是……如梦大师啊!”赵柽干笑一声,看来确实并非金台师公。 这时如梦和尚瞅到两人,直起后背,捶了捶腰,道:“真信,不在山门处呆着,跑来这里做甚?” 真信急忙道:“如梦师叔,我带这位施主游览下各处,这位施主自东京而来,与大相国寺住持智清禅师乃是好友。” “噢?”如梦闻言看向赵柽:“施主认得智清住持?” 赵柽笑了笑:“久有来往。” 如梦和尚道:“老衲年轻时候曾去过东京,智清那时还不是相国寺的住持,而是东大禅院慧怀禅院的方丈,平日里喜穿一身雪白的僧服,又擅作诗填词,乃东京的潇洒儒僧。”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如梦大师确定?我可记得智清禅师任相国寺住持之前,是为西大禅院智海禅院的方丈,平素简朴,并不会作诗填词,但却精擅棋茶两道,好吃咸菜滚豆腐。” 如梦和尚眨巴眨巴眼睛,笑道:“莫是老衲年岁大了,记错了不成?” 赵柽微微一笑:“如梦大师没有记错,只怕如梦大师说的是无花大师吧?东大禅院慧怀的住持乃是无花大师,倒是符合白衣儒僧的特点,唔……对了,如花大师不喜欢吃咸菜滚豆腐,他喜欢吃煎豆腐,要放上葱花小火烹制的那种。” 如梦哈哈大笑道:“这位施主却是个妙人,是个妙人啊,真信?” 真信急忙道:“师叔有何吩咐?” 如梦道:“带这位施主好好逛逛,让施主瞧瞧咱们嵩山寺的一些景色,和那大相国寺相比如何。” 真信急忙称是,心中也彻底松了下来,虽然之前他并未怀疑赵柽的话,但此刻心内却更加确定赵柽所说是真,毕竟刚才如梦一番言语试探,若不是赵柽对东京相国寺极为熟悉,和那里的住持方丈相交,哪会知道这许多事情。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却是几乎走遍了这嵩山寺所有地方,赵柽对寺内地形心里有了个大概了解,正打算出言回返,心中想到了一地,扬眉道:“真信大师,塔林还没去呢。” “塔林?”真信愣了愣,道:“贵人要去塔林看看吗?那里可没有什么好瞧的。” 塔林其实就是嵩山寺历代方丈和僧人的墓地,平素就是寺内的和尚都极少去那边。 赵柽道:“去瞧瞧,听说嵩山塔林众寺第一,又怎么能不去看呢。” 真信只好点头道:“贵人请随我来。” 这嵩山寺的塔林位于寺西,占地庞大,里面塔的形制并不完全相同,有墓塔也有佛塔,制式多样,塔的层级也不同,一到七级的都有,但大抵没有高过五丈的,都有塔铭和塔额,远远看去,十分壮观。 到了塔林边,也有武僧守卫,但却稀稀落落,显然对此地比较松懈,究其原因是这塔林之中一无金银珠宝,二无秘技武艺,更没高僧大德的舍利,因为高僧大德炼化时若有僧宝舍利,都取出另盛,不会埋在此处,所以不管盗贼还是仇敌,基本都不会往这边过来。 塔林外有那么一排僧舍,与前方寺内正处不同,看起来有些衰败,想来是武僧歇息和守塔僧人居住之处。 赵柽和真信和尚往里走,几个武僧只是瞅了眼,便继续各干各的,连询问都没有。 真信低声道:“在这边守卫的武僧都是犯了错的,被戒律堂派遣过来,不过呆不上几日就会回去,所以没有人愿意管事。” 赵柽道:“那此处岂不成了责罚之地?” 真信道:“贵人如此说却也没错,这些武僧在祖师们的墓前忏悔,有时倒比面壁思过要多些用处。” 赵柽点了点头,两人走进塔林内,边走真信边给赵柽介绍一些著名大德的僧塔以及生平轶事,赵柽听得津津有味。 此刻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天边夕阳的光芒胭脂一般洒下,映照得这塔林金黄里又带着些红色,一时间景色极美。 就在这时,赵柽忽然瞧见远处有个身影,正在拿着一把笤帚清扫塔下的草叶杂物,不由便是一怔。 这个身影高大而清瘦,可以看到衣袂寂寥,眉白须雪,有些苍老落寞。 赵柽道:“这是何人?” 真信瞅了一眼,道:“这个是守塔僧人,在塔林这边已经许多年了。” “守塔僧人?”赵柽眯了眯眼:“这僧人法号什么?” 真信呆了下:“贵人,你这可把小僧给问住了,我自从担任知客以来,这僧人就一直在塔林守塔,以前有圆寂的师公师伯过来这边安葬,我倒也和这僧人搭过话头,可他乃是失语,根本不会说话,所以我也就没再问过他什么,根本不知道他的法号。” “失语?”赵柽想了想,这似乎有些古怪啊,堂堂嵩山寺用一个哑巴僧人守塔林,虽然也有那么几分可能,可这失语一事岂不是最为好伪装? “这僧人会武艺吗?”赵柽问道。 “武艺……”真信摇了摇头:“这个小僧并不知道,反正我看见他的几次,都是在拿着扫帚扫地,没见他打过拳脚。” 赵柽道:“不知法号就不知他的辈分,不过连年纪也不知道吗?” 真信期期艾艾地道:“也是不知,但估计戒律堂那边会有记录,贵人不会怀疑他……” “小时看过我那长辈,身形倒是有些相像。”赵柽边说便向前方走去,真信在后面一脸疑惑地跟着。 这僧人此刻也发现他们到来,转过了身,赵柽这时瞅见他的容貌。 只见这僧人雪白双眉形似卧蚕,双眼混浊黯淡无光,面如重枣皱纹密布,花白长须垂到胸前。 身量较高却十分清瘦,后背微微有些佝偻,手扶着扫帚似乎有些无力苍老,虽然不知道具体年纪,但肯定会有极大岁数。 他看向两人,最后目光落在真信和尚身上,似乎在辨认来到的是谁。 真信见状苦笑一声,唱句佛号道:“这位师兄,我是真信啊,你可还记得?” 他也不知道和尚法号辈分,便以师兄相称。 老和尚几息后立起手掌,点了点头,虽然是口不能言,但耳朵却未失聪。 “我带这位施主在寺内游览,施主说要来塔林处一观,所以便过来了。”真信大声说道:“这天色都晚了,师兄你怎么还在外面扫地呢?为何不回去歇息?” 老和尚闻言反应了片刻,笑了笑,伸手摇了摇,又指了指地上。 真信见状望向赵柽:“贵人,你看……” 赵柽示意无妨,然后上前一步,立掌同样唱句佛号,道:“这位大师,在下有礼了。” 老和尚目光从真信身上挪开瞧他,打量了一下后,露出些笑容,点了点头。 “在下自东京而来,一直居家修佛,向来虔诚。”赵柽思想着说道:“这番前来嵩山礼敬,已是走遍寺内各处,眼下看这塔林雄伟壮观,心中实在不胜感慨。” 老和尚闻言,依然是点了点头。 赵柽又道:“之前问真信师傅,说大师守护塔林许久,在下不胜敬佩,想来大师定是佛法精通的高僧大德,不然绝对奈不住这份寂寞孤楚,所以还请大师恕在下冒昧,请询一句大师的法号称谓。” 老和尚听到这里,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真信。 真信道:“贵人,师兄的意思是他口不能言,我知道他这个毛病,让我给你解释一下。” 赵柽摇头笑道:“真信师傅之前已经说过,大师失语许久,不过在下擅长手语,大师用手语告诉在下也可,在下虔诚,大师断然不会拒绝在下请求。” 老和尚闻言再度仔细瞅了瞅赵柽,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起扫帚,就想绕过两人往塔林外走。 赵柽不由叹道:“其实并非在下无礼,实在是大师很像在下的一位前辈,所以在下才询问大师的法号称呼。” 老和尚停住脚步,表情有些疑惑,看了眼真信,真信苦笑着点了点头,老和尚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赵柽笑道:“在下知道佛门有三不问,其中就有俗世亲眷,不过在下那位前辈和在下并非亲属,而是在下的师公,在下老师乃是师公的开山大弟子,姓周名侗是也。” 老和尚闻言又是瞅赵柽一下,然后收去了微笑,似乎有些不耐,要继续向前走。 赵柽想了想道:“在下那位师公法号上庆下正,不知大师可曾听说过?” 老和尚这次看都不再看他,也不再做什么回应,绕过两人,缓缓朝着塔林外的房屋走去。 真信这时低声道:“贵人……” 赵柽看着老和尚一点点走远,笑道:“回去吧。” 他此刻心中已有一半确定,这老僧就是金台,虽然老和尚刚才的表现没有丝毫破绽,但做为一个习武之人,而且已经到了半步大宗师境界,他分明能感受到对方虽然看着老迈,但却气机深隐,颇有些渊深如海,并非外表看起来那般孱弱衰老。 何况,这老和尚虽然表现的没什么破绽,却反而是最大的破绽,这么年老,又不能言,说不得都糊涂了,怎么可能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表现得那般恰到好处呢? 半晌后两人回了客堂,在真信的相送下,出寺离去。 看着山门渐渐向远,岳飞问道:“师兄,可曾摸索到师公的踪迹?” 赵柽笑道:“走了许多地方,却是在塔林处看到一名老僧,怀疑便是,不过对方并不承认理会。” 卢俊义道:“那该如何是好?” 赵柽摸了摸下巴:“这个好办,嵩山寺内的路径我都已摸熟,待天黑后过来夜探便是了……” (本章完) 第442章 小子,你莫非想剃度不成? 转眼夜深人静,亥时左右,赵柽叫上卢俊义岳飞两个,换了黑色行衣,直上嵩山而去。 这却是比白日里上山要快得多,毕竟夜晚不用避讳旁人,也没带萧敏和福金两个小尾巴。 路上岳飞问道:“三师兄,要如何试探?” 赵柽道:“还能如何试探,老和尚装哑,言语肯定打动不了他,那就得动动拳脚了。” 岳飞讷讷地道:“倘若真是师公,动了拳脚岂不欺师灭祖……” 赵柽道:“倘若真是,欺师灭祖倒不怕,就怕打不过反而被胖揍一顿。” 卢俊义也道:“真是的话,怕确实要挨揍。” 岳飞思索片刻道:“二位师兄,拳怕少壮,师公已经一百几十岁,倘若……我是说倘若真动手,咱们三个就没一点机会吗?” 赵柽道:“机会倒也不是没有,毕竟三个打一个,但应该很渺茫,我只是将最大的可能说出来,咱们要先做好挨揍的准备。” 岳飞顿时不语,又过了些时候,嵩山寺已经在望。 借着天上月光,可见大寺盘卧山间,仿佛远古怪兽,横亘不动。 “毋须走正门,直接去塔林那边就行。”赵柽小声道。 塔林在嵩山寺西侧,三人绕着寺走,没用多久便望见一片庞大地域,就算夜间瞧看,也十分壮观。 赵柽道:“塔林前有一排僧舍,里面有武僧驻扎,还有守塔的和尚,不知多少人,想要试探,得先打翻他们。” 卢俊义道:“不会惊动主寺那边吗?” 赵柽道:“这里和主寺那边有些距离,动手快准狠就行,不必留情,打昏便好,武僧都皮糙肉厚,要不了命的。” 两人点头,十几息后靠近塔林边的僧舍。 只见此刻僧舍前一片黑暗,并无悬挂灯笼之类照明东西,而那些房子里同样黑洞洞,没有哪个点灯。 赵柽白日里观察过,这僧舍虽然是连着一排,但入门并不一样,武僧那边都是大通房,看塔僧人这里却是独门独户。 蹑手蹑脚来到武僧所住的通房窗底,听了会墙根,赵柽做出手势,卢俊义两人猫腰跟着他到了门前。 这门却是简陋,虽然从里栓住,却根本不用费太多手脚,便轻易打开。 接着赵柽轻轻推门,不过可能是户枢门轴年久失修的原因,竟然发出微微的“吱嘎”声。 这时房间里面传来动静:“门怎么开了?不好,有人进……” 还未待他说完话,赵柽三个早就冲了进去,只是瞬间的工夫,就将房间内武僧全部放倒,随后数了数,大概十来名的样子。 接着三人用最快速度将武僧捆了起来,塞上嘴巴,然后走出门外。 那边住的守塔僧人似乎听到了声响,有一个屋子已经点起油灯,赵柽皱眉:“赶快过去,只要不是白胡子老和尚,也都打昏捆上。” 守塔僧人大概也就五六个房舍,其中还有个空房,三人合力,见没有白胡子老僧,就捆了塞嘴,接着出门继续进下一屋子。 不过直到最后一个屋子前,赵柽也没看到白天遇见的那名老和尚,此刻不由一脸狐疑地道:“莫非住在这最后一间不成?” 三人对望一眼,刚要往前走,就看这间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点起了灯火。 那灯火明显是油灯,不甚明亮,光芒如豆,在窗棂上影影绰绰。 “进去瞧瞧!”赵柽边说边走到门前,思索几息却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敲了几下。 房内没人回应,赵柽笑道:“做哑巴就这点好,敲门都可不理。” 岳飞紧张地道:“三师兄,倘若真是……总不好破门而入吧?” 赵柽斜睨他一眼:“看我哪个破门了,不都是用手段开的,哪扇门都没有损坏呢。” 岳飞顿时汗颜,这破门而入是说将门打坏了进入吗?不就是强闯的意思吗,三师兄可真能装傻。 赵柽这时又敲了几下,里面依旧没有回应,他道:“大师不开门,在下就自进了,还请大师莫要怪罪。” 说着,用了个百合手法,那门栓立刻从里滑开,随后他推开了房门。 只见这座房屋却没有外边看得那般小,比其他几个守塔人的屋子都要宽敞,似乎是两间合做了一间。 但是这房虽然较大,陈设却甚朴素简单,大有青灯古佛的寂寥落莫之感。 就看不远处有一张床榻,还有一张乌木方桌,方桌上点着一盏青荧灯火,旁边坐着个眉雪须白的老僧,正是赵柽白天在塔林中看到的老和尚。 卢俊义和岳飞此刻都望向老僧,打量几息后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便瞧赵柽。 赵柽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师,还记得在下吗?” 老和尚双眼无光,一派混浊倦顿,仔细瞅了赵柽片刻,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副惊讶愤怒表情,伸手朝外一指。 赵柽笑道:“在下不走,在下今晚携着师兄师弟前来,是寻找师公庆正大师的,不找到绝对不会离开。” 老和尚皱了皱眉,指着自己,用力摇了摇头,表示他并非赵柽所找之人。 赵柽道:“大师既然说自己不是,可否告知在下法号,在下几个也好死心离开。” 老和尚露出无奈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表示口不能言。 赵柽笑道:“大师说不出来没关系,可以用笔写出来,大师不会不识字吧?在下看好像并不会,大师可不像目不识丁的人啊!” 老和尚眉毛直颤,盯着赵柽,赵柽东张西望,开始在房间内找起纸笔。 老和尚看他乱翻一气,把一些原本整齐的东西全都弄乱,居然还把上了锁头的大柜瞬间就打开,似乎比偷儿还灵活,然后将里面一些老物什取出,装模作样品鉴,竟还指着其中一件道:“这是赝品啊!” 老和尚顿时气得够呛,用力一拍桌子,然后摇头摆手。 赵柽停止动作,想了想,道:“大师是说房内没有纸笔?” 老和尚急忙点头,又做动作让他不要继续翻找了。 赵柽挠了挠头,走回地中间忽然猛地大声道:“想起来了。” 老和尚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伸手抚着心窝,怒目瞪他。 赵柽笑道:“大师,在下确实忘了,上山的时候在下让师弟带了纸笔过来。” “师弟,赶快把纸笔拿出来,让大师写字!”赵柽冲岳飞道。 “是,师兄……”岳飞犹犹豫豫地从身上摸出纸笔和墨盒。 老和尚瞪大双眼瞅着岳飞将东西放到桌上,又看向赵柽,差点直接背过气去,你既然带了这些东西来,还满屋乱找什么? 赵柽这时打开墨盒,将羊毫蘸饱了墨汁,笑眯眯地递过去:“请大师写法号,大师法号只要不是庆正,在下师兄弟转身就走,绝不再打扰。” 老和尚瞧赵柽一副笑里藏刀模样,再看了看他手上的笔,桌上的纸,怎么感觉怎么像是在被逼着签卖身契。 他神情愤怒,不停地“啪啪”拍桌,赵柽纳闷道:“只是让大师写法号而已,大师激动什么?” 老和尚须眉乱颤,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赵柽见他想走,急忙冲卢俊义和岳飞两人使个眼色:“快来帮大师写字!” 两人闻言窜上前来,一左一右就去抓老和尚胳膊,老和尚没有躲闪,两人抓了个正着,直接将老和尚又按回椅子上。 赵柽将笔往前面一递,嘿嘿笑道:“请大师写字。” 老和尚一双昏花的眼睛忽然圆睁起来,竟突地开口:“好小子,居然逼着哑巴说话!” “啊?大师会说话?”赵柽一脸震惊:“大师既然会说话为什么还要装哑巴,请问大师法号为何?” “法号?”老和尚怒道:“小子,我看你莫非是想剃度不成?” “剃度?”赵柽嘴角抽了抽,未待回言,就看老和尚双臂一震,卢俊义和岳飞两个竟然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在下请问大师法号为何?”赵柽眼角直跳,再次追问。 “老僧没有法号,你们统统给我出去!”老和尚愤怒道。 “大师,你不报法号就别怪晚辈们得罪了,师兄师弟,并肩字上啊!”赵柽一声呼喝。 卢俊义和岳飞两个再次扑上前,赵柽也从正面向老和尚攻去。 接着,就听到房间内一阵爆响,只是几息,岳飞就“哎呦”一声从门内飞了出去,紧接着卢俊义也跌出了门外。 “嗯?你这小子什么剑法?”老和尚声音在房间里传出。 “夺命剑法!”赵柽气喘吁吁地道。 “屁的夺命剑法,也给我出去吧!” “轰隆”,“哐当”,“嗖”,莫邪剑被扔了出来,但人却没出来。 “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岳飞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赵柽的莫邪剑,“大师兄,这这……” 卢俊义摸了摸腰,低声道:“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师公了,这也太厉害了,一个照面都还没走上,就被丢出来了。” 岳飞道:“我看也像,不过虽然将我们丢出来,却又没受什么伤,分明是手下留情了。” “这是哪里学来到古怪步法?不是凌霄步,怎么还鬼模鬼样?” “大师!” “这什么玩意儿?红线飞针?李宪那小辈的转日针吧?莫非你小子是个宦官?” “不是……” “嗯?天蚕丝?会的倒还不少,霸拳?剑指?怎么还有嵩山寺的龙爪手?” “哎呦!” “好小子,连苍穹变这种东西都会,居然还练到了第六路,莫不是当了魔教教主?” “在下,在下……” 卢俊义和岳飞在外面听得胆战心惊,这是把赵柽打成什么样了,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嗯?居然还有这等手段?”老和尚的声音再度传出:“好好好,居然是上古三绝艺里的鲲鹏三幻掌!” “在下不知道这叫什么……”赵柽惨叫。 “好个第一掌大海无量,这种失传的武艺你从哪里学来的?”老和尚疑惑说道。 “我,海外岛上,啊呀……” 轰隆,半面屋墙倒塌,青砖乱飞。 岳飞和卢俊义急忙退后几步,面面相觑,脸皮抽搐。 “哼?竟还会第二式排山倒海?”老和尚讶异道:“了不得啊,小小年纪,竟然半步大宗师了,难怪嚣张跋扈!” 嘭,房盖掀飞,木梁都射去好远。 卢俊义和岳飞又退出几步。 “鲲鹏幻的第三招呢?”几息后老和尚纳闷道:“用出第三招老僧倒是要暂避锋芒了!” “在下不会……”赵柽此刻心中叫苦不迭,他哪怕用出了大海无量和排山倒海,却依旧奈何不了对方。 他眼下是半步大宗师,之前悟出了壁画上第二招排山倒海后,就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可哪怕半步大宗师,却还是奈何不得老和尚,可见老和尚肯定是大宗师无疑了。 “不会还敢让老僧开口?老僧苦修了几十年的闭口禅活活地让你小子给破了!” “哎呦……” “就这点本领,也敢让老僧拿笔写字?” “那排山倒海,不是把大师衣袖都打碎了吗……” “嗯?小子说什么?”老和尚冷道。 “不要打了,大师,不是大师,是师公啊,师公不要打了……” “小子,还知道是师公?”老和尚气骂道:“周侗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师公啊,这不怪我,我们哥仨是来嵩山拜见你老人家的,可是你老人家隐藏身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塔林中看着像,可你也不说法号,弟子又有什么办法,不出手试探怎么知道是不是啊……” “你小子这是拜见吗?进来就翻箱倒柜,又让老僧写字,我看你是过来故意找事的!”老和尚怒道:“你小子诚心的是不是?” 卢俊义这时拉着岳飞又往后退,小声道:“果真是师公啊!” 岳飞道:“大师兄,那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进去拜见啊?” 卢俊义看着眼前房子,墙倒了半边,房盖也不知去向,急忙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师公肯定在气头上,还是先别进去了,不然恐怕和三师弟一样,要挨顿胖揍啊!” 岳飞顿时一缩脖:“大师兄言之有理。” 赵柽这时在里面惨叫道:“师公,师公别打了,我哥仨真是来拜见你老人家的。” 老和尚恼道:“老僧我好好的隐居嵩山不问世事,打算在这里颐养天年,连那几个逆徒都不叫来,你们几个小子闲的无事干了是不是?大老远的上山打扰我清修!” 赵柽道:“我们,我们……想念你老人家啊!” “混账啊,老僧还没有死呢!”老和尚气道:“好小子,我看你是想要剃度了吧?” “啊?弟子没有,弟子不要……” “哼,既然上嵩山来了,那就剃度受戒好了!” “啊……” 外面卢俊义闻言瞅了瞅岳飞:“师弟,情况有些不妙啊。” 岳飞道:“大师兄,那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看着三师兄被师公剃度吗?” 卢俊义刚想说话,就听屋内老和尚声音传出:“外面倆小子,把刚才那把剑送进来!” 两人闻言战战兢兢,你瞅瞅我,我望望你。 “再不送进来,连你俩也一起剃度了!” 两人顿时一哆嗦,急忙捧着莫邪剑进屋,然后也不敢抬头多瞅,大礼行过后,老和尚接过剑道:“看你俩比这个小子老实,就滚下山去吧!” 岳飞嗫嚅道:“师,师公……那三师兄呢?” “这小子啊?”老和尚气呼呼地道:“都说了给他剃度,自然是当和尚了,怎么你小子也想留在山上当和尚吗?” “啊?”岳飞急忙摆手:“不要,不要!” “不要还不快滚!” 两个急忙退出房间,就听里面喊道:“大师兄,小师弟,不要抛下我啊。” 岳飞急忙低声道:“大师兄,怎么办?” 卢俊义苦笑道:“还能怎么办?三师弟把师公惹了,只好认罚,等师公消气再说。” “唉唉,也只能如此了。”岳飞摇头。 此刻屋内又传来惨叫,但接着声音便一点点低下来,随后就听老和尚说道:“小子,既已剃度,那便是佛门中人,老僧赐你法号清心!” 两人在外面立刻傻眼,这就有法号了?也太快了点吧。 赵柽这时在屋内恹恹地道:“大师兄,三师弟,你们还是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两人讷讷道:“我们回去要如何交代?” 赵柽叹气道:“实话实讲,一切等明天再说。” 两人没有办法,思索片刻后,只得转身向山下走去。 赵柽在房间中看着老和尚,欲哭无泪,他摸了摸自家头顶,这比那次去金国刺杀完颜阿骨打时剃的还干净,那次虽然也改了发型,但契丹的发式总会留着几块,哪里像和尚一样,剃得溜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这个时代正常的是从出生开始,头发一点都不会动,更别说剃光头了,只有遁入空门,才会把头发剃没,以示和红尘俗世彻底割舍,再无半点联系。 “清心!”老和尚看着赵柽的模样,觉得很满意。 “师公……”赵柽应道,太狠了实在是太狠了,居然就直接把他给剃度出家了,这可比打他责罚他要狠太多了。 “这个法号你可满意?”老和尚道。 “满意,满意。”赵柽道,他不敢说不满意啊,真的是打不过对方,若说不满意,再挨顿揍可就犯不上了。 “满意就好,你们之前打晕的那些武僧也都快醒来了,到时候肯定去寺内禀报,估计方丈首座们都会过来,正好将你带过去登记造册,列入僧谱。” “啊?”赵柽摸了摸头顶,要不要这么急啊。 “对了,你是清字辈儿,和住持方丈一辈,喊他师兄就行了。” “好,好吧……”赵柽此刻没有办法也只得点头…… 转眼一夜时间过去,天光已是大亮,赵柽坐在嵩山寺的方丈院堂内喝茶。 “师弟,这茶水可入得了口?”一名身穿华丽袈裟的老僧笑呵呵地看着他道。 “还好,还好。”赵柽抻了个懒腰,此时他身上也穿了僧衣,披着袈裟,那袈裟金丝红地闪闪发光,华丽程度丝毫不亚于对面老僧那身。 “师弟啊,一会你去选个住处,看上哪里就和师兄我说,师兄给你安排。”老僧继续道。 “住持师兄,这事不急。”赵柽看着老僧道,老僧是嵩山寺的住持,法号清德,昨天半夜过去塔林那边后,金台便带着他与清德回来主寺,登记入册,写上僧谱,然后还说过几日要下山去官府办了度牒。 赵柽此刻也是无法,便只好虚以委蛇,等待这位师公消气再说,反正头都剃了,穿身袈裟也无所谓。 “住持师兄,我听闻今天有人要来踢寺,等这件事了再选居住房舍也不迟。” 清德闻言点了点头:“没想到师弟竟然知道此事,我还正想与师弟言说,庆正师公交代下来,到时让师弟也前往寺前观看。” 赵柽撇了撇嘴,这是想把他当免费苦力使吗?到时嵩山寺的人敌不过那甚么杨公子,让他出手退敌,想得倒是真美! “自然要去看。”赵柽笑道:“听说那来踢寺之人拳脚高强,会甚么星辰移武艺?” “没想到师弟知道这么多,那前来踢寺之人确实会星辰移武艺。”清德道:“这门武艺在江湖之上大有名气,可借力使力,端得厉害。” 赵柽双眉扬了扬:“如何个借力使力?” 清德摸了把花白须髯道:“据说这门武艺练到极处,无论对方使什么本领手段进攻,都会被使用星辰移武艺的人,将那力道给转移回去,是以便有了此名。” 赵柽道:“却是笑话了,倘若这样,岂不是天下无敌?” 清德道:“其实老衲对此也有些怀疑,不过江湖传言如此,说须得练到极致才会次次都转移力道,自身毫不费劲,就不知这踢寺的杨公子有无练至极处。” 赵柽摇头:“就算极处怕也不能次次转移,天下哪里有这般取巧的武艺,如果这样,那此武艺就是最顶尖的没有之一了,我却是不大相信。” 清德笑道:“师弟说得有理,我嵩山七十二绝艺,我也不信他样样都能把气力转移回去。”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进来僧人禀报:“住持,小师公,那挑战的杨公子已带人来至山门之外,传信让咱们嵩山寺出去应对呢……” (本章完) 第443章 山门前的比试 清德看着僧人:“各堂院都告知了吗?” 僧人道:“住持,都有人前往禀报。” 清德点了点头,望向赵柽:“师弟,随老衲到山门一观?” 赵柽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观观,观观,瞧瞧这什么狗屁的杨公子有多嚣张跋扈,竟敢来嵩山寺踢场子。” 说完,两人起身,出堂向山门处走去。 此刻嵩山寺外十分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江湖好汉,粗眼看去,足有数百。 而在最前方正站着六人,五男一女,男子为首一个,衣着光鲜,腰杆挺直,生得十分英俊。 他身旁有一名少女,素裙雪白,容貌清丽,气质恬静。 后面又跟了四人,都携拿兵刃,显是亲随。 只见为首男子这时背着胳臂,神采奕奕,望向嵩山寺山门笑道:“早就想过来见识下嵩山绝艺,就不知是否浪得虚名,七十二绝艺可如传闻中厉害。” 旁边少女道:“表哥莫要小觑这嵩山寺,嵩山寺乃自古传承,绝非徒有其表,乃是有真本领真手段的地方。” 男子道:“我倒不如何小觑,只是近年来这嵩山寺风评不好,一味地行商扩地,累积黄白之物,早疏淡了佛法,说不得就连武艺都落下了。” 少女微微思索:“表哥所言也有道理,近些年来这嵩山寺确实未出什么拔萃人物,或许真的于武艺一途有所懈怠了。” 男子笑道:“表妹,只要此番败了这嵩山寺,我便可以携此威名先往大理国拜访你姑姑王德妃,与那段家皇帝攀上亲属,然后再去西夏联络自在门和元家,拜会西夏皇室。” 少女闻言低声道:“表哥还念着复国之事呢?” 男子摇头道:“本是早不念了,我也并非不识时务,只不过当今天下四处寇动,北面金国又强势崛起,我看辽国早晚必亡,可想北辽那般大的疆土面积,金国人口稀少又岂能占全?” “表哥莫非忘记了大宋吗?”少女道。 “大宋孱弱,单单一个西夏就拖了百多年都解决不了,哪怕现在辽国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要供上岁币,若是金去灭辽,无论大宋驰援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恐都得不到太大便宜。”男子笑道。 “那表哥的意思……”少女气质淡雅若莲,轻轻道。 “游说大理与西夏,借兵与我,到时灭辽大战开始,想办法从中分一杯羹来,只要能占有一片土地,那么就复国有望了。” 少女微微一呆:“表哥果然好谋略,只是西夏倒还好说,但那大理……即便借了兵来,又怎么去往北方辽地?” 男子闻言得意地道:“我曾仔细研究过山河地域,从大理北上可走蕃边陇右一带,然后借境西夏,这也是我要兜搭西夏的另外一个原因。” 少女莞尔,没有言语,这些战事国事她自然是不懂的,不过表哥说行得通,那就一定行得通,表哥天纵之才,文韬武略,若是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倘若有机会出现,那么光复大隋说不定真的有望。 赵柽这时候和清德来到山门,只见不少武僧早就过来护住此处,达摩院、罗汉堂、戒律院等等寺内一些大堂口的首座都已是到了,看见二人纷纷上前唱佛号招呼。 如今金台的身份已经公开,寺内僧人知道有一位庆字辈的祖师存在,而这位祖师乃当年红云大师嫡传,不由心中都是敬畏。 而清心系这位祖师在俗世的徒孙,虽然刚刚剃度,但却是和京城大相国寺住持交往喝茶的人物,未免都暗暗咋舌,个个脸上堆积笑容,寒暄问好。 赵柽很享受这种感觉,从小到大虽然前呼后拥惯了,但被一群和尚围住,师叔师公的叫个不停,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这辈分也着实太大了点吧,就算一些白胡子大把,苍老年迈,张嘴一笑不剩几颗牙齿的老和尚,也都毕恭毕敬地称他师叔,他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后面的真信此刻也与有荣焉,不停地介绍着拜见僧人的法号,大有随侍赵柽左右之意。 这时来到山门正处,达摩院首座清海老和尚道:“住持师兄,清心师弟,前方那人就是杨公子杨原。” 赵柽闻言眯眼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公子,这公子旁边还站着个小娘,好似出水芙蓉般清幽淡雅。 罗汉堂堂主清空也过来道:“那女子是这杨公子的表妹,杭州武艺世家王家的女儿,时常随他一起走动江湖,唤做王星画。” 戒律堂堂主清苦在一边道:“后方四人是这杨公子的随从,号称涛、生、云、灭四侠,据说是隋炀帝杨广贴身侍卫的后代,世代守护杨家。” 赵柽点头笑了笑,伸手一指少女:“这小娘瞅着不错,但有什么手段敢闯荡江湖?” 罗汉堂堂主清空唱佛号道:“师弟,这王家女子擅用暗器,有个绰号唤作千指雪莲,据说自小得蜀中秘门唐家真传。” 赵柽道:“王家的女儿不学王家武艺,却学别门暗器,是何道理?” 戒律堂主清苦道:“这却是师弟有所不知了,这女子天生一双妙手,比寻常人灵活十倍,乃是学暗器的天才,小时候家里带着去蜀中游玩,被秘字唐门的人见到,认为她天赋惊人,软磨硬泡才让王家将其留下,自此拜入了唐门学艺,师成之后秘字唐门年轻一代,竟无一人是其对手。” 罗汉堂主清空在旁补充道:“因为她能同时发出上百暗器,又有十指纤细曼妙,所以人送绰号千指雪莲。” 手比寻常人灵活十倍?十指纤细曼妙?赵柽闻言脸上神色微动,仔细瞅了瞅那远处的少女,却没瞧见对方露出双手,而是掩藏在纱袖之中。 那少女似乎注意到赵柽目光,微微颦了颦细眉,然后将纱袖往后背去,小声道:“表哥,这嵩山寺的和尚有些古怪呢。” 杨原没看到刚才一幕,只以为是少女见僧人众多有所感叹,便摇头道:“这些和尚恐怕只想着如何累积金银,早忘记了拳脚功夫。” 少女低声道:“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越说声音越小,杨原也没有在意,只是打量着山门处的僧人,辨认哪个是住持方丈,哪个又是达摩院首座。 赵柽这时收回目光,有些嗤之以鼻地道:“甚么暗器,咱们嵩山不是有金钟罩铁布衫吗,还怕她个小女子的区区暗器不成!” 罗汉堂主清空道:“师弟……那个金钟罩铁布衫阻挡对方拳脚还好,对于暗器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赵柽纳闷道:“金钟罩铁布衫难阻暗器吗?无妨无妨,不是还有金刚不坏之体,清空师兄,你是金刚堂堂主,肯定练会了这门绝艺吧。” 清空顿时暴汗:“师弟,我,我并未练成,这门绝艺已经很多年没人练成过了……” 赵柽摸了摸下巴,“就是说咱们嵩山寺并没有专破暗器的手段?” 达摩院首座清海咳嗽一声,道:“师弟,并不是没有,只是眼下没人练成那些技艺罢了。” 赵柽心想你这不是说和没说一样吗,看来如今的嵩山寺已经大不如前了,金刚不坏没人练会还情有可原,毕竟那玩意儿就和苍穹变第七路一样,理论上存在,实际想要练出真正不坏的效果,基本不可能,但金刚不坏没人会也就算了,其它一些破暗器的武艺也没人学会,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道:“如今七十二绝艺,多少种有人练会?” 达摩院首座清海道:“这个……大概有半数吧?”说着,他看向住持清德。 清德叹道:“师弟,只有三十种左右有人练会,师弟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寺内武僧有天赋的少,大多都如莽牛一般不开窍,再不就是心思都在如何扩大寺院上,于武艺却有所耽搁了。” 赵柽想了想:“住持师兄,这却不好,虽然说是那杨公子挑战,可对方毕竟有几人,看样子武艺皆是不凡,若个个都跳出来,也只能担下,不过别的还好说,就是那小娘的暗器着实难破啊。” 清德闻言皱眉,瞧向身边一众僧头:“清心师弟所说有理,若是那学了秘字唐家暗器的女子出来,要如何应对?” 众僧头讷讷不语,就是达摩院的首座清海也转过头去。 赵柽见此情景不由叹道:“如此看来,就算能接下杨公子的星辰移,也未必还能接下那小娘的千指莲花啊。” 清德道:“师弟可有什么好办法解此困局?” 赵柽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连嵩山寺的武艺都不会,又能想出什么破解之法来。” 清德摇头:“师弟太过谦虚了,之前庆正师公可是与我说过,若今日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可叫师弟帮忙拿个主意。” 赵柽闻言立刻摆手:“庆正师公那是老糊涂了,我能拿什么主意,虽然眼下剃了光头,披了袈裟,可一点嵩山寺的武艺都不会,即便是我出战了杨公子几人,赢输先不说,使不出嵩山寺的拳脚,对方便不会认账的。” 清德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庆正之前又确实这么与他交代,他不禁犹豫道:“那师弟的意思……” 赵柽道:“先打打再说,未必武僧弟子中就没有隐藏身手的,一会儿说不得哪个能一鸣惊人呢。” 清德只好点头:“那就依师弟所言。” 这时,对面走出来一人,却是那涛生云灭四名亲随中的一个,来至山门近前道:“嵩山寺的诸位师傅,我家公子早已到了半天,莫非你们还没有准备好要派何人应战吗?” 清德闻言微微闭起双眼,他是住持方丈,自不屑与对方随从说话,但他不说,事情便落到了达摩院首座身上。 而达摩院首座清海是这些僧头里年龄最老的,也是要端着身架的,并不看来人,而是道:“如痴!” 他话音落下,身后立刻有一名中年僧人走上前:“师傅!” 清海微微冲外面挥了挥手,如痴立刻道:“是,师傅。” 说完之后,如痴和尚几个箭步窜出了山门,大声道:“杨施主,就让贫僧来会一会你!” 杨原在那边看这如痴,不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和尚不是我对手,还是回去让你师傅过来好了。” 如痴闻言顿时大怒,他练的乃是狮子吼和金刚拳两门嵩山武艺,修的更是怒目金刚的法门,脾气不好,沾火就着,立刻吼道:“施主太过猖狂,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他这一嗓子已经用上了狮子吼,声音立刻震荡四周,那些围观的江湖人都脑内嗡嗡作响,心下暗道果然是好武艺。 但杨原却站在圈中冷冷看这如痴,丝毫没有被狮子吼影响,就是旁边的王星画,似乎也对这吼声亳不知觉。 如痴见状更怒,立在地中间踢腿打拳了一番,然后扎了个马步,双目瞪视杨原。 赵柽在山门处纳闷道:“这如痴师侄在干什么呢?” 清海道:“此乃金刚拳架,他要列开拳架之后再动手。”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怕不是从来没和外面人打过,只在寺内表演了才对,此刻还列什么拳架呢! 就听得如痴又是一声大叫,接着仿佛一只壮牛般,带动“嗖嗖”风声,双臂轮得车轮也似,向着杨原冲了过去。 “砰,窟通……” 只是一个照面,如痴便倒飞回来,直接摔在了山门台阶下,“哎呦,哎呦”,捂着肚子叫个不停。 “星辰移!” “这就是星辰移武艺吗?果真厉害!” “看那嵩山寺的僧人也是个高手,竟然在杨公子手下没走上一招,杨公子威武!” “星辰移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武艺,在下佩服!” 围观的江湖人顿时都惊叹起来,不少站在了杨原这一边,对他打败了嵩山寺的武僧,颇有些津津乐道。 可赵柽刚才却看得分明,那杨原根本没用什么星辰移,就是在如痴仿佛疯牛般冲过去时,迅速抬起腿一脚踹去,便将如痴给踹了回来。 不过他这个动作十分快,至少快过了如痴的动作,否则也不会一招得手,可围观的江湖好汉许多武艺平常,并没有看清过程,只是眨眼间就见和尚败了,不由以为是星辰移奏效。 这时如痴已经被别的武僧抬了回来,清海看他一眼,微微闭上双目,如痴乃是他达摩院武艺最高的弟子,如今一招落败,他未免有些挂不住面皮,而且如痴败了,达摩院别的弟子还不如他,也不用再出战了,再出战也是丢人现眼。 住持清德皱了皱眉,道:“怎么这般快便落败?” 罗汉堂堂主清空道:“我倒是看的仔细,并非什么星辰移,只是对方武艺太高,速度太快,所以才让如痴师侄一招就败下阵来。” 清德道:“你罗汉堂派名得力弟子过去试试。” 清空点了点头,回头道:“如石!” 后面立刻上来名身材宽阔的和尚,虽然个子没有如痴高,但身上骨肉却厚重,站在那里仿佛块大石头一般。 “去会会杨施主!”清空道。 “是!”如石应了一声就冲出山门,他倒是没有摆什么拳架,也并未与对方打招呼,就像巨石滚动一般,直接向着杨原碾压而去。 “轰隆,啪……” 这如石去得急,回来的也快,同样是一个照面,便被杨原给打得倒滚回来。 四周此刻爆发出一阵热烈喝彩,江湖好汉议论纷纷,全部是称赞杨原的,杨原站在那里双臂抱胸,笑道:“莫非嵩山寺就这点本领不成?” 山门内嵩山寺的众僧头都面色色难看,清空冷着脸让人把如石抬回,随后也学清海一样沉默起来。 赵柽眯了眯眼,这与刚才一样,杨原只是瞅好时机,快速一拳轰出,正中如石身上,就将如石给打了回来,同样没用什么星辰移。 清德这时摸了摸花白胡须,语气不愉起来:“这平日都是怎么练的武?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住,也敢称各自院堂的首席弟子?” 戒律堂主清苦这时上前一步,道:“住持师兄,让我派个弟子过去试试吧。” 清德瞅他道:“清苦师弟,我嵩山寺向来以达摩、罗汉、戒律三处院堂武艺称强,倘若你派的这名弟子还不敌对方,就只能首座和堂主们下场了。” 清苦道:“师弟知道,师弟派名弟子再过去试试,总要让对方使出星辰移武艺来,否则连对方真正本领都摸不到,也未免太过丢人了。” 清德闻言思索几息,点了点头,清苦便对后面道:“真悟!” 随着他话音落下,后面僧群里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和尚,也就二十几岁模样,生得并不壮硕,反而有些弱不禁风,面貌也是平凡,说不上英俊丑陋,就是丢进人群中很难被认出的那种,他道:“师公。” 清苦道:“去试试对方武艺,小心一点,莫要一招过不去就败北回来。” 真悟应了声是,便向山门外走去。 (本章完) 第444章 嵩山绝艺,六指四爪 这真悟和尚走出山门,冲杨原唱了声佛号。 他未像之前如痴如石两人一般,直接运气蓄力过去冲打,而是小步上前,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在仔细地观察着杨原。 “真悟练的什么武艺?”赵柽看向戒律堂堂主清苦。 “师弟,真悟练的乃是降龙伏象掌,大摔碑手,大力金刚掌。”清苦道。 “嗯?”赵柽闻言扬了扬眉:“他一身练了三艺?” “正是。”清苦道:“真悟乃寺内真字辈僧人里天赋最高的一个,是以领悟了三门绝艺。” 赵柽点了点头:“如此来看,确实天赋过人。” 要知道嵩山的七十二绝艺,般般都深奥难懂,有的人穷其一生,连一门武艺都练不通,更别提练会三门了。 “唉……”清苦这时又道:“不过也就他这一个有天赋的,其他的不说也罢,师弟你都瞧到了,只会蛮劲,毫无章法,看起来厉害,实际上不堪一击。” 他话音刚落,达摩院首座清海,还有罗汉堂堂主清空都面色不善地望了过来,这清苦明显就是在说刚才上场的如痴和如石,两个分别是达摩院和罗汉堂的首席弟子,眼下被清苦贬得一无是处,清海和清空顿时有些不高兴起来。 赵柽笑道:“这真悟看着瘦瘦弱弱的,居然会用降龙伏象掌,大摔碑手,大力金刚掌这种刚猛武艺,真是出人意料。” 清苦不理清海清空两个,点头道:“这真悟虽然天赋很高,但却是大智若愚型,若是让他参悟般若掌,千叶手之类或许并不会成,但阳刚至威的武艺,却十分得心应手。” 赵柽点头,朝山门外场中望去,此刻真悟已经和杨公子动上了手。 这真悟倒没有像之前的如痴如石般,被杨公子一招就打回来,而是和对方缠斗在了一起。 他拳脚大开大阖,威势迅猛,与单薄的身体完全不相衬,仿佛小儿抡大锤,看起来古怪而奇特。 转眼三五招过去,赵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得出来这真悟虽然拳脚威力颇大,但恐怕还不是杨原的对手。 真悟是小宗师的武艺,不过应该刚刚踏入这个境界,杨原虽然也是小宗师,但显然已经进入了许久,时刻都准备着要进步宗师,单说这杨原的步上功夫,其实并不太弱于卢俊义。 而此刻杨原似乎有些不耐,没有一招便打败真悟,让他感到丢了面皮,于是出手开始诡谲起来。 就在第八招之时,真悟一个开山辟海用出,掌脚齐动,打向杨原的胸膛和肋下。 就看杨原瞬间便用双臂接住对方掌脚,然后随着真悟的力量划出一个不规则弧形,接着向外一推,真悟仿佛被重锤击身般,发出一声闷哼,“噔噔噔”连续倒退出数步,一张嘴,“哇”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杨原立刻笑道:“小和尚不自量力,本公子刚才乃是试探于你,真格上来就下重手,你也同样会一招落败!” 围观的江湖好汉立刻又欢呼了起来。 “星辰移,这才是星辰移!”清苦在山门内惊讶道。 “师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星辰移了。”住持清德神色凝重。 赵柽眯了眯眼,瞅着前方,回忆起杨原刚才出手的那一瞬过程。 他本是任何武艺只要看见就能学会,只差熟练与否。 可随着自身拳脚越来越高,也不是没有过意外出现,段易长来东京那次,在他府前炫耀大理马,千里独行一盏灯抬蹄子踢他,他使出了一种奇特步法,这种步法他就没有看会。 原因是段易长当时只迈出了两三步,没有走全,十分之一都没有,所以他没学会。 昨天金台给他剃度之后,他曾问过金台当时口中说起的几种武艺,凌霄步和上古三绝艺。 由此对照才得知当时段易长所使用的步法,其实就是这凌霄步,据金台所说,这凌霄步原本是自在门的武艺,自在门乃西部第一大宗门,所藏武艺浩如烟海,不过若干年前一场巨变遗失了许多,其中就包括这凌霄步。 乃至于虽然师婆李沧海也是自在门的人,但同样不会这种步法,这步法于自在门已经失传。 后来这步法却不知为何,被当时还身为大理镇南王世子的段和誉得到,在段和誉手中发扬光大,如今已经成了大理段家的压箱底绝学,不传之秘技。 至于上古三绝艺,金台也给赵柽解释了一番,除了赵柽从海岛石壁上所学的鲲鹏幻之外,还有两种乃是大风剑与金沙拳。 鲲鹏幻和大风剑、金沙拳这三种武艺,都是周末至春秋战国时最为厉害的武艺,但正因为实在太厉害了,所以往往都是秘传,随着沧海桑田,时光流逝,朝代更迭,这三门武艺渐渐的不出世,到唐代之时,就已经彻底失传,世上再无人会使用。 而关于这三门武艺的记载却流传了下来,所以世人江湖知道有这三门绝艺的存在,一些武艺大家对于三门武艺的特征威力,也大抵能够分清与辨认。 不过唐末五代之时,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不少百姓都去深山或者海外避祸,却有过发现刻记这三种武艺的一些遗迹。 但这些遗迹却没一处是全的,招数残缺不说,就连其中某一式真正完整的都罕见。 可就算是并不完整的某一招半招,都具有莫大威力,被人争抢不休,一但学到,武艺便会立刻上一个台阶。 似赵柽这种,手上拥有完整鲲鹏幻的绝无仅有,甚至有完整一招的人,在江湖中都不存在,哪怕只会半招的都极为罕见,多少年不出一个。 毕竟鲲鹏幻一共只有三式,不像大风剑法,足足三百六十剑,暗合周天之数,也不像金沙拳,有一百单八式,符合天罡地煞数量。 这两种武艺,在江湖中还是有些大家手上珍藏了一星半点,虽然可能只是两三剑,或者一两拳,却也足够啸傲一方了。 此刻看杨原使出星辰移,赵柽没有一眼之下就学会,不由自嘲地摸了摸下巴。 星辰移不同凌霄步,凌霄步他他看得少,兼之手上有神行百变这种轻身武艺,所以懒得去反推,但星辰移却是自身复杂,精巧微妙之处太多,他又距离较远,有些地方看不到,心中琢磨恐怕要多观察看几遍,才能领悟到要领。 这时杨原在山门外朗笑道:“莫非嵩山寺没有高人了吗?竟然派出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弟子应战,若果真如此,诸位大师只要说一声认输,我杨某转身下山也就是了。” 清德闻言双眉紧皱,看向身边众僧头道:“哪位师弟可以出战?” 就瞧达摩院首座清海叹息道:“不是我不想出战,实在年岁太大,气血衰败,出去了也打不过这杨公子,徒增笑耳。” 罗汉堂堂主清空也摇头道:“住持师兄,我也年岁不小,这些年只顾着调教弟子,自身却少于勤练,何况拳怕少壮,倘若真的下场,只怕会丢人现眼。” 其他各院堂的僧头此刻也都一起推辞,清德脸黑道:“你们都不去,难道让老衲亲自下场吗?” 戒律堂清苦在旁道:“住持师兄,我倒是可以去打一场,但并无把握赢这杨公子,一但我再输掉恐不好办。” 清德闻言瞅了瞅他,随后长叹一声,目光落在了赵柽身上:“清心师弟,你看此事……” 赵柽一摊手:“师兄,这事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又不会嵩山寺的武艺,下场打赢打输对方都不会认的,人家是来踢嵩山武艺的,又不是打胜了和尚就做数。” 他心中暗想,平白无故就让自家出苦力门都没有,这师公将自己剃度了不说,居然还想白使唤人,这绝无可能。 就听这时清德“唉唉”了几下,忽然小声道:“清心师弟,昨晚庆正师公与我说,只要师弟能帮着解了今日困境,那他手上有四招大风剑法,愿意传给师弟。” 嗯?大风剑法?四招! 赵柽闻言立刻精神有些抖擞,没想到金台手中竟也有这上古三绝艺,虽然四招大风剑法照完整的三百六十剑招有些微不足道,但这毕竟是大风剑法啊,已经弥足珍贵了,寻常江湖人只要学上一招两招,便可称霸一方,四招其实已不算少了。 不过他脸上却哂笑道:“这剑法的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看着不敌对方时再说,我知道师兄没这种心机,肯定是庆正师公交代下来的,他老人家倒是算计得周全,想着能省便省。” 清德立刻汗颜,尴尬道:“师弟知道就好,可不是师兄说的,师兄也没什么剑法来给师弟。” 赵柽想了想道:“若我下场须会些嵩山寺的武艺才好,否则不妥,就算胜了,对方也完全可以不认输,可我此刻除一门龙爪手之外,别的全都不会,光有这龙爪手却是有些不太够用。” 清德惊诧道:“师弟从哪里学来的龙爪手?这武艺练习的却少。” 赵柽道:“以前遇到过嵩山寺一名下山游历的僧人,从他那里学来,都不知全与不全。” 清德宣佛号道:“师弟,如今你乃是寺内之人,又与老衲同辈,所有武艺都可以习练,并无任何阻碍桎梏,只不过眼下就要下场比斗,师弟想现在来学,又怎么可能学得会呢?” 赵柽笑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就算学不会,装装样子也行,总不能拳脚之上一点都不类似嵩山,那对方看到怎能善罢?何况还有那么多江湖好汉瞅着,宣扬出去,嵩山名头可要大损。” 清德疑惑道:“师弟想要装装样子……可这些武艺都复杂艰涩,师弟确定能装出来?” 赵柽点头道:“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装得多少是多少,总比一点都不装要强,到时候就算徒具其表也罢,只要咱们咬定是那些武艺便行,哪怕对方怀疑,咱们不承认也就是了,总比一点都不像要好说话。” 清德点头:“师弟所言极是,那师弟是现在去藏经阁看,还是取来这边观看?” 赵柽微微思索道:“七十二绝艺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清德道:“师弟若是想全都观看,最好去经阁那边,那边还有历代祖师对每一种绝艺的注解感悟,数量庞大不好搬运,若是只看一样两样,倒可以拿过这里。” 赵柽摇头:“我倒看不了那么多,也不需什么注解感悟,师兄就让人取几本过来好了。” 清德道:“师弟看哪几本?我把这些绝艺名字念给师弟听听。” 赵柽笑道:“我自心中有数,不劳师兄费力念了,给我取一些指法和爪法便好,就要……拈花指、摩柯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澄静指、大智无定指,这六种指法。” 清德点头:“那爪法呢?” 赵柽道:“爪法就要寂灭爪,因陀罗爪,少室十三爪,对了,龙爪擒拿手也拿过来,虽然已经会了,要再看遍才好。” 龙爪手全称龙爪擒拿手,本质上并不算爪法,而是分筋错骨擒拿一类的武艺。 “好,师弟稍待,我马上就让人去取这十种绝艺!”说完,清德立刻打发随身侍僧带人前往藏经阁,去拿这六指三爪一擒拿的武艺图谱。 此时旁边的一众僧头听见两人对话,不由个个露出疑惑神色。 他们对赵柽的手段和本领并不怀疑,毕竟赵柽是庆正的再传徒孙,而庆正是什么人他们都知道,乃是红云大师的弟子。 至于庆正的另外一个身份,他们也大抵心中有数,毕竟当年自在门的李沧海打上嵩山,无人能敌,是庆正抵挡住对方,挽救了嵩山寺的颜面。 这件事在寺录上写的分明,还标注了后来庆正还俗,俗家名姓等资料。 他们都知道庆正那个俗家名姓,可谁也不敢说出口,因为那个身份实在太过惊人。 那个身份当年在外面做下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可不止是打遍江湖无敌手那么简单,那个身份随军征西夏,讨北辽,入朝堂,变新法,授皇拳,被称为皇皇拳教师,威震天下! 赵柽是庆正的徒孙,所以这些僧头对赵柽的本领并不怀疑,只是听他说居然要在此刻观看武艺图本,都有些吃惊,哪怕赵柽只是想模仿一下,并非真学,他们心中也惊讶无比。 嵩山武寺七十二绝艺,哪个不是复杂精妙?有的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学会其中一种,而赵柽此刻居然要一起看十本,虽然只是模仿,但他们也认为不太可能。 得其形不得其意这种事说起来简单,但想要做却没那么容易,光是记住姿势动作都要时间,就更别说招数也要仿一仿了。 他们正惊疑不定之时,山门外杨原又大声喊道:“嵩山寺无人了吗?” 清德闻言不由望向赵柽,赵柽道:“就让清苦师兄先下场会一会这杨公子,拖上片刻。” 清德对清苦道:“师弟,那就有劳你出一次手了。” 清苦笑道:“这算的了什么,师兄知道我乃武痴,正想试试这星辰移的厉害之处,我现在就去。” 清德道:“师弟小心。” 清苦应了一声便走出山门,来到杨原近前,唱了一声佛号道:“杨施主请了。” 杨原见是个年老和尚,神色不由严肃了些,道:“大师请了,还请问大师是嵩山寺哪座院堂的长老?” 清苦道:“老衲乃戒律堂堂主清苦。” 杨原听过这清苦之名,不由谨慎起来:“原来是清苦大师,还请大师赐教!” 清苦笑道:“好说,好说,杨施主出手吧。” 两人说完便斗在了一处,赵柽在山门内看得清楚,这清苦的武艺极高,距离宗师也就是一线之隔,只要有些机缘和顿悟,那么有生之年极可能跨过这个门槛,成为一代武艺宗师。 而杨原其实也处在这个位置,但积累可能比清苦差些,所以微微弱了那么一丝,不过拳怕少壮,这一丝却可以用年纪来补足,所以两人打了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两人的拳脚都不拘泥于一种两种,往往是瞬间就换上另外手段,看起来兔起鹘落,煞为好看。 转眼间十招过去,赵柽看得津津有味,就这时后面分开一条道路,原来是去藏经阁取绝艺秘册的僧人回来了。 赵柽接过那绝艺秘册,一共十本,乃是拈花指、摩柯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澄静指、大智无定指这六种指法,还有寂灭爪,因陀罗爪,少室十三爪和龙爪擒拿手,这四本爪术。 他在手上掂了掂,先拿起最上面的拈花指,将剩下九本交给真信捧着,然后翻看起来。 拈花指这门指法的名字,取自佛祖拈花一笑。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世尊便曰:法已传下,可问迦叶。 是有迦叶一笑悟法。 拈花指这门指法极为厉害,是嵩山寺诸指法第一,使用出来不但姿势优美绝伦,而且招数也曼妙无比。 不过这门指法也同样极为难练,在嵩山寺七十二绝艺之中,难练程度排在前三,仅次于金刚不坏身和千叶如来掌,甚至可以说和千叶如来掌恍上恍下的难练,千叶如来掌又名如来神掌。 众僧头此刻见赵柽翻开拈花指秘册,都有些哑然,心中暗想怕是这一册武艺都模仿不来,居然还让人送来十册。 但赵柽翻看的极快,秘册每一页停留都不超过两息,看完拈花指后,往真信手上一丢,便道:“下本!” 真信急忙递上第二本摩柯指,然后又是很快看完,接着换第三本多罗叶指,接着第四本无相劫指。 众僧头此刻都惊呆了,心想你这么看能看出个甚么,这么短的时间,你是能记住里面的图形,还是能记住里面的内容?什么都记不住,又怎么来模仿? 赵柽观看无相劫指秘册只有一半之时,忽然抬头向山门外望去,只见清苦和杨原已经斗到了二十招上下,正是难舍难分之际。 清苦这时使用韦陀掌,一个伏魔镇妖向杨原击去,杨原却身形滴溜溜一转,不知用个什么步法,在侧面接住了清苦的双掌,随后仿佛牵引旋动一般,往后轻轻一推,清苦立时便如大力着身,跌撞着往后退去,脸色变得黯淡无光起来,显然是受了内伤。 赵柽眯了眯眼,又是星辰移,这杨原倘若不会这门武艺,那和清苦二人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好,就算是打到百招开外也未尝不能,可一但使用了这门武艺,却是二十多招就取胜了,可见这星辰移实在太过厉害,大有扭转战局之力。 不过他也发现,这门武艺并非随时使用都会有效,毕竟对手的攻击有轻有重,有虚有实,你倘若去转移对方的轻手,那起不了太大效果,若是转移了虚手,那无效不说,还会被对方趁虚而入。 所以使用这星辰移之时,一定要看出对方是不是在用重手重招,还要判断对方不是虚招假招,然后才能出手。 至于出手是否肯定就会移去对方力道,赵柽还瞧看不出来,毕竟杨复使用两次都成功了,把真悟和清苦打出的力量,牵引转移到他们自家身上。 此刻山门处早出去僧人搀扶着清苦回来,只见清苦摇头道:“果然厉害,不知怎么就把我打出去的力量给转了回来,住持师兄,我不是他的对手。” 清德道:“师弟已尽全力,赶快去疗伤休息吧。” 说完,清德望向赵柽,赵柽笑道:“师兄,我去瞅瞅。” 接着,就看他手中书册也不放下,就那么一摇三晃地出了山门。 杨原这时正在得意,毕竟清苦的武艺在嵩山寺不说第一,但也肯定能进前三,败了清苦,那么败寺内其他差不多的对手,应该不成问题。 可忽然他便看到山门内又走出一名僧人,这僧人年纪很轻,却穿了件华丽绚烂的袈裟,仿佛地位很高。 尤其这僧人居然手中还拿着本书册在看,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见到这种情景,杨原未免心中来气,这是在轻视他吗? 他刚想开口质问,就看那僧人抬头瞅了他眼:“你就是杨原?” “听说你想要复原隋朝?” “别做春秋大梦了。” “你!”杨原立刻气得够呛,这和尚端得可恶,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都是江湖人,论江湖事就好,提什么复国之事,这能是当这么多人面说的事情吗? “你是谁?”他恼忿问道。 对面僧人闻言却揶揄一笑,瞅向后面的王星画,笑眯眯地道:“王家小娘,听说你手指灵活,擅长暗器,过来几步,给贫僧瞧瞧是真是假。” 王星画自然认得这就是之前远远瞄向她双手的怪和尚,原本以为只是性子古怪,此刻一开口顿时知道,不是古怪那么简单,这根本就不是个好和尚,而是个不正经的僧人,嵩山寺虽然贪财不假,可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恶僧啊! 她顿时向后退去,不言不语,一脸警惕地盯着赵柽。 赵柽哈哈大笑了声,又看向杨原道:“本大师刚才看了,你那星辰移其实不怎么样,雕虫小技耳,你此刻滚下山去,还能留住些面子,不然片刻之后,只怕你无颜活在世上了。” “贼和尚胡说什么!”杨原顿时大怒,眼前这和尚不但狂妄无礼,刚才还对自己表妹出言不逊,言语调戏,简直可恶至极。 “说什么?”赵柽摇头道:“说你根本在本大师手下走不去一招,你那星辰移的雕虫小技也根本用不出来罢了!” “你!好贼僧,本公子就给你点厉害瞧瞧!”杨原此刻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脚下一滑,便向赵柽冲去。 赵柽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看他,只见这杨原仿佛狮子一般冲近,拳脚齐向他打来,他不由摇了摇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随后就见他一只手依旧拿着无相劫指的书册,做出观看模样,另外一只手却拈指朝杨原轻轻点去。 这一指姿势曼妙,洒脱无比,仿似佛祖拈花,又似天降金菡,后发先至,直接点在了杨原的胸膛之上! 杨原顿时大叫一声,身子一颤,两眼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接着便往后退去,足足退了十余步远,才“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一时之间,四周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是当场傻掉。 (本章完) 第445章 厚颜无耻之人 看着杨原被嵩山寺的年轻和尚一指点倒,那些围观的江湖好汉们都呆若木鸡。 他们觉得这好像是在做梦,杨原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杨公子,是大隋皇室后裔,是绝顶武艺星辰移的传人,极有可能成为近百年里最年轻的宗师。 出道以来几乎未尝一败,就是些积年名宿,一方宗主,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号称宗师之下第一人,乃是最强准宗师的存在。 可是眼下却败在了嵩山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手中,这和尚看起来岁数比杨原还要小,也就二十岁刚出头。 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嵩山寺一直在暗中培养武艺天才,这和尚也是准宗师将要摸到宗师的武艺。 最关键的则是一招就败掉了杨公子! 只用一招,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看的清楚,杨公子掌腿齐用,速度飞快,靠近这和尚时打出的招式精妙无比,可那和尚却仿佛乘舟浮于海,根本没有着力之处,随后轻轻点出一指,杨公子就败了。 围观好汉实在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都惊疑不定,呆呆地看着赵柽。 山门里的众僧同样也是呆住,忽然清苦开口道:“拈花指,清心师弟用的是拈花指啊。” 清海惊讶道:“是真正的拈花指,并不是徒具其表!” 清空道:“真的是拈花指!” 清德重重地点头,道:“不错,清心师弟并不是伪装成拈花指的样子,而是真的用出了这门指法!” 虽然确定赵柽使出了拈花指,但众僧却更加疑惑起来,因为他们都瞧见赵柽刚才翻看秘册,几乎一目十行,如果是这个时候学会的指法,那也实在太逆天了吧! “嵩山寺已经九十七年没人领悟这门武艺了,如今清心师弟学会拈花指,实在是嵩山之幸,我等之幸啊!”清德唱佛号道。 众僧闻言,深以为然,纷纷跟着唱佛号附和。 场中,王星画看杨原跌倒在地,不由惊呼一声,慌乱跑上前去:“表哥,你怎么样了?” 赵柽立掌胸前,笑眯眯地道:“阿弥陀佛,王家小娘你不必担心,贫僧并未下重手,否则你这银样镴枪头的表哥,早就一命归西,呜呼哀哉了。” “你!”王星画扶着杨原,忿忿看向赵柽:“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胜了便胜了,何必口出狂言讥嘲?” 赵柽笑道:“他自家不中用罢了,还怪我讥嘲,贫僧之前又不是没说过,他那雕虫小技星辰移在贫僧手下,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 王星画闻言不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杨原:“表哥,没事吧?” 杨原摇了摇头,一双眼满是怒火,瞪着赵柽。 赵柽瞧见他表情,不由冷笑道:“瞪什么瞪?这等微末本领,也敢来嵩山挑战?你怕不是吃错了药吧!” “我……”杨原闻言被气得直翻白眼,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能一招就败了他,也没人如此对他说话过。 仿佛做梦一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 明明快步上前,使出本领攻击对方,而且攻中有守,实中有虚,断断不会让对方切入空门便是。 可那一指,那一指不知从何处而来,自家的防护根本没起到一点作用,就被点在了前胸,然后败北,对方这般手段,莫非竟是宗师不成? 宗师确实可以在方方面面压他一头,但好像也不对,他以前曾和宗师交过手,宗师也不能羚羊挂角,毫无痕迹地就那么欺进他的防御,然后一指点上。 何况,哪里会有这么年轻的宗师!他来嵩山寺之前仔细调查过,嵩山寺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出过宗师了。 杨原怀疑是自家眼花了,他当下正在练习祖传的另一门武艺,叫做参商指,这门武艺需要夜间观望天上的参星与商星,然后从中感悟指法,但这两颗星星是交替出现的,一颗不见另外一颗,所以每次观看时间都会很长,星星闪呀闪的悟不出来什么不说,眼睛都被晃的直疼,还落下个容易流泪的毛病。 他怀疑自己真的是眼花了,所以才没有避开对方那一指,让对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所以此刻心中十分不甘心,他觉得若非如此,自己不可能输给眼前这名恶僧。 赵柽看他神色不停变化,冷笑道:“怎么,不服吗?” “我,我不服!”杨原愤怒开口。 “不服?”赵柽皱了皱眉:“不服就要喊叫吗?没听过有理不在声大,有志不在年高吗?你哪里不服?” “我哪里都不服!”杨原气得要死:“刚才是我眼花了,不然怎么可能败于你这恶僧之手!” “眼花了?”赵柽摸了摸下巴,瞅了瞅杨原身边的王星画,王星画低头不看他,赵柽皱眉对杨原道:“本大师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我,我真的是眼花了!”杨原越想越气,他绝对就是眼花了,不然不可能一招就败北的,他连星辰移都没用出来,就这么认输实在不甘心。 “你眼花了……”赵柽冷冷地道:“如果是真的眼花了,我也未尝不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 “不过什么?”杨原闻言仿若打了鸡血一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过本大师可不是白白出手的,想要再比过可以,总得有点押头才行!”赵柽道。 “你们嵩山寺的和尚都掉钱眼里去了吗?”杨原气道,所谓的押头就是得给对方拿上财物,对方才肯办事。 “哼!”赵柽冷哼一声,随后脸色一沉:“没有押头还在这里啰嗦什么,手下败将,还不滚下山去。” “我拿押头!”杨原一听到手下败将几个字便从心往外的羞恼:“你要多少押头?” “你有多少?”赵柽眼神在他还有王星画以及那四名亲随的身上打转。 “你这恶僧莫非还想全要去不成?”杨原闻言顿时怒道,居然问他有多少,这和尚也实在是太贪心了。 “呵呵!”赵柽冷笑一声,淡淡地道:“你以为本大师贪你钱财?放心,你如果刚才真是眼花了,那再比一场能赢过我,这些钱财双倍还你!” “双倍还我?”杨原愣了愣,不相信地瞅着赵柽。 “不错,你若能赢了,拿出多少,我多一倍给你!”赵柽道:“拿出的越多,赢了得到的就越多,押多赔多。” “这个……”杨原立刻犹豫起来,心中暗想这嵩山寺的和尚也太会做生意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些人身上有多少金银,无法开口,便来这一手勾引自家把所有钱财拿出来赌上,然而,自家是贪钱财的人吗?绝对不是!自家会输吗?不可能输! “你不敢吗?”赵柽瞅了眼围观的江湖好汉,哂笑道:“些许钱财都不敢赌自己赢,那还打什么?给你机会也不中用,算了算了,本大师也不愿和你这种鼠辈继续争斗。” 说完,他转身就往山门处走。 “谁说我不敢!”杨原一看顿时着急,倘若此刻让这和尚回去,那可不光是挑战嵩山寺失败,还要落个怯懦吝啬的名声,他杨公子以后还如何在江湖走动?怕不是就此声名一落千丈,贻笑大方了。 “噢?”赵柽回头看他。 “表哥……”王星画在旁边轻拉了杨原一下衣袖,总觉得哪里不对,刚才恶和尚那一指她也瞧见,端得是曼妙绝伦,单看起来似乎没有如何快,但和杨原的速度相比,却又是快得令人发指,总之,诡异得很。 杨原冲王星画点了点头,示意没事,然后道:“我就把所有金银全部押上,倘若胜了你,那么赢来的钱财我一文不要,全都送给这里观看的江湖朋友!” 他话音落下,那些围观的江湖好汉们立刻欢呼起来,有的人不由高叫:“杨公子刚才肯定是眼花了,我相信杨公子。” 杨原不觉心中得意,他这一手十分漂亮,既彰显了豪侠风范,视金钱如粪土,又能结交在场之人,而这些人肯定又会进一步推动他的名气。 赵柽瞧了瞧他,失笑道:“好,那就都拿出来吧!” 说完他回头冲山门内招了招手,真信立刻跑出来,赵柽道:“把外衣脱下来铺地上,给杨公子装钱。” 真信瞅了瞅四处,低声道:“清心师公,这,这不太好吧,我穿的是僧衣,这么多人看着……” 赵柽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佛说四大皆空,地火水风,万相皆虚,非实有,无自性,金银财物和僧袍有甚么区别吗?” 真信立刻汗道:“师公教诲的是。” 他脱了僧袍铺在地上,赵柽看了看,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僧袍看着有些大啊……” 杨原在对面眼皮直跳,太无耻了,实在是太无耻,亏这贼和尚还说他厚颜,这和尚才是世上最厚颜无耻之人啊! 什么僧袍大?不就是想说金银财物少了放上不好看吗? 他回头沉声对四名亲随道:“把钱财全都拿出来!” 这四名亲随领命上前,将身上所带银钱全都掏出放到了真信的僧衣之上,倒也不少,能有个三四百两模样,还有些散碎的折十折百铜钱。 但赵柽看了却不由一脸嫌弃,低语道:“连金子都没有吗?原来是伙穷鬼!” 杨原咬牙切齿,自行走江湖以来,去到哪里不是被奉承逢迎,何曾叫人这般瞧不起过,居然骂他是穷鬼。 他转头看向王星画:“表妹……” 王星画默默掏出一只锦袋,杨原接过打开,往僧袍上一丢,里面的金叶子和金豆子立刻洒了出来。 赵柽轻蔑道:“就这些了?” 杨原强压心头怒火:“出门在外,金银重物,谁又能带上多少?” 赵柽闻言笑了笑,对真信道:“拿回去吧。” 真信大喜过望,银子铜钱倒没什么,可那袋金子却值钱得很,金子虽然不是通行货币,但却可以兑换一切,是最硬通的东西。 他将僧袍打成包袱形,快步走回山门,然后对清德礼道:“住持……” 清德点了点头:“暂且收起。” 清德不知赵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已经赢了却还要再打,但能有钱财进来总是好事,他不信赵柽会输,毕竟庆正交代过,一切由赵柽自行做主,既然庆正这么说,那就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 “怎么拿走了?”杨原此刻愣道,他本以为会将金银都留在这里,比试之后他若赢了直接收回,然后对方再奉上另外一份赌输的钱。 赵柽闻言并不说话,而是冲杨原勾了勾手指,轻视之意一览无余。 杨原哪还忍耐得住,心中暗想,虽然金银都被这恶和尚派人拿走,但眼下这么多江湖好汉看着,也不怕他赖账,只要能战胜这恶和尚,他就得乖乖地奉回! 杨原心中想着便凝气走去,这一次没有像上回那般鲁莽,直接冲过出招,而是慢慢接近。 赵柽见状摇了摇头,瞧向手上的无相劫指书册,杨原本来已经沉住的气息立刻就有些不稳,这是有多看不起他?两人对阵,居然看起书来! 他脚下忽然一闪,就到了赵柽近前,然后身子微侧,一手握拳,一手并指,便向赵柽打去。 他这两下,拳乃虚招,指才是杀手,既然刚才赵柽用指法败他,他就想同样用指法找回场子。 只见赵柽根本不闪不动,无论他的实招虚招,全都没做反应。 杨原不由心头一凛,对方根本不管自家的攻击,那么虚招也不用变化收回,化做实招也就是了。 可就在他拳上续力之时,忽然眼前一花,接着胸口一痛,瞬间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 “啊?!”他惊呼一声,就看一根手指,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的胸前! 这手指点在第一次比斗时对方攻击的那个位置,此刻却是伤上加伤,他只感到一阵剧痛,气血翻滚,“噔噔噔”不停地向后退去,最后“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满场上下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江湖好汉们比上一次还要傻住,心中都在暗想,这杨公子怎么又败了?而且还是一招? 他们许多人都相信杨原的眼花说法,毕竟以杨原武艺,一招败北实在是太无可能,但此刻却又都怀疑了起来,这一次眼花还说得过去,怎么会次次眼花呢? 山门内,清苦低声道:“无相劫指,清心师弟这次使的是无相劫指。” 清德道:“确实是无相劫指,并非伪装成这指法的样子,没想到清心师弟竟然连这门指法也学会了……” 场中赵柽一脸无趣地瞅着杨原:“说了你不是对手,也用不出来甚么星辰移,你总不相信。” 杨原面如死灰,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这下服了吧?”赵柽问道。 “我,我……”杨原闻言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一把甩开王星画在旁的搀扶,猛地咆哮道:“我还是不服!” “你还不服?”赵柽皱眉道:“人要脸,树要皮,连败两场你还不服?” “我要和你再打一场!我就不信用不出来星辰移!”杨原颤颤悠悠站起身,他受伤不重,赵柽也没有下狠手。 “再打一场?”赵柽手托下巴审视着他:“你还有押头了吗?” 杨原闻言立刻回头看向四名亲随,四名亲随全都摇头,他又看向王星画。 王星画低声道:“表哥,我身上也没有了。” 杨原咬了咬牙,望着赵柽:“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和我再打一场?” 赵柽笑道:“真的还要打?” 杨原道:“真的要打,你要什么东西,大可说出来!” 赵柽点了点头:“除了钱财,我旁的都是不要。” 杨原道:“我这有武学秘籍,手里还有上好的兵刃,都可以押给你!” 赵柽嗤笑道:“这些东西难道嵩山不比你多?本大师只想要金银钱财,若你没有,那就此下山去吧。” “金银钱财,金银钱财……”杨原双眼血红地呓语,已经是有些疯魔了。 “其实……”赵柽这时微微一笑:“你们也不是没有。” “哪里有?”杨原顿时愣了愣,不知道自家几人身上,谁还有得钱财。 赵柽目光落去一旁的王星画,道:“王家小娘头上的钗子,耳畔的珠环,颈间的玉链不都是钱财吗?倒是可以顶上一顶。” “你,你这僧人……”王星画闻言顿时退后一步:“无耻之徒。” 赵柽淡淡道:“能押就押,不能押本大师便回去了!” 杨原急忙看向王星画,低声道:“表妹帮我一次……” 王星画顿时露出为难神色,刚才这恶和尚说的首饰虽也算值钱,但她倒不是很在乎,只不过这些都是自家贴身的,怎能随便拿给对方做押? 杨原急迫道:“表妹,我不用出星辰移打败这恶僧总不甘心,怕是回去便要走火入魔,表妹帮我一把。” 王星画犹豫片刻,轻叹道:“表哥,我帮你这次,不过你一定要小心,我看这和尚有些古怪,说不得暗中藏着什么手段,你……你莫要着了他的道才是。” 杨原闻言大喜,哪去详细思索她的话,立刻便对着赵柽道:本公子答应你了!” 赵柽点头,冲着杨原一伸手,杨原转头对王星画道:“表妹……” 王星画暗自咬唇,将首饰都摘下递给杨原,随后杨原向赵柽抛去。 赵柽接过后在掌心掂量了一下,摇头道:“也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聊胜于无了!” 他说着便将首饰揣进了怀中,然后冲杨原招了招手。 杨原深吸口气,再一次向赵柽走了过去。 (本章完) 第446章 天降金莲,漫天花雨 杨原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有生以来最小心谨慎的步伐,一点点朝赵柽靠近。 赵柽瞅他,微微一笑,杨原立刻心头巨震,下意识般停住。 赵柽道:“你要想好了再进攻,否则输了又不服气,手上可没有什么押头了。” “本公子不可能输!”杨原斩钉截铁说道,内心却莫名地有些发慌。 他这时已经想好,不管对方用什么招数,出手或者不出手,他都直接上来就使星辰移。 这恶僧不是说他用不出星辰移来吗?那好,他就用给对方看,只要用出来了,不也等同于赢了吗? 杨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毕竟话是这恶僧说的,那自己就要使出来,狠狠打对方脸! 一想到此,杨原恢复了几分自信,步履间也轻快起来,到了赵柽前面,起手就是星辰移武艺。 赵柽见状双眉扬了扬,一指点出。 杨原顿时大喜,终于瞅清楚对方出手了,看来之前所想不错,的确是自家眼花,若不眼花怎么那两次看不见这指,现在却看到了呢? 他迅速去架赵柽出指的胳膊,架住了!又挡那指,挡住了! 然后,我移! 我移移移! 嗯?!没移动? 杨原立刻额上出现汗水,怎么回事?移不动呢? 他大惑不解,并非是运使这门武艺失败,若那样他自家会知道,可明明成功了,却没有移动对方的力道! 赵柽忽然撤手收回这一指,心中对星辰移有了几分了解,随后换了另外一种指法继续点去。 杨原此时忽然发现,他竟已失了先机,只能被动抵挡对方的指法,无奈再次使用星辰移! 我移! 还是没有移动!杨原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情况,明明武艺使用出来,但却移不走对方的力气呢? 我再移! 还是移不动!杨原脑袋里“嗡嗡”作响,难道对方练成了嵩山寺的金刚不坏身吗?竟然让星辰移失效?可也没有听说过金刚不坏身有克制星辰移的作用啊! 赵柽这时又撤回指,杨原心中松了口气,可还未待他稳固心神,赵柽忽然再是一指点来。 杨原只好继续去移,但依然移不动,赵柽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方移不动他的力量,并非是他破掉了这星辰移,而是他武艺太高,有碾压般的优势,所以对方奈何不得他。 就好像一杆三十斤重的铁枪,或许可能挑飞三百斤重的东西,大于己身十倍,但却绝对挑飞不了三千斤,或者三万斤的东西。 因为那样,铁枪就弯了,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坚不可摧。 他武艺高过杨原太多,所以杨原移不动他的力量,并非他破了这星辰移。 接着他又连续出手几次,杨原的星辰移次次失效,脸色不由变得煞白起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赵柽这时已经基本摸清星辰移的路数,也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拈花指往前一点,点中之前两次攻击过的地方,杨原大叫一声,身子便往后倒。 “表哥……”王星画见状急忙跑上前,涛生云灭四名亲随也慌乱过来。 “没事,死不了!”赵柽淡淡地道。 王星画看着杨原一副虚弱惨淡的模样,急忙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给他喂下,杨原这才缓过口气,一把抓住王星画的衣袖:“表妹,给……给我报仇!” 赵柽负手瞅他,揶揄道:“你这人果真厚颜无耻,挑战嵩山寺输了,却言及什么报仇,居然想让一名小娘为你出手,还算个男人吗?” 杨原闻言气得胸口发闷,本来受伤不重,但不好在三次都被赵柽点到同一位置,此刻又羞又气,顿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表妹,一定要给我报仇……”杨原紧抓着王星画衣袖不放,脸上一副哀求神色。 王星画犹豫看他:“表哥,我,我……” 杨原猛摇脑袋,又吐出一口血:“表妹,你若是不替我报仇打败这恶僧,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死在这嵩山寺门前好了!” 王星画顿时惶乱起来:“表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与这和尚比过一场就是了。” 杨原这才放开王星画,微微闭上双眼,大口喘起粗气来。 王星画站起身看向赵柽:“我与你比斗一次!” 赵柽眯眼看她,道:“可有押头?” 王星画闻言微微一窘,道:“没有,我之前未曾与你动过手,要什么押头?” “没有押头比什么比!”赵柽摇头道:“小娘平时就该绣绣花,做做女红……哄哄孩子,比哪里的武艺!” 王星画闻言脸色一红:“你这和尚,胡说八道甚么呢?” 赵柽道:“我哪里说错了,赶快带着你这废物表哥下山去吧,别给你们杭州王家丢人现眼了。” “我杭州王家关你这恶和尚什么事!”王星画本来是个柔和性子,此刻闻言也不由忿怒起来:“你是不敢与我比试吗?” 赵哼了一声:“押头!” 王星画气道:“没有押头,你不和我比,我自先出手就是了。” 赵柽冷笑不语,转身就走。 “我,我用的可是暗器!”王星画道:“到时你别怪我暗器伤人。” “暗器?”赵柽停住脚步转身:“你这小娘想要偷袭伤人?” “我不是偷袭,你正面只要能躲过我的暗器,便算你赢!”王星画瞅着赵柽,心中气得不行,这恶和尚简直就是不讲道理,她从没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出家人。 “没有押头,还偏要比试……”赵柽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不如这般,既然你们身上都没有金银,你这小娘又想比试,那不妨把自家押上好了!” “你说什么?”王星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赵柽的话语,顿时双眉颦起,气得喝道:“你这恶和尚,想……想什么呢!” 赵柽笑了笑:“我正好缺一名贴身侍女,照顾我日常起居,真想要打,便把你自家押上,输了给我做侍女也就是了。” “你是出家人……要什么侍女!”王星画气得肩头直颤,这恶僧简直太可恶了,没想到嵩山寺还有这种和尚,下山之后一定要将此事告知父亲与师傅,让他们联合江湖中人,声讨嵩山武寺。 “本大师要不要得侍女不用你管,但比输了你就算卖身与我,从此做我的丫鬟!”赵柽淡淡道。 “这……这绝不可能!”王星画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不会输于你!” 赵柽淡淡一笑,不再话说,伸出手指冲王星画勾了勾。 王星画师成蜀中秘字唐家,唐家的暗器与寻常江湖上的暗器不同。 寻常暗器乃是用个出其不意,背后打,暗里打,偷着打,所以叫暗器。 唐家的暗器却是可以明面出手,与其叫暗器,还不如叫做明器来得直接。 王星画此刻见赵柽言语轻薄,动作轻佻,顿时气得娇躯颤抖,叱道:“恶僧,看招。” 说着双袖一抖,两道白光电闪般射了过来。 赵柽微微一笑,也不躲避,双手各自划出一个弧形,手指竟然夹住了飞来的暗器,乃是两支银梭。 他摇了摇头:“这种雕虫小技也拿出来卖弄,王家小娘你还是快跟本大师入寺,做我侍女好了。” 王星画粉面含怒,轻啐道:“恶僧看打!” 说完只见她上前一步,一双手臂摇动,幻出百十虚影,似乎千手观音一般,竟瞬间打出了无数暗器。 而她两只纤细白玉般的手,不停变化,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抓出许多青色莲子,此刻从指间弹出,全都冲着赵柽射去。 赵柽不由双眼微眯,叫了声:“好手段!” 这些暗器并没有常见的飞镖、飞刀、铁蒺藜、磨边的铜钱之类,而都是些体型细小,形状奇特,便于隐藏却又威力不弱的器物。 就看赵柽依旧不闪避躲藏,而是一伸手,身上披着的绚烂袈裟顿时拿在掌中,然后向前用力洒去,瞬间便将这些暗器全部兜住,接着再是一甩,暗器携带着劲风打了回去。 王星画见状不由大惊,脚下踩着莲步,堪堪避过这些暗器后,神色凝重再向前移,接着她双手仿佛捧花一般,抛出了一物。 这物金光闪烁,却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莲,这金莲没有直奔赵柽,而是被她抛向赵柽头顶的半空。 赵柽见状皱眉,这个时候抬头去看,王星画极可能会在前方出手,不抬头看,这东西谁知道是个什么,绝对不可能是好物,而且还在头顶。 他只是心念一动,便要往旁边闪去,可王星画似乎已经料到他的打算,一蓬暗器封住他左边那侧,他又想往右边去,王星画也是提前出手,封住了右面。 赵柽冷笑,就在这时,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嘎嘣”一下动静。 这动静寻常人绝不可能听见,但赵柽何等的耳聪目明,立刻感觉到竟是机簧之声,半空那朵拳头大小的金莲竟是一枚机关消器。 只见他脚下轻滑,这一瞬间施展出神行百变,只是眨眼就向后面退去,然后就看他原本站立那块地方,竟然下起了金雨。 说是金雨,但实际上却是一朵朵极其微小的金莲,小到也就米粒般大,但是上面的莲瓣却皆锋利无比,一但弹射到人身,立刻就会钻进皮肉,破怀筋脉。 “好一个天降金莲,漫天花雨。”赵柽点头道:“这该是唐家的绝技了,这种东西已不止是暗器的范畴,算得上机关了,想来唐家制造出来一枚也极难吧?就不知王家小娘你身上还有几个?” 王星画这时呆呆地看他,没想到这恶僧竟然能躲过金莲花雨这一绝艺,是了是了,这恶僧的身法太快,反应太快,放在旁人身上,哪怕就是表哥,也是万万躲不过的。 她脸色苍白,金莲花雨她手上只有一只,是离开师门时,老师特意交给她的,就算整个秘字唐家,这金莲花雨机关也并不多,乃是唐家三大秘器之一,与暴雨梨花针齐名,珍稀无比。 赵柽背着手,慢慢向前走去:“还不认输吗?” “我……”王星画回头去看地上的杨原,身子侧转,一道五彩光芒从她肩后射出,直奔赵柽。 赵柽挥袖打掉这光芒,竟然是一支彩色的背箭。 他道:“还不认输吗?” 王星画暗咬玉齿,微微屈膝,两道银光从她膝下小腿旁射出。 赵柽抬腿便是踢飞,冷笑道:“还不认输吗!” 王星画脸色更白,退后一步道:“就算我输了,你也别想留我在这寺中。” 赵柽止住脚步:“那就是认输了?” 王星画不语,警惕地看着他,然后慢慢移动到杨原一侧,杨原这时已经是一脸呆滞,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张了张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既然认输了……”赵柽眯眼瞅王星画:“那你就是本大师的侍女了。” “你做梦也别想……”王星画闻言面现惊慌。 “如果本大师强行留你在身边呢?”赵柽似笑非笑道。 “我,我宁死也不会做你侍女的!”王星画此刻心中很害怕,如果这恶僧强留,她却是反抗不得,毕竟这恶僧武艺太高,他们几人没一个是对手。 “宁死不留吗?”赵柽目光落在杨原身上:“倘若你不留下,本大师就杀了你这废物表哥呢?” “你,你……”王星画顿时大惊失色:“你这恶僧怎能拿表哥威胁于我?” “那你是留还是不留呢?”赵柽笑眯眯地看杨原:“我杀你表哥也不过是顷刻之间,而且此地嵩山,江湖之事,杀了也就杀了,没人会管的!” 杨原这时闻言吓得一抖:“你,你不能杀我!” “有什么不能的?”赵柽冷下脸:“剑渡江湖客,佛渡有缘人,本大师今日就要渡你!” “不要,你……你这是不讲江湖道义!”王星画在旁凄声道:“我和表哥只不过是来嵩山比武,场上若伤亡也就罢了,都比完认输了你怎么还要杀人?” 赵柽看她一眼,道:“留下做本大师的侍女,我就不杀他!” “绝不可能!”王星画道:“我就算自杀也不会给你做侍女的。” 赵柽笑笑,目光再次转向杨原,然后伸出手,猛地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杨公子,本大师现在就渡你可好?” 杨原立刻浑身哆嗦起来,急忙瞅向王星画:“表妹……” “表哥,我不会让他杀你的……”王星画慌张挡在杨原面前。 赵柽摇头道:“你挡在他前面也没有用,我可以杀了你之后再杀他,你表哥总是难逃一死!” “我……”王星画顿时神色黯然,不知所措起来。 “表妹……”杨原慌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就暂且答应他留在寺里好了。” “什么?表哥你说什么?”王星画闻言顿时一呆,转过头看向杨原。 杨原不敢瞅她,低声道:“你,你就与他虚与委蛇,先答应下来好了,等我下山去找救兵回头救你出来便是。 “表哥,他要我做侍女……”王星画颦眉颤声道。 “侍女就侍女,这里是嵩山寺,是千载名刹,他,他又不敢做出别的什么事情……”杨原心虚地道。 “表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什么?”王星画看着杨原,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这是嵩山武寺啊,他,他怎么敢做别的……” 哪怕两人此刻声音再小,但赵柽也是听得真切,不由脸上露出笑容。 他道:“王家小娘!” 王星画回过头来,神情张惶,不知道这恶僧想要干什么,是不是要逼迫她现在就进寺。 赵柽嘴角露出一抹揶揄,扬了扬手:“带这废物下山去吧!” “什么?”王星画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 “本大师说你们都走吧!”赵柽转身,用手上的无相劫指秘册扇风,边走边道:“再不走本大师改了主意,你们可就都走不了了!” “啊!”地上的杨原闻言,立刻爬了起来,他伤并不重,只是心神失守,这才吐血瘫坐于地,此刻听到赵柽不杀他,起来便道:“表妹,走,我们赶快走……” 王星画看他一眼,又望向赵柽两息,随后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杨原向山下走去…… 赵柽满脸笑意,摇摇晃晃回去山门,清德等人立刻围过来嘘寒问暖,赵柽应了几句,道:“那些金银我就不要了,毕竟伤了几名弟子,就都给他们吧。” 清德自然说好,接着又聊了片刻,赵柽便去休息。 傍晚时,金台打发僧人来喊赵柽,赵柽起身去了塔林边的那排房屋,昨晚破掉的墙壁和房顶都已经修葺好,金台正坐在房间内喝茶。 “师公……”赵柽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金台点了点头:“白日里的事情做得不错,不过你一个半步大宗师,那样欺负个小宗师却有些过了。” 赵柽闻言立刻腹诽,不是你老人家让我解困吗?现在又说过了,真是好人都你老人家当,坏事都让徒孙我做啊! “师公,我确实有些过了。”赵柽恭恭敬敬地道:“当时没想太多,眼下却知道过分了,多谢师公的教诲。” “嗯,知道就好。”金台摸了把花白胡须:“既如此,我现在就传你四招大风剑法,然后明天还俗去吧!” “明天就还俗?”赵柽愣了愣,随后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光头,这满打满算也没做上三天和尚,就要还俗了吗? “怎么,你小子不愿意还俗?”金台道:“要是不愿意,就在这山上做和尚到老好了。” “不不不!”赵柽急忙摇手:“师公,明日就还俗,明日就还俗,只是这头发剃没了,回家难以交代啊。” “可娶亲了吗?”金台不知赵柽真正身份,此刻问道。 “娶了几房……”赵柽哀叹,这光头确实没法交代,想再长出来,说不得要多久。 “那就戴个冠帽先遮掩下……”金台皱了皱眉:“这些破事自己去琢磨,我没空给你出主意,现在就传你剑法!” 赵柽急忙称好,然后金台传授了他四招大风剑法。 这大风剑法共有三百六十招,取周天之数,金台传他这四招倒是连贯,乃剑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赵柽记住剑诀招式后,金台又给他演练了一番,道:“这四招剑法我得自西北一座大山,仔细研究后发现此剑法甚为奇特,乃是遇强越强的一种剑法。” 赵柽此刻也感到了剑法的精妙,感叹道:“确实厉害,可惜就是不全。” 金台顿时怒道:“这大风剑法何等珍贵,江湖之中谁能得一招半式便庆幸不已,你居然贪心不足,还想着全套剑法?” 赵柽讪笑道:“师公,我这不是觉得剑法不全,不能发挥全部威力吗……” “赶快滚出去……”金台气道:“明天就下山,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小子。” 赵柽闻言只好行礼出门,第二天上午正式还俗,拜别金台后,便下了嵩山。 他在嵩霞镇客栈找到了众人,简单述说一遍这两日在山上经过,接着一行人赶着马车就此回返东京而去。 (本章完) 第447章 命运之迫 金国,辽阳府路,辽阳城。 金国南路招讨司,招讨大元帅府。 完颜宗望坐在帅案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两人。 他是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世称二太子,是像貌才略与完颜阿骨打最为相似的一个儿子,鹰视狼顾,军战精晓。 此刻前方两人中一名男子正在恭敬地说话,似已说了许久,完颜宗望听得很仔细,并不打断。 两人中另外个则是女子,黑衣如青,云鬓似黛,一直低着头。 又过片刻,男子终于讲完,完颜宗望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两人抬头,男子带着金色面具,微微露出如燕下颏,女子则俏丽秀美,只是肤色微微黯淡,有些憔悴赢瘦。 二人不是旁个,正是离开大宋,偷潜至金国的林冲与扈三娘。 完颜宗望道:“林冲,摘下面具给本帅瞧瞧。” “是,大帅!”林冲伸手取下脸上面具,露出伤疤错横的脸庞。 完颜宗望点了点头:“戴上吧!”然后又看向扈三娘。 他目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扈三娘几遍,扈三娘不敢瞅他,垂着眼睑,睫毛微微颤动。 完颜宗望缓缓收回眼神:“林冲,你给本帅展示一下武艺。” 林冲答应了一声,起身后便打开一套拳法,只见腾挪似虎,奔行如豹,拳开雷鸣,踢腿赛风。 完颜宗望点点头:“倒是有几分本领,去校场上再演番长兵。” 随后,军丁将两人带往门外,完颜宗望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旁边立刻跑过侍卫扶他。 他振臂甩开侍卫,道:“本帅无……” 可话还没有说话,咳嗽愈重,仿佛止不住般,就是脸色也变得嫣红起来。 过了好片刻,完颜宗望才直起了腰,神情中露出一缕茫然,自言自语道:“这病……怎么还没有好?” 沉默几息之后,他摇了摇头,缓慢地出门朝校场走去。 此刻林冲已经在场内等得心焦,不知为何这位金国二太子久久不到,他骑在马上,握着蛇矛的掌心全是汗水。 胜败在此一举了,若金国这条路也走不通,他林冲就真的是断了通天之途,从此只能苟且一生了。 完颜宗望这时过来,立刻有人搬来椅子,他坐下后对旁边的军丁示意,军丁跑进校场中间传令让林冲演武。 林冲闻言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在场上展示长兵枪法和马术。 他曾经身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马上武艺自是了得,虽然这八十万乃是个虚数,似他这种教头也有一百多名,但他却是其中的佼佼者。 林冲的武艺所学颇杂,他的枪法有一部分是家传,从小就练,一部分则是从外面学来,糅合进家传枪法之中,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门套路。 从外面学来武艺里最厉害的当属八臂电光神枪,这门枪法取雷雨天气闪电之意,着重走一个迅疾快速,伤人难防。 林冲的祖传枪法其实也十分威猛,他乃是南唐名将林仁肇的后人,林仁肇官封南唐镇海军节度使,骁勇善射,精通兵法,好使长枪,浑身刺有虎纹,人称“林虎”。 他的祖传枪法恢宏,但却在速度方面差了些,出招收招的时候回转不是太如意,所以一直都想学一门快抢,和祖传枪法融合,形成一门既有威势,又不欠缺速度的新枪法。 当时周侗在御拳馆做天字教师,除了教授馆内弟子打拳之外,有时还当众演习武艺,林冲经常前往观看。 有一回周侗喝醉了酒,打出一路枪法,就是这八臂电光神枪,林冲看了一遍,记住其中五分,便回去勤加练习,但因为没有记全,所以总是无法融入到林家枪中,于是就在一天周侗下值时,去御拳馆外等候请教。 周侗这个人,他的名气能大过所有宗师的原因,就是从来不敝帚自珍,遇见有天分又勤奋有礼的愿意指点一二。 林冲看了一遍八臂电光枪后,学会其中五分,便是天分很高,而又愿意在馆外恭候请教,这又是勤奋有礼。 于是周侗便让林冲演练一番,果然不差,随后便将八臂电光枪传授与他,所以,林冲算是周侗的记名弟子。 不过林冲后来把这路枪法和林家枪融合在一起使用,起名奔雷枪,使用之时与八臂电光枪并不一样,外人极难看出来,而他以往又是个沉闷的性子,是以并没人知道这段渊源。 他此刻坐在乌骓马上,用起这路奔雷枪法,果然是枪出如闪电,枪落似雷鸣,开阖之下威猛势大,回转之间神速快捷,起手好似蛟龙出海,收枪又比猛虎归林。 完颜宗望在椅上不由赞叹:“宋人多武艺绝技,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旁边一个招讨司将官不服道:“大帅,宋人与辽对峙多年,犹不能胜,可见其实孱弱,我看这林冲也不过就是花架子而已,并无真实本领。” 完颜宗望转头一看,却是手下爱将花尔忽,这花尔忽平素也擅用枪,乃使一柄丈五铁枪,从会宁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他,勇猛善战,打辽国立下不少功劳,是他手下第一大将。 他笑道:“你不服?” 花尔忽道:“大帅,属下不服!” 完颜宗望点头:“既然不服,那就打过,看看你俩到底谁的武艺更胜一筹。” 花尔忽道:“属下遵命!” 他说完再不废话,而是令人牵了坐骑过来,然后翻身上马,手擎铁枪直奔林冲而去。 林冲在场内看他来势汹汹,心中猜想莫不是瞅不顺眼于他,想要较量? 花尔忽到了三丈外高声道:“林冲,休要逞能,让本将训诲于你!” 林冲闻言不由皱眉,这金将话语狂妄,分明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可又不能杀,须点到为止就好。 他倒是不担心会战败,如今他步下的武艺已经堪堪摸到宗师一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人人都须仰望的武艺宗师,而随着步下武艺的增长,马上武艺也一直在跟着进步。 尤其是他所学的转日针,不同于别的步下武艺,是可以在马上施展出来的。 别的步下武艺,不是拳脚,就是刀剑,在马背之上距离不够,极少能用到,可转日针不一样,转日针红线坠尾,牵扯极长,完全可以用做马上攻击。 想到此,他抱拳道:“这位将军请了,还未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花尔忽哼了声:“败了后你自然便会知晓。”说完双腿一磕马腹,那马“稀溜溜”就向前冲,他手上铁枪顺势一个毒蛇出动,向着林冲分心便刺。 林冲心中冷笑,暗骂一句女真蛮子,挥枪相迎。 两人瞬间就战到了一处,这花尔忽确实有些手段,也不知道一手枪法是有师承还是自练,甚是精妙狠辣。 眼看着七八招过去,林冲心中不由暗暗着急,他有把握在二十招之内战败对方,可那样又怎能显出本领不同?必须得不出十招就拿下此人,才凸出自家武艺非凡! 他心中想着,暗暗打定主意,就在两马错蹬的第九个回合,瞅个空隙,忽然手指轻弹,一枚银针立刻从掌心飞出,直射对方臂腕。 正常的马上争斗其实也可用暗器,但大抵都是流星锤、飞刀之类,极少有轻微之物。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马战时大抵双方都要披上铠甲,戴着战盔,甚至许多还有覆面,轻微之物很难穿破,就比如秘字唐家的金莲花雨,这种暗器极为厉害,可如果对方顶盔掼甲,那这东西的威力别说十不存一,甚至都百不存一了。 另一方面则是马上不好使巧力,而轻微暗器都是要用巧力发出的,不过换作重器之类便没有太大关系,比如流星锤,抬手就可以打出,擦着踫着都可让对方受伤,又比如马上所用的飞刀,那可和步下飞刀不同,比步下的至少要长一倍,而且也要宽不少,都是背在身后的,也是抽出来便可射向对方,准头什么的倒在其次,只要打出去就行。 所以两人马战,一般的情况下对方使用暗器都是可以看到,至于能不能躲过去,一半看武艺,另外一半看的则是运气,因为发出暗器的人都可能不太确定要打向对方哪里。 花尔忽心下虽然也提防林冲有别的手段,却总也没想过竟然会射出一根银针来。 林冲这根转日针冲着花尔忽腕前的薄弱处而去,可马上毕竟与步下不同,这针并没有射准,不过好在后面有红线牵引,微微操纵了一下方向,便扎到了对方的腕脉。 就看花尔忽手臂突然一抖,瞬间便拿不住铁枪,他毕竟是双手使力擎枪,一只手脉搏处被扎立刻失力,另外只手反应不过来,那枪便往下沉。 林冲瞅到机会哪肯放过,掌中蛇矛立刻来个夜叉巡海,直接搅了过去。 花尔忽“啊呀”一声大叫不好,身子便往后倒,林冲蛇矛探过轻轻一拨,就将他拨去了马下。 接着林冲也急忙跳下乌骓马,跑上前扶住花尔忽,道:“这位将军,没有大碍吧?” 花尔忽脸色铁青,他倒是没受什么伤,毕竟战场出入无数次,都不知道掉过多少回马了,早就晓得如何坠下才不会受伤。 只见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用力甩开林冲的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场外走去。 这时军兵跑来传令:“林冲,大帅叫你。” 林冲心中喜悦,急忙跟着小兵过去,就看完颜宗望冲他点了点头,道:“武艺不错。” 林冲赶紧行礼道:“微薄武艺,让大帅见笑了。” 完颜宗望站起身,背着手往回走,边走便道:“随我来。” 片刻后,回去帅堂之内,完颜宗望看着林冲扈三娘二人微微沉思,半天才道:“林冲,我命人给你安排住处,让你浑家先过去,你留下我与你有几句话说。” 扈三娘闻言顿时面露紧张,看向林冲,林冲笑道:“三娘,大帅安排住处,你先过去收拾一下,大帅说完话我便去找你。” 这时过来军兵引路,扈三娘无奈只好跟着出门,却是回了几次头瞅向林冲,林冲只装不知,对完颜宗望恭声道:“大帅要教诲草民什么话语?” 完颜宗望看扈三娘走远,这才道:“林冲,听你刚才叙说经历,与宋国朝廷还有山贼反军都曾有过瓜葛?” 林冲道:“回大帅,正是如此,草民原本是东京殿前司下八十万禁军教头,后来被殿帅高俅陷害,这才上了梁山造反,后又逃至江南随明教方腊起事。” 完颜宗望道:“既然你多行军中,那应该知道我大金的太祖皇帝是何故驾崩的。” 林冲顿时一愣,本想找个托词说自己不知,却见完颜宗望忽然冷了脸色,便不敢撒谎,期艾道:“听闻……是被刺杀?” “不错,正是被刺杀的!”完颜宗望语气淡漠地道:“辽国派来刺客,假冒渤海国皇室后人,携妻带仆来投奔我大金,在得到太祖皇帝的信任后,于草原狩猎之时刺杀了太祖皇帝。” 林冲闻言顿时冒出冷汗,这金国二太子什么意思?与他说这个做什么?他虽然知道完颜阿骨打是被刺杀的,但并不知道是刺客携妻假投金国后,才杀死的对方。 “林冲!”完颜宗望这时微微探出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冲,声音冰冷地道:“你可也是奸细?此番投来,是想刺杀谁人?” “大帅……”林冲闻言顿如五雷轰顶,“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大帅,林冲乃是真心来投,绝对不是什么奸细,林冲身份经历宋国许多人都知道,大帅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林冲断然没有半句谎言。” 完颜宗望看他,半天才道:“可你也是携妻而来,又有一身本领,与那刺客何其相似!” 林冲心中慌乱,急忙分辨:“大帅,这只不过巧合罢了,草民的浑家乃是拜堂成亲的真妻,那刺客的妻子定然是为了刺杀冒充作假。” 完颜宗望哼了一声:“你让我如何信你?本帅没有工夫去宋国查证,何况查到你所说属实又如何?那只能证明你的过往,暗里怎样焉能查到!” “大帅……”林冲急忙叩头:“林冲所说句句实言,但有半句谎话,愿受天打雷劈、千刀万剐之苦。” “起誓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若是刺客又岂会惧怕这些!”完颜宗望淡然道。 “大帅要如何才能相信林冲?”林冲再次磕头,声音惶恐地道。 “除非……”完颜宗望微微沉吟:“除非割了你那浑家首级来见!” “啊!”林冲闻言顿时一颤,险些直接坐到地上:“大帅,三娘是和草民拜过堂的妻子,并不是冒充假作之人啊。” “本帅正是看出你们乃是真正的夫妻,所以才让你割了她的首级,以证投奔我大金的真心!”完颜宗望冷冷地道。 “可是,可是……”林冲感觉脑内一阵眩晕,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让他以此来证明是真正投靠。 “林冲,莫非你不愿意吗?”完颜宗望语气森寒地道:“若是无法证明你的真心,那便是假意投靠了!” “草民,草民……”林冲哪里知道要如何是好,半天也言语不出来。 “此事还要考虑吗?”完颜宗望皱眉道:“莫非你真是刺客不成?” “我……”林冲此刻牙齿差点咬碎,唇上已有血滴出,他双拳紧紧握死,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既然你不愿意,那……”完颜宗望冷哼一声。 “我,我愿意!”林冲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这句话,随后整个身子瞬间便瘫软了下来,汗水已是浸透衣袍。 “好!”完颜宗望一扬双眉:“既然你愿意证明,那就速速割了你那浑家首级来,本帅在此等候你的消息!” “是,大帅……”林冲声音衰弱无力地回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堂门,更不知道是如何来至街上,只知跟着前面一队军兵走去。 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他的脑内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已经出窍。 不知多久,来到一户宅院门前,那军兵首领叫住他:“林冲,就是这里,快进去吧。” 林冲抬头望了一眼那木门,门扇虚掩,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动静,似乎是清扫收拾的声音。 他忽然感觉双眼一片模糊,竟然有泪水潸然流下,那泪水顺着面具嘀嗒到手臂之上,里面竟然泛着丝丝血色…… 命运将我逼到路口,胁迫着我合污同流! 他大叫一声,猛地抽出腰间匕首,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扈三娘正在清扫着园中甬道上的杂物,看见他不由欢喜道:“夫君你回来了?” 林冲不言语,走上前去一把揪住扈三娘衣领,双眼一闭,便举起了匕首。 “夫君,你……”扈三娘顿时愣住。 “三娘,莫要怪我!”林冲哀声道,手上匕首便要落下。 “住手!”就在这时,那门口的军丁首领忽然大声开口。 “啊?”林冲身子一颤,急忙回头。 只见那兵丁笑道:“够了,我家大帅只是试探你真心与否,岂会真的让你杀妻投名!” 林冲闻言手上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看着那军兵首领:“你,你说什么?” “林冲,赶快随我回去吧,大帅还有事情要与你商议!”军兵首领转身就向外走。 “是!”林冲此刻仿佛还魂了一般,整个人都有了气力,双手抱住扈三娘两肩:“三娘,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一定等我。” 说完,他跟着军兵首领走出了门外。 扈三娘看着他的背影,又瞧向地上匕首,身形呆滞,一时间无限萧索…… (本章完) 第448章 风骤起,天下烟云渐纷乱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 白云苍狗,乌飞兔走。 转眼间,夏日已过。 赵柽正坐在书房看绣像话本,话本名字《夜卷珠帘》,他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纱帽,除了休息之外,其它时候绝对不会摘下此物。 他的发丝并未生出多少,毕竟之前全部剃光,想要留到可以再次挽起发髻的长度,所需时间说不得要以年去计。 喝了口茶后,他陷入一阵深思,就在昨天,朝廷派往金国的使者团归来,并带回了完颜吴乞买的书信和结盟条件。 与女直的商谈很顺利,对方提出的条件并不算十分苛刻,毕竟大宋只是要燕云,别的地方不想染指。 岁币自然是有的,但在岁币的数额上存了些异议,因为女直想比辽国多要一成。 其实这一成在道君皇帝想来并不算什么,毕竟拿回了燕云十六州,怎么还抵不上一成岁币? 可童贯的意思却是争上一争,再商谈一次,若实在谈不下来,就暂且答应,然后在大战后再做分说。 到时女直果然如传闻中强悍如斯,那就加上一成,若是比辽强不许多,这一成岁币便另做打算。 道君皇帝闻言应允,这终归不算什么大事,旁些问题双方都已经敲定完毕,只差这点也没什么不可继续谈的。 于是亲笔给完颜吴乞买写了封信,约定明年春初,于海上再议。 这一议却是要定乾坤了,金国答应与否都会就此结盟,然后便是双方整军出兵,夹灭辽国。 也就是说春初必然会结盟,那么最晚夏季也就会出兵了…… 赵柽想到这里,放下手上的话本,缓缓收回思绪,然后道:“欧阳北!” 欧阳北闻言从书房外走进:“公子有何吩咐?” 赵柽道:“去碎玉楼把丁大蟹和白傲叫来。” 欧阳北领命出门,赵柽随后开始写信,信很长,一共三封,他边思索边写,直到丁大蟹和白傲过来后,犹自没有写完。 三个人静静等待,外面的太阳已经到了正南方向,赵柽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搁下了毫笔。 又片刻,待墨迹干涸,赵柽亲自把信封到蜡丸之中,然后郑重交给三人,道:“信在人在!” 三人齐声道:“信毁人亡!” 赵柽点了点头:“这次的信无比重要,送过去后你三人就都不必回来了,欧阳北你留在陇右,丁大蟹你在福建,白傲你就于熙州呆着,信中我都有交代,到时黄觉、柳随云还有姚平仲他们会做安排。” 三人对望一眼,道:“王爷……” 赵柽笑了笑:“回去收拾收拾,一应物品都带走,不过你三个光棍,想来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三人顿时汗颜,称了一声“是”,随后转身离开房间。 赵柽接着站起身,负手走出门外,此刻天气有些微凉,他不由叹道:“果真天凉好个秋啊。” 福建路,福州安抚使司。 黄觉看完了信后神色凝重地瞅向丁大蟹:“公子可还有别的交待?” 丁大蟹摇了摇头:“都在信内了。” 黄觉深吸口气,打开火折子将信烧掉,然后道:“休息一晚,明日随我进山。” 第二天早晨,黄觉携了身边亲随十几人,又有三百兵,带着丁大蟹出城进入大山之中。 闽地多山,福州周边也是,有一些山中狼虫虎豹太多,就连猎户都不敢太过深入。 但黄觉进的这座山却少有纷扰,明显路径被特意清理过,而且每隔一段距离,都建有木屋,里面有人驻守,还有水和干粮补充。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渐渐到了山中深处,丁大蟹就看见不少地方有青烟升腾,不由纳闷道:“黄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黄觉笑道:“在炼铁!” “炼铁?”丁大蟹恍然地点了点头。 黄觉道:“铠甲兵器乃战时必须之物,京城造器监所出有数,王爷插不上手,我福建一地禁军满饷人数都不到万,就算再做积攒,也攒不了几副,所以便自行炼铁打造了。” “黄大人,可是这炼铁和打造铠甲,不都须特殊匠人吗?”丁大蟹又产生疑惑。 “确实如此,不过炼铁的方法公子早就教过我,并不复杂,不比炼钢那般过程繁琐,至于打造铠甲……”黄觉微笑道:“这个更非难事,只是需要熟练人手和时间罢了。” “打造铠甲那般容易吗?”丁大蟹纳闷。 “只要有一些老师傅带着教着,弟子们时间长了便自学会,又非打什么精致锁子甲之类。”黄孤点头道:“至于兵刃则更简单,就算是我都能打造出来,不过优劣罢了。” 一行人继续向里走,这时丁大蟹看到更多地方出现青烟,还有人在溪泉之中淬练铁坯,个个都年轻力壮,无有老迈弱残。 他顿时惊讶道:“黄大人,这……这都是铁匠?” 黄觉闻言哈哈大笑道:“平素可打铁,闲时可出海,战时可上马,是公子交待的,一兵多用,不过饷银却高了些。” 丁大蟹瞪大双眼:“黄大人,你这山里藏了多少这样的人?” 黄觉闻言微微思索,随后道:“这样的大山还有三座,此处有万人左右,另外两处少些,各有五六千人,至于海上那边也有,统共三万多。” “三万多?”丁大蟹叹道:“这么多人,又要多给饷银,也不知道王爷的钱财还够不够,王爷平素过得十分简朴,别说和其他亲王相比,就连一些朝臣都不如。” 黄觉闻言似笑非笑地瞅着丁大蟹:“丁家大郎,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公子可乃是天下第一有钱之人啊。” 丁大蟹愣了愣:“这我倒是不晓,黄大人何来此话?” 黄觉摇头道:“征剿王庆之后,公子将从王庆处搜索来的百万两银货全都悄悄运过福州,直至前年,我又南下去了广州,灭掉东南最大的海商胡人蒲家,得银上千万,只是可惜那蒲家的房宅店铺太多,都搬不走,否则数千万都有,这些钱别说养三万多兵,就算是多个十倍,也够支撑几年了。” 丁大蟹如梦醒悟道:“这我却是不知了,王爷这些事情平素没有讲过。” 黄觉这时眼望西北方向,悠悠地道:“何况王爷还在经营陇右,又怎会厚此薄彼,亏了那边,前岁打下方腊之后,说不得也有许多进项,都运去了那青唐之地……” 河湟陇右,西宁州,陇右大都护府。 柳随云坐在案后,看完赵柽的信后,脸上现出大喜神色,哈哈笑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下面鲁达拽了拽一旁史进,小声道:“大郎,副都护发什么癫?” 史进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道:“又不是今日就这样,每隔一段时间不就癫一下吗!” 鲁达想了想,点头道:“是了是了,我记起上回还是入夏的时候,带咱们骑马从西宁到节占城千多里巡视,在马上也是这般癫笑,还唱甚么我笑那,我笑那……” “我笑那周瑜无谋,诸葛少智……”史进用手掌捂住嘴巴,只露一个缝隙说道。 “瞧我这脑子,怎就记不起来,莫不是平日喝酒喝的?”鲁达用力拍头,烦躁道。 “哥哥莫非是想要戒酒?”杨志笑着插话。 “毋须戒酒,毋须戒酒。”鲁达抹了一把脸:“晚间再多喝些便自清醒了,清醒了……” 柳随云这时放下手中信,看着前面欧阳北道:“欧阳大侠,王爷可还有别的事情吩咐?” 欧阳北笑道:“柳都护,确实还有一件事情,王爷说可以兴土木,修府宅了!” “好,好!”柳随云连叫了两声好,接着道:“欧阳大侠,王爷在信中予你职务,但并不在都护府中,待明日随我去看。” 欧阳北点头称是,随后又回身和鲁达、杨志几人叙旧。 晚间时,都护府大摆筵席,柳随云、欧阳北、鲁达、杨志、史进几个分别坐上,又从马场唤回了洪七,六人直喝到午夜方才罢休。 第二天上午,柳随云点了都护府内一百亲兵,带着众人出城直奔西海而去。 此刻正是秋高气爽,温度宜人,陇右地区风光优美,水草肥秀,粮食丰收,一派大好景象。 马儿在此地跑得欢畅,浑然不像东京四周,仿若总有什么桎梏羁绊,不能尽情奔走。 柳随云在马上道:“王爷高瞻远瞩,先见之明,占据陇右,这熙河陇右一带进可攻,退可守,下方河套产粮出菜,上面草原养马备战,端得是风水宝地。” 鲁达在旁听闻,立刻道:“柳都护,你说的不对吧,陇右确实是咱们的,可以随意养马,倒也还能种粮,可河套那边却是熙河路的,咱们说了不算啊。” 史进在旁拉他道:“哥哥糊涂了,现在虽然不是,可枪马打过去后不就是了吗?” 鲁智深摸着络腮胡子,恍然大悟道:“我昨夜酒醉,却是忘了这茬,想那熙河的官们却甚是可恶,尤其那个唤作辛兴宗的,只是一个熙河路的兵马都统领,居然派头比老姚经略相公还要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熙河的抚帅呢!” 柳随云在马上闻言冷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他辛家兄弟盘踞熙河兰会多年,吃粮占马吞空饷,我看姚经略也是瞅他不顺眼,会暗里削减其权,恐怕猖獗不了许久了,若将来真的打将过去,正好拿来问罪。” 杨志此刻跟在几人后面,心中“砰砰”乱跳,他自是知道众人在说什么,未免有些兴奋又有些惶恐,若真是二大王强兵取天下,那他是不是也算个从龙之臣?到时候能封公赏侯,诰妻荫子? 欧阳北这时与柳随云并行,叹道:“官家无意太子之位与王爷,王爷也不愿意降身段去争这个位子,总是想着自家经营才好。” 柳随云道:“便该如此,如今官家春秋鼎盛,即便接了太子位又能如何?莫不是要等知天命时才登极吗?何况北方金辽不稳,大战随时发动,自家又说了不算,何其掣肘,总不能效仿玄武门兵变就是了,如今不比李唐,官制变化太大,王爷只管兵又调不了兵,估摸京师真正掌握在手的也就千多人而已,满朝又都是贪官污吏,奸佞横行,就算真能行事又如何?还不是污泥行路,进退两难!” 欧阳北道:“确是如此,所以王爷才想以退为进,先一步经营。” 柳随云道:“王爷远见卓识,柳某佩服五体投地……” 众人边走边说,约莫临近中午时来到西海之畔,只见此处风光更好,景色恍若仙境一般。 柳随云看着清澈蔚蓝湖水,笑道:“陇右之地事宜,几年来熙河从未派人插手过,倒也算识相,这西海之处,更是没人过来瞧看。” 欧阳北道:“既然王爷遥领大都护,西宁知州自然无权过问,至于熙河那边揣的心思不想也知道,如今西夏不比前些年,李乾顺的目光全在辽地,怕是琢磨着要换主子呢,自然无暇我大宋,熙河那里对此放心,又不想开罪王爷,自然做的顺水人情。” 柳随云闻言点了点头,陇右一地,自来受熙河路辖制,陇右大都护从来都是西宁州知州兼任,但秦王遥领之后就不一样,西宁州再无权过问,至于熙河沿边经略安抚使司也不插手,大抵就是欧阳北所说的原因了。 众人这时骑马绕着西海畔走,随后向南过了十几里,就渐渐看到许多房屋,竟然一眼望不见尽头。 除了房屋之外,四周远处还有大片开垦的土地,更有牦牛在叫,弓弦在响,兵器碰撞之声,蕃人呼喝的号子动静。 欧阳北眼睛顿时一亮:“柳都护,现在有多少人了?” 柳随云笑道:“不多不多,此处也就万余,但是陇右一线那些军城兵丁这几年也都收拢了,算下来总数应该有一万五千左右……” 熙河路,熙州。 一座老石宅子里,姚平仲手捏书信,浑身大汗淋漓。 白傲道:“姚将军如何说?” 姚平仲瞅他一眼,忽然将书信团在一起,直接丢入口中咽下,然后咬了咬牙,道:“干了!” (本章完) 第449章 改元靖康,未雨绸缪 秋愈深,黄叶零落,万木萧条。 绿柳庄内,大雕正在和红马对峙,红马刨着蹄子,大雕不停呷呷唳叫。 赵柽从远处走来,见此情景微微皱眉,两个家伙不知为何彼此看不顺眼,之前就打过一架,却是两败俱伤。 按理来说,马是绝对不可能打过雕的,除了个别马懂撕咬之外,大部分马都只会一个可怜的后踢动作。 而雕的口喙和爪子却锋利无比,似小侠这种体型的雕,就是熊虎都可以斗上一斗。 但上次两个打架却刷新了赵柽的认知,这红马何止会咬,居然还能使出兔子蹬鹰的动作。 可以想象以红马的体型,“轰隆”一声倒地后,向上蹬出蹄子是何等震撼的场景。 大雕看见红马居然主动摔背,立刻绝了从上方攻击马背的念想,倘若真的抓实了,被红马鬃毛乃至皮肉锁住利爪,这么倒地一摔,它非得骨断筋折,被压死不可。 后来两个彼此试探多次,全都受伤,是庄客们喊来赵柽,才将一雕一马分开。 此时见两个又要争斗,赵柽立刻喝骂道:“你俩个畜牲,要造反不成?再闹下去,全部宰了煮汤!” 大雕惧怕赵柽,闻言顿时抖了抖翅膀,向旁靠去。 红马却没有那般听话,“稀溜溜”叫一声,后蹄子撑地,前蹄子悬空,虚刨几下,很是不服。 赵柽过去,抬腿便踹,红马硕大身体“轰”的倒地,不过随即便要张嘴喷东西,赵柽速度多快,早到近前一把捏住它的嘴,几个巴掌打过去,红马立刻变成了驴子般“噢欧,噢欧”的喊叫。 大雕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不由向后移动,待不多远,立刻扇起翅膀,往天上飞跑了。 赵柽捏着红马嘴巴道:“再敢打架,全部炖成肉汤!” 红马见挣不脱,便耷拉下耳朵,躺在地上直接放起赖来,翻着白眼,身体还一抽一抽,虽然张不开嘴喷不了东西,但是却从牙齿缝隙里直往外冒白沫子。 赵柽顿时被气笑了,这是滚刀马啊,无赖劲倒浑似市井泼皮,也不知从哪里学的。 就这时萧敏从远处过来,好奇道:“二郎,你在干什么?” 赵柽松开手,往红马屁股上狠狠一脚,然后道:“没事,两只畜牲打架,教训它们一番。” 说着过去,看萧敏穿着雪白裳裙,衣袂飘飘,不由笑道:“十三娘这一身,倒是让我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 萧敏抿嘴笑道:“那时年少无知,以为男装不会被人瞧出,哪成想其实个个都知道,只我自家瞒在鼓中,还暗自得意。” 赵柽回忆一番,不由摇头笑叹道:“光阴似箭,没想已是几年过去了。” 萧敏忽然道:“二郎你老实讲,那次见面之后,是不是就开始算计于我?” 赵柽闻言神情一滞,甩袖道:“这是什么话,何来算计二字?” 说完,他转身径直回房间而去。 待片刻后进入房内却感觉气息如春,一片暖洋洋,原是已经燃起了碳炉。 赵柽伸了个懒腰,看着跟进来来的萧敏道:“要不……再扮个男装给本王瞧瞧?” 萧敏摇了摇头,随后嫣然一笑,道:“二郎,我的眉毛有些淡,你还是给我画一画好了……” 转眼间,秋去冬来,年关将至,东京城渐渐热闹起来。 这一年没有兵祸,江南两湖收成极好,因为方腊时许多氏族死尽,就算还有子弟在朝为官,但已是人丁稀落,无暇兼顾外处田产,所以卖的卖,租的租,不少散落到民间。 又因为江南应奉局的裁撤,百姓经过两载休养生息,已是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所以,这年的税赋所收极其丰厚,无数银钱和粮食顺着大运河北上,直至开封,户部点录之后,将账目上报朝堂,竟然是破了本朝税粮收获记录,而且上追以往,仅仅次于仁宗嘉祐二年的收获。 道君皇帝顿时大喜,认为这乃天大吉兆,又兼明年就要与金国结盟,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他最少一个中兴之君的名头是跑不掉了,至于能不能凭借开疆扩土的功绩,直追太祖皇帝比肩,那就要看后世史书如何去写了。 于是,他下旨改年号宣和为靖康,定于次年元月元日更换。 靖康,是安康、安乐的意思,道君皇帝改此年号,也希冀朝堂安康,百姓安乐。 接着他又大赦天下,将一些除了杀人、拐骗、奸邪之外的囚犯全部恩放回家,发配充军的随己去留,教坊司女子都给脱籍,一时天下震动,举国欢庆。 除夕过去,大年初一。 靖康元年到来。 这一年,小赵熹三岁。 赵柽于碎玉楼给众人开会,在场的不但有此处的众好汉,卢俊义、杜壆、张宪、徐宁、赵棫、吕将、朱小乙等人皆在。 会议整整开了一天,直到傍晚天降轻雪之时,赵柽才出楼离开。 正月十五上元节,东京城又是热闹了一番,但节日一过,赵柽就把张贞娘、祝秀娘、赵元奴叫到一处,关起房门,沉声说了番话语。 张贞娘和赵元奴还不觉如何,只是低头思索,祝秀娘却慌张道:“我不要走,我就在东京,不去西北之地!” 赵柽面无表情瞅她,她声音渐渐低下:“我,我是怕熹儿受不得西北的苦寒……” 赵柽冷冷地道:“愚蠢!我的孩儿怕甚么苦寒!”说完摔门而去。 待片刻,赵元奴小声道:“王爷突然叫我们去熙河,却不知是何缘故?” 张贞娘琢磨片刻,摇了摇头。 祝秀娘颦着双眉,望向门外赵柽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渐渐的神情惊骇,身体也有些颤抖,但随后没多久,她的双眼竟开始一点点亮了起来…… 隔日,绿柳庄内,赵柽看着前面跪地的罗金水,道:“我所说的可都记好?” 罗金水磕头:“右使所言,属下一字不忘,属下定当遵右使命令行事,绝不敢违!” 赵柽伸手从怀中摸出两张纸递了过去:“这是绿柳庄的房契和四周田土的地契,都已经改成了你的名字,拿回去收好。” 罗金水接过房契地契,起身后行了一礼,然后出门离去。 房间内,萧敏疑惑地望着赵柽:“二郎,为什么突然让我前往陇右?” 赵柽笑道:“当年的事情要发作了!” 萧敏呆了呆:“当年什么事?” 赵柽笑着看他:“自然是刺杀完颜阿骨打的事,一但宋金结盟,夹击灭辽,直攻上京,十三娘认为耶律大石不会对天下宣告此事,将你我卖掉吗?” “啊?!”萧敏闻言顿时如梦方醒:“若是那种境地,怕是重德真的会说!” “是一定会说的!”赵柽笑眯眯地道:“若这个时候不说出来,报复于我,以后哪还有机会再说?” 萧敏思忖片刻后道:“二郎,既然躲避此事,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赵柽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还有些杂务要办,办完之后再走!” (本章完) 第450章 大闹金銮殿,反出东京城 靖康元年,三月初一,天气向暖。 赵柽在秦王府内缓缓散着步,高宠身后跟随。 “都记住了吗?”赵柽淡淡道。 “徒儿,徒儿都记下了。”高宠支支吾吾:“师傅,我想跟你一起走。” 赵柽瞅他一眼:“你跟我去干什么?老实地在东京呆着,一切按我所说去办!” “是,师傅……”高宠挠了挠头,情绪有些低落,长这么大他还没出过京畿路呢,做梦都想出去走走,谁知赵柽并不带他。 “以后会有机会的。”赵柽又道。 “好的,师傅千万不要忘了。”高宠闻言心思立刻又活泛起来:“师傅,要不你再传我些武艺?” 赵柽看着石子路缝隙里的新绿,又抬眼瞧下两旁树木发出的嫩芽,缓缓道:“有一路拳法传你。” 高宠道:“太好了师傅,现在就传授徒儿吗?” 赵柽点了点头,两人向着演武场走去。 虽然这时春天到来,但秦王府内却显得十分寂寥清冷,已经没有几人在了。 张贞娘三个在二月时便已经离开,赵柽派杜壆张宪,带着碎玉楼的人护送,去往了陇右。 两人都有侍卫亲军司身份,持着赵柽开出的府司军令,一路之上自然通行。 而碎玉楼此刻也几近一空,原本驻楼的基本都跟随走了,只留下白家二兄弟白霸和白战看守。 如今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碎玉楼是他的产业,所以不能再做为眼线。 至于大戏园子也同样如此,赵柽已经下令解散,给了三家戏班不少银钱,遣其离开。 绿柳庄那边萧敏赵福金,红鱼茶店那边戚红鱼,都是一同离去。 绿柳庄交给了罗金水,红鱼茶店则给了赵棫,赵棫并不离开东京,但吕将却跟着队伍一起去往了陇右。 眼下赵柽在东京的嫡系,还剩卢俊义、白霸、白战、朱小乙四人。 卢俊义和白霸白战自也是要走的,到时会随他一起出城,朱小乙留下用脏衣帮庞大的人数,继续打探消息,同绿柳庄一起做为赵柽留在东京的暗点。 王府内不少有家的侍卫,也都被安排完毕,不是进入司内,就是到下面的马步军衙门。 包括苏石,赵柽都叫离开,毕竟苏石乃是禁军世家出身,家系庞大,他这一去西北,惟恐牵连,先一步就赶出了府外。 侍卫里只剩下周处、钱文西,吴小刀三个,这三个是要带着离开的。 至于仆人丫鬟全部给了大笔银钱安家,撕毁身契,也都让出了府,唯一留下两名东厨,但也交待好,准备随时离开。 赵柽带着高宠来到演武场上,只见空无一人,只有红马在远处百无聊赖地趴着,红马似乎也觉察到了府内的不对,这几天都没有任何精神。 看见赵柽,红马懒洋洋从地上站起,打个响鼻后跑过,然后用大脑袋去蹭。 赵柽只留了红马在身边,千里独行一盏灯让简素衣骑走,青锋马给杜壆带着,别的一些都分给碎玉楼的众人路上使用。 他来思索片刻去到场中,教高宠打了一套拳法,却正是霸拳。 这套拳法乃唐末五代第一名将李存孝的功夫,李存孝天生神力,直追霸王项羽,世有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说法。 高宠也天生神力,所以十分适合这门拳法,反而家传的四季拳多少差了些味道。 看高宠演练了几遍后,赵柽点头,果然如量身定制一般,就算他自家武艺高强,也打不出那种霸绝的意味,反而是高宠颇有此类气势。 见他学会,赵柽道:“回去吧,这几日莫再过来了。” 高宠脚步不动:“师傅,到时候我去送你。” 赵柽道:“赶快滚,走之前若是再见到你,直接逐出门墙!” 高宠吓得一缩脖,急忙撒腿离开。 赵柽看他走远,牵着红马先回了马厩,给红马拌上一些草料后,去到书房。 如今无人伺候,他自家动手煮了一壶茶汤,坐在案边慢慢喝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外面响起敲门动静,朱小乙的声音传来:“公子,是我。” “进来吧。”赵柽道。 朱小乙一身青衣,进门行礼,赵柽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小乙道:“公子,都交待好了,明天散朝后就开始在市井街面、四处宣传,三天皆是如此。” 赵柽点了点头:“地下水道那边查验得如何?” 朱小乙道:“这个公子尽管放心,卢将军带着,小人和吕丘在地下来回走了几次,都干涸通畅,并无阻碍。” 赵柽摸了摸下巴:“我走之后,一切小心,尤其京中的几个帮派,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去找八皇子帮忙。” 朱小乙闻言称是,但随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道:“公子何时回来?” 赵柽皱眉道:“老大不小了,孩子都几岁,哭哭啼啼做甚?” 朱小乙道:“小人心念公子,若无公子,小人又哪里会有今日。” 赵柽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朱小乙应了一声“是”,随后用力磕几个头后,起身离开。 赵柽将一壶茶喝尽,背着手走至门外,看着天上疏淡的一弯月牙,神情清冷落寞…… 翌日,上朝。 赵柽破天荒地写了奏折,并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谏言取消囚犯的黥面刺字之刑。 黥面之刑自古有之,本朝一律以针刺施为,故而又称做黥刺。 犯人根据罪责不同,刺的位置及所刺字样排列的形状也有区别。 凡是重罪都刺于额上正面,此种罪过大抵会发配远恶军州的牢城营地,称为刺配,又被世人称之为贼配军。 名将狄青年轻时也曾被刺配,他十六岁那年,替哥哥狄素顶替误杀乡人的罪过,被黥面刺字,发配从军。 后来狄青贵显之时,仍保留着刺字的印记,不愿除掉它,以为时时告诫警醒自家。 赵柽此奏一出,立刻引起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的反对,他倒不深辩,道君皇帝驳回之后,就此收言。 但散朝之后,这番言语不知怎么传递出去,市井之中竟然全部知晓,一时间东京百姓皆议论纷纷。 接着,第二日再上朝。 赵柽又递奏折,此番却依然是奏请,只不过奏请的是罢除正常从军之人身上刺刻记号。 大宋普通百姓从军,也是要刺字的,只不过这种字不刺在面部脸上,而是在颈旁,臂上,或者手腕手背之处。 这却不是什么犯罪刑罚,而是两个原因,第一是做为番号使用,所刺刻的内容大抵和数字有关,可以体现身份出处。 第二个则是做为记号用,在战场上证明身份,若是阵亡也能确定是哪一支队伍,且倘若敌军冒充前来,也好以此记号甄别真伪。 这种行军刺字,不但大宋有,就是辽和西夏也都实行,是由来已久的规矩。 赵柽奏言一出,朝上顿时震动。 这还了得,怎么能取消军兵的刺字呢?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赵柽这次却不像昨日奏言时没有辩解,而是着实反驳了一番,说自家完全有办法解决番号记号的问题,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强行刺字乃为不仁之举。 道君皇帝听后很不高兴,自然又是驳回。 随着散朝之后,这一天的奏言再次迅速传遍东京大街小巷,甚至传到军中营地,无论禁军,还是厢军乡兵全都私下谈论起来,虽然众说纷纭,但却没谁说不好,毕竟很多人并不愿意在身上刺字,只是为了生活从军,没办法才受此事。 第三天,赵柽继续上朝。 还是递奏折,还是进言,不过这次却是针对宋金结盟之事。 赵柽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大讲唇亡齿寒道理,又说向来兵家都是联弱伐强,哪里有联强伐弱的道理?一但辽灭,北方失去门户,女直狼子野心,必对大宋不利! 道君皇帝听罢怒不可遏,此刻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事比收复燕云更加重要,何况早在半个月前便派出了使团前往海上与女直商谈,这时怕是都已经在船中见面了。 大宋派的是赵楷,对面金国派的是完颜阿骨打五子完颜宗强,两方都是极高的份量,可以做出最后决定,无论女直答不答应少加那一成岁币,此次盟约也都必将结下。 道君皇帝恼道:“秦王,此乃收复燕云之国策,岂可信口胡言之?” 赵柽站在大殿中心,朗声道:“官家,澶渊之盟至今已百余年,沿边兵不识刃,国内农不加役,虽汉唐的和亲之计,也不如我朝的安边之策,如今四方无虞,却要冒然毁约,恐招致天嫌人怨,且用兵之道,胜负难料,若胜,国库必乏,人民必困,若败,遗害不知凡几,当年以太宗之神勇,收复燕云,都两战皆败,今日岂可轻开战端乎?” 他这番话出口,大殿之中两旁站立的群臣,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脸上都露出震惊神色,偷瞅赵柽,不知道秦王这几日吃错了什么药,一天比一天语出惊人,今日更是敢在收复燕云这件大事上触逆官家。 道君皇帝闻言气得将前方御案拍得“啪啪”作响:“如今辽国内忧外患,邦国殄瘁,民生凋敝,我大宋与辽世仇,燕云数百年不复,岂不是正好趁此机会兼弱攻昧,一举灭了这贼寇,夺回十六州?” 赵柽抬头看着前方阶上的道君皇帝,叹道:“官家,甚么‘兼弱攻昧’,我看正应该扶弱抑强,自经方腊一战后,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臣不明白,与强金为邻,难道好于与弱辽为邻?” 道君皇帝这时怒火冲天,他也不知道这老二几天来犯什么邪,今日竟拿这宋金结盟说事,不由“腾”地一下从龙椅站了起来,将赵柽之前递上的奏折丢下去,咆哮道:“秦王,莫要再说,朕意早决,你回府去吧!” 赵柽看着道君皇帝,摇了摇头,礼道:“官家,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前高丽国王也曾捎了信来,说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 “你,你,你……”道君皇帝在御案之后身体颤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此刻下方大殿之内群臣噤若寒蝉,无人出声,针落可闻,都心中隐隐感觉要有事情发生。 就看这时,蔡京忽然迈出班外,望着赵柽,慢慢地道:“秦王,陛下已经令你回府,何故忤逆犯上?” 赵柽蓦地转头,看向蔡京,伸手指他冷笑道:“住口!无耻老贼,焉敢说话,岂不知天下之人,皆愿生啖你肉,活吞你骨,居然还敢在此饶舌!你既为阿谀谄媚之臣,奸佞祸国之辈,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怎敢在本王面前妄称道数!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你已近杖朝之年,即将命归九泉,届时有何面目去见我大宋的列位先帝,历代的忠臣良士?你这罪臣贼子,枉活七十有八,一生寸功未立,只会摇唇鼓舌!贪赃枉法!你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本王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啊啊啊……”蔡京闻言瞪大双眼,身体不停哆嗦,手上的笏板“啪嗒”跌落,然后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晃了晃“哐当”声摔倒在地。 “父亲?” “太师?” “蔡相!” “恩师?” 所有人都惊呆了,都傻住了,没想到赵柽竟然在朝堂之上大骂蔡京,蔡京年近八十高龄,近来身体孱弱,这一番骂下去气得喷血,恐怕就要命不久矣了。 蔡家人此刻急忙上前去看,却见蔡京已经是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蔡绦哭喊道:“秦王,何故辱我蔡家,辱我父亲!” 蔡鞗则跑到前方跪下:“陛下,请为我父做主啊!” 道君皇帝在上方也有些呆住,没想赵柽居然会如此放肆,当朝辱骂太师,可骂也就罢了,居然骂对方是阿谀谄媚之臣,奸佞祸国之辈,蔡京这个太师可是总揽相权,执掌天下的太师,若蔡京如此,那任命蔡京的自家又是什么?岂不就是头号昏君了? 道君皇帝气得张大了嘴巴,直喘粗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下面群臣这时纷纷站出来指责赵柽,便是舌枪唇剑,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恶毒指责什么! 赵柽眼望众人,冷笑一声,伸手指去道:“尔等鼠辈,也敢开口,不过和那老贼蔡京一丘之貉,蝇营狗苟,不敢为苍生言语,不肯为黎民救苦,本王看这庙堂之上,已是朽木为官,殿陛之间,全是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将来必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神州蒙难,天下大乱!” “你你你你你……”群臣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此刻哪里还辩得过,哪里又敢继续再辩,全都往后退去,一副心中惧悸,惶恐脸色。 “孽障!”道君皇帝在上方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挥袖打掉,咆哮道:“你这孽障在说什么?来人,来人……快将这孽障给朕拿下!” 赵柽双目望向道君皇帝,然后深深一礼:“官家,儿臣告退!官家……保重!” 道君皇帝气得头晕目胀,差点直接栽倒,他大吼道:“拿下,给朕将这孽障拿了!” 赵柽面无表情,转过身去,就朝着金殿之外走,边走边冷笑道:“谁敢拿本王!” 就这时前方跑过来一人,却是顶盔掼甲,手持长枪,身后还跟着十几名镇殿军丁,这人拦住赵柽去路,大声道:“秦王止步,莫非想要抗旨不成?” 赵柽一看,乃是四壁都巡检使范琼,今日正逢他轮值站殿。 这范琼赵柽却是印象深刻,乃狼心狗肺之徒。 原本的靖康二年,金兵两打东京,钦宗出城请降被女直扣押,随后范琼受金人委派,逼太上皇赵佶出城。 他率一众汉奸降将,刀逼帝后宗室四千多人出城,城内百姓悲哭痛泣,众民阻拦,尽被范琼带人残暴杀害,是时血染东京,随后这范琼竟直接宣告,大宋灭亡! 而接着东京一城便被女直洗劫成空,金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京百姓水深火热,死犹胜生。 赵柽此刻看见竟是范琼,不由心头怒起,斥道:“贼子敢拦本王?” 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剑气霄盈,对面范琼的头颅便高高飞起,鲜血喷出丈余。 “哪个还敢阻挡本王!”赵柽冷喝一声,那些镇殿军丁吓得纷纷后退。 大殿之内众臣全部吓懵,谁也没想过赵柽竟敢金殿杀人,身带刀兵,这简直已是形同谋逆! “啊啊啊……”道君皇帝在御案之后身形呆滞,脸色青白交加,同样吓得说不出话来。 随着范琼尸身“窟通”声倒地,道君皇帝猛地打了个冷噤,声音颤抖道:“来人,将……将这孽障给朕抓回来,抓回来,谁敢抗命不前,杀无赦,杀无赦!” 镇殿的军兵闻言再不敢怯步,急忙从后去追赵柽,这时赵柽已经跨出殿门,看后方军兵追来,一剑挥去,顿时又斩首几人,随后冷笑一声,身形晃了晃,已是掠去了远处。 金殿内,道君皇帝虚弱却又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调禁军,调禁军抓这孽障,抓这孽障……” 赵柽一路纵掠,径直出了宫门,接着快速绕过街路来至一个八字水口前,只见卢俊义正在此等候。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直接下去八字水口,卢俊义前方带路,走当年鬼樊楼的通道,两人施展出轻身工夫,没用多久便至外城,出去则是个僻静地界,白霸白战正在牵马等待。 几个上了马匹直奔外城西门,到近前看城门未关,也不说话,直接冲出,随后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本章完) 第451章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靖康元年,三月初四,秦王赵柽大闹金殿,骂蔡京,斥群臣,杀殿将,驳结盟,马鸣风萧萧,一路出东京。 三月初五,事情彻底传播开来,街坊市井,衙门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说纷纷,议论纭纭。 三月初六,蔡京薨毙于家中,道君皇帝赐谥号文忠,蔡家缟素,群臣上书,请求治赵柽祸乱犯上,大逆不道,意图谋反之罪。 三月初七,殿前司禁军遍搜东京城不果,查封秦王府,查封赵柽名下所有产业,道君皇帝正式下旨昭告四方,将赵柽贬为庶民,命天下各州府缉拿。 三月初八中午,朱小乙在外城五丈河青晖桥畔吃酒,这里有一片破烂的院落,是脏衣帮的地盘。 他边吃酒边听手下禀报,几日来在市井内奔走传播朝堂消息的,正是脏衣帮下面帮众,赵柽之前书房的交待,就是把自家将要在朝上做什么,都告知朱小乙,让他提早派人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传得越远越好。 吃罢酒后,朱小乙唤来几个亲信舵主,然后从身后的楠木箱子里抱出一摞厚厚的纸稿,郑重交给几人,接着又低声吩咐一番,几名舵主小心翼翼捧着纸稿离开。 三月初九,一大早,东京城内便炸开了锅。 原来是秦王赵柽居然有新作问世,据说乃在外流亡时所写,被人传回了京中。 上次赵柽的一首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惊艳天下,被誉为古往今来第一挚情之词,无别词可出左右。 但这次从外面传递回来的却是一首曲,并非词,也并非那种婉约调子,而是一首十分激昂又悲烈的曲子…… 道君皇帝坐在延福宫延福殿,手上捏着一张纸稿,脸色苍白地念着: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道君皇帝读完这首曲,身子筛糠般地颤抖,他哆嗦着站起了身,走出案后,在殿中间来回转圈,嘴里恼愤地吼着:“造反了,这是要造反了!” 张迪吓得不敢靠近,远远地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切莫伤了身子才是……” “滚!”道君皇帝咆哮一声,然后捏着那张纸稿,直奔正阳宫而去。 正阳宫内今日空荡荡的,只有郑皇后一个人在,并无妃嫔赶来说话,显然都知道了赵柽之事,大有避嫌的意味。 道君皇帝冲进宫内,瞅见郑皇后在绣一幅山水花鸟,看他来就要起身见礼。 道君皇帝把手上的纸稿狠狠地丢过去:“造反了,造反了!” 郑皇后默默地拾起纸稿,仔细观看,然后道:“官家,这是二哥儿写的吗?” “除了这个孽障还能有谁?”道君皇帝气呼呼坐到椅子上,猛拍花桌大声叫道。 “官家,那天朝上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郑皇后慢慢地道:“二哥儿虽然有忤逆犯上之处,可要说他造反,臣妾却是万万不信的。” “不是造反是什么?”道君皇帝吼道:“金殿之上大骂百官,暗指朕是个昏君,还身藏利器,当殿杀人,还有……还有这曲子,这曲子是什么意思?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郑皇后低头道:“所以臣妾说他忤逆。” 道君皇帝气道:“就是造反,想我大宋建国近二百年,礼孝传世,诗书传家,皇族还从未出过造反之人,这孽障算是开了先河,这是要写进史书,是要写进史书的!皇后,你是如何教的儿子?” 郑皇后闻言淡淡地道:“官家口口声声说二哥儿造反,可他如今身在何处?于哪里造反?手下又有几人?掌握多少兵马?” “这个……”道君皇帝闻言一愕:“朕怎么知道这些,所以朕才来问你知不知道这孽障去了哪里?” 郑皇后颦眉道:“官家都不知道,臣妾又从何得知?不过虽然臣妾见识浅薄,但也知晓想要造反须得地盘,还须有兵,更得有粮饷银钱,这些恐怕二哥儿都没有吧?” 道君皇帝拍着桌子刚要说话,外面张迪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道:“官家急报,急报……” 道君皇帝深吸口气道:“哪里急报?” 张迪偷眼瞅了下郑皇后,小声道:“西京急报,前两日发现了秦王踪迹,正往永兴军路而去,但那时尚未收到朝廷昭告,所以没有加以阻拦。” “快拿给朕看!”道君皇帝不等张迪呈上折子,就劈手抢了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瞪大双眼:“这孽障,这孽障身边怎么有这些人?足足一千多?还做禁军打扮?” 张迪伏地不敢说话,郑娘娘脸色一白,转过头去。 “禁军打扮,禁军打扮……”道君皇帝忽然怒叫一声:“快叫人去查,看看侍卫亲军司下面哪只队伍跟着他走了?” “是,是陛下……”张迪爬起来就往外跑,连额头的汗水都来不及擦上一把。 道君皇帝的怒吼继续从后面传来:“将跟随孽障逃走的禁军家属全都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张迪边跑边应着,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二大王啊二大王,你说伱没事造什么反呢,这反岂是那么好造的?你若是成功了还好……嗯?成功了?他忽然心头一动,倘若二大王真的造反成功,那凭借自家与二大王的关系,岂不是要一步登天?说不得会加官晋爵迈步朝堂,也像童贯一般,封公挂印,焉不快哉! 想到这里,他回头瞅了一眼,看正阳宫已经消失在身后,不由停下脚步,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然后一步三晃,开始慢打逍遥地行走,再没了之前的半点紧迫…… 道君皇帝这时把折子摔到郑皇后身前,恼道:“看看吧,看看吧,你还说这孽障没兵,足足一千多禁军跟着他跑了,那可都是骑兵啊!” 郑皇后拾起折子看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 道君皇帝气急败坏地道:“都是骑军,怎么就和这孽障走了呢?肯定是龙卫军诸营的人,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郑皇后低声道:“臣妾还是不相信二哥儿会造反!” 道君皇帝气得哼了一声,瞅了郑皇后片刻,猛地一摔袖子,转身出宫而去。 他随后回了延庆殿,叫来白时中、李邦彦、童贯、蔡攸、唐恪、张邦昌、何栗等人前来议事。 道君皇帝将西京折子上的事情一说,众人皆是大惊,原本以为赵柽顶多带着贴身侍卫离开东京,没想到居然还带了这么多禁军。 道君皇帝黑着脸道:“你们说说,他带着这些人要去哪里?那都是朕的兵,怎么会跟着他走了!” “这个……”童贯开口道:“官家,毕竟秦王经营侍卫亲军司多年,暗中培植些亲信部下也不无可能,但竟有一千多人,这却是出乎意料了……” “朕当初就不该把侍卫亲军司给他掌管!”道君皇帝冷冷地道:“一千多骑兵,身上盔甲,身下战马,那可是许多银子呢!” 童贯愣了愣,原本以为道君皇帝担心这么多人会跟随赵柽起事,没想到却是关心武装一个骑兵要多少钱,他顿时闭口。 李邦彦这时道:“官家,秦王既然带人往西而去,会不会是去投靠西夏了?” 道君皇帝立刻皱眉怒道:“他敢!” 唐恪道:“李相公这说的是哪里话,西夏是何等贫瘠之地,放着大宋的秦王不做,跑去西夏做名降将,秦王可没有那么傻。” 李邦彦不高兴地道:“那唐尚书倒是说说,秦王还能跑去何处?” 唐恪沉思不语,白时中在旁忽道:“官家,臣记得秦王曾经兼过陇右都护府的大都护,而且前些年也曾去陇右呆过一段时间,后来即便回来,还是遥领这个职务,并未交还给熙河路西宁州……” “对了,对了,臣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蔡攸也道。 道君皇帝眼露疑惑道:“熙河陇右?那种苦寒荒凉的地方……他会去吗?他不是要造反吗?” “陛下,看秦王昨日形状,却是想要造反无疑了,这陇右虽然苦寒,但也并非不能造反的。”白时中道。 道君皇帝心中纳闷,大宋最不缺少的就是造反,只不过历来造反都在繁华之地,尤其江南江北和两湖居多,就算是梁山宋江造反,那山东水泊也是鱼米充盈之乡,至于王庆方腊造反的地方更不必说。 他虽然平时贪图享乐,但也明白其中道理,造反哪里那么好造的,在繁华之地是因为好筹措粮草军饷,只要动手去抢,刀枪胁迫,总不会缺,可陇右那种地方…… 道君皇帝想着想着,目光看向童贯,陇右毕竟是童贯带人打下来的,他只是从纸面书中了解,并没有亲自去过。 童贯咳嗽了一声,道:“官家,熙河陇右这个地方,须一分为二来看,西宁州四周土地还是富饶的,出了西宁继续前走,直到西海也都算适宜,可一但过了西海,前方那一千余里却是荒凉贫瘠了。” 道君皇帝纳闷道:“如此听来,并非太善之地,何况西夏在上方,后面又是熙河路诸军,老二果真会选这个地方起事?” 童贯目光闪烁,摇了摇头:“这臣便不知了。” 唐恪这时道:“陛下,臣想起一件事情来,陇右都护府大都护原本是西宁州知州兼任,并不设副都护,但臣记得做吏部侍郎的时候,陛下曾经下旨任命过一个副都护,就不知道……” 道君皇帝闻言脸色一变,他想起来了,那陇右都护府的副都护当时就是这孽障给他举荐的,好像是柳家的人,还曾经中过探花! 他道:“确有此事,而且那人正是老二举荐给朕的,如此看来这孽障倒真有可能跑去那边了!” 白时中:“陛下,既然秦王真可能奔赴此地,副都护必不稳妥,陛下还是赶快下旨免了其职务,再令西宁州知州防范,以免秦王果真跑去,不利西宁。” 道君皇帝点头道:“好,好,朕现在就下旨意……” 永兴军路,一队铁骑正扬起飞尘,迅速穿过京兆府的地界,直奔前方秦凤路。 赵柽骑着红马在队伍中间,他与卢俊义三人出了东京后,向西十里,就看到等候的龙卫军第九和第十指挥,还有沈飞带领的血色近卫团。 三支队伍都是他的嫡系,而且队伍中人全都没有家属牵绊,在城外军营驻扎时,他便有意地将这三支队伍扎在远离龙卫大营的地方,随着时间渐长,大营那边倒是少关心这第九和第十指挥,毕竟每一个指挥自家都能单独起灶做饭,赵柽又总是分开训练,大营那边习以为常也不关心。 赵柽离开东京的前一晚,这第九和第十指挥就做好了准备,赵柽上朝之前,在沈飞的带领下,以操练为名,跑去了西边等候,接着赵柽过来,汇合一起后便继续朝西而去。 此刻队伍又跑了近半个时辰,赵柽手搭凉棚观看,不由笑道:“要进入秦凤路了,官家的旨意再快,也快不过咱们的马匹啊。” 卢俊义在旁道:“师弟,虽然不管你做何事为兄都支持于你,但为兄实在是有些纳闷,你莫非真的想要造反吗?”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道:“师兄,你猜呢?” 卢俊义摇头叹道:“为兄脑袋愚钝,哪里能猜想出来,不过你在金殿之上所行所为,就算不是想造反,也会被人误会成要造反的。” 赵柽摸了摸下巴,摇头道:“其实造不造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我谋划了许久要做,眼下时机已经差不多,再不实行唯恐机不再来,而且一但宋辽开战,我当年前往金国的秘密就将泄露,正好趁此时候走了,故才有金殿之事。” 卢俊义疑惑道:“师弟想要做什么?” 赵柽瞅他笑道:“暂且不说,对了师兄,你是不是已经到了宗师境界?” 卢俊义道:“惭愧,就在前几日终于到达,却是有些太晚了。” 赵柽笑道:“不晚不晚,师兄到了宗师才好帮我,小乙那边去过信了吗?” 卢俊义道:“已经去过,让他将河北的家业全部卖掉,然后来西宁投我。” 赵柽点头道:“如此最好,也没了后顾之忧,否则不说朝廷可能会找去,就是将来大战开启,河北或许沦为战场,到时乱做一团,什么家产都将化为齑粉。” 两人说着话,沈飞骑马回转道:“公子,已经进入秦凤路了,接下来要怎么走?” 赵柽抬眼望去,只看前方地势变化,两旁峰峦如聚,大路旷野苍凉,不由道:“走凤翔府,再走秦州,然后直接进入熙河!” (本章完) 第452章 山川表里秦凤路 秦凤路,大宋西北沿边重路,原本同永兴军路一起被称做陕西路,后来陕西路撤消,才分出此二路。 最初秦凤路是辖盖熙河路的,熙河路熙宁五年置,但多次废立,这一朝之初,熙河属于秦凤路。 不过崇宁二年,童贯率军再进湟水,剑指陇右,从青唐城开始,向西打出近乎两千里的地盘,朝廷重新将熙河单独设立。 熙河路首府熙州,次府西宁州,就是青唐城,设陇右都护府,受次府西宁州辖管。 如今熙河治下九州二军,分别是熙州、湟州、河州、兰州、洮州、岷州、巩州、廓州、西宁州,二军则是积石军、震武军。 其中震武军与兰州和西夏紧密接壤,乃沿边要地,屯有重兵,可以说熙河路七成的军力,都在震武军到兰州一线上,而这一线,正是整个熙河北边的边界。 当然,陇右都护府北面也是和西夏相接的,面积是这一线的十几倍,不过那边地势恶劣,数里无人烟,不少地方根本无法行马和过人,西夏那头同样如此,所以并不被重视。 熙河这九州之地虽然听起来很大,但其实每一州人口都极少,繁华程度别说和中原江南相比,就是与环庆、泾原等沿边各路下面的州都无法比较。 熙河苍凉,人口混杂,尤其是西面几州,吐蕃回鹘契丹等等各色胡人什么都有,事实上除了熙州、西宁州还有兰州之外,其他几州并不够州治,只是为了便于管理,才立州城,有些州按照百姓人口数量对照江南,其实顶多算是个县城,甚至不如县城,因为每年的赋税连县城都不如。 不过此处的城池建造却比江南县城要雄固得多,城头也高上不少,至于守城军兵更是江南的数倍。 赵柽这一千三百铁骑在西京附近曾遭遇盘问,永兴军路遭遇过两次,不过赵柽亮出身份,自然顺利过去,但这其实并不合乎规矩。 皇子离开京城须有圣旨,更别提还带了数量不少的骑兵,赵柽什么旨意都无,只报上身份,对方便让路通行,原因自然是当朝的秦王名气太大,军功太盛,哪个不知,便当做有紧急军情,不加阻拦。 但进入秦凤路后这盘查变得紧密起来,虽然最后还是放行,但中间却多有曲折,赵柽渐渐心中不耐。 直至到了秦州附近,用不远就会进入熙河路时,前方又出现一队军兵阻路。 赵柽在马上观瞧,只见是一支骑步参半的队伍,其中骑兵一个营哨左右,将近五百人,这与赵柽的第九和第十指挥不同,这两个指挥虽然也是营的编制,但每个却有六百人,是赵柽自家扩充的。 步兵则大概五六个营,两三千人模样。 这些人虽然看着甲胄陈旧,但精气神却极为高昂,与京畿的禁军浑然不同。 赵柽淡然道:“打起旗子!”立刻后方的亲兵扬起两面旗帜,一面金边红底绣了个大大的赵字,另外一面则书了黑色秦字。 对面军伍带头的将官见状一愣,瞅两侧道:“怎是秦王旗号?” 身旁偏将也纳闷:“将军,旗号不假,正是秦王殿下。” 这将官顿时皱眉:“我刚从抚司出来,未听说有旨意传达秦王离京过境啊……” 偏将道:“或是紧急军情,身上有圣旨昭谕也不好说。” 将官点了点头,轻夹马腹上前高声道:“可是秦王殿下当面?” 那边沈飞答道:“既知是秦王殿下,还不赶快闪去一旁,让开道路!” 将官闻言正色道:“既是秦王,那还请恕下官铠甲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沈飞道:“哪里来这些聒噪,王爷有紧急军事,过路秦凤,你赶快闪去一边,若耽误了要事,唯你是问!” 将官骑马未动,讪讪开口道:“不知王爷可有圣旨昭谕,给下官看上一眼,下官立刻恭行让路。” “大胆!”沈飞提枪怒道:“你是什么人,敢管王爷要圣旨来看,那圣旨是伱能看的吗!” 将官嘴角抽了抽,急忙赔笑道:“下官乃是秦风路副将王朋,王爷离京总归是要有旨意的,何况还带着禁军,下官心里敬重王爷,只不过没有旨意,下官也不敢放行啊。” “王朋!”沈飞道:“你可知罪?” 王朋闻言眼皮一跳,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哪里想拦着,只是这事儿蹊跷,按理来说秦王出行肯定圣旨在前,王驾在后才对,但眼下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司并没有接到旨意,至于对方说的什么紧急军情,更是不知道了,这几年西夏平静,若是真有军情,秦凤路这里也不会不晓的。 “下官不知何罪……”王朋硬着头皮道。 “都说了有紧急军事,你还追问王爷旨意,这就是大罪!”沈飞喝道:“还不让开道路,耽误了事情,你命难保!” “下官,下官……请王爷出示圣旨。”王朋咬牙说道,其实他也不想,毕竟这种得罪人的事谁愿意去做,可眼前确实不对劲啊,秦王带兵西行,却不拿出旨意,倘若这里面真有问题,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可和对方的威胁不同,那真是要杀头的大罪了,何况他又没见过秦王,哪里知道对面的是真是假,如此就更不敢放了! “想要本王的旨意,叫种师中来见本王!”赵柽在马上淡淡地道。 眼下秦凤路的经略安抚使是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世称小种。 “啊……”王朋顿时头大,这种事情乃是两面坐蜡的,若是回去找小种经略相公,那么不管放行或者不放行,一顿臭骂都是在所难免。 “殿下,这这……”王朋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是想看圣旨吗?去找种师中来看,不然就滚去一边!”赵柽冷冷地道。 王朋一咬牙,这事情愈发不对,不是说有紧要军情……这怎么宁可让自家去找小种相公,也不肯拿出旨意一看? “王爷,下官……”王朋讷讷道:“下官就去请小种相公!” “哼!”赵柽在队中瞅他:“快去快回!” “是!”王朋说完之后,冲偏将使了个眼色,然后调转马头就奔秦州方向而去。 待过了片刻,沈飞骑马到赵柽身旁,低声道:“王爷?” 赵柽看了看前方那些西军,只见这些人个个仿若如临大敌般不错眼珠盯着这边,也不知道队里的偏将下了什么命令。 他双眼眯了眯,道:“冲过去!” 沈飞点了点头,然后到了前面,和周骁徐年两个军指挥小声打个招呼,两人立刻露出一丝喜色。 这第九和第十指挥经历过淮西王庆大战,又经历了方腊江南战事,胆量已经锻炼出来,早非寻常京畿禁军可比。 而且这两年赵柽不停地训练他们,马上马下,弓箭枪弩,他们的的身手别说京畿禁军,就是西军也根本比不了,毕竟西军练兵都是大队人马演练,哪里像这一千多人,赵柽平时几乎耳提面命,甚至把一些易练的武艺都传了出去。 周骁徐年两个军指挥一路之上都在憋着,既然跟着二大王反出了东京,那今后必然是要打天下的,都想试一试身手,看看自家这些骑兵比西军如何,对西军他们当下是一百个不服气的。 以前没打过仗,觉得西军神兵一样的存在,后来打了王庆,觉得倘若是西军对上王庆的贼军,绝不至于如他们这般吃力,再后来江南征剿方腊,居然和西军并肩作战,这个时候虽然还是觉得西军强,但也是强的有限了,西军在战场之上并未太出彩,甚至打方腊贼军时也很辛苦。 回来东京这两年,几乎天天操练,风里来雨里去,演习拳脚,打磨气力,他们将自身与打方腊时的西军相比,便开始不服气起来,虽然不知道如今西军怎么样,但若是对上那时的西军,同等数量下,他们是肯定会战而胜之的。 而且他们这一千多骑兵的装备豪奢得发指,本来京畿禁军装备就要强过大宋其他地方,就是西军也比不了,但是赵柽又给他们精挑细配了一番。 战马乃是整个侍卫亲军司下面诸骑军里最好的,铠甲也不是普通的骑兵铠甲,上面都加了些料,掺杂了指挥一级铠甲的装护,兵刃也是指挥级的,包括强弓硬箭,至于手弩都是一骑两副。 这样的装备,加上已经锻炼出来的胆量,还有这两年打磨出的气力武艺,他们很想和西军碰碰,看看能比对方强上多少。 此刻赵柽下了令,周骁和徐年心头激动,立刻回身做了个手势,后面的军兵暗暗传递,也不呼喝高喊,十分沉着冷静。 但前方周骁和徐年一动,后面的骑兵立刻便跟随窜了出去,仿佛哑声的洪流一般,直接滚动向前。 对面西军反应也极快,毕竟一直在小心翼翼防范着,就怕对方的人突袭,此刻看到那边兵马一起,立刻便都动了起来,阵势即刻列好。 可他们却没有料到对方的战马十分迅疾,阵势刚刚列到一处,对面竟然就到了。 大宋此刻是没有重骑兵的,百多年前倒是有一支,名为静塞军,曾与辽的重骑铁林军大战过数次,但如今两支重骑兵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眼下女真的铁浮屠还没有问世,西夏的铁鹞子也几乎沦为摆设,战场上根本看不见所谓的重骑。 这第九和第十指挥也是轻骑,但虽然是轻骑,却与寻常的轻骑不太一样。 所谓轻骑大多都是用短刀或者长矛,然后佩用弓弩,远程游走攻击或者迅速上前收割,极少能够冲阵,因为轻骑基本着皮甲,并非全身覆盖,马匹也没有覆甲。 可这第九和第十指挥,却不是完全的皮甲,要害地方都用铁甲锁片护住,虽然佩短刀,可此刻却拿着长枪,不是那种白蜡杆的红缨枪,而是真正的铁枪。 要知道,哪怕就是重骑兵,也几乎不会配置铁枪,但这两个指挥却都手持铁枪。 这一身的重量不轻,普通战马便要吃力,须是将官那种战马,将官都是铁甲覆身,战马不强壮驮不动对方。 不过两个指挥的坐骑乃是精挑万选出来的,不说和将官将军的马匹差不多,可也不遑多让了,对这些重量还是能够承受的。 虽然不是重骑,但这两个指挥冲撞上前的力道也颇大,而且手上都是铁枪,这东西没有力气的人根本使用不了,重骑都不配备,轻骑不以冲锋见长,更加不会用了,而且一杆铁枪最少二十斤,不是什么人都能耍动的。 但这第九和第十指挥不同,毕竟是赵柽从数万人里挑出来,又训练了两年,气力雄浑,舞动铁枪不在话下,此刻到了西军近前便直接撞了过去。 西军一刹那便有些懵,他们队伍的前方也是骑兵,可骑兵不是这么打架的啊,就算是交阵也是一触即分,不能硬碰硬,因为双方都碰不起! 就在此刻,有些眼尖的西军脸色忽然大变,因为他们看见这些禁军的甲胄有些不太一样,好像不是简单的皮甲,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发现对方手上的枪好像是铁枪。 哪里有轻骑兵配备铁枪的?这太不对劲了! 但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硬抗一下,退避是退不了的,马也无法直接转头。 就听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西军的阵形几乎是一瞬间便被撕开,第九指挥打了头阵,仿佛锯齿般咬入进去,然后第十指挥再从后方蓄力继续冲过去,对面的西军骑兵直接便被冲散了。 赵柽在后面看到这种情景摸了摸下巴,这两个指挥的装备配置是他研究出来的,冲阵方式也是他想的,主要奔着以少胜多去,毕竟手下兵寡,要精用巧用妙用。 但即便能想出这种方法,可要将轻骑兵装置成眼下模样,却不是谁都能办到,人,马,铠甲,兵器,武艺,包括那些不同于当世的特殊打磨力气办法,就算是一路经略抚帅也做不到,至少能用动铁枪就极艰难,这种力气可不是硬练便能练出来的。 这时西军后面的步兵也被两个指挥冲开,那铁枪不但只是冲撞之势,一但横扫开来,仿佛铁棍抡出,西军步兵在惯性大力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见此情景,赵柽点了点头,沉声道:“走吧!” 说罢,一百近卫团护住他在中间,紧随着两个指挥向前冲了过去! 半晌之后,秦凤路已经被远远地甩于背面,队伍一人未折,进入到熙河路上…… (本章完) 第453章 计议 道君皇帝坐在会宁殿里,将手中奏折狠狠地向前抛去,嘴里吼道:“居然敢冲击西军,这是造反了,这是真的造反了!” 殿内众人都不说话,低着头双手拢袖,不是微闭眼睛,就是瞅着殿砖神游天外。 道君皇帝从案后“呼”地一下站起身,抓过旁边的白玉如意猛敲桌面:“哑巴了?怎么全哑巴了?给朕拿个主意,拿个主意啊!” 童贯咳嗽一声,道:“官家,老臣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道君皇帝怒不可遏:“这孽障都已经和西军动手了,还怎么从长计议?” 童贯道:“老臣看种师中折上所述,秦王并非主动出手,而是经秦凤路不得过,这才冲击西军,奔去熙河。” “有区别吗?你告诉朕这有区别吗?”道君皇帝大声叫道:“他去熙河干什么?不就是去那里造反吗!” 童贯叹气道:“官家,秦王如今并未举反旗,也未宣告天下,此事倒还两说,何况过秦凤时打的还是朝廷的旗……” “闭嘴!”道君皇帝吼道:“他那是为了混过秦凤路,是为了他自家方便!” 童贯不敢再说话,李邦彦开口道:“陛下,依臣愚见应该立刻让秦凤路调兵前往追击,防止秦王对西宁州不利。” 唐恪在旁摇头道:“李相公这是什么糊涂话,都几天前的事情了,现在下旨别说秦凤路的兵追不上,就算直接下旨给熙河怕也根本来不及。” 李邦彦不愉道:“八百里加急也追不上吗?那就直接下给熙河好了。” 唐恪语气淡淡道:“秦王带的都是骑兵,眼下早就进入熙河了,等旨意再到熙河,秦王或者已经在西宁州,或者不知去哪里了。” 白时中此刻皱眉道:“前几日官家就有旨意过去,免了陇右都护府副都护,还责令西宁知州严防秦王,若是发现,就地擒拿扣押,这个旨意也不能早一步到达吗?” 何栗接话道:“这个旨意却是下的最早,有可能会先一步进入西宁,可是就怕……” “就怕什么?”道君皇帝在上面用力敲着桌案。 “官家……”何栗礼道:“就怕那陇右副都护柳随云和秦王早已互通有无,秦王这边出了京城,那边柳随云便已对西宁州不利了!” “啊!”道君皇帝闻言差点跳起来:“他们敢,西宁州治下有兵数千,柳随云不过是个副都护,能如何不利!” 何栗道:“官家,西宁有州府的兵,也有陇右的兵,陇右的兵占了半数,那柳随云在陇右也经营了许久,若是,若是……” 道君皇帝从桌后转出来,怒声道:“若是什么?那都是朕的兵,难道还会跟着乱臣贼子造反吗?” 何栗低头不语,唐恪接着道:“陛下,此事还真不好说,毕竟陇右多是蕃兵,这蕃兵却是没那么稳妥,也未必忠心的……” 道君皇帝咆哮起来:“那你们说要怎么办?追也追不上,旨意又未必先到达,西宁州岂不是危险了?” 唐恪道:“陛下,臣看当前只能尽量去补救,给熙河经略姚古下旨,让他直接兵发西宁州,若是西宁州有变,正好平叛,若是秦王根本没去西宁州,那就让他在熙河搜索,看能不能找到。” 道君皇帝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朕现在就下旨意。” 就在这时,外面张迪躬身进来:“官家,郓王急报。” 道君皇帝闻言神色一变:“在哪里,快拿给朕看!” 张迪急忙将一封信函呈上,道君皇帝打开后从头看去,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口中自言自语道:“好,实在是好,郓王甚得朕心啊!” 众人闻言都露出不解,道君皇帝放下信后哈哈大笑起来:“郓王此番立下大功,与金国商谈顺利,不但结下盟约,金国也答应了不增加之前多要的一成岁币!” “郓王果然天资非凡,竟然能谈下此事来!”白时中赞叹道。 “郓王人中龙凤,芝兰玉树,女直人见到必然心生景仰,自惭形秽,觉得自家要求无理,不得不免除那一成的岁币!”李邦彦道。 “郓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番乃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张邦昌也道。 道君皇帝脸上满是笑意,摸着胡子:“确实有功,确实有功,此刻结盟已毕,就待出兵攻打辽国了,到时便让郓王挂帅,去收复幽燕之地。” 众臣又纷纷称是,道君皇帝的目光落在童贯身上:“童爱卿,郓王在信上说已和金国约定月底出兵,你看可否有什么问题?” 童贯顿时一愣:“官家,这……这也太仓促了些吧?” 道君皇帝纳闷道:“如何仓促?” 童贯道:“官家,若是攻辽,必用西军,可如今西军各路完全不知道将要出征的消息,待旨意传递过去,又要整军,又要准备各项事物,现在距离月底也没有多少天了,怕是到时要来不及啊。” 道君皇帝不以为然地道:“既然已经和金国约定,又怎能食言让对方小觑,告诉西军各路抓紧准备也就是了!” 童贯一脸难色道:“官家,种师道那里……” 道君皇帝摆了摆手:“他那边朕早就让刘锜送去书信,就是怕他执拗不肯领兵,现在应该已经想通,童爱卿不必担心。” 童贯闻言心中暗暗盘算,忽然又道:“官家,既然即日令西军整备,那熙河姚古处……” 道君皇帝不由皱起眉头:“熙河,熙河……” 童贯小心翼翼道:“臣刚才心中计算了一下,各处还要留些人马防备西夏,能统调的约莫只有十五万左右,但若是熙河那边再集一军去围察西宁州,怕是震武军和兰州一线就没什么兵了,震武军和兰州可是西夏边境之地啊!” 道君皇帝疑惑道:“围察西宁州需要很多兵马吗?” 童贯道:“秦王带走一千多龙卫骑兵,陇右都护府自身还有三四千人,倘若将事情做最坏的打算,西宁州已经被柳随云或秦王给暗中夺了,那加上投降的西宁守军,秦王手中差不多有近万人了!” “近万人?”道君皇帝神色一变:“如何就这般多?果真如此的话,复夺西宁州要多少兵马?” 童贯道:“官家,西宁州乃是西北高原第一雄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老臣攻打这青唐古城,开辟陇右之时,可是足足带了十万军马……” 道君皇帝也回想起此事,便是脸色难看起来。 “不过当前的西宁州比不过那时的青唐。”童贯继续道:“那时青唐有生蕃回鹘龟兹共五万多兵守护,眼下即便按照最坏的打算看,秦王也不过就万来人罢了。” 道君皇帝松了口气,道:“那要多少军马攻城?” 童贯道:“须得三万……” 道君皇帝瞪大眼睛:“如何还要这般多?” 童贯叹道:“官家,自古以来守城容易攻城难,何况青唐还是高原最大城池,若真的失守于秦王,以秦王的知兵善用,三万能复夺已是万幸。” 道君皇帝眼神犹豫:“震武军和兰州一线绝不能空给西夏,这么来看,熙河岂非不能再派兵去打辽国?若是熙河不派兵,西军还能出多少兵马?” 童贯道:“熙河兵数量和鄜延、泾原差不多,远比秦凤、环庆要多,若是熙河不出兵,大抵西军只能派出十二万多了。” 道君皇帝走回御案之后:“河东,河东那边能出多少?” 童贯想了想:“河东能出两万,河北那边无法出兵,要防着田虎,毕竟一但开战说不定田虎会趁火打劫。” 道君皇帝“噗通”坐回龙椅:“才这么点人吗?连二十万都凑不到?若是熙河再不派兵,岂不是十五万人都凑不齐?” 童贯道:“官家,正是如此,而且京畿禁军不宜大量调动,毕竟此番和征剿王庆方腊不同,那是我大宋境内,而这是前往辽国,京畿禁军还是要以守护开封为主。” 道君皇帝扶案不语。 童贯继续道:“若是给臣时间,四月底再出兵的话,从各处地方禁军中抽出几万人却不成问题,可是金国那边有些太急了。” 道君皇帝冷哼道:“若是能容下一个月时间,熙河就捉到老二那个孽障了,也不用不出兵,那时又何须去调各方禁军!” 童贯低头道:“官家所言极是。” 道君皇帝在龙椅后一阵沉思:“与金结盟夹攻北辽,总不能太过寒碜,而且攻城掠地后也须留兵看守,西军至少要出十五六万才够,算上河东兵马,还有京畿……京畿怎么也要再去些,凑个二十万之数,这才像回样子。” 众人在下面皆称是,道君皇帝又道:“不过,熙河那边总要想个办法出来。” 唐恪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年赵相公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内不靖,则外难平,眼下当以熙河为重,要先保得青唐无事,才不至于前方打仗,后方起火,至于金国那边……能不能先通信拖延一下出兵时间?” 蔡攸在旁摇头道:“攘外必先安内虽然无错,但是君无戏言,盟约都已签好,国书都已互递,岂有转头就变卦的道理?” 张邦昌这时道:“我觉得童枢密刚才的话有些夸大其词了,虽然我没有去过青唐城,但那种边城怎会须几万人攻?何况秦王与陇右副都护里应外合夺城,也不过是做的最坏打算,未必就一定如此,说不好秦王到了青唐后根本就不得入,被擒拿了也难说,哪怕就算入了,那一半西州兵又怎肯真心投降?所谓的近万人能真正使用的不过几千罢了。” 唐恪摇头:“张大人万万不可小视秦王,凡事当做最坏打算为上。” 道君皇帝这时再看童贯:“爱卿怎么说?” 童贯瞅了瞅众人,然后对道君皇帝礼道:“官家,诸位大人所说全有道理,只是老臣以为……当下最重事,还是要及早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其他所有事情都要以此事为主!” 道君皇帝点头赞许:“自然是要以这后山故地为主,至于和金国通信拖延出兵时间实不可取,会被金国看轻了不说,而且结盟消息早就泄露出去,辽国那边说不定一直在做准备,拖得越晚越不利于进攻。” 童贯道:“官家圣明,正是如此。” 道君皇帝摸着胡子,有些犹豫:“既然如此,熙河还是要出兵的,就是倘若老二真占了西宁州,又当如何?” 童贯道:“刚才臣觉得张大人所说也有些道理,什么最坏打算都是臣等想出来的,未必如此,官家如果决定熙河路也出兵北上,那就算秦王真占据了青唐,暂不攻击就是,然后不妨从除震武军和兰州外的各州调出些人马,拦在青唐东下要道,想秦王手中除了青唐降军外只有几千人,也成不了大患,待这边收复燕云之后再大兵杀回,到时西军十几万人皆可奔赴熙河,秦王就算本领再大,也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走!” 道君皇帝闻言不由抚掌道:“爱卿所言甚妙,那便依此行事,朕现在就下旨传令西面诸军,至于熙河就先让各州出些地方守军,拦上一拦就是了。” 众人此刻见道君皇帝心意已决,一起高呼:“陛下英明!” 道君皇帝点头,随后又道:“此番灭辽事大,还须童爱卿带兵前往,爱卿可否愿意?” 童贯闻言神情瞬间激动,急忙跪倒在地:“老臣感激官家信任之恩,老臣必不辱命,誓取回燕云十六州呈给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道君皇帝笑道:“起来吧,朕自是信得过你,若复了这后山故地,当年太祖太宗还有当年皇兄的许诺,朕定不会含糊食言,必然赏赐与你就是。” 童贯立刻磕头:“臣,谢过陛下圣恩隆宠,臣万死不足报陛下恩情!” 这时旁边众人都眼带艳羡看向童贯,他们自然知晓道君皇帝所说的太祖太宗还有先皇的许诺是什么,那就是收复燕云者……封王! (本章完) 第454章 立马黄河,剑指西夏 熙河路。 铁骑马不停蹄,已是跨过了巩州地界。 然后沿着熙州、河州、兰州,三州交界向前,直至黄河岸边。 离开秦凤过来熙河的路上,赵柽人马曾又遇见了两支西军阻挡,最后直接冲杀过去,一千三百铁骑依旧无一折损。 黄河是横穿熙河路的,然后经兰州境内流向西夏,再从西夏折返回大宋的河东路。 赵柽立马黄河岸边,望着那滚滚河水向东北方向湍急而去,马鞭所指,大声道:“那头过了兰州就是西夏的柔狼山,本王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好听!” 一千三百铁骑尽皆高呼:“改名,改名!” 赵柽仰天哈哈大笑:“好!改名!看来百多年无人做到的事情要本王去做,百多年未竟的事业要本王完成!” 卢俊义讶异道:“师弟,你这是……” 赵柽朗笑道:“宋金此时应该已在海上正式结盟,依照金国迫不及待的性子会要求马上出兵,而官家好大喜功的脾气肯定会下令各路出军,我正好趁这个时候将熙河路黄河以北割据,背靠高原,隔河而治!” 卢俊义大吃一惊:“师弟,可若是将来灭辽完毕,收复燕云,西军杀回来呢?” 赵柽双眼微眯,嘴角露出一抹揶揄,杀回来?哪里那么好杀回来! 这时的历史轨迹虽然已经变化,并非西军刚剿完方腊不久,疲惫染疫未好就去参战,但他还是认为西军在辽国的战场上讨不得大便宜。 于燕京被辽国几千残军追杀十几万逃亡的事情未必再会发生,但西军也不会立下什么不世功勋,堂堂正正地收复燕云。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童贯太重用嫡系将领,排挤西军将门了。 原本是童贯做为伐辽的宣抚处置使,总司带兵,蔡攸为监军,刘延庆做副使,辅助军事。 西军与河东军一起分为两路,东路军统帅都统制种师道,这个是道君皇帝亲自任命的,道君皇帝对种师道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西军都统制是辛兴宗,辛兴宗并不是某一路的经略抚帅,无论官制、资历、还有作战能力都不适合独统一军,但就是因为乃童贯嫡系,所以才被推到这个位置。 而童贯基于私心,不但在西路军中遍插亲信,就是东路军种师道麾下的统制副统制也都用了自己的人,导致是功皆争,是过难罚,军令不通。 宋军当时曾两度冲击辽国的析津府,第一次失败是因为受道君皇帝圣旨所限,不得杀百姓降军一人,想要兵不血刃收复幽燕,结果处处受制,尽失先机,对垒之时竟然还命令不得向辽国擅自释放一箭一矢,导致主动全部失去。 而且大战之日天公不美,赶上北风大雨,震雹如拳,宋军当面不能相视,自中午至晚上风雨更急,参战的将领都是西军将领,本身就对河北平原的地形不熟,对辽军骑兵的突击战法不适应不熟悉,还在沿用打西夏的战法,导致了最后的大败。 这次失败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不占才造成的结果。 天时不占是赶在了这么个暴雨冰雹的天气开战,其间数次被辽军趁夜色偷袭。 地利不占是西军不熟悉河北平原的地形,按照西北地势布置军事,处处掣肘。 至于人和不占,那从道君皇帝想要兵不血刃,彰显自家威仪,童贯任人唯亲,到西军各处将领彼此不服,勾心斗角,再至西军刚征剿完方腊不久,人心思安,疲军作战,个个不愿打仗,几乎都全了。 这次战败后,童贯把罪责全推到种师道身上,奏请朝廷,道君皇帝震怒,觉得种师道怠慢战机,随后免去其东路军统帅、都统制的职务,任命刘延庆为东路军统帅。 然后第二次进攻析津府,这次败得更惨,被辽国在燕京几千人打败了刘延庆带领的十几万人,一路追杀至白沟,刘延庆根本没有精湛的指挥能力,而且胆怯畏战,只知道逃跑。 赵楷便是这时候挂的兵马大元帅想去收获军功,结果一听到战败消息,吓得连京畿路都没出,就折返了回去。 赵柽曾多次琢磨,此番夹辽虽然不至于和正常发展那么悲惨,但也未必就会好上太多,惨败倒不至于,毕竟进攻时间已经延后了许久,天时变化,人和也少了疲兵。 可是,双方的将领和军力配置却没怎么变,对方依旧是耶律大石和萧干。 并不是说西军的将领们就不如耶律大石,实在是西军内部派系繁杂,勾心斗角,没谁或者哪个家族将门,愿意不遗余力地打仗。 而耶律大石是什么人?那可是开辟一国的人,并非在辽国原本的土地上,而是带着几百人西征,生生地打出了一片天下,建立国度,只不过依旧称辽号罢了。 而事实西辽其实已经不算辽国了,是属于另一个国家,耶律大石凭借己力打出来的国家,他是这个国家的开国君主。 所以,赵柽认为析津府一地,在这两人的防守之下,以当前大宋西军的状态虽然不至于会惨败,但也并非那么好胜,极可能陷入到一种胶着局势。 金国并不会轻易前往插手宋辽战事,至少这个时候金国还没有违背盟约,海上之盟定了燕云十六州由宋自取,宋不求援,金国只会做壁上观。 而胶着状态的话,那么道君皇帝也好,童贯也罢,都是万万不会去求金国相援的。 如此一来这场仗打下来的时间绝对不可能太短,辽国最后粮尽人绝输了也好,大宋久战不下无奈真去求金国也罢,都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所以赵柽才要趁着这个机会分割陇右,立马黄河,然后北看西夏,欲射天狼! 他此刻听到卢俊义的疑问,笑道:“西军,哪里那么好回来!” 卢俊义疑惑道:“师弟,辽国如今境况我亦知晓一些,军事糜烂,民生惨淡,如今两方夹击,莫非还不能轻易摧之?” 赵柽摇了摇头:“盟约上是各打各的,金国那边倒没什么问题,大宋这里却很难说,就算最终真的打下了燕京城,后续的一些麻烦也会油然而生,十六州须住重兵,国内要大举调动人马前往,西军哪能迅速回来?何况若是打不下来呢!” 卢俊义思索片刻道:“如果真如师弟所讲,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柽点头道:“不然我又岂会选择此刻离京,思而后定,谋而后动,知止而有得罢了。” 卢俊义笑道:“师弟神机妙算,计划缜密,愚兄我佩服。” 赵柽望着滔滔滚滚的黄河水,轻拍马身,那红马上前饮水黄河,他在马上得意地大笑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卢俊义眨了眨眼睛,上前几步,低声道:“师弟,你吟的这几句词……我怎么好像听小师弟念叨过?” 赵柽闻言脸色一黑,同样小声地道:“小师弟念过吗?他才多大,没事念这个干什么?他……经常念吗?” 卢俊义道:“总念,好像是要填一阕什么词牌子,在斟酌揣摩句子。” 赵柽嘴角抽了抽,然后淡淡地道:“我也是听小师弟念过,这才有感而发。” 卢俊义恍然道:“原来如此!” 赵柽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下令,夺船渡河。 他们这时的位置,乃是在河州与兰州交界处的黄河岸边,上下游皆有熙河兵管理的渡口,此刻顺着黄河向下奔驰了一刻钟左右,就看到渡口船只停泊,几十名军丁正在看守。 赵柽并不说话,那边沈飞带人直接冲了过去,冲散了军丁后,便即拉锚渡河,渡口一般都建在河道平稳的地方,没有多久一千多骑就全都渡了过去。 过了黄河便是湟州地界,穿过湟州就进入到西宁州区域了,眼下正是春天,赵柽手搭凉棚往前观看,虽然远处苍山矗立,嶙峋狰恶,但是山下却都是慢坡平原,地势十分缓和,虽然向远一点点增高,但肉眼却是难辨。 赵柽瞅着地上一望无垠的新绿,笑道:“好一个河套平原,若不使用却是可惜了,放着大好土地不养马种田,真不知还要这熙河何用!” 卢俊义道:“以此之地做为根据,退可守陇右,上可进西夏,前可逐中原,怪不得师弟看上了这里。” 赵柽笑道:“黄河西岸有三州,还有积石军一半,只待到时熙河路兵发辽国,咱们这边给它直接拿下就是了。” 卢俊义道:“如此最好,西宁州当下不知怎样?” 赵柽道:“柳随云虽然言行狂妄,但真正做事时还是稳妥的,在咱们到达之前,拿下西宁州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这时,忽然后面黄河对岸传来阵阵马蹄之声,赵柽回头看去,只见尘烟滚滚,竟然是一只骑兵队伍追来。 这支队伍约莫有两三千人模样,到了岸边陡然停住,都大声呼喊:“秦王止步,秦王止步!” 赵柽顿时笑起,一磕马蹬,道:“走,去西宁!” 铁骑瞬间加速,片刻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宁州,柳随云坐在知州府大堂上喝茶。 旁边一名文官打扮的人正紧皱眉头,被洪七和丁二蟹一左一右夹着,身不得动。 柳随云放下茶杯,叹气道:“曹大人的茶叶可是比我那里好上太多了。” 文官打扮的正是此时西宁州知州曹护,原本的知州高永岁已经调去环庆路任职,曹护此刻闻言怒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柳随云摇头笑道:“我还能干什么,不过是要迎接秦王过来。” 曹护道:“秦王来西宁,我也自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出城相迎,伱软禁我又做什么?” 柳随云道:“秦王有大事要办,须亲自经营一番西宁州,怕曹知州你心有不服,所以我才来找曹知州说道说道。” 曹护闻言一愣:“秦王……亲自经营西宁州?” 柳随云点头道:“正是如此,秦王觉得西宁州如此重要的地方,就这般搁置下去,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曹护疑惑地道:“什么叫搁置下去?秦王想要做什么?” 柳随云道:“自然是要做一番大事。” 曹护道:“秦王既然要做事……我又有何不服的?” 柳随云似笑非笑地看他,端起茶碗轻轻抿上一口。 曹护忽然道:“秦王,秦王来西宁州做事可有旨意?” 柳随云瞅着他道:“你说呢?” 曹护瞬间脸色煞白起来,身躯一阵颤抖:“秦王来西宁州并无旨意?所以你才软禁了本官!” 柳随云笑道:“曹知州还不太笨,居然能想到此节。” 曹护身子猛地向前一挣,惊恐喊道:“秦王,秦王究竟要干什么?” 洪七和丁二蟹稍稍用力便将他按了回去,曹护喘着粗气一脸惊惶地瞪向柳随云。 “秦王干什么就不是曹知州你能关心的了!”柳随云脸色渐渐冷淡下来:“曹知州现在关心的该是自家性命才对吧?” 曹护面皮抽搐,慌乱叫道:“秦王,秦王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 柳随云看他,皱了皱眉:“王爷做什么事情,岂能由你评断!” 曹护大口吸气,目光闪烁起来,下一刻喊道:“我,我愿意跟随秦王起事,鞍前马后为王爷效劳!” 柳随云盯着曹护,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曹知州,原来你想造反?” “我,我……”曹护汗水顺着额头淌下,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此刻门外传来脚步声响,只见杨志和史进走进来,行礼道:“都护大人!” 柳随云看着二人道:“怎么样了?” 杨志道:“已经将城上城下全部控制,城门处也都换了自己人。” 柳随云点头道:“那些州兵可有反抗?” 杨志笑道:“大人放心,我等都是按照大人教的去做,而且我们人多,基本没有州兵敢于反抗。” 柳随云道:“如此就好!”接着他目光又落在曹护身上。 “曹知州刚才言语想要造反,这实乃是大罪,还是先下了监牢再说吧!” 洪七和丁二蟹闻言,立刻把曹护推搡着去往门外,曹护踉踉跄跄边走边喊:“柳都护,你不能这般对我,你不能这般对我啊,我也是想要投靠秦王殿下的!” 看着曹护被押出门,杨志上前一步,低声道:“都护大人,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柳随云从椅上缓缓站起走到桌案前面,背手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迎接王爷进城了……” (本章完) 第455章 古城,军制 一千三百铁骑转眼至湟州附近,这时赵柽已经不再遮遮掩掩,队伍在官道上飞驰,遇见阻路的熙河兵就直接冲杀过去,没用太久便跨入西宁州地界。 只见平原的起伏大了起来,不过依旧处处绿茵满地,鸟语花香,土壤肥沃。 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农田,开垦于湟水附近,这些都是赏蕃田,是对吐蕃将官和熟户投靠大宋的赏赐,从神宗熙宁六年开始实施。 铁骑马不停蹄,直奔西宁城去,待将要临近之时已经瞧见了马场,并非几年前的残破萧条,而是井然有序,整齐划一,看着红火热烈模样。 赵柽当初在陇右只建了一座马场,让折寒梅与蕃户指导教授,洪七带着从东京来的脏衣帮众打理,之后他回东京,折寒梅依旧在此住了一段时间,将马场扩大到三座,这才离开。 如今马场的规模再度变大,粗略看已是有五座之多,但赵柽知道,就在西海附近其实还有两座。 此刻远远地便能听见马匹嘶鸣,场内喧嚣,他微微颔首,虽然柳随云在书信中经常报告马场情况,可总没有亲眼看到真切。 驻足了片刻时间,赵柽率人继续往西宁州去,不多久已是瞧见雄城矗立,高大宏伟,仿佛一座亘古巨兽,趴伏在白云蓝天之下,无尽崇峻高原之中。 这时,城门处有不少人骑马列于前方,望到赵柽队伍所打的旗帜,立刻挺直了腰杆吹起古老号角,那苍凉的声音立刻回荡在古城之前,飘扬于苍穹之下。 随着号角声起,西宁城正东方向的两座城门全部打开,里面奏起了高原特有的曲乐,然后浩浩荡荡出来两队人马。 赵柽令身后铁骑停下脚步,眯眼瞧向这两队人。 一队是柳随云率领,后面有杨志、鲁达、徐宁、史进、洪七,还有碎玉楼过来的一众好汉。 碎玉楼众人里则以简素衣为首,骑着千里独行一盏灯,一身白衣,飒爽英姿。 而在简素衣身旁却是一匹红马,上面坐着名女子,眉如远山含黛,颊似三月桃花,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正在冲他招手,不是萧敏又是谁。 赵柽笑了笑,目光看向另外一队,这队却是欧阳北领着,欧阳北一身铠甲征袍,坐在马上,和以往那个好插科打诨,惯耍无赖的模样不同,神色严肃,气宇轩昂,倒是有了几分大将风范。 而欧阳北的身后浩浩荡荡跟随一簇步兵,这簇步兵足有两三千人,看形貌甚为矫健强壮,没有穿戴大宋军中衣装,而是着了一种奇特的铠甲。 这甲胄并非金铁,亦不是竹布,似由山野藤蔓编制而成,颜色并不统一,有红有黑还有黄色。 这种藤甲的外观形制与锁子甲差不多,分为几个部份,身躯一部分,罩住前后两肋,臂膀一部分,护住大臂小臂,双腿各自一部分,长到膝盖。 不仅如此,这些步兵除了身着藤甲之外,手上还拿着腾盾,这腾盾乃是圆形,看起来十分紧密,也是各种颜色都有。 赵柽见状不由眯了眯眼,这是大理送来的藤甲,从前年开始就陆陆续续送过陇右,直至去冬,一万具已经交付完毕。 这些藤甲颜色不同,是因为藤种不一样,其中暗红颜色最好,乃为上品,黑色和黄色的则要稍微差些。 不过赵柽对此不太在意,毕竟都是藤甲,再差又能差去那里,作用其实都差不多,不存在暗红藤甲能抵刀枪,而黑黄却不能,大抵是红色的更容易保存些,使用年限更长些,韧性更大些。 至于军兵手上的藤盾,实则叫做藤牌,和盾牌一个用途,但却比普通的木盾要轻一倍不止,在战场上盾牌轻一倍,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毕竟效果相同,重量却轻了许多,使用起来更加方便迅速。 赵柽这时冲前方微微点了点头,前方立刻高呼起来:“恭请王爷入城,恭请王爷入城……” 赵柽笑着下令道:“进城吧!” 身后一千三百铁骑大声回应:“是,王爷!” 半晌之后,赵柽坐到了西宁州知州大堂上。 他喝着茶水,神态安然,听柳随云汇报这几年陇右的情况,还有近些时日熙河兵的动静。 虽然这几年赵柽一直和陇右书信往来,但有些事情细节在信中无法详述,此刻听柳随云说起却是明朗了许多,又提出不少问题,柳随云一一回答。 不知不觉间两个多时辰过去,天色已经转至下午,赵柽坐在椅上伸了个懒腰,道:“梦舒,做得不错,这些年辛苦你了。” 柳随云笑道:“王爷还用和属下客气?我看王爷似是有些疲累了,眼下宴席已然备好,王爷看先用宴还是先休息片刻?” 赵柽想了想,忽然道:“后院……没什么事儿吧?” 柳随云闻言一愣,随即醒悟过来,道:“无事,无事,几位王妃都安好,小王子也好,这不,萧王妃得知王爷来了,就非要去城门处迎接,属下也拦不住,不过萧王妃身有武艺会骑马,属下琢磨着也出不了旁的事,便答应一起去了。” 赵柽闻言摸摸下巴,心想无事就好,他抬头看去堂内,萧敏却是不在,想来回去通知其她几个了,便道:“那就先开宴吧,不能因为本王一人疲惫,就让所有人都饿着肚子。” 柳随云笑道:“王爷体恤部下,随云倾佩。”说完,他出门传令摆宴,赵柽坐在椅上静静思索,片刻后宴席在知州府中搭起。 这知州府却是整个西宁城最大的一座府邸,原来是青唐王唃厮啰的王宫,后来大宋攻下了青唐城,就将这里改成了州府衙门。 宴会之上自然都是嫡系手下,足足一二百号人,摆了十几张桌子,酒是高原特产的青稞酒,菜则都是牛羊飞禽,虽然比不上中原江南等地做的精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因为熙河的情势不明朗,不知道熙州那边有没有接到朝廷调兵北上攻辽的军令,如果没有接到,会不会跑来西宁这边围城,所以众人并没有太过多喝,就是鲁达也只喝了五碗,平素都是要至少十碗的。 待酒宴结束,赵柽只留下柳随云、卢俊义、欧阳北和张宪四个,剩下的都叫去安歇。 这时天色还早,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柳随云,道:“我这几年琢磨了一下,大宋的军队建制有些太过复杂,不利于指挥调动,所以想出了一套新的编军方法,你拿去看看,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此方法重新定军。” 柳随云愣了愣,没想到赵柽想要改革军队的建制,他急忙接过纸张细细观看。 赵柽道:“大宋军队从低向高的递进数量,基本是以五五制,到龙卫神武等大军之后又分左右厢,这都是五代时的旧法,太祖皇帝当年虽然微微改了些,但却变动不大,早已经不适合当今之世了,所以我将其升为十十制,而且重新命了称呼。” 柳随云点头观看,越看则越是心惊,因为赵柽这一套新的方法看起来十分粗犷,但却简单易懂,比原本军中的定制要容易理解许多。 所谓的十十制,就是从最底层的建制开始,每一个层级皆以十的数量组成,十个层级组在一起,就上到另外一个阶制。 其中最小的建制是“队”,一个队十人,设队长一名,队副一名。 然后十个“队”组为“营”,一个营一百人,设营长一名,副营长两名。 十个“营”组为“卫”,一个卫一千人,设卫长一名,副卫长三名。 十个“卫”组为“军”,一个军一万人,设军长一名,副军长三名。 十个“军”组为“司”,一个司十万人,设司指挥一名,副指挥四名。 总之就是从低到高,按照队、营、卫、军、司,来建制,每个建制设正官一个,副官数量则按照建制上升而递增。 其中最小的队只有十个人,最高的司则有十万人。 柳随云此刻看完不由道:“王爷,按照这种新方法建军,则对军伍数目更加一目了然,确实比原本的要简易好辨。” 赵柽喝了口茶道:“至于辎重、粮炊这些事物,都以卫这个千人建制设立,下面不独设,因为下面营和队的人数太少,没有必要单立,纸上都写得分明,你揣摩一下,然后看看还有什么不妥遗漏之处,加以改动便是。” 柳随云点头,道:“王爷,如今咱们自家有一万五千多人,加上王爷带来的骑兵一千多,再算上西宁原本州兵,勉强能够上两个军了。” 赵柽摇头道:“不能这般混杂计算,藤甲兵的万人确实够一个军,但其他的骑兵是骑兵,步兵是步兵,都要分出来,这点沿用原本大宋的制度,马军就是马军,步军就是步军,对了……这样细分出来,人数不够的话那就暂时不用设军,等够了之后再一点点向上增加。” 柳随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回去之后就琢磨此事。” 赵柽接着看向欧阳北道:“蕃兵那边只练弓箭不行,既然穿上了藤甲,拿起了藤盾,就要练刀法,这个你擅长,要多教些简单有效的,既然身上有甲有盾,就不用那种江湖比斗切磋的招数,要杀人技,抗上对方一下半下,能拼死对方的杀法。” 欧阳北道:“属下知道,这几天属下已经在教他们刀法了。” 赵柽又看向张宪:“骑兵你先带着,如今却是马多人少,等熙河这边稳定下来,再从步军里筛选骑兵合并进去。” 张宪道:“是,王爷。” 赵柽随后转头瞅向卢俊义:“师兄,城内城外的步军暂由你统领,不过有一部分是降军,师兄要谨慎一些,我让吕将去协助你,你俩商量着行事。” 卢俊义道:“我知道,吕将足智多谋,到时我多问他。” 赵柽点了点头,复瞧向柳随云:“虽然此刻掌控了西宁,但眼下还是有些混乱,不过只要能控住城池,挨到熙河军去征剿辽国,一切就可以好好榷定了。” 柳随云道:“王爷放心,若只是守城,以青唐之坚,粮草之足,就算是熙河军全部到来,也不可能轻易打破的!” 赵柽眯眼看他:“熙河有近五万人马,真全部到来,你能守上多久?” 柳随云想了想,道:“至少一年!” 赵柽笑道:“如此便好,我也有些乏累,须得早些安歇了。” 柳随云道:“我给王爷带路。” 赵柽点头,随后出了知州大堂,在柳随云的带领下直奔另外一座府邸。 走了约莫刻钟时间,来到一座府邸门前,却也是一座大府,是去岁欧阳北过来送信时,让柳随云兴建的,暂时做为赵柽的王府使用。 赵柽在府前下了马,却看雷三从台阶上跑下来:“王爷!” 赵柽将红马缰绳递给他:“在这头住的可还习惯?” 雷三抓抓头皮,讪笑道:“小的哪里有什么不习惯,只要能跟随王爷,小的无处不可。” 赵柽笑笑进门,就看里面此刻得到消息,跑出许多人来迎他。 萧敏、张贞娘、赵元奴三个在头里,祝秀娘则抱着小赵熹在后面,小赵熹这时看见他,大声喊道:“爹爹……爹爹!” 然后猛地挣脱了祝秀娘的怀抱,跳到地上跑了过来。 赵柽将他抱起,左右看看,笑道:“黑了些,不过壮实不少,这一个多月未见,想爹爹没有?” 小赵熹道:“想,想爹爹,不过这里不好玩,孩儿想要……想要回京城。” 赵柽哈哈大笑道:“会回去的,会回去的。” 这时张贞娘莞尔道:“王爷,里面已备好了饭菜,就等着王爷回来呢。” 赵柽摸了摸肚子,之前宴席上并未吃多少东西,又和柳随云几人聊了许久,确实有些饿了,便点头道:“好,一起去吃饭。” 随后到了堂内,只见早摆满了一桌酒菜,便坐下吃喝起来,吃完后直接安歇,一夜无话。 (本章完) 第456章 兵临城下 第二天一早,赵柽起来,然后在府内转了一圈。 这座府邸并没有东京的王府大,虽然西宁州是雄城,但论城土面积却与东京远远无法相比,所以府邸也不好盖得那么广阔宏伟。 不过这府邸内该有的都有,前中后堂,书房后宅,演武场地,算是个缩小版的东京秦王府,约莫有原本五分之一左右。 但这在西宁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庞硕地方了,也就西宁知州衙门和青唐寺能够相比,陇右都护府都没有此处宽敞。 赵柽散着步,周处在后面紧随,东京的侍卫只有周处吴小刀和钱文西跟来了陇右。 “差不多就把事情办了吧,我赐座宅子与你。”赵柽淡淡地道。 “王爷都知道了?”周处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了,又不是没看过你二人眉来眼去……”赵柽停住脚步:“都好大不小,现在成亲还能抓紧要个娃娃,再过两年怕是想要都要不成了。” 周处立刻臊得老脸通红,他和梅娘本来之前已经商议好,要将二人的事情禀报上去,若赵柽允许,那就立刻把亲事办了,可恰巧不巧的赶上了搬迁陇右,所以便耽搁下来。 “属下谢过王爷成全之恩,属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愿为王爷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犹豫分毫!”周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 赵柽皱了皱眉头,踢了他一脚:“起来说话!” 周处从地上爬起来,期期艾艾道:“王爷,那属下就和梅娘选个日子,然后报给王爷?” “选吧,选吧!”赵柽其实心中很愁,这么多嫡系的手下,足足一两百人,可是成家的却不足十个。 他倒是没事就给这些人讲道理,可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回头就忘去了一边,宁可日日打熬力气,耍些棍棒,论些武艺,也不愿成家。 其实他每月给这些手下的饷银不少,平时年节还都有红包赏赐,就算是在东京那种地方娶个小娘也完全不成问题,可就是没人将成家这事儿放在心上。 可不成家怎么能行呢?赵柽摇了摇头,又道:“你也别光顾着自己,有空开导开导府内几个,这西宁州的小娘虽然不比东京精致,但胜在性格豪爽脾性率直,趁早选个结亲,也好了结本王心事。” 周处闻言想了想,嘿嘿笑道:“王爷,小刀却是好说,他老爹去世前特意叮嘱他一定要成亲生子,他倒也有心成家,就是一直没遇见合适的,钱文西……王爷知道他,那是个怪人,至于雷三几个我又哪里能劝服得了。” 赵柽叹气,摇了摇头,除了府内的,还有碎玉楼那么多人,真是头疼的一件事情啊。 就这时,远处忽然有人小跑过来:“王爷,王爷……” 赵柽看去却是史进,道:“大郎何事?” 史进道:“王爷,熙河军杀来了,已经兵临城下,柳都护上了城头指挥,让属下报知王爷。” 赵柽眯了眯眼:“前方带路,本王也登城看看。” 片刻之后,赵柽来到城上,只见柳随云穿了盔甲,正在城垛处向外瞭望。 “下面如何了?”赵柽道。 柳随云看他过来急忙行礼:“王爷,对方应有三万多人,打着姚、辛的旗号,不过姚古没来,应该是他的侄子姚平仲和辛家兄弟。” 赵柽点了点头:“城外没有留下什么给他们吧?” 柳随云道:“没有,昨日王爷入城后,属下就叫马场的人将所有马匹全拉进城内,壕沟陷阱什么也都布置完毕。” 赵柽走到城垛前望去,只看约莫一箭之地外正有大军列阵,其中马步军皆有,约莫一五的比例,他道:“熙州的骑兵就这么点吗?” 柳随云点头道:“王爷,可不就这么多,按照人数计算,应该是除了震武军和兰州一线的边军外,剩余可以调动的军兵都派过来了。” 赵柽冷笑:“本来是想着守城,如今一看也并非吃不下,只不过这些人是要北上去打辽国的,让他们尝点苦头也就罢了,估计用不多久官家的旨意便会到来,他们全要撤走。” 柳随云道:“王爷所言极是,等他们攻城时叫他们知道些厉害。” 赵柽眼望远处,微微思索,此刻对面的兵马并无动静,也没有扎营的意思,他道:“未必等他们攻城,只要他们敢踏进箭地,就直接发动,不必在乎砲石箭弩,陇右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和羽杆。” 柳随云道:“是,王爷,我现在就做安排。” 看着他去传令,赵柽摸着下巴琢磨,这青唐城乃是旱城,四周并没有护城河,全凭城池高伟和地势险要守护,不过却十分易守难攻,比那些有护城河的还要难打,大宋两下河湟之时,都是带了十万以上的军兵才最后攻克,虽然眼下不比当初,可也不是三万多人就能来捋虎须的。 这时对方军中忽然跨出一骑向城下奔驰,看样子似乎想要喊话。 赵柽对身后史进道:“拿张三石弓来。” 史进转回身取来弓箭,就见那骑边奔行边大声喊道:“秦王可在城中?” 赵柽瞅了瞅,却并不认识,不过对方是从辛字旗下出来的,那么即可能是辛兴宗的兄弟族人。 辛兴宗是熙河路兵马都统领,又叫都钤辖,低于兵马都总管,而一路的兵马都总管都是由安抚使兼任,所以他在熙河路的兵权仅次于经略安抚姚古。 赵柽对辛家并不看好,辛家是熙河的地头蛇,当年辛兴宗的父亲辛叔献是跟随童贯王厚攻打陇右的将领,从那时起辛家就站队童贯。 后来陇右之役结束后,辛叔献又和西夏战过,积军功,改文资,任湟州知州养老,辛家就彻底在河湟扎下根来。 辛家于熙河这些年,可以说无孔不入,兼并土地,强占良田,垄断商事,渗透军伍,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就算历来的熙河经略安抚也都让其三分。 虽然西北几路,都有将门军阀存在,但无论种家也好,折家姚家也罢,还有其他的刘、杨、高等等小将门,平日哪怕也嚣张跋扈,可都没有辛家做的过分。 辛家在熙河独大,不但对熙河本处的一些官员欺压呼喝,就是对别的将门来熙河为官者也进行排挤,简直把熙河路当成自己家的一样,许多事务,都不允许旁人插上一手半手。 辛叔献有四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全部在熙河任职,而儿子的儿子,侄子的儿子,还有不少族人都在熙河为官,哪怕上面有经略安抚使在,对很多事情也无可奈何,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在赵柽心中,要控制熙河,哪怕只控制黄河以西的一半地盘,这个辛家都必须得除去,因为辛家的老巢在湟州,湟州是他必取的河西三州之一,辛家不可能投靠他,即便投靠,他也不会放心。 赵柽这时接过史进递给的弓箭,搭弦就冲着远处奔来的骑将射去。 三石弓乃是大宋常规弓箭里最强的,一般来说平时只是摆设,象征意义的存在,比如武举之时,比赛开弓力,最高的就是这三石弓,但根本没有人去拉,因为不可能拉动,能拉动三石弓的自古以来都是声名赫赫,名传后世的猛将。 至于三石弓搭配的箭矢也和寻常不同,比普通羽箭要重,箭簇要大要沉,因为弓弦的推力太强,箭身轻了的话会失去准头。 但赵柽此刻却轻松拉开了这弓,然后一箭射出,他不管那从辛字大旗下奔过来的人是谁,辛家子弟也好,偏将也罢,敢进入一箭之地就让他有来无回。 只看箭矢恍如流火,快得令人发指,刹那就到了这骑将近前,可怜这骑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箭矢直接打到前胸下,什么锁子甲将官铠,在此刻仿佛纸糊一般,直接被三石强弓,鸡蛋大小的箭镞硬钻进铠缝里面,然后生生地撕裂开,那强大惯性直接推动着箭矢穿胸而过。 马上骑将甚至连叫喊一声都没有发出,便跌落了下去,那马犹自向前又跑了数步,才感觉不对停下来回望自家主人,看到主人倒地一动不动,跑过去发出了一阵“稀溜溜”的哀鸣。 对面熙河兵见此情景,队伍立刻躁动起来,就看那辛字大旗之下再奔出一人,却是穿着淡金色铠甲,披着大红斗篷,这人上前几步,却似乎惧怕箭矢,忽地停下,大声悲叫道:“秦王,何故杀我辛家子弟?” 声音虽远,但赵柽却听得清楚,他扬了扬眉,这语调有一些熟悉,再看这人穿着,心中已经判断了正是辛兴宗。 征方腊之时他见过辛兴宗,而且为了避免这人抢夺韩世忠功劳,还特地让折可存前往寻找,如果不是折可存恰好遇见阻止,韩世忠定然一点战功都落不下。 他心中对辛兴宗印象极差,因为正常历史上这人可不止是抢了韩世忠的功劳,甚至连宋江的功劳都给抢了。 正常历史发展,宋江带着梁山兵也参与了征伐方腊。 张叔夜当时招降宋江和梁山后,便禀明朝廷,将其安排进熙河军进攻杭州,当时杭州已经失陷贼手,方七佛驻守城内,有兵六万,熙河军久攻不下,最后宋江用计才破了杭州,活捉方七佛。 而中军统制王禀要记录宋江等人功劳,辛兴宗却说:“宋江等原系大盗,虽破城有功,不过抵赎前罪而已。” 王禀争不过他,又忌惮童贯,便只好作罢。 是以辛兴宗品质可见一斑,跋扈更是在西军将领中少见,于外如此,于熙河就更不用说了。 赵柽在城头上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已经传令回来的柳随云。 柳随云立刻领会,一扬手,守城军丁高声喊道:“前进者死!前进者死!” 声音嘹亮,震动云霄。 远处辛兴宗气得面沉如水,坐骑“哒哒哒”倒退了几步,他回头望向身后,只见后面马上众人也都神情难看。 这次的差事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接,虽然说朝廷的旨意让扣押捉拿秦王,但并没有明确说明秦王到底犯了何罪,是造反还是旁的什么事,所以他心中一直打鼓。 秦王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以前只是闻其名,但江南方腊一战却是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用兵如神,而且在他心中秦王身为皇子,其实只要不是谋逆造反,那别的罪过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是官家儿子,官封亲王,说不定过阵官家消气,就赦免无罪了。 所以他不想领兵,但姚古却是要派他来,而且几乎调动了除了守城之外的所有军兵。 姚古这么做有自家的道理,从赵柽带着骑兵闯境,不计刀兵,八百里急报的圣旨上严厉措辞,他心中估计秦王十有八九是造反了,至于旨意上为何没有明说,那就是官家好面子,不肯直接讲出来被儿子给反了,他了解道君皇帝,所以才调重兵派辛兴宗和姚平仲过来。 但辛兴宗想不通此节,如今看到城上冷箭射死一名辛家子弟,不由心中怨恨起来。 “姚将军!”他冲着那边大声喊道。 姚平仲眼下乃是熙河路第二副将,虽然他得罪童贯,被童贯看不上眼,但好歹也是出身姚家,姚古又是他从父,所以这两年官职还是一点点往上爬的。 他闻言立刻拍马过来,道:“辛统领有何吩咐?” 辛兴宗道:“如今西宁城四门紧闭,城头又放冷箭伤人,我看秦王必在城内,眼下只有攻下城池才能擒拿。” 姚平仲咔吧咔吧眼睛,道:“那就攻吧……”他心中暗想,伱是统领,攻不攻城还来问我?莫不是想要我打头阵不成。 辛兴宗道:“那就劳烦姚将军先带人前往试探一番。” 姚平仲闻言把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瞅着那辛字旗下的众辛家子弟,道:“统领,这西宁城高雄伟,我手下只有三千人能抵什么用处?我看怎么也要凑个五七八千,才好试探,不然城前真有陷阱壕沟,这三千人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辛兴宗闻言皱了皱眉,姚平仲不像别的将官,他可以随意拿捏,毕竟是姚家人,还是姚古的从子,他没法以势压人,便冷着脸道:“好,那我就再派三千。” 说完他对着身后示意,立刻一名辛家子弟带兵出列,姚平仲看到后脸皮抽了抽:“行吧,那就过去试探试探。” 随后两队人马分了左右,便向着西宁城下而去,因为是旱城,不须搭建木桥,所以后面的人都抬了粗大树干,打算过去撞击城门。 可是这些兵刚刚进入城下一箭之地,就听城头响起鼓声,接着便看见无数砲石打下,仿佛遮天蔽日,更有箭羽如蝗,密集得简直都看不到天空。 “我地妈呀!”姚平仲吓的一缩脖,调转坐骑就跑。 那边的辛家子弟也没好去哪里里,也是拨转了马头,便往后撤。 辛兴宗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其余兵将也都傻眼了,哪里看过这般猛烈的砲击箭飞,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 正常来说,既然是守城,就要突出个“守”字,不能随意浪费,所有的军械器物都要用得恰到好处才行,不然一但用没了又无处补充,那这城还怎么守?只靠着城头刀枪互搏吗?那可就离丢城不远了。 辛兴宗看着仓皇跑回来的两将,脸色铁青,就这几息之间,前头的军丁便被砸死射中一二百名,根本就冲上不去。 他咬了咬牙,心底暗暗运气,瞪着眼睛刚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忽然“嘭”地一声大响,不知道从城上哪里射来一支弩枪,正中他马前三尺之处。 战马见状昂首嘶鸣,他在马上顿时吓得一抖,额上冷汗瞬间流淌了下来,急忙下令道:“向后撤退半里,向后撤退半里……” (本章完) 第457章 庙小妖风大,池浅魔怪多 赵柽下了城头,走去知州衙门大堂,此刻这里已经改为议事之所。 三万多的熙河兵对城池构不了什么威胁,甚至连围城都做不到。 想要围困住西宁城,至少须得五万人,至于强攻,没有八到十万绝不可能。 西宁城是高原第一雄城,曾经做为唃厮啰王都的存在,历经风霜战祸而不倒,各种防御设施齐全,若是兵丁粮草充足,堪称一座石头堡垒。 这时堂内坐了不少人,都是碎玉楼的好汉,至于军中卢俊义、杜壆、张宪等,则都在城头和柳随云一起督战。 赵柽目光落在简素衣身上,道:“拿出个计划,重建碎玉楼,待熙河事定,就开始实施。” 简素衣闻言称是,赵柽瞅着众人又道:“可有熟悉西夏,通晓西夏语言的?” 众人纷纷摇头,简素衣道:“王爷,只有贺家兄弟懂夏语,不过前两年已经被王爷派去兴庆府了。” 赵柽道:“不够,远远不够。” 丁二蟹道:“属下等人来的早,之前和城内蕃人多有接触,看许多行商的熟蕃懂夏语。” 简素衣又道:“军中也该有不少通夏语的。” 赵柽想了想:“西夏不比辽,辽地多说我大宋官话,就算是上京也一样,西夏却是少有,除了皇室和官府世家外,其他寻常百姓几乎都不知宋语。” 简素衣道:“王爷,此事容易,可以找来几名可靠的教师,让楼内人学习就是。” 赵柽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还有件事情,西夏国内的江湖绿林不像辽国那般孱弱,眼下是三足鼎立情形,一家比一家强。” 白霸在下面道:“王爷,难道还能强过大宋不成?” 赵柽瞅他摇头道:“大郎啊,别学你二弟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性子,西夏的江湖水可是很深的。” 白霸立刻汗颜:“王爷,属下知错,属下是想着西夏这种小地方未及我大宋二成国土,又不比北辽,能出什么高人……” 旁边时迁这时嘿嘿笑道:“白家老大,这却是你不懂了,你一直在东京没走过江湖,不知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道理。” 他话一出口,堂内众人都笑了起来,赵柽也哈哈大笑。 丁二蟹道:“好个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形容西夏这种反复无常,毫无信诺的国家再合适不过了。” 赵柽笑着看向众人,压了压手,堂内立刻肃静下来,他道:“辽国已是末日黄花,辽的江湖也后续乏人,但西夏不同,西夏有三大势力掌控江湖动向,这三个势力分别是悲风堂、元家和自在门,三家都十分强大,与西夏皇室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改名柔狼山,踏破贺兰缺,必须要防备这三家暗中破坏刺杀,传递情报,协助西夏军中做阴暗肮脏之事。” 卢大道:“王爷,属下只听说过悲风堂,乃是西夏军中隐谍司专门培养精英谍子的地方,没想到竟然还插手江湖。” 赵柽道:“悲风堂的人分两种,一种派于外,潜伏四处为谍,一种卧于内,掌控江湖风向,绿林动静!” 徐三道:“王爷,那另外的两家都是什么来历?” 赵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元家……元家乃是西夏第一大武艺世家,北魏拓跋氏嫡系主流改姓,与西夏王族李家乃是同宗,西夏李家也是拓跋氏传下来的。” “这个元家的武艺很厉害吗?”蒋四好奇道。 “厉害吗?”赵柽笑了起来:“伱们可都还记得当年辽人在东京摆擂,我曾遭遇刺杀一事吗?” “记得,记得!”众人纷纷点头。 赵柽道:“当日刺杀的暗器乃是一枚金色小箭,长度大抵正常羽箭五分之一左右,我曾经询问你们可曾见过,但没人识得,后来多方打探才知此物来历,是元家一名子弟的拿手绝艺。” “那小箭……是西夏元家的武艺?”丁二蟹惊道。 “是不是元家祖传的不知,但却是那名弟子的绝技,那小箭十分厉害,你们一定要心中有数。”赵柽缓缓道:“对了,那名元家子弟叫做元极。” “元极?!”底下人纷纷议论起来,这个名字起得很不一般,很可能是元家嫡系的核心子弟。 片刻之后,简素衣道:“王爷,那自在门又是什么来历?” “自在门啊……”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个门派可比那两个势力都要复杂。” 他之前因为萧敏父母的事情,特意去询问大理国王段和誉,段和誉的回信中提到了自在门。 萧敏母亲就是自在门弟子,原本是萧峰的小姨子,雁门关之事后,天祚帝赐婚给了萧峰,生下萧敏。 赵柽当时知道萧敏母亲出身自在门后,便派人去调查这个门派,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个门派乃是整个西北最大的一个宗门,历史之古久,直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乃是庄周的一名学生所创。 自在门的武艺全是自古传下,哪怕千载岁月蹉跎,时光无情辗转,却还是保留许多,甚至比嵩山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些年下来,自在门也并非一帆风顺平平稳稳,中间内乱不断,几次大的内乱也几乎断了传承,不过好在自在门底蕴深厚无比,最后都化险为夷,渡过了难关。 正常来说,自在门其实并不算西夏的宗门,只是西夏恰好建国自在门所处的地方,自在门的宗旨自在逍遥为主,并不管国朝纷争,所以倒和西夏一直和平共存。 但百多年前自在门内发生了一件大事,直接影响了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将自在门与西夏皇室紧紧捆定。 但这些又不是赵柽自家调查得来的了,而是听师公金台所讲。 金台的妻子李沧海,乃是当时自在门四大嫡传弟子之一,是年岁最小的小师妹。 那个时候自在门的门主唤作自在老人,除了四大嫡传弟子外,门中还有普通弟子数名,十分兴旺发达。 西夏李元昊建国,亲往自在门送礼,想请自在老人出山担任国师,却被婉拒。 李元昊这人虽是一代枭雄,不过十分贪权好色,性格暴戾无比,可此番却并没有因此恼怒,反而一笑了之,告诉下面不许为难自在门,与其和平相处。 这并非李元昊改了性子,而是他瞧见了自在老人的一名嫡传弟子后,惊为天人,动了爱慕之心。 这名弟子名为李霜眉,乃是李沧海的姐姐,姐妹两个都是党项人,没藏氏,入门后改汉称李姓。 李霜眉的党项名字没藏秋水,李沧海的党项名字没藏寒海。 是时李霜眉二十五岁,李沧海只有十二岁。 本来以李元昊的权势性格,完全可以调派大军进攻自在门,硬抢李霜眉为妃,虽然自在门高手如云,但在数万大军的攻击之下,恐怕也难以保全。 但半生横行无忌的李元昊这次却没有如此做,反而直接回了兴庆府皇宫,只不过其后每日长吁短叹,时常心有戚戚。 究其原因是他虽然半生女人无数,但终没有过情念,如今已经建国称帝,睥睨四方,每当想起此事却大有遗憾之感。 他一见到李霜眉就动了心,动了情事,念着对方也能恋上自家,不愿行以往那般粗暴行径,想让对方真心折服委身自己。 他虽然是党项人,但未造反建国之前也曾授封大宋官职,也常读汉地书籍和兵书,精通汉、吐蕃、回鹘、辽国的语言文字,又懂佛学和道家。 所以他知道自在门乃是春秋时大师庄周的徒弟所创,想庄周是什么人?那是开一宗学门,影响百家,传唱千古的子一级别的人物。 可是,就连庄子这样的人物,都要假死来试探自己妻子的忠贞,便见真情真心难得,每每想到此处,李元昊愈发失落遗憾,于是就时常派人送礼物去自在门,又在礼物中夹杂贵重,单独送给李霜眉。 可李霜眉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心上人,乃是二师兄天路子。 自在老人的四名嫡传弟子,分别是大师姐巫飞云,二师兄天路子,三师姐李霜眉,小师妹李沧海。 而天路子也对李霜眉有情,两人暗中来往,这件事并无旁人知晓。 李霜眉看李元昊送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心中不由忐忑,便与天路子暗中商量,天路子担心李元昊觊觎李霜眉,便打算两人一起私奔。 此刻天路子已经是宗师武艺,李霜眉也仅差一步就迈进宗师,天下任何地方皆可去得,若非李元昊乃西夏皇帝,掌握重兵,他也不会想着行此下策。 两人甚至都没有和自在老人商量,李霜眉只和自家妹妹李沧海简单说了一嘴,随后便与天路子离开了门派远走。 谁知道这样一来,不仅李元昊动怒,就连自在门也乱了起来。 李元昊虽然生怒,但他毕竟是要求个两厢情愿,没有就此迁怪自在门,但自在门自家反而抗不住了。 原因是大师姐巫飞云竟然也暗中心属天路子,天路子和李霜眉毫无征兆地突然私奔,她立刻心神紊乱,念如死灰,竟然在门中大闹起来。 自在老人呵斥了她几句,她竟然也转身离开门派,跑去了天山。 自在老人哪怕武艺已臻化境,可毕竟早过了百岁高龄,四名弟子都是百岁后收的,此刻正待传下衣钵,卸任门主,不问世事,却没想到四个人跑掉了三个,只剩一个十二岁的小徒弟,每日还心心念着玩耍,哪里能接任掌门。 他一气之下直接病倒,后来又强行练功祛病,结果走火入魔,倒于床榻上不起,几年之后,在无比憋屈之中去世。 自在老人去世时,李沧海已有了十六七岁年纪,可又哪有心思管理门派,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决定,也跑掉算了! 于是就弃掉自在门,来了大宋,仗着一身神奇武艺,到处挑战江湖高手,直至在嵩山寺遇见金台,两人一见钟情,便一起行走江湖绿林,后来仁宗皇帝摆神州擂选拔豪杰入军,金台夺得第一进入朝堂做官征辽,又护王安石变法,再往后就是功成身退,携李沧海远走海外隐居。 至此,自在门其实已经等于解散了,许多武艺秘籍,天路子和李霜眉带走一部分,巫飞云又拿走一部分,李沧海出来时把剩下一些厉害的也都带走了,余下普通弟子并未得过自在老人真传,又没好秘籍可练,变得和普通江湖三流小门没什么区别。 但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就连李元昊都以为自在门要彻底没落消失之时,李霜眉忽然回来了! 据金台推测,应该是不知因为何事与天路子闹翻,所以只有一人归来。 李霜眉回来之后,立刻执掌了自在门,她和天路子当初带走的武艺秘籍最多,此刻便重新开派,广收弟子,也定下几名嫡传,将当初带走的厉害武艺传下。 李元昊得知李霜眉回来后大喜若望,亲自上门追求,李霜眉欣然同意,自此一边做着自在门的门主,一边做着李元昊的妃子。 后来李霜眉为李元昊生下一子,名唤李谅祚,就是西夏的第二位皇帝,西夏毅宗。 而这时李霜眉已经恢复党项名字没藏秋水,李谅祚登基,尊封为先皇皇后,当朝太后,后世称之为没藏皇后,宣穆惠文皇后,没藏太后。 李谅祚生子李秉常,是西夏的第三位皇帝,西夏惠宗。 李秉常生子李乾顺,便是当今西夏皇帝,西夏的第四位皇帝。 不过这里面还有很多谜团,李霜眉嫁给李元昊为妃子之后,李元昊的其他儿子几乎死绝,最后只剩下李谅祚,而李元昊其他儿子的死因都极其古怪,造反的,跳河的,意欲弑父反被杀的,其中有一子唤作李宁明,竟是因为练气功气忤不能进食死去,这个在《西夏书事》中有记载。 至于自在门在西夏的主庭,因为李霜眉回来而重新振兴不说,天路子竟然也于外面传下了衣钵,而巫飞云在天山同样有衣钵传世,就这般自在门险死还生,竟然重新活转。 而西夏的自在门主庭,也因为李霜眉的关系,从此和西夏皇室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金台告诉赵柽的,金台与李沧海在海外隐居之时,李沧海得知李霜眉回去了西夏,曾派人前去探望,所以知道这些事情。 赵柽想到这里,不由摸了摸衣怀,就在嵩山寺临走那天,他去拜别金台,金台给了他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上便有李沧海从自在门带出来的武艺,并非全部,而是其中的一些精华部分。 而李沧海于海外留下的这支传承,同样算是自在门的一脉…… (本章完) 第460章 湟州风云 姚平仲坐在大帐中喝酒。 熙河军北行之前,童贯亲自点将,名单里有他的名字。 他装病赖着不去,姚古没有办法,只好上报他腿部染疾,无法远行。 童贯又下军令,集几州余力,阻在西宁向东一线,防备西宁陇右东进突袭。 姚平仲请缨,姚古就让他带领凑出来的余军八千人,横在湟州与西宁州交汇处,挡住东进道路。 他此刻边喝着酒,边骂骂咧咧:“湟州辛家的这些贼厮鸟,老子们在此劳苦驻军,不说送些吃食酒水,连问候都没得一句。” 旁边几名偏将,皆是脸色难看,其中一人道:“姚将军,辛家在熙河独大,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别说将军你,怕就算是抚帅……” 他说到这里顿住,姚平仲怒道:“抚帅怎么了?” 这偏将摇头道:“怕就是抚帅在此,他们也不会搭理一下半下。” 旁边另一名偏将急忙拉了他一把:“张兄,慎言慎言啊!” 又一个偏将冷笑道:“有什么可慎言的,他们辛家又不是办不出来,这么多年横行霸道,把熙河当成自己的,谁人不知。” “他们果真把熙河当做自家之物?”姚平仲摔打着酒碗骂道:“熙河可是大宋的,什么时候变成他们辛家的了?他们想要做甚?” 最开始说话的偏将叹道:“天高皇帝远,辛家又是童枢密的亲信,就算历来的抚帅也都要给上几分面子,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姚平仲猛地一拍桌子:“老子就是看他们不爽!” 几名偏将纷纷摇头:“将军,我等也看辛家不爽,可我等不像将军乃将门之后,我等从军之时就在熙河,以后恐也会久待下去,不马革裹尸,便是终老湟水,将军以前没在这里,以后也肯定会升职离开,忍一忍也就过了。” 姚平仲给自己满了一碗酒倒进肚中,大手抹了抹嘴角:“这又如何能忍?前几日去西宁围城你们也不是没有看到,他辛家子弟人多势众却不派往试探,独独让老子带兵上前,若不是老子质问辛兴宗,怕就要独自带兵过去送死了,这分明是在坑害于我。” 偏将苦笑道:“怎会没瞧见此事,也就是将军身份非同一般,倘是换成旁人对那厮如此说话,恐早就下令捆绑起来,依军法行事了……” 姚平仲道:“所以才不可忍,如今咱们又带兵护住湟州一线,风餐露宿,劳苦煎熬,他辛家却在后面的城中吃香喝辣,摇骰子取乐,搂小娘睡觉,这怎能受了!” 另一名偏将道:“将军所言倒是,可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城中抢了他家就是。” 姚平仲目光闪烁:“抢倒是不能抢的,违反军规之事怎好去做,不过这辛家把熙河视为己物,岂不有造反之嫌?” 偏将道:“将军,别的话好说,此话可不能乱讲啊。” 姚平仲道:“你懂甚么,我们做的乃是朝廷的官,守卫的乃是大宋的疆土,他辛家凭什么李代桃僵,骄横跋扈,暗占熙河,果真如此的话,二大王都比他辛家有资格吧!” 几名偏将一听他提到赵柽,顿时不语,辛家他们还敢背地里论论骂骂,可秦王他们却真不敢说,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皇室亲王,天潢贵胄,彼此间差距实在太过于大,而且谁知道秦王跑去西宁州是怎么回事,圣旨上含糊其辞,遮遮掩掩,他们又怎敢私下妄议。 “怎么,本将说得不对?”姚平仲又灌了一碗酒。 “将军说的自然没错,秦王怎是辛家可比,秦王乃名正言顺……”偏将们小声应着,心中也确实这般想,不管赵柽如何,那是当今陛下的嫡子,辛家又算什么,不过是童贯的一条狗罢了。 姚平仲沉吟道:“既然你等久受辛家欺凌,本将也遭他为难,这口鸟气不出怎成!” 偏将们互望一眼,探过脑袋,低声道:“将军有何办法教我们……” 赵柽派去打湟州的是第一军藤甲兵五个卫,还有第三军骑兵的第一二卫,就是原本的龙卫军第九第十指挥。 人数并不多,只有六千二百人,他得知是姚平仲守湟州一线后,心中便有了计较,没有派重兵前往,而是将大头的队伍直接调去打廓州和积石军黄河西岸。 去湟州的人马虽少,但声势却十分之大,一路浩浩荡荡,吹角击鼓,丝毫没有隐蔽行军的觉悟。 西宁州距离湟州不算远,姚平仲队伍又是在前面扎营,所以还未进百里之内,这边就已经知道有兵过来。 本来双方在外处相遇,姚平仲这边应该提早一步率兵迎上,但他却直接下了令,全军退回湟州。 湟州城内此刻没有多少守军,本来姚平仲这八千人就是从各州守军里面凑出来的,他这边凑了军马,各州自然空虚,除了熙州还有三千人镇守外,其他城池不过千人左右。 所以湟州看他带人撤回,不敢不开城门,即便不开,千多名守军也根本阻拦不住。 到了城里,姚平仲立刻霸占了知州衙门,于内安歇,至于八千人只派了十几个去城头瞭望,剩下的在衙门附近就地休息。 湟州知州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军兵不在外面预防西宁突袭,跑回来干什么。 天色稍晚之时,城头送来消息,说是正西方向有大军过来,吹吹打打,声势浩大,马上将到城下。 湟州知州立刻慌了神儿,急忙去找姚平仲商议对策,却看姚平仲正和几个偏将喝得眼花耳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急得直跺脚,最后无奈出门奔辛府而去。 如今辛叔献还活着,他年龄其实比童贯要小,童贯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辛叔献却只有七十。 不过他虽然年岁比童贯小,却是没有童贯的精气神在身,他尽管也大半生征战沙场,有武艺傍体,但皆是马上功夫,哪里比得了童贯的宗师境界,而且旧伤时常发作,这两年过得甚为煎熬。 姚平仲率军进城之时,辛叔献就得到了通报,毕竟湟州乃是辛家的大本营,处处皆是派出的眼线,消息比湟州知州都要灵通。 他不知道姚平仲想要干什么,不过也没太在意,毕竟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军马在城内却是比城外要好。 因为这八千多兵在城外,是阻挡西宁陇右东进的,这东进可不止湟州一处地方,去别的州县,这八千多兵同样要阻拦着,肯定会打起仗来,哪比只守着他湟州一处稳妥。 他这些年是真把湟州当成自己的了,甚或连着熙河都有些牵肠挂肚,毕竟他的次子辛兴宗已经官至熙河路兵马都统领,下一步只要再累功绩,便可在朝上运作,改文资,迁文职,奔着一路抚帅而去。 此刻天色刚晚,辛叔献早早吃过饭后,便在堂前耍起了剑法,他耍剑的速度很慢,只为了活动筋骨消化食儿,不过一路剑法完毕后,明显力气下降,双腿都微微颤抖。 旁边的小妾急忙过来搀扶:“主君,进房内安歇吧。” 辛叔献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就看前方有家将匆匆而至:“主君,主君,不好了!” 辛叔献转头冷冷瞥他:“大呼小叫做什么,忘了府规吗?” 家将一头汗水,闻言“噗通”声跪倒在地:“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 辛叔献皱眉道:“一会自去管家那领罚!” “是,是!”家将嗫嚅道。 “说吧,什么事情如此慌张?”辛叔献有些不耐。 家将道:“主君,西城外来了一支人马,看样子像是西宁州的,城上孙都头派人送信,叫报给主君得知。” “居然真来了?”辛叔献闻言伸手捋了捋胡须,自言自语道:“这秦王究竟想干什么?莫非确要造反不成?” 他倒并未惧怕,半生戎马,什么没有见识过,在他看来西宁州和陇右此刻虽在赵柽手上,但充其量也就万八千军兵,还要留人守城,就算想东进突袭又能派出多少?湟州此刻有军近万,只须把四门一闭,对方自然无可奈何。 至于强攻,对方都未必有城内兵多,如何强攻?他不信秦王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知道了!”辛叔献摆了摆手,示意家将回去。 家将刚爬起身,辛府大管家领着湟州知州快步走了过来,辛叔献疑惑道:“什么风把州台大人吹来了?” 湟州知州几步上前,苦笑道:“老大人,不好了呀!” “有何不好了?”辛叔献扬了扬斑白霜眉:“可是西宁州来兵之事?” 湟州知州点头:“老大人,正是此事,如今西宁兵于城外四处游动,指指点点,好像在观察地形,意欲攻城啊。” “攻城?”辛叔献冷笑道:“他们有多少人竟敢攻城?” 湟州知州愁眉苦脸地道:“我问过城上报信小卒,总有七八千人,其中还有骑兵!” “还有骑兵?”辛叔献道:“骑兵又攻不了城,何况对方才七八千人,都没有城内守军多,州台大人慌的是什么?这怕已经是西宁州倾巢所有了。” “老大人啊,我能不慌吗!”湟州知州捶胸顿足地道:“确实对方没有城内兵多,可城内,可城内的兵根本都不上城头啊,如今城上只有千来人在守卫,且个个疲乏,连换岗都不敢。” “甚么?”辛叔献闻言顿时大吃一惊:“之前不是熙河副将姚平仲带着军兵进城了吗?” 湟州知州道:“老大人啊,确实是进城了,八千人都进城了,可姚副将他领着几个偏将在州衙喝得醉醺醺的,我去商议此事时根本不理睬我,舌头都大了。” 辛叔献皱眉道:“那些军兵都在哪里?” 湟州知州道:“那些军兵就围着州衙四周街道扎营造饭,如今都吃饱了,三三两两的闲聊吹牛呢……” 辛叔献闻言怒道:“这如何管的兵,怎会如此?” 湟州知州摊手道:“老大人,我哪里知道,那些兵都是别州的,我也管理不了,说了也不听我的,这般下去外面的西宁军攻城可怎是好。” 辛叔献深深吸了口气:“这姚平仲太不像话,大军当前居然敢饮酒误事!” 湟州知州道:“老大人,我看他根本不通兵事,就是酒囊饭袋一个,此番后退进城,也是心中贪生怕死才跑回来。” 辛叔献微微思索:“姚家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兵,不过,怕死……倒有可能。” 湟州知州道:“老大人,那现在要怎么办?这人乃是酒鬼又惧死,可外面兵临城下,不能刻等啊!” 辛叔献沉吟道:“我写一张条子,你拿过去给那姚平仲,若是……此人醉不醒事,就给偏将看,但凡有清醒的立刻叫他调兵去城头守卫。” 湟州知州急忙称好,辛叔献在侍妾的搀扶下回了房间,然后写一张字条给湟州知州带走。 湟州知州拿了条子急匆匆地赶回衙门,看到姚平仲几个依然在喝酒吃肉,满嘴吐着混账话,不由气得一跺脚,走上前道:“姚将军,我这里有一张辛老大人的字条,你赶快看下。” 姚平仲醉眼惺忪地道:“谁?” 湟州知州恼道:“辛叔献辛老大人!” 姚平仲伸出手去,湟州知州把纸条递给他,姚平仲接过看了一眼,瞅湟州知州:“州台大人,这辛叔献是哪个?给本将军写纸条干什么?还让本将军调兵?他活腻歪了吧!” 湟州知州闻言差点气晕过去,你居然不知道辛老大人?不知道你接纸条干什么! “没听说过这人啊!”姚平仲三下两下把纸条撕碎,然后冲几个偏将道:“来,接着喝!” 湟州知州实在忍耐不住,大吼一声:“姚将军,辛老大人是辛统领的父亲!” “于大人,你喊什么喊!”姚平仲一拍桌子,酒碗顿时蹦了起来,但随后他愣道:“啊?是辛统领的父亲啊!” 湟州知州气得眼冒金星,哆嗦道:“正是,正是,姚大人你还不赶快调兵去守城!” 姚平仲闻言眨了眨双眼,“呼”地一下子起身:“调兵,调兵,都随本将去调兵!” 几名偏将立刻起了身,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往门外走,湟州知州这才松下口气,颤抖着擦把汗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半晌之后,他心情平复了一些,就要回后衙歇息,这时外面匆匆奔入一名小卒,进来便大声喊道:“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湟州知州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紧张地问道。 “大人,姚将军他们刚才带着兵马,打开了东城门,出城往黄河方向跑走了……” (本章完) 第46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宁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湟州和廓州,还有积石军河西之地。 湟州自不必说,廓州甚至还不如湟州,只有八百兵守城,大军一到,廓州知州直接下令打开城门,一步三摇地出城投降。 这和对抗西夏不同,明知道守不住,也要浴血奋战,誓与城池共存亡。 眼下却是他们老赵家自己的事,廓州知州才没兴趣打,双方兵力悬殊,打又打不过,反正圣旨上也没说秦王造反,只道有罪令各州捉拿,拿不住就投好了,总不能让西军儿郎自相残杀。 东京,皇城延福宫。 “什么?”道君皇帝在御案后猛地站起身形,瞪大双眼看向前方的何栗,何栗年岁并不大,是秦桧那一届的科举状元,秦桧是榜眼。 他的升迁速度甚至比秦桧还要快,短暂地任了两年京官后,便一路直上,知遂宁府,知泰州,知凤翔府,如今以不到四十的年纪任同知枢密院事,是枢密院中仅次于童贯的二把手。 童贯离京北征辽国,枢密院还有国内的军事,都是何栗经营,他此刻一头汗水,礼道:“官家,熙河路黄河以西,皆为秦王占去,如今秦王已是据河而守。” “孽障,真是孽障啊!”道君皇帝挥袖将案上器物全部打翻,骂道:“朕欲收复后山旧地,幽燕故土,建不世功勋,这孽障便来给朕捣乱,趁火打劫,居心叵测,他想干什么?朕看他是真的造反了!” 何栗道:“官家,即便秦王真的反了,此刻也只能忍着,不好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啊。” 道君皇帝气冲冲道:“如何不好昭告?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晓,这个孽障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以往皆是虚伪遮掩,如今原形毕露,欲窃社稷神器,人人皆可讨之!” 听见狼子野心四个字,何栗嘴角抽了抽,看来官家这是真给气胡涂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何栗急忙劝阻:“官家,如今大军北上伐辽,正是紧张之时,朝堂上下,国内百姓,都忧心惴惴须得安抚,前方将士也要心无旁骛杀敌,倘若传出秦王造反的消息,怕是立刻便会掀起轩然大波,民心不稳,而军心……更是唯恐动摇啊!” “这……”道君皇帝闻言立刻打了个冷噤,他又如何不知此中道理,之前圣旨上未及言说,一方面是碍于自家的面皮,被儿子造反太丢人,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影响北上伐辽的战事。 “这孽障果真会选时机!”道君皇帝气得用力拍打身前桌案:“他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早就算计好了!” “官家……”何栗弯腰道:“微臣以为,若是之前倒还待商议,可此刻征辽大军已经踏入析津府,当以收复燕云为主,只要秦王暂时……暂时不带兵踏过黄河,那就姑且观其动向,待西军回来再说。” “可这孽障若丧心病狂,踏过黄河呢?”道君皇帝大声喊了起来,吓得门口的张迪急忙关闭了殿门。 “秦王若真的踏过黄河,袭击熙河路另外一半,那就确定趁火打劫无疑了,官家当即刻调遣南方各路地方禁军,围剿熙河,到时再昭告天下,数秦王十大罪过,斥他不顾大局,祸乱社稷,意欲阻挡朝廷收复神州故土,当举国共剿之,想来到时黎民百姓定然同仇敌忾,万夫所指,秦王自不长远矣!” 道君皇帝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为何不召西军回来?” “官家,西军不可召,倘若北方战事吃紧,一但召回,哪怕只是部分,也恐前功尽弃,而真的拿下十六州,更须重兵驻守,否则,否则……金国觊觎,暗动歪念,于我大宋不利啊!” 道君皇帝皱眉道:“京畿禁军也不能动吗?” 何栗道:“官家,原本京畿禁军就有部分驻扎河北,随后郓王还要挂帅带着精锐前往辽地,剩余的必须留下拱卫京师,万万不可动!” 道君皇帝瞅了瞅他:“那就这么眼睁睁看老二占了半个熙河?” 何栗道:“只是半个熙河的话眼下还无大碍,那河西之地除了西宁只有湟州还算繁华,廓州原本就是军州,甚不如中原县城,秦王若是止步于此,估计是想倚黄河割据而治,官家只须等待燕云平定,回头慢慢计较就是。” 道君皇帝哼道:“慢慢计较,慢慢计较,他都造反了,朕哪里有心思和他慢慢计较。” 何栗谨慎道:“官家,臣猜测,秦王未必会打过黄河这边。” “爱卿何来此言?”道君皇帝疑惑道。 “秦王若是真打算一路向东,过黄河,下秦凤,那么此刻应该已经打起反旗,檄发天下了,可据臣所知,并无此类事情发生。” “你不了解这孽障。”道君皇帝淡淡地道:“这孽障最擅玩一些瞒天过海,顺手牵羊的花招手段,不举反旗发反文不过是想混淆行径,给外界假象,好蒙混夺取城池土地,朕现在就给熙州通判下道圣旨,暗示他一下,别被这孽障给骗了,也叮嘱他密切注意河西动静,一但这孽障有渡过黄河的企图,立刻急报过来。” “是,官家英明!”何栗忙道。 湟州,知州衙门。 赵柽坐在椅上眯眼观看跪地两人,一个是辛叔献,一个是湟州知州于文术。 于文术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没什么好说的,此刻就算再傻,他也知道姚平仲肯定暗中投靠赵柽了,不然哪里会一刀一枪不动,就带着军队跑出城去,尤其临走时把那东城城门都给损毁了,跑过了黄河后又一艘船都没有送回来。 姚平仲既然投靠了,那姚古便不好说,倘若姚古也投靠了赵柽,那这西北可就要出大事了。 于文术低头心中琢磨,旁边辛叔献却高昂着脑袋:“秦王殿下占西宁,夺湟州,莫非真要掘我大宋根基,起兵谋反?” 赵柽冷笑道:“还用本王掘吗?本王再不出手,这熙河都快变成你辛家的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王此乃污蔑之言!”辛叔献立刻急恼道:“老夫一生戎马,上忠君主,下爱黎民,从未做过半点越轨之事,秦王若是看老夫不顺眼,杀了便是,却万万不能玷污老夫一生清名!” “清名?”赵柽瞅着他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好说的,人都是在变的,屠龙者终为龙的例子自古以来不胜枚举,辛叔献也不例外,甚至来说辛叔献都有些不太够资格,毕竟官职不够高,权势不够大,只拘于熙河一地。 赵柽倒没打算杀他,虽然不拉拢辛家,可辛家兄弟眼下在辽国带兵,若是他这边杀了辛氏满门,那头辛家兄弟在战场上闹起来,会对征辽战事不利,他此刻虽然反出了朝堂,但在燕云之事上,自然还是要站在大宋这边,虽然大宋未必能夺回十六州,甚或守住。 赵柽微微叹口气,冲旁边挥了挥手,立刻过来人将两个押了下去。 然后他唤来众将开会,又去城头瞭望,仔细交待一番后,于第二日返回了西宁州。 随即他便开始整肃兵马,训练新军,派出队伍于黄河岸边布下严密防御,接着议起了进攻西夏的事宜。 西宁知州府的牌子此刻已经撤掉,换上了大元帅司的名字,赵柽自领大元帅职,将里面原本的知州大堂改成了议事厅。 这时厅里面有十几个人,陇右都护府都护副都护,三个军司的主官副官,下面各军的军长副军长。 赵柽指着墙上一幅军图道:“都仔细瞧瞧,各抒一下见解,有什么主意的都拿出探讨。” 众人一起上前观看,有之前便了解西夏情况的,也有只闻其名,却知之泛泛的,但都认真地向图上瞅去。 这张图是赵柽亲自手绘的,和普通的军图不同,更加详细易懂。 如今西夏共拥十六州四府,都城是兴庆府,另外三府则是宣化府、西平府和西凉府。 但西夏的州与大宋不同,沿边的州都叫做军司,尤其是和大宋泾原、环庆、鄜延交汇的地方,军司密集,重兵把守。 而熙河这边,只有一处卓啰和南军司,前方还有一座盖朱城,下方则就是柔狼山了。 至于陇右两千里地界相对的西夏军司,都距离较远,毕竟这边的交界处极其难走,砂石山漠,不好用兵,一但跨入对方区域,想要回去可就难了。 而西夏的军制也与大宋不同,李元昊称帝后,分西夏全境为左右厢,五方防区,就是五大军团,设有统军司、经略司,统兵体制大体分为三层,第一层为枢密院,第二层为经略司、统军司和殿前司,第三层乃是监军司。 监军司共十二处,类似大宋的军路,各监军司由都统军、副统军、监军使、及下设之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等分掌驻军事务。 西夏建国最初兵力大概十五万左右,如今号称三十万,按照大宋枢密院的情报来看,真正的精兵也就八万多,剩下的都是常驻军,或者老弱病残。 而其中最精锐者当属兴庆府的禁卫两万五千人,属于中部军团,这部分兵马包括六班直宿卫和三千铁鹞子,还有拱卫兴庆府南面的灵州和翔庆监军司,拱卫兴庆府北面的右厢和朝顺监军司。 而这个中部军团的主帅,都统军、镇衙头,就是西夏皇帝李乾顺的庶弟晋王李察哥。 李察哥这个人,雄毅多权略,有谋通军事,可开三石弓,可使上百斤马槊,洞射重甲,马上取敌首级,不在话下。 而且这个人曾助吐蕃诸部反宋,改制铁鹞子行军方法,在统安城大败过宋军,时论名将之首的熙帅刘法,就是死于这一战之下,也可以说是死于李察哥的手下。 此战成就了李察哥的赫赫威名,号称西夏军神,即便回鹘和辽等地,也都耳闻。 这时赵柽道:“宋金灭辽,天祚帝肯定会向李乾顺求援,不过西夏向来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绝不可能出兵前往援辽,但是……” 众人此刻转头倾听,赵柽接着道:“但是依照李乾顺的德性,倒大有可能趁此机会前来偷袭大宋!” 众人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柳随云道:“王爷说的有理,宋夏世仇,虽然近几年消停了些,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李乾顺又怎会放过。” 卢俊义纳闷道:“如今宋金联盟,难道李乾顺不怕灭完辽后,再去攻夏吗?” 赵柽摇头笑了笑,柳随云也笑了起来,卢俊义愈发不解,道:“这等政事属下不懂,王爷还是莫要打哑迷了。” 赵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吕将身上,吕将此时似在思索什么,浑然没有发觉赵柽看来。 “吕副军长!”赵柽道。 “啊,王爷……”吕将从思索中醒转,急忙道。 “你说说看,西夏怕宋金联盟攻夏吗?” “这个……”吕将皱眉道:“大抵是不怕吧,金国人少,即便灭了辽,都很难全部占据,否则也不会答应大宋结盟了,自家直接取了辽国全土多好,西夏若是能看明白这点,怕是便不会畏惧,因为金国不可能答应大宋前去攻夏。” 赵柽点了点头,看向众人:“就是如此,灭辽之后,那庞大的疆土草原,金国都无法短时间消化,哪里有心思去打西夏这等山原之地,至于大宋……打完辽后多是疲军,以往都胜败难料,如今疲军,那李乾顺自然也不怕了。” 他说完后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代表着西北五路的线条标志上轻轻划过:“若你们是李乾顺,一但准备偷袭大宋,那选哪一路好呢?” 议事厅内片刻沉默,接着杨志微微发颤的声音响起:“不会……不会是熙河吧?” “我看也像熙河啊!”张宪亦道。 “肯定是熙河!”向来沉默寡言的徐宁开口。 “就是熙河了!”杜壆道:“别的地方都距离辽地和大宋京畿较近,只有熙河最远,一但熙河被袭,那么西军想要回援都得许久,倘若我是李乾顺,肯定首选熙河攻击。” 赵柽笑着看了眼柳随云,柳随云也笑起来,冲众人道:“诸位所言没错,就是熙河!” 他话音一了,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吕将走到地图前上下瞅了几息,大惊道:“兰州,兰州是距离西夏边境最近的州城,而且兰州向来商贸繁荣,西夏若来,肯定会就近偷袭兰州!” “不错,别的州城都距离边境较远,奔波前来,难掩行迹,已经谈不上偷袭也失去先机了,何况孤军深入,也不符合西夏惯来的战法!”赵柽点头。 “王爷,是兰州吗?”这时鲁达抓了一把颏下卷须道:“兰州在黄河对岸,不受咱们管制啊。” “咱们又不守兰州,兰州由熙河那边护着,鲁将军不必急切。”柳随云笑道。 “就是,哥哥急得什么,黄河那边咱们暂时也不过去。”史进亦道。 赵柽这时再次站起,走去吕将边上,伸手往兰州对面一点,缓缓地道:“西夏若渡黄河偷袭兰州,必然会调遣卓啰和南军司的兵马,那么咱们就……” 他的手指顺势向上一滑,在西夏卓啰和南军司处停下:“咱们就去偷袭军司前面的盖朱城!” (本章完) 第462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造谣,这一定是造谣!”道君皇帝气急败坏的把手里密报狠狠摔在地上。 他眼睛扫过前方站立的白时中、李邦彦等人,此刻没有谁敢说话,个个都脑袋低起,但内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上京传出消息,当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并非被辽刺杀,而是宋国秦王赵柽干的。 这消息简直如一块巨石丢进湖水,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但大宋懵了,就是金国也懵了。 道君皇帝神情怒忿地看着众人:“这是污蔑,这是阴谋诡计,这是栽赃嫁祸!” 前方没人说话,道君皇帝喘着粗气道:“那孽障怎么可能会去刺杀金国皇帝?他哪有的时间,又哪有的人手?简直毫无道理,他刺杀金国皇帝干什么?这是陷害啊!” 白时中微微抬了头,嘴唇动了动,但又合上,道君皇帝瞧见立刻怒道:“要说什么就说,不必犹犹豫豫!” 白时中苦笑着向前一步:“官家,微臣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道君皇帝道。 “微臣记得,完颜阿骨打被刺杀那年……”白时中斟酌道:“正是官家派秦王出海,第一次欲联络女直结盟的时候。” 道君皇帝一愣,随后想了想:“好似就是那年,不过那孽障刚出海不久就被海盗劫了,并没有到达金国,似乎还吃了不少苦头,马政和呼延庆都证明了。” 白时中道:“陛下,微臣觉得此事存疑……” 何栗在旁边踏出一步:“白相公,眼下不是纠结这件事情真假,辽国栽赃嫁祸也好,还是真有那么一丝可能是秦王干的也罢,主要是如何去和金国解释。” 道君皇帝怒道:“根本就是莫须有之事,要作何解释?” 张邦昌上前道:“陛下,解释还是要的,此事不管真假,辽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怕金国会心生疑惑,不利于前方战事啊!” 道君皇帝坐在龙椅上皱眉思索:“要如何解释?” 李邦彦道:“臣觉得,最好的解释莫过于让秦王当面对质。” 张邦昌也道:“李相公所言极是,既然当日金国皇帝在秋猎之时被刺杀,那肯定许多人见到,只要让对方辨认一下,不就能证明清白了吗?” 何栗道:“不错,辽国此乃狗急跳墙之举,眼看灭国在即,无有挽救计策,这才想出此种卑鄙无耻的法子意欲拖延,只要秦王当面让金国看上一看,此事即解。” “可是……”白时中忽然开口:“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呢?” 万一是真的?众人闻言脸色都难看起来,虽然包括道君皇帝在内,九成九不相信是赵柽杀了完颜阿骨打,可世上事哪里有绝对一说,何况完颜阿骨打死时赵柽确实不在东京,而是出了海,目地正是金国。 道君皇帝道:“不管是不是那孽障做的,你们认为让他前去金国阵前对质,他会去吗?他如今可是造了反的!” 堂内又是沉默,道君皇帝脸色阴郁道:“都回去想对策,此事不能拖得时间过长,否则金国势必会起疑心。” 众人唯唯诺诺向外走去,看着已经消失了人影,道君皇帝仿佛泄了气般瘫坐在椅子上,嘴中喃喃地道:“这孽障,这孽障,真是气死朕也……” 月黑风高,一支人马悄悄从西宁城中出来。 一万藤甲军,四个卫的轻骑,朝着东北方向行去。 熙河路和西夏有两段交界,一段比较漫长的是黄河以东,以兰州为首到震武军这段距离,此处地势稍显平坦,只有黄河相隔,少有山野阻碍。 另外一段却是在湟州,这段比较窄,有山有石,路径狭仄幽长,大宋和西夏都修有军堡军城、山壁寨子。 至于西宁州,其实没什么和西夏交汇之处,因为北上方陇右都护府探出来一块,与湟州探出的地方相接,这里乃是大山,无法行军。 湟州和西夏交汇这里,以前也打过仗,熙河开边,河湟战役,两次拓土之举后,都和西夏在此处打过。 后来童贯效仿范文正公,在此实行推堡制度,每隔不远就建堡垒寨,隔不几里就有烽火墩,又兼地势难行,想要进军须许久才能到达大宋州县,消息早便会传递过去让西军得知准备,而且打完了回撤也不容易,所以西夏渐渐放弃此处。 不过赵柽却选择从这里进攻西夏,因为一方面他笃定李乾顺极有可能趁着宋辽开战偷袭兰州,一方面对方倘若偷袭,那么边境外最近的卓啰和南军司肯定会空虚,西夏肯定会从卓啰和南军司调兵。 那么无论是盖朱城,还是军司所在的卓啰城,都处在虚弱的状态,他便趁此机会,拿下此二城。 至于进军路线过长,打过后不好回撤的弊端,他却没有太做考虑,因为一但进军西夏,他压根就没想过再撤回来。 拿到手的城池土地,怎么能轻易回吐? 柳随云已经让蕃官下去西海湖之南,前往联络吐蕃的生蕃部落,前两日便带回不少人口,有的部落早就吃不上饭,蕃官按照柳随云教的言语劝说,这些生蕃部落倒是乐意迁徙,未来的时间内会有源源不断蕃兵加入陇右。 而且在西宁州、湟州、廓州、积石军等地,也是大肆招军,高过大宋五成的军饷,让不少羌、鹘,还有散落在外的党项、鞑靼都来当兵。 至于汉人更多,甚至黄河以东不少想要从军吃饭的汉人,也纷纷跑到河西,跑去西宁州加入军伍。 除了立刻就能拿到手的军饷、安家费之外,陇右都护府更是许下了土地。 大笔的土地,只要立下战功,就有土地奖赏,无论是军官还是小兵。 但这个所谓的立功并非在熙河陇右,乃是在西夏,想要获得土地,就要前往西夏参战。 西夏这时富饶,原本就占据了大片河套地区,黄河自兰州上行的土地全都是西夏的,且自李乾顺继位以来,大力发展农业和牧场,西夏的富庶区域甚至已不下于中原一些地方。 前来参军的汉番对和西夏打仗根本就不在乎,西北人口向来强悍,又是杂居,原本打仗就是打西夏,在边境打和去西夏国内打,于他们心中都是一样的。 他们也对如今的西宁州与大宋是否有区别没什么概念,西宁州不举反旗,大元帅姓赵,是宋国皇帝的儿子,在他们看来就是一样的,尤其是各族番人,心中自当是如皇子分封,自领一部罢了,吐蕃党项、回鹘鞑靼都有这种传统。 所以赵柽这次打过去就没想着再撤退回来,毕竟后方兵源并非紧缺,而且可以边打边收兵,只要打了胜仗,降军也好,党项寻常百姓也好,都是军兵来源。 这种时刻不要提什么忠心不忠心,是否真心投靠,党项一族本就多变,只崇拜强者和力量,战争机器开动之下,哪有那么多选择,一但西夏树倒猢狲散,大势所趋,那假意也变成了真心。 赵柽这次亲自带兵,留下柳随云守护西宁,此行打下盖朱城毫无疑问,而且一但向前再破了卓啰和南军司所在的卓啰城,那就以卓啰城为基地,西北谋西凉,东北谋兴庆。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候,大军过了把拶宗城,来至湟州东南的通川堡。 通川堡乃是童贯推堡制度的起始之处,也是所有军堡里最大的一座,驻扎了二百多人的样子。 赵柽堡外扎军,这些军堡的兵卒在湟州被拿下之后,也都投降了,他们的想法和廓州知州一样,反正都是你们老赵家自己的事,我们才不自相残杀呢,而且听到军饷直接提了五成,更是都欢呼雀跃。 可不要小看这五成军饷,这每月多出的五成,在西北之地可以多养活两三口人,或许在中原不算什么,但在西北绝不是个小数目。 在通川堡住了一晚,第二天赵柽点齐了兵马,缓缓向着西夏边境处移动而去。 队伍走的并不快,这条道路山野较多,乱草砂石,无论人马都不好疾行,而赵柽也有意压着速度,每路过一处堡垒寨子,都入内检查一番,直至天晚,前方还剩下两三座军堡的路程,便会到达西夏边境。 赵柽刚要下令原地驻扎休息,忽然前哨探马过来中军,几个人匆匆忙忙搀扶着一名混身是血的堡兵。 未待赵柽开口询问,那堡兵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张嘴道:“王,王爷,大事不好,西夏,西夏袭边……” 说完之后,身子猛地颤了颤,便没有了气息。 赵柽闻言脸色巨变,西夏袭边?! 莫非他们都预料错了?西夏根本没有去进犯兰州,而是奔着湟州而来? 可是不对啊!从卓啰和南军司,通过边境再到湟州,这条路途实在太过遥远,而且极其难行,堡垒遍布,很难不走漏消息,再说湟州虽然相对比较繁华,可战线倘若要拉这么长,即便抢了东西,也很难撤走,更不可能直接占了城池,那会被直接包饺子的。 赵柽沉着脸,下令道:“全军战备!” 片刻之间,大军直接进入作战状态,然后赵柽吸了口气,再度下令:“前方发现西夏敌踪,骑兵向前,直接冲杀过去!” 前方张宪得令后,立刻指挥着第三军骑兵的四个卫,加快速度向前飞奔,后方藤甲军也紧随跟上。 约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远处喊杀声骤然响起,对方似乎也有骑兵在前。 当下这条道路并不宽阔,两旁都是蒿草砂石,行军艰难,与对方来军直接在路中间遇上,瞬间便碰撞到了一起。 这种情形,其实什么探马斥候都失去了作用,因为赵柽这边知道对面有军奔来,所以就是一路直冲过去。 但对面也并非毫无准备,毕竟已经进入了大宋境内,而且摧毁了好几座军堡,西夏军也小心着前行。 可是哪怕再小心,他们也预料不到居然会迎头碰上一支骑兵。 西夏对熙河这边情况知道得不算详细,因为赵柽没有举反旗,所以对河西已经易主并不了解,但他们知道宋金联盟攻打辽国,从西军之中调走了大部分人马,剩下的也就是堪堪守城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机动部队存在了。 此刻西夏兵虽然心中谨慎,可突然看到大队骑兵出现在这种平时绝不会来的地方,立刻就有些傻眼。 他们只有三千人马,其中骑兵一千,步军两千,可这时看着对面的骑兵似乎都有己方这些人多,后面更是喊杀声震天,不知还有多少,第一反应就是要掉头逃跑。 这并非西夏军队不悍勇,敢于越境偷袭的肯定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兵,可既然是来偷袭,那被发现了肯定心虚,何况还和这么一大队兵马撞在一起。 这时西夏军后方已经骚乱,有步兵转头就跑,希冀着赶快跑回边境那头再说,那头二十几里就是盖朱城。 可前方踫到一起的骑兵却跑不掉,此刻天色将晚,道路又窄,哪里转得了马头,最后只得咬咬牙,硬冲上去。 但赵柽的轻骑兵与寻常不同,就算西夏出马,又擅长锻造,历来靠此弥补国力不足,与大宋相争,但赵柽的骑兵的马和甲,都是大宋此刻最上乘的,西夏哪怕甲马都好,这只队伍不过普通装备,还是稍显不足。 何况赵柽这边骑兵都携着铁枪,铁枪这东西游击或许无用,短兵相接却是无上利器,只要不踫到西夏的重甲铁鹞子,任何样的骑兵都几乎能胜过,兼之人多势众,只是一个冲锋,对面的西夏兵便被冲散了。 接着大军碾压上前,就看血雨纷飞,惨嚎不断,横推一般就追杀过去。 只是片刻工夫,死尸已经堆满路边,无主的战马散落荒野草间。 史进命人抓了两个活口送过中军赵柽处,赵柽立刻审问,才知道这支队伍只有三千人,而目标也并非湟州,而是兰州。 他即刻便明白,西夏这是兵分两路袭兰州,对方笃定熙河此刻军少,未必会发现这支队伍,而且眼下的位置距离兰州其实远比湟州要近,南去不远就是黄河边,这样无论哪支队伍先偷渡了黄河,就可以配合另外一边,哪怕到时候剩下那支要抢渡,也会成功。 想到这里赵柽心思微微一动,连下两条军令,第一条前军加快速度,封锁边境,不许过来的西夏军逃回一人。 另外一条则是收捡散于山野的西夏战马,和西夏兵身上的盔甲兵刃。 约莫小半个时辰,赵柽来到边境之处,张宪吕将正率军在此等待,看见他道:“王爷,现在过境吗?” 赵柽眯眼往边界那边瞅了瞅,此刻虽然天晚,但有明月当空,婆娑洁白。 他微微沉吟,伸出马鞭朝前方一指,朗笑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本章完) 第467章 清华红玉,凄情箭法 赵柽坐在都统司大堂内,又看了一遍那信,然后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两女身上。 这两名女子一人着红衣,一人穿白裳,都年岁不大,生得娇俏俊丽。 虽然举止不比之前元家人那么压低姿态,谦逊恭敬,但也是谨慎有礼,该做的礼数一点不少。 赵柽将手上信放置桌案,开口道:“你二人来自西夏皇宫?” 此刻元果不在堂内,被赵柽提前派人赶了出去,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听见为好。 两女互望一眼,白衣的说道:“小女清华,这是我师妹红玉,我两个虽然给皇妃传信,却并非来自宫中。” “并非来自宫中……”赵柽道:“那来自哪里?镜妃是元家的人,你们来自元家?” 二女摇头,红玉道:“也不是来自元家,大将军,我们来历不方便透露,还望大将军见谅。” 赵柽皱眉道:“你等想过没有,我如今与西夏开战,你们却替镜妃前来送信要人,我完全可以将你们扣下杀掉!” 清华道:“大将军,宋国兵家有句名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以往大夏同宋国开战时,同样都不会斩杀对方使者,何况我与师妹只是送信请求赎人,并不涉及战事。” 赵柽冷笑道:“虽然听你们两个名乃汉文,但怕也是党项,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确实不假,却并非这样用的,你们不是西夏的使者,只是镜妃私下遣你们办事,杀不杀还不是本将的一句话?” 红玉道:“大将军,所谓兴仁义之师,天下方能莫敌,仁义之师从不滥杀无辜,我师姐妹与宋国与大将军素无仇怨,相信大将军不会杀我们的。” 赵柽眯了眯眼:“这都是谁教你的?仁义只是师出有名,伸张仁爱正义讨伐佞恶,战场之上若仁义心软的话,怕不早就败北了,告诉你们这些话的人对此一知半解,也敢出来教人?你俩若照此行事,早晚被害死都不自知。” “不,不可能,林姑娘也是汉人,而且饱读诗书,她房内的书架上全是汉学,又怎会说错呢。”清华咬唇辩解。 “甚么林姑娘?是你们两个的师姐吗?”赵柽摇头:“怕只是个好为人师,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红玉期艾道:“林姑娘倒也算不上师姐,但真的很有学问,就算是皇妃,也很钦佩她。” “行了行了!”赵柽看二女满脸不服气神色,摆手道:“信我看过了,镜妃想要赎回她兄长不是不可以,但她开出的价码太低,本将不会同意。” “大将军,这价码不低了吧?就算是皇室被俘虏,都不会拿这么多银子赎人的!”两女立刻颦起眉头,异口同声讶道。 赵柽冷笑:“五万两银子就想要人?打发叫化子呢,这未免也太轻视本将了!” 两女闻言站在原地有些发呆,五万两白银,放在大宋也是一笔巨财,道君皇帝为了二十万两都能大费周章,抛下脸皮跳脚咆哮,这五万两在西夏已属天文数字。 赵柽话锋一转,悠悠道:“不过本将也是纳闷,元果与镜妃虽为兄妹,却并非同母,镜妃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救他吗?” 清华道:“皇妃并非只是在救兄长,更是在救家人。” “在救家人……”赵柽点了点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照元果眼下犯的罪,诛九族肯定是够了,西夏刑罚严厉,远胜大宋,就算是皇室彼此之间也说杀就杀。 虽然元家地位超凡,不至于被李乾顺下令灭掉满门,可元果这一支却是跑不了,尤其元果直系的亲属,恐怕都要斩首。 只不过有镜妃在,这事情或还有转圜余地,但前提得找到元果,让他自辩事情经过,是迫不得已,还是被人威胁,或者教他干脆打死不认,如此才好脱罪。 赵柽道:“你两个回去告诉元镜,五万两太少,本将又不缺这点钱花,想赎元果回去,就要拿出诚意来!” “大将军想要多少?”红玉道:“总得有个数目,我等才好回去禀报。” 清华也道:“若是将军并非狮子大开口,说不得我二人就可做主决断。” 赵柽闻言身子向后靠去,缓缓道:“你两个做不得主,本将不但要钱,还要些旁的东西。” “大将军还想要什么?”两人疑惑。 赵柽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又一翻:“十万两银子一毫都不能少,另外……本将还要隔空相思矢与凌空销魂箭的练法,还有配合这种武艺的山海指经!” “甚么!”两人闻言一起惊呼起来:“大将军,这却是万万不能!” 赵柽笑道:“能不能问过再说,若镜妃舍不得,那也别要元果这个兄长了,另想办法给家人脱罪便是。” “……”两女闻言呆住,她们没想过对方居然提出来这样的条件,可对方又是从哪里得知镜妃会武,还掌握两门箭术绝艺的呢? “大将军,此事只有等我们回去禀报,让皇妃决定再说。”清华道。 赵柽点了点头:“那就回去报给元镜,问她愿不愿意好了。” “大将军,我等现在就走,还望大将军……在此期间,莫要打骂虐待皇妃之兄。”红玉小心翼翼地道。 赵柽瞅了瞅红玉,冷哼一声:“这也是元镜交待的吧?本将军岂会做那等事情,她还交待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好了,省着你两个吞吞吐吐,本将听着心烦,交代完了就赶快回去传达本将的条件!” 听着赵柽语气不善,清华谨慎地道:“皇妃……还交待了一事,想让我二人请求大将军,见一见皇妃的兄长……” “见元果啊?”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既然本将开出了条件,那倒并非不能见,只不过如今我这里早就没了元果,只有刘果了!” “刘果?甚么刘果?”红玉纳闷道。 “呵呵……”赵柽笑道:“元果嫌弃元姓不像汉人,已经改姓刘了!” “什么?”两女顿时吃了一惊,清华神色复杂地道:“还烦请大将军让我等见一见皇妃之兄。” “好,那就见见吧。”赵柽微微一笑:“不过你二人不要胡乱说话,看着就好,若是开口多言,别怪本将军不放你们离去!” “大将军,我们只是看看,绝不多嘴!”清华道。 “去把元营长喊过来,就说我有事询问。”赵柽冲旁边使个眼色,白战立刻出门去找元果。 片刻之后,元果小跑进来,弯腰道:“大将军召唤小人?” 本来他这几天是称呼赵柽王爷的,但刚才赵柽示意白战,白战交待他有外人在,叫大将军就好。 这时元果偷偷向旁边瞅去,只看是两名年轻貌美的小娘,不由暗自撇嘴,还以为什么外人,原来竟是两个女子,肯定是这恶王从城内抓过来玩乐的,又不想暴露真正身份,才让他如此称呼。 赵柽在上方点了点头,元果擦了把额头细汗,道:“大将军,城外的人走了?不会真又是来赎小人的吧?” 赵柽道:“确实又是来赎元果你的,不过开出的价码我不满意,就都赶走了。” 元果“嘿嘿”干笑两声,心说可千万别出大价钱,出大价钱你这黑心宋王难保不会将我卖掉,一但自家被卖回去,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将军,小人……”元果一脸谄媚地道:“小人已经改姓为刘,大将军以后叫小人刘果就好了。” “哦?哈哈哈!”赵柽笑道:“这却是本将军忘记了,倒是要称呼刘营长才对。” “大将军日理万机,贵人多忘,贵人多忘。”元果急忙阿谀。 “对了!”赵柽眯眼打量元果:“刘营长啊,你这胡子是哪里来的?之前我虽然看到却没来得及问,昨日我记得似乎还没有,怎么一夜之间就长了这般长?” 元果本来是标准的小白脸胚子,下巴嘴边都刮得干干净净,但眼下却多出一抹胡子来,只在唇上,乃是短髭。 “大将军,这是小人粘上的,把黑马鬃剪短,再拿树胶一根根粘到皮肤,总能保持几日不掉,这样就算是元家人看到也未必一眼就能认出来。”元果得意地道。 赵柽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清华红玉二女,二女都神色难看地盯着元果,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元果此刻怕是已被二女给活剐了。 “对了大将军,唤小的来是……”元果疑惑地瞅了瞅旁边白战,白战刚才找他说王爷问话,可来了半天,赵柽也没询问什么。 赵柽想了想,道:“叫刘营长来确实有些事情问你。” 元果道:“大将军请说。” 赵柽缓缓地道:“我听闻你那妹子十分貌美,所以才被李乾顺看上纳进宫中,但美貌的女子我在大宋见得多了,并不相信这种传言,你且说说看,明镜儿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说,貌比天仙?” 元果闻言一愣,心想怎么还说起这茬来?这黑心的宋王想要干什么?难道还打着去兴庆府抢自家妹妹的主意? 他眼珠转了转,觉得不能说实话,明镜儿确实美若天仙,但他才不会告诉黑心宋王,不然真惦记上自家妹子可非好事,这恶王心狠手辣,做事歹毒阴险,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到时再对自己妹子不利,他可就真的成了家中罪人了。 “大将军,我那妹妹其实容貌普通寻常,说好听点也不过就是庸脂俗粉,哪里会貌比天仙呢。”元果摇头,恰好瞅见旁边二女,伸手一指:“还没有这两位姑娘有姿色呢!” “哦?”赵柽纳闷地道:“还不如她二人?” “远远不如……”元果道:“但凡女子多处,将我那妹妹丢进去,都再难寻找出来,大将军可想而知她有多一般了。” “真的这么平凡?”赵柽道:“那为何李乾顺还要纳入宫中?难道西夏皇宫里的后妃倒还不如民间了?” “大将军,倒也不是……”元果边说边编,但瞎话虽然易说却也分什么事情,眼下这种却有点不太好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李乾顺此人胆小,每每惧怕刺客暗杀,小人妹妹身有武艺,我元家又与皇室亲近,所以才选进了宫中,小人妹妹虽然容貌普通,但却可以保护李乾顺一二,所以才受宠爱。” “原来如此!”赵柽点了点头,又道:“你上次说明镜儿练箭,能不用弓弦就射出箭头,叫什么隔空凌空的,本将据此想来那她不但容貌普通,就算是身材也魁梧壮硕吧?常年练箭怕是胳膊要有小树粗细才对?” “啊?”元果呆了下,随即便道:“大将军说得是,我那妹妹何止胳膊如小树,就是腰粗都好比水桶呢!” 赵柽哈哈大笑:“居然如此,这么想来性子也肯定不好了?” “对对,脾气暴躁好如醉汉,沾火就着!” “那说话声音肯定也难听了?” “不错不错,就似外面老树上的乌鸦。” “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不通?” “咳,男人婆一个,哪懂这些文雅之事,平日里除了舞刀弄枪,就连女红都不会!” 赵柽伸手轻拍桌案:“如此看来,就算能保护李乾顺一二,但恐怕李乾顺的宠爱也是装出来的,世上谁不爱美女,李乾顺亦不会例外!” “绝对是装的,不然进宫几年,怎么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生出来,肯定是李乾顺私下里不待见她!” “你!”这时两女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清华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元果瞅了瞅清华,心说关你这小麻魁甚事,麻魁是西夏语女子的意思。 他不高兴便要反唇相讥,赵柽却挥了挥手:“刘营长先退下吧,我有些累了。” 元果急忙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往门外走,还不忘狠狠瞪了清华一眼。 待元果出门远去,赵柽笑眯眯地看着二女道:“如今人也见了,去回去禀报元镜吧,再不将他兄长赎走,本将回头可要继续给他升官了,到时消息传去西夏朝堂,元家也好,她镜妃也罢,恐怕都将不好做人!” 两女神情愈加难看,红玉道:“我们现在就走,还请大将军下令让我和师姐出城。” 赵柽点了点头,冲旁边白家两兄弟道:“送二位姑娘出去,不要怠慢。” 看着两女出门离开,赵柽缓缓从案后站起,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当日师公金台与他讲述自在门隐秘时,曾言及四大嫡传弟子的巫飞云受到刺激远走天山。 而这巫飞云同李霜眉天路子一样,并非空手离去,也携带了不少拳谱武艺,其中有一门武艺极为厉害凶烈,名字叫做凄情箭法。 就不知这凄情箭法,与那隔空相思矢,凌空销魂箭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本章完) 第469章 绑人,刺杀 赵柽在松涛楼上饮酒,他坐于窗边,白家两兄弟和元果桌旁相陪。 酒并不算好,但却很烈,是被大宋那边称为塞上春的西夏酒。 赵柽喝一口酒,吃一口盐炙羊肉,观望楼下风景。 此刻正是初夏季节,和风暖煦,阳光明媚,街上行人三五成群,或说或笑,似乎早忘记了前些时日的战火纷飞,还有城中的血流成河。 他沉默了片刻,道:“兴庆府风景如何?” 元果忙放下手中油渍渍的羊排,擦了擦嘴角道:“公子,兴庆府比这里热闹十倍百倍,堪比辽国上京。” “哦?”赵柽瞅他道:“你去过上京?” “没,没去过……”元果讪讪道:“都是听说的,兴庆府中有辽学、汉学,辽学里有契丹人教授,他们时常会说起上京的事情。” 赵柽淡淡道:“想去上京看看吗?” “去上京?”元果呆了一下:“小人从没想过这事情,上京也实在太遥远了,听说眼下正在打仗呢。” “你没有想过去上京观看,本公子倒是想过去兴庆府瞧瞧呢。”赵柽放下酒杯,缓缓说道。 “公子……要去兴庆府?”元果闻言心中顿时一惊,这恶王什么意思?居然说出这般的虎狼之词! 他想去兴庆府?他去兴庆府干甚么?兴庆府可是大夏的国都啊,他若是去了兴庆府的话,那大夏……元果不敢再想下去。 “怎么?本公子去不得兴庆府吗?” “不是不是……”元果眉毛跳了跳,小声说道:“公子合该去兴庆府,合该去……” “哼!”赵柽冷笑:“西夏不得天命,李乾顺昏庸无道,早就应主动退位,让河西四郡地盘并入中原,这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无见刀兵,天下太平。” 元果眨了眨眼,心中腹诽,这恶王果然专横跋扈,那怎么不让宋国并入大夏呢?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赵柽似乎看破他心事,淡淡地道:“党项蛮夷,怎可与汉习相比?若不早日一统,学汉文,教汉化,近汉居,又怎得文明?似这般牧野荒原,朝醒山石,息睡篷户,与茹毛饮血的野人何异!” 诛心啊诛心!无耻啊无耻!元果心中顿时大气,分明就是想要吞并西夏,灭了他们党项的朝廷,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恶王真真是狂悖无道。 “公子所言极是,小人一直以来也这般做想,只是从没有机会去实现,如今得遇公子,真乃小人三生有幸也,小人定然追随公子,兵指兴庆,马踏贺兰,成就大业!” 赵柽哈哈笑道:“书同文、车同轨、度同距、量同衡、币同制、行同伦、地同域,元果……你觉得如何!” “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震古烁今之能,定然可以实现此等豪情壮举,小人今生追随得见,真乃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啊。”元果一脸谄媚地道。 “刘营长汉文学得不错啊!”赵柽笑眯眯瞅他。 “小人,小人敬公子一杯……”元果心中乱跳,急忙端起了酒杯。 赵柽喝了口酒后,眼望窗外,刚想再说句什么,忽然瞧见不远处一名老翁和一名老妪赶了羊群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军兵。 羊并不多,只有十几只模样,但却生得十分肥硕,可见这西夏河西草原之地,正是牧养牲畜的佳所。 他眼神从羊群身上缓缓落向老翁老妪,目光不由顿了顿,见这羊都被赶往松涛楼院内,便伸手敲敲桌子:“松涛楼的老板什么来历?” 白家两兄弟自然不知,看向元果,元果不晓赵柽何意,愣了愣便开始思索起来,片刻后才道:“之前与公子所报不假,这松涛楼老板确系汉人,只不过他似乎有个叔叔在兴庆府军器监做官,是以才能在卓啰开下这般大的酒楼。” “兴庆府做官……”赵柽眼睛眯了眯:“兴庆府做官的汉人多吗?” 元果道:“并不算多,凤毛麟角,远没有契丹人多。” 赵柽点了点头,忽然道:“刘营长会下棋吗?” “下棋?”元果一脸迷惑:“略懂一二,公子是要……” 赵柽道:“日里枯燥,有空时我找刘营长对弈几盘。” 元果心中纳闷,却赔笑道:“小人遵命,公子随时可找小人下棋,小人也没什么旁的事情。” 赵柽点头起身,白霸急忙去结了账,随后一起走下楼去…… 转眼日头偏西,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卓啰城西方半空,一轮胭脂色巨大红球撒下点点余辉,映照得城内家家户户房顶都是灿烂一片。 就在松涛楼后方大院内,有几进青石房舍,最靠里面的一间屋中,两人在喝酒吃饭。 这两人年岁不小,正是送羊过来的老翁和老妪。 只见这他们此刻浑然没有了之前那种谨小慎微姿态,老翁虽然坐着,但一条腿支起,脚踩在长条凳上,双手抓着只羊腿猛啃,不时还用西夏语咒骂两句什么。 老妪也没了原本的唯诺模样,反而露出一脸奸相,在桌上挑挑拣拣,喝了口酒又吐掉,同样在骂骂咧咧。 就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音,老翁回头瞅了一眼,没好气地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闪进一人,又马上将门关闭。 “牛掌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打探得如何了?”老妪奸细着嗓子说道。 “二位,二位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被称为牛掌柜的是名中年男子,神情有些紧张,不停擦着面上汗水。 “快说,快说!”老翁不耐烦地道:“这卓啰城眼下已经陷入了宋手,老夫可不愿意多呆片刻,办完事后就要马上回去!” 牛掌柜道:“是,是,二位听我说,我已经问到了……” 片刻之后,老翁将手中没有了一丝肉的羊腿骨丢在地上,皱眉道:“这么说来想要将人绑走并不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牛掌柜自家也拽把条凳坐下:“而且就算是绑出来,也不好带离城池,每日卓啰城只开放一个时辰,而且城门口处盘查十分严厉……” “甭和老夫说这些废话,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带出去,还找你做甚!”老翁伸手抓起桌上的酒坛子,也不用碗,直接对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道:“怎么出城你想办法!” 牛掌柜脸皮抽搐地道:“若是想不出来怎么办?” “想不出来?”老妪伸手猛地往桌子上一拍,那木桌顿时“哗啦”一声板裂腿折散了架,桌上的东西滑落一地,酒坛子也摔碎成数片,“想不出来也得想!” 牛掌柜吓得一哆嗦,老翁阴恻恻地道:“实在想不出来,那老夫就只有割了人头带走,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不过你要知道那可是镜妃娘娘的兄长,到时候别说你,就怕你在兴庆府军器监的叔叔都……” “我,我尽力想,尽力想……”牛掌柜心乱如麻,这不是倒霉催的吗,之前担心宋军抢掠屠城,后来并未发生,心中刚刚松下口气,却又摊上这么档子事。 他叔叔虽然在兴庆府军器监做官,但他却只是个生意人,非是谍子之类,虽然在这卓啰城里开酒楼多少也倚仗些叔叔名号,可却从未与军中太过勾搭,今日这两人拿着叔叔的信来让他帮忙,他想要推辞却是不敢,叔叔在信里说得决绝,此忙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那信里隐晦提到事情关乎宫中镜妃,若是做不好,怕要牵扯身家性命,他哪里还敢不从,只是要将一个大活人偷偷运出城外谈何容易?眼下虽然城门已经开放,但限时不说还盘查严紧,真到那刻人没有运出去,消息走露,自家恐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翁这时冲外扬了扬手:“别苦着一张脸皮,回去想办法,若我二人得手,自会前去寻你。” 牛掌柜愁眉苦脸出门离开,老翁看他走远,对老妪道:“我看此人愚蠢,不能指望,倘若真绑了人却出不去城,那就杀死算了,只带首级回去复命也是个交待。” 老妪低声道:“皇妃可没说要死的兄长,会不会怪罪你我两个?” 老翁阴沉着嗓音道:“这种事情皇妃哪能亲自说出口?但真运不出去活人便也只好杀掉,皇妃的目的你我又非不知,总是为家人脱罪,虽说杀死兄长乃是下策,但也是脱罪的一种办法,你我两个为皇妃排忧解难,皇妃又有何怪罪?” 老妪点了点头:“这城中险恶,倒也只好如此……” 赵柽吃过晚饭便带着白家二兄弟去找元果。 元果如今并没专人跟随看守,只是呆在统军司后面一处院落不能随意进出。 赵柽也住在统军司中,不过他住在东边的大宅,元果住在西面的小院。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擦黑,司内各处都点上了红灯笼,外面打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赵柽回头看了眼白霸和白战,两人一个捧着花梨木的围棋罐,一个提了张棋盘。 他要去找元果对弈,白天就曾说过,并非临时心血来潮,而是他看到那对赶羊进入松涛楼后院的老夫妇后觉得有些不妥。 赵柽一眼就瞅出这两人身具武艺,而且还不算低,这样的人扮作牧户给松涛楼送羊,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绝不可能。 只不过这两人是西夏军方派来的谍子,还是镜妃遣来救元果出去的,却不好判定。 若是谍子,他便先不动对方,暗暗监视,等待时机让对方传送些假情报,说不好在战场上还能奏一番奇效。 但若是为了元果而来,那就不能客气了,必须抓住审问,然后直接杀掉。 赵柽知道自家提出的条件镜妃不太可能答应,毕竟银子多不说,那两种箭术更是对方的绝技秘艺,恐是爱护比性命都重,怎肯轻易给予他人。 如果镜妃看明里赎元果不成,那便极有可能派人暗中搭救,或者……直接杀掉元果也不好说! 元果一死,很多事情便死无对证,镜妃想要给元家脱罪也会容易许多。 赵柽已经派人去盯着松涛酒楼,若是谍子的话,短时间未必有什么动静,但若镜妃派来的,却应该急于行动才对,所以他便借个下棋的由头,想在元果这边呆上一呆,看看会不会有人深夜前来探查。 到了小院门前面,把守的军兵立刻行礼,随后打开院门赵柽走了进去。 院内树上挑着灯笼,主房里也亮着光,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在地上不停地转着圈子来回走动。 赵柽笑了笑,知道这元果哪里甘心待在他身边,可回去西夏那里又不敢,西夏的皇帝历来心狠手辣,就算有镜妃求情,也未必能饶他不死。 “王爷来了,还不出门迎接!”白霸轻喝一声。 屋内的元果身形一顿,急往外来,“吱扭”打开了房门后快步走出。 随后一脸堆笑小跑过来行礼,赵柽也不废话,径直往里面走入房间:“刘营长,过来下棋!” 元果没想到赵柽白天说的晚上就来,忙收拾了桌案,打理停当,白战将棋盘摆上,白霸将两个棋罐分了左右。 赵柽拿来的是围棋,围棋这个时候叫做弈,象棋才叫棋或者象戏。 元果不敢坐着,站在对面,赵赵柽压压手,他才坐下,赵柽拨了拨桌上灯花,道:“你先。” 元果纳闷道:“王爷,不猜吗?” 赵柽摇了摇头,执了白棋,看着元果下去第一枚子。 围棋这东西向来有金边银角草肚皮的说法,起手大概都落右上角位置,元果也不例外。 两人你来我往对弈起来,元果却是越下越心惊,他的棋术虽然谈不上如何高明,但对彼此棋力还是能感觉出来。 此刻他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白黑棋子,一阵头大如斗,他根本就吃不掉对方半颗,但对方也不主动吃他,甚至很多时候还故意下往旁处。 原本想让着对方,但眼下瞧反而是赵柽在让着他,不知不觉他的汗水就淌了下来。 下围棋本身颇为浪费时间,这种胶着的局面更是每走一步都要思索,这第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来时辰才完毕。 接着又开第二盘,第二盘下完后再开第三盘,转眼已经到了午夜。 就在赵柽感觉口渴端起茶杯之时,忽然微微眯起了双眼。 白战在旁皱眉低声道:“王爷,似乎有什么味道……” 赵柽没有做声,冲他打个眼色,白战立刻闭嘴,就看几息之后,元果忽然“嘭”地一声,竟一头扎进棋盘之内,动也不动起来。 赵柽接着也趴了上去,没有了动静,一旁的站立的白霸白战两人也都缓缓跌倒地上。 房间内一时没了任何声音,随后只看那窗棂昏暗的角落处,悄悄抽回一根竹管,那竹管原本所在的位置竟然隐约有青烟在缭绕。 接着又是十几息,然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两个身穿夜行衣之人。 这两人走路没有丝毫声响,来到桌子近前观察一番后,其中一个才小声开口:“老头子,哪个才是咱们要找的?” “怕是这个才对!”另外一人伸手指向元果。 “我看着也像,可另外几个又是谁?没有穿军中袍服,辨别不出身份。” “肯定是宋人无疑,能有闲情对弈,恐是身份不低,都杀掉了事!” “好,我来杀人,你绑了那个,嘴巴一定要堵严,千万别出纰漏。” 两人说着就要动手,忽然一声轻轻的咳嗽在房间内响起,二人顿时吓了一跳,目光落在了赵柽身上。 就看赵柽从桌案里缓缓抬起头,又是咳嗽一声,皱眉自言自语:“这什么烟气,怎么如此呛人?你们……你们是甚么人?” 两个夜行人对望一眼,其中个讶异道:“怎么没晕?” 另外个道:“马上动手,先杀了再说!” 他们说着就奔赵柽而来,可刚刚欺近桌案,就看寒光一闪,然后“噗通,噗通”,两人竟全部摔倒在地,竟是每人左边膝盖处都中了一剑。 白霸和白战这时突然从地上跃起,向两人抓去,不过这两人武艺高强,哪怕摔倒在地,却立刻向上一弹,就想借着另外只腿力量往门外跑。 只见赵柽袖子轻轻向棋盘上一扫,几枚棋子疾速打出,追风赶月般打中了两人腿弯,两人再次摔倒在地。 白霸白战猛扑上前,将两人狠狠压住,随后从身上摸出筋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再塞上嘴巴,这才回头望向赵柽:“王爷……” 赵柽淡淡道:“都押去大牢!” (本章完) 第470章 楔子手,三巨头 卓啰城军牢内,灯火通明,两个夜行人已经被绑在柱子之上。 白霸扯去两人面纱,赵柽一看,正是白日里见到的赶羊老翁和老妪。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镜妃派过来搭救元果的,或者有机会也要将他一起杀掉。 白战搬过把椅子,赵柽坐下后沉声道:“报上名来!” 老翁神情桀骜,不言不语,双目微闭。 老妪则破口大骂:“该死的宋狗,如今奶奶落于你手上,是杀是剐悉听你便,但有皱一下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赵柽嗤笑道:“西夏蛮夷,只敢偷袭行刺,也配称英雄好汉?” “你……”老妪闻言怒叫:“你这宋狗,胁迫皇妃兄长,巧使奸计夺城,莫非就配称英雄好汉了?我看也不过就是一奸诈之徒,你若落在老身手上,定然剜眼剁手,叫你生不如死,”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婆子。”赵柽冷笑道:“动刑!” 此刻丁二蟹和时迁两人也都过来牢里,听到赵柽下令,上前将老妪的手从绳索内拽出,老妪大喊:“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宋狗快放了奶奶我,否则陛下大军打来,定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丁二蟹骂道:“却是个蠢货,都这般时候了也要嚣张,还不快从实招供来历姓名!” 他边说便拿铁签狠狠扎入老妪手指内,那边时迁也依此做样,把磨得尖细的签子刺入老妪另一只手的指肚。 这签穿手指是上了刑典的,听着简单,实际上比什么抽骨扒皮更要难熬,因为人的手掌触感极端敏锐,尤其手指乃是人的身体神经分布最为密集的地方,可以做出七十五万个动作,可想而知,用东西穿进去会何等痛苦。 老妪立刻发出震天的惨叫,疼得混身颤抖,想要骂人都骂不出来,只能阵阵哀嚎。 旁边老翁这时偷偷张开双目,向老妪瞄去,随后却又急忙缩首,做出副不在乎的神色。 赵柽瞅他道:“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老翁哼了一声,再次把眼睛闭上,赵柽淡淡道:“手指脚趾全部用刑!” 片刻之后,牢内惨呼不已,良久才渐渐弱了下来,只剩气喘吁吁的声音。 老翁老妪都有武艺在身,所以哪怕疼得心裂神碎,但也并未晕倒,而是面部扭曲变形,控制不住的浑身上下哆嗦。 赵柽道:“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谁先开口回复本将的问话,谁就能活,晚开口的哪怕说得再多,我也不会饶他性命。” 两人闻言依旧咬牙硬挺,并不出声。 赵柽笑了笑:“我说的不饶他性命可不是一刀结果那么简单,我有三百六十种刑罚,全都会用在他身上,还有办法让他受尽种种大刑而不死!” “你,你来吧……”老翁声音沙哑道:“怕你就不算好汉!” “好汉?”赵柽冷哼:“你们西夏悲风堂中的人可算得好汉?” “悲风堂自然全都是好汉,岂是尔等宋狗可比!”老翁眼神闪烁。 “本将在东京时曾抓过一名悲风堂的谍子,不过只上了三五种刑罚便全部招供,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汉?”赵柽轻藐地道。 “不可能,你在撒谎!”那边老妪使出浑身力气嘶喊,但立刻牵动手指动刑处的伤口,接着惨叫不止。 “那个谍子叫元超,也是元家的人,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赵柽摇了摇手上折扇,这牢内闷热,哪怕已过午夜,却依旧并不凉快。 “元超?”老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思索。 “后来我只动用了几种刑罚,没到半天,他就什么都招了,你二人觉得比悲风堂的人更能忍耐吗?” “不会的,这不可能!”老翁忍着手脚钻心的疼痛,大声道:“这都是你编出来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柽呵呵道:“不然我将那几种刑罚念叨念叨给你们听?” 他说着便开始念起当初对元超使用过的几样大刑,还未待全部讲完,老翁和老妪的脸就已经绿了。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玩意吗?这简直就是恶魔啊! “怎么样?你俩认为能抗过几种?”赵柽笑眯眯地道:“虽然有些刑具眼下没有,不过现做就是了。” 老翁老妪皆不开口,赵柽继续道:“还是那句话,你二人只能活一个,谁先招供谁才能保住性命。” 看着两个依旧闭嘴,赵柽脸色转冷:“将签子多钉入一分!去人取来木料,当他们的面制作刑具!” 几息之后,牢内惨嚎再度响起,而过了一会儿,时迁和丁二蟹不知从哪里寻来木材,开始“叮叮当当”地造起行刑工具来。 “这木叉太光滑了不好,外边的树皮就不用扒了。” “这个不错,上面有不少尖刺。” “短了些,去外头再找找!” 赵柽边看边指挥,老翁脸上慢慢现出惊恐神色,他偷瞅下旁边老妪,老妪同他一样,神情间全是恐惧。 过了一个来时辰,几架刑具造好,赵柽站起身围着走了两圈,皱眉自语道:“有些粗陋了,不过也勉强可用。” 他目光在老翁和老妪的身上扫了扫,微微一笑:“哪个先来?你俩自己决定!” 两人立刻都向着对方望去,眼神里全是复杂惊惶。 赵柽伸手一指个似乎木马样的刑具道:“就用这个吧,以前审讯那悲风堂元超时,就是用到这个后他才招供的,我看此番先用好了,能挨过去这个的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 “谁先来?”赵柽瞅向二人。 老翁和老妪目光交流,谁也不肯张口。 赵柽纳闷道:“你俩不是夫妻吗?这个时候应该彼此都挺身而出才对,为何不说话?来人,将签子再扎一分!” 白家兄弟立刻上手,这次那铁签子却是从手指肚里直接穿进手掌,两人疼得撕心裂肺地惨呼不止。 看着签子扎完,赵柽眼睛眯了眯,猛地一指老翁:“就从你先来好了,用刑!” 老翁本来就痛苦的表情刹那间大变,变得更加扭曲恐慌起来,时迁几人将他从柱子上拉过,然后撕扯袍裳,就往刑具那边拽。 老翁浑身哆嗦,待几人架他上刑具之时,他忽然喊道:“我招,我招便是了,快将我放下,放下啊……” 内心不可名状的恐惧,支配着他喊出了这句话语,然后整个人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瘫得不能再瘫,身上的汗水混合着手脚的鲜血,不停地滴答到地上。 此刻旁边的老妪忽然尖叫起来:“你不能招,谁叫你招的,招也是我先招,我先招啊!” 老翁喘着粗气,不去瞅老妪,也不回答。 老妪顿时有些歇斯底里:“你不能招,让我招,我来招……” 赵柽皱了皱眉:“刚才她出言不逊,辱骂本将及大宋,砍去手脚,丢出去喂狗!” “是!”白家兄弟快步上前,挥刀就剁,顿时鲜血喷溅,老妪张口哀嚎两声,已是昏死过去,随后白家兄弟拖着出了牢房。 老翁紧闭双眼,不敢瞅这一幕,却听赵柽声音响起:“你活她死,这是你自己选的,莫非现在后悔了不成?” “不,不后悔……老翁牙齿几乎咬碎,嘴中蹦出几个字来,他不怕死,别说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就算年轻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畏死惧亡过,否则又怎么会和老妪混了个横山双凶的绰号。 但他虽然不怕死,却怕折磨,在西夏混这么多年江湖,后来又加入了悲风堂,他深深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远远比死还要可怕。 “不后悔就好!”赵柽淡淡地道:“说说身份来历吧!” 时迁和丁二蟹这时将他拉回柱前,重新捆上,又灌了他口水,他这才开口道:“我,我叫王黑山,婆娘唤作贺脂虎,我二人被江湖同道称做横山双凶……” “就只是江湖吗?”赵柽喝道。 “我,我二人还是悲风堂的楔子手。”王黑山无力吐气说道。 “什么是楔子手?”赵柽皱眉。 “就是悲风堂里负责杀人的,我俩只是负责杀一些江湖中不服朝廷管教之辈,外事和朝堂却不用我们。” 赵柽道:“元镜派你们来的?” 王黑虎道:“正是镜妃派我俩前来卓啰,想要搭救她的兄长回去兴庆。” 赵柽思索几息:“你们既然是悲风堂的人,元镜为何能指使动你们?她不过是嵬名乾顺的一名后妃而已,哪来得这么大权利?” 王黑虎道:“镜妃不止是陛下妃子,也是悲风堂三大领堂之一,掌管着悲风堂三分之一的力量。” “三大领堂之一?”赵柽愣了愣,这他还真不知道,不由疑惑道:“她既是妃子……平日不是该在后宫吗?怎么还能去领悲风堂?” 王黑虎道:“这个……具体原因我却不知了,只是镜妃虽然住在宫内,但在悲风堂的时候也不少,陛下不说,也没人敢问什么。” 赵柽沉思起来,此事却真出乎意料了,不过他知道西夏对皇室宫廷管理的比较松散,不像中原皇朝那般防微杜渐,大抵因为党项传统游牧为主,时常迁徙,所以少有一些制约后宫的习俗。 李元昊时就这样,当日李霜眉还任着自在门主,而到了后来小梁皇后时同样如此,乃至后庭乱事时有发生,可即便每每因篡权佞奸杀的血流成河,但又不去改,可能也实在是改不了,所以只好如此继续下去。 西夏后妃曾有掌朝权的,有掌兵权的,但掌谍报部门的赵柽倒还是头一次听说,悲风堂从根底上来讲就是个培养使用谍子的部司,其中包括国内民间江湖、朝堂大臣官员,外方各部诸国这三个部分。 赵柽道:“元镜掌管民间江湖这部分探查的权利?” 王黑山道:“正是如此,镜妃负有对国内民间江湖的稽督之权。” 赵柽摸了摸下巴,瞅着王黑山:“仔细说说这方面事情,还有另外两个负责悲风堂的人是谁,甚么来历出身,说得好暂不杀你,说得不好继续用刑!” 王黑山闻言张了张嘴,不是刚才说招供就不杀了吗?这怎么还有要动刑的意思呢?宋人不是都言而有信的吗……眼前这个宋人却说话和自家党项一般,似是要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啊。 不过此刻他哪敢反问赵柽,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而在赵柽的不停追问之下,一些早就模糊有些忘记的,也都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之时赵柽才听完王黑山所述,然后思考了片刻,起身离开牢房。 接下去几天赵柽命城门处加大力度盘查,但松涛楼却暂时没有去动,毕竟松涛楼的人并不知道横山二凶落入他手,这个地方他打算养上一养,看看能不能钓来什么大鱼。 至于战事方面,永祝和天登二地的战报每日传递,这两处守兵虽然不多,但据住城池也不太好攻打,毕竟吕将也好,史进也罢,都不愿生硬攻城,因为那样必然会有很大折损,两人都想用计策破城。 赵柽给二人回信,问需不需要增兵,二人则都回不用,赵柽便再去信嘱咐一番,让两个放开手脚自行施为。 他不可能战战都跟在旁边,手下总得有独挡一面的将帅,吕将他倒还算放心,史进却有些头疼,毕竟史进虽然马上马下枪棒可以,但于军阵方面又实在不够擅长,正好趁此机会让其锻炼一番。 松涛楼的牛掌柜这几天坐卧不宁,每日都琢磨着怎样才能让老翁老妪偷偷带活人出城,可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在两人也一直没有过来找他。 但一天两天不找找他还没什么,转眼七八日过去,这两人还没有消息,不禁让他心中泛起了疑惑。 他琢磨着两人是不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这个可能最大,毕竟没绑来人,要少往他这里走动避嫌。 但时间长了,他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两人都被抓了,可左思右想似乎不像,如果两人被抓了,那他这松涛楼肯定会被宋军连窝端起,不会每日风平浪静的照常做生意。 就在他有些纳闷又忧心之际,忽然在这日午间,有四个人找上了门来。 (本章完) 第472章 天赋,枪法,斗将 卓啰城军牢,元家四人被捆绑柱上,就在王黑山隔壁。 王黑山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隐隐露出些幸灾乐祸神色。 不患寡而患不均,反过来也一样,有福同不同享先不说,有罪大家最好是一起当。 赵柽坐于椅中,看着里面四人,四人表情各异,老者和中年倒是颇有几分视死如归气概,青年则怒目圆睁,一脸的不服气,少女有些张惶,她此刻水粉色的衣袖被刮破,露出里面一段白藕般的胳臂。 赵柽目光扫来扫去落在少女身上,瞅她也就十六七岁模样,淡淡道:“元春?” 少女不想答话,又不敢瞅赵柽,把脸用力向旁边扭了过去。 赵柽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片刻,随后起了身,走进牢内来到她近前。 “你,你要干什么?”少女吓得想要往后退,可她被绑在柱子上,又哪里有地方可去。 赵柽忽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她头顶,然后又捏了捏双肩,接着拽出条胳膊,查筋验脉,猛地一扯,元春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立刻“哎呀”一声呼叫。 另外三人见状顿时大惊,老者道:“宋狗,你在做甚?” 中年人也道:“恶官住手!” 青年目眦欲裂:“贼子,我要杀了伱!” 赵柽不理他们,而是放下元春的手臂,缓缓道:“习武天赋极好,只可惜元家没有识人之明,路子走错了,却实在有些可惜。” 这元春能以十六七岁年龄,就进一流高手行列,虽然只是勉强,但也让人惊艳了,要知道那老者中年不过也就这种本领,未必比少女强上一分半分。 “你,你……”少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元家乃是西夏第一大世家,隐领整座西夏江湖,家族人口众多,高手层出不穷,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乏名师教导族人,她自小就因天赋突出,被挑中习武,如今不到十八便已经是一流本领,这在元家也是极为罕见的,怎么可能走错路了呢? “二十八妹,不要听这宋狗胡说八道,他在乱你心神,没安好意!”青年一旁急切叫道。 赵柽瞅他一眼,皱了皱眉:“猪驴一般的东西,若不是有把子力气,也配称做一流?” 青年听到赵柽贬低,立时大怒,他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五,一向自诩天赋惊人,大有三十岁就进入小宗师的野心,却被对方给骂得一文不值,刚想开口反驳,白霸过去狠狠一个大耳光,腮帮子顿时肿胀起来,那边白战又往他嘴内塞进团破布,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你,你不要……”看到元夏挨打,少女就想求情,不过见赵柽回望了过来,便即住了口,显然是十分怕他。 不能不怕啊,他们四个人,四个一流武艺,根本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眼前一花,就都被打翻在地,对方的武艺得有多高? 赵柽又审视了她片刻,随后走出牢房重新坐下,元果看不出赵柽何意,凑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小人去说两句?” 赵柽微微闭上眼睛,扬了扬手,元果立刻应了声“是”,走进了牢中,他琢磨着恶王莫非是看上了元春?这倒也说不得,不管这恶王好不好色,总是带兵在外,孤寂难耐,自家要是劝说了元春投降伺候他,岂不是大功一件! 牢中四人一看他进来,尽皆脸色变得愤怒,就是刚才还一副视死如归神色的老者和中年,也都恨意浮现于表。 元果咳嗽了一声,走到元春面前:“二十八妹!” “呸!”元春怕赵柽可不怕元果,她粉脸森寒地斥道:“谁是你二十八妹,你这无耻出卖家国的小人!” 元果一听不乐意了:“二十八妹何来此言,我哪里出卖家国了?” 那旁中年人怒道:“元十一,你还要不要脸,你投靠宋国,骗取卓啰城支援,又带领宋人诈开卓啰,杀我大夏官兵无数,血流成河,你还没有出卖家国?你此刻已在宋军中做官,谄媚阿谀宋人,你可曾想过我元家为此担多大干系,受多大指责,就是你父母如今还在牢中关押呢!” “闭嘴!”元果闻言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从白战手里抓过破布上前便给元秋塞上,然后指着他骂道:“竖子安懂军国大事,尔不过是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匹夫,也要学读书人指责于我吗?你读的书还没有我多,也敢身穿长衫执笔拿纸口放厥词?我看你是想要找死!” 元秋“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眼睛瞪着元果,怒火几乎都要喷发出来。 元果喘着粗气走回元春面前,道:“二十八妹别听那匹夫胡说,他懂什么天下大事,如今朝堂腐朽不堪,李乾顺昏庸无道,下方百姓民不聊生,举国上下怨气冲天,这夏国迟早要完!” 元春瞅他:“小人,叛徒,败类!” 元果自顾自道:“大宋此刻却如日方天,公子这番便是携天意民心而来,所以才能破了盖朱、卓啰,不久将来定然会马踏兴庆府,剑斩李乾顺,改天换地,造一番繁华盛世,我投靠公子,也不过是想要给元家留一丝香火,乃至让元家血脉不至断绝,否则将来公子大军所指,一切都将化为齑粉,嵬名皇室粉身碎骨不说,就是元家也不得保全,我也只不过是效仿上古家族,中古世家行事,保存血统,传继后人,又何来的背叛家国一说?二十八妹,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赵柽在椅上缓缓睁开双眼,这元果口才还挺不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元春听得一愣一愣,她年岁不大,虽然读过书但不多,哪里能完全听懂对方的意思,不过粗辩之下倒还好像有几分道理,不由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元果看她脸色稍霁,急忙趁热打铁道:“二十八妹,所以我没有错,我一切都是为了元家,如今你们也都被公子擒捉,那几个匹夫我不管,二十八妹你却是可怜了,但我见公子看重你,不如就此弃暗投明,降了公子吧!” “啊啊啊,你这个背家叛国的畜牲!”老者在那边大吼起来:“二十八你不要听他歪理邪说,信口雌黄,他分明没安好心,想要骗你羊入虎口,居心叵测,你断断不能答应啊!” 元果闻言气得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伸手就给元冬一个嘴巴:“元老四,你找死不成!” “我呸!”元冬张嘴一口血沫喷了元果一脸:“元十一,你这等卑劣行径,无耻作为,焉能对得起父母妻儿,岂能对得起镜妃,你这个畜牲叛徒,我,我和你拼了!” 说着,他便用力伸长脖子去咬元果,可是就算他身有武艺,又非苍穹变那一类可以伸缩改变骨骼筋络的奇功,根本咬不到元果,却被元果恼羞成怒之下,一拳给怼了个满脸开花。 赵柽淡淡地道:“够了!” 元果闻言慌忙缩回身,边揉着被元冬面门震得生疼的手腕,边道:“是,是公子。” 他往外走,路过元春时道:“二十八妹,你想想清楚,不着急此刻一时,过两日我还来,你要想通了,叫人去唤我也行。” 元春不言语,怔怔瞅他,心中哪里有个主意,她只不过才十六七岁,虽然学得一身武艺,但于些大事上却少得分数,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发生,让人猝不及防的,别说是她,就算是一些惯经江湖的积年老翅也要寻思良久。 看着元果出来,赵柽转身就往外走,待离了军牢后,元果急忙猫腰上前:“王爷,要不……直接将二十八绑去王爷房中?” 赵柽皱眉看他:“刘营长说什么呢?本王只是看这元春习武天赋极高,臂腰很合适练习枪法,可却快让你们元家给教废了,感到有些可惜而已!” “啊?”元果心中纳闷,竟是自己想错了? 他挠了挠头,这二十八习武天赋很高吗?居然还适合练习枪法?话说……这恶王懂枪法吗,不会是假装正经吧? 永祝县旁,息峰岭下,此刻杀声一片。 只见当先一面杏黄大旗迎风招展,火焰红镶边,斗大的史字绣在中心。 旗下一将骑白毛卷鬃马,高大个,方脸面,颜色似银盆,头戴滚银飞绣盔,身穿烂银柳叶铠,外罩白绫子素花战袍,锦簇簇的好似一团梨花。 他腰勒巴掌宽的银线丝绦,畔下一口青锋剑,斜背宝雕弓,走兽壶内满插狼牙箭,手上提着一杆亮银枪,精神抖撒,威风凛凛,不是九纹龙又是何人! 这史进久峙永祝县不下,心中焦奈,又担心西凉州那边会来支援,便耍上了无赖之计,让军兵在城下骂阵。 便是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伤人说什么,把这永祝守将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个遍。 一日之后,这守将果然忍受不住带人出了城来,但是却聚于城下,并不远去。 史进琢磨不行,只怕冲杀对方时又跑回城中,便继续辱骂,且边骂边跑。 如此三番两次之后,这守将也不知道实在是脾气急躁,还是喝完酒出城,竟然真的追了下来,史进担心他半途幡然醒悟,也没敢太远走,便到了息峰岭下便停住。 这息峰岭其实距离城门也不远,但好歹有两三箭之地,想要回头归城需要些工夫。 这时史进号令队伍转头,不再奔跑,他则持枪望向对面。 对面此刻也已经停下了追袭,只见当先一员西夏将官,头戴乌铁将盔,大包头直披肩下,乌色连环铠甲,海蓝色的箭袖护手,内衬软绵甲,腰勒皂色丝绦,一对扫帚眉,两只黄眼睛炯炯有神,长脸微须,三十五、六的年纪,手持一口劈山大刀。 史进勒住马匹,笑骂道:“你这厮鸟,怎不继续做缩头乌龟,藏于城中了!” 那西夏将官此时有些警醒,看了看两旁,他只带了八百兵出来,城内还剩一百,便有些心中发慌,可眼下已经难以撤回,他又倚仗自家勇猛,便大喝道:“宋狗可敢与我一战!” 史进冷笑:“好泼才,汝死在临头犹然不知,竟敢口出狂言?还不快来受戮!” 那西夏将官闻言大喝:“宋狗不可食言!”说罢,一磕马蹬便冲到阵外。 史进此刻哪肯示弱,两军阵前,身后军兵观看,又岂能失了面子,何况他一身武艺,怎会怕这区区的斗将。 只见两匹马瞬间就到了两军中心,那西夏将官抡刀便砍。 史进举起亮银枪,“当啷”一声捣开了大刀,随后抽回钢矛,一抬手,刷、刷、刷三枪快似劲风,直取西夏将官咽喉。 “嘎,好厉害!”那将官忙使个牯牛大摆头,那颗脑袋在枪尖缝里左右乱摆,只听“刺啦”一声,最后一枪竟然从耳边擦过,正从耳环里穿出去,耳轮上撕下一块肉来,鲜血顺着脖子直往下流。 史进幼年习武,根底甚好,后来又拜师王进,王进乃东京名师王升的儿子,又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他这个教头与林冲的不同,虽然同样无官品,但军级却是要比林冲高上一层。 王进最擅用棒,但后来住在史家庄时,将自身棒术糅合枪道,创出了一路枪法来,唤作狮头枪。 这些年史进在陇右专练这路枪法,武艺愈加精深,把一条亮银枪使得出神入化。 西夏将官哪料到他能有这么好的武艺,也是以为自家勇猛轻敌所致,只不过那半个耳朵疼的钻心,内里有些慌张,身上也凉了半截,暗想:此人有些厉害,可此刻若败回阵去,对方兵多一路追杀过来,生死倒小,恐怕城池有失! 一念及此,他咬了咬牙,重新抖擞精神,骂道:“宋狗,你休要逞能!”接着双手摆动那口大刀镍镍作响,一个腰斩蛟龙横扫而来。 史进不慌不忙用个“怀中抱月”捣开大刀,二人这一回真是拼死搏斗,刀、矛挥舞相碰如电闪雷鸣,两边军兵呐喊助威,真是好一场恶战。 转眼五六个回合过去,史进摆动长枪,“咯当”一声将对方大刀架出圈外,喝道:“贼子,本将若无擒龙手,也不敢下东海,看枪!”说罢,抖开长枪对准西夏将官就是一个“白蛇吐蕊”,分心便刺。 西夏将官忙侧身去躲,然而这枪擦皮而过,十分危险,西夏将官不敢大意,只看两般兵器上下翻飞,史进这条枪如同银蛇狂舞,乱飘梨花,风声飒飒,战到有十几个回合,将官便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想这宋将怎有这样大的本领,枪招如龙、如虎、如凤、如猿,千变万化,难以分清! 打到此时,史进看还没有拿下西夏将官,便有些羞恼,见对方大刀迎面砍来,阴风呼呼,急切间将亮银枪竖起向上一纵,两样兵器碰得“呛啷”一声,随后史进一个“袖下银枪”向侧面扎起来,如同蛟龙出水,快如闪电,正中西夏将官右股。 那将官痛得“哎呀“一声几乎坠马,知道难以再敌,无心恋战,虚晃了一招便纵马而逃。 史进见状,哪肯放过,急忙下令追杀,只见身后军兵个个赛似猛虎,哇哇大叫直往上拥,喊杀声震空蔽野。 一刹时刀枪乱砍乱戮,西夏的八百人哪里是对手,被杀死大半,侥幸不死的也都是断胳膊少腿,或带箭伤,马上的西夏兵被枪箭戳翻,马下的也死伤过半,史进这边的藤甲兵和新军骑军,都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越战越勇,直杀得西夏兵丧魂落魄,鬼哭狼嗥,遗尸遍野。 西夏将官在前方仰天长叹,心中暗想:都怪自家一时气傲,忍受不住辱骂,才跑出了城外,如今眼看败北而去,城池都将不保,真真羞杀人也! 就在这时,史进率领五百骑兵已经追了上来,大声喊道:“贼子休走,吃某一枪!” 西夏将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猛拍马匹,却不料史进的坐骑并不弱他,此刻追得更急,瞬间到了边上,就听史进高喝:“贼子受死!” 他一枪如闪电,直接扎入西夏将官肋中,将官立刻惨叫一声从马匹跌下,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儿郎们,都随我来!”看那将官已死,史进立刻下令,直接向着永阶城门冲去。 此刻永阶城中只剩下百多人,在城头看主将身亡,出城军兵十不存一,哪里还有心思守城,纷纷往城内跑走,或隐藏起来,或找到马匹,骑上从其它城门惶惶逃命。 史进领军片刻之后破城而入,随后搜查安民,给赵柽写上军报,报告永阶遂得。 (本章完) 第473章 换家,斗枪 赵柽坐在案后看军报,兰州失守,西夏在熙河路河东一带陈下重兵。 他眉头皱起,果然,李乾顺将主力都派去进攻熙河,卓啰城这个位置偏僻贫瘠,对方暂时搁置了。 不得不说李乾顺打得一手好算盘,西夏虽然划行五大军区,但实际上的地域分成两块就足够了。 以兰州垂直向上,西夏从中一分为二,东强西弱,东富西穷。 西面只有四个军司,且相隔遥远,中间还有两块巨大的沙漠。 尽头处交汇回鹘,西南斜下和陇右相邻,这块区域十分苦寒,玉门关,瓜州,肃州,甘州这些古时名战场,都位于这西部,相比较起来凉州一带倒还算好地方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八声甘州暮雨天,将军饮罢一往前,铁马寒甲今何在,雪拥玉门人不还。 而东面却有八个军司,兴庆府就在东面,这块疆域则是草原沃土,水草优美,富庶的河套平原。 所以西夏的战略中心一直放在东部、东南,至于西面相邻的回鹘,对西夏并没有太大威胁,回鹘打过来干什么呢?经营贫瘠之地和那两块沙漠吗?何况回鹘对更西的东喀喇汗国,就是黑汗东支都应接不暇,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往这边扩张的野心。 李乾顺应该是早就盯上了熙河之地,不知筹画多久,哪怕强渡黄河也要打兰州,进熙河。 就算是丢了卓啰监军司这么重要的位置,也要重兵陈河东,问鼎熙州。 赵柽皱了皱眉,如今的形势很明显了,西夏东进为主,想趁着大宋攻打辽国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拼命拿下熙河路州县,站稳脚跟,丢了卓啰等地也在所不惜。 这可真是好主意,重心东移,淡视西部寒瘠之地,倘若立住脚,那么就会如一把尖刀插入大宋身上,成为大宋真正的心腹之患。 可是自家会傻里傻气的原地不动,或者往西边去打吗?赵柽摇摇头,他估计李乾顺还没有摸清状况,不知道他这一路兵什么来历。 这也不怪李乾顺,就算是道君皇帝也没有将他反出东京的事情公布天下,只是说有罪擒拿,那么李乾顺都未必知道他在陇右。 赵柽忽然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对,李乾顺该不是放弃西部地区任自家去打,西夏军这么急促攻下兰州恐怕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围魏救赵! 李乾顺以为他这路兵看到兰州失守后会紧急回援,撤离卓啰,会急着去保熙州,收复兰州! 这样才能真正说通,眼下为何没有西夏军前来围攻! 对方想让他主动撤兵! 可是,自家会主动撤兵吗?赵柽摇了摇头,对方怕是要失算了! 大不了换家,拼一拼谁狠就是了! 他起身来到前面,推开了房门,看见白霸和白战两个正在对练武艺,一个拿雁翎钢刀,一个持红缨长枪,打得热闹。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眼前的情形却是白战有些不敌白霸,枪不敌刀。 赵柽看了会儿,白霸用的是金丝缠身刀,白战的枪法他没见过,不过也就是金丝刀这个级别,算不上甚么绝艺。 雁翎刀这兵刃没太多可说,红缨枪更是常见,白蜡杆,铁枪头,一抹红缨刃下藏。 此刻使枪的白战被白霸近了身,大枪的崩、弹、挑、刺等种种手段都用不出来,只能靠着一截枪杆勉强左支右绌,堪堪就要败北。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枪这兵器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铁枪,一种是木杆枪,木杆枪常见,铁枪许多人拿不动,更无法灵活使用。 而木枪的真正优势其实并非在于刺,因为无论戟还是槊,亦或是叉,都可以用出“刺”,且刃头还大,连捅带怼,单说“刺”的威力都要超于枪。 木枪的真正优势在于崩和弹,因枪杆极具韧性,所以枪身可以打出弧度,一根丈五的大枪,可以打出三十多度的弧角,丈八的大枪甚至可以打出四十五度的弧角。 这就厉害了,这代表防不胜防,因为枪身的柔韧,枪头是会拐弯的,在对战过程中,敌人根本无法判定枪头最后的攻击部位,明明是奔着面门扎过来,你一招架,极有可能那枪尖借力一甩,就冲着咽喉去了。 所以枪招里有什么梅花三弄,金鸡乱点头,这都是通过崩弹枪杆,改变枪头攻击方向的手段。 这也是木杆枪独有的本领,其它兵器使不出来。 至于铁枪,纯正的铁枪,枪头处是与木杆枪不同的。 木杆枪头基本就是个竖菱形,而铁枪绝无此种形制,都是特殊的枪头。 比如丈八蛇矛,向来都是铁造,从无木杆,亦称为“丈八点钢矛”,长一丈八,通体铁制,由矛头、矛柄、矛鐏三部分组成。 它的枪头极长,是普通木杆枪枪头的两三倍长度,仿佛蛇身弯曲向上,刃口开叉,甚至可以当做马槊使用。 还有五钩神飞枪,枪头也极长,刃面窄细,而且枪刃下铸有五只倒钩,勾甲抓肉,十分厉害。 燕尾枪,枪面极宽,形制仿佛燕尾一般,出枪是攻击,往回抽枪时同样是攻击,用燕尾伤人。 这些铁枪都是另外一套厮杀方式,也不单纯依靠于“刺”这种攻击技巧,许多都是一枪一法,有专属的招数,与木枪完全不同,不过,铁枪多用于马上,步战极为罕见。 白霸拿着雁翎刀近了白战的身,白战手中大枪的崩弹根本用不出来,枪尖也够不到白霸,枪的十成本领直接废掉了九成,落败只是早晚。 这时白霸大笑道:“三弟,看我单刀破枪!” 说完后,只见他身子一低,刀舞似团花,就到了白战侧面。 白战急忙随着转身,但人转过来了,枪实在太长却没有跟过来,微一走神间,白霸的刀背已经逼住了他的颈项。 “输了输了,这枪在步下实在难用,若不是冲锋陷阵,战场厮杀,并不如刀。”白战气馁地道。 “哈哈哈,那倒是,为兄我这单刀破枪就是步战用的,百试百灵,至于马上,那肯定打不过长枪,因为太短了。”白霸哈哈大笑。 赵柽也笑了起来,抬腿踏出了门外,两人立刻跑过来见礼,赵柽瞅着白霸道:“单刀破枪?” 白霸低头嘿嘿,不好意思地道:“王爷,功夫差不多的情况下,自是会破枪的。” “功夫差不多的情况下?”赵柽摇了摇头:“你们兄弟功夫差不多吗?” 白战道:“王爷,我哥俩伯仲之间,但我俩合起来也打不过二哥。” “白傲啊……”赵柽想了想,这白家老二眼下在熙州姚平仲身边,倒是许久未见了。 “三郎进来一下。”赵柽瞅了瞅白战,然后将其叫入房中,随后“哐当”一声关闭了房门。 白霸站在外面愣了愣,心说王爷这是啥意思,怎么没唤自己呢?不是有什么要事打算单独派老三去办吧? 他在院内发呆,约莫一刻钟之后,就看房门忽然打开,白战从房内“噌”地一下跳了出来。 “老三……”白霸刚开口招呼,就看白战捡起丢在地上的大枪,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道:“大哥,再来比过。” 白霸道:“你都已经输了,还比甚么比?” 白战哼了一声:“刚才我只不过是让让你罢了,你还真以为单刀就能破得了大枪吗!” 白霸闻言摸不着头脑:“你用枪又不是第一次败,哪里来的让我?” 白战不耐烦地道:“大哥莫非是怕了!” 白霸气得笑了起来:“来来来,我就再赢一次,让你心服口服。” 说罢他抽出刀,摆了个北雁南飞探刀式看向白战,白战大枪一抖冲上前方,口中念念有词:“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最难防!” 只见他手上红缨枪,点、抖、颤、弹,拨,与之前的打法完全不同,白霸一时近不得身。 转眼就是几十招过去,按照以往这时,白战早就败北,可此刻白霸却依旧在枪尖之外,怎么也攻不进去。 白霸心中着急,不知道这老三怎么就换了招法,只用枪尖瞄人,他这金丝缠身刀需要缠上去,才能破了大枪,可此刻缠不上去,又如何破枪? 白战虽然越战越勇,但他同样有些急迫,虽此刻没输,可也没有打败白霸,看样子还要继续比斗下去。 就这时,屋内传来赵柽的咳嗽声音:“三郎再进来一下。” 白战立刻跳出圈外,然后进得房门,“咣当”一声关上。 白霸纳闷,瞅了瞅木门,心中寻思王爷又叫老三进去干什么?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他心头疑惑,摇了摇头,不由思索起刚才的比试,琢磨起自家刀法哪里不对,为何没能破掉大枪。 过不得片刻,就看房门再次打开,白战“噌”地一下又蹿了出来,叫道:“大哥,再来比过!” 白霸不耐,皱眉道:“来来来,这次定让你走不过三十合!” 白战挺胸收腹,道:“大哥少要夸口,看枪!”说着单手握枪,一招蛟龙出海便刺过去。 白霸持刀相迎,甫一交手,他脸色就是一变,这老三居然又换了一套枪法,十分凌厉迅捷,比刚才那套还要难以接近。 白霸不由心中暗叫不好,细一寻思,莫非刚才是王爷招去房内传授武艺?可之前那次不过一刻钟,刚才还不到一刻,这么短时间能学什么武艺?招数怕是都记不熟。 他来不及多想,“乒乒乓乓”和白战打在一起,却不料此番比上次还要不堪,别说攻进枪圈内,只二十招不到,居然就落入下风,转眼三十招将近,非但没有刚才说的败了对方,自家反而要输了。 这时赵柽的声音再次从屋内传出:“三郎进来!” 白战道:“大哥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白霸喘着粗气,瞪眼看他又跑进房内“咣当”关上房门,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肯定是王爷在私下传授武艺了。 可他又有些不服,王爷的武艺自然是出神入化,可他们哥俩本领相当,就算王爷传些神乎绝技,可这么短时间,老三哪里能够全部学会?不过是记些架式出来和自家对打,自家这刀法本来就是破枪的,怎么会轻易落败? 就见白战忽然打开房门又跑了来,时间只有几十息,看着白霸神色兴奋地道:“大哥,再来比过,让你走不上十招!” 白霸哪里肯信,挥刀向前,两人战在一处,只在第八招左右,看白战用了个拖枪式,一搅一拨,竟然将白霸直接给捣翻在地,接着大枪过去,已是搭在胸口之处。 白战兴奋大笑:“大哥,如何?平素你就用刀,我也用刀,但现在我用枪便可败你,你服也不服?” 白霸灰头土脸躺在地上装死,不说话也不动弹,赵柽走出房门道:“大郎莫耍无赖,晚些时候让三郎把枪法教授给你就是。” 白霸这才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小跑到赵柽身前道:“王爷,属下想不通,按说我兄弟俩武艺差不多,我又用的破枪刀法,怎么还会败得这么快?” 赵柽瞅了瞅他:“招数相克而已,哪里有什么单刀就定能破枪的道理,第一次教他,只能和你打个平手,第二次三十招左右便能败你,第三次十招之内战胜,三套枪法,最后一套犹为克制你这金丝缠身刀。” 他此刻说的简单,其实这却是宗师才能有的本领,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于各种武艺中窥出相应相克,不到宗师境界,是做不到这些的。 白霸行礼道:“属下受教了。” 赵柽道:“去叫元果,到军牢中走一趟。” 片刻之后元果过来,他也不多言,带着几人出府直奔牢房而去。 赵柽如今武艺大成,于各种兵刃都是信手拈来,但会的最多却是枪法,毕竟周侗枪道称绝,他几乎学全了周侗的所有枪术,又看江湖绿林许多使枪武艺,一时心中所装枪技竟达到了百多种。 这些繁杂的枪法他平时根本用不到,毕竟他不太可能在军阵之前与人马上对敌,而步下他又以用剑为主,今日看白家兄弟枪刀相争,传授白战些枪招,不由生出了糅合这些枪法为一门的心思。 赵柽边走心中边想此事,不知不觉进入了军牢之内。 此刻元家四人已经被他分开,元春独自一间牢房,与其他三个相距较远,而且叫人不用给她上锁,在牢内比较自由。 到了近前后,元果开口:“二十八妹,公子来了还不见礼!” 元春哪肯,眼中满是警惕地躲去墙角。 赵柽瞅了她片刻,淡淡地道:“可想活命?” 元春咬牙道:“死便死了,为家为国,从不害怕。” 赵柽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元夏等人牢房:“可想他们活命?” 元春一愣,顿时不知如何回答,赵柽接着道:“我这里有几路枪法,若是你能学会,我便不杀他们三人。” 元春不知他何意,但听到不杀人,便道:“你,你说话算数?” 赵柽笑道:“自然是算数的,不过要确实学会,但有不会,还是要杀的!” 元春点头:“那你拿来枪法我学,我肯定能够学会。” 赵柽伸手从怀中摸出几本册子丢进去:“过几日我来看你练枪,练不好我就动手杀了那几个。” 元春闻言脸色一白,急忙低头捡起地上册子。 赵柽对白霸道:“一会找根白蜡杆给她,不用上枪头,系上红缨就行。” 白霸称是,赵柽又思索片刻,转身出了牢房。 (本章完) 第474章 总武,创艺,演枪 上午,赵柽处理完军务后,于树下坐着乘凉。 前方白霸和白战两人正在对练花枪,他不时出言点拨几句。 两个打完一趟,都过来行礼,赵柽道:“自古兵器便有评说,棍乃百兵之祖,刀乃百兵之帅,枪乃百兵之王,但更有一种说辞,枪乃百兵之贼,你们好好琢磨琢磨这个贼字。” “贼?”两人互望一眼,他们也听过这种说法,但却未解其中含义,不由一起望向赵柽。 赵柽想了想道:“贼含狡狯莫测之意,凡枪收放极快,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被称为兵中之贼,而用枪之法变幻莫测,神化无穷,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故也谓百兵之贼。 两人闻言道:“王爷,那我等边琢磨边练习,看是否有变化进步。” 赵柽点头,二人去一旁讨论演练,他自家也思索起来。 赵柽想要将所会的全部枪法糅合成一门,他的枪术太多,平时用得极少,也不怎么骑马打仗,步下又常使拳指剑,所以这些枪术与其压箱底烂掉,还不如取中菁华,创造出一门新的枪法武艺。 这样以后有合适练枪的弟子,传授起来容易,而且自家说不得没事也耍上一耍,否则上百种在身,教人也懒教,自己平日练也懒练,对敌也不称手。 他坐在椅上默默思想,双眼看着白家兄弟在前方欢快跳跃奔腾,挥舞大枪,又瞧过四周,树木葱翠,花草芬芳,蜂蝶飞舞,再抬首望向天空,碧蓝如洗,微有丝云,飞鸟翱翔,似乎一切岁月静好。 但这份平静之下,其实却是天下风云变幻,未来不可预测,即将爆发乱象前的短暂安宁。 赵柽开始从头思考自己的武艺,不但枪术,包括其他所有。 他练拳,李存孝的霸拳,周侗的红拳,别的些并不如何使用。 他练爪,嵩山寺所学的寂灭爪,因陀罗抓,少室十三爪,龙爪擒拿手,还有周侗的鹰爪翻。 他练指,也是嵩山寺所学,拈花指,摩柯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澄静指,大智无定指,共六种。 他练掌,海岛石壁上所学,按照金台的说法,乃是上古三绝艺之一,名为鲲鹏幻,又称鲲鹏三式,他只学会了第一式大海无量和第二式排山倒海,至于第三式还未领悟透,不过那石壁在他离开东京之前,已经运送来了陇右。 他练剑,他眼下只有两种剑法,第一种是李助的夺命剑,在之前推演夺命十一剑的时候,他便将以往会的所有剑术都融合进去,才成就了这第十一剑,至于十二剑只推了一半,就推不下去,只能靠时日和机缘看能不能继续完善。 他还有金台传授的另一种上古三绝艺大风剑法的其中四招,剑九十六,剑九十七,剑九十八,剑九十九。 他练奇功,明教的苍穹变,杨家的星辰移,李宪的转日针,云道人的天蚕丝。 他练杂功,这个包含较多,金台将李沧海遗留的自在门武艺,部份厉害的给了他,多为拳掌奇术,没有兵刃。 这部分武艺中有几种就是如今西夏自在门里也是失传状态,天山那边巫飞云一支,西南天路子一支都是不会的,毕竟当年自在门武艺浩如烟海,四大嫡传弟子所学虽有交叉重复,但也有独立不同,各自离开时都带走了一些,就导致后来虽然李霜眉回去继续执掌门派,但有些武艺却是找不回来了。 还有黄裳的北斗六道经,这是一本走极阴一途的武艺编书,说白了就是杀戮书,杀人书,上册乃是些杂学奇技,经络医道,下册则是一些拳脚兵刃武艺,其间记载颇多,十分广博,但唯其中缺少剑术,这套书黄裳没有传给黄孤,因为黄孤练剑,黄裳却不练剑,赵柽打算以后有机会传与黄觉之子小药师。 他坐在椅上归纳起自家习练的般般种种,最后心思凝于枪上。 一百余门枪法,周侗传授的就有十几二十种,太宗武库又得到残唐五代一些英雄豪杰的遗留,再加上掌管侍卫亲军司,军中教头所会的那些,打淮西,下江南,战场所见,从小自家收集,便积攒了这么多。 种种枪法早就烂熟于胸,此刻缓慢地从脑海中流过。 枪不同于其它兵器,因为枪是马上步下皆可使用,虽然有的兵器也能这般,但总归有些勉强,没有枪可以转换得圆润如意。 赵柽双眼微闭,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中午已过。 约莫又是一个多时辰,他缓缓站起身,此刻白霸和白战坐在地上,正小声讨论刚才的比试感悟,赵柽道:“拿杆红缨枪来。” 两人刚才练的是花枪,花枪较短,正常不足一丈,上了一丈的就叫大枪。 花枪也有缨,但一般的红缨枪白缨枪指的都是大枪,军中有七尺花枪八尺棍,大杆子一丈零八寸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 白战小跑取来大枪给赵柽,赵柽单手擎枪,微微一震臂,那白杆子立刻崩得溜直,再一抖动,枪上红缨似花,刹那开放,一支枪头如电赛雪,在阳光之下森寒冷冽。 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耍起了一路枪法,白霸白战哥两个都瞪大了双眼,不愿错过分毫。 赵柽平时极少演练武艺,就算心血来潮舞一套剑法,他二人也看不懂,因为实在是太快了,根本都瞧不出所以然。 但此刻赵柽这路枪起手就慢,似乎在边思考边用,两人都不愿意错过这难逢的机会,毕竟赵柽当他们面练枪,就是默许了他们来学,至于能学会多少,就看他们自家本领了。 赵柽枪走连环,每一招衔接之处都仿如羚羊挂角,雪泥鸿爪,根本无迹可寻,仿佛天成一般。 但他的速度一点点加快,看得白家兄弟开始揉眼睛,拼命地去记,待到最后,就看那枪几乎已经成了大团的白色光芒,中间一点红花绽放,煞是惊艳好看。 可就在这时,忽然“咔巴”一声响,白光红花全都不见了,竟是枪杆断了,枪头不知飞去了何处,枪缨飘散半空落于一地。 赵柽站在那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家有些太心急,这融合开创新枪法哪能一遍就好?也未免将这种事情看得太简单,虽然他已是半步大宗师,可一蹴而就还是有些仓促难以办到,总得再细细思量,多演练几次方好。 丢掉半截白蜡杆,他甩了甩手,道:“去叫刘营长,到军牢里瞧瞧。” 白家兄弟刚才都已经看傻了,王爷居然将枪杆给练断了,那可是白蜡杆,极度柔韧,别说练枪之时,就算是让你故意用力去折都未必能够折断。 铁枪之外的枪杆大抵三种,差一些的深山老林中生长的长竹,并非那种普通竹材,好一些的白蜡杆,更好的牛筋木,这个稀罕少见。 这些都是很柔韧的材料,就算是拿着当棍棒使用,往树木上乱打,都不会断,何况练枪? 由此可见赵柽的腕力寸劲得有多强,白战一脸崇拜地道:“王爷,我去,我就去喊刘营长。” 片刻后,元果颠颠跑来,弯腰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柽看了他一眼,然后朝门外走,边走边道:“和本王去牢里瞅瞅。” 卓啰城军牢之内,元春正抱着根大枪杆坐在地上发呆。 这枪杆好长啊,虽然没有枪头,却也几乎有她两个高了。 家族之内几乎没有练枪的,她们元家虽然是武艺世家,但枪这种东西在西夏几乎就军中有用,江湖上颇为罕见。 她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习武天赋,家族内找来许多名师培养,有家内的,还有江湖上和元家交好的。 她学了许多本领,拳腿掌指,刀剑鞭尺,几乎是样样都精通,最后选择了一支翠色长笛做兵器。 说是长笛,其实乃是笛中剑,尺八无情,锋锐难挡。 她用剑,练剑,近两年只在剑术上浸淫,剑将是她一生的兵器。 她觉得自己的武艺已经了不得,十六七岁的一流本领,整座西夏江湖怕是也没有几人。 可……一想到那天的打斗,其实也说不上是打斗,她们四个冲过前去,眨眼间就都倒在了地上,根本不知是如何败的,那种无力之感,至今想起来还让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那人,那个宋国狗官的武艺有多高,她不敢想象,怕是十三哥才能与之一较! 十三哥就是元十三,元极! 元极乃是元家第一天才,如今二十八岁,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 二十八岁的宗师,在西夏江湖的历史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罕见,在元家之内更是独一份。 而她,虽然也是天才,但也只是在追逐元极而已,有望将来的某一天,也可达到宗师境界,这一天或者遥遥无期,或者会很晚,绝不可能如元极一样,在三十岁之前便达成。 想到这里,元春不由抱紧双膝,将脑袋放在膝盖上,怀内的大枪杆仿佛根巨大旗杆,衬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十分好笑。 发了会儿呆,似乎想到什么,元春气呼呼地站起身将大枪杆丢在地上,然后开始生闷气。 那宋国狗官为什么要她练枪?还拿元夏几个威胁于她,这枪有什么好练的?狗官丢下的几本册子,她只用一天就全练会了,也没有觉得哪里厉害。 而且,这宋国狗官会这么好心给她枪谱让学习武艺?恐怕象元秋几个所说,是居心叵测吧? 一想到这里,元春就有些怕,虽然她年纪小,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尤其那天元秋他们说的什么羊入虎口之类。 看着牢房内的一些东西,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慌,这几日狱卒不但送来的饮食与别处监内不同,更是拿过了脸盆清水镜子木梳之类东西,让她能够清理容貌。 她平素是极爱干净的,于是每天梳头洗脸,弄得清爽,今日便梳了个双抓髻,看起来十分伶俐乖巧。 心中惴惴,元春开始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她虽然是不怕死的,却怕些旁的什么事,此刻愈想愈是不安,刚要伸手拽开好不容易梳就的双扎髻,弄副丑陋邋遢模样出来,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吓得立刻就往后面退去,却被地上的大枪杆绊的踉跄一下,急忙提了起来,手上有东西总是能踏实一些。 看着那边宋国狗官和元十一几人不紧不慢地走来,元春缩去阴暗的墙角处,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前方。 有人搬了把椅子给那狗官坐下,然后狗官就开始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她,那目光怎么看怎么有些深沉阴险。 元春心中打鼓,她不敢和狗官对目光,也不敢说话,于是把头扭去了一旁。 此刻就听元十一这狗贼叫道:“二十八妹,还不过来给公子见礼!” 呸!见什么礼见礼,元春心中愤斥,元十一这个小人,背弃家国,卖己求荣,若是有机会,自家定然斩了他。 元春想着,却看狗官压了压手,然后笑眯眯地道:“元春啊,前几日我给你的枪谱,练成了哪本啊?” 元春眼睛闪了闪,这狗官瞧不起谁呢,还练成了哪本?那么简单的武艺,她看上一遍后,只稍加练习就全会了。 “我都会了!” “嗯?”只见对面狗官眯了眯眼:“你全都会了?” 元春听着狗官微微惊讶的口气,不由心中有些舒畅,她自然是都会了,这枪术比别的武艺简单许多,她练起来比剑术更加轻松,颇有些事半功倍的样子。 “好,好,好!”只看狗官笑道:“既然都会了,就给我耍来瞧瞧。” 什么是耍来瞧瞧?元春闻言心中不高兴,凭什么给你这狗官看啊,语气这般轻慢无礼,她才不练呢! 赵柽看着角落里的元春动都不动,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阴暗中眨呀眨,不由拉下了脸:“再不演练,就先杀了那边一个!” 元春闻言顿时大惊,这狗官怎么这般狠毒,又拿此事要挟于她?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元夏几人被杀啊。 心中一番挣扎之后,她抱着大枪杆走了出来,一脸复杂神色看向赵柽。 元果这时训道:“二十八妹,公子让你练你就练,若不听话,我去那边先将元夏胳膊卸下条来!” 元春怒瞪元果,赵柽淡淡地道:“行了,快练吧!” 元春这才不情不愿地耍起了大枪,她这间牢房宽阔,只见一支大枪杆被她舞的虎虎生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浑然不似初学乍练一般,倒好像不知会了许久时间的模样。 她弱小的身躯,被大枪杆带动着在牢房内飘来飘去,时而看着是她在用枪,时而看着却是枪杆在拖拽着她,仿佛她根本控不住枪,但那枪却一直没有失去掌握,哪怕翻到手背,却又轻轻一把抓回,跟随着大枪杆的力量悠然而去。 赵柽当时留下四本枪谱,元春从第一本练起,不过两刻钟左右,就已经全部演练完毕,然后站在那,抱着大枪杆,小心翼翼地瞅着赵柽。 元果此刻倒还不如何,后面的白家两兄弟却都看得有些呆住,这是刚学的枪术吗?这是以前没练过枪的样子吗?和眼前这少女比起来,他俩的枪法简直就如小孩子过家家般幼稚可笑。 赵柽坐在那里一动未动,脑内反复思索,想挑点毛病出来,但好半天,却蓦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待只走了几步远,忽然又停下,吩咐道:“晚上给她加一只鸡腿!” 元春在牢里听见,心中不屑地暗想,狗官,甚么鸡腿,本姑娘才不稀罕呢! (本章完) 第475章 大器免成,绝艳枪法 赵柽坐在院中,刚刚派人又送了枪谱去牢内,这次比上回他丢下的那几本更加艰涩复杂。 元春于枪上的天赋他没有看错,甚至还有些低估。 什么是天赋?就是在某一个领域,别人要进行认真学习,仔细判断,绞尽脑汁的琢磨,而有些人却一看就会,一瞧就懂,一想就理解。 道德经里有一个词叫做“大器免成”,与传世的“大器晚成”是两个意思。 头一个是说,如果你真是大器,那么什么时候都不妨碍你成功,因为你的天赋在那里搁着,只要你想成,就一定能成! 而传世的那个却只是给人一种心理安慰,说的是只要你努力拼搏,顶多就是晚一些成功,或者四五十,或者五六十,或者七八十。 成名须早,大器免成! 赵柽微微闭眼,开始思索起枪法,他不但要融合所知的枪术,更要加入自己对枪道的理解,创出一门惊才绝艳的武艺。 这是他第一次创造武艺,之前的夺命第十一剑其实不算,因为那一剑说到底根基还是李助的,如果他推演出第十二剑,才真正算他自己的。 宗师境界便能造武,可开山立派,赵柽如今已是半步大宗师,自然无碍,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非轻松。 日里他除了处理军情,和众将分析战场形势,天下走向外,就是冥思苦想创造枪法。 他会的枪法有百多种,招数几达上千,若非许多招式重复相同,那么还要更多。 将这些招数打碎融合,去其糟粕,留其菁华,再加上他自家对枪道的理解,创出一门胜过这百多种枪法的另一种枪术,是个浩大的工程。 不过赵柽对任何武艺一看就会,这不同于元春独对枪道的天赋,他这是不分什么武艺,而且不用看什么拳谱秘笈,但凡和对方交手,或是看对方演练,对方只要使出大部分,基本就能学会,对方没有使出来的,也能慢慢从学会的里面推演完全。 所以,这门工程哪怕浩大,在赵柽这里也没有那么复杂,虽然并非简单,但也只是多需点时间去整合而已。 他每日思索,傍晚映衬着斜阳练枪,白霸和白战就在一旁跟着学。 不过他这枪法一直在调整,在改变,愈到后面练的愈快,两人只学了个四不像,囫囵半片,可就是如此,两人也都心内惊喜交加,因为他们试过,就算这哪怕都没学上十分之一的枪法,一人使用对上另外一人原本的武艺,也便是三两下就把对方给打趴在地。 这天晚间,看完了吕将的军报,赵柽伸了个懒腰,叫上元果,又去军牢。 军牢里实际上只关了王黑山和元家四人,虽然晦暗潮气很重,但却没有别的太难闻味道。 他来到元春牢门处坐下,向里看去,少女不象之前那般畏缩躲在角落,虽然见他来依旧有些惊惶,但却是敢站在地中间袒露身形。 “都学会了?”赵柽问道。 “学会了!”元春回答,虽然这狗官后来送的几本枪谱比之前要难些,但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小菜一碟。 赵柽沉默了几息:“练来看看。” 元春不动,元果在旁斥道:“二十八妹,你莫非聋了不成?没听见公子的话吗!” 元春怒视他一眼,随后踢起地上的大枪杆便练了起来。 赵柽斜靠着椅子,半晌看元春练完,淡淡地道:“还算不错。” “你,你为何让我练枪?”元春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她喜欢的是剑,一直用剑做武器,倘若对方让她练剑,就算是拿另外三人胁迫,她便也忍了,可却偏偏让她练枪。 她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枪,这些时日虽学了起来,却也谈不上喜欢,可不学还不行,不学狗官就要杀人。 “因为你有习枪的天赋!”赵柽看着她缓缓地说道:“你没发觉你学枪很快,很轻松吗?那并不是我给你的枪谱简单,也不是枪比其它兵刃更易学,这些枪谱如果给一个普通武人,别说几天十几天工夫,就算是一年两年,他也未必就能全部学会,更勿论掌握精通!” 元春闻言愣了愣,是这样吗?本来心中还纳闷,怎么那些枪谱,看了看就都会了,比别的武艺好学太多,而且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枪,但枪一拿在手里,就仿佛是从胳膊上长出来的一般,虽然大杆子颇长,却是怎么用都圆润如意,毫不生涩,似乎早习练了许多年。 原来竟是自家有学枪的天赋! 可她学旁的兵刃好像也不慢?虽然无法与学枪相比,但较别人同样要快。 赵柽瞅她,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觉得学别的武艺也挺快?你武学天赋不错,其它武艺也会快上一些,但和枪道却无法相提并论,以后你就不要再练旁的了,只专心练枪就好。” “凭什么!”元春闻言大惊:“你凭什么管我练何武艺!” 赵柽道:“因为现在我说了算,你把在元家学的那些破烂全都忘记掉,尤其那什么笛中剑,简直可笑。” “我,我……”元春忿怒道:“我就不忘,你要杀便杀,何必用这种事情来折磨,我就喜欢使剑,哪怕学会了枪,以后也还是要用剑的!” “以后?”赵柽淡然道:“若不听我的,你还有以后吗?非但你没有,那边的几个同样没有!” “你……”元春闻言不由倒退了一步,俏脸煞白,双肩颤抖,盯着赵柽,说不出话来。 赵柽冷哼一声,起身负手往外面走,走不多远停住道:“鸡腿不用再给她了,饮食……换成清淡的,素菜对身体更好!” 元春:“……” 狗官,我,我不吃了还不行吗,不吃鸡腿又不会死! 元春气得眼泪在眼圈里直转…… 转眼到了第二天,赵柽上午观看张宪排兵布阵,孟德新书他已经都传给张宪,如今张宪已经学到了阵篇。 阵篇上所记的是古阵法,因为这兵书是三国时写就的,不过大部分古阵法都传到了如今,在一些别的兵书也有记载,小部分需要依靠地形,山林水火之类的阵法,则不少已经失传。 张宪亲自充做阵眼,挥舞旗帜变阵,只看军兵开始演化队列,一字长蛇阵,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北斗七星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 这些都是传到如今的阵法,与其它兵书上记载大抵相同,差别毫微,但接下来张宪开始摆一些失传的阵势。 赵柽站在高台上看到太阳正中,便向回转去,心中默默思索,阵法这东西乃有极大用处,相同战力的百人对百人,倘若一方有合适的阵法加成,那么直接等于增加战力数。 相当于一百人打出一百人以上的战力,如果阵法厉害,战力翻倍都有可能。 这也是当初太宗皇帝两次北伐不成,最后开始研究创造阵法的一个原因,虽然太宗创造出的阵法不咋地,有点志大才疏的意思,但走的道路却不能说错。 回到统军司后,他坐在大堂门前喝了壶茶,吃几块点心,然后让人再将一本枪谱送去牢中,接着开始继续融合创造枪法武艺。 时间一点点流逝,几个时辰转眼即过,已经到了晚饭时刻,但赵柽坐着微闭双目不动,也没人敢于喊他。 天色将近黄昏时,他忽然从石桌旁站起,吐气开声长啸,然后高声道:“枪来!” 白战立刻拿了大枪双手捧上,赵柽提了轻轻一滑,到了前方场内。 只看他手上瞬时打出一套枪法,与之前所练的又有不同,整个人罩在一团白光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枪影人形,而那鲜血一般红缨,宛如盛大的红花,在白光之中灿烂炫目。 “长枪掠火!” “电划天沧!” “一枪渡海!” “踏雪寻鸿!” “大漠孤烟!” …… “燎原百击!” …… “绝艳一枪!” 绝艳一枪!一刹那,那大团耀眼白光的枪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盛开的红花。 红花眨眼之间竟变得无比之大,比刚才的白光还要大,还要灿烂,还要夺目。 白光并没有消失,而是被红花给完全掩盖下去,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朵红花。 突然,那红花竟自炸开,仿佛是一个灭绝一切的爆炸。 一朵花!一个爆炸的“花”。 美丽如一场惊才绝艳! 这爆炸不是什么特殊东西造成,而是枪力,是红缨枪的枪力,加上赵柽的人力。 这一枪的威力,既不必刺在要害,甚至根本不必刺到敌人的身上,只须爆炸了开来,其威力已足以粉碎对手、致敌死命! 白光似霜,红缨如花。 经霜更艳,枪名绝艳! 场上霎那间失掉了所有声音,那胭脂般的夕阳,仿佛也被刚才的鲜红颜色震撼,在这一刻停止了移动,呆滞不下。 赵柽轻轻抬手,掌中长枪似乎活了一般,发出龙吟之音,跳弹了出去,随后“砰”地一下,扎落地表,枪杆不抖,如铁枪稳。 他转身朝房中走去,白霸在后面张了张嘴,“王,王爷,这是什么枪法?” 赵柽身子不停,声音空灵无物,“此枪,名绝艳。” “绝艳,绝艳枪法?”白霸嘴里念着,急忙看向白战。 白战双眼之中也满是惊撼。 “三郎,你记下了多少?” “我,我勉强记下了第一招,但也不知道记得究竟对不对……” “你,你,你居然记下了一招?我连第一招的一半都没有记住,三郎,你有学枪天赋啊!” “啊?我有吗大哥?” “有,肯定有!” “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一招,怕是二哥都难敌我!” “对对对,三郎,赶快将这招传与我!” “啊?你说什么呢大哥,这是王爷的枪法,未经王爷允许,我是不能擅自外传的!” “三郎……我要掐死你!” “……” 隔日之后,卓啰军牢。 赵柽坐在椅子上,看元春在里面演练枪法。 他微眯着眼睛,出声道:“怎么这般有气无力?” 元春身形一顿,赌气地将大枪杆往地上一戳,小脸扬向旁边。 赵柽笑笑道:“好好耍着,晚上给你加菜。” 元春顿时脸色一红,“谁,谁要你加菜,我就是不想练了!” 赵柽道:“耍好了,不加鸡腿,加条羊腿。” 羊腿?元春立刻转过脸,“你说真的?” 话一处口,心中后悔,有些尴尬地伸手指向远处牢房:“他们有吗?” “他们?”赵柽摸了摸下巴:“他们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还想要吃羊腿?” “那我也不要!”元春咬牙将身子一侧,这狗官实在是太可恶了,天天让自己练枪,难道不知道练武最耗体力?还拿什么鸡腿羊腿诱惑于她! “不过……”赵柽笑了笑。 “不过什么?”元春急忙道,她惦记元夏元秋几个,如果自己在这边吃香的喝辣的,他们那头却连饱腹都做不到,她实在心中过不去,弄得她好像也和元十一般,卖家卖国求荣了。 “不过有一件事,你若是听命做了,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今晚赏他们些肉食!”赵柽笑眯眯地说道。 “甚,甚么事?”元春立刻双眼闪出警惕的目光,身子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走一步。 赵柽看着她的小动作,笑道:“我听刘营长说,你父母早年给家族执行任务时,双双失去性命,你这个名字是后来才起的,你原来就叫二十八,可是如此?” “是又怎么样?”元春没想到狗官问的居然是这个。 “我很不喜欢元春这个名字。”赵柽摇头嫌弃地道:“听起来像个丫鬟,所以,从现在起你不叫元春了!” “我不叫元春了?”元春愣了愣,惊愕地道:“那我叫什么?” “原来你叫二十八,那就还叫二十八,现在起你就叫元二十八!”赵柽道:“元春这个名字没有了,你再不许自称,也不能让别人这么叫,因为你不再是元春!” “叫元二十八?不再是元春了?”元春想了想,觉得好像是无所谓的一件事情,因为她原本就是二十八啊,二十八妹,二十八娘。 既然如此,不如眼下敷衍这狗官一番,还可以给元夏元秋他们换些好吃的,大不了以后逃出去再改回来便是。 “好,那我就叫元二十八。”元春抿嘴说道:“不过你可要说话算数,今天多给……多给那边一些好吃的食物。” “呵呵,放心好了。”赵柽站起身:“些许小事,我又怎么可能食言。” 说完后,他唤来狱卒交待了一番,元春这才松下口气。 赵柽看她一眼:“二十八,我走了,记得好好练枪!” 元春,现在应该叫元二十八,瞅着赵柽,点了点头。 狗官既然说话算数,那她也就算数好了。 翌日,卓啰城北城门,走进来一个弯腰挑担的年轻汉子。 这汉子头上戴着遮阳笠,穿着麻布的衣衫,腰间一根不知什么兽筋硝制的带子草草勒紧,脚上则是一双简陋的粗布鞋。 他进了城后,直接向西面走,卓啰城西面多是平民居住的小院窄巷。 钻进一条巷子后,他抬头瞅了瞅上方天色,露出一副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容。 随后他又紧紧压下斗笠,继续挑着担子,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本章完) 第476章 元极,暗夜,监牢 夜色渐深,月黯星稀。 卓啰城宵禁,城内街道上只有夜巡的军兵在来回走动,连敲梆子的打更人都没有。 一条身影从城西巷子里转出,甚是轻盈,每听见远处传来军兵的脚步声时,便仿若狸猫一般,纵跃至墙头伏身低下,与那灰暗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够发觉。 他一路直奔松涛楼而去,但却不到后院,而是在松涛楼左近的宅子旁停下,然后谨慎地观察了四周,又听听宅子内动静,这才“噌”地一下翻了过去。 宅子说大不大,却也有几进的模样,这人小心翼翼跳入其中,用不多久,便来到主房前面。 此刻这房内还亮着灯火,牛掌柜在地中间来回走动,唉声叹气。 这里是牛掌柜的家,他并不住在松涛楼内。 “当家的,你不睡觉乱转什么呢?”榻上传来个妇人声音。 牛掌柜两眼通红,神情萎靡,哪怕他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之前的老翁和老妪没有回来,他倒还能自欺欺人一番,说是两个看救不出去元果,悄悄离开了城池。 可随后又来四人,根本不知道老翁老妪离城之事,这就很不对劲了,最可怕的是这四人问完他消息后,也同样没了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绝对不合情理,牛掌柜十分怀疑他们都被宋军给捉拿了,但为什么宋军没来抓他?越想原因,他越感觉后背凉风嗖嗖,冷汗直冒。 就这时,忽然窗外传来一声猫叫,牛掌柜顿时吓了一跳,他现在颇有些杯弓蛇影,急忙往床榻边退去。 女人纳闷道:“当家的,你干什么?这夏夜不是常有野猫进宅吗,去撵走了赶紧休息,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地上转圈,也不知你最近犯什么病,总是副失魂落魄模样。” “你懂个屁,要睡自己睡!”牛掌柜稳了稳心神,骂骂咧咧向窗边走去。 到了近前仔细听听动静,皱下眉头后伸手推开,外面虫鸣声立刻传了进来,却并未看见有猫趴在窗台之上。 牛掌柜心中松下口气,“嘭”地关上了窗子,刚转过身要去床边时,蓦然感觉一股风从侧面吹来。 他下意识望去,就瞅见不远处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正有一个黑色身影站在门内,双目炯炯地盯着他看…… 半个来时辰之后,房间内两颗头颅滚落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黑衣人缓缓从椅中站起,他剑眉星目,面容英俊,正是白日里挑担进城的青年汉子。 这汉子此刻脸上亳无表情,瞅都不瞅地上首级一眼,没有丝毫声响向外走去…… 统军司之内,赵柽和元果下完了第三盘棋,元果双眼懵懂,困得不能再困。 赵柽看了看时辰,已是临近午夜,他站起身道:“刘营长休息吧。” 元果急忙行礼送赵柽出门,然后自家也顾不得什么收拾,连灯都没有灭,脱掉靴子后一头扎在床上呼呼便睡。 也不知过了许久,元果忽然感觉脸上冰凉冰凉的,梦里似乎是扎进了冰窟里面。 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手竟也冰凉起来,元果猛地心头一抖,觉察到了不对急忙睁开双眼。 只看他的脸庞处正被一块寒光四射,凉冷森寒的铁片压住,那上面还隐隐传来一股血腥气息。 他张了张口,想要大喊,铁片却抬起拍在他嘴上,他吃痛忙闭起了嘴巴,再看去哪里是什么铁片,分明是一把锋锐难当的钢刀。 “十一哥,此刻过得可否逍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元果耳边响起。 啊?!元果闻言大惊,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这是元极啊! 他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元极怎么来了卓啰城?而且还潜进这戒备森严的统军府? 这可是个杀星啊,武艺有多高他不知道,但杀过多少人他却心中有数,光是明面上就有数百上千了。 前两年元家奉朝廷命令,去西北除掉一个和鞑靼勾结的江湖门派,元极亲自带头。 那个门派很大,也算是一方霸主,牧场就十几座,不算弟子门人,光是养活牲口种地的马夫农户就达二三百,倘若再加上门内的师傅徒弟家眷等等,怕是五六百都有。 结果这杀胚一声令下,鸡犬不留,全都给宰了,据回来的族人说,他自己一个就杀了将近一半人数,原本一件土黄色的衣服,等杀完人后竟变成了黑色,是让血给浸透了! 元果心中慌得不行,这杀胚肯定是奉那个没良心的妹妹之命来杀他的,这个混账东西从来都只听元家家主和元镜的,就算是西夏朝廷李乾顺的命令,也得有家主和元镜开口,否则他也是不听的。 “呜呜呜……”元果的嘴被刀片压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混声音。 此刻那持刀之人露出一丝笑意,似乎他不常笑,脸上十分僵硬呆板。 “十一哥若不大声喊闹,我便让你开口说话。” 元果闻言急忙用力眨眼,表示同意。 持刀之人又道:“十一哥若是食言,我这刀子下去,十一哥的脑袋可就没了。” 元果露出恐惧神色,再次用力眨眼。 刀子缓缓从他嘴上拿下,元果长出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在颤抖,双腿哆嗦个不停。 他小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持刀之人,一副英俊年轻的面孔,瞧着不到三十岁,比他要稍微小上一些。 这持刀之人正是之前去了牛掌柜家中,将牛掌柜和他婆娘都杀死的挑担汉子。 更是元家的第一天才,就算在西夏江湖的历史上,也是天骄般的人物,元十三郎,元极! “十,十三弟……”元果强压下心中的惶恐,勉强开口,他不想死,他得为自己辩解:“你,你可算是来了……” 元极瞅着他,声音阴沉地道:“十一哥很想我来吗?怕是想我来了抓住去献功吧。” “十三弟啊十三弟!”元果两眼泪水汪汪:“你怎能如此冤枉为兄我呢?” 元极冷淡地道:“十一哥,我有过冤枉你吗?假求援兵,炸开卓啰,这不都是你所为吗?还有之前来找你的两批人,是不是都被宋狗抓起来了?你有没有从中帮忙?此刻他们都还活着吗?” 元果闻言捶胸顿足,潸然泪下,一脸的委屈神色:“十三弟,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什么假求援兵,诈开城门,那怎会是我!那都是宋军派人假冒的啊,守城的统军监军丢了城池,害怕陛下怪罪,就栽赃陷害于我,把黑锅往我们元家的人身上扣!” 元极冷笑:“十一哥,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不过这些朝廷的事我不管,到时候你自去和镜妃还有皇帝分说。” “和谁说我也是冤枉的……”元果伸手抹泪。 元极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道:“十一哥莫要演戏了,之前神鸷宫的清华和红玉来过卓啰,都道见过你,说你不但在宋狗门下做了官,而且将姓氏都改了!” “神鸷宫?”元果愣了愣,脑海中想起那天被他误会成赵柽挑选作乐的两名女子,立刻道:“十三弟,是她们想错了啊,我,我那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呢,我不这样如何取得宋狗的信任?又,又怎能够保住元春他们几个的性命!” “元春她们没死?”元极双眉一扬。 “没死!”元果哭道:“那宋国狗官将他们严刑拷打,用尽各种方法折磨,最后就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时,被我拦了下来,才保全了他们的性命,为此,我还挨了狗官几个嘴巴,不过,不过……也值了!” 元极闻言神色微缓,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元果道:“十三弟,你要救他们走?” 元极道:“既然来了,自是要一起救走的。” 元果目光闪烁道:“可是,可是我们这么多人……十三弟,你如何能一起带走呢?” 元极瞅他一眼,淡淡道:“这就不用十一哥关心了。” “哦,哦……”元果道:“十三弟有办法就好,真没想到,为兄我竟然还有逃出这龙潭虎穴的一天!” 元极道:“十一哥,元春他们在什么地方?现在带我去找!” 元果略微迟疑道:“他们都被关在军牢之中,只是……十三弟这就要去救吗?” 元极道:“事不宜迟,今晚就要救出,然后趁着夜色离开,怎么……我看十一哥好像有些不情不愿?莫非十一哥不想离开卓啰城吗?” “哪里,哪里!”元果忙道:“救自家兄妹离开险地有什么不情愿,我理应给十三弟前方带路,只是我没有武艺,一但到了外面,再被宋军发现打草惊蛇……” “有我在十一哥担心什么!”元极冷哂道:“到时候谁能够发现!” “是是,十三弟武艺高强,自然不可能发觉……” 元果还没有说完,元极已经一把提住他,仿若提着一只小鸡子,身形闪了几闪,便出去门外…… 足足近一个时辰,黑暗中,元极掐住元果的脖子:“十三哥莫非在拖延时间?这么久都没找到军牢!” “没,没有啊,这天太黑,我又对城里不熟,方向都辨别不清……” “十三哥,我觉得倘若只提着你的脑袋走,要远比提你整个人轻松!”元极冷冷地道。 “啊?十三弟说笑了,让我好好想想,我想起来了,前面,前面往右一拐,再一直走,应该就到军牢大门了。” 元极目光冰寒看了他一眼,随后拎着脖领继续向前方走去。 元果此刻心中突突乱颤,他带着元极在城内走了小半圈,这卓啰的军牢不止一座,他故意指点不对的地方绕来绕去,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但他并非是真的把自家当成了大宋人,忠心赵柽,而是他怕自己带着元极找到地方,元极救了元春等人后,一刀将他给“咔嚓”了。 提着他的脑袋回兴庆,总比带着个活人要轻松太多,而且他听元极话里话外的意思,元镜或是朝廷那边,似乎都笃定了他投降之事。 那么带个活人或者脑袋回去,区别已经不大,就算元镜有心保他性命,但他却绝不能去冒这个风险! 但凡有一丝会丢命的可能,他都不能前去冒险! 这时,元果已经来到军牢之前,这里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不多,毕竟但凡牢狱都是此种建制,四周空旷,方便观察监视,防备有人劫牢,或者犯人越狱逃走。 不过元果根本就没想着隐蔽,此刻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何况劫牢救人这种事情,哪里来的什么妙计可言,不过就是杀人强进罢了。 牢门口两旁各有一名军兵,没站着守卫,而是都坐于地上,身子靠着墙,头上军帽遮住脸部,正呼呼大睡。 元极哪怕提着元果,也没有一丝声响,只看他抬手轻轻一扬,不知道打出了两枚什么暗器,那两个小兵身子一歪,连动静都没有发出,便直接躺在了地上。 元极瞅都不瞅,他对自家的出手极有信心,他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别说对付普通人,就算是一流武艺,哪怕小宗师,也是一击必中,不用再出手第二次。 牢门是从里拴着的,元极用了个特殊手段,将那门打开,然后身子一晃便闪了进去。 只见里面灯火黯淡,墙壁凹槽内点着菜油灯,昏昏黄黄,朦朦胧胧,元极虽然身体轻如飞絮,但是影子却映在墙上,而且拉得极长,看起来怪异无比。 一路向下,渐渐有些亮堂起来,元极的脚步却微微放缓,没有遇到一个人,这让他不由心中生出些许疑惑。 虽然他不了解军牢的制度,但好像这通道里不应该没人把守才对,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呢? 他浑身上下都高度戒备,想起元果所说,军牢之中就只关了五个人,便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人少才看守松弛。 但这好像也不对,毕竟元家四人,还有王黑山都是身具武艺的,按道理来讲,应该更多看守才是! 虽然元极觉察到有点不妥,但却没有任何害怕,毕竟他乃是宗师,既然来了,肯定要下去看一看。 就这时前方灯光更亮,他忽然瞅见不远处的一座牢房内,正坐着一人,瞧模样不是元春又是谁! 元极三步并作两步,加快速度去至牢门前,然后轻呼道:“二十八妹!” 元春在牢中无见阳光,难分日夜,当下乃是醒着的,突然听到有人喊,抬头一看却是元极,不由大喜,“扑”地从地上跃起身,上前抓住栅栏门叫道:“十三哥,你,你怎么来了?” 元极道:“自是来救你的,他们几个都在哪里?” 元春伸手指向更深处,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到通道外密集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元极双目一凝,急忙转头去看,却见一堆人打着通亮的火把从上方走了下来。 一个声音,这时高遏行云般响起:“元十三,还记得本王吗!” (本章完) 第478章 温柔一刀,北斗六道经 元极听到赵柽的话后面无表情,身为一名宗师,若是还能被对手轻易用言语激怒,那便也不配这个境界了。 他双目紧紧盯着赵柽,一步不够,赵柽只上前一步根本不够,不够两人比斗距离,也不足以他骤起发难挟持住对方。 在他心中,拿下赵柽只须一招,最多不会超过两招,这并非他看低赵柽武艺,而是本领越高,决出胜负会越快。 只要不是那种含有切磋性质的比试,大抵就是如此,只有武艺相互都很菜的人,才会你来我往,啄上半天,甚至到最后连伤都不怎么受。 这是因为武艺越高,出手威力越大,高境界的较量,哪里会有什么试探,直接就是最厉害的杀招,压箱底的本领,所以往往一瞬间就能判出高低上下,甚至一招就会有人受伤,再一招便是打倒在地,甚至杀死对方。 元极盯着赵柽,可赵柽走上一步便不动了,站在那冲元极勾了勾手指:“元十三郎,当年你不是曾用箭偷袭本王吗?现在本王就站在这里,你用那隔空相思矢再打一下试试?” 元极沉默,眼角余光微微瞥了瞥旁边的元果,元果吓得一缩脖,箭法名称是他告诉赵柽的,这该死的狗十三此刻肯定想杀了他。 “看来元十三郎觉得距离太远,没有把握。”赵柽笑了笑,向前再走一步:“我看伱身后背刀,想来除了箭术外还擅长刀术?” 元极依旧沉默,两步还是不够。 元春在牢内双手紧抓着栅栏,指节微微发白,神情紧张又气愤,这狗王的话太多了,旁敲侧击,来回试探,显然是想乱十三哥的心,这人实在是太坏了。 赵柽笑道:“元十三,怎还不出手?难道把握还是不够?” 元极隐隐有些烦躁,甚至在一瞬间琢磨,若是暴起上前,不挟持对方,直接杀死又如何。 但这种想法甫一出现便被他狠狠压下,随后打了一个激灵,这赵柽分明是在故意扰乱他的心神,他绝对不能被其干扰,上了对方恶当。 赵柽似笑非笑瞅他,又向前迈出一步。 三步,元极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距离他有把握一箭必杀,但是用刀……还是差上一点,若他出手,对方并不应战,直接往回跑,那么难挟持到对方。 当然,他这边冲去出手,对方转身就跑的概率很低很低,毕竟对方也算高手,又是亲王,脾气自大暴躁,既然同意了比斗,哪里有直接就跑的道理,就算是为了面皮,也不大会如此做的。 可元极需要的是绝对把握,不能有一丝一毫差池,他必须一击而中,否则不可能再会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他不动,浑身上下纹丝未动。 赵柽停住,微微一笑:“元十三郎,当年刺杀本王时你武艺便不低,如今到了什么境界?” 元极不答,赵柽自顾自地说道:“莫不是有小宗师水平?” 小宗师?元极心中冷笑。 赵柽斜睨了元春一眼:“二十八,他是小宗师吗?” 元春脸上努力做出发呆的表情,仿佛没听到赵柽问话,心中却十分骄傲地暗想,狗王,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十三哥乃是宗师,到时直接将你擒获,定会叫你大吃一惊。 赵柽眯眼摇头,这二十八演戏不行啊,就差没笑出声了,这是副甚么表情?好像只小母鸡在憋蛋呢。 他抬腿向前再迈出一步。 元极的刀在背后,刀首处暗黑色的环彩微微颤抖。 他没有抽刀,依然不动,刀在身后,肩上拔刀乃是最快的抽刀方式,他不着急。 赵柽笑道:“元十三,还不出手吗?再不出手可就晚了,到时只怕会出不得手!” 元极紧抿双唇,脸上线条坚硬,整个人仿佛一块石头。 第四步了,他心中计算的最佳攻击距离是对方第五步和第六步之间。 太远不行,太近了也不够好,没有冲击的惯力,无论身速还是刀速都达不到最高最快。 赵柽笑着迈出第五步,但腿抬到一半刚要落地之时却又缩了回去,然后摸着下巴道:“本王觉得太近了似乎不好。” 元极闻言,心脏猛地吊了起来,只差一点,难道这赵柽就不想走了吗? 其实他倒也可以往前主动上一二步,但一方面害怕赵柽警觉,一方面则是他在积蓄气机,但求一招功成。 积蓄气机的时候是不能动的,一但动了就是出手之时,否则气机泄掉,之前的积蓄全都白白浪废了。 元春在牢栅后也发现了这种情况,知道元极在计算距离,而那恶王居然迈出去步子又收回,实在是让人气恼。 “你,你怎么不拿兵器?”元春开口道。 “噢?”赵柽道:“拿兵器?拿什么兵器?” “你在比试,不拿兵器怎么比?”元春倒不是在提醒赵柽,毕竟赵柽打她们四人的时候,也没看到使用兵器,她是想降低赵柽的防备心,让他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徒弟关心师傅。”赵柽点了点头,笑道:“放心,这天下能让为师我出兵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你们西夏更少!” “谁,谁是你徒弟!”元春立刻涨红了脸道:“我根本没有拜你为师呢!” “快了,快了,这不马上就要拜了吗!”赵柽抬腿往前一迈,这下第五步走实,距离元极更近了一分。 元级双眉跳动,他计算的是五步和六步之间,那么赵柽再迈上一步,不,只要半步,就够了。 甚至赵柽都毋须脚步落地,只要身子倾斜向前做出动作,那他就立刻出手,直接擒拿住对方! 赵柽看着元极,怎会不知元极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眼下就是个死局,想要破局只一个办法,擒贼擒王,用他来胁迫卓啰城将官,救走元家人,出城而去。 他眯着眼同样在心中计算两人间距,应该是差不多了,而只要他再走上一步,元极必会爆发而起,攻击过来。 可这一步,走还是不走呢? 赵柽脸含笑意,元极是宗师,而且他这个宗师的含金量似乎还挺高。 毕竟他身具隔空相思矢此种手段,这并非暗器,而是可以进行远程攻击的兵器,蛮野狂暴,杀伤力极大。 至于背后那刀,恐怕也有名堂,见过刀彩各种颜色的,却没见过黑的,而且无风自动,必有诡异。 不过,元极就算有再多的手段,赵柽也不在乎,对方无论多少本领手段,还能有他多不成?他的武艺都学不过来了,现在正都打算融合另创呢。 而且,还有境界的压制,武艺境界这种东西,越高层次,差距越大,表现得越明显。 江湖之上,不入流和三流相较,有时甚至分辨不出来,不入流有些时候也能打倒三流。 而三流和二流就有了鸿沟,但三流个别时候也会越级杀人。 到了二流和一流时,这种差距愈发分明,二流已经很少能够越境,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手段和暗器之类。 一流与小宗师,差别更加大,不说天壤之别也差不多,毕竟小宗师已经带上了宗师两个字,哪怕前面有个小字。 这个时候想再越级,就算是有什么特别本领,也几乎没用了。 小宗师与宗师同样如此,终归一个是真正的,一个只是半步。 到宗师往上又一变,比斗之时,已经是极难逆转,除非真有某些奇技异术。 但纵观如今天下,谁的奇技异术能比他多呢? 赵柽洒然一笑,先是向元春看去,元春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有些害怕,急忙把目光转去旁边。 接着赵柽瞅向元极,嘴角翘了翘,脚下一抬,朝前迈了出去。 那边元极神色间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深深吸了口气。 赵柽一脚将落未落之时,元极动了! 元极的身子瞬间化成一道黑影,仿佛暗夜颜色,哪怕此刻牢内无风,但衣袂却也猎猎作响,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他有一门步法,唤作暗夜,此刻使用出来的正是这“暗夜”! 人行一半,肩头白光滚动,刀已出鞘,握于手中,接着便到了赵柽近前。 一刀斜斩而出,轻飘飘,看似没有半点杀意,甚至有些温柔温和温暖,让人难生防范,甚至想要与这刀亲近。 温柔一刀! 元极仗之驰骋江湖的绝技。 死在这刀下的人已经不知凡几,却没有谁知道这刀的真正名字,哪怕元春曾经见过元极使用,却也不知其名称。 好刀!赵柽心中赞叹。 这刀温柔,可温柔之下是杀机,是死意,是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这是赵柽见过最好的刀法,比陈箍桶的刀法还要好。 刀如情郎,又似美人,温柔一拂,人生不胜如此。 刀将近,柔情更浓,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种感觉,不想去躲这刀,不想去挡这刀,就任它砍在自家身上,从此与温柔同眠…… 刀已近,元极这刀是斜劈下,若是斩实,虽不致死,但赵柽的一只胳膊必然不保。 元极就算是要挟持赵柽,不想杀他,可也不会让他毫发无损,也会先伤他,后擒拿,若不如此,赵柽武艺不凡,总归变数。 元极绝不想出一丝一毫的纰漏,毕竟他只有此一次机会,牢外倘若是大军集结,他不劫持赵柽,就算武艺再高,也难以逃出生天。 刀更近,就在元极心中愈发沉稳,精气神全部合一之时,忽然一道白色的弧光亮起。 那弧光角度甚为怪异,似乎象一把弯刀的轨迹,却又比弯刀刁钻,仿佛从不可知处来,要往莫可名处去。 这弧光十分之快,颜色亮白,就像赵柽衣袍的颜色。 不,这就是赵柽衣袍的颜色! 只听清脆与沉闷的声音交叉响起,“啪”,“哐啷啷”,“噗嗤”! 一道冷光从场内飞出,直接射到了元春手扶的栅栏木柱上,元春吓得“啊呀”一声惊叫。 刚才骤然顿起的弧光竟然打飞了刀,接着这弧光只是一卷,顺势便到了元极胸膛之处。 “什么花里胡哨!”赵柽声音响彻内外,然后元极便倒飞了出去。 这一刻,元极看得清楚,那白色弧光确实是赵柽衣袍的颜色,赵柽穿着一件雪亮团花的袍子,而为什么会出现弧形,那是因为赵柽飞起了一脚。 那腿脚凌空斜斜踢起,勾出了一道弧芒。 可就是这一脚,踢飞了温柔一刀,又将元极这个宗师狠狠地扫了出去。 “就这种刀法也想和本王比斗?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赵柽淡淡地道。 牢内一时安静,所有人脸上都是无比的震惊。 赵柽起脚极快,仿若平地起惊雷,凌厉而不可挡,武艺低些的人根本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元极已经刀飞人溃了。 可元春距离最近,她看得分明,赵柽这一脚至阴至邪至强、奇诡刁钻,阴邪至极,杀性无比,甚至压服刀兵。 这是什么脚,居然这么厉害,这么霸道,这么强势? 元春脸色一阵苍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慌乱地看向那边元极。 元极受伤,伤得很重,半伏于地,转脸瞅着赵柽,满是震悚呆惊。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停地响着,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不是认为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赵柽背负双手,嘴角一抹讥诮,缓缓向前走去,杀人哪里好过诛心。 元极虽然受伤有些重,却绝非动不了,他是宗师,即便只剩一根手指活动,那也可以攻击! 只见黑影一闪,他于地上飞起,手中多了两把匕首,再次冲向赵柽。 “哐啷啷”,“噗嗤”,“轰”! 赵柽腿下弧光勾起,那腿脚用出,匕首立刻被踢的不知去向,元极再被踹了出去,这次却是撞上了后方牢门木栅,猛一张嘴,鲜血喷吐而出。 “元十三,本王打你非但不用兵器,甚至都不须出手!”赵柽负袖前行,脸上一副亵慢神色:“本王只须腿脚就能将你打得倒地不起,就能杀你,你居然还想和本王比试?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胆大包天,不自量力!你不是还会那金色小箭吗,怎么还不使出给本王瞧瞧!” 元春在牢中再次后退了一步,外面元家三人也都是脸上惊惧难掩。 元极可是宗师啊,是武艺宗师,天下宗师又有几人,怎么竟然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什么厉害的手段全都无用?对方只是用一脚就直接破了所有本领,然后打得他吐血重伤? 一名宗师都被打成这样,那这赵柽又有多厉害,又是什么境界? 元家的几人全都傻了,全都呆了,巨大的震撼冲击下他们的脑中思绪似乎都停止,眼前的情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在此刻,那躺在牢栅旁的元极忽然再次纵身,这一回他的身形仿佛一支笔直的羽箭,他的手中有一道金光射出,齐奔赵柽而去。 赵柽肩头微动,腿下袍色白光化弧而出,元极射出的金光竟被直接踢到天上,他另外一脚则将元极第三次踹了出去。 随后赵柽伸出两指往上方一夹,一枚金色箭头落入指间,他冷笑道:“隔空相思矢也不过如此!” 元极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呕着鲜血,他面如死灰,挣扎着扭头看赵柽:“你……你用的是什么脚法?” 赵柽瞅向他,淡淡一笑:“天残脚!” 黄裳的北斗六道经里所记武艺,有两门最为霸道,一门是这天残脚,另外一门叫做地阴爪。 “天……天残脚?”元极呓语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明悟,随后脑袋一垂,昏死了过去。 赵柽瞧了他几息,确认无伪,这才对后面吩咐道:“来人,将这元十三绑去牢中!” 立刻过来人依令而行,赵柽则转过身,向着元春所在的牢房走去。 (本章完) 第481章 师妹,比试 王中孚,字允卿,后改名世雄,字德威。 累世为地方大族,幼好读书,乃入府学,中进士,早年儒生,善属文兼擅骑射。 后辞官职,隐栖山林,弃家外游,在甘河镇遇异人,授以修炼真诀,于是悟道出家。 随后陕西南时村筑墓,墓穴中居住两年多,自称为“活死人墓”。 后出墓地,在北方各处传道度人,先后收弟子七个,建四大教会,因自题庵名为“全真堂”,故入道者都称为全真道士。 他传道后,改名嚞,字知明,号重阳子,自呼王三,或王害疯,民间多称王重阳,是为全真道的创始人。 赵柽上下打量眼前的王中孚,这就是后世所谓的那个王重阳吗? 而事实却是,王重阳当日考的乃是金国的功名,做的是女真的官职,因为那时大半个北方已经沦落金国之手。 甚至后来他的敕号也是元朝皇帝封的,他的弟子也与蒙鞑交近。 后世他也好,全真七子也罢,都是被称为金代道士,全真七子也被称为金末元初道人。 其间无宋,北方失于金手后,王重阳再未踏足过宋土,不及江南,全真七子亦是如此,只认做金国朝廷,后奉蒙元。 自然,世事复杂多艰,就算夫子后人都能代修降表,那么相对普通读书人,寻常方外客而言,朝国更迭,神器鼎换,做谁的官,奉哪朝的诏,倒也不算什么了。 许多事情是难以苛求的,便眼下之时,辽地多汉人汉官,甚至西夏也有,无法评说。 世事在变,人也在变,人心也在变,人心最深,似望海底之针。 没有几个能如辛稼轩一般,鸠众二千,书檄天下,五十人驰赴敌营,五万军中生死出入无境。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大多则都是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罢了。 赵柽看这王中孚半晌,良久不语,若林晚风真是四师妹,那么他不太希望二人在一起。 他已经瞅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不过这种事情他也只能观瞧,而无法干涉,就算干涉了怕也是干涉不出什么结果。 他与这位四师妹素未谋面,更未有什么积年情谊,哪怕份属同门,他又非大师兄,其实就算大师兄在这事上也言微语轻。 因为除了同门之外,再无半点交情。 交情这东西是需要培养的,他和裘韶林晚风之间,并未有过培养交情的机会。 而当下和林晚风见面的这个情境,也完全不适合相认,更不适合培养师门感情。 若是需要自家照顾帮忙,看在师门香火上,自当去做,但别的……恐怕暂难干涉。 何况眼前这位四师妹,是神鸷宫的长老,又与元镜往交匪浅,否则也不会受元镜所托,前来卓啰。 这般看抛除师门关系外,却是敌非友了。 赵柽沉默了好半天,方才开口道:“你二人被元镜派来此处,却说何事?” 两个对望一眼,林晚风道:“大将军,我们是为了元极而来。” “甚么元极?”赵柽故作不知道:“之前来人全为元果,这怎还冒出个元极呢?” 林晚风莞尔一笑道:“大将军何必隐瞒小女,元极同是元家人,前阵到了卓啰,今不见返,定然陷于大将军之手。” 赵柽一拍桌案:“胡说八道,本将军还能与你两个草民说谎,再信口开河,全部押入牢中问罪!” 王中孚在旁急道:“大将军莫要恼怒,我等来之前,镜妃曾与说辞,还望大将军细听。” 赵柽眯了眯眼睛:“元镜有甚么说的?” 林晚风道:“大将军,镜妃愿意出一门隔空相思矢换取元果,还愿再出一门凌空消魂箭换回元极。” 赵柽皱了皱眉:“那山海指经呢?” 林晚风道:“这个……小女并不知道山海指经是什么,镜妃于此却未曾交待。” 赵柽冷笑:“没有山海指经就想换人?何况本将军当时与清华红玉所提,是以此三门武艺换元果一个,如今只有两门不说,还要多换个元极,那元镜果真打得好主意!” 林晚风微微沉思,随后道:“大将军且请息怒,此事还待商议,我二人可将大将军的要求回报镜妃,让镜妃决断。” 赵柽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两个告诉元镜,若不能达成本将军的要求,十日后先斩元极,再斩元果,一个不留,然后马踏兴庆,将她元家杀个干干净净。” 林晚风神色不变,道:“小女知道了,小女现在就返回兴庆禀报镜妃得知。” 赵柽眯了眯眼:“慢着!” 林晚风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赵柽心中琢磨,虽然自家思想这就是四师妹,可总要确定再说,不然以后遇见恐怕疑虑,怯手怯脚。 他道:“卓啰城岂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林晚风淡淡地道:“大将军又待如何?” 赵柽道:“本将军新收了一名弟子,正是元家人,林姑娘不妨与我弟子切磋一番,如能胜过自便离去,如果胜不过的话,那也莫要想走……” 林晚风纳闷道:“大将军收了元家子弟为徒?” 赵柽点头道:“正是如此!” 林晚风纳闷道:“不知是元家何人?” 赵柽嘴角微微翘起:“元二十八妹!” 林晚风皱眉道:“可是元春?” 赵柽打了个哈哈:“如今可不叫这个名字,自从拜入本将军门下,已经改做元缨了!” 林晚风愣了片刻,道:“就依大将军所言,小女与二十八妹切磋一番就是!” 一旁王中孚道:“晚风你……” 林晚风眼色打断他的话语:“大将军,不知在何处比试?” 赵柽道:“你二人且随我来。” 他说着转身离开,杜壆带军兵裹挟林晚风王中孚紧随其后。 到了府司中堂前,元缨正在耍弄大枪,赵柽道:“二十八!” 元缨急忙停下手道:“师父有何吩咐?” 赵柽道:“你练枪时日不短,今天正好来了一位林姑娘,你与她切磋一番,看有何不足之处。” 元缨目光落在林晚风身上,打量过后道:“是,师父!” 赵柽点了点头,瞅向一旁:“林姑娘用何兵刃?” 林晚风看着元缨手中大枪杆,神色迟疑道:“大将军,我也用枪!” (本章完) 第482章 元缨一战,长枪掠火 “大将军,我也用枪。”林晚风目光打量着元缨手上大枪杆,神色迟疑地说道。 赵柽闻言笑了笑:“好,给林姑娘拿一柄长枪过来!” 你也用枪?元缨此刻眼珠转了转,心想这女子甚么意思? 枪这种兵器,本身在西夏江湖中就少有人使,倘是女人便更无可能,可眼前这林姑娘却说她也用枪?! 元缨瞅瞅林晚风,年龄比她要大一些,二十来岁的模样,身上倒是有一股书卷气息,不像寻常江湖人那种草莽野姿,她不由心下怀疑,这不会是师傅找来磨练她枪法的吧? 赵柽自然不会与她切磋交手,可总这么演练下去也不是办法,武艺总得实战才能增长快速。 元缨平日在府内顶多就是与白霸白战两个对一对枪术,可两人于枪法上实在会得不多,打不到尽兴,眼下她便怀疑对面女子是赵柽找来打磨她的。 赵柽也不说林晚风来历,那边白霸拿了支大枪递过去,林晚风接在手中微微一抖,那白蜡杆立刻绷直,前方枪尖寒芒四射。 赵柽见状皱起眉头,道:“把枪头包上,蘸了墨汁再行比过。” 白战立刻取来破布包好两方枪头,然后又把房里墨盒拿出来染色,这才将枪重新交回二人手中。 赵柽微微点头,枪这东西不比刀剑,杆身长大,切磋时不太好收手,万一伤了哪边都是不好的。 他能看出林晚风和王中孚是小宗师武艺,两人不过近二十岁,这么年轻的小宗师,放眼整个天下都属罕见。 林晚风自不必说,周侗既擅教授弟子,那择徒的眼光也是一流。 但王中孚也有小宗师身手倒是让赵柽惊讶,重阳子天赋肯定是有的,但总也得名师教导,不然他便算想学些高深武艺,总得有途径得到,就不知他的师父是谁。 赵柽看着元缨和林晚风都已持枪在手,道:“行了,开始吧,记得切磋为主,不得好勇斗狠。” 元缨高声道:“师父但请放心,弟子肯定不会过于相逼这位林姑娘的。”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暗想你打得过林晚风吗?就讲这种大话!彼此差了境界不说,你会的枪法也不够数,你会的林晚风也肯定都会,你要用什么招式恐怕都在对方心中呢。 他是有意要磨练一番元缨,毕竟元缨心里总念着学剑,这就不好了,她是枪道天赋第一,习武这东西首选扬长,不好好学枪,想着什么剑呢! 所以他看到林晚风后,便起了让林晚风磨练一下元缨枪法的心思。 若真是四师妹,那必然擅枪,不管她当下使用哪种兵刃,但周侗的枪法肯定是会的,那正好教训元缨一番,让元缨心中激起不服输的念头,以后能够好好练枪。 可没想到这弟子平日唯唯诺诺,此刻居然说起大话来,赵柽不由心中冷笑,一会你就知道对方枪法的利害了! 林晚风脸色微微变化,不成想这元春非但拜了卓啰城宋将为师,改剑为枪不说,且还口出狂言。 她来之前,元镜已经与她交待过陷入卓啰城的人等,除了元极外,特意叮嘱打探元春,因为同样是元家的天才,元春将来有很大希望也能进入宗师之境,不容闪失。 可现在一看,竟让她失望透顶,这元春投降对方不说,而且也不像元镜讲的那样聪颖沉着,反而是十分跳脱傲性,就和这卓啰城的宋将一般! 她心里九成九认为这是宋将与她示威,与元镜示威,不然怎么会叫她得知元春的消息?分明就是让她传递回去给元镜知道,然后打元家人的脸面。 林晚风自己倒无所谓,她乃宋人,虽然挂名神鸷宫,但却与西夏朝廷没任何相干,至于神鸷宫也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谈不上具体归属何处。 因为元镜和神鸷宫的特殊关系,所以求到她这里,她想着既然不涉及国事,那就来走一趟,毕竟她与元镜私交不错,而神鸷宫中虽有宗师坐镇,但宗师哪好随意外出,她这个小宗师权做一名传话的使者也足够了。 可宋将并不答应条件,还让她和元春比斗,元春居然使用上了大枪,她虽然擅长枪术,实际用的兵器却并非是枪,因为枪实在不好携带,女子使枪也不是太过顺手。 她如今的兵刃是剑,但许多剑招都是从枪法中演化出来的,底子其实还是枪术。 所以一看元春手里提枪,便张嘴就也要用枪,她要好好杀一杀这宋将的威风,还有这元二十八的骄性。 元春投降对方也就不说了,是什么给她的信心能够过于相逼自家?她学枪才有几天,就敢放此厥词! 林晚风知道元家陷入卓啰城这几人根底,都是元镜对她讲的,让她能够随机应变一些,其中说到元春虽然天才,可却从没练过枪,兵刃也是剑,擅用一手笛中剑,尺八无情。 是以,她觉得这分明就是胡闹,是太过低瞧她了,她要教训教训对方。 元缨此刻大枪在手,虽然包了枪头,但也不在意,毕竟当时在牢内所练就是无头枪,只看她单手持枪,散散落落地摆了个枪架出来。 赵柽当前只传了她两路本门枪法,一路是七星耀月枪,一路是银龙翻海枪。 不过除了这两路外,元缨在牢中按照枪谱所学也有十几路,这十几路虽不如赵柽传下的本门枪术,但亦非稀松寻常功夫,若拿去江湖之上,也完全可仗此闯荡一番。 林晚风看元缨的枪架并不认得,开口道:“元二十八妹,我让你三招,来进攻便是。” 元缨闻言顿时有些忿忿不平:“林姑娘,我岂用你让?我若出枪之后你必无还招余力,到时还好似你的相让之功,你且也立刻动手,万万不用让我!” 林晚风闻言笑了笑,不做争辩:“你攻来就是了。” 元缨轻轻咬唇,手上大枪一抖,便是一招夜叉探海,朝着林晚风刺去。 林晚风微微一笑,这夜叉探海乃是武艺里最常见的招式,多用于长兵,枪、戟、叉等皆可使用。 不过这招虽然常见,但归于各路器法之后,却微有不同。 就是两门枪法同有这招的话,其实也并非是一模一样的,总有些微差距,有些不同之处确实有用,有些却纯粹就是为了区分,不想与别家的一模一样。 元缨这一招,在林晚风看来很普通,并非一些奇艺绝技里的夜叉探海,那种绝技里的夜叉探海招数,所有变化都是有特殊作用的,元缨这招并无奇特,只是普通本领。 林晚风身子微微一侧,手上长枪向旁弹出,“啪”地一声就崩到元缨刺来的大枪杆上。 元缨一双又细又弯的眉毛扬了扬,身体瞬间离地,看着好似被大枪杆带了出去,实则是要上前变化手中枪招。 赵柽眯了眯眼,二十八居然这么快就进入枪人状态,比初学枪法时快多了。 当日元缨在牢中第一次演枪,打了一半才进入到这种状境,出牢和他学枪后,也要好几招才能够进入,现在却是直接就枪人了,果然是天才。 只看元缨身子悠出去后,仿佛风中柔柳,被林晚风磕走的长枪竟然如柔蛇般滑了半个弧形,重新刺向林晚风。 林晚风见状不由“咦”了一声,元缨这就不是什么招数了,而是直接随机应变的一枪。 林晚风有些纳闷,虽然这枪在她眼中不算什么,轻巧就能躲过,但如此回转圆润的变化,便是她也不好使用。 避过这枪之后,元缨的大枪杆得势不让,往前一吐,就来了个金鸡乱点头。 林晚风哪怕境界比元缨要高,但这时也不得不退了一步,双眉紧紧颦起。 这元二十八妹怎么看都不像刚学枪的样子,似乎浸淫多年一般,那为何元镜与她说其并不会枪法? 林晚风自然没有赵柽眼光,看不出元缨天赋和她的枪人状态,只道是元镜漏下了什么,或者并不了解元缨底细。 可她虽然不识枪人,却瞧出对方武艺不如自己,她是小宗师,对方顶多是个一流,只是枪法运使熟稔如意而已。 此刻三招已过,林晚风被逼退心中未免不愤,抬枪便开始还击。 这一相互交手起来,差距立刻显现,元缨瞬间就落入了下风。 元缨脸色微变,知道了对方境界高于自家,而且枪法十分之强,并非那种只为了对枪,才故意拿的此种兵器。 她咬了咬牙,手上大枪招数即刻变化,使出了七星耀月枪法。 这门枪法乃是周侗的招牌武艺,在步下枪术之中,可以说独步江湖,称得上绝艺。 元缨枪招甩出,身形随大枪杆而动,电光火石,攻向林晚风。 林晚风甫一看这招数,不由微微一愣,这简直太熟悉了,这不是七星耀月枪吗! 她适才还寻思使这门枪法,没想到对方竟然抢先用了出来,可这元春又怎么会用这枪? 林晚风避过一招,脑内思绪电转,师门的枪法绝对不会随意泄露外传,但也不保证有人会个一招半式,因为周侗愿意授艺,记名弟子很多,有谁会这种或别的些枪法招数倒非没有可能。 只是,不管怎么会,旁的人里绝不可能打出整套枪法就是。 林晚风心下狐疑,不欲快速取胜,要看看这元春究竟会多少七星耀月枪。 她这边手下放了些水,那头元缨却是大显神威起来,只看白蜡杆舞动如风,枪借风势,人随枪走,把一路枪法使用得炉火纯青。 林晚风越战越是心惊,这并不像是那些记名弟子学的一招半式,这分明就是整套的枪法,而且用得还极好,差的乃是功力,却并非火候。 就看元缨忽然身形一震,大枪头猛地朝前方点去,却是刹那五星虚影出现,因为包了枪头,所以看不到寒芒,只有墨色的影子。 元缨此刻已经能刺出五星,比初练时的四星更进了一步,她心中想要晋升武艺,赵柽说只要能刺出七星就是小宗师,她便勤奋练枪,终于能点出五星,自家觉得距离小宗师又近了一步。 赵柽在旁观看,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这弟子还真是努力啊,才几天就能有这种进步,实在是不容易。 林晚风手上长枪连消带打,身形侧退两步,破了这招后神色复杂,她确定元春会完整的七星耀月枪。 刚才那招是这门枪法的精髓所在,不是亲传根本打不来出,她开口道:“元二十八妹,你从哪里学的这套枪法?” 元缨闻言怎肯回话,知道对方境界高于她,却并不服气,毕竟对方同样用枪,她怎么好轻易就输,在师父面前丢了脸面? 她枪势突然一变,化做了银龙翻海枪,这门枪法大开大阖,更显得她身体纤弱无助,被大枪带得东飘西荡,哪像什么翻海,倒似被海浪拍得扁舟一叶,孤零无依。 林晚风神色一滞:“银龙翻海枪?” 赵柽在旁闻言,双眼微微一眯,果然认得,看来应是四师妹无疑了。 “二十八,你这门枪法又是哪里学的?”林晚风急忙再次问道。 “要你管呢!”元缨打得兴头,只是耍枪,哪肯说话。 林晚风神色微微一寒,冷笑道:“既然如此,看我破你这枪!” 她话音未落手上枪招一变,竟使出刚才元缨所用的七星耀月枪。 元缨顿时大吃一惊:“你,你怎会我的枪法?” 林晚风淡淡地道:“我还问你呢!” 她毕竟武艺更高,此刻以枪破枪,转眼就占据上风。 元缨眼珠转了转,也不知琢磨什么,只是左支右绌,勉力维持。 林晚风此刻心中不快,欲抖擞威风大败元缨,手上枪法一变,却是元缨正在用的银龙翻海枪,“元二十八妹,看我败你!” 元缨小脸立刻白了起来,对方竟然也会这银龙翻海枪,还扬言用此枪败她,若真被对方使用自家枪法败掉,可是丢了大人,失尽了面子,以后在师父跟前再难抬头。 她微微抿嘴,并不接话,哪怕此刻败相已露,也只是聚精会神,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招式枪路。 林晚风瞧她模样,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这么多招算是给足了那宋将面子,还是抓紧败了对方,好询问哪里学来的枪法。 只看她手上大枪忽地变化,突然用出一招电闪雷动,接着一招疾风骤雨,然后追风逐日,“唰唰唰”连环三下,就要败掉元缨。 就在这时,只看元缨忽然眼中神采一闪,手上枪瞬间弯曲,然后打出一招。 这一招仿佛流火,那枪缨颜色灿烂鲜艳,似乎活转过来,枪头划出了一个夸张的半圆形状,似要挑破天际一般。 “啊!”林晚风心中突地一跳,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的意味,这元春怎么还会这种枪法?这是什么枪,怎么竟要比师门的枪法更要犀利寒锐,恍惚神来之笔! 嗯?赵柽微微扬眉,这不是他自创的绝艳枪法第一招长枪掠火吗?二十八什么时候学会了?自家从来没教过她,也没在她面前演示啊? 不过,这一枪细节处还差些意思,和他用来的有微毫不同,应该是……二十八和白家兄弟对练时偷学来的?毕竟白家兄弟看他练过不少次绝艳枪法,这第一招应该记得八九不离十。 赵柽嘴角咧了咧,这可真是他的徒弟啊,如假包换,别的厉害本领还没练到,倒先把这偷艺手段学会了…… 就看场中,突然响起脆竹子般的爆裂声音,接着“噼啪”“嗖嗖”炸响几下,打斗戛然而止。 林晚风和元缨站立当场,两个手上的长枪哪里还有,都已经折成了半截木棍,两人各持一根短木棍神色各异。 元缨惊讶中隐着一丝狡黠得意,林晚风却是脸色煞白,颦着眉发起了呆…… (本章完) 第486章 疑惑,先锋 堂内顿时一阵沉默,赵柽又阖闭双目,靠在椅背,似在养神。 智菱面无表情,但眼光冷冽,瞅着赵柽。 林晚风在旁边心乱如麻,看看智菱,又看看赵柽,不知如何是好。 宋将若真是师兄,自然向近,可镜妃那边也是亲密,眼下她实在难有主意。 智菱慢慢转过头,眼神看着林晚风,嘴角微微一动。 林晚风急忙不露痕迹地摇了下头,智菱立刻颦眉。 林晚风轻咬贝齿,双手紧紧握拳,智菱刚才的意思竟是动手,要擒住宋将,胁迫对方放人! 可这能行吗? 林晚风勉强一笑,开口道:“大将军,凡事哪有绝对,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一切都可商量,小女已两次到来卓啰,知道大将军光明磊落,万万不会扣留我等。” 赵柽冷哼一声。 林晚风又道:“大将军,五十万两实在太多,小女乃汉人,来往天山,自知大宋与西夏银钱之差,在西夏只怕除了皇室,没人能够一次拿出这么多银两。” 赵柽道:“元家也拿不出来吗?” “这个……”林晚风瞅了眼智菱,摇头道:“实在不瞒大将军,元家虽然产业颇多,但一次要拿出五十万两现银,也是没有的。” 赵柽冷笑。 林晚风道:“大将军……小女恳请大将军能减免一些。” 赵柽道:“你以什么身份求我?你又不是元家人,又非西夏官身,这般说话未免太可笑了吧?” 林晚风脸色涨红,期艾道:“小女乃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的弟子,想来大将军应该听过家师名号。” 赵柽慢慢睁开眼睛,脸色不愉,半天才道:“周大侠名满天下,忠君爱国,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将当然也是知道周大侠的,只不过……周大侠可否知他弟子为西夏元家出头,为嵬名皇室的妃子说话?” “这……”林晚风闻言神情一变,虽然说周侗向来有教无类,但毕竟心在汉室,弟子若是番人也就罢了,各为其主,可弟子是汉人却为番胡办事,却有些说不过去。 赵柽冷冷地道:“虽然你为女子,年岁也轻,但家国大义岂可因男女不同老少相差,便言说无知?” “我,小女……”林晚风此刻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她确实未曾想过这类事情,她倒也不是为西夏办事,天山神鸷宫也不属于哪个国家,只是元镜与神鸷宫渊源深厚,她又与元镜交好,所以念着帮助元镜,却未曾想过涉及家国之义。 眼下赵柽一句话便将此事性质提了上去,林晚风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哪怕武艺不凡,自诩巾帼不让须眉,但也眼泪在眼圈打转,心中委屈凄凄然一片。 一旁的智菱见状扶住她肩:“林师妹莫要多想,本就是伱帮镜妃的忙,哪里有这些大道理说辞,不要往心里去就是,此番回兴庆我和镜妃言讲,不让林师妹来了。” 赵柽冷哂,再不说话,看二女那里低声言语,好半天智菱方道:“大将军,那赎银确不能少了吗?若三十万两可以,小女现在就可代镜妃做主应下。” “三十万两?”赵柽瞅着她,嘴角露出一抹揶揄,三十万两这么大的数目,一名神鸷宫弟子居然能够做主?他相信才怪! 这个叫智菱的女子藏头遮面,满嘴谎言,绝不可信,而且她居然知道姚平仲困守熙州这等军情大事,身份十分可疑,到底是不是神鸷宫的人都很难说。 “三十万两还是有些少了,不过……”赵柽淡淡道:“本将刚也思想,之前所言有些过于苛刻,既然二十八妹不在赎人之列,那便四十万好了,不知你能否敲定做主?” “四十万……”智菱望向赵柽眼露犹豫。 赵柽摸着下巴,目光不离智菱左右,若是这女子敢言能够做主,那他立刻将其拿下,仔细审问,这等数目也敢答应,分明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于他这里安抚拖延,说不定有甚么企图! “这等数目……小女怕是做不得主了。”智菱轻轻一叹:“大将军,我要回去禀报静妃,让镜妃娘娘亲自拿主意。” 赵柽双眼微眯:“只不过多出十万两而已,智姑娘就不能决定了吗?” 智菱望着赵柽缓缓摇头:“小女二人来时镜妃曾给数目,只到三十万止,而且还要带元春回去,元极亦不能有损,小女刚才因为心迫,才冒然答应,现在想想,恐都有些唐突。” 赵柽眼神在她身上打量,这智菱非但不答应四十万,之前的三十万都要推翻,倒出乎他的意料,是感觉刚才有所失言吗? 他冷笑道:“三十万两打发叫花子呢!你西夏贫瘠穷困当做大价,本将可是看不上,少于四十万免谈!” “这个……”智菱目光闪烁,微微有些怒意,显然不爱听赵柽所谓的贫瘠穷困,她深吸口气道:“此事还容小女回去禀报镜妃,让静妃亲自决定。” 赵柽闻言眼皮耷了耷:“只此一次机会,下回再来若依旧讨价还价,那便只好买尸身首级了!” “小女听到了,定然把将军的话原封不动禀报镜妃!”智菱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感情。 赵柽抬目又瞅她一眼,随后冲堂门位置扬了扬手:“杜将军,带她二人出城!” 杜壆应是,领兵押着二女朝外方走去。 赵柽看着两人背影,陷入一阵深思之中…… 两日后,大军整合完毕,粮草辎重全部到齐,军械装备一样不缺。 赵柽亲自检阅队伍,心中十分满意,令杜壆统兵挂帅,张宪为先锋,杨志、徐宁为大将,隔日启程,兵发敷川。 随后,他于晚间亲自带人去往牢内,将元极几个提了出来,装进囚车之中。 赵柽不可能在卓啰等待元镜那边消息,对方未必会再派人来,毕竟他话说得很死,若不答应四十万两的赎金,还来人拉扯那就直接扣下,牢中的也全杀了。 即便对方真的答应这个价钱,他也不会在城内等待,此刻军事为重,钱帛财物,只要打下西夏,要多少没有? 而元极这些人势必不能继续留于卓啰,虽然他带兵东征敷川,卓啰城会彻底关闭,下敷川凯旋之前,不会再行打开,可就算这样,也是放心不下,不但要把这些人带走,就是元缨和元果也必须随军。 看着囚车中几人,尤其瞧了瞧元极,赵柽不由皱眉。 元极是宗师,这囚车不过木头打制,时间长了未必就能困住。 他看元极,元极也怒目视他,这些天因为元缨的缘故,所以牢中几人未受什么苦,也未挨饿,此刻都有些力气。 赵柽道:“身为宗师,当受八方景仰,眼下却沦为阶下之囚,心中可是怨恨并不服气?” 元极道:“技不如人,自无话说,只是份属仇敌,何来服气?” “好……”赵柽点了点头:“有骨气,本将从来都敬佩铁骨铮铮之人!” “哼!”元极冷道:“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将我等装入囚车又要做甚?可是要押赴刑场行刑吗?” 赵柽笑了笑:“我可舍不得杀你几个,你们几个人值得四十万两白银,元镜那边不日就会送钱赎人。” “四十万两白银?”元极愣了愣:“这不可能!” “你也觉得不可能吗?”赵柽哈哈笑道:“那就是说元镜不会拿银赎你们,只会继续想些下作手段救人了?” 元极立刻不语,似是知道说错了话,连同双目都紧紧闭起。 赵柽脸色逐渐转冷,道:“来人,将他的琵琶骨穿上,锁于木柱!” 时迁、丁二蟹立刻拿过细铁链施为,赵柽看了几息,随后转身离去。 他是真想直接杀了元极,留着这人就是个祸患,但元极是武艺天才,是宗师,只要元极在手中,元家和元镜就投鼠忌器,甚至会不时送来些惊喜,所以眼下还不能杀掉。 第二天大早,卓啰城东门打开,张宪带着一千先锋骑兵首先冲出,剩余大军浩浩荡荡如同长龙后面跟随,一路直奔敷川而去。 卓啰距离敷川有三四百里,路况时好时不好,中间并无城镇,只有些石头堡子存在,这些堡子大多靠近边境,眼下空无一人。 张宪前方开道,进入空堡内探查,却发现有西夏兵刚走不久的迹象,显是发现了他们进军,在有序撤退。 他急忙派人回去中军报信,赵柽得知消息后不由皱眉,这沿边的防御自然和内城不同,不但警惕,而且来往迅速果断,远不是天登、凉州等地可比。 既然已被对方洞察,那么急行军已无意义,敷川本身就归为军城,外里城下都早布置壕沟马索,消器机关,去早去晚这些东西都不会改变,不会因为及早赶到,对方就少布置一样。 原本只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对方得知消息,必然会设埋伏,便不好再加速快走,以免疲军中计。 赵柽给张宪回信,令他不可冒进,多多打探消息为主,尤其是上方零波山一带,那山中西夏经营许久,里面有防御工事,每多藏军,当年神宗时五路攻西夏,就曾经折马零波,被对方偷袭。 张宪得令后便刹下脚步,撒出探马斥候,三里一探,五里一报,这日终于来到了敷川城左近之处。 这敷川北面是零波山,后面是柔狼山,零波下方有一湖,名为渡兰湖,湖水一半来自山上春季冰雪消融,一半来自夏日雨水填充。 敷川便引湖水至城下,挖了护城河,是西夏极少数有水河环绕的地方。 张宪得了赵柽命令,没有直线行兵,绕了一绕去到渡兰河另外一边,在这里若凭肉眼是看不见敷川城的,但用望远镜却能隐瞧轮廓。 他观察了半晌,瞅着似乎敷川城门都是关闭,下方也无人等,显然早就有了防范。 思索片刻后,张宪下令一千先锋人马往零波山中去。 这零波山虽然名为山,其实并不崇峻,乃是山原的地势,有木有林有草有石,许多地方都能看出人为改变的痕迹。 缓慢入山,前面派出五骑探马,只是一刻钟后就有三骑仓皇跑回,边跑边喊:“将军,将军,山内有西夏贼兵藏匿埋伏,两个兄弟已经折损!” 张宪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下令止住前进步伐,然后仔细打量远处。 虽是山原地貌,但小丘无数,树木哪怕稀落,可并不适合骑兵奔袭,他略微思索几息,立刻调转马头喊道:“撤退!” 这个地方不可久留,敌暗己明,再深入些只怕进了对方的埋伏圈便不好离开。 随着张宪一马当先,所有人都往山下跑,可就在刚出零波山时,便看到前面尘烟滚滚,喊杀声骤起震天,竟然是一支西夏军队杀了过来。 张宪定睛观瞧,前方这支队伍有骑有步,其中骑兵怕不是有一两千人之多,至于步兵更是骑兵几倍,三四千都有。 张宪不由心中吃惊,哪里来的这么多西夏人马?这比凉州城都要多,敷川不过小县,虽然军城,但西寿保泰军司的人大多调去河东下兰州,打熙州,就算有留下也该在会州,怎么跑来了敷川? 而且这些军马一看精气面貌,就与凉州那等老弱病残不同,哪怕不是精兵,可也相差不远。 就在他心中惊讶之时,忽地后面也有喊杀之声传来,显然山上埋伏的队伍看他们没中圈套便即追过,想要两面夹击,将他们灭在此处。 张宪不由一咬牙,此刻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进退两难,无处逃生,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一路硬杀过去。 事不宜迟,越拖越不利逃走,他立刻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冲过去,让这些夏贼看看我等军马的厉害!” 他手下这些人,都装备精良,远超过对方,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惧什么敌众己寡,闻言立刻“嗷嗷”怪叫,挥舞着手上大枪便随着他向前冲锋! 山外的西夏队伍没料到他们这般果敢勇猛,但也只是微一愣神便迎击上去,随后,两支队伍“轰”地一声就撞在了一起! (本章完) 第490章 阳谋,得将 回到中军大帐,赵柽瞧向众将:“敷川城防御并无破绽,今日甚至能沉住气不用床弩,我方人数太少,继续强攻折损不说,最后恐也难有效果。” 众人默然,他们只有一万七千来兵,围城都不够,倘若继续强攻怕真如赵柽所讲,最后城没下来,还损伤惨重。 杜壆道:“属下看这敷川的将官颇懂兵法,防守之时每一步反应都恰到好处,不紧不慢,既不浪费军械物器,又能阻碍攻城节奏,再强攻下去,确非上策。” 赵柽点头:“那就都想法子,成与不成无所谓,广开思路,说出来一起琢磨。” 下面立刻低声讨论起来,然后开始踊跃发言,说的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可大多不抵实际用处。 赵柽靠椅倾听,不时点了一下头,给些鼓励之词。 这些卫长几乎没有读过什么兵书战略,识字也很少,顶多能看懂军令之类,他不奢望这些人想出什么神机妙策,但目的是让他们动动脑子,不要只会冲锋陷阵,而是在战场上要灵活敏锐,机智一些。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后来声音也都大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拘束,赵柽也不制止,看着其中两个卫长争辩,想着他们话中坚持的看法,微微思索。 就此刻,外面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沉闷雷响,帐内的热烈气氛立刻滞了一滞。 赵柽抬眼向帐外望去,因为夏季炎热,所以帐篷帘门并未挡下,而是高高卷起。 这时就瞅到远处天空乌云密集,瞬间就黑了起来,明明还未到傍晚,但仿佛夜色骤然降临,天地之间一片黯淡。 接着一道道闪电照亮穹苍,似乎金色长剑划破圆庐,好像洞开了另外一方世界。 细致的雷音由远及近,然后在上面忽然炸响,“轰轰”声音不绝于耳。 凉风忽地袭来,甚至都刮进帐内,坐在后面的卫长下意识抹了一把脸膛,却摸到一手水气。 要下雨了,赵柽缓缓从案后站起身,向着帐门走去。 两旁众人急忙跟上,赵柽负手来到门前,这时只听远处树木枝叶发出呼啸的声音,天空仿佛万马奔腾移动过来,只是刹那,珠子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急促落下。 这雨来急,只是眨眼间前方就变成了一片水雾,远近都难分清人物。 赵柽不语,眯眼看着大雨,营帐向来都扎在高地,尤其夏季,不存在雨水倒灌的情形。 至于零波山上的泄落,则会流入渡兰湖中,就算满溢,也不会到往营盘这边,营盘在渡兰湖南面突处,面对敷川城西门,而零波山则在渡兰湖北侧。 雨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赵柽叹道:“这般大雨,随后地上泥泞,怕是要歇战几日了。” 这时后面有一名常规步军的卫长,忽然道:“王爷,现在雨季,这敷川城前方有湖,能否运用水攻之计?” 水攻之计?众人闻言都是一愣,赵柽缓缓道:“怎想来的此计?详细说说!” 那卫长刚才鼓足勇气才发声,赵柽让他说却反而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赵柽道:“就当讨论,无谓对错,也没赏罚,把你心中想到的说出就是。” 卫长这才顺了些:“王爷,属下家是湟州的,但并非城里,乃在县乡,小时候愿意听故事传说,后来有次去湟州办事,恰好见到茶铺有人讲书,就听了一会,讲的是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属下这么多年来都对此印象深刻。” “哦?”赵柽笑了笑:“继续说。” 卫长点头,言语间更加顺畅:“当时属下听得是关云长储蓄汉水,然后决堤反攻,水淹七军,所以就想到这敷川城前也有水,不知道能不能引导渡兰湖水去淹城池,毕竟敷川的护城河都是从渡兰湖引去的,既有水道,又有现成的堤坝。” “渡兰湖啊……”赵柽微眯双眼:“渡兰湖的水只怕是不够!” 卫长道:“王爷,属下家在湟州东面,就靠近秦王川,年年这个时候,家那里都会下个把月的雨,这个时候山水大抵便会发作,这边距离属下家乡不远,估计雨同样不小,到时从零波山冲刷下来,只怕渡兰湖根本都装不住。” “你是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不少雨?西北雨水也如之此多吗?”赵柽回头望向卫长。 卫长道:“王爷,只有这个月如此,其它时候倒是天干,下面军中也有湟州的兵卒,都知道此事,王爷可叫过来询问。” 赵柽沉思道:“按照你的说法,渡兰湖都装不下这么多雨水,那岂不是要向后淹去?” 卫长道:“属下觉得是这样,敷川正常时候无碍,敷川护城河外到渡兰湖那一段是有堤坝的,所以水只会朝南去,不会奔向敷川。” 杜壆在旁道:“你的意思是掘开堤坝,引水倒灌敷川?可是敷川也不算小城,需要多少水才能淹了?” 卫长道:“所以属下才提关云长水淹七军之事,此刻雨水刚来,可以趁机筑蓄,建多大的坝藏,就能储多少水,待实在存不住的时候,打开水闸,掘开渡兰湖坝口,让大水冲撞过去,哪怕不能浪高三丈淹了敷川,也会冲垮城墙,就算冲不垮城墙,但这么大的水下来,那砖石也肯定松动,城门也会变形,到时候破城就会容易许多。” 赵柽想了想,道:“确会如此……而且大水过后,势必有一些疫症,因为山上兽鸟,地上蛇虫被水淹死,积于城下,会传播毒病。” 杜壆道:“王爷,可这得积下多少水,才能达此效果?恐不是一两天就能奏效。” 赵柽道:“确不是几天能完成,不过无妨,明日我亲去丈量地形,然后画出图纸,你派人前往施工便可,工程尽量快些,但也不必日夜不停,伤损了兵丁。” 杜壆道:“王爷,渡兰湖距离敷川如此之近,不会被城中西夏军察觉我们要用水攻吗?” 赵柽瞅了他眼,摇了摇头道:“坚德啊,你太实在了,为何要怕他们觉察?就是要他们看到才对啊!” “王爷,这是……”杜壆神色窘了窘,忽然眼睛一亮,道:“属下想到了,想到了!” 赵柽微微一笑:“想到就好,此乃阳谋是也,西夏军不是不出来吗?那就让其看到咱们挖水道,筑堤坝,蓄水准备淹城!” “正是,正是!”杜壆道:“他们死守敷川,不出城迎战,就叫他们眼睁睁瞧着咱们做势淹城,这水淹之策,他们在城中毫无办法,既阻止不了,也防护不得,若是只看下去,那最后肯定承受其苦,但若不想被大水淹,那就得出城阻止,一但出城,又正中我方下怀。” “果真好妙计,果真好阳谋!” “王爷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这等计策真乃神助!” “此番必定马到功成,拿下敷川!” 众人一时恭惟起来,赵柽摆了摆手:“此计并非本王所想,都不用奉承本王了。” 他瞧向那献计卫长:“你叫做什么名字?” 卫长这时也激动,看出赵柽确定要行此计,急忙礼道:“回王爷,属下唤作李孝忠,字少严。” “李孝忠,字少严?”赵柽闻言微微一愣,上下打量这卫长:“孝顺的孝,忠心的忠?” 卫长纳闷赵柽反应,紧张道:“正是……” 后面杨志这时道:“王爷,少严是之前柳都护在湟州招兵时过来的,因为带了五六百乡人一起投军,平素又好武艺,行豪侠,所以柳都护便直接任命了卫长。” 赵柽眼盯李孝忠,道:“好,很好!” 李孝忠不知道他说什么很好,以为是夸赞水淹计策,不由羞愧道:“王爷缪赞了,属下只是看见外面下雨,才偶然想到此策,实是机缘巧合而已。” 赵柽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这李孝忠身材中等,但瞅着十分结实,赵柽微一触他肩头,便知有武艺根底,而且不浅。 “并非缪赞,所谓厚积而薄发,若以往没有韬略积累,又怎能触景生计呢!”赵柽笑眯眯地看着李孝忠,心情十分舒畅。 他眼下不但缺兵,更加缺将,尤其是既有谋略,又擅武艺的大将。 吕将算是智谋过人,可惜一介书生,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多,赵柽真怕他哪天不小心被人砍死在阵前。 剩下的张宪太年轻,有时冲动,还须锻炼。 至于柳随云虽也擅长计策,但他其实更擅的是内政,若叫他来带兵,那麾下地盘一大堆事谁来处理?各项杂物税收粮草商贸归纳谁能统筹得了?赵柽想想就头大如斗。 其他有谋略的就没谁了,都是些粗糙汉子,没有类似吴玠、刘锜、韩世忠、岳飞等文武双全的人才。 可眼下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就是这李孝忠。 李孝忠,字少严,陇西宁县人,少有大志,往来皆豪侠,闲习骑射,因居住边境,常观察山川形势,会趁西夏放牧时抓走其中良马。 后靖康之难,毁家纾难,募兵勤王,帅三千人入京师,补承节郎。 靖康末,上书弹劾李纲不知兵,诏令有司追捕,不得不改名“李彦仙”并逃匿。 随后再度从军,金兵占领河东后,于河东路加入种师中的军队,因为成功刺探到金军北撤情报,得以补任校尉,随后几换战地,功绩彪炳,大小三百余战罕有败负,收复陕州、河中府、中条山等地。 高宗知李彦仙与金人战,再三获捷,喜而不寐,授李彦仙陕州知州兼安抚使,升武节郎、阁门宣赞舍人,赐他袍带、枪剑。 后来鄜延经略使王庶,与知镇戎军兼经略司统制官曲端不和倾轧,乃至陕州成为孤城。 金军南下,所有人都劝李彦仙弃城而走,但李彦仙认为陕州地处函谷关以东、黄河以南,是关中东面门户,战略地位甚重,无论金军想从汴、洛西进关中,还是想从河东南下关中,都难以避开陕州,于是打算坚守。 完颜娄室大军至城下,数战数败,娄室敬重李彦仙才能,企图派使者劝降,许以河南兵马元帅之职,李彦仙断然拒绝,并斩杀来使,后来娄室又派人到城下,称“只要投降,立即授予之前许下的官秩”,李彦仙告诉使者:“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 独守孤城一年后,终因粮草尽绝,金兵破城而入,激烈的巷战中,李彦仙左臂被砍而未断,全身中矢如同刺猬,陕州居民全无二心,即便是妇女也登上屋顶用瓦砸金人,并为李彦仙哭泣不已。 完颜娄室惜才,命部下必须生擒李彦仙,得者可获万金。 李彦仙为避免被金人俘虏,遂投河而死,年仅三十六。 赵柽此刻越看李孝忠越是欢喜,他手下没有未来的名将,名将大多出身西军,眼前难为他所用。 似这等草莽来历,最后成名的大抵就是李彦仙、岳飞寥寥几人,却没想到这李彦仙早就是自家麾下将官了。 他笑道:“此事若毕,少严当记首功也!” 李孝忠急忙道:“属下不过说些见解,能为王爷分忧便即幸事,当不得大功。” 赵柽摇了摇头:“明日我便丈量地势,画了图纸,然后交付你做,许你调遣五千步兵工役之权,若有器械所须,可直去找杜元帅索要。” “啊!”李孝忠闻言有些发懵,他不过新投军不久,虽然带了些人过来,可也都被打散军中,论功劳再未建过其他,不知为何竟受这般信任? 其他卫长纷纷露出艳羡神色,王爷这是在提携李孝忠啊,一但拿下敷川城后,肯定要升他的官职! 杨志这时碰了碰李孝忠:“少严还不赶快谢过王爷!” “属下多谢王爷信任之恩!”李孝忠急忙行礼:“属下愿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赵柽摸了摸下巴,忽然道:“少严啊,我觉得你这名字叫起来拗口,不如改一个好了。” 改名?李孝忠不由一愣,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看……少严你就改叫李彦仙好了!”赵柽笑眯眯地道。 啊?李孝忠闻言顿时大惊,王爷怎么知道他还有个别名叫李彦仙?这事除了亲近之人外都不得知啊,难道王爷能掐会算不成? “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赵柽看他发呆,不由追问道。 “属下,属下觉得很好……多谢王爷赐名之恩!”李孝忠忙再次行礼。 “哈哈哈,既然如此,少严你明日就与本王丈量山湖,然后开工筑堤,准备水淹敷川!”赵柽不由拊掌而笑。 第二日雨停,赵柽带着李彦仙去往渡兰湖畔观察水势,接着又沿原本的山水通道,来至零波山脚下,查看山上往下走得涸沟洪渠。 这些沟渠都是无数年来冲刷而成,山中下水,几乎全走这几处,不行它径。 如此足足一天的时间,才量查完毕,接着赵柽回营构画图纸。 这个对旁人来说或许复杂,但对他来讲却不难,没用多久便描绘完毕,然后让人摹复了一张,两张一个给李彦仙,一个给杜壆。 翌日大早,李彦仙便起身调兵,从杜壆处领了工事器械,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了蓄水工程。 (本章完) 第492章 兵不厌诈,瞒天过海 夜色阴沉如异诡世界,大雨瓢泼,前方朦朦胧胧,看不清山川物事。 李昌硕带着身后七八千军马在雨中迤逦而行,水珠顺着盔帽流淌进他的脖颈,他焦躁地伸手用力一抹,吼道:“快,快走!” 可惜雨水声、呼呼风声、嘈杂的步伐声,瞬间就把他的声音压下,没有人回应。 就在刚刚,他带领着军兵冲出了敷川城,一路向东,可雨帘里前行困难,景象难辨,此刻也不过才走出十里地不到。 会州在柔狼山的另外一侧,他们想过去,就得微微往东南方向拐,绕过柔狼山。 其实李昌硕不太想去会州,倒是还有一条北上的道路,顺着零波山旁往东北,奔沙陀县和应理城。 但那边路径靠近宋军开闸放水的地方,而且敷川距离沙陀足足有五百余里,他们雨中行兵,还须长途跋涉,怕很难到达地方就会被宋军追上。 所以,别无选择,只有去会州。 黑夜茫茫,火把也打不起来,全凭感觉向前面走,还好道路并未被大雨完全冲垮,可以依着泥泞下的硬底而行,不至走入山坳坑里,陷进草中。 也不知道又行了多远,李昌硕感觉仿佛昼夜般漫长,但却依旧督促着队伍,虽然并没有看到宋军伏兵,但他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能想出水淹敷川这种阳谋的人,又岂会不在他们逃离的路上埋伏截杀? 只是他这边人也不少,大雨虽然会骤降军兵战力,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方骑兵凶横,说起来,这雨水泥泞还是他们占了便宜,这种天气骑兵几乎无用,因为战马跑不起来。 七八千人,遇见拦路的宋军步兵,完全可以拼上一拼! 雨终于小了些,天边一角微微有光芒渗出。 走了足足大半个夜晚,天将要亮了。 前哨的探马这时回来禀报,已到柔狼山南,只要拐过去,那一边就是会州地界,距离会州只一百多里地。 李昌硕闻言非但没露出喜色,反而双眉紧锁,只走了近三十里吗? 敷川距离会州一百五十里,距离柔狼山南只有二十七八里,走了大半夜才走出这么点路程? 其实按常理来说已算不错,普通的兵马在夜晚之中行军,还是大雨瓢泼,走这么远其实很不容易了。 但李昌硕知道不行,根本不够,尤其天色将亮,危险会进一步增大,他咬了咬牙,再度下令:“加快速度,绕过柔狼山,不到柔狼另外一侧,不能停歇!” 军兵们这时怨声载道,骂骂咧咧,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从腰往下全是泥水颜色,而上身也都湿透了,风一吹来,不由打起了喷嚏。 将官们有马骑,他们没有,将官们身上披着油衣,他们顶多有件草蓑草笠,在这种大雨之下,形同虚置。 有的骂道:“没在城里被水淹死,也要生了伤寒着凉死。” 还有的气道:“在城中又怎么会淹死?虽然宋兵放水,爬上屋顶就是了,而且城头那么高,不可能被淹到。” 有的则小声嘀咕:“伤寒死还好,就怕宋军追上或者埋伏,一顿刀剑下来,死无全尸呢……” 有的气不过:“大不了投了便是!” 李昌硕在前方隐隐约约听见这些声音,但此刻他没有旁的办法,这个时候不能杀一警百,已经连夜赶路走成疲军,杀也没用,反而会进一步增加慌乱。 天越来越亮起来,雨水也渐渐息住,远处可以辨清事物,柔狼山南走了一半。 前面出现密密的林带,山上树木也开始丰茂,柔狼和零波不同,零波石多,柔狼树多。 “拐过这边可以就地休息一刻钟!”李昌硕下令,此刻队伍已经拉得极长,后方开始出现掉队的兵卒。 可就在他命令下达不过十几息的时候,忽然那旁侧的山上传来号角雄壮的“呜呜”声音,接着乱箭从山上林间如蝗射出,西夏军立刻大乱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杜壆手执蛇矛站在泥水里,李昌硕五花大绑跪于他面前,脸色铁青。 战斗结束的很快,并没有李昌硕预料的那般手下步卒和宋军死拼,而是在对方箭雨之下象征性地抵抗冲杀了一波后,看难以逃离,就直接投降了。 难道大夏军队已经这般糜烂不堪了吗?李昌硕不敢置信,但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容他怀疑。 他本来仗着坐下马匹,还有身上宝甲,是可以突围冲去柔狼山那一侧的,却不料身后的两名敷川副将,突然反水把他打落马下,然后高喊“活捉西夏主将,小人愿投降大宋”!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李昌硕心中惊惧,边境的军将都这般没有血性了吗?他这些年倒未曾带兵驻守一方,只是巡查各处,到哪里见的都是盔明甲亮,兵卒气宇轩昂,也不知在战场上居然这般孱弱! 这又与那辽军有何分别了? 可是,不对啊,既然这样,宋国军队为何还是打不破边境,这几年虽然没有大规模举动,但小的试探总有,却每每都是无功而返,甚至有时候宋军那边损失还要更多。 难道宋军西军也如此不堪了吗?李昌硕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怎么都思想不透。 杜壆上前踹了他一脚:“叫什么名字?” 李昌硕双目紧闭,“呸”了一口后,不言不语。 杜壆笑道:“还挺有骨气。” 旁边投降的敷川副将弯腰谄媚道:“将军,这人叫李昌硕,乃是夏朝宗室,城内主将那天不自量力出门迎战而死,他便以巡查使的身份接管了城池。” “西夏宗室啊?”杜壆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这可算是大鱼了,终于抓到这个层次的人了。 “办得不错,此番与你们记上一功,待回去后我在大将军面前给你二人美言!” “多谢将军提携之恩!”两名副将立刻跪倒,心中都松了口气。 打什么打,刚才那种形式根本打不了,别说未必能逃走,就算真的侥幸逃回会州,也一样要受到都统军米擒赞刀的责罚,米擒赞刀是个什么性子李昌硕可能不知道,但他二人却都晓得分明。 这人脾气暴躁无比,一但惩罚起手下,那肯定是要死人的! 与其回去被打死,或者刚才战死,还不如直接投了呢,反正直接投还能立功,与反抗被擒再投降结果完全两样。 杜壆叫他们两个起来,然后清点人数,这支西夏军刚才一波反抗冲击死了大概五六百个,伤能有千多,剩下的都囫囵完好,只是被雨淋得有些垂头耷脑,没什么精神,回去怕要生病。 但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收获了,赵柽说要扩军,战争之中扩军大部分来自降兵,战争规模上去之后,对底下的小卒已经无所谓需多忠诚,打来打去,只要不死,几乎就是来回投降。 之前王庆也好,方腊也罢,就算大宋的禁军厢军也是投来投去,哪里有半点忠心可言,但一样攻城下寨不误。 又不是锤炼什么精兵,精兵自然要忠诚度,这些小卒则是有忠诚更好,没有也无所谓,许多参军的只不过混一碗饭吃,你想其忠诚,是需要培养的,战场之上又哪里来的机会培养。 接着杜壆连下了几个命令,督促这些降军遵守,归拢好后,向着敷川城押去。 降军倒也听话,没什么反抗,不少人脸上还露出轻松神色。 打仗死了也就死了,这黑夜大雨行军的罪他们可都不想再受,如今既然往敷川回,自然性命无虞,那便顺从就是。 傍近中午,杜壆回去敷川城,赵柽正在命人收拾城池残破之处,见他回来顿时大喜。 安置好俘虏后,赵柽便开始审问李昌硕。 李昌硕嘴巴却是极硬,不过他那亲随小舅子早便让敷川的副将给出卖叫出身份,审这人之时,倒没几下就全招了。 赵柽听罢后紧皱眉头:“李察哥来信说两日后带人支援?” 亲随道:“大将军,正是如此,小人哪里敢说半句谎话,若非还须至少两日,我们也不会弃城逃走,实在是有些来不及了。”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向一旁正在仔细倾听的李彦仙,笑道:“少严怎么看?” 李彦仙想了想:“大将军,若这人说的全是实话,属下这倒有一条计策,就不知可行不可行?” 赵柽道:“说来听听。” 李彦仙低声言语起来,赵柽边听脸上边浮出喜意,前面的李昌硕亲随却是神情大变,脸色刹那惨白。 随后两人出牢,赵柽立刻一连串命令下去,到晚间时,城池西面里外都已经修葺得差不多,淹没进的水也都排渠放出了城。 第二日大早,赵柽再度下令,西城外的沟渠湖道重新落下闸门,恢复成了蓄水之前模样。 然后军兵开始打扫城外乱象,收拾水淹时冲过的杂物,到下午忙活完毕。 接着剃头,足足几千人剃成西夏人发型,换上西夏军服,拿起西夏兵器,伫立城头,看着倒好似敷川未被水淹前的模样。 赵柽也换上敷川副将的铠甲,挂着口刀站在城垛间,望向远处营盘大寨,伸手一指,对一旁五花大绑的李昌硕笑道:“李巡查使,明日看本将大破宋军阵营!” 李昌硕嘴唇颤抖,面如死灰:“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赵柽摇头道:“李巡查使既然能堪破本将水淹敷川的阳谋,难道连这小小的瞒天过海之计都瞧不出来吗?” “你,你好阴险狠毒,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昌硕不由大叫了起来。 “我是什么人?”赵柽微微一笑:“本将乃熙河姚平仲是也!” “不对,你根本不是姚平仲,姚平仲已经年近三十,你岁数根本对不上!”李昌硕喊道:“何况我当年曾经参与过臧底河之战,见过姚平仲其人,你根本就不是他!” “哦?”赵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李昌硕竟然认得姚平仲,他冷冷地道:“本将不是姚平仲又是谁!” 李昌硕瞪着他,半天才道:“你,你不是西军的人!” 赵柽眼睛眯了眯,这李昌硕有些眼光啊,居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本将如何不是西军的人了?” “我年轻时加入过悲风堂,曾去过宋国开封刺探情报,你满嘴的开封官话,西军里哪有东京本地将领!” 赵柽眨了眨眼,他越来越觉得有些意思,这个李昌硕倒还算见多识广,居然去过东京开封府。 “那本将是谁?” 李昌硕眼神疑惑犹豫,他心中倒是有个猜测,无论年纪形象都能对上,但他不敢说,也怀疑那人怎么可能来到此处。 他怕说出来若果真如此,对方立刻勃然大怒,直接处死他。 他不怕死,可要是因为这种多嘴之事死了,却太不值得了。 死也得死在忠君爱国,宁死不屈,绝不背叛之上,死在多嘴多舌上算什么回事? 赵柽看他眼神闪烁,住口不语,冷笑道:“李巡查使倒是个聪明人!” 这,这是默认了吗?李昌硕脸色立即大骇,真的竟是那人?自己只不过是猜测而已!这又怎么可能?没理由没道理啊! 赵柽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肩头:“本将从来喜欢聪明人,就像刘营长一般。” 元果笑嘻嘻过来弯腰道:“大将军缪赞了。” 李昌硕怒视元果,元果不以为意,他认得这李昌硕,在兴庆府见过。 “李巡查使不必瞪我,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看李巡查使也降了大将军吧,大家今后依然同殿称臣,岂不为好?” 什么同殿称臣?李昌硕脸色变了变,这无耻小人话里何意? 赵柽冲元果挥了挥手,元果立刻退去了后边,他负起袖子看着远处道:“明日本将与李巡查使一起在城头迎接援军,就不知李察哥会派多少人来支援敷川……”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李昌硕:“李巡查使以为呢?” “你,你……”李昌硕闻言肝胆欲裂,这招瞒天过海之计实在是太毒了,对方要假装敷川未夺,冒充大夏军队,偷袭援军啊,简直太阴险了! 李昌硕身子晃了几晃,只觉得脑内一片眩晕,便要栽倒,旁边白霸白战兄弟俩,一人一只胳膊架起,连推带搡,将他往城下拖去。 (本章完) 第496章 追追追 (持续发烧咳嗽,胸闷上不来气,感觉自己要挂了,用了所有力气和精神写了这些,希望大家不要嫌少……) 这时外面嘈杂起来,赵柽刚才那声轻喝已经惊动军中,军兵开始往此处聚集。 黑衣人仿佛一道轻烟向营盘外跑,赵柽急忙下了几道命令,随后紧紧追赶过去。 四处箭矢声起,黑衣人身法快若流火,竟然踩着帐篷前行,那些羽箭没有一支能够射上,就算弩矢也顶多擦边而过。 赵柽眉头皱起,怎么这般快? 这速度虽然比他的神行百变稍有不如,却也是生平仅见。 他眼下知道武艺最高强者为师公金台,不过金台未在他面前表现过身法,这黑衣人的身法就是他看过最快的,仅比他慢了一丝。 他是半步大宗师,运使起神行百变势如奔雷走电一般,但前方黑影却仿佛暗夜之灵,灵巧且迅疾,已经纵越出营盘,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赵柽同样出了营盘,后面传来张宪的声音:“大将军小心埋伏……” 赵柽淡淡道了句:“无妨!” 张宪急忙点了一千人马开营门跟上,只见两个身影在夜色下,你追我赶,晃了几晃就消失在远处不见…… 赵柽边追边心中思索,究竟什么人有这么高的武艺,似乎已经不限于宗师了。 他每每拉近些距离,对方便骤然爆发,仿佛一条黑色小箭刹那突进,保持原本的差距。 赵柽仔细观看这黑衣人,虽然对方一身夜行装束,又包头蒙面,但从身姿体态上,隐约能看出似乎是名女子。 而且这体形还有些熟悉,苗条却又不失婀娜,好像是智菱,可智菱有这般高的武艺吗? 赵柽对此深表怀疑,智菱年龄和他仿佛,虽然出自神鸷宫这等武艺大宗,但若说本领超过宗师,或是达到半步境界,他却不太相信。 可不是智菱又是谁? 赵柽眯起双眼,目光半刻不离对方,无论身高还是腰腿,实在太像,就是智菱! 但能有半步大宗师手段,那反而又非智菱了,智菱怕是假名,既然相貌都是易容过的,那名字也肯定是假的。 半步大宗师的身份武艺,就算元镜也请不到为她来回传话,奔波走动,半步大宗师又非白菜般常见不值钱! 宗师就已经是一方江湖霸主,开派祖师,对朝廷的命令大可不理不睬,何况半步大宗师。 半步大宗师已经是啸傲云霞般的存在,基本不理世事了,怎么可能掺和元家这些小事? 这不是元镜面子够不够的问题,而是对方身份上升到另外一个层次了,不说外人,很多事情就算亲儿子来求,也不会去办的。 既然如此,那这智菱的真正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半步大宗师不可能被元镜求来办这种事,却偏偏智菱就是半步大宗师,看起来矛盾,实际上一但智菱真实身份揭晓,那么两者之间并没有悖和之处。 因为,智菱就是元镜,元镜就是智菱! 智菱只不过是元镜给自家编造的一个姓名,这便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了。 元镜乃是半步大宗师! 赵柽神色复杂,暗道实在是太大意了,若早就想到这点,那么在卓啰城,就不会放对方走,直接将对方留下。 甚至今日白间,知道了对方根本没银子赎人,便直接抓住审问,偏偏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却没想过这就是最大的鱼啊! 此刻两人越跑越远,前方隐隐望见了柔狼山。 赵柽喊道:“智菱姑娘,还请留步!” 前面黑衣人身形微微顿了下,随后瞬间加快速度,如同一支小箭,向山林射去。 赵柽皱了皱眉,柔狼山里不会有埋伏吧?这倒也不好说,对方若只是个宗师,自己也不在乎什么埋伏了,但对方却是半步大宗师,还是多少要注意些的。 他不想元镜入林,这一刻脚下也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神行无影头一次催发到了极致,两个人的身子瞬间拉近。 对方再次爆发,仿佛黑色小箭,赵柽神色冷冽,嘴角微微一翘,伸手摘下头上发簪,屈指向前弹去。 到了赵柽这种境界,别说金玉之类的东西,就算是飞花摘叶,也皆可为暗器。 那白玉发簪几乎瞬间就到了元镜背部,只见元镜手上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使个苏秦背剑式往后便打。 白玉簪打飞,元镜身子滞了那么一刹,赵柽便到了近前。 只见他猿臂轻舒,一记龙爪擒拿手朝对方肩头抓去。 似乎感觉到了后面危机,元镜身体猛地朝前一俯,躲过赵柽一爪,接着长腿往后倒踢出去。 “嗯?”赵柽身子立刻侧旁闪避,元镜武艺刁诡,这种蝎子探尾的招法在中原极其少见,罕有人用。 他身子虽然侧避开了,但手上却不停,左手用的龙爪手,右手则使北斗六道经里的地阴爪,直接抓向那小腿。 元镜立刻一声轻叱,小腿反卷向上,奔赵柽面门踢去。 好阴险,赵柽心中骂道,再次侧躲,双爪却依旧抓向她小腿。 这一刻,元镜另一只腿忽然点地腾起,双腿连环踢向赵柽。 赵柽道:“大胆!” 他身子瞬间成弓形,苍穹变六路用出,从绝不可能的角度躲过这连环脚,然后一只手臂突然暴涨三寸,地阴爪使用,狠狠抓在对方小腿之上。 只听得“刺喇”一声响,那夜行衣紧绷黑裤顿时被抓破,露出一抹耀眼雪白,但上面却瞬间浮现出五条血痕,仿佛雪地梅花般让人惊悚。 “啊!”随着黑衣人一声惊呼,她的身子仿佛黑箭窜起,直接向前方射去,好似受惊的兔子,“嗖”地一下直接扎进柔狼山中。 赵柽手捏一块黑布,脸色阴沉,这都没有擒住对方,看来对方果真是半步大宗师! 他望了眼黑漆漆的柔狼山林,双眉扬了扬,脚下滑动,便闪身进去。 柔狼山树多林密,白日里倒还算有些风景可瞧,但夜晚之时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怪风呼啸,不知道什么动物低鸣,端得恐怖无比。 这边都是老林,上方树冠稠茂,遮天蔽日,在这月淡星稀夜晚,哪里看得见一丝一毫。 所谓夜视,总得有一些引光,倘若连一丝一毫光芒都没有,那就是绝对黑暗,眼力再好也看不到东西,就算夜明珠放在这种地方都没有用处。 而此刻的柔狼山林之中其实就接近了这种状态,赵柽一迈进去立刻住脚,因为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他才放下了心,自己看不到便代表着别人同样也看不到,那么危险便会无限减低。 哪怕提前有什么埋伏,在这种黑暗之下也不好发动,想要发动必然要先弄出光,可一但出现光,他就会第一时间察觉。 听风辨声了几息,赵柽朝着一个方向缓缓移动过去。 元镜既然入林,林中又这么黑暗,便绝难不弄出一点声响,哪怕她站着一动不动,总是要呼吸的,只要呼吸,就有声音。 赵柽听到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移去,他知道对方同样也能听到他的动静,这个是相互的,除非他不去寻找对方。 距离似乎越来越近,十丈、五丈、三丈、一丈…… 赵柽手上寒芒一闪,莫邪剑从袖中滑出,一剑向前方斩去。 不能用刺,在这黑暗之中,目不视物,看不到具体的目标,倘若用刺,也只是推测敌人位置,攻击面积太小,剑后空门大开,于己不利。 所以要用斩,斩的幅度较大,还封死了几处空门,相对自身来说安全一些。 只听得“咔嚓”一声闷响,莫邪剑也不知斩到了什么上面,虽然有些阻碍,但却依旧剖开,对面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声音迅速远去,显然匆匆地逃开了。 赵柽得势不让人,只是微微顿了一顿,就继续向前追去。 老林虽然浓密,但也不是一连到底,总有稀落之处,而且这柔狼山西夏也经营过,虽然他上山的位置不对,但跑着跑着便遇到羊肠小路之类,便也能看到些东西。 赵柽瞅见元镜一身黑衣,在前方奔跑,小腿处露出的一抹雪白十分显眼。 她上拿着一把护手单钩样的兵器,不过只剩下一半,显然刚才被赵柽给砍断了。 赵柽大喊道:“智姑娘,你跑什么,站下来聊聊,难道你们静妃娘娘不想要赎人了吗?” 元镜哪肯站住,身子迅速钻入另外一片密林,顿时一切再黑了下来。 她此刻心中早就震惊得无可名状,宋军营中居然有半步大宗师! 这怎么可能!这不对劲,这不合理,这简直匪夷所思! 半步大宗师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混迹军营之中?哪怕就是皇帝去请,都未必能够请动! 可这支宋军中却有! 最让人迷惑不解的是,这半步大宗师不是旁人,而是这宋军的首领! 此番入侵大夏的带队者! 元镜心中震惊困惑,这宋军首领年岁不大,也就和她差不多,怎么便成了半步大宗师? 她可是自小受神鸷宫主亲手教授,学了神鸷宫许多高深武艺,日夜苦练,又遇到过大机缘大机遇,才最终有了眼下成就,这宋军首领凭什么年纪轻轻也是半步大宗师? 而且这宋军首领手上居然还有削铁如泥的兵器,并非寻常削铁如泥,一触就知是上古利器,根本不是寻常将领能够拥有的。 那么,这宋军首领究竟是什么人? 随着两人在山林中跑跑追追,不时交一下手,天色渐渐的放亮了起来…… (本章完) 第497章 箭箭箭 (打针,不退烧,退了一两个小时又烧上来,脑袋里好像做梦,等病好了把这两天的都补上) 看着上方朝霞浮现,一抹鱼肚白隐隐约约,赵柽眯了眯眼。 眼下天色将亮,已入柔狼山深处,看你还往哪里跑! 之前是因为实在太黑了,担心埋伏消器之类东西,所以只是追着,不丢就行。 现在却必须要截住对方,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不管是死是活,都要解决了此事。 眼看元镜又窜入前面一座树林,赵柽从侧旁迅速跟进。 林里并不是黑的,朦朦胧胧黎明的感觉,可以看到物体,能够分辨出树木障碍之类。 他瞅见不远处身影一闪,不是元镜又是谁! “智姑娘留步,再走本将就不客气了!”赵柽忽然一声大吼,震得那树冠叶片簇簇坠落。 这是少林的狮吼功,他并没认真学过这门武艺,只是当日清海和尚的弟子如痴对阵杨原时用过,所以他便记了下来,只有五成相像。 但这五成甚至未得精髓的狮子吼,却远胜过如痴习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正版本领。 功法拳谱自然有高低上下之分,可也要看何人用出。 化腐朽为神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境界高了,大巧不工,返璞归真,往往最常见的招数,都能使出绝技般的效果,这就是赵柽眼下的状态。 他一声吼啸,前方元镜身子不由顿了顿,显然被他唬了一跳,赵柽趁着这个机会闪电过去,手中剑芒一吐,直刺元镜后心。 赵柽毫不留情,抓不到活的元镜,死的也行,留她在世上实在是个祸害,毕竟半步大宗师,军中围堵都不容易,倘在外面相遇,谁又会是她的对手?不趁这个时候拿下,势必成为心腹大患。 元镜一声轻咤,猛地回头,遮脸的面纱早不知刮去了何处,露出一张芙蓉娇面来,却是闭月羞花之颜,倾国倾城之色。 赵柽双眉微扬,手上却一点不怜香惜玉,就要将对方捅一个透心凉。 只见元镜一只袖子忽然金光闪烁,竟陡然射出一枚小箭,打得莫邪剑“叮当”作响,而她的身子也开始顺着来势向后滑去。 可莫邪是何等神器,赵柽的剑道又何其犀利,锐不可当,岂是一枚箭头就能随意撞开的? 看着对方宝剑继续雷霆刺来,元镜神色不变,双手连连挥舞,又打出数枚箭头,有金有银,显然就是那隔空相思矢和凌空消魂箭。 赵柽这一刻感觉手臂微微发麻,对方的这两种箭术还是极为厉害的,箭头可做兵刃可做暗器,只不过除了这些之外,倒没看出有什么旁的稀奇。 他此时瞅剑招走老忙抽回,换了招术继续攻击,但林中到处都有树木遮蔽,他的夺命十一剑施展不开,对方箭头体形狭小,却不受此桎梏,一时间也来往了十几招。 这元镜不但双手用箭,就是腿脚也不停歇,模仿蝎子攻击的一些手段本领,刁钻诡异。 赵柽不由皱眉,对方在柔狼山上占据了地利优势,自家哪怕手段再多,但却掣肘,反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此刻他用的还是莫邪剑,运使捭阖有些费力,倘若拿了大枪之类,在这林中更是无法打了。 兵法之中有一个词叫做因地制宜,这个词不但适于兵家征战,排兵布阵,埋伏打围,同样适用两个武艺高手争斗。 似眼下这种密林,那么就好用短兵,简直是越短越好,匕首都比刀剑来得方便。 可赵柽身上没有匕首,他常年身上都是一口莫邪剑,再无旁物,这时不由皱起眉头。 但也只是三五息之后,就看他袖口忽然一紧,收回宝剑,直接赤手空拳起来。 元镜见状瞳孔微缩,她已发现赵柽的尴尬境地,双手迅速抬起,纤细指缝中各夹一支小箭头,一手金,一手银,仿佛小雀开屏般向赵柽刺去。 这东西其实很不好防御,因为箭头可做匕首般攻击,也能随时撒手射出变为暗器。 在这密林之中,这短箭简直就是最好的武器。 赵柽神色冰冷,双手忽然一动,袖口无风鼓起,手掌以及手腕全部露出,那手指节似乎都长了一段,上面血色迅速阴暗下来,原本颜色正常的两只手,竟然变得铁青,甚至有些发黑。 这一刻,他直接用上了地阴爪。 为什么选择了这种北斗六道经里的武艺,而不是嵩山寺那些爪法,甚或天残脚之类,实在是因为这地阴爪有金石之功。 就是说练成后双手会比较坚硬,可以空手白刃,但这显然是在夸张,肉身永远都不可能和金属比坚硬程度,只是这地阴爪的确比较结实罢了。 若对方拿着刀剑,赵柽绝不会这么做,但只箭头却无大碍,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兵器可使,就用这爪对敌便是。 两个人再次“乒乒乓乓”打到了一起,放弃宝剑,只空手对敌的赵柽身法立刻灵活起来,只见场中一团爪影阴气森森,配合上神行百变步法,仿佛鬼魅横行,元镜渐渐落在了下风。 就听得“嘶拉”一声响,她一个不小心,手臂让地阴爪抓住,急忙使用金蝉脱壳,结果衣袖却被赵柽硬生生扯下,露出了白藕般的胳膊。 “啊!”元镜立刻惊呼。 虽然西夏风气要比大宋开放些,但类似视妇体者夫也的言辞一直都有,何况元镜还是皇妃,怎容身体被人看见。 赵柽对此直接无视,心狠手辣毫无怜惜之心,一爪奔元镜锁喉而去。 元镜身子后仰,忽然一张嘴,竟喷出了一道黑光! 这黑光快似擎电,因为元镜身子已经后仰,所以这一下防不胜防,因为正常角度这个时候黑光走直线是打不到赵柽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难防,因为没人会料到此刻还有暗器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这黑光根本不走直线,也不知道元镜用了个什么技巧,黑光竟然画出弧形,直打赵柽的面门。 这个距离,赵柽万万躲不过,就算他不是半步大宗师,而是真正的大宗师,也极难躲过这黑光,因为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想要闪避所须的速度,已经超过武者的极限,就算是苍穹变第七路,都难躲过。 所以赵柽没有躲,他一张嘴,将黑光吞进了口中…… (本章完) 第499章 决战 (今天去医院了,还得做几项检查,但绝不会断更,很快会恢复和补回来,拜谢大家了) 剑气冲霄,寒芒席卷,风云沮丧,天地低昂。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赵柽的剑,在断树之后炸开,简直有摧毁万物之势。 那树后娇叱连连,数道乌光飞起,甚至……隐隐有一些布片在飞扬。 赵柽不知道自己都斩上了些什么,但并不重要,只要砍死元镜就够了。 他一只手用剑,另外一只手和腿也不闲着,运爪如龙,运腿似棍,连抓带踢,想把对方砍成肉酱。 元镜身为半步大宗师,能到这个境界绝对不止依靠凄情箭法这种本领,甚至就算没有这种绝艺,她举手投足,寻常招数都可使出至妙武道。 不过赵柽的攻势实在是太猛烈了,兼且手上有莫邪剑此种利器,元镜身上的小箭和别的短兵几乎要被耗光,就是衣衫也都破碎不整,被剑气和赵柽的利爪抓得东露一块,西破一条,雪白肌肤耀眼。 赵柽哈哈大笑:“既然静妃不肯出四十万两赎人,那本将便抓住你好了,就不知到时李乾顺舍不舍得出这个价钱赎你。” 元镜贝齿轻咬,花容惨变,对方实在是太强了,这么强大的武艺,恐怕也只有…… 她忽然手上出现一只黑色圆盘,这圆盘刻画二十四宿,百零八星辰,三百六十变化,周天星象等种种图案,往身前一横。 这个东西一出,四处许多刚才她射出的小箭竟然纷纷从地上或者树木干上跳起,朝着圆盘奔赴而来。 赵柽瞧得仔细,竟然是一块玄铁的母箭盘,看来对方能使用弧形的凄情箭法,可能与这个东西有关。 听着身后左右的风声,赵柽无奈只得将莫邪剑舞得滴水不漏,防备后方乱飞的箭头射到自家。 而这时元镜神色也变得惨白起来,暗道果然这宋将手中宝剑乃是古物,不守玄铁盘影响。 大多玄铁都有磁力,可以吸附铁器,但上古时的剑戈并非铁制,而是青铜,尤其一些名剑,里面还夹杂了许多早就绝迹的宝料,根本不受磁物控制。 对方手中的剑不受影响,那就是上古名剑宝剑。 元镜这时根本就不想再打,打也打不过,又没有克制对方的手段,拖延下去会很不妙。 她此刻只想一走了之,而且哪怕就是死,也不想落在对方手上。 自家此刻衣服七零八落,该露的不该露的都被对方看见,对方的眼神可一点都没正人君子模样,既要杀她,又不耽误眼睛占便宜,可想而知活着落入对方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赵柽哪里知道她心中这些想法,夺命剑法向前攻去,元镜用手上玄铁圆盘遮挡,却是没有一下劈开。 这玄铁坚硬,莫邪剑也无法直接斩断,却在上面划出一条白痕,让元镜心疼无比。 几乎是边战边退,赵柽不由皱眉,对方若手上没这圆盘恐怕早就死于剑下,这玄铁盘却让他有些无可奈何,毕竟类似盾牌,可挡住身前,倘若不求攻击,只求防御,还是可以抵御一阵子的。 而且此刻元镜身体不停倒滑,似是在有目的往某个地点退去,这却是不太好的现象,这柔狼山对方肯定比他要熟,消器什么不说,恐怕安排有退路就不好了。 赵柽心念到此,左手便不闲着,转日针、天蚕丝纷纷使出,这两样本领虽然他练得一般,但却也是会拐弯的手段,倒骚扰得元镜不得不分心来防,尤其转日针,时不时绕去玄铁盘后面胡乱扎上两针,虽然不致命,但也气得元镜心神有些失守。 就这般边打边移动,逐渐地形向高,赵柽见势不对,“唰唰唰”连环三剑,斩得玄铁圆盘火星四冒,元镜却借他的剑力,身体向大后方飘去。 赵柽顿时扬眉,磔磔怪笑:“镜妃要往哪里去,你如今衣不蔽体,还能逃往何处?你不怕被人看见丢脸吗?你不怕李乾顺知道此事吗?我看你不如跪地求饶,本将赏你一件外衣,然后同本将回营与元极他们做伴!” 元镜一路之上都未开口,此刻实在是忍受不住,既然被对方识破身份,又几乎瞅个精光,便也破罐子破摔,怒斥道:“无耻宋狗,卑鄙下流,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于你,方解心头之恨。”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镜妃何来此言?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却夜晚仗着武艺来劫,如今打不过本将逃跑,自家衣服不结实被树木刮烂,也要赖在本将身上,倘若李乾顺知道此事嫌弃于你,莫不是你还想让本将接盘不成?” “你,你,你这混蛋!”元镜气得粉面生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叫李乾顺知道此事嫌弃,自家让他来接盘?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死,此事天知地知,他们两个知,怎还可能有第三人知道?除非这混蛋故意出去宣扬! 赵柽虽然嘴上胡说八道,但手中脚下却毫不容情,丝毫不让。 虽然他的速度比元镜要快上一点,但对方并不攻击,只是遮挡,每每莫邪剑刺到玄铁圆盘之时,便会借一下力向后加速,赵柽也没别的办法。 两人同个境界,此刻彼此手段已经摸得差不多,且还都有武器,他也没机会使出鲲鹏三变之类掌法,便只能这么暂时耗着。 当然,耗到最后肯定是元镜先不敌,因为玄铁圆盘就算再结实,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挡住莫邪剑,终有被刺破的一刻,而且她处在防守的位置,气力不可能有赵柽绵长,最后先崩溃的肯定是她。 此时元镜已经一点点退到一处坡上,这坡开始极缓,草木丛生,但两人打了有阵子,你追我赶,跑上许久,开始陡峭起来。 赵柽观看地势,心头隐隐感觉不好,依照他的眼光来看,前面向北,一般山坡都是南缓北陡,北面常年冷风吹打,阳光不及,草木没南面浓密,没有树木抓土固定山势,自然会陡峭。 那眼前这处不会也陡峭吧?就算陡峭也还行,只要不是峭壁就好! 赵柽“唰唰”几剑,元镜大幅度退去,身子已经到了顶上。 赵柽追过去一看神色不由铁青起来,那边何止是个峭壁,根本就是悬崖! “镜妃,已经后无退路了,还是赶快俯首投降吧!”虽然心中猜测对方可能是故意走到此处,但赵柽还是开口试探。 “呵呵,无耻恶贼,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降你的。”元镜用眼角余光看了下身后,冷笑说道。 赵柽不语,对方若真的想死,一路之上自杀的机会有无数次,又何必跑来这里?必然是这处悬崖有猫腻,说不得对方能借此逃出生天。 他不想再拖下去,也不想和对方继续废话,手中莫邪一抖,夺命剑使出。 这次却看元镜根本都没有拿手上玄铁圆牌抵挡,只是脚下向后一退,那崖边石子泥土“沙沙”作响,整个人便跌了下去。 赵柽皱了皱眉,急忙去前方观看,只见下面绝壁,一个人影快速坠入崖树之间,便再也不见…… (本章完) 第500章 对策 赵柽下山途中遇见张宪带人寻来,一起返回大营。 休息了日夜,第二天领兵去会州城前方查看,雄关坚固,旌旗不动,攻城不起,围又不住,当下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杨志在旁悻悻地道:“若是这会州的夏狗敢出来迎战,管保此城即刻拿下,不费半点工夫。” 张宪也道:“但凭掌中枪,胯下马,出城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 赵柽闻言皱眉看向二人:“会州乃是军司,有都统军坐镇,相当大宋一路经略安抚,岂能看不出眼下形势,轻易地出城对阵?” 李彦仙道:“王爷,属下倒是觉得,城内未必就不会出来迎战。” 赵柽道:“少严此话怎讲?” 李彦仙道:“西夏应该一直在动员征兵,如今已有数日,到时只要新兵一到,城内人数不再弱于我军,未必不敢出来一试。” 赵柽摸了摸下巴,陷入一阵思索之中…… 会州城内,西寿保泰监军司都统军米擒赞刀,正坐在桌案后方看信。 他的左右分别是副统军贺连虎豹,监军使房当有名。 再往下则是各指挥使、教练使、侍禁官数十员,党项人和汉人皆有。 如今会州城内官多兵少,李乾顺一纸命令调兵打熙河,军卒直接开出去十之七八,剩下的不多,又集合几处人马保敷川,眼下便只有弱些的役兵了,没有什么精锐。 米擒赞刀看完信后,神色阴沉,他是个魁梧身材,生就虬髯大脸,目似铜铃,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先端起桌上的酒杯,猛地喝光了里面烈酒,这才开口骂道:“老子说敷川怎么会丢,原来是李昌硕那狗贼投降了!” 下方众人闻得此言都面面相觑,李昌硕是西寿保泰军司巡查使,虽然临时职务级别不是那么高,但权利却不小,最重要的这人是宗室,怎么竟然会投降了? 米擒赞刀眼望众人,道:“晋王信中说,新军不日便会到来,会州这边直接增援五万人马,让咱们看看能不能把敷川给重新夺回来。” 下方一名指挥使闻言立刻接茬道:“都统军,宋兵不过才一万多人,这五万虽然都是新兵,但夺回敷川也肯定轻而易举。” 米擒赞刀哼了一声:“莫要小瞧这支宋军,之前晋王派去援助敷川的人马里可有六班直的精锐,却几乎全军覆没!” “六班直的精锐?” “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 “这支宋军有这么利害吗?” 下面立刻惊讶起来,旁边监军使房当有名皱眉道:“李昌硕暗降宋军,乃至六班直精锐被埋伏偷袭,腹背受敌,才大败亏输。” 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毕竟西夏中部军团极强,中部军团里又以兴庆府禁卫最为彪悍,甚至超过了边军。 兴庆府近卫就是铁鹞子和六班直组成,若是六班直这么轻易就战败,全军覆没,那这宋军也太强大了。 米擒赞刀不满地瞅了一眼房当有名,历来各大军司都统军和监军使都不和,但两者却又制约,虽然在军司之中大头都是都统军说了算,但监军使也掌握着不小的权利。 “双方兵力差不多,就算是突袭夹攻,六班直的精锐也不至于几乎全军覆没,只逃回几百人那么惨,这支宋军不同以往西军,要谨慎对待,虽然晋王说收回敷川,但也要看情况进行。”米擒赞刀冷哼道。 房当有名闻言没有接话,只是嘴角现出一丝微微的不屑。 副统军贺连虎豹急忙道:“都统军大人所言极是,尤其这支宋军已经进入我夏境良久,真正来历却还不被得知,其诡异之处颇多,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 下面又一名指挥使疑惑道:“这支宋军的来历还没有探查到吗?以往军报说里面汉蕃夹杂,就算不是老西军,也是新组建的西军,又是从盖朱城那边堡垒山地过来,该是西宁陇右兵吧?” 贺连虎豹看他一眼,道:“军兵自然跑不了西宁州那边,只是这带军的主帅、领兵的将领,甚么来历现在却还是一无所知,没有一个是西军中的人,若是早就被认出了。” 米擒赞刀在上方听得心烦,摆了摆手:“晋王已经请示陛下,派悲风堂的谍子往宋境四处打探消息,估计很快就会有答案,这支宋军倒也古怪,如今他们的兰州、河州、洮州与熙州全都丢失也不回援,只管着往东边打,莫非还真以为能打到兴庆府不成?”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缄默,其实这也正是他们不解的地方,这不合理啊,对方半个熙河路都丢了,于情于理都应回去支援,哪可能这么一门心思进攻呢? 如果说真是大军从盖朱城方向打破了缺口直杀进来也行,但问题是这支宋军好像没有那么多人马,根据这一段时间的军报显示,总数应该连三万人都未必有。 这就怪事了,难道这么点人真以为能坏掉大夏根基吗?只不过现在没空搭理他们而已,不然光是三千铁鹞子来,就会将他们涤平铲尽了…… 赵柽率众人回营,虽然没有兵力围城,但探马斥候也派了不少,对方一举一动倒也尽收眼底,自然知道有信使进入城内。 他与众将商议,虽然当前瞧着下不了会州,还是多对峙些时日,看对方会不会有援兵到来,倘若有援兵再看看是怎么个动静,继续闭城不出,还是主动应战,然后决定去留。 众将自然没有意见,个个都希望能一举拿下会州,若无功而返却是心中遗憾。 随后赵柽便继续加挖工事,修筑各种防御,将营盘两侧,乃至大后方的一些军工直挖出十几里远,将自家退路全部掌握,这才安下心来。 转眼三日过去,这天上午探马一波接一波前来禀报,最后竟然探不下去,直接回归营盘。 赵柽坐在大帐之中,脸色阴沉看着众将:“对方怎么竟然来了这么多援兵?” 众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都是一副纳闷神色,按照探马刺探的消息,西夏至少派来了四五万援军,这么多人进入会州,那么会州的总军力保守估计已经达到五万之数了。 五万人守城,一万人攻城,这仗还怎么打? 何况,对方这么多人还守什么城,肯定会杀出来啊! 赵柽冷笑道:“这下都如意了,肯定会出城对阵,之前不是说只要杀出城迎战,管保即刻拿下吗?现在应该马上就要杀出来了,都说说吧,要怎么即刻拿下?” 众将心想,王爷这是不讲理啊,那不是说会州没有援军,或者是来援人马差不多的情况下吗,这一下子五倍兵力于己方,还怎么即刻拿下啊! 赵柽瞅着众人:“对方出城已是必然,都想如何迎敌吧,想不出来那就拔营起寨,退回敷川!” 杨志道:“王爷,这……这不至于吧。” 张宪也道:“王爷,以前几倍之敌也并非没有破过,肯定能想出办法拿下会州的。” 赵柽双眼微闭,往椅子上靠起:“那就想,想不出来势必要走了。” 众将纷纷低语起来,却大半天也没拿出什么计策,就算李彦仙也眉头紧锁,最后还是张宪道:“王爷,属下看不如布上一阵,引得对方来破好了。” 赵柽道:“布阵?” 张宪点头道:“属下看此地适宜,又有完备的工事遮掩,若要以少胜多,布一座大阵诱敌深入则最为合适。” 赵柽想了想,此刻他们扎营的地点确实适合布阵,而且一些工事防御挖到极远,另一侧几达柔狼山边,都是为了一但形式不好,方便撤退准备。 “你打算布一座什么阵?” 张宪的阵法几乎都是在孟德新书阵篇里学的,赵柽虽然没太过深入研究,可总也记得每座名称大概。 “王爷,属下想布一座……七杀连环阵!” “七杀连环阵?”赵柽不记得阵篇里有此阵法。 “王爷,这是属下将连环阵和七星阵组合在一起,造出的新阵。”张宪有些不好意思。 “组合出来的新阵啊!”赵柽瞅了瞅他,心想这什么时候长的本事,还会自己融汇阵法了。 张宪道:“王爷,属下是看一些老的阵势有些无法应对现在战场,所以才……才想着改动融合一下。” “无法应对现在的战场?”赵柽摸了摸下巴,虽然知道张宪说的没错,毕竟时过境迁,一些古阵现在不太好用,但还是想考较他下:“具体说来看看。” 张宪道:“古时人口没有当今多,所以军队也没有现在多,各阵法中所用的军兵人数有些少,一些所谓大阵一两千人就能摆下,放在现在却根本不够规模,面对敌方数倍军力时,无法发挥作用,极可能一冲而溃。” 赵柽点了点头:“还有呢?” “军兵的武器也大有不同,古阵有一部分是为了兵器考虑的,可现在有些兵器的形制都消亡或者改变了,所以一些阵法根本不能演示出真正的威力。” “还有?” 张宪继续道:“古阵许多是要依据山川地势的,这就限制了许多阵法的使用……” “可以了。”赵柽打断他的话语:“你这七杀连环阵需要多少人手布置?” 张宪道:“王爷,要七千人!” 七千人?众将闻言,纷纷吸了口凉气,这么多人布阵,就算是在当今时代,也可以称之为大阵了。 赵柽眯了眯眼:“七千人……可破五万?” 张宪闻言立刻有些心虚:“王爷,对方不会倾城而出吧?属下觉得破个两万三万倒是不成问题。” 赵柽笑了笑道:“两万三万可不够,如今我等只有一万人,你一下用去七千能战之卒,剩下三千还好抵甚事?” 张宪咬了咬牙:“属下觉得能破四万之众!” “四万!”赵柽点了点头,心想这还差不多,一座大阵杀敌比例,如果达不到一比五,那这阵就称不上成功,毕竟摆阵是很麻烦繁琐的事情,还要将对方引来,对方说不定还不想进阵呢,如果做不到一破五,那就谈不上杀阵了。 “须要多久才能摆好?” “王爷,只须两天就可以好,藤甲和骑兵属下在卓啰都练过,其中就有此座阵法,只不过如今兵卒变动,需要重新熟悉和分配位置。” “两天?”赵柽想了想:“我估计明日会州城就将袭营,不知三千人能不能挡住对方的攻击。” 杨志这时道:“王爷,营盘前壕沟五十几道,又有马索鹿叉之类,营中弓弩齐全,还有石砲,长久不敢说,只挡住明日一天该没什么问题吧?” 赵柽摇头道:“你当是在守城?这可是守营,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方也有,床弩可能稀少,但飞砲却一点不会短缺,西夏自家就能造,到时候几万人硬堆上来,恐也难挡……” 李彦仙这时忽道:“王爷,属下觉得若只守明日一天,应该没大问题。” 众人闻言都看向他,赵柽道:“少严怎么说?” 李彦仙道:“王爷恐怕是忘了,这些可都是新兵啊!” “新兵?”众人闻言尽皆一愣,随后低声议论起来。 赵柽不动声色道:“新兵如何?岂不闻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彦仙赔笑道:“王爷,道理是那般,但如今西夏动员上来的新兵只怕并非初生牛犊,这些人有没有经过严训,是不是被抓了壮丁不讲,里面真正年轻少壮的恐是不多。” 杨志醒悟道:“这却是了,胆子这东西年龄越小时才越大,大了反而会小了,若这些西夏援兵都是些中年偏老的,怕是不敢一心冲杀。” 张宪道:“我也是漏想了此事,否则亦不会开始犹豫只能阵破对方二三万人了,若是新兵,四万当不虚言。” 赵柽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张宪你点七千军去布阵,李彦仙领千五百人,防御营盘前方,杨志带一千人,巡视四周,随时支援大营前面。” 三人一起抱拳领令,随后带着其余卫长出帐前往布置。(本章完) 第501章 攻袭 第二日上午,就听得会州城内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接着仿佛洪流启动一般,旗帜招展,人喊马嘶,刀枪耀眼,大队西夏兵杀出城外。 李彦仙站在箭塔之上,双手握着望远镜筒看向远处,他本来没有这种千里眼神物,是赵柽将自己的那只借与了他使用。 营盘内的箭塔一共十几座,都是固定位置,这种箭塔虽然不能移动躲避攻击,但好在可以建造得更加牢固宽大。 这十几座箭塔粗细至少都有一丈见方,中间的主塔甚至长宽有近乎两丈,粗大结实,看起来比真正的塔都要雄壮。 箭塔的最上方是塔楼,四梁八柱,而且有盖,都是用粗壮的圆木搭成,就算飞砲打上也不会轻易损毁。 李彦仙此刻就站在主塔顶上,四周宽敞的仿佛房舍,前方有盾桩遮掩,一排排军兵手持弓箭盯着营外,军兵中间还有两架轻弩车摆放。 他的身后和两旁都有旗兵,哪怕人在上面,也可以将命令无误地通过旗语传递出去。 这时他不住深深吸气,虽然之前夸下了海口,说肯定能挡住今天的一波攻击,可毕竟兵少,赵柽只给了他一千五百人,一千五对上几万,哪怕营盘前面工事密布,他也感觉压力巨大,依旧感觉心中阵阵紧张。 这时前方喊杀声逐渐趋近,就算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得清楚,密密麻麻的西夏军兵仿佛蚂蚁般冲了过来,打头的是骑兵,瞅数量至少有五六千众,后方跟着的则是步兵,看不见尾,似乎无休无止。 就看骑兵还未跨入一箭之地时忽然散开,步兵推着盾车向前冲来,随后便是短刀盾牌兵,然后弓箭兵,大刀和长枪兵紧随其后。 李彦仙见状眼皮跳了挑,脸上出现一丝厉色,虽然西夏人多,但自己这边不缺箭矢军械,只要攻势跟得上,阻住对方也未尝没有可能。 瞅着盾车兵要到达第一处壕沟,李彦仙伸手取过旗子,亲自传下命令,就看下面营盘之中“嗖嗖嗖”声音骤起,无数箭羽疾飞出去,霎那间遮云蔽日,天几乎都黑了半边。 这些箭实在是太密集了,从营盘出去根本未做瞄准,几乎就是无差别的射去,虽然那些头里的盾车兵可以躲在车后,但直射的能躲开,抛射的还须挥打,尤其那化做两翼的骑兵,同样被罩在攻击范围之内。 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西夏军阵形变化,骑兵开始后撤,盾牌短刀兵补了上来,这些兵无须推动车辆,只是从两侧不停向前靠近,李彦仙立刻再下第二道命令,飞砲石打。 这飞砲不能打近,砲车有杠杆,决定石头飞出多远,军中根本没有短杆炮车,但凡打出的都能接近箭地。 就看天上青石飞动,往西夏军中“轰轰”砸去,这一波却是要比刚才的箭雨抵用,顿时西夏兵卒倒下一片。 西夏也有砲车,但是却押在后方,因为炮车要用石头做弹,石头沉重,需车架拉来,无法走在前里,这就吃了些亏。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正常来说飞砲这东西只有守城或者攻城时才适用,并不适合移动攻击,原因就是石头不好带,砲车驻地攻击还可以,但不具备移动突袭的机动性。 待两波防御结束,李彦仙命军兵歇了片刻,西夏军趁机便冲到第一道壕沟边上。 这第一道壕沟挖得极宽,下面遍布木刺、倒桩、蒺藜等物,无论人或马掉下去都难幸免。 而后面些则窄宽不一,并不规律,这是为了阻挡骑兵的进攻,不让对方轻易搭建木板,也不让一些训练有素的战马可以简单纵越过去,才如此设计。 西夏兵头里的军卒探到壕沟便开始止步,后方阵形再变,工役兵开始抬着木板木桩上前,砲车这时也缓慢跟了过来,打算掩护工兵搭桥。 李彦仙在箭塔上方见状猛地扬旗,顿时营盘内再度打出无数飞蝗流石。 此刻西夏那边开始驻停正式攻击,同样箭矢乱飞,石子往大营之中打来。 眼下的营盘,并非只是用一圈木栅简单围绕,挖壕沟的泥土沿着栅栏夯实堆去,将大营包裹的犹如一座小土城。 而在大营的箭塔后方,甚至用挖掘壕沟的余土堆出一座小山,虽然没有箭塔高,但在这小土山上也同样能望见营外情景。 赵柽此刻就坐在土山上方,面无表情地观望着外面景象。 对方的石炮已经有砸进营内的,箭塔好几座都受了损,士兵开始出现伤亡。 不过李彦仙指挥的反击更加猛烈,几乎短短瞬间,箭矢、飞石、床弩一起开动起来,简直就是不计损耗的往外砸射而去。 西夏虽然兵多,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并没有更好的对应策略,毕竟要以破坏营盘前方的工事为主,无法一心一意地进行回击,一时双方陷入了远程胶着状态。 赵柽坐在小土山上,白霸白战两个在身后,他端起旁边的茶碗喝了一口,摇头道:“此番若是不能拿下会州,可就损失大了。” 白霸道:“公子,张小郎不是说今日一天就能把阵法演练完全,明日便好破敌吗?” 赵柽冷笑道:“他说的简单,我也只是姑且一试,至于成或不成,也就五五之数。” 白战道:“公子,我看能成。” 赵柽疑惑道:“你哪里看的能成?” 白战搔了搔头:“公子向来算无遗策,若是真没把握,不早就撤军了,怎么还会在此地耽搁……” 赵柽嘴角抽了抽,摇头道:“以往或许如此,此番倒不是了,毕竟那阵法乃张宪操持,到底威力如何我也不知,只是看他请缨,觉得合该一试,不然处处谨慎老诚,手下又锻炼不出来,权且赌上一番罢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枚斗大的石块落在小土山下,发出“轰隆”一声大响。 白霸立刻变了脸色:“王爷,还是去后方营帐之中歇息好了。” 赵柽摇头道:“少要大惊小怪,且看下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营盘外的喊杀之声虽然一直不断,但却始终没有逼近过来。 依旧有石块、甚至飞羽落在小土山下,可也就及此为止,再未得寸进。 至下午之时,外面迎来了一波猛攻,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但对方并没有越过那几十道壕沟,杀至营前。 直到傍晚时分,西夏军已是偃旗息鼓,缓缓地撤回了会州城内,一日攻袭,没有打破营地。 (本章完) 第502章 阵内厮杀 晨曦初照,清风微徐,是个晴天。 但营盘之处,却隐隐有薄雾升起,朦朦胧胧,一片神秘。 明明是夏日,明明万里无云,又哪里来的雾气? 贺连虎豹带着人马眯眼朝对面大营看去。 他的身边还有两名将官,一穿金铠,一着铁甲,皆高大魁梧,瞧就是善战之辈。 这两人是援军的首领,一个叫做刘铜,一个叫做胡巴鲁,都是中部军团的大将。 “哪来的雾呢?”贺连虎豹有些纳闷道。 雾气此刻不但弥散在前方营盘中,甚至已经漫出去许多,连着大营外的沟壕等处都遮掩了。 “某看是宋军故弄玄虚,贺连统军不用放在心上,昨日没有冲破敌营实乃耻辱,今日定要马踏宋军大寨,一雪前耻!”刘铜道。 一提到昨日,贺连虎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足足四万多人冲营,却大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到达对方营门,虽然死伤不多,只有一两千,可也实在太过丢人。 “会不会是宋军见事不好,故造迷雾,早就撤退逃跑了?”胡巴鲁憨声道。 “故造迷雾……逃跑了?”贺连虎豹闻言皱了皱眉。 造迷雾这事其实不难,虽是夏日,但河西山原这一带早晚天凉,只要多支些火灶大锅,烧煮沸水,时间长了自然起雾,烧的锅越多,雾气则越大。 可宋军真的借此逃离了会州地界吗?贺连虎豹摸了摸胡须,觉得也不无可能! 虽然昨日宋军守住了,但肯定也有折损,他们统共就万来人,自己这边却出动近五万人马,他们哪里能真正抵挡得住? 恐是昨日强守,晚间商议不好,今晨就撤退了,怕自己这边追杀,便留下些灶锅升起烟雾,故布迷阵逃之夭夭。 既然这样…… 贺连虎豹浓眉一耸:“刘、胡两位将军,你二人各带人马从左右翼进攻宋军大营,本将从正面走,若是宋军早就逃跑,正好赶上追杀,若是没逃,今日也定要将他们全军覆没此地!” 刘铜胡巴鲁闻言叫好,两人心中早便急不可耐,就算宋军战力再强,防御再严,可这毕竟不是城池,而且人数相差那般悬殊,几乎是五对一的比例,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三人立刻分兵,开始从正面和两侧向宋军大营奔袭。 到了第一条壕沟前方,雾气尚未散至此地,贺连虎豹看远处营盘无丝毫动静,立刻下令搭木板木桩过沟。 第一条壕沟过了还有第二条,密密麻麻的长沟让贺连虎豹一阵头疼,这宋军怎么挖了这般工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这哪里像来进攻会州城的,分明就是想建堡垒据点,打算与会州对峙下去啊! 不过幸好宋军撤走了,要不虽然对会州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可这也实在是膈应人,这么多工事,就算能一一扫除,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贺连虎豹心中大骂不迭,一边督促着手下军卒加紧排掉工事,一边在马上瞭望另外两只军队。 刘铜和胡巴鲁虽然走得两翼,可也都被沟壕阻住,在缓慢往前移动着。 用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贺连虎豹才带着队伍靠近营盘,这时雾气依旧存在,虽然没有刚才浓密,但并没有散去。 贺连虎豹心中纳闷,莫非对方没有完全撤退?不然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灶锅烧水,可也该都干涸了吧? 他命人上前查探,一队军卒手持长枪,摸摸索索进入雾中,半天后回来禀报道:“副统军大人,营盘大门就在不远处,但却关闭紧锁,并没有宋军迹象!” 贺连虎豹微微沉吟,片刻后传令:“打碎大门,砸碎营栅,杀进去看看!” 下方得命,大队人马立刻开动,如狼似豺般冲向前方,只是片刻工夫,就将营盘外的木栅全部推翻,营门打碎,然后进入了里面…… 但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那营盘之内忽然仿佛山崩地裂一样,四处杀声阵起,喊闹喧天,雾气突然变得更大了起来。 这座营盘十分之宽阔,万人便已经可以扎起连营,但营盘之内的地界何止能容万人,简直五万六万都绰绰有余。 刘铜也带兵杀入了营中,他心中有些焦耐,昨日攻打宋军大营不下,让他心内对米擒赞刀有了些想法。 他与胡巴鲁都是中部军团翔庆军的人,说白了就是晋王的手下,这支援的五万人其实不是给西寿保泰军司的,依然属于中部军团。 米擒赞刀当时听到后,立刻便不高兴起来,乃至昨日出战,城内的老兵没派一个,全是这些支援的新军。 按照刘铜的算计,若是留下些新兵守城,把老兵全派出来,昨日也不至于打了大半天,也没下来宋军营寨,这米擒赞刀私心太重,他们是来支援的,居然全让他们这些人出战。 今日也是如此,城中老兵一个没派,又全是新军,刘铜心中恼火,但碍于对方权势,毕竟监军司都统军乃一地诸侯,他也不敢说什么,可心中却希望赶快打完,然后带着这些人马离去,不在会州这里受此份鸟气。 这时冲进宋军营盘,刘铜看见空帐散落,灶锅乱丢,呼呼白气蒸腾,不由烦躁起来,下令道:“加速前行,冲破营寨,追杀宋军!” 他此刻带了约莫一万兵马,下面小卒得到军令后立刻向着前方奔跑而去。 可就在几十息后,也不知道跑到营盘哪段,忽然两侧冲出不少宋兵,手上全执长矛,上来便一顿乱扎,然后转身就跑,不知隐去了哪里。 刘铜顿时有些懵,宋军难道没有撤离吗? 不对,会不会是留下掩护的人?可宋军一共才万八千个,留下掩护的又能有多少? 刘铜想到这里不由大怒,居然敢来捻他虎须,立刻指挥手下军兵去追。 那中雾大,只看宋军不时穿插,根本抓不到具体队伍。 有时出来一队几百人都使盾牌大刀,剽悍凶猛,有时一队是几百名长枪手,有时一队都拿着弓箭,乱射就跑。 这些人鼓噪呐喊,杀出杀进,神出鬼没,呐喊声,战马嘶鸣,刀剑铿锵声,还有战鼓冬冬声,惊天动地。 刘铜不由惊诧,搞不清楚到底什么状况,不过仗着人多,便亲率大军冲杀向前。 一时间白雾中尘土飞扬,淹没了滚滚旌旗,长矛起处,骁将落马,刀剑劈下,血肉横飞,顿时汇成沟河。 但死的几乎都是西夏兵,这些西夏兵本就是新军,此刻更是如同没头的苍蝇般,乱冲乱撞,甚至有时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而宋军此刻好像一群狂犬猛兽,乱咬乱吠,西夏军早就阵脚大乱起来。 刘铜见状不由有些心慌,觉得事情仿佛不对,手下兵竟越来越少,有的是战死了,有的则是走着走着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掉了队,还是迷失在白雾之中。 就在这时,只见横刺里杀出一支小队,为首有一员宋将,外罩大红织锦战袍,内穿赤铜连环锁子甲,骑一匹火炭也似的马,手舞呼呼生风的一口青龙长刀,领着宋军横冲直闯。 刘铜听见后面军卒叫苦连天,四处逃避,回头一看,正见宋将无人敢敌,不由气得牙痒,立刻催马提钺来战。 他一身金甲,骑匹黄马,到了近前大钺劈下,只见那宋将举刀来迎,当地一声巨响,火星乱飞。 刘铜只觉得双臂发麻,虎口欲裂,知道此人神力,便使出浑身本领,这宋将也是招数厉害,二人一时棋逢对手,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他两人打得热闹,下面军兵也都战在一起,但可却不比他二人这般有来有回。 西夏新军根本不是宋军对手,宋军熟悉地形,钻来钻去不说,就是战力也要强上数倍,虽然人少一些,但每七个一组,配合得法,足可杀十几二十人。 刘铜战得正酣,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一看左右,人仰马翻,眼见着军卒数量减少,不由大喝声:“贼子纳命来!” 那宋将看他恼羞成怒,只是微微一笑,卖个破绽,拨马就走。 刘铜气得咬牙,急忙打马去追,可是没跑上几步,忽然下面向前一耸,那马“吸溜溜”惨叫一声,竟然直接扑倒地下,摔得草土乱溅,竟然是被绊马索给绊倒了。 刘铜从马上狠狠摔下,他身着重甲,猝不及防,这一下七荤八素,感觉骨头都断了两根。 就看前方宋将调转马头回来,轻轻一笑,手上刀向下精准切去,刘铜一颗头颅便被斩下…… 此刻,在营盘的另一处,相同的情境也在上演。 胡巴鲁同样带着一万人从另一翼杀入,可冲着冲着也遇到了宋军的偷袭,这些宋军同样是打两下就跑,追又追不上,被对方绕来绕去,结果手下军兵竟越来越少起来。 胡巴鲁瞅着不对,急忙勒住马匹,回头点数,这一下不由大惊,带过来的一万人居然只剩下了五六千,他琢磨也没死伤这么多,那少了的竟然都是在这营盘之内失踪了。 挠了一把额头,他急忙下令,都不许快速前进,缓慢向着营外行走。 可是走得越慢,宋军骚扰越厉害,没过多长时间,手下竟然大乱,毕竟都是新军,一冲一杀还行,这种拉扯根本无法稳住队形。 胡巴鲁急忙下令让军兵团围住,用弓弩射住阵脚,刀丛枪林,号带飘空,这才让宋军不敢轻易偷袭。 可就这么原地呆着也不是办法,过了半晌,整座营寨之内四处杀声大起,胡巴鲁听着声音,一处党项喊叫最大,不由道:“都往那边去!” 他令下达,自然一马当先而走,后方军卒跟随没跑上多少步宋军竟然又来,但此刻也管不了其它,只能前冲,可到了地方之后却根本没看到大批夏军,也不知刚才的声音到底哪里传来。 胡巴鲁心中惊疑不定,回头看着身后军兵再有减少,不免冷汗下来,心内萌生了退意。 但就在这时,忽然梆子声响,一哨人马从白雾中杀出。 为首一将头戴三叉烂银盔,身披柳叶银锁甲,外罩素罗袍,坐下白龙马,长白脸上一块青痣,高大个,三绺微须飘洒胸前,手执丈八点钢矛,有十二分的威风。 胡巴鲁披挂乌油镔铁铠,面如锅底般黑,双手持一对短戟,此刻见对方来气,一部虬髯倒竖喝道:“宋狗何人,敢一直在营内偷袭你家爷爷!” 却说对面不是旁的,正是杨志,此刻依着张宪的阵法在这一侧杀来杀去,看西夏军有退兵的意思,这才露身出来。 他坐在马上打量胡巴鲁,见此人身高八尺开外,生得浓眉恶眼,鼻若悬胆,那张脸乌油油的黑,好比火燎的金刚,烟熏的太岁,双手执两把车轮一般大的铁戟,横在胸前。 杨志冷笑道:“哪里来的黑鬼,也敢问你家爷爷姓名,且看爷爷手上的枪没,想问姓名要先过了它关,若死于它下,那就去问阎罗王好了!” 这胡巴鲁乃是鞑靼人,性子粗野,虽然刚才萌生退意,但此刻听得这般狂话顿时两眼猩红,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他立刻纵马向前,手舞双戟,大叫一声:“宋狗,拿命过来!”说着,双戟同时出手,直奔杨志双鬓。 杨志看他勇猛,倒也不敢怠慢,拨马躲过,一翻身从背后斜刺一枪扎去。 胡巴鲁臂抱圆撩双戟向上一迎,当啷声响,两马错镫,杨志大喊一声:“嘎,好厉害!”竟然拨马而逃。 胡巴鲁哪里肯舍?纵马便追,舞动双戟呼喇喇地赶将下来,在阵前兜了两圈,赶个马头衔马尾,双手绰起铁戟,用尽平生力气,直奔杨志顶门砸了过去,恨不得一戟将其打死。 杨志将点钢矛一曳,两件兵器再次相撞,“当啷”一声,电闪雷鸣,火花四射,两匹战马受此震动,连连倒退数步,方才站住。 胡巴鲁复又纵马向前,杨志这番没假意撤退,而是将长枪甩起来,一个腰划蛟龙,胡巴鲁将双戟侧身一挂,又是一阵火花飞起,响声震耳欲聋。 二人龙虎酣斗,恶战了十几个回合,把两边兵丁都惊得呆了:这二人莫不是赵云、典韦再生?怎如此英雄了得! 不过这胡巴鲁虽然力大无穷,只可惜武艺稍逊一筹,渐渐的戟法有些乱了。 杨志这时已经看透他的破绽,趁他出手转慢,露出空档机会,一个黑熊翻身,点钢矛斜刺里扎将下去,可怜这胡巴鲁躲闪不灵,一枪直接从护心宝镜旁的缝隙刺进,穿了个透心凉,连哼都没哼一声,连人带马扑通倒地。 “嘎!”西夏军见状顿时惊得浑身颤抖。 那边杨志哈哈大笑:“小的们,给我杀了这些夏狗!” 他手下人少,但对面主将已死,新军本就不堪斗,见状转身便跑,却被远不及自家多的宋军追得哭爹喊娘,哀嚎不止。 (本章完) 第504章 下会州 转眼已是下午,会州城前,一片大乱。 西夏闯入营盘的新军惨败,将官几乎全部战死,兵丁只剩几千人,被驱赶到会州西门外。 会州西门紧闭,米擒赞刀登上城头,望着下方景象神色间一片茫然。 发生了什么?五万大军哪里去了?贺连虎豹和那些指挥使将官呢?怎么……就剩这点人? 下面的残军在不停撞击城门,手中也并非没有军械,不少人都抬着圆木干,“轰通,轰通”一下下仿佛重击在米擒赞刀的胸口。 后方,宋军缓慢地向前逼迫,不时射箭给这些残军施压,让这些残军拼命地想要打开那实木铁皮的门扇。 宋军不接受投降,进不了城便是死,只有打开城门才有活路。 赵柽此刻坐在马上,眯眼看着一切,张宪的七杀连环阵成功了,诱敌进入,骚扰偷袭,迷惑敌人,小组配合,以少胜多,败了西夏五倍于己方的大军。 营盘那里已是尸山血海,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剩下这些人则是赵柽突然灵机一动,驱赶出来,想看看能不能趁此机会,打开会州城的大门。 会州如今虽然还有几千兵镇守,但却已经无将指挥,而且不少守城利器,比如石砲之类,在出去攻击宋军营盘时,拉走不少,此刻城头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壁垒森严。 杨志这时在远处指挥军卒箭射这些西夏兵,压迫他们拼命地去撞城门,这么多人聚于城下,暴力破坏城门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会州反应有些迟滞,一开始并没有阻止这些残兵往城下跑。 米擒赞刀在城头脸色苍白,他探身观望,足足有五六千人聚于下面,都是前来支援的新军。 这些可是自己人,若充于城内不失为一股有生力量,但他却不敢下令开城放进来,宋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一但城门打开,这些人必将蜂拥而入,到时充塞梗滞城门内,后面宋军上来,那会州西门便不保了,一但会州西门不保,整个会州城就岌岌可危。 米擒赞刀权衡利弊,心中想了许多,听得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长叹一声,下令道:“放木石灰瓶,将这些残军驱走!” 身旁亲兵立刻脸露不忍,但眼前形势十分明朗,真的不敢打开城门放人,也不敢任这些残军继续破坏城门,除了赶走,别无他法。 亲军传完命令,城头立刻施为,只看各种器物扑滚而下,那些聚在西门前的残军躲闪不及,立刻被砸了个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此刻他们后退无路,前进无门,哭爹喊娘,惟有等死一种悲惨命运。 杨志在后方看得直皱眉,这西夏主帅是真狠啊,这些可都是他的同族同袍,此刻宁可动手砸死,也不肯打开城门放其进入,实在冷血无情。 赵柽眯了眯眼,对旁边李彦仙低语几声,李彦仙立刻带一哨人马出去,汇合了杨志的兵马,然后指挥着军卒大声呐喊起来。 喊的无非是西夏主将心肠狠毒,畜牲不如,不配做人之类。 随后又开始放箭矢射杀,边射还边提醒这些西夏残军,想要活命,只有撞开城门,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万不得生。 残军们死伤无数,往后退自然是退不得了,身后箭雨如蝗,根本没有半分生存机会,只能往前拼命撞击城门。 在这一刻,残军里许多人已经红了眼,左右都是没命,唯一出路就是打开前面大门。 他们都抱起大木桩,不计生死,前赴后继地去撞铁皮门,简直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种撞城门的方式,最怕持续,因为无论城门如何坚固,就算门后堆满了石土,也总会有破的时候。 惯性持续之下,根本不存在撞不开的大门,只是正常攻城之时,有军兵撞门,城上都会重点招呼,各种东西砸下,箭弩纷射,根本不会叫对方一直进行下去。 但眼下不同,打不开城门就是个死,所以也没人再考虑别的,都抢着去撞,哪怕上方攻击猛烈,但却一往无前,只要有倒下的,立刻有人续上,撞门的动作根本没有停止过。 且并非一根木柱撞门,而是三四根,都一人怀抱般粗,沉重无比,这般不停持续下去,城门早已经变了形。 赵柽在后方看得双眼眯起,有戏!说不得这些西夏残兵真的能打破会州城门,只要会州外门破了,那便万事大吉,拿下城池轻而易举。 因为不管城门里面堆了什么遮挡,都可以移开挪走,就算是千斤闸放下了,想办法也可以破坏掉。 城门里面是十几丈的城洞,城头攻击不到此处,大可日夜耗磨,一点点施为。 “来人!”他立即下令:“调砲弩掩护城下破门!” 随着话音落地,军兵立刻将砲车床弩等物推到射程之内,接着“轰轰轰”地便发动起来。 只看青石横飞,弩枪乱射,全朝着城门上方的位置,因为这里是守兵向下丢滚木礌石的地方,只要控制住这里,那下方撞门的西夏残军便压力大减。 “不要停,持续攻击!”赵柽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片刻之后,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西门上方的城楼整个崩倒下来,前面的米擒赞刀“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大变。 他此刻心中恼怒无比,这算是怎么回事?自家西夏兵攻城,宋军在后方配合掩护,偏偏还没有别的办法阻止。 “还击,还击!”他怒吼道:“把城下的这些叛军全部砸死,一个不留!” 城头守军立刻加大丢放木石的力度,可此刻也只能砸些旁处的人,因为城门上方那里根本靠近不了。 这么一来,城门处反而成了安全的所在,城上箭矢不好射,上方又没东西丢落,一时下面的残军“呼啦啦”都往城门前挤去。 就在片刻之后,只听得“咔嚓嚓”一阵响,接着稀里哗啦声音不绝,会州西城门,破了! 就看两扇足有三尺多厚的包铁大木门,碎裂倒于两旁,门后的砂石瞬间漫了出来。 赵柽见状顿时大喜,急忙给军兵下令,让他们高喊冲进会州城,才能保性命的话语,一时间那城门处的西夏残军都仿佛疯了般地往外面掏移石块沙砾。 城上的米擒赞刀却是脸色煞白,转头问向旁边亲兵:“千斤闸放了没有?” 亲兵道:“统军大人,之前你下过命令,早就把闸门落下了。” 米擒赞刀闻言一愣,随后猛地拍了拍头,却是酒喝得太多,将这事给忘记了。 可千斤闸放下也不稳妥,那闸在城门洞内,就算再结实,阻得了对方一时,却阻不了一世,到时候在里面慢慢施为,岂不是最后城还得破? 一想到这里米擒赞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万支援新兵差不多全军覆没,会州再丢失,这可不比之前敷川丢城,此刻有兵有马,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就算他位高权重,身为监军司的都统军,可也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米擒赞刀目光闪烁起来,随后叫过亲兵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急匆匆下城而去。 城门处,那些砂石哪里能阻住想活命的残军,这时残军还剩下三四千人,都拼命地往出掏挖石块石子,没用多久,就把城门洞掏得深进一块,已经可以看到千斤闸了。 会川城乃是铁闸,不知多厚,这些残军拿着兵器乱扎一气,却哪里能弄得动,有脑子灵光的喊道:“还用圆木来撞!” 立刻不少人回头去门洞前抬了大圆木过来,随后都抱提着,向闸门用力撞去。 一撞之下,那闸门颤了三颤,似乎不比城门结实到哪里,毕竟不是生长在墙壁之中,只是上方留有缝隙滑动下来堆立于地。 看到此种情景,残军兵丁大喜,急忙再次冲撞起来。 也不知道是这会州城洞内的壁砖太过年久,还是这些残军为了求生,使尽了浑身力量,也就一个多时辰后,就听得一声震天般的响动,城洞之内的墙壁直接坍塌,连带着千斤闸门,轰隆一下全部倒在了地上,撞门的残军立刻被砸死大半。 但后面残军哪管这些,看见千斤闸倒了,不由欢呼起来,接着冲上前清理碎砖杂物,死尸木干,见这闸门后还有青石堆积,不由继续搬运起来。 赵柽手拿望远镜,仔细观看门洞内情景,这时太阳偏西,正好光芒照进,便是瞅得一清二楚。 他唤过张宪,道:“将营盘中的兵马全调过来,准备进城!” 张宪面露喜色:“王爷,城门里面……” 赵柽点头:“千斤闸都撞翻了,用不多久便会打通城道!” 张宪闻言喜色更甚,拨转马头直奔后方大营而去。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城门洞里传出欢天喜地的叫喊,即便不用望远镜观看,也能发觉有光从那门道之中穿透,城门彻底打通了。 城下堆挤的残军蜂拥而入,前面李彦仙还有杨志急忙回头望向赵柽。 赵柽眯了眯眼,随后用力向前挥手:“进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起,大军仿佛出闸的猛虎般,朝着会州城门杀去…… (本章完) 第508章 大宗师元神 半晌,茅庐之内,元镜讲述完事情前因后果。 元家老祖表情不变,淡淡地道:“这么说元极在宋军手中?” 元镜道:“上次我没能救他出来,眼下却有些生死不知了。” 元坤在旁插嘴道:“不会死的,既然那赵柽将元极琵琶骨穿起,就是打算长久囚禁,否则何必费此麻烦。” 元镜道:“恐是要诱引我元家不停派人去救,借行钓鱼之事。” 元坤轻叹道:“这却是没法,此乃阳谋,四十万两的赎银没有哪个家族能直接拿出来,就算是我元家,变卖家产牧场土地,怕也要折腾一年半载才能凑足,但就算到时对方说话算话,赎人回来,我元家也是根基大伤了。” 元镜道:“这赵柽阴险歹毒,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于他!” 元家老祖道:“你身为半步大宗师都难胜他,那他也应在这个境界,只是比你略强,可武艺能够超越宗师者都是万中无一百年难出的天才,你是这种天才,莫非他也是吗?他此刻年岁多少?可有中年以上?” 元镜神色晦暗道:“老祖,他年岁与晚辈仿佛,并非中年或岁老之人。” 元家老祖“哦”了一声,微微点头:“没想到宋国竟也有如此天才人物,我当初一直小觑宋国江湖,才走西域波斯游历,如此看来,以后倒要往那边一趟瞧瞧了。” 元坤道:“老祖武艺通天,去哪里都是无敌的存在!” 元家老祖瞅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此话以后莫要再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是……”元坤忙低头道:“老祖教训的是,孙儿受教。” 元镜偷眼瞅这元家老祖,只看对方端坐木塌之上,仿佛山岳般沉静,深不可测,不由在心中与自己师父比较起来。 她师父乃天山神鸷宫宫主澹台长夜,为武学大宗师的境界。 不但她的师父是大宗师,就是当今自在门门主李凰珠,同样是大宗师。 原本她以为西北之地,只以自己师父与李凰珠,执武学江湖之牛耳,没想到家族的老祖竟然也是大宗师! 甚至,在二十年前的时候,家族老祖是隐隐压过师父和李凰珠的存在! 为什么只是二十年前压过?因为二十年中都各有进步,哪怕家族老祖远去波斯游历,尽会那边英雄人物,可也不能就说这二十年里还依旧超过另外两人。 毕竟各有际遇,之前相差得并不算多,一个顿悟或者机会就可能扭转这种差距。 虽然眼下境界还是相同,但实际上的孰强孰弱,却真是不太好说了。 “老祖,那元极之事……”元镜看元家老祖眼神瞅来,不由开口询道。 “既已涉及军国,便不能等闲视之了。”元家老祖道:“元极虽须救回,不过其陷在敌军之内,此事当从长计议。” 元镜称是,元家老祖又道:“将最近的军情说与我听听,那赵柽如今哪里?” 元镜想了想,赵柽自然是在会州城,元极些人肯定也被关在会州,便道:“老祖,那贼子如今攻占了西寿保泰军司治所会州,应该就在城内,元极和我元家旁人也都应押在了那里。” 元家老祖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一阵思索起来…… 赵柽在会州监军司后院看元缨练枪,元果一旁站立。 只见元缨这杆大枪耍得精彩绝伦,虎虎生风,看得元果目瞪口呆,哪怕他不会武艺,但也知道这枪利害,自家万不能及。 片刻之后,一路枪法耍完,元缨蹦蹦跳跳过来:“师父,我练得如何,还有多久能到小宗师?” 赵柽虽然看她练得不错,但又哪里知道她何时能晋升小宗师,这等境界的跨越不但需要积累,更需要一个契机,有时候预估自身都无法做到,更勿论推测旁人。 “这个……”赵柽眯了眯眼,信口开河道:“明年一准会晋升小宗师。” “啊?还要等到明年啊!”元缨闻言顿时有些泄气,觉得时间太过漫长,实在等待不耐。 “二十八妹这是什么话!”元果咳嗽一声道:“你今年多大,就算明年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吧?这等年龄便成就小宗师,别说在元家,就是整个江湖之上,也都罕见,还有何不满足的!” 元果虽然没有武艺,但毕竟世家出身,对一些武艺等级境界还是熟知的。 “哼!”元缨闻言顿时不服:“你晓得什么,我元家可是有十五岁就成为小宗师的天才……算了,和你说你也不知道!” 元果气道:“二十八妹你瞧不起谁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说的不就是二十年前离家出外游历的老祖宗吗!” 元缨眨了眨眼:“你……你知道那位出外游历的老祖?” 元果道:“这有什么不知的,他离开元庄之时我都已经八九岁大,就是平日里见都见过好多次,只可惜我身子太弱不能习武,否则定会拜老祖为师学一身高深武艺。” “你真的见过老祖?没有撒谎?”看元果侃侃而谈,元缨立刻有些震惊。 “什么你你的!”元果不高兴道:“我是你十一哥,你不会叫我兄长啊!” 元缨将大枪杆往地上一戳:“你又不会武艺,我才不叫你十一哥呢!” 这时赵柽纳闷道:“你二人说的什么老祖?” 元果立刻过来弯腰道:“王爷,小人说的是家中一名老祖宗,已经百多岁,二十年前离开家里往波斯游历,一直没有归来,可能已经死在波斯那边了。” 赵柽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地道:“武艺很高吗?” 元果想了想道:“很高,好像是我元家有史以来武艺最高的一人。” 赵柽扬了扬眉:“你元家武艺最高的一人?那有多高?什么境界?” 元果道:“我小时候老祖还没离家往波斯游走,那时候听人说过,老祖乃是大宗师!” 大宗师?赵柽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元家居然有大宗师?这可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看向元缨,元缨道:“师父,我也听说老祖乃是大宗师境界!” 赵柽点了点头,既然两个人都这么说,那便错不了了,他所知道世上的大宗师原本只有师公金台一人,现在竟然多了个元家老祖。 “王爷,老祖离家之时已经一百多岁,如今二十年过去……未必还会在世。”元果看赵柽神色凝重,不由期艾开口。 赵柽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大宗师,看看自己的师公金台,也是一百多岁,却身体健壮、气血旺盛,比小伙子还有活力,拿着扫帚能在塔林之中扫上一天都不喊累,哪里就那么容易不在了。 “大宗师武艺精深,到达此境多能长寿,你元家老祖未必故去。” “师父,你说老祖还在人世?”元缨问言立刻上前道。 赵柽点头:“极有可能还在,你可知他当年前往波斯去做什么?” 元缨并不知晓,看向元果。 元果也不知道,挠了挠头道:“只记得说是游历,未闻有旁的事情。” 游历?赵柽想了想,波斯近二三十年可有些混乱,三教一宗互相争斗不说,还有一些以暗杀复仇、党同伐异为主要目标建立的教派,其中犹以霍山建立的鹫巢组织最为有名。 霍山乃是汉名,绰号山中老人,波斯名字为哈桑、本、萨巴赫,其以隐晦的神启教义建立的鹫巢组织,是波斯国内最大的暗杀教派,其势力甚至远延到了蜜徐篱国一带,蜜徐篱就是埃及。 这个时候伽色尼王朝衰弱,塞尔柱帝国经过诸子分封,开始分崩离析,波斯一带地方动乱频发,还有欧罗巴洲的十字军东征,不停对扩张的东部地区做出长达几百年的疯狂回应,战火从未彻底止歇。 所以这个时候波斯有什么啊?那就是一片混乱,二十年前是,眼下更乱。 元家老祖前往波斯,如非是要图谋造反,往那里去经营借兵,那就是想要去那边寻找武艺高手,磨练自身武艺。 可他都大宗师了,还磨练什么? 赵柽有些不解,但也没往深处思想,看着元缨元果两人,道:“今日去过牢中劝说那几个了吗?” 元果闻言摇头:“王爷,一会便去,昨天我看元夏几个口气松软,大有弃暗投明的意思!” 赵柽不由看向元缨,元缨道:“师父,我,我不好意思开口……” 赵柽笑了笑,他让两人每日都往牢里劝降,毕竟看样子元镜也不可能拿银子来赎人了,这么一直关着元夏几个不是办法。 他倒有心直接都“咔嚓”了,但是元缨与那几人感情挚厚,若是真杀掉反而不太好,便叫两人去劝说,只要按照元缨当时的誓言发了,便都放出来。 可那种针对元家的恶誓,几人哪肯轻易去发,又不比元缨之前被约定制约,不得不做。 “你想不想他们几个活着?”赵柽瞅元缨道。 “想,当然想……”元缨小声道。 “想就得劝降啊!”赵柽淳淳诱导:“如果他们不投降,为师我也势必不能久留,毕竟他们都是来刺杀我的,只有投降了才能保住一条性命,二十八,你也不想看着他们死吧!” 元缨立刻嗫嚅道:“师、师父,我现在就去劝他们。” 赵柽点了点头,元缨拽起大枪杆便往外跑,元果急忙跟上,这时赵柽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对了,你们那个元家老祖叫什么?” “元神!”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元神?大宗师元神?赵柽摸了摸下巴,倒是个好狂妄的名字。 会州如今已经稳定,城内进出沿用卓啰城的策略,每日固定时间开放,除了正常的农工牧役来往之外,其他人等则是禁止出入城池,寻常的商户也不能四处里外乱走。 总之,就是百姓生活必须的事情放开,其他的都还在严控。 赵柽带着白霸白战兄弟在街路行走,三人并未骑马,捡繁华热闹之地边走边看。 虽然会州大过卓啰,但这所谓的热闹地方其实也不比卓啰强去哪里,究其原因是人口实在太少了。 卓啰位置偏僻,虽然是监军司治所,但并没有太多人居住,会州位置相对要好一些,可该死不死的距离边境太近,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人口其实没比卓啰多到哪去。 如今赵柽已经张榜招兵,但哪怕军饷远高于西夏,又有种种奖励,可来报名的却没有多少。 赵柽知道,倘若在会州、敷川等地都招不上人,那么以后在别处就更招不来了,毕竟西夏刚刚在各地大幅度动员了一次,整个西夏国内的从军比例几乎达到了六比一,甚至五比一。 这已经是到顶的比例了,平均五六个人中就有一个军兵。 这五六个人里是要去掉老人、妇女、儿童、还有病残的,那么这已经是西夏征兵能做到的极限了,至于会州、敷川、卓啰这边眼下还勉强能招上来几个,是因为并非动员覆盖之地,别的地方恐已经一兵一卒都再难以招募。 赵柽看着街路上稀稀落落的人流,心中微微叹气,估计西宁州那边短时间还会给自己送一次军马,然后就不知再等何时了,至于西夏这里,以后想扩军,估计就全要靠俘虏降兵才行。 白霸看出赵柽心中忧虑,道:“公子,这地方人口太少,若是在中原江南,征兵哪里这般费事。” 赵柽闻言摇头,中原江南确实繁华人多,可又有几个愿意当兵?东京禁军历来的兵源都是世袭禁军军户,再就是各地流民,真正寻常百姓跑去当兵的少之又少。 至于西北、河北当兵的,乃是另外一种军户,这种军户还不同于京畿禁军军户,地位低下不说,且有强迫性质,每一辈必须抽丁从军入伍,除了这些外便是当地穷人和吃不上饭的蕃番了。 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赵柽心事重重回到监军司,就这时外面有军卒风尘仆仆送来密信,竟是柳随云从湟州写来的。 赵柽拆开一看顿时大喜,经过这段时间经营河西几州,又派人深入西海南面的生蕃住地,柳随云居然又募集了接近一万的新兵,给他送了过来,此刻正在东进路上。 不过柳随云信里也说了,此番之后,怕是良久再无兵源,让赵柽在西夏这边自己想想办法。 赵柽之前刚刚想过,哪有什么良策,但计算多了这一万兵后,会州就有四万人,四万人已经可做些大事了,倒是心中振奋不已! (本章完) 第515章 心魔 翌日,临近中午,赵柽带着元缨去到会州大牢。 元极就在牢内关押,这时旁的元家人都已经投降,李昌硕囚在敷川,赵柽拿下会州后大赦监犯,牢内便只剩他一个禁于此处。 元极被堵了嘴,穿了琵琶骨,绑拴在木柱之上,看见赵柽不由怒目相向。 赵柽冷哼一声:“取下他口中东西。” 立刻上前几个狱卒,将元极嘴里破布扯了出来。 赵柽道:“元十三,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早日投降,也好免除皮肉之苦!” 元极瞪眼而视:“贼子,要杀就杀,要剐便剐,哪里来这些废话!” 赵柽皱眉道:“看在二十八的面子上,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识好歹,三日之后斩首示众!”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亦何苦,狗贼休要拿死生之事威胁,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元极大声道。 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赵柽眯了眯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不是明教的切口之一吗? 他顿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脑里也开始茫然而模糊不清起来。 思绪一下子就跳到了当年征王庆之时,庐州城内,绿竹院中,琴声如魔,天女在舞。 但转眼又到了大雪皑皑的东京开封府,山庄夜暖,红烛摇曳,飞雪漫天,恍过千年。 可忽然时间竟又飘忽去了海外孤岛,他仿佛此刻正站在船头回望,此岛自此换名字,从今往后叫百花。 海船扬帆起航,乘风分水破浪。 他年我若为青帝,百花报与一处开。 万古丛中,百花菲里,谁与争芳洁。 东风起,人飘渺,海上百花摇。十八风鬟云半动,飞香和雨著轻绡。归路碧迢迢。 啊?! 赵柽只觉得没来由地头痛欲裂,心神瞬间几乎失守,袖中的莫邪剑蠢蠢欲动,就要跳出来搅风搅雨。 他身子“噔噔噔”猛地倒退了几步,用力压住袖中短剑,压住那跃跃而试想要直接晋升大宗师的滚滚气血,深深吸了一口气息。 “师父?”元缨急忙跑过去扶住赵柽。 “公子?”白霸脸色大变,同样赶上前去。 “王爷?”白战抓过一把椅子,放在赵柽身后,让赵柽缓缓坐下。 赵柽此刻只觉得几人声音仿佛从另外一处世界传来,与他隔了一层屏障不能相通,他微微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以往种种不尽如意、种种遗憾缺失,但凡有瑕疵纰漏事情,全部闪现了出来。 心魔! 这是心魔丛生了啊! 他靠在椅上不言不语,哪还不知此刻境况,分明就是一句明教切口似的话语,引发了他的心头魔动,以往昔昔,似水无痕,但却掀起汹涛大浪,要强行全部翻复起来。 人间谁能无遗憾?谁能尽完美,但有缺失处,凡是追悔时,魔就从中生! 魔本心中坐,随时化为人,魔即是人,人即是魔,魔在人中坐,人在世间行! 魔念即起,便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指天划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赵柽这个时候,已经再难压住那夺命十三剑的躁动,脑中一派紊乱,气血往上奔涌,就要直接冲上大宗师境界。 可他知道,不上大宗师还好,一但上了大宗师,那外魔走火,内魔心起,内外交困,祸乱己身,怕是自家不当场丧失神智,血脉爆裂,也会昏迷过去,难知自我,甚或直接暴走杀戮,根本不知所做所为。 “二十八!”赵柽咬牙开口。 “师父,我,我在呢……”元缨看着赵柽微闭双目,脸色如白银,双眉都在轻轻颤抖,不由着慌道。 “针盒带了吗?”赵柽努力稳住气息,一字一句道。 元缨闻言一愣,忙道:“师父,带着呢,带着呢,就在身上。” 赵柽这段时间除了教元缨用枪,也教她拳脚本领和一些医道常识手段,他的医道知识全都来自黄裳的《北斗六道经》,他将其中一些认穴封穴的功夫传给了元缨。 “拿银针出来……封穴!”赵柽道。 “啊?”元缨顿时呆住:“师,师父,要银针封穴啊?” “快拿出来!”赵柽心想这徒弟真是不肖啊,自己都说了封穴,还在磨蹭什么呢,不由立刻吼道! 元缨吓得一缩脖,急忙从身上取出一只针盒,这是赵柽传她银针封穴本领时,赐给她的,叫她时刻带在身上,不能忘到别处。 赵柽这银针却是在东京时就准备好,得了黄裳的北斗六道经观看之后,立刻叫人去市上医堂,买了几盒最好的灸刺针在手。 银针分大套小套,大的七七四十九枚为一整套,小套却只有一十三枚。 大套一般很难随身携带,毕竟数目太多,正常时候都用医箱背着。 小套却可以放在盒中,甚至用夹囊包裹,带在身上,元缨随身的针盒就是一小套银针,共十三枚。 她这时拿出针盒打开,就要用火镰子炙烧银针头部,这是赵柽告诉她使用之前须做的准备。 可赵柽此刻心急,哪里还能等了,只道:“不用烧了,直接封针!” 元缨“啊”了一声,看向赵柽:“师父,封哪里?” 赵柽道:“任六督七,后七前六,十三大穴全都封死。” 元缨闻言小脸立刻煞白,任六督七,十三大穴这条脉络线路,号称天枢奇脉,可都是人体最重要的穴位,每一个封死都会对封穴之人身体产生特殊的变化,一但全部封上,血脉截断十之八九,那人恐就要变成个只会眨眼的木偶了。 而且这还和寻常让人麻木不动的封穴不同,寻常的封穴到一定时间,便会自解,即使银针插在身上也再无效果,可这封了天枢奇脉后,不但不会自解,时间长了超过一个时辰,因为血流过少不足,那被封穴者,轻者会落下残疾,重者很可能一命呜呼。 “我,我……”元缨有些不敢下手。 “逆徒,还不动手,等待何时!”赵柽看着元缨哆哆嗦嗦的样子,觉得这不肖徒弟分明就是想要害他啊,立刻恼怒出声,呵斥起来。 他这时候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神身体,若元缨再不下针,怕十息八息,就会直上大宗师境界了。 元缨看赵柽发怒,再不敢磨蹭,也不去烧针了,捻起一根最长的,伸出小手往赵柽头顶摸去,寻到位置后,直接一下就扎进去了百会穴中。 江湖俗话有云:百会昏在外,尾闾不还乡。 百会与尾闾都是人身大穴之一,而且两个还都是所谓的死穴,死穴就是一但刺激过度,便会直接导致封穴者死亡的穴道。 人体共有三百六十明穴,还有三百六十隐穴,其中明穴里有一百零八要害穴,这些要害穴中三十六是致命穴,就是俗称的死穴,另外七十二非致命穴。 这三十六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种,每种皆有九个穴道,治病亦或搏斗,都做为最重要之处被使用或者刺击。 元缨封完赵柽百会穴后,接着向下,又连封了他神庭,檀中等穴道,再去督脉,封闭了大椎、风府、灵台、神道、至阳等穴。 待十三大穴全部用上银针,已经是一刻钟后,赵柽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也不讲话,只是两只眼珠乱转。 元缨知道这十三穴封闭后虽然危险,浑身不能动弹,却并非不能言语,急忙问道:“师父,你,你怎么样了?” 赵柽脸上也做不出表情,只是眼睛瞅了瞅她,不言不语。 旁边白战见状道:“王爷刚才脸色血红,现在却消到正常色泽,应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元缨道:“师父这是怎么了?是害了什么病才如此吗?否则让我封穴做甚呢?” 白战闻言不由摇头,白霸则向外快步走去,说是去找杜壆过来瞧看。 就这时,便听牢内元极冷笑起来:“没想到这大宋恶王居然练功走火入魔了,实在是难得啊难得,我看他情况极重,怕是难以长久压制,一但魔火燃起,必将药石无效,神仙难医!” 走火入魔?元缨闻言愣了愣,跑过去道:“十三哥,你知道我师父这是害了什么病吗?” 元极瞅她急切模样,哼了一声:“二十八妹,你如今投靠宋狗,认敌做师了,还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不成!” 元缨立刻急道:“我才没有投敌,我只是拜了师父学艺,谁说,谁说……师父就是敌了!” 元极扭过脸去,冷冷地道:“他不是敌何人是敌?他带兵攻打我大夏,还不是敌!” 元缨不由辩解道:“可师父他没有去打我元家啊。” 元极转过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亏你还一口一个师父去叫,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他真能打去兴庆府,我元家就在怀州,岂会放过?怕不是要屠杀我元家子弟,灭我元家满门!二十八妹你怎这般糊涂,居然还得意认贼作父!” 元缨闻言气道:“十三哥你说什么,当时还不是你输给了师父,我才遵守诺言拜师为尊,现在你又来埋怨于我,你那时倘若赢了不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二十八,你!”元极顿时语气一滞,神色难看起来,心中暗想谁知道这宋贼武艺这般高呢,倘若知道他这样厉害,自己当时都不会潜入卓啰去救人,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一般。 “不管是何原因,认贼做师总是不对,你认了宋贼为师,就是背叛我元家,是我元家罪人,还有元夏他们几个,将来这宋贼真的与我元家起了冲突,兵锋所指,你们待要如何?难到就看着我元家被大军屠戮,毁于一旦不成吗!” “十三哥,你这话好笑!”元缨气呼呼地道:“怎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怎么就不会发生!”元极忿然道,觉得这二十八妹脑子不太好用,笨得可以,否则也不会被宋贼忽悠得这般忠心耿耿。 “我看不会发生,到时我元家全部投降了师父就是,哪里还会起什么刀兵!”元缨说道。 “你说什么?”元极闻言一愣,随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什么混账话语,什么叫元家全部投降了就是? 元家乃是拓跋后裔,就算不是如今的大夏宗室,但往前推去,可也是北魏皇族,和大夏李氏同出一脉,怎么可能随意投降呢? 虽然近百年来,河西青唐混乱,各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太在乎什么氏族区分了,但他们拓跋的后代又怎能和其他贱氏相比,随便就投降汉人呢! “十三哥,我说的有错吗?”元缨道:“我早就想好了对策,师父真要是打去了怀州,我就回元庄劝说家主,都投降了师父,也省却刀兵,大家还一起安安乐乐,岂不是好。” “气死我也!”元极怒道:“二十八,此事你想也不要想,那宋贼看样子练功走火入魔,已是难以压制,只要气血爆发,便会丧失神智,胡乱施为,然后不死也残,还何谈什么打去怀州!” “啊?”元缨立刻呆住,随后道:“十三哥你说什么?你说师父走火入魔了?!” 元极冷笑道:“就是练功出岔,走火入魔,他本来武艺就高,罕有人能胜过,如今走火入魔,怕是没谁可以压制住他的武艺,能够救他了!” “这不可能……”元缨闻言脑袋里懵懵的,师父武艺盖世,学究天人,怎么可能就会走火入魔呢? 她跑回赵柽面前,道:“师父,你,你是走火入魔了吗?” 赵柽这时封住任督十三穴,经络血流减少减缓,气血被银针强行压了下来,脑内已是恢复了清明,他看着元缨这副呆样,未免有些来气,心想又不是突然之间自家如此,已经连续几日状态不对了,这徒弟还没有看出来,真是愚蠢且不肖啊! 他不说话,元缨瞅他半天,对旁边白战道:“白家哥哥,师父不会真是走火入魔了吧?” 白战心里其实早有些猜测,前两天就觉得赵柽好像练功不太对劲,只是他自身武艺不高,也不好下断言,这时犹豫道:“大哥已经去找杜将军,一会杜将军来看便知。” 元缨“唔唔”了两声,看赵柽道:“师父,你为何不说话,你不说话弟子心中有些害怕,若是现在没事,弟子还是将银针撤下几支好了。” 赵柽闻言生气,这针现在可不能撤,好不容易压制住沸腾血气,这么快就撤下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道:“滚一边玩去!” “啊?”元缨闻言先是面露喜色,觉得师父既然开口说话,应当无事,可一听话里内容顿时低下头,师父这是不乐意了,可自己担心,想要撤下几根针来有错吗? 又过片刻,就见白霸急匆匆领着杜壆走了下来,杜壆之前正在军中训兵,不过好在是城内的一侧,这才容易被白霸找到。 “王爷……”杜壆三两步上前,看着赵柽模样不由大吃一惊。 他是宗师,而且二十余岁时便踏入小宗师境界,多年积累丰厚,于武艺之上各种险状都遇到过,此刻虽然见赵柽脸色如常,但是发眉立起,双眼血丝密布,气息厚重沉凝,不由立刻开口道:“王爷可是练功出了岔头,导致身体不对劲了?” 赵柽瞅了他眼,淡淡地道:“不错,算是走火入魔吧。” “王爷,那现在是要……”杜壆浓眉皱起,不知赵柽自家可有什么计议,小心翼翼询问道。 “不要说旁的,先找人将我抬回去再说。”赵柽淡淡地道。 (本章完) 第522章 禽兽不如 转眼三天过去,赵柽日里都去看望元镜一次,然后便是习武累积自身,练军加紧备战。 这天夜晚,他忽然于睡梦之中惊醒坐起,接着两眼发直,大叫了一声“不好”! 只见他目色发赤,光芒猩红,脸面酡绛,气息沉重,竟隐隐又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怎么竟然会在熟睡之中被偷袭呢?赵柽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此刻他只感到一身气血沸腾暴动,夺命剑招在胸间驰骋纵横,隐隐就要向大宗师境界冲击。 他唬得急忙跳到地上穿好衣衫,随后出门寻了根大枪杆直奔监军司后方树林,打算用绝艳枪法的大架子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气机剑意。 到了树林内开始练枪,可没过多久便听得“嘎嘣”一声脆响,那枪竟是大力从中折断,赵柽接着便从林里跃出,只看他黑发飞扬,神色冷漠,身上衣服无风鼓动,猎猎作响。 他借着天上月光略微辨别方向,直奔元镜所住地方而去,脚下十分迅速,看起来竟急迫非常。 到了元镜所住的院子门前,他只是晃了晃,身形突然消失,下一刻再出现竟已在院中。 他无声无息,仿佛融入整个夜色里面,似乎黑暗的精灵,不叫任何人发觉。 先进入厢房,把婆子老妈全部打晕,然后去到主房前面。 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子再度消失,那房门开了个小小缝隙,眨眼间人竟然出现在房内。 这乃是个套房,分里外两间,元缨睡在外间,赵柽来到床前一看,这二十八此刻睡得正香,亮晶晶的口水都流出嘴角,还喃喃地说着梦话:狗师父,本女侠就是想要练剑,你不让练那我就偷偷练,你又能耐本女侠如何…… 赵柽见状不由皱眉,心中恼怒,这蠢货徒弟睡得和猪一样,全无半点戒备防范意识,自己进到屋中都浑然不知,真是笨得要死! 他却根本不思考自家武艺如今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世间少敌,而且又有神形百变、暗夜经这等轻身藏匿的顶级手段加持。 别说元缨只是一流,就算是宗师、半步大宗师,也不可能发现他进得门来。 赵柽在床边站了几息,随后伸出手掌,指缝间银光闪烁,几根针闪电般灸进元缨大穴,元缨睡得更加深沉起来。 接着赵柽向里屋走去,这时他已经不再放轻动作,而是正常走路声响,元缨被他封了昏睡的穴道,就算是敲锣打鼓,大雷轰顶都不会醒来。 撩起珠帘,到了里面,顺手将里间房门关死,就看昏黄烛光照射下,元镜在榻上一双美目正惊惶失措地望他。 “额……”赵柽想要说点什么,但脸色却愈发酡润起来,头脑胀痛欲炸,身上气血翻滚,不由闭住了嘴巴,直接向床边走去。 “你,伱要干什么……”看着赵柽径直过来,榻上元镜顿时大吃一惊,身子急忙往后缩去,可她此刻武艺尽失,又不曾好好吃饭,哪里有的什么力气,别说往榻里处逃,就算是动上一动,都感觉酸软麻木。 赵柽到了榻旁,神色愈发显得赤热,气息粗重,瞅着元镜桃花般娇艳的绝美容颜,便直接扑了上去。 “你,放开我,恶贼,禽兽……”榻上传来一声惊呼,但随后似被什么盖住口嘴,“唔唔唔”再发不出一个字来,只剩下无力的挣扎和低低喘吟…… 不知过了多久,赵柽默默穿好衣服,下了榻去,然后站在地中间一动不动。 他背对榻上,张了张嘴,良久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禽兽啊,不,禽兽不如! “本王……走了!”强憋出几个字后,赵柽缓缓往外走去,后面榻上传来一阵哭声…… 天光大亮,赵柽坐在自己房内发呆,此刻体内的剑招躁动和气血乱窜已经消失,从头到脚清凉无比,再没半点走火入魔征兆。 虽然不会走火入魔了,可这算个什么事情?这也太罪大恶极了! 这么下去怎么得了,这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凡事有再一再二,哪得有再三再四!但是按照眼下这个趋势来看,怕是还会有,还会再出现啊! 罪孽深重了,罪不可恕啊! 赵柽头大如斗,神情复杂扭曲,他实在弄不明白,这算个什么事情! 本是想着,再出现身体暴动,要走火入魔症状,那就练大枪架子,实在不行就自家动手,银针封大穴,比上次元缨封的再狠些,或者直接叫人把自己绑上也就是了。 可真到这个时候,大枪架子不管用了,心中却根本不去想其它的办法,脚下不听指挥地就往元镜的住处跑,这是什么道理? 这特么没有道理啊! 赵柽越想越忿慨,猛地一巴掌向桌上拍去,顿时把那木桌拍得四分五裂,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外面侍立的白战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赵柽哼哼两声:“没事,呆着你的去吧!” 白战在门外讪讪,说实话,头一次见到王爷一上午不出门,在房间猫着的情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赵柽此刻越想越恼火,怎么能有这种荒诞之事呢?自己走火入魔就不说了,毕竟这与创出的第十三剑有关,自己根基不稳,积累不够,第十三剑杀性太重,充斥毁灭混乱,挑拨气血暴动,意欲强上大宗师,使得自己神智丧失,经脉逆行,乃为事实。 但元镜是什么回事?怎么就能解了走火入魔的状态?还是通过那种办法? 这又是什么原理,什么原因? 赵柽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转圈,思来想去,无法想通,最后觉得还是要去找元镜问个究竟。 若不能弄明白原因,岂不是要将元镜一直留在身边?且还可能再犯禽兽之事,这他可忍受不了,简直就是逼上梁山,逼他做个恶人啊,而且是做万恶之首那种,这如何使得? 赵柽抬步就往外走,出门后白战在后面随即跟上,赵柽淡淡地道:“不用你过来,守好家就是。” 白战愣了愣,心说守好什么家?这不就在家里面吗,有什么可守的? 不过他却也止步,瞅着赵柽身影离去,直接坐到院外台阶上,一脸纳闷。 赵柽越走速度越慢,尤其看到元镜所住院落,几乎就是慢慢向前挪蹭。 要怎么问呢?不好开口啊,这种事情怎能拿到明面上来讲? 何况自家昨晚又欺负了对方,眼下来问这些事情,不会叫她以为是故意羞辱吧? 倘若她心怀恨意,就算知道原因,却不告诉自己怎么办? 赵柽心中思绪万千,终于走到小院门前,就听到里面元缨正在询问两个婆子:“昨晚你俩果真睡得那么死,什么都没听到?” 一个婆子答道:“哎哟,小姑奶奶,老身都说了好几次了,昨夜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直到天亮了才醒过来,哪里听见什么动静。” 元缨道:“昏昏沉沉?平素难道不是这样?” 另一个婆子道:“平素倒还真没这样,我二人年纪大了觉少,一般时候天不亮就醒,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觉睡到太阳都出来,倒好像过于疲乏,可白日里也没干太多活计啊……” 元缨疑惑道:“我平时夜间也精神,昨晚却十分沉酣,什么都不知道,我怀疑有人潜进了院子……” “咳,咳……”赵柽听到这里,在门口咳嗽起来,心想你精神什么,睡得和小猪一样,就差睡死过去了。 “师父?”元缨听到声音急忙跑到门前打开:“师父师父,我正想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赵柽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我,我感觉昨晚有人进了院子,甚至还进了房间!”元缨压低声音道。 “胡扯!”赵柽脸色一变,“我看你是平时有些太闲了,做的事太少了,有些分不清梦里真假!” “不是,师父……”元缨委屈地道:“我,我不是在做梦,我是说真的,昨晚真可能有人进了房间,我身上还有伤呢!” “还有伤?”赵柽眼神闪烁,他昨天半夜给元缨银针封穴,灸下两根银针,离开时取了出来,但是却难保会留下什么痕迹,毕竟扎了那么久,不注意倒罢了,一但注意去看,肯定能看出与平时不同。 “真的有伤,就在脖子这里!”元缨说着便去扒衣领,想给赵柽看。 赵柽皱眉道:“看什么看,说你是做梦就是做梦,不要再胡说八道这些没用的东西,对了,元镜在干什么?” 元缨闻言立刻撅起嘴巴,心中感觉无比憋屈,师父怎么就不相信自己说的呢? “师父,十九姐在榻上躺着呢,不动也不说话,眼睛也不睁,就是默默流泪,也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伤心事情。” “哦……带我去看看她。”赵柽说道,心下却微微叹气,此事自家有错在先,有愧于心,却又不好弥补,难以善后。 因为元镜的身份与常人不同,她是李乾顺的妃子,这能怎么弥补?至于善后,西夏皇帝的妃子,他该怎么善后? 心情复杂地走进房中,然后于外间坐下,赵柽道:“二十八,将元镜扶出来吧。” 元缨道:“师父,我看十九姐今日心情好像不太好,怕是会反抗挣扎,要不……你进里去看好了?” “这是甚么混账话?”赵柽闻言立刻一拍桌子,怒道:“里面乃是寝房,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进里面算怎么回事!” 元缨没想到他会发怒,吓得一缩脖,嗫嚅道:“那我去扶十九姐出来好了……” 就这时,只听那里间内传来悉悉索索动静,接着元镜声音响起:“没什么授受不亲的,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起来,你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看眼元缨,元缨低头瞅鞋尖,他轻咳一声,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进去说了。” 走进里面,元镜侧躺榻上,背对着他,赵柽道:“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元镜不说话,赵柽皱了皱眉,瞧向身旁跟进来的元缨,道:“二十八你先出去,我有些重要事情要问你十九姐!” 元缨眨了眨眼,道:“那我把门给师父带好!” 赵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快走!” 元缨转身出门,赵柽听了下外面动静,这才再次开口道:“之前在军牢之内,我练功走火入魔,所以做下那种事情,其实并非我的本意。” 榻上没有声音,元镜不说话。 赵柽硬着头皮继续道:“昨天晚上,我又险些走火入魔,所以才又……” “你走火入魔与我有何关系,既是敌对,想杀便杀,但又何必侮辱与我?”元镜忽然开口,声音虽然柔弱,却满是冷意。 “本来没有关系,但是在军牢之中我犯下错事后,却从走火入魔状态直接退出,昨晚发现又要走火,竟控制不住脚步来到这里,结果,结果……果然再次从走火入魔状态退了出来。” 榻上元镜闻言肩头一颤:“赵柽,你什么意思?” 赵柽摸了摸下巴,尴尬地道:“本王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以前练过什么特殊的武艺,或者身体有何特殊之处,所以才会化解走火入魔这这种……这种练功出偏的状况?” 榻上一阵沉默,元镜没有回答,赵柽站在地中间也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许久,他实在有些绷不住,这才长吸口气:“元镜,此事我也不想这样,所以才要找出原因,我练功走火怕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痊愈,所以才要知道为何在你这可以脱离走火入魔,然后才能寻找办法解决此事,总不能我一犯病,就跑过来找你,这实非我所愿,而是当时控住不住身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榻上传来元镜冷冷的声音:“你不要为辱我寻找借口,若是你真有几分良知,那就直接杀了我,不用再这般言语试探,信口开河!” “我……”赵柽眯了眯眼:“我并非信口开河,所言皆为实情,你该知道,我若有别的想法企图,大抵不用费这般口舌。” 榻上没有回声,元镜不说话。 赵柽摇了摇头:“你仔细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到原因,这对你我都有好处,若是能理清此事,说不定也好解决你我之间的恩怨。” 说完后,他又看了对方几息,接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听着关门声音,元镜在榻上缓缓转过脸颊,脸色苍白中带有一丝红晕,眸子内却是疑惑与不解…… (本章完) 第529章 战,战,战 对面女将看李彦仙一刀力劈华山斩来,也不躲闪,绣鸾刀一挺,“当啷”声响,把李彦仙大刀磕出圈外。 李彦仙料想不到这样一个娇柔少女,至少有三、五百斤的臂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口刀,乃是金背七星砍山刀,十分沉重,一般就算男子都会疲于招架,而对方竟轻松挡住。 李彦仙心中暗想,看来这丫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不可小看了她,我要小心谨慎应付才是。 接着二人刀来刀往,斗有二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对面女将此刻也使出平生的本事,绣鸾刀舞得如同狂卷的旋风一般,战了一会,就看她忽然挥刀在李彦仙面门前方虚晃一晃,然后兜马跳出圈外。 李彦仙一刀剁去劈了个空,用力过猛,几乎闪了腰肋,再看女将,早纵马驰出三五丈远,向本阵去了。 李彦仙被逗得勃然大怒:“臭丫头,你待逃往哪里去?” 他拍打坐骑,纵马来赶,看着就要追上,女将忽然从身上解开红绒套索,将腰一扭,扬手抛出,正套中李彦仙的头,随后滑落下他肩膀下方,缚了个结实。 接着女将抽手着劲一拉,娇斥道:“狗贼,下马来吧!” 李彦仙顿时大惊,两手一招,大刀“哐啷啷”跌落在地,整个人倒栽下坐骑。 女将见状眉开眼笑,急忙把绒绳拴在马鞍上,纵马一鞭,那匹枣红马“嗯喇喇”地跑将起来,就想要拖得李彦仙进入敌阵。 马匹拖拽李彦仙,却不料李彦仙刚才乃是猝不及防,他本身武艺高强,虽坠马却并未受伤,这时急忙在地上往前用个懒驴打滚卸力,然后双手紧抓到红绒套索边上,高喝道:“黄毛丫头,无礼太甚,看本将擒你!” 女将顿觉一愣,没想到宋狗居然被套住还能稳当身形,不由嘴角出现一抹冷笑,一夹马肚子,用力磕马镫,那枣红马便欲拼力前冲。 这时李彦仙原地扎起了个马步,腰直腿弯肩膀平,他这姿势并非寻常的桩功,乃有名堂,唤做金钟站。 马步向来为武艺基础,又叫桩功,但凡学武之人最初都要练习,为了稳固下盘,腰腿有力,与人厮杀时不至于脚步飘浮,一触即倒。 李彦仙这金钟站却是上等的桩功了,不是普通姿势,有宗派传承,暗含吐纳之法。 他往这里一战,双手抓紧那红绒套索,吐气开声,大叫:“啊……呀!!!” 那边女将枣红马往前急冲,这套索的另一边绳头被拴在马鞍,她一只手搭在上面紧握。 李彦仙武艺精通,力气极大,虽然和鲁达等人比不了,那种是天生神力,但他却也打磨得一双臂膀不凡,至少有百夫不挡之勇。 此刻就听“嘎嘣”一声响,红绒套索肉眼可见瞬间绷直,随后只是刹那,马上的女将脸色突然大变,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倘若那套索直接拴在马身上还好,就算马匹前冲之力极大,李彦仙能够对抗,那最后顶多是个绳断索裂的结果,而不是如当下…… 就听“嘎嘣”一声响,接着“稀里哗啦”,绳索竟然把马鞍给整个拽飞了起来。 枣红马发出一声惨叫,毕竟马鞍于背上有固定之处,此刻生生扯开扯断,总有皮毛受伤地方,有些还裂开立刻见了鲜血。 人马角力,中间绳索的结实程度,要远大于那头马鞍绑缚马背那里,这一拉之下,绳索没断,却把马鞍给扯了起来。 就看女将惊呼大叫,从马背上直接掀翻了起来,马鞍飞的不知去向,她也掉落在地。 但她武艺极好,腰身柔软似柳,这一下虽然是猝不及防的掀落,却是落地之时肘膝用力,腾了几个筋斗,并未受到什么大伤。 那边李彦仙瞧见立刻眼睛发亮,伸手把套索取下抛弃,随后嘿嘿嘿笑道:“臭丫头,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还是乖乖从了本将才是良策,你且莫自误错过这大好时机。” 对面女将虽未受伤,但被掀下马后总有些惊慌,正待跑步回去骑军阵中,却听得李彦仙这番言语,不语怒火冲天而起。 她柳眉倒竖,杏眼含气,一抬胳膊抽出三尺腰刀在手,跳在一块平阳之地,立定脚后,指着李彦仙喝道:“宋贼,若是男子汉,不怕死的,你过来!今天姑奶奶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李彦仙看这女将细腰扎缚,双腿立定,手擎单刀,好不威风,心中愈发喜欢,不住暗想:虽说战场之上生死敌对,但好男不和女斗,她毕竟是个女流,我与她在地上继续斗下去不雅,被后面军校看了也丧失威风,还是且让她三分,上马再说罢了,便转过身子就要回走。 这一下可激恼了那女将,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横刀喝道:“宋贼,莫非不是男子汉,就这样走了?想走也可以,须在地下滚十八个滚,再给姑奶奶磕三个响头,我才放你离开!” 后方西夏兵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女子武艺放心,并未劝自家主将归队。 李彦仙瞪眼瞅那些西夏骑兵,见都在嗤嗤地笑他,脸色从额头便火烧般红到耳根,一时心中冷笑,伸手指去:“臭丫头,不知进退!我看你是个女流,让你三分,你好不自知!来,来,来,我先和你杀上一场看看。” 说着李彦仙跳到场心,抽出佩剑,立了个门户出来。 对面女将平端单刀,便使了个饿虎扑食分心就刺,李彦仙不慌不忙,使个怪蟒翻身躲过。 女将“唰唰唰”一连几刀扑了空,心中又气又恼,恨不得生吞了对方。 这时两边骑兵纷纷高声呐喊助威起来,二人打在一起,军兵自然没法插手,也不好暗中放些箭矢,惟恐伤到自家主将,只能喝彩大叫大喊。 此刻李彦仙虽然微微占些上风,但也并非就能直接得手,他宝剑飞舞,身形如电,在场子上打圈儿乱转。 对面女将用尽平生力量搏杀,单刀仿佛雪团翻滚,各种奇招频出,李彦仙虽然一一接下,却也心中暗暗吃惊。 这丫头好高的武艺! 要知道他李彦仙能在家乡之地立威望,行豪侠,一呼百应,参军都有五六百乡人追随齐来,那他武艺绝非等闲,实是有着小宗师的境界战力,而他此刻看对方女将,虽然似微微不如他,但竟也是小宗师水平。 李彦仙本就是这西北人,老家便在熙河路,对西夏较为熟悉,知道西夏军中有女将存在,但武艺这么高的却从未听说过,小宗师武艺的西夏女将,怕不会是哪个门派出来的吧? 他这时越看对面女将越心头猎喜,神色之间不时表现出来,那女将却瞅他面皮仿佛猥琐,不知暗里思想什么龌蹉之事,不由得银牙暗咬,神情如霜。 女将心中气恼,冷着脸猛地进前一步,拉好一副打虎架势,手中的单刀高高地举起,喝道:“宋贼,你不是男子汉,还是赶快死了去吧!” 说罢,飕,钢刀带着风声,直奔李彦仙脑门劈来,谁知李彦仙早有防备,向前稍进一步,宝剑架住刀刃,右腿飞起,朝着女将肋下踢去。 女将急忙顺势一侧,立好马步,运动身体,上盘来个“狮子大摇头”,下盘使出“金鸡抖翎”,“嗨”地一声,丹田之力迸发而出,躲过李彦仙一腿,那刀用力压下不说,一掌拍向李彦仙前胸。 李彦仙立刻用个“雄鹰展翅”,大叫一声,抽剑让过这招,接着一只手挥拳来敌,只看二臂相交,“啪、啪、啪”,两人拳脚粘粘绵绵,打在一块。 转眼又是十几招过去,李彦仙忽然用个“苏秦背剑式”,另外只手却二龙吐须直戳女将双目,女将吓得冷汗淋漓,慌忙使个“金蝉脱壳”,躲过了此招。 可谁知李彦仙手掌旋起“按打天庭”,这一下女将哪里还能躲开?叫声:“不好!”头一偏,“叭”地这一掌正中左肩。 女将“哎呀“一声,左肩骨被打得立时红肿疼痛起来,倘若不是穿着铠甲,怕就是要被直接打得骨碎筋折。 她“噔噔噔”往后退去,李彦仙看她站立不稳,快步追上,手中宝剑一个“毒蛇出洞”使出,女将慌乱中拿刀去镗,谁知道李彦仙这招用的巧妙,正谓是四两拨千斤,“叭”的一声响,女将立脚不稳,顿时摔个仰面朝天,单刀都撇去了一旁。 李彦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便欲扑上来个生擒活捉,拿下女将回队。 谁知女将反应倒是极快,直接向后滚跑,后面骑兵队伍见势不好,拥迎上前,女将用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跳起来,一张白脸变成红脸,闪入骑军之中,指着李彦仙大骂道:“好宋贼,你要是好汉,等着我上了坐骑再战!” 李彦仙嘿嘿笑了两声,也回了队伍,重新上马后却眼珠一转,大叫道:“臭丫头,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和你在马上再厮杀三百回合!” 对面女将显然是打出真火,根本不疑有诈,立刻叫道:“好好好,卑鄙宋贼,就让姑奶奶好生教训你一番!”她说着催马便出阵向前。 却不料这边,李彦仙偷偷使个眼色,两旁的骑兵卫长营长顿时心领神会,突然之间,立刻下了号令,后面骑兵见状立刻“嗷嗷”大叫冲向前去。 这边轻骑骤然突击,那边女将立刻便是一愣,顿时知道上了这宋贼之当,可说时迟那时快,这个时候对方已经箭雨如蝗,不由气得她大骂起来:“宋贼无耻,你这混蛋,不是男人!” 她这边因为想要和李彦仙斗将,所以后面骑兵未曾抢先出击,失去了先手,这骑兵碰撞失去先手,基本就是败北一种可能,此刻立即大乱起来。 女将不由高呼道:“守住,守住!” 可她想得虽好,却又哪里守得住,后面骑兵只是象征性地回射了一波箭矢,便顶不住压力纷纷拨转马头向来路跑去。 李彦仙见此情景顿时大喜,手上金背七星砍山刀用力向前一挥,大声喊道:“儿郎们,给我冲,灭了夏狗,活捉那臭丫头!” 身后骑兵立刻呼喝大叫,跟随他向前冲杀而去…… 此刻,就在西南方向十几里外,另一场厮杀正在展开。 却是徐宁所率的骑兵与西夏军遭遇,徐宁本来只是计划走侧翼扰乱西夏军视线,但那西夏军主力之中,却分出支队伍一路追了下来。 徐宁看这队伍人数并不算多,且往正东方向驱逐,心中便做思索,一方面觉得差不多能吃下对方,一方面自家所带的队伍不能太过偏了后面中军,一直向东退去不妥,便找了个机会停下,与对方混战厮杀起来。 此刻他正对上西夏军中一员大将,这大将全身挂皂,穿戴镔铁黑的铠甲,手拎一柄三股齿的托天钢叉,只看那叉盘晃动,“嗯啷啷”地乱响,身材更似黑塔一般,恍如黑熊精出世。 这西夏大将举起三股托天钢叉只晃了一晃,便直取徐宁哽嗓咽喉,徐宁不敢怠慢,急忙枪杆撩动架开钢叉。 随后就看他手上这杆金枪如同神龙戏水,上翻下滚,冷气飕飕,砭人肌肤。 战了二三十个回合,徐宁杀的性起,使出天女散花的绝招,那金枪光芒暴涨,金花飘飘,不离西夏大将顶梁脑门,杀得西夏大将眼花缭乱,不住地后退,险象环生。 徐宁这杆枪摇头晃脑,呼呼飘风,无数的枪锋,从上下左右迎面扑来,西夏大将心头巨震,惊得纵马后退,将身躯一矮,向后仰倒,化了来招。 就在大将刚刚松一口气时,只看徐宁身手快捷无比,枪身又翻了回来,金枪直奔门面刺来,眨眼之间,就到了近前。 西夏大将做梦也没料到对方的枪法居然这般快速,惊得手足无措,“哎呀”一声向旁边躲去,竟然藏去了马腹旁边。 徐宁见状大喜,暗想:这厮合当该死! “呜”地声,他一个分尾叉枪直奔马匹腹部,疾如飘风。 那大将马术极好,哪怕藏身下方,却依旧调转了马头,躲过这枪。 但徐宁紧上一步,金枪一扭头变了一招,名为“拨草寻蛇”,叭、叭、叭,直向大将刺去。 大将惊慌失色,他这时也上不了马背,又怎能躲得此种绝招,只好咬了咬牙一撒手,想要向马下掉落,避过这记杀手。 但徐宁枪多快,他身子还没完全落地,便“噗嗤”声扎上了一枪,正中要害,大将惨叫一声,方才落在地上,徐宁再补一枪,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杀了大将,徐宁立刻高声喊起:“对方主将已死,儿郎们随我冲锋!” 身旁军马闻言立刻情绪高亢起来,大叫得令,紧随他向着西夏军冲了过去……(本章完) 第532章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武松和李忠两人出了城门,速度并不算快,向西行走。 曹州热闹,临城官道人来车往,待二三里后,才渐渐稀疏。 两人刚要加快速度,忽然看那道上竟有绊马索起,顿时吃了一惊。 这乃是通往京畿路的官道,怎么还有人敢放这等东西?马索这玩意儿可危险得紧,若是身手不灵活没有武艺之人被绊下马,可能会直接跌死也不好说。 但好在武松眼快,急忙勒住缰绳,李忠跟在他后面,也赶紧拽住了马匹。 就看两旁草丛里,约有四五十个人各拿刀枪棍棒跳出,其中有两个做公的,看穿戴似乎衙门内班头之类,另外还有几十个帮闲,为首的竟是那山野狼程二。 这山野狼程二此刻大喊:“二位端公大人,这两个就是外地来曹州犯案的江洋大盗,一个叫做长脚虎胡大,一个叫做短脚虎胡二,定然这时做下案子想要逃走。” 就看那差人一齐喊:“你两个要是晓事的,赶快下马受擒,我们还将就你,带你解官,若不识趣,抓捕刀枪无眼,到时死伤只安天命。” 李忠顿觉有些懵,急忙道:“二位差人,你们莫不是弄错了?我们里哪有什么胡大胡二?“ “你莫想哄我!”二差说道:“你就是那短脚虎胡二,前来曹州犯案,现有程二举到官里,愿做人证,你如何抵赖?” 李忠听了,又气又恼,知道不过是官差和那泼皮头领程二做下圈套,报复昨日之事,此刻所言都是给外人看的,实则一句都不够相信。 他怒道:“差人,内中的情由我已明白,定是山野狼程二要报昨日赌坊前之仇,所以才到官府诬告陷害,我两个走得正,行得直,此是受人诬陷,情实冤枉,不必到官内辨白是非!” 差人看他冷笑道:“此事岂由你说了算?不要唠唠叨叨说个不了,要是逃走一个,剩下的就地格杀勿论!” 李忠道:“我又不犯罪,如何拿我又要格杀?” 差人“嘡啷”一声抽出腰刀哼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狗东西!”李忠骂道,“我二人受人诬陷,被人冤枉,本无罪行,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草菅人命,你们算什么玩意,胆敢这么凭空害人!” 差人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该死的罪囚,冤枉什么?哪朝哪代没有屈死鬼?就多你两个?你们就是到公堂上也都是死数,不过晚死一天,只要定下你是短脚虎胡二,哪里肯饶你?我弟兄以拒捕的罪名在这里杀你两个!除此,其他情由我一概不知,也不干我弟兄的事,你在阎王面前也不要告我们。” 李忠气得又要大骂,武松挥手拦下他,道:“怕是衙内的脏官都给买通,与这两个狗腿不必废话。” 差人这时又说:“你两个不要埋怨,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我兄弟日常进项的买卖,休怪!由不得不狠,既然不肯束手就擒,那就别怨我兄弟手下无情!” 说罢,看武松李忠并不言语,也不下马,遂上前去将手中的钢刀高高地举起,钢刀带着风声,便直奔二人劈了过来。 “好胆!”武松呵斥一声,却早有准备,在马上抄起哨棒,只是向前稍一拨点,正中差役手腕,把那钢刀打飞得无影无踪。 一旁李忠也有棍棒,虽没有武松利索,却也挡住那钢刀进攻。 但这头差役,欺他不济,手中刀只顾劈头盖顶嗖、嗖、嗖地往下直砍,李忠本领平常,在马上立刻有些难以招架,便滚落下来,那差役操刀上前,便“砰砰砰”打到一处。 那边武松逞凶,不愿恋战,早一棍砸在差人迎面骨上,“啊唷,我的娘……”差人仰面倒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武松看着后方几十个帮闲泼皮,恶从胆边生,两足一蹲,劲发丹田,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跃起,刷!又一个千斤坠落下,坠入人群。 他手上哨棒一扫,顿时打倒一片,接着用个“通天炮”拳,将那山野狼程二掀倒,随后双脚重重地踏在心窝上,再用大力一碾。 “啊唷!”山野狼程二惨叫一声,鲜血从口鼻飞串而出,两颗眼珠子暴出眼眶,顿时丧命。 四周泼皮见程二死在千斤坠下,吓得面如死灰,全都往后面四周闪退而去。 武松见李忠还与另一差人搏战,心中焦耐,纵跃过去一掌拍出正中差人左肩,差人“哎呀”下左肩骨被打得碎裂,“咕冬”一声,便扑倒在尘埃,接着武松上前一个压肘撞胸,差人疼痛难熬,呀呀怪叫,一胸腔热血从口中喷了出来,血肉之躯直挺挺地躺在地下。 杀完人后,看那些泼皮还有邻近的,武松再次过去,挥起双拳,抓、打、擒、拿,摆动双腿,弹、踢、蹬、踹,追打得几十个泼皮鬼哭狼嗥,没死掉的抱头鼠窜,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不能四只腿跑路逃命。 片刻场上便没了声息,有来往官道的寻常百姓都不敢近前,李忠一挑大拇指:“二郎果然好武艺,比我强甚百倍。” 武松摆了摆手,翻身上马,示意李忠快走,待行不多远,忽然转头问道:“李兄,宋将军手下武艺高强者几多?与我比之如何?” 李忠正待加鞭,闻言一愣,随后道:“原本梁山英雄聚集,倒是高手不少,不过似二郎英勇者也无太多,如今损兵折将,能与二郎相较更无几人了。” 武松闻言点头,他倒非是骄傲想要在李忠面前彰显比较,实在是以往听到太多关于梁山好汉传闻,且有些人原本在绿林便有名气,所以心中好奇,是以一问。 两人边走边说,又跑出十几里地,开始加快速度,往正西方向奔驰而去…… 会州城北,百多里地。 尘烟滚滚,草叶横飞,远远望去,仿佛上万人马在驰腾。 而实际上,那尘土卷袭中不过才有近两千骑兵,只是马尾绑拴了树枝等物,跑将起来,扫在地上,泛起土烟,远望去仿佛千军万马一般。 这些骑兵正是杜壆所带的队伍,他此刻神情复杂里微微含着一丝凝重,原来是被刚才所见的铁鹞子略震撼了一下。 虽未至太近前,又有西夏轻骑半遮半挡,不过借助望远镜的神奇功用,还是看见了这铁鹞子的真面目。 比想象中威猛更甚,只是战马就比寻常的河西、青唐等马要更高上一头,分明就是百中挑一,千挑万选才得出来。 马上的西夏骑兵,个个也都如铁塔一般,便是和他自家这种魁伟身材比较,也并未逊色太多,有些甚至并不弱于他。 而那人甲马甲更是乌光闪烁,仿佛结合一体,西夏锻造技术厉害,打制的盔甲兵器,比大宋和辽都要出色,这一身人马重甲更是瘊子甲中的极品,代表了西夏当下最高的冷锻工艺。 冷锻就是在再结晶温度下,对金属进行成型加工,西夏掌握冷锻硬化,制造的这种极品瘊子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缅旅之,柔薄而韧,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乃是宝甲。 铁鹞子上的西夏骑兵几乎不露肌肤,脸上都带覆面,手背上有覆手,而下面的坐骑也是全身具装,马头只留出双眼,至于马身则全部覆盖,唯有下面的四只蹄子显露在外。 这样的铁甲铁骑,在山原冲起锋来,根本就是锐不可当,没有什么队伍能阻碍其脚步,何况人与马勾连,再不知道畏怕,就算真有恐惧也是无可奈何,只有向前冲击,赢了眼前一仗才能人马脱离。 所以铁鹞子发动起来,几乎就如钢铁洪流一般,一但碾压向前,不把前方的敌人洞穿破碎,誓不会罢休。 杜壆仔细看了这铁鹞子后,带兵耀武扬威一番,接着就往回跑,因为是用望远镜看的,所以时间上来得及,后面的西夏军自然受不了这种挑衅,一路追了下来。 杜壆神色严肃,心中暗想这铁鹞子果然名不虚传,此种重甲在战场之上绝对是大杀器一般的存在,只要地势符合,那么冲锋之下,几能无敌,怪不得大宋西军百多年都无法踏境河西,灭掉西夏呢。 不过他心内对钩镰枪和地趟刀有极大信心,这两种战法专门针对这铁鹞子设计,只要西夏这支重甲踏入阵中,必定会被大破。 计算着路程距离,杜壆开始下令,叫骑兵将马尾上的树枝取掉,然后继续回赶。 就是这么个耽搁工夫,片刻之后,西夏军已经追上望见他这边,此刻再无那般大的尘土,看他们哪里有什么上万兵马,只不过一两千人,路上丢弃的树枝已经证明了之前一直在作假欺骗,西夏军立刻恼怒起来,喊嚣喧天,震得旁边山丘都有些颤抖。 杜壆闻听不由嘴角抽了抽,急忙下令,快往回跑。 他们跑回到藤甲军埋伏的阵前,放慢速度,绕着空旷处走,然后护住两翼方向,摘下弓弩,严阵以待起来。 西夏军几乎是衔尾便到,但看前方大批宋军驻扎,便即停下脚步。 他们自兴庆府出来有近乎八万兵马,此刻轻骑当前追来,不过是先锋而已。 没过多久,便听得大地都仿佛震动,后方大批人马已经滚滚而至。 就看那当前的队伍扇面般闪开一条通道,露出里面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出来。 这片骑兵与众不同,战马高大无比,一看便是精挑细选,马上人同样健壮魁梧,尤其特殊的是,无论人马全部着甲,人面看不见,马则只露双眼四蹄,远远望去,仿佛从山原奔下的魔神一般。 赵柽此刻在后方高处,手拿望远镜观瞧,不由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铁鹞子啊,果然是铁鹞子,看情形铁鹞子的三千重甲全都来了。 他不由露出眼馋的神色,西夏这种重甲眼下大宋打造不出来,大宋虽然也曾组建过重骑,但却是用的锁子连环甲,并非瘊子甲。 瘊子甲在冲锋之时,要比锁子甲更有优势,保护更严,而且瘊子甲甲身之上连接处更少,对弓弩的防御程度,要远远强过锁子甲。 赵柽吸了一口气,还有那西夏的兵器,铁鹞子一般是一骑四兵,就是一骑重甲配四件兵器。 这四件兵器是两杆长枪,一把骨朵或狼牙钝器,还有一口剑。 两杆长枪并非最初就握在手上的,而是绑缚于坐骑两旁,枪头探出一段,充做坐骑的兵刃,这样等同于马向前冲,也可以利器伤敌。 而骨朵和狼牙棒两者,大多时候铁鹞子都会选骨朵配带,狼牙棒用的少些。 至于剑,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夏剑了,西夏不禁把冷锻技术用得炉火纯青,就是打造兵器的淬火”和“回火”工艺也掌握十分充分,据此制出来的西夏剑,堪称一绝。 西夏剑在大宋被称为夏人剑,向来有契丹鞍,夏人剑,高丽秘色,皆为天下第一的说法。 而夏人剑在大宋官员之中,也一直风靡,无论文官武将,都以获一把上等的夏人剑得意。 苏大胡子就极其欣赏这夏人剑,曾经请晁补之为之赋诗,写出了“红妆拥坐花照酒,青萍拔鞘堂生风,螺旋错愕波起脊,白蛟双挟三蛟龙,试人一缕立被魄,戏客三招森动容”的句子。 甚至这夏人剑还入皇宫,无论神宗还是哲宗都有此种剑,道君皇帝不喜兵,虽然没有,但太子赵桓却有一把,赵柽也有,就是赵构都拥有一口。 这绝非妄言,若是按照正常历史发展,金兵南侵之时,沛京失守,京师哗然,王伦乘势径造御前与登基不久的宋钦宗曰“臣能弹压之”,宋钦宗遂解腰间夏国宝剑以赐。 可见,就算是大宋皇帝随身带的宝剑,都是夏人剑。 赵柽这时越看那黑漆漆的三千铁甲,越有些神情难耐,要知道铁鹞子这种队伍,全身上下都是好东西,所配的夏人剑更是宝贝,足足三千口,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就在他思想之时,忽然远方传来冷硬磨耳的生涩声音,赵柽眯眼看去,竟是铁鹞子甲动马移,开始冲锋起来…… (本章完) 第540章 破门,投奔 乌龙岭上大火照天烧起,火势威猛熊熊,映射得一旁峡口关亮如白昼。 原是李彦仙大破岭上西夏兵后,直接点火烧山,为峡口关这边攻打照明方便。 见到四周远近都亮堂起来,关下军卒架设云梯的速度更快,城上鲁达大吼一声,犹如猛虎冲向对面人群…… 关门前,徐宁带着兵丁,推着千斤车不停撞击大门。 这峡口关南面门户,只有一座城门,因为咽喉要塞,自与寻常城池不同,别无更多入口。 此刻城上大乱混战,丢弃滚木礌石的速度放缓,数量也比刚才少了七八成,徐宁一看机会到来,急忙督促兵卒加紧破门。 上方的箭矢抛物稀疏了许多,众兵卒喊着号子,拼命上前,这番却是没几下就把关门给顶了个稀烂。 关门基本都是厚木包铁皮,没有纯粹金属打造,那样平时也根本推不动,就算京城朝都的城池也没有那般设计。 两扇大门撞个稀碎,露出里面堆积的青石块等物,徐宁立刻指挥兵卒往外搬运。 没多久,那门洞内就出现个凹槽,可以置身其中,不再被城上伤害。 小卒们此刻来劲,上云梯和撞城门的都是先锋兵,一场仗打下来只要不死,无论胜败都是有奖赏的。 而若是胜利了,那么奖赏更多。 如今城门已经破碎,城洞越挖越深,相对之前安全下来,上方箭矢杂物再也射打不到,不由个个都是兴奋,卖力拼命搬运。 随着城洞内空间越来越大,进里的人越多,搬运速度也愈发快了起来。 徐宁亲自入里监督,待到了千斤闸处,又开始继续撞闸,没多久闸门撞倒,门洞内的墙壁都跟着塌了半边。 这时关头之上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鲁达依旧带人在步步紧逼,而顺着云梯上城的军兵达到千数之多,已经把半面峡口关城头给占满了。 借着乌龙岭上的冲天火光,赵柽在后方看得清楚,关头哪怕就维持现状都已无碍,只要城门处掌握了主动,这峡口关几乎就等若破了! 他立刻再派军兵推着盾车掩护身体,往那关门处移动,势必要尽最快速度打开门洞内的通道。 转眼半个来时辰过去,那通道最里处堆积的杂物被“轰”地声倒掉,对面立刻无数箭矢射了过来。 徐宁大叫:“防住,都防住!” 这时那倒掉的杂物石木反而成了掩体,挡住不少前方箭矢,徐宁急忙再次下令:“火把丢过去些!” 这是防备关内涂抹火油,使用火攻对付进城军兵,毕竟李彦仙之前在鸣沙城刚刚用过。 火把丢过去并未燃起,显然西夏军未想使用火攻之策,也可能是里面的地势不太适合用火,徐宁立刻吼道:“对射,对射过去!” 门内的军兵立刻开始往外射箭,而这时后面大军不停向门洞里进入,在前方军兵箭矢的掩护下,把杂物渐渐清理一旁。 城门通道顺畅,骑兵就能彻底进入,将盾车往头里一推,徐宁一马当先便冲进关内。 只看这关内两旁有夹城,此刻阶上都是人,却并非全是脸朝下对着门洞口戒备,而是一大半都望向上方,原来是鲁达带领兵丁占了关上的下城台阶,正在往下压来。 此刻关上关下全部压起,西夏兵难得进步,而鲁达和徐宁带的队伍如狼似虎,仿佛不要命一般向前冲着。 尤其是鲁达带的五百乡朋,虽然折损了几个,但还剩下大部分,这些乡朋都有些武艺,别说以一对二,就是对上三个五个都没问题。 只是片刻,军兵就向前争夺了几丈之地,这个时候距离得近了,弓箭已不太好用,便混战在一起。 徐宁胯下黄骠马,一身金盔金甲,手持金枪在前,他这身盔甲并非寻常之物,乃是副宝甲,名为雁翎圈金甲。 这甲可有名堂,据说是汉末名将虎痴许褚所穿铠甲,后来流落到徐宁先祖手中,成为徐家家传之宝。 此雁翎圈金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据说许褚曾穿此甲与马超恶数百回合,世上无对,乃是当世宝物。 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唤做赛唐猊,徐宁在东京之时,多有贵人公子要求一见,造次不肯与他人看。 这副甲是他的性命,于京城居住,徐宁从不舍得穿戴,用一个皮匣子盛着,直挂在卧房中梁上,后来他表弟金钱豹子汤隆上梁山为寇,设计赚他,时迁往东京盗甲,最后把他诓上山中,又冒名犯罪,接其家眷,徐宁因此才入了梁山。 而赵柽知道这段事情,所以剿灭鬼樊楼将徐宁纳入麾下时,就派手下去他表弟汤隆老家,将此人叫至碎玉楼给黄孤打造玄铁重剑,随后怕他去梁山落草赚徐宁,便再未放走。 而这次打造大破铁鹞子的特殊钩镰枪,就是这汤隆主持。 徐宁威风凛凛,穿着雁翎圈金甲,冲杀在前,就这时西夏军中分出一条道路,闪现一名大将出来。 只看这员大将身高八尺开外,头戴三叉豹头盔,身披银叶甲,外罩素罗袍,骑一匹雪练也似的长鬃黑马,面如锅底,两膀宽阔,手上一杆铁棒犹如茶杯口儿粗细。 徐宁见状不由皱眉,暗暗叫道:“好一条莽汉!” 两人也不废话,徐宁将手中金枪一抖,一个怪蟒出水,直奔大将哽嗓咽喉。 这金枪来得如同一阵劲风,特别急快,大将根本来不及招架,兜马急闪,唰!金枪从耳边擦过。 随后大将平端铁棍,直往徐宁打来,呼呼带风,徐宁把金枪一沉,“当啷”一声磕开,随后高叫道:“啊呀,好大的力气!” 大将冷笑,回身撤棍,又往徐宁打去,徐宁急忙闪身躲过,接着倒拖金枪就欲败走。 大汉见状满心欢喜,暗想:这宋将穿得威风,不料是个银样镴枪头!顿时暗暗下狠把铁棒端个四平八稳,对准徐宁后心戳去。 这一下虎虎生风,凶狠无比,哪知道徐宁早有戒备,将倒拖的金枪平空飞起,当的一声架出圈外。扭转身躯一个“反手金锥”直奔大将门面扎来。 这一团金光在大将眼前乱晃,大将那铁棍来不及抽回,无法招架,顿时吓得魂魄皆飞,两眼一闭,把头用力往下一低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枪“嗖”地一下正刺中大将头盔,把头盔顶出有几丈开外,头发扯掉一大片,上面还带一块圆钱大的头皮,鲜血顺着大将的额角淌下来,吓得大将心惊肉跳,不敢再战,一提马辔头跳出圈外,纵马逃走。 徐宁哪里肯放过他,口中高喊:“夏狗留下命来!” 就听一阵辔铃响处,徐宁兜马冲上,单手持枪,身子微微前探,一个毒蛇出洞使出,“去死”! 这一枪仿佛闪电疾速,单手持着,枪杆丈多长,追到大汉身后,直接扎入那铠甲缝隙之内,金枪也是宝枪,寻常兵器未必能轻松破掉大将铠甲,这金枪却仿佛摧枯拉朽,直接没入大将后心。 大将登时一声惨叫,跌落了马下! 徐宁不由大喜,叫道:“儿郎们,随我上!” 就这时,那西夏军中竟然又闪出一骑,竟是个镔铁甲的将领,手持一柄七环大砍刀直接扑到近前,也不说话,“哗啦啦”声响,一个力劈华山剁将下来,用尽平生之力,恨不得一刀砍死徐宁。 徐宁双臂一抬金枪,使个举火烧天,“当啷啷”将刀架出圈外,随后抖着手中这光芒闪闪的金枪杆,摇头摆尾,如银蛇狂舞,时而同金鸡乱点头,有影无形,无形有影,枪枪不离对方将领。 西夏将领眼睛都花了,根本难分虚实,吓得脊梁沟里沁出一槽冷汗,只得强打精神,小心用刀来战徐宁。 二人刀飞枪舞,刀飞里银光灿烂,枪舞处天飘金花,大战了二十多个回合,西夏将领只觉得两臂酸麻,渐渐的招架不住。 徐宁这时已经看出对方力乏,卖了一个破绽,那将领果然抽身想走,徐宁立刻使出一招“飞花逐月”,金枪一点,对方挡住,却顺势旋回,那枪杆猛抽了出去。 他这杆枪,并非铁枪,枪杆乃是一种特殊的黄油木打造,这黄油木弹性不如白蜡杆之类,但硬度却比白蜡杆强许多,而枪杆虽然不是铁制,枪纂却乃金属包嵌。 那枪纂极硬,这一下抽回,正打在将领胸前的护心宝镜之上,直接将那宝镜打得憋了回去,将领立刻惨叫一声,张嘴就吐出口鲜血。 徐宁见状马往前冲,金枪再次掉转,枪头又去了前面,向瘪了的宝镜扎去,这一下快若疾风,将领躲闪不及,被一枪戳入胸窝,直接挑下了坐骑。 杀了这将,后面军兵士气更盛,此时鲁达也带人冲下城阶,两队汇合一处,后面大军再涌上来,便往这峡口关内杀去…… 且说那日武松和李忠遇到之后,两个星夜朝西北赶,早晨披星而起,晚上月升而宿,一连走了数天,这日来到泾原路怀德军地面。 这怀德军和西夏边境相交,土堡寨子颇多,但因为宋军夹辽,西夏又从前方兰州黄河边杀入,所以此处边境军卒甚少,走许远也看不到一个军兵。 自从进入西北,二人便听老百姓纷纷扬扬地传说:“西夏去打了熙河,秦王又去打西夏,简直乱做一团,也不知哪个胜利,担惊受怕,不够好好生活!” 武松自然心中有数,李忠却是吃了一惊,他在太行山那边,自不会知道此等事情。 这天两人来到一处,边境已是不远,不觉错过了宿头,傍晚一到,地上布满了黑黢黢的灌木丛,荒凉得很。 两人走了一天路没有好好歇息,此刻只觉得双腿木胀酸麻,腹中饥肠辘辘,口舌渴出火来,待翻过一个黄土岗子,天上已是寒星点点,下边倒有一个山村酒店。 两个拴好马匹,走进店里,见对面座头上早有三个客人自饮自酌,便放下包裹,一齐喊:“酒家,取些酒肉来吃,再取几升米造饭。” 一个酒保笑嘻嘻地从灶下走出来,说道:“客官,小人这里只有咸水豆下酒,要吃肉,却才村里杀了一头黄牛,小人去捡肥的割一块来,客官须好耐性。” “这样也好。”李忠解开包裹取出一锭银子放在酒保手里,“你快去买十斤肥牛肉来,多煮几升米饭,晚上我兄弟就在你店里宿上一宵。” “客人住宿不妨,只是没有好床帐,都是滚草铺儿。”酒保一边说一边拿银子走,对面桌上早惊动了一个红脸汉子,站起来道:“几位客人,我们也是才来住店的,如不见外,我这里还剩下一只熟鹅,两样小菜,拿去下酒,都是出外之人难得相会,钱钞不必计较。” 李忠忙道:“萍水相逢,无故相扰,如何当得?” 酒保在一旁帮衬说话:“难得这几位客人恁的好心肠!”过去便从食箩里取出一只熟鹅,一盘竹笋,一盘油炸小虾摆在桌上,又舀一盘咸水豆,一盘腌菜,一起端上桌子。 李忠称谢不迭,酒保放好杯箸,又忙着去烫酒。 一会,酒保从厨下提了一个大瓦壶过来,一边筛酒一边说道:“我这荒村野店,没甚美酒,都是村醪,但是行路人吃了能解饥渴疲劳。” 武松李忠两个早已渴得嗓子冒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齐道:“这村醪好气力。” 酒保又筛上酒,两人又端起来喝了,正要拿箸来夹菜,只觉得天旋地转,口角流涎,坐立不住了。 “倒也!倒也!”对面桌上二男一女这时拍手哈哈齐叫。 红脸汉子先过来,看武松的包裹较大,抢在手里掂了掂,有些沉重,解开来一看,全是黄白之物,总有二、三百两,喊道:“这包裹归我,其余的归你们。” 黑脸汉子和妇人再去抢另外李忠包袱,揭开一看,里面全是珍珠、黄金、白玉、翡翠、珊瑚、玛瑙之类,照耀眼目。 黑脸汉子和那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好了,这一包袱归我夫妻俩,是你有言在先,莫要竞争!” 红脸汉子闻言,不由得脸色阴沉了下来……(本章完) 第543章 汇聚 峡口关内无常狱,乌龙岭下修罗场。 大火照烧,大战持续,已经天亮。 峡口关隘并非那么雄阔,不是大城,和会州、卓啰、凉州等处天壤之别,无法比较。 那些大城可容纳数万数十万人口,甚至上百万都不拥挤,峡口关却不行。 峡口关是夹在山壁之间,依地而建的军关,就算没有寻常百姓,也顶多就能驻十万人。 而此刻这关内便已经近乎十万了,赵柽五万多人马,那边三万多西夏兵,城内有些臃肿起来。 可若只是刀枪巷战还好,不至于摩肩擦踵,拥挤无形,可大火一烧起就又不同。 那水火乃是最无情之物,夺人性命不在话下,管你多少军兵,如何又遮挡得住? 兵卒奔走躲闪,彼此相凑,便有些人撞人拥,开始慌乱。 而这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烧走极快,“呼呼”地就燃了大半关隘,直往北去。 西夏兵哪里能抵挡得住这种自然无情之物,只好往后撤走,走得慢的就被大火直接吞噬,走得快的到了关北,哪里还听甚么命令,急忙打开城门,就往外面逃去。 李察哥早惊得目瞪口呆,这已是第二把火,第一把在鸣沙城烧了他几千兵马,于城内被困,惨不忍睹,这第二把火,竟然直接烧来峡口关了。 峡口关内格局,最适合放火,凡事都有利弊,既然造出层叠的巷战建筑,能在关里交战埋伏,那么弊端便是容易烧火。 关内不是那种普通城市横竖有序街道房屋,那种火焰则难以勾连,大抵只着一块地域,而这巷战的建筑可是好烧做一片的。 尤其,现在还刮着南风! 李察哥只觉得脑内“轰轰”乱响,仿佛天雷炸顶,他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对方会放火,但放火又哪里容易,即便满足上述的条件,格局适合放火,风向也对,但总得有大批的火油啊。 这火油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对方鸣沙城放火,乌龙岭放火,都使用了大量,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油? 在关里放火,火油少了不行,对方凭白无故带这么多火油干什么?怎么处处都用火攻,这赵柽不用火便不会打仗了吗! 李察哥气得脸色铁青,旁边众将都来劝他赶快出城,那火袭卷之势颇急,再不走就要被淹没在熊熊火海之内了。 李察哥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被众将直接架出了军府,然后扶到马上,一队人急忙向着北城外面赶去。 这时有马的还好,没有马又在关内和宋军对线的,却是惨了,当时见大火起来,直接懵去,待反应往回跑,那火势已起,倘若能直线逃离倒也罢了,可处处都是层叠建筑,没等绕出去就被熏死烧死在其中了。 大火足足烧了半夜,天亮之后又烧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时才渐渐熄灭。 这时关内已经再无一个活着的西夏兵,李察哥带一万余人出关向北方顺州而去,此番军兵损失再度折半,三万多人只剩下一万多,八万兵出兴庆,前后没有一月时间,已是近乎全军覆没。 占了峡口关后,赵柽立刻下令修葺关中建筑,布置格局改变,然后便开始招兵。 招的自然是李察哥带来散落于外的军兵,八万大军,死得约莫半数,李察哥败走顺州,携去一万多人,那么外面至少还散落了两万有余,这些都是赵柽想招到手的。 两万余人不是少数,这么多人散落外面吃喝都是问题,南北一线从卓啰那边,敷川、会州、鸣沙全在赵柽手上,这些军兵只有两处地方可去,一个是往东投奔静塞军司的城池,一个则是往西北奔应理城,还有沙陀镇。 应理城是小县,断然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沙陀镇子更要休提,至于静塞军司则过于遥远,这些人没吃没喝,是很难跑到那边的。 赵柽先派兵打下了应理城和沙陀镇,占据了要道,接着放出消息,以高出西夏军饷五六成的银钱大举招兵,不管什么出身,不管之前干什么的,全不计前嫌,一视同仁,招收入军。 消息一出,当日就有近千人过来投奔,随后几天,不少想要从军的,到了各处城池报名,短短时候,便招到了近万,全是李察哥散落的残兵。 党项本来是游牧狩猎生活,逐水草而居,即便建国多年,但不少人也没什么土地,依旧游牧或者为贵族放牧为生,家国概念不强,何况与宋百来年争战,早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投了也就投了,都没多少在意。 赵柽自然更不在乎,打仗就是这么回事,滚雪球而已,能招来一万多人已经是不错的结果,至于没招来的那些,估计是兴庆禁卫精锐,在兴州有家存在,顾虑较重,所以犹豫不来。 多了一万多兵,赵柽心中自是满意,这样手下能调动的军队就接近七万人了,七万人已经够分兵而战,想要彻底灭掉西夏,分兵乃是再所难免的事情。 这日赵柽正在观看顺州那边斥候送来的密报,忽然白战进入:“公子,武二郎来了!” 赵柽闻言顿时喜道:“快叫过来!” 片刻之后,武松带着李忠、樊瑞等四人进门,拜倒在地:“公子,属下耽搁经年,此刻来迟,还望公子莫怪!” 赵柽看着他道:“二郎何来此言,对了,令兄……” “公子,我大哥已经去世,安葬好大哥后便来投奔公子了。”武松声音悲凄道。 赵柽点了点头,叹息道:“二郎节哀!” 武松道:“大哥能活到今日,全仗公子恩情,大哥临终时让属下务必报答此恩……” “诶……”赵柽摆了摆手:“二郎这是哪里话,岂不见外,赶快起来!” 说罢,他扫过另外跪地四人,双眼不由微微眯起。 这四人赵柽全都见过,他乃过目不忘,当日梁山众人招安,曾在宣德楼前演兵,赵柽就在楼上,认得这四人分别是打虎将李忠、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 他心中不由有些纳闷,宋江带人在河北对抗田虎,这几个不是都应该在宋江军中吗?怎么竟然跟着武松来了西夏? 武松这时站起,看着四人介绍来历,将他们几个前来的由头说了一遍,赵柽点了点头,目光首先落在李忠身上。 李忠立刻捧出书信,又把包袱里珠宝献上,赵柽也不说话接过信看了起来。 信自然是宋江写的,内容鸣哀,字字句句如杜鹃啼血,道其不幸,又为手下之人喊冤。 赵柽看完信后,想了想,对李忠道:“我看宋公明在信里言梁山众人只余二十几个,怎会剩下这般少数?” 李忠不敢抬头,伏地道:“禀告秦王殿下,实在田虎兵强马壮,军中多有高人异士,彼此拼搏,两两消耗,才只剩这些兄弟。” 赵柽暗自琢磨,当初他截了原本该上梁山的几人,后来梁山再招安,林冲南逃,又杀了十几二十个,但余下的总也该有七八十才对,竟然只剩二十多了,看来田虎实力不弱,不过这番下来,估计田虎那边也是损兵折将,实力大减。 他唤四人起身,随后设宴款待一番,自然是收下樊瑞三个,至于李忠则写了封亲笔信,让其回去给宋江,叫宋江见信后即刻带人来投。 转眼间过了两日,这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赵柽点兵出城直向北面而去,往鸣沙河一线巡查。 (本章完) 第544章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峡口关北,十八里处。 黄河支流,鸣沙江,神龙洲。 鸣沙河在七龙峡的这一段称为鸣沙江,上游源头与黄河相交之地,唤做神龙洲。 传说,远古之时,这片水域孕生了七条江龙。 但七条江龙里只有一个才能飞天而走,化为神龙,于是就在七龙峡位置发生了大战。 七龙混斗,翻江倒水,地犁成沟,深成谷峡。 其中一龙,力压其余六个兄弟,独占了鳌头,然后在前方飞升天际,化为神龙。 飞升的地方,便是神龙洲。 赵柽带着三千骑兵,鲁达、武松、徐宁、樊瑞四将,顺着鸣沙江水,来到神龙洲畔。 此刻,越过鸣沙江,就可以望见黄河。 只看大水北去,滚滚逐浪,亦步亦高,直有滔天之势。 二水汇集处,探出一块不大陆地,窄狭似龙,比岸微高,就是传说中江龙化神的地方,曰为神龙洲。 赵柽打马上前,跨到洲上,望二水中分此地,南北背道而驰,滚动轰鸣,若打雷咆哮。 黄河北上似要穿云飞天,鸣沙南下恍惚裂云行兵。 后方大峡两岸猿声,久啼不住,江中船只,运送军资,长久不歇。 白帆远影,浩空无尽,仿佛画卷诗意,悠悠扬扬。 再看北面,大路朝天,小路羊肠,芳草碧连天,遥遥的哪知何去。 那向西之远,却起伏山峦,丘陵纵陌,迤逦逶迤,墨绿隐黄,换了副景象,一派豪放苍凉。 高山之巅,白云之间,雕飞隼走,天高云淡。 莽莽苍苍青峦顶,沉沉浮浮大江上。 此刻夏日已过,刚进秋朝,西北的初秋晨寒,不过现在已是上午,太阳光芒清冷洒下,万物依旧生机盎然。 赵柽打马神龙洲,因为此地窄狭,后面四将都停在洲边,三千骑兵也是于远处侍卫,只得他一人在洲上眺望。 他看着青山苍凉,荒陌纵野,黄河北去,天辽地阔,忍不住开口吟道: 独立霜秋,黄河北去,神龙洲头。看千山翠遍,万林碧染,大江通透,百帆争流。鹰搏长空,鱼潜水府,万类苍天争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岁月如梦旧游。忆往昔南征北战稠。恰风华少年,萧洒倜傥;书生轻狂,挥斥文字。指点社稷,激扬学才,笑罢当年冠军侯。会知否,看覆雨翻云,剑斩不周! 东京,皇城,延福宫。 蕊珠殿内,道君皇帝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猛地从龙椅之上站起。 什么?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一对眼珠几乎都要掉了出来,双目紧紧盯着军情密报上的文字,那上面虽然字数不多,但却个个惊心动魄! 那逆子竟然打下了峡口关,他居然打下了峡口关来! 道君皇帝对峡口关印象很深,初登大宝之时,他亦曾心中叨念西北去,杀天狼,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童贯再开河湟,拓疆陇右的壮举。 设立陇右都护府的初衷,就是要打造陇右一带成为西夏掣肘,成为西夏南面的一根刺,与东面配合,结两面之势,破掉西夏。 所以,道君皇帝那时仔细研究过西夏的地图,对西夏的十几个监军司,各座府州都十分了解。 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军关,咽喉要塞,他都心中有数。 这峡口关,他就记得,印象里乃是西夏都城兴庆府的咽喉,是进入兴庆府地界的要道要塞。 顺州是兴庆府的门户,峡口关就是兴庆府的喉咙。 如果峡口关失去,那西夏就等于咽喉被人扼住,已经是陷入了危急之中。 道君皇帝虽然记得峡口关,也认为自家绝对不可能记得错误,但还是怒气冲冲喊了一句:“给朕拿地图来!” 不一会儿,张迪双手捧着西夏地图小跑过来,道君皇帝拿过地图展开一看,果然正是峡口关,确实没有记差,不由神情愈发难看。 此刻,攻辽的宋军早都打到了燕京,但却迟迟未拿下这座城池。 燕京是十六州之首,往称幽州,燕京若是打不下来,那么就算其他十五州全部拿下,也谈不上收复了这后山故地。 而且一直没有打下燕京不说,宋军甚至在这城下损兵折将,最开始辛兴宗贪功冒进,在其他几路军没有全到的时候,就鲁莽攻城,结果燕京城坚牢固,手下军兵攻不下城,折损了三四成之多。 后来兵马聚齐,各路皆到,把燕京团团围住,谁知还是无法打下,几番强攻,无一不损失惨重,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就这么一直围着消耗,却没什么具体章程。 道君皇帝心急,女真那边已经扫平整个辽国东部,就只有燕京在那立着,久久不下,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而如今,燕京打不下不说,那逆子居然拿了峡口关,马上就要打到兴庆府,这还了得! 若是逆子真的抢先攻破兴庆府,即便他这里后来破掉燕京,可天下谁人还会谈论收复燕云之事?只怕说的都是灭国西夏这等旷世奇功吧!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把手上地图狠狠一掼,目光扫过前方站立的白时中、李邦彦等人,“诸位爱卿怎么说?” 这些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这能怎么说?没法说啊!灭国西夏,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谁敢乱说什么,说不定哪句话说得不对,被传出去,要受天下人指责,毕竟这种大事真的实现,那从头到尾的一些枝叶细节,都要被挖出来记录,载上史书,流传后世的。 此种大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留芳千古的事情,不能胡乱讲话,免得说错了被后世议论,骂成罪人。 于是个个低头不语,有那惫懒的还把双眼闭上。 道君皇帝看众人这副模样,不由冷哼了一声:“燕京久拿不下,童贯无能,西军饭桶,眼看着这边熙河都丢了半数,如此下去,怎还得了?那逆子还不省心,居然去打西夏,他怎么不回头去收复熙河呢!” 下面依旧没人说话,道君皇帝越想越来气,伸手抓起只羊脂白玉的笔筒用力摔到了地上。 这笔筒直接在何栗脚下碎裂,吓得何栗一哆嗦,本来是不想开口,但也急忙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依微臣看来,秦王打西夏其实并非坏事,实乃好事是也。” “怎么就是好事了!”道君皇帝冷哼道:“西军前去攻辽,无瑕后顾,这孽障跑去陇右搅风搅雨不说,还招惹西夏,他真认为自己能打到兴州不成!” 何栗急忙道:“官家,臣看打到也好,打不到也罢,都是好事啊,官家请想,这样不管如何都是给西夏一个教训,何况有秦王在西夏那边拉扯着,西夏的军马又怎敢在熙河久驻?又怎敢继续深入?怎能不惦记后方!秦王如今已经占了峡口关,只要再往前动动,只怕那占了熙河的西夏军队就会仓皇失措,撤回去救兴庆了!” 道君皇帝闻言,皱皱眉,伸手摸了摸胡子,他怎会不知这道理,只是气不平啊,这逆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官家,微臣也觉得何大人所说极是。”这时李邦彦站出来道,他低头琢磨半天,觉得还是说句话,赵柽若是灭不了西夏也就罢了,倘若真的灭了,那他此刻说上两句美言,岂不是会流传后世,彰显他独到眼光? 何况……赵柽真的打下西夏,那么这位将来走到哪一步却是不好说了,毕竟西夏也是一国之地啊,自己此刻的言语一但传了过去,无疑于对方也算是示好了。 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也觉得是?”道君皇帝的眉毛拧得更深,瞅向其他几人,另外几人不由都唯唯诺诺起来,哪怕就算唐恪这种和赵柽有宿怨的,这时也扭扭捏捏说起了好。 道君皇帝也不傻,看他们表现,微微思索就知几个心中所想,未免气得眉毛直跳,你们都想不费力气卖好,那孽障若真得了颇天大运,攻去兴州,好显得你们见识非凡,去外面卖弄一番,又写去史书,流传后世,那朕呢? 你们倒是都得便宜了,那朕又能得到什么? 道君皇帝不由深深吸气,众臣都不敢瞅他,个个眼神闪烁,神采跳脱,看得道君皇帝越来越是生气不满。 他盯着之前摔在桌案上的西夏地图,伸手抓起来再是看了看,那图上峡口关距离兴州,中间只有一道顺州城了,且顺州是兴庆府门户,距离兴州近,距峡口关却有些远,这么看去,一但陈大军于峡口关处,那么就颇有些克日启程,兵发兴庆的压胁味道。 道君皇帝脸色成了猪肝,实在是太憋屈,太恼火了,倘若让这逆子灭了西夏,岂不是证明比他这个老子都强?那不是说皇帝都要给他坐坐了吗! 就算不给他做,那这逆子灭掉西夏,有了那么大地盘,又岂会不称帝? 就算他不想称,手下那些叛逆为了自家的前途富贵,又岂会不拥戴他称帝?陈桥兵变之事,才不过一百多不到两百年,此刻还都历历在眼前啊! 道君皇帝想着想着,猛地心头一动,看着这些只要占便宜得好处的臣子,忽然想到一个应对眼前之事的办法。 有了有了,就说是朕让这逆子去打的西夏不就成了吗? 那逆子再怎么说也是朕的儿子啊,对天下宣告,说是朕派他去的,是朕下的军令,给他兵马,让他进攻西夏,一切事情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道君皇帝越想越是不错,不由得立时眉开眼笑起来,心说如此这般一来,那两大功勋不是全都入他手? 灭亡西夏,开疆拓土! 打下燕云,收复故土! 全都是他的功绩了,除了那些开国的帝王,千古之下,又有谁能超过他呢?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不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心说朕真乃天下第一聪明之人啊! 众臣不知他何故发笑,便偷眼去瞧,只看道君皇帝摸过小橘红的水晶壶,给自己注上一盅,仰脖喝尽后,开口道:“传朕旨意,昭告天下,就说秦王乃是受朕之命前去攻打西夏,如今攻城掠地,杀敌无数,马上就将兵至兴庆府,立功不小,朕自当嘉奖……” 众臣在下面闻言一愣,随即便知道他是如何打算,不由脸皮抽搐,几息后齐声恭贺道:“陛下英明,陛下神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道君皇帝笑着点头,想了想继续道:“朕决定加封秦王为大柱国!” 何栗开口道:“官家,军功十二转,最高上柱国,秦王之前已经是上柱国了,我朝并无大柱国的勋职。” 道君皇帝道:“以往没有,今日就有了,秦王受朕之命,在外打仗,已经攻入敌国,此乃大功,自当设大柱国的勋职,封与秦王。” “这个……”何栗只得住口,反正勋衔这东西都是虚的,可以直接编造,只要皇帝一句话,想列为几品就是几品。 “官家所言极是!” 道君皇帝思索又道:“再加封秦王为天策上将军!” “啊?!” 此话一出,下方众臣皆是大惊,怎么官家还封出一个这官职出来,虽然知道秦王已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但封这个天策上将好像还是不太妥吧! 天策上将是天策府官制,职位在王公之上,是武官官府之首,天策上将可以自己招募人才作为天策府中官员,即所谓的“许自置官属”。 天策府又称天策上将府,最初唐高祖李渊加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在十四卫府之上,天策上将职位在亲王、三公之上,可以自家开府置官,比食邑藩王权利还大,总责国内对外战事,可以说哪怕就算是太子,实际掌握的权利也不比天策上将高。 自天策府问世,有天策上将军这个官职出现后,总共也只七人做过。 第一个自然就是李世民,终唐一朝,也只有他这一个天策上将,因为他后来称帝,做过的官职不再封授。 五代十国时,则有四人做过这个官职,全是南楚马氏一族。 而到了大宋,则也有两个人做过天策上将军。 其中一个是赵元佐,太宗皇帝长子,真宗皇帝赵恒的同母兄长,历封卫王,楚王,后来因故贬为庶民,仁宗时复又封官。 另外一个则是赵元俨,太宗皇帝的第八子,封周王、定王,赐赞拜不名,诏书不名,剑履上朝。 众臣此刻一听道君皇帝要封此官职,面面相觑,有心出言反对,但看道君皇帝心意已定模样,便皆闭了嘴,反正秦王都已经反出朝堂了,其实封什么倒都是无所谓。 道君皇帝此刻又何尝不这么想,那逆子肯定有了一班人马,自家封官任职,还不如直接给他个天策将军,许自置官属,他这个皇帝面子上还会好看一些。 片刻之后,两道圣旨拟好,道君皇帝令下,便直接颁发出去。 第一道圣旨之上曰,进攻西夏全是他的命令,他的决断,是他的独到眼光。 第二道圣旨则直接加封赵柽为大柱国,天策上将军,允其自置官属,内设官职。 随后,宣旨州府,昭告天下! (本章完) 第560章 追踪索迹探离形 大殿幽深,赵柽下令将附近窗户打开,可还是昏暗。 因为这殿实在宽阔,并非两面全部通透,中间还夹着侧殿偏殿,将空间隔离,彼此不达。 随即叫兵丁点上现做的火把,因为没想到自在门内此种情形,未有特殊准备,火把之类只能现造,但好在四处多有松柏,绑扎起来并不费力。 待一切完毕,叫鲁达暂歇带军,换成武松在前,武松虽然也受伤,但却没鲁达严重,只是破皮轻害,没有伤筋动骨,不像鲁达直面硬冲半步大宗师,被打撞出殿,伤重保命已是万幸。 赵柽嘱咐武松小心,一定要防备李凰珠,因为李凰珠大宗师武艺,不比之前那虎卫军虎帅只是半步大宗师,遇到还有逃生的可能,遇见李凰珠这等武艺,她要杀人,断难还具活命道理。 武松称是,谨慎带领军兵向前搜寻。 这时五千精兵,分了三千围在殿外,剩下两千全部入殿。 两千人虽然听着不多,但进入大殿之内,哪怕这殿广阔,却也臃肿排挤起来,入眼皆盔甲刀枪。 赵柽皱眉,便叫白战白霸分带一支人往左右去查,然后自家和元缨居中等待消息。 这大殿不但横长,纵向也深,不知都是些什么地方,有的里面烛台有蜡,便即点燃,有的则无有物品,遍落灰尘,一看就不做用处,平日该是少人往来。 站了一会儿,赵柽令兵卒把擒获的三名自在门人押来。 这三人分别是红衣少女、李凰珠六弟子耶落菊,还有二弟子周斗元。 红衣少女垂头丧气,她武艺不济,身份也没有两女高,这时不敢抬首。 周斗元却是面无表情,她受了伤,不过并非重创,看向赵柽脸色复杂,不言不语。 惟有耶落菊一副恼羞怒意,娇叱道:“宋贼,犯我宗门,占我国土,罪该万死,还不赶快放开本姑娘,与你们这些宋狗决一死战。” 元缨在旁气道:“师父,这野丫头不服,弟子去把她嘴巴堵上。” 赵柽道:“先问她们知不知道李凰珠还有李乾顺在那里。” 元缨点头,跳过去叉腰道:“你们三个想要活命,就说出李凰珠下落,还有那狗皇帝李乾顺在哪里,说了有奖赏,不说就杀头!” 赵柽嘴角抽了抽,微微扭过脑袋,就没见过这么问话的。 红衣少女闻言依旧低头,周斗元还是面无表情,唯有耶落菊道:“痴心妄想,你这大夏国叛徒,元家的逆贼,你才是野丫头,你不要做梦了!” 元缨小脸绷起,道:“谁是野丫头?你说谁呢!” “你是野丫头!” “我不是,你是野丫头!” “你就是野丫头,还是逆贼,叛徒!” “你这野丫头,手,手下败将!” 元缨说不过耶落菊,只好拿武艺说事:“你打不过我,你是手下败将,你没脸面说话!” 耶落菊闻言差点没气死,她此刻最忿忿不平的其实并非什么家国天下,而是败给了元缨,她相信若是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输! “刚才是我疏忽大意,你敢不敢再打一次?我肯定打得你这野丫头在地上爬!”耶落菊大声怒道。 元缨不傻,哪里可能重新和耶落菊比过,就算能够稳赢,也没必要重复费此力气。 “你早便输了,输了就是输了,谁还和你打!”元缨轻哼,随后眼珠一转,又道:“输赢都有分教,我赢你就是赢你一辈子,你永远是我手下败将,谁还会和手下败将再次比试!” 耶落菊闻言气得两眼直冒金星:“野丫头,胆小如鼠,你侥幸赢的,不算数,不算数!” 赵柽越听越不对劲,心说这是让你问李凰珠李乾顺两个在哪里,怎么还争强好名起来,论什么输赢?眼下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冷哼一声:“都闭嘴!” 顿时没人说话,耶落菊怒眼圆睁瞪他,赵柽也不理会,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开口道:“本王今日来自在门,本也没想杀个血流成河,只要拿住李凰珠李乾顺二人,余等皆可放过,但你自在门弟子不识时务,死有余辜,至于你三人武艺天赋不错,多年苦练不易,本王有好生之德,想给你三人一个机会,只要说出李凰珠李乾顺踪迹,就饶你们不死,而且还给你等记功,按功行赏!” 元缨在旁眨了眨眼:“从我师父,论功行赏,不从我师父,问罪杀头!” 赵柽闻言,瞅了元缨一眼,脸有点黑,这逆徒……以前怎么没发现如此爱胡说八道呢! “宋贼休想!”耶落菊此时开口:“你占我宗门,杀我门人,此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于你,方才解心头之恨。” 她此刻有些疯魔,倒并不全是因为宗门巨变,一部分其实是元缨给气的,否则平素也不是这般焦躁无状之人,怎会不知惹怒对方没有好下场,凡事都要等待时机的道理。 赵柽皱了皱眉:“二十八……” 元缨道:“师父有何吩咐?” 赵柽冲耶落菊扬了扬下巴,元缨立刻过去,伸手在对方衣角处用力一撕,“刺啦”声响,被她拽下块布来。 耶落菊顿时吓了一跳,元缨撕得有些大,露出雪白的皮肉,她脸色变得通红,就要破口大骂,却被元缨一把将衣布塞进了嘴巴,还不忘小声道:“手下败将,叫你信口雌黄,现在堵了嘴,看你还如何胡诌是非。” 耶落菊气得拼命挣扎,可牛筋绳捆绑,哪里挣脱得开,口中也吐不出破布,只发出“呜呜”悲愤声音。 “你完咧!”元缨笑眯眯道:“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额……”赵柽这时懒得理不孝徒儿,眼神在另外二女身上扫动,想要问话,那边却有军兵来报。 “王爷,里面发现一处密殿,陈设古怪奇特,还供奉有雕像,不知什么所在,武将军叫小的禀与王爷得知。” “供奉有雕像?”赵柽皱了皱眉:“带与我看。” 军兵引路,赵柽走了几步,转头冲元缨道:“全押过来!” “好嘞师父。”元缨立刻带兵,押着耶落菊三人跟上。 过不片刻,绕到大殿深处,这里确有一座殿堂,倒并非小兵说的什么隐秘所在,只是殿门前罗列事物较多,什么龙虎麒麟石像,又有壁屏,刻画鸾凤云纹,而殿门在这些里处,看起来才像是隐藏。 这时武松等在门前,看赵柽过来急忙道:“王爷,属下见识浅薄,不知此处是何等所在,只能派人去请王爷亲看。” 赵柽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负手向着门处走去,只看那殿门上方有石刻刷金横批,乃是汉字,辨认下竟是南华堂三个隶书。 门的两旁有对联,字数不多,上下阕各有五字,共写了十个,分别是师德宗功远,门声代泽长。 赵柽点了点头:“这是自在门的祖师堂。” “祖师堂?”武松好奇道:“属下看写汉字,虽识得却不知何意,莫非这自在门的祖师竟为汉人不成?” 赵柽闻言微微叹气,道:“本就是我汉家门派,这贺兰大山自古便是我汉家地方,不过也像幽燕之地一般,失落了百年,这些门派宗庭也都被外族所占。” 武松闻言惊讶道:“王爷,既是如此,那这堂内供奉的祖师又为何人?” 赵柽道:“是春秋时的圣人庄子。” 他说着走进殿内,却看里面古色古香,与外处一些大殿全然不同,仿佛置身古代之时。 六只铜鹤薰炉摆放两旁,中间地石通往里面,有钟鼓于侧,随风微微发出声响,走到最里处,见华丽供台横于前方。 这供台两边轻纱向外拢起,正中间的金座供奉丈高雕像,却是慈眉善目,一派道德气息,正是南华真人庄周。 武松这时也跟了过来,在后面道:“属下倒是知道庄圣,却没想过竟有宗门武艺流传下来。” 赵柽道:“春秋诸子,哪个不是高强武艺傍身?夫子自不必说,身高如巨,力大无穷,剑器精通,可举城门,还有墨子,也是武艺高人,又擅长机关暗器,更有农子,首领号称侠魁,武艺也是出奇,据说还会地势阵法。” 武松道:“属下耳闻只有夫子弟子,其他不知还有传承于世。” 赵柽道:“墨家却有传承,只是墨家隐世,盖不出现,农家则自秦末揭竿后,便散了去,旁的百家不少已经演变成另外式样,就如三百六十行般,又有三教九流区分,传承倒也还在,只是改弦易辙,与古时并非同一回事,而且不少只是传下教诲,武艺却并未流传下来,本领手段失传殆尽了。” 武松道:“却是可惜,我曾听师父说过,古武十分强大,时岁越近却反而弱下,由来传承不易,又要遵训,往往留下一手,结果遇到岔子,便竟泯然了,这样才一代不如一代。” 虽然展姓老人并未收武松为徒,但武松一直对其以师尊称呼。 赵柽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与世道也有关系,古时地多人稀,野兽横行,王令向远,政命难通,大多都要练武防身,就算不会武艺,没有师父的,自家也要动脑筋创出几手,这是性命攸关之事,谁又敢不放在心上?乃到春秋战国,百花齐放,各种奇艺达到巅峰,后来则人口愈多,地多占有,走兽上山,危险减少,人便自也懒惰了,又是失传,又是不造,岂非一代不如一代?” 武松抱拳道:“王爷所言极是,说出武松心中困惑。” 赵柽转身向外走去,道:“此处叫人守着莫动,到时再搜,先去找李凰珠等人。” 两个出了殿门,武松继续寻找,元缨则搬了把椅子给赵柽坐下,等待消息。 可半晌武松转回来,就是去查大殿两侧的白霸和白战也回来,根本没有搜见一人,这大殿中除了之前的半步大宗师虎帅之外,竟然是再无有自在门人了。 赵柽皱眉,这不太可能,虽然在前面殿外遇到不少自在门弟子,但绝对不会是全数,自在门作为西夏第一大宗,不可能就只有这么些人。 而且李凰珠怎可能不在宗门之内?还有李乾顺,必然在这自在门里,吕将曾报告当日李乾顺携近千人进山而去,如此多人,断无可能凭空失踪道理。 那么,这些人都跑去了哪里? 此番入山,虽带着大批精兵,可有鲁达、武松这等宗师开道,也算隐秘,路上小心探查,不会消息走漏太早,便绝无可能这些人提早跑掉,乃至眼下无影无踪。 何况山下两万大军都包抄上来,拦住山道,那么多人想藏都难,只要从这马蹄岭下去,没有不被看见之理。 赵柽深吸口气,有些费解,只是一个两个跑掉倒是可能,近千人却绝对不会,这些人肯定藏在了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他轻吐口气,脑内回想起这自在门内的地形,自在门后方是马兰峰绝壁,前面只有一路下山途径,怎么看都不像能够逃匿的样子。 赵柽目光落在前面耶落菊三女身上,先看向红衣少女,道:“本王只问一次,答出来活命,答不出来那便去死,可听清楚?” 红衣少女身子一颤,抬头看向赵柽,脸色苍白。 赵柽淡淡道:“这自在门内可有密道地窟之类地方?” 红衣女闻言一愕,片刻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赵柽闻言双眉毛一拧:“推出去砍了!” 后面立刻上来两个军兵,拽住红衣少女就往殿外推去,红衣少女神情一片惨然:“我真的不知道……” “慢着!”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竟然是周斗元。 赵柽眯眼看去,只听周斗元道:“她身份不够,并非亲传弟子,自然不知门内密道之事。” “哦?”赵柽道:“你知道?” “我确实知道,也可以告诉于你,但你须放过她们二人,不能再为难她们!”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呼”地一下站起身形:“只要你说出密道位置,本王不但饶过你们三个,若顺着密道能够找见李凰珠李乾顺等人,本王还要赏赐你们,甚至封你官职!” “你所言可真?”周斗元双眼看着赵柽。 赵柽淡淡道:“本王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而且本王如今也缺人手,倘你助本王拿住那些逆贼,本王又怎会亏待于你!” “好!”周斗元听到这里心中微微松口气,她知道真要投降对方,那么除了眼下之外,恐怕再难有更好机会了。 “门内确实有一条密道存在,是通往马兰峰内的,这密道就在……” “在那里?”赵柽扬眉。 “就在祖师堂内,庄祖先师的雕像后面……” (本章完) 第561章 王王相见山峰顶 一刻钟后,宫殿地下,四处打起亮闪闪火把。 这自在门祖师堂底部的空间,说是密道,实际上却仿佛地宫,十分庞大。 即便是要辨认去向也得一段时候,周斗元并不知具体出路,她只是知道有此暗道,但却从未来过。 赵柽分兵朝前,边搜边看,发现好大地窟,藏着许多粮食,简直够上千人吃喝许久。 又瞅见各种日常杂物,布匹鞋袜,消耗东西,也有成千之上万之巨。 再走些间隔,瞧到一旁有扇巨大铁门,铁链横缚,足足九道,每道都有大锁锁死。 赵柽叫人过来用棍棒撬起,使力推开,只见足足几十口大箱子摆放在里面,把箱子盖掀过,立刻光芒耀眼,竟全是黄灿灿的金子与白花花纹银。 赵柽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斜睨周斗元:“此处不但是逃生密道,更是储藏物品的地方,没想你们自在门竟有这么多的东西。” 周斗元颦眉道:“我只是知道这里,却从没亲身来过,不晓有如此多钱财物品,只怕并非门派积攒。” 赵柽笑道:“自然不是门派积攒,自在门又非豪商大贾,也没牧场土地,以前不过是清贫度日,哪里能积累这些东西,只怕没藏秋水入宫后赐下来的,以后再继为国宗,历代都有恩赏,更说不得里面还有西夏皇帝的储存,毕竟这几代皇帝都娶了自在门弟子为妃,在这里藏些钱财也有可能。” 周斗元闻言纳闷看向赵柽,不明白赵柽为何知道这么多,竟然还知道没藏秋水。 其实知道没藏秋水也没什么,虽然时间相隔久远,但毕竟没藏秋水曾是西夏的皇后、皇太后,他作为大宋亲王,倒也有知道可能。 但是还知道没藏秋水和自在门的关系,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别说现在,就是当年西夏朝堂上不少臣子,也不知道没藏秋水的真正出身来历,如今已是近百年过去,这宋王又从何得知? 赵柽命人守好装金银箱子的密室,走出门外微微思索后,看周斗元道:“李凰珠是没藏秋水的下几代门主?” 周斗元闻言一愣,没想到赵柽会问这种事情,她略微犹豫便道:“家师乃没藏祖师下四代的宗主。” “都四代了?”赵柽眯了眯眼:“这辈份够小的,没想到百年间竟然已经传出四代,那么说你是第五代了?” “小女正是第五代!”周斗元道,不知赵柽说这些什么意思。 “别小女小女的,都三十多岁了,还自称什么小女?”赵柽负手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投了本王麾下,那就是本王的人了,要自称属下,或者……叫师公也行。” “啊?”周斗元不由呆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叫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么难听,还有什么师公?哪里来的师公?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急忙道:“小女……不,属下我……” 赵柽打断她:“本王知道自在门的一条规矩,为了避免争权内乱,凡是新掌门继位,同辈亲传都要离开宗门于外自立,所以自在门里向来无师叔师伯,退位的长老之类,不过本王问你,以往这些人离开之后,可还会与门内再行联络?” 周斗元没想到赵柽连这个都知晓,摇头答道:“此事倒没有过,那些长辈都是争夺掌门位置失败,受制于门规才离开宗门的,怎么可能还回来联络呢?除非是想回来报复夺取门主位置,不过向来掌门都是皇帝支持,所以报复便也谈不上了,大多离开后,不是去了蕃鹘等地、就是远走辽国不知所踪。” 赵柽点点头,他是担心这些离开自在门的人还与门内走动,会对自家平复宗门造成阻碍,若是和李凰珠来往密切,此刻说不得就在身边帮忙。 这些人可都不是善与之辈,武艺会极高,本领会极强,倘若真的遇见,必然会对手下兵卒造成巨大损失。 不过既然没有这些人在,那便放心大半,毕竟这些积年的高手才真正具有威胁。 赵柽继续往前走,周斗元在后跟随,也猜出赵柽所思何事,若真有那些人在,必然会是个麻烦,她既然投靠了,就要站在宋军这边考虑,没有那些师伯师叔,总归好事。 不过师公什么的,她却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当自己听错了,但神色却有些不好,心中还在念念赵柽说她三十多岁的话语,脸色有些难看。 赵柽瞅她一眼,微微一笑,随着军兵继续向前搜查。 这地下通道是直达马兰峰中的,按照周斗元的说法,峰内有天然山洞,这密道过去那边就连接了起来,否则想直接把山峰挖穿,这么浩大的工程,就是自在门也承受不起。 越往前道路越开始收缩,不像祖师堂地下时那么宽敞,建设了些储藏密室,此刻走到最后则只剩下一条丈宽丈高的石道了。 赵柽令盾兵走去头里,后面跟着的军丁则平持手弩,一但发现人口踪迹,直接射杀,不必询问。 待又走了半晌,估计已经到了山峰之内,地势开始往上转移,这时有凉风从前方“呼呼”吹来,赵柽立刻命所有军兵停住,出口应该不远,开始小心整备。 待片刻后继续向前,有一丝亮光出现,但是亮光狭窄,丝丝片片,似乎被什么挡住。 武松紧贴墙壁上前,然后回来低声禀报:“王爷,前方出口被石块堵住了,不能通人。” 赵柽皱眉道:“堵住了?可瞧见外面什么地方?” 武松道:“属下从缝隙望出去,只觉风大,又顶着光,按时候此刻太阳将西,那出口该朝西南方向,只是前方瞧不太清,似乎此处地势很高。” 赵柽略微思索,道:“叫人将石块移开,后面弓箭掩护,速度要快,搬移动静太大,一但动作起来,若外面有人必然会发觉,要用最快速度。” 武松点头,随后再蹑步过去,接着言语几句,然后一声吼,众军兵齐齐开动搬起前方石头,人多力量大,只片刻光景,就把那堵着的石块全部移开了。 光亮刹那照射进来,后方军兵连瞅都不瞅,一波箭矢就直射出去,接着压起步伐慢慢往外移动,出去一看,却已经是马兰峰将近峰顶的坡上。 武松后面报告,赵柽带人出来,四下观瞧却是这马兰峰的西坡,可并不见什么旁的人踪。 武松在清河时多上山打猎,熟悉山中事情,此刻查看地下痕迹,又远走了些看草木路径,再去向赵柽报道:“王爷,有大批人口下山痕迹,该是走的北坡方向!” 赵柽想了想,若真是李凰珠李乾顺等人下山,唯一可走路径确实就是西北方,因为另外三处即便离了贺兰山,也无地投奔,东边是兴州等于自投罗网,南面也一样,至于西面那里直去过了古长城,就是两大片瀚海沙漠,极难通行,想要穿过不死也得扒层皮,唯有西北,可以去最近的白马强镇军司。 而白马强镇军司眼下并未单独挑旗,还是挂着西夏旗号,和在右厢朝顺军司的李彦仙部对峙当中。 其实这也是李乾顺失策,按赵柽推测,原本李乾顺进贺兰山的打算是等待四方来援,然后一举夺回兴州。 毕竟王驾不远移,一但他这个西夏皇帝彻底跑远了,离开了都城,那么几乎就等于对外宣告,西夏灭国。 而李乾顺揣着这个打算进入贺兰山自在门,本来没什么大错,但谁料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四处竟然无一支军马来援。 包括此刻在灵州的李察哥部,都按兵不动,只做观望,别的军司更无人来,这就叫李乾顺有些进退为难起来。 就算能走,便也有些不大敢走了,毕竟大势已失,谁知各处还认不认他这个皇帝,倘若过去直接将他抓住献给宋军,那可就是自投罗网。 其实李乾顺此刻的境地和辽国天祚帝差不多,上京城失陷,耶律延禧跑进夹山内躲藏,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但同样没有等来任何一支援军。 非但如此,萧干、耶律大石、李处温等人还在南京析津府直接立了耶律淳为帝,把天祚帝给空了起来,让耶律延禧在夹山之内吐血三升,进退无门。 李乾顺倒是没有这么惨,毕竟李察哥眼下没有称帝,但是却也一步错,步步错,当时没走,失去了最佳的逃亡时机。 这其实却并非李乾顺愚蠢,相反李乾顺这个人极其聪明,也有手段,不是那种庸君。 但是,做皇帝的人往往都会高估了自家地位,自以为万乘之尊,天下共主,得万民爱戴,一但出事,必有四方来救、八方来援。 而实际上你连民间市井都没有呆过,连百姓平常生活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万民爱戴你? 你都没有听过黎民之声,怎么就知道有事了百姓一定就冒死来救,各处军镇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支援? 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落了配的凤凰不如鸡。 李乾顺近处只有白马强镇军司一地可去,这也是眼下唯一正途,至于去了如何,那就只有天知晓了,不然的话,就只有远走他方,再慢慢谋事。 可赵柽又哪里能放他轻松逃走,他可没有完颜吴乞买的好心情,捉了别国皇帝随意封个昏聩的名号,圈养起来。 李乾顺是必须得死的,别人不死,这个西夏皇帝也得死,绝对不能留他在世上。 赵柽得武松禀告,只是思索了几息便即下令,叫队伍朝西北方向下山去追。 他估摸着山外的两万人已经包抄马兰峰差不多远,该是四处皆有,说不定此刻便将要遇到,适时两面夹击,就算李凰珠和李乾顺带了些人,也断无逃脱的可能。 武松率兵立刻往西北而去,赵柽于后跟随,只是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听见了前方喊杀声震天,这时军兵赶回报告,说是远处杀起,应是自家人和自在门混战一处。 赵柽立刻眼睛一亮,急忙带人过去,却看好一场混战。 原本的两万人马早围到马兰峰这里,分了三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上峰都有五六千人,装备精良,弓弩齐备,带长枪短刀。 而眼下正是北面上山的军兵,只见一地箭矢死尸,显然之前用弓弩对敌杀了一波,这时凑到近处,步战起来。 另一方则衣色较杂,部分布衣短袖小打扮,部分则是西夏虎卫军的装束,而就在后方正有一个人身穿白袍,身材魁伟,被侍卫围绕,神情专注观战。 赵柽脸现疑惑之色,望向旁边,周斗元这时肩头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开口道:“李乾顺!” 赵柽淡淡一笑,瞅她道:“周斗元,你此番不但立下大功,更可名载青史了。” 周斗元神色有些凄皇,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 赵柽不去管她,立刻命人吹起号角,这乃是军中信号,只要号角一起,对面立刻知道他们到来,好做夹击准备。 而这时前面的人也发现他们,身穿白袍的李乾顺转过头来,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一副相貌堂堂,不过却隐隐有忧郁神色浮现,此刻见后面来军,更是流露些许张惶。 这头里军兵摆了个叠阵,并不直接冲锋攻击,而是几排人轮流射箭,箭走飞蝗,顿时惹得对面惊呼连连,挥舞兵刃拨打。 就此刻,从那乱军鏖战之中飞出一人,周身上下做彩色打扮,头戴凤羽碧翠冠,身穿五彩罗袍裙,修眉凤目,高高鼻梁,薄薄嘴唇,神色寒凉似冰,手中持着一柄秋水般长剑。 这人直到李乾顺身前停下,竟是名女子,不过乍看她容貌似有二三十,忽又似三四十,转瞬再仿佛垂髫儿童,又看像五十几许,竟让人无法辨清年龄。 这女子目光似冰,一眼就瞅到赵柽旁边的周斗元,蓦地开口:“好好好,周斗元,你真是我的好徒儿!” 周斗元吓得身体一抖,后退了几步,嘴里嗫嚅道:“师,师父……” 师父?赵柽闻言双眼微眯,紧盯女人,缓缓道:“李-凰-珠?” (本章完) 第562章 一怒拔剑,嫁衣神剑 女子听见赵柽话语,目光移转过来,打量他几息,薄薄嘴唇冰冷轻启:“宋王?” 赵柽淡淡一笑:“甚么宋王,你这孽障见到师叔来,还不跪拜参礼,又当如何?” 李凰珠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随即就恢复森寒,看着赵柽双眉飞挑,手上秋水长剑一扬:“黑心狗王,无耻宋贼,侵我河山,占我宗门,碎尸万段都不解我心头之恨!” 赵柽瞅她无理,不由冷笑:“欺师灭祖的东西,看到本王不磕头不说,还敢出言顶撞,就不怕宗门家法,三重五罚七裂身吗!” “你!”李凰珠立刻看向周斗元:“你这孽障,背国叛师,什么都与狗王述说,别让我抓到,否则定按重规处罚,绝不容情,拿你性命祭奠门中死去的弟子!” 周斗元脸色苍白,急忙摆手:“师父,我没有说过,我没有……” 赵柽嗤笑道:“你这不孝的东西,还有脸讲自家弟子,我看该重规处罚的是你才对,今日我就代自在门列位先师,行宗门家法之事,处罚你这不孝后辈!” “什么!”李凰珠闻言愣了愣,这宋王连续两次视自己为晚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贼……彼意奚为?” 赵柽瞅她,嘴角微微勾起,背手冷哼道:“本王乃没藏沧海祖师一脉,没藏沧海祖师乃是本王的师婆,你李凰珠于自在门的辈分,可是还要矮上本王一辈的!” 没藏沧海就是李沧海,李沧海是李霜眉的亲妹妹,也是师妹,都是没藏家族之人。 “什么?!”李凰珠闻言顿时大惊,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你,你胡说八道,你在撒谎!”李凰珠大叫道,神色震动,竟然有了一些失措。 李沧海和那些因为没能坐上掌门位置,受限于门规,从而被迫离开自在门的人不同,两者完全不一样。 一方面,她是李霜眉也就是没藏秋水的亲妹妹,没藏家族的人,没藏家族乃夏国第一外戚家族,哪怕现今也是威名赫赫。 另一方面,李沧海曾做过自在门门主! 不错,就是自在门门主,李沧海并非什么受门规限制,不得不离开自在门的弟子,她其实乃是自在门的门主! 她是自在老人之后,没藏秋水之前的自在门主。 当年,李霜眉和天路子私奔不知去向,巫飞云半癫远走天山,自在老人身边就只剩下李沧海一个亲传弟子。 自在老人受门内大变影响,心神焦虑不宁,乃至练功走火入魔,瘫倒床上,几年内都是李沧海在行使门主权利。 而实际上,在这一段时间内,自在老人已经将自在门主传与了李沧海,只是李沧海年纪太小,并没当回事,也没太在乎这门主的位置。 后来,自在老人归墟,没有师父在,李沧海便更是名正言顺的门主了,主持门内事物好一段时间,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些琐碎,又年龄小性子贪玩,就直接挂印跑路了,而这一跑便跑去了大宋境内,从此再没有回过自在门,也没有回过西夏。 不过李沧海临走之前,曾经留下一封书信,将门内几年发生的事情写了一遍,从三位师兄师姐离开,到自在老人去世,再到自家主持门内事物这段时间,都叙写了清楚,以待师兄师姐以后回来能够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也交待了当时门中旁的弟子,无论哪位师兄师姐回来,都将这几年的事情再与他们口述,两相对照,叫他们继续主持宗门大事。 所以,李沧海实际上乃是卸任的自在门门主,而且是没藏秋水之前的一任。 后来没藏秋水与天路子闹翻,独自返回西夏,接管自在门,又嫁给李元昊,声名传播出去后,李沧海得知消息,还曾经来往过书信,至后面在东海隐居日久,才渐渐断了联络。 所以,李沧海不但是自在门门主,而且是最明正言顺的那个,因为她这个门主是有传承的,是自在老人传给她的。 没藏秋水那个门主倒也算数,她同是自在老人亲传,但她就任主持门中事物时,没人传位与她,也没人旁边观礼,虽然后来李沧海得知后去信言道门主与她,却是晚了许久时间,总归差了些意思。 如今自在门祖师堂中,祖师谱还有祖师排位上,李沧海名字赫然在列,生平事迹也写在谱上。 这却是李沧海去世后,金台派人送来的消息,虽然叶落不能归根,但总是要将消息传回故土,哪怕宋夏那时开战,这个消息金台依旧派人送了过来。 李沧海是自在门传承最正统的门主,如果自在门传承有嫡庶,那么她是嫡系,而从没藏秋水开始,就算是庶系主事了。 赵柽本来就想拿自在门主的传承说事,而在大殿祖师堂内更是看见了李沧海牌位,确定李沧海的门主之位,又推测些前后事情,都与实际发生差不甚远,便直接用语言敲打起李凰珠来。 这时他见李凰珠尖声大叫,斥他说话,顿时横眉冷对,伸手一指李凰珠,怒道:“大胆!你个后辈晚生,庶系传人,居然敢这般与门内师叔说话,别说是你,真要是论起长幼尊卑来,便是李乾顺他……” 说到这里,赵柽手指微微一移,转到白袍李乾顺身上,“便是李乾顺他,都要矮了本王一辈,都要叫本王叔叔!” 没藏秋水是李元昊的妃子,西夏毅宗李谅祚的母亲,而李乾顺则是李谅祚的孙子,算起来是没藏秋水的重孙,是第四辈,如果从李沧海那边论起,赵柽辈分确实大过李乾顺。 李乾顺和李凰珠同辈,两个都要低过赵柽,在赵柽面前都是晚辈。 李乾顺这时面上无丝毫表情,只是双目死死地盯着赵柽,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这大宋秦王。 他不服啊,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连京城都被攻破了,他这个皇帝眼下更是处在危机时刻,若不能逃离,那便是被擒杀的下场。 百年基业,毁于旦夕,他并非昏庸之主,怎竟会遭此巨变呢? 他心中不服,如何都想不通想不明白,输的实在是有些稀里糊涂。 对于战事详细他也是知道的,最初时就一两万宋军入夏,本来这点人马根本不值一提,以往大夏与宋国开战,哪次不比这人多? 可就是这么些人,竟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路越打人越多,最后竟然,竟然把兴庆府都打下来了,对外宣称大夏灭国! 李乾顺本有一代雄主之姿,正常的历史发展,他抵抗住了女真的进攻,铁鹞子挡住了金国西进的步伐,甚至后来铁鹞子还对抗住了完颜宗弼的铁浮屠和连环马。 可此刻,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了,西夏灭国,他也性命难保,那些未来事情将全都不会发生。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缘木求鱼,空空如也。 他这时心中悲怆,却听对面赵柽还在言语上占他的便宜,不由更是气愤,甚么晚辈,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难道灭他国度,毁他大夏基业的,竟是这等猖狂无形之徒吗? 他心中实在是不服气,目光不由看向李凰珠,李凰珠乃大宗师的本领,不说天下无敌,可也差不许多了,若是能杀了这可恶的赵柽小儿,那么哪怕灭国难复,他也是忍了认了。 他自身也有武艺,虽然不是如何高,可也并不算低,知道大宗师代表武艺的极致,虽说不能抵挡千军万马,但要万军丛中取敌帅首级,还是有可能做到的,何况眼下对面根本没有万军,虽然山下围上的人数多一些,但是对面从山洞出来的,也就一两千人模样。 李乾顺相信李凰珠能够做到,大宗师如果奋起神威,对方倘若不用箭弩封锁,那么就是将这一两千人都杀掉,也未尝不能。 而箭矢有时尽,弓箭封锁又岂会长久?之前对阵那边围山的宋军,李凰珠奋起神威,杀的对面不得不靠弓弩拖延,若不是赵柽小儿带人过来,纵使那边人多,可箭支尽没之时,又怎么可能还挡住他们这些人下山? 他看向李凰珠,李凰珠此刻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其实赵柽无论是不是李沧海徒孙都已不重要,此时此地,乃是生死存亡,你死我活的时候,国土尽丧,宗门失去,若宋贼最后得手,想要如何还不是他们自家说了算? “李门主!”李乾顺开口。 李凰珠转头看去,李乾顺冲她微微点首。 李凰珠顿时明白此乃何意,李乾顺算起来也算是她师弟,自在门乃西夏国宗,几代皇帝年幼之时都曾在门内学过武艺。 她知道李乾顺是要她突袭杀死赵柽,她也正有此意,趁着对方此刻停了射箭,狂妄卖弄之时直接刺杀过去,以她的本领必然成功。 如果这宋王死了,那宋军肯定大乱,就算不能马上夺回丧失国土,可也能在军事处缓上一缓,说不定就有机会复国复宗。 一想到这里,李凰珠深吸口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突杀宋狗,刻不容缓,否则对方放起箭雨,那将万事皆休。 只看她手上秋水长剑微微一翻,那剑身反衬着斜阳光芒照射过去。 她这口剑有个名堂,乃叫秋水长天剑,是当年没藏秋水的兵刃,一代代传下来,直到她的手中。 这口剑不但吹毛利刃,削铁如泥,更有一绝是剑身光亮无比,对战之时可借光辉迷惑晃照对方双眼,无论白天夜晚,只要有光之处就会得利。 只看她剑光反射过去,口中一声轻咤:“宋狗,纳命来!” 瞬间人剑合一,恍如一道银影,直射了过去。 赵柽眯眼看着前面,大宗师,又见大宗师! 元神乃是大宗师,如今李凰珠也是大宗师,元神用刀,李凰珠用剑,上来就是人剑合一。 大宗师的人剑合一有多厉害赵柽不知道,只是隐隐感觉这李凰珠并不弱于元神! 元缨这时在后面都看傻了,两只眼睛里全都是小星星,这人剑合一的姿势,要比人枪合一好看多了,飒爽更胜,威风犹添! 这可是大宗师的人剑合一,元缨心想,自家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宗师境界啊?才能使出这样的一剑! 一怒拔剑,剑试天下,剑问鬼神,小雨初晴。 就不知道狗师父会如何应对呢? 元缨看向赵柽,脸上带着担忧,她知道赵柽眼下并不是大宗师,只是半步大宗师境界,不知能不能挡住这大宗师的一怒拔剑,人剑合一。 “王爷小心!” “快护驾!” “挡住前面!” “射那妖女!” 四周声起,赵柽微微眯眼,果然好剑! 他已经看出,对方不但进入人剑合一状态,更是在使用一种极强的剑术。 这剑术透着奇诡,暗发杀机,隐隐让人心寒,乃是他平生仅见。 他此刻虽然只是半步大宗师,但实际上并不弱于对阵元神那时,因为他现在半步大宗师境界完全夯实,没有一点虚浮。 而对阵元神时,他虽然是大宗师,可境界并不稳定,忽高忽低,而且最后是靠着夺命十三剑取胜,差点被夺命十三剑控制了心神。 眼下他手中并无剑,也不想使用剑,便要只凭枪法取胜,当时在山中对元镜,在牢内对元神,都因为地势的限制,影响大枪杆运用,才没有使枪,此刻长枪在手,誓要缚住苍龙! 只看他手上红缨枪微微一震,就是一团红光炸开,仿佛一朵红花开放般,灿烂而热烈,出现在对方剑刃之前。 “长枪掠火!” “电划天沧!” “一枪渡海!” “唰唰唰”连续三招用出,立刻抵住了对方的剑势。 元缨在后面都看傻了,绝艳一枪,这是绝艳一枪啊,第一招她已经会了,接下来的是第二招和第三招啊,赶快偷学,不然过了这村便无这店,狗师傅眼下可不会教她。 赵柽和李凰珠只是眨眼就战到了一起,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仿佛两团光影一般闪跳不停。 只见李凰珠手上的剑招突然一变,那剑尖抖成一团,仿佛梨花带雪般,朝着赵柽直刺了过去!(本章完) 第564章 古怪景象何惚恍,为他人做嫁衣裳 李凰珠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爆炸红花中一点点破裂,嘴角现出一抹似笑非笑,暗邃而空幽。 她的眸子这一刻深情且充满追忆,一生的经历在脑海中快速地流淌而过,那些年轻时快乐的、愉悦的、无忧的往事,全部出现在眼前。 还有痛苦的、无奈的、曾经痛彻心扉的事情,也一一浮现。 她这时容貌已经十分苍老,神色也极度衰弱,但双眼之中却有着一丝光亮。 这光亮初看时并不强烈,有些顽固,似乎是求生之光,似乎是蜕变之光,起源于强烈期盼,孕育于痛苦挣扎。 李凰珠这时身子仿佛瓷裂,鲜血似鱼网一般割溅,她立于地上,好像下一刻就会扑倒,身体骨骼破碎而死。 她受了很重的伤,被绝艳一枪重创,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可她嘴角的奇异表情却始终没有消失,就那样诡异地浮现着,手中的剑也没有放下,秋水长天剑拄地,似在支撑她身体的重量。 她眼中的光亮越来越盛,生之意味愈发浓烈,只看眼睛,浑然不似一个待死之人。 赵柽站在丈外,手上长枪只剩下大半截,那普通红缨枪根本无法承载“绝艳一枪”这种绝招的力量,在他用出这一招后,枪身直接崩溃,就连枪头也断掉下来。 他此刻紧盯着李凰珠,眼珠都不错一下,既没有上前去补刀,也没有功成身退,跳转远离,而是双唇抿起,脸上微微出现一丝疑惑表情。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刚才的一击,因为枪身材料缘故,没有把绝艳一枪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可就算如此,李凰珠是在虚弱之时,也该被这一枪给炸成碎片,数百十段,如千刀万剐般,而不是像当下一样,立而不倒,还露出如此古怪笑容。 赵柽不动,手上半截枪杆同样拄地,山风晚急,吹动他衣袍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盯着李凰珠丝毫不移。 李凰珠并不看前面赵柽,她本来伤重,已陷入将死之时,但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生机盎然,反而不像什么要死之人了。 真的,能踏出那一步吗? 一个声音在李凰珠心头响起,她两侧嘴角朝上勾去,眼中出现了一抹莹白。 她的脸色也变得似玉莹润,衰老仿佛开始回春,那拄在地上的秋水长天剑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 对面赵柽忽然双眉扬起,神情大变,一双眼睛露出惊诧的目光。 他猛地拿起半截枪杆,连思索都没有,身形一闪,奔逸绝尘,追风擎电,直接向着李凰珠胸口刺去。 本来两人距离不远,也就一两丈模样,若是赵柽大枪未断,说不得抬手就能够到对方,此刻也只是一跃就到了近前。 这时,李凰珠拄地的秋水长天剑突然弹起,带着排排剑影,如同无数把相同宝剑尾随,握到手中。 她剑抬起,眼中光芒大放,就是面庞仿佛也放起莹白之光,盛衰互闪,十分奇异,伸手只是一剑,就把赵柽袭来的半截大枪杆,再削断一半,只剩下三尺左右模样。 赵柽顿时脸色大变,看着对方那变幻莫测模样,感受那似乎节节攀升的气息,双眼不由眯起,手上不做停歇,只有三尺的木杆一个“夜叉探海”,再度朝对方刺去。 李凰珠剑气如霜,寒光闪烁,往过抵挡,赵柽这时候瞧见李凰珠除了这一只用剑的手臂外,身体旁的地方竟然一点都没动弹,肩头不动,腰身不动,双腿也不动。 他深吸口气,脸上诧异复杂神色更甚,忽然一松手撒开了那三尺木杆,脚下神行百变和暗夜经同时使用,仿佛被抽打得见不到真正形体的陀螺,“滴溜溜”一下就转去了李凰珠身后。 李凰珠的秋水长天剑,瞬间便将那三尺木杆从中劈开,接着看失去了赵柽踪影,也不转身,直接剑出肋下,往后防去。 赵柽脚步不停,他虚影晃动,频繁跳跃,却始终位于李凰珠身后的方向,一道寒芒突从袖中出现,顿时剑气满天,夺命第十三剑应手而出。 他本来根本没打算用剑,更没打算使用夺命第十三剑。 绝艳枪法已经可以对抗李凰珠,尤其最后一招绝艳一枪,已经能够杀死李凰珠,但是他却发现了不对。 本来这一枪确实可以杀死李凰珠,但李凰珠的表现却很古怪,并没有直接身体碎掉,反而如同破茧重生、天蚕再变一般,竟濒死复活,又绽放了冉冉生机。 最为让赵柽不解了是,李凰珠的气息在不停剧烈翻腾,竟然让他隐隐有些压迫感觉,他能感受到对方气血力量从衰竭然后竟爆发开来,更为怪异的是对方的境界,似乎也在向上拔高着。 李凰珠都已经是大宗师了,还能往哪里拔高?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柽这时也不想去纠结什么妖,因为这没有必要,也蕴含危险。 李凰珠是大宗师,而且还掌握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和嫁衣神剑这两门高于武艺的武功,自家本来一枪绝杀,对方合该死掉,却陡生这般情景变化,这是极不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根本不做太深思考,不去考虑,不管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时间思索,这不是考虑的时机,毫不犹豫,迅速彻底的杀死对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此刻他手中已经没有了大枪,甚至连枪杆子都不存在,使用不了枪法,那就只能用剑了。 既然是要快速杀掉对方,他便又直接动用了夺命第十三剑。 本来这剑他是绝无打算使用的,因为这第十三剑实在过于暴戾无状,说是入了魔道也不夸大其词,这第十三剑满是杀机,血腥邪恶,只为夺命而去,若是没有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可以平衡这剑,赵柽绝对不会使用。 可即便有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这第十三剑其实也是不好使出,天长地久不老功长春功可以平复他体内十三剑和气血,但要是使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倒是不会有之前走火入魔那般严重。 眼下他最厉害的武艺就是十三剑,既然没之前严重,那便被他直接使出,只求马上杀死李凰珠。 夺命第十三剑出,剑芒都带着一阵阴森森气息,四周空间都仿佛黯淡了下来,哪怕赵柽练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都还是自家心头一凛。 剑如魔指,直向李凰珠后心,李凰珠不知何故未能转身,只是反手背剑来护。 赵柽这一剑绝不容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不知道李凰珠为何表现这般怪异,但大抵也是和那嫁衣经嫁衣神剑有关,这门武艺邪气,自家哪怕就是拼着受伤也要即刻杀了李凰珠,不然恐有他变。 赵柽这一剑已经使上了全部力量和本领,就是天长地久不老长春滋养的血气,也运用到剑身,一剑刺出,绝无回头,不死不休! “嘡啷”一声响,仿佛魔音淬耳,久久不绝,两剑相交,李凰珠竟然挡住了! 李凰珠反手一剑,背他向前,目不去视,居然挡住了这夺命第十三剑! 但是赵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挡住而已,又未有拨开他的剑。 他手中乃是莫邪,不惧天下任何利器,非是古剑的话全都能斩断,就算李凰珠的秋水长天剑也不在话下。 而且他此刻在李凰珠身后使力,李凰珠就算再如何厉害,又悟了什么本领手段,总是背对,不可能使出所有力量。 赵柽另外一只手猛地向前拍去,这只手连续使出了霸拳、苍穹变、星辰移,三门武艺,全部照着秋水长天剑的剑脊打去。 这三门武艺都是世间一等一的本领,最擅打乱对方方位,转移对方力道,相互配合之下,将那秋水长天剑的剑脊打得不由偏移了一分,莫邪剑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噗嗤”一声,扎入了李凰珠的后心。 李凰珠身体猛地一抖,脸上神色大变,这一刻,她与刚才出剑时不同,竟然所有地方都能够动了。 她眼中本来已经大盛的光芒开始黯淡,低头瞅一眼胸口,一枚冰冷剑尖穿透了出来,光芒凛冽,寒彻骨髓,她神色间有些茫然,有些痛苦,又有些不甘。 终究还是没有彻底迈出那一步啊! 虽然已经摸到了那一步的边缘,可是却没有攀登上去,因为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 时不待我,一切都给别人做了嫁衣,好恨啊好恨! 这时赵柽感觉握剑的胳膊酥酥麻麻,他不敢立刻抽剑,生怕李凰珠不死,或者还有什么玉石俱焚手段,就那持剑探身站立。 忽然,一股明悟直冲上脑海,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些与武学有关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似乎也和李凰珠有关…… 李凰珠脸上出现一丝悲怆,一丝苦笑,一丝解脱之色。 年去年来往复忙,为他人作嫁衣裳。不如仰天出门走,独对春风舞一场。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柽脸上现出震惊无比的神情,仿佛无数炸雷在脑中轰鸣,直接将他震得呆若木鸡。 他手上的剑还在李凰珠后心,有血珠噼啪掉落,他此刻想要抽回剑,却一时身体难动,竟然抽不回来。 李凰珠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悲怆里尽是解脱之意,两颗泪珠顺着面颊缓缓滑下……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半晌过后,赵柽慢慢站直了身子,此刻已经从那明悟之中退了出来,刚刚他感受到了很多武学方面的东西。 于武艺上,于武功上,于气血经络上,于身体力量上。 这些东西似乎和李凰珠有关,隐隐约约,仿佛是李凰珠的武道本领经验,不知道自家为何竟然会悟到。 尤其悟到了一些极特殊的,让人惊讶,让人从没想过的一些武学道理。 这些武学道理奥不可测,妙不可言,简直是不可说,不可言,不可讲,不可看,不可书写,不可教授,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他看着前方已经扑倒在地的李凰珠,神色间一时复杂无比。 立了半晌,叹了口气,他走上几步,提起李凰珠的尸身,向回飞掠而去。 一路之上,赵柽心情难以描述,也如那悟出的武学道理一样,无法言语外传。 片刻回到马兰峰北坡,就看大战正酣。 虽然自家的两面夹击兵多,但无论自在门人,还是虎卫军人,若论真实本领,其实都是要超过这两边兵丁的。 武松虽然也参入战团,但李乾顺身边还有四女,看样子是嫔妃一类,其中竟有一人乃是宗师。 这边赵柽回来,元缨急忙迎了上去,周斗元也过来,瞧见他手上的李凰珠尸首,不由身体颤抖。 赵柽把李凰珠尸体放在地上,淡淡道:“一会将你师傅带回自在门,仔细安葬,不得亵渎!” 周斗元急忙点头:“属下,属下遵命!”说完,跑过去脱下外衫,把李凰珠包裹,又将头盖住。 赵柽转身看向战场,忽然胸中一股暴虐气起,他知道是刚才使用夺命十三剑的缘故。 虽然可以用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化解,但在战上场厮杀也能解决,可以省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气血之力,用去滋补身体。 他伸手从一名军兵手上取过长枪,向前杀入战团,而这时另外三面围山的兵丁也到了北坡这边,两万人从下而上,上方又有赵柽这支军兵夹攻,一时凶威滔天。 没用多久,不过傍晚时分,便已经是大获全胜,俘虏对方几百人,活捉西夏末帝李乾顺! (本章完) 第568章 剑变,境界 元镜?! 元镜是西平军司眼下的话事人? 赵柽懵了一下,连话事人这种久远到几乎忘记的词,都从心底蹦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明镜儿不是跑回神鸷宫养伤去了吗? 赵柽伸手摸着下巴,脸色一阵狐疑不定,双眼微微眯起,露出纳闷的目光。 他再看了一次密报,却没有错,就是元镜,而且密报上特别说明是西夏末帝李乾顺的皇妃。 元镜这个皇妃身份是利益互换的结果,是神鸷宫为了势力进入西夏的筹谋,也是李乾顺为了制衡自在门的手段。 事实上李乾顺身边不少来自国内各方势力集团的妃嫔,目的不一,有的就是真做妃子,算为联姻借势,有的则是起保护作用,例如元镜,还有之前在马兰峰上,他身边那个宗师境界的女子。 可元镜跑去西平军司干什么?还取得了西平军司的控制权?最开始说西平军司改旗易帜,不知落在谁手,如今又打元字旗号,这是元镜复夺过来的吗?可她这是闹得哪般? 赵柽有点想不明白,如今天气转暖,本来是打算过些时日就派人前往收复,既然元镜在那里,算来算去,还是亲自走一遭的好。 叫来二十八,一说此事元缨也愣住,道:“师父,十九姐不会是生气会州之事,想给你找点麻烦吧?” “给我找点麻烦?”赵柽想了想,倒也有可能,元镜无疑是恨自己的,谁叫自己强行做下些不可描述之事呢,简直禽兽啊! 虽然自己也有苦衷,走火入魔被暴戾残虐情绪控制,身不由己,但这件事却终归是错的。 仇视对立,杀了对方都行,但做下这种事情却实属大错特错,哪怕到后来元镜半推半就,可并不能掩盖他罪过犯错的本质。 叹了口气,赵柽道:“过几天随我去瓜州,劝说一下你十九姐,身为女子,举什么旗号,占什么地盘,赶快回元家来吧!” “噢噢……”元缨眨了眨眼:“我知道了师父,带元夏他们几个吗?他们眼下也都来了兴州。” 赵柽道:“带上好了,还有周斗元,耶落菊两个,对了,你再去李彦仙那边,把野利明英也叫出来,他们自在门亲传的几人都带去。” 元缨嘟囔道:“这些野丫头,叫她们……对了,师父,我又创造了几招剑法,师父评鉴一番?” 赵柽瞅了瞅她,不孝徒儿又开始搞事情了,明知他“不懂”剑法,还叫他评鉴? “额……打来我看。”赵柽缓缓地道。 “好嘞,师父!”元缨说着“噌”地一下窜出了大殿之外,赵柽在后面慢慢跟上。 这时冬日暖阳,元缨手持秋水长天剑,捏一个剑诀,立于殿外空地。 “师父,我此番创造的剑法共有五招,第一招叫做颠倒乾坤、第二招叫做倒转阴阳、第三……第三到第五招还没想好名字呢。” “呵!”赵柽淡淡一笑,背负双手,站在阶上,向前望去。 元缨手上寒冰般长剑亮如白焰,“嗖”地一招便使用出来。 赵柽这时倒也看得仔细,只见不孝徒儿这招声势极大,也颇有一丝凌厉,倒比之前的“剑舞”有些进步,不只是花哨好看动作。 但这招虽然堪堪能用,却破绽不少,真要打斗起来,威力没多大不说,很可能还会阴沟里翻船,根本配不上“颠倒乾坤”这么霸气无双的名字。 接着是第二招“倒转阴阳”,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版本,就是第一招换皮不换骨的再现,也能够用,可虚张声势成份要多过实际效果。 看这逆徒耍得高兴,赵柽有点脸黑,练枪时怎么没见这么乐过? 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不凭借枪道天赋能这么快上小宗师?说不定得猴年马月,更勿提以后晋升宗师了。 元缨第三招平平无奇,不如前两招,有些狗尾续貂的意思,接下来的第四招更是仿佛生拼硬凑,就是想要凑出个数目来。 赵柽心想,怪不得只有一二招起了名字,这逆徒也知道后面的太过差劲,没脸起名。 说着使用了第五招,却是十分狠厉的一剑,角度刁钻,变化极大,但就因为这种变化,人力往往难以达到,所以转圜之间漏洞百出,甚至元缨还“哎哟”了一声,显然是做不到心中预想效果,扭错了筋骨,疼得叫出了声。 赵柽却扬了扬眉,这一招…… 这逆徒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招式?这不是胡闹吗!人身正常情况下根本使不出这种招式啊,就如踢腿正常只能最远到脑旁,她却偏要踢到后腰那里,这如何使得?真是疯魔了! 赵柽摸着下巴,脸色复杂,这招有些异想天开,不过……若真能实现,那里面的一些变化倒还有点意思,可圈点一番,甚至倒也可…… 他突然神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起来,就连元缨耍完剑,喊他也没有回话。 “师父,你发什么呆呢?”元缨连叫了赵柽几声,看他没有反应,不由有些害怕。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元缨小心翼翼走上前,看着赵柽,拉了拉他衣袖。 赵柽这时微微吐出口气,方才恢复了动作,开口道:“第五招使得不错!” “第五招?”元缨本还纳闷,想问赵柽刚才怎么木头人般,一听第五招顿时有些着急,这招是她为了凑数硬编造出来,当时只想着厉害,却没想到有些变化根本使不出来,赵柽说好,不由觉得是在暗中点她这招不行。 元缨不服气道:“师父能看出剑法好坏?” 赵柽斜睨她一眼,冷笑道:“为师就算不用剑,可却是半步大宗师境界!” “噢噢,徒儿知道了……”元缨立刻无言以对,毕竟上了宗师就有一通百通的本领,哪怕从没用过的兵刃,也能通晓其中五分路数道理,更何况赵柽已经是半步大宗师了。 只不过她依旧不服,此刻心中暗想,哼,等我宗师之后,定要和师父比试一番剑法,师父就算境界再高,通晓了百兵,但自家的剑法天赋好高,师父只用剑也未必就能胜过自己。 赵柽瞅出她的小心思,哼了一声道:“二十八,第五招不错,回去多想想,就按照第五招琢磨,看看能不能再多创出些来。” “啊?”元缨一听傻眼,这第五招是她瞎编出来的招数,正常人里只怕大宗师都使不出来,因为里面的动作太违反人体规律了。 “好,好吧……” 看着赵柽严肃的神色,元缨心想师父没有眼光,居然会觉得这第五招好,那回去胡乱编一些糊弄他就是,反正按照第五招来,都是些真正使不出来的招数,毕竟想要特殊厉害,有时候想得就天马行空,人所不能。 她怕说编不出来赵柽斥责,就随口答应,赵柽又道回去练枪,这便转身,一溜小跑回了自家住处。 看着逆徒离去,赵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神情,他刚才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事来。 元缨创的第五招,虽然正常情况之下绝不可能用出,但有一种特殊情形却是可以使用。 那就是同时在运转苍穹变的时候! 苍穹变是一门极度残忍撕裂的武艺,从第一路开始,就有走火入魔危险,随着境界越来越高,身体扭曲变化的本领就越厉害,但走火入魔的危险便成倍增加。 这门武艺理论上可以练到第七路,但也只是理论而已,就连创造这门武艺的那位波斯贤者,自家都没练成过,只是推演出了第七路的方法,觉得该有第七路境界。 而实际上第六路便已经成为了巅峰,极少有人练成,五路上六路时便多少英雄豪杰殒命身死,更勿论传说中的七路了。 这门武艺可以改变人体筋脉骨骼状态,初时大抵如同江湖秘技缩骨功一般,可以通过锻炼,强行并合筋脉,拉近骨骼,更改身躯形状。 不过这只是低级时,到了高处,就能随意改变筋脉长短,骨骼前后,关节反正,可以把手腿延长或缩短三寸,可以反关节扭动腰身,出去拳脚。 可不要小看这延长缩短三寸,真正过招之时,一寸都可以致敌死命,更别说三寸了。 至于反关节扭动腰身,就是之前所说一脚最高也就踢到脑旁,但是使用苍穹变,这一脚从前面踢去,不但可以到脑旁,甚至都会踢到自家后背了。 若是以苍穹变做基础,那么元缨所创的第五招剑法是可以使用出来的。 当然,也不是说什么随意创造的东西都能使出,太离谱的自然不能,要符合苍穹变自身的极限,超过这个极限肯定不行。 赵柽第六路苍穹变大圆满,那么极限就在这第六路本领,第五招剑法可以使用。 看着元缨走了没影,赵柽袖中寒芒一吐,莫邪剑现形,然后身子微微一晃,冬日暖阳之下,恍如光影芒斑离开了殿阶,到了下方空处。 只见他瞬间就用出第五招,不比元缨只能使出一半,剩下的明显做不到只好中途罢手,而是全都使用了出来。 这第五招全部使出看起来十分别扭,有些不似人在舞剑。 以往他用苍穹变大多是配合拳爪腿脚之功,虽然有时也持剑,但却是正常的剑法剑术,借用手臂突然探长等本领,增加剑器伤人几率,却从没耍过这种本身就不符合人体规律,而是和苍穹变一样癫狂的剑法。 一招使完,赵柽站立不动,这招荒唐,正常人使用不了,他使用出来并无如何厉害,只是这招有些微细节可以圈点,细想之下,有些意思。 赵柽站在那里琢磨,忽然体内一阵蠢蠢欲动,气血鼓荡,竟然是夺命十三剑蠢蠢欲动。 他不由皱了皱眉,本来以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平衡这剑法和血气,再无暴动征兆,怎么突然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但他只是微一琢磨,就不由露出惊讶表情,莫不是这第五招牵动了夺命十三剑的剑意? 夺命剑法乃是最上乘的剑术,原本其实还属武艺,但是到了第十三剑这时候,已经半只脚迈入武功的范畴了,因为已经可以配合体内气血进行转换战斗,剑式之上滋生了剑意。 赵柽心头疑惑,这元缨的第五招分明是胡编乱造、天马行空般想象出来,为何会牵动夺命十三剑? 原本他创出这第十三剑来已经觉得夺命剑法到头了,已经是此套剑法的最后一招,绝无可能再有后续。 而第十三剑的厉害程度,自家半步大宗师都掌控不了,也侧面证明了这点。 十三剑明显是对标大宗师境界的,可眼下居然还会牵动,这又怎么可能? 大宗师应该已经是武学最高境界了吧? 赵柽想着想着忽然“啊呀”一声,念起一事来。 他想到在马兰峰上与李凰珠一战,最后一剑杀死李凰珠之时,顿悟当场,脑海中生出许多武道经验,十分玄奥,仿佛是李凰珠传教一般。 这些武学经验中有十分复杂难明的,其间道理似乎比大宗师的境界还要高超,分明不是大宗师所能掌握,这么看来…… 莫非武学一道,大宗师之上还有境界不成? 若是还有境界,怕就不是武艺了,那应该属于武功了吧? 本来夺命十三剑是该没了,因为人力有穷尽,第十三剑已经是人力极致,但是,倘若加上苍穹变这等癫狂手段,打破人体经脉骨骼极限,岂不是说夺命剑法还有后续? 赵柽心中疑惑万分,难不成还有夺命第十四剑不成? 本来以人之身体构造来看,是不会再有了,走夺命一路真意剑髓的话,第十三剑已经到头了,但以苍穹变这种撕裂手段培植,竟可以还有第十四剑吗? 赵柽微微有些激动,虽然他现在依旧稳固半步大宗师,还没有去重新登上大宗师境界,但是不是代表自家能创出第十四剑来,那么大宗师之上的境界也有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赵柽叫元缨练枪之余没事便造剑,然后舞给他观看。 元缨欺负师父不会剑法,只靠境界对剑道半通不通观不明了,就胡乱编剑乱打,有些实在太过离谱,就算赵柽用苍穹变都使不出来。 赵柽黑脸斥责她乱造,元缨急忙再编些不算太过分的给赵柽,暗里偷笑师父还是不识剑,只靠境界观看难成。 赵柽不管逆徒什么想法,自家思考,又触类旁通,再看逆徒胡乱编造的东西,捡里面有些灵气的去瞧,心中对夺命剑法领悟愈发深厚起来……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已经临近二月末时间,到了可以用兵之时,这天赵柽下令点上五万军马,直奔西平军司征讨而去。 (本章完) 第569章 临城,一战 西平军司位于河西之地的最西方,南面和陇右交界,前边与北面同回鹘相邻。 西平军司治所瓜州,再往西则是重镇沙州,就是后世的敦煌。 沙州再往前,上方是玉门关,下方是阳关,二关平行。 正所谓:不识玉门关外路,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三叠,玉门绝唱。 大军五万,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出西凉,过甘州,这日来到肃州城外。 肃州和甘州同属甘肃军司,其中甘州乃是治所,肃州则与西平军司交界,就是后世的酒泉。 此时肃州的守将是镇三山黄信,看到大军到来,急忙出城迎接。 赵柽这番除了元缨些人外,还带了鲁达、武松、秦明、花荣、郭盛,另有偏将解珍、解宝。 说话间进入城内,赵柽坐在议事大堂听黄信汇报军情。 西平军司那边动静都是黄信派斥候打探,然后直送到兴州,所以黄信最为熟知。 只听他禀报一番,言道瓜州原本兵将不多,后来改旗后招了些人马,不过大抵沙盗。 沙盗就是沙漠上的马贼,瀚海响马。 这些沙盗哪的人都有,党项、高昌回鹘、早年被童贯带兵打散的黄头回鹘、龟兹国旧部、草头鞑靼、甚至也有汉人。 西北沙漠极多,原西夏就有两大块相临,回鹘那边更多,这沙盗熟悉地形,适应瀚海环境,不但截杀过往商旅百姓,有时候就连些镇子小城,或者小军营驻地的主意都敢打。 西平这边除了一些古城是砖石所建,代代修葺,千百年屹立不倒外,下面的小城其实都是土城。 土城就是土胚沙城,说是城,不过个堡子,里面并不十分大,防御也差,沙盗时常抢掠攻打。 至于小军营驻地顶多几十兵丁,少的十来人也有,都是打探消息,或者作为旗兵驻扎,沙盗也会攻击这种地方,以补充队伍里的军需兵器。 所以在这西北,尤其深入到贺兰山往西,直至回鹘的境内,沙盗都属凶悍存在。 赵柽道:“瓜州乃正统军司,怎么会招些盗贼?” 黄信道:“属下听说那西平军司副统军早便和沙盗勾结,兴庆府被王爷攻下后,这边得到了消息,副统军就杀了都统军和监军,自立为主,然后招沙盗入城,收为部下。” 赵柽点了点头:“那后来……” 黄信道:“后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乾顺的妃子元镜过来,夺了瓜州,杀了副统军等人,连带着常乐城、沙州,边境处的玉门关等地都平复了。” 赵柽道:“都平复了?这却是有些手段,她又无兵,怎么平复的?” 黄信道:“王爷,属下虽没亲自过去见证,但听闻此女手上还是有支兵马的,都是女子,号称明镜军。” “明镜军?”赵柽闻言皱眉:“怎么还自家组建起军队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信哪知道赵柽和元镜的纠葛,顿时不晓如何做答。 旁边元缨道:“十九姐原本就有亲军,而且在神鸷宫还有许多手下,天山东麓的庄子都听神鸷宫的,人丁也不少。” 赵柽面无表情,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元缨眨了眨眼,小声道:“师父要去和十九姐当面说,她才能明白。” 赵柽哼了声:“说甚么说,要打的才能长记性,明日兵发瓜州,我倒要看看她作什么妖呢!” 随后赵柽带人去查了一圈这肃州城防,肃州并不比甘州小,两个都是古城,但甘州乃是治所,又曾升府,号宣化府,人口多于肃州,繁华程度也胜过肃州一些。 看过之后,再检兵验马,足足到傍晚才结束。 接着便排宴席,犒赏一番军事,月上柳梢安歇起来。 第二天上午,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直往西平军司的瓜州方向而去。 瓜州距离肃州不近,足足有几百里路,大军一天难以到达,晚上觅一地扎营结寨,休息后第二天继续上路。 足足行了三日,才踏入瓜州境内,这片荒瘠,派了斥候前面打探消息,军马暂在三十里外停下。 到中午时斥候回报,瓜州城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应该已经探到大军前来,把四城紧闭,做出防守姿态。 赵柽思索,按照黄信之前的信息所示,整座西平军司也就万人左右规模,这还是吸收招揽了几伙规模较大的沙盗后人数。 若是再分去常乐城、沙州、玉门关,那么瓜州内人数绝对不会足万,估计也就八九千模样。 阳关此刻荒芜,西夏并未经营,其它三地按五七百的兵丁计算,那么瓜州顶多也就这些人。 这些人是很难守住五万大军攻城的,原因很简单,这八千多人里怕除了老弱就是沙盗。 毕竟西夏不说精锐,就算是壮年也都调往大宋边境一线,这后方之地不会放善战的军卒,而回鹘应对黑汗都应接不暇,不可能进攻,只要有人守城就行,一些本就弱病或者前线退下来的,就都在这后方养老了。 至于沙盗本身不会防御什么城池,不直接弃城而跑就不错了,原本的老弱病残也不好守。 赵柽想到这里,便下令大军平推过去,就要直接以势压人,快速拿下此城,二擒明镜儿! 瓜州是古城,汉武帝置河西四郡时,瓜州为敦煌郡三县之地,两晋沿袭汉制,隋置长乐郡,唐武德五年改称瓜州,一直沿用至今。 大军在瓜州城前五里扎营,随后趁着天色未晚,赵柽叫秦明、花荣带着砲车前往城前打上一番。 这瓜州虽然在荒瘠之地,但却并非旱城,旁有一河,名曰踏水,乃是发源于祁连大雪山北坡冰川群,水流不小,泽润几百里地界,瓜州据此建了护城河。 秦明、花荣立功心切,带领五千兵马拉着砲车过去,略微观察一番上下地界,便开始令军兵发动飞砲,乱打起来。 那瓜州城多少年未遭战事,城上守兵大多数没见过此种阵势,尤其沙盗哪里肯真心防守,立刻就是一片哭爹喊娘之声,跑走了一半还多。 秦明在城下哈哈大笑,道:“舅哥,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攻城,我看有八成把握可以直接拿下瓜州!” 他的妻子是花荣妹妹,当时宋江做媒,是以如此称呼。 花荣谨慎,想想摇头道:“此事不妥,就算能够拿下此城也不好擅自行事,此刻不比之前散漫,还是回去报与王爷知道情况,看王爷命令打算。” 秦明也觉得有些唐突,闻言改口道好,便再指挥打上几砲后,就要带领军兵回归大营。 就见这时花荣摘下背后宝雕弓,箭壶内拈出一根狼牙箭,瞄也不瞄,轻舒猿臂“嗖”一箭放出,电光火石速度,那城头大旗传来“嘎嘣”声响,从中折断。 秦明叫道:“舅哥好手段!” 花荣笑道:“可惜没有主将,不然直接取其性命!” 两个带兵回去,看到赵柽,报告之前情况,赵柽点头:“休整一夜,明日攻城,定要一天之内拿下这瓜州!” 晚上无话,严防死守,也没有人前来偷营,直到第二天清晨。 赵柽调兵遣将,中军推进,两翼包抄,直奔瓜州城而去。 那瓜州城上这时倒比昨日多了些人口,也摆下些木桩板盾防御箭矢飞石,但在赵柽看来却是乱七八糟,全然不成章法。 就在大军列出架式,意欲攻城之时,忽然那城中传来一阵号角声响,接着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出来一支队伍。 这支军马还算精神,打着元字大旗,旗下为首的一名女将,头戴凤翅帅盔,上缀一十八颗红绒球,身着紫花战袍,内衬鱼鳞细铠,容颜绝色,细眉高挑,双目寒光逼人,骑一匹桃花马,手使一口九凤朝阳刀,后面紧随不少女兵女将。 赵柽见状双眼眯起,这不是元镜又是何人,怎么还带兵出来,难道想要斗将不成? 不过他此刻没有和对方斗将心思,更何况元镜乃半步大宗师,哪怕在马上,恐也无人是其对手,真要斗将,自己这边折损了不好,那边闪失了也说不过去。 元缨道:“师父,十九姐这是想干什么?” 赵柽想了想道:“二十八你去劝说一番!” 他下令前军不可轻举妄动,元缨上前说话,距离太远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只是片刻元缨苦着脸回来,对赵柽摇了摇头。 赵柽道:“如何说?” 元缨道:“十九姐不听我话,叫师父你自缚阵前求饶!” 赵柽顿时怒道:“这婆娘莫不是疯了,还叫本王自缚求饶,她想要干什么?” 秦明不知二人纠缠,见状立刻请命:“王爷,待属下前去擒拿此女,给王爷解气!” 赵柽眯了眯双眼,瞅瞅秦明。 花荣也道:“王爷,属下也愿前往!” 赵柽眉梢挑了挑,没有言语。 元缨在旁边着急道:“师父,不能打呀!” “呵!谁说不能打,谁说不能打!”赵柽闻言冷笑起来:“秦明,你去擒那女子……记得不能伤她,必须活擒!” 秦明立刻抱拳大声道:“是,王爷,属下定不负命!” 说着他打马出阵,待走出没多远后面便再次传来赵柽声音:“记住,倘若不敌,立刻回来,千万不可恋战,折损自家性命!” 秦明心中暗想,王爷也忒瞧不起自家,对面不过弱质女将,自家怎能不敌? 他毫不在意,纵马上前,直接冲过去大喝一声:“妖女,还不下马受擒,饶尔不死!!” 元镜手持九凤朝阳刀,看对面阵中闯出一将,生得虎头豹眼,骑匹黑马,手舞一根狼牙大棒,不由道:“哪里来的莽夫,赵柽怎不敢出来见我!” 秦明大吼:“我家王爷怎得空理你这妖女,还不看棒!” 他将狼牙棒斜刺打去,却瞧对方那口绣刀往上一迎,竟然有着天大的力道,“嘡啷啷”一声巨响,火花乱飞,直接磕开了狼牙棒。 秦明顿时感觉虎口裂血,手上大棒拿不稳当,对面九凤朝阳刀抹脖而来,唬得他急忙后仰,用棒去迎,这一下又是没抵过对方力道,狼牙棒被扫中脱手,飞出三丈多远,吓得秦明魂魄俱飞。 赵柽在后面观战不好,立刻道:“鸣金收兵,让秦明回来!” 这边锣声响起,那头秦明趴在马身,心中慌得犹如鹿撞,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大力,不似常人,自己居然无法抵挡。 元镜那里纵马过来,就想要擒捉于他,不料对面阵内,“嗖嗖嗖”连续三支冷箭射出,既准又狠,都直奔她而去,竟然是花荣放箭搭救秦明。 元镜拨打羽箭,那边秦明已是赶回了阵内,虽然逃得性命,却是心有余悸,此刻醒悟赵柽提醒他缘由,竟是这元镜武艺太高,不然他就是力大无穷之人,还能打掉他手上狼牙棒,岂非武艺通天? 这时元镜在前面叫阵:“赵柽,你可敢出来与我决一生死!” “你莫非胆小如鼠?” “你不敢出来对仗吗!” 赵柽阵内脸色阴沉如水,淡淡:“这婆娘实在太过狂妄,居然敢和本王叫嚣挑衅!” 旁边鲁达道:“王爷,让属下出去擒拿镜妃可好?” 赵柽不语,郭盛道:“王爷,不如弓箭开路,大军直接冲杀过去,谅她武艺再高也抵挡不了,不被捉拿,也要退回城中,彼时正好攻城。” 赵柽微眯双眼,元缨道:“这样不好,唯恐伤到十九姐呢。” 众人这时哪怕再傻,也看出蹊跷,自家王爷恐怕和这元镜有些什么干系,顿时都不再做声,只等赵柽决断。 片刻后赵柽深吸了口气:“此女于外,不好攻城。” 元缨道:“就是,就是,师父你来又不是要杀十九姐的,是来……带回十九姐,顺便收西平军司。” 赵柽看了她一眼,道:“本王不好亲自上阵,与她厮杀,岂不堕了身份?” 元缨点头如小鸡啄米:“师父说得对,师父什么身份,怎好亲自对战。” 赵柽皱起眉头,哼了一声:“传本王军令,今日暂且收兵,明日再行攻城……” (本章完) 第570章 天山神鸷宫 (马上改错字病句,拜谢大家了) 第二日,大清早赵柽便起来调兵,只看三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好比猛虎精豹抖擞,兵器夺目,闪耀也似冷玉寒冰。 点齐众将,一起出营。 刚至瓜州城前,还未等下... 这也怪柳君枝,原本他是说衣柔年龄比菱儿大,却没有说清楚,他以为菱儿能听懂。 看来以后还是先跟席尔保持些距离吧,否则让别人误会就解释不清了。 这一消息让冒顿好不容易收拢的匈奴大军,军心立刻也跟着振奋起来。 越来越多摇摇晃晃,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活死人争相扑咬他们的脖子。 只有柳婉儿很担心,暗自着急。公主毕竟是天家的人,得罪了公主,就是伤了天家的面子,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唐云还把烧烤店的烧烤炉装了四个回去,若是冷冻达到在乐园那个级别,是很有必要多少几个炭炉的。 黄莹莹吃了脱骨丹,修为直接到了元婴期。她算是这些人之中最厉害的一个。可是黄莹莹还是摇了摇头。 翌日,韩来自榻上悄然转醒,轻咳两声,撑身坐了起来,瞧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只怕将近正午了。 现场一片混乱,唐云和陆川等剧烈的震动颠簸停止之后继续朝驾驶室走去。 “看得出来了。”陆川走进几步,看到里面的情形,屋子里似乎没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紧接着阳光缓缓的照在我的身上,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了。说实话,现在我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 强大的力量在霎那之间爆发。似乎是,骤然凝缩成了一个点一样。 他化被动为主动,反手就扣住她雪白的皓腕,秦忆烟微微一怔,随即使了一个眼神给他,示意他有什么话出去说。 “就到华阳路和莲花路的交叉口哪儿吧,我在哪儿等着你。”我说道。 郝芸情绪低落的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就算是在留在这里也问不出有用的线索。 “臭老头!你敢看不起我儒家?”一个白衣青年缓缓地走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的不屑。 甚至说苏清雅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很少听到苏清雅口中去吟唱咒语,就算是吟唱咒语,基本上也是非常短暂,可是现在,苏清雅口中出现的,却是我想象不到的长的咒语。 他讲的很清楚,可是听在自己的耳朵里,却是觉得心酸不已,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梁无忌平生抱有大志向,希望能够有大作为,期待可以功成名就、封妻荫子。 “什么问题,罗生你说说看,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看到罗生的神情,布尼尔也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 白招弟哪里见过修整的这么漂亮的院子,进来腿都不知道要怎么迈了。 邹印阳眼神一变,他早就听说过禁地的可怕,所以在闯入禁地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其中包括,区间直曲线长度,曲线要素,包括曲线的半径、圆缓曲线长度、曲线超过等一些数据,都在图纸上标记的很清楚。 想到这儿,他心中暗喜,将苏季结印的手势牢记在心,掉头飞了回去。 不过这并未能影响到音羽,原力战士的夜间视力要比普通人强不少,甚至都能媲美一些夜视仪,根本就不畏惧这种程度的黑夜。 第571章 思过崖人行 赵柽看清华到来,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笑道:“清华姑娘,旧岁敷川离去,别来无恙否?” 清华瞅他神态自若,昂首挺胸,悠然自得,未免气得小脸发青,道:“你,你还讲不讲道理,怎么追来天山了,莫非是想逼死我师姐吗?” 赵柽伸手摸摸下巴,奇道:“清华姑娘何来此言?明明是元镜跑去占了西平军司,本王收复土地而已,哪里有逼迫一说?” 清华急得跺脚:“不管那些,你如今带兵来了神鸷宫,不是逼迫又是什么?” 赵柽摇头,打了个哈哈:“元镜现在何处?” 清华道:“师姐被师父囚禁起来,不许出去。” 赵柽纳闷道:“澹台长夜囚禁元镜做甚?” 清华咬唇道:“我不知原因,师父说要按门规处罚师姐,至少要面壁十年呢。” “面壁十年?”赵柽双眉一扬:“这是什么规矩?所犯何错不说,竟还限制自由?” 清华道:“门规之中确有这一条,师父照门规却没有错,就是不知师姐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要依着这条处置。” 赵柽皱了皱眉,忽地冷笑:“犯什么也不能依此处罚?你师父好大的胆子,本王一路追来都没有伤害你师姐,她居然敢这般处置?本王的人她竟然也敢囚禁?你带我去找元镜!” “啊?”清华闻言顿时一愣,暗想师姐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不过她惦记对方,道:“你,伱要救师姐出来吗?” 赵柽道:“自然救出!” 清华道:“可是,可是师父她老人家……” 赵柽大手一挥,打断她的话:“你师父识趣还好,若不识趣,胆敢违逆不服本王命令,今日大军过后,神鸷宫必将不复存在!” 清华一时神色仓皇:“你,你怎可以此压人……” 赵柽瞅她:“清华姑娘,你带不带路?你若不带路,本王指挥人马进去寻找,恐是破坏更大,杀戮更多!” “我,我……”清华进退两难,不带路害怕赵柽直接挥军杀进,烧杀劫掠,带路又怕师父怪罪,说她与对方暗通款曲,背叛师门。” 见她不语,赵柽知其所想,冷笑一声:“我手下五万大军,一进一出,这神鸷宫怕就要被夷为平地,只剩瓦砾灰土了!” “我,我带你去还不成吗……”清华闻言嗫嚅道:“你可不能乱杀无辜。” 赵柽道:“这却不好说,本王行事,向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里面人听话还好,不听话本王便也只有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他此刻其实心头疑惑,不知元镜为何会被囚禁,思忖当年乃澹台长夜送其入宫,可能与西夏覆亡有关,而夺取西平军司估摸也为其授意指使,如今得而复失该有干系,想到此便有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澹台长夜打的什么意图?若是想要复辟西夏,那么就断不可留,什么江湖门派,什么西北大宗,铁蹄之下也不过齑粉一般尔。 “我,我会劝说他们的……”清华此刻没旁的法子,只好答应下来,前边带路。 赵柽率领元缨、鲁达、武松、周斗元几个,军兵带了五千,剩余的几万大军则继续四周围着,将神鸷宫包裹铁桶一般,水泄不通,鸟都飞不出去一只。 在众女兵的怒目而视下,赵柽负手走进山门,看这神鸷宫内建设豪华奢侈,雕栏玉砌,不少地方依山麓而设,巧夺天工,既宏伟又险峻。 赵柽瞧向旁边清华:“元镜在什么地方?” 清华道:“师姐叫师父关到主宫后面的思过崖顶,那有山洞,以往便有犯错亲传弟子在这处面壁。” 赵柽冷哼:“本王看澹台长夜是活腻了,怎么不自家去面壁!” 元缨边上道:“师父,十九姐好可怜,要在山洞内囚禁十年呢……” 赵柽瞅她一眼,淡淡道:“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居然让本王自缚阵前!她当日直接降了哪里还有这些是非!” 元缨小声嘀咕道:“十九姐怕是,怕是抹不开脸皮吧……” 赵柽沉着面色不说话,继续向前走,这时两旁陆续有宫内弟子跑来,全被军兵放一波弩箭,然后逼迫一旁,鲁达带人看守。 没片刻,前方出现一座宫堂,结珠雕玉,红柱翠瓦,气派辉煌,正是神鸷宫主宫。 后面军兵冲过去,堵住各处宫门,然后武松一脚踹开正面,露出里边情景,只看八角宫灯悬上点亮,兽身熏炉冒着袅袅青烟,风铃于梁微微发音,清风对面轻拂过来。 赵柽道:“搜!” 片刻完毕,这主宫之内竟无一人,赵柽看向清华,清华讷讷地道:“后门出去不远,就是思过崖上峰路径。” 赵柽冲武松示意,武松开道,领人出了这神鸷宫后门,入眼就见豁然开朗,十分宽敞,竟是白石子道直接铺到崖底。 不过就在十几丈外的松树下,正站一人,这人五六十岁模样,微阖双目,身穿灰衣,手上拿着一把虎爪。 虎爪这兵刃属于奇门之列,比剑稍微长些,正前方是一只铁铸的爪形兵头,下连绷线,可以通过勾动绷线,收缩兵头的五只爪指,进行抓捏,一但捏上,就是骨断筋折下场。 这人此刻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宫内出来众人,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赵柽背手停下,对旁边清华道:“什么人?” 清华早便瞧见,这时看那人睁眼,不敢再去望树下,小声说:“是皇甫亮师叔,宗师的武艺。” 赵柽点了点头,尽管神鸷宫是自在门脱胎而出,但有些习俗却和自在门不同,每次更换掌门时,同代弟子虽然也有离开远走,却并非限于门规,只是出徒下山,还有个别留在门派之中不动。 神鸷宫奉行长老制度,个别没走的亲传便会充做长老,而且还会招收些外面之人进门帮衬,也是长老职务,林晚风便属于这种。 赵柽眯眼瞅向皇甫亮,摇了摇头:“兵刃越怪,死的越快,虎爪这东西可不好玩,没想竟在这里看见。” 清华不服,道:“哪有这种道理。” 赵柽不理他,对武松道:“二郎开路,驱走此人,若是不识抬举想要阻拦,打死便是!” 武松抱拳窜出,就看那皇甫亮见他过去,从古松之下“蹭”一声纵至道上,手中虎爪向前一点:“止步!” 武松皱眉:“不让路打死勿论!” 皇甫亮恼道:“宋廷鹰犬,何故来我神鸷宫撒野!” 武松哪肯与他废话,双刀飞起,雪片一般就杀了过去。 皇甫亮身为宗师,不肯示弱,脚下如风,虎爪发出呼啸声音,两人立刻战至一起。 武松虽然入宗师时间不长,但他天分太高,身上不少武艺并非师传,全是自家观看飞禽走兽,云卷云舒,触类旁通创造出来。 也就是说他并非宗师甚至连小宗师都不是之时,就开始自己创造武艺,并且一半凭幼年所学,一半凭自家创造,靠这些就升上宗师之境。 小宗师之间有强弱之分,宗师也一样,哪怕积年,也未必就压过新晋,还是要看真正本领。 而武松就属于那种本领太大,手段极强的宗师了,皇甫亮虽然进入宗师比他早,但真正较量起来,却是有所不如。 就看此刻武松两口钢刀上下翻飞,好如一团琼雪,光芒晃眼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皇甫亮却是一交手就直接落入下风,那虎爪虽然有特殊功能,但哪里有两口钢刀灵活快速,左支右绌下,额上冒出细密汗珠,若不是仗着步法奇妙,恐怕不出十招就要被武松剁于刀底。 赵柽在后面点头:“二郎武艺又有精进,怕是以后还能够再迈出一步半步。” 元缨道:“武将军刀法精妙,不弱于徒儿的剑法!” 赵柽瞅了瞅她,没有言语。 就在这时便听“哐啷”一声响,皇甫亮手中的虎爪竟然被武松钢刀磕飞,他大叫一声,身子便往后退。 清华见状惊慌起来,脸色苍白道:“你说了不会杀人的……” 赵柽冷哼:“不识抬举的废物,留之何用!” 那边武松几步赶上,双刀齐举,“嗖嗖”乱响,便是斩個爽快。 随后回来复命,赵柽点头,继续往思过崖下去。 待临近那崖底之时,就见自旁边的大石砬后闪出一人。 这却是名身穿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后背负一口长剑,伸手抚须,一派仙风道骨。 赵柽瞧向清华,清华道:“是,是刘师伯……” 赵柽打量老者,老者也望向他们众人,赵柽冲清华问道:“什么武艺境界?” 清华道:“刘师伯也是宗师,你先不要叫人动手,我去和刘师伯说话。” 她怕赵柽再行杀人,那她就要彻底背上叛变宗门的罪名,必竟人是她领进来的,那么多弟子都瞧到,虽然说没有她赵柽一样带军进入,可事情却不能那么讲,她此刻在队列之内,就有背叛嫌疑。 上前几步,清华呼唤:“刘师伯,你老人家在此处做甚?” 老者看了眼她,神情冷淡地道:“你还问我?你身为掌门弟子,为何却在宋军行列?” 清华顿时汗颜,道:“我,我要去见元师姐。” “元镜?”老者闻言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之后落于赵柽身上:“怕并非你要见,而是宋贼中有人要见她吧!” 嗯?赵柽那边闻言皱起眉头,这老者有所指啊,难道……元镜被囚,不是因为西夏国事,或者西平军司得而复失,而是与他有关? 可这又怎么可能,他和元镜之事没有人知道,元镜更不可能自家说出去,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他一男子也就罢了,身为女子,又是名义上的皇妃,一但传扬出去,哪怕党项风俗比大宋开放,也还是不好做人了。 可他没说,元镜也不说,对方怎么会冒出这等话语?这不符合情理啊! 本来赵柽想清华若是劝说不动,就叫武松去应对这老者,但此刻心中生出疑惑,便自家向前迈出一步。 清华虽然之前觉察自家师姐和宋王暧昧,但也没想到旁事上去,此刻听得刺耳,不由小声道:“刘师伯,这是哪里的话呢……” 老者冷哼一声:“有些事情谅你也不知,那逆徒做下的好事,背叛师门,败坏门风,与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前面一道身影闪来,顿时“啊呀”大叫,伸手去抽后背上宝剑。 他入宗师境界二十载,一身武艺早就出神入化,但是手搭上背后剑柄,往外拽到一半之时,忽然眼前一花,接着抽剑之手如遭油锤重击,那本来已经拽出一半的宝剑“噗嗤”一声,又没回剑鞘,发出难听的仄鸣,竟然是直接被打压了回去! 他心中大叫不好,急忙用手护住身前,然后便欲往后退却。 可是那过来身影,奇快无比,拳、掌、指接连变化,刹那打在他胸口之上,他顿时感觉浑身酥软,再无一丝一毫气力,接着那身影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处,将他向上提起,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刚才说什么?” “呜呜呜……”老者目眦欲裂,此刻已经看清,前面正是那宋军带头之人,若是没有猜错,肯定就是宋国秦王,他立刻鼓瞪眼睛,用尽浑身力气蹦出几个模糊不清字来:“说什么……你们做的好事……别以为……” “什么好事?”赵柽愈发不解,虽然老者说得不清,但肯定是他与元镜之间事情泄露,可怎么就会泄露呢? “什,什么好……事,你这宋贼焉,焉会不知!”老者拼命挣扎,但赵柽手掌如同铁钳,他又哪里能够挣脱得开,不由继续喊道:“别……以为你们勾搭成奸,无……无人知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说着忽然张了张嘴,一口血箭喷出,竟是黑色散发腥臭,显然有毒,不知是门什么功夫。 赵柽反应多快,一偏头就躲过,然后脸色寒冰般冷冷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乱说那就去死!” 说完“咔吧”一声,直接捏碎了老者喉骨,随后将尸身甩开,抬头望一眼那登崖之路,沉声道:“都随本王上山!” 言罢,一马当先,往思过崖上方而去…… (本章完) 第572章 天山七剑,神鸷七子 赵柽神色凝重,心中复杂。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乃至于和元镜的关系被人洞察,竟致对方遭遇面壁囚禁,还要十年之久。 他脚步加快,迈去上崖之路,众人急忙跟起,浩浩荡荡,直奔山顶。 这思过崖上山之路并不陡峭,有些和缓,甚至还有小平坡之类地方。 走不过短暂距离,就看前面忽然跳出两人,一高瘦似竹竿,一矮胖如地虎,两个高叫:“宋贼止步,再上前须纳命来!” 清华急忙提醒,拦路的是门内长老,绰号大漠双英,高矮豪杰。 赵柽并不答话,甚么大漠双英,有何本领敢叫豪杰?拦路者皆死! 他身子晃动,神行百变和暗夜经一起用出,瞬间消失,根本看不到人影。 那高矮豪杰也并非寻常武艺,两人擅长联手合攻,配合之下,战力要远超过一般宗师。 可赵柽何等本领,身法使用起来,两人都难以看清形状,纵然手上持有刀兵,竟不知往何处去砍。 赵柽瞬间来到近前,左手地阴爪,右手寂灭爪,两门武艺皆走的阴险狠辣路子,配合鬼魅身形,叫人难以躲避。 只是一招,什么合攻远胜宗师,什么英雄豪杰,根本土鸡瓦狗,便被赵柽直接抓住脖子扭断,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尸体就丢向了一旁。 清华在后面微微发抖,也不敢再提醒赵柽不要乱杀无辜,她没有想过赵柽武艺如此高强,就是当初去敷川时也未发觉,元镜更未与她说过,此刻看来,却仿佛凶神恶煞一般,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赵柽一路往前,他心中又生出些疑惑,没料到这神鸷宫居然如此多高手,竟远胜过自在门,这却是奇怪了。 按常理来说,自在门才是主宗,没藏秋水嫁与李乾顺后,又把自在门提升为国宗地位,各种扶持不断,该是最为强大才对。 可眼下来看,自在门并不如神鸷宫,神鸷宫的实力超过自在门不是一点半点。 这出乎赵柽意料,他心中琢磨,莫非是神鸷宫筹谋已久,暗积力量,想要取代自在门?倒也极有可能。 如此看澹台长夜送元镜入宫便应是这方面考虑,在部署棋子,打算一点点实现计划。 可惜,自家的率兵出现,却彻底灭绝了澹台长夜的念想。 这般来说澹台长夜恨他倒也算有所由头,只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和元镜的事情怎么会被看漏? 赵柽这时带人已经冲至半山腰,前方出现一名黑衣中年女子,手持一把铁索长鞭。 同样算是奇门兵器,这鞭并不比虎爪常见,赵柽之前只看过类似的,就是琼英的十三节鞭索。 拦路女子所用则更长,似乎有十五六节,抖动起来,仿佛一条长蛇,“哗啦啦”作响。 “宋……”女子杏眼圆睁,刚刚开口,却看前面身影一闪,直奔她来,顿时吃惊,再不及说话,急忙扬起长鞭迎战。 鞭索这种东西,打的是一个巧劲,同样是攻击要害,但并没有硬武器威力更大。 它的长处在于可以拉开战斗距离,作为奇门兵刃,有不少硬武器不具备的特点,比如可以缠、绕、缚、绑、抽、卷,等等字门可使用,都是出其不意的法子,未和鞭索打过,或者不认识这兵器的,上来便会吃亏。 可赵柽何等本领,别说鞭索,就算是更古怪稀奇的东西也不在话下,他可是大宗师的武艺,虽然境界卡在半步大宗师上,真实手段却丝毫不比大宗师差。 那鞭索虽然速度极快,又来往无形,变幻莫测,可又哪里能够沾到他半分,早便欺身至女子身前,一指拈花,往女子额头中心点去。 女子顿时失色,紧忙去躲,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躲闪,那一指却始终就在眼前,不错分毫,愈来愈近。 “不!”女子惶恐大叫,她也是宗师境界,还手持兵器,却连对方一指都难躲避。 她吓得身子后退,那拈花指直接印在她光洁额头,留下一枚清晰指印,她露出痛苦神色,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眼神逐渐涣散,原本后退的身子倒飞开去,“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山岩之上,再缓缓向下滑落,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阻路!”赵柽冷冷说道,大袖一甩,脚步不停,继续登峰。 前方忽又出现一个穿五彩衣服的童子,擅使暗器,举手投足间漫天花雨,可惜却连赵柽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赵柽一拳打爆脑袋。 再往上走,一個戴儒冠,穿儒服男子出现,一手拿铁卷铜书,一手持判官银笔,还未待说话,赵柽便已至近前,一把捏断了对方脖子。 峰顶在望,又有三人出现,这三人全穿白衣,相貌居然一模一样,竟是孪生之亲,最可怕的是这三人联起手来,战力竟然已经超过了半步大宗师,接近大宗师境界。 赵柽皱了皱眉,他不想耽搁时间,只想快速解决战斗,冲后面一伸手:“二十八,枪来。” 元缨急忙把红缨枪扔了过去:“师父,接枪!” 赵柽一枪在手,直接冲进三人中间,绝艳枪法使开,长枪掠火、一枪渡海、燎原百击,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三个挑死,随后深吸一口气,几步便跃到了崖顶之上。 这思过崖顶乃是一块宽阔平台,旁边立有五尺高宽大石碑,上面凿了思过崖几个大字。 此刻山风呼呼作响,吹打赵柽衣衫,赵柽就看远处有一偌大山洞,山洞口上方横写思过洞字样,下面装有异形石门,正紧紧关闭。 这时后面也都跟上了崖顶,清华看着那石门嗫嚅道:“师姐……师姐就在这洞中面壁。”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手中红缨枪一扬,便要上前,可就这时,只听那石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从里面闪出七人。 这七人五男二女,年岁不一,衣着也自不同,但却个个虎步豹形,气势惊人,不是身背剑器,就是腰携长剑,看就是绝顶高手类人物。 清华在旁瞧见不由神情大变,慌乱道:“天山七剑,神鸷七子,这几位师叔伯什么时候回来了?” (本章完) 第573章 阵发杀机,剑斩无情 赵柽双眉一扬,瞅向清华:“什么天山七剑,神鸷七子?” 清华脸色发白,小声道:“就是上一辈师父的师兄师弟们,其中有七位都用剑,剑术高超,人送绰号天山七剑,又因为七个经常一起行走江湖,又被称为神鸷七子。” “都用剑……”赵柽眼神狐疑地扫过七人,七人也正打量过来,尽皆目光不善。 “哪一层境界?”他道。 “其中三位师伯是半步大宗师,四位师叔是宗师。” “噢……”赵柽点了点头:“算武艺不错,既然用剑,那剑法该是很高了。” “不但剑法高,七位师伯师叔还擅长剑阵,门中传下的天罡北斗七星剑阵,威力巨大,七位师伯师叔最会配合使用。” “很厉害吗?”赵柽皱了皱眉。 “很,很厉害……”清华期期艾艾地道:“七位师伯师叔本身武艺高超,再配合剑阵,会达到大宗师境界战力,且并非初入那种!” “大宗师境界战力啊,还并非初入那种……”赵柽摸了摸下巴,之前的三个白衣孪生人合手之下只是接近大宗师,但这天山七剑却是使用剑阵,直接就能达到大宗师,这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接近是一回事,直接就达到是另外一回事,不可同日而语,战力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清华又道:“尤其大师伯翱龙剑未芒风,已经半步大宗师多年,怕是很快要晋升大宗师境界了。” 赵柽摇头:“大宗师并非积累年限就能达到的,这些人原本不在山上吗?” “原本不在,都已经离去十年之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清华小声说道。 “看来是澹台长夜找他们回来,藏在这边,等待对付本王了!”赵柽冷笑道:“好一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对,对了……”清华又道:“七位师伯师叔手上的兵刃全都是宝剑,削铁如泥,吹毛利刃,世所罕见,天山七剑名号,亦与此有关。” “全都是宝剑?还削铁如泥?”赵柽闻言微眯双眼,向手中红缨枪瞅去。 红缨枪挺拔柔韧,枪头寒光闪闪,红穗似血,随风飘扬,看起来十分威武犀利。 但再威武也改不了枪身木杆的事实,和寻常刀剑还可以打,加持了使用者气力武艺后,不会被轻易破坏枪身枪杆,但遇见宝兵就不成了,除非使用者武功碾压超过对方太多,否则肯定会被宝兵把枪杆砍断。 天山七剑武艺都不凡,尤其还有三个半步大宗师在内,组合剑阵,便是一个大宗师战力存在,赵柽也不敢说就能直接碾压对方,三招两式便打发掉,所以感觉手上这红缨枪有点不太好用。 若是打着打着,枪杆被砍成十八截可就坏了,对方乃是七口剑,并非一口拦腰斩断就会了事,这么多剑,就算把枪杆劈成渣都有可能。 丢人现眼倒不算什么,可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正在使用招式紧要关头,“嘁哩喀喳”枪杆砍没了算怎么回事?说不定立刻就会陷入险地! 之前他和李凰珠对战,使用“绝艳一枪”之后,枪杆曾被李凰珠削断,可剩半截还是有还手之力的,变成十八截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的确都是宝剑,削铁如泥……”清华道:“除未师伯的翱龙剑之外,剩下六口乃非问剑、舍魂剑、青木剑、争星剑、天暴剑、明焉剑,都是宝器,普通兵刃难敌。” “普通兵刃难敌……”赵柽吸了口气,眉梢微微扬起。 “师父,要不你拿徒儿的秋水长天剑使用吧!”元缨听到两人对话,看赵柽表情,知道他担心什么。 之前就说师父连杆宝枪都没有,只拿木杆丢人现眼,此刻看来不但如此,就似眼前的阵仗,对方兵刃皆能砍断长枪,那甚至会有危险存出现。 赵柽瞅了瞅元缨,目光斜睨她手上的秋水长天剑,这口剑虽然也是宝剑,但与清华刚才所说的几口一样,锋利确实锋利了,可并非古时那种稀罕材料铸就的名剑。 不是名剑,那么秋水长天剑就算比那七口强上一些,但所强也必然有限,一但对阵,磨损却是再所难免,以一对七,折了都不好说,若果真毁坏,逆徒怕不是要哭。 他淡淡地道:“对面七口宝剑,你这一口对上去,就算胜了,怕以后也难再用,会彻底废掉。” “废掉就废掉,总比师父有危险的好!”元缨把宝剑往赵柽手里送:“师父你快拿着,有此剑在身边,怎也比木头大枪杆底气。” 赵柽摇头,若非这崖上并非平地,又投鼠忌器,叫人乱箭射一通就是了,不过对方都是宗师半步大宗师,就算乱射作用也不大,大抵会冲上来,杀进人群,恐怕手下还有兵卒会更损失,最后还是要与其近身格战。 元缨看赵柽摇头,不由着急,直把剑柄往他手里塞:“师父师父,伱怎么不拿着?” 赵柽叹道:“我又不会剑法,也无习剑天赋,拿剑何用啊!” 元缨道:“师父,你是半步大宗师,所有兵刃都应该通了五成才对,正所谓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怎么能一点都不会呢?” 赵柽闻言顿时脸黑,这是什么混账比喻,逆徒口无遮拦实该掌嘴,不过看在她心心惦记自家这个师父情况下,就饶过她这一次好了。 “为师还是不拿了,这剑损坏你该没有兵器用了。”赵柽道。 “可是师父……” “咳,没事的,为师……为师自兴州出来之前,带了一口剑。”赵柽轻咳一声说道。 元缨:“?” “师父你说啥?”元缨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狗师傅不是说不会剑术,没有天赋吗?平日从不谈剑,也不碰剑,之前更不让自家学剑,那从兴州来时怎么还会带口剑呢?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啊! “我说我带了一口剑出来。”赵柽慢慢地说道:“佩剑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佩剑?”元缨上下左右观瞧狗师父,看他背后腰上,哪里也没有剑的影子,剑在哪里呢? “师父,你的剑在哪呢?徒儿想看看。” 赵柽道:“有什么可看的,就是口剑而已。” “师父,给我看看。”元缨眨了眨眼:“若寻常剑,没大用处,还是拿徒儿这口秋水长天剑去吧。” “嗯……”赵柽淡淡道:“为师这口剑就够用了。” 够用了?元缨闻言顿时眼睛睁大,够用了是啥意思? “师父师父,你给徒儿看看,徒儿看了才会放心!” 赵柽实在无奈,面无表情地微微抬手,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莫邪剑吐出三分之一剑身。 那剑窄凉,一出袖口冷气扑面而来,上方古朴纹路彰显大气,美轮美奂,却又杀机重重,仿若就是光芒都可伤人一般。 “啊?师父!这……”元缨顿时眼睛都直了,就算对由来各种名剑没过多研究,但一眼也能看出这是古剑,而且这等形制样貌的古剑,怕不会是名剑吧? “行了行了!”赵柽大袖一挥,觉得差不多了,逆徒眼睛都有点红了,不离自家衣袖了,大笑一声:“剑该是够用了,就是为师不会剑法啊!” “师父,我,我会……”元缨急忙说道。 “你啊……”赵柽瞧了瞧她,心说你会吗?你怕不是会的野球拳吧?不对,是野球剑吧? 他再不发一言,嘴角噙着笑意,向前面走去。 “师父,小心……”逆徒后面追着道。 赵柽微微点头,看那天山七剑已经在思过洞前方列下阵势,果然是一座小剑阵,站位类似北斗七星形状。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北斗发杀机,杀机无算数,想要进思过洞,必先过此剑阵。 赵柽看那七人,此刻都已经抽剑在手,光芒闪烁,果然口口都是宝剑,看就是吹毛利刃的好物。 他趋步向前,对面的天罡北斗七星剑阵也转动起来,向他移过,瞅形状就要将他绞碎在阵中。 这时天色过半,太阳经南往西,思过崖壁上大片阴影撒下,阳光时有时无。 赵柽看着阵头,双眼忽然一眯,脚下滑动,夜袂飘起,刹那就进入阴影之中,但接着又跳跃至有光芒处,再动动又进入阴影,所有人一瞬间,便都瞧不到他了。 剑阵内的七人脸色顿时大变,手执翱龙剑,作为阵眼存在的未芒风立刻高呼道:“大家小心,这宋贼疑似大宗师境界!” 大宗师境界! 如同一只重锤,凿到另外六人心头。 大宗师算是这世上的武艺之巅了,虽说隐约在上方似乎还有境界,但那却是虚无缥缈不可求的,没有天大的机缘,没人能彻底跨出那一步,已经不是努力与否,勤奋不勤奋的关系了,甚至和天分的关系也不大了,能上到大宗师境界,哪里有天分差的?都是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甚至百万里挑一了。 这个时候只看缘法,只看天地人和,只看自家怎么安排,才能于渺渺茫茫之中,夺得一线机缘,机缘得成。 他们七个,三个半步大宗师,四个宗师,组合成剑术杀阵,才等于一个大宗师战力,可对方本身就是大宗师! 六人压力陡增,未芒风再次叫道:“都注意,宋贼身法了得,世所罕见,天枢天璇走兑位,天玑玉衡走离位,开阳摇光走震位,绞杀!” 正常来说,剑阵成就境界,对上差不多的对手,有利有弊,利在毕竟人多,多出许多双拳脚,许多把兵刃,哪怕境界相同,那么相互配合杀伤力也会大增。 弊却在于这么多人组合,虽然能够相互配合提高战力,但毕竟不是一体,不是一人一眼一手一思,战力确实提高了,可难做到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一但剑阵中有一人被击溃,其他人受到阵势牵引,只能死战到底,无法逃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像几人围攻,倒下一个,剩下的见势不好,八方逃跑,总有生机。 但综合来看,还是利大于弊,毕竟若不组成阵势,那战力也达不到一定境界,没有一战之力,还围攻甚么?直接就逃跑岂不是更妙。 这时剑阵转动,七人虽然已经知道赵柽进入阵中,但他身法实在太快,神行百变就是速度无双,暗夜经隐匿障眼,光暗明灭之中跳跃穿梭,令人无法确定具体何在。 不过毕竟剑阵不是一人,而是七个,七双眼睛紧盯着,总能发现痕迹,未芒风从中指挥,剑阵发动,七柄剑顺着些痕迹,就冲赵柽袭来。 赵柽进阵十几息,大抵熟悉了这剑阵运行之法,确实有着大宗师的战力,但却很难对他构成什么太大威胁,一方面他的境界也在这里,一方面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对方想要七剑绞杀,也得能够锁定迫住他才成,但是对方显然很难做到这点。 随着他一脚踏入光明,身形半显,立刻三剑袭来,他身子一转,重新隐入阴影,三剑立刻落空。 但随后另有四剑往阴影之内搅动,赵柽身形晃动,再次踏足光明,手上莫邪光芒一闪,之前三剑便被拨开。 转眼再几十息过去,赵柽剑阵内和七剑交手了十几回合,都是一触即分,试探成分多过争夺。 外面元缨此刻瞅傻了眼,她是第一次看赵柽用剑,但这狗师傅并不像他自己说的根本不会剑法,看他使用得还挺溜的样子,而且他身法快,剑速也快,恍恍惚惚一团白光样,十分酣畅淋漓,比使用大枪杆还更要拿手。 元缨瞪大眼睛,嘴里讷讷地道:“师父……说他不会剑法?!” 就这时,只听未芒风忽地一声长啸,阵势立刻收紧,七人全往中间合去,那七剑分成上三中二下二,仿佛风车一般转动。 阵势收缩之后,七剑盖合,直接向中间绞杀,这个时候困在阵中之人,被压迫战力无限削弱,就算本领差不多,也要含恨当场,这乃此阵法绝招,叫做七星索命。 就看那剑光滚动,眼瞧就绞得阵内再无空间存在,忽然一声长啸传出,接着仿佛启明之星出现,一道剑光亮眼,光压北斗七星。 “嘡啷啷”,“嗖嗖嗖嗖嗖嗖嗖”! 只见银光闪烁,直接飞出阵外,竟是那七剑全部脱手,仿佛知道方向一般,全部飞起然后扎到那边元缨脚下,元缨顿时傻眼。 接着便看那天山七剑,七人脸上神情凝滞,全一副不相信模样,随后几息,“扑通通”都仰面栽倒在地,脖颈处一条血线越来越长,最后鲜血喷溅出来,灿烂如花…… 赵柽站在地中间,手执莫邪,脸色有些严肃。 他用了夺命第十三剑,又见十三剑! (本章完) 第574章 天魔女舞,功艺通天 夺命十三剑,又见十三剑! 赵柽立在地中,只觉气血翻滚不停,饶是练习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依旧感觉身体里气息鼓荡,脑内有些惚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化解掉十三剑带来的影响,随后走回去,看着犹自在发呆的元缨道:“二十八,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七口宝剑都收起来。” “是,师父!”元缨慌忙低头捡剑,七剑入手,算上原本的秋水长天剑,一共八口,她心下激动,暗想自家如今拥有八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了,怎还能叫二十八呢?该叫元八才对呀! “二十八,你发什么呆呢?”看着元缨怀抱一堆宝剑,眉弯眼笑,口水都要流出来,赵柽不由纳闷道。 “本女侠现今不叫元二十八了,从此叫做元八,元八娘!”元缨脱口而出。 赵柽瞅了瞅她,脸色黑了黑,移开目光,冲武松和周斗元道:“你二人随本王进洞!” “师父,我也去!”元缨闻言急忙道。 “元八还是留下吧,这么嚣张霸道的名字,怎好进洞冒险?哪里也别去,就守着这上山路径好了!” “噢,好吧……”元缨小嘴扁了扁:“我,我不叫元八了……” 赵柽不理她,带着武松、周斗元二人往思过洞走。 到了近前,武松一个箭步上去,双手搭到门扇,然后用力一推,就听“嘎吱吱”声响,那门便即打开。 这时太阳西去,山洞位置背光,往里看黑黝黝一片,武松道:“王爷,属下去前面探路。” 赵柽点了点头:“二郎小心。” 三人进入山洞,之前外面看虽然昏暗,却不至于视不了物,只是外面亮堂瞅里面自然漆黑,进来后便能够清晰一些。 这洞原本该是个天生的野洞,但神鸷宫经营多年,里面都雕琢修葺平整了,就是地下也磨凿成甬路模样,墙壁上又都挖灯巢,光润处还绘有壁画,看起来倒并非寒瘠。 本只是惩罚弟子面壁所在,没有很深,片刻就豁然开朗,有灯光照射出来。 三个走过去探首一瞧,竟然是座山中大殿,宽阔高广,布置得与外面殿堂没差什么两样,不说金碧辉煌,可也规矩整齐,尤其上方居然镶嵌无数明珠,在灯烛光芒牵引下,将此处照得仿如亮昼一般。 “王爷,那里有人……”武松伸手一指,小声说道。 就看这大殿最里面,有一座层级向上的台子,约莫五七尺高,白玉石修砌,有镂空横栏,正是所谓的雕栏玉砌。 “是名女子,不会就是面壁的元镜吧?”周斗元疑惑道,她虽然知道元镜其人,但是从未见过。 赵柽双眼微微一眯,缓缓摇了摇头。 只见那名女子年龄不大,少子模样,生得极为妩媚,柳叶为眉,春水为目,脸蛋白嫩的好像新剥壳的煮鸡蛋。 尤其她穿得清凉,并不是小袄长裙的装束,而是仿若洞外壁画上的天魔女打扮。 露着雪白胳臂,皓腕上各套了四只金环,轻纱遮掩,外面漂浮一条墨绿色的绫带,下面露出晶莹小腿,纤弱细致的足踝上同样套着金环,赤着一双玉足。 赵柽不认得这女子,这绝对不是元镜,元镜他要是还能认错,可真出笑话了。 可不是元镜又会是谁?难道是神鸷宫的宫主澹台长夜?可岁数有些对不上啊,何况还这身打扮……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那少女也从白玉台上望向他,身子侧卧,一手支头,目光流淌,勾魂夺魄。 不对,神鸷宫有完整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赵柽忽然想起,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有驻颜效果,虽然并非时时刻刻保持,但在练到大成之时,体内通过运转这门武功,是可以暂时达到返老还青效果的。 这么说,前面这女子十有八九就是澹台长夜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练至大成的澹台长夜!否则,外人又怎么可能大马金刀在此躺着?而天山七剑,神鸷七子等身份都在洞外厮杀。 只是……这澹台长夜和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样啊。 原本这名字给赵柽的印象是拘谨、严厉、沉默,甚至有些男子气息,特别在他得知其惩罚元镜,囚禁面壁之后,更是觉得该是个虔婆般的人物,却没想到眼前…… 澹台长夜自是大宗师,原本武艺和李凰珠一样,都差了元神一丝,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自从和李凰珠交过手后,赵柽发现李凰珠已经超过了元神,便直觉到澹台长夜也肯定要比元神高了。 原因很简单,两者身后都有宗门存在,不像元神上了大宗师后便四顾茫然,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因为元家的底蕴只够他冲击大宗师为止了。 但李凰珠和澹台长夜不同,身后的乃是千年宗门,所藏何其丰富浩瀚,就算晋升为大宗师,也有继续积累武艺的法子和法门。 元神为此远走波斯,可波斯胡地,哪個肯尽心相授?又岂能和二人坐守家门,轻松钻研相比,二十年间,便肯定要被超去。 只是李凰珠和澹台长夜两者中孰强孰弱,赵柽本来没有分数,因为未曾比较,难以勘定,但眼下却又不同,自从看了这神鸷宫高手如云,便已经渐渐心中笃定澹台长夜可能要超过李凰珠。 澹台长夜有野心,想要神鸷宫取代自在门,成为西夏首宗,必然会精修武艺,她这个宫主武艺若是都超不过李凰珠,那何谈宗门取而代之? 更何况澹台长夜手上有完整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这也是李凰珠无法相比的。 武功不同武艺,极其罕见,世人所练多为武艺,至于完整的武功,这么多年,赵柽只见过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一种。 其他的嫁衣神剑能算半个,若是完整的嫁衣经,估摸也是完整武功,可惜早就失传。 而他所学的鲲鹏三幻、还有残缺只有三招大风剑法,都有些武功痕迹,或许也都可以算半个,毕竟鲲鹏三幻第三招鹏行九天他还没悟出来,不晓威力,至于大风剑法三百六十剑他更是只会三剑。 但他的夺命第十三剑,却是妥妥的半种武功了,鼓动气血,搅风搅雨,具备武功特点。 赵柽此刻看着玉台之上女子,面无表情道:“元镜在哪里?” 那女子闻言忽然明媚一笑,身子就那般直接飞起,仿佛天魔女舞一般,煞是好看,身上墨绿色绫带飞扬,衬着白纱白肤,简直魅惑众生。 “你就是元镜的野男人?”女子笑道。 赵柽脸色顿时不好看,虽然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刻已经彻底实锤,果真被对方看透了。 “澹台长夜!”赵柽紧皱眉头:“元镜在哪里?” “想见你的小情人?”女子并未否认自家身份:“她犯了门规,面壁十年,不得下山。” “哪里的规矩!”赵柽冷哼一声:“神鸷宫的规矩吗?” “自然是神鸷宫的规矩,任何人进了神鸷宫门,都要遵守本宫规矩!”澹台长夜一副巧笑倩兮模样。 赵柽冷冷地道:“本王这里只有自家的规矩,没有什么神鸷宫,看在你是元镜师父的面子上,现在把她送出来,还能饶你不死,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外面那些人就是你的榜样,什么天山七剑,神鸷七子,全都须死,你神鸷宫满门,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今日之后将再不复存在!” “咯咯咯,好大的口气!” “既都已经杀到此处,伱当知本王不是虚言,你宫内弟子死的死,亡的亡,没死的也在本王控制之下,只要一声令下,全都血溅三尺,人头滚地,我劝你还是识相一些,此刻投降,还能保全性命!” 赵柽眯眼大声道,并非在与其讲道理,实在是第一看对方打扮古怪,摸不清真正根底,第二则是投鼠忌器怕对方用元镜威胁自家,事先给对方留下余地。 “这个好办……”只看澹台长夜嫣然一笑,身子忽然再度飞起,绫带飘飘,恍若仙子,朝赵柽掠来:“只要杀了你这个野男人,不就全部解决了吗!” 啊!赵柽只感觉眼前一花,好快的速度,白影几乎眨眼就到近前,然后那墨绿色绫带仿佛活了一般,直接向着他颈处缠去。 赵柽身子微微后倾,手上莫邪剑出,便是往上一撩。 就听“吱吱”的刺耳声尖锐响起,那绫带居然没有被切开剖断! 什么?赵柽不由脸色一沉,以莫邪剑之无坚不摧,锋芒难挡,一剑之下竟然没斩断对方的绫带?! 他这时眼神锐利,扫过那绫带后不由脱口而出:“天蚕丝!” 那绫带竟然是由天蚕丝织造而成,赵柽自家袖中就暗藏了几根天蚕丝,自小从游访东京的云道人那里学过用法,作为不备手段,所以认得这绫带的材料。 天蚕丝乃是天山雪蚕所吐丝线,天山雪蚕是天山之上特有的灵虫,平素极为罕见不说,一蚕一生更是只吐一根丝,吐完即亡。 这天蚕丝线水火不侵,刀枪难毁,而且既柔韧,又锋利,是极为稀有的东西。 澹台长夜绫带细密飘逸,不知用了多少天蚕丝才织就这一条,已经堪称无价之宝。 这天蚕丝本身就柔韧,织造成绫带软不着力,几乎克制一切兵刃。 莫邪剑虽然锋锐无双,可也难以一下两下就损毁这绫带。 赵柽双眉紧皱,身形如魅,躲闪那绫带的缠绕,不叫其碰到身上一丝一毫。 天蚕丝本身锋利,别看绫带形似布绢,倘若真个被缠绕上,那根根组成的丝线都如刀刃一般,立刻就能把人剐成无数块。 赵柽还是头一次见到用此作兵刃的,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材料太过稀罕,根本没几人能够使得起,也就神鸷宫这等大宗,财大气粗,又占据天山地利,乃是唯一出产雪蚕之地,澹台长夜才能织造这么一件武器。 此时两人已经走上几个回合,只看澹台长夜仿佛天上仙子,身形旋武如风,洒脱之至。 赵柽却仿佛处处受制,一直后退,武松和周斗元想上来帮忙,全被他呵斥回去,直退到进殿入口。 他都这般不好招架,两个上来只怕一招半招就要败北丢命。 这绫带柔韧,无论遮挡,皆会改变方向,同长鞭相似,但又比长鞭攻击范围更大,更加具有杀伤力,因为绫带本身是天蚕丝组成,锋比刃芒。 转眼之间十几个回合过去,赵柽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水,澹台长夜却如闲庭信步一般,笑道:“还当有什么本领,原来不过是银样镴枪头,绣花枕头一般不顶用。” 赵柽脸色阴沉,双眉扬起,只看莫邪剑芒尾吐出,弧形旋转,再次使用了夺命第十三剑! 他觉得澹台长夜强得有些不太像话,本来没想再用这剑法,但此刻来看却是不用不行。 因为澹台长夜不但强过元神,更强过李凰珠,甚至他隐约感觉,似乎此刻澹台长夜还有不少余力未使。 这第十三剑曾经斩了元神,刚刚在思过洞外还斩了相当于大宗师境界的天山七剑组合,犀利无比,只要用出,几乎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但接下来的情景,却让赵柽脸色由黑转白,眉头愈发紧皱。 “咦?”澹台长夜这时轻呼出声,“这一剑看来还不错,你应该就是用这剑在外面败得七个,只不过……” “只不过这剑在我面前还不够看!” 随着澹台长夜话音落下,她身上那条丈多长的绫带仿佛巨浪盖头,卷起千堆雪一般,和第十三剑分分合合,纠缠罢后猛地一弹,连人带剑,竟把赵柽弹向了一旁。 赵柽只觉得体内血气翻涌,十三剑没有奏功,立刻反噬回来,他急忙运转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压制平复,深深吸气。 “元镜居然把这功法传授与你?”澹台长夜看赵柽脸色变化,吐纳气息,本来还带着轻诮揶揄笑容,却忽然寒冷下来:“这功法乃是本门绝密,你居然敢学!” 赵柽根本没空说话,不停呼吸缓解体内压力。 “既然学了这功法,那也就不必再活着,直接去死好了!”说完这句话,就看澹台长夜身上的天蚕丝绫带,两个绫头瞬间绷直,尖锐如剑,直接向着赵柽刺杀而去! (本章完) 第575章 苍穹第七变,夺命十四剑 赵柽为何进入山洞亲身来战,只因为投鼠忌器,担心澹台长夜用元镜威胁。 所以不亲自过来实不放心,否则派弓弩军卒充塞山洞,哪怕澹台长夜武功通天,耗也会耗死对方。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对方究竟怎么探查到他与元镜之事,元镜绝不会主动说起,他这边更是谁也不知,那么大抵就只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让赵柽不得不自家到来,若真是这个答案,导致元镜或者……受到一丁点伤害,他会叫整座神鸷宫血流成河,化为齑粉,以彻底覆灭的结果赔罪。 此刻澹台长夜绫带如剑,向他刺袭,武艺之高已是出乎赵柽的意料。 他身形暴退,直接隐入墙下阴影,不做主动抵挡,只是避闪,看那绫带化剑,袭打至墙壁,发出“噗噗”乱响,竟然把石壁穿出一個个深洞来,碎石纷飞,若是扎在人身,怕是直接洞穿,倘若要害,便会立即毙命。 赵柽仗着一身罕见轻功步法,在阴影内游走,颇有些力怯不敌的模样。 可他毕竟速度也快,倚仗暗夜经踩暗踏明,虽然瞅着不敌,却也暂时没太大危险。 就听这刻澹台长夜发出声轻哼:“这么年轻的大宗师确实罕见,再学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日后岂非更了不得,就算不论国事,也不能叫你活在世上!” 只见她身子跃起,一双绫带罗头,竟绷紧如枪剑,而绫带的中间位置打开,足有三尺之宽,仿佛乘风之伞,兜裹气息,让她纵掠半空,多了一分滞留。 她这时仿若天魔之女,降临凡世,国色天香,妖惑众生,一颦一笑都带着迷人心神的媚意,举手投足都有叫人难以抵挡的魅力。 赵柽却根本不瞅她,在阴影之内小心闪避,此刻光靠身形已是不成,莫邪剑不用也得用,因为澹台长夜的一双绫带罗头实在太神出鬼没,出其不意了。 忽然,只看前方金光一闪,仿佛烈日横空,快速袭来,竟是八枚金环,直接封住了赵柽上下左右四个方向。 这金环乃是戴在澹台长夜手臂之上,一面四只,本以为只是装饰,没想到竟然是暗器。 这金环十分沉重,真金打造,在澹台明夜气血加成之下,打上人身,便是要骨断筋折,哪怕擦边也恐皮开肉绽。 赵柽根本无处可逃,上下左右全部封闭,后面是山墙,前方两只绫带罗头直刺而来。 他手上剑抵挡了前面的绫带罗头,就无法拨打八枚金环,拨打八枚金环,就无法抵抗绫带罗头,而四面封死,闪避亦是不能,眼看着就将陷入死地。 但这一刻,赵柽脸色却是无比平静,眼神坚毅,微微神光闪烁,似乎在做着什么重大决定。 那金环螺旋带着锐利风声,似乎要拿魂捉魄,尤其前面的两只罗头,映眼白浪绿波,叫人眼花缭乱。 绫带罗头哪怕未及人身,却让赵柽有了割裂般的疼痛。 这怎么可能! 赵柽猛吸口气,对方难道只凭武器劲风就可伤人? 这不可能,哪怕武艺练得再高,也绝不可能做到这点! 虽然说兵刃用力挥舞之下,会产生压力风声,人体往往可以感知,那是锐器高速挤压空气,形成的气流波动,可要将这种气流波动放大到可以直接伤人,裂破肌肤,那得多大的力道?又得多快的速度? 这哪里又可能,武艺根本做不到! 但如果不是武艺,而是武功呢? 赵柽刹那神色大变,若是武功做到这点,那又当如何? 大宗师也不过使得是武艺,最高不过那种具备半数条件的武功,而眼下澹台长夜所用是完整武功,能通过力量速度,挤压空气形成劲气伤人,那是不是说……她已经不再是大宗师了?! 不是大宗师了,又是什么? 难道……是另外一个境界吗? 赵柽心神剧震,只是一瞬间想到许多,不过电光火石,登时不少事情闪转而过,而那金环和绫带罗头也要到达近前。 他这一刻忽然眼中出现决断之色,身上皮肤鼓动而起,便是脸庞也同样变化,额头之下仿佛有一股气流在飞快移动,令得皮肤凸起,好似有一只气血形成的小耗子在下面迅速游走。 “噗”一口黑血猛地喷出,就看赵柽身子一瞬间似乎窄了那么几分,胳膊手脚却又变成细长,给人一种“人板”的感觉,然后仿佛会弯曲的弧形波浪一般,从金环和绫带罗头攻击的缝隙中逃离出去。 那缝隙极其窄薄,本来绝不可能穿得过人,就是将缩骨功练到极限也穿不过去,哪怕苍穹变第六路,也无法移换而出,但赵柽此刻却出去了…… 他身体极度诡异,正面看去,仿佛画在纸面之上,侧面瞅更是惊悚之致,哪里还有半点人形,分明就是“人板”一只。 澹台长夜也被他的状态惊得一跳,刚刚这招必杀,就算是大宗师都躲不过去,因为她已经摸到另外一个境界,虽然她还只是初登,但那个境界玄奥,斩杀大宗师毫无问题。 赵柽的气息在她看来很古怪,似乎并未到大宗师,但手段却是大宗师无疑,那她杀赵柽应该不费力,但就是眼下这记绝杀,竟然被对方躲过去了! 而且躲得那么诡异,那么出人意料,这是什么武艺,竟然这般惊怖莫测? 这不可能!澹台长夜不相信,她已经进入到那个玄奥无方的境界中,对方怎可能会躲得过去自家的攻击? 她嘴角笑容消失,手上动作不停,又是连续三招用出,脚上金环都打飞了出去。 这三招全是杀招,步步杀机,就算是大宗师都得立刻饮恨当场,但是赵柽却依旧刚才那种惊悚鬼魅的状态,全部躲避了过去。 此时赵柽神情古怪,皮肤之下依旧有气血成球,诡异流走,脸庞也变得赤红颜色,仿佛火焰烤烧。 他再度张嘴吐出一口黑血,两只眼睛都变得发红,但却露出一抹微笑。 苍穹变,第七路! 就在刚刚那看似无处躲避,死角绝杀的一招袭来时,他直接冲击了苍穹变第七路,刹那功成,练成这自创造而来,就从无人成功过,只存在于理论上的,苍穹变第七路! 苍穹变第七路不是武艺,而是武功,是需要气血驭使支撑,这或许是往复掌握苍穹变之人都没有练成的原因,因为他们大概不知气血可以融合武艺,不知道那便是另外一种本领,叫做武功。 赵柽本来也未涉及,但自从练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后,慢慢捋清其中关联,知道这气血与外部手段的干系,刚刚一霎,福至心灵,想清其中道理,又有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作为基础,可以中和暴走沸腾血气,咬牙冲击,直接成功! 就在他苍穹变第七路练成之时,境界也直接上到了大宗师,并且稳固下来,不像上回那样,如无根之萍,最后走火入魔,差点彻底失去神智。 就在他站稳大宗师境界那一刻,也确认了一件猜测已久的事实,武艺还可晋升,上方还有境界。 因为眼前的澹台长夜就并非大宗师,澹台长夜举手投足间玄奥无比,招数使动,全有血气催发的影子,这根本不是大宗师,而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赵柽不知这是什么境界,但隐隐有些感悟,这感悟来自于李凰珠一战,李凰珠临死之时,自家剑未拔出,就地顿悟,感觉到的一些东西与眼下澹台长夜状态很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看来,当时的李凰珠也已经摸到了这个境界的门槛,若是不死,怕也会很快晋升了。 这个境界,极为厉害,因为是以武功为基础,调动自身气血攻敌,不再是单纯使用外力武艺,已属于内外兼修一类范畴。 赵柽运用苍穹变第七路,身体轻薄如纸片,快速躲闪着澹台长夜的攻击,见澹台长夜脸色变得莹白如玉,似乎闪烁着圣洁光辉,与她穿着形成极大反差,不由就是双眼一眯。 没错了,当日李凰珠也有那么个瞬间,脸色变得如此,但终究是没有冲上去,还是不如澹台长夜,澹台长夜已经先于她晋境了。 赵柽依旧贴墙,却不在殿口,早就绕去白玉台那边,只看台后还有通道,里面灯光辉映,估计就是元镜面壁之所。 他立刻高喊了一声:“明镜儿,本王救你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但却传来微弱的悉索声音。 澹台长夜见状顿时大怒,这野男人居然还如此猖狂,简直不可忍受,本来连续几记杀招没有直接除掉对方,就令她心境有些波动,此刻这声喊话无疑挑衅一般,叫她更加恼忿。 本来她武艺高深到如此境界,平日早如古井水一般,只施手段不动心情,但这一刻却有些被破了心房。 “找死!”澹台长夜一双柳眉斜飞挑起,眸子蕴藏寒冰,手上的绫带罗头忽然凌空虚立,柔韧的带子被气血驾驭,组成带子的天蚕丝根根竖立而起,仿佛细密银针,锋锐无当。 下一刻,这绫带罗头忽然散漫开来,真的就解体成无数细毫,仿佛天女散花一般,根根似有生命,全奔着赵柽突袭而去。 这同样并非武艺能够使出,只有运用武功,擅使气血之力,才能对天蚕丝控制得毫厘入微。 澹台长夜这一击必杀,这乃是她绝招中的绝招,就算刚才对方使用诡异惊怖手段躲过之前那几招,但这招暴雨银花,对方却绝对不可能再躲过,以银花之间隙,只要是人的身体,就不可能穿透,而以这招之凌厉无匹,境界碾压之下,大宗师也肯定无法抵挡! 她这时仿佛天神降临,自上而下,裙纱飞舞,白芒漫天盖地,如神之赐雨,大地全部笼罩。 她神色也愈发圣洁,虽然还有丝毫怒意,却更加神圣,仿佛上苍震怒,降下责罚。 无数银光、银丝、银毫,将一片地方彻底封锁,哪怕就是只鸟,也绝对不可能飞翔出去,赵柽就在这银色照耀中间,无处藏身,无处可躲,哪怕苍穹变第七路,也不可能将身体化为蚊虫般样,钻得出去。 “哼,区区大宗师,武艺之道,还想抵抗天人一击不成!” 天人?赵柽神色微凛,难道那个大宗师上面的境界,与天人二字有关吗? 他此刻也来不及多想,既然躲不过,那么就不躲,他无法闪,也无法挡,他如今的境界,哪怕已经大宗师,却也是无法对抗这一招。 不能闪避,不能抵挡,那他就不闪避,不抵挡,那他就……进攻! 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这一刻,赵柽手上的莫邪剑,爆发出数点寒星,这寒星仿若天上星辰,无计其数,他的身体一瞬间扭曲重叠,化成古怪形状,根本不似人能摆放出来,独独一臂延长,掌控万点寒星剑器,怪形身躯全掩剑后。 那万点寒星冲撞上前,冲破层层障障银丝光雨,点破根根毫毫天蚕丝,只是霎时,便来到澹台长夜近前。 夺命第十四剑! 苍穹变第七路! 以苍穹变第七路,催使心中琢磨已久的夺命第十四剑! 体内气血燃烧,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无限运转,这一剑,空气爆响,雷霆声动,无所匹敌! 澹台长夜神色瞬间大变! 无法预料,无从预计,无有预兆! 这一剑,她竟然无能为力,无力去躲! “这不可能……” 一句话还未有说完,那万点寒星就已经在她身前炸开,处处皆是剑芒剑焰,剑光纵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九州! 她神色凝固在脸上,一动不动,一变不变。 赵柽持剑站立在她对面,身体微微颤抖,嘴角黑色的血液潺潺流下。 他用力抬起头,向前看去。 只见这时,澹台长夜那原本白嫩如剥壳鸡蛋的脸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 这些裂痕迅速扩大,开始向四周扩散,变成了不规则网形,随着这裂开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五官全部错位扭拉,最后竟然“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在原地炸碎而开。 血雨挥洒,飞扬无形,处处皆是。 赵柽慢慢放下手中莫邪剑,努力擦了一把嘴边黑血。 血染袖口,仿佛浓墨。 他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本章完) 第576章 天人合一 赵柽走进白玉台后方山洞,见里处有一石室,门上写着思过堂字样。 石室内并无太多摆设,宽大墙壁,古朴厚重,正有一名妙龄女子,面对而坐。 赵柽瞅背影就是元镜,只不过看她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十分痛苦模样。 走上前去才发现,元镜的身体扎了不下几十枚细如丝毫的银针,处处皆在穴位,令她不能移、不能动、不能言、不能语。 赵柽恼色浮面,几步上前,单掌往元镜后背一按,气血轰涌,那些银针全部跳出,射刺得墙壁之上皆是。 元镜发出一声娇呼,仿佛要向前跌倒,但随后便力气复生,腾跃而起,转过身来。 看到竟是赵柽,她顿时神情慌乱:“你,你来干什么?” 赵柽目光在她身上游移,最后落在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双眉扬起。 “我,我……”瞧见赵柽的目光,元镜不由往后连退了几步,把身形侧对赵柽,一只胳臂遮掩腹部:“我师傅在哪里?” 赵柽微微眯起双目,向前走去:“死了!” “啊?!”元镜不由愣住:“你杀了她?” 赵柽淡淡道:“敢囚禁我的人,还敢这般狠毒对待,她死有余辜。” 元镜闻言呆立当场,仿佛泥雕木塑,不能言语。 “转过来说话!”赵柽瞅着她缓缓说道。 “我……”元镜一个激灵,哪肯面向赵柽,而是向一旁躲去,将后背留给了他。 赵柽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行走。 “你,你不要过来!”元镜仓促地道。 “真是好笑,这天下本王哪里不能去,何况方寸之地。”赵柽边走边道:“随本王下山去吧。” “我不去,你杀了我师父,我要与你报仇!” “报仇?”赵柽笑道:“我就在这里,明镜儿,你且来报就是,不过伱师父银针伤你,伤的可不止是你吧?” “你说什么?”元镜背对赵柽,身子抖动,有些手足无措模样,哪里还像一个半步大宗师的武艺高手。 “既然怀了本王的孩子,那便和本王走吧,不要再犹豫了!” “啊?我,我没有,你在胡乱说……”元镜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了过来,哪怕她浑身本领,却不知为何,竟酥软没了半分力气。 “你,你放开我,赵柽,赵柽……”元镜挣扎:“我根本没有怀上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吗?”赵柽笑道:“既然没有,那最好不过,我刚才和你师傅对仗,使用了不能控制的绝顶武艺,眼下血气翻滚,已是要走火入魔了,现在正好……” “你,你不要……”元镜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拉住赵柽的手,脱口道:“不能,我怀孕了……” “果真怀了本王孩子?哈哈哈!”赵柽一把将元镜扳过来,看着她如花似玉,却略显苍白的脸颊,点头道:“怀了就是怀了,为何刚才还不承认?难道怕本王不要你们……母子吗?” “你你你……”元镜此刻羞愤欲死,恨不得捡一个地缝钻进去,她本来是打死也不想承认的,就算赵柽看出她身材不妥,她也要咬牙不认,然后远走他乡,离开这片地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将来绝不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谁! 可谁知道,赵柽厚颜无耻,竟然又拿走火入魔说事,想要占她的便宜,她此刻有孕,此事又怎么能行? 赵柽看元镜模样,一把拉起她的手,笑眯眯地道:“走走走,与本王出去,同回兴州就好。” 元镜想要反抗,脚下却不听使唤,片刻被赵柽拉出山洞之外,那边元缨看见了,顿时眼前一亮,飞跑过来:“十九姐,师父果然救你出来。” 元镜看见元缨,更觉羞愧,只道自家之事早被元庄亲族得知,哪里还有脸见人。 赵柽道:“二十八,照顾好你十九姐,她有孕在身,不得操劳活动,且莫大意!” “啊?十九姐怀孕了?”元缨愣了愣,瞅向赵柽:“师父,谁的?” “甚么谁的!”赵柽立刻脸黑,抬起手来给了她個爆栗:“叫你做什么就去做,哪来如此多问题!” 元缨疼得“哎哟”一声,急忙躲去元镜旁边:“十九姐,师父不讲道理,咱们走。” 元镜这时低着头,感觉四边目光全都在瞅她,只有二十八这个傻妹妹没心没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虽然窘迫,眼前又哪里有处躲藏?赵柽也在这里,他武艺高强,如何逃得脱他的魔掌…… 元镜只好不言不语,跟着元缨往前走,一路下了思过崖去…… 随后赵柽整军,把神鸷宫彻底清洗一番,凡是看有异心的全都杀掉,一个不留,手段酷烈。 剩下与元镜亲近的,则登名造册,直接带走,不许在这化外之地继续逗留居住。 神鸷宫与自在门不同,自在门乃是主宗,多年依附西夏国朝,居于贺兰山上,多涉政事,晓得一朝天子一朝臣道理,只要肯降,那就好于控制。 但神鸷宫处在三不管地带,孤悬百年,此处边境防范又薄,弟子再桀骜,以后闹起事情不便镇压,还不如一劳永逸,把能用的直接迁到眼皮子底下,也方便管理。 到时把这些人也放在贺兰山内,重起宫门,让其与自在门相互制衡,倒不失为一种用人办法。 安置好神鸷宫内务之后,赵柽便去翻阅宫内秘典,就是当初巫飞云从自在门带出的武艺典籍,她当时带走的比没藏秋水和天路子更多,相较之下,反而是李沧海带的最少。 平复自在门那时,赵柽也曾去看自在门留下武艺,但并未发现有关大宗师之上境界的记载,此刻在神鸷宫的典库之内,却发现了这方面的前人笔录。 大宗师之上确实还有一个等级,乃是个罕见的境界,这个境界叫做天人。 所谓天人其实就是于武道之上天人合一的意思,可以说是境界,也可以说是某种层次的象征。 因为天人境需武功相佐,并非武艺,大成的武功,才是迈入这个境界的基本条件,当然也只是条件而已,想要进入天人境,必须具备大成武功,但具备了大成武功,未必就一定能够进入天人境。 至于说层次上的象征,那就是类比武艺之中的人剑合一、人刀合一、人枪合一,此为天人合一,要远比那些高上一个等级,是不可捉摸,只可意会的一种蕴境。 澹台长夜并非完整天人境,赵柽问过元镜,澹台长夜只是半步天人。 半步天人,其实距离天人境还很遥远,只是领悟了天人境的一些阵真髓道理,但却没有领悟完全,是残缺不整的,天人境界的大门并没有彻底打开,只是挤进去一只脚,甚或半只而已。 不过半步天人也已经是这世上武道的巅峰了,可能上百乃至几百年才能出此一个半步天人的武者,已经是啸傲世间的存在。 看过典藏秘籍之后,赵柽在神鸷宫又呆了一天,沉淀些心头感悟,方才点起兵马,准备回归兴州。 这天早晨,大军下山离去,行走不过五六十里,忽然前方有斥候回报,说远处发现一队人马,约莫二三百骑,正在往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赵柽心中纳闷,询问人马样貌,斥候说只隐约见着穿辽军盔甲,行路仓皇,旁的不清。 辽军盔甲?赵柽闻言不由双眼眯了起来,立即下令:“全军迎上,不得叫对方走脱一人!” (本章完) 第577章 枭雄末路,机关算尽 (马上改错字病句,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年年发大财,岁岁有今朝) 耶律大石呆呆地望着前方黑压压兵马,只见盔明甲亮,杀气凛然,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拳头凑到口边,... 飞鸽优雅的轨迹在龙卷中穿行,所幸风墙并不厚,复行几十公里,就从中窜出。 筑基期修士还能勉强应付,炼气期的掠夺者直接被俘获,被乱拳打死的不计其数。 路嘉点点头,心想要是带着那个土著首领一起来就好了,又高又大,完全可以扛起自己。 在休息室偷听到的什么“约定时间”是明天,而那张单子上的时间也是明天,虽然她的近视眼看不清楚,可是不巧她真的就瞄到了那个日期。 “所以,混元气不是来自地底密室,而是来自我自己?”陈沐忍不住睁大眼。 贝利的购买力极强,至少有蓝星货币的五十倍!众人难掩兴奋地神色,八位部长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 李云染觉得自己又做梦了,这才刚从梦中醒来,就看到两个男人向自己伸过手来。 根本就没通传给大姐知道,这是她喜欢的男子,她怎么会让给大姐? 王校长偷偷瞟见云峣脸上的笑容,他在心中狠狠的夸了一番这次晚会的负责人。 不单单是为了此番的圣墟之行,想要炼化剑胎,衍化属于自己的道兵,同样需要剑意来涵养剑胎。 以他现在的状态,他当然能够看得出自己不可能被对方二人给击杀,不过想要在塔下将机器人击杀,貌似有点不太可能吧? “恩公,我们村子叫做槐树村,主要是这个村子从很早之前,村前后有十八株大槐树,所以取名叫做槐树村,大概也有个百八十年了,我爷爷那辈子就住在这个村子里面!”叶老汉笑着说道。 火狮兽现,那来不及反应的,就被火狮兽身上涌出来的火焰伤到,一些修为的元素士,侧直接吐出鲜血来,然后鲜血还没有沾到火狮兽,就被它的火焰给蒸发得干净。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震住了,不过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野狼”一招得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冲上前去,骑在了黑人高个的身上,一拳打了过去。 其中一些尚能使用的旧货,亦可送到铺子里去售卖折现,她已托郭鏦在东市西市买下几间铺面,分别做香料、珠宝金银、绸缎、当铺生意,处理一些旧货自然是不在话下。 风潮妖王身边一个白衣男子,手中举着一柄长刀,带着身后上万儿郎,朝踏天宫千檐百宇宫殿杀去。 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筋骨都断裂般的疼,蹭蹭的往后退,有剑在手,都不是沐千寻的对手,如今,还不是如刀俎之肉吗。 “好吧,那怎么孵出这只凤呢?”咳咳,黎兮兮眨着黝黑的眸,希翼的看着如意童子。 “虽然有点难度,但我还是想试试!”第6位使者走了出来,脚步轻盈。口气轻松。接下来他做还了一件事情。她摘下了面具。还拿出了一个让人眼晕的巨大球棒。 念云心里仍觉得不踏实,既然有人算准了这一切,就难保还有后手,亏得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去查了那来龙去脉,没有听信蕙娘的挑拨。 第578章 信报,谋事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兴州,早春萌生,万物新绿,一派盎然景象。 赵柽领兵归来,军报已经堆满桌案。 并非十万火急那种,否则便会直接追去西北,送到他的手中。 不过却也都是些要事,看得赵柽直皱眉头。 最早的信报,来自辽地谍子,童贯借兵女真,女真出手,一举攻破了燕京。 到底还是走了借力这条路,兜了一大圈子,却依旧未能靠自家本领打下燕京。 按道理来说,西军此刻是有这个实力的,为何没有攻下,除了童贯指挥不利,那就是西军自己内部的问题了。 童贯知兵、擅战,但是却有个短板,他的长处是打那种山地平原类的攻歼遭遇,大规模的混战、军团拉扯,而对于攻城,尤其是强城大关,反而差了不少。 西军内部的派系林立,大小将门恩怨不和,争功夺利,相互拖后腿之事,也导致无法万众一心,难有齐心合力,在最短时间攻下燕京城。 但是,这并不能说赵柽当年白龙鱼服,渡海北上,刺杀完颜阿骨打没起什么作用。 刺杀完颜阿骨打,给大宋多争取了近两年的时间,虽然最后还是借女真力量攻打的燕京,但却没有像正常历史发展那般难看。 正常的发展,别说燕京,就是另外十五州也根本没有全都取下,只拿了几州的地方,接着就连遭白沟惨败和燕京惨败两场损兵折将的战事。 这也让女真看清楚了宋军的底细,然后宋军求助,狮子大开口,开出天价,并且还私下对自家队伍放出厥词,言是就算把打下的燕京给了大宋,一但想要的时候,随时都能取回。 当前却没有这般不堪,没有那两场过于丢人惨败,只是燕京久攻不下,这才花钱请女真攻城,而且也没有正常发展花那么多钱。 正常的历史发展,乃是用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和燕京代税钱一百万贯才赎回了燕京和另外六州,而且交易之时,金兵又再次索要了二十万石粮食。 除此之外,还得按照之前给辽国的岁币数量,一点不少的每年换给女真,代价不可谓不巨大。 且金兵撤退时把燕京城内的财物全部扫荡一空,甚至匠人、女子等等也掳掠了许多,大宋最后只落下座空城,虽然得了燕京,可除了各种难以估算的巨大损失外,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收获补贴。 这就是女真已经摸透大宋底细,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明取豪夺。 而当下却不是这样,打不下燕京,原因可以有多种,未必就一定是宋军孱弱,女真那边也不好就下什么断言,顶多疑惑猜测,却没有笃定结论。 所以,大宋付出的远没有那么多,既没有换给女真原本予辽的岁币,这个在海上之盟里无明确约定,也没有临时加价的二十万石粮食,只是一次性付给金国五十万两白银了事,算是两不相欠。 虽然女真同样于燕京城里搜索了一番,但也只拿官宦大户府宅钱财,没去刮地民间市井,也并无掳掠人口,大宋虽说花钱请兵示弱了对方,可这种程度损失,尽管也属莫大,表现得无能窝囊,可谁让这么久没打下来城池呢,勉强在承受范围。 不过这些其实并非最重要,最重要的则是,杀了完颜阿骨打,拖后海上之盟签订岁日,给赵柽自己争取了时间。 多出来的这些时间内,赵柽通过征王庆、讨方腊,积累家底,又布置陇右和福建一线,叫自己的大势逐成,乃有今日占熙河、灭西夏的壮硕成果。 随后的信报便是东京而来,赵柽在东京留下的人手较多,遇到一些算是紧要的,马上便会报过来,不用等着各路州府张贴皇榜才会得知。 道君皇帝昭告天下两大事,乃破灭西夏与收复燕云,称做当世两大功绩,诏书之内不说直超太祖皇帝,但字里行间分明有些不遑多让意思,并且言道要于三月二十八进行泰山祭天封禅,为有宋一朝封禅泰山的事情正名。 这不但是想要彰显自家文治武功了,还想要遮掩当年真宗皇帝的封禅闹剧,毕竟依今日表面上的功绩来看,他方方面面都要远超过真宗皇帝,正好将之前那场闹剧般封禅带来的不好影响淡化消散,不至于为后世诟病。 当年真宗皇帝被寇准架着征辽之后四年,不知为何忽然异想天开,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去泰山封禅。 真宗皇帝为了抬高自家,还装神弄鬼搞了“祥瑞”、“天书”之类的把戏,但真正论起资格,真宗皇帝实在不够,不说宋朝并非大一统皇朝,就且算是,可他自家的些甚么功绩,也根本不够前往封禅。 前面五位封禅的皇帝分别是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这几位的文治武功,随便拿出来比较,都能甩得真宗皇帝没影,但真宗皇帝不听劝一意孤行,结果这次的泰山封禅,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闹剧。 至于正常历史发展,从此以后历代的皇帝都不去搞什么封禅,都认为真宗皇帝拉低了封禅的标准,不愿与他同列,认为丢人。 但这历代皇帝都是他朝,不包括大宋,大宋的皇帝们还是想寻什么办法抹掉这笑话般的事情,不想叫这事情影响祖宗的名声大宋的威望。 只不过,大宋往后的皇帝更没甚功绩,许多地方还不如真宗,别说什么仁宗仁厚,神宗英明,想要祭天封禅可不是仁厚英明就够,那是需要武功的,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甚至武功还更重一些,秦皇汉武唐宗,不都是武功大于文治? 真宗皇帝至少御驾亲征过,后面的皇帝哪有这般经历?就算与西夏开战,也是都没得太大便宜。 甚至还要大一统皇朝,没有大一统何谈祭天? 道君皇帝想要祭天封禅,从资格上够不够暂且不谈,但是若把西夏覆灭之事算他名下,花钱请女真打燕京之事再隐瞒下去,算上陇右开边,那么开疆拓土,覆灭敌国,收复故地,皆是不世功绩。 而这几乎也等于补金瓯了,本来江山金瓯不全,到眼下却是趋于渐整,不说大一统,可比开国之时要强甚极数了。 且道君皇帝这一朝,改科举,兴学堂,修医馆,开安济坊,建居养院,不说前无未有,可从没这一朝如此完全。 道君皇帝若是秉持着这些文武功绩,祭天封禅,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真宗皇帝那般被诟病,也不至于被认作是什么笑话闹剧,因为实打实的东西都是有的,纵算依然不够资格,顶多后人道一句狂妄自大,而并非丢人现眼。 这不仅彰显了自家在位所创之功,更可淡去真宗皇帝当年笑事,若去实现,倒不失为一箭双雕之策。 但问题是西夏并非他覆灭的,燕京城是花钱买回来的,那些公医馆,养老院之类,虽然初衷是好,但朝堂批下银两,从户部那里就是做虚账目克扣,到下面层层盘剥,最后真用于百姓手里,已是十不存一了。 若是继续粉饰也就罢了,可将来倘有那么一天外敌来犯,刀兵四起,这些事情恐将暴露于天下,到时只怕声名还不如真宗皇帝了。 赵柽思索完毕,放下这封密报,继续看去,接着又看到了童贯封王。 道君皇帝尊几朝先帝愿,复幽燕者为王,在童贯班师回朝后,把功劳给到童贯身上,封他为广阳郡王,而童贯则顺势辞去了知枢密院事职务,致仕还乡。 他本是开封之人,但祖籍却在河东路太原府,便请命前往祖籍养老,道君皇帝令准,又赏赐许多财物,令他不日启程。 随后则是蔡攸升官,掌管西府,接替童贯任知枢密院事。 还有一些朝堂变动,大多都是封赏,就是赵柽这里名义上也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言之破灭西夏有功,犒赏主帅三军,只不过尽都是些虚名,钱财哪里送来过半分。 看到这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便宜老爹可真敢往外说,居然对外讲道赏赐他白银十万,黄金五千,还有各色宝贝,而实则一个铜板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继续观看,直至看到最后一封,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最后一封密报同样来自于东京,是身在枢密院的黄文炳所报。 数年之前赵柽把黄文炳叫过京畿,通过童贯安排进入枢密院,如今已经做上了枢密副都承旨位置,能接触到不少朝堂大事和机要信息。 黄文炳的密信通过朱小乙的脏衣帮转出,到了绿柳山庄罗金水处,再快马悄悄送来了兴州。 这信上言道,女真使者至东京见驾,道君皇帝大庆殿接见,女真使者奉上完颜吴乞买亲书,向大宋朝廷质问两事。 一個是大宋朝廷违背当时海上之盟所签约定,在战时接受了好几支辽国军马的投降,其中就包括郭药师的怨军,叫大宋朝廷给出说法,为何不承守信诺,违背盟约。 令一个则是金军在打破燕京城后,进入搜城,着重搜索了萧干、耶律大石等人居住的府邸,在耶律大石书房之中,发现了悬挂于梁上的一只木匣,匣内是赵柽与其来往书信,其中就有商议刺杀大金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内容,且不止一封谈及此事,言是证据确凿,当年暗杀太祖的刺客,就是赵柽!叫大宋朝廷交出赵柽给金国治罪,而且叫大宋朝廷在此事之上,也给出说法! 赵柽看到这里用力吸了口气,叹道:“重德兄啊,当日你若不告知我此事,方才更显高明,你忍不住我的激将之法,死前什么都对我说,那我此刻知晓,反而不够震惊了。” 他继续往下看去,原是道君皇帝也不傻,这第一个才算证据确凿,毕竟郭药师等降将此刻都做了大宋的官职,抵赖不得,但第二个书信之事,看似证物俱在,实则死无对证才对。 耶律大石逃离燕京不知所踪,谁能确保那些信笺是不是伪造?是耶律大石故意陷害?想要来一招死诸葛毒死活司马! 就算道君皇帝这时心中已经八九不离十确定这事就是逆子干的,可也不能承认啊! 于是第一个事情便打起马虎眼,装作闭目哈,第二件干脆咬死不认。 但金国使者是承命而来,哪肯罢休,说既然如此,那叫秦王赵柽过来对质,辨认笔迹,一见真伪,或去燕京,于阵前叫完颜希尹等人亲自辨认人形。 道君皇帝更不能答应,实在也是根本召不来赵柽,这个孽障都已经反出去了,哪里还会听他话,便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接词语。 其实道君皇帝心思,赵柽一看就明白,这事必须能赖就赖,否则不管他念不念父子之情,一但实锤,金国哪肯只要了人便罢休,必然还会迁怒大宋朝廷,说不得会提出些什么无理要求,弄不好还要大兴刀兵,打着为完颜阿骨打报仇的旗号,犯边侵境,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最后金国使者看见道君皇帝耍起无赖,就威胁说,两事全无说法,既然如此就回去禀报金帝,若都无解释,以后发生任何事情,不要怪大金无情,只怪宋国不义,然后就离开了东京。 赵柽看完书信沉思片刻,完颜阿骨打之死的事情,只要自己不出面便是难有对证,至少短时间金国无法做出最后甄别,除非就是想要开战,可以直接拿来做借口。 但第一个纳降辽国将领队伍却说不过去,毕竟海上之盟的盟约书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能招降,怕是金国会因此有所动作,而派使者此来,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不过这都不应是眼前事情,中间肯定还得再有几次兜搭,才出最后分晓,到时是打是谈,才能见结果,所以眼下倒还能轻松些时日。 随后过去三天,秦王宫张灯结彩,赵柽与元镜成亲,毕竟元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得有个名分,元镜对此也无抗拒,便按汉礼完婚。 又过七日,赵柽点上三万人马,带了鲁达、武松、杨志、秦明、呼延灼五将,又带元缨、周斗元两个,留下杜壆坐镇兴庆府,向南回返西宁州而去。 (本章完) 第579章 归城,西海 赵柽为了厎定西夏,离开许久未归,就是年也没在西宁州过,此刻不由归心似箭,大军日夜星驰。 他心中惦记府内事情,小娘临产自己没在身旁,前几天又有信来,萧敏也要生产,未免心中有些急切。 过了秦王川,在湟州等地根本不做停留,直奔西宁州而去。 大宋靖康二年,三月十八,小赵熹四岁,小赵诣两岁,小赵诣生日小,冬日里出生,过年便长一岁,赵柽于这日的上午时分回到了西宁州。 因是凯旋,城外城内锣鼓喧天,所有房屋树木全都披红挂彩,柳随云带领众将官迎接。 这次平复西夏可是大事,乃有了立国之根本,柳随云早便在黄河以西几州宣传,军中更是提早庆祝了一番,如今几乎无人不知,秦王定贺兰,西夏已终焉。 闲话不赘,赵柽和柳随云交谈片刻,就直接回府。 王府更是喜气洋洋,雷三、周处、钱文西、吴小刀、沈飞等都在门外等候,问及女眷之人,原来萧敏就要临盆,都去了那边忙活照看。 进府之后,赵柽也不歇息,直接去到萧敏所住院落,看妈子丫鬟来往忙碌,众女这才过来见礼。 小娘抱着小赵诣,虽然两岁,实际上不过才几个月大,这时不兴周岁,只按年计算岁数,小赵诣还不会走路,只能抱在怀中,此刻东张西望。 祝秀娘也牵着赵熹,赵熹看见赵柽,挣脱祝秀娘手腕,跑过去喊道:“爹爹,爹爹回来了!” “熹儿,你……” 看着祝秀娘着急模样,赵柽一把将小赵熹抱了起来,道:“可想爹爹没有?” “想了想了,日日都有想念。” 赵柽大笑:“那下次出征,爹爹带你同去可好?” “好……可是,可是娘说要以读书为重,打仗既危险又粗鲁,须远离才对。” 赵柽瞅了祝秀娘一眼,哼了一声,放下赵熹朝小娘走过。 小娘脸色粉扑扑的,怀中的小赵诣好奇地望着赵柽,赵柽伸出手指逗了逗小家伙,小家伙立刻“咯咯”笑了起来。 赵柽接过抱着,亲了几下,又交还回去,小赵诣明显不想走,在小娘怀中扭着身子,冲赵柽伸出一双小手。 这时屋中传来稳婆的声音,几女忙告罪前往帮忙,赵诣被交给丫鬟,赵熹也留下来。 赵柽不好进屋,便坐在院内等待,这时大雕从一旁晃晃荡荡走到近前,在身边缩头缩脑,望眼房间那边,又望眼赵柽,一副疑惑不解模样。 赵柽看这雕竟然又长大,以往驼人上天能飞个刻来钟,但此刻这体型,怕是飞上个把时辰都不在话下了。 赵柽伸手摸了摸雕羽,道:“你主人就要生小主人了,记得以后要照顾好。” 雕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赵柽又说了一句:“主人的孩子就是小主人。” 雕眨了眨眼,好像听懂赵柽言语,但却愈发迷惘,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摆出個奇怪的姿势,嘴里“咕咕”叫个不停。 赵柽瞧了瞧它这个姿势,半蹲半伏的,伸出手来给了它一巴掌,笑骂道:“人都是直接生产,哪里有下蛋再孵化的!” 雕吃痛挺直,点着脑袋表示明白了此事,就此刻,屋内忽然传来“哇哇”地哭声。 赵柽顿时眼睛一亮,向房门处看去,只见戚红鱼快步出来报喜:“王爷,王爷,萧夫人生了,是位小郡主。” “女儿?好,好……”赵柽立刻站起身子,脸上抑制不住喜色,连声道好,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是之前两个都是儿子,如今萧敏为他生下一女,立刻遂了心愿。 赵柽当即确定了之前起的名字,就叫做赵悦儿,然后在院中接连发出命令。 西宁城大庆三天。 熙河治下,所有地方年内税赋全免。 秦地河西,所有地方年内税赋亦是全免。 大赦所有州县,除了不降谋逆、私走军械、奸邪拐带,这三种罪名外,其余囚犯全部免罪赦出。 随后府内大摆筵席,所有上了等级的将官都来,甚至在城中摆了流水席,庆祝小赵悦诞生。 这等恩格赏赐,这等场面,远远超过了赵熹和赵诣出生情景,可见赵柽多喜爱这个女儿。 依照大宋惯例,皇子出生后封衔,帝女出生后加号,他此刻虽然还未去做什么称帝事宜,却破格加了小赵悦的号,封为明珠郡主。 晚间时,赵柽去看望萧敏母女,萧敏额上敷着润湿的绸巾,脸颊略显红晕,看见赵柽就要起来。 赵柽过去按住她,笑道:“十三娘躺着就好,这番给本王添女,实在大功一件,怎还用起身迎我。” 萧敏明亮的眼睛眨眨:“二郎……你,你喜欢女儿吗,我没给二郎添一王子,就怕二郎不乐。” 赵柽摇头道:“这叫什么话,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想要个女儿吗?此番夙愿得偿,我心中高兴都来不及,你也知我下的那些命令,可见我心中喜爱之情。” 萧敏道:“二郎如此心思,我便放心了……” 赵柽坐在床边,抓起她的手道:“你还不知我吗,何故想那些无有事情,现今天下大势改变,当年上京我与你所说之话,怕用不许久就会实现了。” 萧敏纳闷道:“二郎说话太多,不知是哪一句?” 赵柽道:“自然是走时那句,有朝一日,必将重返上京城!” 萧敏闻言双目放光:“二郎,此话当真?” 赵柽点头:“自然是真,为时已不远矣。” 说完,他起身去旁边小床看望女儿,只瞧小赵悦睡得正香,端详了一番后,大笑道:“像我,像我,比那两个强,那两个都像其母多,像我少,这女儿却是完全像我啊!” “不是像我更多些吗?”萧敏娇嗔道。 “不是不是,就是像本王啊,哈哈哈。”赵柽说着,摸了摸赵悦儿小脸,然后不舍地走回来道:“十三娘好好修养,我还要处理些军务,明日再来看望十三娘好了。” 萧敏莞尔道:“二郎从河西远途回来,跋涉疲惫,早做安歇才是。” 赵柽点头出门,直奔书房,看了些陇右公务,随后又叫雷三、周处几个过来吃茶聊天,接着去了赵元奴住处。 只看赵元奴正在房内坐着发呆,见他来急忙起身,过去抱住胳膊道:“王爷,元奴想伱了。” 赵柽瞅她道:“本王已经回来,为何还神色不愉?” 赵元奴期期艾艾地道:“王爷,奴家,奴家……也想要个孩子。” 赵柽想了想,笑道:“之前在东京时叫你做的物事可曾做好?” 赵元奴低头道:“做好了三件,都是按照王爷要求,黑色白色还有……还有肤色的,就是薄纱不弹,难以为王爷所说效果。” “无妨,穿来给本王看看。” 赵元奴闻言羞羞答答地往床边走,然后找出一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几双轻纱织造,在市面之上根本见不到的半透明……长袜来,随后轻咬朱唇慢慢换上。 赵柽见状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揽住赵元奴,“王,王爷……熄灯。” 赵柽摇了摇头:“不熄灯,熄灯就看不到了……” 转眼几日过去,天气愈发暖和,不但树木枝叶全绿,就是花草也都吐起了芬芳。 这一天赵柽旁来无事,叫上鲁达、武松往西海踏青,到了府外停步想想,又唤元缨、周斗元两个,叫元缨抱着小赵熹出来。 小赵熹天天只知道读书,祝秀娘不许他接触别事,尤其不许舞枪弄棒,这又怎行? 他的儿子是要文武双全才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他不在身边于外打仗,也管不住此事,祝秀娘不许小赵熹学武练习,旁人又有哪个敢来约束? 所以,趁着自家在府中时候,多锤炼他一些,待他再大点,自己让他去看看战场,锻炼胆色,培植习武之心,这个东西最好还是培养出来,而非强制。 至于因此和祝秀娘争吵或者颐指气使,他当下却已不愿了,孩子都已经识文断字,不想再做那些事非,无甚意义。 一行五人,带了个小赵熹,再领三百轻骑,出西宁州城门,直往西海方向而去。 这天晴朗,万里无云,暖风和煦,空气里都漂浮着香甜。 几人马快,走在骑兵前方,元缨马前带着小赵熹,显然小赵熹平时根本没有乘过马匹,此刻虽然颠簸,却十分激动,不时问这问那,元缨也是个小孩子心性,两个叽叽喳喳起来,热闹无比。 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望到西海,只看蓝天白云下,西海湖静静地躺在群山之外,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 在阳光的映衬之中,这湖泊光彩夺目,湖面如镜,倒映蓝天白云,静谧而深邃,波光粼粼,仿佛无边无际。 “好美啊!”元缨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开口赞叹。 “好好看,熹儿要过去看。”小赵熹也鼓起了手掌。 赵柽下令,向湖边靠去,准备一应野炊物品,都在湖边摆放起来,几人到了跳下马匹,然后开始活动。 赵柽负手站在边上看西海湖,只见那湖水清澈,如翡翠熠熠生辉,碧波荡漾,岸边的绿草如茵,湖天一色,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令人陶醉。 这时火焰升起,军兵开始烤炙食物,有羊腿羊排,牛肉鸡鹅等。 桌上也摆放了酒水饮子,都是戚红鱼的店内供来,戚红鱼在西宁城同样开了家红鱼茶店,生意虽然和东京时无法相比,但也还算不错。 元缨哪里看过饮子,更别说如此多样色,尝了几尝,顿时好喝得嘴巴都瓢了。 “师,师父,这么好喝……” 赵柽瞅瞅她,哼哈答应,逆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人啊。 元缨忙给小赵熹倒了一杯,小赵熹稍微舔了舔,就摇头道:“不好喝,我不喝。” 元缨纳闷:“我喝着很好喝啊?” 小赵熹道:“就是不好喝,熹儿早就喝够了,才不要喝呢!” 赵柽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淡淡道:“给他清水。” “爹爹,不要,清水更难喝,我才不喝呢!” 赵柽眯紧双眼盯着小赵熹道:“不渴就不用喝,不要说好喝不好喝之类话语。” “我,我渴啊,孩儿口渴,但是不想喝这些东西,想喝府里的奶茶……”小赵熹踮起脚尖,似乎在四处寻找奶茶。 元缨道:“好像没有带奶茶出来呢……” 小赵熹闻言立刻扁起了嘴巴:“爹爹,爹爹,我要喝奶茶,我要喝奶茶。” 赵柽淡然道:“没有奶茶,渴了就喝别的东西,不渴就别喝了!” “啊……”小赵熹立刻眼泪就在眼圈打转,赵柽沉下脸来,小家伙见势不好便憋了回去,他知道自家爹爹可不会像娘亲那样惯着,说不得哭出声博不取可怜,还会挨一顿胖揍。 接着,开始在岸边耍玩,这里的鱼少有捕捉,因此不怎么怕人,投喂些东西,还会跃出水面。 元缨编了个鸟排,立在树下捉鸟,没片刻就抓到两只,放入小竹笼里赏玩,看得小赵熹一愣一愣的,嚷嚷着要学捉鸟。 元缨眼珠一转,说还有个法子抓鸟更快,从湖边捡几颗圆石子,瞅着落在树枝上的鸟儿,挥手便打了下来,又不打死,只是暂时不能飞,也装进笼子里。 小赵熹眼睛都看直了,又嚷嚷着还要学这个本领,也从地上捡起石子,往树上乱飞,可他力量不大,连树枝都打不到。 过了半晌,食物烤制熟透,便开始吃喝。 赵柽叫鲁达、武松一桌,三人喝酒,另外三个元缨、周斗元还有小赵熹一桌,没有酒,只是吃东西喝饮子。 小赵熹这时不敢再说不好喝之类话语,吃羊排口干,实在难耐就也喝了饮子。 待吃喝完后,中午已过,继续玩耍,这时沿着西海湖边走得远些,小赵熹在前面跑,元缨、周斗元于后紧跟,赵柽背着手,领着鲁达武松缀后。 走了好一会儿,武松忽然道:“王爷,远处好像有人。” 赵柽也瞅见,点头道:“是西海湖边的吐蕃熟户吗?” 湖泊西岸和南岸,一直往下再延伸,住了许多吐蕃人口,有原本的熟蕃,也有柳随云掌管陇右后,慢慢迁来的,还有去年招兵,从南部高原腹地来的,人数实在不少。 武松仔细往前看去,疑惑地摇了摇头:“王爷,看衣着不太像吐蕃人……怎么还有小孩子呢?” 就见那远处,同样有个小男孩在人前面,正跑跳着往这边过来…… (本章完) 第580章 相遇,动荡 赵柽双眼微眯,看那群人渐渐近了,目光落在前面的小男孩身上。 这小男孩瞅年龄也不太大,但可能要比赵熹大上一点,四五岁的模样。 此刻后面的人开始召唤小男孩,显然是注意到他们一行,不想彼此靠得太近。 听到言语声赵柽扬了扬眉,对方说的是吐蕃话,不过里面却有些回鹘口音。 这队人的衣着有些不伦不类,像武松所说,并非吐蕃,但也不是别的哪一种,乃是胡乱混搭,蕃鹘汉几种样式都有。 小男孩这时止住脚步,朝这边张望过来,却是生得极好,细眉星目,如今年龄小,长大了肯定是个英武非凡的少年。 他好奇地看了眼赵柽几人,就要听后方话语,回转过去。 可这时小赵熹在前面瞧见他,觉得无论穿着还是说话都与自家不同,心内惊讶,便开口道:“你别走。” 小男孩扭头诧异看他一眼,冷淡道:“要你管!” 这下却是大宋的官话,虽然有些不太熟练,但汉语无疑。 小赵熹闻言愣了愣,有些弄不懂对方怎么竟会几样语言,就想要询问明白。 “我说了你不许走!”他双手叉腰:“我有话要问你!” 小男孩瞅着小赵熹,皱起双眉:“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我是谁?小赵熹愣了愣,他是谁来着?好像是世子殿下吧,总之很大,在家里不少人都要听他的。 “我,我是世子!” “柿子?”对面小男孩闻言一呆,这个词他倒是学过,好像是一个吃的东西,但中原有,这西北却从来没有见过。 “你是柿子?”他上下打量小赵熹:“你好像也不能吃啊!” “什么?你竟然要吃我?”小赵熹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对面莫非是什么妖怪?想要吃人不成? 他心中顿时有些害怕,转首去望赵柽,只看赵柽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缨见状便要上前去,赵柽突然开口:“小孩子的事,不用多管。” 元缨止步,对面那队人窃窃私语,为首的是个瘦個子,穿件比较神气的长袍,带着花哨皮帽,登双皮靴,皮帽沿压得很低。 他正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队里人冲前面恭敬地道了一串吐蕃语。 小男孩听见后,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答应了一声,继续转身,便要归去队内。 小赵熹看他要走,并不是想吃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大叫起来:“本世子叫伱不许离开,本世子有话问你!” 小男孩回头做了个鬼脸,随后不理他,径直走去。 小赵熹气得大喊:“胆小鬼,懦夫!” 小男孩闻言止步,再度转过了身子:“柿子,你说什么?” 小赵熹道:“我说你是胆小鬼!” 小男孩伸出只小拳头,在前面摇了摇:“信不信我揍你?” 小赵熹叉腰道:“你敢!” 小男孩挥着拳头走回来:“你说我不敢?” 小赵熹见状后退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 “什么君子!”小男孩脚下忽然扭动,竟使出一种武艺步法。 元缨和周斗元立刻上前,鲁达和武松也过去。 赵柽语气有些奇特地道:“不用管他们俩,叫那边也别来管。” 此刻那边人也往前来,却哪里有鲁达武松几个快,他们四人里面三个宗师一个小宗师,就算面对千人精兵都不怕,何况对方队伍也就二三十个。 便看小男孩脚下十分快捷,来到小赵熹身前,一拳就打了过去。 小赵熹顿时傻眼,哪里会躲,从来都没学过,便被打中了肩膀,感觉火辣辣疼痛,立刻就要咧嘴哭叫。 却不料小男孩并不罢休,又使了个腿绊,小赵熹猝不及防,便扑倒在地,这岸边地上柔软,土湿草嫩,没有硬物,摔倒也不太疼,但却吃了一嘴的泥,这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号啕大哭起来。 赵柽身子一晃到了近前,这时小男孩已经打完收手,后退回去,颇有些高手之风,但看见赵柽突然出现在面前,立刻警惕:“你……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子!” 赵柽笑了笑,瞅瞅后面,鲁达四个早就把那二十几人队伍给控制住,掰胳膊拧腿,掼躺了一地, 赵柽再次端详小男孩,见他其实生得秀气,只是神情动作显得英气十分。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道:“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偷眼瞅后面,看自己人的队伍都被放倒在了地上,不由眼神略显慌乱,但迅速遮掩住,抬头看赵柽,不卑不亢地道:“我叫不悔!” 赵柽闻言一皱眉:“什么狗屁名字?这也能做大号!姓什么?” “不许说我名字不好!”小男孩闻言顿时有些急,刚才装出来的沉着镇静顿时破防,毕竟年龄太小,哪里能做真正做到沉静如水。 赵柽淡淡地道:“口音不是吐蕃那边的,你们从回鹘过来?” 小男孩听到更慌,急忙摇头,不过他很是机灵,否认之余,立刻故意岔开了话头:“不是不是,我,我有大号的!” 赵柽一眼就看穿他小把戏,转而问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啊?”小男孩没料到赵柽不问大号了,又问起这个,顿时有些发懵,不言不语。 赵柽看他不说话,又道:“你爹爹是谁?” “爹爹?”小男孩眨了眨眼,悄悄攥紧了小拳头,哼了声扭向一旁。 赵柽刚想再说话,那边小赵熹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住他衣角:“爹爹,爹爹,他打孩儿……” 赵柽看着小赵熹满是泥泞的小脸,摇了摇头,伸出手给他抹了一把,又掏出块手帕递过去:“上旁边自己擦擦。” “噢……”小赵熹拿着手绢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走去,还不忘气呼呼地瞪了小男孩一眼。 小男孩听到两人言语,用眼角余光观看,不知道心中想到什么,嘴巴微微撅起来,做出一副不屑神色。 赵柽想了想,忽然笑道:“要我放你们离开吗?” “你肯放我们走?”小男孩立刻说道,回头向自家队伍看去,见还都在地上躺着,不过却不服贴,时不时骂骂咧咧一句,但哪个出言不逊,就被武松掌嘴,打得肿了便再说不出话来。 “什么条件?”小男孩大声道,显然对自家队伍挨打十分不忿。 “你还知道条件?”赵柽微微笑道:“我看你有些武艺在身,眼下我站在这里,你若是能扳动我一点,我就放你们所有人离开。”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哪里能够扳得动你,这不公平……”小男孩眼珠转了转,一副愤愤不平模样道。 赵柽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全丢进西海之中喂鱼。” 小男孩一咬牙:“那我试试!” 说完,他跑过来开始扳赵柽,可又哪里能够扳动,就使上所会的一切手段,拉拽拖扭抬,累得呼呼带喘,赵柽却是仿佛大石矗地一般,纹丝不动。 最后小男孩抱着赵柽一只腿,边歇边气道:“你,你骗人,你知道我肯定扳不动你……” 赵柽道:“那可就要都丢西海里面了……” 小男孩闻言登时着急,立刻用力往后拽赵柽腿,结果没拽动不说,手上一滑,“噔噔噔”几步倒退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这时,一样东西从他的颈下衣领之中滑了出来,是只用金丝红线拴着的饰物。 赵柽目光不由落在那饰物之上,立刻双眉扬起,眼中绽放出别样光彩。 那是一枚螭龙玉珏,温润剔透,做工精美,见就是难得的宝贝。 他走上前几步,微微低下身,拿起玉珏,道:“好物事,哪里得来的?” 小男孩急忙一把抢过,重新塞进衣服里,道:“不告诉你!” 赵柽直起了身子,目光遥遥向西方望去,一刹那脑海内回忆起许多往事,山庄雪夜春意暖,旧游如梦似眼前。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枚玉珏……是我的!”他悠悠地道,仿佛回去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季,还有那东京城西的十八里古道长亭,山川银装素裹,官道一片雪白。 “公主一路珍重!” “右使但请放心……” “啊?不可能!”小男孩听赵柽说玉珏是他的,不由大惊:“你这坏人,想要抢我宝贝!” 赵柽摇了摇头:“这枚玉珏是我当年送与你娘的,她说过要结绳配线,常戴颈间。” 小男孩呆住,接着大叫道:“不可能,你在撒谎骗我!” 赵柽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小男孩气得甩开,用手捂住玉珏位置,仿佛生怕赵柽抢走。 赵柽笑了笑,随后看向对面,微微垂目,忽然又抬起,然后冷声道:“达凡哈,你这狗奴才,想装到什么时候,还不赶快滚过来!” 就见那队躺在地上人里,为首穿神气长袍,戴花哨皮帽,皮帽沿压得很低的瘦个子身体一颤,随后哆里哆嗦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看着旁边武松道:“叫,叫小人……” 武松道:“那还不快过去见驾!” 瘦个子应了一声,接着连滚带爬向前跑来,到赵柽前面,“扑通”声跪倒:“二大王恕罪,二大王恕罪啊……” 赵柽瞅他:“混账东西,还学会乔装改扮了?帽子压那么低干什么?怕本王认出来?这身袍子起来倒是不错!” “二,二大王,你猜猜我这袍子多少钱裁造出来的?”达凡哈闻言急忙道,还伸手抚了抚袍角。 赵柽冷哼:“在西宁州坐了几年牢没有坐够?还敢叫本王猜!” “坐,坐够了,坐够了……”达凡哈顿时脸色一白,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他当年陇右一战被捉后,一直关在西宁大牢,足有两三年,后来赵柽平复王庆,归了东京,才叫人传信将他放走,毕竟是丽雅娜扎的亲信手下,总不好关一辈子,或者死在西宁。 赵柽其实早在之前就认出了他,所以才对小男孩有所猜测,看了玉珏之后便确定无疑,玉珏是丽雅娜扎离开东京时自己送给她的,小男孩既然能戴在脖子上,那就肯定是丽雅娜扎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 这时赵柽看着达凡哈:“你怎么来西海这边了?公主呢?” 达凡哈闻言立刻眼圈发红:“王爷,王爷,公主那边出了些事情,所以才打发小的带人过来西海。” “出了事情?”赵柽皱眉。 “汗国与东喀喇汗开战,战事不利,几遭大败,国内各教之间也频频争斗,已经混乱不堪,公主既要带兵,又要顾及汗国内部,心力憔悴,担心生变,就派遣小的过来西海躲避。” 赵柽吸了口气,心中算了算时间,印象之中大概就是这个时候,高昌回鹘确实生过一场大的乱事。 如今在位的毕勒哥可汗,是高昌回鹘的最后一位可汗,他死之后,高昌回鹘的首领不再称可汗,而是唤做了亦都护。 亦都护的意思与可汗完全不同,亦都护又叫易都护、邑都护、亦都兀惕,是突厥语,含义大抵是“幸福之主”或“圣主”的意思,不是汉语都护之意。 而这件乱事原因并未流传下来,历史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高昌回鹘之王改了称呼,无人知晓,高昌回鹘的许多事情在后世都是谜,都没有记载。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倘若没有耶律大石西行建立西辽,那么高昌回鹘,也就是西州回鹘的历代之主名姓都不会传下,除了第一代可汗仆固俊之外,别的都不会有流传。 正是因为耶律大石西行,毕勒哥相迎,后来又附庸投靠,高昌回鹘从此往后历代首领名称,才在《辽史》之中有所记载。 而从开创高昌回鹘的第一代可汗仆固俊,到最后称可汗的毕勒哥,中间的跨度将近二百五十多年,这二百五十多年的时间长河中,其他可汗名姓一个都未传下。 “公主的处境很不利吗?”赵柽道。 “王爷,是很不利,而且……”达凡哈瞅了瞅旁边小男孩,有些期期艾艾。 赵柽皱眉:“过来细说!” 达凡哈立刻爬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随后赵柽冷哼了一声:“都活腻了吧!” 达凡哈不敢接茬,赵柽又道:“公主什么时候来西海?” 达凡哈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公主定下的时间是七日,若是七日后不来,就可能,就可能……” “丽雅娜扎若是出事,那就叫整座高昌回鹘陪葬好了,还有喀喇汗,统统都要覆灭!”赵柽闻言,声音阴沉地说道。 (本章完) 第581章 惊喜,应约 赵柽随后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此刻一脸懵懂,听到刚才那些话,还有看着眼前情景,他有些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娘亲的手下怎么会跪眼前这个恶人? “知道我是谁吗?”赵柽沉吟片刻,表情有些慈蔼地道。 小男孩摇了摇头,去看达凡哈。 达凡哈心中着急,想要提醒又不知该如何说。 赵柽轻咳一声:“其实我就是你的爹爹。” “啊?!”小男孩顿时大惊:“你骗人,我没有爹爹的,我娘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赵柽立刻脸黑:“胡说八道,什么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娘怎么胡乱说些言语。” “你,你不许说我娘不好!”小男孩往后退去,紧张得身子都在颤抖。 赵柽上前两步,一把提住他的后领:“你娘没提过我的事情?” “没有,你,你……” “达凡哈,告诉他。”赵柽道。 达凡哈忙上前一步,道:“小王子,二大王就是伱的父亲啊!” “什么小王子?我不是!”小男孩在赵柽手下拼命挣扎,可惜被赵柽在后面提住领子,怎么都挣脱不掉。 “你是二大王的儿子,自然就是小王子了。”达凡哈想了想,这事当下可得讲清楚,虽然公主叫他们过来西海,没说去青唐城投奔赵柽,可既然遇到了哪里敢不说分明,否则赵柽一生气,直接咔嚓了他可怎么办? 于是他开始润色语言,将知道的些事稍微改动改动,叫小孩子能听懂还能接受,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遍,全都是站在赵柽的角度。 说完之后,不但小男孩呆住,就是不远处的小赵熹也听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爹爹怎么又多出个儿子,而且听着好像还比自己要大上一岁,那自己岂非再不是老大了? 他顿时苦起了脸,觉得心中难受,又不敢喊赵柽,只得跑过去拉住元缨的衣角,元缨将他抱了起来,这才好过一些。 赵柽揉了揉小男孩脑袋,道:“大号叫什么?” 小男孩瞅瞅他,虽然心中很多事依然想不通,但是小孩子心性,从小没羡慕人家有爹的孩子,而且娘亲一直说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和别人不同,以前倒是将信将疑,此刻发觉自己其实是有的,不由开心起来,瞅着“恶人”也就不恶了。 “我,我叫赵诤!” “赵诤?”赵柽不由嘴角弯了弯:“好名字啊好名字,看来你娘颇知我心啊,那就叫这个名字吧,不过这个赵姓……” “娘说中原有百家姓,就用第一個姓给我取了。” “嗯……好,你娘果然冰雪聪明,很会哄小孩子!”赵柽想象着丽雅娜扎一板一眼地说着假话,给小赵诤讲来历、取名字的情景,不由想要笑出声。 小赵诤听他夸赞自家娘亲,便有些高兴:“你……真的是我爹吗?” 赵柽道:“这还有假?刚才达凡哈都说了来龙去脉,他是你娘最忠心的手下,怎么可能说谎呢?何况你和爹爹长得有八分像呢!” “长得像?”小赵诤愣了愣,道:“可是娘说我和她长得最像,十分相似呢,十分不是比八分要多?” 赵柽皱眉道:“你娘还说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又相像了,难道她长得和石头一样吗?” “这……”小赵诤听得有些迷糊,是好像挺乱的,有些理不清的样子。 “和爹回家去好了!”赵柽缓缓道。 “家?”小赵诤挠挠脑袋:“可是我家在高昌啊……” 西州回鹘,因其国境的主体原为唐朝的西州,所以向来被称为西州回鹘,又因其都城在高昌城,也称之为高昌回鹘,再因其都城在回鹘语中称“喀拉和卓”,和卓又讹为“和州”,有时又称之为和州回鹘。 不过,其实西州回鹘同西夏一样,都是中原地区给出的称谓,西州回鹘如西夏的白高大夏国相似,是有一个正式自称的,叫做大福大回鹘国。 这个正式名称,由史至后世,于文献之上罕有记载,不过后世曾出土过西州回鹘宰相使用的汉字官印,上面篆刻:大福大回鹘国中书门下颌于迦思诸宰相之宝印,显示了西州回鹘的正式称谓为“大福大回鹘国”。 丽雅娜扎虽然自领了一部,在外有分封驻地,但因为没有出嫁,在高昌城是有府宅的,所以小赵诤说家在高昌。 赵柽摇头道:“你是汉人,是大宋天策上将军、秦王、大柱国的儿子,家怎么可能在高昌呢?爹带你回去真正的家!” 天策上将这个职务设置,是要高过亲王和三公的,仅差于皇帝太子,大柱国则是道君皇帝自家创造,突出一个大字,意思比上柱国还要权势。 小赵诤听一连串的称呼,有些分辨不懂,只道:“你武艺很高吗?” 赵柽虎脸道:“叫爹爹!” 小赵诤顿时有些扭捏,看赵柽一眼,又瞅旁边满面谄媚的达凡哈,这才有些腼腆地叫道:“爹爹……” 赵柽顿时眉开眼笑:“好,好,爹爹不妨告诉你,这天下……还真少有人是我对手!” 小赵诤道:“爹爹,我不信,娘的武艺才高,我看过娘用剑,简直,简直……世上无敌!” 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直接用了一个世上无敌概括。 “你娘啊……”赵柽摸了摸下巴,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丽雅娜扎的武艺到底在哪一步。 这么长时间丽雅娜扎一直隐藏本领手段,就算是他也有些摸不太透,但肯定不会像表面那样简单,不过就算她隐藏再深,赵柽也不相信会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大手一挥:“你娘是万万打不过爹爹的,不信有空比试给你看好了。” 小赵诤闻言立刻眼睛中冒出小星星,连声道好。 赵柽点了点头,看向达凡哈:“本王把诤儿带走了,七天之后的下午,我会来西海湖畔,若是公主到来你与她说明,去湖畔等我,若是公主没来……” 说到这里他神情变冷,之前达凡哈与他密语,说起国内困境,中间还有一个就是东喀喇汗要求回鹘这边交上三公主,送与他们的可汗阿赫马德,才肯彻底罢兵。 看见赵柽脸色沉下来,杀气四溢,达凡哈不由就是一哆嗦。 “若是公主七天之后没有过来这边,那么克日启程,兵发高昌!” 说完之后,赵柽一提手,将小赵诤抱在怀里,转身往远处马匹那边走去,鲁达等人随后跟上。 达凡哈看着赵柽的背影,摸了摸山羊胡子,用只有自家才能听到的音调小声嘀咕,王爷王爷,你猜公主会不会准时到达西海呢? 说完之后,他猛地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太不忠心,居然想公主可能会来不到西海…… 赵柽骑马亲带着小赵诤,看得旁边和元缨同骑的小赵熹嘴撅得老高,心想爹爹太偏心,怎么不带自己,反而带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哥哥。 他揉了揉肩膀,现在还有些疼,而且脸上的泥巴,哪里擦得干净,干呼呼难受,心想一会儿回去府中定要告诉娘亲这件事情。 不到傍晚,一行就回去了西宁城,这时天色还没有黑。 赵柽先去书房传下命令,叫所有人去前堂候着,他有事情要宣布。 家中人与亲近人等,知道丽雅娜扎存在的不多,毕竟是异国公主,知道的越少越好。 家里只有一个小娘知道此事,他对小娘几乎所有事都没有隐瞒,这也是为了防备自己不在府上,遇到一些事情没人洞悉,才叫小娘到时可以说明做主。 至于外头大概柳随云、杨志、史进、鲁达等人知道,毕竟当年陇右之战时就都认得了丽雅娜扎。 但最知道此事根底的是姚平仲和罗金水,不过两人此刻都身处外地。 小赵诤这时跟在赵柽后面寸步不离,他入府初时有些好奇,看哪里都新鲜,后来便有些拘谨起来,原来是谁也不认得,就算和这个爹爹也并不相熟。 赵柽带他去了前堂,然后自己坐在椅子上,叫人拿些冰糖蜜饯给小赵诤吃,不停地和他说话,问东问西,学文习武之事,包括高昌那边家里事情,丽雅娜扎平时干些什么,说得多了,小赵诤放松下来,便也不再拘束,开始有些活泼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府上几乎所有人等都过来这边,女眷和管事首领进到前堂里面,剩下的则在堂外排好队伍,等候听命。 赵柽看人都到齐了,把小赵诤拉进怀中,目光从前扫去。 小娘抱着小赵诣站在最头里,好奇地看着赵柽怀中的赵诤,她知道丽雅娜扎的事情,对眼前倒也说不上意外,但旁边的祝秀娘则不同,脸色有些苍白不好看。 至于赵元奴虽然惊讶,但也没表现什么,萧敏没有过来,毕竟在月子里,不便起身出门。 后面则是戚红鱼、雷三、周处、钱文西几名首领,还有几个管家,这时都神色带着惊奇。 赵柽看过众人后,便开口简单地说了自家和回鹘公主之事,现在已经离开大宋朝堂,也再不需要避讳什么。 说完又将小赵诤介绍了一番,然后道:“本王如今三子一女,西夏那边元妃还未生产,不过勿论生男生女排行下去,诤儿年龄都为长,是为长子!” 因为小娘几个并无妻妾之分,这些子女也就没有嫡庶区别,都一视同仁,都是他秦王的血脉,直接排行便可以,而且按照大宋这时候习惯,也是不太在乎嫡庶的,皇家民间都是如此。 赵柽这边其实也难分什么妻妾,毕竟似萧敏,似丽雅娜扎的身份,怎又能彼此定了高下,所以一视同仁就好。 听完赵柽介绍,书房内外皆是道喜之声,就是祝秀娘也出言恭喜,之前苍白脸色已经消失不见,总归思想许多,觉得眼下该识时务,何况即便赵诤是长子,却有着回鹘血脉,如果将来定鼎中原,怕也不好做中原之主才对吧?反而是小赵诣才是最大敌手。 赵柽将事情宣完,思索几息再立下些规矩,然后命人准备宴席,为小赵诤到来庆祝。 他又让戚红鱼带着小赵诤去换了身新衣裳,都是汉服,接着领他府内转上一大圈,又去柳随云那里,往军中走了走,回府之后正好吃宴。 晚上时候,他没叫小赵诤去跟旁人睡,而是带到自己房间,父子两个睡同一张塌。 赵柽心中对小赵诤有愧疚,毕竟这个儿子都五岁了,自己才知道他的存在,从小没有看过,也没尽过什么父亲的责任,所以才想着尽力补偿,尤其在亲情这方面。 眼下小赵诤年龄还稚,尚能好好培养感情,再大些性格叛逆说不定就不会与他亲近了。 爷两个在榻上说话,直到午夜才睡去,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赵柽又领着小赵诤各处闲逛。 府内逛完了,就去逛城内,这西宁州前身是青唐古城,有不少名胜的地方,如今平安,商路便畅达,各色货品也齐整,东来西至,全都是各处特产,看起来繁华热闹,昌盛无比。 不过赵柽询问小赵诤,听出西宁似乎比高昌城要差上一些,不由笑着摇头,给他讲起了中原,讲起了东京开封府、讲起了长安洛阳,讲起了江南苏杭、江宁等处,直听得小赵诤张开嘴都合不上。 随后赵柽话锋一转,又讲起了波斯等地,再讲到欧罗巴州,更是听得小赵诤阵阵发呆。 接下来连续七天,赵柽都带着小赵诤四处闲逛,府内的人都熟悉了,军中的将领也都认识,军兵们不少也见过。 还带他去了城外的马场,看青唐壮马,又去瞧了湟水,看大河奔腾,最后把这西宁州里里外外全都看遍,父子俩的感情也比初见时深厚许多,小赵诤在府中也不再拘谨。 转眼七日已过,这天到了约定的时间,赵柽便打算出门前往西海之畔。 小赵诤见他要出门,问他去干什么,他言道去接你娘亲,小赵诤想要跟去,赵柽摇头,叫他留在府内等候。 随后赵柽叫上鲁达和武松两人,也未带多余兵卒,骑了大肚子蝈蝈红,出城直往正西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582章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赵柽骑着大肚子蝈蝈红,带着鲁达、武松出城直奔西海。 这红马赵柽已经许久未骑,征伐西夏时带的是千里独行一盏灯,红马一直在府内闷着,它脾气暴躁怪异,哪个也不敢带它出外去溜。 也就大雕平时肯和它玩,可是大雕自由,而且会飞,最后直击长空,只剩红马形单影孤,在马厩里尥蹶子气得咆哮。 此刻赵柽骑出城来,红马立刻兴奋,撒开四个蹄子狂奔,鲁达和武松的坐骑哪里追赶得上。 这马体型庞大,高矮虽然和千里独行一盏灯差不多,但长宽却比千里独行一盏灯要阔上一圈,驾驭起来,更加稳当舒惬。 没一会儿工夫,赵柽便将两人甩得没影,他手握缰绳,看红马撒欢,知道是憋得太久,便没有减下速度,任由它驰骋奔腾。 但凡战马,都是要溜的,马场的马也要每日放出固定地方自由玩耍,可红马除了赵柽没人敢牵出来,实在是太过野性霸道,当下吐口水都算是轻了,咬人踢人家常便饭,养马的家丁除了必须伺候打理外,平时都不敢太过靠近。 若姚平仲在这里还好些,虽然红马也瞧姚平仲不上,但好歹还能带出门走走,可惜姚平仲不在,红马憋闷也算是自作自受。 大凡宝马都能做到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红马也不例外,本来这个时辰从西宁城出发,估摸要过了正午时分才到西海,可它脚程实在太快,这还没至中午,就到了西海之边。 西海广大辽远,作为华夏第一大湖,水域面积将近五千平方公里,在一头根本望不见另一头情景。 赵柽这时在湖东,西宁城往西海乃一条直线路径,达凡哈他们在西岸驻营,约丽雅娜扎的地方却是北面。 赵柽在岸边稍做休憩,留下记号,叫鲁达武松不必担心,接着便往北去。 马儿飞快,到了西海之北,只看这里景色不同于东,岸边有野树环绕,遥遥无尽头,延至远处白头群山。 他看了看天上太阳,觉得还早,对方未必已至,就骑着红马顺岸边向前缓缓踱去,丽雅娜扎必然由西面过来,只要沿着湖走,勿论早晚都肯定能够相遇。 就在半晌之后,已是正午末尾,阳光微微偏斜,洒在湖泊之上泛起一层波鳞金光。 忽然前方有马蹄之声传来,赵柽手搭凉棚观看,就见一匹白马正由远及近。 马如白雪,马上所坐之人更是穿一身云朵样裙裳,衬托得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剑气如虹是因为对方看见赵柽,竟直接抽出了宝剑。 赵柽不由诧异,勒住缰绳,瞅那倾国倾城容貌,不是丽雅娜扎又是何人? 几年未见,丽雅娜扎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如花似玉一般,神情一如以往清冷孤高。 可是不对?丽雅娜扎只是于外清冷,对自己少有这样,而且手上还拿着剑,这是想干什么? 赵柽顿时双眉扬起,开口道:“公主……”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对方从白马之上一跃而起,身形飘渺,剑气如霜,潮鸣电掣向他纵来。 丽雅娜扎虚步凌空,如仙女临凡,衣袂飘飘,追风逐电。 她手上宝剑寒芒四射,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赵柽立刻变色,这干什么?疯了不成! 他能瞧出这一剑厉害,比他以往看过的剑法都要凌厉三分,端得绝世无双。 难道要谋杀亲夫不成? 赵柽身形瞬间离开马背,微微晃动就远去一旁,那红马也晓得凶险,竟然“轰隆”一声直接卧倒在地,然后一个懒驴打滚,向湖边骨碌而去,吓得狼狈不堪。 丽雅娜扎脸色冰冷,剑势一转,直追赵柽,赵柽喊道:“丽雅娜扎,你干什么,几年不逢,竟然刀兵相见!” 丽雅娜扎并不说话,身形快速无比,眨眼就到近前,手中长剑一挥,却是一路剑法使用出来。 这路剑法不同刚才那天外飞仙的凌厉飘忽,反而是细密如雨,来往若风,一剑套着一剑,一剑连环一剑,丝毫没有缝隙,简直完美到了极点。 赵柽暗暗惊讶,不知是什么剑法?边躲闪边往心中记去,但越记越疑惑,这剑法看起来有些熟悉,可自家从来没学过这路剑法才对。 “丽雅娜扎,还不住手!”赵柽说道,可对方也不知有多少剑招,仿佛无穷无尽,虽然有时候断断续续,好像不全,但却越往后越是厉害,那长剑竟然越发沉重,一剑重于一剑。 “诤儿在哪里?”丽雅娜扎终于开口,问起小赵诤去向。 “自然在我府中!” “哼!”丽雅娜扎冷哼一声:“谁叫你带走诤儿的!” “本王的儿子,当然想带走就带走,还须人让?”赵柽朗声道:“秦王府不是他的家吗?” “骗子!”丽雅娜扎娇叱,手上长剑又是一招袭来。 赵柽只感觉到这一剑重如山峦,哪里是小小剑器能够使出,便是大锤怕也没这般力道。 “说谁是骗子?” “你是骗子!” “我骗什么了?”赵柽心中疑惑,久别重逢不相互倾诉离别之苦也就算了,怎么还说他是骗子呢? “你自己心知肚明!” 赵柽闻言愈发纳闷,他知道什么啊? 此刻丽雅娜扎的剑势愈发连贯重压,剑剑如山,哪怕赵柽身法再快速多变,也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湖岸边缘。 他这时已经感受出来,丽雅娜扎绝对有着半步大宗师的实力,尤其加上这一路威力巨大的连绵剑法,只怕是半步之下,无人能敌。 “赵柽,我问你,当初我从东京离去,你说最多两年,便会西来陇右,可却一直未至,不是欺骗又是什么?” “啊?”赵柽闻言便是一愣,他确实说过这话,但是却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不但忘了,也没有叫人送信去往回鹘,毕竟回鹘和辽国西夏不同,几乎和大宋没有什么往来,联络艰困,音信难通。 “我两年之内,月月派人到青唐城打探,却没有你的消息,我独自一人把诤儿生下,孩子从小没见过父亲,我只能骗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第三年我依然叫人过来探听消息,但你却还是没有过来,伱都是在骗我!” “第四年,汗国同外敌开战,国内各教争斗,波斯明教派人欲剥夺我圣女权利,我内外交困,却依然打发人过来,可你依然没来青唐!” “这個……”赵柽苦笑,确实是他的过错,谁叫他忘记了呢,虽说不上什么背信弃诺,但实在是容易使人误会。 而且丽雅娜扎回鹘公主身份,未婚产子肯定会引起流言蜚语,举步艰难,又加上国事教事,几年来一定是过得十分窘迫。 “第五年,我死心了,我再没有派人来,我要在心底彻底忘了你,忘了你这无情无义之人,我……” “唉……”赵柽叹气:“可是第五年我来了。” 他去年春天来的西宁州,算下正好五个年头。 “你还说!”丽雅娜扎“嗖嗖嗖”连环三剑:“你这薄情寡义之人,你,你即便来了,也从未想过前往回鹘,你就算忘记了我,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诤儿的存在吗!” “此事怪我。”赵柽长叹一声:“确实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平复西夏,未料到回鹘发生这么多事,你如此艰辛。” “假惺惺虚伪至极,赶快把诤儿给我送回来,此生再也不想见你!”丽雅娜扎又是几剑刺去。 赵柽这时已经退到水边,他摇头道:“公主,你这剑法不全啊!” “甚么不全?”丽雅娜扎微微颦眉。 赵柽笑了笑,他此刻已经辨认出了丽雅娜扎所用剑术,正是师公金台曾经提到过的上古三绝艺之一,大风剑法。 大风剑法共三百六十招,零散传于世上,他从师公金台处共学来剑九六、剑九七、剑九八、剑九九这四招。 也正是通过这四招的特点,才辨认出丽雅娜扎使得是此剑,但丽雅娜扎所会实在太多,足足用出了一百八十八剑,掌握了大风剑法一百八十八招。 赵柽看她已经重复最开始一剑,估计也就会这么多了,才出言点破。 “自然是剑法不全!”赵柽笑道,丽雅娜扎不知道他有过目不忘本领和任何武学一看一想就会的天赋,他此刻已将这一百八十八剑全部记在心中,算上自家会的四剑,已经超过了丽雅娜扎掌握。 而且他这时在不停计算反推另外的剑招,大风剑法三百六十剑,他会一百九十二剑,另有一百六十八剑不会,他会的已经超过半数之多,这样仗着大宗师境界,和无人可匹的天赋,反推起来并不太难。 当然,这也就是他有这些长处本领存在,倘若换人,怕是年月都无法反推一招出来。 “哪里不全?”丽雅娜扎闻言咬了咬唇,手上剑速再次加快。 “我说不全就是不全,公主且看我使来!”赵柽说着,便从这大风剑法第一招使起。 他边用剑招,心中边反推其余,一时间两人用同种剑法打得寒光迸射,冷气千条,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打入湖水之中。 二人武艺都已经到极高境地,凌波微步,浮光掠影不再话下,哪怕在水中也是不影响武艺发挥。 丽雅娜扎越打越心惊,没想到赵柽竟然也会大风剑法,可怎么想此事都不可思议,毕竟这剑法会个几招倒还可能,像她会这么多,乃特殊机缘,世上绝无仅有。 “你,你偷学我的剑法!”丽雅娜扎冰雪聪明,瞬间就想到了正确答案,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么复杂又繁多的剑招,赵柽是怎么偷学会的? “公主何来此言!”赵柽自然不认:“本王学究天人,博览天下武艺,无所不知,无所不懂,又岂用偷艺?” “赵柽你不要狡辩,你就是偷学我的剑法!”丽雅娜扎看赵柽一本正经模样,顿时气道。 “若非偷学,公主说错,又当如何?”赵柽不紧不慢道。 “我不会说错的,天下再没谁会此套剑法如此多招数!”丽雅娜扎笃定道。 赵柽哈哈大笑:“若是公主说错,冤枉了本王,那就不要再生气之前事情,与本王回青唐城去吧。” “赵柽,你想得真美,我又怎会说错,你如何证明!”丽雅娜扎闻言嗔道。 “这个简单。”赵柽笑道:“本王可是会这全套三百六十招的大风剑法,你看本王全部使用出来,自然就知道是自己错了!” “这,绝无可能……”丽雅娜扎脸现疑惑,随即冷哼了一声,她绝不相信此事,大风剑法绝对不可能有人全会,赵柽也不能,她与赵柽接触那些次数,从没发现他会此种剑法,不是偷学自己的又是何来? 赵柽笑吟吟不语,手上一剑一剑使出,待使到剑九六、九七、九八、九九之时,丽雅娜扎不由轻“咦”出声,这四招是她不会的。 “这四招公主可会?” “你!” “公主不会,本王可以教你啊。” “我……” 丽雅娜扎气得肩膀颤抖,“唰唰唰”几剑刺去。 赵柽躲过后开始继续使用剑法,这时里面陆续加入自己反推出来的招数。 这大风剑法之前缺少剑招,没有彻底连贯时,都环环相扣,让对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此刻被他补全,威力何止增加一倍两倍,立刻就反转过来,逼得丽雅娜扎在水中不停后退。 而随着赵柽这三百六十招一路使去,丽雅娜扎已是神色大变,没想到赵柽真的通晓整套大风剑法。 赵柽笑眯眯道:“既然本王果真会此剑法,公主也不要再生气了,与本王一起回家去看诤儿好了。” “你,你做梦……谁和你这骗子回家。”丽雅娜扎颊泛微红,不由啐道。 赵柽这时已是用到了最后一招,只看仿佛龙卷飞起,波浪怒扬,一剑竟把丽雅娜扎手中宝剑打飞,接着人便掠了过去。 “啊……”丽雅娜扎刚惊呼出声,便被赵柽抱住了身子。 “你,你放开……” 还没等她说完,赵柽已经低下头去,转瞬间只剩下了“唔唔”之声,还有不停的水花激荡…… 第583章 大光明王阿里巴巴 西宁城,秦王府中。 赵柽、丽雅娜扎、小赵诤三个,围着张小圆桌在喝茶吃果子。 这时天色已晚,屋内牛油大蜡高点,是赵柽的寝房。 之前回府,排了酒宴,与众人介绍丽雅娜扎,随后庆祝一番,就归了房间。 小赵诤这时瞅瞅丽雅娜扎,叫了声娘,又瞅瞅赵柽,叫了声爹,别提有多开心。 他拿起两只果子,一人递一个过去,两人接过来,赵柽摸了摸他的头:“今晚叫戚姑姑带你去旁处睡?” 小赵诤一愣,之前七天都是和爹爹睡一起,怎么娘来了就要赶自己走? “我不去!”他摇了摇头:“我要和爹爹娘亲睡一处。” 赵柽笑了笑:“好,好,那就睡一处。” 丽雅娜扎闻言脸红似桃花,赵柽吃了口果子,道:“此刻闲事已毕,公主说说回鹘那边的情形吧。” 丽雅娜扎看了小赵诤一眼:“诤儿去旁边玩耍,我与你爹爹有些话说。” 小赵诤闻言“嗯”了一声,抱着果盘去了里间,丽雅娜扎述说起来。 赵柽越听神色越阴沉,最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此时回鹘内部动荡不安,东喀喇汗又于外兵马压境,高昌朝堂乱像纷显,眼看有些岌岌可危。 但若按照正常历史发展并不会如此,原因就是耶律大石西征,弹压了西方诸国。 耶律大石西攻东喀喇汗与西喀喇汗,大战塞尔柱帝国与呼罗珊、锡斯坦、伽色尼、马赞德兰、古尔等国的圣战联军,这就是中亚史上著名的卡特万之战,是该地域教史中记载的最大会战。 塞尔柱王朝的势力从此退出河中地区,属国西喀喇汗归属西辽,随后,耶律大石领兵进入西喀喇汗王廷撒马尔罕,改名为河中府。 其后不久,耶律大石又派额儿布思进攻花剌子模,迫使花剌子模的沙阿,沙阿又称沙赫,波斯语里皇帝头衔的意思,迫使其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归顺西辽,耶律大石在河中府驻扎了三个月时间,而后西巡起儿漫,再班师虎思斡耳朵。 班师途中又定鹘南地区,至此便是四方皆纳为附庸,于中亚细亚建立王朝,镇压此地,景教徒传称他为祭司王约翰,欧罗巴州各处响应,具称此王此名实有,付诸书笔,以为借势得利。 而耶律大石受突厥的菊尔汗名衔,菊儿汗拉丁文读法就是约翰的发音,景教及欧罗巴各处倒也算能够贴靠得上。 至于这时的西州回鹘,是作为西辽附属国存在的,奉西辽为宗主国,而因为西辽存在,所以没有了什么内忧外困,便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此刻没有了耶律大石,没有了西辽镇压这方土地,危机便凸现出来。 东、西喀喇汗与西州回鹘本属同源,都是当初回鹘汗国分割出来,所以和西州回鹘相邻的东喀喇汗,总想吞并对方,无论出于权威野心,还是教派相异,都使得这些年摩擦争斗不断。 “祭司王约翰?威震中亚,还传唱欧罗巴……”赵柽手指轻敲桌面。 丽雅娜扎道:“右使在说什么?” 赵柽眯了眯眼:“我不再是什么右使了!” 丽雅娜扎:“?” 赵柽一挥手:“从今天,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大光明王,沙阿、巴德夏希、阿里巴巴!” 沙阿是波斯语皇帝头衔,巴德夏希是波斯语中皇帝,阿里巴巴是波斯的人名。 “在古代,波斯国有两个同胞弟兄,哥哥叫高希姆,弟弟叫阿里巴巴,哥哥非常有钱,钱多得用不完,弟弟却穷得几乎一无所有,然后有一天……” 丽雅娜扎:“!!!” 翌日一早,赵柽便开始调兵遣将,无论是为丽雅娜扎报仇,还是稳固此刻的西域局势,都必须出兵西征。 西域局势至关重要,不能让喀喇汗做大,正常这时有耶律大石压服,可耶律大石这個祭司王已经挂掉了,就只能由他这个大光明王亲往。 兵在精而不在多,耶律大石正常历史发展下的西征只带了一万五六千骑,他在可敦城得兵两万,留下五千镇守,剩余西征。 赵柽刚刚夺取了西夏,兵强将广,既精又多,战马无数,钱粮广阔。 便从自家带来西宁的三万人里择取一万,又去信给兴庆府的杜壆,叫那边再选两万,都是骑兵,直接西去,定在阳关外汇合。 至于大将,他带过来这边的鲁达、武松、杨志、秦明、呼延灼五人全部随军。 兴庆府那头则叫李彦仙领着,将官带了索超、郭盛。 又隔一日,兵出西宁城,直奔阳关方向而去。 赵柽并没有在中军之内,而是骑马于队伍前方,小赵诤坐在他身前,好奇东张西望。 “爹爹,是要去打仗吗?”小赵诤虽然小,却是知道打仗的事情。 赵柽道:“马踏之处,尽是王土。” 小赵诤听不太懂,挠了挠头。 赵柽手上鞭子又向前一指:“王鞭所向,皆为征服。” 这句小赵诤听懂了,望着赵柽露出崇拜神色:“爹爹,我长大了也要带兵,也要王鞭……征服!” 赵柽笑了笑,眯起双眼:“那就先从回鹘开始好了。” 丽雅娜扎闻言瞪向他,他装作没有看见,一夹马腹,大肚子蝈蝈红窜向前方,发出一声长嘶…… 队伍直走陇右通道,一路之上那些小土军城还在,与多年前赵柽来过时一个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 甚至有些守军还是当年的人,只不过那时赵柽才十六岁,如今将近十载过去,这些军兵不少都老迈了,可却都认识赵柽,见面跪下行礼,山呼二大王千岁千千岁。 待到当初发生战事的城池边,赵柽冲着一指,对小赵诤道:“这便是为父与你娘亲相识的地方。” 随后绕去城前,赵柽停下马蹄,陷入回忆,丽雅娜扎也思想起来,当年就是在这里,赵柽一枪刺飞了她的面纱。 盘桓片刻,大军再次奔行,直到了陇右都护府最前端,节占城的所在。 节占城比那些小土军城要大上一些,不止驻军,还有些商户百姓存在,算是青唐这一线商路的重要端点,因为过了这里就不再是大宋的地界,而进入回鹘边缘。 赵柽带兵在节占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并没有直接踏入回鹘境内,而是沿边境线上行,往阳关而去。 再隔一日,抵达阳关古城外,李彦仙却是率兵早到了。 两军合为一处,在这早已经废弃的阳关城中商议战策。 虽然赵柽此刻比正常发展下的耶律大石人多,但大宋却不比辽国对回鹘有威慑力。 辽国在北疆西域等地的威名是要远高过大宋的,甚至早传去中西亚细亚、欧罗巴等国度,都知道契丹的强大。 所以,哪怕赵柽军兵多少倍数,也未必会队伍过处,皆出城纳首投降。 打肯定还是要打的,只有打疼了,才会叫对方知道厉害,知道什么是诚服和低头,所谓尊重都是打出来的,不是靠着巧舌如簧哄来的,就算能哄来也不会长久。 丽雅娜扎在桌边沉默道:“真的要战?” 赵柽道:“都要把你抓起来送给东喀喇汗了,怎能不战!” 丽雅娜扎沉默不语,她此番其实是从高昌城逃出来的。 一开始只是回鹘战败,东喀喇汗紧逼,但回鹘也并非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不过处在劣势,损伤了些元气,还是可以继续打的。 可这时东喀喇汗忽然提出停战条件,回鹘朝堂立刻心思大动,毕竟当下情况停战最好,继续打下去后果难料,极大程度会有破国危险。 但这条件之中别的倒还好说,只有一项叫回鹘朝廷震惊,竟是要献上三公主丽雅娜扎给东喀喇汗的国王阿赫马德。 回鹘三公主丽雅娜扎素来有大漠第一美女的称呼,又是毕勒哥汗最疼爱的女儿,本来就算破国,也未必会答应送她出去,可是丽雅娜扎今时不同往日,早便被各种流言蜚语淹没了。 未婚产子不说,居然还绝口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且明教圣女也是要求不能婚嫁的,一但婚嫁就须退下圣女位置,她这时未婚生子,顿时教内议论纷纷,各种声音都有。 不过朝上的俊彦倒不在乎,反而认为此刻提亲容易,却没想到都被丽雅娜扎拒绝,将这些人得罪,毕勒哥汗又亲自许了一门婚事,乃回鹘朝堂重臣之孙,却还是被丽雅娜扎给拒了,大臣们都是结朋为党的,这样一来,整个朝堂之人几乎都被她得罪光了。 而丽雅娜扎在得知东喀喇汗提出的停战条件之后,立刻心觉不好,若是对方真的步步逼迫,以这个条件拿捏,那么朝上最后十有八九会把她送出去。 所以她便立刻叫达凡哈带着小赵诤离开高昌,过来西海,随后自家观察朝堂动静,果然见有用她来换取和谈的意图,便马上独自一人逃出了高昌城,就连本部军兵都没来得及带领。 赵柽此刻又道:“倘若这都不打,本王这个夫君还有何用处?” 丽雅娜扎瞅他一眼,微微一叹道:“都听右使便是。” 赵柽笑道:“说了别叫右使,我如今已经是大光明王了!” 他给自家安了个大光明王的神号,这本是明教之中没有的,明教虽然信奉的是明尊,但却是多神制教谱,不过谱系里面没有这大光明王,他便自家认做为明尊大弟子,本来想直接说是明尊化身的,丽雅娜扎极力反对,这才作罢。 丽雅娜扎闻言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她如今失去了圣女地位,连回鹘国内明教都控制不住,也管不了赵柽的胡来。 赵柽笑道:“只有铁蹄和马鞭才更有说服力,比教义更能带来虔诚的教徒,愿日月永明,光明处处皆在!” 这时地图展开,挂在残破的墙壁,上面绘制了西州回鹘的疆域概况。 西州回鹘的面积其实并不比西夏小多少,大抵接近,可是城池却少得可怜,真正的城池只有十一座,从西往东分别是:乌赤、龟兹、焉耆、交河、彰八里、轮台、高昌、北庭、别失八里、伊州。 除了这十一座城池外,剩余皆是村镇,顶多有些土沙之城,小的如同院落,大的也超不过里地。 而这十一座城池,虽然称呼为城,但和中原城池根本无法相比,和西夏也是天壤之别。 低矮不说,也没那么结实,毕竟西域风沙大,气候干燥,就算是青石大砖垒砌,但却被气候侵蚀,也并不坚固,更不宏伟。 西域无坚城,这十一座城真说还勉强可看的,其实只有四座,就是高昌、轮台、北庭和别失八里。 高昌是回鹘都城,自然倾力建设打造,而北庭是原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倒也算宽阔,轮台和别失八里因为位置关系,厚重一些。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和中原的一些雄关大隘相比,甚至都不能与西宁城比较。 虽然小赵诤说高昌比西宁城要热闹,但那指的只是繁华程度,至于城防方面,赵柽问过丽雅娜扎,高昌其实只有占地面积超过西宁州,剩下城池无论高度还是厚度,坚固等方面,都根本无法与西宁相提并论。 就是这样的十一座城,让站在地图前面的李彦仙有些犯难,这种城池先攻哪座,后攻哪座根本都无所谓,大军只要过去,轻松就能荡平,西域之战难的从来都不是攻城,而是风暴沙尘。 他道:“王爷,如今距阳关最近的乃是伊州,其次高昌与交河并列,王爷看走哪条路线?” 赵柽想了想,本要说直接取高昌,但话到嘴边又改口:“按顺序来,先下伊州,再取交河,然后推至高昌城下。” 李彦仙神色微微一动,就明白了赵柽的意思,这是打算立威。 他抱拳道:“属下现在就去安排,明日行军,后日抵伊州,一天便能拿下此城!” 赵柽道:“一天?拿不下怎么办?” 李彦仙道:“属下愿意军法从事。” 赵柽笑着挥了挥手:“且去,且去,本王还信不过少严你吗。” 第二日清晨,大军开动,浩浩荡荡,直奔西面的伊州而去。 (本章完) 第584章 势如破竹 伊州城只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攻破,实在令赵柽大跌眼镜。 本来确实以为西域城池好攻,依李彦仙所说,精兵强将用心布置,一天之内肯定能够拿下,却根本没料到居然才只用了一个时辰。 赵柽不由一阵沉默,随后瞅了瞅丽雅娜扎,丽雅娜扎也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望向别处,颇有些尴尬窘迫。 赵柽算是知道耶律大石怎么横扫西域和中亚细亚的了,一万五六千兵,就能打得偌大的西辽地盘,确实让人咋舌,而实际原因便是此刻的中西亚军队战力实在一言难尽。 耶律大石得自可敦城的两万精骑就算再厉害,战力也不可能比得过眼下的女真,却打得西面毫无还手之力,而由此可以推测出如今的女真军队,是何等强大无匹。 而中西亚这些国家,西州回鹘、东西喀喇汗、塞尔柱帝国及其当年四分五裂后的数十属国,里面包括拜占庭的小亚细亚、天竺的伽色尼王朝、高加索、还有以波斯为首的中西亚那些国家,一场卡特万会战,全部折戟沉沙,跑的跑,逃的跑,哪里是耶律大石对手。 全被辽骑给震慑,给击溃,给打散! 再由此推测,什么十字军东征,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中西亚这种战力的组合,居然十字军东征打了二百年都没打过来,相对证明了在这个时代欧罗巴那边何等弱鸡。 如此推算下去,后来鞑靼横扫欧亚大陆,倒也不算什么太意外之事了,完全可以理解,冷兵器时代,绝对王者一直都在东方。 当然,赵柽也不是草率就下了结论,而是着实深思,又从城池攻守琢磨,西域的城池建造粗陋,难守易攻,而中西亚那边同样如此,这对擅于攻城的东方军队来说,简直不要来得太容易。 本来城池就不得力,再遇到擅长攻城的军队,岂不是送菜一般? 至于欧罗巴州那边的城堡也是一样,看起来坚固,实际上不堪,因为城堡这东西有几個弱点,比如惧烟火,怕久困,而这些全都是攻城长用的策略。 参照卡特万会战,中西亚的军队不但守城不行,在遭遇战、阵地战等方面也是差了太多,而据此反推,这么孱弱情况下,十字军东征都没打过来,欧罗巴的军队便也是不强。 卡特万会战是一场极具代表性和真实性的战役,因为这场战役不但东方记载,在西方的记载更多,尤其当地教宗之内的记录,所描述则更加真实,因为处在对立的角度,客观乃是底线,却直言不讳此战的惨败。 所以卡特万战役,能够真实反应这个时代东西方战力情况。 至于代表性则是对方为多国联军,兵力数倍于耶律大石,其中涉及多种战争模式,既有平原遭遇,也有攻城夺地,但耶律大石却以少胜多,完胜了对方,是东西方军队一次多面而完整的碰撞。 耶律大石建立的西辽,架起了一座可以比较东西方战力的桥梁,能客观体现这个时代各方战力,而后世的鞑靼,则就只剩下碾压了,对手之间,再无什么价值参考对比。 赵柽想通这些事情后,便叫丽雅娜扎去接手伊州城,毕竟他不想屠城清洗,那么丽雅娜扎出面则正合适。 至于如何接手、压制和安抚,赵柽早就有一套办法,直接教给了丽雅娜扎。 随后军队并没有直接开走,而是在伊州住了三天,就是为了叫消息传播出去,整个回鹘知道才好,打就要一次打服、打怕、打得对方胆寒,举国皆知。 三天之后,兵发交河。 交河这个地方最早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前国”都城。 《汉书·西域传》称: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城。 李彦仙率兵攻城,却没想到交河居然比伊州还要不济,这次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完,只半个时辰多一点,就拿下了城池。 实在是伊州临西夏,算是回鹘的边境重镇,所以防御要更严密一些,交河作为后方,反而不如。 于是,在交河再驻军三天,待消息彻底传散,大军继续出发,前往高昌城。 高昌此刻已经是大乱起来,西面有东喀喇汗犯境威迫,东面又有强军连破城池,已经远非焦头烂额那么简单,直是感觉黑云压顶,将要灭国一般的恐慌。 西州回鹘可汗毕勒哥费了不少力,才弄明白这支队伍的来历,竟然是宋军。 这让他十分吃惊,毕竟西州回鹘同大宋来往极少,多亲于辽,也奉于辽,少知大宋情况。 不过现今的天下形势,他多少也知道一些,辽被女真攻击,帝国将要倾覆,西夏被宋军夺占,已经彻底灭亡,那么这支军队是否来灭回鹘的?他不由惊惶失措。 西域诸国其实从来不是东面那些强大国度对手,只是一方面贫瘠,一方面有飓风尘暴、瀚海沙漠这种自然屏障,所以东面大国少会搭理,个别时候因为自然原因,也会吃些亏,可若虎下脸动起真格来,西域诸国根本苦于抵挡。 而随着消息一点一点传递过来,回鹘朝堂知道了这支军队正是覆灭了西夏的那支宋军,由宋国秦王带领,而此刻那秦王,居然自称大光明王,自号明教第一大王。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撼的,最让人震撼的是三公主丽雅娜扎居然在此军中,伊州、交河两地皆由丽雅娜扎接管,可见权势威重。 而据逃来高昌的一些两城败兵说,三公主之子其实就是宋国秦王的儿子,两人其实乃为一家。 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连丢两座城池,满朝文武更是大惊,哪怕不愿多想,可也知道对方此番前来,是有复仇之意,毕竟当时想要把三公主送给东喀喇汗,以求借此止战。 毕勒哥立刻召集大臣开会,商量对策,但哪里有什么好的办法,此刻若是辽兵金戈铁马前来,说不得直接就降了,宋国毕竟威慑不深,朝上大臣又担心丽雅娜扎会入城报复之前事情,便皆献策,当以防守为主。 毕勒哥听信众臣言语,便下令紧闭高昌四面城门,做出一副守城的姿态出来。 (本章完) 第585章 鹰扬高昌 高昌乃是古城,由来已久,并非胡人所建。 西汉初元元年,为了加强对西域地区的控制,汉元帝于此修筑壁垒,安置兵民,屯田戍守。 此地东通伊吾,北通车师后部,经交河通焉耆、龟兹,南达楼兰,土地广平良沃,最终形成了屯集兵马的军事要地——高昌壁。 高昌二字取自于“地势高敞,人庶昌盛”之意,皆为汉言。 高昌城历经高昌壁、高昌郡、高昌国、唐代西州等等变化,直至如今的高昌回鹘。 这里作为西域的中心,自秦汉以来,往去居住族群混杂,匈奴、突厥、羌、吐蕃、回鹘、契丹、鞑靼等等全都在此驻留生息过,不少在这里已经繁衍千年。 这里也有大量的汉人,毕竟当初建城时乃为汉治,许多军兵留下后代,而且在东汉末年至十六国时期,有过一次大规模汉人迁徙。 那时候北方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中,河西走廊、关中平原地区的一万多户汉族士民为躲避战乱而一点点展转迁徙到高昌地区,是一万多户,而不是一万多人,随后于此地建屋开地,和胡番混合生活,不分彼此。 唐贞观十四年,高昌国王麴文泰向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称臣结盟,截断了丝绸之路,攻打大唐属国伊吾,扣押西域诸国经高昌前往唐朝通好的商人和贡使。 随后,太宗派吏部尚书侯君集率十万大军攻灭麴氏高昌王国,收复了三郡、五县、二十二城,高昌地区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管辖,打通了大唐与中西亚交往的通道。 接着唐在此置西昌州,后改称西州,这也是西州回鹘名称的由来,西州州境东西八百九十五里,南北四百八十六里,归安西都护府管辖,州治就设在高昌。 随后西昌州实行与中原相同的治理,使得当地经济、文化进入了高度昌盛时期,城池也得到进一步扩建,成为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门户,连接中原与中亚细亚、西亚细亚和欧罗巴的端点,一时繁华无俩。 唐咸通七年,游牧在天山北麓的回鹘大首领仆固俊,趁着大唐内乱,率部攻占高昌城,次年他以高昌城为都城,建立了高昌回鹘王国,随着唐朝的衰弱灭亡,从此高昌一地,渐渐与中原疏于往来。 此刻赵柽大兵距高昌只有三十里,探马来报,说此城四门紧闭,城头壁垒森严,刀枪闪光,旗帜飘扬,一副防范模样。 赵柽玩昧地笑了笑,耶律大石带一万五六兵过来,毕勒哥便开城门归附投降,自己三万军马,又下了伊州、交河两城,对方不投降不说,还做出抵抗模样,这是……瞧他不起? 他看向丽雅娜扎:“想如今的回鹘,只知有辽,不知汉宋啊!” 丽雅娜扎瞅他一眼,没有做声,马前的小赵诤道:“爹爹,要攻城吗?” 赵柽道:“你外公不开城门,自家女儿回来了都不打算让进,视我等为敌寇,那便只好……破城而入了!” 过了半晌,大军已是可以望见高昌城,只看确实大城,比西宁都要长宽一些,只是肉眼可见,相比中原大城低矮,而且并非全砖城墙,而是沙石土掺杂砖块砌制,论起结实程度,远远比不上西宁州。 西域的建筑,少用砖,好一些掺杂石头,不好的直接就是土沙了。 这是因为并非所有泥土都适合烧砖,尤其沙土是不能烧砖的,一些粘性低的土壤,即便烧了砖也不结实,建些平地房屋还勉强,若是建设城墙,没等垒高了就会坍塌碎掉。 而按照眼下的烧制技术,还有西域多地貌构成特点,想要在这里大规模烧制好转是不可能的,而从别处运输又不现实,所以大城都是砖石混杂,砖不够,石来凑,石不够,沙再凑。 赵柽令军马止步,原地歇息,却没有扎营的意思,扎什么营,都将他拒之城外了,必须今日攻下,否则他大光明王颜面何存? 半个多时辰后,赵柽下令开始攻城,不用搭云梯之类,床子弩、八牛弩、飞砲、投石车,直接轰击。 高昌城自建造已来,虽然也经历不少战火,可却从没遇见过这般猛烈的袭击,大宋之前朝代是没有床子弩和飞砲这种东西的,只有投石车,此刻城墙又怎么能经受得住如此打击? 城头的回鹘军兵都吓懵了,有的连躲闪都忘记,顿时打成碎块肉泥。 一些本来指挥守城的将领也都傻眼,哪里见过此种情景,几十年都是和西边的喀喇汗开战,或者打一些南方的小部落,与东面根本没有打过,面对辽国直接依附投靠,面对西夏也是能忍就忍,花钱买平安,虽然知道东面实力强大,不过存乎想象之中,对大宋的战力并不了解。 城上的将领们这一刻才回过味来,这可是灭掉了西夏的军队啊,覆亡党项,那得何等凶残?又已经打下了伊州与交河,军报上说,不过个把时辰,看来并非虚言,这般可怖,谁能抵挡得了?高昌城势必要不保了! 就当城上的将领和军兵惶惶不知所措之时,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居然倒塌了小半边。 原本打伊州和交河时,李彦仙都没用这么强的攻击力量,眼下却是火力全开了。 高昌是回鹘都城,必须快速拿下,才能给予对方最大的震慑,而且高昌宁守不降,叫李彦仙恼火,他看出赵柽有些不太高兴,所以便把所有器械都摆去前面,直接来了一轮猛烈打击。 赵柽望着那塌边的城墙,摇头道:“夜郎自大,不过如此!” 这时李彦仙开始指挥弓弩手巡射过去,一轮轮箭雨仿佛不要钱般洒下,简直比雨点还要密集,城上一大片位置,早已跑得空无一人。 高昌城内此刻已大乱,这城分为三层,外城内城和宫城,宫城又叫做可汗堡,可汗堡前面大殿正在议事,毕勒哥如热锅上蚂蚁,在王座之前来回走动不停。 大臣们都不说话,个个心惊肉跳,一脸惶恐。 “怎么办!都说说要怎么办才好啊!”毕勒哥身材高大,不过因为常年沉迷酒色原因,面色苍白,颇有些气力不继样子。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就是几个王子也都垂着脑袋,身子直往旁躲,送丽雅娜扎给东喀喇汗的主意,他们几个也都有份,都害怕丽雅娜扎回来清算他们,但此刻却又没别的办法可想。 就这时,外面踉踉跄跄跑进一名将官,一进殿门就大喊:“可汗,可汗,不好了,城墙塌了……” “啊?”毕勒哥快步上前几步,伸手薅住将官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塌了?” 将官急忙把之前那弩砲攻城情景描述了一遍,然后哀声道:“可汗,宋军兵械厉害,从未见过,继续下去,怕是整面城墙都难保,到时,到时城池必破啊!” 毕勒哥闻言松开将官衣领,后退几步:“还不快点派兵迎上,派兵迎上啊……” 城外,随着箭雨不停抛射,李彦仙令人去撞击高昌城门,这一面城上没了回鹘军兵防守,倒不用非得把城墙彻底打倒,借此处入城了。 高昌城门没有中原结实,上方又无什么兵卒防范,下面军兵专心致志撞击,没多久竟然就把城门给撞开了。 看到城门开放,李彦仙一声令下,骑兵冲锋向前,直往城内杀去。 高昌城是没有千斤闸这种东西存在的,不过里面还有道门,可此刻外门已破,里面的门又怎么能挡住,三下五除二,就也捣碎了。 大军进入外城,迎面杀上来一队回鹘骑兵,正撞鲁达带队,直接一个冲锋便将那队回鹘兵给冲散,战马行驶如风,刀枪不停收割,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西州回鹘其实没有太多兵马,远不及西夏,西夏毕竟有河西之地水土养人,回鹘这边哪里有好地,沙漠交连,除了几座大城外有绿洲土地,多数地方都是沙漠或者不能栽种的硬土。 所以西州回鹘人口少于西夏,军兵便更少了,当初回纥帝国强盛时,可以五六十万数,但回纥帝国崩溃良久,东西喀喇汗那边的人数要多过西州回鹘,西州回鹘这边军兵最多时也不过十万数,那还是晚唐时候,而眼下只有七八万样子。 这七八万并非全是精壮,老弱都有,之前与东喀喇汗边境乌赤城那边损失部分,又分布在各城一些,高昌这边只有两三万。 真计较起来,这还没有赵柽带来的人多,本来无论盔甲兵器,战马战力等等都远不如,结果人数还不多过,根本就没法子打,兵败如山倒一样。 高昌的外城和内城之间有一道城墙,也有城门,可外面就不坚固,内城更差了不知道多少,只是片刻间也被打破。 守卫内城的回鹘军丁立刻冲了上来,骑兵步兵都有,可同样是如纸扎一般禁不得打,短短时间就被杀得横尸各处,血流赛溪。 赵柽分出部分军兵弹压城内,剩余大军直奔宫城所在,将可汗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回鹘宫城可汗堡,建造模样是半城半堡,外面一圈城墙,里面的各种建筑都是圆堡模样。 这个圆堡却并非欧罗巴那种城堡,而是圆顶圆形的房子,似欧罗巴那种高大滚圆的防御式城堡,回鹘此刻是建造不出来的,一方面没有那些砖来修建,另外一方面地貌原因,很难建得那么高。 所以这个可汗堡,其实就是圆顶的房子。 大军围住之后没有立刻攻击,赵柽瞅着丽雅娜扎:“公主看该如何施为?” 丽雅娜扎嘴唇颤了颤,道:“父汗怎么还不出……” 她本来要说的意思是都这般境地了,毕勒哥汗怎么还不出来投降。 依照她对自家父亲了解,虽然出于面皮什么的原因,会硬气一下,可真到了山穷水尽时,绝不会再挺着,什么脸面都不会在乎,十成十会出来投降,可此刻怎么还没表示? 她的完整话语还没等说完,就看那可汗堡里面忽然传来高声呼唤:“天军且住,天军且住啊,罪臣马上就出来请罪。” 赵柽闻言瞅了下丽雅娜扎,丽雅娜扎眼睛看向别处,低声道:“是我父汗。” 赵柽点了点头,倒没什么太大意外,若是毕勒哥真有那般宁死不屈的骨气,也不会同意将丽雅娜扎送给东喀喇汗了,既然能做出那种事情,此刻求饶的最后时机,岂会放过? 接着就听那宫城的大门里奏响各种乐器,还怪好听,赵柽心中不明白又看向丽雅娜扎,丽雅娜扎小声道:“是求降的曲子。” “噢……”赵柽摸了摸下巴,还挺多花样。 就这时,那宫城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就里面出来了一大队人,为首的是个五六十岁男子,未着盔甲,穿戴回鹘传统服饰,倒是生得相貌堂堂,年轻时肯定是英俊人物。 就看他脸上堆满笑容,先是目光扫了一圈,偷眼看丽雅娜扎一下,随后冲着赵柽低下头去。 “尊贵的天神将,大光明王殿下,罪臣毕勒哥迎接来迟,还望殿下海涵恕罪啊。” 赵柽闻言眯了眯眼,不是要请降吗?这怎么变成了迎接?倒是够机灵善变的。 他看了看丽雅娜扎,丽雅娜扎面无表情,他微微思索几息,轻咳一声道:“公主,不好叫汗王如此吧?” 丽雅娜扎看着毕勒哥,心中负气,但又不忍,毕竟是她的父亲,此刻赵柽开口,立刻跳下马去。 这时就看毕勒哥猛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惊讶表情:“这不是我最疼爱的玛丽卡吗?你怎么在这里,前些日子跑去了何处,叫阿塔一直担心。” 玛丽卡回鹘语里是公主的意思,阿塔则是父亲的意思。 丽雅娜扎闻言顿时颦紧了双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柽在马上却是眨了眨眼睛,就看这时毕勒哥抬起头来,脸上既有惊讶又有恭谨:“难道天神将竟是,竟是……玛丽卡的耶日木?罪臣何德何能,玛丽卡何德何能,竟拥有天神将做耶日木啊。” 耶日木回鹘语里是丈夫的意思。 赵柽闻言看了看丽雅娜扎,只见丽雅娜扎脸黑下来,不由大笑道:“行了,行了,进堡吧!” (本章完) 第586章 纵横西疆 高昌宫城可汗堡内,赵柽大马金刀踞于殿中王椅,缓缓喝着奶茶。 毕勒哥恭恭敬敬垂手而立,脸上堆满笑容,时不时瞅一下前面侧坐的丽雅娜扎,小心翼翼偷打眼色。 丽雅娜扎只当没有看见,微抿嘴唇,不言不语。 好半天,赵柽放下纯银的杯子,目光逐个扫了过去。 此刻殿内人数不少,除了毕勒哥外,还有三十多名回鹘大臣在后方站着,个个神色不堪,一副心怀鬼胎模样,有的汗水“噼里啪啦”掉落,却不敢抬手去擦。 赵柽笑了笑,春风和煦,不少人见状稍稍舒了口气,却突然看他抓起银杯朝前猛力一摔,砸在鎏金的殿石之上,弹了几弹,跳了几跳,发出清脆尖锐声响。 大殿两旁的军兵“嘡啷”一声,齐刷刷抽出腰刀,寒光四射,凉气森然,血腥气息扑鼻而来。 那些大臣有胆小的不由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银杯崩到其中一名身体,吓得他两眼一翻,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赵柽这时神色转暗,冷哼一声:“尔等……知道本王何故驾临高昌吗?” 众人哪里敢应话,都去看毕勒哥,毕勒哥脸皮抽了抽,战战兢兢赔笑道:“光明王,光明王驾临,自是想把光辉洒向高昌,洒向西州大地……” 赵柽瞧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峭:“本王是来杀人的!” “啊?”毕勒哥立刻一哆唆,杀人?杀谁,不会是来杀他的吧,后面大臣闻言也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不知,不知光明王……”毕勒哥硬着头皮开口。 赵柽打断他的话:“高昌之地,自古属汉,这城是当年大汉兴建,尔等自唐末时候鸠占鹊巢,集结于此处倒也罢了,居然还不奉中原号令,不拜大宋朝国,反而与契丹逆贼互通有无,和党项贼寇暗递曲款,岂不是全都该死!” “啊,光明王,光明王殿下,罪臣愿意……”毕勒哥听得头皮发麻,古来之事其实算了,可当下自家对待东方的大宋确实如此,从来没有纳贡交税,也没有国书称臣,反而一直奉辽国为宗主国,奉西夏为兄长存在,这个是解释不了的。 毕勒哥知道没法解释,就直接改口称臣,可赵柽哪容他说下去,冷笑一声:“尤其明知三公主乃是本王妃子,居然还大胆要送与东喀喇汗求和,这等行径,千刀万剐都难弥补,都不解本王心头之怒!” “大王……”毕勒哥一听不对,自家这边根本不知道此事,怎么对方如此说辞?虽然就算那时知道也未必便不会送,可不知就是不知啊,他急忙叫冤:“光明王殿下,罪臣着实不知玛丽卡是殿下的……” “咔嚓”一声巨响传来,赵柽没等他话说完,便一掌拍向了旁边的玉石桌子,那玉桌并非整体,乃是架面组合,沉重结实,想要拆卸都须三五人才能完成,可是被赵柽这一掌直接拍塌,碎屑横飞,那圆滚滚的玉石桌面“轰隆”声滚下台阶,向前方碾压而去。 毕勒哥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往旁边躲闪,后面大臣们也跟着躲避,但却有那一直低着头只知害怕的没反应过来,竟然被厚重桌面直接撞上,顿时口吐鲜血,骨断筋折,哀嚎不已。 赵柽皱了皱眉,立刻有军兵过去,将那大臣拖死狗一般拖出了殿外,随后再没有了一点声息。 见此情景,殿内大臣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毕勒哥也不敢再说话,仿佛鹌鹑一般缩首躬身,牙齿“哒哒”打战。 赵柽道:“本王说你们知道,就是知道!谁再说不知,站出来叫给本王瞧瞧?” 毕勒哥心中叫苦不迭,不是说中原王朝的人都讲道理,愿意以理服人吗?怎么这位却一点不讲啊? 赵柽语气阴森地道:“明知是本王王妃,居然还打算送与外贼,我看你们统统都该死!” 他话音一落,前面立刻跪倒一片,都大喊饶命,愿意做牛做马,只求不要杀头。 毕勒哥也想跪下,可瞅了瞅丽雅娜扎,暗自咬牙,跪宋王可以,总不能跪自家女儿吧? 可若是不跪求饶的话,这个女儿平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该不还在怨恨自己,于宋王跟前进谗言,打算砍掉他这个阿塔的脑袋吧? 他一想到掉脑袋之事,身体便软了下来,就要跪倒,这时武松过来一把将他揪去了旁边,又将几个皇子拎着脖领丢在一旁。 赵柽也不瞅毕勒哥几个,眼神在那些大臣身上扫来扫去。 “丽雅娜扎,都哪些人想要将你送给东喀喇汗求和?” 丽雅娜扎看毕勒哥被拿去一边,心头松了口气,望向前方道:“王爷,这……” 赵柽瞅出她一脸为难神色,知道此事不好说,便冷冷一笑:“那就是全都有份了,都推出去砍了……诛九族!” “啊?!”此言一出,殿内大臣都傻了眼,顿时哭爹喊娘一片,有的倒在地上,黄白直流。 “王爷,这……”丽雅娜扎见状立刻一惊,没想到赵柽居然想全都杀了,而且还要诛九族。 “公主不用为他们求情!”赵柽淡淡地道:“这些人不思抵御外寇,一些想要求和便是该死,打算将你送去贼寇手中,借此祈求对方撤兵,更是该死,本王驾临东昌,不晋言开城投降,又是该死,三条大罪,罪无可恕,绝不能留!” 这些能上到庙堂的回鹘大臣,赵柽一个都没打算留,都是祸患,无论于国还是于己,皆为不利,必须斩草除根,绝不能心慈手软,留下祸根,给将来埋下祸患。 丽雅娜扎道:“可是王爷,若……都杀了,国家还如何治理?” “这些奸佞逆臣杀了,就没人治理国家了吗?”赵柽眼前闪过东京的朝堂,那些金紫公侯,那些相公尚书,九成都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以权谋私、祸国殃民,将这些人都杀了,难道就没谁能接着治理天下了吗? 开什么玩笑,没有谁太阳都一样东出西落,没有谁世间一切都照样运转,何况想要大治于世,不杀一批,整肃风气,又如何能够大治? 他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些废物一般东西谈何治理国家?若真是有那等本领,也不至于败给东喀喇汗后束手无策,想要拿女人去讨好对方了!” 丽雅娜扎闻言顿时不语,这却是事实,这些人个个都想把她推出去换取喀喇汗退兵,她也恨不得杀了这些人,只是担心都杀了后没人处理国事,不过既然赵柽这般说法,她也放心,毕竟谈起治国,赵柽肯定比她在行。 接着这些大臣就全被押出殿外,连罪状都没有拟定,就直接砍了脑袋,然后再去各自家中拿人,诛九族,斩草除根! 接下来继续肃清,不是只杀了这些上得庙堂的大臣就了事,西州回鹘已经建国两百多年,高昌城中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凡是有一丝一毫不服之意的全都杀了,同样是诛九族,一个不留! 至于回鹘明教,赵柽直接调大兵围了总坛,波斯那边派来两个圣使和一个新圣女,原本为了容易在回鹘传教,一切都由丽雅娜扎这位公主做主教内事宜,但自从丽雅娜扎产子,波斯总教那边就一直想换人,此刻趁着回鹘朝堂想要将她送给喀喇汗的时机,竟然直接派人夺取她的权利。 大军杀进明教总坛,但有不服者全部杀死,什么熊熊圣火,燃烧己身,那就叫你真的燃烧好了,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那就叫你真的不知苦罢了。 光明王所到之处,一切反对反抗者全是异端,全都得死,哪怕杀得一个不剩,也要进行裁判! 回鹘明教被杀了一半的人还多,各座城池简直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赵柽此刻杀红了眼,杀完明教杀祆教,这个和明教还不同,明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对于祆教则是不问不审,直接斩杀,全部不留。 接着还没有完事,继续杀景教,杀得天昏地暗,不留一个。 杀完景教再杀萨满教,此刻西州回鹘的萨满教徒已经不多,之前受唐朝影响,许多回鹘人将原本信仰的萨满教改为了佛教。 而回鹘还有道教存在,不过道佛两教赵柽暂时未动,这两教野心没有其他教派那么大,总想要染指皇权,就暂且留了下来。 半月之后,赵柽在可汗堡内大摆筵席,宴请回鹘王室,虽然说是宴请,可那些王室成员都以为是一场鸿门宴,害怕得要死,这段时间已经杀得昏天黑地,回鹘王室个个都心惊肉跳,担心屠刀落在自己身上。 酒宴之中,赵柽看着下面众人,每个都不敢抬头,这些人日日里担惊受怕,神经都衰弱下来,有的都产生了幻觉,看天上的云彩都是血色,一有风吹草动,便就杯弓蛇影。 赵柽出言安抚了他们一番,言道本就是亲戚,杀那些逆臣贼子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不会对这些亲戚如何,听到此言,这些回鹘王室才舒了一口长气。 就在宴会将要结束之时,忽然外面送来军报,赵柽看过之后不由冷笑,竟然是东喀喇汗那边知道回鹘内部生乱,又没有送丽雅娜扎过来,派大兵压境,夺了乌赤、龟兹两城。 他叫人把军报念出,毕勒哥不由大惊失色,乌赤也就罢了,毕竟边境城池,打仗之时得得失失也算正常,但龟兹却已是重镇,一但失去,对方便有长驱直入之势了。 赵柽双眼扫过下方,淡淡道:“诸位谁可领兵退敌?” 一听说要叫他们前去打仗,这些王室简直比听到龟兹失守更要害怕,个个不是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就是把脸埋进前方盘子里,抬都不敢抬一下。 赵柽瞅了瞅他们,又瞅了瞅丽雅娜扎,叹道:“若本王不来,回鹘岂非不保?” 丽雅娜扎白了他一眼:“王爷,不如我带兵前往?” 赵柽笑道:“公主金玉之身,安可带兵,还是本王来做安排吧。” 随后,他令李彦仙挂帅,鲁达做先锋、秦明、呼延灼、索超、郭盛四人为大将,领他带来三万人马中的两万,再凑了两万回鹘兵,一共四万人,直往西方迎战东喀喇汗。 李彦仙是帅才,虽然真论武艺,不可能是鲁达对手,也未必打得过秦明、呼延灼,但一军主帅更重运筹帷幄,大局之观,如今他手下这样的人不多,除去柳随云之外,剩下的其实只有两个半。 一个是吕将、一个是李彦仙、张宪只算半个,因为还在成长之中。 其余卢俊义、杜壆、宋江都算不上帅才,吴用、朱武只是军师,这几个虽然也可以统领一军,单独带兵打仗,但真的遇到那种大规模军团混战,要顾及四处、谋划八方,却是不够用的,这也是为什么赵柽一路提拔李彦仙的原因。 女真为何异军突起,能够覆灭辽国,一统草原?不说具体兵卒战力,只说人力,除了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吴乞买两个雄主之外,更有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这两个帅才。 没有宗望、宗翰这两个人物,女真灭辽不会这般轻松,可能也会吃力,至于南下攻打大宋,破太原、困东京,那就有些不太可能了。 至于宗弼等人,后期虽也挂帅,其实是远远比不上宗望、宗翰的。 这也是女真为何后来迅速衰败的原因,因为只强一代,宗望宗翰这一代过去,后续无人,再无力南下,到末期之时甚至比不了当初的辽末,更比不上南宋晚期了。 西征之前,赵柽特意给了李彦仙决断之权,令他可阵前自主。 这个权利可就大了,就是说李彦仙可以改变出兵目的,本来是基于抵抗东喀喇汗,夺回乌赤城和龟兹城为出兵目的,但是临阵之时,可以分析战机,自主使兵,相当于随意去打了。 十天之后,捷报传回,李彦仙率四万大军,连复龟兹和乌赤,把东喀喇汗赶出边境。 二十天后,军报再回,李彦仙杀入东喀喇汗境内,夺取东喀喇汗重镇巴儿思汗。 一个月后,李彦仙以战养战,再下乙寄乌骨疏勒、乌兹根等大城。 两个月后,东喀喇汗大半国土都被打下,李彦仙兵围东喀喇汗都城八剌沙衮。 三个月后,八剌沙衮城破,活捉东喀喇汗可汗,阿赫马德·阿尔斯兰。 三个半月之后,东喀喇汗彻底灭亡…… (本章完) 第587章 宋武大帝,宋文帝,宋天帝 大宋靖康二年七月,赵柽离高昌,出瀚海,开始回转西宁州。 三万军马他只带走一万,另外两万半数驻扎回鹘,半数驻扎东喀喇汗。 丽雅娜扎和小赵诤都留在了高昌城,回鹘一切大事,包括东喀喇汗那边国事,全交给丽雅娜扎做主。 他将武松和周斗元留下,作为亲信辅佐丽雅娜扎,其余将领都随军回去,以备女真之事。 丽雅娜扎身为半步大宗师,再有武二郎和周斗元两个高手在,无论何时大抵可保安全无虞,能够叫他放心离开。 随军回西宁州的还有毕勒哥和一众回鹘王室,这些王室,除了个别与丽雅娜扎关系不错的,赵柽都打包押了过来,这是为绝后患。 没有这些王室在高昌,就没人能够搅风搅雨,毕竟丽雅娜扎乃正统公主,他若不在此地镇压,丽雅娜扎的命令就是惟一王令,各处都得尊崇。 西宁这时风光正好,柳随云带众官出城十里,迎接凯旋。 赵柽与他在队伍前聊起军机之事,柳随云言道君皇帝泰山封禅功成,昭告天下,倒是没有当年真宗那般,被士林嘲讽,民间讥笑议论,算是勉强过了这关。 说起来收复燕云功劳还差些,毕竟故地,就应该收回来,拿出说事有些尴尬,主要是开疆拓土,覆灭西夏,算是大功。 西距胡夷,灭掉敌国,兵抵玉门关,可攀附汉唐时西域都护之勋绩。 柳随云在马上这时道:“王爷,陛下若知道王爷平定了回鹘,又打下东喀喇汗,怕是会后悔这么早封禅泰山了。” 赵柽想了想,摸着下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望向东方,神色有些奇异:“官家若是知道我又拓土占地,打去远疆,怕是要……” 转眼八月,桂花香飘,东京依旧很热。 道君皇帝坐在延福宫会宁殿观看西面的军情信报,他最近勤奋,尤其封禅泰山后,实在是已经代入到一代名帝的角色之中,十分勤勉,堪比登基的早期岁月。 就看他此刻双手有些颤抖,看着看着,猛地抓起御案上一杯橘子糖饮,“咕嘟嘟”大口喝了进去。 但这一杯饮子并未压下他那惊诧的目光,他的双眼似乎又看见什么震惊之事,瞬间都开始红了起来,“腾”地声从龙椅上站起来,脸上出现不可思议、无法相信的表情。 接连的震动让他已经难安,双腿快速绕出了书案,然后在殿内来回走动。 最后到了镂空兽炉边上,他伸出手用力拍打,那炉发出清脆“啪啪”声音,他的手掌都涨红起来,却犹自不停,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痛心疾首到极点的事情。 “不可能啊,不可能!”道君皇帝这时哀叫着,声音里既有兴奋,又有痛苦,表情也变得怪异,似哭又笑,仿佛癫狂。 那之前在案后给他摇宫扇的宫女吓得往后直退,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怎么这副模样。 就在她转身要跑去找张押班过来看看时,便听道君皇帝一声大吼:“来人,来人,去叫各位相公过来,快去叫各位相公过来!” 宫女愣了下,然后撒腿就往殿外去叫人,她并不傻,道君皇帝这是有大事情激动的,可究竟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皇帝变成这副样子? 过了没多久,白时中、李邦彦、唐恪、张邦昌、徐处仁、吴敏、蔡攸、何栗等人鱼贯进殿。 年初时道君皇帝废除了蔡京变法所改立的太宰、少宰名称,恢复元丰时候制度。 左右宰相分别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副宰相则为尚书丞左右两人,还有不同任尚书仆射的门下侍郎与中书侍郎,实行双相四执政的定制。 白时中和李邦彦分别为左右相,唐恪、张邦昌、徐处仁、吴敏则为副相。 而蔡攸掌管西府,任知枢密院事,何栗任同知枢密院事,就是副枢密使。 一切都按照元丰改制时的官制。 进来的相公们有的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一些军报密信要走中书门下或是枢密院中,一般来说国内军事走中书,国外军事走枢密院。 但眼下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竟然东西府皆走了过来,道君皇帝看到的也是两封差不多的军报,而两府经手的相公自然知道发生什么大事。 道君皇帝看他们进来,拼命稳住神情,重新回到御案后面,然后把那军报密信拿起来,在前方扬了扬,深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这是真的吗?这可能是真的吗!”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知情的脸色酡红,不知情的则疑惑悄声询问,得到答案后立刻神情大变,身子都不由颤了几颤。 看到这些相公的表现,道君皇帝心中很满意,用力拍打着桌子,简直如擂鼓一般山响:“可能是真的吗?啊,可能是真的吗?那逆子居然平定了回鹘?他去年灭西夏,今年就平回鹘了?他有神仙相助不成,能做下这般大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众人闻言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满脸赔笑,实在是太震撼了,太让人震惊了,做梦都梦不到之事! “还有这个,攻打了……东喀喇汗!”道君皇帝已经拍不动桌子了,实在是手疼得不行,就抓起后面的白玉拂尘,也不管结不结实用力敲了起来:“东喀喇汗啊,那是什么地方?是外境吧?好像没有归过中原吧?何栗,你是状元,你来说!” 何栗上前一步,行了个礼,然后思索道:“官家,东喀喇汗地域广大,要多过西夏和回鹘,这块地方有一部分在史上是唐朝安西和北庭都护府所辖,但也只是部分,另外土地和西喀喇汗,则都属于外境了,汉唐时有兵马去过这外境的部分地方,但后来都撤回了。” “听听,听听,这逆子去打这个地方,信上说居然还打下来了,这怎么会是真的?打了回鹘又打这里,这是多大的地盘,这可是多大的地盘啊!” 何栗眨了眨眼睛,觉得道君皇帝表演的实在有些过了,忍不住道:“官家,微臣觉得信报不假,毕竟几路消息报告皆是如此,秦王殿下……该是下了回鹘,又下东喀喇汗了!” “汉唐都只是去过,未完全占领,他竟然打下来了,他怎么打下来的?打那么远的地方,难道他要超了霍去病和高仙芝吗?是已经超过了吗?比他们打得都要远?这逆子,真是气死朕了,气死朕了!”道君皇帝根本不听何栗言语,只是自顾自地在说。 众人这时个个都嘴角抽动,知道官家是在显摆,可这等丰功伟绩,就算他们和赵柽有嫌隙,也不免心中感叹,这是经天纬地之功,震动天下之绩了。 道君皇帝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汉唐啊,那可是汉唐,逆子竟然在复走汉唐之路! 他竟然打下了那么远的地方,扬威域外,马踏蛮夷……可这,还不是他指挥有功,是他派逆子去打的?是的吧?一定是,肯定是啊! 一想到此,道君皇帝兴奋得哆嗦了起来,汉武唐宗,那可都是大帝! 大帝是什么?是文治天下,武功盖世,战破苍穹,征遍八荒的存在,普通帝王绝难企及的。 他如今已经赶上了吗?那他将来的谥号该叫什么?宋武大帝?宋文帝?宋天帝好不好? 若真赶上了能不能超过?按照逆子的野心和手段,下一步说不定还要打去哪里,真有那天打下了比汉唐还大的地盘,那他岂不就是独断万古,万古一帝了?都要盖过了始皇帝了! 道君皇帝想入非非,神游天外,正不意秦汉、无知暑冬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陛下……” 他被从中叫醒,未免不愉,看却是李邦彦。 李邦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微臣觉得……陛下的封禅泰山,似乎有些过早了。” “啊呀!”道君皇帝闻言,不由一愣,随后胳膊一抖,竟然掉落了白玉拂尘,打翻了琉璃盏杯,地上传来清脆响声。 他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泰山封禅何止早了,简直是太早了,早过头了,他怎么能一时糊涂,那么早便去泰山封禅呢? 若是当下,或者再晚些,等更大功绩到来,再封禅泰山岂不是另外一番光景?那时史书之上所写也自会不同,必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自家肯定天上地下,唯己独尊啊! 道君皇帝仿佛三魂丢了两魂,七魄跑了三魄,脸色立时苍白如纸,“扑通”一声跌坐到了椅子之上,口唇颤抖,半天也吐不出来一个字来。 李邦彦见势不对,立刻闭紧嘴巴,缩了回去,然后把脑袋低下,装作无事人一般。 好半晌,就看道君皇帝忽然再次用力敲打起桌案,“这逆子,谁让他这么晚才打回鹘与喀喇汗的?啊,谁让他这么晚才西征的?朕不是给他下过命令,叫他早点往西方打吗!让他早点吗!” 众人闻言都是愣住,随后全部低头,观望鞋尖。 “居然违抗朕令,居然违抗朕令啊!” 何栗又有些忍受不住,就想开口说话,旁边徐处仁拉了他一把,他咬紧牙关,用力掐了自己腰间皮肉,终于是忍受了过去。 “真是逆子啊逆子,混账啊混账……” 原辽国临潢府上京城,金灭辽后,初未改名,沿用辽国旧称。 此刻就在原本辽皇宫之内,完颜宗望躺在卧榻之上,脸色青灰,望去似乎已病入膏肓。 他的榻边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横眉雕眼,鹰鼻虎口,穿着女真传统衣袍,腰上挂着七宝钢刀,神色阴郁凄切,正是号称四太子的完颜宗弼。 另外一个则豹头环眼,燕颏长身,但脸上却布满七七八八交错的伤疤,穿着莺歌绿袍子,带着宝剑,正是已经投奔女真几年的林冲。 完颜宗望这时看向宗弼:“兀术……” 完颜宗弼上前一步:“二哥,你肯定会好的,只要多将养时日,一定还可以骑上骏马,征战天下。” 宗望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兀术,我问你,铁浮屠筹备得如何了?” “这个……”完颜宗弼闻言不由皱了皱眉,组建一只重甲是宗望的由来想法,可却谈何容易,具装骑兵不是有人有马就行,那一身覆甲难以打造,就算以女真当下实力,也不好成功。 何况,依照宗望的意思,可不是打造几百几千铁浮屠,而是足足一万,至少一万这种重甲骑兵,这可是件浩大的工程。 “还须多久?”完颜宗望看他犹豫,不由神色有些黯淡,追问道。 “两三年时间,总会有成。”完颜宗弼咬牙道,本来他想说五年,可看着宗望这失落神色,哪里愿叫他难过。 “二三年啊……”宗望微微闭了闭眼,片刻睁开道:“拐子马呢?” “拐子马很快就能成型。”完颜宗弼急忙答道。 宗望叹了口气:“粘罕执意南下,我的意思是待铁浮屠完全之后再行,粘罕却说要师出有名,趁着宋国违背海上之盟,收留辽军之际,正好出兵,我如今重病在身,阻不了他,陛下从中摇摆不定,也只好由他一意孤行。” 完颜宗弼道:“二哥,我看那宋军孱弱,一二十万大军,连燕京都攻击不下,不必等铁浮屠出来,就能直杀东京!” 宗望微微摇头道:“你知什么,真若南下,东京岂是尽头?必将一鼓作气打到宋国南方,混一天下,若有铁浮屠当成此功,没有铁浮屠怕是难走那么远就要止步,倒时再而衰三而竭,年景久了,就怕再也打不完了……” 完颜宗弼闻言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二哥,可是现在朝上不但吵着宋国毁约,更多的是要为父皇报仇啊。” “报仇?”完颜宗望闻言眼神中一阵空泛,良久才道:“随你们去吧。” 完颜宗弼顿时低头,讷讷道:“可是铁浮屠覆甲的打造技术……” 这时旁边林冲开口道:“我记得辽国之前也有重甲,唤作铁林军,这上京既然是辽国京都,会不会在哪里留有铁林军的建造办法?” 宗望在榻上闻言猛地睁开双眼,露出久已不见的精光,完颜宗弼也立时愣住,就听宗望道:“现在就去,马上去,搜寻各处,找辽国遗留的铁林军铠甲锻造方法!” (本章完) 第588章 隐藏,布置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饮酒赏月,阖家团圆。 西宁城内秦王府,从早晨时就开始热闹起来,戏台搭好,桌椅摆齐,人人脸上都一副喜气洋洋。 军中的、碎玉楼的、原本府上的,在一起有说有笑,愉悦开怀。 很多人都是赵柽从东京带来,有家眷当时则一起跟到西宁,没家眷的便独自一人,此刻都过来秦王府这边,在这里共度佳节。 府内搭了两处大戏台,一个在后宅,一个在前方大堂对面,前堂对面是片空旷的广场,马都能跑得开,戏台更是丈高,红绿披挂,描金绣彩,颇为局势。 赵柽心情不错,在前堂门口和卢俊义说了会儿话,叫大师兄负责场上秩序后,自己背着手去往后宅。 刚到月亮门前,就看到福金和元缨磕着瓜子出来,旁边还牵着小赵熹。 赵柽问她们去哪里,元缨说帝姬和小赵熹要去前面大台子看戏。 这个时候其实不像后来朝代那么多规矩,本来前方就不少人都带着家眷,婆娘孩子都有,熙熙攘攘热闹。 赵柽瞅福金道:“最近可收得鹏举来信?” 福金脸色一红,低头道:“岳师兄倒是来过两三封。” 赵柽摸着下巴想了想:“两三封怕是个概数,说不得多少,我这却是就收到一封,下次你给他回信,叫他过来一趟。” 福金疑惑道:“二哥叫岳师兄来有军事商议?” 赵柽摇了摇头:“甚么军事,你叫他来把你领走算了,也老大不小,我这里可不愿意留个小姑子在府上。” 福金顿时大窘,跺了跺脚:“不和二哥讲了,总开我的玩笑。” 说完,拉着元缨就跑,元缨拽着小赵熹,小赵熹喊道:“爹爹,不叫姑姑走,不叫姑姑走。” 赵柽看着她们远去,摇了摇头,进入了后宅。 这边是个小戏台,台上唱的都是女戏,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在表演,戚红鱼主持,说老实话并不好看,不比前面大戏有武行杂耍,也难怪福金几个要出去观瞧。 坐位上人数不多,但却齐全,萧敏抱着小赵悦也在,见他来都起身见礼。 赵柽摆了摆手,过去接了小赵悦到怀中,小家伙骤然离开母亲的怀抱顿时有些发懵,“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有些挣扎。 赵柽看着她粉嫩的小脸不由欢喜,低头便来了一下,小家伙这次不动了,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瞅赵柽,小手往前乱推。 赵柽哈哈大笑,刚想再来一下,却见小家伙“啪”地把头转去了一旁,颇有些嫌弃的意思。 “居然还知道躲避了,莫非厌弃为父吗?”赵柽伸出手去捏她小脸蛋,笑眯眯地道。 小家伙立刻不高兴了,望着旁边的萧敏伸手要抱,倒是没和一般小孩子一样哭出来。 “王爷,还是给我吧。”萧敏从赵柽手上接过小家伙,莞尔道:“这孩子皮实得紧,出了月,就没怎么哭闹过。” “不哭还不好。”赵柽点头:“我的女儿怎么会没事就哭鼻子呢,对了,等她过了周岁就熬药水给她浸泡身体,过了三岁就教她习武。” 萧敏道:“二郎,不……习武行不行?” 赵柽摇头道:“那怎么行,到时候还要将你父亲的亢龙掌法和莲花棍术传下去呢。” 萧敏闻言愣了愣,亢龙掌法大开大合,刚猛无比,从来都是男子练习,哪有女子练的? 她瞅瞅怀中粉雕玉琢的小赵悦,眼前出现一个美丽少女掌飞脚打,使用亢龙掌的粗鲁模样,顿时咬了咬唇:“我才不教女儿这掌法呢。” 赵柽纳闷道:“为何不教?” 萧敏不言语,抱着小赵悦回了座位,再也不看他。 赵柽心中不解,但也没问,又去逗弄了会小赵诣,嘱咐戚红鱼准时开宴,然后便离开了后宅。 大宋十分重视中秋节,便是赊酒都要过此节日,尤其东京、洛阳等地,便是街边的乞儿也要买几只小月团饼来吃。 这时,前面大堂处更加热闹,足有两三百人模样,柳随云也过来,坐在戏台前面给一众粗胚细讲台上戏目来历,不然大部分都只是瞧热闹,看的云山雾罩。 赵柽背手过来,“刷啦啦”站起一片行礼,他笑着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也不看戏,悠哉闲哉地往不远处亭子走去,亭子那正有个人鬼鬼祟祟。 赵柽咳嗽了一声,那人吓了一跳,站起来回头看是赵柽,不由嘿嘿道:“公子,公子……” 赵柽上前几步,抓过他袖子,见手上是只钱袋,便道:“欧阳北,在这里偷数钱呢?你也能攒得下钱来?” 欧阳北神色一窘:“公子,属下现在好歹是个将军了,每月俸禄不少,花不完,花不完。” 赵柽冷笑:“是花不完吗?是这西宁城里没有勾栏吧?” 西宁城是没有勾栏瓦肆的,青楼酒馆什么倒是不缺,但欧阳北就爱勾栏的调调,这里没有却是把钱给省下来了。 “公子,坐坐……”欧阳北脸赛红布,用手去擦一旁石墩。 赵柽坐下,那头周处瞅见,急忙叫人送过茶水。 赵柽指了指对面:“你也坐着。” “是,公子……”欧阳北是赵柽最早收的一批手下,那时候赵柽才九岁,算是打小便跟着的心腹。 他们这批碎玉楼的人,历来称呼赵柽公子,不叫王爷,而且规矩也不那么多,赵柽说坐,便是坐下。 喝了一口茶后,赵柽道:“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 欧阳北向来一听这话就麻爪,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 赵柽伸手一指戏台那边:“许多人都已经成家,有的是与你一起来到我手下的,如今孩子都已经开蒙了!” 欧阳北朝那边瞅了一眼,正有个小童望过来,显然认得他,做了个鬼脸给他看,欧阳北嗫嚅道:“公子,属下这个,这个……” 赵柽哼了一声:“黄孤如今也已成亲几年,和琼英都生了两个,你还这个什么?” 欧阳北一听黄孤,便气不打一处来,道:“公子,那泼贼骗得众人好苦,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当时在楼里就属他这个楼主说得最斩钉截铁,什么吾乃武痴,一生不娶,什么成家哪有打磨拳脚爽利,没想跑去北面就立刻娶了小娘,实在是虚伪小人一个。” 赵柽眯眼看他,半天才道:“你不会是嫉妒黄孤吧?” “啊?”欧阳北闻言顿时一惊,忙双手摇得和扇子一样:“公子,公子,属下岂会嫉妒那泼贼,他说话不算数,不是条汉子!” 赵柽闻言笑了笑,又喝口茶,这才道:“你若实在不想成亲,将来就从兄长那里过继个儿子来吧。” 欧阳北一愣:“公子……属下,属下一人自由,过继,过继儿子干什么?” “混账东西!”赵柽看他一副不解表情,猛地一派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 欧阳北吓得立刻站起身,双手贴腿紧放,身子溜直,动也不敢动,这是赵柽早些时候与他说的犯错就要立正。 赵柽看他模样,皱眉道:“人家都想着封妻荫子,你就从未想过吗?” 封妻荫子?欧阳北呆了呆,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事,他家世代江湖出身,只是拼一个痛快和豪名,他欧阳氏乃是大族,西南道上称雄,不但亲兄弟众多,堂兄弟更是不少,族内人丁也兴旺,甚至还有五世老祖健在,是超过了宗师境界的隐世高人。 所以他从没想过什么香火继承,毕竟家族人多,不差他这一个,落得潇洒自在,如今赵柽提起封妻荫子这庙堂之事,他立即呆住。 没想过,确实从来没有想过。 赵柽看他神情,淡淡道:“明天放下手中军务,出去一趟。” “啊?”欧阳北回过神来:“公子,去,去哪里?” 赵柽道:“去河北,去太行山田虎那里,给黄孤送封密信,再传我一道口令。” “是,公子!”欧阳北纳闷,不知道什么事情还要自己前往传递。 “去了就先别回来了,叫黄孤安排你在田虎军内,你出身绿林,家世好证,田虎不会怀疑。” “公子,不回来了?” “先不要回来了,在那边伺机而动,估计用不太久,那边就要大乱了。” 欧阳北挠了挠头,瞅瞅四周,然后小声道:“公子,是什么口令啊?” 赵柽眯眼道:“现在就想知道?” 欧阳北呆了呆,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现在就想知道,那就告诉你,不过今天佳节,就怕你提前知道不好饮酒吃饭了。” “公子……” “口令就是告诉黄孤,让他叫琼英选一名贤良淑德的女子,给你在那边成亲!” “啊……” 赵柽说完起身就走,浑然不管身后已经面如土色的欧阳北,这些光棍汉,瞅着就烦啊,尤其过节的时候。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兴奋讨论戏折的白霸白战,眉毛扬了扬,哼了一声,快步过去…… 午宴摆上,觥筹交错,一直开到太阳西下,等待月亮升起后,才会撤下这宴席,然后供月开茶话。 赵柽坐在主桌,他这桌人不多,柳随云、卢俊义几个,还有小赵熹也在他旁边凑着,若是旁时倒没有这般规矩,怎能叫小孩子也上这桌,不过今日是团圆的节日,便也惯着一些。 赵柽这时已微微有些酒意,他抬头看眼天色,刚要说两句话,就见管家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他问何人,管家道:“一个大人牵一小童,该是赶关城门前进来的,自报说奉王爷之命,从河西兴庆府那边来,姓宋名清……” 赵柽点头道:“带进来吧。” 来的是铁扇子宋清父子,他对宋清这个人有些兴趣,因为梁山众好汉中,个个绰号都代表些本领,哪怕吹嘘也会吹上两句,再不济也会形容些特点,不会是损人的。 像王英个头矮了一些,绰号里还有虎字,白胜绰号虽是老鼠,却是白日鼠,白天敢出来走动的老鼠,代表胆子很大,唯独这个铁扇子,乃是个没用废物的绰号,因为没人会用铁扇子去扇风。 如果宋清用扇子做兵器,叫个铁扇子也能理解,但问题是,宋清实际上并不是用扇子的,他也从来没有过一把任何形制的铁扇子。 宋清也没什么出彩的事,甚至似乎没有武艺,从来没谁提到过他喜欢刺枪使棒,也没和人打斗的记录,也没有出谋划策的事情,他在梁山是专门负责安排酒席的。 但赵柽却发现这宋清的两点不同。 第一点,宋江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 馆谷,就是不仅要管饭,还得提供住宿,就是管吃管住。那么多人,吃住都要钱,每天都不是小数目。而且,人家走了,还送盘缠路费,人家借钱,他也不推脱。 如果仅仅靠家里的钱,来维持这么多支出肯定不行,会坐吃山空,宋太公也已经老迈,无有多方汇财道路,那么只有宋清,宋清必然有特殊的理财能力,能让钱生钱,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宋江的挥金如土。 宋江本身小吏,武艺又不济,靠什么赚下偌大的名头,结交那么多江湖绿林之人?究其根本靠的是银子,还有他拿银子出来的那股潇洒劲,叫人好生喜爱崇敬。 所以,宋清必然有生财之能。 第二点,就是赵柽发现,虽然宋清从来没表现过喜爱舞刀弄棒,也从无与人实战之例,但其实宋清是有武艺在身的。 他能发现是因为彼时他已经有了大宗师手段,才察觉端倪,而即便是宗师也不一定会看出此点。 那么,这宋清的武艺会在什么地步?这些年梁山打仗,又征田虎,哪怕损兵折将,宋清都没有出过手,他在隐忍什么? 这也是赵柽见到宋清第一面之时,就提出了叫宋清之子宋安平入府陪读的原因。 这样一个深沉不露的人,在没有彻底忠心之前,他是不放心的,必然要拿捏在手中才好。 只看片刻之后,一名青衣男子与一四五岁小童,被管家带到了前方。 第589章 学事,武艺 赵柽看青衣男子,只见他身高适中略显清瘦,容貌普通面皮白皙,留着一绺薄髯,双目黯淡浑浊,仿佛多年被生活压榨,毫无精气神韵。 那小童却有些伶俐,扎双丫髻,生得唇白齿红,两只眼乱转,似对身前场景颇为好奇,又有些胆怯,偷偷打量四周。 赵柽瞅青衣男子道:“公亮,怎来迟了?” 宋清闻言拉着小童拜倒:“殿下,小孩子麻烦多,一会要这一会要那,属下怜惜他,便满足些事,所以来迟,还请殿下降罪。” 赵柽笑道:“答得倒是实诚,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易,这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宋清拉着宋安平起身,赵柽目光落在宋安平身上,旁边的小赵熹也看向宋安平,两个岁数差不多,高矮也仿佛,倒是彼此好奇。 赵柽冲小安平招了招手,小安平立刻望向宋清。 宋清道:“殿下召唤还不过去,却不要失礼才好。” 小安平答应了一声,走到赵柽身前又见了个礼,赵柽揉了揉他头,又捏了下脸蛋,道:“识字吗?” 小安平道:“回殿下,识得不多。” 赵柽看向宋清:“这一年拜了教师启蒙?” 宋清道:“殿下,没有拜师,是属下教的,属下浅陋,孩子又小,实在没有太多可授,就给他学了些文字。” 赵柽点头冲宋安平道:“既然识了些字,便该会背诗文,给本王背一段听听。” 宋安平道:“我给殿下背千字文。” 赵柽道:“背吧。” 旁边小赵熹闻言一脸不服气,心说背千字文算什么本领,我还会背论语呢,但他不敢说出口,害怕赵柽斥责。 就看宋安平正了正衣衿,做出一副大人样子走了两步,开口稚声稚气地吟诵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待片刻,一整篇千字文背完,赵柽道:“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够全部背下,且抑扬顿挫,毫无涩滞,实属难得了。” 小赵熹眨了眨眼,他也能够背诵下来,爹爹却从来都未考较过,甚至都没在读书上夸奖过,想起不由心中委屈,气呼呼地扭头一边。 赵柽感到小赵熹的忿忿,不由笑道:“熹儿,以后安平就与你一起读书,你若觉得自家书读得好,那便别叫安平落下,为父每隔一段时间会考你们两个,胜出者有奖!” “和我一起读书?”小赵熹愣了下,不明所以,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找人与他同读,而且还要分胜负,赢的有奖励,输的岂不是没面子? 他心中不由暗暗决定,绝不能输给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野孩,到时定叫他知道自家厉害! “就是和你一起读书。”赵柽悠悠道:“府上将来还会建设学堂,你的弟弟妹妹都会进学堂上学,还有外面那些将军的孩子,也都会一起。” 小赵熹闻言一呆,忙道:“爹爹,那大……大哥不会也来读书吧?” 赵柽似笑非笑看他:“你很不希望大哥来吗?” “孩儿才没那么想。”小赵熹忙道,但却不敢看赵柽,他可不想那个赵诤来,从小都没在爹爹身边,也是野孩子一个。 赵柽眯了眯眼,沉默几息,然后转过身子看着宋清道:“还没吃饭吧,来人,去叫东厨那边再开一桌。” 宋清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神色:“殿下,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小儿找张桌子坐下就行。” 赵柽摇了摇头:“这是哪里话,别说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就算平时本王也不会让手下吃残羹剩菜。” 宋清忙谢恩道:“多谢殿下体恤,属下无以为报,殿下若有差遣,属下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柽嘴角微微上扬:“若有那般明知的死事,本王也不太会叫手下前去送死,所以大抵不用什么万死不辞了。” 宋清愣了愣,不知赵柽此话何意:“殿下……说得是。” “知道本王军中为何饷钱都要高过别的队伍吗?” “属下不知,还请殿下解惑。”说到军饷一事,宋清倒是深有感触,大宋的军饷本身就高,辽与西夏都不能比,但是赵柽这边还要高过大宋,且不是高了一点半点,而是足足五成。 这其实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要知道养兵本身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尤其战时打仗,消耗起钱粮来更是平时数倍。 这高过五成的军饷,可以又多养许多兵了,减轻许多作战压力,缓和许多矛盾,但赵柽没那么做,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来没有降过,也没有拖欠过。 赵柽看着宋清缓缓地道:“本王只是想让跟随我的人都好过一些,勿论将官还是小卒,打仗乃掉脑袋之事,再不好过那谁还肯当兵卖命,军卒也并非无家,现在没有的将来要有,娶婆娘生娃娃,又想叫娃娃读书,书岂是一年两年就能读完?都是要用银钱的啊!” 宋清不由道:“殿下高义,属下佩服五体投地。” 赵柽道:“所以我把饷钱拔高起来,算是给跟随本王的人一个保障,让有家的家中生活更好一些,没家的将来也能有成家的本钱。” 这时新开的一桌已经有酒菜上来,府中有宴时都会多备上两席,以防不时之需,这时无需新做饭菜,正好端上。 赵柽伸手指了指:“快去吃吧,酒很不错,是这城里窖藏了几十年的,醇香浓郁。” 宋清道:“多谢殿下。”说完,领着宋安平过去吃饭。 小安平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噜”叫,为了能赶在今日进城,爷俩只是路上啃了两个干炊饼,宋清还好,宋安平都有些头昏眼花了,尤其刚刚背了一遍千字文,两只腿已经打摆子没力。 看着两人吃喝,赵柽忽然道:“怎不饮酒?” 宋清忙站起:“殿下,我向来不喝酒的。” “你向来不喝酒?”赵柽双眉轻轻一扬。 “是的,属下不是忌酒,而是自小不喝。” 赵柽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眼中闪现出一抹奇异光彩:“不喝好啊,酒这东西有时误事,不是所有人都能自律。” “殿下说得是,就怕酒会误事,所以属下才不敢喝。” 赵柽点了点头,再不言语,轻轻转动桌上酒杯,鲁达在对面听着有些不爽,给自家满上一碗,“咕嘟嘟”全灌了下去…… 转眼天色已黑,圆月当空,洒下雪白光辉,照得府内有如白昼。 此时也没有遍点灯笼,供月赏月不要旁的光芒,只看月光如水。 前堂那边搭了个小高台,布置得美轮美奂,摆着各色点心水果,最不能缺的为小月团,就是后世的月饼。 西宁城内坊子,会做小月团的不多,毕竟此处蕃番混杂,便是点心都以些肉奶为主要材料。 待供月时辰过了,赵柽下令分食月团,又聊了会儿天,然后各自出府离去。 但宋清却没有走,他也没处可去,只等赵柽安排。 赵柽先是叫人把小安平置了住处,毕竟要陪读,以后就在府上居住,十二岁前都会如此。 然后他背着手,悠哉悠哉地领着宋清去了一个地方。 这时只有钱文西在后面跟随,钱文西留着小胡子,日来少话,平常赵柽不询问他,大抵每天言语都不会超过十句。 赵柽走到府西一座殿旁,叫钱文西打开门锁,去里面燃亮了灯烛,便召唤宋清进去。 这座殿是他存放英雄岛石壁的地方,石壁在他还没有离开东京时就派人拉了过来,鲲鹏三幻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有参悟透,这石壁还有留下的价值。 “去门口守着,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是,王爷!”钱文西答应一声,便朝外去。 宋清见他脚下浮出两只轮子,竟然是滑行向前。 “殿下,这这……”他大惑不解。 赵柽摆了摆手:“别管他,平时就愿意弄些机巧之术,这阵子又得了一本战国墨家的秘本,没夜地钻研,说不得还会弄出什么怪异东西。” 宋清眼中闪出惊讶:“殿下,我听说战国时奇技淫巧盛行,有木鸟可飞,有木马可走,有木船可自己划游,是否真的?” 赵柽道:“木鸟那个倒不好说,木马总有武侯的木牛流马可以参照,至于木船自然也是有的。” 宋清道:“真是属下少见多怪,井底之蛙了。” 赵柽道:“公亮,你可并非见识浅薄啊!” “殿下,我……”宋清闻言立刻露出一副不解神色。 “去把殿边那些苫布拿下来。”赵柽淡淡地道。 “是,殿下。”宋清不知道赵柽何意,便朝大殿墙边走去。 刚才他进来时就看到了此处奇怪,似乎摆放了什么高大宽阔东西,有些隐秘,紧紧盖着。 他走过去后,伸手够了够,却够不到上面,便想着去找凳子踩住揭上方布头。 就这时,赵柽在后面道:“公亮啊,直接跃上去不就好了?” 宋清闻言身体不由一滞,回头道:“殿下……我跳不了那么高啊。” 赵柽笑而不语,宋清低着头搬过一只锦墩,然后踩上解开布头,再把苫布整个扯了下来,海岛石壁立刻映入眼帘。 宋清只看一眼,却仿佛遭到雷击,然后立刻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已经打开了。” 赵柽慢慢走上前,道:“公亮,你看这幅石壁,我旧日时得于东海岛屿,人皆言……其中隐藏着一种盖世武艺呢。” “殿下,我不懂武艺……”宋清垂首:“看不懂这些东西。” 赵柽笑道:“你兄长宋江尚且能使用几趟刀棒,你怎么会一点都不懂呢?山东一地自古崇武,许多人都该会两手把式才对……” “殿下,我自幼体弱,人家都是学武健体,我却练不得,只恐练坏了身子呢。”宋清答道。 “这却是和元果那泼才一个说法了。”赵柽上下打量宋清,宋清将头垂得更低。 “可元果本王怎么瞧都是确无手段在身,至于公亮你……” “殿下,我也没有甚么本领呢。” “公亮,你回头瞧瞧这幅石壁可好?想不想日日参详一回?”赵柽笑眯眯地道。 “殿下,这个……”宋清边说边回头去看,他本是不想回头的,但脑子却没有拗过脖子,还是去看了,同时心下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赵柽道:“公亮瞧出什么来了?” “殿下,我真的不懂武……” 钱文西在殿门外拿了本书看,是羊皮册子,看表面的破损和污渍,应该存在久远。 外面月光虽然明亮,可借此看书总归吃力,他便从身后背搭里摸出张小木板,然后随手拉叠了几下,竟然变成一只小巧的木凳,放在门旁,可以同样借屋内烛光,会亮堂许多。 就在这时,殿内突兀地传出啸声,接着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 钱文西顿时一激灵,身子猛地弹起,也不看他如何动作,手上竟然出现一口奇形长刀,那刀手柄竟然在锋刃中间,一旁带着仿佛画戟般的护手月牙,但却不是钩,两旁延伸出去乃直刀正反双刃。 他一步就到门前,刚抬起脚要踹门,却忽然停住,就那么站立犹豫起来。 赵柽的话还在耳旁,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钱文西挣扎着一点点收回了腿,但却没有离开,而是闭上了双眼,掏出一个好像号角的东西,一头包住耳朵,一头紧贴住门棂,细细听着里面声音。 他这时虽然没在殿内,但耳中声音却在脑海生成一幅幅模糊画面,他听着声音,快速分析着屋内人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忽然闪电般退回小凳上坐下,然后就看那殿门打开,宋清从里面有些瘸拐地走出。 钱文西站起瞅宋清,宋清依旧一副目光混浊无神模样,只是除了腿脚有些不利索,两条臂膀也在微微颤抖。 就听赵柽声音从殿内传出:“安排公亮去欧阳北的宅子居住,欧阳北明天离开西宁州,那宅子就赐给公亮了。” “是,王爷。”钱文西冲殿内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去宋清旁边:“宋将军,这边请!” (本章完) 第590章 大风起,云乍动 欧阳北正在家中收拾东西,赵柽叫他明早赶往河北,路途遥远,不知哪时得归,便打算将紧要的全都带走。 似他这种光棍,其实家当并不多,衣物不算的话,也就钱财和些趁手保命的物品。 此刻他别的都收拾好了,就剩当年堂兄欧阳驼留下的毒粉毒膏,需要捣腾装包。 欧阳驼是当世用毒大家,也是医道圣手,参加辽擂临走前留下许多毒物,赵柽拿走一部分,征方腊征西夏时都曾用过。 恍惚间,距离东京辽擂已是九年多光景,欧阳北再没见过欧阳驼,这番前往河北他打算走西北大山这位堂兄的住处,顺便看看两个侄儿。 辽擂之时,欧阳驼带了家中二郎欧阳锐过往东京,大郎欧阳芒没有跟随,那时大郎欧阳芒已经有十五六岁,算下来眼下应该婚娶,欧阳北心中盘算去了送点什么礼物才好。 就在此刻,钱文西带宋清到来,一说情况欧阳北不由暗自叫苦,王爷这是铁了心要他在河北找个婆娘,连宅子都给了出去,就是不叫他惦念回来。 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一想到封妻荫子他也有些动心,可自在惯了,总归矛盾,苦恼不已。 给宋清上了茶,随后送钱文西出去,就看钱文西又是眨眼,又是做手势,欧阳北不由一愣,偷眼看下堂里喝茶的宋清,点了点头。 虽然钱文西没有说话,但欧阳北也知道什么意思,是说这宋清有些狂妄,叫他教训教训,他也正有此意,虽然宅子是王爷送出去的,但这宋清来了后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耷拉脸皮,冷冷呆呆的,倒好像自家欠了他钱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去堂中,欧阳北直接将堂门关上,然后大喝一声:“呔……” 两三息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堂门竟被撞碎而开,欧阳北自里面倒飞了出来。 就看他,坐在地上,一脸的懵怔傻眼…… 赵柽这几天带着小赵熹和小安平到处去走,城中一些名胜,佛寺庙宇,都看了个遍,给他们讲解青唐历史,往复由来。 也去城外高原草地,看马场雪山,看西海美景,聆听自然之声。 回来府中,闲暇之时又教二人扎马打拳,耍些棍棒,不过两小对武艺兴趣泛泛,不如读书上心。 赵柽也不强迫,练就练了,不练便当玩,活动起来就好。 至于宋清,他给安排了个文职,去柳随云手底下干些管理钱粮的职当,官位虽不算十分之高,却考验能力。 而宋清每日都会进府一次,看望小安平是一方面,另外就是进那座摆放海岛石壁的大殿,关上殿门自己呆上一阵。 赵柽下了命令,那殿允许宋清自由出入,就算住在殿中都成,甚至还叫人在殿前建一耳房,里面一应家什齐全。 他把宋清叫过来,指着耳房笑眯眯地说:“公亮若是殿内参详累了,便直接到这安歇,没人会打扰于你。” 宋清一看顿时无语,耳房就是门房,一般来说是管家侍卫执岗所呆的地方,这是要让他兼职保家护院的活计啊,而且还是那种不开饷钱的白使唤,不过从另外一面来看,也是赵柽对他的信任。 此事宋清并没有拒绝,事实上也谈不到什么拒绝,想在那歇息就去,不想歇息就走呗,而宋清渐渐的日常话越来越少,除了赵柽和小安平,几乎与旁人都不言语,都可以比较钱文西的惜字如金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赵柽忽然收到一封金地谍子的密报,言是女真兵马异动,有从上京往南移动的迹象。 他立刻叫来柳随云,把密报丢过去,柳随云看后神色沉重,道:“王爷,怕是女直要南下了。” 赵柽道:“这个季节南下?北方十月份就飘雪凝冰,能打多久的仗?一个月就能打到东京吗?宗望和粘罕就算再擅兵事,怕也没有这般本领吧?” 此刻不比原本历史,大宋刚刚收复山后故地,而且又有西夏覆灭事情,正是士气鼓舞,哪怕女真再勇猛善战,一个月从草原之上打去东京也是不太可能。 更何况西夏覆灭,赵柽占据了河西,边境处的西军就未全部归来,道君皇帝虽然提防赵柽,但总不比党项,此刻相对而言更重视北方,对来之不易的补金瓯更加在意,把西军留守在燕山府路和云中府路小半数,足足十万有余。 柳随云道:“打不到东京,但敲山震虎,拨草寻蛇,拿回去燕云之地却足够了。” 一个月从大宋手中夺取燕云十六州?赵柽点了点头,这却是有可能办到。 燕云十六州其实只有几座大城,剩下的小城虽然防范也严,但毕竟局势所限,在女真强攻之下未必能受上多久。 “今冬之前女直拿回燕云,随后便会跟朝廷讨价还价,若是一冬谈不拢,那么明年开春便极可能会大举南下了。”柳随云道。 “就是说其实金国朝上还在摇摆,此刻不过是用大宋来做一个借口,若大宋这边答应,便一点点压榨,若不答应,那就彻底撕破脸皮,开始南侵。”赵柽点了点头,原本的金兵南侵之事就是完颜宗翰一力主张,金国朝上向来都有争议,只不过站在宗翰一边的多了些。 “若女直夺了燕云,提出种种条件,陛下那边……会答应吗?”柳随云看着赵柽,谨慎说道。 “怎么可能。”赵柽笑着摇了摇头,道君皇帝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是典型的敌强我就弱,敌弱我便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 这时初复燕云,又封禅泰山,兼之西北这边自己开创的局面,哪里肯答应对方条件?说不得还会叫嚣着要兴大唐扶余高丽之前事,打上草原去呢。 而且女真提出的条件里,肯定会有交出自家,叫希尹等人辨认是否当年刺客的一条,这点道君皇帝就算想答应也做不到。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随后赵柽连下数条军令,叫河湟一地严加防范,随后第二天便带上当初来的军马,直返河西去了。 他到达兴庆府兴州的时候,燕京哪里已经打了起来,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无法获得第一手的军情,所以对于战况只能猜测为主。 赵柽到兴州的第二天,就唤来徐宁的表弟金钱豹子汤隆,询问造甲情况。 他离开之时,叫杜壆主持,汤隆监工,加紧锤炼铁鹞子所需的甲胄。 原本西夏编制的三千铁鹞子对于他说根本就不够,三千守成国土或还可以,但真要往外打去,却是差了许多。 至少要一万,一万铁鹞子,才够远征所用。 这一万副铠甲,连带马匹的覆甲,成本足足能顶上十万副寻常甲胄。 十万寻常甲胄是什么概念? 以大宋军队来说,普通兵卒是没有铁甲穿的,这个时候没有南宋的完整步人甲,普通军卒几乎都着的布甲,上面铆上些打磨薄的铁钉,算是防护。 军中只有将官才有铁甲可穿,但将官里低级的都头、军使之类还是没有铁甲,只着皮甲,要再往上才可能会有一副铁甲。 大宋的军队,满打满算,里面也没有十万够资格穿铁甲的大将,换句话说,就是整个大宋,现在有没有十万副铁甲都不好说。 但此刻,赵柽却要打造相当于十万铁甲成本的一万铁鹞子甲胄。 这虽然听起来震撼,却也并非不能完成之事,他覆灭西夏,全盘接手西夏所掌握的各种技术工艺,铁鹞子铠甲打造只是其中一种,西夏的冷锻技术都被他得到,兵刃器皿等全都可以锻出。 除了这必备的技术之外,他要打造至少一万铁鹞子的信心在于河西这块地方不缺铁矿石。 贺兰山、祁连山都盛产铁矿,而且质量很好,杂质较少,比中原的一些矿山所产矿石更优,所以多造铠甲的材料也有。 剩下的就是造甲所需的各项钱财费用了,一万铁鹞子所配的瘊子甲,哪怕有技术,也有材料,但打造完后也是个天价成本,不过赵柽最不缺的就是钱。 不说取自江南士族的天文数字般的钱财,就是完整接手西夏一切,他也得到无数金银,毕竟这是一国之数,百年积攒,又杀了那么多初时不服的豪族大户,得到的财物远远够支撑一万铁鹞子所用,甚至再多几万,也能打造下来。 一万重甲骑兵几乎就已经是横行天下的存在,若是几万的话,只怕能将这天下都穿透几个来回了。 完颜宗望要打造铁浮屠也是基于此理,本来依照女真的穷困模样怕是一千都打不出来,可是承接了辽国的盘子,便有了钱财,这才能支持此念实行。 汤隆这时见礼汇报:“王爷,此番共打造了八千甲胚,算上之前战场缴获的两千多副,已经足够万数且有余了。” 赵柽道:“甲胚多久能够成形?” 汤隆道:“甲胚最难,一但打造出来,那成形就快了,只要工匠足够,估摸十一月底前,所有铠甲和覆甲都会造出来。” “十一月底前……”赵柽琢磨一下,应对明年女真南下之事,时间上还算来得及。 只是组建一支铁鹞子,可并非有铠甲就够了,还要有适合配穿重甲的军兵,重甲沉重高大,不是人人都能穿戴起来,需要精挑细选一批人,身材得符合不说,性子本领都须考较,不过他此刻兵多,这个也不算太大问题。 那剩下较难的就只有战马了。 一万匹符合铁鹞子标准的战马很难找,哪怕接手了西夏,这河西之地生产战马,可铁鹞子要的不是普通战马,长短高矮,骨架大小都是有要求的。 对于重骑来说,虽然具装重要,但更为重要的就是战马,因为普通马是驼不动这些重量再进行冲锋的。 战马这块事情赵柽之前交给洪七和皇甫端负责,此刻遣走汤隆又叫二人过来汇报。 洪七这些年一直在赵柽麾下养马,从陇右到河西,可以说积累了无数经验,他当年是与折寒梅学的养马技巧,后来又与蕃人过往密切练习养马本领,眼下已算是养马大家了。 而皇甫端擅长医马,一切疑难杂症都能疗治,两人在一起搭档管理,将下面的战马养得膘肥体壮,竟比之前西夏时还要胜出。 至于洪七的祖爷爷洪太尉,去年却是没有跟随赵柽过来西宁,实在是年龄太过大了,怕一路颠簸再发生意外,就留在了东京,不过正好米震霆离开宫城出来居住,两个做伴,米震霆在东京人脉广远,有他在也不会出什么是非,赵柽也能够放下心去。 洪七和皇甫端过来,赵柽询问选马情况,洪七道:“王爷,当前战马虽然足够使用,可符合铁鹞子的却不是很多,属下陇右河西两地走遍,也只凑到了八千多匹,剩下的实在无有着落。” 赵柽点了点头,道:“八千多匹已经不易,剩下的我自有计较,你只管照着覆甲战马的方法训练就行。” 铁鹞子的战马需要特殊训练,毕竟载重颇大不说,一般的马哪愿意身上覆甲只露出两只眼睛走路,所以要进行训教。 洪七闻言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对了王爷,折姑娘前阵子来信,询问王爷近况。” 赵柽摸了摸下巴,道:“寒梅也真是,从来不直接给本王写信,都是写去马场,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洪七挠头道:“王爷,属下看折姑娘一直关心王爷,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赵柽道:“她知我没有时间去寻她,之前还须避嫌,毕竟折家掌兵,可如今我来西北,却也不说过来看看,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事情。” 洪七闻言裂了咧嘴,表情有些尴尬,赵柽见状不由哼了一声,冲外摆了摆手,赶两人出去。 处理完军机事情,赵柽转回秦王宫后面,元缨正抱着一个小娃娃在殿前,小娃娃看到赵柽来,立刻伸出双手想要赵柽抱。 赵柽上前接过后和小家伙顶了一下脑门,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乐。 这是元镜所生之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他给起名赵谙。 (本章完) 第591章 奇兵用,密谋成 傍晚吃过饭后,赵柽和元镜在小广场看元缨耍剑。 元缨足足背了八口宝剑,全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兵,一口是李凰珠的秋水长天剑,另外七口则是神鸷七子的兵刃。 她这时得意洋洋,论天下,怕是没谁比她的宝剑更多了,狗师傅刚才居然还要她演练枪法,宝枪都没有一柄练什么枪法呢?还是用剑舒坦。 只看元缨闪转腾挪,自家胡编的一套剑法使出,翱龙剑、非问剑、舍魂剑、青木剑、争星剑、天暴剑、明焉剑,轮番拿在手中,最后秋水长天剑出,大叫一声:“师父,看我万剑朝宗!” 她两指中间夹一剑柄,正好可以操作八剑,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煞是好看。 赵柽伸手摸了摸了下巴:“万剑朝宗?” 他自从在天山神鸷宫与澹台明夜一战,临时练成苍穹变第七路和夺命第十四剑后,已经彻底稳固住了大宗师境界。 甚至是大宗师大成的境界。 此刻,他于剑道理解又生变化,又为不同。 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已经变回了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心境。 已经是返璞归真,大巧不工了。 看到的不再是招式本身,而是招式里面含有的“意”,与自身相契的意,与天地自然相合的意。 这是领悟天人之境的先决条件,不知世间万物之意,就算战力再高,也绝对不可能摸上天人境界的大门。 赵柽此刻眯起了眼睛,看着这逆徒,还真是能够给他惊喜。 虽然元缨这胡乱编造,只求花哨好看的“万剑朝宗”毫无用处,对于比斗根本没半点作用,既打不得仗,也杀不得人,但赵柽却在观看这剑法之时,倏忽感到了一丝极为稀罕珍贵的“意”,由心而生。 当然,这丝“意”其实与元缨并无太大关系,是赵柽看到她这孔雀开屏般的剑法,想到了旁的,想到天上地下之事,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的事情,才突然悟出了一丝“意”来。 但这其实又与元缨有关,若她不在这练什么万剑朝宗,赵柽此时此刻此地,又是不会神思天地,生出那丝意的。 他身子不动,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忘却一切世间烦恼,超脱一般就那么静静坐着。 元缨将剑法打完,八剑依次往空中一丢,剑鞘握在手上,“嗤嗤嗤”几下爽耳动静,那剑全都落于鞘内。 这手也耍得漂亮,但同样没有什么大用,没见过哪个打完架如此收剑的,若是对方没死,突然暴起偷袭,这时手上没了兵刃,可是要命之事了。 “师父师父,我练得怎么样?这剑法比不比得上你对付天山七剑那种剑法?”元缨献宝似的跑过来询问。 她之前问赵柽传授剑法,赵柽不传,说是那剑法不到大宗师学了便会走火入魔,一万只蚂蚁钻进身体般难受,最后还要七窍流血挂掉。 元缨吓坏了,再也不敢提,可自家又忍受不住学剑,就又开始凭空创造起来,之后自我感觉良好,自己催眠自己,已经是觉得不弱于赵柽的那一剑。 赵柽杀神鸷七子时用的是夺命十三剑,重上大宗师,后来于思过洞里使出第十四剑和第七变,直接冲到大成境界,但那个元缨没有看到,只看到第十三剑。 元镜在旁实在有些忍俊不住,望向赵柽,赵柽也看过去,两人对了下目光,赵柽点头道:“算是不错,若这最后收剑的手法,换成招数就更好了。” “师父,换成什么招数?”元缨闻言一愣,这她却真没想过,只是觉得那收剑的方法很威风,很洒脱。 赵柽喝了口茶,道:“二十八,你看啊,你的剑这么多,怕是世间没人能够相比,对面倘若一剑刺来,你是不是可以用剑鞘去接住?对面一个人,那就接一只剑鞘,五个人接五只,接住后无论能不能绞下那剑,对方手里都没有了兵器,你岂不是大占便宜?说不定一下就杀死对方呢!” “对啊!”元缨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看来狗师傅还是有两下子的,这种诡异的招法也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大宗师。 “王爷,这行吗?”元镜闻言有些思索,虽然听起来很有一番道理,但细品之下却怎么都有点不太对劲。 “能行能行,十九姐,我都想好用什么姿势去接剑了,我可以用個推窗望月,还可以用个苏秦背剑……”元缨边说边走上前来,眼内满是憧憬:“到时候我一鞘接住,然后自家再一剑刺出,对方可怎么躲避?根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然成功!” “啪!”赵柽抬手一记爆栗弹去:“想什么呢!” “师父,怎么了……”元缨立刻抱头保命,脸上一副不解。 “想要剑鞘接剑谈何容易?岂是说说就行,不练上万次十万次,哪能得成?还想现在就实现,做什么美梦!”赵柽呵斥道。 “那我,那我现在就练……”元缨嗫嚅道。 “练什么练!现在给我练枪!”赵柽道:“把绝艳枪法前三招好好打上一遍!” “好吧,师父……”元缨不由嘟起嘴来。 过了两日,已经是九月十三,赵柽亲自率军北上去打可敦城,这时可敦城还未落入金国手中,女真还未大举派兵西进。 可敦城虽然不是有名的雄关大隘,但却是一处重地。 坐拥两万骑兵不说,还是辽国后备的马场,赵柽打可敦城一个目的是扫平北向障碍,一个目的则是夺马。 铁鹞子的战马还差两千来匹,陇右与河西都再难凑出,回鹘那边本来马匹就少,勉强挑出百八十匹也不低大用,所以赵柽目光就落向了可敦城。 他共启十万兵马,叫李彦仙全权带领指挥,直接奔北方草原杀去。 可敦城这里也是多族混杂之地,契丹、鞑靼、党项、突厥,甚至还有大北面瀚海四周迁徙而来的斡罗思族,就是后世的“棕熊”族。 兵至可敦,立刻开战,城内反抗极为激烈。 一开始甚至不在乎赵柽这边兵多,骑军出城冲锋,但三两下损失惨重,便才退回城内。 李彦仙随后指挥军队扫平四周,把什么鞑靼突厥党项等等游兵散民全部打出百里之外,尤其损毁了这些人的车辆辎重,叫他们不能带着帐篷逃离,没有了一应生活物品,这样短时间就不会回来进行骚扰。 接着就开始强攻可敦城,但可敦城十分顽抗,虽然是一座旱城,但仗着里面人多,粮草不短,便宁死不降,一时杀得城内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刻距离九月末不过三四天时间,赵柽给出的军令是月底前必须拿下可敦,不然草原节气变化,一入十月就北风卷起,天寒地冻,手难出袖,便不好再继续。 李彦仙于是开始收集草木,这时草原正枯干之时,最不缺此类东西,接着就四处燃火,日夜不停,用烟火掩盖对方视线,接着开始掘挖地道。 草原土软,地道好挖,但为了防止坍塌,便多挖了几条,最后有一条结实牢靠,就趁着夜黑风高,借此进入城中,足足鏖战一夜,终于把可敦拿下。 占据可敦之后,先大杀一批,尤其契丹各部落的首领,全都不留,斩草除根,这些首领名为部落做主之人,实际上早已居住城内,不再过游牧生活。 杀完之后开始安抚,毕竟攻城时军兵不投降大抵因为上面有将官弹压,此刻已经拿下城池,皆为俘虏,无有弹压之事,自然还是有愿降的。 清点财物,整顿兵马,一切妥当时已经十月初了。 这次北上不但拔除了可敦城这颗钉子,更是凑够了铁鹞子所需战马,至于钱财物品得到无计其数。 可敦城经营许久,甚至比辽国东部四京更早,是契丹发源之地,城库不说,各部首领家藏无数,也难怪耶律大石能够踞此西征,凑足出发粮物。 打下可敦赵柽也算是吃了一个小饱,随后令杨志驻扎此地,留下一万兵马换防,杨志做事谨慎,不像鲁达史进冲动,在这块各族混杂地方比其他人更加稳妥,至于投降的契丹兵和俘虏则全带回兴州,留后处理。 回到兴州的当天下午,赵柽就接到了东边的紧急军报,燕京城已经失守了。 不但燕京,其余十五州全都被女真攻下,且不受降,但凡逃不掉的宋兵全都杀死,一时间燕云之地,几成人间地狱。 赵柽立刻叫来众人议事,下面言说纷纭,但半数并不太认为女真会有南下之心,只以为会学辽国,割太行山,黄河东段而立。 赵柽听了半天,就遣散众人,独留吕将在旁。 吕将看人皆出去,便急忙行礼道:“王爷,女直狼子野心,必然会得陇望蜀,拿了燕云,便有觊觎中原之意,王爷还是早做打算,若朝廷那边疏于防范,酿成大祸,王爷不但要做好拯救中原黎民的准备,还要做好……登极大宝的筹谋啊!” 赵柽瞅了他一眼,缓缓道:“什么大宝我倒是暂时没做考虑,不过我问你一句,未卿你可曾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进入武庙吗?” “啊,武庙?”吕将闻言不由一颤,他本是太学生,从小的志向不但光宗耀祖,造福百姓,更有配享文庙之心,成为后世先儒,受天下儒生景仰。 可是这个志向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从兵方腊那时起就绝无可能了,后来他投了赵柽,转而带军,就几乎不起那个念头。 可就算无配享文庙的念头了,也从来没想过转而入享武庙,哪怕他使子午谷奇谋,兵出凉州,直取兴庆府时,曾心中比较史上名帅,武侯李靖都曾评论一番,但却真的没想过入武庙一节。 从志向配享文庙,到要入享武庙,这中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吕将觉得自己还是谦虚一些的好:“王爷,属下不过一介书生,又曾从贼寇,手无缚鸡之力……” 赵柽瞅了瞅他,心说你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却还嘴硬,要不要本王给伱找面镜子自家瞧瞧? “未卿啊,亚胜张子房岂非一介文人?” 吕将急忙道:“王爷,亚圣之能,属下望尘莫及,不如点滴,拍马都赶不上啊,怎敢相比文才,自诩文人?将生于市井,不过草民书生,肩不担担,手难提篮,胸无经纬之略,身无过人之长,实在是不敢不敢。” 赵柽笑道:“这也是,武庙文武全才的大抵就杜预杜元凯一个,论起武艺,你却是真的没有。” “就是,就是……”吕将擦了一把额上汗水,心说此事不能贪想,不能贪想,虽然王爷此说,还是忘记了方好。 “不过……”赵柽手摸着下巴看他道:“你名字里有个将字,这不武就来了吗?” 吕将闻言愣了愣,他名里这个将并非战将之意,而是将要到来的意思,否则他的表字唤做未卿干什么?叫做武成多好。 “王爷,这,这……” 赵柽哈哈大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看既然你弃文从武,不如改字武成好了。” “啊?”吕将脸皮抽了抽,讷讷地道:“王爷,属下,属下没有弃文,属下不想改啊……” 字和号是可以更改的,但是,没有特殊原因,却绝对不会轻易更改,一般用了就是一生。 《三国志·关羽传》: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县人也。 关羽改过表字,羽古时可通宇,所以长生和云长都契合名。 还有邓艾、傅燮等等后世熟知的人,也都改过表字。 赵柽看着吕将笑而不语,吕将忽然想到自己是要和赵柽说女真之事的,怎么居然都扯到改表字之上了?急忙道:“王爷,女直心属狼子,王爷莫要掉以轻心啊,属下的分析,十有八九可能成真。” “女直吗?”赵柽点了点头,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既然说女直,那本王就要和未卿你好好商讨一番了。” 两人在堂中,直到傍晚大蜡高点,依旧没有散去,赵柽叫人送来点心夜宵,继续秉烛夜谈…… (本章完) 第592章 剑隐与萨满 (差一些,正在拼命写,大家方便的话晚些时候看,拜谢大家了,祝大家元宵快乐,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靖康二年十一月,北方天寒地冻,大宋两次派兵意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却皆是败北,损兵折将,最后不得不偃旗... “他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叶丰笑着说道。 就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只要他想,篡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这个男人没这么做,相反总是在做事的时候来拉着整个宗室出面。而宗室又是天下最强的集团,现在又听从燕王的指挥,现在已经无解。 在叶帆看来,冯月盈化没化妆,区别也就是气色会有点差别,其他压根没什么不一样,因为她的妆容一直很淡。 过来谈判的罗马人身份也不低,是罗马的叙利亚总督叫古德斯,司马季表达了诚意让他见到了君士坦提乌斯和伽列里乌斯,两个明确的奥古斯都继承人。 西门情她们则是直接从后院的门直接进了屋里。一楼的大厅只有一个正在干活的保姆,两人避开她来到二楼。 许心洁能想像得到,要是陈阳真的把这些照片传出去,张青龙以后就绝对不会信任自己。 “你们没让我失望,我也不能让你们失望。”沈浩笑着回头看一眼沈毅,委婉的夸赞沈超沈毅。 于是乎,黑无常到来,听见他的话,庞利刃三名鬼差,不敢有丝毫违背,双双点头应一下,立马就带着受伤的李米安消失在了崖边。 江雪恍然大悟,在她的印象中,尽管很多时候弟弟不听话,但若是去哪里绝对会跟自己打声招呼的,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溜掉的。 完颜雍此去正是带一千骑兵接应胡沙虎,兵马已经整集,只等元帅令下便可出发,他今日也是挤出时间前来,稍后便会直接回军营。 再说了,这一次仙坟出世,本身便带着众多的阴谋和诡计。其中各个势力角力,暗流涌动。即便是朝廷,想要摸清楚其中的脉络,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对翼人的战斗状态很好奇,什么原因让他们可以在瞬间,提升那么多力量的?”丰玉好奇的问道。 莱尔是光明骑士团的一个普通的骑士,他的一切都很普通,唯一的不普通就是他被选中成为了一名光明骑士团的成员。 一代又一代人苦心经营,甚至不惜做了多少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情,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一次,苏妙玉之所以会屈尊来找张坚这个影子世家的大少,甚至连张家供奉李叔都有些摸不准头脑,他想不到苏妙玉能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张坚的呢? 只不过,在七星子和银月妖圣这样的圣人面前,他们自然也就不算是什么了。确实,只能够算的上是修为低微。 他手上掐了一个往生印,继而佛光荡漾,神圣庄严的气息将扑上来的鬼影和怨煞之气瞬间扫灭。 “一定是被封在了某个地方,普通扫视根本没法感应到的。”洛诗道。 这一段剧情实际上是接好几天之前的剧情,飞雪因为无名刺杀秦王失败,最终与残剑拔剑相向,残剑劝解无效,只好以死明志,在对决中故意不挡飞雪的剑,死在她的剑下。 第593章 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而竟全功 转眼年关已近,赵柽打算回西宁州过年。 带上元镜和小赵谙,腊月二十返到青唐,府内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介绍一番元镜和小四郎之后,便安排住处,只待除夕到来。 二十九上午,王府更加热闹,赵柽却收到一封从宋金边境来的信笺。 信是宗泽派人送来的,宗泽这时任河北西路转运使,正是北方边境。 赵柽离开东京之后,道君皇帝并未对他的往来之人有什么动作,一个是不少人都有功在身,又无过错,不好拿捏,还有就是赵柽反出东京的事情,大抵要藏着掖着,不好做得太明显,叫外面得知,他丢天大面皮。 赵柽打开信封一看,足足有三页纸,是宗泽在病榻之上写来。 宗泽此刻已经年近七十,本来身子还算硬朗,但也是女真夺燕云之事给气倒,又加上宋军几次复攻皆大败而归,一时间气火攻心,久久没有痊愈。 赵柽仔细看信件,都是分析女真战力长短,兵力部署,后勤补给线路之事的。 转运使不带兵,又不是河北西路抚帅,没有兵权,就算宗泽于军事上再有见地也无用处,真定府帅不可能听他的。 他在大宋朝堂也没什么背景靠山,当年若无赵柽去登州要他,就被陷害到镇江羁押了,要好几年才能放出来任一个收酒税的小官,哪有现在掌管一路漕司的权柄,可这也是有赵柽在后面给他撑着。 本来赵柽若在,倒是能再进一进,可赵柽反出了东京,立刻就如孤萍飘飖,本来在金兵打燕云时就曾上奏折请命,想要随军出征,后来燕云根本不下,金国又提出三个条件,他从中洞察到女真有南下野心,再次上折劝朝廷小心防范,却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 信上最后是宗泽的苦苦哀求,说一但金国真的南下,以当前大宋实力,必然损失巨大,说不得难于抵挡,倘若发生大变,北方乱起,请求赵柽佑护神京,佑护大宋黎民百姓。 赵柽放下信后叹了口气,宗泽忧国忧民之心,眼界见识目光,强上朝堂那些尸餐素位之徒百倍,可是又徒之奈何? 朝廷不重用,他的年岁没多久便该致仕,道君皇帝不可能像宠臣那样挽留不许离开,大抵郁郁还乡。 而且按照时间计算,宗泽似乎也活不了多久,倒不知是素来病症,还是因为金兵南下,北方失守,复东京后,赵九在杭州却不搭理,焦闷郁结才导致的。 叹息之后赵柽不由又想起李纲,李纲这个人,是忠臣,是良相,该受后世景仰,这些毫无疑问,但他有时候刚愎自用,眼光还是差了些,不比宗泽知兵,最后导致了一些难以预计控制的后果。 道君皇帝禅位给赵桓,就是李纲的建议,金军南下,李纲献御戎五策,刺臂血书,强烈建议道君皇帝禅位于太子赵桓。 李纲也曾阻止道君皇帝出城去往镇江。 道君皇帝成为太上皇以后已经离开东京到了南方,又是李纲把道君皇帝给骗回东京,赵桓随即把道君皇帝软禁起来。 李纲也曾竭力反对赵桓迁都。 这些事情有没有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李纲多少有些微失偏颇了。 他低估了道君皇帝,又高估了赵桓。 导致自家在金兵一围东京解困后,直接被贬走,后续的一些计划,全都无法实施。 忠臣是什么?忠臣是要做到比奸臣更奸,不然没等奸臣倒下,忠臣就被干翻了,还何谈什么保社稷,护万民? 他高估赵桓,低估朝上奸佞,导致自家被飞鸟未尽,良弓就藏,马放西山,落井下石。 他太过耿直,本以为自家能一直力挽狂澜,没想到赵桓居然赶他走,赶他离开东京。 这都是李纲始料未及的,他看错了赵桓。 于是第一次东京保卫战成功,第二次他不在,所有想法无法践现,赵桓一顿骚操作,直接北宋灭亡。 不过李纲的忠义却是没得说,战略眼光上差了一些,旁的方面都很强,能够使用。 赵柽走到窗边思索,李纲此刻已经被招回朝中,任太常少卿。 若是没有金兵围东京,情势十分危急,那么李纲大抵也不会脱颖而出。 至于金兵究竟能不能打到东京,本来他还有十成把握左右其事,但眼下却是有些不太好说了。 因为他从兴州回西宁的前一天晚上,接到潜伏于上京的谍子密报。 密报上讲,最近上京城女真官将突然大动,挑捡高大战马,甚至花钱向民间购买,从北方也运过来许多,还加建了不少铁器作坊,四处高饷聘请匠人,不知在做何打算。 赵柽只是微微琢磨,就知道了上京异动的原因。 正常南侵没有这些花哨,战马还有什么捡不捡高大的,有就不错,个个都得用上。 那么单独挑捡的原因肯定是组建特殊队伍,这特殊队伍要用高头大马,可什么样的特殊军队必须得用高大马匹呢? 再结合增加铁坊的事情,官面增加铁坊肯定是要打造铠甲兵器,但女真承接辽国这么大的盘子,最不缺的该就是铠甲兵器,何况真不够现有的铁坊也会打造,为什么还要增加那么多,又在民间高饷聘请匠人呢? 那就是要打造与现有不同的铠甲或者兵器,是极特殊的装备,现有的铁坊根本不够完成。 高头大马,特殊的铠甲兵器,女真这是要组建重甲骑兵啊! 赵柽双眉紧锁,女真要建设铁浮屠吗?正常发展来说还得过上些时候才能打造出这个,可眼下似乎是要提前了! 铁浮屠这东西原本是完颜宗望的想法,完颜宗望死后,完颜宗弼继承宗望遗志,用了些年时间才创建完成,然后数次攻打南宋,都曾带领冲锋陷阵。 若是女真能够提前建设出铁浮屠,那么他也不敢保证对方能不能打到东京了。 虽然他坐拥大军,占据河西,或可以带兵前往京畿一线向北推进护佑,可这里面却存在了两个问题。 第一是大军过境,这可是他的军队,若是道君皇帝那边不允,此时此刻不太好硬打过去,毕竟是去救佑东京的,打过去又算怎么回事?会让国力黎民更受创伤。 而等待事情危急,道君皇帝开了口子,请他过去,那这时只怕晚了,说不好金兵已经围困东京了。 第二则犹为重要,若真的铁浮屠成型了,对方率着铁浮屠南下,那自家这边就算毫无阻碍,又提前过去了,可能轻易拦住铁浮屠吗?难道要用铁鹞子去拦? 但铁鹞子他有大用,不能放在河东路河北路拦截铁浮屠,更不好放去了京畿路。 赵柽想来想去,没有个头绪,铁浮屠当是最大的变数,对方没有铁浮屠一切尽在掌握,对方有了铁浮屠,那就凭生变数。 有了铁浮屠的女真,就算李纲在东京,也未必还能守住。 自家不带铁鹞子去,也不好拦截,最优的办法是先放进来,然后消耗歼之。 但放进来是放进来,东京绝不能丢! 隔天到了大年三十,今年西宁城犹为热闹,因为西边打开了局面,直接开通了往去中亚的通道。 这样纵深更加扩大,进可攻,退可守,进退全是无忧。 赵柽照例给府上与军中发红包,摆宴席,直热闹到午夜,守了岁后,才渐渐安歇。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靖康三年到来,小赵诤六岁,小赵熹五岁,小赵诣三岁,小赵谙和小赵悦两岁。 分别是大郎二郎三郎四郎,还有一个赵小娘。 初一清早,赵柽把五个都叫来身边,赵诤是丽雅娜扎派达凡哈送过来的,丽雅娜扎需要镇守回鹘,弹压东喀喇汗,所以过年没来。 大二三郎都会说话了,给赵柽拜年,小赵悦正在学语,咿咿呀呀讲不太清楚,小赵谙学都没学呢,只知道“咯咯”笑,伸手去抓桌上果子,然后往赵柽手上塞。 赵柽这时赐下礼物,说了些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吉祥话,然后继续排宴,庆贺新年。 初七过去之后,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因为燕地距离陇右遥远,不能等女真消息传递过来再做应对,只能提前准备。 赵柽给驻守河湟的将官们开了会议,言之厉害,又叫人送信去给熙州姚平仲。 西夏兵撤走熙州后,姚平仲便率军赶回,算是复了此地,而这时姚古和辛兴宗都还在白沟河一侧驻守,没有回来。 此刻的河湟兵不算太多,只有几万数,将来一但事起,叫这边军兵汇合姚平仲的军兵,算南路军马,驰援东京。 而河西兴庆府那边,也出一路援东京,算是北军。 一切安排妥当后,赵柽连正月十五都没有过,就带着元镜和小赵谙赶回了兴州。 到达兴州立刻调兵遣将,开始布置未来事宜,然后把吕将叫来前堂议事。 “未卿,你进武庙的机会来了!” 吕将闻言顿时大惊,他还没死呢,可不要现在就进什么武庙。 “王爷,可是东北异动?” 赵柽点了点头,眯眼道:“女真正在着手打造一只重甲骑兵,打算以此为南侵利器。” “重甲骑兵?”吕将闻言微微一愣:“王爷,重甲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打造出来的,不但要特殊马匹人军,更要特别的铠甲兵器,兵器还好说一些,重甲可是需复杂锻造技术……” 赵柽摆了摆手:“未卿莫非忘记了辽国的铁林军吗?” “铁林军?”吕将闻言恍然大悟道:“王爷的意思是女直在上京得到了铁林军的建造方法?” “该是如此。”赵柽点了点头:“若无铁林军的技术方法,女直想要打造一支重甲,怕不得几年,但有了这些,那么……几个月就能完成,甚或会更快!” 吕将闻言立刻深思起来,脸色不停变化。 “本王得到的情报,大抵去岁十月十一月时,上京就开始有异动,但进入腊月开始频繁起来,遮掩都遮掩不住,该是一直在准备创制重甲。” “王爷,对方没有重甲时,西军和禁军都对仗不过,一但有了重甲骑兵,只怕南下会有如破竹啊!”吕将立刻吸气道:“王爷可要派铁鹞子前去迎对?” 赵柽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本王刚才说你进武庙的机会来了,但是须依靠这铁鹞子才能建功,铁鹞子不会派去拦截南下金兵的。” “那王爷的意思是……”吕将抿了抿嘴唇。 “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吧。”赵柽笑道。 “趁此机会,奇袭黄龙府,杀去皇帝寨,捣毁女真老巢,擒杀完颜吴乞买!” 赵柽微微笑道:“女真大军南下入侵中原,后方空虚,此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而竟全功!” “王爷,吕将愿意带兵前往,建此奇功!”吕将有些激动,此计他倒是想过,只是不知赵柽会派谁前往。 毕竟这不比当初子午谷奇谋偷袭兴庆府,那次路线较短,西夏军战力不十分强,而且目的只是下兴州一城,虽然也很艰难,但相比较而言,远没有这直捣皇帝寨更艰险。 兴州距离会宁足足近五千里路,这还只是估计的直线距离,真正奔袭过去,绕山涉水,怕不是要跑七八千里都有。 而且一但进入白山黑水之间,有些关隘是要拔除的,不是像之前只拿兴州一地就行。 黄龙府距离会宁还有四百多里,虽然上京可以悄悄绕过,但这等重镇必须得拿下,这是拒南门户。 而这么长的距离,这么复杂的行军,已经属于远征了。 “好!”赵柽道:“若毕此奇功,你吕未卿就有进入武庙的资格了!” “王爷,这,这还不够吧?”吕将闻言有些心虚,立些功劳之时狂妄自比先贤是一回事,但真的要有资格与古哲古将并列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不够吗?”赵柽想了想,站起身走出门外,吕将于后面跟上。 他看了眼北方,忽然伸手一挥:“那就继续打去,打去基辅罗斯,打去瀚海,打去更远处!” 瀚海就是后世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是霍去病当年打到的地方。 “是,王爷!”吕将闻言呆了一呆,随后神采飞扬,激动行礼应道。 (本章完) 第594章 烽火起,大乱始 大宋靖康三年,二月十八,春分。 金国女真集二十万大军,分为东西两路,东路由完颜宗弼率领,西路由完颜宗翰带着,南下直扑大宋。 金国此刻喊出口号,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 满万的女真兵乃是神兵,一但过万人,便莫可阻挡,天下无敌。 这个说法并非女真自吹自擂,乃是出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 “来人,将从许家和李府搜出来的银锭,都送到公堂上!”苏格非说道。 凤七七见状,那双缀着颀长睫羽的凤眸内闪过了一抹欣慰,不禁心中暗忖:锦儿还知道来看望自己,还没有完全将她这个姐姐忘在脑后。 君子镜听见了凤七七这么说,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下意识,君子镜将双手紧攥成拳,泛白的指节发出了咔咔的脆响。 紫衣男子眼见自己被抓,面如死灰,直接咬碎口中毒药,一口漆黑色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 “咦,王大哥和伯母今天怎么都还没有起来,一般早上王大哥都起来练武了,而伯母也起来做早饭了,今天怎么没见人?”沐剑屏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迷迷糊糊的说到。 蓝灵貂轻唤一声,好似知道风万里的心情一般,随即用毛茸茸的脸在风万里脸上蹭了蹭。 看着红色的刀锋,风万里面露惊叹,真不愧是高级英雄武装,其效果当真厉害非常。 国师双眸微微一凝,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希蓝公主,早在她嫁给君莫黎之前,国师就隐隐的喜欢着希蓝,只是碍于国师的身份,未能表明,如今再次见到,内心之光说不出的酸楚。 “没事!就是失血过多,都有些晕!”白莲摸了摸脖颈处的伤口,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讲了一个时辰的理论,诸遂良也有些口干舌燥,便宣布开始自习,练习几个简单的字。 而他现在本人已经成为了四代目火影,更是不能轻易走上战场,需要他坐镇木叶。 所谓造化钟神秀,叶子只是感叹黑风山的黑科技开的比桃花静庵扎眼多了。 “哼哼,当然是要来动手了。”孤狼说道,上一次没有杀掉昊天明让他的心中很是不爽。 “周定山,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关公转身坐回椅子上问着周定山。 “为什么不一直忽略掉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一直恨下去?”胡晓蝶像是失控的野兽一般疯狂的咆哮着,脸上的泪水模糊了她脸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变得更加的狰狞了。 句龙牵起依谣的手就往江边走去,最后拣了一块儿安静的地方与依谣席地而坐。 “温馨,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回来!”林沐沨双目虚眯,暗自腹诽着。 “奶奶,她们不是嫌你烦,而是不敢吵到你吧!”她体贴的为奶奶先倒了杯红茶。 突然,揣在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江楠放下手里的工具,擦干净了手,掏出了电话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这里似乎很不了得,李道然刚刚和地炎兽母兽打了这么长时间,战斗的余波如此强大,依旧没有对这山体有太大的伤害。 到了现在的局面,徐苗苗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对杨逸和段榕二人丝毫不加掩饰的侮辱,想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一股浓烈的后悔与惊恐顿时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第595章 传话 赵柽军队的旗帜,只打秦号,打赵姓,却无宋字。 十万大军,联营扎起,密密麻麻望不见尽头,看得张深眼皮直跳。 张深是鄜延路帅,虽然乃为文官,但资历却老。 他是崇宁年间进士,加龙图阁侍制,但自做官以来除了最开始的转运职曹,后来则多掌兵。 他擅诗文,常写田园,每每羡慕隐居悠闲,但实际生活却与悠闲相差甚远,因为他宦海得意,从来重当,早十年就曾任过鄜延路帅,后又连续两次再经略鄜延。 他是道君皇帝平衡西军将门的存在,西军势力错综复杂,道君皇帝除了心腹刘仲武之外,还安插了些旁人于西北几路,目的并非让西北各处和如一家,反而是有矛盾有家数做大时从中平衡,没矛盾那就挑起些矛盾。 大臣不和,皇帝才稳,道君皇帝深谙此道。 只不过他这般做,西军将领哪里看不出来,你皇帝老儿做初一,那洒家们就做十五,打西夏吗?打没了西夏咱们吃什么?那耗着也就是了。 西北六路加上一个河东路,若是笼统分下来,一共可做三个派系。 各自将门自然算是一个派系,道君皇帝的人又算一个派系,而之前童贯扶持,比如胜捷军等,又是另外一个。 道君皇帝调西军北伐,那么自然要留下一个自家人坐镇几路,就是这张深。 张深此刻心中焦苦,燕地女真那边的局势他已知晓,就在昨日早间,京畿便有八百里加急密信送来,金国南下了。 他对此颇有些战战兢兢,因为自去年冬天女真夺燕地,大宋几次反攻全败来看,彼此的实力差距实在过大。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 而如今对方南侵,那北地可就危急了,倘是这样,弄不好天下便将要大乱。 一想起强盛如契丹,说举国皆灭就灭了,张深就未免有些不寒而栗。 他说到根子上毕竟还是个文官,虽然西军各路当家做主的也都是文官,但文官与文官不同,那些大抵都是将门出身,披了张文官的皮,骨子里糙野的很,想事情没有他这般细腻,也没他这般小心翼翼。 看到边境对面那无边无际的联营,张深不由坐立不安,女真南下,国难当头,倘是秦王再带军队东进,那这大宋,还能不能保住了? 秦王已经不打宋旗,而打秦号,显然不再认自家是宋臣,这不和造反无异了? 虽然秦王是官家嫡子,可……可这也是造反啊! 秦王知兵擅兵,用兵如神,已经在西方打下偌大地盘,如今东进鄜延,肯定是要剑指东京。 北面的女真虽然目的不太明确,但若破了两河,也是到了京畿边缘。 这两家都是如狼似虎,西军都不能挡,更别提京畿禁军了,大宋难不成是要……一想到这里,张深在马上摇了几摇,觉得眼前发黑,头内一阵眩晕,险些就张下马来。 就此刻,有旗兵前来报信:“大帅,对面阵营来人传话。” 张深闻言强自稳住心神,吸了口气,道:“什么样人?” 旗兵一脸纠结地道:“是个黑炭头,看穿衣打扮,并不像有什么品级,身后背了两把斧子,狂妄得很,叫大帅亲自去迎。” 张深皱眉道:“哪里来的东西,居然这般大胆,给本帅押过来看!” 旗兵领命,片刻之后众将兵推推搡搡带过一名大汉,生得粗壮黝黑,满脸怒气,正骂骂咧咧。 张深摸了把胡子,定睛仔细观瞧。 只见这人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煞下云梯。 “哪个是张深那贼厮鸟?不去接爷爷居然好要押来,信不信爷爷一板斧下去,将你这鸟人剁成两段!” 张深闻言脸色立刻和这大汉一般黑,面皮都在抽搐颤抖,他可是一路经略安抚,是称呼经略相公的存在,庙堂之上的金紫大员,在民间会被立画像供奉,受香火铸生祠的天官。 这大汉毫无恭敬,口出恶言不说,居然还要一斧子把他给剁了,自家的面子里子全没了。 四旁众将听大汉混账话也都怒目圆睁,等待张深命令,要先痛打他二十杀威棒再说。 就看张深这时:“额……” 大汉一眼瞅见他,上下打量,大声道:“你就是张深那厮鸟吧?王爷叫俺过来见你,言道你这里酒肉管够,能放开肚皮吃喝,是也不是?” 张深:“……” 他闻言微微眯眼,心中不停思索,暗想秦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派个浑人来呢?这也不像是正经传话啊。 “到底有还是没有?”大汉等得不耐,用力一振臂,后面按着他的四个小兵猝不及防,直接被弹开,一些将官急忙上前再按,就和大汉滚到一处。 张深越想越不解,看这大汉武艺了得,也该是员猛将,可这般鲁莽性子,不知礼节,连话都说不好,就不怕自家杀了他吗? “都放开。”张深心中疑惑,决定还是开口问问:“你这汉子,本帅问你,殿下叫你过来究竟何事?” 众将官这时松了手,大汉身上衣物都被扯碎,可他也不在乎,看着张深道:“贼厮鸟婆婆妈妈,二大王叫你过去那边一趟,话传到了,酒肉呢?” 秦王让他过去一趟?张深闻言一愣,让他过去干什么?此刻也算是两军对垒,他身为一方主帅怎么能入对面的营盘呢? “殿下还说什么了?” 大汉一脸不耐烦:“哪里还有旁的,就是叫俺传这句话,然后在你这里喝酒吃肉。” 张深捻了捻须髯,这个浑人不会是秦王看不上他,故意派过来叫他送死的吧? 自家如果杀了他,那么秦王遂了心愿,还能借自家斩杀手下大将的由头,直接发兵打过来,算是师出有名啊。 张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用力压下心中怒火,淡淡地道:“来人,给他酒肉,叫他吃喝!” 众将都呆了呆,不知道为何大帅这般隐忍。 大汉闻言顿时欢喜起来:“算你这厮鸟识相,不然俺李逵就杀个七进七出,都不叫你走,直接捉你去见二大王。” 张深闻言哼了一声,转开脸不瞅他。 边线那一边中军大帐,赵柽正坐在桌旁喝茶,两侧众将相陪。 这次出征,他把能带的人全都带来,左手坐的是原本部将,杜壆在第一位。 右手坐的则是梁山众人,宋江排在首里。 就看这时宋江颇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模样。 赵柽瞧见后不动声色,喝完一杯茶再满上半杯,才淡淡开口:“公明有话要说?” 宋江闻言立刻站起来施礼道:“王爷,属下……属下担心李逵坏事,他哪里有游说的本领,只怕过去那边三五句不在行的言语出口,张深会砍了他的脑袋……” 赵柽笑起来:“公明莫非以为本王故意要那黑厮送死吗?” “啊?王爷……”宋江立刻“扑通”跪倒在地:“属下绝无此意,属下是担心这憨货坏了王爷大事。” “坏了大事吗?”赵柽不置可否,抬手叫宋江起来,然后道:“却也未必吧……” 李逵坐在张深的帐内,他前面摆了圆桌,上方都是鸡鸭鱼肉,还有大坛的烧酒,正吃得满嘴流油。 张深坐在帅案后面,众将侍立,看他吃喝,个个脸色不愉。 张深一副沉思,心想决不能中赵柽计策,杀了这浑人予对方借口出兵。 李逵直吃到天近傍晚,这才摸着滚远的肚皮,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厮鸟,俺吃饱了,这就回去,你还不来送?” 张深不答理他,李逵一脚踹翻了桌子:“俺想起来了,二大王叫你去营寨见他,你怎不动?” 张深冷笑:“殿下只让你这黑厮传话,又没叫你领人!” 李逵怒道:“说什么废话,还不快和俺去见二大王。” 他说着就摇摆要上前,不过酒喝多了散脚,前方将官又来拦他,不由直接扑倒地上。 张深见状冷道:“抬了给对面送回去。” 众将立刻搂胳臂的搂胳臂,抱腿的抱腿,李逵此刻已经醉得无力,又不像鲁达那般吃多了战力才高,便如死猪样的给弄去营外,然后到界线之前旗兵大喊一声:“新出锅的热粽子来了,赶快接着。” 说完,这边旗兵转身就跑,那边过来一看原来是李偏将,急忙多叫几人,把李逵抬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赵柽升帐,众将列于两边,赵柽瞅了瞅梁山众人,看李逵在末尾站着,招了招手:“铁牛昨日吃得可好?” 李逵几步上前道:“二大王给的好活计,肉菜一般,酒却不错,下回还有这等好事,再叫俺来。” 宋江在前面听到,直对他打眼色,李逵纳闷:“哥哥莫不是犯了眼疾?不停眨眼给铁牛做甚?” 帐内闻言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宋江气得面皮黑红,不停跺脚。 赵柽也笑道:“公明这是干什么,自家弟弟连酒肉都不叫吃了吗?” 宋江只能告罪,也不敢多言语,站在一边低头,心中暗骂这个憨货。 赵柽又道:“铁牛还想吃酒容易,今天再去对面营中传话。” 李逵大喜道:“今日又传什么话?” 赵柽想了想:“就说他张深不过来见我,有什么后果自负便是。” 李逵道:“然后叫那厮鸟摆酒?” 赵柽点头:“摆酒,摆酒,吃完再回来。” 李逵喜出望外,抱了拳就往外面行走。 张深此刻正在营内观看地图,他没有经略过河东河北,此刻观看那两处地界,却是越看越觉得不妙。 以前还没发现,毕竟大宋自澶渊之盟后就再也没和辽国开过战,边境小摩擦也是不多,毕竟设立了榷场,多以商贸为主。 但这时却瞧出,白沟那边地势虽然还算复杂,可一但过来就全是平原地带了,从雁山到黄河,无险可守。 而且出了河北,京畿这边竟然也是以平原为主,一但女真打破边境防线,那么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抵东京。 至于河东路那里地势却艰复一些,太原遏险而立,从那边过来,必须要先下了太原。 可这并抵不上大用,河北这边松懈败退就万事皆休了。 想到之前军报所言白沟防线失守,种师道败退百多里,张深不由便是身体一颤,神色露出些惶张。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旗兵来报:“大帅,昨日那黑厮又来了。” 张深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旗兵忙解释:“对面派来的那无礼泼才。” 张深皱了皱眉:“他又来干什么?” 旗兵道:“他说是秦王又派他过来传话。” “还来传话?”张深愣了愣,心想秦王就这么希望此人死吗?否则要激怒自家杀人,昨日不成,今日换上一个就是了,怎么还是同一个? 片刻之后,大帐之内摆上酒菜,李逵坐在桌边大吃二喝起来,心道二大王果然好差事,这么敞亮,也就仅次于公明哥哥了。 张深道:“酒菜已经摆上,还不说殿下带什么话来吗?” 李逵啃着一只羊腿,含混不清道:“二大王说了,你这厮鸟不去见他,后果自负!” 张深闻言心中疑惑,想着见不见秦王又能有何后果,还自负什么?若是要打估计早便动手,不会与自家对峙,可能是忌惮哪些事情,可让自家过去,莫非劝降不成? 待大半晌之后,李逵喝得醺醺,又要去拉张深同他回营,张深哪肯搭理,众将上前直接扑倒,然后旗兵抬到边线上,大喊着:“新出锅的肉粽啊,赶快接着。” 对面立刻过来把李逵弄了回去。 隔天议事,完了后李逵在前面扭扭捏捏,赵柽轻咳一声,未待言语,就看李逵上前道:“二大王,今日可还有话要传?” 赵柽瞅他半天,哪怕这黑厮无心无肺,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俺却不是想要吃酒,是真心前往传话。” 赵柽笑了笑:“那就再传一次好了。” “这次要传什么?”李逵兴奋搓手,肚里酒虫乱动。 赵柽道:“这次就和那张深说……再不来见本王,东京可要不保了!” (本章完) 第596章 改旗易帜 东京可要不保了! 张深闻言顿时失色,哪怕之前模模糊糊想到一些不好情节,但心内总不愿承认。 大宋立国近一百七十载,不说国泰民安,总无过大的差池,不说有多善待百姓,可也没有太鱼肉黎民,何况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自古以来文人之幸。 若东京不保,那大宋立刻就将陷入风雨飘摇之中,甚或覆灭,到时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山河动荡,社稷破碎。 因为东京是神都,是京城,代表大宋的魂大宋的魄,古来帝都有失,对面一方便会直接宣告国朝灭亡,到时民心乱,军心浮,可就是天大的不妙。 他看着前面李逵,深吸口气:“殿下……殿下真是这般说的?” 李逵不耐烦地道:“这还有假,俺可是好汉,又岂会传些假话哄骗你这厮鸟?” 张深不理他粗鲁,追问道:“殿下还说什么了?” 李逵眨了眨牛眼:“殿下说你这厮鸟之前安排俺的酒菜不好,要精细些,再精细些。” 张深嘴角抽了抽,扭身就走。 李逵后面追上:“俺的吃喝呢?” 张深对一旁旗兵道:“给他弄些酒菜过来。” 李逵道:“精细些!” 张深皱眉:“多上些来,量大管饱。” 李逵嘟囔道:“多上些也好,省得精细了反而不够……” 张深回到后寨,又去看挂在牛皮帐壁上的地图,伸出手指从白沟位置往下划,划来划去便划到了东京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好,果真大事不好了! 按照之前两军在燕地的战况分析,宋兵与女真之间战力相差悬殊,不说两军对垒冲杀,只说攻守城池事情。 宋军守的燕云十六州,对方轻而易举就给夺下。 而对方守的十六州,宋军几次反攻,毫无结果不说,还损失惨重,损兵折将。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相差不是一星半点,遭遇战也休要提,想都能想出来强弱,何况白沟防线轻而易举被对方撕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张深“噔噔噔”后退了几步,真的要打到东京了吗? 种师道白沟溃败回去,能不能接着守住河北?河北可都是平原之地啊,易攻难守! 女真擅长骑射,轻骑兵纵横驰骋,而平原地带是最适合迂回冲锋的,对女真兵天然有利! 张深顿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这等封疆大吏。 再而言之,这和国内的战乱还有所不同,那是内争,这却是外斗。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历历在目,倘若女真南下中原,可就是神州陆沉,铜驼荆棘了,说不得会百年丘墟,满目疮痍。 那上到庙堂主君,下至官将,可就全都是当代罪人,要被后世唾骂。 张深越想脑中越乱,却忽然心里一动,对了,秦王,还有秦王在啊! 秦王乃大宋军神,此刻坐拥雄师几十万,西方偌大的地盘,说不得可以救江山于万劫,拯黎民于水火! 可是,秦王现在……不认宋臣了。 张深顿感一阵阵头疼,此事难办,朝中是有太子的,秦王,秦王…… 他心事重重,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到了前面看李逵正在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不由张嘴道:“殿下真没说旁的了?” 李逵正吃得香甜,对今日酒食十分满意,看张深又问,便难得地动了动脑子,随后瞪眼道:“俺走到帐外时二大王好像在后面还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张深闻言箭步至桌旁追问。 李逵拼命想下,道:“二大王好像在后面说了句……甚么金国有重骑,东路军不日,不日就会杀到东京城下?” 张深听见后先是一愣,紧接着神色忽然变得震惊无比,最后猛地大叫一声:“啊呀……” 李逵被他唬得不轻,怒道:“厮鸟喊什么,耽误爷爷喝酒,是不是找打?” 张深呆立不动,脸上惊色凝滞,重骑,重骑! 难怪白沟防线连一天都没守住,一撕就裂,就算两军差距过大,也不至于守不上一天吧? 那可是种师道,是刘法之后的第一名将,哪怕守不住,设计用谋拖个三五日还能做到吧? 但却什么都无用,直接便溃败下来了。 张深艰难地挪开一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重骑,女真竟然创建出了重骑,重骑于原野之上冲锋起来,乃是无敌的存在。 而河北大部分都是平原,京畿也是…… “带我去见殿下……”他声音孱弱地道。 李逵撇了他一眼,不乐道:“爷爷吃酒呢,等俺吃完再领你这厮鸟去拜见二大王。” 张深也不和他争,用尽力气喘着粗气往帐外走,到了外面立刻下令:“送本帅过去那边见秦王!” 外面兵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怎么自家大帅真要过往对面?不由得纷纷开言劝阻,张深恼道:“都给本帅闭嘴,赶快把马牵来。” 这下没人再敢多言,两个旗兵牵过坐骑,张深上了马,后面部将便都要跟随。 张深想了想:“来两个就够,多了恐殿下不喜。” 有两名偏将忠心,立刻抢着追随保护,便跟张深向边线而去。 到达前方,那侧喊话询问,后面的偏将自报家门,是鄜帅张深过来求见秦王。 对面兵卒也不回去通报,直接带着张深三个就往军营里走。 看着连营内军兵精神抖擞,盔明甲亮,一切布置井井有条,张深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 西军打不过女真,那么便勿论京畿禁军,还是各处地方禁军也都无用了,眼下想要拯救大宋,恐怕只有秦王的军队。 走至中途,正好鲁达巡逻过来,他却是认得张深的,昔日在老种门下也算亲信,否则怎能任廉访使职务,各路经略来往曾经见过,也曾酒席中伺候,不过张深却是对他无有印象,毕竟身份相差悬殊,此刻直往过走。 鲁达立刻叫停带路的兵卒,他知道早先赵柽有所交待,若张深来直接带去中军,不过既然遇见了还是接手才好。 带路兵卒行礼离去,张深倒是无所谓,只要能看到秦王就行,谁带路还不是一回事。 鲁达也不提以往事情攀附叙旧,他本是个性子最直耿凛然的人,并非不懂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事,只是从来不屑为之。 待望见中军大帐,鲁达令人先一步去往报信,接着走到帐前静立等候。 片刻李彦仙出来,道:“王爷知晓张经略过来,叫张经略进入,不过需得搜身。” 张深闻言倒不疑有他,这是正常的举动,待搜过后只叫他一人进去,李彦仙和鲁达守在门旁。 他撩起牛皮大帘走入,看里面点着蜡火,光明亮堂。 这帐乃是中军帅帐,十分宽敞宏阔,就瞅最里的红木案后坐着一人,正在饮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进来。 张深是见过赵柽的,但却是赵柽少年时,有次京城大朝会他回去述职,那时赵柽刚刚提举侍卫亲军司,曾经见到一回。 不过那时赵柽才十六岁,如今近乎十年过去,样貌气质都有了些微变化,尤其身上威重似海,险峻如山,不似少年初登朝堂时的随意洒脱。 张深看看左右无人,急忙快走了几步上前拜倒:“殿下,殿下,快救救大宋吧!” 赵柽放下茶杯瞅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叫他起身。 张深只得继续道:“殿下,大宋也是殿下的大宋啊,如今女直南下,狼子野心,西军无力,禁军无能,只有殿下能够拯大宋于贼刃,挽黎民于水火啊!” 赵柽伸手慢慢转动茶杯,“噗嗤”一笑:“张经略还是起来说话吧。” 张深听见赵柽笑声,不由讪讪起身,赵柽又道:“坐下喝茶吧。” 张深摇头:“下官不敢。” 赵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来都来了,还不听本王的命令吗!” 张深闻言一颤,赶忙道:“下官遵命。” 他坐去一旁,那早有煮好的茶汤,似是就为他准备,他也正好口渴,小心翼翼端起来连喝了两口。 就听赵柽道:“张经略适才之言,有所不妥啊。” 张深呆了下:“殿下,哪里不妥了?” 赵柽道:“这大宋什么时候也成了本王的大宋呢?” 张深闻言不由暗暗叫苦,真是怕问什么就来什么,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乃是帝裔,宣祖皇帝的后代,这大宋自然也是殿下的啊。” 赵柽想了想,忽然一拍桌子:“张深你好大胆,莫非在言语怂恿本王夺嫡吗?” 张深被吓了一跳,忙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女真不仁,起犯刀兵,侵我河山,眼看着中原就要生灵涂炭,社稷不保,才想求殿下救助东京,救助万民。” 赵柽淡淡道:“本王不就要前往救助吗?是被你挡在了这里,不得寸进!” “这个……”张深闻言心道,谁知你是不是要借此机会夺位啊,此话不说明了,自家将来唯恐背锅。 “这个什么?”赵柽淡淡道:“以本王军马,莫非你还以为能够挡住?本王还不是在等东京的消息!” “下官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殿下若是等消息过来,怕是,怕是……”张深不敢再讲下去,他此刻满头大汗,左右为难,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哪非小事,不是家长里短,邻间纠葛,也不是市井生意,谈斤论两。 这乃是国事、社稷事、天下事。 他与秦王今日这一番话,说不得将来就会留字史书,为后人观瞻,他哪怕说错一个字,都可能会为后世非议,此刻真是如履薄冰,让他心神险些失守。 “张经略的意思,是支持本王兵发东京了?”赵柽忽然笑眯眯地道。 “啊,下官……”张深闻言顿时瞠口结舌,他不是这个意思,不对,他就是这个意思,也不是,他的意思是…… 张深脸皮抽搐,心想秦王这个“支持”二字用得真好,怪不得号称文坛领袖,士林魁首呢,卖弄词令当世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两字一出,立刻就直接将自家摆到了他的一边。 “殿下,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张深急忙辩解,这话传出去可了不得,等于自家直接支持对方造反了。 “我知道张经略就是此意。”赵柽大手一挥:“东京须救,万民也须救,本王明日就过境鄜延!” “啊?”张深心中不由叫苦不迭,这有些难以解释清楚了,此兵发东京,非彼兵发东京啊,慌忙补救道:“殿下救东京,救万民,必然受官家感激,百官爱戴,天下景仰!” 赵柽笑了笑,悠悠地道:“这些倒是都不必了,本王过境,张经略便改旗易帜好了。” “什么?殿下说什么?”张深闻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只觉得脑内嗡嗡乱响。 “本王说……张经略直接改旗易帜好了。”赵柽笑眯眯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改旗易帜?”张深终于确定了这四个字,喉头动了动,发不出一言,眼皮翻了翻,竟是直接昏迷过去…… 河北,太行山东南。 完颜宗弼扎营于此,大战已于昨日结束。 田虎想自扫门前雪,不掺和金宋之争,但完颜宗弼却不想放过他,携着铁浮屠奔袭,但凡前方有一点障碍都须扫平。 对于女真来说,不降那便是死,所以一场大战过后,田虎降了。 不得不降,这一场仗,直接将他兵马打没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女真的虎狼之师吓得毫无战意。 田虎倒是也想过跑,可能跑去哪里?女真于后追杀,就算他逃脱得掉,恐是身边也剩不下几人,大半生心血功亏一篑,比杀了他还要难过,怕不得自行了断更为痛快。 于是田虎投降,这样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至于半生努力,付之东流。 他手下剩余人马全部归为金国,自家被完颜宗弼随口封了个没有官阶的虎威将军,侍于左右。 完颜宗弼整军一日,随后带着收编的田虎兵马,逾十三四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连下重镇,直向东京逼迫而去。 (本章完) 第597章 危难 大宋靖康三年,四月初一,正是柳绿花红时。 东京城和风暖煦,景色宜人,风光正美,但是上从朝堂,下至民间,却全无一丝欢乐气氛,仿佛有看不见的黑云盖顶,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气氛一时无比沉重悲观。 女真东路军接连下中山府、河间府、信德府,已经逼到了黄河北岸。 本来按照完颜宗望的想法,是要走霸州,从霸州那边过黄河,随后打沧州,于东南一线浅弧形杀向东京。 但完颜宗弼却没有听从,他着急使用铁浮屠,要从连番大战里熟悉这重甲的长处优缺,怎么才能最大发挥效果,而一开始渡黄河运送去东岸,过于耽误试验重甲时间,所以便直直地杀了下来。 他的野心极大,想要聚此一役,直接灭宋,最不济也要打到江南,看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本来没有重骑是不可能有这般想法的,有了重骑才增添无限信心,要毕功于此一役。 如今随着金兵南侵,河北两路的重镇只有真定府、大名府和恩州未失。 真定府情况不明,最后一份给朝廷的急报是真定府帅,也就是河北西路经略安抚使汪伯彦送来的,道是一腔热血,报君偿国,抵御金贼,血撒北地,誓与城共存亡。 真定古城高大宏阔,虽然比不上并州,也就是太原,可也不遑让出许多。 若是死守,正常情况是能守上一阵子的,但对面是女真狼豺,擅于攻城,可就不太好说了。 汪伯彦这个折子之后,便再无了消息,但真定城应该未失,若是真定失了,会有消息传过来,毕竟是河北西路首府治所,女真那边也会宣扬,沿途逃难的百姓,也会把信息带到京畿。 至于大名府和恩州等地,则是因为在黄河东南岸,并非在黄河这一边,所以女真暂时打不到,宗弼试验重甲,不想先一步过河,要直线杀穿正南方向,然后直接渡黄河抵京。 黄河这边,除了真定府以外,重镇也好,寻常城池也罢,什么保州、洛州,磁州、相州等等地方全都丢失,金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屠城烧城,禽兽都不能相较一二。 早朝之上,气氛压抑,道君皇帝已经没有了力气摔摔打打,他之前发了多天脾气,每日朝会掀桌子,扔东西,但却毫无用处,宋军依然一溃千里,已经败至了黄河岸边,而女真衔尾而来。 就在昨日,种师道上折子报告战况,约莫今天就会与金军在黄河北岸决一死战,人在黄河在,人亡则河北彻底断送。 而道君皇帝接到折子后,立刻招来众人议事,却哪里有半点办法,如今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京畿兵马也并不多,只能眼睁睁瞧着女真肆虐。 最后还是何栗上奏,请道君皇帝发三万京畿禁军去南岸接应,毕竟哪怕再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种师道等人葬送那边,还是要撤回来重头谋画。 道君皇帝思索良久,这才下令,于昨日傍晚将兵马派了过去,叫刘锜领着,刘锜本来也驻守燕地,但女真下燕云后,道君皇帝问罪刘延庆,将其押解归京之时,顺便将刘锜召回,跟着刘延庆的囚车一道归了东京。 此刻坐在大殿之上,道君皇帝双眼无神,瞅着下面道:“北面该打起来了?” 底下大臣哪里敢答话,只有何栗上前一步:“官家,肯定打上了。” 道君皇帝茫然地点了点头:“种师道和西军一路败到黄河边,此刻能否防住?” 这话出口,就是何栗也不知道怎么接了。 道君皇帝沉默了半晌:“可要议和?” 何栗闻言立即失色,随后道:“官家,如今对方贼焰正盛,之前提出的三个条件都难做到,此刻更能拿什么议和?” 道君皇帝不语。 这时秦桧出班道:“陛下,万万不可议和,女直乃饕餮之口,残忍荒暴,倘若主动提出议和,对方必定会无休无止,时刻压榨,一点点攫取我大宋国土,最后噬干为止,微臣不才,愿意领兵北上拒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要带军?”道君皇帝顿时无语,秦桧现在是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主官,有宋一朝御史大夫极少除授,所以御史中丞就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可就算大宋文人领兵,但秦桧之前一直都没带过,甚至连京畿都没出过,从来做的都是京官,能领什么兵? 文官带兵也是要有条件的,一个从没带过兵,没主政过地方的文官,哪怕道君皇帝再昏庸,也不会叫他领兵的,至少你得有在地方为政的资历见识吧? 在地方上做过主官,那就是政军都曾主事过,大宋的地方官是军政一肩挑,多少能了解些军事,你这个京畿都没出过的肯定不成。 秦桧这个人,是文人多面性,正反两面,反面中常见的一类,不过他人生后半段隐藏太深,当时在世,没有被直接揭露出来。 人都有正反两面,他前倨后卑,读书言忠义,受俘屈盖膝,就是他这种人。 国难当头之时,表现得热血喊战,或许是真的。 而在被拿俘之后,卑躬屈膝,奴颜婢色,摇尾乞怜,卖身投靠也是真的。 这就是人的多面,不但文人反面中有如此样,其他人中的反面里也有如此,只不过文人更具破坏性,更具典型性。 正常的历史发展下去,不但秦桧偷偷降金,秦桧的妻子王氏,包括王氏的很多亲戚,秦桧的岳父王仲山,都降金当了败类,然而秦桧在女真初下之时,却是另一种表现,就是当前这样,是主战的一派。 秦桧曾经上书言军机四事,坚持抵抗,反对割地求和,后来战事大为失利,不得不送地之时,钦宗在延和殿召百官商议对策,范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秦桧等三十六人坚决不同意。 东京城失守,钦宗奉表投降,被拘于金营,废为庶人,莫俦、吴开从金营回来,传金军元帅之命要推立异姓为帝,留守王时雍召群官共议立张邦昌。 而监察御史马伸主张共进议状,保存赵氏江山,秦桧表示支持,遂写议状,上书完颜宗望要立赵氏为帝,随后宗望大怒,将其拘押在金营。 接着张邦昌被立为伪楚皇帝,秦桧随徽、钦二帝一起被金军拘往北方,还有何栗、张叔夜、孙傅、司马朴、陈过庭等一众大臣都一并押走。 自此北上,行至燕山,眼看就要走出宋朝国界时,何栗仰天大恸,绝食而死,年仅三十九岁,而张叔夜亦是一路绝食,至白沟之时扼吭而死。 孙傅等人则都守节不屈,唯独秦桧屈服于威逼利诱,见风转舵,卖身投靠,甘为汉奸,受女真指使潜回大宋,做了谍子内应,以致大宋北伐屡屡受到干扰,最后丧失了收复国土的最好时机。 秦桧归宋后,自称杀了监视自己的金兵,抢了小船逃回,这其实便是最大的漏洞。 他是被掳至金国,书生之力,怎可能手刃杀金兵,又拖家带口,数千里逃亡,一起举家归宋? 如果不是他屈膝投靠对方,金国绝不会让其举家南归,变节已是肯定,是金朝有意纵其返宋,充当金国破坏南宋北伐反攻的奸细。 道君皇帝这时看着秦桧摇了摇头,他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叫秦桧领兵。 就这时李纲出班道:“官家,臣也愿领兵抵抗女直,保卫国土,不死不归。” 李纲这时任太常少卿,就是太常寺的副官,管祭祀和礼乐的职务。 道君皇帝有些看不上李纲,嫌弃他耿直,总上疏指责自家做事。 宣和元年的时候,开封府大水,灾情严重,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李纲不顾官微言轻,上《论水灾事乞对奏状》,说大水袭来漂浸民居,百官们应竭智效力,捐躯报国救民于灾难,然而水灾过去数日,灾民却迟迟得不到救济。 不久,李纲又上疏指陈时政,劝道君皇帝不应一味享乐,而应该想办法让黎民百姓过得更好,减当年赋税,赈济灾民,停止害民之举,严惩水灾中玩忽职守的官员,把他们以正典刑,另外提拔一些关心百姓疾苦的有识之士。 两次上疏击中朝政要害,触痛蔡京等权臣,更叫道君皇帝不喜,直接将他贬到南泉州的沙县当个管税的小官。 不过李纲的两次上书,却在朝野之间引起极大反响,受一些清臣和民间百姓爱戴,陈瓘对李纲大为赞扬,把他比作唐代名臣狄仁杰,李纲因而名扬天下。 宣和六年时,李纲出知秀州,次年七月被调回朝中,授太常少卿。 道君皇帝这时瞅着李纲,他虽然不得意这李伯纪,可此刻却是感叹,忠臣啊,忠臣! 他心中暗想,这秦桧和李纲都是忠臣,此刻满朝文武有几个敢请命出征?不过此二人而已,原来真是患难见人心,国难见忠臣,此话不假啊! 道君皇帝感慨,却依旧摇了摇头,叫这李伯纪带兵也不成,虽然他曾主政过地方,但是官职有些不够,宋的太长少卿是正四品,眼下这种危机情况,根本不够主率一军的,更何况派出三万禁军接应种师道他都有些后悔,勿论再派兵出去,兵都是要留着保护东京城的。 他摇了摇头,不发一言,紫宸殿内顿时沉默无声起来,所有人就这么呆着,其实不知道说什么,不敢说什么,也害怕说了后道君皇帝会不高兴,降下罪来。 道君皇帝不散朝,实际是在等待黄河那边的消息,他心中还揣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种师道能突然大发神威,将金军阻在一侧,不得过来。 虽然也知道希望渺茫,但道君皇帝既然颇具艺术细胞,自是个爱幻想的,脑子中此刻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开去,直到临近下午末尾的时候,殿外忽然执曹官进殿来报,黄河前线有兵卒送信。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瞪大眼睛,传命将人带进。 片刻之后,就看一名衣服血渍已经干涸变黑的旗兵,在两个殿官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在丹犀之上踉跄了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黄河对岸已失,种元帅,种元帅殉国了……” “什么!”道君皇帝看这旗兵进来的形象就觉得不好,此刻闻言不由如遭雷击,一切幻想都已经打破,顿时傻在了椅上。 何栗过去一步,看旗兵道:“老种相公殉国,下面的西军还剩多少,又在哪里?” 旗兵道:“军马只剩下一两万人,我来之时正由种彦崇和吴玠两位少将军带着渡黄河呢。” 种彦崇是种师道的孙子,种师道两子早亡,两个孙子另外一个也故去,只剩下种彦崇一个。 虽然种家是关中大家,人丁众多,开枝散叶,但种师道一支此刻就剩下种彦崇这唯一的血脉了。 吴玠则是种师道的得力手下和弟子,为泾原路第二副将。 何栗一听竟是这两人带军回撤,不由脸色大变:“其他帅将呢?别的人呢?” 种师道的这路人马,西军将领颇多,泾原路、环庆路、永兴军路不少人都在其中,甚至环庆的经略安抚种师中也在内,若是种师道殉国,怎么也轮不到这两个年轻的带军,那其他人都哪里去了? 旗兵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呜咽道:“金国重骑凶猛,我军不能挡其锐,黄河北岸一场大战,军队直接被冲散,其他的相公将军有的殉国,有的不知所踪了……” 何栗闻言不由倒退了两步,向龙椅上的道君皇帝望去。 道君皇帝这时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时,殿外执曹官忽然又进来报告,前线再有旗兵送信。 叫进来一看,却是比之前的还要惨烈,半条胳膊都几乎被砍没,人已经奄奄一息。 这旗兵直接扑倒在地,声音衰弱道:“陛下,陛下,金兵已经渡过了黄河,正,正奔东京赶来了……”(本章完) 第598章 快去西方请秦王 鄜延路,改旗易帜,撤宋旗,立秦号,山呼秦王。 赵柽无论在军中,还是民间,都声望极高。 军中自不必说,当年平王庆,征方腊,天下皆知,如今又灭西夏,收回鹘,于西方打下偌大土地,简直军神一般,哪个士卒不愿意追随,哪个又不想升官晋职? 首领越强,地盘越阔,晋职的机会就越大。 并且赵柽对手下兵丁十分善待,他离开东京之前还上奏道君皇帝,要取销正常从军的刺字制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在身上纹刺的是番号,并非发配从军那种黥面,但也并非人人愿意,总觉得低人一等。 虽然最后这事群臣反对,道君皇帝也不同意,不了了之,但消息传递出去,军内兵卒无不感激涕零,觉得秦王是真心待他们,考虑惦记他们。 更何况,如今赵柽麾下军饷不但超过大宋,更超过四边所有国家,这多出半数的军饷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原本一年能得二十两银,在赵柽手下就能得三十两,多出的十两对寻常人家,可是能办许多事情,解决很多困窘的。 所以,怎会不拥护二大王? 至于百姓们,更是朴素得很,民间市井,大多只听风评,赵柽七八岁就混迹东京市井,惩恶扬善,抱打不平,救危扶困,将近十年。 这十年养望,换来的是巨大的名声和百姓的爱戴,如今,这名声已不止东京一处传扬了。 数年岁月过去,早就由东京传于四方,外地民间议论起来,开口便是开封府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谁谁说的,二大王为人最是仁德仗义,护佑百姓。 由京城传来,外地百姓们自然笃信,一说秦王殿下,都是纷纷叫好。 且赵柽几次带兵平叛,军律森严,秋毫无犯,两淮江南的黎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此刻白发记等剧目也都播于各地,使得他在民间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唯有士绅一类,却处在观望角度,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对于改旗之事,倒也未做什么太大阻碍,因为都知道秦王府的祝妃,秦王长子之母,出身江南大族,豪绅祝家。 他们倒不晓得其实小赵熹并非长子,其实就算知道,也未必在意,因为赵柽的几个妃子内,只有祝秀娘出身最正统。 祝家纯正汉裔,祝秀娘当年号称歙州第一才女,在天下士绅层次,广有芳名。 这都是其她几个妃子比不了的,哪怕对方是公主也比不了,异族公主生的孩子,怎么能做世子?甚或将来…… 所以鄜延路顺利改旗。 接着永兴军路,永兴军路距离东京更近,知道京畿消息比鄜延路更早,正是惶惶之时,传来秦王东进,鄜延改旗的急报。 永兴军路这时的安抚使是范致虚,之前则是任谅,任谅随西军北上征辽,一直未归,范致虚代永兴军帅,京兆知府之职。 范致虚这个人,还是很有名气的,曾经任过副宰相。 他是哲宗元祐三年进士,工诗文,因学识出众,与时人吴材、江屿、刘正夫合称“四俊”。 历为太学博士,中书舍人,兵部侍郎,刑部尚书,尚书左丞,就是副宰相,后来以母丁忧解职。 海上之盟,西军攻辽,原永兴军帅任谅带军北上,范致虚就被道君皇帝派来代任宣抚使。 正常发展历史,金兵犯东京后,范致虚为永兴军帅,统六路大军往东京增援,但他不知兵,是真的不知兵,文才确实好,但一点都不会打仗。 然后将大军集于一处,手下李彦仙劝阻说这样布置对己方不利,范致虚不听,最后二十万兵马被金兵击溃于千秋镇。 可以说,东京破城,二帝被俘北上,这位也是有一些责任的。 南宋时范致虚知邓州,加观文殿学士,后来令其复知京兆府,范致虚心虚,对陕西有心理阴影,总想着当年因为自家不知兵,被金军击溃的事情,而知京兆府,其实就是永兴军路的安抚使。 大宋的各路首府知府,基本都是本路安抚使,少数不是的,则有特殊缘故,比如即将致仕,或者身体不佳,无法承受军政一起劳累等。 于是这范致虚说什么也不去上任,力辞京兆府的职务,举荐席益、李弥大、唐重等人。 赵构没办法,就让他继续在邓州呆着,第二年,嵩山寺出身的武僧头领宗印领兵出武关,与范致虚汇合,迎敌女真将领银朱。 但结果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还没等到军兵碰撞之时,范致虚竟直接遁逃,而嵩山寺武僧出身的宗印同样不战而走,导致转运使刘汲独自支撑,力战死焉。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代永兴军帅,说是代,其实也就是坐稳了,因为任谅征战回来也不可能再经略永兴军路。 赵柽此刻率领大军缓缓穿过鄜延路,他对范致虚还算熟悉,范致虚任尚书左丞之时,他已经入朝,而且正逢征王庆,比对张深要更了解对方。 范致虚嘛,赵柽骑在马上微微一笑,人如其名,一遇见事情,虚得很呢。 在永兴军路和鄜延路边线并没有看到大批队伍集结,也不像张深一样还摆下营寨阻挡,甚至连盘问的地方官兵都没有。 张深在一旁脸色不由有些难看,他被赵柽叫着一起赴东京,带了鄜延路两万人马,已经是该路能调集的所有,总要剩一些人留守。 这时还没到什么金兵一围东京,各地义军齐集,赶赴开封救难,所以单纯的官军来说,是没有那么多人的。 “殿下,这范致虚是什么意思?”张深在旁开口,实则心中不愤,自家倒是实在,直接横兵挡住秦王去路,结果差点误了支援东京大事不说,若是秦王不够仁义,杀了过来,他的命都可能不保。 而这范致虚却打得一好算盘,不阻挡,不投降,不接触,不说话,自家怎么就没想过这么做呢?结果现在可好,被绑在了秦王的战车之上,秦王将来得成大事暂且不说,倘若不能成,自家一个附庸谋逆的罪名却是免不了。 “他啊……”赵柽摸了摸下巴,笑道:“自扫门前雪,装聋作哑看不见本王。” “那王爷的意思……”张深眨了眨眼睛,他琢磨不透赵柽想法。 “兵发京兆府,叫他看不见也得见。”赵柽笑眯眯地道。 “王爷果然高见!”张深松了口气,怎能叫范致虚这老儿独善其身,骑墙两边观望?那该显得自己多没深沉。 赵柽这时道:“公明过来。” 宋江听见立刻从后方骑马赶近:“王爷,唤属下何事?” 赵柽道:“一会你带军围了长安,摇旗呐喊,做出攻城举动给里面瞧瞧。” “长安?”宋江微微一愣,立刻醒悟:“是王爷。” “今日起,京兆城复长安之名,京兆府改长安府,京兆二字再不准用,永兴军路复陕西路,永兴军路之名取消。”赵柽淡淡地道。 其实此刻京兆府的治所依旧叫长安,只不过百多年来,人们都习惯了叫京兆,有时文书折子上也都称京兆,不怎么太称长安名字。 张深闻言,心中顿时明白,秦王这是在立威呢,不杀对方一兵一卒,只是复长安之名,就将威立下,果然好谋算。 宋江听着脸现激动,自从投奔过来,赵柽直接把他军权下了,封了个空有其名的军长之职,名下却无一兵一卒。 虽然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但宋江还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毕竟这么多年都一直领兵,突然没了,有些接受不了,大丈夫岂可无兵可用? 这时赵柽叫他带兵围城,立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甚至瞅着脸上的皱纹都有些熨平,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容光焕发起来。 赵柽下面算上鄜延路的人,共十二万大军,宋江指挥着就往长安进发。 宋江其实也不算知兵,不过这些年一直军中晃荡,又有吴用在旁灌输些自以为是的见解,怎么也比范致虚要强,能有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水平。 大半晌之后,军马望见长安城,只看雄关漫道,巍峨无比,气质雄浑,底蕴深沉。 长安雄城,但却非险隘,虽然看着高阔广大,其实历史上多次被强攻而破,光是有唐一朝就被攻破了六次。 甚至历来兵家总结这些战事,都发现些破除长安的技巧,在一些秘传兵本上,屡有记录。 这时宋江带兵近前,却有些傻眼,这长安城居然没有四闭城门,更无严加防守,军阵以待。 护城河的吊桥还在放着,城门处依然人来人往,挑果卖菜的,赶羊驱豚的,大姑娘小媳妇踏春归来的,插花浪荡子吆五喝六的,热热闹闹,浑然没有看见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氛。 宋江发懵,立刻返回去和赵柽报告,赵柽略微一想,不由摇头道:“范致虚跑了。” “跑了?”旁边的张深闻言立刻急了,心说还是低估了这老东西,居然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忙道:“殿下,不可让这老儿逃走啊。” 赵柽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确实不能叫他走,公明啊,带兵去把这范老儿捉回来。” 宋江急忙抱拳领命,随后又为难道:“王爷,属下不认识这范致虚啊。” 赵柽冲张深努了努嘴:“叫张宣抚和你同去,他对这范老儿熟悉。” 张深立刻叫好,鄜延路改旗他也心虚,恨不得多拉几人站脚助威,范致虚曾经做过副宰相,把他拉过来,自家压力就小许多。 看着两人带兵追去,赵柽微微眯眼望向长安,马鞭指道:“都随本王进城……改旗易帜!” 东京城,朝上民间,一片惶惶。 女真军已于傍晚之时渡黄河而过,然后沿河扎营,并未直接攻向开封。 完颜宗弼心急,但也知道夜色之下,不好布置,虽然重骑犀利,但晚间怎好冲锋?就先控制了黄河两岸,等待翌日再进发京城。 紫宸殿内,群臣未下,蜡烛高点,昏昏黄黄。 道君皇帝坐在上方神色呆滞,下面群臣立得两腿发软,愁眉苦脸。 殿中站着三人,正是刘锜、种彦崇和吴玠,三人都是征袍破裂,血染衣襟,尤其种彦崇和吴玠,肉眼可见身上伤痕不下十余处,此刻还能站住,全凭一股不屈的精气神念。 此刻他们已经报完了战况,正如之前旗兵所说,自白沟一路溃败下来,许多西军将领不是身亡,就是跟不上队伍,不知落去了哪里。 就连种师中也在大战里失去消息,是死是活无法探知。 “陛下,真定府未失……”看着道君皇帝一副神情萎靡,半死不活模样,刘锜忙道。 道君皇帝闻言提不起半点兴致,一个真定失不失已经不重要了,对方已经过了黄河,真定就算未失,也已经是孤城一座。 “谁在守着?”他有气无力问道。 种彦崇道:“陛下,真定府有逃出求救兵丁,真定府帅殉国,此刻是转运使宗泽在死守,外面则是原本田虎的人马围困。” “宗泽?”道君耷拉着眼皮,又是个他不得意的人啊,看来真是国难见忠臣,那宗泽都快七十了,居然在带兵守城?这是抱着人在城在,城丢人亡之念啊。 “宗大人在金兵未至真定府时,便联合了邢、洛、磁、相等州义士,组建了一支八字军,就是有此军在,才能使真定城守至……” 种彦崇没有说完,道君皇帝便挥了挥手,随后一言不发,靠在龙椅上发呆。 “陛下……女真马上就要临城,依微臣拙见,不如,不如马上起龙驾南巡啊。”一整天没有说话的李邦彦,忽然迈出殿中,开口道。 南巡?道君皇帝闻言立刻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就见李纲上前一步,指着李邦彦破口大骂起来。 接着,不少朝臣也都开口,平静憋闷了一天的大殿,立刻爆发,各种争吵声音不绝于耳,听得道君皇帝头昏眼花。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便往后面走,只留下一众紫金公卿,喊闹个不休不停…… 第二日大早,女真大军兵临城下,未待扎营,便发起一阵猛烈的攻击。 道君皇帝令刘锜、种彦崇、张叔夜等人守城,李纲刺臂血书,自告奋勇,要上城同守,道君皇帝准奏。 接下来连续三天,金兵攻城不停,城上损失惨重,女真凶悍仿佛野兽,攻城方法暴戾狠毒,见所未见。 第四天上午,朝堂之上,刚议事完毕,忽然有军兵慌乱来报,说南城头被金军轰塌一块,原来是女真缴获了不少床弩,此刻正不顾废损,没命地击打城墙。 道君皇帝闻言顿时大惊,唬得直接从龙椅上滑到了桌下,身子尚未等全部起来,便扶着案边大喊出声:“快去,快去西方请秦王……” (本章完) 第599章 复号,请愿 (还没下班,今天工作多,差不少,一会回去拼命写,大家先别订,等写完一起看吧,拜谢告了) 赵柽坐在长安城安抚使司之内,看着刚刚被追回,正瑟瑟发抖的范致虚。 范致虚是哲宗元祐时的进士,如今年过六旬,胡须都有些花白。 他倒并非怕赵柽杀他,而是怕赵柽拉他上船入伙,拥立对方黄袍加身。 咱们出去,就算是劫辎重,那也不是造反,那是杀富济贫,是替皇上操心,消弱盗匪而已。 就算其他玩家来过这个地方,它都会很轻松的秒回去,可是今天却这么狼狈。想到这里美杜莎怒喝一声,头上散发出一道白光。 “今天先讲炼铜。”高宠把胆矾等等材料拿过来,还有一些器皿、工具。 外边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一个是海秃子,另一个听不清楚。不管那么多,李天畴揉着脑袋走出了房门。 主人就是牛叉,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驯服了这只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 “哧。”那个身影消失了。化成了一缕青烟,随之消失的还有这个神秘的空间。 终于,有人忍不住的喊了起来,只不过说话的语气相当的不善,有一种诅咒的意思。 挂彩了将近15个铁巨人,铁器获得了将近10个。这倒是让我惊喜不已,在数了数铁器还剩下不到35个的时候这更让我疯狂了。 “岳儿,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一定会突破的。”萧岳的父亲刚刚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满是心疼。 另外圣旨还有指示戴彬为这御前马军左军的监军,田思中为高宠这去部队的录事参军,负责提供军事建议和与御前马军的联络协调。 “你个贱婢,还真以为我会和你一起打扫卫生?”两人在无人的西厢,丁采青到了就将打扫的工具往地上一扔,对静香说道。 刑天耀看着窗外的月色,什么都没有说关上房门走了出去,唐语嫣刚要开口说话却停了下来,她还真是聪明了一回,她突然决定要去大牢里看看皇甫柔,看看她究竟在做什么。 走到医院门口他才发现,原来医院的旁边有一家肯德基,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已经饿得不行了。 楚楚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月,两天一次的,你要受不了这个味儿,我就出去熬。”中‘药’的味道本来就不怎么好闻,有的时候她自己都受不住。 “喂,刘警官,查到了吗?”欧阳雪琪问,范炎炎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也是非常紧张,生怕刘世强那边又再出什么意外。 赵嘉曦终于痛得叫出声来,她一把抱住了范炎炎,范炎炎只感觉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力一撬,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这个顽强的捕兽夹总算是被他给撬开了。 林初夏也一夜未睡,只在这里等着沈明轩他们回来,待到沈明轩平安无事的回来,她那颗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石天刚想借机离开,凌霄汉剑眉一凛,一道剑气飞出,在地上划下一道界限。 听了太尉所说的这番话,林婉儿依旧是面色平静,对太尉的话,她更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将太尉的话放在心上。 刘雨生见状不妙,急忙一招手,试图召回赤焰血煞轮,但这时他听到地底传来一声恐怖的吼叫。 第600章 进京畿 (差一些,正在拼命写,一会好了大家再订吧,告罪拜谢了) 大军穿过了永兴军路,处处皆是秦号,再不见宋旗。 前方是京西北路,首府颖昌,西京洛阳也在这里,出了京西北路,再往东,就是京畿路了。 ... 看见此时擂台之上的情况的变化的瞬间,不仅仅是此时受伤的青龙武,就连众多强龙家族的强者们,在看到这样的情况的瞬间,心中顿时大变。 “我等了成越三年,却没有想到被你姐姐抢了机会。”夏以愿这样说着,那语气听着还颇有些不甘愿。 沈氏看到陡然出现的慕珩,心头压着的所有担忧也一下子散开了。低反讨圾。 严老爷看到严涛的神情,与故作坚强的这句话,险些流下泪来。长子是个痴傻儿,不堪大用,他实在是太喜爱这个二儿子了。但如严夫人所说。严涛毕竟是做了错事的,如果不受到惩罚,那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好处。 “你的兵现在太分散了,带我的直属连去吧,”李青指了指身边的战士们说道。 “笑什么呢?”苏雪菲看到我傻笑的样子,凑过来趴在我腿上,望着手机短信上的内容。 米佳看着外婆被工作人员推进去,她知道这次外婆是真的真的要离开她了,从她的生命中完全消失,她多想上去将那推车拦下,但是她并不能这样做,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住直接哭倒在了成越的怀里。 更何况此时还有着红霞在一旁战斗的时候,在其最危险的时候,也稍微的过去帮村一下。如此一来,双方的战斗,此时几乎是不相上下。 “谁说就这样算了?找麻烦是必须的,而且还要玩开一点,宰王家的几个战将,对王家来说也是很大的伤害。”鉄君义似笑非笑的说道。 在二人的吆喝下,这条人票的街上无数修士的目光被吸引,然而二人还得羞耻的吆喝着。 现在每看一次他的头像,尤簌都觉得自己游离在玩脱的边缘,她不能再冒这个险。 眼见周国众人除却朱天麟的师父吕岳外,其余一概不知的模样,申公豹面色浮夸的吹捧着。 每来一波新客人,李慕慕总是不厌其烦的为下月新开张的饭馆做一下广告。 “那你在这儿看着我画,有什么要求尽早提出来。”关夫子说道。 程大有,也是冷冷地扫了程婉瑶一眼,眼中浓浓的都是警告,威胁。 车门打开,派恩跌跌撞撞的往那卖气球的人面前跑去,生怕跑的慢了。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脑海里幻想出,苏婉言躺在自己怀里,任凭他抚摸。 “我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情要与父皇说,晚膳不能陪你一起用了。”太子道。 他师父就能,不光是电视剧,还有综艺和动画,每一部都非常受欢迎。 “老师你不是说这次考试按高考规则来嘛?高考结束不是没有晚自习吗?”方一凡一下就抓住了李萌说话的漏洞反驳道。 徐君生金发飘荡,嘴角扬起淡泊的笑容,额头上的“仁”字荡漾开来,好似圣人般。 但是白沐雪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从白沐雪手里抢走偷来的,作为大哥,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其他人都在叫着田横,生怕田横会这么睡过去,一睡就再不醒了。 第601章 折家军 赵柽叫过众将议事,此番他率军东进,把能带的将领全都带了出来,足足有几十名。 目光扫视下两边,落在鲁达身上:“智深。” 鲁达立刻站起来抱拳道:“王爷……” 赵柽点了点头:“这法号叫惯了,不好改口,你却又无字。” 鲁达道:“王爷只叫便好,原本十几岁时倒学过两天书,有个教师起过表字,可进军中后那些不识字的泼货全呼唤鲁大,便久也不用,乃至忘记得差不多了。” 赵柽笑道:“那就继续称智深好了,此番给你五千兵马,赶往北面朱仙镇一地,若遇金兵,游战为主,遭遇重骑,直接撤退,若无遇见,那就先埋伏起来,等中军到来。” 鲁达闻言领命,赵柽目光又看向那一侧的李逵:“铁牛。” 李逵急忙站起,赵柽道:“也给你五千兵马,按照之前我与智深所说去做,可能办到?” 李逵猛点头:“办得到,办得到!” 赵柽再看向秦明和索超,二人也起身行礼,赵柽也给二人各五千人马,同样照此行事。 他叫的这四个,都是脾气暴躁性如烈火,敢打敢冲,又力大无穷武艺高强,鲁达自不必说,李逵绰号黑旋风,就是只蛮牛,秦明绰号霹雳火,索超绰号急先锋,看这些绰号便知性子如何。 打金军和以往战事皆不同,首先气势不能叫对方压倒,女真现在如日方中,自带了无往不胜的信心,来往攻战自然气势磅礴,一般将领就算自家能够把持,却未必镇住手下军兵,所以需要猛将做先锋。 四名先锋,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赵柽对四人又交待一番,遣出去后,继续商议战策。 尉县距离朱仙镇大概五十里远,而朱仙镇距离东京城又接近五十里,倘若赵柽军队以尉县做后方,那么朱仙镇这个地点就显得十分重要。 京畿路是平原为主,两军对垒的话,朱仙镇便是一个卡点,可以夺下来作为休憩补充的地方。 女真骑兵多,赵柽这边也不少,攻杀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营扎寨时间,如此一来歇脚地方就显珍贵,而且朱仙镇在东京城正南,南行的必经之路,拿下来作为补给之处、或是前锋,有着进可攻退可守之妙。 商议一番之后,还是决定等待消息,毕竟铁浮屠过不过来,所要应对的策略并不相同。 如果此番来了,那么直接定策,若是这次没来,那么下次必然会来,也可以提前定策。 赵柽这时心中思想,若能寻到一名参与了十六州之战,燕地之战,或者河北之战的将领,询问具体铁浮屠模样、冲杀特点,那就大好了。 可此刻去哪里能够找到呢? 他自然有军报探听得到西军东路军种师道部,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彻底散了,渡黄河的一部分残存人马进入了东京城中,可也不能从东京把人叫出来询问。 至于西路军则是败走河东路,似乎比东路军还惨,但河东好歹太原重镇,如今王禀在守,童贯估计还在,又有折家一直经营,所以完颜宗翰才没同样打到京畿来。 东路军找不到人来问,那西路军能不能找人问问? 赵柽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皱起眉头,这里距离河东实在太远,派人往返需要时间,那边兵荒马乱找人也得时候,真得回来后,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正常来说,河东是该有勤王兵马的,他这一路都接收了不少忠侠义士,组成信义军,而河东路也该有人过来才对,原本的历史发展,折家会有人带兵救援京师。 本应是折彦质,就算折彦质之前燕地溃败而回,是负伤是旁的什么,折家也该会派别人来。 这个时候折可求还未降金,其实他投降是在南宋建炎四年,受家人被抓胁迫,才降女真的,然后没多久又被女真毒杀,自此折家一分为二。 折家主宗就此泯灭,主脉数百口全部投降,折可求之子折彦文认金为主,代做金官。 而折家南派自此而立,以折彦质为首继续事宋,折彦质被奉为了折家新家主,折家也开始由武转文,折彦质最高做到副宰的位置。 至于折家当代的第一俊彦,曾经他麾下效力的折可存,已经在去年病死于反攻燕云的路上了。 就在赵柽思索之际,忽然帐外有斥候回来报告,说西北方向有一支军马驰来,已经不足百里,此刻报信怕只剩下五六十里路程。 赵柽问道:“哪里兵马,打什么旗号?” 斥候道:“王爷,打的宋字旗,还有河东折家的旗帜。” 赵柽闻言大喜,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就不知折家谁人到来,若有之前从燕地败下阵的,正好问一问铁浮屠情况。 他在帐中等候,此刻已到下午,就听远处有马蹄之声,其实距离还远,不过他大宗师的耳力,便是先旁人听到。 外面自然严阵以待,虽说斥候报的是打宋旗的折家军,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小心别人冒充。 赵柽叫李彦仙徐宁两个去看,两人仔细,然后又唤了史进跟上,史进在陇右时和折家人打过交道,那时不仅折寒梅、折知常在陇右,折知常还喊了些别的折家子弟,他大抵都认得。 几人出去,没用太久时间就听帐外传来脚步声音,嘈嘈杂杂,并非三两人数。 就看徐宁先进来禀报:“王爷,确实折家军,本部两万人马,另外还有沿途所收的五六千义军。” 赵柽道:“谁率领着?可是折总管?” 折彦质此刻任环庆路兵马都总管一职,是以赵柽如此称呼。 徐宁摇头道:“不是折总管,是其……” 话音还没有说完,就看史进满脸喜色撩开帐帘:“王爷,王爷看是谁来了……” 赵柽眯眼看去,只见帐外正俏立一名女将,头戴飞凤攒花朝阳盔,身披细白秘锁银光甲,护心镜光芒闪闪,七宝剑悬挂腰间。 这女子生得瓜子脸,尖下颏,俊眉凤眼,秀丽无双。 他不由一愣,接着起身大笑:“我道是谁来了呢,这不是本王的小寒梅吗!” (本章完) 第602章 临战 折寒梅看着赵柽,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欣喜光芒,她走进帐内,行礼道:“参见秦王殿下。” 赵柽笑眯眯道:“寒梅你这是干什么,从前哪有这些繁文缛节,你我之间还见什么礼呢。” 折寒梅莞尔一笑:“殿下,从前……民女已经有近十年未见过殿下了。” 赵柽伸手摸摸下巴,快十年了吗……怎么会这么久? “过了这么长时间吗?我一直以为不过年月光景,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 折寒梅眼光亮晶地望他:“殿下筹谋大事,自然觉得时间飞快,岁月无痕,不足够用,似民女这般,才是真正体验悠闲时日的。” 赵柽哈哈大笑,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折寒梅:“何来什么大事,不过游戏人间罢了。” 折寒梅嘴角微微一翘:“灭西夏,平回鹘,西征喀喇汗,还不够大事吗?” 赵柽摇了摇头,神色微现惆怅,轻轻一叹:“就是没想过时间如此仓促,如同白驹过隙,细想起来人生苦短啊。” 折寒梅闻言不语,一双眼亮晶晶瞅他。 赵柽又露出笑意,忽然伸手捉住折寒梅的纤手:“过来这边。” 折寒梅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不去挣,被赵柽拉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赵柽放开了手,似是想要讲点什么旁的,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起正事:“不会只有你一人带兵来吧?” 折寒梅将两只手藏在腿甲之间,然后道:“本是父亲要来,但他北归之时受了箭伤,一直未愈,就叫知武知刚与我同来了。” 折彦质两子一女,折知常、折知武、折寒梅,而折知刚是折彦质从子,不过其实也和亲子没大区别,血脉极近,就像姚平仲和姚古。 赵柽没想到来的是两小,有些纳闷道:“折家没有大人了吗?折可求在干什么?” 折可求如今是折家家主,折克行死后,家主位置和府州知州位置传给了折可大,但折可大病死任上,这才又传给折可求。 折寒梅道:“殿下说六爷爷?他带兵在突击东路,遇到女真拦阻,我才和二郎三郎领兵南下,从这侧过来京畿。” 折可求是折克行的次子,折可大的弟弟。 而折彦质的父亲是号称真将种的折可适,折可适的父亲是折克隽。 折可适与折可求同辈,折可求族内排行第六,所以折寒梅唤他六爷爷。 赵柽点了点头,至少这时折可求还是忠心的,其实若无女真拿住折彦文等人,那他的这份忠心大抵到死都不会改。 “他二人如今何处?” 折寒梅闻言俏脸微微一红:“他们,他们在外面抚军,叫我先来拜见殿下。” 赵柽眨了眨眼,他并不认得这两个,只认识折知常:“子明因何未来?” 折寒梅道:“大哥素好文章,无有战略,所以父亲考虑再三不叫他来。” 赵柽想了想,折知常确实如此,折彦质乃是文武全才,虽身将门,却进士出身,但折知常只遗传了折彦质的文才,于军事却一点全无。 正常历史发展,南宋时折知常几任地方官,文治可圈可点,武功却乏善可陈,在应对黎州五部落叛乱中,手忙脚乱,表现得不堪重任,甚至有些拙劣,遭到朝官弹劾。 当时孝宗皇帝袒护他,不忍降罪,可朝堂争斗激烈,最后没办法才只好落了两级,遣去了汀州。 不过折知常也不在乎官越做越小,只是与诗文名流张栻、陈傅良、赵蕃等人往来,亦与岳霖和那个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之师交往。 但折知常曾经三次为父折彦质求墓志铭文于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之师,那人却以折知常在黎州之罪“名在罪籍”,“使得免于不韪之罪、众多之怨”给婉拒了。 赵柽道:“子明在家也好,打仗却非擅长,不如写字画画,但我心思念,待东京之事平复后,过来把酒言欢。” 折寒梅闻言露出一丝忧色:“殿下,女真将勇兵强,且非胡乱攻打,总有军法可依,西军于燕地不能敌,一路败回,如今黄河都已不保,殿下……” 赵柽微微一笑:“不足惧也。” 折寒梅低下头,又道:“金军有重甲,号铁浮屠,虽然此刻不在河东,但必然已经到了京师,京畿之地皆为平原,正是重甲逞威展凶之处,殿下可有对策?” 赵柽想了想:“我正要问你此事,军中可有谁是燕地而回,见过那铁浮屠?” 折寒梅抬首道:“知武知刚都于旧岁去往燕地,前段大败,丢了城池一路被杀回。” 赵柽笑笑,去年宋金夹辽之时,如何看都稳妥,所以各家都把子弟送过去攫取军功,其中顶属折家子弟最多,怕不是有几十人。 “这次带来的军兵,也有从燕地逃生而回的,骑兵两千里应有百十来人。” 赵柽点头,这就足够了,如果只是一个两个看到,还不好参详,这么多人都见过铁浮屠的样子,那便可以直接定计了。 他道:“叫二郎三郎来商量,怕不是一路劳顿,尚未吃喝,正好此刻宴请你们,顺便劳军。” 说罢,唤过史进,让他去喊折知武、折知刚兄弟,又令徐宁安排酒宴犒军。 吃饭也不方便就在此处,赵柽带着折寒梅离开大帐,汇合那兄弟二人,回去了尉县城中…… 且说鲁达、李逵四个,各领五千军直奔朱仙镇。 其他三人还好,久有带兵经验,惟独李逵哪里懂什么领军打仗。 不过虽然不会,但他可一点都不心虚,这世上就没有他害怕的事情。 在梁山之时,公明哥哥从未叫他带过兵,而是于左右保护。 北面打田虎,他也没带过,时间长了净是看人家威风,难免自家有些心痒,这时坐在马上,李逵一张黑脸都乐开了花,油光锃亮,暗自嘀咕,二大王人还怪好咧。 鲁达三个自然不管这蛮牛,各自率军离去,李逵瞅了瞅后方,想学其他将领在出发前讲点什么,可他又哪里懂些词语,也不是个会动脑筋的,憋了半天才喊道:“都和俺杀敌,杀完吃肉喝酒,保管吃好喝好。” 后面骑兵闻言面面相觑,虽然这词过于让人无语,可吃好喝好也算实惠,比些空喊的口号更叫人浮想,几息之后,立刻山呼起“必胜”来。 李逵立刻大乐,觉得自己同样有大将威风,以前是公明哥哥小觑了自家,所以才不给兵带,二大王还怪会识人。 他往前一挥板斧,喊了句:“冲锋。”坐下大黑马立刻窜出,后面骑兵也跟随直往北去。 赵柽交代他们四个,朱仙镇那边没有重骑就杀上一杀,有重骑就撤回来,女真兵若是没到,那两两一处,埋伏东西,然后偷袭夹击。 可谁都不愿意和李逵配合,何况女真兵若是先到,也谈不上什么偷袭,便都先一步离开。 李逵看不明白这其中弯绕,还以为三个着急抢功,便在后面紧追。 鲁达跑在最前头,距离朱仙镇二十左右里处停下,等待斥候回来报信,李逵赶上来不明原因,问道:“怎么都停住了?” 鲁达道:“探马未归。” “噢!”李逵应了一声,探马做何用处他倒是知道,只不过心中急耐,就要继续往前赶。 秦明后面喊:“铁牛哪里去?” 李逵道:“俺不用探马,直接去找金狗厮杀!” 索超道:“这怎了得,你若直接去了,还要探马何用?赶快回来。” 李逵道:“俺也是先锋,不听你们指挥,你们别想抢俺功劳。” 索超气得吹胡子瞪眼,看向鲁达:“鲁将军,如何是好?” 鲁达皱了皱眉,沉了口气,半天才道:“这莽牛愿意做先锋便让他去,咱们三个自当中军就是了。” 秦明一脸疑惑:“如何当中军?” 鲁达道:“除了后面接应他还能如何当。” 秦明:“……” 索超:“若是金军铁浮屠来了,岂不陷在那边?” 鲁达摇了摇头:“他若傻到那种程度,看见重骑还不知跑,王爷也不会叫他领兵的。” 秦明思索道:“这倒也是,不过这莽牛从前都没带过人马,怎知打仗?” 鲁达不解:“从梁山到田虎,不是一直军中?怎么连兵都未带过?” 索超道:“莽牛向来贴身保护公明兄长,不是将领。” 鲁达闻言一双浓眉动了动,没有说话,就这时看见远处一小队斥候正拼命赶回。 待到近前,秦明大声问道:“探得如何?” 其中一名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回答道:“回,回将军,朱仙镇已成空镇,百姓早便跑光。” “金兵呢?”索超也追问。 又一名斥候道:“去时未见金兵,不过回来贴耳听地有马蹄之声,便留了人探查再报,我等先一步送信。” 秦明大叫不好:“那莽牛往去了不正好撞见?” 鲁达深吸口气:“于后跟上,不好太快,不然真有重骑,一个冲锋就撞散了。” 二人点头,立刻整备军马往北赶去。 李逵这时已经跑到了前方大半,他回头看看没人跟过,顿时心中不解,莫非都不想要功? 他虽然遇事不动脑子,只凭性子胡来,可此刻看无人与他争抢,顿时心内觉得无趣起来。 就此刻,忽然见前方几个斥候拼命赶回,立刻截住问道:“急三火四要去哪里?” 斥候虽然鲁达麾下,但也认得这李偏将,急忙道:“将军,金兵刚来,霸占了朱仙镇,正在四处巡查呢!” 李逵愣了愣:“真来了!” 斥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确实来了,人数还不少,粗略估摸,怎么都上万了。” 李逵不由露出欢喜神色,打马就要往前赶,但大黑马刚迈出了蹄子,就被他勒住,伸出一只手比比划划地道:“可看见那什么……铁甲铁马的兵?” 铁甲铁马?斥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将军说得是重甲骑兵吧?倒是没有瞧见,不过我们回来的急,镇中虽然没有,在后面坠着跟过来也不好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那俺还怕个甚鸟!”李逵嘀咕一句,瞅了瞅手上的板斧,全身都是铁包裹的可撞不过,看这斧子就知道,一头碰上肯定头破血流,力气越大,血流越多,这斧子便是铁的,上面可不会被皮肉怼出什么痕迹。 他立刻下令全军跟上,然后卯足了气力,大喊一声:“都随俺杀金狗,朱仙镇那头吃酒!” 后面骑兵听说没有重甲,也便松了口气,一直跟着赵柽打胜仗,养成了不知惧怕性子,再知没有重骑,立刻“嗷嗷”大叫往前冲去。 这五千骑兵越跑越快,平原地带撒了欢地前进,最后带起惯性,根本刹不住般撞向了朱仙镇,就连朱仙镇里派出的斥候来不及躲避,都被这发疯也似的骑军给淹没,甚至没有抓起审问。 朱仙镇此时共进来两万金军,全部是骑兵,带队的是东路军的副帅完颜昌,完颜昌又名挞懒,乃是女真宗室,也是自女真起事之后的名将之一。 本来完颜宗弼接到尉县的消息后,叫他带铁浮屠过来剿灭,可完颜昌考虑东京城大,虽然遍围却不严,若没有铁浮屠弹压,城内一但突围,说不好就叫宋帝逃走,于是开口拒绝。 完颜宗弼考虑后也觉得派铁浮屠过来有些不妥,小题大做,虽然消息上说支援东京的宋军不少,可在女真铁蹄之下也不过齑粉而已。 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他派给完颜昌两万骑兵,两万女真骑兵就算对面有二十万,三十万人,也能轻易击破! 完颜昌这时在朱仙镇刚刚下马歇息,斥候已经分先后不同,一队队撒了出去,但不必等回来送信,一刻钟后,他便带军向南扑奔,直接覆灭那支来援东京的队伍。 就在这时,最后派出的斥候忽然回返,完颜昌不由疑惑:“怎么这么快回来?” 斥候道:“副帅,宋军骑兵杀过来了!” “嗯?”完颜昌扬了扬眉:“多少人?” “不足万!” “不足万?”完颜昌皱了皱眉,嘴角出现一丝冷诮:“难道燕地与河北之战还没叫他们长记性吗?” 他翻身上了马,不再理斥候,中军这时迅速收拢,直簇拥着他向镇外行去,外面的女真兵已经摆出了备战的姿态。 完颜昌打马来到地势高处,向远望去,刚想要下令全军出击,却突然露出一丝诧异神色,只见远远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一队骑兵仿佛疯魔,正向着朱仙镇这边冲了过来…… (本章完) 第603章 四猛大战朱仙镇 完颜昌满脸的不解和惊奇,这支宋军队伍莫非疯了不成? 经过之前北方数场大战,哪个不知道女真勇士威猛无敌?尤其骑军,更是所向披靡,怎么还敢对女真的骑兵发起冲锋? 他随即冷笑一声,宋国人多,不知好歹的送死鬼也多,既然如此,那便成全这些人好了! 他这里也全是骑兵,就无有什么排开阵势,弓箭拒敌的说法了,彼此都在马上,都可用箭,如果都使用不过是乱射一通开去。 可这又怎能显出女真健儿勇猛?互相射箭,不是叫对方占了便宜吗?何况此刻瞅宋军不过几千人马,一个冲锋就能全灭了对方! 想到这里完颜昌在马上向前一挥手:“前军出阵灭敌!” 他这边共两万人,前军五千,中军一万,后军五千。 派五千人出战他都觉得是牛刀杀鸡,女真勇士一个能打宋军十个,看宋军也就这些兵马,派出差不多的迎对,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们了?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二太子完颜宗望就从不小视敌人,哪怕明知对弱小,怎么揉捏都可,但还是从不给对方一丝一毫机会,不留下一点漏洞。 那边李逵挥舞着两柄板斧,眼睛都红了,他也不会看对方人多人少,只瞧全是女真兵,便兴奋大声呼喊起来,后面跟随的骑军不了解他底细,以为万夫莫当,就跟着怪叫往前直冲。 这头女真兵一开始仿佛看笑话般看远处宋军,个个露出不屑神情,但待近了,发现这些宋军非但不停,反而加速冲杀过来,原本的轻蔑立刻变成了满心怒气。 宋国蝼蚁应该惧怕女真勇士才对,此刻不惧怕不说,居然想要冲撞?这还了得! 完颜昌下令,这五千军立刻迎了上去,都恼怒无比,想要撕碎前方那些装腔作势的蝼蚁。 明明不堪一击,却做出这般声势,简直可恶至极! “轰轰轰”,沉闷却又连续的碰撞声音传来,两军瞬间怼到了一处。 女真轻骑的兵器和辽军西夏大抵相同,弯刀或者钝器。 轻骑兵是少有冲锋的,但并非不能冲锋,轻骑大多是游弋收割为主,但有战马惯性加持,自身又有皮甲保护,也是可以冲杀撞击。 两军就这么硬生生撞到一处。 但是叫完颜昌惊讶的是,原本以为直接碾压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罕见的彼此穿透了。 他缓缓张大嘴巴,瞧着前方人喊马嘶,他这里是中军,只能瞅个大概,并非毫微入眼。 那真是宋军吗?完颜昌心中忽然有些怀疑,宋军怎么可能正面抵住女真勇士的冲锋?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 在北地的连番大战中,他早就看清楚了宋军的战力,哪怕号称最强的西军,其实未必就强过契丹兵多少,而且宋军战法混乱,将官之间协从太差,配合完全失序,根本经不起悍勇的女真骑士冲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宋军的马不行,宋军人员充沛,将领众多,盔甲其实也够得上使用,虽然和西夏甲比起来,似有不如,但已经够用了,惟独战马。 宋军的战马不但不如女真,也不如辽国,乃是周遭几国之间最差的。 大宋战马多部分购于西夏,少部分购于辽国,国内马场早些年就差不多荒废没有,无论河湟,还是庐州,最后只余下京畿一块地方。 但京畿郊区的马场培育战马不是给军队的,是给王公老爷们玩乐用的。 西军之内虽然自己也养些战马,可惜却不成规模,都是些小的马地,而且西夏和辽国卖给大宋的不是什么太良种马匹,几代下来,便自弱了。 所以大宋的战马谁都不如。 战马不行,就代表骑兵不行,骑兵不行,就代表无法制霸平原地带,延伸下去,那就是在草原之地也不行,甚至更不行! 那么在这京畿豫东,女真勇士该横行才对,怎么此刻竟然彼此杀穿? 完颜昌猛吸一口气,觉得脑筋有些不太够用,眼前这一幕绝对不应该出现才对! 就在这时,前方观战的令兵回来禀报:“副帅,对面宋军骑兵与以往所见不同。” “不同?哪里不同?”完颜昌急忙追问。 “副帅,属下观战,看这些宋国骑兵不但战马高大强健,不逊色我大金,而且所穿皮甲要害处皆包裹铁皮,兵器中还有铁矛。” “皮甲要害处包铁皮?还用铁矛?”完颜昌顿时愣了愣,战马暂且不提,可这样的装备算什么?这还是轻骑兵吗?轻骑兵巡游收割为主,虽然也配钝器,可极少用到,大抵要追求来去如风,机动灵活。 那这皮甲包铁皮是干什么的?还有铁矛,岂不是增加人骑重量?会减一些速度?不过倒是能增加点惯性……惯性?一想到惯性完颜昌立刻睁大了眼睛。 对方由远及近,奔驰不停,简直就是挟全势而来,多出一点的惯性,在不停的奔驰之中,会越来越大,而且这种形制皮甲,还有铁矛类武器…… 完颜昌立刻脸色一变,对方不仅有相较己方不差的战马,还有这等装束武器,又不怕死,就这么直冲过来,自家这边岂不是要吃些亏? 就算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但部族人少,便是一分一毫都不想损失。 可此刻,就看前方混战之中,莫可敌的女真儿郎们,正在一个个掉落马下,皮甲可以挡住一些力小的箭矢,但却绝对无法抵挡马蹄乱踩,毕竟并非铁甲钢铠,只是眨眼间,就有不少人骨断筋折,甚至被踏成了肉泥。 “不!”完颜昌一声大吼,他绝难接受眼前的情景,自与辽对立以来,十几年间,女真健儿南征北战,东讨西杀,哪曾遭遇过一败?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惨状。 宋军竟然占了上风! 李逵此刻杀得手滑,今遭可是过了手瘾,自多年前在扈家庄内同顾大嫂杀人过瘾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公明哥哥便不再给他机会,时刻将他带在身边,都闷出个鸟来,二大王果真是好人。 他两只板斧上下翻飞,挨着死,碰着亡,虽然自身也受了些伤,却浑然不做在乎,反而激起凶性,越战越勇。 完颜昌这时脸色黑得仿佛要滴下墨水,他大喊一声:“全军冲锋,全军冲锋,灭了这些宋狗。” 剩余金兵早就急不可耐,看着前方袍泽吃了大亏,已经目眦欲裂,此刻闻令全部挥舞手中武器冲上前去。 满万莫可敌的两万女真轻骑,对阵只有五千的宋军队伍。 完颜昌这一刻懊悔不已,若是刚才就令两万人全部上前,包抄围攻,那么肯定会减少许多损失,说不定早就已经灭掉这队支古怪的宋军了,不至于眼下情况。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些宋军挫骨扬灰,一个不留,全部杀死为之前死伤的女真儿郎报仇。 李逵正杀得爽利,忽听对面后方爆发出震天价的喊叫,乌压压望不到头的金兵堆了上来,他愣了愣,非但未怕,反而黑脸露出欢喜模样,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神情愈发凶残。 就在此时,他这边人马之后也传来了马蹄声音,大地震动,尘烟飞滚,竟是鲁达秦明索超三支队伍追了上来。 李逵见状立刻怒道:“三个厮鸟反悔,要与俺争功。” 他用力捶打马匹,似乎生怕被别人多杀个金兵一样,疯了般冲过去,手上两柄板斧乱舞起来。 鲁达三个过来也不多话,早便看清场中形式,女真骑军并不比他们人多,而且确实没有重骑,便立刻分为三路。 秦明左翼,索超右翼,鲁达直从后面接应李逵。 一场血战顿时开始。 轻骑兵极少进行这种正面大规模的冲撞,场上立刻混乱起来。 四万来的骑兵混战到了一起,可想而知战况有多激烈,场面有多磅礴。 这不比骑对步,或者步对步,都有缓冲进退余地。 骑兵对骑兵一但互相穿透,绞杀到了一起,简直就是进退两难,不死不休,退也退不掉,进就得杀死前方敌人。 随着骑兵的阵亡,有的坐骑跟着死掉,横亘于地,形成障碍,绊倒正常的人马,有的坐骑则失去主人,胡乱跑了起来,不分敌我都会撞伤。 更有的马惊了,直接把上面军兵掀了下去,然后尥起蹶子,乱踢一顿。 战马受惊情况其实很少见,不然怎么会叫战马,但是眼下这种混战的形态,就算是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也不乏有惊吓迷厥的,若是没了主人还好,倘若上面还有军兵,那简直就是灾难,根本不听指挥,不是被颠下来,就是胡乱撞去,上面主人十死无生。 这场大战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出分晓,而此刻战场上已经有如修罗地狱,尸首一望不见尽头,鲜血恍如泉溪,分出无数岔道,汩汩流淌,空气中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飘动,让人闻之欲呕。 而分晓就是女真兵败退,本来彼此骑军绞在一起,进退两难,但半个多时辰的厮杀,随着军兵的战死,人越来越少,战场就变得空旷宽敞起来,能够做出些撤退挪动。 足足少了一半人,四万骑兵一场大战后,只剩下两万余,其中鲁达几个这边剩下的是女真二倍。 也就是说,鲁达这边剩了一万四五的样子,而女真那边只有七千多人了。 完颜昌在后方身体筛抖,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他的手臂微微颤动着指向前方:“这……这不可能!” 身边的亲兵也都满脸不可思议,但无一人开口,因为剩余的那七千多骑兵正在溃败回来。 马蹄声响,焦如暴风之铃,终于有一名亲兵忍不住道:“副帅,撤吧……” 完颜昌猛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盯着这名亲兵,“嘡啷”一声拔出腰刀:“你说什么?” 亲兵脸色难看,立刻闭眼做出引颈受戮状,女真不言败,敢言败言退者死。 “副帅且慢!”另外一名亲兵咬牙道:“战事不可违啊……” 完颜昌看着这两名亲兵,都是跟随他五六年之久,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此刻…… 他转头望向战场,只见前方败下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了,已经是不可逆的局面。 脸色铁青地看了几眼,完颜昌手腕用力,将腰刀还归鞘中,随后沉默一二息,艰难开口:“撤回朱仙镇!”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避让,直接往东京方向败退他做不到,那还不如战死在此地。 旁边旗兵立刻打出旗语,完颜昌艰难拨转马匹头,向着朱仙镇内而去。 朱仙镇是一座很大的镇子,在整个京畿路的镇子里数一数二,面积直追最小的县城。 不过朱仙镇没有城墙,完全是对外开放的,此刻镇内一个百姓都无,金军渡黄河之时,开封府就往各处发了警报,镇上的人都跑去了近县,不过可惜的是,所有县城最后都失陷了。 女真败军直接进入镇中,这镇足足有五条街道,都是大街,并非窄巷,都可以跑马。 完颜昌下令:“各自找地方掩藏,弓箭……” 弓箭拒敌的话还没完整说出口,那边“轰”地一声,李逵首当其冲率人杀了进来。 本来就是衔尾追杀,相离不远,哪里还能容得女真军找地方遮掩,再使用弓弩伏击? 何况此刻的女真兵个个神情恍惚,甚至都不如宋军每次败阵之时,哪里有什么反应直接去找掩体。 宋军这些年与西夏有胜有败,与女真更是连番失败,心理早便承受,败逃的也有章法。 而女真这些年哪尝过一败?乃是百胜雄狮,突然败北心里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承受,甚至战场之上都未曾后退过,此刻便是恍恍惚惚,连败都不会败了。 无敌的信心已经被打破,精气神一落千丈,此刻更来不及寻什么遮掩偷袭。 随着后面进来的骑兵越来越多,第二轮厮杀在朱仙镇内展开,这一场战比之前时间更要长。 因为朱仙镇虽然开放宽敞,可毕竟是个聚居之地,房屋障碍众多,打起来更加艰难。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整座镇子,几乎被尸首填满,金军只剩下几十人,裹着完颜昌,直往北面逃跑而去了…… (本章完) 第604章 原来朕是大光明神 夕阳西下,朱仙镇中,赵柽犒赏三军。 战事结果比他想象的要顺利,虽然手下轻骑论起真正实力,其实不如女真,但披挂了被他改造过的皮甲装备,又有鲁达等四个猛将带头,却杀至大获全胜。 特殊的甲胄武器是一方面,女真轻敌则是另一方面,四个先锋猛勇带头更起了作用。 所谓猛将,未必武艺第一,但悍勇威烈,带军冲杀,能调动手下情绪,才最为难得。 这一战折损是有,不过对面可是满万莫可敌的女真,相比较而言,这些折损完全可以接受。 其实哪怕只和女真打个平手,在当今这种局面之下,也可算是获胜了,不败即为胜。 朱仙镇这里距离完颜宗弼的主力部队,约莫五十来里路,探马撒出去了几百名,不时有人回来报信。 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敌情,但明天铁浮屠必来,若不是今日天晚,怕不这重甲骑兵此刻就已经到了。 女真不曾遭受过这种败绩,完颜宗弼更是心高气傲之辈,不会忍受此事,这场轻骑对抗的失败,于他来讲无啻于羞辱一般。 赵柽之前仔细询问过了折家兄弟有关铁浮屠的一切,又叫来那几十名燕地败回的军兵印证,心中已经对这女真铁甲有了个大致印象。 似乎有些不如铁鹞子。 从描述来看,倘是山原,铁浮屠当并非铁鹞子对手,若是为平原,两者该晃上忽下,但铁浮屠的甲胄比铁鹞子的瘊子铠要弱一些,且还没有横山步跋子于后配合。 还有便是匆匆组建,并不成熟。 犒赏完军马后,赵柽回去大帐,再次观看起铁浮屠的图画,这是根据折家兄弟描述,还有那些军丁补充,折寒梅画出来的铁甲具体形象。 那铁浮屠的具装之下,马蹄上方,与铁鹞子无二,是空出来一小块的。 覆甲并没有完全盖到马蹄,事实上也不好垂那么低,因为马匹奔跑跳跃之间,身上具装前后会有错动,若是四腿覆甲都垂那么低,难免容易有一边落在地面,然后绊住马脚,向前扑倒,酿成祸事。 那么就不能叫这盖甲过于太低,总要在马蹄上方还留下块距离,才不会导致奔跑之间,有那么一处两处错动垂地,绊住马腿摔倒。 而显然,铁鹞子和铁浮屠都是这种保留设计,据赵柽之前在东京查证,大宋早便消亡的重甲骑兵静塞军,当初也是这般模样。 其实并不算什么太大弱点,毕竟铁甲奔腾起来,冲撞之力无比强横,这点露出的空挡可以忽略不计,那马眼也露着,骑兵的鞋子都是皮靴,又能如何?没看谁能通过这两处薄弱点,就攻击准确,破了重甲骑兵。 所以没有弥补修正,其实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修正。 但这是在没有藤甲和钩镰枪的前提下,马眼和骑兵的脚靴怎么破没人想到过,赵柽也没想出,可这马匹腿脚却是琢磨出来了。 单一藤甲不行,单一钩镰枪也不行,得两两组合。 藤甲正常是刀兵,这样不行,因为单刀根本没机会上前斩断马匹脚踝。 只有钩镰枪的话,军兵身上没特殊防护也不行,不管钩没钩到,最后都会被踩踏而死,得不偿失,折损严重不说,也无法补钩补枪,根本不能破重骑。 这个时候还没有完整的步人甲,就算有了,步人甲的实用性也远远比不上藤甲。 着步人甲,用长刀钝器,猛击重甲马腿,也是种破法,但却没有藤甲配钩镰枪更得力,损耗更小。 至于赵柽新组建的铁鹞子,却是没有这方面的弱点,他琢磨了个办法,把这个具装难以覆盖马踝的缺陷给弥补修正了。 那就是打造四寸三分长的脚环,套在马脚踝上,使得这块空挡位置再露不出来,一切就都解决。 这种圆柱状中空的金属脚环不需要什么过高的技术,只要先套于马踝,然后接口处铁边相互卷起扣死就行,或者留出几个小洞,打上铁环固定也可以。 吕将带走远征黄龙府和会宁的一万一千铁鹞子,全都有这种配置,大抵再没旁的弱点了。 赵柽拿着图画看了一会,微微摇头放下,凡事相辅相成,都有正反两面,其实重甲想破他这藤甲钩镰兵也容易,只要配备……两丈长以上的骑枪就可以了。 而有史以来,中原一地,包括四周邻国,但凡有重甲骑兵的朝代,就从来没有配过两丈长以上的武器,更别说骑枪了。 铁浮屠的武器是重型马枪和马刀,五十名为一队,一人退全队皆斩。 这种马枪远远没有达到两丈,古来中原四周,枪矛最长者也就四米左右,而能达到六米长度的,有且只有欧罗巴的波兰翼骑兵长枪有这般惊人度数。 要破藤甲钩镰,那么骑兵的武器必须要长过钩镰枪,而且最好就是枪矛,钩镰枪四米六长,那重甲骑枪起码要达到两丈,也就是六米。 只不过完颜宗弼是不可能提前想到这种事的,毕竟他还没见过藤甲钩镰兵,就算见到也来不及了,明日一战,必然全歼铁浮屠,叫这女真重骑昙花一现,甚至都未必流传史册。 这时外面小兵传报,徐宁求见。 赵柽叫其进来,徐宁行礼道:“王爷,都准备好了。” 赵柽拿起那张铁浮屠图画:“回去多临摹一些传给藤甲军,让军兵都看看这铁浮屠模样,好心中更为有数。” 徐宁接过,再次行礼离开,明天对阵铁浮屠,由他全权指挥,这次甚至比之前对铁鹞子还简单,铁鹞子有横山步跋子配合,铁浮屠却没有,而且去岁大理那边又送来一万套新藤甲,尽皆够用。 他离开后片刻,折寒梅和知武知刚二兄弟到来,都是询问对战铁浮屠策略之事的。 赵柽微微一笑,大手一挥:“明日破铁浮屠,三天之内解围东京,败金军!” 东京城,皇宫紫宸殿,道君皇帝高坐御阶之上。 他此刻眼窝深陷,脸色憔悴,原本漆黑的胡须多了几许灰白。 道君皇帝正在端详殿下一人,不但他在端详,两旁的文武百官也在打量着。 那人身材瘦小,穿了套青绸子油亮的衣裳,四十来岁年纪,留着小胡子,看起来颇为精神。 这人正是之前受赵柽命令,从汴河河道潜进东京城的蒋四。 他进入城中后先去找了朱小乙,朱小乙比较容易找到,因为是脏衣帮东城的话事人,传递了赵柽的口信后,朱小乙又带他去找罗金水,接着就要上朝见道君皇帝。 但他们都是布衣,没有直接入朝的门路,如果朱小乙直接去开封府述说自己是秦王送信之人,又怕中间再出什么罗乱,最后只得寻到赵棫哪里。 赵棫这时虽然还是白身,但道君皇帝态度却已经缓和下来,似乎也知道自家之前有些太过胡思乱想,只是贬了之后,再封回去面子上过不去,就这么一直拖下,但别的事情却都允赵棫,包括回宫探亲,还在外面赐了他座宅子居住。 赵棫一听到蒋四潜河送信,心想必然大事,就急忙入宫找道君皇帝禀报。 道君皇帝闻得赵柽派人,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之前太学生请愿,他被迫无奈杀了六贼其五,只有童贯没在东京躲过一死,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道这两天又以李纲带头,纷纷上奏请他逊位于太子赵桓。 他闻言初时震怒,但随即便有些迟疑,金兵围城,东京岌岌可危,大宋已经陷入风雨飘摇,此刻禅位给太子,也未必不是良谋,多少能够保住些自家的名声和功业。 至于之前想的要传位给郓王赵楷的想法,早就抛去九霄云外了。 就在他左右摇摆不定之时,逆子派人送来了消息,顿时让他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般,莫非逆子派兵来援了?那自家还逊什么位!于是紧急召见了蒋四。 此刻蒋四已经送上了信笺,报完赵柽的话语,言说过大军已到的消息,正在滔滔不绝吹擂着二大王西征之事,听得两旁文武目瞪口呆。 那可是真正的西征啊,堪比汉唐,道君皇帝久已无神的眼中绽放出光采,忽然打断蒋四话语:“卿家,你说那逆……秦王自称大光明王?” “陛下,正是如此,王爷称呼大光明王,横扫域外,莫有能敌。”蒋四急忙道。 “哦哦……”道君皇帝摸了摸胡子,瞅着四周道:“这大光明王是何说法?” 众大臣也不解,毕竟蒋四说得没头没尾,只有这一个词。 道君皇帝目光重新落回蒋四身上:“爱卿啊,这光明王出自何处?” 蒋四闻言挠了挠脑袋,他也不知具体,只是听说和摩尼教有关,便思索道:“陛下,秦王该是说波斯摩尼教的神尊吧?” “波斯摩尼教?”道君皇帝愣了愣:“那不就是明教吗?” 方腊的事情他并没忘却,记得中原明教就是摩尼教分支啊,这逆子怎么掺和上了此教事情? 蒋四急忙摇头:“陛下,这不一样,当年的中原明教乃是伪教,那贼酋方腊与波斯的摩尼教没有太多联系,邻近国度只有回鹘那边才算是正统摩尼教。” “原来是伪教。”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觉得其实像摩尼教这种大教派四处开花,伪教自然不会少,就像佛教道教一般,历史上不也有不少假的,然后起事欲染指皇权吗。 “既然是摩尼教的神位,可有知道这大光明王事的?”他再次发问。 群臣互望,摩尼教他们可知道不少,毕竟唐初时就传过来,只是断断续续没成什么气候,直到方腊才掀起场大风波。 不过中原的摩尼教除了供奉大明神,又称明尊外,对别的神位却很少提起。 摩尼教是多神教,里面神明众多,但哪怕对其有过研究的大臣,也没听说过这大光明王的名字。 看着众臣摇头,道君皇帝纳闷道:“莫非这摩尼教里的大光明王是个少见的神袛?” 何栗这时出班道:“官家,方腊事时,微臣曾特意研究过这摩尼教,据臣所知,这摩尼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大光明王,自然也可能是该教传至东方的神系不全,在波斯还是有的。”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如果是传至东方不全,那秦王也该无从得知,莫非是他拟化出来?” 白时中出班道:“陛下,那摩尼教至尊乃是大明神,秦王称自己光明王,这一听就是一脉相承啊,臣窃以为莫非是秦王殿下以神子自称?” “神子自称?”道君皇帝闻言表情变化,惊奇震惊,片刻后忽然一拍大腿,道:“朕明白了!” 众臣包括蒋四一起疑惑看去,只见道君皇帝一副恍然醒悟模样:“原来朕不但是神霄玉清教主道君,原来还是大光明神至尊啊!” 此言一发,顿时殿内四处无声,众臣脸现惊讶神色,有的更把头低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四嘴角抽搐,将脑袋深深垂落,不发一言一语,只是肩膀微微抖动。 好半天,就看白时中再次开口,这番却是高呼道:“微臣,参见大光明神至尊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张邦彦、秦桧以及许多朝臣全部行起礼来,蒋四左右偷眼看看,也跟着弯腰喊出了声。 道君皇帝乐得合不拢嘴,这一刻仿佛久违的精气神全都回来了,脸色也红润发光。 “众卿平身,平身。”道君皇帝微微探身:“我道为何秦王西征,无往不利,原来竟是神子转世,而朕竟然就是摩尼至尊大光明神,此番朕觉醒得晚了,却是叫神子先醒悟过来。” 下面众臣全部称是,道君皇帝喜吟吟地看向虽然同样恭贺,但明显神情怪异的何栗道:“何爱卿,既然你熟知摩尼教事,一会儿散朝后回去书写神谱,还原成律,昭告天下,还有以后建光明神庙的事情,也由你负责了。” 何栗只觉得太阳穴青筋直跳,硬着头皮道:“微臣遵旨。” 道君皇帝又看向蒋四:“蒋爱卿此番舍生忘死,潜进东京,为朕送上大喜,乃至朕觉醒身为大光明神之事,实在劳苦功高,朕这便封你为建功侯,再赏赐府宅一座,世袭罔替!” “啊?”蒋四闻言一愣,慌忙扑倒谢恩,心中却阵阵发懵,自家这就成侯爷了? (本章完) 第605章 进东京 完颜宗弼神情狰狞地看着前面的完颜昌。 从辈份上来讲,完颜宗弼应该称呼完颜昌叔叔,因为完颜昌是完颜阿骨打的堂弟。 但是从军中职务上讲,完颜昌是他的下属,此刻打了一场自女真起兵以来最大的败仗,论罪该杀。 完颜昌闭着双眼,心中后悔不迭,在逃回的路上,他恍如做了一梦,脑内迷迷糊糊,直到返营,才骤然明悟自家犯了什么错误。 太轻敌了,太大意骄傲了,平时心心念念着二太子完颜宗望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自己却只得皮毛,以为做到,甚至沾沾自喜,其实大谬大错。 从一开始要出征时,完颜宗弼打算直接派铁浮屠前往朱仙镇,他就应该接受,毕竟斥候报的对方军数可能十万以上,人数太多,几乎和自家兵丁总量相同了。 这时候只有带铁浮屠才是最稳妥的,不会出一丝一毫意外,可他却总想着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以为杀鸡牛刀,别说铁浮屠,就算一万轻骑都可轻易解决战斗,最后只带了两万人。 而在对仗之时,瞧见对方骑兵不多,也就几千,又起了轻敌之心,居然没把两万人马全派上去包抄,只派了差不多的人数,就这样还有些纠结,觉得没有必要,依旧想着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可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但结果却是相同数量的骑兵对战,都吃了大亏,对方援军一到,两两对阵,几乎全军覆没。 女真满万莫可敌的神话,一战告破。 对方没有使什么阴谋诡计,没有用什么工事军械,虽然甲胄兵器古怪了些,但却是实打实地击败了女真儿郎。 完颜昌双眼紧闭,略微低头,一言不发。 完颜宗弼看了他一会,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直接斩了完颜昌,但对方毕竟是他堂叔,想了想还是留给完颜吴乞买最后决定。 “押下去!” 上来两个兵卒押走完颜昌,帐内再无旁人,完颜宗弼抽出腰刀,用力向木案劈去,只一下,那大案便“咔嚓”一声从中两段,摆放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部掉落在地。 他胳膊微微颤抖,脸色极度难看,心中情绪剧烈起伏,女真军队的金身破了。 这一战后,再也无法提什么满万莫可敌的说辞,本来赫赫威风,震慑敌胆的口号,此时再提,却好似变成了笑话一般。 当今之计,唯有用最快速度最短时间消灭这支宋军,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说不定还能挽救……女真无敌的名声。 原本打算的只派铁浮屠前往,此刻看已是不妥,须分一半兵力,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完颜宗弼双目射出寒冷光芒,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翌日,一场大战在朱仙镇展开,平原之地,数万大军鏖杀,重甲骑兵、轻骑兵、步刀、步枪、步锤、步箭、步砲各兵种混为一团。 这个时候军械反而派不了大用,因为敌我相间,床子弩等东西无法使用。 铁浮屠的阵列和铁鹞子不同,铁鹞子三百人为一队,铁浮屠却是五十人一队。 铁鹞子人马锁在一起,只能向前,人死马还在冲锋。 铁浮屠却是有一人退后,全队皆杀。 单纯的重甲冲击,说不好两者阵势形状优劣,但对于藤甲钩镰兵来说,五十人一队的铁浮屠,要比三百人一队的铁鹞子好破,因为单队人少,各队拉开了一些空隙,给藤甲军的压力自然就小不少。 而且铁浮屠人马没有锁死,不像铁鹞子人死后马还带着巨大惯性前冲,铁浮屠人死后跌落在地,马的负重顿时减少了几百斤,前行撞击的惯力没有那么大,也差于铁鹞子。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此刻铁浮屠太多了,足足有万众,而藤甲钩镰兵当时在河西破的铁鹞子只有三千骑。 大战从中午时分杀到了下午,又杀到了将近黄昏。 铁浮屠虽然存在着种种不如铁鹞子的地方,但是却比当初铁鹞子坚持的时间要长,女真轻甲在两翼护着,比当时铁鹞子只是单一向前,要多了协从配合。 夕阳西下,红黄胭脂色的巨大火球缓缓垂落,古老的号角声响起,悲壮调子扬在战场上方。 地上的血已经凝结干涸,战死军卒的尸首一望不到尽头,折戟断枪,处处显示着这场大战的凄怆惨烈。 赵柽骑在马上,折寒梅在他旁边,听着旗兵汇报清点结果。 金军几乎全部覆没,一万的重甲,还有其他军兵共近六万人,都葬送于朱仙镇前,而自家这边也损失了四万多。 这次是以多打少,不比之前鲁达等两万对两万,这次是近乎十四万人马打对方六万,却损失了四万左右,胜也是惨胜。 原因自然是对方比前次多了铁浮屠,虽然铁浮屠全军覆没,但自家这边不可能一点未受其害,何况对方此番有备而来,再无一丝轻敌之心,战法已做调整,能胜已是不易。 赵柽听完旗兵汇报眯起眼睛久久不语,这十四万人,乃是他从河西带来的十万,沿途收纳一些义军,还有折家派来两万和同样收到的义军,这一下就直接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可谓他自带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损耗。 不过好在熙河那边的柳随云快到了,从对方送达的信报来看,最早今天前夜,最晚明天上午,必达朱仙镇。 如今东京城下的女真兵只剩五万多,继续攻城已经是不太可能,但彻底逃跑,退回黄河对岸乃至燕地却也未必,因为在河东路还有完颜宗翰的十万兵马。 最初赵柽的打算是一但获胜便乘胜追击,直杀东京城,但此刻看却是难以实现,因为朱仙镇这场仗打得太久了,现在都已黄昏,如果赶到东京城下天黑难战不说,还是疲军,倘若中了完颜宗弼的埋伏,那就阴沟里翻船,前功尽弃了。 他沉思片刻,下令部分军卒打扫战场,其他的吃饭歇息,等待前方斥候消息。 吃完晚饭之后,坐在帐内和折家姐弟喝茶聊天,开始有斥候回报,东京那边的女真兵并未直接撤走,营帐还在,但防护不太森严的样子,也没遇到什么外围巡逻的探马军丁。 赵柽听后就知道完颜宗弼在做最后一搏,展现假象给斥候观看,在赌自家心急,想要一举毕功直接冲杀到东京城下,而那边说不定已经备了多少陷阱埋伏。 他摇了摇头,这其实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大部分人估计都会这么做,虽然打了一天,军兵疲乏,但毕竟士气鼓舞正旺,人马又是对方倍数,正好乘胜追击。 折知刚道:“王爷,此刻不正好趁夜追杀过去?” 赵柽瞅了瞅他没吱声,折知武在旁犹豫道:“会不会有什么埋伏?” 折寒梅看着两个弟弟,微微摇头:“正常情况对方如此大败,又知我方兵力多过他们,后面东京城还可出兵两面夹击,方方面面不利,肯定会连夜撤走才对,若是没有撤走,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就肯定是设有埋伏,打算一仗翻身!” 赵柽点头:“寒梅分析得对,怪不得老将军令你一同前来。” 折知刚立刻羞愧得脸红起来,赵柽看他道:“三郎还是太心急了,不过战场经验都是积累出来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没谁天生就会打仗,凡事多思多想,不要头脑一热就冲撞向前。” 折知刚立刻站起行礼:“王爷教训得是。 赵柽压了压手,刚要说话,忽然外面白战过来报告:“王爷,我二哥回来了。” 嗯?赵柽闻言一扬眉,白傲回来了? 当日离开东京前,他把丁大蟹派去了黄觉那边,白傲派去姚平仲那里,这次出征他叫柳随云在熙河汇合姚平仲,此刻白傲到了,是不是柳随云的军马已经不远? “叫他过来。” “是王爷!” 白战出去片刻,就看白傲敲帐门进来,随后扑倒在地:“王爷,属下回来迟了,两年未曾侍奉王爷,王爷一切安好?” 赵柽看了看他:“你怎么还胖了?” 白傲道:“……那个,姚将军天天拉着属下吃喝,就,就胖了些。” 赵柽摸了摸下巴:“柳都护他们现在哪里?” 白傲道:“属下动身前已经到达尉县,此刻该距离朱仙镇不足三十里路。” 赵柽看眼沙漏:“这个时候到来还好,休息一夜,正好明早兵发东京……” 一夜时间转眼过去,第二日上午,与柳随云合军之后近乎十五六万人马,直达东京城外。 只看金兵原本扎营处一片狼藉,已是空无一人,显然完颜宗弼见昨夜赵柽没有上当,今日提早就率军撤离了。 这时的东京城头残损不堪,一处最大的豁口几达两三丈长短,若不是东京城池高阔,放在别的地方,几乎就可以直接顺此入城了。 此刻城上不少人正在张望,其中李纲和吴玠是认得赵柽的,李纲乃是朝臣,吴玠曾随西军一同征方腊,见过赵柽。 姚平仲率人上前叫门,又有其兄姚友仲在城上辨认,随后费了好大力,才清除了门洞内的障碍,拉起千斤闸,放下吊桥,露出通道。 接着没过多久,道君皇帝派来迎接的队伍,吹吹打打出来,又有圣旨颁下,洋洋洒洒怕不是有几千字,好半天才读完,累得宣旨宦官直抹额头汗水。 折寒梅小声问赵柽:“殿下,光明王什么意思?还有官家自称大光明神又是何故?” 赵柽:“……” 宣完旨意入城,却并非只有将领,那边柳随云直接命兵马接防城门,看得迎接的众官员都是一愣,但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就是李纲也沉默不语。 随后直奔皇宫而去,杜壆、鲁达、徐宁等一众同往。 紫宸殿上,道君皇帝正在搜肠刮肚,琢磨话语想要应对逆子,那边众人已经进入大殿,却并非赵柽一个,而是足足几十人。 道君皇帝和群臣见状都是一愣,这是要干什么?不是只叫秦王一人过来,怎么连军中将领都带过来了? 赵柽站在大殿中间,看着道君皇帝礼道:“爹爹,孩儿回来了!” 道君皇帝嘴角抖了抖,这逆子身披铠,腰悬剑,身后那些将领也都个个如此,凶神恶煞一般,这是想要干什么?怎么宫外禁卫没有拦下,竟让他们带兵器进宫呢? 而且这逆子还不叫官家陛下,大殿之上,如此称呼,成何体统? “秦王,你……”道君皇帝犹豫开口,本来想好的词一下子全都忘了。 “爹爹,孩儿此番援救东京,覆灭了女真全部的铁浮屠重甲骑兵,又杀其他兵卒共计八万余,东京之危已解!” “啊,好,好……”道君皇帝越看赵柽腰上的剑和还有后方那些人越害怕,不由想起当初这逆子离京时事情,顿觉后背冒出冷汗,这刚走了豺狼,莫非又来只猛虎? 他急忙冲两边打眼色,群臣这时哪敢开口,都看出赵柽来者不善,不由心中暗想,莫不是要变天了吗? 道君皇帝着急,这些时日最爱上奏的李纲不在殿中,还在城头忙碌,他不由将目光落在秦桧身上。 秦桧咬了咬牙,一步跨出班外,赵柽与他不和,此刻回来于他不利,虽然这时出言会激怒对方,但他不相信赵柽敢杀士大夫。 “秦王,何故带剑上殿?” 赵柽转头看了秦桧一眼,面无表情。 秦桧继续道:“陛下只宣秦王一人,余者因何到来?” 后面杜壆忽然一瞪眼:“你是何人?敢与王爷如此说话!” 秦桧哼道:“粗鲁武胚,哪里有你开口资格!” 赵柽此刻微微一笑,悠悠地道:“此人勾结女真,图谋不轨,证据确凿,杀了吧!” 后面杜壆闻言“嗖”地一声抽出剑来,秦桧顿时大惊:“秦王,你,你想要干什么?” 杜壆哪容他多言,上前一剑刺去,顿时穿胸而过,血溅当场。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不少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赵柽瞅了瞅两旁,淡淡道:“散朝,全都回去吧。” 两旁人包括上面的道君皇帝都是一愣,杜壆大吼道:“莫非都未听到秦王命令,散朝了!” “是,是……”呼啦一声,两旁朝臣战战兢兢,或快或慢,都往殿外走去。 片刻之后,大殿内只剩道君皇帝孤家寡人一个,坐在龙椅上牙关打颤,满面惊恐…… (本章完) 第606章 官家觉得哪个称号好? 赵柽看着道君皇帝,一步步向前走去。 道君皇帝坐在龙椅上,战栗道:“吾儿,吾儿还有何事?” 赵柽踏上御阶:“官家!” 道君皇帝一愣,神情难看,果真是逆子啊,刚才满朝文武在的时候唤爹爹,现在没人了却唤上官家。 “吾儿,可是有话要和为父说?” 赵柽这时走上最高一级,来到御案旁,看了看桌面,正有一张神谱摆放,是之前何栗查索资料排出来的摩尼教神序。 他笑道:“爹爹想做大光明神?” 道君皇帝看赵柽悠然模样站于御阶,心中不由既忿忿又惶恐,这逆子想要干什么,已经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了吗? 他觉得自家应该威严些,咳嗽一声:“朕不就是大光明神吗!” 赵柽嘴角一弯:“摩尼教众神来源西方,看来官家亲近西方啊。” “什么西方?”道君皇帝立刻慌乱,西方这个词怎么听着如此刺耳? “官家年岁已近五旬,该知天命,是时候乐以忘忧,荣辱淡然,修身养性了。” “吾儿,你,你此话何意?”道君皇帝嗫嚅道,这逆子什么意思?让他修身养性,乐以忘忧,那这朝事天下事谁来管理? 赵柽淡淡地道:“官家在位近三十年,二开陇右,重复青唐,灭西夏,收燕云,打下东喀喇汗,封禅泰山,已经差不多够了。” 道君皇帝闻言心中一动,眼珠转了转:“这,这些全是朕的功绩?” 他就做了二开陇右复青唐和收燕云,结果燕云收回不到一年就丢了,如果没有赵柽所说的其它功绩加持,此刻看封禅泰山似乎也是个笑话。 赵柽点了点头:“可以算上官家的。” 道君皇帝一听,立刻有些不满,什么叫可以算上自己?既然他在位,这逆子又没正式起兵谋反,另立山头,自然是有自己的。 “那便好,那便好。” “既然官家也觉得好,觉得够,那官家是时候该放下俗世心思,逍遥修身,养善天年了。” “啊?”道君皇帝闻言立刻打个激灵:“吾儿,吾儿说甚么?” 赵柽摸过案上的白玉拂尘,虚甩了几下:“臣之意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官家既然喜欢做大光明神,亲近西方,那就去西方养老可好?” “不,不……”道君皇帝吓得身子往后躲起,龙椅都差点被撞翻,这逆子想要弑父不成吗?西方,西方莫不是不驾鹤西归之意? 赵柽看他,知他有些想差了,不由摇头:“臣的意思是青唐那里不错,风光秀丽,山水壮阔,官家可以去那边住住。” “青,青唐啊……”道君皇帝这才稳住身体,就说这逆子不敢弑父弑君吗,竟是想要驱赶自家去青唐,然后呢?然后他好登基为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朕不去,朕才不去那荒凉贫瘠的地方!”道君皇帝松了口气,但说完之后不由一愣,这怎么听着自家好像同意逊位之事了?还要选择地方养老? “朕还要处理国家大事,怎能离开神京,往去外地!”道君皇帝鼓气说道,心中却慌乱无比惴惴不安。 赵柽笑了笑,手指轻叩桌案,片刻才道:“官家,还是听臣的劝说为好,不然臣想了几个号,官家可要选择一个?” “号?什么号?”道君皇帝纳闷道,这逆子什么意思,自家有不少号啊,比如宣和主人不就是吗?是自家最得意的一个号。 赵柽嘴角微微弯起,道:“官家觉得……是圣文仁德显孝皇帝好呢,还是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好?” “啊?什么……”道君皇帝闻言大惊,这,这是什么号?这号听词字长短分明就是谥号啊,这逆子难道还是想要弑君吗?竟然连谥号都想好了,而且还两个! 他唬得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不,不,为父哪个都不想要,哪个都不想要啊,吾儿说得就算,说得就算,为父明日就下旨离开东京,去西面养老。” 赵柽点了点头:“官家这样想就对了,该靖的事业都已完成,手段本领已至尽头,再下去过犹不及便不好了,这般才能保住名声后世,不至最终遗臭万年,有道是荣到深处宜先退,功至尽头便可休。” 道君皇帝慌乱点头:“吾儿说得对,说得对,为父适当禅位养老,适当禅位养老。” 他心中却寻思,什么荣到深处宜先退,功至尽头便可休,这逆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这是逼迫朕退位呢,此刻暂且答应于他,只要朕一天不死,就还有机会复辟,有道是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无处下金钩。 赵柽微微一笑:“皇位倒暂不必,于臣摄政便是了。” “摄政?”道君皇帝想了想,不知这逆子何意,这有区别吗?你都要赶朕去西方了,你自家摄政和做皇帝还有什么两样? “好,好,摄政便摄政,吾儿想什么时候登临大宝便什么时候。” 赵柽道:“官家想通就好,可以回去准备一下了。” 道君皇帝心思转动,忽然期期艾艾地道:“吾儿,刚才说的西方……西京洛阳也是西方,不如去那里如何?还省了车马银钱,如今国库空虚,可以节省些钱贴补……” 赵柽闻言摇了摇头,这时候才想到节省,是不是有些晚了:“官家,回鹘的高昌城亦是西方,官家莫非想要去高昌?” “啊?”道君皇帝立刻把头摇得泼浪鼓一般,高昌?那岂不是在沙漠之中,去了那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还不如青唐呢。 “不去高昌,不去高昌,就听吾儿的,青唐最好。” 赵柽想了想:“圣人倒是不必去,小王贤妃几个也不必去,余下者全可陪同官家一起前往,左右陪伴,不至寂寞。” 道君皇帝呆了呆,圣人不去他理解,毕竟郑娘娘是这逆子生母,怎肯叫去青唐之地受苦,这小王贤妃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好像逆子自小就与王月宫相近,学马打球之时,都是王月宫抱着教授,两个交情深厚,果真是个逆子啊! 赵柽继续道:“哥儿姐儿们本也都不用去,但官家年岁渐大,身边总得有侍奉伺候的,叫大哥跟着好了,对了,官家一直宠爱三哥儿,三哥儿也一起同去,家眷全都跟随。” 道君皇帝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但看赵柽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又急忙硬着头皮道:“吾儿,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号……号就不要了吧?” 赵柽笑道:“号还是要改的。” 道君皇帝脑门立刻沁汗:“啊?” 赵柽道:“官家,改的是国号,宋改为秦,从此以后,以秦为名,统领四邦!” “是改国号啊……”道君皇帝忙道:“改成秦好,改成秦好,吾儿想怎么改就怎么改,都是吾儿说了算。” 赵柽瞅着道君皇帝,微微弯身:“那官家就回去做这些事吧,臣恭送官家。” “我现在就去拟诏,现在就去……”道君皇帝站了起来。 赵柽看着道君皇帝后面出殿,这才缓缓转过身,朝皇宫之外走去。 这时整座皇宫都已经被他手下的军兵控制,各朝臣的府外也同样被监视起来。 至于城内的禁军其实不少,金兵围城之前,驻扎于外的全部撤了进来,还有种彦崇和吴玠带回的两万来人马,加在一起有七八万人,但这七八万人的战力却一言难尽。 种彦崇和吴玠带回的两万虽然是西军,但溃败下来,不少身上有伤,而且精气神都已经被连场大败给摧毁了,短时间已经打不得仗。 而京畿的禁军虽然个个养的膘肥体壮,也没伤在身,却吓也被吓破胆,守城还可以,却也是上不得战场的。 而金兵攻东京,数日下来,折损了两万左右,此刻还剩五万多人。 这五万多人里的禁军,一部分属侍卫亲军司,其实算是赵柽的旧部,赵柽掌控侍卫亲军司多年,打下了极好的根底,里面又有谭真等人掌权,一句话就收拢了,包括殿前司的禁军,也一同拉了过来。 至于西军的人马虽然没在赵柽麾下效力过,但大都去征过方腊,当时回去后西北几路都在谈论二大王军神之名,所以他在西军内名声也是极高的,此刻又有折家军的人马附庸,折知武兄弟往去走动,便也顺势靠了过来。 只是三两天时间,东京城就尽在掌控之下。 大宋靖康三年五月十八,道君皇帝对外发出禅位诏书: 乾道统天,文明於是驭历,大宝曰位,宸极所以居尊,在昔勋华,不昌厥绪,揖逊之礼,旁求历试…… 朕膺期受命,握图阐极,然而昧旦丕显,日昃坐朝,驭朽兢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数载於兹,今英华已竭,耄期倦勤…… 皇太子柽,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内发谋猷,外清氛祲,英图冠世,妙算穷神,伐暴除凶,无思不服,功格穹苍,德孚宇宙,雄才宏略,振古莫俦,造我今宋,系其是赖…… 今传皇帝位于柽,所司备礼,以时册授,公卿百官,四方路使及府州,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夫政惟通变,礼贵从宜,利在因民,义存适要,朕方游心恬淡,安神元默,无为拱揖,宪章往古,称谓之仪,社稷之固,申锡无疆;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诏书自然是传帝位,这里面用的是皇太子柽,而非皇二子,或是秦王,就是要彰显大义,得位其正。 至于废除原太子,册封新太子,这些程序都简化了,一切都以这内禅诏书为准。 赵柽自然推了又推,却了又却,这是该有的谦恭。 他连推三次,最后在满城军民,朝上大臣的呼声中,才勉为其难开口接受,这不是虚伪,是于礼须表现出来的态度。 不过接受内禅之后,他却下令止住备礼册授,暂缓登基称帝,而是以摄政王名义,暂代朝政,并对外宣告,更改国号为秦。 随即全国开始改旗易帜,然后赵柽下令,封柳随云为左相,总揽中书门下事宜,封卢俊义为枢密使,总揽西府事宜,封谭真为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封杜壆为殿前司都指挥使。 两府军政职务敲定之后,再加封福建路安抚使黄觉为江南廉访使,李纲为江北廉访使,督察各路贪墨事宜。 黄觉本来率领大军正层层推进,得此令后更是名正言顺,在南方督起各级官吏违律事宜。 李纲也领命而走,督促北方之事,接着赵柽将道君皇帝与一些妃嫔,还有赵桓、赵楷连带其家眷,宫中部分宦官,全都派人向西宁州送去。 道君皇帝这一朝,此刻单言内事,妃媛最多,是以往先朝十倍,宦官最多,是以往先朝二十倍,宫内铺张浪费最多,甚或以往宫廷百倍。 这一路西去人马,足足上千人,在一万精兵护送之下,往西直奔了熙河陇右。 待道君皇帝西行之后,赵柽便开始整肃兵马,分做两路。 一路自家亲自率领,走西北往太原而去,完颜宗弼此刻与完颜宗翰合军一处,依旧在围攻太原城,看样子是想把这座城打下来,作为金国前方的楔点,插在两国边境上的一颗钉子,此万万不能叫其得逞。 另一路则由李彦仙率领,直接过黄河,走河北,安抚各州县,将完颜宗弼留在河北的一些军马全部清缴干净,让流离失所的百姓能有家可回。 大军整顿完毕,随即启程,各领十万,浩浩荡荡离开东京。 且说赵柽这路军,十万人里并不包括折家的两万,至于当时那些自发组织的义军已经解散了。 不过参加义军之人都给了赏赐,有愿意继续从军的便直接并入正规军马之内。 他这次带得大将不多,也就七八名,因为得留些人镇压京师,但“四猛”自然在内,依旧做先锋。 出东京,走郑州,然后过黄河,在怀州停了一停,放出探马北上打探消息。 又几日,上泽州,过隆德府和威胜军,便接近了太原府的地界。 (本章完) 第607章 真正的金国第一名将 如今河东路北面战火四起,不但太原被围,边境处的府州、麟州等地更是已经失陷。 但哪怕许多地方都丢了,却与旁些路州的女真安稳占据不同,其间反抗不断,甚至时不时折家便组织剩余兵马,还有支援义军,反攻各处。 毕竟是蟠踞数百年的地头蛇,折家在河东路一呼百应,打不过女真是打不过的,但不缺人马力量,甚至粮草也一直充足。 府州城内,完颜娄室神色淡漠如水。 他又叫斡里衍,是女真雅挞濑等七水诸部长完颜白达之子。 少年从军,二十一岁时便代父行七水部落事,辽天庆四年,随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次年以功擢猛安,在达鲁古城之战中与完颜银术可率骑直冲辽军中坚,九陷其阵,大破辽军。 其生平大战几十场,只有一场失败,但那一场失败其实又经不起推敲。 自出部以来,平定萧里海,曷懒甸会战降五城,平定讹浑,宁江州大捷,咸州大胜,达鲁古城大胜,九进九出。 黄龙府大胜,白马泺大胜,蒺藜山大胜,破萧干郭药师,年山大胜,鸳鸯泺大胜,西京大胜,宜水大胜,迭剌部大胜,阴山大胜,亲俘耶律大石,余都谷大胜,亲擒天祚帝。 雁门关代州大胜,寿阳大胜,杀熊岭大胜,种师中阵亡,文水之战大胜,汾州之战大胜,黄河之战大胜,六甲神兵之战大胜,破开封城门。 千秋镇大胜,灭宋军十万,蒲州城大胜,长安大胜,陷长安、凤翔,陇右大震,五里坡大胜,斩张严,熙河大胜,斩刘惟辅,晋宁军大胜,斩徐徽言,武河大胜,破吴玠,陕州大胜,李彦仙阵亡,彭原店大胜,再破吴玠。 富平之战大胜,大破吴玠、吴璘、刘锜等南宋全明星组合,夸张的说法是南宋三十万大军一战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战时,其实完颜娄室已经有疾,而且完颜宗弼左翼军已经失败退却了,完颜娄室以右翼军力战,军势复振,覆灭了张浚统领的最强阵容军团。 世宗时大臣王彦潜曾经赞叹娄室:“自国初迄今,言将帅臣,无能出其右者!” 真正意义上的金国第一名将。 宗望差些,宗翰也差些,兀术则就根本不如了。 只不过那三个都是宗室,最初就主带兵,所以名声更大。 但金国自家认为,娄室才是第一名将。 达鲁古城之战九进九出,擒耶律大石,擒天祚帝,破六丁六甲陷开封,致种师中、李彦仙、徐徽言等阵亡,这些战争里完颜娄室都是主将。 若只有宗翰在西路,哪怕汇合了完颜宗弼军,又有完颜希尹等人也在,赵柽都未必亲率兵来。 王禀能守住太原城二百五十余天,完颜银术可作为主将久攻不下,那么派李彦仙姚平仲刘锜等人带兵过来里应外合,又有折家侧助,就完全可以解围。 但完颜娄室在,这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虽然宗翰一直有些打压他,可关键时刻还是得用上,若是那样,赵柽考虑就算手下等人可解太原之围,怕也无力将女真驱除出河东路,赶至白沟以北。 完颜娄室此刻坐在灯下写信,用的是女真文字。 这种文字真是神奇,哪怕从没有读过书的人,只要记熟了二十六个母字还有发音,那么就能看懂信书,甚至聪颖者都会依此无师自通也会写文。 虽然这种文字书就的内容初辨时需一个个来拼读,而且因为某种发音同时代表数个口语里的字节,需要联系前后文推测,但是只要看习惯了,熟练了就好,略微搭眼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这种文字胜在简单易学,十分适合女真的部族普及,不像汉文契丹文西夏文,动辄就要认得几百上千个单字,才能够读懂书籍信函。 女真不需要什么锦绣文章,诗词歌赋一类东西,也不需要各种繁杂的记录书写,至少现在不需要那些,这种文字眼下已经足够使用。 发明这文字的人真乃天纵奇才,可惜……却是敌人! 完颜娄室停了笔,微微陷入思索,当年那人刺杀太祖后离开,希尹被关入大牢审问,后来出狱后曾广招各国读书人,想要发明一种新文取代这刺客创造的文字,却并没有成功。 因为这种文字实在是太简单易学了,一在部落宣传起后,迅速被接受使用,乃至后来的新文字根本都推行不下去。 发明这种文字的人才大横空,可这样的大才不该是为各国重用,乃至声名远播,为人熟知吗?怎么会做一名刺客,处心积虑,奔行千里,深藏身名,干这种危险之事? 他想不通。 更何况,距当年事已将近十载岁月,十年内这人却杳无消息,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这有些违背常理,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完此等大事后,彻底隐居起来吗? 他不相信。 虽然有不少证据,都指向了宋国的秦王,可这消息最初时乃是耶律大石传扬出来的。 金宋联合灭辽,辽岌岌可危,灭亡在即,耶律大石便把这个消息抛了出来,但是金国上下却根本不信。 宋帝皇子,堂堂亲王,能冒险干这种事情? 放在辽身上,辽的皇子敢吗?别说有没有那份手段本领能获得希尹的信任,要知道希尹可是一条心思缜密的狐狸,就单说胆量,辽国皇子没谁会有吧? 哪怕放在大金,几个皇子都勇猛无匹,并不畏死,可这种事情怕也很难前往去做,因为几乎就是做不到的,可能最后还白白丢掉性命。 所以金国满朝不相信耶律大石散播出来的消息,何况大金这边也听说宋国皇室没有武人,宋重文轻武,自上而下,皇室并不习练,但那刺客却是武艺超群,一击必杀,毫不拖泥带水,随后便远遁千里。 所以根本不可能。 那就是栽赃嫁祸,泼脏水意图破坏金宋结盟。 但会宁那边还是传过命令,叫人过去与宋国朝廷交涉,意图以为此事给宋国压力,哪怕根本就是耶律大石捏造的谣言,也要借这谣言看能不能攫取一些好处。 不过后来攻下燕京,耶律大石弃城突围逃走,却在他的府邸书房内发现许多来往信笺,那信装于檀木匣用绳吊在柱梁,似乎就是留给来人发现的。 信被宗望得到,然后给众将观看,竟然是耶律大石和宋国秦王赵柽的来往密函,中间时间跨度长达七八年之久,也包括了最后的密谋刺杀太祖皇帝之事,信上全有。 从纸张新旧,墨迹陈涸来看,这些信并不像假的,但是细算时间却有些太过荒诞,那秦王赵柽岂不是九岁多的时候就开始联系了耶律大石?这又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最大的漏洞啊! 宗望疑惑无策,便派人送去了会宁,一是觉得先勿论真假,须上报完颜吴乞买决定,二是叫完颜希尹辨认一下笔迹,看看那所谓的赵柽来信上字迹,与那曾在会宁为官刺客是否相似相同。 若是字迹相同,那么所有的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太祖皇帝就是这赵柽斗胆刺杀。 但让所有人失望的是,当年那刺客在会宁确实留下不少笔迹,可和这耶律大石府上得到的书信字迹完全不同,许多在会宁做金国官的外邦读书人甄别过后,都是摇头,希尹看了,同样觉得并不一样。 完颜娄室自家对此事也曾研究过,他不是个轻易就会下结论的人,但他比较了解耶律大石,曾亲手擒过,对其知之颇深,大石乃枭雄也。 若他是耶律大石,想谋划栽赃陷害之事,纸墨做旧容易,书信内容好编,唯有这勾结时间,还有杀人动机不好谋定。 潜入会宁,刺杀金国皇帝,该是辽国最想干的,关宋国什么事?金自起兵就从未与宋为敌过,甚至还做过几笔跨海马匹买卖,事实上直到去岁夺了十六州之前,两者一直睦邻友好,不说蜜里调油,可也是相互敬让。 那么,这赵柽失心疯了,远跑去白山黑水,北地会宁,杀太祖皇帝? 就算失心疯,估计也办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没理由,没道理,怎么说都不能叫人信服! 耶律大石从被围燕京,放出这个消息,到最后留下的那些书信,都无有赵柽想要刺杀太祖皇帝的理由。 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万一事情为真也就不必分析,若为假,怕是耶律大石也编不出一个什么理由来叫人信服,所以才含糊不提。 还有就是勾结时间,刺杀太祖皇帝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够两人刚刚认识,短暂通信,就会敲定吧?肯定是要交往经年,彼此信任,一点点试探,才好最后达成统一意见。 这个经年该是多少年?至少五年以上,十年都不算长,毕竟如此大事。 但太祖被杀那年这赵柽才十七岁,十七岁就敢潜入会宁杀人先不说,按照书信时间倒推,也就是说两人认识联系的时候,赵柽只有九岁左右模样。 这似乎不太可能。 如果这些都是耶律大石早就设计谋划好要栽赃诬陷的,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破绽出来? 因为这个破绽根本就没办法去掩盖,赵柽是宋帝二子,再往上就是太子赵桓了,耶律大石总不能编造是宋国太子和他勾结,然后孤身潜入会宁杀人吧? 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所以完颜娄室自家一直是不相信的,哪怕他不会对什么事情轻易下结论,也觉得此事九成就是耶律大石设的一个局,一石二鸟,在辽破之后,依然能挑动两家不和,甚至金辽为太祖皇帝之死兵戈相见,打死打活,算是与辽报仇。 他做此想法之时,无比佩服耶律大石,这招连环计简直太毒了,直到…… 直到大金这边接到了一则军情消息,宋国秦王赵柽,率大军自熙河入夏,指兴庆,破夏,夏帝死,都统军李察哥称帝,续自杀,夏灭。 金国在西夏本来没有什么谍子,因为偌大辽国挡在中间,没必要跨一国给对方安插间谍,所以知道这个消息比较晚,但是这个消息却在金国之中引起不少争议质疑。 首先是对宋军战力的评估,其次是对赵柽指挥作战能力的分析,但讨论来讨论去,中间争议越来越大,以宋军在辽战场上表现来看,根本不具备灭亡西夏的本领,何况还是两线作战,兵力吃紧的情况之下。 金国并不知道赵柽与朝廷反目之事,此刻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西夏已经弱到极点,甚或远不如末日之辽。 可后来回鹘的事情,东喀喇汗的事情,宋帝都昭告了天下,这就有些不太对劲了,这个时候金国内部再起争议,而他也开始怀疑起来。 完颜娄室这时伸出手指拨动了一下灯花,又想起此番赵柽援东京,完颜宗弼大败亏输,接着宋帝禅让,传皇帝位与赵柽,赵柽改旗易帜。 这就更加不对劲了,这赵柽手下的兵马怎么会如此之强?连重甲骑兵都能攻破,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的神话竟就此破灭,而且宋国是有太子的,怎么又换成他来接皇帝位,摄政国事? 完颜娄室双眼眯起一线,莫非真是…… 当年真是这赵柽潜入会宁,蛰于希尹门下,一举刺杀了太祖皇帝? 九岁筹谋,数年经营,十七跨海过山,行此大事,当真少年英杰,而且竟然……竟然还把官职做到了礼部尚书! 完颜娄室伸手摸了摸胡子,礼部尚书……可是比他现在的官职都要大,自从大金立朝,朝堂制度一天天完整,如今朝上的礼部尚书,可是位尊地显,权威势重。 但此刻也都是猜想,只不过把原来思索的耶律大石栽赃陷害的可能降至五成,另外五成就真是这赵柽所为了。 不过只有见上一面,才能更好的判断,到底当年是不是此人,做下了此种胆大包天、骇人听闻的大事。 完颜娄室又缓缓提起笔,继续写信。 信不是写给完颜宗翰的,而是写给完颜拔离速。 完颜拔离速此刻正驻守麟州。 府州、麟州,边境之处两大要塞都驻扎了女真军队,他与拔离速各领了五千人镇守。 他落笔在信上写下: 焚城,往太原! 最后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本章完) 第608章 阵法 威胜军和太原府交汇边境,赵柽将手下十二万军队分成了三路。 这十二万军队有自家十万,剩下两万则是折家带来的人马。 折家就算再地头蛇,这两万人究其根本也是大宋军队,赵柽自然拿过来使用。 其中一路人马八万,他自己率领,四猛跟随,军内还有一千铁浮屠。 一千铁浮屠是临时组建的,女真的万人铁甲全军覆没,锁铠兵器都成了战利被赵柽纳入囊中。 里面可用的重甲共六千余副,马匹能使的具装三千多套。 虽然依据这些装备,理论上可至少配出三千名铁浮屠骑兵,但是东西虽有,符合重甲的人和马却凑不齐。 重甲对骑兵身材体格有着极高的要求,战马也一样,两两都须符合,以现在军中状况,实在无法完成。 人倒还在其次,主要是战马,当初在河西组建铁鹞子,万事俱备,最后便是被战马一项给卡住,实在凑不够只好去打可敦城夺取马匹,至今杨志还在那边镇守。 而铁浮屠原本的战马,无一能用,死的死,伤的伤,钩镰枪下哪里还能完整无碍。 最后四处挑捡,才选出一千匹来,组建了这支铁浮屠。 这支只有千人的重甲,他分成四队,给四猛分别带领,鲁达、秦明、索超、李逵,四人各自领二百五十名铁浮屠骑兵。 赵柽觉得这个数字很不错,听着也很猛,挺适合四人。 另外一路三万兵马,则交给张宪,再将朱武配给了他,张宪这几年历练得差不多,可总归年岁还轻,一些老谋深算差些火候,就把朱武这个擅于计策的与他驱遣。 最后一路叫徐宁领着,给他呼延灼和花荣为副,没有步兵,正好一万精骑。 赵柽率主力八万直扑太原,张宪的三万人马则绕到太原以北的岚州忻州等地埋伏,防备府州、麟州等处驻守的金兵回援,同时切断太原金军退路。 按照折寒梅的说法,太原城内原本大约有三万军,但是守城军民齐上,算上民兵工夫之类,怕不下十万,具备内外夹击的条件。 到时只要城外杀起,打出旗号,城内王禀必然出城配合。 太原不比东京,人多嘴杂,道君皇帝犹豫武断,大臣胆小怕死,难以把握战况时机。 太原这里是王禀自家说了算,王禀大将之姿,又曾经是他手下,行事果断,见是他的旗号,九成九会直接杀出夹攻,所以不须特殊派人送信约定。 徐宁的一万军则去汇合折家人马,拿着他手谕,调遣河东路所有在野军队,对太原府进行撒网式包抄。 这也是他给徐宁全是精骑的原因,一方面叫折家人和在野的其他军队看看,自家兵马一个顶他们十个,另外一方面这种事情需要来往迅速,必须快马才能行事。 此刻入夏,不过河东路因为太行山横亘原因,天气还算凉爽。 赵柽将前方的斥候分为十级,每三十里一级,最远三百里,行至规定路程就回来报告,不得多前进一分。 他这边军马向太原推进,东侧张宪带着三万人绕路而走。 这支队伍除了张宪和朱武之外,下面大将还有樊瑞、项充、李衮、黄信和郭盛几个。 这三万人都是陇右老兵,不是在京畿整合的军队,参加过西夏之战,回鹘之战,东喀喇汗之战,是赵柽特意拨给他的。 临出发之前,赵柽把张宪和朱武叫到营帐细细嘱托了一番,张宪这路军是三路里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重的。 他要负责将河东路战场切割开来,把太原女真军和边境女真军隔离,阻止两军汇合,断了太原女真军退路。 能坚持到徐宁那边汇合折家军队、在野军队往中间包抄,才算此行成功。 张宪这时骑在马上,对旁边朱武道:“军师,昨夜你听王爷言那完颜娄室善兵,有何见解?” 朱武闻言微微一笑,他此刻颇有些心旷神怡感觉,看着两边山山水水,风景秀丽,天高云阔,胸臆开张。 好久没这么舒畅过了,五年?亦或十年?总之自打上了少华山后就再没轻松过,后来又上了梁山,则更是沉重压抑,仿佛每时每刻都有块大石盖在心头,说话处处小心,行事节节谨慎。 如今阴霾烟消云散不说,更迎来了陛下给与的第一个军中职务。 自前岁同宋江投奔河西,他只仿佛幕僚一般赋闲,陛下什么也没叫他干,没叫他做,包括吴用这个对头也一样,只是呆着。 他平日与安道全,皇甫端等人下下棋聊聊天,虽然自在了,可又有些不甘。 一身所学于少华山落草后便耽搁,再入梁山更是无用,本来思索已经放下心中重担,若就这么逍遥一生也罢,没想到此次出征竟然被陛下带上,而且还任了这么个重要职位。 确实是个重要职位,他昨日一听陛下派张宪的差事,就明白此位之重,这是要以此支军队为中心,然后南北协同,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河东会战啊! 他们这支军队既要承南接北,又得抵南抗北,南挡围困太原的女真军逃跑,北抗边境女真军下来支援,捱到徐宁那边汇合本地散落在外的兵马形成大网,往中间兜抄才算完成任务。 这是很艰巨的事情,而张宪是陛下的小舅哥儿,派自己辅助对方,可见陛下看他也重,不然怎么会叫他坐了军师位置。 莫非真有身起的机会?搏一个封侯拜相,荫子封妻! 这时听到张宪询问,心念转了又转,朱武开口道:“少将军,兵无常势,战无常规,而人力却有时穷,那完颜娄室就算再善兵知兵,可总得四方身边配合,可他却未在太原军中,反而驻守府州,可见不得粘罕之心。” 张宪想了想,确实如此,如果按照陛下的说法,简直将此人说成金国第一名将,可却为何没有在太原参与攻城,反而驻扎后方? “军师的意思是,就算他本领再大,但没人使用,一己之力,也是徒劳?” 朱武点头:“正是如此,想诸葛武侯草船借箭,没有鲁子敬配合,纵神机妙算又有何用?赤壁之战周公瑾没有孙仲谋信任,又焉能成功?” 张宪道:“军师所言不错,陛下虽然特意提点此人厉害,但怕是没虑过这些,我等自是该小心翼翼,仔细对待,但却也不用过于把这人放到心中。” 朱武看着张宪,微微一笑摇头:“少将军,你并未明白陛下的真正意思啊。” “陛下的真正意思?”张宪愣了愣:“陛下还有什么意思?” 朱武伸手摸了摸胡须,道:“陛下意思其一自然是叫少将军小心这个人,其二便是趁着这个人此刻受排挤不用,看能不能将他……永远留在河东!” “永远留在河东?”张宪闻言双眉一扬,不错,这人既然本领这般大,那么还不趁其此刻不受重用,想办法要了其命! “正是,看陛下的意思,这完颜娄室的军战本领该强于粘罕、兀术等人,此刻乃不得势,就要想办法灭亡他。” 张宪点了点头,又道:“折姑娘说府麟两州大概有万人,一个是这完颜娄室镇守,一个是完颜拔离速,若这两人真如陛下推测会抛弃城池,带兵南下,而南面太原十五六万女真军再北归,就算战败折半也有八万兵马,加上这一万,足足九万,是我军三倍,却该如何却敌?” 朱武闻言不由沉思,这也是他从昨晚就开始琢磨的事情,难不难?很难!但正因为难,所以倘若能够做到,才是泼天大功一件。 他缓缓道:“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布下埋伏,打其不备,少将军,我们现在最大胜算就是赌双方不会同时到来。” “若是同时到来呢?”张宪神色严肃。 “若是同时到来……”朱武微阖一下双眼:“那就要提前干预,叫他们不能一起来!” 张宪深吸口气:“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少将军请说。” “我年少时曾与陛下学过兵书,书中有阵篇,各种古阵皆有,我也曾因时就势,按当下战法自创了些大阵,曾于西夏之战用过,我看这河东地势有山有水,倒适合布阵……” “阵法?少将军竟然会布大阵?”朱武闻言双眼绽放神采,排布军阵正是他的擅长,没料到张宪竟然也会。 “略会皮毛而已。”张宪疑惑道:“军师为何此种语气?” 朱武抚掌大笑:“少将军不知,属下也好列阵,半生浸淫阵道,废寝忘食,沉迷此中不能自拔。” “军师竟然也好阵法?”张宪闻言不由喜上眉梢,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军中,却还没碰上一个与他同会布阵之人。 实在是自古以来时间久远,很多东西都已经遗失,而当今之世战场打法改变,不像古时还以阵为主,所以难逢一知己讨论。 朱武重重点头,心中自然也是欣喜,何尝不与张宪一样,多年都未遇到过懂阵之人,此刻激动之下,两人立刻讨论起来…… 赵柽军马向前推进速度并没有张宪队伍快,更比不上徐宁,几乎是每走一段就要停一停,听斥候报告之后再决定继续前进,还是改变路线。 之前在东京城外和女真军队硬碰硬了两次,一次是四猛带队,与对方兵力仿佛,取了胜仗。 另外一次兵力是对方二倍,对方有铁浮屠,也胜过对方。 但眼下却是自家这里只有八万军,对方太原城下十五六万,于己两倍了,想要继续取胜看起来会有些艰难。 折寒梅在马侧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知武知刚二兄弟随徐宁去招折家军,折寒梅没有跟去,一直留在这边。 赵柽轻吐一口气,笑道:“还是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一些,这些时日个个都唤陛下,简直烦都烦死了。” 折寒梅莞尔道:“可不就该称呼陛下,民女这般叫已经是欺君罔上了。” “什么君不君的。”赵柽摆了摆手:“你以为我真想当这个君?” 折寒梅抿嘴看他,她还不了解小赵柽吗,又要摆谱拿架子了。 赵柽没注意折寒梅的表情,一副显摆样子道:“若是天下太平,世道安定,朝堂清廉,黎民富足,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居有所出有车,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君呢,做君有什么好的?劳累不说,还把身子固死京畿,哪里比得上当个闲散王爷,甚或浪迹江湖,纵情山水,啸傲云霞,也要比做君强上百倍。” 折寒梅闻言掩嘴,一双细眉弯呀弯。 赵柽虎住脸:“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折寒梅扭过头,肩膀微微颤抖。 赵柽立刻脸黑:“你不相信?” “信,信,殿下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信过?”折寒梅转过脸颊,一副认真模样:“自小殿下所言,哪里有未实现,殿下不稀罕这个位置,民女自然是深信不疑。” 赵柽狐疑地看她神情,好半天才道:“此间事了,带我去见见老将军。” “嗯?”折寒梅闻言一愣:“殿下去见家父何事?” “老将军国之栋梁,戎马半生,十几年未见,该是问候一下,顺便……”赵柽摸了摸下巴。 “顺便什么?”折寒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紧张。 “顺便,顺便提个亲。”赵柽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啊,殿下……”折寒梅双颊飞红,一脸惊慌,顿时不敢再瞅赵柽,轻夹马腹,那马便朝前面窜去。 赵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都老大不小了,有什么可害羞的,若非本王提亲,怕是都要嫁不出去了。” 这时前方军马慢慢停下,又有斥候赶回来报告。 赵柽唤到近前,那斥候一脸风尘,在马上半礼道:“陛下,属下三百里斥候,前来回禀探查到的消息。” “三百里斥候……”赵柽点了点头,之前三百里斥候也回报了几次,但这次该是不同,因为按照距离来算,这次的斥候应该探查到太原百里左右的地方了…… (本章完) 第609章 拐子马 张宪和朱武把兵马横在忻州西北侧的要道之上,这里是北去府麟,南下太原的必经之路。 大批军马必走这里,骑兵更是非此地不能行,这一线南北通途,纵横捭往,惟过此地,别无他选。 忻州并无金兵把守,在抢掠了一番,刮地三尺后,被直接放弃,毕竟女真人少,沿途城池全部占下根本不可能。 这也是原本二围东京,最后女真却没占据开封,反而押着无数钱货人口,回归北地的最主要原因。 此刻忻州几近空城,除了些实在无处可去,身体有疾有残的,都早便跑掉。 多数跑去了太原暂避,少数去往他乡。 张宪和朱武最后商议,若完颜娄室真如赵柽所说那般果断远瞩,该是会早一步南下,肯定先到忻州。 于是就研究在忻州西北堵截,而为了避免损失,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摆阵却敌。 朱武是阵法高手,虽然张宪知道的古阵更多,但真论起中间奇奥玄妙,变化万千,朱武却是强于张宪一些。 自小研习,上山之后些年,朱武并不忙碌,除了人情世故和应付吴用外,都在练习阵法。 他学的阵法十分之杂,自家这些年创造的新阵也有几十种,大阵小阵皆有,从应对几百人到万人数万的,都是齐全。 而张宪这两年也造出几个阵势,除了在西夏用过的那个,又造了个此刻最得意之作,名为万军破灭阵。 这是座大阵,可以应对万人,也可以应对数万人,看摆阵军兵多少决定,比之前在河西用的那个更狠,所以取破灭之名。 他立刻把这阵法说来与朱武参详,朱武仔细闻听后大喜,言道自家也有一座仿佛类似的,彼此相像,果真是大道同归。 他拿出自家那座,原来是叫诛军斩杀阵,两人一对照,果然是走的同一路数,长处特点一样,短处却不尽相同,正好可以取长补短,融合一座完美破军之阵。 两人便不休研讨,最后合成一座新阵法,唤为万军诛尽破灭斩杀阵,简称万军诛杀阵。 接着就在忻州西北官途要道之上演练布置起来…… 赵柽听完三百里斥候的报告,不由双眉扬了扬。 原来竟是于太原城百里境内发现不少女真疑兵。 所谓疑兵,就是不知何来,不知何去,不知何为。 斥候说大概三五支模样,人数倒不多,但绝不是探马,少的千八百,多的该有数千,都是精骑一类,而且有些并未着皮甲,竟是身穿铁铠。 正常来说,普通骑兵为了追求灵活方便和来去如风的速度,都是好穿皮甲的,赵柽改装自家轻骑也不过是在皮甲外面要害处,镶嵌些铁皮钢片,并非全身铠。 可斥候却说女真疑兵里竟然有着全身铠的,这已经不是轻骑了。 一个名字在赵柽脑海跃然浮现,那是拐子马三字。 难道这种中型骑兵也已经出来了吗? 赵柽双眼眯起,记忆里拐子马是作为铁浮屠专属护翼兵的存在,在铁浮屠冲锋之时,拐子马保护其左右翼方位。 朱仙镇前和铁浮屠大战,赵柽没看到拐子马,还以为这种中型骑兵没有被女真打造出来,却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了。 其实想想也是,完颜宗弼能带一万铁浮屠扑奔东京,完颜宗翰那边也不可能什么特殊东西都没有,那么这拐子马便该是其最为重要的手段。 拐子马并非轻骑,也不是重骑,而是中骑兵,拐子马没有完整的具装,只有人身着甲,马身却是除了马眼和马肚之外,没有别的防护。 人身所着的是一种十分轻薄的钢铠,这种薄钢铠又叫扎片甲,和大将穿的锁子连环甲不同,因为追求重量轻甲身不呆板,活动灵活,所以铠甲的各部位并非锁紧扣死在一起,而是用筋绳扎起来的,举动之间微微有些弹性。 这种扎片甲有头鍪、顿项、披膊、胄甲、身甲等多种部位,一般由一二百枚铁甲叶编织组成,重量通常达到七十宋斤左右,换算后世,就是八十多斤的样子。 这种铠甲比不上正常锁子铠的防护,但却比皮甲要强出十倍不止,皮甲只能防一些泄了力的箭矢,或者已经有些钝的刀类刃器,对于其他武器的防御微乎其微,减少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种扎片甲却是所有兵器都能防上一防,哪怕就是对一力破十会的钝器,也都有些作用。 而马匹虽然没有具装甲胄包护,但马头处用了皮子包裹,只露双眼,马腹也是这样,比正常的战马多了些生存能力。 这种中骑兵的设计十分具有针对性,那就是奔着克制轻骑去的,而且也能给重甲护卫。 多出来的七八十斤,其实对骑兵来说算不得什么,毕竟不像重甲那般,一下多了好几百斤的重量,中骑兵只要挑选一些稍好的战马,就能多承受这些如轻骑一般速度。 赵柽神色有些阴沉,之前的谋画失误,因为朱仙镇大战,只见铁浮屠,没见拐子马,还以为这种中骑兵女真没创制出来,毕竟扎片薄甲也是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和工艺的,女真本来不具备这些,真正出现拐子马和铁浮屠,其实都是南宋时候,是女真有了一定积累之后。 但现在却全都有了,显然是完整地继承了辽的锻造技术,短时间内再次整合发展,甚至技艺爆发,所以才提早出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赵柽自嘲地摇了摇头。 本来从铁浮屠没有拐子马护翼,判断对方的拐子马并未造出来,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拐子马是应铁浮屠而生,它克制轻骑的特性,其实是为了防备敌人轻骑从两翼绕过铁浮屠袭击中军。 就象铁鹞子和横山步跋子的关系,可谁想到这两者竟然分开了,一个归完颜宗弼使用,一个归了完颜宗翰。 或许是女真内部各方面势力相互妥协的结果? 本来女真这种各势力间斗争的明朗化该是完颜吴乞买死后,但是当年完颜阿骨打的突然背刺,已经作为催化剂,将这种争斗潜移默化般提前了,那么……赵柽摸了摸下巴,这该算是好事? 他下令大军暂停,原地驻扎,在没有想出如何对付拐子马之前,不能轻易冒进了,毕竟按照正常逻辑来推测,拐子马的数量肯定是要多过铁浮屠的。 保守的估计,女真既然能装配得起铁浮屠这种烧钱的重甲达到上万数量,那么拐子马至少要一倍于铁浮屠,两万甚至更多。 在拐子马之下,他改装的那种轻骑兵,再无一丝优势可言,人马又少于对方,就要想别的办法破敌,而不是一门心思的与对方硬撞…… 徐宁这时带军直奔石州,石州在河东路西部,与府麟二州还有太原形成一个三角形位势,折家人之前从府州一路败退,最后于石州停下。 女真并没有去攻打石州,边境诸城皆下后,而是从忻州向南面直扑太原,这才让折家有了喘息之机。 折家之前接纳了一部分从燕地败回的西军,燕地西路军并不像东路最后只余两万多人,被种彦崇和吴玠带回,而是分成了几部分,大抵没死的都陆陆续续跑了回来。 其中投奔麟州府州的有,投奔其它州的也有,投奔太原的则最多,数量近万。 至于西路军的将领死伤情况也很惨重,但却比东路军强些,姚古、杨可世、杨惟忠、和诜、王渊、焦安节、刘光国、曲奇、冀景、王育、吴子厚等等许多帅将皆战死。 辛兴宗的两个弟弟也都死在战场,不过种师中、折彦质回来,三大将门和别家一些青壮,也跑回来部分,不像东路,只看到种彦崇和吴玠。 这其实一方面证明了与女真军实力相差太多,一方面也是当初夹辽时想要争功的恶果。 燕云十六州未复之前,道君皇帝就想好将其分为两路,燕山府路和云中府路,伴随着两路的设立,无数官缺生了出来。 而西北大小将门百年繁衍,各家子弟众多,哪怕五路加河东路地盘很大,但实际位置就那么些,不会因为地盘而改变,所以这看着要多出来的燕地两路,立刻就被各个将门盯在了眼中,都想塞自家子弟进去。 大宋边路任职,光靠背景是不够的,必须得有军功,就算折、种、姚三家也是一样,没有军功是不可能出人头地,所以对辽之战开始之前,大批将门子弟进入军内,燕云十六州下后,很多也确实获得了官职。 可女真夺燕地,宋军不敌,这些有职务在身的子弟便惨了,就算自家真有些本领也是无用,兵败如山倒,一路千余里的溃败,有些战死被人看到还好,算是有消息结果,很多都是死在乱军之中,身边人也都战死,最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明里说失踪于大战,实际上十有八九都是曝尸荒野了。 徐宁动身之前,赵柽对他分析过这些情况,让他对西军此刻境况做到心中有数,而且除了往石州联络折可求外,若是时间允许,去晋宁军亲见一下种师中,让他也同赴太原。 晋宁军在石州再偏西一些的位置,两者相距不是太远,但两家并未合兵,而是在各干各的。 种师中从燕地带回七八千人马,不时骚扰麟州一带,折可求则是反攻了府州数次,但尽皆失败。 徐宁不熟河东道路,在知武知刚两兄弟的带领下,迂回向西而去,奔行了不知道多久,沿途还收了些打游击的义军,才终于接近石州…… 完颜娄室给拔离速写完信后,连夜派人快马送往麟州,第二日清晨,便开始下令焚城。 府州虽然不是河东路首府,也并非最大,但城内防御工事则为河东路最多,甚至超过太原。 这些工事多为木头打建,干燥易燃,这时的房屋府宅也多为木制,一般民间房子还有土坯,但稍上点规模的大户府邸,内里许多都是木设,完颜娄室一声令下,短短时间,整座府州城便沦为一片火海。 随后他带人出城,本想汇聚西面麟州的拔离速,毕竟此刻兵马少数,只有五千,但是沉吟之后觉得兵贵神速,都是骑军,还是越快越好,即便遇到游散在外的宋兵,也能碾压过去,哪怕折可求过来拦截,也根本不是他对手,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不想打,他这边马快,绕走还是可以做到。 念虑至此,便不再等候拔离速,直接启程顺路南下,奔赴忻州。 这是最快的一条道,倘若往西走晋宁军和石州,那么会远一半不止,而且那两地此刻宋军占据,也会阻挠,说不得耽误多少时间。 至于往东走代州那边,那就不止远一半,甚至要多走成倍的道路,并没有必要。 府州到忻州的距离,若是骑兵行军,一天的功夫差不多能到,不过他手下还不同普通骑兵,全都是快骑,大清晨出发,下午只过一半时候就已经靠近忻州城三十里地界。 这时候探马回来禀报,说忻州十里外旌旗招展,又有锣鼓喧天,似是一支宋兵挡住去路。 完颜娄室闻言皱起眉头,立刻叫人拿过地图观看,这河东路地势复杂,东北高、西南低,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几乎占据了大部。 而且不少地方黄土覆盖,山地高原起伏不平,又河谷纵横,地貌十分崎岖艰涩。 完颜娄室边看地图神色边有些阴霾,这忻州十里外乃是方圆地方最复杂之处,本来这边就山岳纵横,东邻太行,南、西、北也三面也都有山,不下十几座。 除此还有几条大河,又有汾水系又有滹沱河,而忻州城北十里不但是要道,更是险道。 “可看那边宋军打什么旗号?”完颜娄室淡淡询问斥候。 “将军,倒是勉强可以辨认,该是汉文折家的折字。” “折字……”完颜娄室微微舒了舒眉毛,若是折家倒还好说,怕就怕宋国东京那边来的军兵北上,不过又有些不太可能,宋国那边的兵马该着急解太原之围,怎么还会分兵至此。 思想完毕,他下令斥候再探,随后指挥大军缓慢向前移近过去。(本章完) 第610章 奇功 五千快骑,没用多久时间,就靠近了忻州十里。 这时探马再次来报,言道发现诡异,虽然前方旌旗招展,鼓锣声响不绝于耳,但却没有看见宋军一兵一卒。 没看到宋军存在?完颜娄室闻言不由神色诧异,既然有声音传出,又看不到人,那肯定是用了什么遮挡障眼。 他思索片刻,哪怕于军事上极为擅长,也没想明白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想打埋伏偷袭,才会军兵隐藏,但又不可能举什么旗号,敲鼓鸣锣,那岂不是自家暴露? 而要直面对抗,也该列下阵势,摆出队形,是冲是守有个章法。 但眼下却出现这么诡异的一幕,着实有些让人猜不透原因。 旁边的副将仆散合达道:“将军,我看宋兵故弄玄虚,意在拖延。” 完颜娄室不置可否:“莫要妄加猜测,凑近了看看便知。” 他令军马放缓速度,往前直行,没片刻就看到前方拦路的旗帜。 这片通途几乎全被挡住,一侧是山,行不得马,另一侧既有河流又有丘陵,地势不利,断不能走。 而这前方旗子招扬,一眼望不见尽头,也不知延伸出几里,锣鼓声从中传来,咚当作响,似乎许多人在敲。 薄薄轻雾从旗帜四隙透出,映得一块地界影影绰绰,看不清旗下分明,有人无人没法分清。 “这个时候哪来雾气?”仆散合达纳闷道。 “大抵是人为弄出来的……”完颜娄室淡然道。 “人……造来雾气?”仆散合达拍了拍脑门:“这宋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滑,竟然用这种障眼法,莫非想埋伏起来偷袭?” 完颜娄室摇头:“偷袭不是这般偷的,我军都是快马,斥候精明无比,哪里那么好偷袭?何况就算偷袭也未成功,更不可能拦住我军南下!” “那这宋军在玩什么把戏?”仆散合达纳闷道,他也是女真老将,自完颜阿骨打起兵以来,战辽又战宋,但却从未遇到过眼前这种情况。 完颜娄室看着远处那些旗子飘动,白雾微弥,淡然道:“该是摆下了一座阵势。” “阵势?将军,阵势是什么?”仆散合达挠了挠下巴硬须,若说军阵他还明白,可这原地不动的阵势他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阵势……”完颜娄室神色有些复杂,他读过宋国的孙子兵法,知道有阵势存在,了解威力用途。 “阵势就是于固定的范围内,把军兵训成特殊队形,置在里面,通过内里的形状、位置、机陷和方向变化,对进入其中的敌方兵马进行绞杀,通常可以起到以少胜多作用。” “这么繁琐,以少胜多?”仆散合达愣了愣:“将军,我女真儿郎可以一破十,满万莫可敌,这阵势也能以少胜多我女真儿郎吗?” 完颜娄室一叹:“满万莫可敌已经是旧事了。” 仆散合达闻言也想起之前战报上的东京大败,悻悻道:“说不得是四太子疏忽大意,才被对方钻了空子,军力相差又非悬殊,怎么可能轻易就败。” 完颜娄室没有说话,他心中在想以少胜多四个字,难道来这边的折家军人数很少,想以阵势取胜? 不过他从来都是不管敌兵多少,只要动手就全力以赴,不给对方留一丝一毫机会,所以对方多少人马并不会影响他对战事的判断和计划。 而这阵势……他虽然知道阵势,也多少了解,但却不会布置,更从未亲身遇见。 他所读的孙子兵法得于辽国,女真部落是不曾拥有这种兵书的,孙子兵法对阵势一道及其特点有所论述,但并没有记录哪怕一座阵形布置方法。 所以他虽然知道这东西,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为从没见过,书里没有见过,现实里也未碰到。 完颜娄室沉吟起来,仆散合达不敢打扰,在旁静静等候。 其实完颜娄室曾经听辽国的汉官说过还有一本孙膑兵法,那上面记载种种大阵,但这书难遇,遍寻辽国也不得,后来就慢慢放弃了。 毕竟阵势古时才多用,千年之下已经在战场慢慢消失,如今打仗根本没有谁会使,他琢磨该是如今战法改变,所以阵势被淘汰出战场。 不过此刻看见对方旗帜飘扬,各处奇怪,虽然没见过阵势,不过从对方吊诡的景象观察,确认这该就是孙子兵法上说的大阵。 这可真是遇见自家的短板,完颜娄室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有些犯难。 既然这阵摆在南下必经之路,那肯定要破除才能通过,可是……他不会破阵啊。 此刻总不能回头再绕路往晋宁军石州那边去,会多费时间不说,既然这阵是折家所摆,说不定那边也有一座,不能费力路程去赌这个几率。 那就还是要想办法冲过去,他想到这里道:“都跟我来。” 仆散合达还有一众亲兵立刻掩护他往前走,这时旌旗更近,白雾看得更加仔细,他瞧了片刻道:“那雾是蒸水形成,只为遮掩阵内景象。” 仆散合达道:“将军果然洞察仔细,属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冒出的雾气。” 完颜娄室又道:“锣鼓声是为了扰乱听力,现在距离还远,都听得人心浮躁,倘真的进入阵内,那声音既能影响将官指挥,又能干扰交流,还祸乱心思,却好做大用。” 仆散合达惊讶道:“将军,既然这般阴险,那要如何过这……阵势?” 完颜娄室不语,他心中还没有想好,便道:“且先退后,容我细思……” 赵柽在临时营帐内和众将对坐,把金军拐子马之事说出,叫众人各抒己见,拿个主意出来。 这个说还用钩镰枪试试,那个讲钩镰枪不行,能破重甲骑兵是因为重甲前冲惯性大,难以勒马,更难掉头,而这拐子马没这些弱点,钩镰枪破不掉。 还有的说那就挖马坑,使马索,但又不知道这些女真骑兵从哪里来,本身发现的就是疑兵,这一路前行还能挖一路不成?何况在前面挖,从两侧后面来呢? 赵柽听了好半天,最后垂下双目,没有一条有用能入耳的。 他喝了一杯茶,然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旋转回来,落在吴用身上。 这次出征他把吴用和朱武两人全都带出,这两人一直没用,搁置了许久,此番征战分兵河东河北,人手有些仓促,就将能带的全都带来了。 朱武分配给张宪,是因为朱武的本领偏正为主,又精研阵法,正好和张宪配合。 吴用则算是偏奇,其实说奇是抬举他,从劫生辰纲起,他所出之计全是歪计、坏计、毒计,甚至绝户计。 梁山许多人都是他出毒计赚来的,那些计策可以说是歹狠至极,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 看见赵柽目光落来,本是端正危坐的吴用不由一颤,恭敬的低着眼睛转迎过去。 赵柽拿茶杯磕了磕桌子,道:“加亮对这拐子马有何见解?” 吴用闻言起身,然后行礼道:“陛下,臣倒确实有些看法,只是臣的看法过于粗鄙,难登大雅之堂。” 赵柽笑道:“破敌之策,无所不用,哪里有登不登大雅之堂的,说来听听便是。” 吴用再行一礼,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微臣觉得这拐子马虽然并非重骑,但却相似重骑,想要破之,还须按照对付重骑的招法。” 赵柽道:“什么重骑招法?” 吴用道:“陛下,对付轻骑办法很多,实在没有,还有硬冲硬杀,但对付重骑只能于马匹下手,这拐子马虽然不是重骑,人身也着钢铠,防护森严,但马却除了覆面和护腹再无别的,合该同样从马着手。” 赵柽看他道:“这种骑兵机动灵活,钩镰枪破不了对方,陷马坑壕沟难以定住对方路线方位,还有什么办法能对此?” 吴用缓缓地道:“陛下,微臣觉得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毒,使用毒箭!” 使用毒箭?他此言一出,四周立刻无声,所有人都望向他。 赵柽伸手摸了摸光溜溜下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宋江这时在旁边提醒道:“加亮这却是有些胡说了,哪里有那么多毒药用来抹箭?” 自古战争,并非禁止用毒,谁也规定限制不了这个,都是你死我活之事,心软一下就是自身陨命,袍泽倒下,同胞遭殃。 尤其两国开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别说用毒,更狠辣阴险的手段都有,毕竟保家卫国,容不得一丝一毫心慈手软。 但是战场之上,除了一些大将会在兵器或者箭矢上抹擦毒药,下面军兵却几乎没有这么干的。 军兵则是另一种更加粗劣的手段,箭头浸泡金汁,兵器涂擦金汁,金汁是什么?就是大粪汤,甚至是煮热了的大粪汤。 这金汁污秽肮脏,一但侵染伤口,细菌便从被伤的地方进入,造成感染发炎,这时的医疗技术不发达,感染后很难医治,虽然致死速度不像毒药那样快速,但仍是会达成和毒药相同的结果,战争从来都是这般残酷,不择手段。 至于军兵为什么不用毒药泡涂武器,反而用见效较慢的金汁,实在是这年头毒药提炼与制作所耗费的成本太高也太难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最常见的毒药是砒霜,但砒霜这玩意只有喝下去才管用,喝少了还不行,涂抹兵刃更是起不到想要效果,甚至还不如金汁。 其他的毒药则都是稀罕的,见血封喉的更是难炼,大批制造绝无可能,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原料,也没有那种技术。 甚至毫不夸张来说,能供一万人使用的毒药,价值都要比这一万人本身还高,自然不可能费力去弄,甚至也未必能够弄成。 所以普通军兵就算想用毒药也用不上,只能使金汁,金汁取得容易,低廉方便,哪怕兵器上的金汁挥发,也可就地取材,直接造出新的使用,甚至混合土壤,让兵器和箭头尽可能地沾上更多的脏物。 而只有一些大将,才有使用毒药的本钱和资格,大将可没有用金汁的,太没排面了,说出去叫人耻笑。 此刻吴用说用毒,所有人都惊讶,宋江也出言提醒,因为哪里来的那么多毒药抹箭? 赵柽瞅着吴用,他倒也想过使毒,可虽然他手上有欧阳驼留下的一些毒药,但也是杯水车薪,于战况根本派不上大用场。 “毒从何来?”他淡淡地道。 吴用躬身道:“陛下,毒分几种,那种见血封喉,适合抹擦兵器的毒药稀罕,眼下就算想弄,也弄不够军兵所使用的。” 赵柽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弄不来,那还说什么使用毒箭,射对方马匹!” 吴用急忙道:“但是却有麻毒可用……” “麻毒?那是什么?”赵柽疑惑道,他看过太祖皇帝留下的毒经,里面没有什么麻毒说法。 “陛下,汉末有名医曰华佗,曾制五沸散方,可为人开颅破腹,抽筋刮骨,全仗这麻毒使用。”吴用恭谨道。 “五沸散药方……”赵柽眼神放出光彩,这方子他自然知道,不过自华佗死后便已失传,再也没现过世间:“你有这药方?” “这个……微臣却是没有的。” “没有你说什么!”赵柽将茶杯用力放下,磕得桌子“哐”地一声响。 吴用吓得一哆嗦,心说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急忙解释:“陛下,微臣只是解释这麻毒功用,那五沸散是用于人,但微臣这里却有用于马的麻毒方子。 “用于马的?能让马产生麻痹效果?” “陛下,正是如此,此方本非微臣所有,乃是皇甫端研究出来,他擅于治马,可马病有一些也是药石无效,除非动刀切剖,他便研究出了这用于马身的麻毒,对马效果极大,对人却不甚管用。” “皇甫端与洪七在河西马场养马,你可确定手中方子不错?” 吴用道:“陛下,微臣不敢相瞒,其实这方是去年才研制出来,因为有几位草药只在黄河旁生长,微臣亲看皇甫端尝试成功,只须混合不多药汁,用于马身,马身便会一块地方麻痹,所以微臣思想,倘若放到箭矢之上,那么就算射不死马,只要擦边,但有那么片刻麻痹,不也是胜敌先机?”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好,好,战场之上,争之毫厘,得之千里,一分一毫都会改变战争走向,若这麻毒有用,女真拐子马又何足道哉?你且拿方子给我看,若是果真好使,那记你和皇甫端大功一件!” (本章完) 第611章 发动 (差一些,拼命写呢,写完大家看吧,告罪拜谢了) 挽弓当挽强, 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战场不变的道理,但也是极不不容易做到的。 强弓长箭岂好用?非壮士不能行。 马岂好射?轻骑兵为何不主冲锋,而是主游弋收割?就是防备飞矢军械武器。 王焉 这身套装可能是所有职业适用,虽然所知的两件,护腕和衣服都像是战士的装备,但另外五件中肯定有法师和盗贼的装备,只不过是他们运气好罢了。 围观的众人,这时已经向后退出了五十米左右。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十分慎重。 如果林萧能够杀掉魔化后的艾伦,那一切都将会顺其自然地过去,真能那么顺利的话。 洞府中,先是沉寂了一会,紧接着传来一阵衣袂飘动的声响,洞府大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孩童脸庞,正是柳平。 对上常玉墨玉般的眼睛,她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慕容宇,居然发现自己退无可退!攻又不可攻,退又不可退!一时之间,他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天地熔炉被轰打的震颤连连尹昭天自然也不好受,身体不住地颤抖,鲜血更是不停地流出了。 十几位碧霞宫修士先后登上灵舟,在徐佑的操控之下,迅速升空,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燕国王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鱼王说可惜应该是指那巨船损坏不能行驶了,要不然开着巨船去拓展海域和疆土,必定可事半功倍。 夜灵从苏子墨的怀中钻出来,在河水中扑腾了一会儿,竟然漂浮起来。 刘清泉非常绅士的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安娜非常配合的坐了上去,刘清泉自己坐到另外一边的副驾驶上。 兴奋了一夜的临山城百姓,被早饭前突如其来的大雾弄的有些迷糊。只是,并没有谁在意。对于他们来说雪雨雷电雾霜无非都是自然现象,是人力不可抗拒的。 一般也都是超级霸主之间的战场才会出动中子战星,才会动辄百万个星域军团的对战,普通的田系霸主之间根本就没办法动用如此庞大的兵力。 轰的一声,地面被砍得粉碎,无数的碎石和尘土扬起,使旁人看不清其中发生了什么。 在军议上,逢纪依据从各战场送来的消息,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认定目前北疆军并没有撤走黄河的打算,而是准备坚守在白马、燕城一线,对河南继续构成威胁,从而确保自己能占据兖州大部,为日后全取中原打下基础。 另一个突然在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下,然后咬入嘴里,再接着往外面轻轻的吐,那一根发丝仿佛已经融入虚空之中。 作为部族的战士,骄傲的事情太多,而能放肆地使用食盐,则是每一个战士最兴奋的事情,基本上消灭了雀盲症。 加上蚁后皇后先前的挑衅或者说不礼貌的行为,其它两个灵启碍于“树神”的约束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发作。 但是,严格来说,其实是帮她。因为她也很同情龙少,希望有办法治好龙少的脸。 秦云诺的手脚彻底没了知觉,但是她的意识却异常的清醒,强烈的恐惧袭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跌进了寒冷的冰原。 第612章 灭杀 万军诛杀阵,白雾蒸腾,浓烟四起,锣鼓喧天。 怎么有烟?完颜娄室心中诧异,自家还是思虑得不够慎密啊。 可此刻想要回头退出,却已来不及,因为找不到进入时路了。 四周,已经失去方向。 他目力能及,也不过勉强看到几丈远,就连一直跟在身边的仆散合达也不知去了哪里,影踪全无。 好利害的阵势! 完颜娄室定了定心神,看着身旁仅余的几十名亲兵,皱起眉头。 亲兵首领这时开口道:“将军,不如吹起号角,聚拢军卒?” 他军中的习惯是以号角为令,收拢四周,号角声音雄浑,未必不能穿透锣鼓,此刻若是吹响特殊的调子,肯定会叫被阵势隔散的军兵朝这边聚拢。 但是完颜娄室却摇了摇头,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吹动号角呢? 虽然他们此刻眼目被障蔽,可宋军不也同样看不清方位吗?一但号角吹响,虽然可以叫手下兵卒往这里聚集,但同样也暴露了他的位置,被宋军知道他这里是中军,主将就在此处。 这种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完颜娄室一抖手上铁枪,摇头道:“不必,且与我逆风向走! 此刻入夏,乃是刮东南风,他们这一路奔太原正是往东南方向,若是逆风走的话,穿过阵中,该是大阵另一面出口。 本来今天风小,似有似无,难以分辨,不过阵内有雾还有烟,飘扬升空,雾烟的微微流动还是可以看出风往哪吹的。 完颜娄室并非想逆风杀往那边出阵,而是要寻阵眼。 他知道阵眼是阵势的中心,也是一座大阵指挥调度之处,只要把阵眼摧毁,那么阵势就失去大半作用,再经冲杀,便会废掉。 他计算进阵时间,远不该到中心位置,此刻就要逆风往那边寻去。 其实这并非完颜娄室莽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他顺风走有机会从来路退出大阵,可那些手下呢?他这时身边只有几十人,他出来了,数千名手下不是全丢在阵内? 而且他虽然不会布阵,但对阵势内部组成多少了解,知道阵眼的存在和作用,这才权衡利弊,做出此种决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段时间与折家军打交道较多,对折家军的战力情况早便心中有数,折家军内并无什么武力惊人的大将,说十分平庸并不出奇也不为过,这才想着往阵眼寻找斩杀,借此破阵。 但他却不知道,所谓的“折”字是假的,是张宪为了迷惑他们,故意改的旗号。 这正是知己知彼虽不错,兵不厌诈更为高…… 赵柽看着军兵在大锅内煮麻毒,气味呛鼻浓烈,数口大锅一起,离得近些的战马闻了味道都有些东倒西斜。 等药煮好之后,先开始泡箭头,包括弩枪之类也全浸泡,然后是兵刃,什么枪刀,甚至钝器都弄一下,但保不漏一件。 又隔一天,在听了斥候的报告后,大军重新启程北上,继续朝太原进发。 待至百里左右,果然遇见女真军马袭击,其中拐子马足有几千人数,看样子是专为防范他们北上准备的。 大战一触即发,赵柽从望远镜内观看战况,只见这拐子马确实威猛,虽不比重骑,但也绝非普通轻骑能敌。 他这边为了应对拐子马,把弓兵扩充,藤甲全部临时充成弓箭手。 至于为何用藤甲充弓兵,因为首先藤甲对战马的冲撞踩踏有一定防御力,对方若真撞上来,可以最小程度减少损失。 另外就是他手下的藤甲多为蕃兵组成,较为善射,在运用弓箭方面强于旁的兵卒。 一场大战迅速拉开,但却也很快结束,赵柽缓缓放下手上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之前在自家的战马上试验过麻毒,起效很快,几乎是见血就有效果,这时战场的表现更是极尽人意。 藤甲掩藏盾车之后,弓箭齐发,两侧轻骑护翼,但凡有箭射到拐子马上,哪怕擦破点皮,只要有血出现,那马就是一滞。 倘若箭中马腿,勿论轻重,就算是正常根本不影响的皮毛伤,也都变得不同,那马竟直接失蹄,就地扑倒。 这般下来,即便不少拐子马没有中箭,也叫同伴绊摔,突如其来的自家障碍,根本没办法防范。 而直到战况结束,女真残兵溃逃而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己方的拐子马莫名失利。 随后简单打扫战场,大军继续往前推进,赵柽兴奋得双眼微微眯起。 本来还思索这河东之战会颇为辛艰,但是有了这麻毒,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了。 哪怕后续女真洞察,找出解决办法,但眼下却肯定无有章程,自家这边可以凭此巨大优势,取得战场胜利。 万军诛杀阵里,完颜娄室带着几十亲兵,逆风冲击,想要寻到阵眼。 他的方向倒是无错,可这一途虽然马坑马沟被填满,但还有些别的埋伏,不时箭雨飞撒,又有青石乱打,没用多久,亲兵便少了一半。 但他沉得住气,手上一杆铁枪舞动如车轮般快速,残影片片,箭矢全被打飞,有横向偷袭的骑军骤然杀出,也根本不是他对手,竟然被他反杀。 完颜娄室本是为将,从军不到一年,功擢猛安,可见勇猛程度,若是女真中按武力排行,他绝对能进前十,是女真一族罕见的文武全才。 他这时脸色沉静,继续向前,忽然听得一声炸锣响,旁边冲出一队人马,为首一人: 头散青丝细发,身穿绒绣皂袍。连环铁甲晃寒霄,惯使铜锤更妙。 好似北方真武,世间伏怪除妖。云游江海把名标,混世魔王绰号。 来的不是旁个,正是樊瑞,就看樊瑞手使一把枣阳大槊,冲过来吼一声:“金狗纳命!” 两人立刻乒乓战到一处,不过三五合,樊瑞大叫道:“好厉害!” 这时又闻一声脆耳锣响,另一方向再冲出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为首有一将: 铁帽深遮顶,铜环半掩腮。傍牌悬兽面,飞刃插龙胎。 脚到如风火,身先降祸灾。那吒号八臂,此是项充来。 竟是项充带人过来支援,项充身后二十四口夺命飞刀,此刻抽出八支,夹在指缝之间向前一抖,“嗖嗖嗖”声响,直奔完颜娄室而去。 完颜娄室哼了一声,掌上铁枪挥舞,眨眼间就把那八口飞刀打翻在地,可项充哪肯罢手,又是八口打去,再被完颜娄室击落,他顿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凸刺团牌冲杀过来,与樊瑞一起大战完颜娄室。 可两人战了几合依旧不是完颜娄室对手,被杀得盔歪甲斜,手忙脚乱。 就此刻又有铜锣声震天价响起,看从白雾中再杀出一支人马,为首同样一员大将: 缨盖盔兜项,袍遮铁掩襟。胸藏拖地胆,毛盖杀人心。 飞刃齐攒玉,蛮牌满画金。飞天号大圣,李衮众人钦。 原来是李衮到了,李衮一看场内情景不由“哎呀”一声怪叫,把身后二十四把短枪立刻拽出八把,同刚才项充一样,向着完颜娄室射去,可完颜娄室哪里在乎这个,纷纷打掉,李衮气得须发倒竖,也挥舞着兵器加入战团。 三兄弟大战完颜娄室,直杀得昏天黑地,却也难以取胜,竟渐渐露出败象。 那边完颜娄室心惊,折家军中哪里来的这样勇猛大将,之前从未见到,而且手段也稀奇古怪,这些年也没遇过使用飞刀短枪,用团排做武器的。 他忽然心头一跳,脑中一点清明亮醒,暗叫了声不好,莫非不是折家的人马? 他越想越是如此,自家肯定是上了对方的恶当,那折字旗帜必然是假的,只为引诱自己轻敌。 一念及此,他立刻拨转马头,就想朝顺风方向回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发现这知己知彼竟是假的,对方故意做给自家看的,那还冲什么阵势,破什么阵眼,危险至极,要急忙出阵才好。 可就在他想走之时,“当啷啷”铜锣之声再次响起,斜刺里又杀出一队兵马,只看为首一人: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平生惯使丧门剑,威镇三山立大功。 来人竟然是黄信,他高声喊道:“三位将军不要慌,某家助你们来了!” 樊瑞三人闻言暗啐一口,心说哪个慌了,要你这憨货相助。 他们与黄信不和,梁山之上分做几派,黄信乃是宋公明派,他的师傅是霹雳火秦明,秦明的婆娘是小李广花荣的妹妹,花荣是宋江的心腹爱将。 黄信武艺其实很一般,但却有个镇三山的绰号,这个绰号的来历乃是他自夸要捉尽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三山的人马。 可后来三山人马与黄信都归了梁山,这一绰号他却一直没改,自引起很多人的不快。 不过他靠自己是宋江亲信秦明徒弟的身份,虽然不少人对他心中有火,但也不至于动刀动枪,只是平素不爱与他往来。 樊瑞乃公孙胜的徒弟,公孙胜其实属于梁山旧系人马,原来是站托塔天王晁盖的,樊瑞三个便自也与黄信不怎么和睦。 三个心中不满,手上却不敢停,场内立刻变成四人大战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虽然武艺厉害,但以一敌四,哪里还能讨得一丝便宜,左支右绌,已是难以脱身。 他心中正思想办法,却不料又一声大锣响起,声音震耳欲聋,立刻唬得他打了个激灵,瞪眼看去时,见再一队人马从雾烟之中杀出,为首一员大将: 头上三叉冠,顶一团瑞雪。身上镔铁甲,披千点寒霜。 素罗袍光射太阳,银花带色欺明月。坐下骑一匹征宛玉兽,手中抡一枝寒戟银蛟。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赛仁贵郭盛。 “诸位哥哥辛苦,小弟来也!” 郭盛在梁山之上武艺只算中等,但那是初上梁山之时,他与别人不同,乃是成长型的武将。 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武艺越来越厉害,最开始平平,一点点增加,没有瓶颈,不会停歇。 尤其是挚交好友小温侯吕方被田虎的国师乔道清斩杀之后,武艺更是在仇恨的种子下突飞猛进起来。 他和吕方乃是不打不相识,两个在对影山下大战,正巧宋江等人路过,见到穿白衣的郭盛和穿红衣的吕方十分喜爱,正巧两人画戟的绒尾结住,宋江便叫花荣用箭把结射开,两人停止了比斗,随后一同归顺宋江,上了梁山,因此两人也是宋江一派。 此刻有郭盛加入,战场之上立刻如虎添翼,逼迫得完颜娄室汗流浃背,想往回走已是不能。 他一咬牙,谋者千断,总有一错,没想到竟然要陷在此处。 这时五个进攻更急,尤其郭盛,手中画戟纷飞,招数如同雨珠落大地,密集不透,一招连着一招,绵绵不绝,招招致命。 完颜娄室被逼着只好向着阵内处退去,身后亲兵早都已经战亡,但对面的军卒也不敢用箭射他,毕竟本领不行,怕误伤了樊瑞五个。 完颜娄室仗着马快枪急,这才暂时保得周全,但却越来越深入阵内,这时已经顾不上观察雾烟风向,只是仓皇狼狈,边战边退。 过不多久,竟然看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塔状物体矗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时,忽然一个声音仿佛从云霄中传出:“完颜娄室!” “啊?”完颜娄室早就失去冷静心态,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就听得“嗖嗖嗖”一阵连珠般的响动。 这声音穿金裂石,尚未消失便有东西从天而至近前。 完颜娄室急忙挥舞铁枪拨打,竟然是三尺多长的大狼牙箭,而这箭不停,一支连着一支,直到他拨落第四支时,后面五人已经赶上,各举兵刃朝他进攻。 他只得用铁枪招架,却不料天上狼牙箭还在继续,七星连珠,又是三箭射来,他躲闪不及,一箭肋下,一箭肩头,一箭前胸,顿时惨呼一声:“啊也……” 周围五个趁此机会,立刻兵刃齐加,只是几息就把他斩得零碎。 张宪在箭塔之上见状缓缓放下手上雕弓,神色舒缓开来,长呼出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613章 豪聚 入夜时分,月华似水。 太原城前女真大帐内,完颜宗弼正同众将议事。 他与宗翰不和,哪怕此刻聚到一起,也是各议各的,然后两人再单独交流作战计划。 大帐内足足几十号人,不但有女真军官,还有田虎处归降的一些将领。 田虎站在完颜宗弼右边一排,满脸恭谨,他的旁边是黄孤,黄孤胡子拉碴,眼圈发黑,一副疲惫脸色,但双眼却精光暗敛,神韵内藏。 田虎军中的第一高手乃是国师乔道清,不过太行山旁女真破田虎,城池都被陷下,根基打碎,乔道清看大势不在后,就飘然离去,不知所踪了。 完颜宗弼刚刚说完前方大败的战报,询问策谋,下方却无一人应声,他想发怒,却感到心头倦累不堪,一时没有再度开口,而是冲众人挥了挥手,仰头枕在了椅背之上。 待众人退出大帐,他长叹一声,嘴里喃喃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身后帐壁阴影之内闪出一人,露出双春葱般柔荑,轻轻放到他肩上捏了起来。 完颜宗弼胳臂上抬,抓住那只手:“八娘,你说是不是该撤军了?” 身后人发出一声悦耳的低笑:“你们男人的事情,奴家这女流之辈可管不了,奴家只是奉族长之命,护佑四太子你。” 完颜宗弼道:“怎学南人说话斯斯文文?” 声音道:“四太子不觉宋人说话很好听吗?不紧不慢,有礼有数,还有那词儿写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真好啊!” 宗弼闻言,呆了呆,随后久久不语…… 黄孤回去帐篷,琼英正在灯下缝一件莺歌绿的战袍,看他进来,两人对视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 这时一名小童从床铺跑下来抱住黄孤大腿:“爹爹……” 小童也就三四岁模样,梳着双抓髻,仰头看黄孤。 黄孤爱抚地摸了他一下头:“剑儿去睡觉吧。” 小童不说话,眼巴眼望地瞅黄孤,又瞅桌子上两只大碗对扣的煮羊肉,旁边还有一壶酒。 黄孤笑道:“过来和爹爹一起吃吧。” 小童立刻脸色欢喜:“好的爹爹。” 爷俩将一大碗肉吃光,壶中酒也被黄孤全喝掉,接着琼英开始哄小童睡觉。 待小童睡着之后,夫妻两个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琼英听了几息外面动静,低声道:“要撤军了吗?” 黄孤紧皱眉头:“我瞧有这种意思,但没有下令,看样子还在思索之中。” 琼英想了想:“那我们……” 黄孤瞅她:“娘子想要如何?” 琼英声音更低:“杀了宗弼和田虎,然后回去投奔殿下。” 黄孤不语,良久才道:“可是公子没有命令过来,欧阳北也语焉不详,当初带的口信与金兵无关。” 琼英道:“莫非殿下还有别的深意?是要我们随着女真退去金国?” 黄孤挠了挠头,他那里知道,公婆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做才好。 就这时,黄孤忽然竖起手指在嘴边:“有人来了。” 琼英闻言急忙退回之前位置,继续缝起了战袍。 片刻后脚步声才传过来,帐外喊道:“老黄,老黄在里面吗?” 黄孤微微松口气:“是欧阳北。” 他答应一声,过去抽开帐门的木拴,欧阳北走了进来。 “妹夫找我何事?”黄孤背手挺胸道。 “我……” 欧阳北瞪了瞪眼,他比黄孤大十岁,以前都是称呼职务或者表字,可自从…… 一想到那件事,他不由痛心疾首,懊悔不已。 公子打发他去河北找黄孤,还写了两封密信给对方,但黄孤看完信后竟直接给他安排起了相亲。 可大丈夫岂能被美色迷昏了头?那……肯定还是美色不够,谁知道竟然真有一名小娘秀美绝丽,叫他失了神,竟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中走到一起。 然后又鬼使神差,身不由主和那小娘成了亲。 确实身不由主,他发誓! 全都是为了完成公子的宿愿,不对,关公子什么事,全都是被黄二这个伪君子哄骗。 那小娘唤作华宁,是琼英的干妹妹,这黄二便来占便宜称呼他妹夫,实在无耻之尤。 欧阳北唬住脸,关了帐篷的门坐下,伸手摇了摇桌上酒壶,一滴全无,更加生气:“黄二郎过得逍遥日子!” 黄孤看他言语不善,立刻也沉住脸色:“倒是不比妹夫你新婚燕尔啊,宁妹怎么没有过来?” 欧阳北嘴角抽了抽,这些时日黄二就拿这个揶揄,这都多久了,还什么新婚燕尔呢? “我想起过来之前公子交代的一些口信,叫她听见不好。” 他这娘子虽然是琼英的干妹妹,但是对几人根底并不知晓,只以为投奔田虎之前是江湖侠客一般人物。 “公子还有口信?”黄孤纳闷道:“怎么现在才说?” “不是忘了吗……”欧阳北有些恼羞:“刚到河北你黄二两口子就给我介绍这个,介绍哪个,你自家娶亲也就算了,偏要拉上我一起做什么?我还想回去东京的漱玉坊听小桃红唱曲呢,这下哪还得去那种地方,回来一身脂粉气岂不吵架?” “你可以买几个青橘子揣在身上掩盖气息。”黄孤冷笑道:“何况那是公子的命令!” “郎君说什么?买几个青橘子遮盖气息?”琼英这时站起身走上前,似笑非笑看着黄孤:“郎君从哪里想的这等妙法?” “我,我哪里想得出来,都是听公子说的……”黄孤不去瞧琼英,扭过脸不自然地道。 琼英瞅他几息,又看向欧阳北:“欧阳将军,我那妹妹哪里配不上你,竟叫你这般后悔不迭?” “配得上,配得上……”欧阳北脸皮抖了抖,心说这不就是我不愿意成亲的原因?出门听个曲还要受人管,还要买什么青橘子揣身上,在家里说话还得受这般阴阳。 “既然配得上,怎么看欧阳将军言语不乐,神色阴霾?” “这个,弟妹有所不知……” “欧阳将军该叫奴家姐姐。” 欧阳北一个头俩大,又哪里叫得出口,急忙转移话题:“我想着公子的话,怕耽误事情,这才愁闷啊。” 黄孤那边忙道:“公子到底传了什么口信?你竟能忘记,还不赶快说出与我一听!” 琼英看两人打起配合,不由哼了一声,转身去床边给小黄剑掖起被子。 欧阳北松了口气,黄孤抹了抹脑门:“这等重事又岂能忘掉,莫不是叫我等伺机回转?” 欧阳北摇头,压低声音道:“公子当时说若是田虎未降金国,那就杀了后一起回转,田虎若是降金……” “公子竟已提早料到金兵南侵?”黄孤吃惊地道。 “殿下自然神机妙算。”琼英这时走回来淡淡地道:“又怎么会琢磨些橘子遮掩脂粉气味的扯谎勾当。” 黄孤心说这怎么又扯上了青橘子了,那事儿确实公子说的啊,好像那时候公子还没入朝呢,十六都不到。 “咳,田虎若是降金如何?”他不理琼英道。 “田虎若是降金……”欧阳北看了眼床上的小童:“就叫我找机会杀了他,然后带着剑儿先一步回去,你们继续随金兵北归!” “我要亲自动手杀他!”琼英在旁道。 她本是汾阳府介休县人,十岁时父母外出,正值田虎作乱,父亲被田虎所害,母亲为免受辱而自尽,她便由管事叶清带着。 一年后,田虎掳掠,麾下的将领邬梨把叶清夫妇及琼英掳走,这邬梨也是田虎的国舅,原是威胜富户,好使枪棒,田虎知他妹妹有姿色,娶来为后,封邬梨为枢密,称做国舅。 邬梨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见琼英眉清目秀,遂收养了琼英为女儿,琼英为报父母之仇便暂时委曲求全。 后来琼英在山洞之中发现古人飞石与鞭术之法,苦苦练习,渐渐武艺精熟,一次练功时不小心用石子打碎了屋顶瓦片,被养母倪氏发觉,琼英谎称梦到一神人教授她武艺,是为助其养父成就王侯之位,邬梨得知此事后非常高兴,此后她即以飞石为绝技,人皆称之为琼矢镞。 后来邬梨将她学飞石事奏田虎,田虎遂封为郡主。 欧阳北自然知道琼英与田虎恩怨,这时闻言道:“公子说了,琼英姑娘亲自动手也并非不可,只要不留破绽就行。” 琼英点头,又看向床上小黄剑:“剑儿他……” 欧阳北道:“剑儿尽管放心,公子说接回后送去黄府,叫黄老大人教导,黄老大人可是状元之才,通天武艺,教导剑儿肯定比你两口子强百倍。” “黄老,老大人……”琼英一听欧阳北提黄裳,顿时有些慌乱,望向黄孤,之前赵柽派人传信,说他去黄府告知黄孤北地成亲的事情,结果老大人吹胡子瞪眼,吓得他转头逃走。 黄孤一听自家老爹,也有些麻爪,嗫嚅道:“父亲,父亲知道剑儿吗?” 欧阳北瞅着两人畏缩模样,心中畅快,一扫刚才的被对方挤兑情景,叉腰道:“公子早便知会过了,福建那边你家大哥的儿子小药师每年都去一趟京师,老大人喜欢不得了,但可惜不能久住,剑儿回去能长陪在老大人身边,老大人说不定就不怪你黄二于外私自成亲了。” 黄孤瞅了瞅琼英:“我觉得父亲看到剑儿,也不会再生我气。” 琼英低头道:“当初我叫你给父亲大人写信言说,你答应好好,后来还瞒我已经说过,若非殿下来信我都不知你一直在哄骗于我。” 黄孤苦笑道:“我,我不知该如何与父亲说,父亲古板,这在外私自成婚他必然不会同意,那还不如先不去说,日后他老人家得知,时间已久也不会再怪罪就是。” 欧阳北听到这里才知还有此原委,不由笑道:“好你个黄二啊,怕你不止是想要瞒着老大人,还想瞒着碎玉楼的众兄弟吧?白家那哥仨可憋足了劲等你回去呢。” 黄孤眨了眨眼:“这倒不怕,如今吾剑术精进,已臻大成,就算是玄铁重剑都已经用不趁手,还怕他们兄弟吗!” 欧阳北“呵呵”一声:“他们三个不过最为愤慨,满楼的兄弟都有微辞呢,你怕是不怕?” 黄孤脸顿时有些绿:“胡说甚么,个个都爱舞枪弄棒,打磨武艺,关我甚事,没看我成亲也不耽误练武吗……” 欧阳北抱膀瞅他,好半天黄孤才小声道:“既然要杀田虎,是不是该计划周详?” 琼英这时闻言道:“我却有个万全之策,可以不露破绽……” 大宋靖康三年六月二十,摄政王赵柽驱兵太原城下,与太原守将王禀,里应外合夹击金军,女真大败。 金兵朝北溃去,距忻州二百里处,又遇张宪、徐宁、折家军、在野军,四方渔网般合围,再次溃败,完颜拔离速战死,完颜阇母战死,只余五六万兵马继续朝白沟边境逃走。 可未至边境,又遭李彦仙部从河北方向绕过来堵截,又一场厮杀,再弃两万余尸首,最后只剩三万多人,逃回燕地。 当月,完颜宗望病死上京,除了给完颜吴乞买上折建议日后军政,还留书信一封给宗弼,言重用林冲。 赵柽合众军追击,复定、保、雄、霸、清五州,最后陈兵真定、河间二府。 真定城,安抚使司内,赵柽看着面前一脸尘灰颜色的宗泽,叹道:“汝霖此番辛苦了!” 宗泽深深一礼:“陛下,此乃臣道,万死不足惜,臣不过是起号召作用,真正守城对抗金兵的乃是大秦军兵,满城黎民,爱国义士啊,臣组八字军,皆为勇士也。” 赵柽点头,看向宗泽身后几人,为首的好一条大汉,生得魁梧,腰杆溜直,却脸上刺字,左面刺赤心报国,右面刺誓杀金贼。 如此形状,流芳后世,赵柽不问也知道何人,乃八字军首领王彦是也。 王彦本是泾原路经略使种师道的手下副将,种师道战死,想来当时率一部分残军投了真定。 再向旁看,赵柽不由道:“师弟!” 岳飞立即羞赧抱拳:“师……陛下。” 赵柽微微一笑,继续看去,岳飞旁边是韩世忠,韩世忠旁边是吴璘,吴璘旁边…… (本章完) 第614章 暗流汹涌 吕将带着军马在草原上缓慢移动,龟行到极点。 没办法不慢,为了保密行踪,不能攻打沿途城镇部落以战养战,一切都得亲自动手。 自己养护马匹,自己造饭,自己补充日常所需。 一切粮草辎重都得跟随,前军不可离得太远,只能按照辎重车辆节奏而走。 还须小心避开一些城池,虽然草原空旷,但军马不少,直行总能遇见,得目力不及处便开始躲让。 一万一千铁鹞子,一万改装过的轻骑,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往东北方向而去…… 赵柽在真定府大宴众将,河间那边的李彦仙带着刘锜、种彦崇、吴玠等人也来,算是一场战后的庆功宴。 酒席过后,月上柳梢,赵柽把岳飞叫到后堂喝茶,询问为何在真定府,还参加了八字军。 岳飞言道是相州失守,才聚合了一些义士四处抵抗,后来进入真定参与护城,因为立下不少功劳,才被任命为八字军的副首领。 赵柽点头道:“师弟此番就不要再去别处了,跟在我旁近就好。” 岳飞称是,随后有些期期艾艾,似乎什么话想说。 赵柽笑道:“福金还在西宁,等战事结束,就叫她回东京,然后……给你二人成婚。” 岳飞顿时臊了个大红脸,急忙站起来慌乱摆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拒绝二字是说不出口的,但说感激话语,同样羞惭难言。 “哎……”赵柽压了压臂,示意他坐下,知道他不好意思,此时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岔开道:“我去陇右这段时间,可有师傅消息?” 岳飞这才稳定心神,重新坐下:“师兄去西面这两年,我曾去华山寻找师傅问候,但却不得。” “噢?”赵柽纳闷:“师父不是说于华山养老,不在那里又去何处?” 岳飞道:“问山上左近樵夫猎户,都言师父云游去了,并未说具体何方,什么时候回来。” 赵柽摸了摸下巴:“师父已经八十大多,直奔九十的人了,还云游什么?倒是人老心不老呢,莫非外面还有个老相好?” 岳飞眨巴眨巴眼睛,不敢接话,赵柽又道:“等兵事平定后再过去看看,若不愿来你我身边,就封一座山给师父好了,不过华山不好封,毕竟太祖时给了陈家。” 岳飞称是,想了想道:“师兄,我还去看了师公他老人家。” “嗯?”赵柽闻言虎下脸,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老和尚干什么呢?” 岳飞嘿嘿道:“师公倒是清闲,武艺又有精进,端得惊人呢。” 赵柽点了点头:“老和尚怕是摸着天人的门坎了……” “师公还问起师兄你,我如实说了,他叫你有空去他那一趟。” 赵柽道:“是去该看望看望,老和尚还说什么?” 岳飞思索道:“没有旁的,然后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寺内,我怕被剃度,就赶紧跑了。” 赵柽点头:“这么说师父也没去嵩山寺?” “没去,我问师公了,师公骂师父不孝,这么多年都不看他。” 赵柽一乐:“我觉得他俩当年可能有什么不愉快事情。” 岳飞疑惑:“这个却不知了,师父也从未提过。” 赵柽摇头道:“不管了,不管了,老一辈的事情,顺其自然吧,不该咱们这些小辈去掺和。” 岳飞心想,这可不像师兄你的作风。 两人喝了会儿茶,便开始聊军事,天南海北,聊女真,聊高丽,聊东瀛,又聊大理以及交趾、天竺等地。 后来实在说的太多,赵柽便提出较量较量武艺,两人就又开始演武,从堂内到堂外,打得昏天黑地,直至午夜方才各自安歇。 熙河兰会路,陇右西宁州。 西宁州此刻正在大建设之中,原本的城墙往外延伸出五里,建造外城。 此工程巨大,不过好在并不着急,一点点在干,估计三年之内可以完成。 西宁城中,太上府内,道君皇帝正坐着发呆。 这府不小,仅次于城中的秦王府,而且里面布置豪奢,楼阁亭榭,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应有尽有,远非秦王府能比。 单看府邸里面情景,似与东京无二,但一到府外,便处处变得粗犷起来,充满西北风情。 但外面的景象道君皇帝看不到,因为他出不得府门,不但他出不得,就是同来的所有人都出不去,包括赵桓和赵楷,两个带着家眷也住在府中,府外则有军兵层层严守,禁止任何人离开。 道君皇帝明显瘦了一圈,虽然在这西宁太上府里依然锦衣玉食,可权利丧失,威风不再,又兼水土不服,脸色十分蜡黄。 他坐在凉亭内石凳,看着前方桌上茶汤,一口都喝不下去。 虽然也是上好的小龙团,可就是不对味,西宁的水哪里能有东京的水好。 他不是一个人,对面赵桓和赵楷正微微躬身站着。 道君皇帝长叹一声,指了指石桌对面的墩子:“都坐下吧。” 两个对望一眼,齐声道:“孩儿不敢。” 道君皇帝瞅着两人,也都同他一般,脸色蜡黄,瘦了许多,而且两人神色一副愤愤不平,甚至还夹杂了丝丝恨意。 都是在恨老二那逆子啊,道君皇帝心中立刻共鸣起来,咳嗽道:“叫你们坐就坐。” 两个这才坐下,道君皇帝命人再煮了两碗茶摆上,二人却同样喝不下去。 道君皇帝道:“老二大逆不道,谋朝篡位,朕早晚会夺回这江山社稷的。” 赵楷闻言眼睛一亮:“爹爹春秋正盛,雄才伟略,那逆贼肯定不得长久,爹爹迟早会再登宝座,主宰天下!” 赵桓讷讷地道:“爹爹说得不错,可怎么才能从逆贼手中夺回江山呢?” 道君皇帝闻言顿时一滞,是啊,怎么才能夺回来呢?这老大真不讨喜,不怪朕不喜欢他,总说些扫兴的话语。 “此事要从长计议,好好谋算。”道君皇帝摸着须髯:“你们两个可有什么主意?” 赵楷闻言转起眼珠低头思索起来,赵桓先开口道:“孩儿觉得,是不是要先联系朝中旧臣?” 道君皇帝瞅他一眼,虽然不喜欢这个长子,可联系旧臣却没错,只是这似乎不大好联系啊:“老二命人将这府外围住,鸟都难出一只,要怎么才能联系到大臣?” “这个……”赵桓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传递消息,只好道:“孩儿觉得慢慢总有机会,时间长了逆贼那边总会有疏漏轻慢,到时就可行衣带诏之事了。” “衣带诏……”道君皇帝半天才叹道:“可惜此刻身边没有忠于朕的手下,能誓死携带诏书出去,张迪,张迪也不在身边啊。” 他这时除了眷属外,宦官和宫女都是在东京不熟的,可以说一个心腹之人都没有。 赵楷这时抬起头:“爹爹,孩儿些日来殚精竭虑,便是一直思索怎么对付那逆贼,刚刚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先找出其弱点,从逆贼的弱点处下手,才好成事。” “弱点?那逆子有何弱点?他自小养望,于民间积累名声,处心积虑十六载进入朝堂,窃取兵权,增加威势,又连年征战,讨伐叛逆,使得声望遍及天下,手中还有一批死忠的家臣,处处防范,宣扬大功,蒙蔽世人,他能有什么弱点?”道君皇帝皱起眉头。 “爹爹,你说的这些确实很难找到逆贼弱点,不过可以不从这些地方,而是从旁处着手。”赵楷眼神闪烁道。 “旁的地方?”道君皇帝看向赵楷,疑惑道:“旁的什么地方?” 赵楷瞅瞅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爹爹,那逆贼的秦王府不就在这西宁城内?似乎逆贼家眷尚未奔赴京城呢。” “秦王府?”道君皇帝闻言吸了口气:“我儿的意思是……” 赵楷用力点了点头,道君皇帝沉吟起来,半天才道:“那逆子的家中,有何弱点?容朕想想,姓张的妃子不过一寻常民女,而且之前曾经嫁人,还有姓赵妃子,这个出身更低,是樊楼花魁,姓祝的妃子……姓祝?” 说到此处,道君皇帝眼中射出光芒:“姓祝的妃子出身江南士族,高门大户,贼酋方腊犯江宁时,江宁城内的祝家人以及在城中的士族全部死尽,全部死尽啊!” 赵楷接话道:“爹爹,那一刻岂不是这逆贼在守江宁!” 道君皇帝缓缓点头,想起当时自家接到军报后还欢喜不已,暗道这些士族全都该死,还是老二够狠。 可后来发现老二居然娶了祝家的女儿,心中便对老二的猜测有些迟疑了,毕竟若真的是老二动手,怎么会斩草不除根,留个女人在身边?那女人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嫁他?这有些不合常理。 何况那女人据说还是什么才女,才女大多性烈,若真有灭门之仇,恐怕早就自尽,或者告御状了,还会与他为妃,甚至生了儿子? 随后又发现江宁死去的士族大户家产都有遗留,数量惊人,老二又给这些死去的人厚葬安置,请道士和尚做法事超生,于是包括他在内的满朝文武再没人怀疑这些士族的死与老二有关。 那么……道君皇帝看向赵楷:“三哥儿的意思是……” 赵楷神色阴鸷地道:“就是这祝家女儿,那时逆贼驻守江宁,满城士族死尽,唯有这祝家女儿得活,爹爹不觉得奇怪吗?” 道君皇帝疑惑道:“岂不正好证明此事与逆子无关?” 赵楷摇头:“孩儿却觉得有莫大关系,说不定是那逆贼故意为之,以遮挡众人耳目。” “遮挡众人耳目?”道君皇帝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倒也是极有可能,那逆子狡诈多端,心残手狠,本来自家就认为这件事情他脱不了干系,如此看来,莫非真是他用的诡计? “可是,没有证据啊……” 赵楷摇头:“爹爹,孩儿觉得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那祝家女儿能站出来指证,就足够了!” 赵桓在旁边插嘴道:“此事我倒也知,但三哥儿你说那祝家女儿出来指证,若屠杀士族之事确为逆贼所为,那女儿受到胁迫不敢言语,亦或根本被蒙在鼓中,又要如何指证呢?” 赵楷抓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若是被胁迫不敢言语,那就许诺爹爹重登皇位给她撑腰,为她报仇便是,若她被蒙在鼓中……这个有些难办,不过只要抽丝剥茧,慢慢给她讲解道理,她既是才女,总会猜到事情真相!”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虽然朕也推测此事逆子所为,但你肯定无误?” 赵楷道:“爹爹,这件事情孩儿当年就曾反复想过,其中疑点颇多,尤其孩儿与那些大户其中两家交往过密,知道其家产几何,但后来事毕,那两家外地远支族人清点家产,孩儿曾经询问过数量,他们不知道具体,孩儿却知道,家产足足少了一大半还多!” “数量不对?”道君皇帝瞪大双眼,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抓起石桌杯子用力摔在地上:“逆子啊逆子,果真逆子,那得是多少钱啊,那得是多少钱啊!” 赵楷被道君皇帝惊得愣了愣,好半天才继续说道:“所以孩儿判定不止那两家的财产少了,其他家的财产也一定少了,只是在外地的族人不是旁支,就是为官,对家中账目不甚明了,才没发现太大端倪,而这一切绝对和逆贼有关,这些士族的死,也肯定是逆贼所为!”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道君皇帝喘着粗气道:“那就不会错了,这江宁士族,肯定都是逆子所杀!” 赵楷握紧拳头往桌上重重一捶:“所以只要祝家女儿站出来指责事情为逆贼所做,那么必然天下共讨,他再也坐不住皇位,粉身碎骨都不足以赎罪,爹爹重新登极指日可待!” “好,好!”道君皇帝脸上露出久违笑容,但忽然又想起一事:“我儿,你我三人被困于府中,又怎么才能联系到这祝家女儿?” 赵楷咬了咬牙:“这正是此事最难之处,不过孩儿觉得,只要肯等,处处留心,总是会有机会出现的……” (本章完) 第615章 北伐,燕京 西宁州秦王府,虽然不比太上府奢侈豪华,却也桃李芳菲,风景宜人。 祝秀娘坐在别致小院内,听小赵熹背诗,今天是每月一次的休沐,小赵熹没去家塾读书,小安平也被宋清接走出府去住。 小赵熹此刻背的是理学大家邵雍的观盛花吟: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祝秀娘听着听着,忽然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道:“熹儿,一会娘带你出去串门。” 小赵熹立刻停止了背诵,好奇道:“娘要带熹儿去哪里串门?” 祝秀娘莞尔道:“娘带你去见皇公公。” “皇公公?”小赵熹自然知道皇公公是谁,就是皇爷爷,虽然听娘说皇公公以前就曾见过他,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但却没什么印象,毕竟那时候太小。 “皇公公来西宁了?”小赵熹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纳闷问道,皇公公不是该在开封府东京城吗? 祝秀娘闻言微微沉默,随后笑道:“是啊,皇公公被你父王送来这里,以后便是要常住呢。” 小赵熹呆了呆,他这个时候已经学史,多少知道些兴衰之事,本朝由来,心中就未免一阵思索。 祝秀娘又道:“一会儿见了皇公公要记得背诗给皇公公听,嗯……就背这首观盛花吟!” 小赵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被丫鬟领进房中更换衣服。 祝秀娘坐在院内,嘴角微微翘起,神色间一片明媚。 片刻之后,收拾了停当,侍卫护送,轿辇出门,直奔太上府。 太上府这边此刻由沈飞负责,赵柽没带他去东京,而是留在西宁防护秦王府和太上府的安全。 他这时早不复当初的青涩热血少年,已经留出一抹短髭,双眼明亮,观察着四周动静。 太上府中的人不能出去,就算是蚂蚁都不得爬出一只,他拥有三级调令,一但两府有事,可以调动直属护卫,城中衙差和军内人马。 远远的轿辇行来,沈飞从凉棚底下站起身,太上府位置偏僻,四周并无什么商铺民宅,一般过来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送每日食材用度的,另一种则是收拾垃圾杂物然后运送拉走的。 沈飞望着那轿辇,车型认识,上面特殊标识也识得,后边跟随的侍卫更不用说,这是秦王府的车。 沈飞略微思索便迎了上去,前面车中下来一名女子,看他道:“原来是沈将军。” 沈飞点了点头,女子是祝妃身边的大丫鬟荷香,这该是祝妃来了,二皇子理应也在车上,他道:“是娘娘到了吗?” 荷香道:“娘娘要探望太上皇,带二殿下同来,劳烦沈将军进里通报一声。” 沈飞皱起眉头:“太上皇车驾至西宁时,护送将领曾携陛下手谕,令旨中曰除了日常杂物侍奉人等,任何旁人不得进入太上府。” 荷香笑道:“娘娘又不是旁人,何况还带着二殿下,难道皇孙想要探望皇公公,沈将军也不放行吗?” “这个……”沈飞闻言顿时头大,虽然想过看守这太上府会遇到些是非,但从没料到竟然还会来自王府之中。 “可是陛下有圣谕啊。”沈飞只好道。 “陛下圣谕不假,但总不会包括娘娘和殿下们吧?何况帝姬也在城内,赶明儿个若是帝姬也来探望,沈将军莫非也要拦着吗?” 沈飞一听更加头疼,茂德帝姬确实在西宁,他倒是有些忘了这茬,帝姬若是来了,怕是不好拦阻了,可祝妃和二殿下……他不由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时轿辇的帘揭开,祝秀娘牵着小赵熹下来,祝秀娘看着沈飞,淡淡地道:“是帝姬探望得,皇孙便探望不得吗?” 沈飞苦笑,低头行礼道:“娘娘误会臣了,臣哪里有这般意思……” 祝秀娘道:“那沈将军不进去通报,反而拦在门前,又是何意?” 沈飞不好作答,便只是继续陪笑不语。 祝秀娘看他不说话,便也再不瞅,而是望了一眼府门:“既不通报,那本宫便自进了。” “娘娘……”沈飞见她想要硬闯,没奈何只得开口:“陛下令谕上说……” 祝秀娘牵着小赵熹走上台阶,打断他的话道:“令谕总不该是下给儿媳与孙子的,孙子想见公公,难道他还不让?” “可是,娘娘……”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们娘俩,阻止皇孙探望太上皇。”祝秀娘领着小赵熹已经上到台阶顶部,走至朱红大门前,两旁看守的军兵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不敢伸手阻拦,全都望向沈飞。 沈飞无奈,毕竟赵柽之前的令谕说得含糊其辞,其实他接到那令旨后心中就不少疑惑,往常陛下交代他事情都是言简意赅,简单明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该怎么去做。 可这次却是说了一大堆话,实际里面有些事情并无太明确之意,若非他认得赵柽笔迹,几乎怀疑都是假的。 这太上府只说禁止外人进出,违者问罪,不服者就地处决,但这外人二字却有两个意思,一个指的除必要之外的所有人,另一个指的却是除了家人外的所有人。 这有些分不清楚啊,沈飞看祝秀娘带来的侍卫已经推开了府门,忙对阶上军兵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心中却暗想,一会赶快写信送去给陛下得知,把今日祝妃和二殿下过来之事言说清楚,再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外人,省得自己做错事惹下什么祸端。 祝秀娘和小赵熹踏入府内,丫鬟荷香也随后跟进,前面几名侍卫开道,见有宦官过来询问,便道祝妃娘娘和二殿下过来探望太上皇,宦官闻言急忙小跑着前往送信。 一行人这时往里走,小赵熹东张西望纳闷道:“皇公公这府邸怎么布置与家府那边不一样呢,看起来好看许多。” 祝秀娘眼中闪过一丝哀凉:“这是东京府宅风格,东京秦王府也是这般华丽大气。” “东京秦王府?”小赵熹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是在东京出生的,但也是因为那时候太小,所以眼下对东京的那个家早就没了什么印象。 “是东京秦王府……”祝秀娘感慨道:“娘小的时候,你外公家的府第比这还要豪华,还要壮丽,还要……” 说着说着祝秀娘止住话声,不再言语。 “外公家?”小赵熹愣了下,他知道外公是什么意思,因为大哥赵诤有外公,眼下就住在城里,三哥儿赵诣也有外公,也在城中居住,却从来没听娘提起过自己外公的事情。 “外公家在哪里?为什么孩儿从未见过外公?”他拉着祝秀娘衣角问道。 祝秀娘身体一颤,慢慢地道:“外公的家在江南,以后熹儿长大了就可以去那边看看,至于你的外公……已经去世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小赵熹点头道:“我说为什么大哥和三哥儿都有外公,唯独孩儿没有呢。” 祝秀娘咬了咬唇,微微闭上凤目,随后睁开笑道:“不过熹儿还有公公在不是?这不就是过来探望公公了,记得一会礼数不可缺少。” 小赵熹道:“孩儿知道了。” 此刻刚才去传话的宦官气喘吁吁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还没到近前便道:“太,太上皇,请祝妃娘娘还有二殿下过去见面。” 祝秀娘闻言一笑:“前面带路!” 片刻之后,大堂之中,道君皇帝一身盛装,看着前面小赵熹背诗,背的正是: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道君皇帝听得痴了,一时间不由想起过往,念及今朝,潸然泪下,以袖掩面…… 真定城,大军已经在两府之地驻扎七日有余,休憩得差不多少。 赵柽不顾朝中大臣送来的请回折子,而是整备兵马,决定三日内出兵北上,收复燕地。 他这时刚和众将议完事,诸般军务分配下去,然后留了岳飞、刘锜两人在后堂喝茶。 刚喝了一杯不到,外面白霸进来:“陛下,西宁有急报。” “西宁急报?”赵柽扬了扬眉:“谁送来的?” “是沈飞派人送来的。”白霸双手呈上密信。 “是阿飞来的啊……”赵柽接过信想了想,然后拆开观看下去。 待看完后他眯了眯眼,道:“取笔墨来。” 白霸立刻准备文房四宝,赵柽来到桌前在纸上轻轻写了几行字,写的是:除必要人等,其他外人一概禁止入内,发现问罪,不服者就地处斩。 然后吹干墨迹,折上后放入皮封交给白霸:“叫来人带回去吧。” 白霸称是,拿了信出门,赵柽重新回去坐下。 信上的字和上次令谕关于太上府的防护内容几乎相同,并没有什么改变,至于沈飞在信中询问的事情,他一概没有作答。 “来来来,鹏举摆棋盘,下一盘棋乐乐。”赵柽看着岳飞和刘锜道。 “陛下,下什么棋?”两人都心中纳闷,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 “当然是下一盘大棋了!”赵柽笑眯眯看着二人…… 又隔两日,大军开始启动,从真定府到河间府,近乎三十万军马扇面般往燕地奔赴。 接下去的一个月里,大军艰难拔进,收复了东西数州,终于逼近燕京。 这一路女真的抵抗极为激烈,大秦军队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与生命的代价,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想之前的西军还有禁军,别说前进,根本就是一触即败,溃退千里。 时值黄昏,燕京城在夕阳的照射下恍如一只亘古巨兽,这座古城饱经战火,尤其近几年,已经遍体疮痍,修葺的速度竟然追不上破坏速度。 这种雄城的城砖都是特制,原本辽国国势稳定,各方正常运转之时,还能有序维持各地的城墙维护,但连年大战,很多官坊早就废弃,匠人也跑得无影无踪,大宋接手,百废待兴,事情刚开了个头,女真便又打来,一切再度糜烂不堪。 女真也不建设,因为要继续往南打,城池就这般一点点残破,此刻虽然看着依旧雄伟,但防御力度早就大不如从前。 赵柽站在营帐之外,观瞧胭脂色的巨大夕阳,负手久立不动,直至岳飞过来:“师兄,饭菜已经做好,请师兄回营用饭。” 赵柽点了点头,如今他手下兵多将广,当世的英才几乎全部囊括身边,这一次北伐势必打到白山黑水,直捣黄龙,不破会宁誓不罢休。 饭后议事,商量攻城事宜。 王彦抢先说道:“陛下,臣愿带人攻打燕京东面的安东、迎春两门。” 赵柽瞅他脸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刺字,点了点头,又有鲁达,秦明、索超、李逵四个齐声说愿同去。 赵柽允诺:“安东、迎春二门最为险要,护城河内水深过丈,港叉纵横不得地利,攻城的时候要倍加小心。”几人行礼称是。 又有刘锜、岳飞、韩世忠请命攻打南面的开阳、丹凤两门,赵柽告诫一番,同样点头。 接着吴玠、吴璘兄弟,知武、知刚兄弟和种彦崇,请命打西部的显西门和清晋门,赵柽也同意。 最后只剩下北部的通天门和拱辰门,李彦仙道:“陛下,北面两门臣带呼延灼、花荣、郭盛、黄信去打。” 赵柽道:“你不用去,北面叫张宪带他们四个打,你总督全局,观看四方,有须援的就调遣,有伤亡大的便救护。” 李彦仙领命,接着又议起具体攻城策谋,直至良久方才散去。 这时燕京城的守将乃是完颜银术可,完颜宗翰则退守中京,完颜宗弼已经回了上京城。 燕京城内如今兵卒不多,只三万有余,但完颜银术可于三日之前就下令城内守军尽驱燕京男子上城,军民混杂,倒是足有十万之数。 他这日晚上在府中同样议事,可惜的是手下却没有多少将官,也议不出什么太好对策,除了死守城池别无他法,只是半个来时辰,便匆匆结束。 随后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赵柽传下军令,攻城燕京! (本章完) 第616章 燕京鏖战 攻城大战瞬间爆发。 鲁达率领五百敢死军,顶着箭雨,跨过护城河,直扑安东门。 这时天空之上阴云密布,丝雨乱飘,遥听其它各门杀声骤起,震天撼地。 那面岳飞带着一千敢死队抬着梯子搭好了浮桥,越过了护城河,军卒们把梯子靠在城墙上,便开始攻城。 完颜银术可亲自在城头督战,却是打退这边的进攻,那边就有人报告吃紧,手下大将太少,一时间来回奔走,焦头烂额。 吴玠、吴璘兄弟二人裹缚绑腿,紧束藤甲,勒腰扎臂,口衔一把牛角尖刀,腕悬九节钢鞭,领一千名敢死儿郎攻城。 后方军兵一齐喊:“杀……”城上踏弩尽响,箭如雨下,攻城兵卒浴血奋战,一时两方都伤亡惨重。 下午之时,各处军兵的前队全都把云梯推了上去,城上的女真军呼号射箭,箭雨之密,把城壕边一些树木的枝叶全都射光了,远处望去,大小树都成了秃头之鬼,似乎遭了一次亘古未有之大劫! 秦军攻城之势如海水的潮头,喷吐着迸散的白花儿,从天际横空卷来,吞没了多少礁石,推动万钧泥沙,直打到城池上的垛子,城垛发出干煞煞的猛兽撕扑的狂啸声,此刻如果是在夜月时,夜月便也含愁,如果是在白日里,白日就也失色! 转眼一整天下来,城上城下堆积死尸无数,小雨却停歇,只有城墙水渍,地上积流,全都赤红颜色,世间仿佛变色,空气中飘扬着浓重的腥气。 赵柽人马众多,三十万大军,一轮攻完就回去后方休息,再换下一轮,所以攻势从来不停,军兵猛烈如虎。 天色已经渐暗,赵柽观察城上情景,苍凉寂败,随着夜色降临,上面的守军已经没有多少精神。 他沉吟片刻,传下命令,攻城不停,连夜攻城,趁他病,要他命,今天必须拿下燕京城! 护城河这边的大营打起了飞砲,对方城楼上不停传来闷响,已经点燃油桩照明,“噼里啪啦”,火焰中燃烧着鲜血的气味气息。 城下也是灯球火把齐举,一时亮如白昼,上方呐喊,两边皆箭如飞蝗,上面擂木石块雨点般地砸下来,木梯尽被撞翻,下面则伸出几丈长的挠钩,递过去一顿乱钩,有时候勾出大块血肉,有时候直接连人都被拽出来,当时没有勾死,也掉下城头摔得粉身碎骨。 两方军兵死伤惨重,鲁达、李逵各带伤痕,但却不退。 这两个一直顶在最前头,鲁达饿了身上无力,便摸出肉干塞进口中,然后再战。 李逵却是简单的多,城上掉下的尸首,抓在手里,张嘴就啃,几下便满嘴满脸遍染鲜血,看着好像地狱的饿鬼出世,西方的魔头降临。 燕京城头,无论是军兵还是强拉上来的壮力,都疲惫无比,又困又乏,但是他们没有后备的兵卒替换休息,哪怕守城物资还十分充盈,但却人人神气丧失,萎靡不振。 尤其是那些拉壮丁过来的城中百姓,这些人本属辽国,又经手易宋,最后再受统女真。 可是这些百姓里有契丹人,有渤海人,有突厥人,有回鹘人,有鞑靼人,有汉人,就是没有女真人。 平时被管着倒也还罢了,此刻叫他们为女真卖命却个个心中都不愿意,更别说是被抓上来守城。 攻城与防守,不容一丝一毫懈怠,数里城墙,面积辽远,正如大江之堤,千里防护,却会毁于一穴。 李彦仙此刻神情狰狞,倘若一日之间便攻下燕京,将是前所未有之壮举,肯定名留后史,此刻虽然天黑,但前方大城已经危危欲落,只差一个契机,就可以突破城头防御。 这时他下令猛攻西城,不计代价,所有军械弩炮全往西面城头上招呼。 而且还叫兵卒将火油浇到石头上,然后弩枪前边绑了着火的布头,弓箭也都绑上,做成火箭。 大宋原本军器监下就有火箭院,制造适合携带火物的箭矢,长短大小各种制式都有,现在全部用上,燕京西城头立刻就成了一片火海。 完颜银术可亲自赶赴西城指挥,看军兵实在不够使用,便开始从别的城头调来一起防御。 李彦仙再度下令,不计损耗,有多少用多少,全往西城上面打,半边天都被火光照亮,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他明着集中火力攻打燕京西城,实际暗下一道命令给东城的王彦,叫他那边趁着西城进攻猛烈之时,从东边打开缺口,争取从东城突破燕京的防护。 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之策。 东面鲁达、李逵、秦明、索超四人,每二个一座城门,各自攻其两侧。 鲁达这时把身上所带食物全都拿出来,塞到嘴中大口吞咽,片刻吃空,然后一手持戒刀,高声吼叫,又一次登上云梯。 他爆发出浑身力量,镔铁戒刀舞得雪片也似,风雨不漏,上方无论打下什么都被击飞,只是片刻就到了垛子前。 此刻城墙上的女真兵没有之前多,被完颜银术可调走西面支援不在少数,看鲁达勇猛都往这里聚来。 但这边凑了过来,李逵那里又抵达城头,他仿佛疯魔一般,嘴上叼着一只干炊饼,铜铃一般的眼睛圆睁,身上无数道伤痕,整个人已经浴血浸透,一双板斧都变成了黑色,上面还挂着女真兵的皮肉。 守城军兵看到他凶恶形状,哪怕见惯生死,也不由唬得两眼发直,身子不自觉往后倒退。 李逵大吼一声:“爷爷来了,还不赶快受死!” 垛后军兵慌得后退,急忙拿箭去射,李逵躲闪不及,几支狼牙正中肩膀肋下,他拔了几拔,因为箭头有倒钩没有拔下,便发起怒使上力气去扯,竟然连着大块血肉,却不叫痛,而是狠狠丟于地上,一时间鲜血如注,仿佛个血人一般。 “爷爷嘞,这不是人……”城上兵卒唬得两眼发直,那些民夫则撒腿就跑,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长着人形的恶鬼啊。 李逵哈哈大笑,面目丑恶,心中却想陛下之前说了谁第一个登上城头,赏万金,封大将,万金能买多少酒喝?怕是喝一辈子都喝不完! 他用力一跳,下面云梯“咔嚓”一声竟然横凳断裂,可他人也跃到了垛后。 他一上来,哪个又敢靠前?弓箭已经不好使力,只能拿枪矛乱捅,李逵发出仿佛野兽般地嚎叫,手上两只板斧乱挥,身体横冲上去,对面兵卒挨着就死,碰着便亡。 鲁达那里也奋起大力,冲破了重重阻隔,终于登上城头,有他们两个上来,立刻把垛子处杀出片空档,后面秦军源源不断攀爬,秦明和索超也登上城顶。 李彦仙见状,马上调动后方待命人马,再抬过上百云梯,全往东城之上架去。 这时还有不少秦军根本没参与攻城,一直保持精神,生龙活虎般上城,没用太长时间,就把燕京东城给抢占了下来。 西面此刻还在激烈战斗,完颜银术可正于后方指挥,忽然旗军来报:“将军,将军不好了,东城失守……” “什么?”完颜银术可闻言顿时身子一晃,差点跌倒,急忙用手中狼牙棒柱地。 “那还不赶快夺回来!”说完他便于旁上马,顺着城头往东奔行。 可只跑到一半,就见前方军兵溃败回来,而后面的秦军则如潮水般,止也止不住,汹涌拍打追逐。 完颜银术可大惊,急忙喊道:“全都停下,全都停下!” 他这时心中不由突兀来的慌乱,女真健儿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跑在最前面的并非那些民夫百姓,分明就是女真儿郎啊。 女真不满万,满万莫可敌,此刻别说什么敌不敌,居然都不再做抵抗,逃得鸟兽飞快。 不过完颜银术可的声音还是起到作用,毕竟多年积威尚在,那些女真兵慌忙停住脚步,大喊道:“将军,我们也不想退,实在是抗不住了……” 完颜银术可气的牙痒,想要杀几个正军纪,但这时后面人军涌来,他恨得将手中狼牙棒朝前愤怒挥起:“都随我杀敌!” 那些军兵看到他后有了些主心骨,也激起心中凶意,“嗷嗷”叫着回身往前冲杀,可是早已败军之卒,这个时候精气神已经衰弱,哪怕心中激起凶悍,却又哪里怎么能与士气正振奋的大秦军相比,只是一个冲锋,便又败了下来。 完颜银术可见状不由心中冰凉一片,手臂都在颤抖,看着军兵再次退回,无奈之下只好也往西城退去。 这时西城头的攻势已经缓慢下来,完颜银术可心中叫苦,哪里还不明白刚才是中了圈套,这是声西击东之策啊。 他只好带着军卒固守,但是随着南城北城的同样陷落,燕京城头秦军越来越多起来,到最后之时,竟想要下城都下不去了,因为秦军早就从那几处进入城内,打开了城门,底下也全是对方兵马。 完颜银术可两眼血红,望着南北和下方不停攻击的敌军,手中狼牙棒已经不知打死多少人,但后面的秦军却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活捉金狗!” “抓住完颜银术可!” “杀了女真主将,封大将军!” “切莫让银术可跑了!” 随着身边的军卒一片片倒下,完颜银术可已经退到了城楼之下,他望着四面八方,女真儿郎已经不剩多少,到处都是秦军的身影。 就这时,忽然一个庞硕身影扑了上来,喊一声:“金狗纳命!” 完颜银术可定睛观瞧,好一条大汉,虎目虬髯,衣甲被鲜血染透变黑,身后背口戒刀,手上拿着一把水磨镔铁禅杖,扑面就打。 完颜银术可此刻已经视死如归,叫一声好,狼牙棒举火烧天向上挡起,“轰隆”一声大响,完颜银术可只觉得仿佛泰山压顶,两膀发麻,虎口都震裂开,脚下青砖“嘎蹦蹦”碎裂数块。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鲁达,之前为了避免军卒折损太大,上城的将领都在带人杀兵,因为赵柽下令,不受降女真一兵一卒,但凡着军衣者,格杀勿论,所以待杀的差不多了,才赶过这里。 鲁达此刻是宗师本领,完颜银术可虽然也勇猛无俦,但总是和鲁达相比差些,毕竟从来为将帅,哪比鲁达这种除了喝酒吃肉就是打磨武艺。 只看鲁达禅杖顺势滑下,一个神龙摆尾用出,完颜银术可急忙竖下狼牙棒遮拦,可鲁达多大力气,竟直接打得那棒不稳,棒杆直接歪去。 完颜银术可心头震惊,此刻也顾不得棒,身子忙向后跳,却不想鲁达顺势一个夜叉探海,那禅杖直捣而出,正中他前胸,顿时宝镜打碎,铠甲戳烂,他大叫一声,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里面夹杂着内脏碎片,直吐了鲁达一身。 鲁达虎目圆瞪,吼一声:“贼子去死!”那六十二斤的水磨镔铁禅杖一个寸劲顿出,将完颜银术可的胸膛彻底打塌,再看时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伸手抽出背后戒刀,上前割了首级,随后大喝起来:“女真主将已死,还不赶紧杀敌,好早早下城吃肉!” 那些军兵闻得,立刻周身来了气力,追逐残余金兵,又是一顿好杀…… 转眼一夜过去,燕京城已经彻底拿下,再无一名女真兵卒存活,全部斩尽杀绝。 赵柽下令,打扫战场,焚烧掩埋尸体,对参与城头防守的寻常百姓不问罪,不追责,张榜安民。 三天之后,燕京城已经稳固完毕,毕竟这里金兵占据时间不长,也没有如何经营,无须挖地三尺搞什么大清查举动。 而且这燕京原本就无有一个女真人居住,燕京百姓都恨死了金国,要有女真人隐藏,也无须赵柽派兵去找,百姓就都举报出来。 拿下燕京,燕云十六州全复,赵柽给东京中书门下去令,叫柳随云拟旨昭告天下,将战事结果公布于众。 接着他开始在燕京整军,只待后方粮草和新的军械运来,就带兵继续北上,马踏草原,剑指中京! (本章完) 第617章 情与仇,斩不断,恩与怨,理还乱 上京城,天空阴云滚滚,雷声阵阵,风雨即将到来。 完颜宗弼和林冲刚刚返回城内,他们往会宁运送完颜宗望棺椁,丧事一毕,立刻赶回。 完颜宗望薨于上京,吴乞买追封其魏王,赠少保,加辽燕国王,配享太祖庙庭,谥号桓肃。 完颜宗望长子完颜齐,加封上将军,安武军节度使,此番随同完颜宗弼同至上京。 接风宴会结束,林冲请辞,骑马冒雨赶回家中。 他如今住的地方是当初耶律大石的府邸,耶律大石朴素,所居地方虽大,却一点都不奢侈,林冲住进来后并未重新布置,一切几乎保持原样。 到了府门前自然有人牵马,又给撑起雨伞,他直奔后堂。 堂门此刻紧闭,不过他武艺高强,哪怕风雨交加,依然听到堂内隐隐有抽泣之声。 他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到门前敲了几下:“三娘,我回来了。” 几息之后堂门打开,扈三娘在门口道:“将军怎顶雨归来?” 林冲语气平静道:“自是惦记家内,夫人可在里面?” 扈三娘点头道:“与少主同在。” 林冲跨入堂中,借着牛油蜡烛光芒看见里面桌旁正坐着一名年轻女子,生得极为貌美,但却梨花带雨,正低声哭泣。 她身前有一小童,两三岁模样,一脸懵懂,小手扶着女子双膝,不知道娘亲为何伤心难过。 林冲快走几步上前,然后施礼道:“林冲拜见夫人,拜见少主。” 女子看他,急忙擦干泪水,站起身道:“林将军不必如此,我们娘俩在此麻烦将军,应该我们和将军道谢才是。” 林冲摇头道:“夫人这般说可是折煞在下,魏王于冲有伯乐之恩,收留大义,夫人永远是林冲主母,少主永远是林冲主人。” 女子眼含凄切,道:“如今殿下已故,我孤儿寡母哪里还敢如此自居,岂非不识好歹恩情,林将军再不必这般称呼,我断难接受。” 林冲叹了口气:“夫人这又是何必……” “林将军,你此番护送殿下灵柩往去会宁,可与府上询问,图儿他……”女子低声道。 林冲看了眼小童,垂首道:“在下曾经话语试探王妃,也曾试探世子和几位王子,魏王临终前预料不假,只怕小主人……难以去往会宁王府,也难得被认。” 女子呆了一呆,苦笑道:“虽是失望,却也早便该想到,殿下去世之前已经交待得清楚,是我一心念着图儿认祖归宗,倒是……我妄想了。” “夫人,唉……”林冲闻言,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女子是完颜宗望在上京所娶,叫做萧暮雨,当时倒也礼数周全,本来早晚是要带回会宁的,但完颜宗望身患重病,不好回会宁那种苦寒之地,只能留在这里将养,又兼身任上京留守,更不好离去,就一直耽搁下来,孩子都两三岁了,娘俩也没去过会宁二王府。 完颜宗望临死之前曾经交代,叫她们娘俩不要再想去会宁之事,他若身故,那边肯定不会接受她们母子,甚至还可能会有危险,叫她们留在上京生活,托付给林冲照料。 林冲和完颜宗弼护送完颜宗望灵柩北上,害怕这母子出什么意外,就暂时接到自家府内居住,叫扈三娘平日顾着。 他去会宁后确实试探过完颜宗望府中的意思,结果与完颜宗望所料相同,非但没有接纳之情,还露出仇视之意,那就绝对不能够过去了。 可是不去又要怎么办?孤儿寡母,就算有房有钱吃喝不愁,却反而不算是好事,因为容易被人惦记上。 林冲倒是想过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让这母子在他这边一直住下去,但不知道萧暮雨的意思如何,而且他身为战将总得出去打仗,若只有扈三娘自己还好些,这娘俩在此,若被有心人盯上,怕只凭扈三娘一人护持不住。 “既然林将军回来,那我母子就不再骚扰,一会儿雨停我便带着图儿回家。”萧暮雨这时说道。 林冲闻言顿时摇头:“夫人和小主人还是暂且住下,不要管雨停不停,再住上一段再说。” “再住上一段……”萧暮雨看着林冲,摇头道:“总不是个办法。” 扈三娘也上来规劝:“夫人在哪边住不是住呢,夫人那里人少,我这里人也少,夫人留下还能热闹些,虽然这边简陋,好在我们夫妻能给夫人作伴。” 萧暮雨想了想,忽然看向林冲:“林将军这次自己回来的吗?” 林冲摇头:“并非在下一人,还有四太子宗弼,还有……” 说到这里他停下,觉得不大好往下继续说,毕竟完颜齐是完颜宗望的长子,怕说出来对方不喜。 萧暮雨瞅他表情,忽然道:“可是殿下的家人同来?” 林冲苦笑:“夫人,这个……” 萧暮雨观他神色为难:“林将军不必说,我知道了,那我就继续在府上叨扰一阵好了。” 林冲忙道:“夫人想住多久住多久,一直住下去最好,林冲好报答魏王的知遇之恩。” 萧暮雨点了点头,对扈三娘道:“三娘,陪我去房间聊会儿天,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说。” 扈三娘点头,和母子出了门往后宅而去,林冲叫下人过来,打发到东厨弄上点心一并送过去,然后自家于堂内转了两圈,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完颜宗望对他有大恩,在他走投无路之时收留,给他高官厚禄,府邸骏马,如今完颜宗望虽死,却在死前还嘱咐宗弼继续提拔重用他,这个恩得报,无论如何这对母子也得照顾下去,保其平安。 半个多时辰后,扈三娘从萧暮雨的房间出来,脸色有些微微疑惑,虽然对方刚才同她谈笑风生,但却总说些以前的事情,从小时候说到少女时,还提及她当初在辽西郡王府做丫鬟的事情。 这却是扈三娘之前不知的,萧暮雨是燕敏郡主几个丫鬟中的一个,当初大辽的燕敏郡主骑雕出城,逃婚耶律大石,这事她还是有所耳闻,只是迄今为止,也没谁能说清楚燕敏郡主那时究竟是与何人私奔的。 萧暮雨就好像在说她生平经历所有事情,扈三娘听着感觉和之前聊天不同,虽然萧暮雨神态没什么变化,但突然说这些事情总有些奇怪,她出门后没有回自己院落,而是往前面走,想找林冲问问,该怎么劝说对方放下心结。 房间内,看着扈三娘出门离去,萧暮雨轻轻拉过小童。 小童道:“娘,你怎么又哭了?” 萧暮雨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呢喃道:“图儿,你恨为娘吗?” “娘,我为什么要恨你啊?” 萧暮雨看着小童疑惑不解的模样,擦了擦泪水,然后伸手从颈子上摘下一条项链,那链子前方是个白玉燕牌,雕刻了一只在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飞燕。 她给小童带到脖子上,然后道:“图儿记得,这颈链任何时候都不要拿下来,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小童纳闷道:“娘,这是爹给你的吗?” 萧暮雨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若是将来有人认得这牌子,询问从哪里得到,你便提为娘的名字,那人……乃是娘的亲人,她无论说什么你都要听从,都要相信,不得违背。” 小童下意识点了点头,萧暮雨摸了小童的脑袋,然后坐去桌边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片刻写完,重新过来,给小童整了整衣服,然后泪水再度滑落,看着小童道:“图儿记得,从今日起扈家娘娘,就是你的亲娘,林将军就是你的父亲。” 小童闻言立刻大惊:“娘,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图儿。” 萧暮雨一把将小童揽进怀中:“孩子,记得,从今日起他们两人就是你的父母,林将军半生无子,你便做他的儿子,就叫林图!” “娘,可是我姓完颜,我叫完颜图啊……”小童虽然不知道娘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感觉出了不好的兆头,大哭起来。 “完颜……”萧暮雨眼望东北方向,虽然有墙壁阻隔,却似乎目光穿透,远去了那千山万水之地,她淡淡地道:“图儿你现在记住,女真完颜氏与你有大仇,是仇非亲,生生世世不变,从今日起,你再也不姓完颜,你姓林,叫做林图!” “我,我……”小童闻言哭得更加剧烈起来。 萧暮雨这时推开了小童,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往掌心倒出一枚鲜红色药丸,然后抬手放入口中。 “娘,娘,你吃什么东西……”小童哭喊着扑了上来。 扈三娘走到前堂,和林冲述说刚才情景,林冲听了后也一脸迷惑,但紧接着便神情大变,叫了声“不好”,拉着扈三娘就往外跑。 待到了后宅,林冲叫扈三娘敲门,两三下后林冲皱起眉头:“好像小主人在哭,三娘赶快进去!” 扈三娘推开房门,两人进入,快步走到了里间,就看萧暮雨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已经没了气息。 扈三娘慌忙抱过小童,林冲一眼瞅见桌上纸张,急拿起来观看,看完后长叹一声,又将纸交给了扈三娘:“夫人服了鹤顶红,将……将小主人托付给咱们了。” 扈三娘也看完了信,神色呆滞,望着怀中小童,喃喃地道:“图儿,你娘,你娘之前说了什么没有。” 小童“哇哇”大哭,好半天才道:“娘命我管扈娘娘叫娘,管林将军叫爹,还说,还说……我再不叫完颜图了,改叫林图。” “林图……”看着小童,林冲讷讷自语,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的脸色,复杂难明中隐隐夹杂了一丝喜悦…… 东京城,大相国寺对面,丁家素茶店。 今天是大相国寺每月五次交易的日子,不但寺庙内熙熙攘攘,寺外大街上也都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素茶店内更是人满为患。 霍四究站在案后说书,霍璇玑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灵美无双,却依旧扎了两根小辫子,仿佛小时模样。 霍四究说的并非三分,而是新编纂的一部说话,叫做云台阁二十八将,讲得乃是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宗亲刘秀揭竿而起,带领手下推翻新朝,再续汉室,光兴大汉的故事。 刘秀等于将天下重新打了一遍,手下将领众多,但最出色的不过二十八人,其中武艺最高强者乃是人称银戟太岁雪天王的贾复贾君文。 贾复乃西汉末年骑武第一,但却有人不服,同为刘秀手下大将的花刀太岁五瘟神,马武马子章向来不服对方,经常撩拨贾复比斗。 霍四究这时正讲到二人在校科场比武切磋,一人使戟,一人用刀,一个招数精妙,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画戟翻天,一个花刀裂地,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下面茶客则听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已,就连茶水都忘记喝。 此刻就在案前赵柽专用的茶位上,正坐着名老者,老者清矍,穿着淡青色衫子,胡须灰白,双眼半睁半阖,似乎昏昏欲睡。 他的身前坐着一名小童,也就三岁来的模样,却不比老者倦懒,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显然听书听入了迷,忽然回头去拽老者胡须:“公公,公公别睡,快来听哪位将军能赢。” 老者“哎哟”一声睁开双目:“剑儿不要薅公公胡子,公公的胡须好不容易修剪,不要弄乱。” 小童立刻松开手,吐了吐舌头,继续认真听书。 老者正是黄裳,小童却是赵柽派人送回来的小黄剑,黄裳数年未见黄孤,心中想起便骂,可一见小黄剑却是喜欢的不得了,见天带出来玩耍,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买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书话说完,霍璇玑收拾桌案,霍四究坐下喝茶润喉,黄裳忽然开口:“霍先生要去上京?” 霍四究微微探身笑道:“被老学士料中。” 黄裳想了想,道:“白山黑水间有高人,霍先生持否?” 霍四究摇头:“不知能不能持,老学士教我?” 黄裳摆了摆手:“教什么教,不过当年米都知曾经会过女真萨满大仙知,不妨前往一叙?” 霍四究道:“如此正好,还烦老学士同往。” 黄裳笑了笑,起身领着小黄剑出门,霍四究和霍璇玑于后跟随…… (本章完) 第618章 此人好色 燕京城大军启动,浩浩荡荡,往北直扑中京大定府。 沿途泽州、潭州、榆州、利州、北安等地都在短短时间拿下。 女真的战力虽然依旧很强,但可惜的是人数实在太少,纯正女真族军兵过于稀缺,这些年女真鼓励生育,但也禁不住连番大战的消耗。 其他契丹、渤海、鞑靼等军兵又哪里来的女真凶威,根本不堪一击。 清除了中京四周城池之后,秦军直接大兵压境,陈于大定城前。 此刻中京是完颜宗瀚防守,宗瀚乃是金国朝野最野心勃勃之辈,最想南侵之人,无论正常历史发展,还是之前的南下,都是以宗瀚为主导。 金国国内现在基本分成三派,一派是以吴乞买为首的皇帝派,稳固权势之余平衡左右。 一派是完颜宗瀚一派,他继承了完颜撒改当年的势力,朝中不少大臣都支持其想法与行事。 最后一派则是太子派,由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们组成,完颜阿骨打儿子众多,共有十六人,但此刻嫡长子完颜宗峻已经去世。 完颜宗峻就是金熙宗完颜亶的生父,后来追谥景宣皇帝。 而实际上完颜宗峻并非完颜阿古打第一个儿子,论排行,只在第五,但他是皇后唐括氏所生,是嫡长子。 唐括氏,女真黑白两号姓,黑号之首,白号之首则是完颜氏,唐括氏又称剑隐部,白号之首完颜氏历来与黑号之首唐括氏联姻。 唐括氏是完颜阿骨打皇后,共生三子,分别是完颜宗峻,就是绳果,完颜宗朝,就是乌烈,完颜宗杰,就是没里野。 这三个乃是嫡子,但此刻只剩下完颜宗朝在世,完颜宗朝这个人不比其他兄弟,平庸碌碌,不怎么出去打仗,没什么战功。 除此之外,完颜阿骨打还有其他嫡子,如完颜宗干。 完颜宗干不是唐括氏所生,是裴满氏生的,裴满氏也是女真大族,唐括氏去世,完颜阿骨打册立裴满氏为皇后,所以宗干也是嫡子。 裴满氏十分有名,完颜阿骨打起兵之后,跟随左右出征打仗,干预机谋,无所不中,是金国史上著名的光懿皇后。 或许是裴满氏殚谋戮力,过于操劳,后来也去世,但其子完颜宗干继承了母亲的谋略政事,其他兄弟在前方打仗,他便成了后面的谋主,他也是金国第四位皇帝,著名的海陵王完颜亮的父亲。 裴满氏去世后,完颜阿骨打又立了纥石烈氏为皇后,就是钦宪皇后。 这么下来,纥石烈氏所生完颜宗望、完颜宗隽、完颜讹鲁也成了嫡子,此刻宗望与讹鲁都去世,剩下完颜宗隽一个。 总之,金国皇室的排资论辈乱得一匹,其他庶出的皇子依附这三支嫡出,分做了三派。 本应该阿骨打的太子派最强,但因为内里又不和,再分为三派,所以和另外两派变成了势均力敌。 而宗瀚的一派野心则最大,毕竟同是景祖完颜乌古乃的后代,谁不想坐上皇帝位置?至于现有的勃极烈制度早就不适合朝堂。 这种制度在地盘小,人口少的时候还可称为优势,可地盘变得庞大,人口增多,部份从部落转进城池,这种制度便已经不再适合,当前朝上各方面都向着辽宋之制发展。 如此权利分散,没有了之前的五人众议制,就给了完颜宗瀚无限遐想和野心。 原来力主南侵也是抱着这个打算,辽不是不够分吗?不够繁华吗?那就打下宋,到时候分疆裂土,划河而治,谁还能说出什么?就算说了也不怕,大不了回头自家打自家就是了。 但此刻完颜宗瀚的想法彻底落空,心里拔凉拔凉,他想不明白,初起兵时的破竹之势,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种情况? 宋军本是不堪一击的,夺取燕地时简直轻松得不要,就算进入河东,也都很顺利,而东路的兵马甚至打到了东京城,怎么就都败回来了呢? 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娄室死了,银术可死了,拔里速死了,阇母死了,其他将领也是折损无数,女真儿郎们更不用说,伤亡极其惨重。 完颜宗瀚在中京城的原辽行宫中和完颜希尹相对而作,默默无言。 完颜希尹面无表情,转着身前酒杯,忽然拿起,一饮而尽。 宗瀚瞅他,开口道:“当年出狱后不是立下誓言,再不饮酒吗?” 希尹依旧没甚表情,淡淡道:“立誓不饮酒是要找出刺杀太祖的凶手,如今凶手已经浮现,还有何不饮?” 宗瀚微微沉吟:“你确定当年潜入会宁的就是如今秦国摄政王赵柽?” 希尹给自家再满上一杯:“已经确认无疑,那年就是这赵柽假冒渤海宗室后裔,进入会宁,获取了我的信任,然后造出文字,被太祖赏识,进行刺杀……” “怎么确认的?”完颜宗瀚疑惑,虽然之前方方面面都指向赵柽,但总是缺乏有力证据,不能最后确认。 “我之前派人混入开封,得到了那赵柽的画像,画像黑白,无有颜色,漏去了皮肤色泽,看面型头像,就是当年元易无疑,世上绝无这般种种巧合,最后画像还极其相似之事,所以,只能就是同一个人,刺杀太祖皇帝必然就是他所为!” 完颜宗瀚点了点头,既然得了画像,画像极为相似,那便没得说了,这么多点合到一起,那就肯定是他干的。 “此人……天纵之才啊!”完颜宗瀚不由感叹,想起当下遭遇,若无赵柽自西出兵而来,只怕此刻东京城都打下了,哪会如此凄惨。 完颜希尹又干了一杯酒:“胆大包天,心细如发,文才惊人,武艺高强,行军似龙,用兵如神,文韬武略,经文纬武,世上……世上怎会有这等人物?” 完颜宗瀚摊了摊双手:“我哪里知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却实实在在的就有了,而且与我女真为敌,若是宋国没有他,此番我大军南下至少占据宋国半壁江山,来日灭宋也必不费吹灰之力。” 完颜希尹沉默,好半天才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起族中各部落此刻还在使用他发明的文字,总有一种笑话般感觉,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什么样的人?”完颜宗瀚呵呵一声:“这不得问谷神你?要说大金国谁最了解此人,应该非你莫属才对!” 完颜希尹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讥嘲之意,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了解啊,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全都是假的,是他的伪装,是他为了欺瞒,为了获得我的信任,作出的假象。” “那就没有人了解了,至少我金国这边再没人了解这赵柽。”完颜宗瀚眼神寂寥,望向窗外。 外面天色已晚,朔日无月,一片漆黑。 虫儿叫声纷乱,似乎也害怕这无月之夜,聒噪得可以。 “不,有一个人了解他。”希尹突然开口。 “谁,谁了解这赵柽?”完颜宗瀚疑惑道。 “宝花公主!” “宝花公主?” 希尹悠悠地道:“不错,就是宝花公主,当年赵柽刺杀太祖,但马力不济,若不是宝花公主将赤骥马与他共乘,怎好脱离?宝花公主与他配合,可见关系绝非寻常,若不了解,怎肯这般举动,事后又舍命相随?” “可是,宝花公主是癫狂的,她所办事不合常理处多,她恨太祖,说不定也被赵柽蒙骗,其实却根本不了解对方。” 希尹摇了摇头:“宝花公主不是癫的,那是装出来的……” “不是癫的?”完颜宗瀚皱起双眉:“这又怎么可能?” 希尹道:“她是受了刺激不假,当时心智失常,但也只是那段时间失常,又非彻底变得疯癫,年余后缓过劲来便好了,所以她和赵柽认识的时候,早就是正常人,只不过经那般大事心性变化,才继续装成颠样,其实在寻找机会报复太祖。” 完颜宗瀚想了想:“也就是说她必然了解对方,才会和对方合作刺杀太祖?” 希尹道:“正是如此,机会只有一次,若不了解赵柽,怎么会浪费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倘若失败,太祖必然杀她,哪里还会再得机会重来?” 完颜宗瀚闻言不语,伸手给自家倒了一杯酒,喝干后才道:“可又有何用?宝花公主当时身受箭伤,怕是早就死在逃跑路上,就算不死,难道还能指望她说出赵柽的弱点,给我们使用?” 希尹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绽出笑容:“粘罕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赵柽的弱点岂不是早已显现出来?” “什么弱点?”完颜宗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和宝花各取所需,又哪里能瞧出他……啊呀,我知道了!” 希尹微笑点了点头:“跨国而来,潜身隐藏,刺杀皇帝,何等大事?又怎会和对方国家一个女人合作?更别说那个女人还是要杀之人的女儿,哪怕千般理由,万种道理,正常之人也不会干出这等丧智事情,何况那赵柽心思缜密,英杰近妖,哪里会犯这等错误,除非……” “除非……此人好色!” “不错,正是此人好色!” 完颜宗瀚惊讶地看着希尹:“如此说来……” “两个若不勾搭连环,怎么会彼此相信,干下这般大事?那种情形背景,踏错一步便粉身碎骨,竟还不忘记女人,可见这赵柽好色如命!” 完颜宗瀚微微沉吟:“你所说虽有道理,可单此一件还不足以证其弱点,除非还有旁证,才能真正笃定此事!” “旁证自然有,否则我也不会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希尹端着酒杯站起身,慢慢踱步道:“辽国天祚帝的干女儿,辽西郡王的亲女,耶律大石的未婚妻燕敏郡主,当年就是被这赵柽拐走的!” “什么?”完颜宗瀚不由也站了起来,这事他可听说过,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耶律大石脸都丟到金国那边去了,只是一直没人知道燕敏郡主到底和谁私奔的。 “我在上京埋有密谍,不过也是前些时候才搜索到证据,找到当年随耶律大石出城追杀的江湖人,据他所述,耶律大石在追杀途中不止一次喊出赵柽小儿几个字,再联系当时太祖被刺是耶律大石赵柽两人合谋,便不难判定,就是此事时赵柽与燕敏郡主勾搭到一起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当年赵柽到会宁,曾带一女子伪做家眷,我怀疑那名为黑十三娘的女子就是燕敏郡主改扮而成!” 完颜宗瀚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人在险地居然还不忘左拥右抱,一边郡主,一边公主,真是艳福不浅,不亦乐乎啊……” 希尹斜睨了他一眼:“粘罕羡慕?” 完颜宗瀚忙收敛了神情,干笑道:“哪个男人又不羡慕?但你这般说,倒是确定此人极度好色了。” 希尹也笑道:“他既有此弱点,不妨对症下药,虽然我军眼下劣势,但只要施药得当,克制住他,情况便会反转,重新打回东京也未尝不能。” “如何对症下药?” “我早先安插在东京的谍子探到他率兵西来,并未携带家眷,所有妃嫔还有子女全都留在了陇右的西宁州,那边防范该不比东京严密,派高手潜入,杀他家人,哪怕不能全部得手,只要杀了一二人,也必然叫他心神大乱,战场失判,倘若全部杀光,那他肯定再无心继续北征,消息传出甚至秦国朝堂都会不稳,我们正好趁此出兵,收复失地,再度南下!” “好,果真好主意!”完颜宗瀚眼中放出光彩,抚掌叹道。 “他既好色,还自当使用美人计,派一女子潜至他身边,趁着他心神大乱时,行刺杀之事,必然一举功成!” “好好好!”完颜宗瀚大笑:“谷神你好计谋,就不知这两样具体要如何去做。” 希尹道:“陇右西宁之事,我已去信给大仙知,她会安排人前往,至于美人计的事情,却要粘罕你出头才行。” “我如何出头?” “派去刺杀赵柽的女子,不仅要貌美如花,舍得出自家身子,更要与他有深仇大恨,视死如归,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人最为合适,只不过我身无军职,怕说不动,还要你来。” “到底是何人,竟要我去游说?”宗瀚纳闷,希尹虽是朝堂重臣,但不带兵,确实无有军职。 “我说之人,乃银术可的妹妹,完颜沙里质!” (本章完) 第619章 大宗师下第一人 熙河兰会,陇右高原。 湟水咆哮,大雨倾盆,雄关漫道,犬禽不闻,夜色浓重阴郁。 西宁城内,天仿佛漏了一般,无星无月,只闻水珠“噼啪”落下击打之声,看不清对面丝毫物什景象。 秦王府里,树上的皮灯笼都被湮灭,只有廊下檐前悬挂的随风摇曳,火光如鬼,若隐若现,时明时暗。 王府西侧,一处不起眼的大殿,殿旁老树忽然“咔嚓”声响,竟然被风雨折断了臂膀粗枝杈,砸到殿顶,那青瓦不由滑落数块,掉地摔得粉碎。 王府的侍卫们并没有因为大雨而偷懒,而是戴着斗笠,穿着雨披,顶着暴风骤雨依旧在四处巡视。 但雨实在太大了,挑着的灯笼没几步便被风雨打灭,然后就是阵阵昏暗,看不清前方。 当日赵柽没有带苏石来陇右,如今府内侍卫就由周处和钱文西两个做主,但钱文西不太管事,吴小刀便顶了上去。 今晚是吴小刀值夜,看着熄灭的灯笼不由皱起眉头,急忙叫人去拿“气死风”灯。 这“气死风”灯是钱文西研究出来的,无惧风雨,不会熄灭,短处是灯光暗了一些,灯体脆弱了些。 这灯只适合提在手上,多几只倒也能顶了灯笼光亮,不过却不适合挂起,一有碰撞便易碎掉。 片刻取来“气死风”,每个手上都提了,一时光明不比只拎两只灯笼弱。 一队人继续巡逻,看到西面不起眼大殿,吴小刀瞅了瞅:“那边不用去了。” 侍卫们点头,他们都得过钱文西交待,这座大殿左右无须十分靠近,因为这里有人存在。 此刻看殿前耳房灯火摇绰,并无人影,那么人就是在殿中,说不得睡也在那里,都不回耳房休息。 什么人他们自然知道,不过为什么这人在周围就不须查看他们却不晓得,但既然是钱文西交待下来,听从便是。 一队人转身往别处巡去…… 太上府前,风雨虽大,但凉棚未被吹倒,只因四角八柱打得结实,都是生铁的架子。 上方棚布亦是厚重,而且浸了许久的油,雨水渗不进来。 沈飞坐在棚中喝酒,还有两个手下相陪。 越是不好的天气越要谨慎,月黑风高杀人夜,暴风骤雨进贼时。 每逢此种时候,他都要亲自把守在这里。 老旧布满油污的木桌,是他管悦来酒馆掌柜老张头要来的,没花一文钱,他从小到大身上都不带银钱,并非不想,而是自小没有,后来有了便也不带,因为养成了不带的习惯。 何况如今就算想也带不出来,需要什么都有人送过,若是不送那就厚着脸皮去别处“化缘”。 桌上四盘小菜,一个烧湟鱼,一个烧羊肉,一个煮青菜,一个煮豆子,还有一壶酒。 东西都是锦儿亲手调做的,又亲自送过来。 是的,如今想带银钱也带不出来,因为都交给了锦儿管理,叫锦儿顾着财账,他用不着这些。 锦儿有了身孕,已经五个多月,陛下出征前他去求了名字,陛下说就叫沈叶,陛下还说这个名字好,无论小郎还是小娘都可用得。 说起来,陛下也奇怪,从来都称呼他阿飞,不管他叫弟子也就算了,还加个阿字,这似乎是南方那边的习惯,他是北人,打生下来就没人这么叫过他,陛下也从未这么称呼过旁人。 陛下行事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高深莫测,让人敬畏佩服。 没错,他其实也是陛下的徒弟,而且是真正的开山大弟子。 高宠那小蛮牛不是,元缨那呆小娘也不是,他才是陛下的第一个徒弟,从陛下成立血色团,令他当团长的时候,就收他做徒弟了。 他学剑,和陛下学剑,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是苏石、雷三、周处也不知道。 他是左撇子,所以……练的是左手剑。 这时,雨终于小了些,从倾盆之势,变成了细雨绵绵。 沈飞用筷子夹了颗盐水煮的青豆,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他向来吃东西很仔细,否则就不吃,等到饿得不行时再吃,他从小流离失所,饥一顿饱一顿最后才活着来到东京,进入军中有口饱饭,他绝不会浪费一点食物。 “炊饼嘞,热气腾腾的大炊饼……” 沈飞双眼眯起,不动声色,再夹起一颗青豆。 刚才他就听到脚步声朝这边来,太上府这边空旷,平时都少有人过来,何况雨夜? “炊饼嘞,黄面开花大炊饼嘞……” 沈飞捏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他虽喝酒,却从不喝多,也不像旁人会一饮而尽。 为此,史进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沈一抿,抿酒的抿。 此刻夜色已深,又兼风雨,哪里会有人在外卖炊饼?再说,炊饼不都是早晨上午才卖的吗? 沈飞回身看了看两个手下,每个都紧握刀柄,都瞧出了情形不对。 他低声交待了几句,叫其中一个往后面通知其他人进入战备状态,另外一个则去西宁州衙喊衙兵支援。 太上皇在府里面,绝对不能出半点意外,不能出丝毫差池,不管对方来了多少不轨之人,哪怕自家应对绰绰有余,也还要叫人过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小心谨慎无大错。 这时,那喊卖炊饼的声音愈发近了,沈飞透过朦胧雨帘,看到了青箬笠,绿蓑衣,挑着一只担子,担子一头有炭火光芒,一头则冒着腾腾热气。 好一个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又抿了一口酒,觉得太过难喝,不知道鲁达、武松、史进这些人怎么做到海碗一口喝下,甚至抱着坛子牛饮的。 “小哥儿,可要炊饼,新出笼的黄面开花大炊饼嘞。” 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腐朽枯仄,似乎藏在柜子里发霉不知道多少年,骤然冒出,叫人听得牙根阵阵发痒。 沈飞不说话,看着这老者一步步走近,靠近了凉棚,似乎是想把担子放放,歇息一下喘口气。 但就在老者肩膀动作的时候,他手上的两支筷子已经射出,身体也移形换影离开了坐位。 两支筷子迎面碰上的是一篷热炭,红通通的炭火露在细雨之下,发出“嘶嘶”的刺耳声音,全都扬在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 那两支筷子被炭火阻挡,虽然依旧穿透,却已乏力,老者闪身躲过。 沈飞此刻右手拔出腰刀,寒光在昏暗中一闪,便即到了老者近前,一刀如瀑布,急斩而下。 老者发出“呵”地一声,仿佛山魈野魅,袖中一件东西出现,黄澄澄光芒,造型奇异,竟然是一支独脚铜人。 独角铜人这种兵器用者极少,因为铜人打穴,必然要有此类手段支撑才好来使,否则发挥不出威力。 就听得“叮嘡叮嘡”几声,两人眨眼交手了三四招,快似流星,尤其雨水之下,根本叫人难以看清。 随后兔起鹰翻,光影交错,又是几招过去,忽然“嗖”地一声响,“噗嗤”一下,沈飞手中的雁翎刀竟然被打飞,扎到了桌腿之上。 老者发出桀桀笑声,好似夜枭,然后手上独脚铜人往沈飞头顶招呼,意欲结果其性命。 就看沈飞突地身体一侧,竟往前滑去,接着左手在腰间迅速一抽,龙吟声起,银光乍现,竟然是一口水般光亮的软剑,直接斜插进了老者的肋下…… 秦王府内,西面不起眼的大殿。 大殿中无有灯光,但却坐着一人,双眼比灯火还要明亮。 这殿正是赵柽陈放海岛石壁的殿堂,坐着的人不是旁个,正是宋清。 宋清在赵柽离开西宁前,还没有日夜在府,虽然有时呆一夜不走,赵柽还给他外面建个小房,却也不是长住这边。 但赵柽出征之后,他直接就搬了过来,哪怕小安平休沐,带着出去玩耍,晚上爷俩也回来在耳房居住。 宋清这时双眼紧盯最后一块海岛石壁,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第一第二块石壁他都已经参透,唯有这最后一块,一直无有头绪。 但他并不着急,既然陛下允许他观看,甚至都给他建了房子,那以他的学武天姿,早晚都会领悟出来这上古绝艺的最后一招。 他的武道天赋极高,可以说世所罕见,但他却几乎从未表现出来过,无论在宋家庄时,还是梁山上,甚或河北征伐田虎的时候。 他为何绰号叫铁扇子?他一没走过江湖绿林,二不混迹市井人群,三不经商开店做生意买卖,谁个人会闲得无事给他起绰号? 他这个绰号自家给自家起的! 铁扇子! 铁扇子宋清! 铁扇子乍听似乎废物一般,哪个会用铁扇子来扇风? 既不好拿,又不好带,扇出的风怎比纸扇蒲扇快速? 拿之费力,弃之可惜,无用至极。 但是,铁扇子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铁扇子,风雨不透,水火难侵,密不透风,安如磐石! 铁扇子打开,是没有什么东西能穿过的,想要扇风就扇风,不想扇风,就算风自己要过也是过不去! 他有一套磐石拳法,稳若磐石,就如铁扇,打将起来,哪怕天降大雨,拳法打完,除了双臂之外,雨不沾衣。 他有一套金汤腿法,固若金汤,踢将起来,下盘稳如泰山,哪怕棍棒击打,棍棒全碎,腿如钢鞭。 他有一套刀法,叫做铜墙铁壁刀,他有一套剑法,叫做牢不可催剑,他有一套扇法,叫做安如泰山扇。 他这些武艺全是自己创造,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他觉得虽然自家资蒙天宠,可没什么野心,隐也就隐了,除非生死之间,不愿显露半分。 可他也是有弱点的,既然天赋奇高,那么自然好武,虽不于外表现,但却时刻观察身边,看旁人演练,高手低手,好汉泼皮,长短优劣,全都融合进自己的武艺之内。 当他在被赵柽带着来到这大殿时,一眼就看出,那石壁上乃是上古的武学。 上古武学代表什么?武学这一门,最鼎盛的高峰乃是春秋战国之时,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百花齐放。 而自秦汉开始,因为诸子时代结束,形成固有门派,或是世家单传,开始敝帚自珍,渐渐的很多东西走向失传。 虽然代代都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上百年,也创造了极其厉害的新武艺,可依旧伴随着创出失传这么个死循环,所以此刻世上的厉害武艺并不比上古时候多,只比那时少。 如此一来,上古的武学就显弥足珍贵,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者是应敌称雄的一种手段,但对天赋高的武艺天才来说,可以从中推衍出许多东西,触类旁通,能叫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看到石壁后,宋清就迈不动步了。 可他依旧想要隐藏自身,想着以后找机会偷偷摸摸潜过来观看学习,不错,就是偷偷摸摸。 偷武能叫偷吗?对于武人来说,那肯定不叫啊!君子固穷,下一句那什么来着? 但让他惊讶的是,赵柽竟然叫开了他的根底,自然,是用拳头叫开的。 他本不想还手,不想招架,傻站不动,不相信对方会真把他打死,秦王虽然不好说是不是君子,可也不会是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打杀手无寸铁之人的恶主。 可是,他忍不住啊,对方一出手他就发现,似乎就是石壁上的武学。 技痒难耐,忍不住招架,也忍不住卖弄。 结果…… 竟然打不过,真的打不过,打不过对方! 他直接傻了,被打蒙了,他可是半步大宗师,纵横天下无碍的存在,居然在对方手下没走过三招。 那对方是什么?大宗师! 于是就有了无言之约,对方允他入府参详石壁,还给他盖了座小房,而他要做的则是……护佑王府安危,保护对方家眷! 其实也是在保护自家人的安全,小安平陪二王子读书,常住府上,自己不放心也想就近护着。 算是两全其美,真论起来,倒还是他占了便宜,毕竟小安平王府伴读,自小接触府内宗室,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宋清这时在黑暗中忽然一转头,双眼么有感情地望向殿外,接着毫无声息起身,毫无声息就出了大殿。 外面雨还在下,就看几道黑影穿过雨帘,随后分散开来,仿佛鬼魅般往东北方向而去。 那边是王府后宅。 他脚下如烟,不见怎么动作竟追到最后一条黑影身旁,然后一掌前拍,没有任何声响,那人如棉絮一般堆躺下去,连抵抗哀嚎都没发出。 他再望向其他黑影不见的方向,身形浮光掠影,瞬间已是消失原地。 参悟了石壁上的两招之后,他已经是大宗师下的第一人…… (本章完) 第620章 剿杀 宋清踏在雨中,在夜色下追寻,来至王府后宅前。 他双目如电,已经看到刺客踪迹,大约五六人,全部跃进宅内。 可就在这时,后宅里突然传出“嗖嗖嗖”的声音,许多绚烂彩花骤然开放,自内向外喷射。 这是……烟花?宋清不由一愣,可是不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烟花,这般灿烂,这般亮目,在雨天还能绽放出来,且还是斜射过来? 可就算再特殊的烟花,充其量不过唬人一跳,或许也会造些伤害,但想要重伤敌人却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因为烟花的主要材料黑火药威力有限。 果然,那些进入的刺客在短暂呆滞,甚至倒退之后,便都反应了过来,个个发出呼啸之声,重新向前冲去。 “红鱼姐姐,这魔术弹好像有些威力不够啊……”萧敏躲在小楼窗后,对旁边的戚红鱼说道。 小楼窗口处摆了几只铁筒,模样粗糙,此刻滚热烫手,刚才的烟花正是从筒中射出。 戚红鱼道:“这是公子少年时造出来的玩物,好看是好看了,但想伤身具武艺之人太难,不过却合适传递消息,刚才这几下估计府内的侍卫都已发现,应该很快就赶过来。” 今晚雨夜,其她人都早睡了,戚红鱼住在这小楼,萧敏来找她探讨厨艺聊天,刚才见雨小了,打算开窗透气,就看到远处有黑影往后宅奔赴,急忙唤过戚红鱼瞧看,戚红鱼就点了烟花报信。 “不过还有一些稍具威力的,但彩花没那么好看,不太适合通风报信。”戚红鱼这时想了想,又取过几支铁筒斜插在窗前。 “这个……二郎他造这些东西做什么?”萧敏有些纳闷,赵柽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大抵做什么事情都有目的,难道造这些东西只为报信吗?穿云箭、响箭都可以报信啊,何况烟花在白日里几乎不会被注意,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公子……”戚红鱼沉吟道:“当时也并非要做此用,好像是要造别的东西没造出来,最后放弃了,不过这些烟花的制作方法还有成品却保留下来。” “二郎要造什么东西?”萧敏心中疑惑,她想不出来哪样东西和烟花有关。 “公子那时总在自言自语什么学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戚红鱼思索:“又说什么学文没大用,工作太难找,我也听不懂其间意思,想来要造的东西包含在这些话语里面,只是公子没有详细说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造什么……” “那到底是要造什么呢?”萧敏闻言不由更加迷惑,她同样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 赵柽其实也想造手枪大炮黄火药,他做梦都想,有了这些东西征战天下会省太多力,少死许多人,更快的结束战争,实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大同。 可问题是他真造不出来啊,他是个文科生,对于工科的东西几乎一窍不通。 炸药听起来简单,配比似乎也不是很难,可对于根本都没有接触过的人来说,便是隔行如隔山,不知从何着手。 哪怕做为涉猎,赵柽也知道些黄火药的配料组成,但真正的配方用量他却是不晓得的,配料数量差一丝一毫都不行,非但威力会骤减,甚至不稳定性还会急剧增加,导致各种危险。 他试验了数次,胡打乱撞,并没有瞎猫碰到死耗子,中间还伤了些人,最后琢磨来去,还是暂时停下,留待以后再说,这个时代是冷兵器的时代,热武器出现太早,也未必是什么大幸之事,当然,这也可能是他造不出来,给自家找的借口…… 戚红鱼这时往窗外观看,楼上看得较远,此刻雨水更加小了,从细雨变成丝雨,隐约可以瞧到四面都有人往这边赶,可是那些刺客必先一步,危机还是没有解除。 “这几只算是略具威力,里面加了铁片之类东西,不过公子说还不如蜀中唐门的顶级机括暗器有用,所以便也没再继续打造。” 萧敏看着戚红鱼把铁筒前面的引线点燃,随后“砰砰砰”乱射开去,果然没有之前烟花灿烂,打出些乌漆麻黑不知道什么东西,劲力并非很大,那些刺客杖着武艺几乎全都躲过。 “刺客本领不凡!”萧敏颦眉道:“不行我先下去挡一挡,等侍卫们过来。” 张贞娘不会武,祝秀娘和赵元奴两个也是白搭,而戚红鱼其实也不会武艺,后宅几人中只有她身具本领,能够舞刀弄枪。 “郡主千金之躯,千万莫生此念,那些刺客虽然来得急迫,但是也未必就能找……”戚红鱼急忙阻止,她哪里敢让萧敏出去对敌,若出了差错谁又能担待得起?除非最后事情临头再无它策可想时,才不得不如此行为。 但她只说到一半便即打住,望向窗外,面现吃惊神色,萧敏这时也看着外面,同样一脸的震惊。 就看一人,容貌普通寻常,微微有髯,穿着青色衣衫,仿佛大鸟一般追上了刺客,然后便打在一处。 戚红鱼不会武艺看不太懂,但萧敏此刻已是小宗师,看得分明清楚。 刚才这些刺客没有出手还看不出来,一出手她立刻就辨出,里面竟有宗师级高人。 甚至好像还不止一个,应该是两名宗师,其他的也都是小宗师武艺。 这些人不但本领高强,用的兵刃更加古怪,中原少见,其中一个居然还带了脸谱面具。 可就是这样强大且古怪的阵容,在那青衫客五六招之后,竟全都被拿下,宗师也不例外,两个宗师根本不是对手,别提对抗,就连支撑都不能够。 这还是青衫人赤手空拳,倘若拿了兵器,怕是一两下就全收拾了,也不会使用这些招数。 青衫人出手快若闪电,却又雷霆万钧,脚步之间,羚羊挂角,白驹过隙,毫无痕迹可循。 他虽赤手,但却狠辣,只要打到对方身上便是一招致命,不过他最后还留下个活口。 萧敏看得清楚,青衫人直接废掉那活口宗师的武艺,打断其手脚,让其自杀都不可能。 “这,这是什么人?”萧敏震惊:“戚姐姐,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种高手了?” 戚红鱼也纳闷,不过那人看着却是认得:“是宋先生,就是陪二皇子读书的小童父亲。” “是小安平的父亲?”萧敏点了点头,她知道宋安平,赵柽与她说过此事,给小赵熹找了个学伴,是梁山宋江的侄子,那眼下这人不就是宋江的弟弟? “就是此人没错,叫做宋清。”戚红鱼又仔细看下,再度确认。 “没想到这宋清武艺居然如此之高,竟然高过了宗师……”萧敏喃喃道:“看来这定然是二郎安排的了。” “公子向来未雨绸缪,此刻不在府内,肯定会留下些后手。”戚红鱼称是。 宋清此刻在下面看周处和钱文西等人赶到,也未多言,而是冲前方楼屋抱了抱拳,随后纵身跃出宅墙,飘然而去…… 太上府后,沈飞正和一名老妪对峙。 这些刺客都是女真派来的,完颜希尹和萨满宗派以及萨满最大的教宗二仙教交情莫逆。 二仙教教主就是整个萨满宗派里最大的首领,号称大仙知。 萨满这个教派,由来十分久远,真正追溯起来,根底要比道、佛更加长久。 大抵可以追溯到原始晚期的时候,萨满有明显氏族部落宗教的特点,崇拜多种神灵,教徒信奉自然界的各种神灵,象动物、植物、自然现象等等,并且认为这些全部都有灵存在,主宰着天地和世间万物。 但是萨满教没有始祖、也没有统一的教义或者经典。 萨满教中巫师扮演着与神沟通的角色,他们被认为能够与神灵沟通,执行宗教仪式,治疗疾病,预言未来。 萨满大部分教徒都会舞神,这是一种通过精神控制和身体动作来摹仿或与神灵交流的仪式。 教徒们经常通过舞神还有外部刺激来治疗疾病,他们自称有疗愈本领,这种本领不但可以治疗自己,还可以治疗他人,且不分肉身还是神魂。 完颜希尹给萨满二仙教的大仙知去信,言说成破厉害,大仙知便派人往西北来刺杀赵柽家眷。 一般来说,萨满宗派里有大仙知、仙知、大巫师、巫师、招舞、识,等等称呼职位。 大仙知向来都只有一位,据说乃是唯一可以与最高神明,天地之神沟通的大祭。 而仙知也不多,往往只有几个。 大巫师则相对会多一些,但其实也很罕见,普通信徒或者百姓想看一面也难。 巫师往下却稠密起来,因为巫师可以四处舞神治病,招舞也可以,识也勉力可为,所以这些在部落之内比较常见。 至于巫师以上的职位其实也会舞神,但不会为寻常百姓施做,一般的部落族长或官员也请不动,没必要去给谁舞神治病。 辽国信奉萨满,但后来还信奉了佛教,鞑靼也信奉萨满,渤海等一些其他的白山黑水种族也都信萨满。 萨满的职务还有各种仪式,包括舞神在内,都是以女性为主导,历来的大仙知都是女人。 萨满舞神治病,须两人合作,女子主导,请神上身,而男子在旁配合,接打下手。 这次前来西宁州刺杀的萨满教人,本不知晓道君皇帝在这里,因为赵柽送道君皇帝和赵桓赵楷等人过来,是秘密进行的,并未公告天下。 但他们进入城中踩点,却发现了这件事情,然后分出两人想要顺便刺杀了这秦国的太上皇。 杀了摄政王赵柽家眷,再杀了前任皇帝,那这秦国必然大乱,前方战场肯定会告大捷。 过来的两人都是招舞,一个老汉一个老妪,两个不仅相识,还是舞神中的搭档。 舞神中女性主导的叫大神,男性配合的叫二神,两人就分别是固定舞神仪式里的大二两神。 老汉在太上府前被沈飞杀死,老妪想从后面偷偷入府,但是被军兵拦住,便打了起来。 沈飞听到声音迅速赶过,于是和老妪对面相峙。 一般来说萨满教里的称号职位往往也与武艺有关,武艺越厉害,职位也就会坐得越高,倘若武艺不济,那职位也必然坐上不去。 招舞这个级别,大抵在一流高手和小宗师之间,两者都有,前面的老汉是一流高手,但这老妪却是小宗师。 不过老妪这个小宗师似乎刚进入不久,还有些不太熟练自身力量的变化。 沈飞向来杀敌用全力,且兵不厌诈,之前哪怕看那老汉不如自己,却还是隐藏了自身实力,只求一击必杀。 此刻也是如此,先用刀进攻,老妪的兵器是鸳鸯双拐,这双拐前面尖锐,拐身沉重,可刺可砸,无论对上长兵短兵都可一战,不过这种兵器并不能随意拿来就使。 一般来讲,单兵可以勉强自练,比如单刀、单剑之类,哪怕练不出高深,但总也能练个五马抄,就算练不太好,却也练不过坏。 但双兵不行,双兵必须有武谱或者师傅教导,否则伤了自己还是小事,真正临敌时绝非自家想象那样,双兵讲究左右配合,不是自己胡乱演造就行。 老妪显然双拐造诣极深,浸淫多年,不是瞎练那种,有师承招式,使用起来虎虎生风,逼得沈飞接连后退。 沈飞的单刀破不了老妪双拐,眼见不敌,就使用个懒驴打滚躲避,老妪此刻心急,一是四周的秦军越聚越多,二是没有老汉消息,这时看对方空门大开,便追杀过去。 她双拐在地上乱点,想要穿死沈飞,可总差了那么分毫,不是对方闪避过去,就是用刀堪堪挡住。 老妪不耐,用了一个金鸡乱点头,接连戳下,可谁知她招数只用到一半,就看沈飞突然一滑,这下迅速无比,也不知怎么会那般快,就到了老妪身后。 接着沈飞腰中软剑瞬间弹出,只一下,就将老妪的后心扎了个对透…… (本章完) 第621章 大戏 大军陈中京,并未如燕京那般攻城激烈,而是短短时间就打下。 完颜宗瀚、希尹等人带军突围而去,金兵损失并不太多。 赵柽纳闷对方为何如此不拖泥带水就放弃中京城,思索未解,只好认为对方战略性转移。 中京繁华,虽然还不如上京,却是远超了燕京。 军马清肃了一番城内,毕竟宗瀚和希尹两个都诡计多端,尤其希尹,掌握着女真的情报机构,难保不在城中留下些间谍细作。 不过这个过程并非很顺利,因为中京和燕京一样,并没有纯正的女真百姓居住,都是契丹、渤海、鞑靼和汉人。 奸细一定有,那就是在这些人中间,并不好往出翻找。 按赵柽的分析,留下的奸细都该是单线联系,无数条单线,然后汇总到几个线头处,几个线头也是单的,然后再汇到希尹那里。 线头可能在城内,也可能不在中京,可哪怕就算在了这里,又从何查起? 于是赵柽思来想去只好发动广大百姓,贴出悬奖告示,有赏广纳举报。 只要发现言行鬼祟,或者日常古怪者,皆可过来举报。 查实了有问题,那么予以重赏,哪怕没有问题,举报结果只是对方的特殊习惯,或者别的无所谓事情,只要举报之人没有诬陷撒谎,对方确实表现了古怪,那么也给一些奖励,不叫举报者白忙活一场。 这样一来,立刻在市井百姓间掀起一阵揭发狂潮。 连年征战,中京百姓的生活已是拮据,而且他们都恨女真人,认为是女真人材导致如此结果。 现在既能寻找女真留下的间谍报仇,又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又何乐而不为? 一时间掘地三尺,各处衙门应接不暇。 “百姓的力量才是最大的。”赵柽观此情况如是说道。 对面的李彦仙不解其意,恭维道:“陛下好计策。” 赵柽看了他眼:“少严来下棋。” 片刻白霸白战将棋盘摆上,赵柽手捏棋子,久久不动:“少严倒是下啊。” 李彦仙顿是一愣:“该陛下先手,陛下还没下子呢……” “我已经落子了,少严你没看到吗?”赵柽望着空空如也的棋盘,一脸认真地道。 李彦仙嘴角抽了抽,棋盘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可陛下为什么说他已经落子了呢…… 翌日,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赵柽带着白家三兄弟,鲁达、李逵几个,在城中闲逛。 中京最大最繁华的街道叫做金果大街,其中最热闹的路段又属金果大街和明辉街交汇处。 金果大街自北向南,明辉街自东往西,交汇这里南北方向是各种店铺,绸缎庄、胭脂店、摆设行、果子铺、银楼等,东西明辉街则是茶肆、水坊、酒楼、勾栏园子。 赵柽几个下了马,慢慢逛去。 他和白家三兄弟还好,有闲情雅致看各色货物,体会风土人情。 鲁达李逵两个则不住眼地往明辉街那边瞅,实在是此刻微微东风,那边酒楼里的肉菜香气顺风飘来,十分诱人。 两个都是酒鬼,若无军情要事,那么大清早便喝,可今天要陪赵柽逛街,起来后就没敢喝酒,原本不去想也就忍住了,可那顺风而来的酒肉香气,立刻勾起了肚子里酒虫,暗中不停地吞咽口水。 赵柽看到他俩模样,心内自是了然,却淡淡地道:“智深和铁牛早上没吃饭吗?实在饿得慌就先买几只炊饼垫垫肚子。” 鲁达道:“公子,这个……属下不饿,属下不吃炊饼。” 李逵却眼睛不离那边酒楼,舔着口唇道:“中午一起吃,中午一起吃。” 赵柽笑笑,摇了摇头带着几人走进家银楼闲逛。 片刻出来,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好玩意儿,兵荒马乱的时候,金银升值,铜钱贬值,城内的大户早把家产换了各色元宝首饰,逃离了中京。 所以里面货物乏善可陈,还少得可怜,明明银楼,居然把铜铁件都拿上来买卖。 又向前逛了半晌,从马路对面折过,在明辉街口站了一站,李逵便道:“公子,公子,中午到了。” 赵柽瞅瞅上方日头,哪里中午,还差不少,这浑噩之人怎么也学起了说谎? 他道:“带你们去听听戏。” 一说听戏,都很高兴,就连鲁达也面露喜色,李逵却愣了愣,挠挠脑壳:“戏……戏楼里可有酒喝?” 白傲瞅他道:“茶水却有,点心管够。” 李逵低声嘟囔道:“俺不喝那玩意儿,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白战道:“可以自买酒带上,公子不会说你。” 李逵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往怀里摸,半天没摸出个大子儿。 白战好奇道:“公子赏赐你那么多金银,半辈子喝酒都够了,怎没多久便全无了?” 李逵不吭声,也不敢瞅赵柽,就是用手在身上乱抓,钱无一文,汗毛一大把。 白霸打趣道:“莫不是铁牛有了相好,都填送进去?再或者逛勾栏,吃花酒,便是有多少也不够费的。” 李逵闻言气怒,双拳紧握,喘着粗气,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哪个也打不过,之前曾经较量过,开始自家挺猛,最后结果却是趴地吃灰。 “你们莫不是都在消遣俺……”他半天憋出一句。 鲁达这时也感觉口干,摸出半锭银角子,望向赵柽:“公子……可否叫铁牛买些酒来解渴?” 赵柽点了点头,鲁达过去解围:“铁牛拿去买酒,且莫叫人哄骗多给钱财,少买了酒。” 李逵一把将银角子抓在手中,看鲁达道:“哥哥也来消遣,哪个敢少给酒,叫他识得老拳厉害。” 说完,又偷眼瞅赵柽,赵柽淡淡道:“快去快回,往那边戏楼去找。” 李逵立刻应道:“知道咧,知道咧,铁牛去去就回。” 说完,他抬手打了个凉棚,看那远处有酒旗挑着,虽不识字,却认得那弯绕的模样,知道是卖酒的地方,便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边赵柽领着几人往勾栏园子走,这家是专门唱戏的,台子连着戏楼,此刻正是热闹时候,外面也围了不少人,虽然瞧不见台子正脸,但听听声音也算过瘾。 戏台是临街露天的,在街这边只能望个侧面,而这边楼门前有迎客的小厮,看几人过来,立刻点头哈腰,往里请进。 就在赵柽要迈步进楼时,眼角余光忽然一滞,他猛地转头,目光重新落进人群。 只看一个粉衣婀娜的少女身影一闪即逝,消失在人流里,他不由双眉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公子……”白傲看出不对,立刻低声询问。 赵柽摇了摇头:“上楼吧。” 一楼不设桌,因为不好观戏,客人全都在二楼三楼。 上去二楼,里面人并不多,实在是接连兵乱,这家勾栏戏园没有倒闭关门都已经是大幸,想要生意兴隆,几乎全无可能,只算是勉力维持,赚个杂工房费,人吃马嚼。 在窗边坐下,点了茶汤点心应季的果子,摆了满满一桌,赵柽边吃边望向戏台。 契丹唱戏其实都是学大宋的,扮相动作唱功大体差不哪去,就是戏文内容和大宋那边不一样,毕竟辽国治下,武戏都是契丹英雄故事,或者部落氏族之间的争霸,文戏城中的曲目也少,都是些草原上的爱恨情仇。 这时台上演的乃是武戏,大抵是这些年不太平,接连大战,文戏看的人少,刚才观瞧戏牌一天十出戏,有八出都是武戏。 武戏自然费功难演,演罢了武戏的角人,下台后都比演文戏时要多吃两个炊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受战争影响,文戏现在没人爱看。 台上这出武戏乃是表演契丹史上的一个英雄人物,叫做律尔曼,并非是辽国宗室,只是民间传说中的人物,历史要早过耶律阿保机,存在时间在辽国建国之前。 这也是勾栏老板动了心思,虽然是演戏,但毕竟大辽亡了,不好演辽国存在时的那些将军英雄,更不好演草原之鹰耶律阿保机的事迹,省得女真也好,宋国也罢,当官的看了不喜,再惹来杀身之祸。 这出戏说的是律尔曼出生在契丹一个大部落之中,乃是族长之子,这个部落经常和别的契丹部落开战,导致一直人倦马乏,不得安宁。 战况则是有输有赢,后来另外一个更大的部落想要吞并律尔曼的部落,危机凸显,律尔曼想出一条计策,打算改头换面潜伏进那个大部落内,获取对方信任,然后一举刺杀对方族长,解决掉本族的这次灭亡危机。 然后律尔曼就依计行事,经过缜密准备,果然顺利潜进了对方部落,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对方族长实行刺杀。 后来他在对方部落认识了一名叫做何里舍的少女,这名少女是族长的女儿,两人相爱,但是律尔曼却一直没忘记此行目的。 最后在爱人与部落存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通过何里舍接近了对方的族长,然后暴起杀之。 接着,他又利用何里舍对他的情义,逃出了部落,何里舍送他到部落之外看着他离去,随后自杀。 而律尔曼回到自己的部落,成为人人景仰的英雄,毕竟是他拯救了部落,使得部落没有灭亡。 但律尔曼一直没有忘记何里舍,他将何里舍深深埋藏在心底,想要等待将来的某一天,骑着骏马,背着长弓,去接何里舍,娶她为妻。 几年之后,这一天终于到来,经过不停的征战,律尔曼的部落打败了周围其他部落,成为契丹一族数一数二的大部,他也因为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屡立战功被立为下一任的族长。 这个时候他再次想起何里舍,河里舍的部落因为族长当年被刺,一点点沦为了一个小部,勉强维持生存,他打算将何里舍接过来,毕竟如今他这边已经是自己说了算,谁也不能再阻挡他娶何里舍。 可就在他带着兵马亲自来到何里舍的部落时,才得知何里舍早在他当年离开后便已经自杀身亡,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消息。 夕阳之下,何里舍的坟前,律尔曼手拄弯刀,脸上一片迷茫,心中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悔恨…… 赵柽越看这戏越不是味儿,这算个什么戏?英雄不英雄,爱情不爱情,关键是叫醒了一些他心中尘封许久,不愿想起的记忆。 “叫他们的掌柜过来。” 白傲几个察言观色,又听赵柽语气不善,立刻“腾”地起身,去找这座勾栏戏园的掌柜。 没片刻,掌柜便被拎来,一般来说能开这种行当,干此种营生的人都不一般,白的黑的三教九流交游极广,背后也有人撑着,可今时不同往日,城头变换大王旗,战火不断,早便不敢跋扈嚣张,一看白傲几个还都带着兵刃,说话宋人口音,就乖乖的过来。 赵柽上下打量这掌柜,掌柜其实是蒙的,根本不知因为什么被唤来,忙道:“这位公子,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赵柽打断,手指外面戏台:“刚才那戏是确有传说,由来已久,还是谁人现编造出来?” 掌柜愣了愣,原本以为是哪里服侍不周,对方震怒,没想到竟是因为唱戏之事。 他急忙看向戏牌,对照下时间,知道是一出律尔曼王的戏目,便道:“这位公子,此戏目是古来传说,在草原流传已久,并非现在编造。” “古来传说?”赵柽皱了皱眉:“可有什么改动,这戏里故事是不是重新编排过?” 掌柜摇头:“公子,这律尔曼王的传说向来就是这情节,没人编排,这个……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旁人,契丹、契丹百姓基本都知道这个故事。” “你这厮不老实,讨打不成!”鲁达一拍桌子:“我家公子问你,你又叫去问旁人!” 掌柜吓得一抱头:“公子,公子我说的是实话啊……” 赵柽冲白傲白战挥了挥手:“去问问别人。” 两人下楼,不一会儿回来,低声道:“公子,楼里外面都问了,确实是个古老的契丹传说,和那台上演得差一不二。” 赵柽眯了眯眼,刚想说话,就听到窗外下面突然喧嚷起来。 这时戏台上正在歇息,没有什么声音,别处的动静就犹显大。 赵柽向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人打在一起,百姓们在围观瞅热闹叫好。 其中一个不是旁人,是买酒迟迟未归的李逵,而另一个正是他在楼门处回头观望,却消失在人流中的那名粉衣少女。 这时,少女打得转过身形,露出容貌,赵柽从椅上“腾”地一下站起,双眼死死地盯着远处少女面颊,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宝花!” (本章完) 第622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世事不料哪天成 这一刻,赵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完颜宝花是他不愿想起的记忆,深埋心内,葬于心底。 葬情,葬义,葬宝花。 斜阳外,深林间,天上南飞雁,栗翅几寒暑。 是他亲手埋的宝花,宝花怎可能再现世间? 此刻距离外面李逵打斗处不近,赵柽就算自诩目力惊人,也不敢就在心中彻底笃定,他要出去看看。 带着众人下楼,远远的李逵和那粉衣少女犹在争斗。 李逵平素只仗着力大蛮野,于武艺上倒没什么精妙招数,这少女则不同,衣袂飘飘,掌腿纷飞,仿如蝴蝶般轻盈好看,武艺功底不浅。 待走得近了,赵柽的第一反应这不是,这不该是宝花,因为宝花不可能这么年轻。 他十七岁那年渡海跨山前往北地,去了白山黑水之间,当时完颜宝花二十二三的模样,约莫大他五岁,那么如今来说宝花若是活着,应该有三十岁左右了。 可前方的少女却只有十七八。 再看容貌,这少女却是与完颜宝花生得相似,娇柔与刚毅并存,飒爽中夹杂着柔媚,极其好看。 而且身段婀娜,这也和完颜宝花相像。 总之,除了年龄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少女和宝花都有着八九分的近似。 若说是孪生,但年龄上不可能,莫非是完颜宝花的妹妹? 一想到此,赵柽心中警惕陡生。 可也不对,若是完颜宝花妹妹,那么他当年在会宁之时,其应该只有七八岁,可他并不知完颜阿骨打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女儿。 一般来说,长得这么相似,应该同母所出才对,但宝花的母亲在她十岁时就故去,不可能死而复活,过了好几年再给她生个妹妹。 而且无论从史上记载,还是赵柽在会宁时的探查了解,完颜阿骨打都没有这么小的女儿。 那么,莫非就真是巧合了? 赵柽眯眼看向场上,这世上确有相像之人,便是容貌仿佛,神韵相近的也是存在。 仁宗时,东京市井便有一年轻男子,无论容貌,还是气质神韵,都和仁宗皇帝相像,偶然有大臣遇见,直呼和官家年轻时一模一样。 后来名声传开,不少官员慕名来见,都是确认仿佛就与官家一个模子刻出,而此刻适逢仁宗无后,三個儿子都没活过五岁便早夭,一时间市井朝野都传是仁宗年轻时在外留下的后代。 而这个年轻人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借此名声,收取各方金银钱财,虽然没有于此事上开口,可其实却隐隐以官家私子自居。 但仁宗这个人,乃至诚君子,无论己事还是朝事,从无半分逾矩之举,他自家心知肚明,哪里有什么私子,若是真有不早就往民间寻找?何至从无此类动作,日夜犯愁没有后代,大宋开明,若是真有寻找,那么朝野只会支持,而不会有人反对。 于是,他便将时任权知开封府的包拯叫去,令他去办理此事,平息外界谣言。 而包拯当时也仔细询问仁宗,请他回忆年轻时到底有没有过荒唐举动,仁宗自然斩钉截铁否认,朕在外面有没有风流自家还不知道吗,绝对没有啊! 包拯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刻着手处理,亲自带衙兵把那年轻人捉了回来,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长的是真像啊,就是举止神态竟也有那么九分相似。 若非仁宗皇帝否定,他都要怀疑此事,但仁宗不可能说谎,那么这人就肯定和仁宗没有丝毫关系。 包拯接着审问,连审了三天时间,终于确认,这个年轻人的确与仁宗与皇室,没有半点的关系,别说血缘,便是一丝一毫旁的瓜葛也都没有。 就是说这个年轻人的父母亲朋,上溯三代,娘家外戚,都和仁宗和皇家,甚至和朝堂官府衙门中做官之人,都没有什么来往。 只是普通百姓,市井小民,甚至两代之前都不是东京住户,是从外乡搬过来的。 那么只能说造物神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最后包拯判了其欺君罔上,讹诈钱财,祸乱民间的死罪,直接用铡刀给斩了。 这件事当初传得沸沸扬扬,影响极大,就是如今东京城茶余饭后,一些老人还会谈起。 所以赵柽相信世上之人有彼此相似的,但此时此刻,又在北地,看到了和完颜宝花这么像的少女,心中还是不由泛起了怀疑。 这么像,又是中京这种地方,完颜宗瀚和希尹刚刚逃离,就有个这般女子出现,难道会是巧合吗?最神奇的是,居然还被自家给碰上了! 此刻场上依旧打得热闹,一旁白战喊道:“铁牛何故欺负人家小娘?” 李逵气道:“这小娘皮走路不长眼,撞翻俺买的酒水,俺骂她不听,便要教训教训。” 鲁达皱眉:“你去沽酒,怎这长时间?一出戏都演完了,才在路上?” 李逵闻言讷讷不语,白战道:“怕是先喝饱了,才想着回返,不然岂用这久?” “俺才没偷喝,俺……”李逵立刻张嘴反驳,不料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吓得少女捂嘴纵身跳出圈外:“醉汉,还说没喝,忒地腌臜!” 白战哈哈大笑道:“看你面红耳赤,脚步虚浮,还说没有偷酒?” 李逵立刻怒道:“都是这小娘皮可恶,哪关俺的事情,小娘皮赶快赔俺酒来!” 少女道:“是你喝多了不看路,撞过来摔碎酒坛,又怎不讲理怪在我的身上?” “你不赔俺酒,俺就打得你赔!”李逵瞪着两只牛眼气呼呼地道。 “你这人忒不讲道理……”少女愤然。 赵柽伸手摸了摸下巴,声音也有几分相似? 这少女此刻说的宋话,有些生硬,但能听出来是契丹语根底,不过她的声音语调竟然也和完颜宝花相似。 “铁牛,回来。”赵柽下令道。 李逵回头看见赵柽,哪怕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停下。 鲁达白傲几个能打得他趴地吃灰,而陛下那都是不用缠斗,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镇压,他感觉自己在陛下面前别说铁牛,怕是连铁虫都不如。 “公子,俺回来了……”李逵手上还拎着一根粗麻绳,麻绳那头却什么都没有,酒坛子早便碎了,坛子陶片丟得地上到处都是。 “因何打架?”赵柽淡淡地道。 “俺,俺买酒归来,那小娘皮走在路中,故意撞过,碰碎了酒坛……” “碰碎了酒坛?酒坛若是一碰就碎,怕也装不得酒了,不是你在卖酒的地方喝醉了,拎回来自家绊倒摔的?” 李逵卡巴着一双牛眼,用力想了想:“公子,俺确实喝了不少,走得踉跄,可却是这小娘皮挡住去路,否则绝不至打破了酒坛……” 赵柽不置可否摇了摇头,抬眼向前方少女看去,少女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目光瞬间对到了一起。 真像啊,居然连看人的眼神都这般像,就是太年轻了些。 少女看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里面充满了愤慨,显然因为李逵是他的手下,那莽汉不讲理,想来当家的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眸子里又有着好奇,似乎好奇对方纯正的宋人穿着,发式举止,都与契丹不同,和这边的汉人也不一样。 忽然,少女的脸一红,不自然地扭了过去,然后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 “铁牛,此事做罢,莫在争执,随公子我去酒楼吃饭,酒肉管饱。”赵柽收回了目光,缓缓地道。 少女纵然和宝花九分相似,但毕竟不是宝花,他心中微微一叹,他欠宝花的,但此份情义却已是无从弥补,毕竟宝花已故,音容笑貌只存记忆之中。 李逵不敢反驳,只好小声嘟囔:“便宜了小娘皮,好好的一坛美酒……” 几人往旁边的醉仙楼行去,就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呀”声。 赵柽回头一看,少女一脸失措,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她摸着一只皓如白雪的手腕,眼睛在地上到处乱看,急切心情溢于言表。 赵柽见状不由止住脚步,微微眯起了双眼,这少女好像丟了什么东西,似乎是重要的物件,否则不会这样着急。 少女看见他回头,忽然开口道:“你,伱们有没有瞧见一只珠链?” “珠链……”赵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少女雪白手腕上:“什么样子的珠链?” “就是用丝线穿起来的玉珠链,珠子不大,白颜色的,我戴在手上不见了,一定是刚才和那醉鬼打架时弄丢了。”少女比划着玉链的模样,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饰物,算是手链之类。 众人这时全都转过身,李逵怒道:“小娘皮叫谁醉鬼?” 少女急道:“醉鬼,你赔我珠链!” 李逵气得“哇哇”怪叫:“小娘皮想要讹诈,俺还叫你赔爷爷酒钱呢!” 说着他挥起拳头,就要上前和少女重新打斗。 少女也小脸绷起,列开架势,要和李逵继续较量。 赵柽瞧少女脸色,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心想这是心疼那珠链?莫非还是个什么特殊东西? 他不由咳嗽了一声:“铁牛回去!” 李逵奔出的脚步停下,气得肚皮一阵起伏。 赵柽想了想,负手朝前走去,少女看他过来,不由露出警惕目光:“你要干什么?” 赵柽笑了笑,在少女丈远处停住,再次打量了对方几息,道:“珠链丢了?” 少女点了点头,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柽扫眼四周地上:“找不到了?” 少女“嗯”了声:“哪里都没有,一定是刚才和你手下打斗时弄丢的。” 赵柽点头:“很贵重?” 少女轻咬樱唇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柽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代替手下赔你好了,不过你打碎了他的酒是不是也要赔偿?” 少女闻言一呆,小脸冷下来:“你也和那醉鬼一样不讲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好人。” 赵柽奇道:“我说赔偿与你珠链,只不过叫你赔一坛酒,这有何不讲理的?” 少女忿忿道:“那酒并非我碰坏,珠链却是你手下醉鬼纠缠打起才丢失,何况我那珠链虽然简单,却也是和田白玉磨成,经人馈赠,还有情义在内。” 赵柽不语,好半天才道:“既然你那链是和田白玉造就,我便赔你一条同样是和田玉的,至于他人馈赠……那这条也算我赠,你自当同样有情义便是了。” 少女听到这话呆了呆,脸上顿时腾起两朵红云:“你,你这人说得什么言语,果然不是好人。” 赵柽纳闷道:“这是如何说的?若朋友邻舍相赠,你也自当我便是了,又不会多少什么,又无事再去寻你,何来这么多计较想法?” 少女侧身道:“并非你所说,乃是,乃是……” 赵柽看她羞赧说不出口,摇了摇头:“若是重要人赠送,丟了岂不更无法交代?至少我赔你一条相似的,说不定还能混过,总好了被知道遗失,叫赠送之人伤心要合适一些吧?” “你这人,你这人在胡乱说些什么……”少女闻言脸色更红,简直烧得滚烫。 赵柽瞅她心中不由疑惑,看发式衣着不像个成了亲的,莫非订了婚有未婚夫?那条珠链是未婚夫赠送? “果真重要之人,我倒是可以费些工,做条一样的与你,只是需要你言明形状尺寸,我好叫人打造。” “是,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赠送,他被女真掳去会宁做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真能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出来赔我?”少女低头,瞅着地上缝隙中钻出的绿色草叶,小声说道。 “青梅竹马?”赵柽思索道:“那倒是挺重要,你回去画个图形尺寸,我下午派人去取,做好了给你送过去就是。” “你说真的?”少女抬头看赵柽,脸上红晕未散,赵柽不觉一阵恍惚,这一刻少女表情和完颜宝花临终前表情何其相像,简直判若一人。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真的,说你住在哪里,我好叫人去取。” “我,我家就是前面的酒铺,你那个手下……就是在我家买的酒。”少女不好意思地道。 李逵后面闻言,顿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公子,原来卖俺酒的是家黑店,卖了酒又叫女儿故意打破坛子,好能重新去买,真好算计!” 赵柽瞅他一眼,没有理睬,对少女道:“且回去画,下午我叫人取。”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李逵看他过来,又道:“公子,黑店……” 赵柽边走边道:“买个酒你都能撞到黑店,这般没用,罚你今日不许饮酒。” 李逵抓了抓头,一脸错愕,怎么也想不明白误进黑店和没用之间有什么关联…… (本章完) 第623章 阴谋诡计,投其所好 吃过午饭,往中京行宫走,赵柽吩咐白傲:“一会儿和铁牛去那座酒铺,把画好的珠链图样取过来。” 白傲称是,赵柽又道:“顺便查查这酒铺底细,都有几个人,根脚是否端正,来历是否清白。” 李逵在旁嚷嚷:“公子,铁牛就说是黑店,原来公子也怀疑,刚刚为何不直接把小娘皮抓回来?是了是了,公子莫非看上了那小娘皮不成……” 赵柽沉脸道:“片刻去了,只管带路,不能说话,否则一月不许吃酒!” 李逵顿时低头不敢言语,白战道:“公子,不如我也同去?” 赵柽摇了摇头:“去那么多干什么,你随李彦仙城外接人,东京有贵客要到,李彦仙不认得,你从旁指点一下。” 白战疑惑道:“公子,哪位贵客要来?” 赵柽道:“你们楼主的父亲,黄老学士要到了。” “黄老学士来中京?”白战闻言立刻露出喜色,与白霸白傲两位兄长对了个眼神,小声道:“公子,属下看不妨让二蟹还有卢家兄弟等人一同,好显郑重。” 赵柽瞅他一眼:“干什么?想要告你们楼主的状吗?” “这个……”白战急忙垂首:“属下不敢。”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黄孤在河北的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轻咳一声:“既然如此,碎玉楼的人就都带上好了,人多些好看。” “是,公子!”白战立刻抱拳喜道。 回了行宫,赵柽在前面储香殿观看地图,这地图不是上京那边地域的,而是白山黑水间的地图。 地图是他自己所画,因为金国东北的地形图眼下没有,就连可参考的模本也无,宗瀚和希尹从中京逃离,将城内关于白山黑水一方的资料全都毁去了。 但是他凭借着原本的记忆,和之前去往会宁经历,还是画出来一张。 虽不说如何准确,但重要地点大体不差,山水沟壑也都有描述标记。 东北的白山黑水地势复杂,这也是古来王朝极少能彻底掌握的原因,因为游猎民族打不过就跑进大山,难以斩尽杀绝,若干年后部落休养生息,再次壮大,便又会蠢蠢欲动起来。 赵柽对此种情况暂时还没有应对之策,毕竟现在想这些有点为之过早,凡事因时制宜,要彻底打下之后视情况再定下一步战略。 他看了片刻地图,然后坐回喝茶,心中不由想起上午遇见的少女…… 白傲和李逵两个再次去到金果大街,过了明辉街的路口,前方小走一段便是挑着三角旗子的酒铺。 李逵上午就在这家买的酒,他闻着醇香诱人,便先在店中喝了一坛,然后才又拎一坛回去,半路遇见少女,酒坛碰碎,两人便打了起来。 一路上李逵不停嘟囔黑店,白傲笑道:“铁牛记得,黑不黑店不提,到里面莫要说话才是,否则陛下怪罪,我可保不得你。” 李逵晃着大脑袋道:“陛下好色,见到小娘就走不动路,反来怪俺。” 白傲笑道:“哪个又不喜欢漂亮的小娘,你那公明哥哥不也喜欢?否则当年又岂能收阎婆惜做外室来养?” 李逵眨了眨眼:“俺便不喜欢,你们兄弟三个也不喜欢!” 白傲闻言神情一滞,干笑道:“谁说我们哥仨不喜欢了?” 李逵道:“俺当时在陇右听欧阳北说的,他说你们三个不成亲,就是不喜欢小娘。” “他不也没有成亲,还有脸说我们兄弟!”白傲讪讪道。 “欧阳北说他和你们哥仨不一样,他是放荡不羁,只愿留连勾栏瓦舍,温善纯良,一生不舍爱与自由,你们是只知道舞枪弄棒,打磨武艺,脑子里就没有旁的。” “这,这都是他说的?”白傲闻言嘴都气歪了:“他从河东回去东京,怎么不敢过来北地?我看是领了个小娘回来吧,怕见到楼内的众位兄弟没法交代,与楼主一个德性!” 李逵晃着大脑袋:“俺相信欧阳北说的,他是个好人!” “他是好人?”白傲深吸一口气:“铁牛你要是相信他的话,早晚连裤子都穿不起。” “俺才不信你说的呢!” 白傲一心恼火,不想再搭理这混不吝之人,抬眼看了下招牌“客来酒铺”,倒是个朴素名称,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家普通的店铺,在中京城常见,唯一不同的就是地理位置好一些,毕竟金果大街寸土寸金,若非自家门脸,靠租来做生意,怕是租金都要不少钱。 酒铺里面还算宽敞,最里有柜台,外面靠着各边墙壁摆了十几只酒缸,还有许多泥封好的坛酒。 一进门内立刻浓郁酒香扑鼻打来,白傲不由惊讶道:“这家卖的好酒!” 李逵想要开口说话,可是记起吩咐,便住了口不言不语,走到大酒缸处猛力吸气闻味。 这时有个伙计迎上来:“客官是想要买散酒,还是买坛装窖藏?” 白傲道:“我来找人。” 伙计纳闷:“客官要找哪个?” 白傲想了想,他不知道那少女姓名,没法称呼,便取巧道:“找你们掌柜的女儿。” “掌柜的女儿……”伙计略微一愣,几息才道:“客官找里质姑娘啊,她刚出去送酒,要不客官等会儿?” 白傲皱了皱眉,发现有些不对,正常自己说找掌柜女儿,伙计不是应该立刻就知道是谁吗?这怎么还反应了那么一下? 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地道:“小哥儿是新来的吧,我以前买酒时怎么从未见过?” 伙计笑道:“这却是客官开玩笑了,我已经在酒铺做了三四年,倒是客官眼生,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白傲也笑道:“是我说得含糊了,以前都是打发下人过来,我虽也亲自来过,但一年不过三两回,难怪你没印象。” 伙计道:“那就是了,小的一天接触人多,若客官年内只来几次,倒还真不记得。” 白傲走到柜台边探头打量里面,见有两只木凳,还有些酒斗酒筛之类的物什,倒没什么特殊扎眼东西。 “里质姑娘经常在铺里帮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自家的铺子,能不帮衬吗?如今兵荒马乱,钱极难赚,可不比以前多雇人做工的时候了。” 白傲闻言眼皮撩了撩:“以前没打仗的时候,里质姑娘便不常来过?” “嗨,客官来找里质姑娘,不知道她刚回来没多久吗?”伙计讶异道。 “刚回来没多久?”白傲眼中精芒一闪,随后便即收敛:“这可真不知道,她原来离开家过?” 伙计道:“小的就说呢,原来客官和里质姑娘不是旧识吧?连她好几年不在家都不知道。” 白傲不由笑道:“我是代人办事,找里质姑娘,自家倒是和她不熟,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居然好几年都不在中京?” 伙计立刻用手掌做出个喇叭形,神秘地道:“自然是出外学武,得了一身拳脚本事归来。” “出外学武?”白傲眉毛动了动。 就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我回来了。” 白傲转头看去,见正是少女进门,身后还背着只柳条筐篓,里面装了几个小空酒坛。 他笑着上前:“里质姑娘,奉我家公子之命,来取珠链图样,待打造完毕,好送来赔给姑娘。” 少女看向白傲:“我认得你,你是……那人的手下,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瞧见那边正迷醉美酒香气的李逵,急忙道:“这醉鬼怎么也来了?” 李逵瞪了瞪眼,强忍住没有说话,闷哼了一声,继续闻酒。 白傲道:“铁牛是给我带路的,倒没旁的什么心思,里质姑娘不必多想。” 少女“嗯”了一声:“没想到那人言而有信,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绘画珠链图样呢。” 白傲道:“我家公子自然一诺千金,里质姑娘可以现在就画,我们等着便是。” “那却是麻烦你们了。”少女放下身后背篓,快步走到柜台后面,柜上自有纸笔,她微微润了下墨,然后就画了起来。 片刻画完后,交给白傲,白傲看了一眼,确实是个简单的样式,尺寸也标了,珠子都不算大,很好打造。 他叠了放好,随后道:“还不知道里质姑娘的姓氏,好方便回去禀报我家公子。” 少女道:“我乃契丹族,自是姓萧。” 白傲笑着点头,然后叫了李逵出门离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伙计过来,低声道:“郡主……” 少女瞅他,扬了扬细眉,伙计急忙改口:“姑娘,刚才取图样的这个旁敲侧击问了不少言语。” 少女道:“依那人身份,必然要问个清楚,说不定还会暗地调查。” 伙计道:“真的确定就是那人吗?” 少女道:“有谷神的图画对照,还有他们来往路线,而且那人的……神态气度,可以肯定就是他!” 伙计小声道:“姑娘一定要小心行事,听说那人阴险狡诈,凶残暴戾,弑杀成性,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阴险狡诈,凶残暴戾,弑杀成性?少女表情微微露出一丝疑惑,但随后变成了坚定:“放心吧,兄长的仇我一定会报……” 上京,原辽帝皇宫,殿内正坐着几人议事。 完颜宗弼,完颜宗瀚,完颜希尹,完颜齐,韩常…… 宗瀚道:“谷神这一计真乃天衣无缝,那赵柽好色之徒,必然上当,到时只要他一死,秦军大乱,我们便可挥师南下,重头再来,这一次必然灭掉秦国,叫对方再无翻身机会。” 完颜宗弼颔首:“哪怕不死,只要刺个重伤,对方也只好仓皇撤军,朝堂动荡,我们同样有机会继续南下。” 希尹捻着短须道:“也是沙里质与宝花公主相像,才使得此计能用,倒算是天成良策,非我独谋之功了。” 完颜沙里质乃是宗室,他的哥哥完颜银术可是宗望的堂弟,宗弼的堂兄,同是景祖完颜乌骨乃的后代。 完颜沙里质与银术可并非一母所生,而是同父异母,她的母亲与完颜宝花的母亲是孪生姐妹。 也就是说两人父亲本就是堂兄弟,两人的母亲又是双胞胎,所以才会如此相像,其间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 这种血缘,两个人像是肯定的,但这般像却是有些偶然,不过如此亲情关系,出现这种偶然,也能够解释得通。 完颜齐这时纳闷道:“此计虽妙,但侄儿有一处不明,还请诸位叔伯解惑,以那珠链为引子,招起对方注意侄儿能够理解,可为何还要加上个青梅竹马好友相赠,岂不是有画蛇添足,节外生枝之嫌?” 他此言一出,宗瀚和希尹互望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完颜齐纳闷:“这究竟是何道理?难道珠链来历还于计有益不成?” 宗瀚道:“你有所不知,我与谷神研究此人,发现其有一癖好,似乎喜好人妻。” 希尹摇头道:“也不能就说是喜好人妻,倒也没见什么巧取豪夺事情,只是见了曾有家室,或者将有家室的貌美女子,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而已。” 完颜齐惊讶道:“此话从何说起?” 宗瀚嘿嘿道:“他的几个内室嫔妃,一个乃是他人休过的民间女子,一个曾是西夏李元昊的皇妃,一个更是耶律大石的未婚妻,更有一个据说当年为东京开封府樊楼的花魁,你说此人是否有特殊爱好?” “这个……”耶律齐呆了呆:“原来耶律大石的未婚妻竟是此人拐走?” “还有宝花公主也是嫁过之人。”希尹淡淡笑道。 完颜宗弼在旁不由冷哼一声。 耶律齐接道:“侄儿素闻宋国以前就有皇后是二婚再嫁,本以为只是例外,似我氏族部落才不在乎此等事情,没想到这赵柽倒有先祖之风,莫非其后宫都是这般?” 希尹想了想,其实这些事情不算什么秘密,此刻东京百姓皆知,潜伏的谍子也不过依样报来,并不如何详细。 他微笑道:“或许也有旁种情形女子,此人好色,不会只此几人,但大抵是有此种爱好,所以我才叫沙里质说那珠链是青梅竹马所赠,青梅竹马,倒也算是待嫁的一种了……” 中京行宫,赵柽捏着珠链图样,看着前面白傲,神色寡淡地道:“里质?那少女叫做萧里质?” (本章完) 第624章 隐秘,仙教,大仙知 (还差一些,正在拼命写,拜托大家写完再看,告罪拜谢了) 赵柽看过图样后叫白傲拿着去打造,然后思索起来。 本来这只是偶遇的一件小事,至于赔对方珠链也不过信手为之,但白傲回来报告的事情却叫他心中升起一些疑云。 里质这个名字他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可如今的过目不忘,不代表原本便是如此,没来这 萧璇又转身看向了坐在身侧位置的萧璐,今日萧璐是和段少游还有姐儿一起回来的。段少游和段少澜坐在一处,姐儿则坐在萧璐的怀里头。 “对!危机就是她!”橙色的蛇转身过来,看着秀香,眼神似乎要吃人。 古风见此不再旁观,浑身威压陡然放出,向着地面铺天盖地的压去。 这第二剑‘入阵’与‘夜雨’一样都是隐藏自无名剑诀之中,需要从后往前演练,才有机会悟出。楚烨也是在黑白空间太过无聊,闲来无事,碰巧悟出。若是常人,在没人指点下,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窥视‘入阵’分毫。 然后夏章就看着董清晨他们一样一样的拿出各种极地野营设备,都是那种最贵的,他们科考队都舍不得装备的那种,看的他直眼晕。 任务完成的多,俸禄又不会增多,那还不如天天待在驱魔殿,这样一来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早就按耐不住的彭修诚一声咆哮身上上衣一脱露出一身流线型肌肉。 “不,求你放我回去,我会死的!会死的!我有价值,我还有价值!”身为一个外交官希维尔爱恩十分明白此时的情况如果不拿出点代价自己马上就要被这个无知的土著残忍杀死。 七彩童魔起初还满脸戏谑的看着黑大个,但随着满山的贼匪都叫嚷起来,那一句句的辱骂渐渐的刺痛了他。 这些天他几乎不眠不休,全力准备去米国的资料,奈何涉及方面实在太多,源源不断地出现新情况。 而她前些日子把江月龙转移到了港岛,好吃好喝的供着,接下来还要找机会傻兮兮地帮着送他去英兰? 得到九斋美食铺老板江念的电话,殷绝立刻打了过去,经过一番试探,他终于有了希望。 如果真的有办法,她就不会在黑洞里看到二十年后人类灭绝的场景了。 因为人手有限,就算知道了医疗点消息的人,也要先能确保自己可以安全到达安全区才行。 “你的感觉是对的。”赵医生从里面的实验室钻出来,赞赏地看了一眼凌音。 毕竟四季城和枫柳城相比可是不遑多让的,甚至还要更强一点。陈进差的就是出身草莽,底蕴不如李家。 这一看不要紧,寒意顿时令他打了个哆嗦,只见隋成国四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身子是粗糙的稻草扎成,而顶在脖子上的断头被几根草绳勉强固定住,随着说话不断摇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送还给老爷子,送他回老家去死,从此同她同林家都没有半点关系。 菜单上的头像栩栩如生,虽然眼睛微闭,脸色苍白,但是五官极其耐看,标准的美少年,只要稍稍健康一点,必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华绝代不弱于后世任何一个靠脸吃饭的明星。 武松如同一只猎豹一般,连续几个纵跃,穿越重重慌乱的叛军,手中的戒刀舞得虎虎生风,令众叛军纷纷避让,转眼之间便已趁乱冲到了高台之上。 第625章 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还差一些,正在拼命写,大家晚些看或者明天看吧,和大家告罪了,全是我的错,拜谢大家) 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是个不错的天气。 赵柽手里捏着雕造完毕的白玉珠链,仔细端详。 虽然样式简单,但却温润玲珑,乃算颇佳物件。 旁边霍璇玑好奇打量,开口道:“做什么用?” 赵柽沉吟片 她起身去倒水,走两步都头晕眼花的,摸到了水壶,莫燃轻轻吁了一口气,可倒水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没水,泉水还在山后,而她现在走一步都困难,别说失去大水了。 大夫人晚上开始就没有出房间,但是显得无比焦躁,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一直翻身翻到了很晚才勉强睡下。 从这里到昨天的地方还是很曲折的,莫燃若是自己去,都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了,她现在着急炼器,自然是分秒必争,这是拉着司徒允潇当跑腿的了。 龙凡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如此执迷不悟,为什么会钟情一个魔道男子,第一就是白夜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第二就是龙璇已经摆脱了神界老一辈观念的束缚。 秦诺跟王易坤都错愕又茫然的无法想象家里有什么样的大事,能让总裁急成这样? 两人拜了堂,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如此豪爽大方的新娘子引得宾客中那些公子哥们欢呼不已,云绥焱更是拿着酒杯第一个上前敬起了酒,不是敬别人,而是敬云籽惜。 只不过他还没有走出队伍,肩膀便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给按住了。 靳律风拿出手机拨通了白湛季的电话,还特意开了免提,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有意思,身体强化了不少,看来猎物要反抗了……哈哈哈,也好,现在本座不饿,就陪你玩玩。”那地狱判龙说道。 白湛季打开,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萧紫寒被萧俊南压在身下的照片。 巴里特从事冒险者这么多年,最多的时候只积攒过两千枚金币,然后眨眼之间,他便和矮人同伴在传送法阵上‘挥霍’的一干二净。 陈酿凝视着她,微蹙了眉。不过半月光景,她竟消瘦得这般。见她眉宇之间,颇生出几分憔悴倦意,他只觉针扎似的心痛。 “卧槽,你敢不敢再贱点儿……”随着耳边系统提示声响起,扬天明显一怔。 老七也一样,拔腿追赶。不过,跑了没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到老十的面前。 “我已经死了,怎会听到他们的呼唤?”无障记得自己被秦陌瑶刺死的那一幕。 “我们已经向集团公司打了报告,请求大清集团法律顾问的支持,眼下正在准备材料,不久就会将那些老赖业主告上法庭。”老王压低了嗓门向学强透露消息。 年幼的艾斯特尔又照着做了。但是这个决定,却对他的性格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此时,逐浪已将网破开一个洞,抱着凤舞,跃了出去,眼见任务失败,只听一人在黑暗中招呼一声,还活着的黑衣人留下几具尸体,逃得一干二净。 她不断喃喃低语到,言语中包裹着的哭腔任任何人都能听得真切。 突然,轰隆声传来,打破深夜的寂静,哨兵帐外大喊道:“秦军夜袭!”金锣之声四起。 奚千雪重重落在地上,触地之时,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一脸惨白的看向那凌空而立的男子。 第626章 天不生我赵阳曦,女真万古如长夜 赵柽微微一笑,看向萧里质:“萧姑娘,本王这般做姑娘可否满意?” “我,我……”萧里质心中气愤不已,没想到这秦国摄政王赵柽果真狠毒残暴,已死之人都不放过,暴戾得叫人发指。 “我这般行为其实已属善良,与女真所犯罪过相比,实在又不算什么。”赵柽喝了一口茶汤,轻轻摇动折扇。 “女真,女真……”萧里质此刻不知说什么才好,虽然完颜希尹交待,一旦对方提及女真之时,要顺其意思该骂就骂,可真个临头,哪里能够随意骂得出口? 赵柽道:“女真烧杀奸掠,屠城毁田,狠毒残忍,邪恶暴虐,人人得而诛之。” 萧里质心说,你才邪恶暴虐呢,你虚伪之至,人面兽心,不是好人。 赵柽话锋一转:“可惜,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尤其金国的黎民百姓,还有远在会宁的宗室……” “此话怎讲?”萧里质睁大了眼睛,心中是一百个不相信,这分明就是污蔑,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曾潜入过会宁!”赵柽瞅了一眼萧里质,悠悠地道:“在完颜希尹手下做一名编撰,在那边住过数月,了解皇帝寨所发出的命令。” “你……”萧里质脸上惊疑不定。 “所以我知道金朝之上对部落民间的说辞,都是假的,都是哄骗百姓的。” “啊?” “后来我创造了女真文字,给女真各部落氏族带去了光明,更做到极高的官职。” “哦!”萧里质闻言再度变色。 “我官至礼部尚书,总揽金朝一切礼度外事,更加知道如何去隐瞒部落之人和一些宗室!” “这……”萧里质呆住。 “那年秋日,我与群臣众将随阿骨打游猎草原,雕扬长空,太阳如脂,我一击即中,杀死了完颜阿骨打!” 萧里质如遭雷击,是他,果然是他! 她在会宁之时,就听到种种传言,当年杀死太祖皇帝的是宋国秦王赵柽,这赵柽胆大包天,潜入白山黑水间,不但创造了一种新奇文字,居然还当上了朝中大官。 但就在草原秋猎当中,这恶徒丧心病狂,罪大恶极,居然刺杀了太祖皇帝。 “你,你,你……”萧里质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 他承认了,他自家承认了杀死太祖皇帝之事!会宁那边对此一直争论不休,无法最后定论,自己将来回去会宁,必须禀报,叫此事大白天下。 赵柽看着萧里质,心说小表情还不少,萧里质虽然这时一副呆滞模样,可眉毛,眼睫,眼神,嘴角却都有一些小动作,能看出心中变化起伏。 在想着回去打报告吗?只怕你已经回不去了。赵柽道:“萧姑娘!” “啊?”萧里质仿佛梦中被唤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你要干什么?” “什么我要干什么?”赵柽嘴角抽了抽:“我说的这些乃绝密之事,萧姑娘不要对外透露才好。” “不透露,我肯定不透露!”萧里质慌忙摆手,心中却想,我不但要透露,还要让整个金国百姓都知道,是你这狂徒杀了太祖皇帝! “唉,就不知道我当年发明的文字,女真的部落百姓还在不在使用。”赵柽感慨说道。 “文字……”萧里质闻言暗咬牙关,这个狂徒还是有些本领的,那种文字所有部落都还在使用不说,就算是自己也都在用,而且谷神创造的几种新字,居然代替不了,老百姓们不认。 “若是还在继续使用,那以后十代百代,代代相传,女真的百姓们都不会忘记我这个带领他们从愚昧走向文明之人。” “无数代后,他们会忘记阿骨打,忘记吴乞买,忘记粘罕、忘记谷神,忘记娄室,忘记银术可……独独不会忘记我这个引路之人啊!” “天不生我赵阳曦,女真万古如长夜!” 萧里质嘴巴一点点张大,她因为身份关系,倒是没怎么见过厚颜无耻的,赵柽上来就给她来了一记猛的,直接将她给干懵了。 霍璇玑本来在后面认真地听着赵柽说话,越听脸色越凝重,直到最后忽然神情一变,小嘴再次撇了起来,是之前那次的两个还高。 “怎么?萧姑娘也觉得我说得对吧,不然为什么把嘴巴张那么大?”赵柽颇为自负地笑道。 萧里质急忙闭紧了嘴:“我,我失态了,这些事情实在太让人震撼。” 她心中想的却是,这狂徒,真是一个大言不惭的狂悖之辈,他怎么就敢说这样的话?简直,简直恣肆张狂到了极点,自家恨不得立刻将他暴打一顿才解恨。 但是谷神说了,没有万全把握,绝对不能动手,否则搭进去了自己不说,很可能还杀不了这赵柽。 赵柽得意地道:“待我大军北上之时,萧姑娘不妨跟着,看我如何灭掉金国,征服女真!” “你,你会带我一起出征?” “自然可以,我答应救你那青梅竹马,可却不认得那人,你不同去,到时打去了会宁,我知道哪个才是?兵荒马乱,当成女真人误杀了都不好说!” 萧里质闻言心中松下一口气,谷神定的计策最难一步就是混到这赵柽左近,虽然谷神言其好色,但世事哪有绝对?万一他对自己不感兴趣呢?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看这人之前表现,好像也确实对自己没什么太大兴致,否则怎么会要帮自己去救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若是想要霸占自己,断然不会提出此事,本来想着借宝花姐姐之名,以色为诱接近这人,却眼看不成。 但没想到峰回路转,对方竟还还是个狂妄喜功之辈,这是想要自己见证他灭金大事,所以才叫自己可以跟在军中。 “可我一名女子随军……”萧里质露出胆怯之意。 赵柽摇头道:“你又不是弱女子,你一身武艺,都能和我手下打个来回,随军自然无碍,若是想不出意外救你那青梅竹马回来,你便跟着,若是不想随军,到时我不认得你那青梅竹马,就难找了,他若命大,自家跑回来便是。” 萧里质一听微微愣住,这怎么好像是不跟着还不行了?不跟着就是不想救自己的青梅竹马? “我,我愿意随军!” “好,果然有情有义!”赵柽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离去,待大军将要出征之时,再过来通知萧姑娘你。” 萧里质点了点头:“那民女就多谢……陛下了。” 赵柽摆了摆手,起身往外面走,待到门前忽然回身道:“你家的酒不错。” 萧里质:“啊?” “智深搬两坛去。” 鲁达应了一声,转去墙边,拎了两坛窖藏美酒,随着赵柽出门而去。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伙计凑过来道:“郡主,他们没给酒钱。” 萧里质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没给就没给,已经有机会接近此人了,酒钱又算得了什么。” 伙计道:“这却也是,不过,不过小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了?”萧里质看向伙计,这伙计虽然扮演的角色地位不高,但实际上却是完颜希尹留在中京城中的最大线头。 这个线头之下,足足有十几名隐藏的谍子,全都单线联系。 “谷神大人定的计策是郡主与宝花公主相似,这人忆起旧事,再见色起意,强娶豪夺,软硬兼施,把郡主掠至身旁,可眼下……” “这有区别吗?”萧里质想了想,总感觉分别不大,左右是接近这人了,什么原因接近的有关系吗? “郡主,有一些区别。”伙计低声道:“如果对方是见色起意,那么郡主就能更加的接近他,下手的机会也更多,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更加的接近……”萧里质没来由地俏脸一热。 “就是这样,小人说句大不敬的话,郡主在床笫之间,才能更好地刺杀对方啊!” “我看倒无分别,那人……那人身份特殊,恐是什么时候都有戒心,只要此刻能接近他就行了。”萧里质急忙说道。 “这个……不过郡主已经获取了对方信任,将来随军北上,说不得还有机会能够更近一步,倒也不必着急眼下这一时了。” 萧里质闻言松了口气,虽然当时和谷神说得好好,发誓为兄长报仇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哪怕性命不保也认了,可这时真想到床笫之间事情,不由得心慌不行,感觉比丢掉性命还要可怕…… 金果大街上,赵柽边摇扇子边看风景。 后面白傲似在思索什么,鲁达则拎着两坛酒欣喜不已,霍璇玑道:“为什么不抓起来?” 赵柽笑道:“你看出来了?” 霍璇玑:“呵呵。” 赵柽慢悠悠地说道:“说三分没有白听,但却是只听懂七八分,没全都领会。” 霍璇玑道:“铜雀春深锁二乔?” 赵柽微微一愣,随后哼道:“什么乱七八糟!” “那还要领会什么?” “说三分里有蒋干盗书这一话吧?” “我明白了。” 赵柽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表情。 “铜雀春深锁二乔。” “怎么又来?”赵柽看着霍璇玑皱眉。 “我不说了。” “如不出所料,这个局必然是希尹所设,但他千算万算,有两点算漏,第一是漏算了我的武艺境界,这方面他可能不太懂,没想到我能看破店内伙计根脚,第二点则是他有些高估萧里质了。” 霍璇玑不说话。 赵柽只好讪讪地自顾道:“他该是并不了解萧里质,又或者是萧里质在被他找到后,表现得令他满意,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她为兄长报仇心切,说的一些大话而已……” “大话?” “就是那丫头在谷神面前吹牛了……” 赵柽觉得肯定是萧里质和完颜希尹吹牛,信誓旦旦表示定然能够刺杀自己成功,但实际上……实际上她不过是个连会宁都没怎么出过的乡下小妞而已。 这等刺杀大事,哪怕她当时说得头头是道,希尹的交待也全都记住,真正到要做的时候,还是难免会露出破绽马脚。 毕竟哪里经历过这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可是希尹为什么没考虑到,高估了萧里质?这并不应该,除非希尹……低估了自己。 希尹不会低估自己,事实上希尹从不会低估任何人,那么就是他觉得抓到了自己的……弱点。 他觉得自己好色?! 赵柽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可自己好色吗?自己绝对不好色啊,身边人都可以证明,自己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回到行宫,赵柽开始观看前方送过来的各种军报。 基本都是关于上京的,此刻在上京周围有不下十支大秦斥候,时刻打探着上京城的动静。 上京是辽国都城,不是燕京中京可比,毕竟哪怕后来辽国衰败,不太去维护其它城池,但对于上京却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就算是女真打上京,也费了不少力,如今对方镇守,必然拼尽以为保护,因为上京倘若丢了,那么往向东北白山黑水的大门便彻底打开。 上京是女真的第二道重要屏障,第一道则是燕京。 而女真的第三道,也就是关乎存亡的最后一道屏障,则是黄龙府。 黄龙府原本是辽国北向重镇,向来重军把守,里面建有高塔,八角十三层浮屠,镇压气运。 关于这座塔其实有个来历,辽钦天监夜观天象,见有流星自天而降,落在黄龙府地界。 于是禀奏辽帝,曰有孽龙下世,将与大辽争夺天下,应立即修建宝塔镇压。 辽帝便派钦天监率领官兵,从上京临潢府出发,经过茫茫大草原,来到黄龙府,宿于龙骧馆。 次日,钦天监官员察看地形,发现此处确实有帝王之气,龙头则就在城西门那里。 为了压住龙头,官兵民夫一起在黄龙府西门处修建了一座八角十三层的高塔,上有铜顶,各层塔角悬挂铜钟、铁马,起名龙湾塔。 因为黄龙被镇压在塔下,自认真龙天子的辽帝便也心安,所以黄龙府也有“龙安府”之称。 而从女真夺了黄龙府后,似乎辽的气运便开始消失,随后一蹶不振,直至疆土不停丢失,最后灭国。 如今黄龙府已经成为了女真的镇运之地,所谓直捣黄龙府,就是要打破女真气运,彻底灭掉女真部族! (本章完) 第627章 天人三境 赵柽这几日一直在等开封的军械送来,之前下了中京,没有一鼓作气兵发上京,就是因为军械不到位。 近年来战争频繁,军器监累积多载的库藏打空了不说,南方诸路一些储存许久,甚至开国时留下的东西也都拉到北方战场消耗掉了。 床弩、八牛弩、飞砲这类重器大秦全境只有东京才能打造,此刻只要造制出来,够一组数量,就往中京方向运送,源源不断。 攻打上京,还有东北的那些城池,都需要大量军械,尤其山水相间的地方,飞砲能起大用。 前些天时候,赵柽给在南方廉访的黄觉下了道军令,叫他暂缓手中廉查事务,组织海上人马,顺海路北上,从北海湾登陆辰州路,兵锋指往辽阳府。 自此,三路合攻女真的局势形成,他这里是明线,吕将那边是暗线,黄觉则是海线。 这日赵柽和米震霆、黄裳,还有霍四究研讨武艺。 三个都是大宗师,说不好强弱,毕竟相互没有比试过。 不过米震霆年岁最大,肯定在经验上要更胜一筹。 他从仁宗时候就入宫为宦,见得世上风雨太多,认识的良臣武将,豪杰好汉,也非是黄裳与霍四究能够相比。 仁宗那个时代真的能人辈出,文官之中,嘉佑二年千古一榜,群星荟萃,米震霆基本上全都认识。 如今落花流水,物事人非,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免叫人感慨嗟叹。 而狄青、曹家、杨家、折家等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米震霆也都有过交集,他曾经在内侍省军头引起见司当差,军头引见司掌供奉便殿禁卫诸军入见之事及马步两直军员之名,是以能接触到这些武将。 至于江湖绿林,他出身江南名宗寒水门,老师乃是当时出了名的大侠人物九现神鸾商濯泪,居传为五代名家符存审的弟子。 这人比金台还要高一辈,当时少有人敌,世人那刻排侠义之辈,列其为南侠,与其时东京城内的北侠古秋剑齐名,风头无俩。 所以米震霆对江湖人绿林事也是熟悉,从来不服李宪,便有其中原因在内。 黄裳这边虽然武艺利害,但在经验方面不比米震霆,甚或还不如霍四究。 他状元出身,前半生攻文,直到编纂《万寿道藏》,就是俗称的《道经》后,才一朝开悟,始学武艺,他是武学天才,一看就会,一学就通,而且奇思妙想不断,很多东西信手拈来,并能创造出新的武艺,三人中他是武学天赋最高之人。 而霍四究无论经验,还是天赋都是不如上述两个的,霍四究能有今日的成就,其实和他选择的路有关,他走了一条最正确的路。 他不但走了最正确的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向,且他的武途人生,规划得极其缜密,简直是一丝一毫破绽都没有,绝对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天赋不是最顶尖,并非代表不是一个聪明人,相反霍四究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 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有深意,都和武道有关,绝不浪费生命中的每一息,每一刻。 栖身市井,观察世间百态,引申融入武道。 观史编书,用平话方式演绎,不但体验自家笔下人物的喜怒哀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更是看来往纷纷种种,形形色色。 一切都于他的武道大有裨益,他是真正的入世,走的就是这一路的武艺流派。 三人倒不知谁其实最高,但米震霆经验最丰富,黄裳天赋最好,霍四究最算计缜密与勤奋。 赵柽和三人交流武道见解片刻,话题转到天人境上。 这已经不是武艺境界,而是武功,不会武功是上不到这个境界的。 哪怕你武艺练得出神入化,刀枪不入,掌可裂石,腿可断树,却依然登不上天人境。 武艺只是练外家,武功却是练内家。 武艺练筋、骨、皮壳,武功练气、血、经络。 只有内外兼修,才可能超越大宗师,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进军天人境。 但世上武艺繁多如星,武功却是珍贵罕见,千艺可求,一功难得。 不过米震霆三个却都各自掌握了一门武功,毕竟都是大宗师了,天下大宗师才能有几人?多年的苦心搜索,想尽办法淘换,兼之两个都曾身居高位,行事方便,一个则走遍市井天下,名山大川,见多识广,便手上有了这旁的武人想都不敢想的武功绝学。 米震霆的武功叫做玄冥化骨吞脉功,他得到已经许久,近三十年来一直钻研此功。 黄裳的武功叫做六阴九阳乾坤大搜魂手,是他得到一门残缺武功后,自家凭借极致的武道天赋给补齐完整。 霍四究的武功叫做移山倒海包罗万象功,这门武功极其厉害,见得越多,经历得越广,就越有进境。 打个比方说,世上之物千千万,人力一生才能识得几般?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兽禽鱼鸟,世间万物,哪个能够认全? 但这种武功厉害之处就在于,每认得一种新东西,了解这种新东西的由来特性,这门功法就会有些进境,虽然其实很少,可哪怕只有一毫,也算前进了不是? 甚至认得人越多,了解其身份背景,那么这种武功也会有所增益,这就有些神妙厉害了。 不过这种功法却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对认得的东西事物不能忘却,一旦忘却某样,当时因为这样东西在武功上的进境便会消失,甚至还会退步,退步的功力则是当时进境功力的两倍,不得不说十分神奇。 虽然三个人都掌握有武功,但这么多年却始终踏不出那一步,只是在天人大门外徘徊,没有领悟到天人点滴,找不到入门之路。 赵柽知道,天人非同凡响,不是条件够了,积累到了,天赋顶尖,就能进入的。 学武走到这一地步,冥冥之中已有机缘存在,靠的是“缘”与“悟”,缘好理解,但这个悟却不是领悟的悟,而是顿悟的悟。 他之前在河西兴庆府兴州,观看元缨耍剑,曾经进入到一次顿悟之中。 元缨是他弟子,此乃缘,观其耍剑,进入顿悟,这就是“悟”。 那次赵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天人境的大门,甚至还得到一点有关天人的道理,但却没有入其境,他觉得还是自家对这境界了解太少,乃至“悟”得不够。 米震霆三个显然在这方面比他知道的更多,三人作为大宗师几乎把需要进入天人的条件与准备研究得透彻,可以说天人之外,该了解的全都了解,只差那最后临门一脚。 “其实完整的天人境并非一个境界,而是三个。”米震霆这时缓缓说道。 黄裳两人颔首表示同意。 “哦?”赵柽并不知道这些,思索道:“莫非也有半步天人的说法?” “陛下圣明,确实有半步天人,但也只是天人的第一个境界,其实后面还有准天人,然后才是天人。” “半步天人,准天人,天人?”赵柽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比其他武道境界多了一个“准”境。 “陛下,正是如此。”霍四究接言道:“不过我等也只是知道如此划分,对其间具体有何分别却不大明了,毕竟是站在天人之外,该了解的全了解,不了解的并不知道,也没有前人笔记可以参详。” 赵柽闻言想了想,师公金台肯定已经突破天人境了,但可能只是半步天人。 至于师傅周侗……眼下应该也有大宗师境界,就不知道打没打开天人的大门。 “李宪当年什么境界?”赵柽忽然问道,他对李宪最后的境界有些好奇,毕竟转日针这种武艺上限极高,说不得可以转化成武功之类。 “李宪……”米震霆眯了眯眼:“李宪的转日针后来被他改造成了另外一种本领,也可算是武功,叫做转日宝典,他去世之前已经达到了半步天人之境。” “半步天人。”赵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高境界,为何又早亡?” 米震霆道:“此事却是个谜了,不过据臣估计,可能是他妄想冲击准天人的境界,结果转日宝典出了茬头,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赵柽笑道:“就不会是思念神宗皇帝过甚,郁郁而亡的?” 米震霆急忙站起来行礼:“陛下言是,老臣倒有些妄加揣测了。” “哎……”赵柽摆了摆手:“坐下坐下,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童贯可会那转日宝典?” 米震霆重新坐到椅子上,想了几息:“臣以为他应该会此种武功,毕竟李宪虽然干儿子不少,但作为入室的亲传弟子,只他一人,毕竟不能叫自己所学失传。” “这倒也是。”赵柽点头:“你们来时他可回了东京?” “臣三人出来时,童贯刚刚回去,住在辟邪巷的宅子,闭门不出,朝上谁也不见。”黄裳道。 “臣却是听说他虽然谁也不见,可不少百姓找上门,什么烂菜叶子臭鸡蛋,丢了满门满墙,都骂他花钱买燕云,结果上了女直的当,最后十六州被对方夺走。”米震霆道。 “太学生请愿除六贼,如今其他五人皆死,只剩童贯保命,陛下圣恩,他自当闭门思过。”霍四究也道。 赵柽笑了笑:“童道夫之前上折请罪,辞广阳郡王爵位,又说捐出家财,以资灭金,我叫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候,如今他钱财散尽,土地归国,宅子也都上交户部,就只余辟邪巷那一个住处了。” 黄裳道:“臣私窃以为,六贼之中,另外五人为官以来,有过无功,又兼贪墨,死有余辜,童贯有所不同,真论罪倒也该死,但功还是有些的。” 赵柽道:“功确实有点,但功不抵过,虽然避过了太学生请愿风头,可该惩处也得惩处,花钱买燕云虽然是太上皇最后决定,但毕竟他出的主意,内里私心严重,因私忘公,此大罪也。” “陛下圣明!”米震霆在旁道。 赵柽其实倒没想过杀童贯,童贯该不该死?肯定该死,出主意买燕云一条就够他死了,但其一方面几十年间确实有军功累积,另外一方面无论开府之前,还是入朝之后,童贯都算与他亲近,念一份旧情,可以饶他一命。 不过人情总有用尽时,等回朝惩处之后,再有什么违法乱纪,那他也就只能冷面无情了。 和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人境的的事情,随后散去,赵柽不由有些想念元缨。 这逆徒不在身边叽叽喳喳,自家的武道好像都有些停滞不前了,别看逆徒眼高手低,总自己编些没用招式胡乱杂耍,但时常能给他带来些触动启发,这却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不过逆徒如今兴州照顾元镜,因为四郎还小,元镜身边需要有个亲近的人在,不好叫过来随军。 赵柽又想起高宠,这个伪开山大弟子此番说什么都要随他北征,却叫他阻止。 东京须人镇压,毕竟满朝文武各怀心思,他又不在,唯恐不稳,只有卢俊义几个不够,就给了他一个步军司都虞侯的职务,让他顾着东京城内的日夜平安,算是将他栓住。 转眼到了第二日,又有一批军械送过来,赵柽估摸再有十日八日,就会积攒得差不多,然后率大军北去取了上京城,定下大势。 但他此刻心中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叫过了白傲:“去客来酒铺一趟,告诉萧姑娘,三日后大军北上,让她准备好到时随军。” 白傲纳闷道:“公子,三日后就兵发上京城吗?” 赵柽瞅他几息:“你在熙河路跟随姚平仲不短,军中事情也了解个大概,你说呢?” “这个……”白傲顿觉有些懵,左思右想也确定不了到底是不是真兵发上京。 赵柽看他一副犹豫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手:“去送信吧,然后不用回行宫了,去岳飞那边的军营呆着,多和他学学军事。” “遵命,公子。”白傲挠了挠头,直到走出门外也没想明白,这是不是真的要出征…… (本章完) 第628章 狼来了 白傲去往客来酒铺,对萧里质说了出征之事,他走后,萧里质压抑不住心中惊喜。 “赶快把这个消息送出城外,报到上京,叫谷神得知。” 伙计也有些兴奋:“提前叫上京知道这边出兵,便可以预先做好应战准备,先期埋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他急忙从后门出去安排,萧里质则收拾起来,打算三日后随赵柽北上。 行宫之内,赵柽坐在殿前投喂大雕。 大雕这时已经成年,它是异种,成年比普通雕要晚上一些,此刻直立起来十分威猛,两翼打开,每一只翅膀都有丈八长短,若是遇见身子轻瘦的,驼上两个飞行没有问题。 虽然赵柽每天都投喂它,但这雕最喜食的还是蛇虫,不过赵柽可没那工夫抓蛇给它吃,它便自立更生,飞去城外山中寻找。 就在刚进中京城的时候,它居然抓回来一条大蟒,足足几百斤重,丟在赵柽寝殿门前。 赵柽看着不错,就叫丁二蟹几个洗剥干净,然后架好炭火,撒上香料,烤来吃了,一点都没给大雕留。 大雕当时看得一愣一愣,不停高唳,扑打翅膀。 赵柽还不知道它的意思,那年与萧敏在山洞内躲避女真兵遇见这雕,用暴力手段给它治伤,它心中并不乐意,好了后捉蛇回来试探赵柽,见赵柽不吃,心中便记住,就多次抓来恶心他。 可那时不吃是不吃,实在躲避追兵,不好点火,又没有调料之类,要怎么吃? 现在却不同了,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还是条大蟒,一群人大快朵颐,看得雕都傻了。 雕觉得上当,这当一上好多年,两脚兽果然阴险,隐藏本性这么多年,就为了得把大的,自此雕再也不往回抓蛇了。 赵柽喂雕羊肉,雕在地上摇摇摆摆,蹦蹦跳跳,显得很开心,这雕原本就通人性,如今成年更是能领会赵柽百分之九十的意思,至于萧敏,几乎能领会接近百分百意图。 赵柽有时候也派它出去探查些消息,只不过它探查倒会,可回来后许多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它能听懂人话,人可听不懂它的叫声,赵柽看它翅舞爪蹈,全靠猜测,勉强能猜出一半意思,但也算是有些用途。 转眼间三天过去,萧里质在酒铺里眼巴眼望等待随军,可从上午等到中午,中午再等到傍晚,也没有人过来叫她,未免就有些慌张。 伙计也觉得不对,两人正在研究怎么回事之时,鲁达从外进入,告诉萧里质事情有变,还差些准备,得再用三日才能出军北上。 鲁达说完后,抗起两坛酒就走,剩下二人在铺内面面相觑,一脸的呆滞。 “怎么,怎么不出兵了?”萧里质喃喃自语。 “这可真是害死了人啊,小的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此刻……此刻希尹大人都该收到了。”伙计捶胸顿足。 “那可如何是好?现在派人过去和希尹大人解释一下?” “这种事情哪里好解释,解不解释大人都会震怒的啊。” “这倒也是……”萧里质忽然神色一动:“我想到个办法!” “郡主,什么办法?”伙计着急问道,他身为线头,搜罗情报其实允许出现些谬误差错,毕竟有的情报是风闻而来,其实没什么证据。 但眼下这个不同,这个第一事情重大,是需要动兵的,只要兵马一动,各种配置辎重粮草都得跟上,耗费十分之巨,而且还有士气伴随,倘若空跑一趟,却没有埋伏到对方,那么士气肯定会下降,于军事不利。 第二就是他在情报之中言之凿凿,并非风闻,而是准确信息,其实有着邀功成份在内,哪成想赵柽忽然改变了主意,并未出兵。 “你刚才没听那个大块头说吗,不是不出兵,是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好,要推迟三天再出。”萧里质边想边道:“那不是可以补救一下?赶快派人给谷神再去一封密信,解释这次原因,然后禀报再三日秦军才会出兵北上!” “对啊!”伙计闻言不由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这点,给希尹大人复去封信,好好解释一番,然后再报秦军会于三天后日期准时出兵!” 萧里质点头:“那还不赶快去办。” 伙计应了一声,然后小跑着从后门出去…… 赵柽和鲁达对饮,赵柽道:“酒没花钱?” 鲁达点头:“臣说完之后趁着萧姑娘二人慌乱,拎起来就跑,一个大子没花。” 赵柽笑道:“这酒确实不错,便是在东京城也算好酒了。” 他心中琢磨,这个酒铺女真说不定经营多少年,处处下功,才能在金果大街立足,掩盖身份,每时刺探情报。 鲁达道:“陛下,臣看又有军械送入,莫非还不足北征攻城?要继续等待下去?” 赵柽道:“怕是还得个几天,床弩倒足够了,主要是砲车太少,此番打完上京,就长驱直入白山黑水了,后续辎重军械不可能再由东京运来,此番要凑个齐整才好。” “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鲁达起身给赵柽满酒,赵柽已经喝了两碗。 清亮微泛米色的酒汤,飘散着醇郁香气,赵柽拿起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好酒啊,果然好酒!” 上京城内,希尹脸色难看,宗瀚也不言语。 完颜宗弼冷笑道:“谷神,这就是你留在中京的谍子?如此军机大事,万兵齐动,结果秦军却根本没有来,探马跑出三百里也没看到秦军的影子,白白布置埋伏了一场。” 希尹不瞅宗弼,喝了口茶,才皱眉道:“情报一事,难免错漏,四太子不必震怒。” 宗弼道:“并非我恼怒,旁的事情都可以理解,这可是动兵之事,埋伏起来足足两天,连个秦军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前方三百里也没迹象,秦军压根就没有过来!” 希尹摇了摇头:“情报其实也未必有误,我那线头一向做事仔细,他在信上言之凿凿,肯定当时确有其事,秦军打算在那个日子出兵,该是突发了什么事情,被阻隔改变主意。” 宗弼冷哂道:“你就这么信他?他就算是线头,可毕竟没有打入秦军内部,消息来源并不可靠,亏我带兵埋伏之前还誓师许诺,立下奖赏规则。” “那线头和沙里质在一处,可以接触到赵柽,所报事情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只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使得秦军没有按计划出兵。”希尹缓缓说道。 “和沙里质在一处?”宗弼扬了扬扫帚般双眉:“那么……会不会是沙里质出了什么意外,被对方发现身份,才暂停出兵的?” 希尹不语,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细细揣测之下,似乎又不太可能,这个局他并非临阵才琢磨出来,而是在心中思虑良久,种种变化考量臻近完美,哪里那么好便被识破? 就说那客来酒铺,可不是这几年被买下的,而是从原主手里都买了二十多年,又经营了二十多年,辽还在时就作为谍子据点在运谋,绝难看出什么问题。 其他的一些人物事情也都各有出处因果,即便调查,也难查出什么不妥,就算真有疏漏,也不是短时间会被发现。 他沉吟着与宗弼解释起来,宗弼听得认真,毕竟此乃大事,越听脸上越是凝重,按理来说确实不应该短暂时日便被对方察觉才对。 就在这时,外面忽有人报,中京那边来人送信。 希尹不由眉头松了松,吩咐带人进来,只见来的是个青衣小帽做汉人装束的男子。 男子上前拜倒,随后取出密信双手捧了过去。 希尹认得此人,这也是个线头,与酒铺伙计一般身份,不过并未留在中京城内,而是在城外蛰伏,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男子道:“赤木何言事情重大,小人怕出闪失,就自身送了过来。” 赤木何就是客来酒铺的伙计,这是女真名字,汉名化做何木。 希尹打开信从头看去,片刻看完,却是不动声色,先传给了宗弼,然后宗瀚,每个人都瞧了一遍。 随后希尹才道:“原来是准备不齐,延迟了三日出发。” 宗弼点头:“这线头分析秦兵可能军械未备齐全,倒也合情合理。” 宗瀚道:“军械一说不错,那赵柽小儿肯定是在等东京送来东西,上京城坚,器械不足他哪里敢来攻打?” 希尹再喝了口茶,目光看向宗弼:“若是按照又三日的时间计算,那么秦军该明天就要出发,四太子是否准备一番?” 宗弼是上京留守,虽然宗瀚在朝上的官职比他高,但上京这里人马调动,粮草行走,都要由他裁定。 “谷神不必担心,上回埋伏之前,已有一套谋划,再重复一遍就是。” 希尹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热烈,他想再见赵柽一次,瞅瞅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元易,最好是瞧到对方变成阶下之囚时的模样…… 赵柽观看白战打拳,白战打的是鹰爪拳,又叫鹰爪翻子手,这是周侗创下的一门武艺,并不比红拳弱,流传十分之广,后世同样得见。 拳是他教白战的,白战虽然天赋没有白傲好,但是脑筋灵活,他们家哥仨,老大白霸直耿,老二白傲自大,又是个一根筋,白战各方面则都均衡,没什么太过突出的短处。 大雕在旁蹲着,歪着脑袋看白战“哼哼哈嘿”演练,它有些呆愣,瞅白战张指如爪,用出的动作分明就是它所擅长,可这不是个两脚兽吗?没有长翅膀,从何处学来的自家绝艺? 兽禽之类灵性差别,往简单来说就是识不识得自我,有灵性的飞禽走兽其实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没有灵性的哪怕平日与同类厮混,也不晓得自家和同类相像。 摆一面镜子于前,没灵性的或是看不懂,不明所以,或是以为不知道哪里跑来想抢地盘的同类,张牙舞爪,咆哮暴怒,甚至还会一头撞上镜子,头痛不已时,更加狂躁恼怒。 像大雕这种,当初随萧敏到了上京郡王府,头一次看见铜镜就知道里面那个是自己,便照着梳理羽毛,好好捯饬了一番。 所以它能分辨自我,更知道两脚兽是种什么生物,而两脚兽使用了它的绝技,这叫它发愣之余,心下不由起了较量之心。 一声高唳之后,直接扑进场中,白战见状大喝一声“来得好”,一人一鸟便乒乒乓乓打到一处。 雕虽然只会天生几式,但有章法,而且它会飞,白战使用的鹰爪手它也了然于胸,初时竟然占据上风。 白傲激起心中争强之意,暗想要是输给一只鸟怕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便各种学过的武艺掺杂使用,又扳平过来。 赵柽看两个打得精彩,唯恐伤了一方,半天后叫停,大雕摇摇晃晃蹦跳过来大叫,宣泄心中不满。 赵柽摸了摸它头,忽然想起,既然这人能学飞禽走兽之功,那么飞禽走兽能不能练人之艺? 他指了指手掌,道:“小侠,不如我传你些拳脚本领?” 雕能听懂,心想这两脚兽厉害,学他本领总不吃亏。 看雕点头,赵柽琢磨了一下,那我就先教你打一套醉八仙的掌法试试…… 转眼三日后,又到赵柽说的大军北征之时,萧里质在酒铺内挎个小包袱等待。 可是从早到中,又从中至晚,根本没人过来叫她,她未免有些惊慌,莫非自家被落下了? 就在夕阳西下之时,伙计气喘吁吁跑回来:“郡主,秦军根本没有出发……” “啊,没有出发?”萧里质顿时怔住,怎么又没出发呢? “小人走遍了四门打听,根本没有动兵的迹象,就更别提出征了。” “那,那……”萧里质呆了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此刻,外面脚步声响,鲁达走了进来:“萧姑娘,陛下叫我前来传旨,因为军械没有到位,所以还要延缓北征时间,大概……大概要等半月之后才能够兵发上京了。” “半个月……”萧里质闻言不由直接跌到椅子上,旁边伙计也是彻底傻眼。 鲁达自是不管二人,走到墙边,拎起两只酒坛快步出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629章 出征,妙计 (还差一些,正在拼命写,大家先别订,晚些看或者明天再看吧,告罪了,拜谢大家) “半个月,怎么竟然又要延迟半个月出征?”萧里质喃喃自语。 “这秦国狗帝可真是坑死了个人啊!”伙计在旁边面如死灰,此刻连自杀的心思都有。 “谷神,谷神应该收到此次密报了吧?”萧里质看向伙计,小声说道。 刚开始的时候,沈盛要求南宫煜一起逛,只是被南宫煜拒绝的次数多了,他就只同沈鱼儿一起去店里买东西了,反正南宫煜是准备了足够的银钱。 不过,顾奇峰斗不过陈东海,却不代表他都不过高鸿飞,高鸿飞一来,就跟陈东海贴的很近,似乎很有种拜码头的味道,这让他心里十分腻歪,到目前为止,一个副镇长还没跟他这个镇站汇报工作,这实在是让人别闷得慌。 沈晓梦口中的哑大哥,是沈三族老的大孙子,因为是个哑巴,没什么手艺,所以至今二十二了也还没娶亲。 一刀劈翻眼前的贼寇,暮然回首,恰好看到杨广一身金甲,手中持着金光闪闪的开山大刀,胯下的踏雪乌骓,犹如仙人踩踏着祥云而来。不远处便是奔驰大隋骑兵。 不知为什么,自落落上初中以后,相册里许浅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了!公子你看,这是刚拉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呢!”李铭把热气腾腾的一大坨马粪用荷叶捧到马千乘面前。 问完后的沈晓梦,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她怎么能向一个五岁的孩子问出这样的话了? 两把狼筅,从大盾的左右分别伸出,等着的就是从这两边刺过来的长枪。只见几把狼筅向上一扬,顿时便将好多把长枪都带了起来,直刺向天空。而与此同时,鸳鸯阵中的两杆长枪再次连环刺出,顿时又倒下了十多人。 “陈大人,土匪劫粮一事会不会是杨应龙一手策划的?”一直在倾听的秦潇开口说话了。 街上那些私家车,全都被冰封,想要砸开封冻的冰层,除了用推土机生生撵爆别无他法。 忽然想起什么,凤妤飞问凉城:“你从前在昱王府时,他也像这般嘴贫话多吗?”。 连日来刘修展现出的能力深深折服了蔡升、马周,二人以兄事之,尊敬有加。 亲,你们都是大天使!想办法,起码救护一段时间。不然,原时空那边也来不及请人…重病号随时做好准备送回原时空治疗。 “马尔福和桃金娘,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听了哈利说他通过活点地图看见了马尔福和桃金娘在一起,罗恩立刻满脸八卦的追问到。 薛丹一如既往地心事重重的样子,话还是不多,不过偶尔也能插上几句话。倒是叶枫和阴平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聊了许多。 此时虽破晓在即,但天空乌云密布,雨潇潇,雾朝朝,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不见明朗。 而且看样子他还没有使出全力,否则这一脚,还不把那大光头踢个透心凉。 方翼哭笑不得,他身边的李心颖精致的俏脸上悄然爬起两朵醉人的红晕。 他们一个稳,一个活,明着暗着,正着反着,倒是不错的搭配,也该是时候让他们见见大风大浪了。”皇帝用意颇深道。 “师尊说,一味闭门造车并不利于修行,我们需要接触外面的世界,多了解这个世界一分,就离那茫茫不可测的天道更近一步,这才是正道!”蓝风然一脸肃然的说道。 第630章 对策,试探 大草原上,土质松软,青草仿佛一层厚厚的绒毯铺展在脚下。 这样的地方,按照常理来说,并不适合建造坚固的城池,因为缺乏了那种坚实的土壤基础。 然而,辽国当时正值盛世,急需一座彰显国威的都城,燕京虽好,但终究不是辽国的根本之地,而白山黑水那边,又过于偏远,难以统御广阔的疆土,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上京城应运而生。 上京城,这座庞大的都城,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于这片辽阔的大草原之上。 它规模宏大,气势磅礴,但这样一座雄伟都城,却只有四座城门,东边的安东门,南面的大顺门,西面的乾德门,还有北面的拱辰门。 这四座城门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座都显得庄严肃穆,彰显皇城的威严与气度。 这座城池的建造,可以追溯到神册三载,初时命名皇都,象征着辽国的权力与荣耀,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辽国的国力日益强盛,皇都之名已经不足以彰显其地位,于是在会同元年,皇都更名为上京,并设立了临潢府,成为辽国的中心。 建城之前,上京曾是契丹族迭刺部的地盘,被称为“西楼”,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之地,人烟稀少,不过随着上京城的建立,这片土地开始逐渐繁荣了起来。 城内建筑错落有致,既有佛寺、道观,也有孔庙,而孔庙最先建立,契丹一直表现尊孔崇儒,对儒家文化崇拜,想同中原地区一样,以此为治国根本。 在上京城内,还有两座地标性的建筑,南北两座佛塔,南塔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塔身各面嵌有精美的浮雕佛像和砖质装饰,显得庄重神圣,塔下的大佛寺更是香火鼎盛,吸引了无数的信徒前来朝拜。 北塔虽然规模稍小,但同样精致美观,塔下的佛寺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赵柽对上京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曾经来过住过,上京的四座城门虽少,可却比寻常城池之门要大上一半有余,凸显出了皇城的气度。 上京城繁华,说是北地第一城也不为过,燕云北行,哪怕远去瀚海,也找不出比上京城更大更繁硕的城市了。 微微休整一日,大军开始动作,进行挖土造山行动。 李彦仙总督此事,朱武于旁做辅,军兵们动作有序,草原土质松软,挖掘起来并不费力,兵卒挥动着铁锹和锄头,将一片片土地翻开,然后将把土块运送到指定的地点。 由于土中夹杂着无数的杂草和根系,这些土块堆积起来后并不容易滑坡或散掉,反而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结构,十分合适平地起山或者造城。 挖土的地点远离军营,一共三处,每处都有一万多人同时行动,军兵们密密麻麻,仿佛虫蚁,不停往复,在草原留下了一片连贯不停的痕迹。 上京城头,轻风呼啸而过,带着草原特有的清新干爽气息。 宗弼身披铠甲,头戴钢盔,目光如炬,凝视着远方,他扶着腰刀,神情之间有些迷惑。 远处只见秦军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推着小车,来来往往,忙碌不停,他眉头紧锁,转头看向身边完颜齐,问道:“这秦兵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呢?” 完颜齐揉了揉双眼,想看明白详细情景,然而距离实在过远,秦军挖土的动作是瞅不清的,只能够隐约看到秦军推土而回,在不停堆积。 “好像……好像从什么地方运来草土,正在往一处堆积。”完颜齐吸气道。 这时希尹突然惊呼一声:“不好!他们莫非是想要堆山攻城?” 宗瀚在一旁听到希尹的话,脸色顿时一变,他本要开口反驳,觉得堆山攻城实在太过荒谬,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想到,草原之地土质松软,与南面中原和白山黑水之地截然不同,在这种地方挖土堆山,未必不会成功。 宗瀚立刻道:“草原不比山南,也不比白山黑水,土草软糯,太过好挖,堆山容易!” 宗弼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秦军真的能够堆起一座土山来,那么上京城墙绝对不再安全,对方可以轻易攀上土山,然后平攻上京,甚至越过城墙,直接攻入城内。 这个想法一浮现出来,宗弼立感心悸,必须尽快想出办法应对,否则秦军真的实施了这个计划,上京城必然不保。 这时风开始变得有些大,卷起一片尘土扬来,宗弼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远处正在忙碌的秦军,心中波涛汹涌,看了看四周众人,沉声道:“秦军想要用奇谋下上京,诸位赶快拿出个办法来吧。” 希尹宗瀚等人互望一眼,接着围坐一起,开始面色凝重思索起来。 “如果不能立刻阻止对方,那么上京早晚会失。”宗弼咬牙道:“一旦土山堆成,城墙将形同虚设,对方一点点向前推进,就算再坚固的城防都会变得毫无用处。” 完颜齐脸带愁绪点了点头:“对方此举确实奇谋,必须得马上想出办法破坏才是行。” 宗瀚那边沉思片刻:“可以派遣一支精锐骑兵队伍,突袭秦军挖土的地方,打乱他们的节奏,勿须恋战,只是骚扰,叫他们根本不能成事。” 希尹却摇了摇头:“秦军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堆土山,必然有所防备,他们巴不得我们派兵出城,若是冒然出击,很可能会中了他们埋伏。” 完颜齐道:“此刻城池四门已封,千斤坠落下,石块填死,不太好打开,若是出兵搬移障碍,一开一关城门,也是露出破绽给秦军。” 众人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这也是个问题,毕竟之前打算死守,四面都封闭了,想要出兵就得重新开放,却是件险事。 可出城害怕中埋伏,固守城池又有危险,不出还阻止不了对方造山堆城,已经不是棘手那么简单,分明是个两难境地。 随着天色一点点晚去,几个人没有想出半条有效计策,最后个个脸色沉重,下城而去。 第二日城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挖土堆积工作,宗弼在城头看了片刻实在忍受不住:“他们打算一直堆积下去,连城都不攻了吗?” 希尹悠悠地道:“有这种办法,谁还会强攻城池?等到那土山高了大了,一点点往前推进挪移,到时与上京城头等平时候,轻易便能进攻,若着实近了,搭上木梯木干便可过来,那般省力,哪还须强攻。” “不行!”宗弼闻言阴沉脸道:“这样下去岂不是坐等丢城?我看还是要打开一处城门,前往偷袭,不叫秦军诡计得逞。” 完颜齐也道:“四叔说的不错,我昨晚思考一夜,这草原不比别的地方,别的地方土硬不说,就算是土又哪里有那么多好掘?这里却是无穷无尽,早晚叫秦军得逞,既然如此,就算开城危险,也要偷袭对方试上一试。” 宗瀚点头:“总不能坐以待毙,等到那土山堆积成型,到时再想出击,可就有些晚了。” 希尹则摇了摇头:“此刻出击,哪怕名为偷袭,怎知对方没有防范?布下个天罗地网,陷井埋伏等咱们往里钻,若是如此,只恐怕败亡更早。” 宗弼来气道:“那谷神你倒是拿个办法出来,你向来足智多谋,如今却只会反对,计策想不出一条,叫我等怎么听从?” 希尹不理他恼忿,声音沉静地道:“我看还是再等等,沙里质此刻已经接近了赵柽,若是能够刺杀成功,那眼前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宗弼冷哂道:“谷神你还提沙里质,那线头三次密报全都错误,打乱我行军部署,令士气受损,不然怎会连伏击对方都没有伏到?我之前问你,你说他和沙里质在一起,情报出错可能不大,依你说的情况来看,恐怕沙里质早被对方识破,给抓起来胁迫拷打,才会叫线头故意送假情报过来吧?” 希尹闻言不置可否:“再等上几日看看,那土山又非三五天就能完成,即便草原土地松软,对方人多兵广,没有一两个月,哪里就会成型?就算高度够了,但宽度不足,也没用处,无法平攻上京城头。” 宗弼一时无法反驳,瞪了瞪眼,切齿道:“那便再等几天,看看沙里质能不能刺杀了赵柽小儿……” 沙里质此刻心乱如麻,她自然知道上京于金国的重要,更知道女真一众菁英全都在上京城中。 本来雄关大碍,兵马不缺,可以固守许久,何况后方也未落入秦军之手,多少还可以派兵增援解围,不至于担心忧虑。 可秦军想出挖土堆山造城的办法,却让上京城绝无可保,萧里质不知道这挖土堆山会多久完成,只感觉这么多人马,恐怕很快就要造完,到时谷神宗瀚宗弼等怕是在劫难逃。 她思索想要挽救上京恐怕只有刺杀赵柽一条路走,赵柽一死军心大乱,哪里还有心情进攻,肯定会往回撤兵,可是她此刻虽然随军,但并没有太过接近赵柽的机会,赵柽身边将官如云,冒然刺杀肯定容易失败,必须要贴身相近才行。 难道真要按照谷神,还有伙计所说,要于床笫之间,才好下手?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脸颊有些发烧,她可是未出过阁的姑娘家,此番仓促前往中京,也没人教她要如何勾引诱惑对方,她自己又哪里懂这些东西? 霍璇玑这时挑帘进来,手上端着一盘清洗干净的野果,往桌上一放:“吃。” 萧里质瞅了眼盘中浆果,又看眼霍璇玑,有些发愣,直到这时她也没弄明白此女和赵柽之间的关系。 说是眷属,却并不像,无论衣着打扮,还是与赵柽说话语气,都不似那种关系,反而好像妹妹多一些,若非年龄差不太多,她甚至都怀疑对方是赵柽的女儿。 萧里质伸手拿起一枚红彤彤的果子,轻轻放入嘴里,琢磨着怎么从此女口中套出些话来,即便真要自己献身,也不能叫赵柽起疑才行。 “霍姑娘,你,你也是东京人吗?” 看着萧里质蹩脚的搭茬,霍璇玑“呵呵”一声,没有回话。 萧里质顿感有些无趣,其实她本是个不擅言辞之人,可此刻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对了,霍姑娘,你是秦国宗室吗?” 霍璇玑意外地看了萧里质一眼,心说你是不是傻,女真派你来做卧底刺客,那人也真格的没有脑子。 “我姓霍,赵柽姓赵!” “我,我没想到这些……”萧里质心中窃喜,对方一向寡言,此刻终于说话,算是得计。 “对了,陛下在做什么?” 霍璇玑颦了颦眉:“我哪里知道他干什么,又没过去,你想知道自家去看。” “我能去见陛下?” “赵柽说你可以在附近走动,有事也可去见他。”霍璇玑淡淡地道。 “那我……”萧里质看着帘缝透进来的光芒,此刻傍晚,天还未黑,似乎有些早,她急忙改口:“我倒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和他说说青梅竹马好友的容貌特征。” 霍璇玑:“呵呵!” 萧里质这次不再说话,心中暗想,等一会儿夜色上来,就借口出门,然后往赵柽大帐试探。 两人吃完了盘内的红色小浆果,霍璇玑道:“天黑了。” “啊?”萧里质一愣,以为对方发现什么,顿时有些慌乱。 “没事的话就不点蜡烛,直接锁帐休息了。”霍璇玑又补一句。 萧里质这才松下口气:“我,我出去一下。” “出去作甚?” “我,我去活动活动拳脚。”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我练的家传独门武艺,不好叫人见到。” “不好叫人见到?见不得人?呵呵!” 萧里质逃也似地出了大帐,心说这个霍姑娘真是难缠,冷冷冰冰的不说,平时少话,可一开口尽皆不算好听,都叫自己答不上来。 看着天上的月亮,萧里质松了口气,她望向不远处,赵柽的寝帐就在那边,定了定神儿后,她走了过去。 路上遇到巡逻军丁,似乎都认得她,没有阻拦,只是片刻就来到赵柽大帐前方。 帐前有两个人站岗,一个认得,一个不认得,认得那个最初时在金果大街见过,正是白战。 白战道:“里质姑娘来找陛下?” 萧里质下意识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言语才好。 白战道:“陛下交待过若是里质姑娘来了,不用通禀,可以直接见他。” 萧里质闻言微微犹豫几息,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伸手挑开帐帘,迈步走入进去。 (本章完) 第631章 读书,字迹 大帐之内,赵柽坐在桌案后,一手摸着下巴,一手高举着一卷书,挑灯夜读。 书籍封面露出两个隶体大字,分明就是春秋! 无论挑帘声,还是萧里质轻微的脚步声,赵柽都没有移开目光,眼神落在书卷之上,专注而认真。 萧里质看得呆了,觉得眼前似乎一幅图画,谧夜读学,勤奋不辍,英雄豪杰,莫过于此。 她尽量把脚步声放到最轻,不想打扰眼前这幅让人生敬的景象,但她并未练到踏雪无痕、浮光掠影之类的境界,就算是脚步再轻,总有丝丝毫毫声音,不由便自停下。 赵柽摸着下巴,可惜无须,母在不庆生,父在不留须,这是古之规矩,并非后世所说哪个地方流传下来的风俗。 儿的生日,母的苦日,所以母亲在世不能庆祝自己生日,而父亲在世,尊亲在,不言老,所以不留胡须。 古之好美髯,称之为美男子,父亲去世可留唇上须,父母皆去世,方可留长髯。 身体发肤,不含胡须,否则如果完全不修剪,人一辈子,胡子最起码能长到三米长,这可能吗? 当然,规矩是死的,古代也并非人人都会遵守,尤其异族未必在意这些,但赵柽是皇族,自然要奉行表率。 萧里质站在地中间一动不动,本来羡慕英豪,但突然心中猛地一跳,这可是敌人啊,是要灭了女真的大敌,自家怎么竟然仰慕起来? 自己是要刺杀他的,今晚过来试探,看他这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岂非全无防范,不就是最好时机? 不过此人会些拳脚,否则当年也不会偷袭了太祖皇帝,据说是一枚小箭,背后打中太祖皇帝要害,这般专使暗器的手法,倒是无法判断他武艺真正高低。 可依着他的身份来看,武艺似乎不应过高才对,至于暗器利害,该是专门练了此种,否则这人权柄在握,日理万机,哪有什么时间再舞刀弄剑,学掌腿枪棒? 这个时候赵柽看完一页,翻书“哗啦”声响,不经意抬眼:“萧姑娘来了?” 萧里质顿时一呆,完了,大好的行刺机会被她错过,对方已经从沉浸读书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我来探望陛下。”萧里质露出娇气一笑,按照之前心中拟好的应对说辞道。 赵柽放下书卷,上下打量萧里质,穿了身箭袖小打扮,水粉色的衣裤,包着玲珑曲线,箍着紧绷绷大腿,下面蹬一双羊皮小蛮靴,倒是飒爽英姿。 “萧姑娘坐吧,来人,上茶。” “陛下不必劳烦,民女不用喝茶。” “不喝茶啊……”赵柽看白战已经走进来,想了想,他记得在会宁之时,宝花平日喜欢喝蜂蜜水,便道:“煮两杯蜜糖水过来吧。” 白战称是,出了帐外。 萧里质呆了呆,心想这人为何知道自己最爱喝蜂蜜水呢? 看她坐下,赵柽慢悠悠地道:“萧姑娘怎么想起过来看我?” 萧里质按照之前打好的腹稿道:“民女觉得,还是先将青梅竹马的好友特征说给陛下得知,因为民女之前太过武断,一心以为那好友就在会宁,后来想想,便是在上京,在辽阳府,在黄龙府也未尝不可能,毕竟金国灭辽之后大兴土木,这几处都是对方着重经营之地,民女青梅竹马好友说不定也会分到这几个地方。”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萧姑娘就说说那好友身具何种特征,到时我吩咐下去叫军中得知,免得真个见到后再误伤,有违前衷便不好了。” 萧里质急忙道:“我那青梅竹马好友十分易认,他脑袋极大,有常人两个那般,哪怕在人群里也一眼就能够瞧到。” “脑袋极大……,有常人两个那般?”赵柽嘴角抽了抽,编你也编个靠谱点的啊,脑袋大的人不是没有,但两个脑袋那么大的还是人吗?怕是妖怪不成。 “就是极大!”萧里质边说便伸手比划着,随后自家也觉得有些夸张了,不由将比划的幅度一缩再缩。 赵柽装出没看到她小动作的模样,点头道:“脑袋大好啊,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萧里质急忙恭维道:“陛下文采真好,出口成诗。” 赵柽哈哈大笑:“文采好吗?萧姑娘不是在奉承我吧?” 萧里质心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那是打油诗,我也会做。 “既然……”赵柽眯了眯眼:“萧姑娘说我文采好,那我不妨再作一首,萧姑娘给我记录下来如何?” “记下来……要写字啊?”萧里质闻言顿时有些犹豫。 “是要写字,我看萧姑娘也不像不会写字的样子。”赵柽微笑道:“酒铺总要记账,不会写字怕是不成吧?” “我……我会写。”萧里质本来担心露出破绽,想要说不会,但被赵柽这么一说,反而不会写才成了破绽,只好硬着头皮肯定答道。 “那就好,对了……萧姑娘并非汉人吧?可会写汉字?”赵柽笑眯眯地道。 萧里质一听心说坏了,她不会写汉字啊,虽然能说汉语,可哪里学过汉字?但是辽国的很多人都会写汉字,尤其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些汉字写法。 “我,我……”萧里质立刻脸色胀红起来。 赵柽道:“不会汉字也没关系,契丹文我也认得,不妨用契丹文字来书写。” “契丹字……”萧里质抿了抿嘴,契丹字她倒是会写一些,但写得不好,大抵只是能看,她写得最好的是曾任大金国礼部尚书元易发明的女真字,喏……就是眼前这赵柽当年发明的,可她哪敢说擅长此道,对方不得立刻把她抓起来拷打。 “就用契丹字来写吧!”赵柽点了点头。 这时白战送蜜糖水过来,顺便弄好笔墨纸砚,赵柽喝了口糖水,道:“萧姑娘出题吧,我来作诗,你书写记录。” 萧里质立刻紧张,她哪里会出什么题,不由一只手捻着衣角,一只手摸着蜜糖水碗。 赵柽看着她道:“萧姑娘不出题目,那我便随意作了,萧姑娘别漏写就好。” 萧里质看着旁边桌子上铺平整齐的宣纸,抓起糖水喝了一大口,站起身道:“民女字写得不好,陛下莫要笑话。” 赵柽道:“笑话什么,契丹文本来就难写,是照着汉字乱改出来的,胡加笔画,你写得能认清就行。” 萧里质道:“那民女就执笔了。”她压住心头紧张,将狼毫蘸饱了墨水,随后看向赵柽。 赵柽点了点头:“本来想做一首诗或词,但行军在外,不好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军旅雄壮之类,又有古人锦绣在前,未必超过,就随意作一篇赋文吧。” 萧里质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她不知道赋文是什么,但却不敢问,显得自己无知,暗想大抵和诗词差不多吧? 就看赵柽走出案后,双手向后背起,这时白战打开帐帘,明月照入,清风钻进,赵柽仿佛置身皓光之中。 他缓缓开口: 天道悠悠,人生若浮。古来贤圣,皆成去留。八眉四乳,龙颜凤头。殷忧一世,零落千秋。 玉殿金舆之大业,郊天祀地之洪休。荣深责重,乐不供愁。数十年之将相,五百里之公侯。兢兢业业,长思长忧。 昔怪燕昭与汉武,今识图仙之有由。人谁不愿,直是难求。玉台金阙,大海水中流。瑶林碧树,昆仑山上头。不得轻飞如石燕,终是徒劳乘土牛…… 萧里质听懵了,怎么这么长?这很难写啊,不少字她根本不会用契丹文书写,只得画了一个圈,看起来仿佛纸张上的膏药,奇丑无比,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头汗水。 “陛,陛下……”她想求赵柽说得慢些,甚或不要再作了,她实在写不过来。 可赵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吟诵着: 礼费日于千仪,易劳心于万象。审机事之不息,知浇源之浸长。鸟何事而撄罗?鱼何为而在网?生物诡隔,精灵惚恍。 乃有上元仙骨,太清神手。走电奔雷,耘空莳朽。河闲之业不齐贯,淮南之术无虚受。咒动南箕,符回北斗。偓佺赠药,麻姑送酒。 青龙就食于甲辰,元牛自拘于乙丑。永怀世事,天长地久。顾瞻流俗,红颜白首。傥千岁之可营,亦何为而自轻?昔时君子,曾闻上征。忽逢真客,试问仙经…… “陛下,我,我……”萧里质着急,也不管写的字能不能辨认,总之胡乱划拉下来就是,实在写不上的,继续画圈。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这哪里是叫她写字,分明就是在为难她。 就在这时赵柽语气忽然缓慢下来,变成了一字一顿,萧里质这才松下口气,字写得又开始规整,没那般潦草了。 就听赵柽再吟道: 傥有白头四皓,庞眉八公。小童乘日,仙人驭风。乡老则杖头安鸟,邦君则车边画熊。心期暗合,道术潜同。解来相访,愚公谷中。 吟完这句,赵柽长吁口气,微微一笑看向萧里质:“萧姑娘可记录得完整?” 萧里质看着一张宣纸之上,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急迫,时而缭乱,还有不少圆圈,立刻垂下头去:“我,我没有写好……” 赵柽过去,看那宣纸上乱七八糟的契丹文字,眼睛微微一亮:“不错,不错啊!” “啊?”萧里质愣了愣,这叫不错吗?这简直一塌糊涂才是,可看模样对方并不像在讥笑自己,莫非这赵柽自家书法也不怎么样,才会开口夸奖? 赵柽伸手取过那张纸,吹干了墨迹,然后拿回自己案上,坐下喝口蜜糖水道:“有劳萧姑娘了。” 萧里质急忙道:“不劳,不劳,民女写得实在……” 她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写得实在不算好,可是话还没有说完,赵柽又道:“我有些倦了,萧姑娘也回去安歇吧,你那青梅竹马好友的特征,明日我会下令军中注意,你不必担心,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是,陛下,民女,民女告退……”萧里质晕晕乎乎走出了大帐,径直住处回去。 看她走远,白战放下了帐帘:“公子,里质姑娘已经远去了。” 赵柽点了点头,这赋其实是前人所作,谅萧里质也不识得,他要其多写些字,就选了这篇读出。 此刻他拿起案上那张写满字的宣纸,从头看了下,刚才他吟诵的时候,时快时慢,这纸上的字迹也时工整时潦草,可以说萧里质的笔迹从认真书写到胡划乱勾,全部都有。 他看着宣纸微微一笑,上面的笔迹都印入脑海,接着沉吟片刻,说道:“铺纸吧。” 白战铺好一张新的空白宣纸,小声道:“公子,不是应叫里质姑娘用女真文书写吗?” 赵柽摇了摇头:“完颜希尹会看我发明的女真文吗?怕是平时身边出现都不会允许。” 白战恍然道:“公子说得对,而且公子发明的那种文字女真朝野不用,大抵还是契丹文和几种乱造的文字颁布命令。” 赵柽道:“正是如此,萧里质该是除了我发明的女真文外,对契丹文最熟,她必然知道女真文完颜希尹不喜,用契丹文写信才合道理。” 说完赵柽开始挥笔,片刻之后宣纸上出现的文字与萧里质那张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画出的圈圈都丝毫不差。 赵柽对白战道:“如何?” 白战拿起两份文字细细端详,好半天才道:“公子,属下完全分辨不出两样,简直就如拓印一般无二。” 赵柽道:“那便不错,你再去准备。” 片刻之后,白战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块衣服绫子,平铺到案面:“公子,这块可行?” 赵柽点了点头,又开始在绫子上写字。 这次字数不多,也就百十来个,但却是开始工整,后面渐渐潦草,不过笔迹和之前一样,与萧里质的完全相同。 写完之后,赵柽轻轻叠起,交给白战道:“绑在箭矢头里,显眼一些,午夜时分射去上京城头。” 白战称是,拿了绫布,向帐外走去…… (本章完) 第632章 两难,大戏 上京城内,夜色浓重,仿佛被一层厚重的墨色所笼罩。 宗弼、宗瀚、希尹等人聚于大殿之中,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支羽箭,箭身旁平铺着一块略显陈旧的绫子,这正是白战请花荣射入上京城头的那支箭,而箭上所绑的绫布,则是赵柽亲笔书写的密信。 众人刚从温暖的皮毡中爬出,原本沉浸在甜美梦乡之中,却被亲兵急促的呼唤声唤醒,此刻,他们目光凝重地盯着绫子上的字,这封密信竟是沙里质所写。 信里,沙里质声称已获赵柽信任,得以侍寝于其寝帐之内,她计划于两日后的夜晚行刺赵柽,并请求城内趁此机会于两日后午夜偷袭秦军营地,信中言道若错失此良机,待前面土山堆积完成,上京必将不保。 宗弼的皱着眉头,眼中流露疑虑:“这封信,究竟是真是假?” 宗瀚等人沉默不语,神情凝重。 过了许久,完颜齐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有几分迟疑:“这……沙里质如何有机会往城上射箭?” 宗弼思想片刻,缓缓道:“此亦是我心中所惑,她即便获得赵柽信任,得以出入军营,但半夜射箭势必会引起秦军的警觉。” 宗瀚则摇头道:“箭是从北城射上来的,那边并无秦军围城。” 赵柽的兵马虽多,但并未形成全面包围之势,仅将上京的东南西三面围住,北面仍留有缺口。女真军若欲弃城而逃,完全可从北面突围。 赵柽之所以留下北面不困,只因虽然堆积了土山以逼近城墙,但他更希望留下缺口动摇女真守军的军心,诱使其主动弃城逃离。 宗弼听后,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即便北城无秦军围困,但沙里质深夜射箭,又怎能确保不被秦军察觉?” 众人都知,北城虽无秦军驻守,但斥候探马必定时刻监视着此处的动静。 希尹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猜测:“沙里质可能并非孤身一人,中京酒铺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她身边或许还有其他人协助帮忙。” 宗弼冷哼道:“谷神的意思是……那线头也跟着来了?是他射的箭?” 希尹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笃定,赤木何该是跟随沙里质一同来上京了。 宗弼忽然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若果真是那线头射箭,这封信就更不可信了!他无能废物,几次三番传递虚假情报,岂可信任?” 希尹摇了摇头,缓缓道:“信是沙里质所写,到时刺杀赵柽的也将是她,即便真的赤木何射箭,他也只是传递消息而已。” 宗弼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不满之色:“谷神,你就如此确定这信是真的?就不会是沙里质露馅被识破,赵柽命人假冒她伪造消息,诱使我们出城自投罗网?” 希尹沉思片刻,沉声道:“这信我仔细看过,确实是沙里质笔迹无疑,字里行间可以瞧出她写信时心情起伏波动,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内中思绪在字面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宗弼仍存疑虑,长吸一口气:“谷神,你真能确定无误?就不会看错?” 希尹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坚定:“不会看错,而且这封信若真是赵柽逼迫沙里质所写,为何不叫沙里质用他所发明的女真文,反而用契丹字?再者,若是被逼所写,沙里质在字面上定会设法隐藏或改变自己的笔法,以便我们能看出端倪,但这绫子上的字却毫无掩饰之意,显然是沙里质在正常状态下的亲笔所书。” 宗弼听后,虽然心中仍是疑惑,但也不再坚持己见,他知道希尹在文字方面造诣深厚,既然他这般肯定,那此信多半还是真的了。 不过宗弼心中仍然有些担忧:“谷神,即便这封信是真的,也不可轻举妄动,赵柽狡滑多端,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 希尹叹了口气,缓缓道:“现在已经不是轻不轻动的问题,兀术你之前不是说必须出城偷袭,否则就会坐以待毙吗?” 宗弼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困守城内,等赵柽的土山堆完,上京必破无疑,若不出城偷袭,岂不是坐着等死?” 希尹道:“这封信,或许正是我们出城偷袭的关键。” 宗弼纳闷道:“这封信与我们出城偷袭又有何关系?” 希尹解释道:“你想想看,如果此信为真权且不提,倘若是假的,那是不是证明赵柽早已经洞悉了我们的想法?所以才使用这一计,说不定日夜埋伏布下陷阱,就待我们自投罗网,如果我们认为这封信是假的,继续坚守城池,等到赵柽的土山堆完,我们依然难逃一败,若信为假,出城也是失败,那出与不出,无非早亡晚亡的道理,既然这样,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去信这封信是真的!” 宗弼听后,心中虽然仍有些不甘,但也明白希尹所言非虚,他目光落在绫布之上,沉声道:“好!既然没有选择,那我就信这密报罢了,准备好兵马两日后午夜出城偷袭!” 希尹点了点头,轻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虽然其中有赌的成分,可早败晚败又有什么区别?只望沙里质不要辜负我们期望,到时能够成功刺杀赵柽,这才是如今唯一转败为胜的机会……” 两日之后傍晚,赵柽派人去请萧里质,于大帐内坐下,萧里质心中暗喜,本来还愁没有理由接近对方,没想到赵柽居然叫自家过来,正好看看有没机会刺杀于他。 她坐在椅上喝着蜜糖水,眼角余光偷看赵柽,只觉得相距还是太远,自己并没有太大把握,总要三尺之内,才好一击得手。 可那种距离除非特殊事情才能接近,或者是床笫之间,她此刻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特殊的事项提出,至于床笫……她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谷神想错了,怎么看对方也不像个好色之徒,此事只怕更难实现。 “萧姑娘。”赵柽看着萧里质开口道:“我请姑娘过来,是想问问姑娘武艺之事。” “武艺之事?”萧里质立刻警觉,莫非对方发现了什么不成?她那天和对方手下黑大汉打斗,可没用女真的功夫,全是辽国门派虎豹庭技艺。 “就是武艺之事,我之前看姑娘和李逵过招,可否师门绝技?”赵柽笑眯眯地道。 “我老师……是虎豹庭散落在外的弟子,我学的也都是虎豹庭的本领。” 虎豹庭宗门在辽阳府一带,女真统一白山黑水后,虎豹庭也被灭掉,一些宗门的拳谱兵谱都叫女真运去了会宁,所以金国宗室有所研习。 “虎豹庭啊。”赵柽点头:“我倒是对此门派的武艺颇感兴趣,那天你和李逵比斗看不仔细,要不再和人练上一番,给我瞧瞧?” “还和人打?”萧里质顿时愣了愣。 “便和白战打上一场给我观看。”赵柽道。 萧里质这时已经知道李逵、白战都是谁,能根据人名对号。 “白侍卫?”萧里质想了想:“他武艺比李逵如何?” 李逵的本领不错,胜在皮糙肉厚,力大无比,不过动真格的萧里质还是觉得自己能打过对方,战场上未必,但步下争斗,她却有些信心。 “和李逵比吗?”赵柽笑道:“能打两个李逵。” 白战是小宗师,虽然是最弱那种,潜力已经耗尽,以后也不会再晋升了,但李逵只是一流,哪怕力大皮厚,可白战得过他的指点,打李逵还是很轻松的。 “能打两个李逵?”萧里质闻言心中一跳,有那么厉害吗?她可是一流好手,莫非这白战还是小宗师不成?她可不信! 赵柽这时拍了拍手,外面白战挑帘进来:“陛下。” 赵柽一指萧里质:“和萧姑娘切磋一下,我想看看虎豹庭的武艺。” 白战行礼:“是,属下遵命。” 说完走到萧里质前方一丈:“里质姑娘请。” 萧里质两只眼睛打量白战,赵柽此刻说话斩钉截铁,这比斗看来断难逃避,只是她心中暗想,要不要隐藏些本领,不叫对方完全看出自家实力? 她是一流不假,但却有着接近小宗师的手段,她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天才,会宁那边的宗室,年龄差上不下的,没有谁能打过她,甚至比她大上五七八岁的,也许多不是她的对手。 萧里质边想边站起身,就听这时赵柽又道:“小心些别伤到萧姑娘。” “是,陛下。”白战点头。 萧里质一听有些不高兴,这还没打就说怕伤害她,岂非有些瞧不起她? “白将军不必留手!”萧里质抱了抱拳说道。 白战笑道:“那里质姑娘可要小心了。” 这帐篷颇大颇高,若是不使用兵器,两个人比武倒也能够辗转腾挪得开,说完便打在一处。 白战的武艺一半家传,一半是赵柽平日里信手教的,他走的路数与白傲一样,灵活为主,不比大哥白霸沉稳。 萧里质则同样如此,仿佛燕雀穿梭,飞鸟投林,跳动起来十分好看。 两人转眼就过了十来招,赵柽能看出白战有些让着萧里质,但萧里质自家不觉,明明不如对方,却还总想着留手,一时间叫赵柽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将近二十招时,萧里质实在忍不住,使出了虎豹庭的一记绝技,名曰豹尾腿,相似回马枪之类手段。 但白战早有防范,直接用个推窗望月,正好破了这招,萧里质一个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就扑倒回去,碰翻了椅子,自家也差点趴在地上。 她心中羞忿不服,跳起来道:“我再和你打过!” 白战道:“里质姑娘,你已经输了。” 萧里质道:“我刚才是不小心。” 赵柽看眼白战:“那就再打上一场,速战速决!” 白战称是,两人再次打到一起,这下却不比刚才那些招,只是三两下,就看白战用了个金蝉脱壳,再使个秋风扫落叶,萧里质一时不防,直接被扫倒在地。 她顿时傻眼,此刻哪里还不知自家根本打不过对方,刚才对了那么多招,都是对方相让。 她呆呆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白战笑道:“里质姑娘不要觉得我厉害,陛下的武艺胜我百倍不止!” 什么?萧里质闻言立刻看向赵柽:“你,你……” 赵柽笑眯眯,白战继续道:“里质姑娘还别不信,陛下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打倒,便是将来对上女真的什么二仙教,剑隐部,也必然叫对方俯首。” 萧里质大惊,观看白战神情觉得不像假话,顿时心中有些拔凉,若是赵柽武艺真那般高强,自家怎么可能刺杀得了对方? 别说直面,只怕是偷袭或者床笫间都难以成功。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这怎可能,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练武?” 白战道:“这却是里质姑娘不知了,陛下自小习武,潜邸时便已是宗师,我的许多本领,还都是陛下传授的呢,就说刚才败了里质姑娘那招秋风扫落叶,就是陛下前几天随手指点我的。” “原来,原来如此……”萧里质心中暗自叫苦,这可由不得她不信了,对方一个大秦摄政王,其实等同于皇帝了,一个贴身侍卫,两个人断然不会编排这些事情来骗她一名草民女子。 “唉……”赵柽在前方摆了摆手:“这等事情不提也罢,我只是要看萧姑娘武艺,又非显摆自家,赶快出去门外站岗!” 白战行礼后灰溜溜跑出,剩下萧里质一阵呆滞,看样子恐怕难以刺杀此人,那自家还留在这秦军大营做什么? 就此刻,赵柽开口道:“萧姑娘今晚先不要走。” “啊?”萧里质闻言一愣,立刻有些慌乱起来,莫非这赵柽想要自己侍寝不成? “一会摆酒吃喝,等午夜时分,我带萧姑娘出去看一场大戏!” 一听说不是侍寝,萧里质才微微心里稳定,又想到赵柽说出去看大戏,可半夜三更的,哪里有什么大戏可看? (本章完) 第633章 伏杀,北城 月色半遮半掩,华光银链似地筛下,照得大地时明时暗。 这种夜晚最适合偷袭,全月惹人注意,无月则寸步难行。 赵柽在帐内喝着酒,对面萧里质神色疑惑,不知道午夜有什么大戏可看。 她此刻心中在不停打着主意,虽然说要杀赵柽为兄报仇,可若真是全无可能,那也不好故意送死,还是找机会逃离出去方为上策。 赵柽道:“萧姑娘,喝啊。” 萧里质哪里敢多喝,期期艾艾地道:“陛下,午夜到底有什么戏?” 赵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看了看旁边的沙漏,笑道:“自然是大破金军的戏!” “啊!”萧里质本来已经端起了酒杯,闻言手一颤,酒杯差一点就掉在地上,里面的酒水溅了一身。 “萧姑娘这是……莫非听见要大破金军,心中激动?”赵柽惊讶道。 萧里质闻言气恼,我激动什么,你说的大戏就是这个?上京城早便封死四周城门,你的土山也未堆好,你拿什么破我女真儿郎?难道还想要强攻城池吗?但这大半夜的天色昏暗不明,你攻得上去吗! “啊……民女确实激动,就是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大破金军?” 赵柽看着她笑道:“我神机妙算,算出午夜之时女真必然开城出来偷营劫寨,然后我埋伏下人马等候对方进入陷井包围,来一个瓮中捉鳖,灭掉这些金军,至于城门那边再派人去抢,上京城门等待偷袭人马归来,必然不会堵死!” 萧里质惊疑道:“陛下……怎么会知道金军今晚偷营?” 赵柽笑道:“不是说了我神机妙算吗,只要掐掐手指,就能知道粘罕宗弼等人想要干什么。” “这,这只怕未必吧……” 萧里质才不信呢,上京闭城锁池,赵柽哪里会知道里面的人想要干什么?就算他在上京埋有谍子,可这等机密大事,不是粘罕宗弼的身边人断然不会晓得,就算真有那种位置做到极高的谍子,可也得能够传递出去消息才行,如今上京关城,怎么可能会有情报好送出来? “萧姑娘不信吗?”赵柽摇了摇头:“时间也快到了,我现在就带萧姑娘出去看这场好戏!” 萧里质心想,你要是真有这等能掐会算的本领,那女真最后输了败亡便也认了,可世上哪里有人会有这种神乎其神的本事?就算萨满大仙知也做不到啊。 “来人,披挂!” 赵柽一声令下,外面白战白霸兄弟俩人进来,给他穿戴铠甲。 他这身铠甲,是铁枪王彦章留下来的,乃是宝甲,即便两人帮穿,也将近半刻钟才完成,萧里质在旁一瞧,果然威猛,心中不由忐忑,连铠甲都穿上了,看样子这赵柽不像是在吹牛啊。 “去给萧姑娘也取一套甲胄来。”赵柽道。 “我,我不用……”萧里质急忙拒绝。 “铁甲应该没有适合萧姑娘身材的,但皮甲可以,就取一副皮甲吧!”赵柽不容她反对,大手一挥吩咐道。 片刻之后,白战拿着一套小号皮甲回来,萧里质实在没办法再推辞,只好穿在了身上。 接着出门,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几人还没等上马,就听远处骤然响起了喊杀之声。 “萧姑娘小心冷箭。”赵柽提醒道。 混战之中,最要提防冷箭流矢,多少大将名帅,没防范的就陨身此事之上。 萧里质点了点头,心中却惊骇不已,因为远处的喊杀之声做不得假,难道城内真的过来偷营了吗? 上了马之后,几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一处高地,这里虽然不是战场边缘,但居高临下,火把灯光照耀,倒也能瞅清楚前方情况。 只看远处人喊马嘶,金铁交鸣,战事一眼望不到尽头,规模十分之大。 隐约中可以看到一方绞杀,一方似乎在突围撤退,可是层层圈子包裹,哪里能够跑得出去?便是被打的人仰马翻,惨不忍睹,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在此处。 萧里质身体微微颤抖,果然是女真儿郎,是女真的勇士来偷营了,可为什么赵柽会知道啊?难道他真的会神机妙算不成吗! “萧姑娘,这出大戏如何?可否好看?”赵柽微笑道。 萧里质这时心仿佛都在滴血,实在无法违心说出“好看”二字,她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萧姑娘是惊讶我计算如神吗?”赵柽哈哈大笑:“我都说过了,只要我掐指一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算出小小的女真偷袭,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里质瞅着赵柽,心中又气又恨,这人简直太猖狂自大了,可是自家打也打不过他,想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对付,待今夜过后,还是偷偷离开军营,回去会宁吧。 “战事即将结束,萧姑娘与我前方观看!”赵柽斜睨了一眼萧里质脸色,随后打马往前面而去。 萧里质无奈,只得于后跟随,这时战场声音渐小,女真虽然此番突袭派出的兵马不少,但是闯入了包围陷阱,又是壕沟,又是马坑,又是绊索,几乎处在单方面挨打状态之下,这样战事一边倒的情况,自然结束得快。 待赵柽他们慢悠悠过去,差不多已经是收尾,不过还有些女真兵负隅顽抗,有的倒下未死,挣扎跑起,被秦军补刀补枪就地结果。 萧里质看得目眦欲裂。 赵柽淡淡地道:“这些女真人当初杀契丹,杀汉人,便也这般,这是战争,战场之上好坏善恶都不重要,只有你死我亡,战争就是这么残忍残酷!” 萧里质无言以对,身为宗室,又是银术可和拔离速的妹妹,对战争如何自然了解,哪里分好坏亲情,不杀死对方,自家就要灭亡。 当初夺取上京时,城内的契丹宗室被杀了许多,还有不少俘虏去了会宁,这些萧里质都知道。 “若是……若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她此刻讷讷地道。 “没有战争……”赵柽轻叹一声,抬头望了望天上黑云遮半月:“待扫平女真,战争就会暂时结束了。” “真的会结束?”萧里质心内绝不接受赵柽扫平女真的说法,那是她的氏族,若是女真不在,她又当如何自处呢? “暂时结束吧……”赵柽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多做纠缠,战争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好呢?任何事情大抵都可往理想化去念想,唯独对于战争,绝对要抱着最不好,最恶劣的打算去计较。 “萧姑娘随我去上京北门观看,看是否有运气夺取城门,一鼓作气,破灭城内金贼。” 萧里质抿了抿嘴,心想你才是贼呢,但她此刻也的确关心此事,若真的上京一面城门丢失,那么城池必然岌岌可危,倘是失守,宗瀚宗弼等人怕难以活命逃出。 半晌之后,到了上京之北,却看那城门外打得尸横遍地,门面之上斑驳破损,不过好在并没有碎裂,显然是守住了,没叫秦军得逞,萧里质这才松了口气。 赵柽见状皱了皱眉,看来城里宗弼等人还是谨慎,防守过严,手下军马并没能趁此机会夺下城门。 这时鲁达一身是血地骑马回来报告:“陛下,对方防守严密,实在拿不下此门。” 赵柽点了点头:“把人马都撤回来,打起松油火把,照明去看。” 鲁达应了一声,把城下的军卒都喊了回来,接着纷纷打起各种能照亮的东西,一时间上京北城之下亮如白昼。 上京城头也点上了油柱之类,宗瀚宗弼希尹等人都在,个个面色难看瞅向下方。 尤其希尹,脸色阴沉得仿佛都要滴下水来,事实证明,他居然错了,那封绫子密信竟然是假的,对方早就埋伏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往里钻。 “快看那人是谁?”完颜齐年轻眼尖,远远地瞅见赵柽,看仿佛众星捧月,不由纳闷说道。 其他几人闻言都眯起眼睛仔细观瞧,希尹还用力揉了揉,可这一看之下却叫他身体不由一颤。 城下通亮,从上看去比较容易,他看到完颜齐所说的身形竟是那般熟悉,无数次夜晚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哪怕不看脸,只从骑马姿势,仰头的神态,他都能认出是何人。 “赵柽!”仿佛从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来,城头之上顿时一阵沉默。 宗弼和宗瀚也是熟悉赵柽的,那时在会宁朝中见过不说,去草原秋猎也并非只有一天,在篝火之下也同喝过酒,说过话,畅谈过女真的未来。 “果真是此人!”宗弼开口,恨不得立刻扑下城头,将对方碎尸万段。 杀父之仇,破军之恨,眼下还有着国土之争,哪一条都叫他恨得无法形容。 “谷神,你看那赵柽身边是谁?”宗瀚忽然说道:“怎么瞧着有点像沙里质呢?” 希尹立刻看去,果然赵柽身边的马上坐着一名女子,虽然沙里质此时穿了皮甲,但却没有戴皮帽,一眼就能辨认性别。 “果真……是沙里质!”希尹有如被一盆冷水浇头,本来心中还侥幸地想,可能沙里质是被赵柽识破,逼着写下那绫子,她年轻少经历,没想到要隐藏笔迹,但此刻看来,和对方靠得那么近,分明就是投降了才对啊! 一念及此,希尹只觉得脑内有遭雷击,胸口憋闷难当,自家的妙计竟然变成了肉包子,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再也忍受不住,张嘴一口鲜血“哇”地喷出。 赵柽在城下看不清城头情景,毕竟城头比下面要黑上许多,但他无须如何看见也能想到,宗弼希尹几个肯定在,于是和萧里质说笑起来。 萧里质哪知道他故意给城上观瞧,自然句句回答,可这情景落在城上众人眼中自然不同,城上又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觉得似在调笑,又似乎在嘲讽,简直刺目得很。 宗弼闷哼一声:“拿弓箭来!后面亲兵立刻递上了雕弓狼箭,就看宗弼两臂一振,搭箭挽弓,竟将五石弓开了个满月形状,然后只听得“嗖”地一声响,那狼箭疾若流星,直奔城下赵柽而去。 赵柽微微眯眼,旁边鲁达早侧身过来,手中戒刀一个拨云见日,就将那铁箭打飞,随后上前几步,刀指城头大叫道:“女真小儿,只会暗箭伤人,如此龌龊,已离败亡不远。” 城头宗弼闻言气得“哇呀呀”怪叫,旁边完颜齐劝说道:“四叔不必动怒,对方虚张声势而已,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一旁希尹这时甩开搀扶的亲兵,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低声道:“从长计议才好。” 宗弼深深吸了口气:“如今偷袭无望,只能静待对方土山堆积而成,上京城破了。” 完颜齐道:“我看实在不行,放弃上京就是,何必固守?” 宗弼看他一眼:“上京是白山黑水的门户,上京若丟,不但偌大的辽国地盘都归了对方,就是我东北之地也危急难保!” 完颜齐道:“可也比都覆没在此处要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不能全部折损于此。” 希尹摇了摇头:“你以为那赵柽真这么好心,留下北面的空地给我们逃走?这北面相比另外三面才最最险恶,其它三处秦军都在明里,北面却说不得会有多少埋伏,想要一路回去白山黑水,怕是极为不易。” 宗瀚这时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万不得已还是该走,与其留在上京消耗秦军,倒不如保些力量回去等待卷土重来,秦军后备人多,就算消耗了又如何?稍加时日,就会补充上来,而我等全死在此处,会宁那边要如何是好?” 希尹闻言不讲话,微微闭眼,宗弼却恼道:“要走你走,我不会白白将上京送给赵柽小儿,弃城离开,只会更壮那小儿声威,叫他以为女真无有了悍勇将士!” 宗瀚道:“这又何必,上京无险可守,怎比白山黑水之间,葬身此处,毫无道理。” 宗弼道:“粘罕你是不是怕死?” 宗瀚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城下,赵柽瞧了一会儿上方,下令撤军,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回转大营而去。 (本章完) 第634章 破城,潜藏 (还差一些,正在拼命写,大家晚些看或者明天看,告罪拜谢大家了) 萧里质想要逃跑,杀不了赵柽,她还留在秦军大营干什么? 她想回去会宁,她有些想家了,想念自己小院之中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狗子大黄。 可自从那夜随赵柽观战又前往上京北门后,霍璇玑便不离身地跟着她,而且中军大营的防范也愈发森 慕芷晴垂着脑袋,眼睑微垂,试图躲避那道探究的目光,耳根渐渐发烫,让她觉得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要不是怨灵仗着自己的不死之身步步紧逼,也不会逼得程锦生祭。 “我想问如果大哥不让我做一件事,我又想去做,得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他松口?”慕芷晴询问道。 慕凤曦刚才早已瞥见瑞诺向普思殿后面的庭院去了,此刻的慕凤曦双足轻点,催动灵力,展开身形,宛若一片轻盈的叶片飞起。 而厉谦凡却把自己封锁在了江离的帐篷之内,他是一名医生,却没有办法治愈自己最爱的人,或许他实在没有办法那么无私的,把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如果卡诺没死,她或许还会是西域王宫,一个无人问津的大王子妃,但至少,她还能守住自己的善良,做一个为了家国而远嫁他国的和亲公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张可怡高傲的仰起了头,睫毛虽然又长又卷,但是用睫毛膏刷过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缓和紧张暧昧的气氛,还是真的有太多的不解,季暖一直不停的叨叨着。 看着慕凤曦的手挂在自己脖子上,谷夜恒不由犯愁了,把她的手臂强行扒拉下来看?这样的话,是不是显得本王太没风度了? 而一刻钟都没有到,雪鸮和绿尾鸢便双双的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所以说,木头你在游戏世界散播僵尸病毒的行为,就是把僵尸病毒给暴露嘛。”我感慨道。 我一脸紧张的看着老奶奶,心里有些忐忑。我想趁机弄明白这个问题。因为黄洁雯表现得有些那啥,我有些害怕她还跟其他男人牵扯在一起。当男人的,对这方面总是有些介意的。 画面之中,只看到一个‘秦昊’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荒郊野岭,跟一名尸神教的武王碰面,两人说了好一会,这才散去。 然后,乖巧的如同已是骷髅一般的李乃新那样盘坐在丹田的虚空之中。 站在那艘浮现而出的舰队甲板上的帝法的左眼之上,此刻正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 孟华每天都会准时把吃的放在他舱室的门口,机修组也早就给了他铁盔号上最高的网络权限,所以他干脆就不出门了。 斜望着这位聪明绝顶但是却又在某方面木讷迟钝到让人忍不住暗暗发笑的家伙,我也是忍不住抿嘴一笑。也许这家伙,也并不是真的没有心吧。 他身上还背着画具,如果不是有摄像头跟着,唐鸣鹤已经想画具扔下来减轻负担。 炎帝在黄帝没有防范的情况下,先发制人,以火围攻,使得轩辕城外经常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黄帝命应龙用水熄灭火焰,然后帅兵将炎帝赶回阪泉之谷,嘱手下士兵只和炎帝斗智斗勇,不伤其性命。 他手里的东西多半都是王彦买的,刘燕儿跟雪莹只是看看,王彦就直接掏钱了,结果就是阿吉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第635章 山林,菜园 翌日,赵柽排下庆功酒席,大宴众将。 他与米震霆、黄裳、霍四究三个一桌,黄裳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赵柽不由询问。 黄裳礼道:“陛下,犬子胆大包天,居然没有回来,竟跟着完颜宗瀚跑掉了,这让臣如何能够释怀。” 赵柽摸了摸下巴:“这个……二郎恐怕立功心切,想要潜去会宁,斩了完颜吴乞买才归吧?” 黄裳:“……?” 赵柽笑眯眯端起酒杯:“老学士,诸位,来喝酒喝酒。” 众人一起举杯:“当我等敬陛下才是。” 宴席热烈,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月亮升起方告结束,与会之人,十个有八个喝多。 萧里质今天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 她实在是心中慌乱,想要以酒麻醉自家,她在军营之中没找到机会逃跑,进了上京则机会更少,与赵柽、萧里质等人住在辽西郡王府,外面大军层层把守,连鸟都飞不出一只。 萧里质迷迷糊糊回了房间,霍璇玑跟着回来,两人还睡在同一个屋子,房子是套间,她睡里面,霍璇玑睡外面。 霍璇玑滴酒未沾,煮了茶两个人喝,萧里质虽然脑袋里迷糊,但却没有睡意,拉着霍璇玑聊天,不过霍璇玑话少,大抵是她在一直说,霍璇玑面无表情地听。 直到最后她顺嘴说出家中还有只阿黄,也不知道娘帮着喂了没有。 霍璇玑淡淡来了一句:“令堂不是早故了吗?” 萧里质立刻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之前曾言道娘亲已经去世,由爹爹拉扯长大,此刻是说走了嘴,急中生智,趴在桌子上伏头不起。 最后霍璇玑无奈,冷笑一声,把她拖去里间,丟去榻上。 又隔一日,赵柽点了三万兵,叫两个出门,萧里质吃惊:“莫非是要去打韩州了?” 韩州是白山黑水第一城,隶属威州路,之前倒是重兵把守,不过女真占了上京中京等处,便沦为后方,不再重视。 但这番女真丢失了辽国地盘,这韩州又变得重要起来,完颜宗瀚率领残兵退回韩州城内,打算固守此险。 霍璇玑瞅了瞅她:“打什么韩州,陛下是去扫墓。” “扫……扫墓?”萧里质瞪大眼睛:“扫谁的墓?” “呵呵,金国公主,完颜宝花!” “啊?”萧里质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是宝花姐姐的墓?宝花姐姐埋在这边吗? 她对完颜宝花是有印象的,毕竟两家极亲,父辈是堂兄弟,母辈则是双生姐妹,曾经常来往,她见过不少次。 不过完颜宝花比她大许多,死去时她也不过才五六岁,虽然见过多次,存有印象,但这时印象却并不太深了。 “听说过宝花?”霍璇玑道。 “没,没听过!”萧里质急忙否认。 “我也只是知道,但没见过,据陛下说你和宝花公主长得很像。” “是吗?”萧里质急忙摇头:“不能,这不能吧?” 霍璇玑呵呵一声,再不说话,带着她出门。 当年赵柽将完颜宝花埋在辽金边境的那一边,在一座山林之中,往前方去则是青草峡,后面就是边境。 三万大军整装待发,还带着在城中找到的工匠,不但要扫墓,还要立碑修坟。 赵柽没想迁走完颜宝花的坟墓,毕竟她背叛了女真,迁回会宁不好,而若是迁往杨家那边,似乎也有些不妥,便打算让宝花长眠在这里,以后平定东北,天下升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上京距离那边不近,毕竟要过边境,而且并非全走大路官道。 官道只有一半,另外则是其它的荒路,分叉路口就是他当年和萧敏分别的地方,从这里直走然后过边境,去到那座山林之中。 山林距离韩州有一段距离,以如今女真兵势来说,在那一带应该无力再布什么巡逻队伍,哪怕边境,毕竟在荒山野岭之中,往后方布置,也不会布在此处,就算真的有巡逻,那么灭掉也就是了。 大军随即出发,这日天高气爽,进入秋初之后,气候十分宜人。 如果几骑快马,那么当日就会抵达山林,不过队伍人多,行走自然缓慢,晚上在野外宿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到地方。 这处山林极为荒凉,即便战时兵荒马乱,也未曾来过什么人,因为林子并不算大,就是猎户都少至,樵夫也不来这边境之处砍柴。 赵柽循着记忆带人往深处走,过不多久就来到颜宝花墓地。 只看前面蒿草人高,隐隐约约可以瞧见草后土坟,他下令把草枝清理干净,露出中间景象。 和当年并没有太大变化,除了土丘这些年被雨水冲刷得变矮小了些,前面立的木板班驳潮霉,其它地方与当初离开时一样。 萧里质在旁神色难明,心中暗想,这就是宝花姐姐的坟吗? 原来宝花姐姐死在半路了,被赵柽埋在这里,赵柽还算有良心的,这些年都过去还记得此处,知道给宝花姐姐过来修建坟墓。 赵柽望了土包片刻,随后叫人上香祷告,接着从上京城带过的和尚道士开始诵经。 因为他这番来不止是要修墓,更要将宝花的尸骨装殓入棺,总不好一直这么草草的葬身土中。 法事完毕之后,已经一个多时辰,接着开始挖坟盛棺,此处不做细表,接着立下墓碑,上面刻写了墓葬由来。 一切周全后,摆香烛果品祭奠,直至天色将晚,赵柽才带人出去山林。 路上萧里质询问:“陛下,这立石碑修新坟,不怕盗墓贼吗?” 赵柽道:“碑上说明了由来,无有任何陪物,而且此处关外荒僻,哪里有盗贼跑来这里挖墓?那些贼脑袋傻的,不去中原盗墓,跑这里挖坟。” 萧里质立刻不言语,只是小声嘀咕着什么,她以为赵柽听不到,没成想赵柽冷笑一声:“送棺柩回会宁?就不怕女真族人将宝花挫骨扬灰了?” 萧里质脸色一白,立刻不语。 赵柽接着沉吟道:“其实也非完全不可以,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却不要想。” 萧里质觉刚才得说错话,差点露馅,急忙点头:“陛下说得对。” 赵柽瞅了瞅她,嘴角挑了挑,道:“上马吧!” 一行人上马,然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返回了上京。 就在赵柽回去上京的第二天,下令开放城门,允许部分百姓出入。 但出入须持特殊凭证,这凭证前些天就陆续发放下去,并非人人都能拥有,平常无必要出城的居民是领不到的,只有日常或者短时就得出入城维持生计的百姓,才能够认领。 上京人口极多,若非战时,并不能长久闭城,否则百姓生活会出现问题,赵柽也是左思右想后,才做出这个决定。 至于女真谍子不能彻底抓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只要将来把金国荡平,那么这些谍子隐藏还隐藏不过来,势必不敢掀什么风浪,大抵其后藏头缩尾,只做平常人了。 这日赵柽兴致,带着霍璇玑、萧里质,还有白家兄弟,鲁达等人出外游逛,辽国最有名的景致就是各种佛寺与佛塔,上京城内塔寺众多,但最大的不过城北的北坡寺和城南的大佛寺。 两寺后面都有塔屠,高大雄浑,修建精美,美轮美奂,颇有古风。 几人一商议北坡寺距离更近些,塔也要比大佛寺高上不少,就前往那边观看。 到了北坡寺,一看果然好广阔一片禅林,此刻城池开禁,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香火旺盛无比。 一行人走了进去,不但外面瞅着宏阔,内里寺殿也众多,鲁达东看看西瞅瞅,变得蹑手蹑脚起来,赵柽道:“智深干什么?” 鲁达压低了声音:“公子,我见不得这种地方,一见就想起当日在五台山出家的时候了。” “哦?”赵柽笑道:“那时不也没委屈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鲁达汗道:“公子,可没那般轻松,在寺内哪里敢,都是有空偷偷下山时才放肆一把,不过喝多了不能自持,丑态百出,最后被师傅发配到东京大相国寺,去了菜园子当菜头。” “东京大相国寺,大菜园子……”赵柽摸了摸下巴:“是不是每座禅院都有个大菜园子?” 鲁达想了想:“似是如此吧?五台山文殊院也有个菜园子,就在寺院旁边,不像大相国寺的菜园离得远远,反而和东岳泰山庙相邻。” 赵柽道:“大相国寺所在位置寸土寸金,哪里能叫菜园子占去地方,寺上产业众多,自然于外场里设置了。” 鲁达道:“属下虽然做了一回菜头,可其实并不会种菜,时日里只知道喝酒练武,领着一群泼皮厮混。” 赵柽点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鲁达道:“公子想起何事来?” 赵柽用折扇轻打掌心,道:“你还俗已十载开外,银钱也攒下不少,为何不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鲁达闻言立刻呆了呆,心想自己也不是碎玉楼的人啊,陛下不是一直盯着碎玉楼那些光棍敲打吗,这怎么还捶上自己了呢? 赵柽看他愣住,脸色严厉地道:“你与李逵不同,李逵浑噩,不知自我,你却并非懵懂过日,怎好孤身一人终老。” 鲁达眨巴眨巴眼睛,心说我无事之时便醉生梦死,哪里有空顾及小娘与家人,真要那般麻烦,与还在寺内做和尚何异?恐是到时酒也喝不得,耍也耍不得,憋闷得要死,此事可万万不能应,任陛下说出天花来,也绝不娶亲。 赵柽观察他脸色,忽然道:“碎玉楼暂且不说,我看其他将领也许多都打着光棍,没几个有李彦仙韩世忠那般本领,能将家事安排得妥帖,指望着他们自己寻找恐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鲁达心说,陛下你还知道啊,这种事哪里有容易的,日日打磨武艺饮酒耍乐多好,谁愿意成亲累赘。 不过他嘴里却道:“这些人都不理解陛下的苦心啊,个个都是呆子。” “所以……”赵柽似笑非笑看着鲁达道:“等战事结束后,回到东京,我会酌选良家淑女,给众人指定婚配,也省得他们自己懒惰不去寻找,最后还推脱找不到糊弄于我。” “啊?”鲁达一听顿时傻眼,这是要指婚啊,指婚可不好拒绝,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急忙道:“公子你看,属下如今已经四十往外,直奔五十的人了,所谓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成亲就没有必要了吧?” 赵柽摇头,缓缓道:“我前几日和宋江闲聊,他比你大,才是真正快接近五十,你少要装老,宋江都与我说等荡平女真后要娶一房妻子,生儿育女,你武艺非凡,体格坚朗,难道还不如他?” 鲁达闻言立刻在心中暗骂,天杀的宋公明,果然是个色胚,听说当初在郓州,就养了个外室歌娼阎婆惜,最后惹得祸事上身不得不落草梁山泊,如今竟色心不死,一有权有钱,就开始惦记起女子来。 “这个,属下,属下……”鲁达嘴角直抽,回答比宋江强也不是,那不就想要娶妻?回答不如宋江更也不好,自家怎会不如那个黑三郎老色棍! 看他嗫嚅,赵柽也不追问,摇着扇子朝前走:“寺内菜园子在何处,过去瞅瞅有无萝卜,拔两根来吃……” 上京城南大佛寺,除了塔不如北坡寺高之外,规模一点也不比对方小,甚至来上香的人更多。 城南是平民区,寻常百姓住得多,人口密集,虽然没北城富足,但上香却一点都不含糊。 林冲带着扈三娘牵着小林图,随人群进入大佛寺中,他本来想要直接找方丈,但看今日人多,不由低声道:“娘子,瞧今天人来人往,寺内忙碌,怕是方丈不便商量事情,我看不如改日再来。” 扈三娘点了点头:“既如此就听郎君的,先回去好了。” 小林图这时道:“爹,娘,我不要回去,我要在外面逛。” 林冲皱眉道:“此刻人多眼杂,爹爹……” 扈三娘思索道:“既然图儿要逛,此刻这里人又多,那不妨郎君带我俩去菜园那边,正好看看多大,计算一下以后租下来,要不要雇请帮工。” 林冲微微沉吟,随后道:“好,你俩且随我来……” (本章完) 第636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柽带人去的是上京城北面,北坡寺的大菜园子。 林冲一家去的则是上京城南面,大佛寺的菜园子。 所以两者并未相遇。 赵柽自然没有在菜园里拔到萝卜,因为园子虽大,却有些荒芜,僧人许多都是契丹族,并不擅长种菜,剩余的汉人和尚看对方不种,便也跟着不种,结果正应了那句话,三个和尚没水吃。 南面大佛寺的菜园子同样如此,甚至还不如北面北坡寺,南城平民居多,不少奉不起银钱,便直接送瓜菜蔬果到寺内,吃都吃不完,何须去种?园子都已经荒废许久了。 扈三娘站在菜园旁观看,脸上露出喜色:“这么大的地方,不但能种菜,还能种些谷黍,一年下来售卖也够家用了,恐怕都劳作不完,须雇人帮忙。” 林冲看着这大块地却没什么表情,他哪里会种什么菜,自小打磨武艺,长大在禁军任教头,哪怕后来刺配充军,在沧州干的也是看草料场的活计,并非种田种菜。 再以后上了梁山,更没学过耕种之类,梁山的菜园子张青倒是种得一手鲜亮菜蔬,原本在孟州道上光明寺种菜,故才得此名,可惜林冲并未和他请教过。 此刻看着大菜地,林冲不由陷入沉思,这怎么竟然沦落到要种地为生? 其实倒也不是依此为生,毕竟家中不短银钱,三娘的意思是有点事情做,赚多赚少只是过程,生活得心安。 可多少有无,又能如何?于钱方面他倒从未看重过,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他因何落得这般境地?最初不就是高衙内仗势欺人,他不敢过于得罪吗? 若不是高衙内,换个寻常泼皮无赖,当时在岳庙早便打得对方满地找牙了,甚或打死又能如何? 可是对于高衙内他却不敢动手,高衙内身后是高俅,高俅是当朝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殿前都指挥使,是金紫公卿,权利如山,又是他最大的上司,他哪肯冒犯? 后来高俅那狗贼栽赃陷害,什么闯白虎节堂刺探军情,那时那刻有什么军情可探?白虎节堂说白了是什么?不就是权势的象征吗? 他这个禁军教头没有官身,有的只是军职,没品没级的,他不是官,算下来甚至都不如宋江这个吏。 他在军中有个职务称呼不假,可出去就是平民百姓。 什么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别说教头,就是总教头又能怎么样?不还只是个军职罢了。 但凡他有官身存在,无论文武,哪怕只得九品,高俅也不敢这般肆意妄为,更别提什么刺配从军,就算想要暗害他,也不可能随意找两个押送的衙役匆匆了事,视他如草芥蝼蚁一般。 他,林冲,倘若做官有权,何至于流落如斯? 扈三娘见林冲不语,观看他神态,以为是在为不会种菜而犯愁,便道:“郎君不会栽种无妨,奴家倒是懂一些,若是教不了郎君,雇来擅长的农人手把手几次也便学会了,并非什么太难事情。” 林冲闻言从沉思中醒转,道:“我想的并非此种,而是在念怎么竟然落魄,居然以种菜过活。” 扈三娘劝道:“郎君何来此言?又非完全以此谋生,只是正常度日罢了。” “度日罢了,度日罢了……”林冲念道着这几个字,度日就是过日子,于寻常人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饱穿暖,平安喜乐的生活,便已是满足,可对他讲却并非如此。 他林冲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怎么能被安逸平稳的生活的给消磨了豪情壮志?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小林图身上时,心忽然软了一下,眼下的日子似乎也不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郎君,你……”扈三娘瞅他脸色变化,唯恐他不喜平凡生活,不由低声问道。 “没事。”林冲摇了摇头,伸手牵起了小林图:“这园子大,到处去看看,自当散心了。” “好的,郎君说了算。”扈三娘见林冲对种菜之事未提出反对,不由心中暗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下午,日头往西方偏去,上京东门,不少出城的百姓开始回返。 这些百姓大多在城外有活计要做,或者干脆就是于城内谋不得了生路,到外面去挖野菜找果子打鸟兽裹腹。 上京人口实在太多,特殊的出入凭证虽然并非人人都有,可发出去的也成千上万份了。 这时城外的人排队进城,守城军丁挨个检查,虽是入秋季节,可依旧忙了满头大汗。 出去时却还好说,查得并没有那么仔细,毕竟是往外走,可进来却不同,怕混入女真探子奸细,或者搞破坏的恶徒,盘查力度与出去大相径庭,势必要仔细十倍。 每座城门口都有数百兵卒专司此事,等待归城的百姓排了数支队伍,检查无误后,才会放行入城。 这是繁琐而又枯燥的工作,越往后越叫人焦急,看着远远不到头的队伍,显然太阳下山都未必能彻底完事。 而进出的凭证虽然设计严密,几乎无法伪造,但却有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无法确认持有者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凭证主人。 凭证上有名字、性别、身高等一些凭证主人的基本资料特征,但是却并没有画像,因为倘若于凭证上绘画头像,那么工程实在太过浩大,恐怕再有几个月时间,上京都无法开放城门。 而且凭证并不很大,只有巴掌左右,于上描绘的话,除非十分逼真相似,否则于对照人员真假没有什么作用,简单勾画的几笔,哪里就能够做为是否本人的证据? 而想要能对照出来,须得差不多的画师来画,哪里又去找那么多画师?数万领了特殊凭证的百姓,那得多少画师才能完成?尤其这是上京,并非东京,想一想都不可能找到那些人。 如此一来,若是遇到有心的,也并非不能冒充进城了。 只要年龄身高特征与凭证上所写差不多,又熟悉凭证人家中情况,那么便有机会混进城中。 尤其是看着天色已晚,门前检查兵卒已不耐烦,混在队伍后面,就有很大把握进入上京。 特别还有这么一种情况,那就是城内隐藏的女真谍子办下了凭证,然后持着出去,与外来的谍子交换身份,这种操作几乎无懈可击,十有八九都会成功。 对此,赵柽和宋江商议过,也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除非继续闭城,否则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不过倒也无须太过担心,只要将城内的巡防做好,那么哪怕混进来些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后续直接灭掉金国,这些谍子便成了无根之萍,恐怕个个都会夹起尾巴做人,从此装做良民,倘能装一辈子,便算成功,也勿论原本是谍子还是良善百姓了,再无什么区别。 林冲带着扈三娘还有小林图回去家时,已经傍晚时分,因为天色较晚,收拾一番后,扈三娘去街边食铺买杂粮包。 这是契丹的传统食物,不像大宋那边只要是面食就全在后面贯以饼的称呼,这个实实在在是叫做“包”。 挎着柳条篮子,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杂粮包,扈三娘回去巷内的小院门前,她刚想推院门,却忽然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脸去。 只见小巷内一个人都没有,巷子口处也没什么人影。 难道感觉错了?扈三娘狐疑地颦了颦眉,接着打开院门,朝里走去。 就在她进入院子的刹那,小巷内突兀出现一条身影,不知从哪里来,仿佛凭空生出,又似从地里冒上。 倘若赵柽在这里便会发现这身影的诡秘,竟然与他所练的暗夜经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潜藏在阴黯之内,在光线与黑暗交叉掩映之下,隐匿住身形,不叫人发现。 这道身影紧贴着泥篱的院墙往前游走,来到院门前时,扈三娘已经走到里面房子边。 从门缝墙隙里,身影看见扈三娘进到屋中,随后身影扭了几扭,便消失掉了,接着几息之后,也未打开院门,这身影就出现在小院之内,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进入。 接着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墙边的阴暗角落,此刻黄昏已经渐渐逝去,天色擦黑,屋中点燃了油灯,影影绰绰,外面看去,窗前的油灯光芒和天上蒙蒙星月形成混杂,一片清幽,恍如画境。 这时,一个脑袋从外面窗台边缓缓伸了上去,仿佛从地下钻出,倘若在屋内看见这种景象,当是十分骇人。 脑袋将下巴悄无声息地搭在窗台上,便听起了声音,他不像正常的窥探者一般,会贴近窗棂,或舔破窗户纸去偷看,而是两只耳朵微微扇动,似乎听力十分了得,去听屋内的动静。 这小院的房舍只有三间,东屋、灶房和西厢,林冲三口人都住在东屋。 平民屋舍,自然没有什么花厅客堂之类,就是吃饭也在东屋里。 契丹这边有坐在炕上进食的习俗,与女真一样,专门有炕桌可以用来摆放饭菜,吃完饭后收拾起来再当茶桌或摆放其它东西使用。 不过林冲对此一直不习惯,从来都是在地上进食,此刻一家三口围着地桌正在吃杂粮包,除了杂粮包外还有昨日熬煮的羊骨,可以就着包吃。 这在平民家庭,已经是极好的伙食了,哪怕上京乃是都城,但战后还能吃上粮肉的,就算大户里也都少见。 林冲看着小林图抓着羊骨吃得香甜,脸上不由露出慈爱,一边说慢些吃不要急,一边又说锅里还有,吃不完的。 他捏着一只小酒盅,觉得这种日子似乎也不错,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意之事,十之一二,哪里能够处处得愿所偿?更别提完美。 就在他心境默默转化之时,忽然双眉猛地一扬,手上筷子如箭矢般射向窗外,“噗”一声响,穿透了白毛边的窗户纸,不知打在了什么上面,失去声音。 窗外传来了一阵幽幽笑声:“不愧是二太子手下第一爱将,武艺果然了得。” 林冲淡淡地道:“什么人?” 窗外声调尖细:“会宁来人,还不赶快请我进屋!” 林冲闻言神情立刻就是一变,再没有了刚才的镇静自若。 扈三娘也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中不由惴惴,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什么想过些平静生活就那么难呢? 自少女时起,扈家庄突遭巨变,就再没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家被灭门,梁山之上又被逼迫,后来嫁与林冲,林冲对她确实很好,可是林冲有大志向,有野心,她也只能默默支持,跟随其走南闯北。 可或许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或许是真的本领不到家,这么多年来每每闯出些名堂后,紧跟着就陷入危机,之前的努力全化为流水白费。 扈三娘的心已经无比劳累,林冲在金国的事业再次腰折,但却是有了小林图这个惊喜,她此刻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若是隐身市井还不得消停,那便搬去大山之中,总不会有人还来烦吧? 林冲看了扈三娘一眼,瞧她表情忧愁,不由心情也跟着有些不好,他知道扈三娘的想法,这时对窗外来人不由得生了三分怒气。 他是宗望一脉的将领,宗望和宗弼都死了,那么就断了他在金国的根基,上京丢失,城内金兵覆灭,他便自认再和女真没了什么关系。 何况瞅女真眼下的情形,十分有些不妙,就算金国朝上还想用他,他也不会回去,打算和对方彻底割断了事。 可谁知道对方居然还能找过来,这却叫他有些恼怒了…… 辽西郡王府门前,此刻正有两条大汉打斗在一起,惊得许多人都过来观看。 两条大汉其中一个是李逵,另一个魁梧结实,也不逊色。 本来只是拳脚相对,但后来不知何等深仇大恨,竟抱到了一起,脑撞嘴咬,不肯收手。 这边种彦崇在劝那大汉,那边宋江呵斥李逵,可却全无用处,两人眼睛都红了,似乎是不弄死对方不会罢休。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赵柽在府中也听到声音,带着白战白霸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637章 仇人相见 看到赵柽出来,种彦崇和宋江顿时急了,便要亲自入场分开李逵与那汉子。 可他们二人武艺不比那俩高,尤其宋江,不入流的水准,力气还不济,根本靠不得前。 赵柽见状皱眉,他都出来了还不罢手,真是打疯魔了。 唤过种彦崇与宋江,询问怎么回事,种彦崇道:“陛下,我来汇报城防情况,没想在府门前遇到宋将军带人过来,我手下的一名偏将看到李逵,不知道突然犯什么病,上去就与其打斗在一起,劝都劝不住。” 宋江这时也道:“陛下,是那人先动的手,并非铁牛。” 赵柽瞅了瞅场上两个,那汉子三十多岁的模样,并不认得。 “这偏将叫什么名字?”赵柽问道。 “回陛下,叫做扈成,十来年前就已经从军,一直在我公公麾下,多载积累军功到偏将职务,并非新收之人。” 原来竟是扈成,赵柽闻言眼睛微微眯起。 扈成是扈三娘的兄长,当日梁山三打祝家庄,扈家曾派人帮衬助威,后来扈三娘被擒,扈家便想投降梁山换回扈三娘性命,可惜的是李逵和顾大嫂先一步赶去了扈家庄,一顿好杀,几乎鸡犬不留,只有扈成一个人逃脱,跑去西面入了种师道的军伍。 这也就怪不得扈成看见李逵份外眼红,不遵从军令便上前动手,甚至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赵柽心中叹了口气,这其实是一笔糊涂账。 当年无论宋江也好,还是晁盖也罢,哪个也没叫李逵还有顾大嫂去灭扈家庄满门。 其实是两个杀红了眼,杀完祝家庄便又带人跑去杀扈家庄。 李逵是个浑噩之人,不知自我,甚至说率性而为都谈不上,每每做事,只凭当时的性子,还不是由来的一种秉性如此,混不吝都是夸他,实际上就是个混账东西。 顾大嫂倒是个正常人,但其本性并不像外面传言那样,义气耿直,实际也是个嗜杀之辈。 两个杀红了眼,想要接着杀,李逵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到再往扈家庄去,这十有八九是顾大嫂挑起的话头。 现在顾大嫂已经死了,扈成认出李逵,自然要把这笔账全算到李逵身上。 他不能算宋江,因为最后的往来书信,宋江已经接受了扈家庄的投降,后来庄内厮杀时,扈成曾经说过马上就要上山,都是一家兄弟,为何还要过来打杀? 李逵这浑货回答的是:“杀了你们才能断了公明哥哥的念想,不然公明哥哥坐立难安,晚上都睡不得觉,你要做公明哥哥的舅子,想也别想!” 然后便开始大杀,扈成不敌,只得逃出庄外,前思后想没有办法,救不得家中和妹妹,一咬牙向西投奔老种经略相公去了。 扈成心中虽然也恨宋江,可是最恨的还是李逵,毕竟这才是当年杀入庄子灭了他满门的仇人,他此刻武艺与当年天壤之别,在西军之中历练多载,近年来又参加了数场大战,是以能和李逵打得不相上下。 赵柽看两人撕滚到一起,各自身上都有伤痕血迹,不由摇了摇头。 李逵和扈家的恩怨,是当年梁山造的孽,站在路人的角度,自然恨宋江玩弄私心,造成恶果,更恨李逵滥杀无辜,杀星降凡。 不过双方的恩怨情仇是旧日之事,这种旧日的情仇,民间的恩怨,其实不够上升到要他这个君主从中主持公道。 君临天下,军国之事都处理不完,哪里有精力处置这种旧事,何况那时他也没有在如今的位置。 就算赵柽想要降低下身份主持一份正义,扒开旧事论是非对错,但此刻也不好实行,毕竟宋江也好,李逵也罢,现在都是他的手下,且李逵还有功劳在身。 李逵就算该死,他现在也是没法子杀,杀了李逵那些旁的梁山投靠之人怎么看?那些有功的将领怎么看?为了两厢的个人旧日私怨,就杀了有功之臣,这个是说不过去的,会叫身边将领寒心。 更何况论亲疏,现在显然李逵要更亲近一些,扈成是头一次见,扈三娘那里虽然有份情面,可总是要放到李逵的军功之后。 如果只是调停,那赵柽也头疼,这事儿不好调解啊,血海深仇,几乎无从调起。 他揉了揉太阳穴,吩咐白战两个道:“去将他们拉开!” 白战和白霸上前,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拽开两人,虽然李逵和扈成的武艺其实都不如白战,顶多也就和白霸仿佛,可两个力大,又是不死不休的心思,所以极难分开。 此刻哪怕强行分做两旁,可却依然挣个不止,口中谩骂,抬腿往前虚踢。 赵柽道:“多上几人,捆起来再说。” 有他下令,种彦崇和宋江也都过去帮手,这二人心中负气,自家手下不听命令,叫他们面上无光不说,还恐赵柽责罚,毕竟这涉及到了军纪。 两个都被牛筋绳捆得紧紧,可嘴里却还不停,依旧在骂。 宋江气急,要知道赵柽可在近前,李逵还这么口无遮拦,判个轻君之罪十分应该,或者犯上之罪也有可能,哪条可都够下大牢砍脑袋了。 他过去几步“啪啪”两个耳光抽去:“混账东西,陛下在此,还不住口!” 李逵被打得一愣:“哥哥为何打自家人?” 宋江急忙往身后使眼色,李逵并非没看到赵柽来,只是浑人过眼不过心,压根没去思想,这时才卡吧卡吧鸽蛋大的眼珠:“陛下来了。” 宋江立刻怒道:“还知道陛下来了?怎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李逵道:“俺又不是第一次在陛下面前打架,陛下知晓俺,又怕甚么?” 宋江险些气个倒仰,和这混人掰扯不出道理,只得道:“闭嘴,不许说话!” 李逵小声嘟囔了几句,随后偷眼去瞅赵柽,看赵柽面无表情,这才垂下脑袋。 那边种彦崇也喝住了扈成,扈成实在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刚才那一刻只要能杀了李逵,叫他抵命都行,这时头脑渐渐清醒,哪里敢去看赵柽,就算血海深仇在身,可此时面对君王,也是心虚得很。 赵柽冷笑道:“不错,都出息了,敢在我的府门前面闹起,还有什么事情不敢?” 李逵觉得委屈,他早就忘了扈成,甚至当年扈家庄的事情也有些模模糊糊了,问他扈三娘是谁,他都会说没听过,这就是浑噩之人。 他要辩解并非自己惹事,是对方先动手,生怕赵柽罚他一个月不能喝酒。 宋江却是担心赵柽一怒之下直接砍了李逵的脑袋,伴君如伴虎,别看皇帝前一刻和你谈笑风生如好友,下一刻说不定心情一变,就会要你的命。 看李逵又要开口,宋江脸皮抽搐,这么多人要是李逵说话顶撞了赵柽,那还不必死无疑?他急忙掏出方手帕往李逵嘴里一塞:“说了不许讲话!” 那边扈成倒没有李逵的想法,他没见过赵柽,更勿论什么跟随左右,没李逵那份亲近,今天本来是种彦崇带他过来见识,想在赵柽面前露个脸,留下印象,以后也好谋上进,这时热血下头,便是一副认罪模样出来。 宋江和种彦崇这时看赵柽语气不善,急忙求情,赵柽抬了抬手叫两人闭嘴,两人不敢再继续言语。 赵柽先看李逵:“府前动手不算,我出来了还不停止?” 李逵:“呜呜呜……”嘴被塞着,想分辨发不出话语。 赵柽道:“将这夯货吊去树上抽二十鞭,派白傲看着,一个月不能喝酒!” 李逵:“呜呜呜……” 那边军兵把李逵拉走行刑,宋江心中松口气,这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看来陛下还是念及李逵功劳的。 赵柽又看向扈成:“扈成?” 扈成不知该怎么答,他和赵柽不认识,此刻不由惴惴,后面种彦崇抬脚踹向他腿弯,气道:“还不给陛下赔罪!” 种彦崇这时心中暗骂不已,本来带着他是给他抬举,没想到竟这般没有规矩,早知道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现在种家不比当初,公公种师道和叔公种师中两人都死在战场,关中族内虽然人丁还算兴旺,可在军里能说上话的却唯他一个。 也就是说若他不得势,那么种家便会没落下去了,他是种师道的孙子,父亲与伯父早亡,堂兄也已经身故,算是老种一脉唯一继承,肩上的担子很重,说是承着整个族内的兴衰也不为过。 反观姚家,姚古虽然亦战死北地,但不说其族内,就是自身也血脉繁盛,其中两个最为出色,姚平仲是陛下的嫡系,早在征王庆之前就在麾下效命,可说是极近之臣,就在前几日被任为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往去赴任了,三十多岁的经略安抚,前途不可限量啊。 还有姚友仲,在东京保卫战里也是立下了大功,刚升了官级,将来肯定是要进两司三衙的。 至于折家则更厉害了,府州当时虽然丢失,可折家硬凑了两万多兵马去援助东京,这也是大功一件,而且折家的人损失较少,不但折可求,折彦质这些老人在,下面许多菁英小辈也都显露了头角。 尤其折寒梅,据说和陛下是青梅竹马,之前陛下派人去提过了亲,只怕战事一结束,就要纳入宫中了。 反观种家,人丁虽然还足,可人才却是凋敝,所以种彦崇很想在赵柽面前表现一番,本来带着个种家子弟也未尝不可,却是思虑太多,怕赵柽有旁的想法,这才领扈成来。 以为扈成军中老人,又是抬举他,断然不会出什么闪失,没想到还未进府门,便惹出这么档乱子事情。 种彦崇自知李逵时常跟随赵柽走动,连番大战更是立下功劳,怕赵柽厚此薄彼,从重处罚扈成,这才赶快让其赔罪。 扈成跪下认错,种彦崇在旁也给他说好话,赵柽瞅了扈成片刻,道:“你家的事情我倒知道,只是此时我也难从中给你们决断,毕竟当年你家与李逵都不是我的麾下,更未入朝,其间对错虽是分明,可如今你们都为朝廷做事,倒叫我一时为难了。” 扈成闻言不由就是一呆,嗫嚅道:“陛下,陛下……知道小人家事?” 旁边种彦崇也是愣住,扈成的家事他都不完全清楚,只是种师道活着的时候曾与他含糊提过一嘴,似乎被人杀了满门,今日看来应该便是李逵干的,就不知道赵柽从哪里得知? 赵柽点了点头:“自是知道的,你们随我来吧。” 种彦崇拽起了扈成,两人一脸懵,跟着赵柽走进府门,正好霍璇玑和萧里质迎面过来,就叫二女去煮茶送过。 到堂内赵柽坐下,然后也不说话,待二女茶来了才开口:“当年扈家庄的事情我虽不说完全了然,可也知道个十之七八。” 扈成闻言愈发错愕,那时梁山还没闹得极大,晁盖还都活着,也就是绿林寇贼一般,宋江说了也不完全算,还没有改聚义厅为忠义堂。 而祝家庄、李家庄、扈家庄三庄说白了就是个地方乡霸,没有什么太多官面背景,更勿提什么士族之类,虽然蓄养了庄户,但其实上不得台面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赵柽会知道此事? 赵柽是什么人?扈成哪怕从未见过,之前也没为赵柽效力过,可身在西军,哪里又会不了解,自家这等绿林恩怨怕是入不到对方耳目之中。 “陛,陛下……” 赵柽笑了笑:“纳闷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吧?” 扈成急忙点头:“小人疑惑,虽然小人家遭巨变,可是与军国大事比起,还是,还是……” 赵柽摆了摆手,不叫他说下去,毕竟很多事情对寻常人来讲,就是山崩海裂,天塌地陷了,不用与更大的事情再相比较,对于个人,已经算是极限。 “我问你,辽擂那年,你可来过东京?” “辽擂那年……”扈成边想边小心翼翼地道:“那年小人确实来过东京,是和舍妹同来,想长长见识,毕竟身在乡野之地,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 赵柽点头:“我认得三娘,便是那时,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听三娘说的。” 扈成立刻一愣,接着身躯颤抖:“陛下,三娘,三娘不是跟着林冲反出梁山,死在,死在外面了吗……” “三娘没死。”赵柽摇了摇头。 “没死?”扈成瞪大双眼。 “自然没死,后来我曾与她在东京遇过,述说旧事,再后来她便与林冲离走开封,往外地谋生去了……”赵柽悠悠地道。 (本章完) 第638章 会宁来人,天人大门 (大家先别看,先别订,还差了很多,今天又去医院做检查了,现在还在写,或者很晚,或者明天再看吧,拜谢大家了) 小院房间内,林冲缓缓站起了身形,目光闪烁对窗外道:“会宁来人?哪个派你来的?” 窗外尖细声音道:“自然是大仙知派我来的!” 林冲吸口气:“你是萨满?大仙知如何知道在下的?” 沁香指着远处的一座高耸入天的宝塔,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好几座这样的高塔。 ‘噌’的又是一声龙鸣掠过,风陌影手中的龙骨剑发出极强的龙威剑气,不过这次似乎没展现出龙骨剑的威力,因为包围他们的阵法并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效果。 “这样子,得有一米九多吧,看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篮球运动员。”宋光明开口说。 随着老禹皇的手诀不断朝身下的光柱打入,被镇压在光柱之下的那具魔化分身,顿时猛然睁开猩红的双眼,对着上方的老禹皇发出阵阵怒吼。 “我猜格雷那个老狐狸是不想和我们打加时,马刺的球员年龄都有些偏大,所以打加时赛的话,会消耗掉更多的体能,也更容易受伤。”卡塞尔从旁边解释道。 其实,他们都心下了然,苏子轩说的或许并没有错,只是他们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用樱璃的命,去换取能与夙渊抗衡的力量,别说夜莫离不在这里,就是她在这里,也绝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他已经担任国家宪兵队这个职位多日,却依旧不清楚这位每天忙碌不曾休息的法国领导人到底要做什么。 自己的修为,想要从二级不死境,突破到轮回境,最少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不得不说。龙啸云的算盘是打的噼里啪啦的响,他早已经计划好了每一个环节,以至于到了现在杨逍竟然都不能、亦或是不想为自己解释了。 “别这个样子,他盯着你那里看,这说明他应该是个‘受‘,否则的话他应该盯着你的屁股。”佩顿开口说道。 千期月的胃痛还是没有好完全。就算是在吃着药但是她的情绪低沉,三餐不规律,所以一直拖着到了现在。虽然没有刚开始的痛苦不堪,但是是不是还是会袭击她的痛觉神经。也算是不错了,痛苦是证明活着的另一种方式嘛。 梦里迷迷糊糊的,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日子。她和叶帆叶梨,莲堂齐义拿着钢管和开山刀,逆着霓虹灯的光,两腿分开踩在坚实大地上,纯黑纤细的影子在身后拉长,是势力的另一种延伸,也是孤独的唯一种陪伴。 龙萱一拳砸在叶亦然手中的那柄玄兵的剑身之上!那柄剑轻易的破开了她拳头上的劲气,在她的拳头上留下一道血痕。 门口的人没有回答李子孝的问话,似乎他就没有听到李子孝说话。 咳,要是安总管知道他在叶少轩心中是这般形象,又会作何感想呢? 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并不是真正的求救,而是另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奸计被如此轻易地识破,自己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炫耀,恐怕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吧。 刘明湘也知道陈百万高兴,能不高兴吗,昨天陈百万可是一晚上都没睡觉,以为陈家要彻底完蛋了,没想到柳暗花明。 谢峰若是没有魂瞳,就算能够和圣婴境一转的强者战斗也得手段尽出,而且胜负是五五之数,他却想不到齐鸣竟然这么轻易的打败了圣婴境一转的强者。 第639章 半步天人 天上黑云遮月,星辰亦是黯淡。 小院中间甬道,两旁种得菜蔬,并无花草。 人影就立在甬道中心,朦胧诡秘,似乎一刻在,一刻又不在。 少顷之后,人影缓缓动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好像连气息都不存有。 她走去旁边的菜地,脚不沾土,就在那些秋菜叶上迈步,接着来到一片新土旁,正是之前林冲埋尸之处。 看了看那土,人影转身,仿佛暗夜下的幽魂,飘去了房屋木门之前。 木门是自内栓死的,人影没什么动作,她裹于一面黑色的斗篷之下,不但身体,就连头面都全部包住。 接着又去了窗边,这窗是上下推拉的。 上面横扇推开后,须用窗杆顶住,下面打开用小木挂钩,可以固定不会随风摇动。 因为天气已经入秋,晚上寒凉,这时窗子同样关闭着。 就看人影立了片刻,忽然冲窗户上吹了口气。 窗是里外两层的白毛边纸糊就的,便是俗称的窗户纸。 窗户纸其实很厚,挡风且透光,后世时一直使用了许久,即便廉价的玻璃出现,也没有彻底被淘汰,而是作为风筝用纸还用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谓绿林强盗,江湖小贼,偷香窃玉,都是先潜至窗前,细听声音,然后用口水蘸湿窗户纸,轻轻一捅,因为纸湿,便会没有响动地出现一个小窟窿,接着观察里面情况,伺机下手。 而这时人影只是冲窗户吹了口气,窗户纸便现出位置相同一线的两个窟窿来。 南方因为天气原因,窗户纸大多单层,北方冬日寒冷,则向来双层,双层比单层捅破要麻烦一些,而靠吹气破纸,那双层比单层的难度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甚或要更难上十倍不止。 关键是,没有用口水湿纸,是会有声音的,但人影这一口气吹破两层,却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林冲睡觉向来警觉,实在当年风雪山神庙落下的病根,再上梁山,时时倾轧夺权,生怕睡梦中叫宋江派来的人砍死,所以一直警惕。 此刻,他感觉阵阵凉风吹上面颊,顿时醒转,猛地睁开一双环眼。 凉风其实不大,但他武艺高强,又潜意识里存在戒备,便醒了过来。 有些不对,这是林冲的第一反应。 并非彻底密封的房子,躺在炕上感觉有风很正常,但当前的风却是贼风,有那么一缕贼风在胡乱吹过。 贼风就是细小缝隙鼓荡之风,有力且生硬,人久着之会生病。 林冲虽然醒了,但身子却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 被窝里的手悄悄扣住几枚飞针,虽然现在使用诛邪剑法,可不代表他就放弃了转日针的本领。 窗外并无什么异常动静,林冲聚起全部精神细听,同时谨慎提防,只要哪里不对,立刻抢先出手,不给对方丝毫机会。 他觉得之前杀的那个大巫师有同党,肯定是看迟迟不归,才过来查探,这却是他疏忽了,没想到城内竟然混进不止一名萨满。 这两日他也知晓开放城门情况,虽然不敢去办出入凭证,但对此物的作用还是十分相信,毕竟赵柽何等样人,做事岂不严密?却没想到其中还是有了疏漏,竟放了萨满进入。 片刻之后,窗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林冲这才缓慢去睁双眼,用眼角余光瞄向窗子,这一瞅不打紧,立刻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窗户前面,动也不动,仿佛鬼灵一般,在对着窗内。 而那窗纸之上分明开出了手指甲般大小的两个窟窿,他顺着窟窿看去,能瞧见窟窿那边似乎有黑漆漆的眼珠,和缓慢转动的眼白。 林冲握针的手愈发用力,但却担心地瞅了下一旁睡得正香的扈三娘和小林图,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窗外的人武艺肯定要高过之前来的尖细嗓音大巫师,那大巫师已经是宗师境界了,那这人至少是顶尖的宗师,甚至半步大宗师。 这样的话倘若打起来,身旁母子恐怕会受牵联,他自是不怕的,他能一剑杀宗师,就代表他已经晋升到了半步大宗师。 那么两个半步大宗师打斗,三娘母子距离这么近,想不被连累好像都不可能。 又若是外面的人高过半步大宗师……林冲眼角直跳,那样自己倚仗一身诡异轻功,说不好还能够逃跑,可这母子只恐是要交待在此处了。 一想到这里,林冲顿时心如刀绞,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这般坎坷呢? 懦弱不想惹事之时,却被权贵欺压陷害,野心勃勃想要挣个大好前程时,却又勾心斗角,处处遭遇打压,甚至眼看有希望有曙光,却又突然夭折。 可当自己要放下一切,打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争抢,种菜过余生了,反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不断到来,阻挡自己淡出是非圈子。 林冲心中好恨,本来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现在看却是老天处处与他作对,他却根本没有挣脱改变的力量。 微微叹了口气,望眼窗外的黑影,黑影不动,但是林冲知道,对方一直在盯视着他。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哪怕结局黯淡,可终归无法逃避。 林冲就在心中犹豫是开口说话,还是暴起进攻之刻,外面的黑影忽然间竟发出了声音。 “哼……”是一声冷哼。 林冲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大,但落进他脑海却如同炸雷一般,叫他已经凝结起来的血气差点崩散。 难道对方练习的是声音类武艺?林冲知道狮子吼、天龙吟等罕见手段,此刻不禁怀疑。 那旁扈三娘闻得冷哼顿时醒转,睁开眼看到窗外黑影,刚要惊呼,却想到旁边还在熟睡的小林图,立刻伸出手掌捂住了自家嘴巴。 林冲从炕上缓缓坐起,他双目不离窗外,想要暴起突袭的打算已经落空,对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能感受到冥冥中自身被一股气机锁定,任何动作都在对方注意之下,别说偷袭之类,就是不上前的一些小动作都逃脱不了对方的感知。 此刻,也只能直面相对了。 幸好对方并没有立刻出手,他能够从容一些,黑暗里和扈三娘使不了眼色,林冲只能道:“照顾好图儿。” 扈三娘闻言又惊又怕,明显感觉到了林冲语气里的慎重与决绝,这和之前吃饭时不一样,那时虽然外面来人,但林冲无比淡定从容,胸有成竹,可眼下…… 扈三娘立刻俯身把小林图护住,然后道:“郎君放心,只要我不死……”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窗外一个难辨男女的声音打断:“林冲,你好大胆子!” 这声音重重叠叠,似乎山壁回响,男女莫辨,音节之中时而细致,时而雄浑,纷杂不已,躁乱不堪。 这声音仿佛带有某种异常之力,能够影响到人的气血行动,扈三娘身体一颤,双臂勉强支撑,难再有其它动作。 林冲一双浓眉这时高高扬起,一手握着红线飞针,一手从褥下抽出黑剑,也不必往绕出门外,直接就冲着窗户掠杀过去。 “噗!” “刺啦!” “轰隆……” 从林冲跃起,到打破窗户,举剑进攻,也就一两息的时间。 可他身子至窗外却是连一息都没有,便倒飞了回来,眼中满满都是震撼与惊恐…… 夜色极深,赵柽已经回去堂中,他并没有点亮灯烛,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沉思。 刚刚摆完残局,暗示了萧里质弃子之事后,他竟然直接进入顿悟之内,这次的顿悟竟让他领悟了天人境界的部分真谛,从而使得他叩开了这个境界的大门。 他这时已经是半步天人的武功境界了,一入此境,以往的种种武艺见识,立刻就变得破绽百出起来。 哪怕是常用的霸拳、神行百变等等,这时看来也并非什么神乎绝技了。 就算是鲲鹏三幻,也并非完美没有破绽。 甚至夺命第十四剑,在他眼里也有了瑕疵和缺陷。 一切武艺都是有漏洞的,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武是武艺的武,功是武功的功,必须内外兼修,才能真正武道大成,炉火纯青,臻至化境。 他感觉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在身体内不停地激起气血沸涌,而这气血又灌注筋脉骨骼,让他仿佛有用不完力量,内外联动,生生不息。 天人境界,什么是天人?武艺之中有着人剑合一,人刀合一,人枪合一。 而作为武功的天人境,则就是天人合一。 天,是世间运行规律和法则的总纲,世有冷暖,雨雪,水火,生老病死,春播秋藏,这些都可以说是天之下的一些细则。 天人境,就是要将自身武功和这些自然规律契合。 但这种契合并不是光有天赋和努力就能够做到的,毕竟武道至此地步,并非打磨拳脚或者激发气血便可以契合自然。 世上成人事者,不是只有天赋和努力这唯二个条件。 三分天赋,七分打拼,统共确实十分,可真正的圆满无瑕其实是十二分。 十二分才是世事的大圆满,日有十二时,年有十二月,十二进位,十二地支,十二生肖,大圆满为十二。 那所缺的两分,一分则是缘,一分则是运。 缘是机缘,机会缘分。 运是运气,时运气运。 想要进入天人境,只有天赋和努力还不够,至少还要沾点机缘和运气,才好进入。 而这机缘和运气,冥冥之中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其间道理。 正所谓,缘不知从何处起,不知往何处落。 缘来缘去,缘到缘尽。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气英雄不自由。 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时去金成铁,运来铁变金。 时势造英雄。 米震霆也好,黄裳也罢,都是一等一的天赋,更不缺勤奋和努力,所以站在了百尺竿头。 可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就不是天赋和努力就够的,还需要冥冥之中那一丝机缘时运。 而赵柽此刻就是在思索这机缘时运,他如今进入到天人大门,继续向上再也无碍,所以能够沉下心来仔细思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米震霆等人都是局内者,所以哪怕说得再懂,分析再到位,看似已经通透无瑕了,但其实却还在迷惑之中。 赵柽思索此事,机缘时运确实难以把握,毕竟冥冥之中的道理,哪个能够真正说清? 可他却又想着好像还是有一丝痕迹可循,他的几次顿悟,两回是因为逆徒元缨,在元缨胡乱耍剑,得意洋洋卖弄之后,进入到顿悟。 还有之前这次,这次是因为萧里质,他摆残局棋盘,弃子杀法,萧里质惊慌失措跑出门外,他看着好笑,随后进入到顿悟,而这次顿悟则直接迈进了天人大门。 若是没有收元缨这个逆徒,或者没有将计就计,把萧里质留在身边,那这几次顿悟还会出现吗?大抵是不能够的。 顿悟不像是规律之物,该来的早晚会来,而不来的则永远都不会来。 那么,正因为他收徒,和留下萧里质的举动,才导致出现了顿悟,最后跨进天人大门。 但也或许,没有这两个,他和别的什么人有了往来,在某一个时刻也会出现顿悟,但却与这几次无关了,那是另外的机缘时运。 但不管哪种,却总是离不了交集二字,说白了,其实就是因果! 收徒元缨,留下萧里质,这些都是因。 有因才有果,果是因之报。 虽然赵柽不知道究竟何因,才会结下机缘之果,可道理却肯定是这个道理不会错。 呆在宅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自己个儿想怎么才能进入天人,傻傻等待机缘,那肯定是等不到的。 因为在宅里不动不见人,怕是难以结因,无因便无果,没有世事人物的交集汇聚,便也极可能没有了什么机缘。 机缘不是闭门造车想出来的,机缘是要种种因之纠缠,才可能会产生的。 思到这里,赵柽长长出了口气,忽然觉得心窍又通澈了几分,半步天人达到了,那准天人还会远吗? (本章完) 第640章 大仙知 林冲满脸惊恐望向窗外,他居然一招败北,只是瞬间,就被打了回来。 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手下留情,不然这一下肯定会将他留在外面,绝没可能无恙而归。 他可是半步大宗师,用的并非诛邪剑法这一种武艺,他左手转日针,右手诛邪剑,居然在那人影的手底连一招都没有走过,就彻底败北。 对方拥有瞬杀他的本领! 但很明显那人影只是不想杀他,就连他退回来,其实都是对方故意气血震荡,把他逼回的。 林冲惶恐不已,这已经不是武艺了,武艺没有这般可怕。 他虽然身为半步大宗师,但有转日针和诛邪剑神鬼莫测的手段,自诩就是遇到大宗师也可走上两招,甚或不敌,还可以仗着鬼魅身法逃脱。 他心中立刻翻江倒海一般,萨满大仙知竟然亲来了上京,这又怎么可能? 所以他很急迫,黄裳和霍四究其实也急,只不过都没有他这么着急罢了。 可刚才这一下,让他感觉到了毫无抵抗之力,别说逃脱,走上招数也万不可能,窗外那人影要是想杀他,不过吹灰之力,抬抬胳膊就能办到。 赵柽伸手压了压,叫三人喝茶,三人都神色激动,欲言又止。 果,可能是恶果,也可能善果。 她说的公公就是霍四究,霍四究常年栖身市井,接触之人杂而纷乱,是三人之最,就算赵柽认识的人也不比霍四究多。 “什么大黄?”赵柽纳闷道。 他是与霍璇玑萧里质一起的,就看萧里质脸色极为不好,喝着白粥,不敢抬头看人,怕是自我暗示了一夜,现在真把自己当成弃子看待了。 赵柽笑了笑,虽然希尹已经死了,但女真那边将萧里质做为弃子可能性不大,毕竟宗室,完不成任务,不能“舍身饲狼”的话,还是会希望她活着回去。 看三人离去,赵柽对霍璇玑道:“萧姑娘在忙什么事情?” 赵柽微微一笑:“只不过一家之言,还无从验证确凿,三位可权做参考,回去思索斟酌。” 不会差到正面相对,连反抗动作都无法做出,就被直接杀掉。 半晌后赵柽回去堂内,米震霆黄裳霍四究几人过来,见了礼后,询问何事。 所以最终大仙知也就带进上京三个人来,其中一个还被林冲给杀了。 可无论善果或者恶果,都有一定机会与自身武道产生共鸣,乃至再有一丝一缕的可能,进入顿悟当中。 霍璇玑在旁边听得美目眨啊眨,道:“这般来说,公公该有顿悟才对啊。” 大仙知这次亲来上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刺杀赵柽! 赵柽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认得多,接触多,而是交集,是往来经事。” 她咬了咬牙,想为林冲争取喘息时间,冲窗外喊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我家放肆!” 天人境的高手世所罕见,哪怕一国也未必会有,即便有那也是平素根本看不到的,更无从谈起请教晋升经验了。 赵柽身边该有高手,而且兵将众多,所以想要刺杀赵柽绝非一件易事,也不是一个人就好完成。 赵柽叹气道:“就是自顾自下了一盘残局,给她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弃子。” 所以,哪怕大仙知本领再高,手段再厉害,杀赵柽不在话下,可也需要人从旁辅助。 林冲脸皮抽搐,双腿如同灌铅,他强忍着心中巨大惧意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三人急忙叫好,赵柽便开始讲述起来,大抵都是在讲机缘与因果的关系,交集是因,机缘是果。 这个交集自然是与生灵的交集,未必是人,但人则更好,从这里引申,因因相递,织建成一张细密大网,量变引起质变,就会形成数个果出来。 何况天人这玩意,你可能知其然,但却会不知其所以然,自己研究得再多也没用,没有机缘研究一千年也上不去,没有天人境的高手请教,绝难弄懂机缘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究竟会不会得到机缘。 霍璇玑眨眼道:“怕是你得去会宁把大黄也带过去。” 林冲嘴唇动了动,想说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一只手紧紧握住黑剑,骨节发白,在轻微颤抖。 大仙知缺少帮手,负责联络城内谍子的那个萨满再被林冲杀掉,就更加不够用,这才没有怒火之下处死林冲,而是命他从旁协助,一起刺杀赵柽。 赵柽:“……” 扈三娘呆了呆,一时听信,不由念着想过安稳平静生活的打算再次落空,脸上流落出无比失望神色。 哪怕到死也上不去,可总也要上不去个明白。 大仙知地位尊贵,不但隐为女真朝上国师,在民间更是声望隆重,拥趸者甚多,并不下于女真皇帝,甚至可以说在各部落的眼里,大仙知要比皇帝更加尊崇。 小巷院落,林冲呆呆地坐在屋内,窗外的晨曦落在他身上,好像披了一层金色霞肩。 这却是有门径可循了,不像大宗师时望天人,根本不知从何着手,眼下却可以往后推衍。 黄裳一脸凝重地道:“臣也是这个问题,致仕之前便少交游,致仕之后几乎断了外面之事,还沾沾自得,以为清高,没想却成为了天人羁绊。” 顿悟可能一次,也可能无数次,或许无数次都无法领悟天人真谛,此刻反又要观瞧天赋了,不过条件已经达成,只看个人悟性。 萨满二仙教中确实有些高手,但问题是进不来上京城几个。 尤其米震霆年岁已经很大,仗着一身精练武艺,此刻精神还不差,身体还健朗,可毕竟也一百多岁了,血气开始走下坡路,若是再不得境界晋升,怕是过几年,就会倒退开去,一天不如一天。 扈三娘闻言急忙起身去看小林图,林冲这才松了口气,神情却露出几许无奈和迷茫…… 武艺高强可以强行出城,从城墙上方想办法下去,一般来说宗师就能够做到,当初方腊就是宗师,便于杭州城顶强下去了城池。 三人致谢行礼,随后告辞。 赵柽伸了个懒腰,出门吃饭。 这是什么境界?林冲不知道,也没听过,他不晓得大宗师上面还有天人,童贯没对他讲过。 随着天色一点点黑下,城中的梆子声响起,大户人家的门前院里都点起了灯笼,小门小户则关闭院屋,早些安歇。 辽西郡王府内,赵柽正坐在案后观看一封密信,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 赵柽叫霍璇玑将门关好,外面白战白霸两个看守,这才笑眯眯地道:“昨夜侥幸,晋升半步天人了。” 霍璇玑想了想:“我说她今早便问我有无棋盘棋子,原来是把自家想成女真弃子了。” 霍璇玑道:“是她养的一条狗,整天念叨,大黄大黄。” 林冲猛吸了口气,心中暗想,此刻反抗是不能够了,打不过也跑不掉,不过看对方好像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莫非有事想用自己? 林冲见状心中不忍,只得岔开话道:“娘子看图儿在干什么,我瞧他刚才挥舞木剑玩耍,别再伤到自家。” 霍璇玑瞅他道:“你昨晚对里质姑娘干什么了?回去后蒙头大哭,今天也神色不愉。” 天边微微吐出鱼肚白,一夜转瞬即逝,赵柽依旧坐在堂内。 不是惊天动地大事,大仙知岂会降尊亲至? 米震霆一脸恍然:“臣明白了,是要和人产生际遇互游这种,怪不得臣大宗师已经几十年,却从来未有过一次顿悟,臣自武艺高了之后,又自朝中致仕,便大多闭门不出,只思如何晋升,虽然也与外界些许来往,可并无事情沾身,还以为断了外界许多因果是好事,却没想到竟因此无法进入到顿悟其中。” 声音依旧细致与雄浑交结,重重叠叠,仿若山谷回声,但却威严倍至,令人不能抗拒。 虽然大仙知本领通天,可双拳难敌四手是一方面,一个人过去被发现缠斗,没有同行人吸引对方,被拖延了赵柽跑掉则是另一方面。 如今想要扭转战场局面和女真国势,再无别的办法可想,只有杀了赵柽,才能够挽救。 “是是,在下现在就出去……” 虽然说即便请教,这机缘也未必就能凭空造就抓住,可总是唯一希望,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顿悟,是叩开天人境的条件,有顿悟未必就一定会进入天人境,但没有顿悟,是万万不可能晋升天人的。 他并没有休息,此刻已经踏入天人门槛,再无瓶颈限制,就开始反复推演起下一个境界准天人来。 扈三娘于黑暗中看不清林冲神色,但听着林冲粗重呼吸时起时伏,情绪不稳,心中知道不好,窗外人必然极端利害,不然林冲不会这般反应。 窗外冷笑,男女莫辨:“胆大包天,杀了本座派来的人,居然还问本座是谁?” 三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一起道贺:“陛下洪福齐天,武道精进,百尺竿头,更上一步,可喜可贺!” 霍璇玑露出副看不得:“从你这里出来就心情大变,怎能不让人胡思?” 这已经是大恐怖了,武艺几乎无法企及,那这又是什么? 人都对未知的事物心存惧怕,哪怕林冲现在本领高强,却也并不例外。 林冲惊道:“你,你是大仙知?” 但林冲却知道,大宗师绝对没有这么恐怖,半步大宗师和大宗师之间确实有极远的差距,可还没到天与地那般遥远。 对方不是大宗师,又是什么?这已经超出他的见识之外了。 林冲道:“三娘不要乱想,哪里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些白山黑水防守的军事,朝廷那边想继续用我,我虽不愿,可大仙知威慑之下,哪得反抗。” 赵柽看着三人,点了点头:“在晋升之后,我确实对机缘二字有了全新的想法,虽然依旧还是不可强求,但总有些思想裨益,就给三位说说。” 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轻易离开白山黑水到上京?林冲想不明白其中原因,但却知道肯定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 倘若真正动手,他会连反抗都不能,招架或许都没有,就会乖乖受死! 霍璇玑“唔”了一声,继续扒拉白粥。 “还不出来!”窗外声音淡淡催促,可听到林冲耳中,却不啻于圣旨一般。 赵柽不搭理萧里质,对霍璇玑道:“一会儿吃完饭,把几个老爷子请过来。” 窗外沉默几息:“林冲,我不杀这母子,你出来说话。” 他越琢磨越是这么回事,便迈步往中屋风门处走去…… 他身子一点点往后靠去,对方返璞归真,举重若轻,震回了自家,却没让自家受一点点伤,这简直不可思议。 霍四究道:“陛下一席话,真令草民茅塞顿开,草民原本以为自己的路是对的,却没想到竟走得偏了……” 赵柽嘴角抽了抽:“我什么都未做,不要瞎想。” 林冲不能反抗,只得遵从,但刺杀赵柽这件事情不能与扈三娘讲,扈三娘心中一直感念赵柽恩情,敬若神明一般,若是对扈三娘讲了,怕是扈三娘宁死也要阻止自己。 白战在外面敲门进来:“陛下,早饭好了。” 但想要强进城来却是不可能,毕竟一个是跑,一个是进,就算有壁虎游身术,蝎子倒爬墙等本领,但想要不被发现的可能几乎为零。 赵柽道:“如此也好,慢慢绝了她于女真的大多念想,潜移默化,以后她是要去东京的,不叫她留在这边苦寒之地。” 赵柽将自己理解的全都说了出来,三个人听得有些痴了,没想到还有顿悟与因果一说。 “没什么。”林冲勉强一笑,大仙知和他说的事情,他没法子与扈三娘得知。 扈三娘这时看林冲神色不太自然,回答又简短,顿时心生疑惑,追问道:“郎君,有何事不好说吗?” 上京城盘查严密,就算那出入凭证有漏洞可钻,但也不是想混进多少人就能混进的。 转眼一天过去,傍晚已经来临,天边火烧云红艳灿丽,预示着隔日是个好天气。 扈三娘道:“郎君,大仙知与你说了什么?” 赵柽知道他们久困在大宗师境界,不得提升,心中长久郁结,都快魔怔了。 信是吕将派人送过来的,按照时间推算,此刻吕将该在攻打黄龙府,说不定已经拿下。 是时候出兵白山黑水了…… (本章完) 第641章 黄雀在后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月上中宵,赵柽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倦怠。 他昨晚未睡,此刻又处理军务到临近午夜,哪怕半步天人,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不变的精神。 站起身在堂内走了几步,便决定往寝房安歇。 赵柽住在当年萧敏的院落,屋子那时便睡过,出了堂门轻车熟路走去。 可就在将至院前时,他忽然双眼微眯,身子如青烟般无声无息闪到一棵大树旁边。 随后,他的身体仿佛融入树身,也不见如何动作,便滑到了树上,隐藏树冠之中。 这树就在院落左近不远,于树冠密集里可以看到居住院落的情形,远处情况也都能够注视。 院内点了不少灯笼,门前就有两只大的正在微微摇曳。 赵柽这时并没有看到什么,他只是听见了些许声音。 声音是从风中律动来,从大地脉动来,天人这一境界,就是与大自然,与繁复生灵,与世上一切事物,交汇融织攫取,得到消息信声,从中借获力量。 赵柽刚刚感觉到风内有人疾奔,地上有人蹑跑,方向都是往辽西郡王府这边。 上京城如今宵禁,城内只有夜巡军兵,夜巡军兵不会如此急促……而且夜巡的兵卒也没有这般敏捷速度。 有人在夜行! 往辽西郡王府这里来! 赵柽并非能够感觉极远地界,那岂非神了?至少眼下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稍近处还是可以。 辽西郡王府其实不大,在上京城内,和那些宗室的大邸根本比不了,就算契丹一些积代公侯的府宅也比不过,只是座小府。 所以赵柽才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因为动静来源就距离王府不远。 事实上这个工夫,他觉察的那些衣袂流风声,脚尖点地声,轻微呼吸声,已经来到了宅内,对方在加快速度进府。 来人并非一个,武艺该是极高,守府的军兵没有发现。 这些人一入府中,便立刻不动,似乎在隐匿身形,暗中观察府内情形。 赵柽想了想,事实上此刻郡王府并没有什么高手,除了他自己,连个宗师都没有。 米震霆三个并未住在此府,而是在旁边的宅子,不过也就一墙之隔,依着三人武艺,郡王府又小,这边真有什么声响不妥,那边立时便能发现过来。 赵柽站在树冠沉思,毫无疑问,夜潜进府的肯定是女真刺客,女真如今势弱走下坡路,想要扭转颓态其实没什么好办法,甚至可以说没办法了,除非刺杀自己。 如果自己不在,那么秦军必然回撤,朝堂也会动荡,国内势必大乱,这个时候,就是女真反败为胜,再次南下的最好时机,并且会有极大把握打穿中原,南侵成功。 这实属好主意,赵柽不由摸了摸下巴,可自己真就那么容易刺杀吗?不过女真的确还有高手存在,比如萨满大仙知……又或剑隐部的族长! 那今天晚上来的会是谁?毕竟刺杀这种事情,讲究出其不意,务求一次成功,因为一次不成功,对方必然加强防范,想再下手便难了。 女真也肯定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绝对会派有十足把握之人前来,那会不会就是两人中的一个? 这是极有可能的,这种事情必然不遗余力,倾其所有,做到最好,因为除此一遭,难有二次,那么不是大仙知来,就会是剑隐部主! 赵柽心中笃定,便在树冠里一动不动,观察府内情况,毕竟自己落脚在郡王府的事情很好打探,但是具体住在哪个院落,却并非外人能够知晓。 对方刺杀自己,总得知道自己的住处,他在这边守株待兔便是,不然打草惊蛇,声张擒拿,依照他估算刺客的武艺,恐怕府中人员不好抵御,会损失惨重。 就这时,赵柽感觉到进府的那几个脚步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却是辐射开去,显然刚才隐匿了片刻,这时打算探查自己下榻的地方了。 其中有一道声音往这边过来,这边其实除了他住,霍璇玑和萧里质就在侧旁,两个院子紧挨。 赵柽略微思索,不由皱起眉头,他住的院落虽然打着几只灯笼,但屋内却是黑的。 而旁边的院子却不同,霍璇玑和萧里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院内窗户灯影摇曳,没有熄灭。 这么晚还不睡觉,两个倒精神,赵柽心中冷哼一声,暗想过来探查的刺客见到此种情景,肯定会先去那边。 毕竟那边院子亮灯,能确定有人,但两女虽然会武,只怕也非刺客对手,可就有些危险了。 本来赵柽想卖一个破绽,悄无声息引人都过来,但此刻恐是不行,须得先救二女。 他感觉声音渐近,跟着只瞧一抹灰影,并无人形,就那么悄无声息飘动而来。 赵柽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这刺客十分擅长隐匿,每遇障碍,就附身物体旁边,瞅不见分明,外界不能发觉。 片刻之后,灰影果然直奔亮灯的院子,也不知用了个什么手段,便闪身进入。 赵柽叹了口气,身子一晃,似乎随风飘走,须顷之间,也进入院落。 他同样隐身阴暗,那灰影发觉不了,只是稍待几息,就往窗户下面而去,赵柽并没有动作,看这灰影伏在窗前,随后破开窗户纸往内观瞧。 赵柽这时悄悄出来,来到灰影身后,摸了摸鼻子,也顺着那洞口朝里看。 隐约只见二女确实没睡,正坐在桌旁下棋,赵柽心中纳闷,萧里质并不会下,这又是什么时候学的?难道弃子一事,竟然激励得连对弈都学会了吗? 灰影看了片刻,接着从怀内摸出一根细管,慢慢拧开,露出里面的迷香香头。 这香头却并非灭的,而是如火捻一般,之前就点着了,此刻还有余烬,见风立刻复燃起来。 看着灰影把迷香往窗上窟窿边凑去,赵柽立刻明白他打算干什么。 并非偷香窃玉,而是怕惊动起人,想先迷晕后再绑住,然后唤醒了询问自己的住处。 这倒也算个法子,但赵柽怎么可能叫他得逞,眼看那香头快凑到窟窿时,便是一口气吹出。 他此刻半步天人境界,血气旺盛如海,中气十足不漏,倘若真的鼓足了,冲井口大吹一口,都能把井水鼓荡起来,浅些的井,甚至水都会溅到井外。 这时他吹气成束,没有一丝一毫外泄,也没有多用一分少用一点,乃是恰到好处,那迷香香头刚复燃的火点立刻被他吹灭。 灰影把迷香线头刚凑到窟窿,却发现香火竟然灭掉,不由便是一愣。 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若说在管子里灭了可也就罢,但拿出来都燃红怎么还会瞬间熄灭? 灰影立刻如临大敌,他混身绷紧,动都不敢动,五感提防到最顶处,好半天却没有觉察到半点不妥,这才缓缓回头观看。 赵柽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动作移转,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而走。 灰影看了一整圈,也没发现有什么人,不由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刚才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 他摸出火折子,用火绒小心翼翼再次点亮迷香线头,然后谨慎瞅瞅四旁,又冲着窗上窟窿靠去。 赵柽在他身后摸了摸下巴,这小子贼心不死啊,怎么还来? 他聚气成束,又一口吹过去,那迷香线头在刚到窟窿那里时再次熄掉,灰影顿时呆住。 这不对啊,这肯定不对,怎么可能还灭? 灰影猛地一回头,脑袋后面什么都没有,他忽然转身,身后也什么都没有,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萨满,萨满都是信鬼神的,虽然说舞神那种疯癫唱跳,请神上身其实都是自我暗示,但既然暗示了,就会自家信以为真。 灰影此刻身躯微微颤抖,他刚才看得清楚,香头是在一瞬间灭掉的,别说眼下只有微风,就算是狂风也吹不灭香头,只会让香燃烧得更猛烈更旺盛快速,这是人知常识。 那怎么此刻会灭了?后面又没有人,难道是鬼神显灵不成? 一想到这里,灰影不自觉地脸上出现惊恐表情,若真是鬼神显灵,那可绝不是他们萨满的神,这是外神啊,外神在盯着他呢! 不行,还得再试试,或者是自己想错了,真的是什么巧合,或者这迷香只是单纯的潮了呢? 灰影咬了咬牙,此番来上京任务重大,又是大仙知率领,绝对不能还没有动手就自乱阵脚,线香受潮也会出现自己熄灭的情况,说不定就是来的路上损坏了,毕竟之前他们曾被一场秋雨淋过。 他哆哆嗦嗦地又一次打开火折子,用火绒点燃了迷香,这个时候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脑海,若真是受潮了,怎么会轻易再次点燃? 还是不对啊,灰影心中忽然一阵茫然无措,随后便再一次带来恐惧,可迷香已经点着了,他也只能机械地往窗户纸的窟窿处又一次递了过去。 这回他将眼睛瞪得滚圆,紧紧盯着那香头处,借着窗内照出来的烛光,他连迷香的纹路都能看清,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能发现迷香是怎么灭的。 可还是不对,迷香没有灭呢,自家为何会这般想,灰影不由怔了怔,他是把舞神时的自我暗示用在了迷香熄灭上,这还得了。 可就此刻,在他分神的一刹那,那香头第三次熄掉了。 灰影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手上迷香筒掉在窗台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动,他脑袋“轰”地一声,心中暗叫不好,怎么竟然失手了。 他慌忙转身,周围还是没有一个人,这次他依旧没发现香头为何熄灭,但却掉落了香筒,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引起屋内人的警觉。 果然,屋中立刻传出个轻叱声音:“谁?” 灰影闻言面色一变,坏了,这可坏了大事,可此刻再无他法可想,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并不言语,直接拽开窗户,跳了进去。 他想直接杀了屋内人,也不逼问什么赵柽在哪里了,先灭口再说,能拖延片刻是片刻。 霍璇玑和萧里质看到外面猛然跳进一人,都是一惊,但随后脸色变得怪异无比起来。 在这人身后还有一个人,就像贴身的影子一般,却是赵柽。 只看赵柽冲二女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两个不要声张,两女虽然诧异,但都闭口不言。 灰衣人也不说话,抽出身上一把软刀,上前就扎。 两女里面自然霍璇玑武艺更高,虽然还不是宗师,但已经临近这个境界,立刻拽着萧里质往后躲避。 可这灰衣人却不是普通高手,竟有着半步大宗师的实力,这一刀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不见血不休,号为饮血狂刀。 眼看两女根本躲不过,就要饮恨刀下,灰衣人突然感到身子一绷,仿佛衣服被什么在后面扯住,前冲的势头滞了一滞,两女立刻躲去了旁边。 灰衣人脸色大变,难道这屋内还有第三个人,侵到了自己后面不成? 他立刻用了个九天十地藏刀式,护住周身上下,身形转动,然后眼角余光偷往后瞅,可哪里又能看到半个人影。 霍璇玑和萧里质却瞧得清楚,赵柽依旧在这人身后,无论他往哪里转,赵柽动作丝毫不差,都跟着对方,对方哪里能瞅见他半分。 萧里质伸手指着:“这,这……” 灰衣人此时是真的慌了,颇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现在怕也没用,心中一发狠,也不管后面,拿着刀再度冲向二女。 可就在身子冲出还不到三尺,感到后面衣领被拎住,往回一拽,不由自主退了回来。 他心神瞬时大乱,惊恐情绪蔓延脑海,把手背去后面,钢刀在身后一顿乱砍,却什么都没砍到,不由张嘴发出一声仿佛野兽遭遇天敌般的惨叫,转身就要往窗外跑。 赵柽见状扬眉,一巴掌拍下去,直接将他拍死当场。 接着没两息赵柽就感觉有人往这边奔行,先有几个,应为之前进府的刺客,随后无数嘈杂脚步,该是府内军兵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了…… (本章完) 第642章 黑云天袖 赵柽淡淡道:“都别出来!” 霍璇玑与萧里质点头,然后赵柽纵身跳出窗外。 他听得风中有“嗖嗖嗖”声音传过,必然刺客跑在最前,先于军卒一步。 刺客的打算他很清楚,雷霆之势杀了自己,然后倚仗高超武艺逃出府邸,藏匿去上京城中的某一处地点。 上京城庞大,人口众多,想要搜查势必很难。 又或者直接杀到城头,从城墙下去,城墙虽高,但于宗师级本领之上,未必不能办到。 毕竟这不是野外战场,无论府内,还是城里,想要大军围杀武艺高强之人肯定掣肘重重。 战马也派不了用场,因为跑不开,高手又可穿房过脊,高来高去,这是优势所在。 赵柽背着双手,站定院中,这时已经有交手声传来,也不知谁对上了谁,但这么多动静,想来隔壁宅子的米震霆三人已经听见,并且赶到这边。 就在此刻,忽然院墙处一道身影闪进,根本连话都不说,寒芒耀眼,直向赵柽劈去。 赵柽其实对女真来讲很好辨认,毕竟希尹确定其人后,画了许多画像送回朝上,而且当年也有不少见过他的,把焦黄面皮变了颜色,那就大抵不错。 大仙知几个手中自然也有那画像,早熟悉了无数遍,此刻一看人形便即确定,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动手。 赵柽瞅对方刀芒吞吐,势如山岳,立刻就确定是一名大宗师。 对方来人不多,城门盘查紧密,难以混入多数,这大宗师该为大仙知或者剑隐部主的得力下属。 赵柽心中想着,随即一侧身躲过刀芒,并没有直接出手杀掉其人,毕竟正主还未出现,自己暂时隐藏实力,欺瞒一下对方。 那大宗师持一把霜月极寒刀,刀长足有五尺,非是马兵,乃双手掌握的单刃狭刀。 只看刀芒化成刀焰,朵朵炸开,仿佛夜色下的银花,无比绚烂夺目。 好一招火树银花,赵柽不由赞叹,身形如电退到一颗老榆树前。 大宗师看赵柽能躲开这招,不由有些微愣,这乃是他的杀技,此刻不能缠斗,上来就是必杀,想要速战速决,可却没有奏功。 可这时也由不得他多想,只能继续连使绝招,步步逼近。 赵柽绕着老榆树走,这树北地常见,书皮粗糙,树干粗壮,一时间对方的招法都受限制。 大宗师急迫,霜月极寒刀爆出巨大刀焰,仿佛夜空又一轮冷月降临,竟然数刀直接将这老树给劈倒。 “轰隆”声大响,赵柽却轻巧巧地躲开,顺便折了一根榆树枝条。 他这时已感到一丝特殊气息临近,气息不同寻常,以他半步天人的感应来看,已非是武艺能够锤炼,倒与自家章法有些相似,就不知是半步天人,还是准天人,是萨满大仙师,还是剑隐部主。 赵柽手臂一震,那榆树条立刻绷紧溜直,直接刺向大宗师,这一下仿佛天地锁定一般,那大宗师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咽喉瞬间便被洞穿。 随后赵柽向院外望去,却见几条人影闪动,已经立于墙上。 竟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颀长,裹在一面黑斗篷之中,借着夜空月光和灯笼光芒,可以看到脸上竟然带着一副面具。 面具两色,从中分开,一半赤红忿目狰狞,一半青面獠牙凶狠,冷眼望去,在这夜色之下威猛异常。 这人手里并没拿什么兵器,确切来说她的手根本没有露在外面,她两只长袖飘舞,只是轻挥,就把另两个跃上院墙之人打落下去。 另外两个赵柽也看得分明,是黄裳与霍四究。 赵柽扬了杨眉,没想到他们过来这边竟已交手,就不知米震霆眼下何在。 那斗篷面具人只是目光扫过,就直奔赵柽,这时赵柽听见墙外黄裳喊道:“陛下小心,刺客是女真萨满大仙知!” 赵柽暗自点头,看对方手中无剑,就知道肯定是大仙知了,女真的剑隐部可是人人用剑的,尤其剑隐部主,据说可以同时使用九口宝剑攻敌! 这可不是元缨瞎胡闹那种,而是真正的九剑归一,天下用剑的大高手。 大仙知身轻如燕,直奔赵柽飞来,几乎凌空虚渡一般,不由叫赵柽眼皮跳了一跳。 这等融合自然,天地合一,他都做不到,莫非大仙知不是半步天人,而是准天人吗? 林冲此刻正在拼命逃跑,他已经负伤,没想到赵柽府中竟然这么多高手。 不但他没想到,就是大仙知也没有想到,命他拖住其中一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他从中挑了个拿棍的老头,却不成想这老头利害,本来琢磨能支撑个三五招再走,但他一用出转日针和诛邪剑法,这老头就和疯了一般,直接使起杀招。 林冲吓得只好提前跑路,幸好转日针的身法鬼魅,府内地形又复杂不比外面豁敞,竟叫他绕来绕去,跳去了府外。 这时便也不管大仙知怪罪,毕竟自家保命要紧,一路向远处逃走。 他本以为出府后安全,也不用回去帮忙,大仙知等人身形暴露后,无论刺杀赵柽得不得成,都不会再回去找他,得成自然是要跳城逃跑,不得成就全死在郡王府中罢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使棍老头竟穷追不舍,居然不顾赵柽遇到刺杀也要追他这个小小的半步大宗师,叫他迷惑不知是何道理? 他心下想不通,只能施展身法凭借一口内气,迅疾逃奔。 林冲熟悉上京城地理情况,尽往些复杂地势跑去,翻墙过房自不在话下,什么楼阁也全都行走,就算小山小湖也奔行了一番,这才没让后面使棍老头撵上。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听到那老头在后面喊什么“你这兔崽子和李宪什么关系,是否认得童贯”,简直吓得亡魂直冒。 林冲觉得对方从他的武艺招数看出了来历,应该是个与童贯这一门有仇的,倘被追上,下场不堪设想。 米震霆在后面追得怒气冲天,他倒不知林冲是童贯的徒弟,只是看招数身法就是转日针本领,这乃李宪独门秘技,不是亲厚弟子不会传授,只是没听过李宪还在北边留下衣钵,是以为要捉来审问一番。 林冲眼下打也打不过,甩也甩不掉,对方还呼三喝四叫城中巡逻军兵帮忙拦截,直令他苦不堪言。 他脑中飞转,忽然想到一处地方,觉得那里说不定能摆脱这使棍老头,便飞也似地跑去。 林冲想的是之前住处耶律大石府,那个府宅极大,内里也复杂,什么假山花园鱼池小湖都有,只要进入多拐几个弯子,肯定就能甩掉使棍老头,然后悄悄回家,这段时间再也不出门了。 半晌之后,林冲终于跑到府邸门前,此刻府门上粘着封条,并无人占据,他脚尖一点地,直接来了个旱地拔葱,“噌”地一声就窜进了府中…… 赵柽和大仙知已经交手三招,心内暗惊,果然不是半步天人本领,竟然是准天人境界,但对方的准天人似乎不太熟练,应该刚进入没多久,甚或还在这个境界时上时下徘徊。 他已经跨入天人大门,自然知道这个境界与以往的不同,准天人做为天人中间的小境界,是会滑落到半步天人的,这就无形之中给最后大圆满的天人境带来无限难度。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稳不住准天人的小境界,那么就会掉境,可见这个境界之难。 赵柽那晚进入半步天人后沉思了一夜,已经把这准天人境推衍个七七八八,只是没有跨出最后那一步,此刻看见大仙知武艺,自然料到了她这时的境况,可这已是十分骇人,准天人虽然是天人里的一个小境界,却也并非半步天人可比。 殊不知,大仙知此刻心中比他更要震惊,秦国的皇帝竟然在天人境界之内,这又怎么可能? 别说身为帝王需要日理万机处理朝事政务,就算身边的家事也都繁杂,又有美女无数,哪里有空精进武艺?更何况是武道天才穷尽一生都几乎无望的天人境! 她瞧出赵柽的半步天人,不由暗暗皱起眉头,本来打算雷霆一击,随后远遁千里,可眼下看却没有那么简单容易了。 对方已经硬接了她三招,虽然正常来说两人差着境界,但对方气血雄浑,招数玄妙,显然不是再有个三两式便能够拿下。 可夜长梦多,刺杀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拖延太久,那就也不是刺杀了,变成明杀,外面的秦军再不停聚来,最后别杀不了对方,自家再陷进去。 这时赵柽手上捏着榆树枝,大仙知也没用武器,只使双袖,两人都已经达到飞花摘叶的本事,事实上拿什么东西都问题不大,都可做为兵刃使用。 大仙知身披黑色斗篷,双袖挥舞起来仿佛一片黑云遮天,那袖虽是布帛织就,但却如生铁一般,打到身上顷刻便会毙命。 赵柽的榆树枝虽看似柔软,可锋锐无比,那枝尖甚至比剑还要锐利,只要碰上一点,就是一个血洞出来。 两人对在一起,榆枝抽打黑袖之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仿佛全是金属之物。 两人身形极快,外人根本看不清分明,只能瞧见两团影子在不停滚动,好像两朵暗云,绽放着无尽恐怖的雷爆。 这时黄裳和霍四究已经进来院内,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好在大仙知带来的手下基本已经灭掉,唯一逃出之人米震霆在后面追杀,想来绝不会失手。 两人打算上前帮忙,但哪怕以他们的武艺也靠不得近,四周军兵弓弩齐备,却谁也不敢高举,都怕万一失手误伤到赵柽。 这时赵柽与大仙知已经打到了十招开外,赵柽渐渐落于下风,实在是虽然自家已经推演到了准天人,可实际境界却并未达到,对天地自然的融合照对方还差那么一筹…… 林冲在耶律大石府邸内乱跑,唯一目的就是把后面追杀的拿棍老头绕晕。 米震霆此刻也确实有些迷糊,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曾任内侍省监,什么样的大宅没见过?一些布置全在心头,可眼下这座府邸与以往看到那些却不相同。 一是此处并非中原,辽虽仰慕汉之文化,但在设计府宅时还是添加了一些草原风格,这叫米震霆有些看不大懂。 再就是当初耶律大石曾经在宅子内布置了许多独特器物,都是他自己设置,他文武全才,一通百通,对宅子内机关设计也有擅长,这就更让米震霆一头雾水。 要知道,当初完颜宗望把这宅子赏赐给林冲,林冲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才彻底吃透这宅内各项东西,米震霆方才看到,怎么可能就熟门熟路? 眼看着林冲越跑越远,自己却在一处怪石堆里转圈,米震霆大怒之下手中棍子直接丟出,奔林冲后心而去。 他这棍可不是寻常木材所制,而是一种极为稀罕的朝天木打造,这木生于深山老林,成长极为缓慢,百年才有小指粗细,三百年如拇指,五百年方可制棍。 不同于一些枪杆材料柔韧,这木一旦成材可以打造棍子之后,便是如铁一样坚硬,又比铁要轻,是制造硬重棍棒的最好材料。 米震霆丟出的这一棍,不但饱含了怒气,更是将自家气血之力灌注,本来这样大伤身体,之前追逐都未曾使用,可此刻眼看着对方要逃之夭夭,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棍破空呼啸,声音惊怖,如闪电般快速,直奔林冲而去。 林冲正自心中得意,用耶律大石当年设计的机关困住使棍老头,想直奔府后跳墙逃脱生天却忽然听见后面破空之声传来,立刻大叫一声“不好”! 他只以为是暗器类东西,忙向旁侧躲避,此刻哪怕就是刀剑等物也都够闪开了,却不知这棍长,等于马上兵器一般长短,而且米震霆使了一个巧劲。 这棍到林冲身后,他并没有完全避开,被棍头扫了一下,这一下本也不太要紧,毕竟并非要害,可谁知这棍竟然借着一扫之力,打起转来,仿佛风车一般,那两边棍头“噼啪”连续打上他后心七八次,打得他口喷鲜血,扑倒在地。 但他随后便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继续往前跑走…… (本章完) 第643章 鹏行九天 赵柽和大仙知已经过了三十招,彻底落入下风。 但他却不急躁,急躁的反而是大仙知。 大仙知看着四周乃至府外人越聚越多,松竹火把越来越亮,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哪怕天人的心境,也不由波动起来。 这样下去,就算她能杀得了赵柽,恐怕也逃不出上京城了。 数万大军全部调遣,就算城内地势复杂,不比战场,可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府宅围出几里远,那就是插翅难飞的局面。 再高的武功,也绝对不可能在此种情况下逃脱。 这已经超出了人力范畴。 大仙知心中阴沉似水,但脸上却瞧不出来,那面具遮挡,依旧让她形貌威猛如斯。 她此刻铁袖如刀,阴阴郁郁,朝着赵柽横推过去,仿佛黑云天倾,叫人躲无可躲。 这一下势在必得,赵柽已经处在下风,在这招的笼罩之内,必难躲避。 可就看赵柽微微一笑,身体于此刻跃起,虽然依旧在黑云天袖的笼罩之下,可却接连打出了九爪十八掌三十六腿。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他的身体在空中凌虚,仿佛一只巨大神鸟,意欲撕破苍穹,巡界而游。 上古绝艺鲲鹏三幻,第三式,鹏行九天。 只见仿佛刮起一阵来自天外的旋风,叫他身体隐约呈现虚幻,却又不停的手腿变化,打出了一幅鲲鹏斗游的震撼画面。 那黑云天袖被打破,赵柽身体直冲九天,自上而下,手上寒光闪烁,抛却了榆树枝条,莫邪剑无声而出。 夺命剑法,第十四式! 自创出这夺命十四剑以来,他只用过一次,因为不进天人实在驾驭不得,后果甚或比强用第十三剑还要严重。 这一剑,实际上已经有了武功的气息,不能完全称呼为武艺。 这是极为罕见的。 要知道这么久时间,赵柽所接触到的武功,基本都是内练,并没有外用的招数。 他自己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就是捶打内里气血经脉的功法,最后由内向外,内外合一,以内驭外。 米震霆玄冥化骨吞脉功,黄裳的六阴九阳乾坤大搜魂手,霍四究的移山倒海包罗万象功,其实都是内功,是锻炼气血内处的功法,用这内功使用外技,威力倍增。 但眼下的夺命第十四剑,却自身就带了些内气的特质,这简直太稀罕了,也就是说不调用体内功法,直接就能够做到内外合力一般的效果。 虽然这种效果不如真正的以内驭外,有些大打折扣的意思,但胜在快速,远比通过运转内功加持招数更加便捷和来得迅疾。 夺命剑第十四式从天而降,赵柽曾用此剑斩了澹台长夜,澹台长夜那时也摸进了天人的大门,虽然浅薄,但可不是大宗师了。 此刻赵柽又使此剑,他也不是那时的大宗师,而是半步天人境,这夺命十四式威力又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一剑带着杀念,杀气,杀机,从天刺落,宛若巨大冰寒的冷阳,要冻结一切。 冷剑成雨,杀剑如花,剑花烟雨江南。 剑之若梅胜雪,香如书卷,毒如天蟒,剑毒梅香,剑气书香。 十四剑从天而下,恍如一场瓢泼,浣花洗剑,飘香剑雨,名剑风流。 大仙知舞起黑云天袖去挡,这袖确实坚如钢铁,能挡住金铁兵器,就算是寻常犀利,吹毛利刃的也能够抵住。 可莫邪剑乃是宝兵,自古以来的神兵利器,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刺啦啦”声响,竟然把那黑云天袖直接斩开,袖布碎片飘飞满天,好像一只只黑色蝴蝶飞舞。 十四剑斩破天袖,便是一滞,但接着继续向下刺杀而去。 大仙知丝毫不惊,对方拥有宝兵其实在她计算之内,毕竟一国皇帝,有口古之名剑防身简直再正常不过,她之所以还用双袖迎战,是因为赌其中微乎其微的机会,但很显然,这种机会并不存在。 此刻天袖碎裂纷飞,十四剑依旧携雷霆而下,大仙知却不慌乱,面具之上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的身体丝毫没有闪躲,两只露出的惨白之手,也纹丝不动。 这第十四剑虽然斩破天袖后力量衰弱了一点,但是想要杀肉身之人还是不会费吹灰之力,哪怕大仙知准天人境,可只要她不做抵抗,那么杀她也和寻常人等无二。 此刻情景,似乎大仙知被惊呆了放弃抵抗,但赵柽心中知道,这又怎么可能,怕是对方即将要放大招出来了。 他从米震霆嘴里知道了大仙知的隐秘,二仙一体。 大仙和二仙或者一身两人,或者两身一人,极其怪异,就算是两人两身,也应该从不分离,不知是以什么形式存在。 从交手到现在,二仙一直没有出现,那肯定是在等机会,想要对他进行一击必杀的偷袭,而眼下大仙知卖破绽出来,恐怕就是要实行此事了。 十四剑说时迟那时快,已经降落下来,大仙知不动不闪,眼看就被斩成十八块,赵柽心说你这破绽卖得有点大啊。 他剑落不假,可其中七分虚,三分实,能不能砍死人?肯定能够砍死,前提是对方真的不动硬捱,三分实处便落地,对方倘若有什么举动出来,那这剑立刻就变成了另外的七分虚,退避躲闪伺机皆可。 就看莫邪剑马上要落到大仙知头顶,她的脖子后面突兀地伸出两只手来,这绝不是大仙知自身的两只手,她的手就垂在下面,此刻并没有什么举动。 脖后伸出的那手粗大,关节鼓出,仿佛蒲扇一样,这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根黑色乌铁样短棍。 赵柽一眼就瞧出,竟然是玄铁棍子,天下能抵挡古时宝兵的唯有玄铁,玄铁就是天外陨铁,其中最坚硬者才称之为玄,世所罕见。 不过玄铁虽然能抵挡宝兵,并非说两个互相伤害不了,只是玄铁在宝兵之下坚持的时间会长一些而已。 当年赵柽来上京接萧敏,耶律大石带人于后面追杀,两个曾经交手过,耶律大石所用的就是一把玄铁兵刃,虽然挡住了莫邪剑的攻击,可在玄铁兵刃上也留下痕迹,叫耶律大石心疼不已。 那大仙知脖后伸出的两只手,疯狂挥舞玄铁短棍就去挡夺命第十四剑,但就在剑棍刚一交汇之时,大仙知真正的手却动了。 这本来就是一气呵成的动作,脖后突然冒出两只手来唬人一跳,随后抵挡住进攻,而真正的两手紧接着就会用出杀招。 大仙知这两只手并未拿任何兵器,但却蒙着一层惨白泛青的光芒,远些的人看不清楚,但赵柽早就瞧出仔细,这双手其实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 手套说不好是用什么材料炼制而成,几乎和皮肤一个颜色,并非透明,只是颜色相近,叫人误以为就是空手,但实际上这手套该是一副极其厉害的武器。 绿林江湖中确实有用手套为武器的,称之为拳套,戴于手上,用拳用掌皆可,不但可以保护双手,也可以依此对敌。 但这拳套因为制造麻烦,用工讲究,材质珍贵,所以向来罕见,就算是赵柽也从没见过。 不过赵柽虽没见过,却知道这种东西,更知这拳套绞丝而成,普通刀剑难伤,可他所知的拳套大低外形粗陋狰狞,颜色深邃幽暗,戴在手上只要一眼就能瞧出,绝对没有这种近乎皮肤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拳套惨白,虽然近乎肤色,但是外面却微微蒙着一层青光,这青光让赵柽直觉怀疑……有毒! 有毒的拳套并非没有,这东西其实就是兵器一种,外面抹擦毒药并非什么稀奇事情,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在防身的武器上做些手脚,并不会为人不耻,这么做的人少只是因为能够用于此处的毒药不好弄罢了。 就像前文所说,毒药真的好得,战场上军兵武器就全抹上了,向来战无义战,没有哪方君主会在意这个,只要打胜仗就行,以举国之力都无法做到,就别说些江湖绿林了。 见血封喉的毒药可不是砒霜鹤顶红牵机五步草之类,那些是喝进肚子里立刻毒人,但在伤口上可没那么快,虽然量大时也会中毒,可其实起效却很慢,有的反而还能起到杀菌防腐的作用。 在后世青霉素发明出来之前,砒霜甚至用来治疗外部感染,被不少医生使用。 这些东西不能见血封喉,见血封喉的稀罕且价值昂贵,普通的江湖绿林人想求都求不到。 但赵柽看大仙知手套上的蒙蒙青光很像抹毒,大仙知的身份尊贵,弄点够自己一個使用的毒药还是不成问题的,并非那些草莽可比。 赵柽虽然并不怕毒,可没遇到过手套兵器,这时不由加倍小心起来。 就看大仙知趁着脖后出现的两只手阻挡莫邪剑时,自家这双戴着手套的手忽然结成一个古怪的杀印,向前推去。 两人距离就很近,莫邪是短剑,想斩对方不可能隔离丈远,赵柽又是自上而下斩杀,大仙知双手肯定能够推到赵柽,更何况此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眼看就要到手之时,赵柽忽然竟然收住了势头。 赵柽是自上而下扑去的,正常来讲,绝对不可能收势,哪怕他是虚招,也难以收势,就算他是天人境界,反而更不可逆反自然规律。 自然而下的坠落,绝对不可能凭空再倒返回去,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是却有一种情形例外,那就是在下方借着力了,可以反弹倒回。 但也并非普通武人能够办到,就算一般意义上的高手也都无法实现,毕竟下坠之力何其之大,此刻更是下方并非死物,两只诡异的胳膊挥舞玄铁短棍,怎就好能借到力气? 不过赵柽第一使用招数虚大于实,第二对于大仙知后面还藏着二仙早有防备,所以之前心中就计划好了几种应对策略,只看时机选择一种,此刻使用,自然便倒飞向后。 大仙知手印一推成空,立刻心内一惊,本来设计好的陷阱,居然被对方给躲了过去,二仙也已经暴露,这一击杀不了对方,恐怕就再无机会了。 因为对方看到了二仙的手臂,断然不会再和她继续交战,虽然之前不是那么好退,可此刻一弹之力说不得就会跃去人群之内,然后军兵围上,自己哪怕追过去估计也无法靠近,一切前功尽弃。 大仙知此刻心中迅速做了一个决定,只看她身子“噌”地一声竟然从斗篷内穿出,竟是极为苗条的一具身材,而斗篷却并未因为她的离开而散落在地,持着玄铁短棍的两只手臂依旧在外面挥舞,下面明显是个人形,撑起了斗篷的形状。 大仙知与二仙竟然是两人两身?赵柽看到这种情景不由惊讶,没想到竟然是两个人一直躲在同一个斗篷之下。 他之前听米震霆述说,一直怀疑是否连体之类,又或者是天生的畸形,当年米震霆师兄弟看到一男一女,说不定被障眼法迷惑,其实是一体之人,但这时看却并不是,而就是两个不同的人藏于一处。 赵柽心念飞转,身子继续后退,大仙知追来,并不距离多远,只是一丈左右,可那斗篷却不近了。 赵柽立刻冷喝一声:“还不射箭,留着那二仙做甚!” 那边闻言立刻警醒,弓弩乱箭齐发,齐齐往斗篷处射去,那斗篷见状立刻冲天想走,但去被黄裳联合霍四究给凌空打压了下来。 就在二仙落地的刹那,箭矢再来,这下前气用尽,后力不继,立刻躲闪不过,只是眨眼间就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这边大仙知见此情景,立刻发出一声凄切悲鸣,原本是卖个破绽,打算计诱赵柽上当冒进,一举杀之,却没想到反而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使得二仙葬送了性命。 萨满当中,向来大仙为女,二仙为男,就是二仙教的大仙知和二仙也不例外。 而且二人自小相识,且结为夫妻,相互配合,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百多年恍如一人,如今二仙毙命,大仙知怎还能保持平静? 只听她发出震耳欲聋,不似人声的嘶吼,就像野兽疯狂了一般,携带无匹的杀气,无尽的怨气,凶神恶煞地般向着赵柽扑来…… (本章完) 第644章 仙工开物,向天再借五百年! 赵柽冷眼看大仙知扑来,大仙知仿佛疯魔,自家预判的失误,二仙的死,都叫她此刻状若疯狂。 她手掌不停变幻,只是短瞬之间,竟然结了不下百种手印,这些手印全部稀奇古怪,非属佛道二家,赵柽从未见过。 “仙工开物!”大仙知一声嘶吼,脸上面具“嘭”地一声从中炸裂,一分两半,一半是赤红凶恶,一半是青面獠牙。 面具炸飞分开,中间露出一张清秀容颜,浑然不似百岁,倒好像正值青春年少,清秀妍丽。 一头发丝飘扬,如雪银丝,随风飞舞,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红颜白首! “向天再借五百年!”悠悠扬扬,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大仙知语调悲怆,声响恍惚天悲,周围的风都忧伤,夜色也肃杀。 她背后忽然之间再出现了两只手,竟和那死在斗篷里的二仙手臂一样,这两只手在她后面胡乱抓着,看得周围的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赵柽闭着双眼,靠在椅上,淡淡道:“谁知这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说大仙知天生就是妖物异类,非我人类。 说完之后,就盘膝于地,调动体内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开始调息吐纳,归拢气血起来…… 是大仙知和二仙的尸体。 赵柽已经来不及再思索下去,因为大仙知已经冲了过来! 说起来话长,其实只有十几息工夫,空气中的药味已经渐渐淡去,黄裳和霍四究的呼喊声传进耳内,赵柽知道自己没有料错,之前确实是大仙知使用了幻迷之药。 只有已经绝迹的宝料铸成之剑,才能勉强承受夺命十五剑,不会直接破裂断掉。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赵柽闻言不语,堂内众人也都露出匪夷所思神色。 这一刻,他躲不开,闪不掉,避不了,只有硬抗,只有硬挡,只有硬碰硬。 大仙知身子一点点裂开,满眼红色,渐渐遮挡了一切…… 赵柽太阳穴青筋直跳,这也太古怪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还有这般的武艺,不对,这般的武功。 可他此刻的一身本领,却都奈何不了大仙知,他的境界也不如大仙知,他气血功力深厚,也比不上百多年修为的大仙知。 降魔杵的影子高高飘起,就往这边落下。 并非他不能创全,并非他无法创全,实在是这一剑他不敢创全,这一剑他担心创全。 黄裳道:“这也正是臣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臣思来想去,唯有一种答案勉强说通。”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都要掌不住此剑,这也就是古之宝兵,若是换了旁的什么剑,哪怕也削铁如泥,但却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已经分碎离析了。 眼珠绽放光辉,叫瞅到的人睁不开眼,大仙知宛若仙异,已是到了近前。 赵柽心中暗惊,他不知道四周的军兵和自己看到的是否相同,既然是鬼蜮伎俩,那就未必一样。 黄裳摸着胡子道:“二仙应该有一孪生兄弟,大仙知背后嫁生的双手,是从二仙那孪生兄弟身上砍下来的。” 他这时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药香,心中忽有明悟,对方莫非在空气之中使用了什么可以导致变化幻象的药粉不成? “仙工开物!”大仙知连结了百多个手印之后,那带着手套惨白色的双手竟然梦幻般变成两朵莲花形状。 赵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招数?他此刻确定,别的虽然不能辨别,但辟路而来的大仙知绝对是真的,不是幻象。 半晌后赵柽才缓缓开口:“萨满诡秘,大仙知已死,无处可问,也只能暂做此想了。” 大仙知一双柳叶细眉颤抖,双目猛然睁开,竟然是白白的眼珠,里面并无眼仁。 黄裳边想边道:“臣读书较多,前人杂作笔记看过不少,古时有嫁生之术,甚为诡异,倒是能够产生大仙知这种情形。” 夺命剑法,第十五式! 这一剑是赵柽刚刚创出的夺命十五剑! 心念电转之间,赵柽再一次用出夺命第十四剑,剑气凌云,剑气冲霄,牧野鹰扬,一飞冲霄汉,那二仙的三十六品莲台,竟然直接被他刺破,“噗嗤”一声,化成一篷黑烟原地消散。 莫邪剑不知在这一瞬刺出多少下,斩落多少次,从魔域到苍穹,来而复往,苍穹神剑,苍穹崩碎,残金断玉,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剑神一笑,长生一剑。 大仙知身为萨满的首领,萨满又是崇信天地神仙鬼,万物之灵,怎么可能没些“仙迹”展示? 没有“仙迹”,又怎么能让部落里的人相信?怎么会造就那么多善男信女?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是骗那些善男信女的东西! 赵柽心中思想,只不过就算眼下看到都是假的,也不能不防?万一假中存真,那可就坏了。 这却是极有可能,大草原还有白山黑水等地确实有这种草物产出,说不定萨满自古便用,蒙蔽这里生存之人,谎称神鬼之灵降临,人们中了药物往往还不自知,认为亲眼所见必然为真。 黄裳道:“就是如扒去人皮,披上现揭的狗皮,让血脉相互勾连,人若不死,便从此披狗皮为生,此为血嫁,还有就是断人骨,接兽骨,骨骨相生,人若不残,那便会多出一些肢体,此为骨嫁,臣观看大仙知后背生出的那两只手,好像后天嫁接而上,极可能就是骨嫁,并非出生便有。” 莫邪剑发出魔吼般的声音,由剑而至,赵柽身旁四周都黯然下来,仿佛离开了本世,进入到另外一域,似是魔域,魔域降临,挡住了大仙知的“辟路”! 大仙知欲通天辟路,赵柽这一剑却是魔域降临,意欲灭世。 二仙确实是一个完整之人,虽然被黄裳和霍四究压下,又乱箭穿身,但并无太大怪异,想来之前就是藏在大仙知的斗篷之内。 堂下众人纷纷称是。 一剑断了前方耀眼白光,一剑刺碎种种幻象,一剑刺开生死路。 赵柽思索道:“进行这种嫁生之法约有几成可能成功?” 他的举手抬足似乎都蕴含了无上武理,他的一举一动都妙不可言。 赵柽挥了挥手:“将尸体抬出去烧了深埋,不必留记号碑墓之类,黄老学士你亲自督办此事吧。” 那手中本来空无一物,但似虚空一招,竟然多出个锤子样的东西,不对,那不是锤子,竟好像是降魔杵。 赵柽嘴角抽动,什么鬼物?他脚下神行百变使出,手上夺命第十四剑再次用上,就是乱杀起来,可却什么都没有碰到,很显然那降魔杵是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夜色之下,阴月笼罩,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亦真亦假,这看似两座莲台之上竟然坐了人,一个正是大仙知,另外一个却是黑影。 这一次,赵柽却是躲不开了,大仙知背后依旧生有二仙的两只手,这两只手忽然展开,正对向他,那各自掌心分明生有一颗眼珠。 赵柽瞅了瞅地上苫盖:“那生出的两只手,与二仙手极为相似,又怎么解释?” 不过赵柽没有慌,也没有乱,他瞬间吸气,肉眼可见,四周仿佛有白茫茫的氤氲炁息向他涌动而来。 良久之后,黄裳行礼道:“陛下,臣左思右想,妖怪之说实为妄谈,不过据臣思索,倒是有一种可能,会出现大仙知这种怪异情景。” 但转眼两朵莲花竟又仿佛无限变大,化成两座莲台,三十六品莲台,两座七十二品,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 若是这般,大仙知肯定擅长,她是萨满第一人,也可能就是北方第一高手,她若不会使用这些东西,那便也没谁还会使了。 白光散掉,好像天地颠覆,斗转星移,又如瓷器破裂,声音悦耳,大仙知的身体忽然滞住,接着额头处现出一滴血珠出来。 黄裳道:“百不成一,不过大仙知并非普通人,武艺高强,若是为了萨满祭祀,哄骗百姓等事为之,以她境界,大抵有五成机会可以实现。” 什么玩意?赵柽也吃了一惊,难道有两个二仙?可也不对,此刻大仙知衣物单薄,钩勒苗条身形,里面断然再藏不下人。 这一剑的威力他已经无法想象,若单是威力大还没有什么,而是这一剑竟主杀戮,主血腥,主“灭世”! 这一剑哪怕真的创全了,完整剑式,他也用不出来,准天人境用不出这夺命剑法完整的第十五剑! 这血珠刹那变大,大仙知面无表情,唯有眼神,流现出一种别样的境结,有错愕,也有释然,更有说不清道不名的情绪。 这一剑,他没有创全,只到一半,就使用出来了。 仿如怒剑狂花,这一剑风情,秦皇的剑,秦王的剑,赵柽的剑,第十五剑。 但大仙知的莲台这时竟然又膨胀了一倍有余,大仙知跌坐莲台之上,如同白瓷美人,她双目微阖,五心朝天,朱唇轻启。 可若非如此大仙知后面怎么会长出和二仙一模一样的手? 不过还是不对啊,虽然一样,但二仙不是死在斗篷里面了吗?而且两者已经分开了,那此刻大仙知颈后生出的手又是什么? 这简直超出了认知,惊悚诡异,叫人无法解释原因。 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前方,前方是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赵柽挡在路上,那就要杀赵柽,要杀出一个通天大路! “仙工开物,神鬼让路,盗天通途,辟路!” 话音声还未毕,就看大仙知化作一道雪白光芒,双手如双剑,手套似剑毫,绽放着惨白颜色,如一尊神灵般绞杀过来。 而大仙知离开斗篷后,颈下出现的两只二仙的手臂,也并非是幻觉障眼之术,而是真实存在的。 赵柽剑出,莫邪古朴的剑身都仿佛变成了黑色,天地为之一黯,对面大仙知的灿烂白光也受影响,似乎抵不住这黑暗,光辉颤抖不稳,摇摇欲坠。 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孱弱地道:“去看看那二仙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氤氲之炁被他吸进,更多的围绕在他四周自主地在往他身体内钻,他此刻用出了鲲鹏三幻第三式鹏行九天。 大仙知的颈后背上,确实生出了另外两只手,这两只手与二仙的手十分相似,令人一望惊悚,以为妖异。 赵柽双眼微眯:“大仙知,不要装神弄鬼了,还不赶快下来跪伏投降,说不得我还能饶你一命。” 他现在只有半剑,这半剑就已经鼓荡得他周身肌肤欲裂开,气血都要崩出体外。 难道准天人竟能把武功演绎到这种地步吗?这只怕并非武道就能达成的吧? 还是不对,这是障眼法,这一定是障眼法,武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这是大仙知的鬼蜮幻术啊。 天光一点点亮起,赵柽已经回到堂内坐下,前面两旁众人站立,地中间摆放着两具尸首,上面用麻布苫盖。 他的身体滚滚雷鸣,轰隆隆声内后退,仿佛涛生云灭,潋滟千波。 没有面容,看不清形貌,只是一个粗壮黑影,但双手的形状却和二仙一模一样。 “噢?”赵柽微微皱眉:“什么嫁生?” 这一次却是打出了九指,十八腿,三十六剑。 殊不知,眼见却也未必为实! 赵柽脸色苍白,身形晃了又晃荡,终于还是稳住,看着大仙知被第十五剑从中一分为二,这才轻轻吐出口气。 “赵柽,你可知罪?” 莫非……一个想法出现在赵柽脑海,莫非大仙知和二仙并非两人两体,而是两人一体? 赵柽也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之前虽然这么猜测过,可真的见到了还是感觉无法接受。 赵柽睁眼道:“什么可能?” “什么答案?” 这一刻,赵柽冲上了准天人的境界! 他已经不再比大仙知落后境界,体内气血奔流甚或还要强过大仙知,毕竟他年岁比大仙知轻上太多,同境界之下,他肯定血气经脉要优过对方。 赵柽手上的莫邪剑这时也灿放古朴光辉,不过这光辉却有些幽暗,是幽光,是阴光,是暗光。 他嘴角微微勾起,双眼神采飞溢,发出一声长啸,身子都愈发灵动了几分,身形也变得虚幻起来。 他身形飘忽,两座莲台镇压,尤其二仙黑影坐的莲台,一双粗砺大手,正在缓缓抬起。 他这时被大仙知的“通天辟路”逼退了六息之地,眼看着大仙知的攻杀就到了近前,赵柽却忽然半掠而起,他的气息在这一刹那突然改变。 大仙知仙工开物,向天再借五百年,要盗天辟路! 黄裳行礼:“臣遵命。” 随后片刻,赵柽令众人散去,一个人坐在堂内,沉思起来…… (本章完) 第645章 藏匿,东进,所向披靡 晨曦初映,林冲从小院的仓房内缓慢起身移动脚步。 他每走一下,都咳出一口血,脸色白里泛青。 林冲被米震霆朝天木棍所伤,害及脏腑,波及经脉,延及气血,本来立刻坐下服药疗伤还好一些,可他却根本没机会如此。 受伤后他爬起强行奔跑,更是加重了伤势,此刻气息十分不稳,不停呕出鲜血,全凭意志力前行,身上武艺再用不出半分。 他半夜逃回小院没敢直接进屋,害怕扈三娘担心,又怕留下痕迹被追兵发现赶到,所以躲进仓房,一直到天亮坚持不住,才踉蹡着出来敲门。 扈三娘打开房门见他形状顿时大惊,急忙搀扶进屋,询问发生何事,林冲哪里肯说,只是摇头喘气。 扈三娘给林冲检查伤势,却看不出来究竟,她本武艺一般,林冲又受的内伤,哪里能够洞悉得了? 她要出门请大夫买药,却被林冲一把抓住,气喘吁吁道:“三娘不要出门,更不可去医馆药铺。” 扈三娘瞅他,既心焦又难受:“郎君何来此言?” 林冲道:“其中缘故恕我不能和三娘细说,三娘……莫出去就是。” 扈三娘急得跺脚:“你伤得如此严重,我又看不出仔细,若这般下去,万一,万一……” 林冲摇了摇头,微微闭上双目,歇了几息道:“西屋柜子里有当年从东京带来的丸药,是师傅那时赏赐,你拿过来我服。” 扈三娘道:“内服不比外敷,过去这么久时间,可还会有效?” 林冲默默道:“师傅造药自然精材,就算时间隔久,但总会有些效果才是。” 扈三娘过去找药,片刻回来,给林冲服下,林冲脸色稍强一些,小林图过来抱住大腿:“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林冲慈爱地摸了摸小林图的头:“爹爹没事,图儿不必担心。” 他刚说完,就转头又吐出口血,扈三娘流泪道:“这却如何是好,我还是出去找大夫回来看看。” “万万不可,我没有大碍。”林冲变色,昨晚刺杀无论成功与否,秦军今日势必都会大搜城内,尤其医馆药房之类,只要扈三娘去了这两处地方,肯定会被顺藤摸瓜,找到这里,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可,可……”扈三娘神情悲凄,不知所措。 “死不了的!”林冲咬牙,感受药力在体内化开:“丟不了命,就是这一身武艺不知能否再保住了……” “郎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晚你和大仙知去干什么了?大仙知此刻哪里?”扈三娘听到林冲这般说辞,实在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三娘,不要再问了。”林冲叹了口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恨恨地道:“大仙知,大仙知说不定已经丟了性命,倒是活该如此,反而便宜她了!” 通过昨晚入府的情况来看,林冲不太觉得大仙知最后能够逃出,无论刺杀赵柽成不成功,在郡王府每多呆一刻,那危险就增加十倍不止,若真见到赵柽,又动手交锋,恐怕大军早就把郡王府包围得数里开外,水泄不通了,那便不是人力再能脱逃。 也就是他见机的早,只在郡王府的外围就往出逃,若是再晚那么一刻半刻,也肯定陷入在内,再不能离开。 谁也没料到赵柽身边有这么多高手,大宗师就好几个,一旦纠缠起来,就算大仙知本领高过大宗师,也怕最后走脱不掉。 林冲这时依旧不知道天人境界,大仙知并未与他解释,事实上大仙知不过拿他做炮灰使用,根本就没想他能活着回来。 “郎君……”扈三娘听到大仙知已死,顿时心中更加慌乱起来,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这肯定是一伙人惹下了天大之事,不然大仙知那般武艺又怎么可能会死?林冲又怎么会重伤而归? 她又不傻,林冲说不能去医馆药铺,她自然联想到是怕被人跟上找到,这肯定是惹了极大的是非,但林冲不说具体何事,她也没有办法,只是担忧以后,便出言道:“郎君,那今后……” “今后……”林冲心中也犯愁此事,自己伤势不说,死了倒一了百了,倘若不死,秦军真的发起狠全城搜查起来,也保不齐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又要怎么应对? 根本就应对不了,看不见也就罢了,自己形貌如此特殊,叫军兵瞧见肯定层层上报,到时一样会查出自己真正身份,无论投靠女真还是刺杀赵柽,哪条都难躲死路一条。 可就算跑也是难跑,毕竟用假名假身份一家都登记在册,到时少了一人,怎么自圆其说?恐三娘和小林图都会抓起来拷问,那么叫他如何能够安心苟且偷生? “今后……我,我倒是有个想法。”林冲这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鲁智深,脑中顿感灵光一现:“我看不如就先去大佛寺出家藏身好了。” “啊?”扈三娘闻言一愣,随后脸色难看起来,最后变得戚戚然:“郎君何来此言?莫非是三娘做得不好,才叫郎君生出遁入空门的心思?” 林冲叹了口气,摇头道:“三娘这是哪里话,能娶得三娘是我林某今生福分,我欲去大佛寺剃度也不过是暂时避祸,躲避眼前危机而已,以后总还能有还俗之时。” 扈三娘瞅着他,半天才道:“就怕郎君一入佛门,觉得四大皆空真好,忘记我与图儿,再不会思想还俗之事了。” 林冲声音虚弱地道:“这又怎么可能,我与三娘你讲,我有一好友名曰鲁达,曾为西军军官,因为打杀恶霸不得不离开军中避难,就是去了五台山暂时出家为僧,法号智深,随后没过上几年,待事情平息风头过去,便又还俗回去……” 扈三娘也知道此事乃无奈之举,幽幽地道:“万望郎君莫要真的遁入空门,忘记我们母子才是。” 林冲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岂能如此?三娘担忧其实大可不必,我去大佛寺暂时剃度,也不会不见你们母子,大菜园子依旧租包下来,该种就种,不误此事。” 扈三娘点了点头:“郎君如此说项便好,那我就放心,不知道郎君何时前往大佛寺出……出家?” 林冲沉吟道:“此事并不宜迟,我吃了药把伤势压住就去那边,否则被人查上门来可不好办了,娘子在家顾好图儿,千万小心谨慎。” 扈三娘心情难过,声音低低地道:“郎君放心就是,我,我会时常带着图儿去大佛寺看你。” 说完之后,开始低声抽泣。 林冲瞅她模样,也心内凄凉,不由再一声叹息,眼中尽是空洞茫然…… 赵柽下令紧闭上京城门,大搜三天,倒确实抓出几个隐藏的女真谍子出来,不过没有找到米震霆口中之人。 那晚米震霆回来述说情况,跑掉的竟是个用剑但却使转日针路数的刺客,转日针能不能用剑使出,赵柽心中有数,自然是能的。 因为他就会转日针,他通晓转日针一切路数,但却练不出来转日针威力,堪称伪·真转日针。 赵柽怀疑那个用剑使转日针的刺客是林冲,因为他曾和童贯深聊过,李宪的这门武艺,就只传授过童贯一个,而童贯也只有林冲这一名弟子。 童贯唯此弟子是可以确定的,至于李宪当年还有没有别的传人,类似记名徒弟之类,他又问过米震霆,答案也是没有的。 那么这个刺客就十有八九便是林冲无疑了,可大搜三天并没有搜索出来,赵柽也无太多办法。 上京城实在太大了,人口实在太多,当然,若是不惜一切代价,劳民伤财,地毯式的排查,也未必就找不到,可那样又实在有些过火,势必叫已遭无数创伤的上京百姓更雪上加霜。 所以搜了三天没搜到,赵柽就下令叫停,他琢磨着林冲既然在上京落脚,如果这次没有被找到,以后也未必就会搬往旁地,因为他没处可去了。 等白山黑水再下,真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林冲总不能搬去北面的古罗斯留里克王朝吧,那是斡罗思人的国家,是瀚海苦寒之地,语言不通,生活习性不同,林冲不可能去的。 而西方也是不可能的,西边如今大片土地都归大秦,林冲总不可能跑往波斯就是。 至于东面的高丽和东瀛两处,山海相隔,林冲几乎不大会去。 而南面,要跨越中原大地,遥远还在其次,关键是赵柽荡平北方之后,有心思清一清南方之地,大理也就别独自成国了,交趾,盆蛮,吴哥,罗斛等地也都要扫平。 赵柽估计一旦城中不再搜查,那么林冲极有可能继续隐匿,那便不着急,等他松懈怠慢了,总会自己跳出来的,林冲这个人自从当年被高俅陷害离开东京后,心思可活泛得很呢,哪里肯甘寂寞? 虽然自家上次放过了他,可他投靠女真,又随大仙知刺杀自己,这却是有点过火了…… 想到这里,赵柽自己切断了思绪,因为想起扈三娘还有扈成,这可真是一本乱账,眼下无法理清,留着以后再说好了。 又隔几天,赵柽招来众将议事,时间已经差不多,吕将那里估摸打到了会宁,他这边也该直接进军白山黑水之地了。 接下来整军备战,战前动员,颁下奖惩条例,临阵退缩者杀头,立下大功者最高封侯! 这可是古来极高的赏格了,大抵来讲,爵位不常封,也就开国之时,寻常兵卒才有这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而且一般也就封伯到头,极少有会封侯的。 而建朝之后,寻常军兵将再无此等机会,哪怕就算立下泼天战功,升官受赏,也难封爵。 这个时候只有朝上一些相公等人,才有那么丝毫机会获此殊荣,旁的想都别想。 虽然赵柽改国号,可毕竟还有宋的根底,谁也没料到他会提拔此种赏格,一时之间,军队内欢呼雀跃,群情激奋。 士兵们都内心激动,改变门庭的机会来了,跨越平民与官宦等级的时机到了,人生仅此一次,以后再想遥遥无期,甚至子孙后代想再遇到这种机会都不太可能,毕竟大秦哪怕就算是继承宋之理统,可也算新立,几百年内恐怕不会改朝换代,哪里还有二次机遇? 几日之后,大军出发东进,直打女真威州路咸平府韩州等地。 而赵柽又给在海上待命的黄觉去信,叫他从北海湾的辰州路登岸,打来远、海州,北上夺取辽阳府,接着兵指广宁府等地。 大战一触即发,战争的车轮“轰隆隆”碾压而至,女真在韩州一线拼死抵抗,但是最终却没有抗住秦军的大势降临,只是七天后,韩州便告失守,接着咸平府再丟。 完颜宗瀚带兵后撤至保州路,李彦仙引前军继续杀进。 而南路黄觉军势如破竹,登岸之后连下数地,打下辽阳府后继续北进,又下藩州、贵德等地,再往东兜去,要彻底扫平女真南部所有国土。 又是几日,李彦仙杀得女真军节节后退,不得已完颜宗瀚只得带兵退往黄龙府路。 黄龙府路面积庞大,地广人稀,直到走了半数之时,才知道首府黄龙城竟然已破,完颜宗瀚从马上跌落,大口喷血。 不过黄龙城虽破,但偷袭而来的秦军并未占城,只是把城中所有人等屠杀一空,留下一座血腥空城矗立山水之间。 完颜宗瀚带人进驻黄龙,可随后便高呼不好,秦军不占此城,截取自家后路,那必然是往会宁去了。 所有将官皆大惊失色,会宁是金国都城,是女真的龙兴之地,秦军突袭会宁分明是想掘了女真的根啊! 而会宁虽为都城,可地方较小,刚刚兴建城池不久,甚或还没有彻底完工,哪里能抵抗秦军虎狼之师? 完颜宗瀚急忙下令放弃黄龙城,带着残军往北直去驰援会宁。 就这时,李彦仙、岳飞、张宪、吴家兄弟等人杀到,几乎追了个首尾,完颜宗瀚再败,兵马只剩一万多,仓皇奔会宁方向逃走。 可就在半路之上,忽接到前方急报,会宁丢失,守卫的女真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朝上官员十不存一,吴乞买带着宗干等寥寥数人,往西北投奔剑隐部去了。 完颜宗瀚听到这个消息,再次从马上跌下,这回却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本章完) 第646章 追杀,肃杀,风火绝灭 赵柽率中军在黄龙府停了一停,李彦仙等人带前军赶赴会宁。 他在黄龙城内住了一夜,这里四处都是平原,极少山岭,是难得的原野沃土。 由此北上,直抵会宁,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这般地貌特征。 白山黑水的山多集于东北与东南,中间这块并不算多,尤其西侧靠近草原这边。 赵柽领着霍璇玑和萧里质出门观风景,此时入秋,便是草木变黄,大雁南往,风也萧杀。 赵柽骑在马上感慨道:“多好的黑土地啊,若是耕种,当年岁丰收,五谷丰登。” 萧里质脸色比那渐凋的草木还要难看,一言不发,瞅瞅这边,瞅瞅那边,心中呜咽。 丢了,全都丢了,黄龙府丢了,会宁也丢了,皇帝往西北投奔部落而去,大金国这是没了吗? 会宁丢失,娘又怎么样了?如果娘不在了,那自家也不活了,报仇恐怕痴心妄想,大仙知都打不过赵柽,自家也不会有什么机会。 大黄又怎么样了?还在小院里吗?不会叫秦军给抓走吃了吧?若是如此……萧里质实在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萧姑娘哭什么呢?”赵柽纳闷,不知道完颜希尹怎么选她过来卧底做刺客,这种性子哪好做刺客?看来真是人急无智,完颜希尹当时昏了头。 “我,我想大黄了……”萧里质抽泣道。 “原来是想大黄了……”赵柽点了点头,他知道大黄是条狗,之前霍璇玑说过萧里质没事就念道大黄,看来两者感情深厚,他道:“大黄好啊,不是俗话说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吗,这黄狗的味道可是……” 萧里质闻言眨巴眨巴双眼,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赵柽看她哭得伤心,摸着下巴笑道:“我还以为萧姑娘是想那青梅竹马的好友,担心意外不能自已呢。” “什,什么好友?”萧里质顺嘴说道,随即便醒悟自家的人设身份,便愈发难过伤心起来,想着谷神真是害死了个人。 “不就是萧姑娘的青梅竹马吗?黄龙府不见,说不定就在会宁,那般大头的人好找,等去会宁,我叫手下好好查访,只要活着就不会找不到。”赵柽笑眯眯地道。 “就怕,就怕不在了……”萧里质呜呜地道,这时候也只能顺着赵柽话说,心里想的却分明是娘亲还有大黄,根本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青梅竹马。 “若是真的不在了,萧姑娘也不必太过伤心,这个大头之人……其实世上还是有很多的。” 萧里质擦了一把眼泪,你在说什么啊?我的“好友大头”可是青梅竹马,和旁的什么人有何相干…… “等战事结束,萧姑娘就和我去东京吧,那边更为繁华热闹,适合生活。” 萧里质闻言呆住,去东京?去什么东京?她都不想活了,如果娘亲和大黄都死了,她死也要死在会宁,才不去什么东京呢! “我,我去……”萧里质一副可怜巴巴,此刻要先稳住对方,说什么都应着,不然对方来一句“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就好。”赵柽微微一笑,再不说话,而是纵马往南而去,后面人急忙跟上,大肚子蝈蝈红撒欢般狂奔,足足在沃野平原兜了一个多时辰,才返回城内。 隔日,赵柽带中军出发,北往会宁,军队走得并不算快,毕竟大事已定,没有必要再急行军。 这般在路上宿了一夜,第二天才到达会宁,远远地赵柽便看到那新建城池,当年他来时的那些寨子都被城池包裹在内,于外再也不见了。 饶有兴致地绕城驰骋一圈,这才在李彦仙的引路下,进入城中。 吕将并没过来迎接,而是带了铁甲继续往西北女真的剑隐部杀去,他离开会宁时留下口信,叫增兵支援,李彦仙就把前军人马分出八成,刘锜、岳飞几个带着,去追吕将了。 这会宁城并不算彻底完工,四周轮廓什么虽然成形,但一些防御和精工却只做了一半,看着比较粗糙简陋,若是想要真正完成,怕是还得个一年两载。 城中的格局大抵仿效上京,分为南北两处,北面自然是金国皇帝贵族居住的地方,南城则是平民百姓。 皇帝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庞大的皇城,不过当年那些大臣居住的寨子不少还有,一些女真大臣留恋以前的粗犷生活,便没有搬进新府,依旧在宅子中睡大草房土坯炕,感觉踏实。 赵柽在城内走动一番,城内几乎已经没什么女真人了,也不知吕将是杀红了眼,把女真屠戮一空,还是会宁的大部分女真全都逃走,或随吴乞买去了剑隐部,或不知去向。 这时赵柽回头看向萧里质,萧里质一直呆滞,不言不语,只是随着队伍行走。 他想了想,叫过卢家四兄弟,让他们带兵同霍璇玑一起,与萧里质走走,名义上是找萧里质那青梅竹马大头好友,实际上看看萧里质是否要回家,若是要回就让她回去,跟随人等装聋作哑就是。 霍璇玑自然知道赵柽想法,答应一声,就唤着犹自伤心难过的萧里质出了队伍。 接着又过半晌,赵柽这才落脚金国皇宫。 稍晚些时候,蒋四回来报信,赵柽听后不由脸露笑容,萧里质的娘亲还在,狗子大黄也安然无恙,其实这都是赵柽提前派快马过来知会了吕将,别的不管,这一人一狗务必留下。 一大群人陪着萧里质演戏,装着看不见,听不懂,对萧里质的蹩脚理由一劲儿点头,在萧里质既懵又傻的表情中,让对方遮遮掩掩相认,然后给母女独处机会,叫她们一起商量如何隐瞒。 总之就是颇为好笑的一幕,人人都看得出来太假,就是萧里质的娘亲也发现不妥,唯独萧里质不知不觉。 赵柽交代了蒋四几句后,打发他回去继续演戏,接着叫来众将议起军务。 晚间的时候,萧里质回来,她是极不想回到这边的,但是没有办法,害怕被赵柽瞧出古怪,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金国皇宫。 赵柽眯眼问她:“萧姑娘可找到那大头好友?” 萧里质之前看到娘亲,心内大石落下,既欢又喜,可却装出一副伤心欲绝模样:“没有找到,怕是早就给女真害死了。” 赵柽满脸严肃点头,这时萧里质期期艾艾道:“可是,我却找到了一条和大黄长得很像的狗。” “很像的狗?”赵柽满面惊讶。 “就是很像,几乎一模一样!”萧里质偷眼瞅赵柽,觉得他没发现什么破绽,又道:“那养狗的人家,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赵柽问道。 “还有一个和我印象里娘亲模样仿佛的大婶……”萧里质一咬牙说出来,随后低下头,这回却是连偷瞅赵柽都不敢了。 赵柽心中暗笑,却依旧惊奇模样:“天下还有这等巧合之事?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既然如此,萧姑娘不妨与其亲近来往,就是那狗……也可没事玩耍,培养感情。” “真的吗?”萧里质闻言抬首,压不住内心狂喜,觉得这赵柽实在是太好骗了,亏得她之前还想那么多,心慌意乱,忐忑不安。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什么时候做假过。”赵柽道。 “那我知道了,我明天还去找大婶,还有找她家的大黄玩。”萧里质兴奋得一脸笑容,差点没蹦跳起来。 赵柽也笑了,随后又说上几句,便打发萧里质休息,看着她出门离去,不由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接着两天过去,黄觉来信,已经荡平金国南部和东部,赵柽令他暂守北海湾口,密切注意高丽那边动向。 至此,整个金国,除了西边更北的几个部落外,全都被打下纳入囊中。 而那几个部落,唯剑隐部最大,其他都是小部,依附剑隐部而存。 随后又过一日,赵柽点了军马,带上众将,直扑剑隐部而去。 剑隐部距离会宁不近,已经靠了北面苦寒之地,这边倒也无有城池,是那种古老寨子生活方式,按理来说吕将带着重甲铁骑,后面又来岳飞刘锜等人支援,早该扫平就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剑隐部和那些依附小部的寨子其实早便荡成齑粉,只是剑隐部内的武艺高手实在过多,又和赶过来的完颜宗瀚残兵汇合,竟然保护着吴乞买杀出重围,一路往西逃走了。 而吕将岳飞等人,留下重骑和步军,带着三万轻骑在草原上追杀而去。 赵柽琢磨片刻,然后也放下步兵原地驻守,只领轻骑,同样向西追去。 足足过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看到前方秦军的斥候,斥候一看旗帜,立刻过来见驾,赵柽询问得知,吕将等人带兵就在几十里外的地方驻扎。 这边有草原北部的一座大山,事实上大草原北方有好几条山脉,东西走向,南北走向皆有,而前方的则是一座叫做萨彦肯特雅的大山。 这萨彦肯特雅山东西走向,绵延七八里远,上面多为针叶林和特有的大青草,边上还有一条小河。 斥候报告说,逃走的女真剑隐部,以及吴乞买,宗干宗瀚等人带着残军上了山,统共七八千模样,而山周较为庞大,秦军数量有些不足,无法进行搜山,只好在大山四处围下巡逻兵丁,监视山上情况,等待来援人马。 赵柽点了点头,女真本不应只剩几千人,该是一路被追杀又死了不少,而这山体也不算小,吕将等带的三万多兵搜山肯定不够。 他问道:“为何没有使用火攻?” 斥候道:“几位将军也都商议过,火攻虽好,可怕真的山火大起,烧得熊熊蔓延,到时女真烧了个七七八八后难以辨认,无法断定吴乞买等人的身份,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哪个是,侥幸逃脱也不好确定走了谁人。” 赵柽思索:“这却是无妨,这种山势,真放大火哪里能走脱得了人,从山而下必然熏困无力,既然围绕了,那必不能跑掉一个才对,大抵都可发现下来,吕将他们应该是……”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后面的话没有出口,心中想的却是只怕吕将他们都想拿杀灭金酋之功,到时烧得瞧不出模样,就算把这些女真全都覆灭了,这功劳也是不好记的。 毕竟金国皇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分不清哪个是,又叫怎么回事儿? 不过赵柽不在乎这个,而且料想吴乞买身边还有高手存在,哪里就好直接烧死山上?多半是会下来突围。 他随即叫斥候引路,半晌之后大军来到萨彦肯特雅山下,吕将等人得到消息急忙过来拜见。 赵柽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吕将脸上,原本书生的白净面皮已经变得黝黑无比,向来光秃秃的下巴也留起一篷乱糟糟胡须,草原风吹日晒,这几月行军征战,已经把吕将锤炼得不像本人。 赵柽看着他笑道:“吕将军名垂青史矣。” 吕将急忙再拜:“属下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夸赞,灭西夏,绝女真,全靠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属下不过是行陛下之令而已。” 赵柽笑了笑,也不多说,望向前方大山,打马而绕,众将相随,待些时候终于看了遍数,又回到原处。 赵柽道:“此地险恶,搜山绝非良策,树顶石缝藏人不说,对方设下陷阱埋伏,也必然会折损惨重,还是一把火烧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赵柽已到,便没了更多想法,一起称是。 赵柽扯一块布角,伸手举起辨别了下风向,此刻入秋,西风已起,又有偏北之势,遂定下重兵伏东南的局面。 山火大起,烟熏滚滚,任你武艺如何高强,也不可能逆火而走,那并非人力能够为之。 所以对方往山下逃肯定会走东南,但东面险峭窄短,又是折回路程,赵柽预料可能性不大,还是走南面长阔处更有可能。 不过东面依旧伏重兵,尤其弓弩手密密麻麻,任一只鸟都不可能从这边飞出。 随后他亲自督军正南,便叫西北两面放起大火来。 这个时候秋干物燥,山风又大,一把火点着没多久便成燎原焚天之势,熊熊大火,黑烟滚滚,就把前方烧得如同火焰之山一般…… (本章完) 第647章 包围,剑主,尺八无情 (还差一些,正在拼命写,写完了大家再看吧,拜谢大家了) 大火焚空,熊熊之势,惊天骇地,天地变色。 这不比赵柽之前放过的所有火,那些火或者没有燃烧这么大的面积,或者没有这么多可燃之物。 此处是草原,山上各种杂草更多,尤其特有的大青草,秋日里枯黄干爽,一点就着,简直不用任何东西助燃。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直接增加的数百位合道期,神奇世界试练者队伍的,整体战力起码增加了一倍,张斐当然也成功的进入了合道期,成功的勾引到了一种很是神秘规则进驻神魂。 ——当心你的话,哥们,我从来不用别人给我机会去争夺胜利。我的胜利,都是自己抢来的。 “是我,我吵醒你了?”电话真的接通了,莫邵东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了,迟疑了下下,才说。 安以诺见叶牧不愿意说,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将自己的苹果手机丢给他:“你捣鼓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找到信号源。 而路雪漫和吉田相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引起人们如此大的反应,一个个都是脸色变化,变得十分的难看。 现在,那个微信号里已经加了一千多本地顾客了,一直是余燕在亲自管理,经常点店铺活动公告、新款链接、时不时和顾客互动一下,别说,还给店铺带来了很多生意。 妹的,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流年似水与楼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看到一点高兴之色,反倒是云牧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意面色凝重,他自然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可以,这是他碰上给最有无力感的一个boss,哪怕是当初荒凉之墓专家级的boss都没有这么无力,铁甲龙龟更是在金泽的配合下,根本就没有造成太大的压力。 t3国际机场,韩千凝从飞机上款款的走了下来。一路上畅通无阻,根本没有任何人前来拍摄她,这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那个年代,一块钱对于这些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老人来说,那也是好多钱了。 姜姑姑也在尽力着她的表演,扯着嗓子说着刘慧芳的坏话,和宁楚仁惦记她们家的房子,这才要娶刘慧芳的。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因为水七七从慕修寒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讶异之色。 然后荣东建一着急之下就脱口而出道:“昊君不理嫣儿了,你回去住,昊君多少都能去家里看你”。 当她知道当年孩子被调包的事情,和长辈的爱恨情仇,她恨了自己的父母。 “你的心长在你肚子里,我怎么可能会明白!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说忘就把我忘了,你都不知道,突然联系不上你,让我有多担心。”宁夏委屈着道。 而且这样的经历一定也不是那么轻松的经历,但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坐在这里聊天的好时间,于是也只能应了下来,便准备按计划安排。 “太子,这几日你可是累了,让妾身给你揉揉肩。”夏清韵谄媚道。 水七七有些难过的看了一眼慕修寒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慕修寒打断了,慕修寒伸出一只手堵在了水七七的面前。 这是一个丈许方圆的空间,正中心处悬浮着一个直径一丈有余的巨大暗红色光球,一条条能量通道连接在空间壁上,其中流光穿梭往返,显然是在进行能量的交换,光球中道道光影流转不休,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第648章 剑剑剑剑剑剑剑 尺八无情箫,碧海潮生剑。 黄裳以箫做剑,往老者身前轻轻一点。 他本无固定武器,寻常时只用拳脚,生平也未曾遇到过什么大敌,这是第二次以物攻击。 第一次是前些天在上京对阵大仙知,不是大仙知对手。 这一次,遇上剑隐部主,虽然心中怀疑对方天人,但并不畏惧。 他乃是绝顶的武道天才,未曾拜师,一切全靠自悟,本来一介文人,只是参详天下各脉道典,自家琢磨之下便横跨武道,可见资质有多天骄。 与旁的武者不同,大凡别的习武之人,要到宗师境界,才能够自己创些拳脚本领,但黄裳一入此道,便可创造手段出来,经年过去乃至如今,他掌握的各种武艺早已经不下百余种。 此刻,他右手尺八无情箫用碧海潮生剑,左手则是另一门功夫,唤做弹指芳华。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乃是一门极利害的指法,指风即可伤人,更可指内扣物,弹出去击打对方,比暗器还叫人难以防范。 黄裳更是有极厉害的轻功傍身,名为海天步,取海天一色,天海不分,任意遨游无阻碍之意。 这门轻功是他当日敢于对大仙知出手的倚仗,虽然大仙知重伤了他,但他也据此步法逃得性命。 此刻,黄裳依旧做如此打算,倘若真不敌,那么就马上使用海天步退走,绝不硬扛。 在黄裳心里,海天步虽然是他这个大宗师所使,但其威力是可以直追天人的。 别的必然不如,但他对这门轻功身法很有信心。 一道蓝中透绿的身影瞬间上前,蓝是黄裳穿了身蓝袍,绿则是他手中的碧玉洞箫,翠色盈目。 老者看他如闪电般过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表情,甚至手中的阔剑都没有动。 黄裳不敢大意,弹指芳华指法先是“嗖嗖嗖”打出三颗白玉莲子,皆奔老者要害,手上的尺八无情才用出一招湘子劝公。 湘子就是韩湘子,公则是韩愈韩文公。 韩愈是韩湘子的叔公,并非世传的叔叔,韩湘子的父亲韩老成,别名十二郎,才是管韩愈叫叔叔。 韩愈被贬潮州刺史,韩湘子为他送行,韩愈感动之余,便写了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来纪念。 就是那首著名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这时黄裳手中的洞箫再次变化,之前的碧海潮生剑和湘子劝公都是假的,变成了另外一招云横秦岭,雪拥蓝关。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据说这首诗的颈联两句其实并非韩愈自己所写,而是韩湘子在送别时赠送给他,结果一路之上果然遇见大云横秦岭,暴雪堵蓝关。 韩湘子曾劝韩愈同他一起修行,韩愈没有接受,不相信怪力乱神,所以韩湘子借此机会,与他瞧看仙法真迹。 黄裳这时使用此招,乃是箫法最厉害的手段,只看碧影闪烁,白光茫茫,叫老者无处可躲。 他上来就是最厉害的招数,便是一击不成见势不好就要后撤回去,没有试探,没有什么示弱,就是用自家最厉害手段直接莽上。 可前方的老者依旧不动手中阔剑,只是冷冷的瞅着黄裳。 只是刹那,白玉莲花子已到,老者张开嘴,猛地一口气吹出,这口气简直如箭矢一般有力,竟然直接吹掉了三枚莲子,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声音。 此时洞箫也到了近前,老者目光似炬,忽然冷哼,那前方插地的阔剑竟然自动跳起,向黄裳拍了过去。 是拍而不是刺砍劈,这阔剑足有五把普通长剑的宽度,仿佛半扇门板一般,好似盾牌样挡住了老者的半个身形,黄裳的进攻立马便失败了一半。 接着就看老者一掌推出,正拍在自家阔剑上,那剑立刻速度大增,仿佛加了万钧之力一般,打中黄裳手中的洞箫,“砰砰”乱响。 黄裳顿时变了颜色,只感觉剑上之力无法形容,就算自己倾其所有也未及半数。 就在他身子一侧,意欲换招之时,便只看那阔剑竟然转动起来,仿佛巨大陀螺,带起的风中好似夹杂着根根钢刺,打在脸上肤上,疼痛不已,隐隐竟有血印出现。 黄裳心中吃惊,这般大剑,老者竟能举重若轻,并且注力于上,气力不散,这却是从来未见未闻过的。 他身子一侧,用个白驹过隙,便从旁闪进,接着洞箫发出呜咽声音,一招碧海潮生,天地落幕,就使将出来。 这同样是绝杀之招,是碧海潮生剑里最厉害的一招。 老者双眉微耸,嘴角微微上扬,瞬间一跺脚,那阔剑仿佛会移动一般横斩过去。 赵柽在后方突然神情一变,喝道:“小心!” 黄裳不是这剑隐部主的对手,对方甚至没有持剑,都没有真正的出手,竟然便有了斩杀他的手段,这一剑横来,有千分之一的不慎,就要被切成两段,死在当场。 而倘若……对方抬手持了剑,那么黄裳几乎必死无疑。 黄裳也变色,怎会没想到这点,可眼下身子已经过去一半,正是进退两难,就这时,看那老者伸臂往剑柄抓去。 这剑隐部主虽然身材威猛,可举手投足间的速度却是快得无与伦比,令人发指,眨眼间便握到剑上。 赵柽立刻吸气,就要从马匹飞跃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老者身后忽然一道黑光炸起,竟是直奔他后心而去。 这黑光并非无声无息,而是发出闷雷般的深沉声音,滚滚而至,声势浩大无匹。 这是……赵柽微微眯眼,是黄孤于后出手,但这一剑隐约有些熟悉的样子。 是夺命剑?赵柽眼角动了动,这是另外一个版本的夺命剑啊! 当年他在庐州大战李助,李助使用夺命剑,他于战中记住全部,黄孤记得一半左右。 后来两人推演这剑法,觉得精妙无比,是剑法内极为罕见的无情杀伐之术,李助不愧金剑先生称呼。 再后来,两人将九招补全,补成了十招,接着却发生了分歧。 第十一招上赵柽依旧想要继续追求速度,黄孤却讲速度已经到头,要在剑招精妙处下功夫。 赵柽知道两人所走之路不同,他有莫邪短剑,轻且锋利,剑出无形,又有神行百变轻功,堪称世上无双,所以能在夺命十剑速度的基础上再进一步。 但黄孤没有这些,黄孤用的是玄铁重剑,这就注定了剑速上不去一个极致,所以要追求剑法的繁简变化和精致微妙。 此刻黄孤所用这剑里隐约有夺命剑的影子,必然是夺命剑后续剑招,就不知黄孤推演到了第多少剑。 但这还不是叫赵柽最惊讶的,让他最惊讶的则是黄孤此刻所展露出来的境界。 半步天人,竟然是半步天人境! 这小子居然跨入天人的大门了! 黄孤虽然比他大了那么五六岁,可从小到大,在武艺上一直都低着他半个境界。 未曾追上,但也从未落下。 哪怕如今他准天人了,黄孤居然也半步天人。 真论起天赋来,其实黄孤比黄裳还差了那么一点,黄裳这时不过走入误区而已,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何况天人的大门于天赋之上未有什么特殊稀罕的限定,这个门槛看的是因果顿悟,哪怕你再聪明天资,没有因果顿悟也是迈不进来的。 黄裳的想法其实和米震霆一样,以为天人二字必当高屋建甄,岁以清高,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以为晋升。 可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所以黄裳哪怕天资无双,却迟迟没有踏进这个门槛。 而黄孤本身就和黄裳两个性子,自小和赵柽混迹市井,更是养成爱热闹,什么都想插一脚的习惯。 前几年潜伏进田虎处,不知兜搭认得多少人,再后来偷偷成婚,成为郡马,又降宗弼,随宗瀚,中间因果无数,所以只要武艺达到大宗师巅峰,那么很大概率会等来顿悟。 所以反而先一步叩开天人这扇大门,天资无双的黄裳却晚了一步。 赵柽此刻看到黄孤已经天人,不由心中松了口气,但还是迅速赶了过去,他觉得哪怕黄孤这一剑解了黄裳之危,但爷俩就算绑在一起,也还不是这剑隐部主的对手。 对方不是半步天人,也不是准天人,但还不是天人境界里最高的天人合一。 似乎是夹在了准天人和天人合一之间,那里该有个瓶颈,好像被夹在瓶颈中了。 这块却是没什么小境界之类,不过诡异的是瞅着剑隐部主就卡在此处。 赵柽思索,应该准天人上到天人合一或许还有什么条件,这剑隐部主该是积累什么全都够了,可达不成某种条件,所以上不去天人合一。 究竟是什么条件呢?赵柽这些时日其实也一直在想如何天人合一,但却全没有头绪,因为如今的境界,已是无了任何可参照之处。 之前上天人,还有米震霆黄裳等人说些天人的划分,以及多年摸索经验之类,无论对错,总能给他些参考。 后来上准天人,又有大仙知这个眼前现成的例子存在。 可天人合一这个大圆满的境界,却是全无分数了。 近百来年,没有听说过谁达到这个境界,他与米震霆三人闲聊,往前推去,似乎只有大宋开国时的陈抟老祖疑似天人合一,再往前,五代十国应是没有,李存孝也不是天人合一境界。 继续往前到唐初,那些名将该都不是,唯一可疑的则是李靖,李卫公极有可能天人合一,扶余国主虬髯客和红拂女并不是。 到此也无法再推了,年代久远,考证不了,可不管谁是与不是,却并没有什么笔记留下来,没有可什么参考的。 所以赵柽没有头绪,也感觉不到晋升天人的触动与觉察,但他这时看剑隐部主,却发现好像除了积累和领悟,似是还得具备一定的条件。 可会是什么条件呢?赵柽暂时没有想出来。 他思虑极快,此刻场上黄孤的玄铁重剑将至,剑隐部主身形微微一顿,毕竟一个半步天人在后面偷袭,就算他在准人与天人合一之间,也是没法无视的。 “剑!”剑隐部主只吐出一个字,但却是女真语,不过赵柽能听懂,说了一个剑字。 随后就看他身后的宽木匣内跳出一口剑来,这却是与那阔剑不同,是一口厚刃的暗红色剑,竟然也是一口玄铁剑。 玄铁是天外陨铁的别称,大抵分为黑红两种,黑的多埋于土,红的则多藏于水,剑隐部主这口玄铁剑的材料应该得于江河之内。 只看他也不回头,那剑就仿佛长了眼睛般落到他伸去背后的手中,接着赤光闪烁,挡住了黄孤这偷袭一剑。 两剑相交,发出闷声轰鸣,玄铁这种东西克制许多金属,因为玄铁自带磁性,所以是寻常兵刃的克星,一般的铁材打造,遇见玄铁便会凝滞难前,如陷泥沼,可这两剑却是相同材料,便没了这种掣肘,只看各自主人的手段功力。 赵柽这时已经到了包围圈近前,摸着下巴心中纳闷,不是应该相斥或者相吸吗?怎么全都没有?不会两个都是假玄铁吧? 此刻侧旁的黄裳并没有趁着此机会撤走,开什么玩笑,自家儿子舍命救他,他当场逃走成何体统,反过来还差不多,便避过前方阔剑,手中洞箫往剑隐部主胸口璇玑穴点去。 黄裳擅知穴位,并非他曾学医,事实上道医、武医,都是不分家的,他遍览天下道典,里面不但有很多武艺,还有不少医术,便一起囊括心中,掺于武内,随手可用。 黄孤这一剑被剑隐部主挡住,身形立刻旁移,然后又是一剑递出,赵柽看得分明,还是夺命剑道的根脚,就不知他在夺命剑的基础上创出多少招式。 这一剑更强,刚才一剑是走得刁钻,为了救黄裳所用,这一剑却是辛辣,只要伤敌。 却看剑隐部主依旧没有回头,却舌绽春雷,“剑剑剑剑剑剑剑!” 他接连吐出七个剑字出来! (本章完) 第649章 剑道大宗 剑隐部主舌绽春雷,连道出七个剑字。 就听他背后匣内龙吟声起,光辉闪映,四周空气都仿佛凉了一凉。 七口不同形制样貌的宝剑自匣中跳出,声势浩大,景象十分惊人。 这七口剑长短宽窄皆有,就是颜色亦是迥异,剑尖剑锋,血槽花纹都不一样。 七剑再加上前面的阔剑,后面的赤色玄铁剑,一共九口,九剑齐飞,四周皆是剑影。 此刻仿佛传说之中剑阵一样,端得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绞杀一切存在。 黄孤大惊不能敌,急忙往后退去,可是却晚了一步,衣袖被剑锋刮得破碎,肩头汩汩冒出鲜血。 黄裳则更惨,毕竟不在身后,而是侧前进攻,而他尚未进入天人境,也不比黄孤的感知灵敏,见机而走。 他施展海天步想挪移之时,那剑芒所扫,剑气及至,立刻叫他身上多处受伤,脚步滞顿,危机立显,两口剑风驰电掣,直奔他而来,一剑意欲斩首,一剑就要穿胸,叫他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啊?!我命休矣! 黄裳不由心中哀呼,对方居然如此厉害,比大仙知还要高上一筹! 本来大仙知就是准天人,已经屹立古往今来武道巅峰了,那他都能从手下逃脱,便以为同样也能从这剑隐部主手内走掉,没料对方居然更高,简直无法想象,让他此刻防御和躲避都不能做到,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黄裳以为自家必死无疑之时,忽然感到后脖领一凉,接着身体风驰电掣般退去,比他的海天步要快上许多不止。 而且兵器碰撞声不停传来,然后他就感觉身体“嗖”地下被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不看他也知道,这是赵柽救了他,此刻若说能把他从对方剑下抢出之人,那除了赵柽,再没第二个了。 “陛下当心……”黄裳急忙高呼,然后睁眼向前方望去。 赵柽这时手上多了杆枪,不是与盔甲成套的那杆黑日灭芒枪,而是另外一支枪。 这枪似金似木的枪杆,尺长的银色枪头,枪头下面开锋有刃,却是极为少见。 一般的长枪枪头,只是枪尖锋锐,而并无多犀利的枪锋,这枪却不同,枪尖下面全是锋刃,好比三尖两刃刀,能刺能砍。 而这枪尖下面的锋刃,两侧波浪弧形三圈,最底则是狼牙倒钩。 枪杆的材质也稀罕,是一种特殊的木材所制,这木材叫做黄灵杉,且是雷击后的黄灵杉。 黄灵杉比米震霆手上的朝天木还要珍稀,成材极慢,几百年才够取用,坚硬程度堪比金属,再经雷击淬炼,那可真是刀枪难伤,水火莫侵。 赵柽从河西回去中原后,就想做几杆好枪,毕竟他本身有时也使枪类兵器,逆徒还没事总吵吵着要一杆宝兵,便传令下去搜寻,遂得了这雷击黄灵杉,再遣最好的工匠打造,共成三杆。 其中一杆给了岳飞,另外一杆打发人送往河西兴州逆徒的手里,最后一杆自己先用着,待平定北方后,赐给张宪。 他刚才看黄裳顾及面皮,居然没有撤退回来,想和儿子并肩战斗,便知道不好。 这可是差着大境界呢,而且黄裳手中没有利刃,不像黄孤还有玄铁重剑使用,那碧玉洞箫说白了就是装波一的东西,本领高过对方还好,怎么使用都无碍,还可展现高人风采。 可不如对方还使这种东西,那纯纯的就是找死无疑了。 赵柽估摸黄裳肯定低估了剑隐部主的手段,所以在他刚一继续出手,便朝向过去,这才能在千钧一发之下,把黄裳从剑隐部主的手中救出来。 这时他手持黄灵枪已经和剑隐部主交上了手,后面黄孤见状就想要帮忙,赵柽呵斥一声:“昏了头不成,还不去捉拿其他人!” 黄孤这才悻悻地往完颜吴乞买那里去,完颜吴乞买神色阴霾,但却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贼子,居然叛变!” 黄孤冷笑:“本来卧底,何来叛变,还不束手就擒!” 旁边完颜宗磐“哇哇”大叫,挥舞着腰刀便冲上前。 可他又哪里是黄孤的对手,只一下便被打翻在地,叫黄孤碎了臂骨腿骨,疼晕过去。 接着那名剑隐部的高手又来阻挡,这人身手倒是不凡,居然有着半步大宗师本领,但同样也不是黄孤对手,也一下打倒于地,动也不能动。 完颜吴乞买并未观瞧这方情景,而是一直望着那边剑隐部主和赵柽的打斗,眼中慢慢流露出一丝凄凉与哀切。 层层包围,一眼望不到尽头,数万大军在这里虎视眈眈,又怎好逃脱? 人力有时尽,就算剑隐部主武究天人,天下莫敌,但在此种情形之下,逃出的机会也极尽微茫,更别说还要带他这么个累赘。 而不带他自不必说,带他……恐怕两人全都没了一丝走的可能。 带不带他,对剑隐部主有分别,可于他来讲,却都是死路一条! 完颜吴乞买想到这里猛地一咬牙,正好黄孤打倒了那个半步大宗师,眼睛瞧看过来。 完颜吴乞买瞬间便把手中刀架到自己脖子之上,却是连想都不再想,直接横抹了过去…… 鲜血喷溅,血花灿烂,身子栽了几栽,晃了几晃,便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黄孤见状不由拧眉,心中无可奈何,哪怕他武功再高,可前面两人挡着,不可能直接拿下完颜吴乞买,容出的这空当时间足够完颜吴乞买自杀了。 完颜吴乞买又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既有自杀之心,之前又是自由之身,恐谁也是挡不住的,就算军兵乱箭射来,也快不过他横刀自刎。 此刻赵柽和剑隐部主已经打出了十招开外,他隐隐落于下风。 剑隐部主的九口宝剑上下纷飞,时而掐在手中,时而藏在腋下,时而夹在指缝,时而又匿于腿弯,时而脱手凌空飞舞,好似传说中的飞剑一般。 赵柽长枪上下翻滚,把绝艳枪法使用到极致,可依旧不是对方九剑对手,自保犹艰难,更勿谈要取胜。 可他并不着急,稳扎稳打,就算被九剑逼的后退,也看不出任何一丝急迫神色,着急的反而是剑隐部主。 这一代的剑隐部主叫做唐括无敌,是剑隐一部有始以来最天才的部主,也是最天才的剑隐部人。 区区六十八岁年纪,就上到了准天人的境界,甚至都摸到了天人合一的边缘,按照萨满的说法,就是受到长生天的青睐,是要成神之人。 唐括无敌自家也是这么认为的,作为女真的后族,就如契丹的嫡萧氏一样,向来不缺任何资源,甚至比萨满大仙知拥有的还多。 毕竟女真可以大军掠夺,萨满却只能靠信徒供奉。 所以在天资加持之下,资源充盈不缺,唐括无敌一路猛进,不但上到天人之境,更是微微超过了大仙知一筹。 他练剑,剑是世间最犀利最攻伐的兵器,即便两人境界完全一样,大仙知也是微微弱了一丝,何况他处在一個极其微妙的境界。 他在准天人和天人合一的瓶颈,上虽然上不去,但下也不掉境界,所以大仙知并非他的对手。 他唐括无敌的名字是后来改的,原本并不叫无敌,而是叫做有敌,唐括有敌。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天下间再无了对手,女真没有,辽国没有,宋国也没有,便改成了无敌这个名字。 无敌最寂寞,他是真正的无敌于天下。 可此刻,哪怕他真的无敌,却也心焦如焚,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那都是胡扯,又不是神仙,哪怕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对世间一切事情都云淡风轻。 就如当下,大金灭国,女真国祚断绝,他怎么能心中不烦躁? 帝脉将断,完颜宗室将要死没,他怎么能不着急? 又看到完颜吴乞买居然横刀自刎,宣告着女真大业彻底失败,他怎么可能不急迫? 他心中此刻其实已经无心恋战,既然大势一去不可改,皇帝都死了,那他还留下来干什么? 虽然四周大军重重围困,他还是有杀出去的信心,他眼下这个境界已经是万人敌了,又用利剑,且为九口,并非无逃脱生天的可能。 但对方高手实在太多,他能看出赵柽是准天人的境界,与大仙知一样,他自不怕,可被纠缠得难熬,毕竟武功相差不是过于遥远,这时来看想要尽早杀出重围,必须摆脱赵柽。 赵柽虽然弱势,但却十分稳当,并非那么好杀,唐括无敌此时见完颜吴乞买已死,心中再没了什么桎梏,招数也开始更加凌厉起来。 他眼下没人须顾,孑然一身,再无留什么后手,九口剑竟然同时用出九套剑法出来。 他的剑道与赵柽不同,甚或与赵柽以往遇见的所有用剑武人都不相同。 他走的是剑宗的路数,一般用剑之人根本走不了此路,这不但要求对剑理解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更是需要会数种不同的剑术。 最重要的是还得有剑,普通的剑不行,至少得有数口削铁如泥的宝剑,这才够条件追求此路。 这些条件别说寻常武者,就算是一派掌门宗师,都根本达成不了,可以说没有巨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是根本走不出此路来的。 而且自身在剑道的天资,于武学的悟性,都会成为剑宗之路的拦路虎,可以说这一道路千难万难,不说当时,往前追溯几百上千年,敢走这一路的也没有几个。 但唐括无敌显然具备了这所有的条件,他是剑隐部主,唐括氏是金国的后族,有女真朝堂支撑,想要各种剑谱,各色宝剑都能得到手中,他本人又是习武天才,尤其于剑一道,天分绝顶,是以才走上此路。 他如今已经天人极高境,不说剑道,光是境界其实已经天下最高,倘若再加上剑宗一路,说是无敌倒也并非自吹,实在真的逢不到敌手。 他着急要走,被赵柽纠缠心燥,九种剑法齐用,赵柽立刻险象环生,幸亏使的是长枪,若换种兵刃,此刻根本难敌。 哪怕赵柽还有第十五剑,可唐括无敌九剑齐飞,他的第十五剑就算能胜过对方所有剑术,但在九剑齐压之下,怕是不好完美用出。 何况,他的第十五剑还是半剑,这一剑他只创造了一半,就没敢往下继续,因为完整的第十五剑,他都无法掌控,这剑根本就不是武艺了,而是武功。 外用的武功招数,他从未听说,所谓武功都是内功法门,锤炼气血,然后以内御外,可这夺命剑法从第十四招开始,就有些特立独行了,他想要用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调动,它每每却自己快上一步,直接合气用出。 到这第十五招时更是变本加厉,赵柽直觉不但比用内功调动更快,甚至这剑根本就是比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运气加持威力要更大。 也就是说这剑根本无须内功配合,威力比配合还要大,真正想要配合,内功也是追不上这一剑的剑速。 夺命第十五剑,心念一动,则万魔丛生,剑招直接出手,赵柽根本控制不了。 这时赵柽节节后退,众将此刻扫平了另外两处包围,杀的杀,捉的捉,眼神都盯向这里,个个着急不已。 若不是赵柽下了命令,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围殴起这剑隐部主来,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杀不了他一个。 哪怕就是鲁达此刻也这般做想,鲁达是宗师,军队里还有岳飞、白傲等几个宗师存在,想法其实都差不多。 但只有黄裳和黄孤不这么想,两人的境界太高,站得高就望得更远,他们心中都清楚,面对剑隐部主这样的天人境剑道大宗,单纯拼数量未必一定有用,尤其是大宗师以下的人进行围攻近身厮杀,困不住对方不说,极可能会是死伤惨重的结果。 即便千军万马包围,也是要多用箭矢暗器的,近身其实就是给对方机会,或许也会磨死,但那说不定会损失多少人了,代价必然惨痛无比。 而赵柽亲自下场,便是这个原因,不希望损失太多,无论将领还是军兵都不想太过折损,战事基本结束,若此刻伤亡太多,实在是违背本心。 两人这时已经越打越远,四周包围跟着两人移动,将领目不转睛,军兵则弓弩不离手。 就在赵柽退至一处平坦地时,唐括无敌剑招忽变,一股“轰轰然”的磅礴之气,突兀升腾而起…… (本章完) 第650章 万剑归宗,第十五剑 唐括无敌周围磅礴之气升腾,九支长剑全部凌空飞起,在他身前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不停高速旋转。 只看那九支剑越转越快,这时唐括无敌的双手并未掌握剑身,但那九剑却仿佛自己有生命一般,自主自行,好似风车。 赵柽眯眼看去,他不相信九剑自己就能凌空,倘真那样,自家袖中作为古往今来的名剑莫邪,岂不是都能驾御飞行了? 他瞧到剑轮后方的唐括无敌双手不停变换掌印,似是暗中有细不可见丝线,在他手内操控着前面九剑。 不过即便真的是用丝线控剑,这也有些太不可思议,剑器可不是飞针那么轻小,个个都沉重无比。 尤其那口半个门扇大的阔剑,至少也有几十斤重,单这一柄用剑扯起都费力无比,何况还要分心操纵九把。 这并非是只靠外力能够做到的事情,难道还有一股看不见的内力顺着丝线出来控剑不成? 想到这里,赵柽脑中一声惊雷炸响,内力外发,难道是内力外发吗? 天人境练的是武功,武功就是外武内功,外面练武艺,身中习内功。 以内功驭使武艺,是天人境的标志。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赵柽包括米震霆三人一直都认为这内功驭使武艺,就是把气血之力加注到拳脚乃至兵刃上。 这里所谓的气血之力其实就是内功练出来的力量,又叫内力,内力灌注拳脚,或者灌注兵刃,就是以内驭外,内力并不能够离体独自使用,或者不能离开身体延伸到太远。 也就是说,他们以为内力不能没有载体单独存在于体外,或者载体太长,中间变换多个载体,也是无法灌注延伸内力的。 赵柽曾经试过,内力根本就不可能逼出来,而且拿着三节棍之类的兵器,内力只能灌注第一节棍,想要顺着连接的铁链再灌到第二节棍,根本就做不到。 这也和米震霆三人认为的内力特点符合。 可此刻赵柽看去,感觉唐括无敌似乎是在用看不见的透明丝线控制着九剑飞行,这丝线并非他有的天蚕丝,而该是另外一种异物。 而光靠外力是绝对不可能以丝线一起操控九把宝剑的,眼下情景几乎就和凌空摄物一般,而外力别说丝线控剑,就算是想将九条丝线绷直都是极难,那这其中必然有着内力加持。 内力能不能独立于体外赵柽不知道,但延伸出去,跨越多个载体掌控物体,眼前便是例子,唐括无敌能够做到,天人境可以做到! 事实上能做到这点,那么内力独立外放,便也极有可能实现。 莫非……达成天人合一的条件就是内力外放吗? 赵柽心中顿时一动。 唐括无敌可以做到延伸内力,通过载体至极远处,这般惊世骇俗的本领却依旧不是天人,而是卡在准天人和天人合一之间。 那么想要晋升天人,是要做到内力外放? 赵柽思绪万千,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武道大门,可是这时已由不得他再细想,唐括无敌一声低沉话语,那九剑快速得都微微抖动发出轻鸣。 “归宗!”唐阔无敌吐出二字。 赵柽闻言双眉一扬,万剑归宗吗?可惜逆徒不在身边,不然肯定大吃一惊,这可比她手指缝夹着剑使的万剑归宗要震撼百倍不止。 九剑这时依旧呈现旋转风车状,但是却朝前绞杀而来,赵柽立刻暴退,哪怕被这九剑刮到一点,就会带到剑轮之中,顷刻间剐成无数碎片,死得奇惨无比。 这九剑剑轮飞快无比,唐括无敌在后方操纵,赵柽已经确认无疑,他手里绝对有透明丝线牵引剑身,每个细微手法都如同提线木偶,并不是凌空摄物的动作。 想要凌空摄物绝不可能,那就不是凡人,而是神仙了。 赵柽连退十八丈,心念飞转,体内气血以一种特殊的路线游走,终于他吐气开声:“嗨!” 掌中雷击黄灵枪红缨绽放,一记绝艳一枪电闪刺出。 从他开声出口,到抬枪、振缨、顺枪、刺出、枪头炸裂,仿佛巨大红花盛开,他的身体气机在不停变化! 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在变化,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起了涟漪,枪势枪力节节攀升,到最后枪触剑轮,无论人枪,都和刚使出这记绝艳一枪时判若两者。 枪挑剑轮,枪炸剑轮,一枪对九剑! 本来赵柽是不会如此冒险的,境界不如对方,一直处于下风,对方使出了绝顶杀招“归宗”,更是危机四伏,他不可能冒险前杀。 可他如此做也有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在刚才这一刻,他终于悟通一些重要事情,领悟一些天人道理,想明白一些武道精髓,从开口到红缨开放,他的境界渐次升华。 一剑刺剑轮,他已经跃迁到与对方同一高度,准天人和天人合一之间。 所以他不再谨慎留手,而是直接使出绝艳枪法的最强招式,绝艳一枪! 只听得让人心生寒的磨骨之声不停传来,那剑轮竟然被这一枪直接挑炸而开,再不复旋转的风车样貌。 唐括无敌变色,忽然发现赵柽竟然临阵升了武道境界,与自家并驾齐驱起来。 不过他并不怕,他用的是剑,且有九剑,剑为百兵最利,他修九剑为大剑宗,这就屹立于同境界之上了,对方枪法再厉害,也不会敌住自己这九剑的,何况他的招式还远远没有使完。 “归宗!”唐括无敌又是一声断喝。 随即只看那九剑并未因为惊艳一枪炸开而坠地,反而是剑头朝前,有主有辅,有君有臣,星流霆击般一起指向赵柽,猛扑过去,寒光闪闪,杀机重重。 赵柽神色不变,用掌中雷击黄灵枪拨打,身体在灿灿剑光之内仿佛化成了一抹虚影,让人瞧不出真实究竟,只看到那影子跳跃如灵,大枪恍惚神龙,在翱翔纵横。 赵柽这时心中不停计算,毕竟是一枪对九剑,他在计算九剑的招数,九剑的方位,九剑来往的剑道,九剑相互配合的机妙。 而在这当中,他再次渐渐落入了下风,九口剑上下翻飞,左右突袭,只凭一枪就算使得再精奇,也难做到全班都防范得当,风雨不透,毕竟九剑并非一成不变在进攻,同样使得绝顶剑法,招招杀气凛然。 这相当于以一敌九! 赵柽此刻在寻找那控剑的丝线,想破这“归宗”手段大抵唯有断其丝线,才能得成。 可他用枪,不比刀剑,几次分明都碰触丝线,却因为枪杆无刃,被透明丝线滑开,没有弄断,而手上的黄灵枪头虽然两侧开锋,毕竟还是攻击范围不足,并没有够到丝线。 赵柽也不急,只当锤炼熟悉眼下这个新境界,他将气血之力灌注枪身,哪怕处在弱势,却暂时并没有落败之危。 此刻也说不上过了多少招,他心境稳固,唐括无敌却愈发焦躁起来,再次叫了声“归宗”,就看这时九剑竟排成一线,仿佛组成一柄巨剑一般声势浩大。 “合一”!随着唐括无敌声音出口,这柄“巨剑”携着飓风,卷着秋日枯黄草屑,天地都为之一黑,便朝着赵柽劈砍而去。 赵柽双眼微眯,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所谓归宗剑势,必有合一之时,否则怎么会叫归宗? 一旦九剑合一,那么后面控剑的丝线也必然归集一处,就算这线再透明难寻,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隐身,一根难以发现,九根合到一起还看不到吗?那可真就枉称天人境了。 果然,“巨剑”后面隐隐约约出现一条细线,这线虽然依旧透明,但是在光下却微微产生阴影,毕竟不是真正的隐身,叠在一起还是露出马脚,虽然寻常武人看不分明,可赵柽一眼就瞧了出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啊,他手上长枪绷得笔直,直奔那“巨剑”而去,枪尖在一瞬间就顶到剑尖之上,竟燃烧起了一簇火焰。 这是真正的火焰,并非绝艳一枪炸出的红花,也不是那“巨剑”自带的什么幻影效果,而是金属在空气中摩擦产生巨大热力,两两相碰,瞬间点燃那燥热的气息。 就这时,“巨剑”前方忽然开了个口子,意欲吞下黄灵枪,然后再吞掉赵柽,连人带枪一起噬杀。 赵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弃了长枪,身子一晃,竟消失在原地。 他以黄灵枪正面硬刚“巨剑”的动作竟是虚招,随后施展暗夜经本领,借着“巨剑”体大,遮蔽了部分光芒,竟直接闪入阴影之中。 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两个动作,因为这已经违背了人之常理。 他枪道手段高超,尤其那惊艳一枪,看就是枪宗一般的存在,谁都料不到他会使用虚招,放弃掉这拿手的宝枪,这岂不是自取灭亡? 而这招在赵柽心中刚刚起了个名称,就叫做“虚晃一枪”! 第二个动作则是不退反进,本身就处于下风,又丢掉了拿手的宝枪,理应急退,暴退,立刻退才对,可他却反而栖身向前,这岂不又是取死之道? 就算唐括无敌也没想到,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赵柽的真正兵刃是什么。 而赵柽拿着能抵御削铁如泥宝剑的长枪,又枪招霸猛如斯,硬抗了他九剑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露出旁的手段,他心底也五成就认为赵柽是用枪的。 而另外五成则是防范之心,防备赵柽有暗器毒药旁的什么辅助兵刃。 可赵柽丢枪之后反而欺身上前,这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赵柽的枪法这般精通精妙,放弃长枪就出乎预料,再往前冲,莫非找死不成?任哪个正常人也不会这么干,何况赵柽还是……秦国的皇帝! 看着赵柽出乎意料的举动,唐括无敌一瞬间心中警兆陡生,事出反常必有妖,别人看不见他却能瞧出赵柽一闪便进了“巨剑”下方的阴影。 唐括无敌反应迅速,操控“巨剑”直接往下一斩,可就在这个刹那,那“巨剑”下阴影中忽然爆出巨大芒尾,这芒尾以迅雷以不及掩耳之势往上斩去。 唐括无敌顿脸色大变,古井无波的神色出现一丝失措,对方竟是要断了他“巨剑”的根基,要切断他控制九剑的异物! 他知道赵柽肯定发现了九剑隐秘,毕竟剑器自主凌空飞舞根本就不可能,对方既然也是天人境,那肯定会发现这个秘密,不过他却不怕。 因为首先对方用枪,想使枪破掉他的异物丝线根本就不可能,枪杆再硬也弄不断丝线,相反丝线还算是枪棒类的克星。 其次九剑就有九根丝线相连,即便斩断一根两根也无大碍,反而会叫对方招数用老,陷入收发不能自如的尴尬境地,毕竟断了一两根线路,旁的宝剑还能驾驭使用。 可是却没想到对方隐藏了真正兵刃,虚晃一枪,以退为进,趁着自己九剑合一的工夫来斩丝线。 但他的丝线并非凡物,就算寻常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是斩不动的…… 唐括无敌刚思忖到此,却忽然觉得掌中一轻,那九剑在一瞬间全都失去了感触,立时神色巨变起来。 古之宝兵?!不好!对方竟有古时候的神兵利器。 此刻他已瞧到,赵柽手上多出了一口短剑,他虽然不认得这剑,可也知道这必然是古时掺杂了宝料的神兵,否则怎能斩断那冰魄蛛所结的异物丝线? 不过他自然不可能将身上所有剑器都悬外控制,他身上还有一剑,他十剑在身,此刻抽出这一剑,有如太阳光辉闪烁,大日横空,意欲杀掉一切! 赵柽切断了九剑丝线,并不停歇,直接用出了夺命第十五剑。 第十五剑出,四周天色都似乎黯了一黯,唐括无敌的大日横空,光辉闪烁,立刻被压了下去。 这一时,风来都好像寒冷,周围的军将不由打起了冷噤,仿佛来到了冬季一般,每个人都有了阴凛刺骨的感觉。 有如灭世到来,唐括无敌心神错乱,大呼一声“不”! 夺命第十五剑无情到来,莫能挡,莫能避,莫能敌! 剑芒扫过之后,唐括无敌的身子再也不动,几息之后,“砰”地一声炸开,碎成了一片血雨纷飞…… (本章完) 第651章 观沧海,东京事 秋风萧瑟,大雁南飞,北方的战事终于结束。 赵柽并没有立刻赶回东京,而是坐镇会宁,随后一道道旨意颁布下去。 在原女真属地设立三路十五州四十八县,纳入秦国版图。 设立东北都护府,总辖白山黑水事,不走中书门下,不走枢密院,直接向他负责。 迁移百姓,把中原乃至南方一些失去土地的百姓,和因连年征战,流离失所的平民,自愿来东北开荒定居的,都护送过来。 予以银钱,分配土地,给律法上的支持,让他们能够这块地方农耕为生,勤奋无忧,安居乐业。 最后他又派吕将十万铁骑,并下军令,让他往西去平灭鞑靼。 其实鞑靼这个名字早有,并非后世明朝之时才出现,此刻又称呼为蒙兀。 吕将领命,临走之前赵柽又特意交待,对鞑靼的首领,自称蒙兀可汗的孛儿只斤·合不勒一族势必剿灭,尤其是他儿子中的把儿坛巴阿秃这脉,不能放过一人,若有遗漏,军法从事! 接着赵柽才率大军缓缓南下,到了北海湾暂歇,此刻黄觉带兵驻扎这里,监视对面的高丽。 海面之上,战船横霸,刀枪粼光相映,一望不到尽头,高丽不敢有丝毫动静。 随后,继续南行,往了燕京,在此居住三日,再朝东去了当年魏武帝观沧海的地方。 赵柽立于海边碣石山上,望着遥远处的大海,流露出一丝欷歔神色,秦始皇、汉武帝、曹操、李世民等七个帝王,都曾在这碣石山上做诗咏志,感叹天地。 他并没有作什么新诗,而是缓缓吟出那首著名的曹操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诵完此诗之后,赵柽又悄立许久,这才转身下山,率领大军继续南归。 回到东京天气已经入冬,赵柽依旧没有登基的打算,而是开始整顿朝堂与地方军务。 随后又叫柳随云编纂了许多新法,推行下去。 这时虽然改国号为秦,但是因为他未登极,所以年号没变,依旧沿用靖康。 此刻的大秦国疆域已经十分辽阔,可以说有史以来,哪怕汉唐,也没有这么大的国土面积。 东抵大海之滨,北至苦寒之地,西及中亚细亚,唯有南方尚困顿在大理与诸蛮夷部前,不及历史几朝,可这也是一等一的疆土了,追溯上古至今,无有出其右者。 朝上民间,劝赵柽登基的呼声越来越高,尤其东京城内,太学生们结队到宣德楼前请愿,请赵柽登临大宝,君视天下。 太学生都激动,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大世,逢到了圣明的君主,不但拒外夷,杀强敌,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更是开疆拓土,由来最大,护民治世,历属首顶。 这已经不是中兴之君了,而是开创皇朝之君,不但是开国之君,而是圣君,圣君出世,天下大庆,八方升平,大世辉映。 而这圣君还是儒道大家,又何止大家,简直就是大师之名不足道,文宗之誉何足夸。 麟出虽死,但吾道不绝啊! 太学生们,天下文人们,似乎能看到那璀璨发光,蒸蒸日上的帝国未来,圣君文武双全,神州当兴,当名传天下海外,有国度处皆传扬记载。 东京市井的百姓更为热情,他们认为没有比秦王做皇帝更合适的,他们可是看着秦王长大的,从几岁到如今,老东京们提起来全都津津乐道。 这个说陛下当年吃过我的梨,那个说陛下曾经买过我的枣,还有说陛下曾给俺出过头,提起赵柽来都是熟络无比。 尤其丁家素茶店的掌柜丁老赶,派人把赵柽专用的木桌与折背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碰触,对茶客们讲述此桌此椅的来历,那可是陛下从八九岁时就开始坐,一直坐到如今呢! 听得茶客们目瞪口呆,生意立马翻了一倍。 百姓们也请愿赵柽登基,和太学生都去宣德门的宣德楼前,这是皇城正门,历来严肃,可这种事情禁军们也不好撵,只好一趟又一趟往内里报信。 而对此事,赵柽却只回了一句话:“四海未靖,罪在孤恭,四海不平,暂不登极。” 话语传出来后,立刻朝野震惊。 四海未靖?这是指的哪里?还有未平定的地方吗?眼下这国土还不够大吗?这已经是古往今来第一了。 随后便有高瞻之士分析,答案立刻分晓出来,陛下肯定是指南面啊,大宋自建国来就和最南面的蛮夷没少开战,从侬智高到交趾以及交趾周边的那些族国部落,都是有宿怨的,陛下肯定是想要平定那边。 还有些眼界更高的这时提到了大理,大理这个地方如同一颗楔子,嵌入潼川府路和广南西路中间,一旦大秦想要扫平南面的一些丛林蛮夷,那大理就不能不提,就不知道陛下对大理是个什么态度。 这时便有人站出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理也该收过来才对。 又有人说大理不是一直臣服吗?若强行攻打,恐怕有些不太仁义吧? 此言出口,立刻就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都道大世降临,理当天下大同才是正理,远的就不说了,荒野之地,不提也罢,可大理不行啊,大理古之也属于过神州,那是自家的地盘,又距离那么近,不收复怎么能行呢? 圣君当世,万邦来朝可不够,要万邦尽归华夏才对。 于是朝野之间纷纷就此事议论,甚至有大臣专为此事去宫中询问赵柽,赵柽也不表态,只是叫朝上不要提起,至于民间却不管了,悠悠之口,爱咋说咋说好了。 转眼迎来了东京的第一场雪,这日下了朝,赵柽在梅香小阁中喝茶与柳随云下棋,何栗在宫外请见。 赵柽命张迪带他进来,张迪并没有和道君皇帝一起西行,而是留在皇宫,赵柽给了他一个内侍省都知的职务。 内侍省的首领是都都知,这个叫米震霆暂代,都知则设两人,下面还有副都知等,但米震霆不管事,暂代这个职务不过是为了结因果冲击天人境界,那么张迪的权利就变得极大。 张迪也是颇受朝野诟病的,毕竟前有李师师之事,后又有延福宫专权,谗信道君皇帝。 不过张迪乖巧,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刻,他知道许多人都在盯着他,但凡有一点错误就会像童贯一样众矢之的。 而他的身份地位却哪里又能和童贯相比,那些大臣和太学生想弄死他可太容易了。 不过好在他未掌外权,只是禁中办事,平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此刻倒还没谁上书要拿他是问,而赵柽还算信任他,这也叫他稍稍安心。 出外带了何栗进入,何栗参礼完毕,看柳随云也在这里,不由脸现不满。 赵柽问他什么事情,他道:“陛下,此事合该柳相公来提,可柳相公装聋作哑,臣便做此出头鸟了。” 赵柽惊讶,瞅了瞅柳随云,柳随云站身笑道:“何相公莫非说的是陛下家事?” 何栗道:“柳相公明知故问。” 柳随云摇头:“既然是陛下家事,臣子怎好掺言?” 何栗道:“柳相公此言差矣,既是陛下家事,可也是国事,臣子焉能不做关心?” 柳随云苦笑,望向赵柽。 赵柽放下手中棋子,摸了摸下巴,他知道何栗在说什么了,自然是皇后之事。 这可是个大难题,其实他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可不想叫张贞娘几人排个高低上下,都平起平坐就好。 他微微沉思不语,何栗道:“陛下就算此刻不做登极,但摄政王正妃却是要定下来的。” 赵柽叹了口气:“定什么定,都是王妃。” 何栗愣了愣:“陛下,不定正妃,那以后母仪天下,皇后可总是要……” 赵柽轻敲棋盘:“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不还没到那时候吗。” 何栗不死心,他是直臣,这时又道:“陛下就算此刻不计较此事,想留待日后再说,可陛下总要把诸位娘娘和皇子接过东京,不好久呆在青唐冷苦之地才对。” “这个……”赵柽瞅他一眼,心想你操心的事情还真不少,若说立后乃是国事,可此刻自己毕竟还未称帝,谈不上立后,那剩下的就全是家事了,老婆孩子在青唐或者东京,这些也轮不到你来建议吧。 “陛下虽然尚未称帝,可也是迟早之事,王妃王子早晚也是皇妃皇子,臣操心这些也实属国事。”何栗察言观色,立刻补充道。 赵柽嘴角抽了抽,行,你说的对,你说得全对! 他看向柳随云,柳随云道:“臣觉得那边差不多了。” 何栗不明白差不多是什么意思,疑惑道:“柳相公说的什么差不多……” 赵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柳随云的话语:“年前就叫她们都回东京便是了,倒辛苦何爱卿一直惦记操心。” 何栗道:“此乃臣之本分,只望陛下不要怪臣多事。” 赵柽笑道:“怎可能埋怨爱卿,对了,等王子们都回来朕打算开家皇塾,叫他们还有一些大臣将领的子女过来读书,这事就交给爱卿去办好了。” 何栗闻言微微露出难色:“陛下,臣是枢密院的副官,管军情战事,这个建设皇塾……” 他是同知枢密院事,是枢密院的二把手,可谓位高权重,但于工财等事却是不掌,这建皇塾涉及工程银钱,他没权调拨。 赵柽道:“此事无妨,片刻我下道旨意,爱卿就卸了西府的差事,去户部做一任主官好了。” 何栗闻言愣了愣,知枢密院事相当于副宰,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低了半格,他这个同知枢密院事则是比宰相低了一格,和诸部尚书平级。 就是说宰相是从一品,枢密使二品,他这个副枢密使和各部尚书则都是从二品,侍郎什么的是正三品。 正一品都是加官,不看实职,南宋末的时候,把宰相提到正一品,但眼下并不是如此。 何栗称了声是,脑子里有点迷糊,也说不好这算是升了还是降了。 “何爱卿就去准备吧。”赵柽开始赶人。 何栗应道遵旨,行礼后往出走,心想自己不过是来提醒一番陛下而已,这怎么就换了个差事,还揽了事情回去? 他走出门外,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想不通。 看着何栗离开,赵柽笑道:“不来提醒我倒还忘了学塾的事情。” 柳随云道:“陛下想把学塾建在何处?” 赵柽道:“不能在宫内,也不好离开太远,就艮岳那边吧。” 柳随云道:“确是个好地方,后边出了延福宫就是,风景也好,适合读书。” 赵柽点头:“梦舒啊,你觉得那边差不多了?” 柳随云微微躬身:“臣觉得这么长时间,若是还没有进展,怕就算以后再有勾连谋划,也派不得什么大用场了。” 赵柽“嗯”了一声,双眼微微眯起:“这盘棋,下的时间会不会有些过于长呢……” 东京碎玉楼内,二楼议事大堂,黄孤跪在地上,脸色涨红,一言不发。 黄裳坐于前方椅中,脸带怒意:“改姓了?姓独孤?” 黄孤不说话。 “改叫独孤不败?” 黄孤不言语。 “现在又叫独孤求败?” 黄孤瞅了瞅两边,碎玉楼的好兄弟个个都幸灾乐祸,没人给他说情,毫无情义可言。 他把脑袋一耷拉,认命。 黄裳冷哼一声:“求败,求败,好狂的口气,天下英雄豪杰无数,哪个敢叫此等名字?” 黄孤只当没听见,心中却琢磨,待熬过眼前这一遭后还得走,瞅两旁“好兄弟”们的表情,说不定会下什么套子给自家往里钻…… 东城一座府邸之内,宋江坐在花厅内喝着茶汤,他心情无比舒畅。 就在前日,陛下的封赏下来,从三品的实职,正三品的加官。 这就是从龙之功啊,想想那些寒窗苦读,或者西军征战,多年也才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小官,他这平地一跃就是三品了。 而这肯定还不算完,因为陛下还会继续用兵,到时肯定还有封赏,而且还没有赐爵呢,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得授爵位,封妻荫子,改换门庭,大丈夫生复如此,当真痛快淋漓。 想到这里,宋江不由皱起了眉头,封妻荫子?这府上似乎还缺少一个女人啊…… 傍晚时分,赵柽出宫,马车缓缓前行,直往辟邪巷而去…… (本章完) 第652章 皇家学塾,谋划南征 辟邪巷,童贯府。 童贯此刻就剩下这惟一府宅,其它各处的房子,包括土地之类全交了上去。 甚至多年来积攒的金银钱财也都上交了,不过以他致仕前的品级来算,如今每年也有一大笔退休俸禄可领,倒不至挨饿。 何况虽然宅子、金银、土地交了上去,一些珍惜玩物、家具摆设却都留下,这些也是值不少钱的,这些东西他不是不想交,只要能保住性命,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他也愿意。 只是户部那边根本不收这些,和他说旁的献给朝廷可以接受登记,玩物摆设那些东西只有抄家才会拿取,他们没办法运走,也不好登录下来呈给陛下观看。 所以这些便都留下了,但童贯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赵柽要怎么惩处于他。 他犯错之大,功劳难抵,燕地一场大败仗,前面几十年的军功全部抹杀殆尽,还不足够。 而花钱买燕云,虽然最后是道君皇帝决定,可这个奏折是他上报的,具体操作也是他实施的,所以罪过也得他来担着。 而始作俑者,最开始出这个主意的蔡攸早便在太学生请命杀贼的时候就死了,坟头草都不知多高。 蔡攸出主意不假,可谁让他从中谋划细节,拍板上奏?所以他不冤枉。 而至于这些年的贪墨,与上面大事相比,反而不足说了。 他知道哪怕天下人都要他死,但赵柽不想杀他,那他就一定死不了。 赵柽不是道君皇帝,而是马上君主,亲自率军打四方八夷,说话要比道君皇帝更有力,更叫人信服。 现在只希望赵柽能念在他多年为国征战,开陇右,拒西夏,国内平叛十数次的功劳,还有之前曾支持对方入朝掌军,颇有往来情分之上,能够饶他一命不死。 一个多时辰后,赵柽从辟邪巷童贯宅子出来,童贯跪在宅子门前伏身不起,老泪纵横…… 天气愈发寒冷下来,东京迎来了第二雪,赵柽已经派人去西宁州接张贞娘等人,何栗也开始在艮岳之内建设皇家学塾。 艮岳之前唤做万岁山,艮岳是后改的名字,虽然无论之前的山字,还是如今的岳,似乎都显示里面有奇峰矗立,但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大山,就是一座皇家园林宫苑。 这里许多地方叠石为景,园内植奇花木,都稀罕少见。 这些石木花草,是道君皇帝多年搜得,可以说几乎都为当年江南应奉局的供奉之物,江南方腊事,多由此起。 里面又豢养珍禽异兽,构飞楼杰观,应有尽有,极尽奢华,号称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 皇家学塾就建在这艮岳内最大的一块石旁,这石便是道君皇帝曾取名为昭功敷庆神运石,又封盘固侯的那块巨石。 不过此刻赵柽已经将这封号剥夺,又在上面浓墨重笔,大字提了一首诗,以为警醒。 诗曰: 万岁山来穷九州, 汴堤犹有行人愁。 中原自古多亡国, 差点亡宋是石头。 冬天并非不能建设院子塾堂,这个时候的房屋多为木材楔制,可以先在室内打造加工,等开春了再一起去外面组装。 至于须用砖头瓦片处,就先烧造好了,运过来摆着就是。 而且东京的冬季也不像北方那么苦寒,一些简单工程事情还是可以做的,不少人丈量规划,描绘图纸,在外面做些小活。 这学塾自然有院,院子不大不小,工部那边得到赵柽的旨意,把些能工巧匠派给何栗,人手不缺,何栗每天跑来一趟观看,以做心中有数。 转眼又是几场大雪过去,时间进入腊月,前往西宁州接人的队伍终于返回东京。 张贞娘、祝秀娘、萧敏、秦元奴、赵福金,还有小赵熹、小赵诣、小赵悦一同到来。 而丽雅娜扎是没有来的,元镜要晚上一些时候,毕竟西宁州与兴州并非同一路线,到时候小赵谙也会过来。 赵柽知道丽雅娜扎不肯入宫,至于派去接长子赵诤的人,怕是会回来更晚,毕竟东京到回鹘高昌城的距离,甚或有两个东京到西宁州那么远了。 他有些思念丽雅娜扎,可是丽雅娜扎性子十分独立自主,又武艺高强,还掌着明教,让她入宫基本是不大可能的。 回鹘那块地界,还有往西的大片国土都须人镇压,这个地方距离中原太远,不比白山黑水等处,又山原险峻,沙漠挡路,政令达到须长久时间,再有族群混杂,派外人镇守终是不会放心,既然如此就叫丽雅娜扎长驻那里吧。 至于以后……不妨让赵诤接着镇守那边,也算是为大秦留下一招后手。 众人回京,便是忙活了好几天才稳定下来,毕竟不能住在以前的秦王府,要住进宫中,而宫中如何安顿也让赵柽有些头疼。 因为宫城内的殿阁都是有规格的,什么身份住什么样的地方是有讲究的,赵柽不想给几人分出高下,便有些为难,好在张迪于这种事情擅长,最后置办得叫他满意,算将此事圆满。 接着便到了小年的时候,东京自是比西宁州要热闹百倍不止,除了小赵熹是在东京秦王府出生的,其他两个,还有没来的赵诤和赵谙,全都不是在东京出生,也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可就算是赵熹,也在懵懂不记事的时候便离开此处去了西北,对东京城没有什么印象。 出去玩耍,全都看呆了,毕竟当今天下无论亚细亚还是欧罗巴,东方还是西方,北方亦或南方,东京都是第一大城,面积最大,人口最多,钱粮最广,乃世上最繁华之处。 祝秀娘摸着小赵熹的头:“熹儿,一定要记住你是在东京秦王府出生的。”语气之中隐隐有些自豪。 小赵熹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萧敏瞅了瞅祝秀娘,没有言语,不过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峭。 张贞娘则仿佛没听到一般,该如何依旧如何,给小赵诣指点各处地方,小赵诣两只大眼睛滴溜乱转,这里看不够,那里也想瞧瞧。 小赵悦则最为活泼,虽然里面顶属她最小,但能瞧出不是个省心的小娘,一会要面人,一会要糖葫芦,看见什么要什么,看不见的就挣着要换地方去逛。 这个时候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赵柽给福金与岳飞赐婚,两个都老大不小了,换成这个年纪的旁人,大多数都孩子满地跑了,两个却孤家寡人着。 赵柽赐婚,两人自无不愿,便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岳飞此时被赵柽安排进侍卫亲军司任职,可不封什么驸马都尉之类,自家这师弟兼妹夫还要使用,仗还没有打完,怎么能叫他悠闲享受生活呢? 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七,事务开始繁忙起来,原本大宋在年节之时各种福利颇多,尤其过年,既要发放东西,又要慰问奖赏,全赶在这几日里忙活,秦国自然继承了这种传统,直到三十上午,赵柽这才歇下口气。 大年三十,爆竹声从早晨响到午夜,几乎就没停歇过,比以往哪年时间都要长,这里面有百姓放的,也有各处府司放的,都是为了庆贺赵柽摄政,未来再登基为帝,庆祝大世到来,大秦国威慑海内外,无往不利,庆祝圣君仁德,百姓安居乐业。 除夕过去便是新的一年,依旧年号靖康。 初一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兆丰年。 靖康四年便伴随着这铺天盖地的雪花到来了。 靖康四年,赵诤七岁。 赵熹六岁。 赵诣四岁。 赵悦三岁。 赵谙也是三岁,年龄最小。 中州的冬天是短暂的,经历了几个传统节日之后,尤其是上元灯节后,春天的气息已经开始萌发绽放了。 这时元镜与元缨,带着小赵谙也到了东京,而达凡哈领着赵诤则姗姗来迟。 赵柽询问丽雅娜扎为什么没来,赵诤说喀喇汗那边异动,娘带兵往去威摄了。 赵柽闻言叹了口气,抬眼遥望西方,实在是太遥远了,远到想见一面都十分艰难。 他叫鲁达过来,让他安置达凡哈,两个旧识,自然亲热,随后他自领着赵诤入宫。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直把赵诤带在身边,赵诤已经七岁了,明白许多事理,他又言传身教,只希望能多教给这个孩子一些。 毕竟……这个孩子无法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啊,他总是要去西边的,他娘在西边,自己总不能叫母子长久不见,这般分离下去吧? 何况,西方也需要他,需要一个赵姓之人驻守在那里,那只能是他的儿子了…… 春天里的东京城是极美的,艮岳内的皇家学塾盖得很快,赶在三月三纸鸢飞满天之前,已告完工,且已经开学了。 赵柽家的四个小郎一个小娘全部入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近宗的子弟也过来读书。 所谓近宗,就是赵柽弟弟们的孩子。 当日除了赵桓和赵楷随道君皇帝西行青唐外,赵柽别的弟弟并没有去。 道君皇帝子嗣昌盛,足足几十人,哪怕因病折损了一些,但此刻住在东京的也不在少数,而近宗不像远宗,是不允许离开京畿的,都在开封生活。 这些王公家内有适龄小童,大多都送过来就学,毕竟没有与赵柽嫌隙之人,其实就算有嫌隙,也不会放弃这种既能修好又能更近一步的机会。 除了近宗外,就是那些一直随他征战的将臣子女,这必须得是跟随他的,朝上一些由来便在的大臣们不算。 足足近百个孩子,按照岁数不同,分成天地元黄四个班级,每个班级二十左右名学生。 其中岁数最大的则是黄觉的儿子黄药师,按照司马光修改的及冠年龄十二岁,小药师已经快可及冠了,黄觉本来觉得太大,不欲送来,可赵柽却强行给唤了过来,还说了一句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不到十六岁皆可来读书。 教授这些孩子的都是当世大儒,但这些大儒却又非理学一脉,赵柽此刻明里并不说理学好坏如何,也不进行打压,但却疏远不用,尤其涉及到身边人,以及嫡系臣子,都不能与理学沾边。 学塾里还是很热闹的,天地元黄四个班级并不挨着,塾房有一定的距离,各自形成一个小圈子,随着时间过去,彼此熟络,竟然开始拉帮结伙起来。 哪怕是最小的黄字班也不例外。 黄字班里都是三四岁的小童,不过却个个聪颖,要知道无论近宗的子女,还是将臣家的孩子,几乎都不止一人,可这等皇家学塾肯定不会让他们全都送来,他们自然要从中挑选聪明伶俐的,不然言行失礼,岂非丢人? 所以这百来名学生没有一个愚笨,都是那种机灵敏捷,一点就透,就算是三四岁小童也不例外。 于是,在黄字班中就出现了一个小头头,这个小头头跋扈得很,自称大王,不是明珠公主赵悦又是谁? 赵柽一有空就过来学塾观看,给这些孩子们也讲讲课,这学塾的先生可不止有大儒,还有擅长军略的枢密院官员。 这些官员可能实际打仗不行,但理论方面却很扎实,毕竟枢密院是掌管军事的部门,就算里面都是文官,但在这种地方日积月累,耳渲目染,张嘴便也是各种兵法计谋,说得头头是道。 纸上谈兵这种事情一定程度来讲并非就肯定是坏事,毕竟大多数人学习东西都是先从纸上开始,从死记硬背开始,并不能马上活灵活用,这是需要时间去沉淀融合的。 只有那么极小极小部分人才从实践开始,而这种从实践开始的往往是环境所逼,不是谁就能直接模仿。 而其实在纸上谈兵后面还应有一句话,那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话,在学塾开学的时候,赵柽就对所有人讲过,并且写出来贴到了塾房的墙壁,让每个孩子都能看到记住。 随着春日更深,赵柽连续在枢密院议了几场事,随后朝上宣布,将要南征。 众臣都不意外,毕竟摄政王打算南征的传闻已经许久,此刻春暖花开,正是用兵的好时节。 而且这并非穷兵黩武,与汉时打匈奴不同,无论是当初赵柽打西夏,还是后来打女真,都收获了无数的人口还有钱财。 西夏、契丹、金国的钱财尽入大秦国库,可以说自太祖定国之后,虽然也富裕,却从未如此充盈过。 群臣自然支持,纷纷山呼陛下圣明。 而在这次南征的对象之中,也包括了大理在内…… (本章完) 第653章 竹甲,过江 靖康四年,三月十八,大秦摄政王赵柽统帅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征讨诸番夷。 南征不比北伐,南征用不了太多的人马,更无须重骑,只带两万轻骑兵,剩下全部使用步卒便够。 地势关系,步兵在南面要比骑兵好用一些。 尤其广南西路与大理再向南的那些地方,丛林密集,山势复杂,沼泽多雨,气候时变,甲卒更具用途。 这次南征赵柽做的最重要准备就是药物,毕竟南部多毒瘴,多蛇虫,多蚊蚁,自古以来的中原王朝南征几乎都倒在毒病之上,若这方面准备不齐全,那也就几无战胜的可能了。 任你兵强马壮,哪怕是对方数倍,可一旦着了毒病,无法医治,便是什么都白搭,只能坐等败北。 其次在选军的时候,多选南方诸路的从军之人,因为相对耐热,若是燕赵之地的军兵,到那边根本忍受不了炎酷,说不定仗还没打,人就热昏过去了。 再次就是甲胄的选配,无论将领还是兵卒,常规的精钢、镔铁、皮甲、甚至布甲都不行。 这些甲胄不透气,又很厚,不适合那边的气候,而赵柽研究多年的竹片甲这时便派上了用场。 打完孔后,竹孔内部还需抛光,这个倒容易多了,毕竟内部磨戳得差不多,不比外面粗糙,但是却要知道,一副竹甲近百片,每片上最少四个孔,那么这个孔内抛光的工程其实也巨大。 这些再加一起,那么成本更加高昂,所以说虽然竹子取材便宜廉价,但除了材料这一项,其它的比铁甲都贵了,而制造时间比铁甲也更长上几倍不止。 他很早就有使用竹甲的打算,因为竹甲的坚固在战场上不下于铁甲太多,更是比皮甲、布甲结实数倍,虽然灵活度可能要少皮甲布甲一些,但若步卒穿戴,倒是也不耽误什么。 那么只依靠人工的话,一副竹甲有巴掌大的竹片近百,采伐切割不说,光是抛光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了,这个人力成本会高得发指。 最重要的是竹甲好取材,竹子廉价又易长,成本无限压低的同时,效果还会翻倍,这简直就是军防利器。 而且赶在自家打西夏最关键的时刻坐地起价,也不像段思嫣能做出的事。 除了这些,还有竹甲成甲后的防潮防腐防蛀问题,还有损坏后的维修成本,毕竟竹甲这么难造,总不能坏了些就直接丢掉吧,还是要修修继续使用的。 但和打孔比起来,这抛光反而又不算什么,因为虽然用时旷日持久,总还可以坚持做到,给竹片打眼,却是能叫人最后歇斯底里掉。 光这钻孔一项,若造甲少了还好说,若是造的甲胄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时间成本,人力成本,银钱成本,堆在一起,都超过铁甲了。 第二个原因则就是秦军中的藤甲都是大理制造,当时说得好听,各种苦处难处,但赵柽不信这事段和誉不知道,若是最开始不知,后来大批大批的造出,源源不断运往陇右,这可就不是段思嫣能遮掩下来的了。 竹子想去毛边倒刺大抵要篾匠用小刀一点点削除,类似木工刨子并不是用来刨竹子的最佳工具,因为竹子的纤维更加坚硬且稀疏,木工刨子切削时容易造成表面不平整,会导致刨出来的竹子毛糙不光滑,这样的竹片串成甲胄防御力则大大降低。 但赵柽早在当年征王庆之后,就定下心思要造竹甲,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而木贼草和青砖也是不适合抛光竹子的。 竹片不抛光打磨的话,那么毛茬倒刺会很多,哪样都会伤到穿戴之人,战场上动作幅度大了,极容易被自身的甲胄所伤,哪怕只是一根竹刺扎进肉里,在那种情形之下,说不得会直接影响对战的局面,何况这样的竹甲穿着也不舒服。 其中最重要的抛光和打眼这两个步奏,就将人力成本无限叠积上去了。 一块竹片上至少要打四眼,怎么打?用锐物硬打,是肯定会把竹子打裂的,这個时代正常给竹子打孔的方法是使用灯烛和锥子。 先在竹子需要打孔的位置上,用锥子刻出一圈圆形的痕迹,然后将灯烛点燃,把竹子需要打孔的区域放在烛火上方,持续加热,热至竹子表面冒出气泡,这时拿掉竹子,用锥子刺破气泡,慢慢转磨打孔。 但古往今来使用竹子做甲胄的朝代却寥寥无几,究其原因是虽然竹子本身的成本极低,可制作成甲这个过程成本却很高。 而且由于竹子具有非常强的弹性变形特征,还会损坏木工刨的刀片,可能刨上两根竹子,木工刨子就坏掉了,又因为炼钢技术的原因,竹刨这时根本还没有问世。 而这个时代的抛光打磨还只限于人工,而且多为玉石玛瑙一类珍宝,给竹子抛光的其实极少,木头倒是能够抛光,用木贼草,或青砖,或者刨子。 第一个就是那时便想过南征,南征诸蛮夷国,竹子甲是最合适的防御甲胄,没有之二,藤甲也不行,因为藤甲浸油日久,穿上有蓄热效果,在北方或者大理等地使用也还行,再往南则就不成了,藤甲内会仿佛蒸笼一般难过。 不是段和誉这个大理国主,那就是高家! 高家架空段氏多年,还曾篡位,虽然后来还国于段氏,但却还国不还政,依旧牢牢地把握着权利。 段和誉的伯父保定帝段正明,父亲文安帝段正淳,一生都在与高家明争暗斗,可结果却并不尽人意。 因为高家不但是权臣,更是大理后族,历来皇后几乎都姓高与姓杨,杨氏灭后,就全姓高了。 段和誉的皇后姓高,他的母亲段正淳的皇后也姓高,上明帝段寿辉的皇后也出自高家。 而段和誉这个人比较淡泊,伯父与父亲斗争高家没有成功,到他这里就没那么多想法了,本身他也不太愿意做这个皇帝,年轻时候还曾去大宋闯荡过江湖,慕豪侠儿女,若非文安帝段正淳逼着,他根本就都不想回大理了。 而段思嫣又嫁给了高家,所以赵柽估计,后来的藤甲事情,是高家指使也不好说。 那么,造出来的藤甲就全卖给自己了吗?却不一定,毕竟后来的藤甲量大,也不是段思嫣能够掌控了,若是段和誉或者高家直接插手此事,必然会留下一部分,说不得……还会在之前卖给自己的藤甲上留下什么猫腻,有破那些藤甲的办法。 所以,他南征欲取大理,也是不能再使用藤甲了。 这是他用竹甲的两个理由,南征武装步兵,竹甲是真正最好的装备。 这十来年时间,关于竹甲如何防潮防腐防蛀,还有损坏后的维修的问题,他全部思想给解决了。 再后来,抛光与打孔的问题,他也想到办法。 既然人工太费,甚或不能,那就想办法省力,或者是将少许的力量通过某种方式变多变大,来进行这两样工作。 后世的抛光与打孔其实用的都是机器,机器在进行之中不但力量不可抗拒,而且速度极快,砂轮打磨抛光,电钻打孔,这才能高效率完成类似的计件工种。 赵柽最开始也想弄出这类机器出来,但动力是个问题,电不必想,那个真做不到,发电容易传输难,涉及到多个领域协同,本身就一知半解也没有多余时间研究,后来又念到蒸汽,也是麻烦,便同样放弃。 还是要以人力为主,接着想出了曲轴连杆之类,使用杠杆原理,将力量无形之中放大十数倍乃至几十倍。 随后赵柽就弄出了两种机器,一种抛光,一种打孔,人力操作,不但速度提高不知多少,而且每次可不是只能抛光一块竹片,打一个竹孔,竹片怎么也能一起弄五六个,打孔也差不多,这样无形之中再省去了许多人工和时间成本。 一支竹甲军便这样慢慢的成型了。 大军一路南下,各路州纷纷出迎,赵柽没有太过干预地方政事,之前黄觉和李纲严查过一番地方,抓了不少人,现在路州官员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像以往一般过分。 除了遇到百姓拦军喊冤,赵柽叫人办上一办,便再没有什么查访,这也让地方官员心中松了一口气。 各地基本都是大宋时代的官,赵柽任摄政王之后,没怎么太动地方上的位置,而且这两年他也没有开科举,朝中有些致仕退休的,之前黄觉李纲抓的,便一级一级补上去,最下面则由太学选拔,赐进士出身,填充过去。 赵柽知道这些官员,基本没几个干净的,但眼下不能大动,因为战事持续几年,百姓早就心力憔悴,除掉这些蛀虫看似好事,实则牵一发动全身,朝堂民间都会跟着动荡不安,总不能从上到下杀得一个不剩吧?那可就真乱套了。 总得战事结束,修养生息些年,百姓生活安稳,心中安稳,才好下手,那时候杀绝都无妨,眼前只能威慑着,监视察看着,让他们收敛着,不敢太过肆意妄为,等过后些年倒查便是! 这一路南下,谈不上快慢,过了荆湖北路,便跨入到成都府四路,成都府原本一路,但后来因为面积太过广阔,咸平年间便划为了四路,分别是成都府路、利州路,夔州路,潼川府路。 大军走夔州路,然后进入潼川府路,没些时日就来到秦与大理的边界,阳山江边。 宋挥玉斧,建国时太祖皇帝对地图言过,阳山江外非我宋土,自此定下宋与大理的边界。 阳山江就是大渡河,绵延两千多里,眼下大军事实上并不在阳山江正流,而是偏向了沱江这边,毕竟这边好走一些。 入蜀难,入滇也不易,山水太多,还要过河。 但是赵柽此刻却不急迫,先将大军压下,等待对面消息。 大军离开东京出发之前,他曾给大理下过一道旨意,自然是叫其归降大秦,不是番属国,而是彻底归顺,改旗易号,纳入大秦国土。 可旨意早就该到大理城,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这件事情若放在大宋开国之时还容易些,那时大理曾多次想要附属,其实就算直接劝降收过来也并非不能,不过太祖皇帝顾虑重重,总念着南诏反唐之事,最后别说收,连附属都未同意,还是道君皇帝一朝才接受了此事。 如今自不比当初,旷日持久,哪里还有什么归顺中原天朝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没有消息了。 赵柽大军压在江边,就是要给对方看看,这是动真格的,不是说说了事。 他这边驻扎较窄的一段水道,方便过江,在这一侧可以看到那边大理的一些村落,此处位置隶属大理会川府,算是稍微平坦好走的一处地方了。 大理一直以来在江边都未派重军把守,便是眼下,也没有什么营地驻扎,军事堡垒,只有些三三两两的地方府兵,在小心翼翼走动,时而低声议论,显然不知江对面的秦军想要干什么。 赵柽给大理下旨劝降的消息并未泄露出来,这倒也可以理解,但是此刻不派兵在江边防御,却有点不可思议了。 赵柽升帐议事,宋江道:“陛下,微臣觉得段和誉此刻该是进退两难境地,打自是知道打不过我大秦天军,徒增损伤,若是直接降了,心中还不情愿,所以才会出现对面这种情况。” 朱武道:“若真如此,此人优柔寡断,可见一斑。” 花荣纳闷道:“既然不甘心,好歹也做个架势出来,就这般仿佛放弃不管,莫非前瞻后顾太多,还是心中怕得罪我大秦?” 吴用摇头皱眉:“臣觉得此刻状况极为古怪,估计大理朝上对陛下旨意分歧,有想降我大秦的,有不想降的,已是乱做一锅粥了。” 李逵道:“那还等甚呢,赶快过去灭了一伙撮鸟。” 一时间帐内说什么都有,赵柽脸色平淡,道:“再等三日,若无消息,过江不迟。” 三日之后,大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音信传递,江对面依旧散漫情景,赵柽见状下令整军,随后用一日时间渡过了阳山江…… (本章完) 第654章 形势,下城 (等到下午再改错字病句吧,实在脑袋疼的不行,写了一夜,现在都要早晨五点了,才勉强写完) 大军过阳山江,对面巡逻的府兵都吓得撒腿逃跑。 他们不知道赵柽给大理降旨的事情,理宋边境从来就没开过战,这么多年,宋军甚至都没越界过一步。 所以即便之前阳山江对岸陈兵,他们也只是疑惑谨慎,并未太过 灵仙城内,诸多修行者汇聚一堂,几乎将整间客栈都挤得满满当当。 自己的颜值就像定格了一般,永远保持在自己开始旅行的那一天。 “你们店长呢?我们有重要的事想问你们店长,烦请你让他出来一下。”,张萧对服务员笑着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吕子乔看到唐悠悠脸色煞白,跑到她面前,出声喊道。 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而己方的炮兵在另一侧,无法越过战场支援靠河边一侧己方同袍。 “不!我不叫雷奥尼克斯!我也不是那个所谓的雷布朗多星人的儿子!我是雷!地球人!”雷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酆御现身的瞬间,沈舒卿脸色徒然一变,眼神锐利的落在他的身上。 “那既然我们都达成了一致,那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万宇哪怕舍掉性命也要保护你俩的周全”万宇双手搂着两人高兴地说道。 说起来大古也是倒了血霉了,自己喝丽娜在外面吃野餐,回去的路上,看到一道彩虹,丽娜说去看,自己也正有此意,也就开车过去了。 卜楞脑袋伸脖子揉眼睛,可是画面还是那个画面,耳边还是惊悚的叫喊。 于是她的脸上洋溢出了笑容,在这个正午时分阳光最好的时刻,脸上的褶皱似乎被磨平,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今年,是长江实业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一年,去年从汇丰手上接下来的华人行重建工作异常顺利,根据手下建筑师的估计,到明年4月份即可全部完工。 陆远桥的心情更好了,飘飘然的走到了唐妈妈布置好了的餐桌旁,瞧见果然有自己的那一份,笑眯眯的吃了起来,连以前不大喝的饮料这一次也抿了几口。 枫走到病号面前,在病号上下身摸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在思考片刻以后,他还是没忍住,再一次开口,讲了起来,他的言行就是贱,破了,一丝丝的无奈,一丝丝的不淡定,他很清楚,这是我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去理会,都已经是徒劳了。 发过十张唱片的陈凝很专业,但全场最专业的却不是她,而是坐在边角位置的李峰。 而无法拉投资,就意味着必须有长期而稳定的资金注入,能坚持到音乐现场形成良性循环。 游戏在内地很多官员看来,那是玩物丧志的表现,资本家的毒瘤,不过当美国媒体爆出一款坦克大战一年的净利润超过一亿美元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同进入卫生间,同时发现洗手台上摆着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 为了防止路悠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为了防患于未然,管家把路悠悠安排的离着顾一羡远之又远。 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一切。只是,他们还是继续询问着凌云,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能解这篱落之毒。 景曜静然,心空荡荡的,凤舞本就与他有着血脉联系,忽然间断了,像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天地间又有何能再博君一笑? 第655章 决定,土地 打下了会川府之后,右是善巨郡,前是弄栋府,左是石城郡。 虽然这些地方名称听起来颇像回事,但实际上大理的府郡之地极小,不过中原的县辖地界一般面积。 而这些名为府郡的城池治所,也是只有中原的县治那么大,并没有阔城,更别提雄关。 整个大理,其实只有一座大理城,够合格意义上的州府之治,能和中原那些路州首府相比。 会川府打下后,赵柽安民,并且派不少人深入民间去倾听民声。 因为要把大理纳进大秦国管理,改国名,易旗帜,所以想要听听老百姓的想法如何,情绪怎样。 秦国的谍子手段自然高超,毕竟经历了西夏、女真连番的战争,再危机的时刻,再艰险的环境都经历过,在这偏安一隅的大理打探消息自不在话下,何况如今会川都已经掌在手中。 大理这边慕行中原文化许久,表面上倒是看不出百姓有什么强烈的反抗情绪,大秦是天朝上邦,而且史来大理曾经归属,老百姓虽然是理国人,但潜意识里未尝不把自己也当成秦人看待,既然这样,以后管理还是秦的话,那么只要吃饱穿暖都一样,多数以为自家而已。 虽然百姓们这般想的多,但谍子却打探出来,那些土司土王可是蠢蠢欲动,这些土司土王,小部份不识抬举的在秦军来时螳臂当车,被大军碾灭,剩下的表面唯唯诺诺,一副欢迎天国上邦模样,实际上此刻在暗中商量联络大理城,除了想要抵抗秦军外,还把家中的财产在偷偷转移。 “转移财产吗?”赵柽看了看这时总掌秦军谍报的欧阳北。 欧阳北此番随军前来,也是实在受不了京城碎玉楼的气氛,他和黄孤两个人天天被众家兄弟拉出批斗,次次体无完肤,叫兄弟们遍数历来罪状,实在身心遭受巨大折磨,再也呆不下去。 于是求赵柽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出来,赵柽便带了出来,而随后黄孤再来相求,却被赵柽一杆子给支去了东瀛。 黄孤虽然也想从东京逃跑,可没想走那么远,这隔山跨海的,一下子跑去东瀛,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归来,他可不想去。 但是赵柽虎下了脸,不去也得去,你自己来请命离开东京,给了地方你不去,那就天天住在碎玉楼给那些光棍批斗好了,什么时候每个弟兄都讨上媳妇,什么时候你再回家去吧。 黄孤无奈,只得接受命令,临走之前赵柽给了他一块玉牌,叫他去东瀛浪速的宇都宫家,找宇都宫枫舞。 黄孤一听这是个东瀛女子名字,急忙问找这小娘何事?赵柽便低声交待了一番话语,然后在黄孤目瞪口呆之下,转身离去。 随后,黄孤收拾收拾便赶往登州,要从登州出海,而欧阳北则被赵柽任进枢密院内,管密谍事物,南征就直接随军而来,掌军中一切情报信息。 “公子,正是转移财产。”欧阳北这时小声说道:“什么金银之物不说,就是粮食之类,也都在往南偷运。” “粮食也在转移?”赵柽闻言皱了皱眉,随后冷笑一声。 “已经转出去了不少,怕再有个几日,都转空了后,人也要跟着逃跑了。” “这是要钱不要命啊,人不先跑,要看着钱和粮食都运走了,人再离开……”赵柽眯了眯眼:“是怕人先走了,我大秦就地接收其财产吗?” “恐怕……是吧。”欧阳北顺杆说道。 “有什么办法?”赵柽瞅了瞅他。 “这个……公子,这些土王暗地联络南边的大理,已经算是谋逆了。” “那全宰了吗?”赵柽摸了摸下巴,这些土王可没一个好东西,蛮夷之地,身份大于律法,所行所事,多肆意妄为,有甚者甚至将百姓当做蝼蚁草芥,不做人看,只为随意使用玩弄,哪怕杀了官府都难出头,因为土王有自己的领地,领地上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 而中原虽然士族大户不少,但哪个也都不敢如此这般,自宋建朝以来,所谓封地几乎都是遥领,事实上就是个名头而已,没有谁的权利大过律法,律法是高于一切的,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虽然同罪不同罚。 但已经是能做到的极致了,表现出皇室也好,朝廷也罢,重民爱民,不以身份轻百姓。 而大理这边,其实还是处在一个野蛮状态,领地部落之中,土王说了就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律法不管,皇帝的命令也不听,肆意而为,一手遮天。 这在大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哪怕道君皇帝昏庸,可那是旁人认为的昏庸,他自己可不这样想,他还是认为自己是个明君。 写字、画画、玩石头、喝小橘红,这些算昏庸吗?自然是不算的。 他做的这些和蛮夷的土司土王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 虽然管理的地方大小不同,可若叫那些土王管这么大个天下,那危害将远超道君皇帝数倍不止,祸害极大无比,恐是不用几天,全天下就会乌烟瘴气起来,因为在这些土王心中“无法”,眼中“无天”,自己就是老大,唯我独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约束。 所以,这些土王其实在这块土地上,早犯下无数罄竹难书的罪过,都是该死的,于情于法,于当下军情,于此刻的行为举动,全都该死! 抛除以往恶行不讲,只是偷偷联系大理城那边就该死,运走粮食更该死。 战时的粮食,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一般来说,大军行走在外,除了后备运输而来的粮草,还会在当地购买,买的对象一般都是乡绅富户之流。 而眼下在大理,没什么乡绅,只有大小土王,自然是管他们购买,可这些人把粮草全都偷偷运走了,便是转移财产,更是变向的对抗大秦军队,是资敌,是给大秦军队插刀。 全都该死! “全……宰了,公子,这,这好像于名声上不太好吧?”欧阳北一哆嗦,杀了倒是轻松,可既然要将大理纳入秦国版图,这么杀好像有些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赵柽淡淡地道。 “公子,怕百姓会有怨言,毕竟那些土王都统治这里几百年,若是杀没了,百姓会记住这些仇恨吧?”欧欧阳北期期艾艾地道。 “百姓有怨言?百姓记住这些仇恨?”赵柽奇怪地看着欧阳北。 “公子,难道不是吗?”欧阳北有些纳闷,他说得好像没错啊,“而且公子,把那些土王都杀了,把土王的财产收归官府,土地充公,城里的百姓还好说,乡村那些靠种土王地为生的百姓,没了地种,怎么可能不恨我秦军呢?” 赵柽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欧阳北:“人家都是当娘的一孕傻三年,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也傻起来?” “啊?公子我……”欧阳北闻言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柽什么意思。 “那些百姓会记住大秦杀土王的仇恨?为什么要记住?又哪里来的仇恨?”赵柽冷笑道。 “那些乡村的百姓,不都是,不都是土王的子民吗?”欧阳北疑惑道,想不通赵柽为何这般言辞。 “呵呵!”赵柽摇了摇头:“这些土司土王没几个好东西,尤其越小的土王,越肆无忌惮,百姓会记得他们?巴不得他们死才对吧!” “这个……”欧阳北立刻恍然大悟,该是土王平时对百姓不好,这些百姓根本不拥戴土王? 不过想想还真是,他曾经乔装亲自去城外乡下那些土王的住处探查,确实土王作威作福,将领地的百姓当牛做马。 “可是公子,即便百姓不喜土王,杀了也便全杀了,百姓不会记恨这种事情,可那些靠地生活的百姓怎么办?” 大理首靠农业种地维持自上到下的基本生计,其次才是畜牧业,主要是养马,之后是一些手工业,比如织布纺造丝绸之类。 而大理的农业中包含好几项,其中有一项就是种茶。 大理茶山不少,而这茶山可不是平民百姓的,都是土王的,土地也是土王的,没有一样是百姓自己的。 一但秦军把这些都收为官有,肯定会存在一段空窗期,因为各种复杂手续须办,还要丈量,登记等等,又得重新雇佃,很可能这些山地会有一段荒芜时间。 那么这段时间就会有百姓无工可做,无活可计,就可能会挨饿。 真正靠种地为生的百姓,在这个时代,其实很多时候确实是没有余粮的。 赵柽听欧阳北说,不由想了想,接着走到窗前。 他这时在会州城的邀月楼上,这楼有三层高,打造得十分悬陡,是会川城内最高的建筑。 他站在南窗,望向外面,轻轻道:“靠地生活的百姓怎么办?这还不好办?杀土王,分土地!” “啊……”欧阳北闻言顿时傻住,什什么?分,分地?! 怎么分?分给谁?分多少? 欧阳北脸皮抽搐得仿佛进了风在乱钻,这似乎是那些反贼才好干的事情吧?就算是反贼,好像古来也少有会直接分地给百姓的,因为地乃国之命脉,哪里好直接分给旁人? 更何况,土地这东西,卖可好卖,明码标价,先来后到,或者价高者得知,这直接分配,那要怎么分?莫非均田吗?可均田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只能说说,是难以实现的。 土地复杂,高低肥沃贫瘠,山上河边平原梯田,各自不同,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哪里好就分配平均? “分地。”赵柽背负着双手,看着远处,这会州本就不算太大,在这三楼之上,可以远远望到城墙。 “把土王的地收归朝廷所有,暂不丈量登记,直接下发给之前种该地的农户,原本这些农户种多少,就还给他种多少。” “陛下的意思是直接放给农人,像土王当时一样收佃?”欧阳北听得有些迷糊,既然这样就不叫分地了,只不过就是把土地直接换一个主人,然后该咋办咋办,丈量入册什么细致工作暂时也不用做,倒是省事,可为什么还要叫分地呢? “加一条,农户土地种满十年后,可以市价九成购买所种土地,满三十年,可以市价五成购买,满六十年……则土地直接归农户所有!” “啊?!”欧阳北闻言呆住了,脑袋有些转不过来这个弯:“公子,这,这……” 赵柽想做一个实验,但此刻大秦朝廷并没有多少耕种之地,眼下拿了这些土王的地却是个机会。 秦国的地则多集中在士族和豪绅手里。 士族底蕴深厚,源远流长,每一代都有出仕的子弟,甚至不少都会做到朝官或者封疆大吏,这就是底蕴。 而豪绅则是新兴的地主,这个豪字,其实是巧取豪夺的豪,虽然没有底蕴,但有的是手腕,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背靠大树,兼并土地,迅速崛起。 豪绅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愿意捐助读书人,因为底蕴不足,或者崛起时间原因,家中人丁不是很足,所以短时间很难出现读书的做官之人。 那么豪绅就会走一条捷径,直接资助一些家境一般或者贫寒的学子,资助多了,这些学子里总会有一个半个出人头地,考中进士,最后做官的。 而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思,一般做官的学子都会报答豪绅的资助情谊,尽可能帮豪绅一些忙,而豪绅对能反哺的学子则会继续投资下去,花钱使力,助其在官场上越做越大,最后两者越绑越深,形成利益团伙,彼此勾结,对朝廷政事,地方政务,都极为不利。 大秦的土地多集中在这两类人群之中,朝廷其实没太多土地,而皇室的可耕地之地更少,但赵柽还是想做这么个实验。 耕种十年,可以九成价格购买,耕种三十年,市价五成购买,耕种六十年,那么土地就是你的了。 这不可不说将会极大激起农户的种植热情,毕竟这些土地可不是那种开荒出来的硬土地,没太大收成,而都是千百年下来的良田。 如果这个实验掀起耕种热潮,使国力上一台阶,那么……赵柽笑了笑,土地这东西,其实也并非是弄不来的。 既能弄来土地,又能叫百姓拥护不反对,这两全其美的办法,其实还是存在的…… (本章完) 第656章 哥是天上一条龙 “公子,可是……”欧阳北脸上满是疑惑:“种六十年土地便归于农户,那农户若半途去世,要如何计算?” “可以继承,有儿儿继承,有女女继承,只要接着种下去,够六十载便归这家所有。”赵柽思索道:“若是无儿无女,那便宗族继承,若无儿无女无宗族……” “那要怎样?”欧阳北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归于村上所有?” 赵柽瞅他笑了笑:“你还没傻到底,就是村上继承,土地归村不归户,由保正上报县里,县里派人考察,保正和耆长推荐人选,县上批复,给人继续耕种。” 欧阳北挠了挠脑袋:“然后再种六十年,归这家所有?” 赵柽摇头:“刚说完你没傻到底,怎么又犯起傻来?不给了。” 欧阳北实在被绕得迷糊,心中想不明白:“公子,这怎又不给了?” 赵柽道:“土地只给一次,一次之后,为防村正和耆长联合起来舞弊,便宜自家亲属,或者自己冒名领替,自然不能再给,租佃就是,可以签下文书,长租短租皆可,这个长租也可以持续继承的租下去,想种多久种多久,只是不能买卖。” 欧阳北用力点头:“公子,我明白了,那现在……” “现在……”赵柽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微寒光芒:“现在自然是全都杀了。” “遵命,公子!” “那些土司土王作威作福这么多年,鱼肉乡里这么多年,眼下还敢公然对抗大秦,通敌资敌,也是该受惩罚的时候了!” “属下这就去传令!”欧阳北行礼就往出走。 “动手的同时,把分地的告示贴出来,这里百姓许多不识字,派专人讲解,让他们明白地怎么分,分地是怎么一回事。”赵柽悠悠地道。 “是,公子!”欧阳北脸色复杂走出门去,总觉得自家公子提出的分地之事没那么简单…… 会川城命令下去,四周震动,地覆天翻。 既然做了那就是斩草除根,公布罪状,追查倒究,发布分地命令的同时,再叫一些曾经受过加害的农户站出来指证。 几百年下来,这些土司土王所犯下的罪过根本不用多费力就找到上百条之多,而这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至于罪证,什么尸灌僵凳,人身皮灯,少女骨器,件件都令人发指,件件都是证物。 什么巧取豪夺,残害百姓,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简直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根本就是罄竹难书,一时间轰轰烈烈的审判大会在会川府周遭开始。 百姓们站出来指责指证,一开始还有些不敢,但是欧阳北带着枢密院机要房和军中密谍司的人,奔走相告,只要有证,绝不容情,实行连坐,惩除到底,又有分地之事,百姓们这才群情激跃,痛斥土司土王们的各项罪状。 消息一时传出极远,旁的州郡土司土王们闻听都慌张起来,而百姓们惊疑不定,不知道事情真假,但看着不少土王拖家带口往大理城那边跑,便又想着可能是真的,一时间各处纷乱,人心思变,不安不宁。 “派人往各处张贴告示,城内进不去没关系,重点在乡村,乡村几乎没有大理府兵,要各处贴满,地头茶山,牧场织坊,不能落下。” 赵柽又一道命令下去,更是将大理全境的乱象掀起了一个新潮。 接着大军从会川府出发,分做三路,一路李彦仙带五万,一路岳飞带五万,走东西方向横扫。 剩下十万人赵柽亲自领着,沿途碾压之势,直扑大理城。 每下一处,皆实行分地政策,一时间百姓欢呼,高喊秦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带兵走在乡野城旁,本是打来大理,百姓合该见人奔走逃跑,可却无有此种景象发生。 不说夹道欢迎,可也是在乡镇路旁,地垄前方,伏地叩头,热泪盈眶。 更有胆大的家中做好吃喝东西,用篮子挎着,双手捧出,去道边慰军。 本来赵柽军纪森严,一不许扰民,二不许拿百姓丁点东西,可眼下这种情况却和军纪无关了。 赵柽下令,若是百姓做好吃喝慰问,该接受就接受,但除了吃喝,旁的东西却不准拿,一个线头都不能拿走。 军令下去之后,军兵们自然高兴,吃的东西谁不想要?于是就纷纷接过来,然后边走吃起,反正上面的令谕也没说不能现场吃,而且还是热呼的,不赶热吃难道还等凉了? 随着军兵们接过东西直接吃喝,百姓们高兴之余,也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不少又回去继续拿来,之前没敢的也有样学样,路上更加喧闹热烈。 赵柽心中高兴,对旁边宋江道:“如何?” 宋江在马上急忙行礼:“陛下洪福齐天,万福万吉,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得大理民心,收服大理必然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赵柽笑笑点头,吉祥话谁都喜欢听,尤其是眼前这种军民同乐的时候,心情十分愉悦。 就此刻,那边白战过来报告,说百姓想献给秦皇陛下自家蒸煮食物,希望陛下能够移万金之躯,不嫌食物鄙陋。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虽然没有须髯,但也表现得意,道:“带我过去看看。” 身后众将一起道:“陛下小心,不可轻动。” 赵柽摆手道:“无妨,都随我来便是。” 接着大军从中分开,白战和欧阳北护在前方,他打马居中,众将群星捧月,到了大路之边。 这时春季,大路两旁都是田地,里面禾苗生得膝盖高,绿油油好看无比。 “庄稼生得不错!”赵柽点了点头。 “公子还懂庄稼呢?”欧阳北回身小声道。 赵柽瞅他眼,虎下脸:“公子我什么不懂?就算是宫内也有小块耕地,按祖制年年也得春种一番,你真当公子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呢!” “是是,公子教训得是,属下太没见识了……”欧阳北急忙讪笑道。 赵柽哼了一声,随后打马上前,面对路边大理百姓,露出一副温和笑容。 百姓们虽然之前大了胆子,但此刻秦帝真的过来,立刻都又害怕起来,唯唯诺诺,忙不迭跪下磕头,山呼万岁。 赵柽笑道:“乡亲们实在是太客气了,都起来吧。” 百姓们哪里敢起,还是白战跳下马,挨个劝说,这才起来身,但都不敢抬头。 赵柽纳闷道:“刚才报说乡亲们要献给朕家中食物,怎么不见?” 一名老者闻言慌乱道:“圣上,是草民们得见圣上一时心中欣喜给忘记了,草民们有罪,草民们万死啊。” “唉……”赵柽摇了摇头:“这有何罪?倒是我秦军扰民才对,那些食物……现在献上也不迟啊。” “不扰民,不扰民,是,是,草民现在就献给圣上,小鱼儿,小鱼儿……”随着老者的呼喊,人群中出来一名少女。 这少女也就十六七的年纪,生得娇秀灵动,瓜子脸,水汪汪的眼睛,一笑两个浅浅梨涡,很是好看。 她穿着大理传统的服装,颈子上戴了银色装饰,手腕还各自系一串小铃铛。 赵柽觉得铃铛声很悦耳动听。 少女拿着两只小竹篮,一个里面装的是大理特有的家常馍馍,一个里面是煮鸡蛋。 这种馍馍和中原的炊饼不太一样,中原炊饼就是黄面大馒头,而大理这种馍馍比炊饼小点,最上面还抹了些蜂蜜糖。 据说这种馍馍才是诸葛武侯当年征南中时发明的馒头,并非那种白面什么都不添加的,这种要在上面点缀些糖馅。 赵柽在马上接过两只篮子,然后递给欧阳北拿着,想了想,伸手取出一只蜂蜜馍馍,咬了一口,连道好吃。 百姓们看到秦帝竟然真的吃起了自家献上的东西,顿时感动的不得了,这等乡村粗物,他们其实是没想过秦帝会真的会吃。 秦帝能接受,那就是天恩浩荡,怎么会看上这种粗陋饮食呢?但秦帝这时真的在吃啊,吃得好像还很香甜,一点都没嫌弃,也没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不洁净或者毒药之物。 山呼万岁声顿时雷动,比刚才还要响亮热情十倍。 赵柽吃完一个,觉得不错,伸手又拿了一个,这时欢呼声更大了,他抬起胳膊压了压,吃完馍馍后道:“此番多谢各位乡亲犒军,自此大理归秦,一切都依秦法,惩恶扬善,行善有嘉奖,行恶必严惩,无有地方土王之属,官若犯法同样惩治,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此言一出,百姓们无不眼圈发红,这是大秦皇帝与他们许下的圣诺,哪怕将来未必能真的办到,可此时此刻,也是感激涕零,心中无憾了。 这时少女又从后面拿过一只小木盘,盘内放有一物,上面覆盖轻纱,她有些扭捏害羞,捧着木盘上前,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口。 “这是什么东西?”赵柽看她腼腆,不由笑着问道。 “圣上,这……这是我手工织的一块锦绣,从小就织,因为没有材料,慢慢积攒,织了很多年……”少女低头说道。 “锦绣?做什么用的?”赵柽疑惑道。 “是,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可以,可以披在肩上御寒……”少女声音细若蚊鸣。 这时旁的乡民都偷眼瞅少女,这妮子可真是胆大啊,这种锦绣一般来说是做为女子嫁妆的,从小开始织,出嫁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婆家,给夫君披在身上,这妞子怎敢就献给圣上呢? “披在肩上御寒……”赵柽微微一笑,瞅了瞅少女:“收下了。” “是!”少女虽然声音依旧很低,但明显有些雀跃,向上举了举木盘。 赵柽用手轻轻接过木盘,然后很郑重地交给一旁元缨端着。 他怎会不知道这锦绣代表什么呢,可是在这么多乡邻的面前,少女献上锦绣,自家如果不收,只怕这少女回去后会被乡邻责怪,也可能被嘲讽,甚或此事会成为少女一生的笑柄。 少女为此做出些伤心悲剧的举动都不好说,本来是一片好意真诚,却因此可能毁掉一生,这却是赵柽不想看到的。 人都向往美好,追求心中理想,这从来都不是错,他觉得这是人生之中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哪怕不成,也不该被打击,乃至悲伤落幕。 “叫什么名字?”赵柽看着少女。 “我叫小鱼儿,段小鱼。”少女鼓起勇气,抬头看赵柽。 赵柽笑了笑:“好名字。” 说完之后,他沉吟几息,接着又和百姓们寒暄片刻,便打马回了队伍,大军继续向前。 元缨在旁小声嘀咕:“师傅不是说一根线头都不能拿百姓的,怎么自家还收锦绣?” 高宠摸了摸鼻子:“嘘,那什么……不知道师傅可以放火,咱们不许点灯吗!” 赵柽回头:“说什么呢?” 元缨大声道:“二师兄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高宠:“……” 大军行进缓慢,不一时经过一座茶山,山上传来阵阵悠扬的山歌声,唱的是: 大理三月好风光哎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 阿妹梳头为哪桩 哎 歌声清脆悦耳,引得军兵不时侧头观看。 赵柽瞅了瞅那山上,隐隐约约有茶女在打理,不由瞧向身前身后:“谁唱歌不跑调?” 身边几个,包括后面将官,都面面相觑,成了家的赶紧低下头,没成家机灵的眼睛不由露出光芒,木讷的却是一脸迷惑。 但却谁也没敢开口应承自家唱歌不跑调。 赵柽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叹气道:“在大理,男子如果唱歌跑调,那可是很难讨到媳妇的……” 他最后目光落在白战身上:“我记得你唱歌不跑调?” “啊?公子?”白战顿时一激灵:“属下,属下……” “也三十多了,你那俩哥哥没出息,你总得争点气,此刻相逢不如偶遇,去对上几句。” “公子,我,我……我不会啊!”白战老脸顿时臊得通红。 “不会啊?不会没关系,公子我来教你。”赵柽笑眯眯地道。 片刻之后,就听白战扯着脖子唱了起来: 哥是天上一条龙 妹是地下花一丛 龙不翻身不下雨 那个雨不浇花 花不红哟 …… (本章完) 第657章 几度往事岁如梦 (马上改错字病句,拜谢大家了) 半晌之后,对歌还在继续。 赵柽看着白战纳闷道:“你不是说不会吗?” “那个,公子……”白战搓了搓手:“也不知怎么了,对顺了口,一些歌词什么的张嘴就来。” 赵柽微微颔首,这是上头了,灵感无限迸发。 又等片刻,歌声终于慢慢结束,看着茶山上那消 而就在兄弟俩争论得喋喋不休的时候,唐印雪走了过来,看起来还很淡定的样子。 一束日光,穿过铁条缝隙形成倾斜的锥形,勉强照亮天窗下,一间约六七个平米的房间。唯一的光源中,闪光的灰尘上下翻飞,象天使不停洒落的眼泪。 这世界上,她还没见过比她奶更厉害的人,尤其是在收拾人这上面,当年下河村“一枝花”可不是白当的。 阮娇娇也笑,不过笑着笑着,看到江萧出现在教室中间的窗户口时,又停住了。 “妖兽森林的外围,是没有什么强大的妖兽的,所以我才敢前往。”叶凡说道。 “歉也,恭喜你儿子顺利出生。”猿飞日斩看向宇智波歉也的目光十分和善。 如果直接将水灵宗的事情和盘托出,虽然够不上背叛,但是一旦让莫凡起疑的话,恐怕会惹上麻烦。 就算千金出事和老板的商业决策没关系,至少能让自己这个刚被老板提携的下属,将诚挚的关切之语,在别墅门口迎接时,就说出来。 可奇怪的是,当时他们仨也没见秦头有多大的火气,居然就轻描淡写的把三人发配到了这个破3队。 战斗的主力是吴家,娜迦们除了一开始被元素弩射杀了几个外,其余的基本没有损伤。 要是他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就不会跟她说这句看似吓人实则提醒的话了。 被斗篷斗笠屏蔽识能以后,大家彼此只能通过眼前的面纱观察一切,除了一同前来的几人,即便是再熟的朋友,此时也是形同路人。 “怕什么,司隶重围都冲出来了,凭这几个区区的佣兵团!”胡邪不屑。 突然一个狂暴的身影朝余子游扑来,一只巨大的猩猩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大。 星魂宗不少修士,都惊呼出声,就连华阳,都是面色阴沉,瞳孔微缩,露出骇然之色,显然震惊于申屠霸的恐怖实力。 我心里顿时一愣,我看了看老头,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古怪来。不过,我失望了。我什么也看不到,老头一脸平静的样子,就像是在劝说着自己的晚辈,似乎是完全发自真心。 西北的西突厥,以及北方的都蓝可汗都被夏国牢牢牵制住,除此之外居然只有夏国才是大隋帝国的敌人,这样一来,能够让隋帝国启动作战机制的也只能是实力更强的夏国。 我大声地叫道:”吕将军!我放你回长沙城!你请走吧!”“什么?”吕布本想投降的,可是没有想到我会放他走,他怕我反悔,捡起画戟,牵着赤兔就走。 见他一拳轰来,紫凌天淡漠的看着,在拳头轰到他时,他食指与拇指对着那凶猛的拳头一弹。 看着王泽一聊起这些作物的兴奋劲,陈端这才终于放心下来,王泽也终于有时间跟糜柯还有其他一同回来的水手、随军学者一一慰问,让这些阔别家乡多年的游子不由泪流满面。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一定是那个邪教徒在混淆视听,还侮辱圣泉皇家的建国先祖!伊肯陛下也一定是受到了她的蛊惑蒙蔽。”老元帅斩钉截铁地道,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坚定无比。绝没有任何一丝作伪的成分。 第658章 凌波微步舞北冥(一) 词曰: 几度霜鬓,问前身何事?红衰佳城,壶中岁月如梦。豪情消尽,更合堪如烟入抱。凌波微步舞北冥。 拈花应劫,薤露弹冠,侠气留痕。飞雪无量洗冰心。且红袖魂消,神龙凌云,千古一言而法。 寂寞谯门,南浦秋歌慰颜色,鸿飞渺渺万里身。幽燕倦客,卧冰佛子,全在微尘。 又曰: 险峰云咽,命若风中叶。凭谁仗剑天下折?有情即是苦,孽业从此结。 营谋尽,二三其德心难灭。九天命相搏,古刹人如月。 因善恶,骨肉裂。鹰飞危楼雾,侠气凌飞雪。曲终人散意未绝。 (致敬沧浪客西门欢两位先生) 秦军浩浩荡荡直奔大理城,东西二路同时到来,于城下会师。 只用三日,大理城破,高家捧玉玺降表于宫前投降。 赵柽下令,全部捉拿问罪,不受降,不接诚,下大牢按俘虏身份处理,一旦审理罪状清楚,全都问斩,一个不留! 之前想什么了?现在才要投降,真当战争儿戏吗?大秦好欺吗! 不是害怕失去权势,失去几百年的富贵吗?那就要你们不但失去这些,连人都全部失去,灭族! 高家人此刻几乎都集中在大理,各地的高家领主土司,都在战火燃起的时候,就跑来了大理。 高量成和段思嫣也在这边,城破之后,赵柽下达命令,不接受高家投降,全部捉拿问罪,高量成便知大势已去,对方想要行灭绝之事。 他也参与了守城,但大秦雄兵难当,可以看出秦军若不是想把伤亡降到最小,又哪里能用三天,只怕半天就会攻破城池。 高量成心如死灰,提剑回府,不想被秦军捉拿受辱,就要一家共赴黄泉,可他遍寻段思嫣不到,便觉得对方可能已经逃跑,不由长叹一声,直接在正堂门前横剑自刎。 段思嫣本来带着五岁的女儿去看望德妃王若初,高家几日前占据皇位,就把原本段家的宫人全赶了出去,她和段易长的母亲王德妃也被赶出。 本来段思嫣想要接王德妃过她这里居住,但毕竟也是高家,王德妃说什么不来,就在不远处的段氏别院里暂时落脚。 段思嫣在别院中听到秦军之令,险些晕倒,便急匆匆回府,结果就看府门大开,东西丢弃到处都是,沿径潦草,人却不见一名,显然无论是仆人还是丫鬟,都逃的逃,跑的跑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心中慌乱往里处走,远远便看到正堂前一人倒于地上,鲜血已经有些干涸,竟是高量成。 瞧见高量成自杀而死,段思嫣不由身子晃了几晃,眼前一黑,但她下一刻就伸手捂住女儿的双眼,不让女儿瞧到这副情景。 “囡囡乖,阿妈抱囡囡回去。”段思嫣一把将女儿抱在了怀中,然后踉蹡着往卧房处走。 进了房间,她坐在榻沿上开始发呆,小女孩挣脱了几下没挣出去,看见段思嫣的眼中流下泪水,便不敢再动,也不敢说话。 段思嫣身为大理公主,从小读书,尤其史书读了很多,对历史上朝代更迭,王朝易主之时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乱象纷纷全都知晓,便是惨烈无比,血流漂杵,胜者王侯败者寇。 如今大秦含怒而来,不谅高家,不受高家所降,而且下令全部捉拿入狱,要搜集罪名问罪,其实哪里用得着搜集什么罪名,就是打算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而已。 片刻之后,段思嫣默默起身走去梳妆台,她打开梳妆盒,里面有个暗壁,抽去木板是个小格,格内放着一只小瓷瓶。 她取出小瓶,这里面装的是服之毙命的毒药鹤顶红。 段思嫣重新回去榻边坐下,手内紧紧攥着瓶子,小女孩拉着她的胳膊:“阿妈……” 段思嫣怜爱地摸了一把小女孩的脸蛋:“囡囡乖,囡囡听话。” 说完,她咬了咬唇,手上一用力,“啪”地声就把瓶塞打开,接着将小女孩抱在怀内,便想两人一起服毒。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一脚踹碎,段易长从外面闯了进来。 “阿姐?”看着段思嫣手中的瓶子,段易长不由神色大变,立刻施展出家传的凌霄步,瞬间就到了近前,劈手夺过瓶子:“阿姐,你,你要干什么?” 段思嫣一脸凄凉:“小弟,把药给我。” 段易长摇头:“阿姐,你犯什么傻?我不给你!” 段思嫣声音凄楚地道:“小弟,你不让我现在自尽,难道要看我被军兵抓走下狱,然后再砍头吗?” 段易长气道:“阿姐,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如此糊涂,你与陛下有旧,陛下怎么可能叫人抓你,又问罪砍头?” “可是……”段思嫣搂着怀内女孩,哽咽道:“可是我现今乃高家之人,秦王也并非当年的秦王,他如今是大秦皇帝,对高家是要斩尽杀绝,灭九族的,怎么又会放过我和囡囡?” “唉唉……”段易长急得跺脚:“阿姐难道忘记,当年我曾去东京为阿姐求陛下手迹之事?” “我,我自然记得……”段思嫣眼望妆台旁边的立柜,当年段易长求来的那幅赵柽长相思手迹,就放在柜子中,一直被她珍藏。 “我也曾依照阿姐意思,给陛下观看阿姐写的诗词,陛下说写得不错,说很好。”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来又有何益。”段思嫣露出一丝苦涩神情,低头说道。 “陛下是念旧之人,就算阿姐嫁与高家,算是高家的人,别的谁都不会饶恕,但陛下肯定会放过阿姐的!”段易长皱眉说道。 “可是……”段思嫣闻言脸色有些苍白:“囡囡她……她可是姓高的啊,我自不怕死,若是囡囡能够保命,我能不死便不死罢了,可若囡囡要死,那我必不独活!” “囡囡……”段易长闻言不由一愣,他把这个外甥女给忘记了,这个外甥女并非他段家的人,而是真真正正的高家血脉。 段思嫣虽然高家媳妇,嫁入高家就是高家人,可在血脉上还是差了一层,囡囡可就不一样了,因为她……姓高啊! “这个……”段易长表情顿时凝固。 “小弟,囡囡姓高,怎么会放过呢,你还是把药给我,让我母女死在这里算了,省得下狱受罪,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阿姐!”段易长闻言咬牙:“你和我一起去见陛下,我求陛下,陛下仁厚,并非冷血君王,到时说不定就会放过你和囡囡呢。” “陛下仁厚……”段思嫣不由惨然一笑,真的仁厚就不会下达不受高家投降,意欲斩草除根的命令了。 “阿姐,你们现在就跟我去见陛下。”段易长看段思嫣犹豫,便一把拉起她,又抱起小囡囡,就往外走。 段思嫣拗不过他,囡囡又在段易长怀中,便也只好跟着往外面去,只是又道:“小弟,你,你带着我们母女,能离开府邸吗?街上此刻怕已经戒严了……” 段易长道:“阿姐不要管,只跟着来便是。” 没片刻工夫就来到府门前,这时外面街道全是军兵,已经开始戒严禁行了。 段易长拉着段思嫣出去,立刻便有兵马围了上来,刀枪森寒,目光不善。 段易长倒不是孤身过来,还带了名随从,可随从也是他原本的手下,哪里认得这些军兵。 段易长深吸一口气,这时也只能坦露自家身份,毕竟之前投奔秦军不少人知道,若是对方去报告将官,肯定知晓此事,那正好借由去见赵柽。 就在他刚要开口之时,忽然军兵后面打马过来一人,正是丁二蟹。 “咦,这不是段世子吗?” 丁二蟹原本就认得段易长,段易长当年去东京的时候,他曾跟随赵柽左右,见过对方。 “啊,丁将军!”段易长自然也记得丁二蟹,前几天过来便也都打了照面,此时不由大喜。 丁二蟹目光又看向旁边的段思嫣,立刻惊讶道:“昭庆公主?” 他同样也认得段思嫣,段思嫣去东京和赵柽谈藤甲之事时,他也跟随着赵柽前去,虽然事隔多年,却还是能够认出段思嫣模样。 段易长一看丁二蟹也认得姐姐,不由喜上加喜,急忙道:“丁将军快带我去见陛下。” 丁二蟹瞅了瞅他,又望眼前方府门,犹豫道:“段世子,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擒拿楚雄领主高量成及其家人,要不……世子稍待片刻,等我办完差事,再带世子前往?” 他话出口,段思嫣脸色难看起来,段易长却道:“丁将军倒是来得正好,高量成这叛贼已经畏罪自杀堂前了,丁将军可派人前往察看。” 高量成虽然是段易长的姐夫,但他高家同时也是大理段氏的死敌。 哪怕没有这次驱除段氏,夺位之事,段家也在心中无比仇视高家,联姻不过是缓解这矛盾的不得已方法,而双方的矛盾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彻底调和,彼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段易长叫高量成叛贼,心中毫无波澜。 丁二蟹闻言微微露出惊讶,不过他不瞅段思嫣,也不瞅那小女孩,而是笑道:“我去看眼,段世子等我一下,确认之后我便带世子公主去见陛下。” “好,好,丁将军请去!”段易长点了点头。 他看着丁二蟹离去,随后低声道:“阿姐,此事怕是无虞了,虽然此人说是擒拿叛贼与家眷,可明明阿姐就在旁边,他却无动于衷,肯定是陛下有所交待,不叫强行带走阿姐。” 段思嫣不语,半天才道:“毕竟是你姐夫,你怎能叫……” “什么姐夫!”段易长冷哼:“叛贼就是叛贼,这次高家夺位,这叛贼也是首脑人物,是我段氏仇敌,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丁二蟹已经回来:“段世子,已经确认完毕,果然是逆贼畏罪了断,二位现在就随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段易长道:“好,好,还请丁将军前面带路。” 丁二蟹微微一笑,打马头里走去,半晌工夫来到兴庆宫旁。 这兴庆宫却不是大理皇宫,而是城东的一处行宫,旁边有大园子,内里种植各种花卉,茶花曼陀罗,应有尽有,此刻正值春深,便是香飘十里,令人陶醉。 赵柽正坐在宫中观看黄觉派人送来的军情,北海湾那边高丽异动。 他沉吟一下,挥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叫人封好,快马加鞭给黄觉送去。 这时丁二蟹进来禀报,赵柽点头,叫把段易长姐弟带进来。 片刻之后两人进入,赵柽目光落在段思嫣身上,随后又看向那小女孩。 段易长躬身大礼:“陛下,还请饶过我阿姐母女,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嫁入高家的。” 赵柽没有说话,目光在段思嫣身上打量,半天才轻轻一叹:“昭庆公主,许久不见了。” 段思嫣不敢抬头看赵柽,垂首道:“陛下,我……” 赵柽打断她道:“女儿多大了?” “五岁了……”段思嫣紧紧抱着女儿,掌心之中全都是汗水。 诛高家九族,她二人尽皆在列,所谓诛九族,其实与平日言道的九族有所不同。 诛九族是特定情况下的九族,甚至段易长都包括在内了。 这是诛整个高家的九族,并非某一个人的九族,所以段易长还有她的母亲王德妃,全都包括。 但段易长是大理太子,又不能一概而论,她这个嫁入高家的和高家女儿却绝对无法逃脱。 “叫什么名字?”赵柽转睛看小女孩,小女孩一副害怕模样,直往段思嫣身后躲藏。 “陛下,囡囡叫高……高灵儿。”段思嫣嗫嚅说道,生怕赵柽突然翻脸,直接把女儿抓出去问罪。 “改一下吧。”赵柽摇头道。 “啊,改什么?”段思嫣心中顿时一惊。 “姓不好,改姓段吧,以后便叫段灵儿吧。”赵柽悠悠地道。 段思嫣闻言就是一呆,旁边段易长却面露狂喜:“阿姐,阿姐,还不赶快谢过陛下恩典!” 段思嫣也恍然过来,既然叫她女儿改姓,那自然就是放过她母女了,心中不由长长出了口气,急忙跪倒谢恩。 赵柽叫她起来,接着目光瞅向段易长:“明日随我去一趟苍山下的崇圣寺。” 段易长疑惑道:“陛下要……” 赵柽摸了摸下巴:“自然是去瞧瞧你父亲,我可对这位大理国王好奇得很呢……” (本章完) 第659章 凌波微步舞北冥(二) 次日一早,段易长来兴庆宫报到,因为赵柽说要前往苍山洱海边的崇圣寺,瞧他父亲段和誉。 段易长其实有些纳闷,他父亲眼下逊位不说,更是已经出家剃度为僧了,那么无论按照大理皇室的传统,还是中原规矩,一入佛门,四大皆空,赵柽都没有必要去看,又或者直接召见,为何还要亲往? 除非段家并不想投靠大秦,暗中积蓄力量,意图反抗,赵柽打算斩草除根,可若那种情形派大军抓捕也就是了,亲身前往令人不解。 除了段易长外,段思嫣也过来,说想要跟随探望,请求赵柽恩准,之前她也曾去过崇圣寺看段和誉,结果和段易长一样,吃了闭门羹。 赵柽点欧阳北丁二蟹,白家三兄弟,卢韩徐蒋结义四人,鲁达史进,还有仨徒弟,小赵诤也带去。 另外领了一万精兵,至于其他将官却一个没叫,带的都是自家嫡系人等,便行出发。 不过并没有直接离开大理城去苍山洱海,而是先去段家别院,见王若初。 对于这位王德妃,他是必须要见上一见的,因为这极可能是唯一能找到和萧敏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了。 萧敏的父亲萧峰,是契丹乙室部人,父母早故,亲族凋零,因勇猛又有才能,得耶律洪基看重,后又随耶律仁先征讨阻卜部,即鞑靼,再征敌烈部,大胜后任敌烈部节度使,后屡立战功,官爵日升。 可他功成名就之后,却没有什么亲族了,本来就自小父母双亡,而那时草原叛乱频发,一些还有点联系的远亲,也全失去联络,所以萧敏父亲这边没什么亲属。 而她母亲那边,做为杭州四大武学世家的苏家,在若干年前,家族有颓势之时,就整个搬离了杭州,不知所踪。 赵柽这些年一直寻找,却没有消息,估计不是深山隐居,就是出海了。 毕竟对于这种武道世家来说,数百年江湖恩怨,仇人都多得数不清,一旦家族出现衰落,为避免被对方联合起来寻仇,乃至灭门惨祸发生,大都会举族隐藏起来。 而这种情况也是不好求助的,虽然一些别的世家关系不错,或有姻亲,可同时也是竞争对手。 这个时候更要防备背刺,毕竟武道中人,都混一个大圈子,谁又不想独霸江湖呢?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整個家族搬迁,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隐居起来,休养生息,等待家族中兴,到哪一代人才辈出,有天才横觉之时,再重新出世争锋。 所以赵柽没找到,而从当初萧峰认识萧敏大姨到现在,该有三十多年过去,萧敏母亲和其大姨都嫁给过萧峰,而她母亲本是自在门分支弟子,是后来才与萧峰走到一起的,时间上没有认识她大姨早。 随后又经方腊祸乱江南一事,杭州的武艺世家再搬走几个,与苏家有姻亲的同样不知去了哪里,所以萧敏母亲这边的亲属也同样找不到了。 而这些年过去,就算真的碰巧找到哪个人,也未必就是老一辈,老一辈的极可能没几个在了,下面小辈的亲缘关系愈发淡薄,又从未见过,何来的亲情?找到也无什么好说。 王若初是萧敏表姨,姑表还是很亲的,依眼下来看,王若初可算萧敏唯一近亲,又是唯一可找到之人,所以赵柽才要去看看。 段易长姐弟两个不知这层关系,闻言都很惊讶,可也没法拒绝,便在前面带路。 到了别院,赵柽叫旁人等候,然后随姐弟二人独自去见。 这处别院虽然不大,却十分优雅,处处鲜花开放,尤其曼陀罗居多,色彩绚烂,妖娆多姿。 段灵儿正在房前花丛旁玩耍,昨日从兴庆宫出来,段思嫣便带着女儿直接搬过这边居住,正好和母亲一起,而王德妃这里人多,也能帮忙照顾一下孩子。 小丫头本来看到阿妈和舅舅回院,露出开心笑容,可一眼又瞅见赵柽,不由立刻紧张起来。 她有些害怕赵柽,倒不是赵柽举止行为多吓人,或者故意唬她,只是昨天看见阿妈和舅舅对这个人恭敬讨好,又是拜礼,又是下跪,舅舅哀求这人,阿妈还留下眼泪,所以直觉这是个坏人,阿妈舅舅都惧怕这人,所以才如此举动,自己心里便也跟着害怕起来。 段灵儿本是想迎上去,扑进阿妈的怀抱,但瞅见赵柽也来了,顿时迈出的小脚急忙收回,然后一双大眼睛盯着段思嫣,神情中还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囡囡!”段思嫣几步上前抱起段灵儿,“外婆在房内吗?” “外婆在……”段灵儿小心地偷看赵柽,抓着段思嫣衣袖,紧张无比。 “陛下……”段思嫣看着赵柽道:“我去让母亲收拾一下,焚香迎接圣驾。” “不用了,就这么见见便好,焚什么香呢。”赵柽瞅了瞅前面房门,背手走去。 段思嫣和段易长对望一眼,两个急忙跟上,段易长敲击几下门棂,示意里面有个心里准备,不至于随后失礼,接着轻轻打开房门,请赵柽进入。 这是一间花堂,明亮清新,赵柽一进入内,就闻到馥郁的香气,也不知道是花朵芬芳,还是胭脂香料的气息。 赵柽朝内处看,正有一女子脸露惊诧,转身往外走来。 这女子单看容貌,也就三十几许人,生得风姿绰约,花容月貌,极为妍丽,哪怕稍大些年龄,可也胜过段思嫣三分。 这是……赵柽止住脚步,这就是王若初吗?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就像段思嫣的姐姐,段思嫣今年将近三十岁了,只看相貌,王若初似乎根本不比段思嫣大上多少。 莫非也练了类似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之类的武功吗?长春功不但是罕见的内门功法,更有驻颜的效果,虽然不说能够永葆青春,可也是叫人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这时段易长急忙上前介绍赵柽身份,王若初闻言微微一愕,显然没想到竟是秦帝到来。 她只是略略思索,便行了个万福:“大理民女段王氏,见过秦帝陛下。” 声音如同黄鹂出谷,十分动听悦耳,几如少女一般。 赵柽摸了摸下巴,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分明段家德妃,怎就变成了民女呢?” 王若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疏疏淡淡,只是态度谦恭:“大理归秦,段氏再无皇家身份,自然要称呼民女。” 这是清冷那一挂?赵柽眯了眯眼,回头对段易长和段思嫣道:“你们先出去,我和德妃有些话要说。” 姐弟不明所以,便转身出了花堂,顺便关闭房门。 “阿姐,陛下会有什么事情和阿妈说?”段易长小声道。 “我也不知,陛下怎……怎么会单独和阿妈说话?小弟,陛下以前和没和你说过什么关于阿妈的事情?” “这倒是没有,不过阿妈原本是大宋江南人,当年陛下有些事情疑惑,叫我给父亲去信询问,就是关于大宋江南江湖上的,莫非与此有关?” “那估计是了,不然依陛下身份,怎么会问起绿林江湖事呢。”段思嫣点了点头。 足足半个多时辰,花堂的门才打开,赵柽冲二人召了召手,叫二人进来,就看赵柽神色凝重,王若初站在一旁隐隐有些发呆。 赵柽对二人道:“等战事结束后,你姐弟两个还有王德妃都随我入京,今后就在东京住下好了,那边繁华,我给世子官职,至于公主如遇称心人家,也可再嫁,你们都在那边好好生活,以后荣华可保,后代富贵不愁。” 段易长称是,段思嫣却有些疑惑,再嫁不再嫁的她根本没往心中去,孩子都这么大了,对此种言语自然不会像少女一般脸红羞怯,只是纳闷赵柽为何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赵柽想了想又道:“王德妃包括你二人与我有亲,我妻萧敏的母亲和德妃乃亲姑表姐妹,萧敏与你二人也是表亲,至于我的女儿悦儿……” 他走过去揉了一把段灵儿的头,吓得小丫头直往后缩。 “我女儿悦儿和灵儿也算表姐妹了。” 段易长与段思嫣都听傻了,任两个再如何思索,也没想到竟会和赵柽有这么一层关系。 萧敏他俩并不认得,但赵柽既然以妻相称,显然身份贵重。 至于这关系来说,确实不算远,双方母亲是姑舅姐妹,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姑舅亲才叫亲,打折骨头连着筋。 那么他两个和萧敏自然也是表亲,也说不上远,至于帝女和段灵儿同样说表姐妹,也没什么毛病。 “陛下,当年你让我给父亲写的信,莫非就是此事?”段易长问道。 “那时并不知道此事,你父亲回信过来,才知道有此等关系。”赵柽道:“更多的让德妃给伱们讲讲好了。” 两人一起望向王若初,王若初轻叹一声,自江南杭州讲起。 那一年杭州春美,桃花盛开,白衫落磊自南来,水榭亭香,指点群豪戏。 那一年杭州秀丽,杏子林中,昂藏大汉从北至,抒发胸臆,剧饮千杯男儿事。 那一年西子湖畔,烟雨蒙蒙,美人如玉,剑如虹…… 过去半晌,王若初终于把当初事讲完,段易长姐弟都已听呆,没想到自己父母当年还有这等潇洒传奇故事。 两人回味无穷,思绪万千,赵柽看着王若初道:“德妃可同去崇圣寺?” 王若初缓缓摇头:“我不要再见他。” 赵柽嘴角抽了抽,心中暗想,这段和誉确实做事有些过绝,全无一点担当。 国事国事理不通,家事家事一团麻,不想解决办法,却只想逃避,甩手而去,一走了之。 他遁入空门倒是潇洒,日里参武礼佛,再无一丝烦忧。 而大理的烂摊子,家族的延续昌隆,一点都不管,这可是叫人恨得牙根痒痒,也怪不得王若初不想再见他。 赵柽道:“既然德妃不想见,那便不见,我就带易长思嫣两个过去,今朝见后,怕是此生再难看一次了。” 段思嫣望着王若初:“阿妈,你,你不去看看……” 王若初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我不会去看他的,他既然都弃家国于不顾,遁入空门躲避,我又有何理由再瞧?” “这……”段思嫣闻言一时没法劝说,毕竟王若初所说都是事实,而她也知道此番相见,怕真就最后一次,此次之后今生恐再也难见父亲。 一个是过几日便要随赵柽北去,大理距开封山高水远,哪还归来容易,何况以她和段易长身份,赵柽会不会让他们离开东京都是两说。 二是段和誉根本就不想见他姐弟,两人皆去探望过,却都吃了闭门羹,说是遁入空门,剪断世间怨也好,还是没有面目见他们姐弟也罢,总之就是不见。 那么这次之后,就真再见无期了。 “走吧!”赵柽摇了摇头,见或不见确实是个难题,但既然王若初选择了不见,也没有必要相劝下去。 或许……在一起已经日久,早便两看生厌了。 出了花堂大门,来至外面,上马后队伍启动,向城外而去。 出大理城,直奔苍山洱海,大理的皇家寺院崇圣寺,就位于苍山之下,洱海之滨。 这崇圣寺原本建于南诏初期,为诏王阁罗风与吐蕃国师赞错证盟处,为吐蕃使臣驻地。 到了南诏劝丰祐时,重用海寿大法师,法师献策曰:“以南诏为佛国,重修崇圣寺为护国大崇圣寺。” 于是重修崇圣寺,大建扩建。 重修的崇圣寺基方七里有余,圣僧李成眉贤者都建著名的崇圣三塔,寺院中有屋八百九十间,佛像一万一千四百座,用铜四万五百九十斤,费工七十万零八千余,耗金银布帛绫罗锦缎值金四万三千五百一十四斤。 到大理国时代,佛教较南诏更为发展,乃有佛国,妙香国之称,崇圣寺所崇之“圣”为观世音菩萨,大理地区对观音菩萨崇拜极为胜行,大理国数代皇帝,至段和誉时,已经有八个在崇圣寺内出家。 说这崇圣寺是西南第一寺,也不为过。 军马出城奔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这座庞大寺院前方。 (本章完) 第660章 凌波微步舞北冥(三) 崇圣寺山门宏大,与中原那些古刹名院不同,望去十分华丽阔气,描金绘彩,奢侈辉煌,彰显皇家寺院风范。 山门左近不远处有一颗菩提树,伞盖巨大,遮阳蔽日,绿叶如星,嫩枝似簇,花苞初形,随风摇曳,干身足够几人合抱。 “好一颗树!”赵柽手搭凉棚望去,这菩提树北方没有,自从南北朝时从天竺传来,只在两广以及大理才可见。 “陛下,此树我大理有名,已数百年龄,誉为佛树。”段易长在旁接口。 “过去瞅瞅。”赵柽道。 来到树下,果然荫凉,比在远处看还更要雄伟,令人惊讶。 “祖父出家之后,祖母过来探望,两人便于这树下相见,佛树为证,无有私情,只论国事。” “他俩那时在这树下见面?”赵柽纳闷道:“你怎知道?” 段易长道:“我段氏传灯录上有书写此事。” “传灯录。”赵柽点了点头,倒是知道此书,他望着菩提树:“你祖父祖母……” 段易长的祖父是文安帝段正淳,祖母是当时大理国第一才女,号称苍山白凤的高升洁,因喜着白衣,又文武兼备,是以有白凤称呼。 “这树看过太多人世悲欢,风雨变迁了。”赵柽感慨道。 “是的陛下,这树比我大理国的历史都要年久。”段易长望着大树,一脸敬畏。 “身是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赵柽缓缓道。 “陛下,这个……不该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吗?”段易长纳闷道,他知道这是六组慧能的偈语,却不知赵柽说的这个。 赵柽微微一笑,神秀与慧能这两首偈子,神秀在前,慧能在后,事实上神秀佛法也精通,可五祖弘忍觉得此偈门外未进,慧能作时却是觉得并非未进,而是未尽,所以写出第二首偈一,就是菩提本非树的那首。 两首其实可以合在一起去读,便是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境界,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更高境界。 这么来看,其实只是一条道路走的长短,一双眼睛看的远近,一颗心领悟的浅深。 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此又可见,所谓远近其实是领悟之远近,而非观之远近,相之远近,肉眼可见之远近。 那么神秀一直主张的渐悟,就是初级阶段了,说没入门,或者刚入门,刚学会走路都可以。 慧能主张的顿悟,正契合佛家真谛,一念为佛,一念为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拈花一笑,转身成佛。 所以慧能主张的顿悟,事实上是极为高深的境界,这个境界倘若能够做到,那已经是准佛了。 如能做到,便会成佛。 放下屠刀,顿悟成佛,普通人也好,魔也罢,不过一个念头罢了。 人人有佛性,魔在佛中坐,只是顿悟天地宽,人佛一念间。 顿悟,顿悟……? 仿佛一声大雷在赵柽脑海中炸响,顿悟究竟是什么? 难道只是顿悟成佛吗? 那么武道境界上天人,为何也要顿悟? 莫非……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不管怎样的学习修炼,最终的成就都必然是对标直达,是“恍然大悟”,是一下子悟道?这就是顿悟吗? 不管佛家,还是道家、或者儒家,都是讲究“顿悟”的吗?是目标不一,但殊途同归吗? 所有的圣贤,所有的经典,所有高明的方法,之中真谛,讲的都是直达最高的目标? 所谓直达至高目标的路程,其实就是顿悟?而不是神秀所言的渐悟? 是了是了,悟之一字,哪里有渐渐而成?所说的渐渐,只不过是为了完成那最后的灵光一现,最后的顿悟成功,渐渐不过是为顿悟铺路而已! 这个至高,这个无尚,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儒家所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是直接站在“正大光明”的巅峰之上,而修齐治平,是把个人的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的崇高目标直接沟通,就是那一句,“人人皆可为圣贤”! 佛家说,“人人皆有佛性”,这个“性”是不是儒家“性本善”的“性”?是不是“明心见性”的“性”?各类经典中开头的“如是我闻”,就是直接“如是”,直接对标了“人人皆可以成佛”! 道家说,“道可道,非常道”,是说不要站位于常道,而要直接站位于非常之道,直接占位于太上,站位于无上大道! 这样看来,顿悟是一种最高明的智慧,即直取最高站位,直达至高无上! 顿悟,是“取法乎上”,是“正大光明”,是“上善若水”,是“见贤思齐”! 顿悟是瞬变,是直接改变,不是量变引起质变,而是质变引起量变,直取直达,“虎变豹变”,大人虎变,君子豹变! 我明白了! 赵柽在菩提树下一不动,整个身体仿佛融进了空气之中,融进了天地之中,融进菩提树内,融合进这一草一木,万物之里。 他身形无声无息,似有似无,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在,明明就在那里,但身边众人恍惚之间,又似发现不了他。 他嘴角含笑,便好像风也含情,树草也争春。 他目光深邃,便好像这天也悠远,地也无垠。 他不说话,周边人便没谁敢说,没谁敢举动,连喘气都放到最轻。 元缨不停地往四周打着眼色,她见过狗师父这种样子,好像叫做顿悟,一旦这个样子不许任何人打扰,不许任何喧闹与喧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钟,可能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时辰,赵柽终于动了。 他一只手臂抬起,向上指了指,另外一只手臂向下也指了指,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天人。” 这一刻,这一时,这一光景,他终于晋升到了……天人合一的天人境! 着眼天地宽,今日我非我。 天地无涯,万象更新。 一切都仿佛并非之前的世间,那方为假,此方才为真。 “入寺!”赵柽张口又吐出二字。 本来与王若初密谈,他得知了段和誉已经无限接近天人,便想与其切磋,看看能不能从中领悟什么境界道理,能够冲击天人合一境界。 但此刻却全都不用了,他已经天人,天下之间,再无对手,哪怕段和誉也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段和誉有…… 有九霄凌天步、有鲸吸吞海功,有阴阳经纬剑指。 这三门武功是段和誉的绝学,是王若初告诉他的。 这三门是武功,不止是内功,而是能够内功外用的武功! 和他的夺命剑一样,其实可以内外皆用,赵柽之前还纳闷为何夺命第十四剑开始,竟可以直接运用气血之力,原来是夺命第十四剑已经演化成了比内功更高的内外通用武功。 这要比单一的内外功强大数倍,因为使用起来更加快速,更加应手,更加契合。 黄裳、米震霆、霍四究三人的武功都是单一内功,练到极致,真达到天人合一境界虽然能够逼发气血力量伤敌,但并非内外通用,因为没有招数,不能灵活对应,只能单纯的内力外放蛮打。 就包括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也是单一内功,只不过这门功法强大,在内功里面是翘楚,这门功法虽然天人境外放气血之力也没有招数,但却有其它种种妙用。 而段和誉的三种绝学,除了阴阳经纬剑指是家传之外,另两个九霄凌天步和鲸吸吞海功都出于自在门。 他继承的是自在门天路子一脉。 天路子和李霜眉私奔,各自携带门中密典,可以说他带走的是最厉害的一部分。 后来两人闹掰,李霜眉回了西夏,天路子则就在大理与成都府交汇山中隐居起来。 天路子收了几个徒弟不争气,一气之下全都赶出,有的去了西夏自在门认祖归宗,则成为后自在门时代的几脉之一,萧敏的母亲就是出身天路子回归自在门弟子这一脉,有的则便是流落江湖了。 而天路子坐化之后,段和誉离家出走,碰巧进入到天路子坐化之地,在石壁之上,学到了凌霄步和鲸吸功。 天路子手上的秘典都当着徒弟的面销毁,但谁也没想到他会在坐化后于墙壁之上,再写出一份。 不过他写的是武艺,并非武功,这些绝学其实都有两个版本,就像李宪的转日针一样,转日针是武艺,但是也有武功,叫做转日宝典。 天路子只写武艺,不写武功也是对那不曾蒙面的未来弟子一种考量。 若那弟子武道天资极高,能成就大宗师巅峰,便会在细琢之下,将这些武艺推演到极致,那便是到了武功的层次。 是以凌霄步推演到武功就是九霄凌天步,鲸吸功就是鲸吸吞海功。 至于段家祖传的阴阳经纬剑指,武艺版本叫做阴阳指,武功叫做这阴阳经纬剑指,可以气血之力外发,锐如持剑在手,又如传说中的剑气外放,疾快似电,无坚不摧,莫有能敌。 这三种绝学都是世间一等一顶尖的本领,段和誉又是无限接近天人合一,使将出来,真不敢就说鹿死谁手,赵柽虽不会言败,可也不能讲就肯定可以取胜。 不过赵柽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天人境大圆满,天人合一。 就算是夺命第十五剑都已经补全,一剑破万法,夺命剑主杀戮,不须旁的什么武功,只要这剑在手,哪怕对方千般本领,无穷手段,只问其一句,可敌我掌中剑否? 赵柽淡淡一笑,马向崇圣寺山门而去,这时段易长已经叫开了门,里面两个小沙弥神色慌乱张望。 段易长训斥道:“大军来时你们就该知道,外面军马驰过,怎能不觉?如今陛下亲临,方丈住持还不出迎吗?” 他心中负气,这是皇家寺庙,可他上次来见段和誉,却连门都没有进去,里面的和尚不少,更是有部分宗室中人,可他这个大理太子居然门都不能进去,怎会不心中来气? 小沙弥急忙道:“还请稍安勿躁,师兄已经去喊方丈住持了。” 段易长冷笑,正要禀告赵柽,带人直闯,那边传来急促脚步,远远只见一名枯槁老僧,带着不少和尚走来。 不一会至了近前,都双掌合十,宣起佛号。 赵柽那边自不去管,双目微阖,叫段易长交涉。 片刻之后,段易长回来,脸上带着舒心之色,礼道:“陛下,已经询问到父亲所在,在寺深之处,危楼潜修,还请陛下移步。” 赵柽早便听到对话,点了点头:“危楼?” 段易长忙道:“正是危楼,乃崇圣寺藏经所在,僧人们说父亲入寺之后一直在那里居住,研究佛法,闭关习武。”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赵柽摸了摸下巴:“段国王倒选的好地方,这楼名也起得好,给藏经阁起此种名称,倒是个饱学雅士方能做到。” 段易长经高氏篡国一事,来求段和誉不见,对这父亲有些不忿,此刻就道:“陛下,我父起了法号忘尘,就连寺内僧人都少见,将这危楼划为禁地,想去查阅经书的僧侣都毫无办法,不能靠近。” 赵柽笑道:“这确是有些过了,藏经阁不能阅经,还算哪门子藏经阁,空门之地不空,还算哪门子空门?” 众僧前方顿时低声诵号,为首住持上前一步:“秦皇陛下,此言机妙,有我佛缘。” 赵柽瞅了瞅那住持:“大师怎么称呼,入寺许久?” 住持道:“老衲觉因,皈依我佛有一甲子整了。” 赵柽道:“一甲子不少……大师可愿前往东京大相国寺交流,与天下四方高僧论法吗?” 住持闻言顿时身体一震,迟疑道:“陛下,这可成?天下高僧散于四方,何故能得见?” 赵柽笑道:“可成,可成,这番回去,朕筹划开莲坛净会,道场放于大相国寺,令四方高僧齐聚,到时一起辩法。” 住持喜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老衲遵旨便是。” 赵柽颔首,目光移动向远处:“带路危楼。” 住持领众僧人转身,齐声道:“陛下请来……” (本章完) 第661章 凌波微步舞北冥(四) 危楼百尺,足足九层,全为木制。 这等高楼别说放眼西南,就是整个中原,也没有几座。 楼虽高,却不严密,毕竟大理天暖,四季如春,与北方不同,无须太过厚固。 所以这楼造起来,要比北方同样的九层楼省事容易一些。 楼下双门,分为前后,此刻全都关得紧紧,没有人把守,可也肃静,仿佛禁地一般。 “陛下,老衲去叫门。”住持说道。 赵柽摆了摆手,随后一人负袖,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陛下,不可啊……”身旁所有人都呼唤。 “不用跟来。”赵柽淡淡道。 他走至危楼正门前,看上方两个大字,书的汉文隶书,颇有意境。 这门是内里栓上的,但他只是轻轻一推,却自开放,又无一丝破坏迹象,看得后面众人面露惊色。 “陛下这……”秦军里顶属鲁达武艺最高,那年征西夏时便晋升了宗师,此刻已经是将至半步大宗师境界。 他揉了揉眼睛:“陛下的武艺……” “师父又有晋升了!”元缨说道,内心觉得自己更加打不过狗师父了。 崇圣寺住持神情一抹呆滞,随后嘴角渐渐裂开,暗吸口凉气,这不会是…… 赵柽走入危楼,这楼是藏经楼,每一楼都是大平层,个别的有独立屋子,却也玲珑,依旧望眼宏旷。 危楼一层是排排的书架,并没有人,窗户造得较大,阳光照射很足,看物事很清。 二楼同样有经书,但书架却没有一楼多,书也少,显然这里的经书要比一楼珍贵些。 接着三楼,却只有一排书架了,上面书籍不过几十册,显然更加珍稀,而且墙边有镶金木箱,不知里面盛放的什么东西。 赵柽上四楼,倒再也不见书架经书,而是沿壁下摆了不少杏黄色蒲团,最前方一只大的风火蒲团,看起来像是讲经的地方。 五楼则多了许多器械,禅杖,棍棒,戒刀之类皆有,还有些希罕的兵器,比如降魔杵、铁木鱼,铜铙钹之类。 上到六楼依旧不见人,光明也黯淡下来,五楼往下都是大窗,六楼则变成了窄长的小窗。 这是因为高处里风大风寒,小窗容易挡风,叫楼内不至于温度变化太大,才如此设计。 六楼没有什么特殊东西存在,空空旷旷的一层,空气里布满陈旧腐朽的味道,地上尤其窗边,尽是灰尘铺盖。 赵柽一路走来没有丝毫声音,甚至气息都不能让人感知,除非对方也是天人境。 天人合一这个境界,就是自身融入天地万物的脉动,只有对面一方也是这个境界,才会于脉动中细微察觉,否则几乎探查不到。 赵柽上七楼,七楼本来该比六楼更黯,但却点了烛灯,一支蜡台放在平旷处中心,烛苗红黄相映,颇有一股静谧气氛。 赵柽瞅了瞅蜡烛,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居然胼指如剑,朝那蜡烛火苗处轻轻一点。 只见指尖竟肉眼难见地射出一缕剑气,这并非指风,也不是直接将气血内力逼出,而就是剑锐之气。 锋芒犀利如剑,隔空便可伤敌。 那一缕剑气自赵柽指尖射出,侧对烛台,只是眨眼的瞬间,那烛台上七支蜡烛受剑气刺削烛花,“扑拉”一声熄灭。 赵柽抚掌笑道:“妙也!” 这时楼上传来声音:“什么人?” 赵柽知道惊动了段和誉,他若不发出声音,段和誉其实也知道楼内进了人,毕竟之前楼外动静那么大,段和誉怎会没有听到? 只是进到楼内后,他若是不主动弄出声响,段和誉并不知道他具体身在哪里。 他这也是给段和誉警告,你最好小心一点,朕若不出声,你都找不到朕! 赵柽此刻也不答话,只是轻哼一声,继续往楼上走。 上面是八楼,八楼也点了烛台,而且还多出点东西,在最里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幅丹青画像,赵柽借着烛光看去,画像上面是一个儒雅中年人。 这中年人穿了一身青色儒衫,戴着儒巾,并未留须,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分神气,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拿着卷书,书上隐隐约约写了“南华”二字。 这个……本来还不知道画的是谁,但既然读南华经,那不会就是天路子吧? 段和誉得到天路子传承,那么从山洞里把天路子的画像拿来供奉,也说得过去,毕竟算是隔世之师了。 但赵柽可对天路子没什么好感,若是按照因果论来说,山这边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山那边的大海就刮起一阵飓风,这天路子可谓此一百多年来,许多大事的始作俑者。 如果不和李霜眉私奔,那么自在门就不会四分五裂,就不会有天山神鸷宫,李沧海就不会去中原。 李沧海不去中原,就不会遇见金台,不遇见金台,金台就不会早早的归隐,后来又在嵩山寺出家,这是一条线。 他若不带李霜眉私奔,就不会存在后来闹掰,李霜眉就不会回去看到四分五裂的自在门,就不会为了重整自在门而嫁给李元昊,就不会参与进西夏宫斗,最后掌握大权,将自己的只有几岁的儿子扶上皇位,自己于后垂帘参政。 如果没有李霜眉在后面谋划西夏国事,那么西夏不好说能不能延续这么多年,说不定李元昊一死便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一代而亡都不一定。 如是那样,这百来年宋军和西夏打的仗可真就不该有了,战略重心会全部移往北方,说不好真正灭辽的就是宋了,女真或是发展不起来,或是也被宋给灭了。 这是天下形势,如果雨化分到亿万黎民百姓身上,可就影响了无数人,战事不同,对百姓的影响也就不同,从柴米油盐,捐役赋税,乃至人生境遇,后代发展,或多或少都会影响,有的多些,直接就是另外一个人生,有的少些,可也并非一点没有。 当然,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大宋朝廷。 这就是天路子这只蝴蝶,当年一个举动,所造成的巨大影响。 自然这些都已经发生,现在假设如何都没用,只是说因果,天路子这只蝴蝶是因,扇动了翅膀造成无数的果,这些果则大多是恶果。 所以赵柽不待见他,心中想到是天路子的画像,脸上不由寒冷下三分,当然他也不会上前去毁这画像,那就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段和誉不在八楼,但赵柽感觉他也不在九楼,似乎是在八楼和九楼之间,莫非在台阶上? 赵柽很好奇,这段和誉在台阶上干什么?说是上下楼不对,因为从他踏进这危楼之时感觉对方就在那里,根本一动未动。 赵柽慢慢朝着上楼台阶方向走去,感觉越来越强烈,段和誉似乎在台阶最上面,可是并未踏上九楼,可能就差那么一级半级。 赵柽上了台阶,缓缓登行,若非悬空跃层的高楼,台阶都是会拐上一道,这危楼也不例外。 待他拐到台阶另一向时,便瞧见正有一名白衣僧人,踏在那最后一级,却不得上。 白衣僧人转头,打量赵柽。 赵柽看着白衣僧人,白色的僧袍很罕见,传说当时禅宗北派领头人物神秀,就是着月白色僧衣。 据说宋初还有名僧无花,也是着白色僧衣。 眼下是赵柽所见所闻的第三个穿白色僧衣的人,天南大理,逊位国主段和誉。 段和誉容貌生得极为儒雅俊朗,哪怕已经年过五旬,可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无双,风流倜傥。 他未留须,修眉如剑,目若朗星,眸子中绽放惊人神采,表情不动神色。 “秦帝?”看着赵柽,白衣僧人洒然开口。 赵柽笑笑,没有说话,本来过这崇圣寺是想与段和誉较量一番,看能不能从中攫取些天人道理,好冲击天人合一。 此刻倒是可有无可无了,菩提树下一朝悟道法,再转身时已是天人境。 看赵柽不说话,段和誉微微沉思,随后神色渐趋凝重:“大理归秦,我遁空门,秦帝此来是……” 赵柽摸了摸下巴:“勿须了……” “甚么勿须?”段和誉此刻方才微微变色,一个猜想自心底油然而生,但他却有些不太相信,真的不相信。 他试探道:“秦帝武艺不凡,我看不出境界,难道……” 赵柽眯了眯眼,瞅着段和誉仿佛脚下生根般踩在上九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不由笑了笑。 “卡在这里是不是很难受?” “秦帝你……”段和誉闻言脸色立时大变:“你看出了什么?” “此时凶险,不进则退,天人……天人不是这么上的!”赵柽笑眯眯道。 他已经瞧出来段和誉卡在了天人合一的门缝里,进不去,又出不来,进不去还好,若强出来,可就再也无此种机会,今生再无望天人了。 但总是不可能一直卡着,时间久了还进不去那就必然会被挤出来,是为不进则退。 “我不信!”段和誉紧紧盯着赵柽:“我不相信!秦帝你说得不对!” 赵柽一呲牙:“你不信,倒是上九楼试试。” “我!”段和誉望着右前方,他分明已经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之上,却怎么都迈步不动,上不去近在咫尺的九层楼。 分明只有短短距离,伸出胳膊,甚至弯去膝盖,就已在那方,可脚却怎么都迈不过去。 赵柽从下面一拐过来就看出,段和誉在以这座危楼映照己身。 危楼做炉,己身做火,借此去证天人合一。 终究是走错了路,似天人合一的境界,绝对不可固步自封在某一个框框之中,天人合一是什么?是与天地万象契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律动统一,随万物变化而变化。 似段和誉这等冲击天人的方法,能不能成暂且不说,就算真的成了,也是伪天人,是假的! 而且这种冲击天人的方式极其伤身,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过程,就算他迈步过了这最后一个台阶,到达九楼,也是吐血不起的下场。 甚至来说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上了个伪天人,最后还可能会丢掉性命。 不过赵柽自不会点拨对方,第一是没有必要,第二是对方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心魔已生,什么都听不进去。 段和誉叫了一声“我”,浑身气血迸发,庞大的内力充斥全身,抬腿就向着九楼迈去。 可是却怎么都迈不过,就仿佛前方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在阻隔,肉身哪怕再强横,也难冲破这挡路之墙。 赵柽眨了眨眼,又道:“过不去的。” “我,我不信!”段和誉本来月白僧衣,人又儒雅,看起来仿佛神仙中人,这时却面目狰狞,似乎恶魔上身:“我-不-相-信!” 说完之后,只听“刺啦”一声响,那月白僧衣竟然不少地方随声裂开,竟然是被他鼓动乱窜的内力给震裂。 “啊啊啊啊啊!”段和誉浑身血脉之力迸发,这一刻原本静谧无风的楼内,竟然刮起了一股恶旋,围绕着段和誉上下游走。 赵柽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幕,段和誉是铁了心走他自己悟出来的道路,此刻已经有入魔迹象,就不知道能不能就此一鼓作气,证就伪天人。 只看段和誉这时原本已经剔光的头顶,竟然诡异地钻出了黑色发茬,颏下长出了赤色的短须,额头正中出现一道血裂,就连脸上的皮肉都变得粗糙而横硬起来。 赵柽自言自语:“人家习武越高,越保年轻,岁数大了不但童颜鹤发甚至返老还童,你这练成这副鬼样子,难看了不说,还变得老丑,这算什么正途?” 段和誉哪里听得到赵柽此刻说什么,他周身气血沸腾,力量奔涌,精神全部集中在前,就仿佛一柄内外皆锋利无比的锥子,这一步终是踏出,直接踏到了第九层楼上。 就听得“轰隆”一声大响,那楼板都踏出一个大窟窿来。 赵柽有些无语,这是天人合一?这特么的破天坏地吧? “天人了,我终于天人了!”段和誉站在九层楼上,双眼赤红,仰天长笑,儒雅形象全无。 “你这是伪天人。”赵柽冷不丁地道:“假的。” “甚么?”段和誉猛地转过头:“秦帝你说甚么?你质疑我的武道境界?” “假的真不了。”赵柽哂笑。 “你,你……”段和誉顿时暴怒:“秦帝,你质疑我的武道,我要与你决一死战!” (本章完) 第662章 凌波微步舞北冥(五) 段和誉听到赵柽说他的武道境界是假的,是伪天人,顿时暴跳如雷。 他厉啸一声,身子仿佛一团燃烧火焰,自九层楼上飞掠而下。 空气中传来阵阵音爆,恍如流星起行,往下方赵柽处直撞而去。 赵柽眨了眨眼,身子看不见任何动作,就忽然消失掉了,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仿佛直接钻进了空气,没有一丝涟漪,潋滟皆无,声势全熄。 段和誉狠狠地撞到了赵柽刚才站的地方,“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危楼都摇了三摇,晃了三晃,地上破出一个大洞,可以望到七楼景象。 赵柽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他笑眯眯地看着段和誉:“你自家觉得这是天人吗?” 段和誉根本不讲话,感到一团怒火中烧,这怒火竟似要斗破苍穹,焚尽八荒般,炙烤难耐,叫他气血翻腾不止,似乎不使用出去,便要身体爆炸裂开。 只看他身子带起道道残影,每一步都仿佛后面有数个相同的自己在动作,不管举手抬足,不管前进移动,这些残影都相随后面,一时间满楼似乎无数个段和誉在跑动,在奔行。 这是九霄凌天步,赵柽暗自点头,这种轻功果然不同凡响,相较于寻常的轻身本领,这种轻功更适合战斗。 寻常轻功,大抵用来赶路,或者高来高去,飞掠腾挪,做事的时候用多,战斗的时候用少,而这九霄凌天步却是战斗时用多,平时用少。 无论何种武功,用九霄凌天步配合,都可威力大增。 段和誉身带无数残影,他双手各自胼指,竟御指如剑,就听“嗤嗤”声响,剑气纵横,打出一套无与伦比的剑法来。 这剑法以指施出,全凭剑气凌厉伤人,正是段家祖传的阴阳经纬剑指。 这阴阳经纬剑指十分神奇,威力也巨大,所谓阴阳,是指体内任督二脉,二脉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一刚一柔。 想要练成这门剑指,首先得打通任督二脉,让两脉勾连,才能够形成阴阳剑气。 而经纬指的则是体内横竖不等的奇经八脉,任督二脉勾连,虽然能使出剑气,但那叫阴阳指,不是阴阳经纬剑指。 阴阳经纬剑指还需要让任督二脉气走奇经八脉,在体内形成一张巨大的剑网,自十指全可逼出剑气,威力乃是阴阳指数倍之多。 一旦大成,则世间罕有敌手。 这时就看八楼之上,残影波浪滚动,眼花缭乱,恍惚幻梦之境。 而剑气纵横无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划刺在墙壁地板之上,激起烟尘无数,甚或木屑纷飞,发出金铁之鸣,简直可与真剑相比。 好剑气!赵柽微微点头,这指剑其实就是打个趁手无碍,与凌空杀敌。 无论任何兵刃,都不可能有直接用手臂掌指更得心顺意,更使用圆如,因为虽然兵器是手臂的延伸,但毕竟不是真的生长于身体,不能真正通达心意,运用起来总是差了分毫。 但指剑、掌刀、臂鞭,脊枪,身棍,这些武功不同,因为是自身化作武器,却是要比使用外物更加得心应手,更加顺畅犀利。 赵柽负手穿梭在无数残影剑气之中,闲庭信步,如漫步云端。 他不抵挡,段和誉也打不到他,他不还手,只是观察这九霄凌天步和阴阳经纬剑指。 果真好武功! 赵柽忽然想到段和誉还会的另外一种鲸吸吞海功。 这门武功却是需要接触才能使用出来,这武功十分邪恶,因为可以掠夺对方气血内力。 只要被对方手掌碰到,对方运起本领手段,那么身中的气血内力就会源源不断被吸取,若不能摆脱,那么到最后血脉枯萎,气力不继,再无一点武道本领了。 甚至衰败得都会不如普通人,直接就吸死也不无可能。 这确实恐怖,说是邪恶也并未夸大其辞,毕竟生生的掠夺对方苦苦修炼气血内力,对于武人来说,甚至比直接杀了他更叫其难过。 而且这种手段怎么听着都不是正道,是邪魔外道,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功法。 但赵柽却知道这门功法虽然看起来邪性无比,可实际练习时却无比正规,是取浩海归北冥,吸收天下水事的道理,鲸弄大水,万水归一之妙。 所以这门鲸吸吞海功,功法修炼上并没什么邪意,也勿须杀人放火,祭炼血生,借助外力,只要天赋够,就可以练成,但依此对人,吸收对方血气内力,行径却如恶魔。 倒是真的说不好是正是邪了。 段和誉见赵柽只闪避不还击,心昧真火愈发燃烧得大:“秦帝,为何不还手?你是天人,我亦是天人,难道瞧我不起?” 赵柽闻言揉了揉太阳穴,他也闹不清段和誉现在是自我状态,还是走火状态,总之瞅他不正常。 既然对方急得都要爆炸,想得到自己的肯定,那就还他几手,遂遂这大理国主心愿。 想到这里赵柽手指连点,只是短短瞬间便换了五六种指法。 他并没有使用夺命剑指,催发夺命剑气,而是单纯用了指上武功。 拈花指、无相劫指、摩柯指,多罗叶指,度厄指…… 每一道指法,都被他延续再造,将原本的武艺,硬生生提升到了武功的层次。 这几种指法一出,八楼之内风啸连连,不是人发出,全是指风剑气纵横。 这时已经分辨不出两人,段和誉奔掠之间速度太快,残影已经遍布各处,这边将要消失,那边又再出现,简直满层楼都是。 剑气满天影满楼。 而赵柽却仿佛消失了一样,没有身形,没有影子,只从那指风呼啸之间才能略微辨别出他存在的方向,而这方向也是在不停变换着位置的。 看不到赵柽,而段和誉却到处都是,倘有外人观看到这场比斗,肯定惊掉下巴,因为这已经完全打破了寻常武者的认知。 赵柽,天人合一。 段和誉,伪·天人合一。 两个人站在这世上武道的最高巅,除了彼此,再无敌手。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在世间,没有山比此山更高!此山就是最高! “咔嚓嚓!”“轰隆隆”连声巨响,危楼八楼的楼板被两人指风剑气打塌,木板横飞,尘烟滚滚,两个直接掉去了七楼。 段和誉大叫一声,此刻阴阳经纬剑全开,双手捭阖勾画,那剑气虚空切割,竟隐隐翻出白红两色光芒。 阴阳两极,衍化白红两色,剑气冲霄汉,一剑光寒十九州! 赵柽的指风这时也已经发出淡淡的光芒,每一种指法的光芒不同。 拈花指指风竟是淡淡的微粉色,无相劫指是淡白色,度厄指是微黑色,多落叶指是淡杏黄色…… 眨眼间便过去了几十招,那四面窗户,全都被锋气斩得粉碎,露出外面风景,楼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紧紧盯着上方。 赵柽游刃有余,主要是熟悉自己的天人合一境界,与观察揣摩对方的几种武艺,还有研究对方此刻这个伪·天人合一,而自家并未用出什么绝招。 段和誉则不同,他这个伪天人境此刻就如同一颗渐渐愈爆的大雷,根本不能停歇,无限挥洒气血内力,一旦憋住不发,恐怕整个人都得原地爆炸。 真正的天人合一是顺应天意,与天地万象相合,就是天地万物之中,随意互动如意。 但段和誉此刻这伪·天人合一,却是处处与天地作对,与身边佞反,就好像异磁相斥,和什么都不合,都在互相排斥,互相别扭。 顺为凡,逆为仙,可不是只要逆了就会成仙,谁又见过仙? 逆天而行,多遭天谴,大抵灰飞烟灭,抹杀不存。 段和誉哪里会成仙,他这时已经进入暴走状态,忽然身子仿佛巨力推行,脚下摩擦得楼板都生烟,瞬间到了赵柽前方,接着一掌拍出。 这是……要用鲸吸吞海功吗?赵柽正想试试这种神奇功法,单掌迎上,两边手掌立刻怼到了一起。 “鲸吸大海,云灭涛生!”段和誉神色狰狞,眉间血裂骤然张开。 赵柽感觉他的手掌传来一股巨大吸力,就像顺着自己掌心劳宫穴往出攫取气血内力。 确实神奇,他心中惊讶。 “我吸!”段和誉一声大吼。 “我吸吸吸!” 赵柽瞅着他,幽幽地道:“你吸甚么?” “我……”段和誉突然脸色大变起来,吸不动?! 他另外一掌也拍出,赵柽轻轻挡住。 “我再吸!”段和誉面目狰狞:“我吸吸吸!” 赵柽扬了扬眉,嘴角微微翘起。 还是吸不动?!段和誉感觉自己的鲸吸吞海功仿佛吸到虚空中,根本无物可吸收,无力可引。 “不可能!” 段和誉双掌如同蝴蝶翻花,上下左右前后乱飞,却连对方一点内力都没有吸来。 这时他体内气机越来越处在炸裂边缘,哪怕暴走都不足以消弭,神智也渐渐模糊,整个人如同变成一具只知道进攻的机器。 赵柽见此情景摇了摇头,抽身而走,跃出窗外,直朝危楼顶方而去。 段和誉紧跟而上,穷追不舍,也掠向楼顶,看得楼下众人惊呼不已。 楼高九层,足有百尺,高处云风动,高处不胜寒。 两人在楼顶交手,绕楼飞走翱翔,打得精彩热烈,看得所有人都傻眼。 住持忽然道:“不对!” 鲁达忙道:“哪里不对?” 段易长也道:“什么地方不对?” 住持皱眉:“忘尘师弟的状态不对啊,我看形貌也不对,怎么头顶长出黑发,颏下生出赤髯?” 鲁达疑惑道:“莫非之前不是这样?” 住持摇头:“忘尘师弟乃儒雅风流之人,即便剃度入我佛门,也不是这副形象,还有如此疯魔举止,那阴阳经纬剑指,向来飘逸大方,有章有法,哪像此刻般胡乱施为,处处皆是不对。” 段易长惊道:“那又如何?” 住持道:“看似走火入魔行止,不然也不会这般追着陛下打啊。” 段易长顿时张大了嘴巴:“那可如何是好?父亲他不会有危险吗?陛下,陛下会不会怪罪?” 住持神色严肃,眼望楼上:“这个……走火入魔怎会没危险,不过有陛下在,怕是危险不大,至于陛下会不会怪罪,老衲哪里知道。” “大师的意思是……”段易长听得云山雾罩,他毕竟武艺稀松平常,看不明白楼上情景。 “段世子这都听不出来!”鲁达气呼呼道:“陛下会救恁爹!” “啊……”段易长恍然大悟,刚应了一声,就看楼上陡变突生。 那第九层木楼,竟然被两人给打得稀碎,几乎等于是给拆除了。 接着打到第八层,没用多久,第八层竟然也给拆掉了。 然后第七层,这一层没多久也木板横飞,梁柱乱坠,竟也碎掉。 住持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藏经楼不会毁在今日吧?” 元缨在旁急忙道:“不会,不会,师父下手有轻重,若是真毁掉,也是那段世子的父亲所为,叫段世子赔钱也就是了。” 住持点头:“帝徒言之有理!” 段易长“……” 待到第四层楼也拆毁,赵柽两人落到三层上时,赵柽忽然大声道:“下面接好了!” 话音落下没两息,就看段和誉直挺挺地张了下来,大头朝下,双脚向天,似乎有点人事不省。 众人“呼啦”上前,一起托住段和誉,然后放到地上。 这时赵柽也从楼顶跳了下来,瞅着地上段和誉,眯眼道:“强行冲击境界,体内筋脉气血逆行,如今泄去内力,能保住性命,但一身武艺恐怕是要失去了。” 段易长闻言松了口气,急忙行礼:“保住性命便好,保住性命便好,微臣谢过陛下救父之恩。” 那边段思嫣也行礼,赵柽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父乃是武痴,一旦醒转怕是难以接受丧失武艺事实,你姐弟两个就在寺内陪上几日,好好开导,莫要让其思想不开。” 二人称是,赵柽又道:“待七天后去兴庆宫报到,随我一起南下继续征讨。” 二人再度行礼,赵柽又看向住持:“觉因大师可于明春赴京,参与莲坛净会。” 住持宣佛号:“遵陛下旨意。” 赵柽点了点头,随后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离崇圣寺而去。 (本章完) 第663章 天下大势 七日之后,赵柽安排好大理事宜,改大理为云南路,叫宋江权代云南路经略安抚使,加银青光禄大夫。 宋江压抑不住心中欢喜,这一下子就从三品官直接蹿升从二品了,果然兴龙之功不可没啊! 这是边路的经略安抚,论权柄比那些内路的宣抚使更要势重,可以是从二品,也可以是正二品,甚至从一品都未尝不可,看加官而定,银青光禄大夫是从二品,那就是从二品,如果是宰相被谪来,那就是从一品。 想当年老种经略相公名震天下,如今他是不是也要被人尊称一句老宋经略相公了? 若是弟弟宋清也能位列封疆大吏,那他确实不负老宋经略相公此名,老宋小宋,一门双相公。 想到此处得意之余,宋江不由纳闷起宋清此刻在干什么。 自从河西投奔后,赵柽便将宋清叫去任了旁的差事,与梁山原本人马分离,中间少有联络,就是他这个哥哥也并无书信。 只是听说后来一直呆在西宁州,年前哪怕西宁的凤眷东归,但宋清却还没回来,不知道在西宁那边干什么。 不过,小安平却是到了东京,还进了皇家学塾。 想到这里,宋江心中有些纳闷,那皇家学塾是什么地方?那是今上子女,皇家宗室,乃至嫡系的王公大臣家孩子上学的地方。 除了皇室外,哪个孩子的家亲不是身兼数任,权势熏天?哪个不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之人? 可他这弟弟宋清,好像陛下没有封什么官职啊,别说将军副将偏将,就连侍卫的头衔都没有领,更没听说入了品级,那怎么会叫小安平也入这皇家学塾? 宋江想起赵柽初见小安平时,考较其所学,小安平背诵的千字文叫赵柽十分满意,还许下了陪读二皇子赵熹的事情。 但那是在河西,在西宁州,回来东京后皇塾建立,学生众多,已经不再需要陪读了,怎么还叫小安平随着入了皇塾? 身份地位悬殊太过于大,这个弟弟宋清也是不争气,现在也没被赏下个一官半职,真就如他那绰号铁扇子一样,太没用了。 宋江心中觉得希奇,又一转念,想赵柽能叫小安平进皇塾读书,怕是看在自家这个小安平伯父的功劳才对,自家有功劳,陛下宽厚,所以才叫小安平跟了过来。 唉,谁叫自家没有个一儿半女呢,如此看来,倒是成全小安平了,宋江思到此处,不由一阵长吁短叹。 该成家了,遍观整个朝堂,各处地方,哪一位相公没有家室?各地抚帅,有一个没成家的吗? 他这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啊,说出去还不笑死个人? 此番无论如何都要娶妻,不但娶妻,还要多纳几个妾室,多生子女,子女众多才能福延绵远啊…… 随后一个月,赵柽率大军自南向东横扫。 什么交趾,什么景昽,什么蒲甘,什么哀牢、帕耀、南奔、罗斛、占城,全部扫平,直打到大海之滨。 将这一面陆地上所有国家,所有城邦、部落全都降服。 为了便于管理,放火烧林,掘山填壑,最后立马海边,遥望东南那看不见却又存在的爪哇国,三佛齐等岛屿,一声令下,直接渡海远征。 对爪哇国那边岛屿的征服,赵柽下了自领兵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严令。 顺我者奴,逆我者亡,对这岛屿上的国家部族,不接受投降,但凡掌权者,首领者,大小为权者,夷十族。 对于普通的地方土人,采取奴工制,高压严控,什么十家用一口菜刀?那是做梦,绝不可能。 只许用木刀,竹刀,家家户户不允许拥有铁器,哪怕发现一根铁钉,全部问罪,株连三邻! 这片岛屿的国家土部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大军登岸即征服,随后在此整顿足足一个月,杀出各种规矩,这才用暹罗人管理,又用交趾人管暹罗,景昽人管交趾,似此类推,交替掌控这方土地与海岛。 重回大理之后,赵柽再设南庭都护府,治所放在交趾的大罗城,不受云南路和广南西路所辖,直接对东京朝上负责。 这第一任南庭都护府大都护十分重要,赵柽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太过稳妥之人,就叫李彦仙暂代,等局势稳固,再换他人更替。 同时加封李彦仙同知枢密院事,上柱国,观文殿大学士,太子少保,安南节度使等职。 又在大理盘桓了半个月之久,赵柽这才率军北归。 路上再到当日受百姓犒军处,于这里给白战说媒。 那日对山歌的少女好找,他亲自做媒,自无不妥,大军直接驻扎七天,不但给白战成亲,更是对这块地方给予重视。 他写下了“军民一家”的匾额,赠给乡老,存于乡中,也算是给这里的百姓一件保障之物。 只要大秦存在一天,这匾额便可保此方平安一天。 哪怕几百年后,只要大秦仍在,这匾也可震慑那时的不法之徒。 随后继续返京,这一路,却比来时更慢,待到了东京后,已经夏末时节。 这时一个消息传来,黄觉之前于北海湾登陆高丽,已经打到了高丽南部,只剩下庆尚道和全罗道两处未下。 高丽并非高句丽,两者不是一回事。 此刻的高丽是王氏高丽,王氏高丽是由王建在中原五代早期时开创的,灭百济、吞新罗,首次实现所谓的“三韩合一”,从那时起,王氏高丽的统治一直延续到元末明初的时候。 不过高丽王朝自建立以来先后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大宋称臣,成为传统意义上中原政权的藩属国,被纳入以中原政权为主的、遍及东亚的朝贡体系当中。 此时的高丽王叫做王构,后改名王楷,高丽后世称为仁宗,国政一度由其外祖父庆源李氏家主李资谦把持。 王构年幼,李资谦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了他,不错,就是外祖父把两个女儿嫁给外孙,其实不但高丽王室如此混乱,大海那边的东瀛这时比高丽还要乱。 而李资谦据此实现了庆源李氏和高丽王室的第四代联姻,他本人也被封为国公,位极人臣,当一个大臣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之后,下一步往往就是觊觎王位了。 李资谦的势力庞大到威胁高丽王室权利,矛盾终于在大前年爆发,王构欲除李资谦及其亲家拓俊京,却最后失败,导致宫阙被焚,其实说是宫阙,不过就像女真一般寨子里的大木头房子而已。 王构要禅位给李资谦,但李资谦拒不接受,随后软禁了王构,大抵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过这王构却不是汉献帝,他心思深沉,还是有些手腕的,最终想方设法成功离间了李资谦和拓俊京的关系,通过拓俊京最终扳倒李资谦,次年又将拓俊京架空并流放,恢复了王权。 这王构成为实权国君,看似个颇为精明的人物,却在此刻偏偏又被一个和尚忽悠住了,不仅耗费巨资为其修筑规模庞大的寺庙,连国家大事也经常向这个和尚咨询问计。 和尚法号妙清,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徒,得到王构宠信之后既不求财,也不求开宗立派、兴佛传道,居然起了要让高丽平灭女真、逐鹿中原的念头。 而就在前几年女真灭了辽国后,高丽已经向女真递取了顺表,从此事金不事宋,投靠了女真,给女真纳贡称臣。 但这妙真和尚不知道哪里生出这么大胆,异想天开居然要去攻打女真,然后打算逐鹿中原。 王构便自相信,妙清又连番催促王构称帝,然后集结倾国之师全力征讨女真。 结果却可想而知,被女真击得大败而回,连帝也没有称成,连忙给女真送去大笔财物宝贝,跪拜俯首,重新称臣。 可去岁赵柽带兵灭了女真,这妙真和尚又起了心思,言道女真之地距中原遥远,大秦根本管辖不过,怂恿王构再去打白山黑水,然后立足此间,学女真觊觎中原。 王构心动,派人试探,叫黄觉发现,报与正在南征大理的赵柽。 赵柽直接下令,从海上进攻,灭掉高丽。 这几月间黄觉带着数百艘战船登陆高丽,自上向下攻去,已经打下七八分土地,只剩两处就完成彻底占领征服。 若全降服,那时从此岛南望东瀛,却比登州及两淮两江等地要近上数倍之多。 靖康四年,八月初十,赵柽在东京再次收到黄觉军报,已经下了高丽全境,不日便将押着高丽国王王构,与高丽各氏门阀返京。 这是赵柽交待的,必须将这些人全部押回来,尤其高丽那些各地的豪族,要一网打尽,家眷老小,乃至九族全都带回中原。 有这些人在,哪怕占了岛子,也不得消停,这些人必然搅风搅雨,处处生非,所以要全押过来。 九月中,一众高丽贵族被押至东京,随后只停留两日,便被赵柽派人都打发去了西宁州。 西宁州已经成为了各国王室的聚居地,不但回鹘王室中人在那里,就是赵柽南征带回来的那些诸国各部的王族首领,也全禁在那边,西宁州此刻扩城已近完工,已经成为西方部第一大城,第一雄关大隘。 接着赵柽给黄觉下一道令,叫他在高丽那边加紧训练兵马,尤其水军,不得一刻停歇。 转眼已经秋深,天气变得霜寒,赵柽望着北雁南飞,不由想起一事,起身去了萧敏的宫苑。 一进宫苑正门,就看到小赵悦在教大雕查数。 只见她板着大雕的爪子,用手指数起:“一,二,三,四……五!” 大雕愣眉愣眼瞅她,哪里有五?五在哪呢?它身为飞禽每只爪子上只有四个脚趾,那第五个脚趾从哪来的? 小赵悦说道:“你学会了没有,从一到五,一二三四五。” 大雕咔巴咔巴眼睛,心想怎么小主人是傻的吗?连五个数都查不明白?它虽然是只鸟可好歹也能认到十啊。 小赵悦看大雕不吭气,又抓起爪子重新数:“一,二,三,四……五!” 大雕有些绷不住了,主人冰雪聪明,那缺德带冒烟的男主人更是奸滑狡诈,怎么生个小主人是傻的啊! 就这时赵柽走进来,它立刻扑打着翅膀跑跳过去,抬着自己爪子冲赵柽一阵摇晃,然后啾啾叫个不停。 赵柽点头:“我知道了,刚才我听见了。” 大雕心说,你都听见了怎么还这么平静?难道小主人是傻的你不担心吗? 赵柽微微一笑,小赵悦跑过来,在他身前一立:“爹爹!” 赵柽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今天没去读书?” 小赵悦道:“今天休沐,不用读书,女儿在教雕小侠数数。” “数数……”赵柽摸了摸下巴:“数数好啊,可它又不会说话,你怎么教?” 小赵悦道:“我教给爹爹看!” 她抓起大雕的爪子,大雕立刻冲赵柽拍打翅膀暗示仔细观瞧。 只见小赵悦用手指点着:“一,二,三,四!” 嗯?大雕呆了呆,瞅了瞅小赵悦,又瞅了瞅自己的爪子。 赵柽则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再数那边!”小赵悦又抓起大雕另外一只爪子数起:“一,二,三,四!” 大雕有些蒙,不是一二三四五吗?刚才明明数的是一二三四五啊,怎么这一会工夫变成了一二三四呢? 赵柽看眼大雕,耸了耸肩。 大雕两只圆滚滚的眼珠有些呆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赵悦这时把小手摇了摇:“雕小侠,你是不是以为也和我们人一样,有五根指头呢?” “你看好了,这是一,二,三,四,五!”查完自己手指,她又抓起大雕的爪子:“你这个是一,二,三,四!你们飞禽可是只有四根趾头的!” 大雕:“……” 赵柽嘴角抽了抽,一把抓起小赵悦夹在臂下:“你娘在哪里呢?” 小赵悦:“爹爹,爹爹放下我,放下我就告诉你。” 赵柽哼了一声:“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 看着父女俩一溜烟没了影子,大雕方才有些回过味来。 这时秋风吹起,它歪头立在风中,便是有些凌乱。 (本章完) 第664章 飞逃东京 萧敏正在房间内画画,画得不算好看,却也不难看,是一幅边塞风景图。 赵柽胳膊夹着小赵悦走进,小赵悦“滋哇”乱叫:“娘,娘,爹爹欺负我!” 萧敏转头看爷俩,莞尔道:“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这副姿态过来。” 赵柽放下小赵悦:“你自家说说,怎么连雕都哄骗?和谁学的?” 小赵悦大叫一声:“我才没有!”说完,转到萧敏身后,躲藏起来。 赵柽不想理她,走上前看萧敏的图画,道:“十三娘想家了?” 萧敏摇头:“二郎身边就是家,哪还有旁的家可想?” 赵柽笑道:“当年离开上京时,我曾答应过你,总有一天会再回去的。” 萧敏眼睛一亮:“二郎是说……” 赵柽点了点头:“收拾一下,过几天带你去上京秋狩。” “太好了……”萧敏说完又犹豫起来:“可是眼下国事繁忙,二郎你……” 赵柽道:“无妨,不耽误几天,何况天冷不好再继续用兵,正修养过了季节再说。” 小赵悦这时从萧敏身后偷偷探出了头,眨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爹爹,你要和娘去哪里?” 赵柽唬着脸道:“哪里也不去,好好读你的书。” “我,我也要去!”小赵悦转转眼珠说道。 “你就在宫中呆着,去和秦娘娘一起,等我回来考较你文章诗词,答不上来,打你手板。”赵柽回道。 秦娘娘就是赵元奴,因为赵柽赐姓为秦,如今便被称为秦元奴。 赵元奴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些年过去,并未如愿,于是愈发对其他帝子帝女向好,尤其喜欢小赵悦,小赵悦有时也在赵元奴那边居住。 “我……”小赵悦闻言用力拉萧敏衣角:“娘,娘,我也要去上京狩猎。” 萧敏瞅眼赵柽:“二郎,要不……” “不行,这才几岁就这般不听话?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萧敏笑着摸了摸小赵悦的头:“悦儿听话,在宫中不要惹祸,娘和爹爹出去几天就会回来。” 小赵悦抿着嘴唇,再不央求,而是小眉毛扬动,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三日之后,赵柽点了一万骑兵,带着小赵诤,三个徒弟,还有欧阳北、白战等人出东京,过黄河,往上京城进发。 就在他们刚刚过了黄河,一只大鸟从东京宫城内冲天飞起,下面赵元奴急得直跺脚,忙呼唤宫女宦官。 张迪跑过来问明情况后顿时大惊失色,撒丫子跑去找皇城司,皇城司提举郑福闻知事情,惊慌失措,忙乱出宫找殿前司殿帅杜壆。 片刻之后,一队人马出城向北,瞄着天空,紧追而去…… 赵柽率军过了黄河,走得不快,慢悠悠顺着河北西路,往东北方向而去。 这时秋意已末,越往北走天气越凉寒,景色越苍劲。 因为不愿扰民,所以赵柽一路之上没有入城,只是在外面扎营,沿途官员拜见后,送来食物饮水等东西,赵柽便打发回去,不用弄什么仪式,也不用贡献上什么宝物邀宠。 这天上午过了磁州,后方殿前司的禁军终于追上,杜壆亲自前来,看到赵柽后急忙汇报情况,赵柽听后不由皱了皱眉。 赵悦儿居然在宫城之内直接乘坐大雕逃出去了。 这丫头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把雕留下没带走,其实是为了看着她的,也是保护她,雕也懂事,知道这些吩咐交待。 这肯定是小丫头忽悠了雕,就不知道是怎么忽悠的,没看着她不说,居然还带着她逃离皇城。 赵柽沉吟几息,叫杜壆往回处走,调遣路上城镇兵马观察天空,再搜索山上,如有发现,立刻将赵悦儿带回东京看管起来。 他其实不算很担心,毕竟大雕灵通人性不说,此时更有了堪比宗师的本领,而且又会飞翔,大抵遇不到什么外来危险。 就怕小赵悦作妖,并没有追赶他们,而是蒙骗大雕,跑别处去玩,那可就一时半刻难找了。 遣走杜壆等人后,赵柽去与萧敏说明情况,萧敏闻言立刻脸色苍白起来:“二郎,这,这如何是好?” 赵柽想了想:“还能如何,原地驻扎,看会不会找过这里,如还不能,就是溜去别处顽耍了,玩够了估计雕会护着她回去。” 萧敏急切道:“可悦儿她才三岁啊,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了得!”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是啊,才三岁,可三岁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他此刻也没有好办法可想,从来都未被任何事难倒,眼下却被女儿给治住了。 “这个……”赵柽轻叹一声:“还是以往太娇惯了,管束太松了,太不像话了,这么下去还得了,等……” “二郎……”萧敏咬唇道:“又不是我一人惯着悦儿,现在她骑雕逃走,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还是得想办法啊!” 赵柽揉了揉太阳穴,一摊双手:“我已经下令原地驻扎,若真是追赶咱们而来,雕会找到的……” “要没有追赶咱们,跑去别处可如何是好?”萧敏低头,忍不住抽泣起来。 “跑去别处……”赵柽苦笑,只得劝说道:“那自然玩够了就回东京了,有雕在总会没事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那边欧阳北跑来营帐:“公子,公子……” “什么事情慌里慌张?”赵柽看他。 “公子,我刚才看见那扁毛畜牲了!”欧阳北大声说道。 “嗯?”赵柽扬眉道:“在哪里?” “雕儿飞来了吗?”萧敏急道。 “刚刚从大营上方飞过,这畜牲认得我,可无论我打口哨还是喊,它都不落,盘旋一圈就往旁边的山里飞去。”欧阳北说道。 “看见悦儿在雕身上了吗?”萧敏神色焦急追问。 “在,在,小公主就坐在雕背,飞过去时还冲属下挥手示意呢!”欧阳北脸皮抽搐。 “那她为什么不让雕落下来呢?”萧敏看着赵柽不解道。 赵柽吸了口气:“这是玩野了,这雕也跟着疯起来,等我捉住她们两个的,等我捉住这两个的!” “二郎,那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外面等着,再飞过来就不信看见我还不落下!” 说着,三人出了帐篷,欧阳北伸手一指西边的连绵山脉:“公子,雕驮着小公主往那边去了。” 赵柽瞅了瞅,点头道:“放张桌子,煮茶过来,就在此处等着。” 半晌后茶水煮好,赵柽和萧敏坐着喝茶,欧阳北不时手搭凉棚往西方天上张望。 他几壶茶喝尽,时间一点点过去,军兵开始埋锅造饭,用饭完毕后,天色就到了下午。 直至日头往西偏斜时分,就看西面的天上,隐隐飞来一个黑点。 这黑点速度并不算快,看着十分稳当,慢慢的众人都瞧清楚,竟然是一只大雕,体型十分之巨,一面翼展足有丈八,两面翼展三丈六,仿佛遮天蔽日一般。 众兵惊讶,欧阳北道:“公子,飞来了。” 赵柽冷哼一声:“这蠢货还知道倦鸟归巢?” 萧敏急忙从旁站起,高声呼唤:“悦儿,悦儿!” 大雕到了上方,似是炫耀般地打了一个旋,赵柽瞅见赵悦儿正坐在雕背,虽然瞅不见表情,可看动作分明得意洋洋。 而且赵柽瞅着赵悦儿手中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圆圆长长的,正在往身上缠玩。 他立刻脸色变冷:“还不下来!” 这一声却是用上了内力,不管是狮子吼,还是天龙吟,都远不及这声百分之一。 那声浪原地席卷,身旁桌子上的青釉开片哥窑茶杯竟“啪”地一声,被冲击得炸裂而碎。 声浪直冲云霄,天上还想卖弄的大雕仿遭雷击,发出一声心虚般的鹰唳,便向下降落。 “二郎,莫,莫吓到悦儿……”萧敏在旁一脸担心地道。 “她胆子大着呢,吓不到!”赵柽冷哼。 此刻,大雕身上的小赵悦,抱着雕颈,着急地道:“雕小侠雕小侠,不要降落,赶快回山里去!” 大雕这时哪还肯听她的,知道赵柽动了真怒,忙不迭地往正下方落去。 几息后着地,众人仔细观看,雕却没什么,一身黑羽依旧油光锃亮,只是两只眼珠净往旁的地方瞅,不敢看赵柽和萧敏。 小赵悦却不一样了,本来一身上好罗绫的小裙子,脏得和在泥中打过滚一样,小脸也花了,一块泥巴,一块灰迹的,还有草叶汁水染成的绿色。 这时赵诤跑过去:“妹妹,妹妹……你,这,这是什么啊?” 就看小赵悦手上抓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蛇,还在身上缠了一圈,蛇半死不活,耷拉着脑袋,信子无力吐出好长。 赵柽背着手,冷冷地道:“过来!” “噢……”小赵悦挪着小步,进两步退一步,好半天才磨蹭到赵柽身前。 一旁萧敏拉了拉赵柽衣角:“回来了便好,就别……别说她了。” 赵柽充耳不闻,从后面伸出手往前一指那花绿大蛇:“这是什么?” “蚯……蚯蚓。”小赵悦把蛇解下来:“爹爹,送给你好了。” 赵柽气得两眼窜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呢? “谁叫你偷跑出来的?” “……雕小侠,雕小侠叫我出来玩的。”小赵悦偷瞅大雕:“不信爹爹去问它!” 赵柽看了眼大雕,这雕虽然能听懂些人言,可又哪里会说话,又能问出来个什么?这女儿真甩得一手好锅! 大雕隐隐约约也听懂小赵悦的话语,立刻拍着翅膀抗议,险些把脑袋都摇掉了。 赵柽冷笑:“怎么?你还觉得冤枉了?不是叫你看好她吗,怎么反而带出来了!” 雕立刻垂下脑袋,一动不动。 赵柽伸出手拎起小赵悦后脖领,将她拎去营帐中,然后放在地上,看着萧敏道:“怎么惩罚?” 萧敏心疼女儿,哪愿意惩罚,对着小赵悦不停使眼色。 小赵悦解其中意,急忙跪下:“爹爹,女儿错了,女儿错了,还请爹爹饶过女儿这一次,女儿再也不敢犯了。” 赵柽面色阴沉似水,萧敏在旁边道:“二郎,悦儿还小,说几句就行了,就不要惩罚了。” 看着前面身上脏兮兮,仿佛泥猴一般的小赵悦,赵柽道:“不要惩罚?” “二郎,悦儿才三岁啊!”萧敏过去扶起小赵悦,抱在怀中。 三岁!赵柽心想,你看谁家的孩子三岁能野成这样? 不过还真是没办法,这么小还是女儿,打也不能打,骂也不好骂重,无奈啊无奈。 赵柽一甩袖子,起身往帐外走:“罚她面壁思过一个时辰,不许吃晚饭。” 他气呼呼走出大帐,看着雕正人模人样地站在那里,欧阳北在旁边训它。 这雕除了他和萧敏,就最熟欧阳北,其次黄孤,因为当年潜进会宁,刺杀完颜阿骨打归来,他和萧敏先遇到雕,随后欧阳北黄孤两个也跟着认识。 近几年黄孤不在东京,欧阳北却几乎都在,所以和雕愈熟。 雕虽然站那不动,但明显不服,梗着脖子,眼神乱飘,见赵柽出来,这才一缩脑袋,露出惊慌的形态。 赵柽来到雕跟前,这雕其实也算他半个徒弟,因为在西宁州,乃至回来东京,他都曾改编几套拳脚教给这雕,雕也能学会。 赵柽看着雕:“胆子大了是不是?” 雕不会人言,但能听懂,想俯首认错却又不甘,它是被小主人给忽悠怂恿的才飞出宫城,可这能怪它吗?它只是一只鸟啊,它能有什么坏心思?一切还不都是小主人做主? 它想到这里“扑棱”着翅膀向帐篷内指,意思一切都是小主人让的。 赵柽怒道:“两个就会互相推诿,她说你叫的,你说她让的,她小我罚不了她,还罚不了你吗!” 大雕立刻不敢动作,瑟瑟发抖。 赵柽道:“来人,给我将这畜牲翅膀捆起来,叫它一个月不得上天,随军走着前去上京!” 立刻过来不少兵卒,又有欧阳北白战等帮忙,就把大雕的翅膀捆住,大雕心中叫苦不迭,它可知道这里距上京多远,要是从这里走着过去,只怕它的爪子都得脱掉几层皮。 第二天一早,大军重新开拔,浩浩荡荡往上京城而去。 (本章完) 第665章 飞鸣镝,大佛寺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军北行,先至草原,天地茫茫,景色苍凉。 这时北草枯黄,秋风吹起,天高云淡,落叶缤飞。 立于大草原上,赵柽对萧敏道:“如今天气向寒,不如先狩猎一场,然后再去上京,否则去了上京盘桓后,天气更冷,猎便不好打了。” 萧敏还未待说话,小赵悦儿在旁拍手叫好,说自己也要打猎试试。 赵柽给她做了一把小弓,又削了十几根小箭,打兽自是不可能的,勉强能打些飞鸟,可也得看她射得准不准。 小赵悦没学过射箭,赵柽便叫赵诤教她,学得倒快,看来天赋不错。 大军缓缓来到一处适合驻营地界,有小河流水,有青山侧旁,剩下几面全是平坦望不到头无边无际的大草原。 在此扎下营寨,然后整军,这个位置向东几百里便是上京。 往西则遥遥无尽,一路辽远宏阔。 翌日开始狩猎,划定好路线,自是朝西走,虽然朝东距离上京更近,可往西野兽才最多。 野兽大都有趋吉避凶之性,远离人类城池,在属于大自然的山林草地生活。 这也就是为何草原上有游猎之说,人们放牧逐水草而居,打猎则追野兽而行。 草原上的猎人,都并非固定不动去打猎的,他们和牧人一样,是游动追逐野兽猎物的。 所以赵柽他们既然要打猎,最好也是往远离城池的地方,然后这么一路逐走。 离开大营,向西追赶,赵柽将一万兵分为三队。 第一队三千人,自家带领,往西游猎。 第二队六千人,坠在第一队后方五十里左右,不赶上,也不落下,算是护尾而行。 第三队一千人,留守后方的大营。 第一队三千人马鼓起古老号角,鸣镝飞空,往西围猎而去。 每过里地,便飞镝定位,计算草原里程。 这正是鸣镝风云,弹指惊雷,绝塞传烽。 大雕被赵柽提前解开了翅膀,不解不成,这雕走路两腿都分叉了,根本不可能熬到上京。 一般的鸟落地行走,只会蹦跳,大型的除非家禽可以一直走步,哪怕雕鹰也是走几下就蹦跳的,根本无法长时间于地面奔行。 大雕这时在天上横空,小赵悦想要上天,被赵柽一瞪眼立时吓回了想要说的话。 她与萧敏共乘一骑,赵柽可不敢叫她自己骑马。 人小腿短,马又没有大雕那般灵性,不会保护于她,自己骑上去危险无比。 五天之后,这一路游猎已至数百里外,收获极其丰厚。 除了在路上就烤煮吃掉的,还剩下不少猎物,都腌制储存了。 这一路也遇到些草原放牧的百姓,基本各族都有,惟独没见鞑靼。 之前赵柽下令吕将杀剿,已经清逐得差不多,各部全都击溃,余者不多往西北不毛之地逃走,合不勒主部把儿坛把阿秃系更是一个未留。 又过两日,开始往回程返,此刻塞上风光正好,赵柽触景生情,写了长赋一篇,叫小赵悦背诵,小赵悦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吓傻了,认得一半都不到。 最后还是萧敏一字一句教她,她才能够开始默记。 赵柽叫她到上京之前全背下来,她不高兴,一直嘟着小嘴,不理赵柽。 三队军马逐步会齐,草原马快,只用不到十天便赶到了上京城。 上京此刻吕将坐镇,吕将任东北宣抚制置使,身兼数职。 经略中京路、上京路,又任东北都护府大都护,管理东北三路事宜。 眼下白山黑水正值热火朝天大迁移,中原乃至南方许多被兼并了土地,失去耕田的百姓但凡愿意,都军兵护送迁移此方。 白山黑水虽然冬日严寒,但只要开春就会变得生机盎然,真正的黑土地适合种植各种庄稼作物。 而且山中人参灵芝,蘑菇木耳乌拉草,全都可以换钱,更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神奇景象。 在此居住繁衍,至少生计不愁,迁来的百姓无不拍手称赞,他们本就失去土地,又无手艺,到了白山黑水不但官家分田,更有许多杂物可以换钱,日子眼看向好,便没一人想再回去中原南方。 这年头,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手里再有点余钱,那简直快活赛神仙。 吕将出城迎接,随后进入上京安顿,先问军事,吕将一一汇报,又问民生,赵柽听得满意点头。 接着吕将言道正好陛下过来,那便劳烦操持些公务吧,他好去白山黑水走一遭,从辽阳北往会宁,观看民情建设,须些时间才能归来。 赵柽怒道朕是来度假的,你怎么还给朕安排上差事,吕将只是告罪,然后一溜烟跑走,第二天就带人往辽阳那边去了。 赵柽想想无奈,他手下内政人才稀少,旧朝臣子多不想用,导致此刻往往一人兼了数职,吕将这种打完仗的将领还得尽心地方各项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思索一天后,写下旨意发往东京中书门下,叫张出皇榜,令谕各地的提举学士司,明春开恩科选才,叫通知各处书院知晓。 光靠太学选拔官员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三舍制也有不少弊端,有背景有些关系的就能通过运作进入,这和隋朝之前的举荐制还有几分区别? 接着,他着手上京中京两路事物,阵阵头大,不是做不来,实在是许多事情小到牛毛,都得汇报上知,这怎能受了? 但此时北方刚刚平定,异族又多,归化需要时间,又不能像中原那边类似管辖,也只好忍了,想着随后多调两个嫡系之人过来分担。 到了上京自然是还住辽西郡王府,这府上牌匾未动,里面一切都如当初。 萧敏感慨,眼眶湿润,小赵悦却好奇东张西望,问这问那,大雕见到自家当年精舍,不由乐得拍打翅膀,跳跳摇摇,一头钻了进去。 小赵悦缠着萧敏讲当年之事,萧敏期期艾艾,说小孩子家不好听得,待长大了再说。 又去萧敏的父母坟前祭拜,当年硕果仅存的幽燕十八骑两人在坟旁搭草庐守护,都已经白发苍苍,比十余年前赵柽初见时老迈了不少。 两人看萧敏皆是热泪盈眶,萧敏要带他们回上京,都摇头拒绝,言是守墓至死,只要郡主生活得好,便心中高兴足够了。 萧敏无奈,总有不忍,赵柽便下旨派一队军兵过来驻扎里外,这样可以照应照顾,有事也好及时通知城中。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终于已是立冬时节。 天气有些寒冷,但尚未下雪,这天无事,赵柽想要出门逛逛,便问萧敏哪里好往。 萧敏思想片刻后道是去城南大佛寺上香,当年她住在上京时从不去城北的寺庙,只愿往城南那边。 赵柽点头,之前下了东京倒是去过北坡寺,但未去南面大佛寺,正好趁此机会瞅瞅这寺庙又有何不同。 大佛寺也禅林广大,建有宏伟佛塔,可并没有北坡寺辉煌,北坡寺毕竟之前受了上京贵族几百年香火,最不短银钱,虽然女真攻下上京后搜刮一空,可是该建设的早便建设完毕了。 大佛寺则多受平民奉养,相对要朴素一些,但也并不贫瘠,该有的都有,外表虽然和北坡寺差了不少,但佛像金身却一点都不含糊。 赵柽带了一双儿女,三个徒弟,欧阳北与白家三兄弟,卢韩徐蒋结义四人,又领几十兵做便衣打扮,到了大佛寺前。 这时战争结束,生活安定,律法有条,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 大佛寺前便也热闹十分。 天气虽然入冬,因无有雪下,所以并未特别寒冷,又赶初八时日,人来人往,喧喧闹闹,各种小摊洋洋洒洒直摆出了几里地外,看着一副市井繁华景象。 高宠在前面开路,他身阔力大,扒拉着不少上香游逛之人气恼忿忿,可回头一看这一大群人,便识趣躲开,却在心中不住暗诽。 小赵悦岁小个矮,元缨抱着,两个倒是有说不完的话,但赵柽听来听去,总觉得小赵悦是在套元缨的言语,问东问西,似乎想叫这傻徒弟带她去河西那边玩耍。 不省心嘞,赵柽阵阵头疼。 进大佛寺有两门,一个是正门三开,另外还有个侧门。 可别看这侧门没有正门宏大,但旁边却书写了四个大字,分明是“最吉祥处”。 要想从这边进寺可不容易,因为是最吉祥处,所以不能空手而入,须得供奉,拿了香火都不算数,要得银钱捐献,当然也不白捐,可以留下名号。 自然寺内不会留个过最吉祥处的名号,而是以供奉书经为名,将捐钱之人名号写在经书后面,并冠以居士称呼。 赵柽看着萧敏问道:“以前来这里都走哪边?” 萧敏道:“自然是最吉祥处。” 赵柽笑笑:“那就走这最吉祥处是了,应是灵验,否则十三娘又怎会遇见我呢。” 萧敏脸一红,当着众多手下也无法说些娇羞话语,便道:“听二郎就是。” 到了那门处,这么多人自然不好全进,就叫军兵在外面守着,剩下安排朝里走。 大多过这里都是奉上铜钱,见银极少,如今辽钱已经兑换宋钱完毕,大都是新铸的靖康通宝,这个年号的钱并没有道君皇帝亲书的瘦金体,不过却有九篆,但也没有大观政和等钱精美规整。 赵柽下令用银,不算人头数,一起送过去百两,立刻惊动了这边门的执事僧头。 大抵寺内职位,各处有各处头领,再细分为某某僧头,比如之前鲁达在东京大相国寺管菜园子,那便是菜头,此刻这最吉祥处管事的大和尚,便是门头。 那门头闻听来了大施主,急匆匆赶过来卖好,却不是个年轻僧人,而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佛法修行模样的老和尚。 老和尚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看向众人,刚要开口不由揉了揉眼睛:“是,是萧居士?” 萧敏认得这老和尚,以往在上京时过来烧香,都是这老和尚负责此门,她出手大方,便自熟络,此刻笑道:“宏远大师,许久不见了。” 老和尚忙道:“的确许久不见萧居士了,怕不是有五七个年头?萧居士这向可好?” 萧敏来往大佛寺,供奉多年,老和尚多少知道些对方身份,似这等贵人来南城的少,来大佛寺的更加寥寥无几,怎么会不注意小心接待? 不过后来未等女真打过,这上京城就出了件大事,弄得人尽皆知,便是这萧居士逃婚大石林牙,与外人私奔了。 当时倒还没谁知道那“外人”身份,毕竟耶律大石府三缄其口,老和尚也是以为这萧居士被对方蛊惑失了心智,放着林牙大好姻缘不要离开,十分可惜可叹。 但是后来金兵攻城,上京告破,立刻揭开这一桩旧事,坊间市井传言,当年带走这萧居士的乃是南面的那位至尊。 这事传的邪乎,女真人也全这么说,寺内因为这萧居士为多年的大施主,包括住持方丈在内,许多僧人都知晓她,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只不过传是传,谁都没法确定,后来金兵溃败,没人议论了,就渐渐不再说了,可没想到今天这萧居士竟然回来了上京,而且来寺内上香。 老和尚再次唱佛号,看见这萧居士旁的男子,男子也正在打量着他。 老和尚可说一生阅人无数,尤其这后几十年,做了门头,眼睛更是毒得可以,大抵身份如何,一眼就能瞅透。 他瞧出一行人是以男子为主,就算萧居士也不在正中,此刻未免心中一跳。 若传言属实,那眼前这位,岂不就是…… 老和尚压住胸头紧张,忙对男子躬身:“这位施主,老衲,老衲这里有理了……” 赵柽摸了摸下巴,瞅了瞅萧敏,萧敏愣了下,随后便道:“宏远大师你……” “贵人驾临,老衲合该此礼啊!”老和尚心中暗想,不管是与不是,就算传闻有虚,这也定非寻常之人,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多礼总不会出错。 赵柽闻言哈哈笑道:“你这和尚倒是有趣,既然如此,还不前面带路?” 老和尚闻言立刻侧身恭谨道:“施主请,请……” 赵柽点头,道一声好,领着众人便向寺内走去。 (本章完) 第666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寺内广大,不过有老和尚宏远带路,倒是没走些偏僻岔道。 赵柽兴致勃勃,这大佛寺果然与北坡寺不同,因为来往上香多寻常百姓,更增一丝烟火气息,不像北坡寺那般过于肃穆庄重。 观看了不少佛殿,老和尚在旁讲解佛法,妙口生花,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寺内的门头和尚归属知客堂,知客堂僧人都口才好,因为要接人待物,如果笨嘴拙腮或者梗直生硬,得罪了大施主,讨大施主不喜,那么便得不偿失了。 这时老和尚带路往西边走,这侧人流少,赵柽道:“此处是何地方?” 老和尚急忙介绍:“这边是珈蓝殿,再往西些一墙之隔是寺内的大菜园子。” 赵柽点头,珈蓝殿自然也是大殿,几乎每座禅刹内都会建造,来此殿上香的百姓虽然不多,但也总有。 不过听到大菜园子他还是笑道:“是不是每座寺院都有个菜园子?” 老和尚斟酌答道:“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年景好施主们宽绰时,送来的菜蔬都吃不完,菜园子便半荒不荒了,寺内也不好种出来拿去卖钱,也不好却了施主们的好意,不收送来的东西,是个两难的境地。” 赵柽道:“东京大相国寺的菜园子大抵也此种情况,不过两者不在一处,我有名属下曾在菜园子做过菜头,寺内几乎不管他,种不种也都随意。” 老和尚一听东京两字,又闻大相国寺顿时精神一振,暗想果然是从京城来的,那便八九不离十了,真有可能就是那位,萧居士果然有福之人啊,那位可了不得,横扫六寰,名动八荒,若是登基,萧居士就算契丹族人不好做娘娘,但封个贵妃大抵是无碍的。 “施主堪比了,小寺怎能比得了大相国寺那等十方来见,万姓交易的宝刹,小僧听闻那寺内足有几百座禅院,庞大无比,来往佛徒施主,数不胜数,令人神往。” 赵柽听他将自称改为了小僧,不由嘴角微微上扬:“倒也没那般夸张,大是大了些,但来往人杂,真心向佛的并不许多。” 老和尚道:“施主过谦了,小寺总也是不能够比的,方丈住持在内都是以东京大相国寺为当世佛门圣地。” 赵柽笑道:“明春东京大相国寺开莲坛净会,叫你们方丈去讲经一番,你若愿意前往,也跟着过去瞅瞅便是了。” 老和尚闻言微微一呆,随后不由大喜,这可是佛门无上盛事,怕天下有名的寺院都会前往,若能见识一遭,可真就不枉此世,说不定洞悉佛法真谛,将来往生极乐也不好说。 他满口应下,更加恭敬,背弯得更低。 继续前行,老和尚介绍各处,来至珈蓝殿不远,果然看那边有墙,又有木门,门外就是大佛寺的菜园子。 赵柽信步走过去,见这菜园子地积不小,够得庞大,不过却有栽种痕迹,还有点霜冻的秋菜,留在地里,并未采摘。 赵柽道:“也有种植。” 老和尚介绍道:“却是今春包排了出去,毕竟寺内自家持了多半荒废,叫旁人种了哪怕售卖,也是各人事情,不用寺上名头说话。” “倒也是个法子。”赵柽笑笑:“就是这地种的不咋好啊。” 老和尚陪笑,心中却想你乃是万乘之尊,雄才大略,经天纬地自然不假,可这种地的事情……真知道种得好坏吗?只怕未必,是想展现全知全能才对。 不过又怎敢拂了这位面子,不由一劲儿点头:“施主所言极是,极是,包菜园子的一家三口,哪里有一个是会种地的,种的一点不好,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本寺的僧人呢。” “你们寺中的僧人?”赵柽纳闷道:“那又怎好称一家三口?” 老和尚解释道:“施主有所不知,这位师弟刚出家不久,之前是有家室的,只不过他就是这上京城人,家住得不远,哪怕出家了,妻儿也时常过来探望,后来看菜地着荒,想着能补贴家中,就和方丈租下来叫妻儿栽种,他也过去出力干活,可这菜地却种得歪瓜裂枣,实在一般。” “这却是古怪了,既然还惦记着家里,又何必遁入空门呢?”赵柽道:“而且还不是那种心中暗处记挂,是明里如此惦念,时常见面,这般不如还俗回家过日子,岂不美哉?” 老和尚摇头:“施主说得对,小僧也是看不懂此事,不过既然方丈没说什么,旁的僧人怎好多嘴,何况这位师弟以前时常来寺中上香供奉,出手大方,所以大家也都敬着,不议论些妄言妄语。” “噢,不差钱?”赵柽颔首,这样的人倒也有,既想成佛,又舍不得家,既想修来世继续荣华富贵,又不想舍弃今生俗世之情,总之鱼与熊掌,都想兼得。 大抵这样的人都是不缺少钱财的,而最后能剃度入佛门,也是执念极深的。 “确实不差钱。”老和尚接口,这时就看菜地那边跑过来一名小童,约莫三四岁模样,手里拿着一根秸秆,似乎当枪棒使用,边挥舞边嘴里“哼哼哈嘿”个不停。 “施主。”老和尚看着小童:“这就是那师弟的儿子。” “噢?”赵柽眯眼瞅过去,小童十分活泼,生得也不错。 “这是要去找那师弟,他的娘也该在不远之处,只是避嫌,从不过墙这边来。” “倒是有趣。”赵柽看着小童过来,见群人也不眼生害怕,对老和尚像模像样立了个手掌唱“阿弥陀佛”。 老和尚还了个佛礼,笑道:“小施主有佛缘。” 小童开心一笑,蹦蹦跳跳过了门就往珈蓝殿处去。 “那位师弟主持珈蓝殿,小孩子轻车熟路了。”老和尚道。 “珈蓝殿吗?不正好去看看。”赵柽摸了摸下巴,本来就是过来观这大殿的,若是看到和尚父子相聚说话,倒颇有趣。 “是,施主说得是,小僧前面带路。”老和尚转身向前引路,一行人往木门这边寺内回去。 就此时菜园子那一方有个青色身影,拿着锄头奔那些霜冻之菜而去,可她惦记刚才跑在前方的孩儿,不由侧头朝门那瞅,这一看不打紧,顿时身子一顿,接着手上的锄头直接滑落地上,便是用手紧紧掩住了嘴口。 她脸色在这瞬间变得煞白无比,身躯颤抖,神情不知所措起来…… 老和尚这刻带路,那珈蓝殿本就不远,一行人看着前方小童到殿宇前跑进,便知道肯定便是这里。 珈蓝殿内,一名僧人正坐在佛龛下的蒲团微闭双目,他脸色淡金,隐隐泛着一丝不健康的嫣红,时不时咳嗽两声。 看见小童跑进来,他睁开双眼,露出一丝笑容:“图儿。” “爹爹!”此刻殿内无人,小童立刻大叫。 僧人点了点头,伸出胳膊,却仿佛无有什么力气,将要够到小童的时候,却突然垂落。 僧人不由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他不是旁人,正是去年进入大佛寺躲避搜捕的林冲。 可虽然躲过了那全城的大搜查,也在米震霆朝天木棍下保住性命,可伤势却一直并未痊愈。 非但没有痊愈,就是在不停地维持,时刻都有爆发的危机,甚至他的武艺也全都耽搁,在一点点退步。 他怀疑等他武艺全部丧失那一刻,伤势再起,怕就难逃一死了。 之前秦军主力撤走上京后,他也曾去各处问医求药,也根据在童贯那里看过的药方自行配了些药散药丸,可却都见效极微。 因此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内里却透彻明悟几分,原本说好的危险一过便还俗回家之事,再也不提,就在这大佛寺中修行了起来。 而随着时间愈久,思想越多,便不时回忆起这大半生的经历。 从小的时候随父亲学枪使棒,在父亲严苛却又不失慈爱的目光里,在母亲悉心呵护的照料下,一点点成长。 到无忧无虑的童年过去,因为拳脚精通,少年成名,接替父亲职务,进入禁军任了教头。 那时候,还不知道因为练武伤到要害将要引发的后果,只是意气风发,身边人也都吹捧鼓擂,自觉得天下难遇敌手,是学武的天才,没有之一。 好一段快活岁月! 直到后来,发现在禁军之内,不是武艺高强就会升官升职,甚至获得品级,而是还需要背景,需要银钱,需要人脉。 曾有那么一瞬的灰心丧气,可少年的心哟,总是轻狂不羁的,瞧不起任何或有或无,我命由我不由天。 到了婚娶的年纪,家里给说了门亲事,同样是禁军教头的家庭,算是门当户对。 可直到这时才发现,当年练武导致要害的伤情,竟然变成了难言之隐疾。 于是开始怀疑人生,怀疑一切,开始酗酒,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开始胆小,开始唯唯诺诺,自卑得处处小心,在乎旁人想法。 就这样三年过去,在禁军的这三年中拼命想要往上爬,却因为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太多的银钱,乃至屡屡受挫。 也开始放下身段,学着人家阿谀奉承,送礼求官,却总因为没有太过硬的本钱,未能如愿得偿。 于是,变得有些自暴自弃,日子还得过,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上虚伪的面具,唯有喝酒之时才能忘却忧愁,体验到一丝快乐,于是,喝酒便是。 直到那年春天,暖风晴日,碧空如洗,草长莺飞。 东京城柳条娇嫩,蝶舞纷纷,大菜园中,岳庙之内…… 林冲轻轻摸着小林图的头,陷入一阵阵回忆。 他不觉有些恍惚,此刻忽然想起了练武之毕,去学塾读书。 每当放学,母亲都笑眯眯地在外面接他,一只手提着他最爱吃东京老字号孟家肉饼,一只手冲他轻轻招挥。 然后走到一半,父亲又来,一家三口,就这样手牵着手,往家中走去…… 想到这里,林冲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就像小时候父母来接,开开心心回家时的模样。 赵柽走进珈蓝殿,一眼就看到坐在蒲团上的林冲。 他微微眯起双目,神色不动。 老和尚呼唤:“宏空师弟,这几位施主来珈蓝殿礼佛,师弟值守这方,还请师弟为几位施主介绍一番。” 林冲抱着小林图,望着赵柽,轻轻点头。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要走。 因果循环,因缘际会,因为所以。 赵柽没有说话。 老和尚有些不高兴:“宏空师弟……” 林冲这时摇了摇首,嘴角依旧是那么一副赤诚笑容。 他看着赵柽,又似在看着殿内的所有人,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大风卷云雪将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说完之后,依旧是那副笑容,却双眼缓缓闭上,没有了气息。 老和尚上前,略微探查,惊讶道:“宏空师弟圆寂了……” 门外一条青影跑了进来,看见林冲坐而不倒的模样,立刻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赵柽目光紧了紧,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他默默转身,走出了门外。 这时外面风起,天上阴云密布,只是刹那后,便飘起了雪花,雪花大如盘,立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世人皆有命,万事自有度。 因果都有法,循环从不爽。 他仰头望天,好一个今日方知我是我…… 三日之后,上京城,辽西郡王府。 赵柽看着前方扈三娘母子二人,旁边萧敏神色有些凄楚,手上捏着一枚白玉燕牌,燕牌上雕刻了一只在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飞燕。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小童的母亲竟然是她当年的丫鬟萧暮雨,这燕牌是她当年赐给对方的,萧慕雨在众丫鬟里颜色最好,最是聪颖,只是她出走上京紧急,未能带其一起离开。 萧敏把燕牌重新戴到小童脖子上,然后道:“再不要拿下来,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小林图抬头看萧敏。 萧敏又道:“你娘……临终前还说过什么没有?” 小林图双眼通红:“说过的,娘说了若是将来有人认得这牌子,询问从哪里得到,便提娘的名字,然后……” “不要说了。”萧敏叫停小林图:“我知道了。” 她随后看向赵柽:“二郎,虽然这孩子是完颜……” 赵柽摆了摆手:“他现在姓林,是林冲的儿子,此事不会改变。” 萧敏闻言不由舒了口气。 赵柽看着扈三娘:“林冲空门圆寂,大佛寺为他铸金身不朽,也算圆满,三娘就暂且在府中呆下,过些时日与我一同返回东京好了。” 扈三娘此刻已经知道扈成还活着的消息,低声抽泣道:“民女遵旨……”(本章完) 第667章 三山岛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进入冬月里,腊月已经在望。 冬月十三,也就是十一月十三,赵柽率领兵马离开了上京,南返开封。 路程还没有走出一半,天上便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靖康四年的这个冬天雪特别大,特别多,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来时走的河北西路,北出东京没多久便过黄河,接着一路行去。 南返却是走东路,在燕山府路与河北东路交汇这里就要过河,然后走大名府,南下回东京。 这时立于黄河之边,看着大雪鹅毛,天地皆白,赵柽心中感慨万千。 立马扬鞭,屹于军前,眼望黄河,不禁开口吟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几日之后,回到东京。 先是处理一些杂事,给在西军任职的扈成下旨,叫他来东京与扈三娘相聚。 又让岳飞往去华山看周侗是否归来,如归则带去问候,问问老师究竟想在哪里养老。 再去嵩山寺,这却是亲自前往的,见了师公金台,述说河西之事,与当日自在门和灵鸷宫发生的情景。 金台倒不多言,闻听他接下来有海外用兵之意,便把之前在东海隐居的岛屿位置告诉于他。 说若是踏东海,扫蛮夷,不妨过去看看,那边还有两名弟子在。 一个自然是赵柽在平方腊时遇到的云九霄,还有一个是小师姑。 云九霄是不肯消停的性子,时常离开海岛,坐船过去陆边卖弄武艺名声,至于小师姑却从来隐居不出。 赵柽道:“若有犯禁违法该当如何。” 金台淡然道:“此事还用师公教你?” 赵柽笑道:“知道了,我自清理门户。” 待离开之时,金台忽又叫回他,道:“还有一事,那岛名为三山,乃是驼峰状相连,中间有狭窄水路隔离,你师叔师姑居于其中两山,另外一山…… “另外一山如何?”赵柽奇道。 “另外一山原本是我与你师婆居住,你师婆去世后我离开三山岛,那一山就留给了你师婆的弟子。” “师婆的弟子?”赵柽闻言不由一愣:“师婆还有衣钵传下?” 金台点头:“你师婆当年曾在东海海滨收下过一徒,随后带着出海,伺候身边,我离开三山岛后,这一山就给了那徒弟居住修行。” 赵柽沉吟:“这不也该叫师姑?” 金台道:“论辈如此,不过几十年没有联络,都不知在与不在了。” 赵柽思索道:“就不知这位师姑名讳怎样,如何称呼……” “她在你师婆去世之后,便着了道装,自号妙真,若还在世,见了称呼其妙真师叔便是。” 赵柽点头,入道门后确实没有师姑的称呼了,就算女子也要叫师伯师叔,要依道门的叫法。 “这个能不能清理门户?”赵柽摸了摸下巴。 “都随你意,赶快走吧。”金台闻言,不耐烦地开始挥手赶人。 赵柽笑眯眯离开嵩山,他倒没什么在那些师门长辈面前耀武扬威的想法,只是万一真去了三山岛,看这些长辈有不务正业,祸国殃民之事,自家怎能不出手管教? 但这管教轻也不是,过重还怕不好,毕竟如今君临天下,就算些许微瑕的名声也是不想担的,哪比做秦王之时生杀予夺痛快。 不过有师公的话,那代师门行事,全杀了也站在大义的角度,传出去不会被世人诟病。 回去东京,年关渐近,风雪犹重,直到小年之时,才初放晴。 接着又与去岁一般,重复着过年的流程,一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迎接新岁到来。 朝上再次掀起恭请摄政王登基的呼声,民间同样如此,甚至比去年还要更加热烈,更加群情激涌。 每日都有许多百姓来到宣德楼前,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请愿摄政王登级大宝。 赵柽却依旧推辞,依旧言说四海未靖,就这样慢慢到了大年三十。 东京城的热闹并不差于旧岁,万家灯火,火树银花,喜悦弥漫,朝上民间共庆佳节。 靖康五年就在这种快活的气氛之下到来了。 这一年,赵诤八岁。 赵熹七岁。 赵诣五岁。 赵悦四岁。 赵谙也是四岁,年龄最小。 大年初五这天,赵柽收到丽雅娜扎派人送来的信笺,对方想儿子了,想叫小赵诤回高唐城一聚。 赵柽思索后回信,须再待一年方能回返,若实在思念,可亲来东京相见。 他其实也念想丽雅娜扎,只是两人注定聚少离多,甚至在将来他登临大宝之后,恐见一面都会十分之难。 至于再留小赵诤一年,是因为这一年就要彻底平定四方之地,他打算让小赵诤见证一切后再回去,到时候该教的也都教得差不多,够他消化些年了。 至于说丽雅娜扎实在想小赵诤,不妨过来东京,但这只是赵柽心中的念想,他也不知道丽雅娜扎能不能来,毕竟西面局势得一直镇压。 有些东西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够改变顺化的,需要时间打磨,需要潜移默化,所以注定是个长久的历程。 正月十五一过,赵柽下了一道谕旨,令泉州、广州等地船场造好的战船全部北上,沿海的水营抽调九成人数,往两浙东路明州、台州一线汇聚。 同时成立南北海军司,总揽海上军事,任命宗泽提举北海军司,黄觉提举南海军司。 随后赵柽亲往明州,数日后到达,开始在海边操练军兵。 他去年春天就下令水军扩营,如今汇聚到明州一地大概有近五万人,战船三百艘左右。 而黄觉那边却是更多,大概有十万之数,五六百船。 赵柽给黄觉下令,加紧练兵,待命出发。 高丽距离东瀛比明州要近,大约近了三分之二距离,所以一旦出兵东瀛,得明州这边先行。 赵柽在明州住了下来,总有一月有余,天气彻底转暖,便将战船编队,扬帆出海。 黄觉在高丽那边半月后出发,攻击东瀛中部,赵柽这边则攻南部。 只要在海上不遇大风大浪,安全抵达东瀛诸岛,那么这些人马足够平了东瀛。 历来远征东瀛的中原人马,基本都坏在大海风浪之下,不熟悉这海上天气,远征途中遭遇得到往往会折损无数,远征夭折半途,只能撤兵回来。 所以,想要渡海征讨,首先得能熟悉天气,但这个时代没有仪器帮助,可以说是极难。 就算赵柽也无法彻底做到,只能根据当前的海面变化,一半靠观察,一半靠运气,另外在战船之上下功夫。 这一批战船,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不追求太高速度,太大运载吃水,只追求更稳,更能抵抗风浪。 事实上,如果从高丽那边兵发东瀛,海上风险却是会小许多,毕竟那边距离更近,遭遇大风大浪的可能性无限降低。 可如果全部陈兵那边进攻,却于战略不合。 那样会耽误征服的时间,同样只从一面进攻,也给了对方纵深迂回的余地。 只有两处夹攻,才能以最快速度,最优战势彻底灭掉对方。 所以赵柽这边就选明州出发,目标东瀛南部的萨摩。 而高丽那边黄觉会率船直接往东北方向插去,在但马登陆,目标直指京都! 赵柽这边从明州走,海面还算平静,没两日远离了陆地,在船上望去,四面海天一色,难辨方向。 而这时天暖,那海鸥水鸟天空飞翔,也不怕这庞大船队,捉了鱼虾就站在船上开吃,更有的立在桅顶,张开双翅持平衡身体,仿佛海上王者,不肯下来。 赵柽观看海图,这个航线正是三山岛的海路,继续前行必然遇到。 他琢磨了片刻,觉得还是该上岛看看,毕竟这三山岛才算是真正的师门祖庭,嵩山寺不算,而华山其实也不算。 又过了半日,遥遥的已经望见前方一座海岛影子,仿佛驼峰般起伏,正是师公金台所说的三山岛屿。 这个时候战船放慢速度,缓缓向着岛屿靠去,远远的可见那岛上美景叠翠,九曲通幽,端得是一处好所在。 赵柽不由轻叹,若是能够抛弃俗务,在此隐居,倒真是神仙一般生活。 这时最前方的先锋战船放下传讯小舟,过来帅船禀报消息。 赵柽听罢后下令,让前方分出道路,帅船先靠近登岛。 片刻之后,硕大的中心帅船在岛边下锚,但因为这艘战船实在太大,岛子又是浅滩,无法直接驶到岸边,又无那么长的木板搭过,便排了小舟,仿佛浮桥,直通岸上。 赵柽带了一众武艺不凡的将领,又领几千兵登岸。 他此刻也不知这三山岛的具体情形,毕竟金台所说都是几十年前事情,这么多年过去有无变化谁都不晓得。 尤其征方腊时,他遇见师叔云九霄,包括那进入朱家做保镳的肖云飞,还有云九霄另外两名弟子,这些人当时可都离开了岛子。 就这时,前面探路的小兵跑回禀告:“陛下,发现人迹!” “人迹?”赵柽点了点头,看来师门的人并没有离开,至少没有全部离开。 “陛下,正是如此,就在前方不远看到路径,有新鲜脚印存在,还有人停留的痕迹。” “路径通往何处?” “已经派人探查,但隐约可以看到那半山间建有房舍。” 赵柽点了点头:“一起去看。” 说完之后,带着众人顺前方路径而去,他们走的是三山其中一座,这山乃是岛山,并不十分高大,只算小山,但却郁郁葱葱,植被丰厚,风景十分优美。 走了一段后,确实可以看到远处的房屋,房屋不少,大抵木制,看样子有些年头。 接着更近了些,忽然那些木屋其中一座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人。 这人中等年纪,留着短髭,身材挺拔,一脸惊讶地望向赵柽等人。 丁二蟹立刻低声道:“陛下,是肖云飞。” 当日苏州处置肖云飞时,丁二蟹就在旁边,是以认得。 肖云飞此刻也认出了赵柽,神色顿时变了变,那年他受师傅云九霄之命进入朱家保护朱汝礼,结果赵柽战败方腊后抓了朱家满门,连带他也一起下了大牢。 后来云九霄带着另外两个徒弟找来,却被赵柽派人围攻,同样抓起,最后一顿好打,统统丢去了城外。 这件事情虽然过去十年之久,可又怎么可能会忘记,毕竟那顿打并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师妹最惨,满口牙被敲掉不说,腿都给打折了。 肖云飞虽然认出赵柽,却有些不知所措,任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赵柽会来三山岛上。 他们这脉没与外界断联系,知道中原发生的种种大事,知道赵柽已经接了帝位,可越是这样就越窘迫,不知道对方怎么竟然来了三山岛上。 赵柽冲肖云飞微微一笑,当年事已经惩处过了,只要对方没有再做什么恶事,也不会抓着旧时的小辫子不放。 看见赵柽释放出笑容,肖云飞定了定神,心情复杂地走过来行礼:“草民肖云飞,拜见陛下。” “唉!”赵柽摇了摇头:“肖师兄怎如此客气,此乃师门祖地,不必拘泥俗世礼节,随意便好。” 肖云飞闻言心中苦笑,暗想你还知道师门?那时苏州一顿暴打,险些要了我等性命,却是一点不念师门之情,此刻倒说什么随意,自己又哪敢随意半分啊。 “陛下,怎么会来到此处?”他小心翼翼询问。 “年前去探望师公,说是久未回归三山岛,也无有联络消息,所以心中惦记,我正好带兵征讨东瀛,就顺便过来一看。” “原来如此,陛下,师公一向可好?”肖云飞心中惊讶,没想到赵柽竟然是去征讨瀛蛮,而来此是师公金台的交待,急忙开口问候。 “还算健朗。”赵柽瞅了瞅前面房屋,道:“云师叔可在?” “师父他老人家带着师兄师妹离岛半载,尚未归来。” “又出去乱逛了?”赵柽摸了摸下巴,这位师叔还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主呢。 “对了,小师姑在吗?” “师姑一直都在,那边的师兄妹们都未离开。” “好,既然如此,肖师兄前面带路,我去看看师姑。”赵柽眯眼笑道。 (本章完) 第668章 海天茫茫若梦,双眸璨璨如星 赵柽看着前方端坐的师姑,却是一副垂垂老矣姿态。 显然未学过天长地久不老长生功之类,带有驻颜效果的内功。 通过聊天,知道这名为上官兰的师姑乃是个方正之人,与云九霄完全两种类型。 也几乎不离开三山岛,唯几次出岛,都是为了收徒传下武艺,找到合适弟子就赶回来,不与凡俗做太多接触。 赵柽觉得这位师姑有佛性,想着要不要介绍对方去东京大相国寺出家。 可又一转念,大相国寺那地方名头虽好,但哪得清心,不如去峨眉恒山等处,但这两地他不熟络,便也只好不提作罢。 师姑门下有五名弟子,三男两女,其中四人比赵柽年岁大,还有个小师妹只有二十。 他在这边盘桓了一个多时辰,上官兰叫人准备饭菜,便也不客气,吃饱喝得,起身说要去另外那座小山看看。 三山岛上有三座青翠小山,另外一座小山为师婆弟子妙真居住。 虽然不是金台亲门徒,但师婆弟子也算同脉,何况他又学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和自在门千丝万缕的关系,称呼一声师叔,去看看也属正常。 听见赵柽要去另外一山,上官兰不由沉吟,赵柽瞧出其中有异,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上官兰苦笑道:“师侄你有所不知,那座小山……妙真不允男子前往的。” “不允男子前往?”赵柽眨了眨眼:“那不是师公和师婆当年居住的地方吗?这不允许男子前往是怎么个说法?” 上官兰叹气道:“妙真本来是海边渔家女,被负心男人抛弃想要投海自尽时遇到师娘救下,虽然自此新生,但内里却一直对男子有所偏见,师父师娘在时自然无法表现,可师娘故去,师父离开,便彻底坦露出心情,便是我这边的男弟子,与你二师叔那边男弟子都不许过往,连你二师叔也不允去她那边山上。” “原来如此……”赵柽摸了摸下巴,竟是个心理受伤过重,产生了极端情绪的女人啊,这行为举止,可不是一般的执拗呢。 “就是如此。”上官兰摇头:“为了这事,我与云师兄还和她交过手,但都没有败她,云师兄不是妙真对手,我与她伯仲,无法胜她,她也不能胜我,最后便只好默认下她立的规矩。” 赵柽想了想:“师姑,那山是师公留下的,虽然说她是师婆的衣钵传人,住那山没什么问题,可不让本门之人去就有些过份了,如果是说男人原因,外面的不叫上山倒没什么,本门的男弟子也不叫去,这就有些说不过了。” 上官兰露出无奈表情:“道理自是如此,可毕竟这三山岛上也没多少人,我和云师兄都不愿与她争,不去也就是了,我叫门下的两名女弟子也不去,近年来愈发没有来往。” 赵柽笑道:“师姑你是不愿意去争,云师叔只怕是打不过对方,想争也没办法争。” 上官兰道:“我日里淡泊,下面几个徒弟也不在乎这些意气之事,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妙真脾气古怪,我也没太过在意,我这边敞开大门,来不来往的事情主动在她。” 赵柽思索道:“可那边的青翠小山毕竟是师公居住过的,若从来都是师婆占有也罢,这师公留下的地方还不叫本名弟子前往观看,是不是有些过于霸道了?” 上官兰看他道:“师侄执意前往?” 赵柽点头道:“一是想要看看师公当年旧居,以做观仰,二是之前在嵩山寺见师公,师公可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发生,自己的旧居连本门弟子都去不得,师公若是知道此事,说不得要大发雷霆,我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形,回去中原好能和师公有所交待。” 上官兰纳闷道:“师父他老人家都这般年纪了,脾气还如此暴躁吗?” 赵柽揉着太阳穴道:“脾气大得很,就算佛祖面前也没完全磨去火性,之前还修甚么闭口禅,但后来也是忍不住开了口,十几年闭口白修。” 上官兰叹气道:“师父以前便是这样,不然当年也不会看不惯朝堂弊政,一气之下辞官而去。” 赵柽一摊手:“所以我回去之后若说此事,师公必然暴怒,出海杀回来问妙真师叔都不好说,他都那么大年纪,如今走路都拄拐,说话都漏风,吃饭都得人喂,当不得长途的奔波,真有些差池是非,做弟子的岂不是罪过大了?” 上官兰疑惑道:“师父武艺高强,如今身子骨竟变得这么虚弱?” 赵柽颔首:“自然是的,毕竟年岁太大了,寻常人活得一半都算高寿,师公仗着内功浑厚,才延寿至今,有些孱弱,实属正常。” 上官兰闻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师侄便走一遭吧,毕竟你身份不凡,乃大秦至尊,妙真再如何胡闹,也未必就敢阻挡,我叫真儿给你带路。” 赵柽点头:“那我现在就过去瞅瞅。” 这时旁边穿鹅黄色衣服的少女道:“师兄,我陪你去。” 赵柽瞧了瞧她,这是货真价实的本门小师妹,叫做黄真儿,只有二十岁,从小被遗弃,上官兰出外收徒捡回来,养了十几年,好比亲生女儿。 他们这一脉,周侗、云九霄、上官兰年岁都很大了,也不可能再收弟子,所以这乃是真·小师妹。 一路出门朝山下走,元缨好奇,对黄真儿道:“小师姑,你一直住在这海岛之上吗?” 黄真儿一下子抬起了辈分,心中高兴,急忙回答道:“从记事时起就住在岛上了。” 元缨摸了摸后脑勺:“从没有去过陆地那边吗?” 黄真儿摇头:“这倒是去过,是奉师父命令与师兄一起购买生活用品,不过也就是买了便回来,不在那边停留。” “去过几次?”元缨心中十分好奇,一直在这岛上居住还不得憋死?换做是她可绝对受不了。 “这个……”黄真儿有些不好意思:“就去过两次,毕竟海上难走,得好几天才能望见陆地,每次都是必要采买,轻易不来往折腾。” 元缨忽然贼兮兮地低声道:“小师姑,我看你在这岛上也没意思,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去中原玩耍,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我师父还是皇帝,谁也不敢欺负咱们的。” “啊?”黄真儿闻言顿时吓了一跳,从来没生过这种离岛去旁处生活的念头,她慌乱摆手:“这不行,这可不行……” 元缨再想说点什么,赵柽薅起她脖领,往后面丟去:“就你聒噪,罚你一个时辰不许说话!” “啊,师父不要……”元缨立刻哀嚎起来。 一行人半晌后走至两山相连处,其实这三山岛乃是个大岛子,只不过三山之间有狭窄海道通过,并不宽宏,十几二十丈模样,水也极浅,淌水过去顶多没到腰腿。 海道边上有小船,可轻划过去。 赵柽回头看着身后军兵,不好带这么多人,就点了自家亲近嫡系的,让欧阳北安排顺序,逐个登船往那边渡转。 所有人都过去之后,便沿山下海岸向前走,因为黄真儿说上山的路径在前方,登岸这里没有直通山上的道路。 这却是沿着大海走了,不再是狭窄海道,待走了没多久,忽然看到侧方的海面之上传来“轰隆隆”潮浪乱打声音。 这声音极大,仿佛奔雷,肉眼可见,远处的海水分着雪白泡沫,仿佛巨大力量往前推行一般,朝着岛边涌来。 黄灵儿不由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海面的惊人景象,道:“刘师姐回来了。” 赵柽眯了眯眼,远处这景象…… 他开口道:“什么刘师姐?” 黄灵儿莞尔道:“就是妙真师叔的弟子,刘……” 她话还没有说完,众人都看到就在远处海面,露出无数枪戟也似的背鳍,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生物,直往这边赶来。 随着这些枪戟破海割浪而近,大海中传来“嘤嘤嘤”的奇特声音,这声音极多且杂,铺天盖地一般,虽然还有些距离,却已将岛上众人的声音压下。 “这是……逆戟鲸群?”欧阳北忽然惊道,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似乎十几年前他看过相似的情景。 “真的是逆戟鲸群,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逆戟鲸群呢?”蒋四在旁讶异道:“逆戟鲸是真正的海洋霸主,鲸群之下,几乎没有天敌,这……这不知有多少了,估摸几百上千只都有了啊!” 他从小擅长水事,江河湖海游了个遍,但在海上却从没见过这等规模的鲸群。 “怎么不可能,太可能了!”欧阳北想起了一些事情,双眼带着兴奋瞅向赵柽:“公子,你说属下说得对也不对?” 赵柽微微眯起双目,神色之间带着一丝追忆,带着一丝惆怅,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随着逆戟鲸群渐渐近岸,那“嘤嘤”之声慢慢轻下来,但就在鲸群之中,有一根极长的枪戟高高露出水面,可以看出那是一只庞大的逆戟鲸。 这只逆戟鲸和别的不太相同,别的逆戟鲸身子大多沉在水下,这条逆戟鲸的身子却是半浮在水上,此刻由远及近,那四周的逆戟鲸竟然让出一条海道,这条大逆戟鲸则缓缓朝这边游了过来。 “这不会是逆戟鲸王吧?”蒋四咧开嘴,一脸震惊地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逆戟鲸。 此刻蓝天之下,白云悠悠,海天一色,风光无比壮丽。 就看一名少女正坐在这只逆戟鲸背上,发丝随海风轻轻扬起,她全身着白色衣裙,发上束了条金色带子,阳光映照,灿然生辉。 众人不禁看得呆住,那鲸慢慢游近,只见少女也就十七八岁模样,双眸如星,仙姿玉颜,手执一管碧玉洞箫,正望向岸上。 赵柽负手看少女,少女也在鲸上瞅他,纤身立起,衣袂飘飘,随后洞箫声响起,那些水中枪戟便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最大这只逆戟鲸慢慢靠近岸边,少女随后罢了箫声,立在鲸上一动不动,只是望着赵柽。 “是妙真师叔的弟子,刘慧娘刘师姐。”黄真儿这时才将话说完,刚才海上的景象实在太震撼人心,她停了一停。 “慧娘……”赵柽表情有一些喜悦和怅然交织,他眼神有一些深邃,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少女正是刘慧娘,当初在东京不辞而别,连剿灭鬼樊楼的筵会都没有参加,后来赵柽出海前往女真刺杀完颜阿骨打时,再于大海之中,桃花岛畔相遇,刘慧娘为他奏箫一首,随后驾鲸而去,芳迹杳杳,不知所踪。 赵柽也曾派人往沂州寻找探访过,刘慧娘的父亲在沂州为官,可回来人却告知,刘父挂印而去,没人知道家中人等去向。 赵柽此刻上前一步,面露笑容:“慧娘,还不上岸?” 少女闻言嫣然一笑,飞身下鲸,凌波虚渡,已是到了岸边。 赵柽向前走去,微风吹衣袂,神色若风发,一如当初那个桃花岛畔,鲸群之前听箫的少年。 黄真儿面露惊讶,不知皇帝师兄怎么和刘师姐相识。 她望向后面的元缨,元缨也是一脸呆懵。 她小声地对旁边高宠道:“二师兄,这是谁啊?” 高宠不认得,摇了摇头,元缨又去看沈飞。 沈飞也不认得,却不想辱没自家大师兄名头,深沉地道:“自是师父故人!” 元缨道:“大师兄也不认得。” 高宠小声嘀咕:“你竟不傻。” 元缨剜了他一眼,又凑到欧阳北身边:“欧阳将军,你跟随师父年久,肯定认得。” 欧阳北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立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她别说话。 元缨抿起嘴唇,蹑手蹑脚往前去,想要偷听点什么。 却不料这时赵柽与刘慧娘说了几句话后,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元缨的小动作。 他道:“在干什么?” 元缨立刻傻眼:“师,师父……” 赵柽摇了摇头,随后指着元缨道:“慧娘,这是我徒儿。” 刘慧娘微笑道:“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没想到陛下竟收了弟子。” 赵柽也笑道:“你我论师兄妹,我的弟子该称呼你师姑呢。” 元缨瞅这两人,总觉得两人有些遮掩,关系并不像狗师父说的这般简单…… (本章完) 第669章 叠翠山 过了片刻,赵柽听完刘慧娘的话语,微微沉思。 刘慧娘与他述说妙真所立规矩,不止男子禁行小岛这一项,还有些旁的条款,件件严苛。 他瞅向刘慧娘,刘慧娘目光柔静似水,赵柽道:“还是要上山看看。” 刘慧娘点头:“既然陛下决定,那民女给陛下带路。” 赵柽道:“慧娘何必如此生分,张口陛下,闭口陛下的。” 刘慧娘嫣然道:“礼仪不可废。” 赵柽自嘲道:“这倒反而叫我无话可驳了,那随慧娘你便是。” 随后上山,到前面路径,朝着小青山走去。 这时赵柽已经知道,妙真道人共收有七名弟子,全是女子,刘慧娘最小,却因为天资好,所以最受妙真看重。 妙真觉得刘慧娘有天人之姿,这个天人指的是完整天人境天人合一,而刘慧娘现在已经叩进大门,是半步天人境了。 所以妙真是将刘慧娘作为衣钵传人看待的,一身所学,尽皆传授,也包括……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妙真是李沧海的徒弟,并没有学金台武艺,而李沧海就这一名弟子,所学自在门的本领,离开西夏所带的秘籍,全都传授给她。 妙真此刻是准天人境界,不过这个境界距离天人合一,还有一个小门坎,和一个隐形的门槛。 小门槛就是唐括无敌那种卡在瓶颈中不上不下的境况。 而隐形门槛则是段和誉的伪天人,只是伪天人并非谁都会出现,只有到达此步,却因对天人与功法的理解有了微不可查的偏差,才或许会出现这此种稀罕情形,一般来说,可以忽略不计,毕竟自古武艺能登顶就少,更无勿论这个时候理解出现偏差。 总体来说就是天人合一大于伪天人,伪天人大于小门槛瓶颈,小门槛瓶颈大于准天人。 段和誉是要强过唐括无敌一丝的,唐括无敌强过大仙知,而妙真和大仙知在同一水平线。 其实这已经很厉害了,毕竟天人境是一个概称,包括半步天人在内,统统都可称之为天人境界,自古以来能进入其中者寥寥无几,尤其中古之后,更是少见,以六十年为甲子数,每甲子世上都不会超出十个,而至于天人合一,两三百年都未必有一个。 不过在赵柽眼中,这些却根本不算什么了。 认知的偏差,叫同样天人境但却在天人合一之下的人以为相差有限,可实际上却是天地之别。 只有真正踏足天人合一,才知道与其他境界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就是一念仙凡的区别。 一行人上山,只在半途,遇到女子挡路。 本来该是副凶神恶煞形状,可见赵柽人多,刘慧娘又在其中,女子压住心头怒火,大声质问:“小师妹,怎引这许多臭男人上山?” 刘慧娘刚想答话,却被赵柽制止,他不想令其做难,刘慧娘是妙真弟子,又定为衣钵,怎好辱命坏老师立下的规矩?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由头。 赵柽眯了眯眼,冲旁边一伸手臂,元缨急忙递过他那把玉骨描金画神仙图的折扇。 这扇子是老演员了,跟在身边有二十来年,吴道子画的扇面,怀素和尚写的字,他“唰”地一下展开,淡淡地道:“谁在前方喧哗!” 欧阳北和鲁达从后面立刻跳了出来,欧阳北大声叫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姑,敢在陛下面前聒噪,还不赶快跪下请罪!” 鲁达则吼道:“胆敢反抗,将你切做肉馅,一半全是精肉臊子,不沾半点肥膘,一半全是肥肉臊子,不见一丝瘦肉!” 女子闻言气得浑身颤抖,“嘡啷”一声从背后拽出宝剑,但却不敢上前,一步步往后退去:“你们,你们……” 赵柽淡淡道:“此山乃朕师门所在,你是哪个,敢鸠占鹊巢,在此处撒野?” “你,你是谁?”女子连连后退,显是恐惧已经压过了恼怒。 “山野村姑,此乃我大秦皇帝陛下,你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论罪当斩,若是还敢出言犯上,株连十族!”欧阳北狠狠恐吓。 “大秦皇帝?”女子显然在这海外呆得久了,听到皇帝二字有些发懵,随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又呆又愣神色。 赵柽摆了摆手:“此山乃朕之师公天下神拳金台留下,你又是哪个?敢在此跋扈,占我师门之地?” 女子瞅了瞅赵柽,又瞅了瞅旁边的刘慧娘,就见两人似乎亲密,郎情妾意一般,不由顿觉被戏弄,小师妹怎么可能不告诉对方她们这些人身份?分明就是联合起来欺负于她。 “你们,你们……欺负人!”女子忽然转身就跑,连手上宝剑都不要了,“哐啷”一声丢下,比兔子还快。 这下轮到赵柽愣住,按理说妙真也是世外高人,既能教出刘慧娘这般跨进天人门槛的徒弟,那旁的弟子武艺胆量都该不差,可这…… “陛下,还请陛下善对此事与我师门中人……”刘慧娘低声道。 赵柽摆了摆手:“此事慧娘你不要管,我自有章程,刚才说你上次回来你师父就不许你再往陆地,我心中有气,必须问个道理。” 刘慧娘摇头道:“陛下不必如此,师父自也是为了我好,总不至于坑害民女就是了。” “好个锤子。”赵柽一想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哼道:“她是想叫你继承门楣,出家做道士,终老这海外孤岛。” “陛下……”刘慧娘眼波流转,柔意更浓:“我……大抵是不会离开此岛的。” 赵柽瞅她一眼:“此事再议,不过你那师姐怎么这副样子?跑就跑,怎么连剑都不要了,哪里有半点武人模样?” “师姐她……”刘慧娘嘴角微微弯起:“陛下,师姐别看凶巴巴的,实际上根本没见过太多外面人物,虽然练了一身武艺,可从来没和人真刀真枪对战过,也就是自家师姐师妹们切磋,所以……” “所以这一身武艺不过和纸上谈兵仿佛?”赵柽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只是练了武艺,根本没有实战经验,甚至连胆量都缺乏。” “正是如此。”刘慧娘点头:“其实师姐们都还是很善良的,只是师父这些年时常说外面如何如何,灌输些自家道理,便就潜移默化了,变得不通人情世故,可本性却都还是淳朴的。” “确实淳朴。”赵柽颔首,说这些人欺负她,逃跑的时候把剑都扔了,还不够淳朴吗? “既然慧娘知道乃师为错,怎不提醒一番呢?” “陛下,正是因为提醒,师傅才不叫出去了呢,说被外面人心蛊惑,恐我上当受骗。”刘慧娘双眸闪闪地道。 “这个……”赵柽摇了摇头:“不提她虚空意想,要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要有反抗,师父若是不对,没有道理,那就不要遵从。” 元缨在旁立刻竖起了耳朵。 “可是,陛下,不是该尊师重道的吗?”刘慧娘幽幽地道。 “天下之间,道理最大,一切都要循道理行事,天地君亲师,除了前面三个说出来的话就是道理外,后面两个,还有其余门门种种,还是要讲道理,衡对错的。” 元缨听到此言,很想叉腰大喊一声:狗师傅,你真不讲道理!你为了不讲道理,居然把自己给择出去了! “这却是为何?”刘慧娘抿了抿嘴唇,瞧着一旁元缨的表情,有点忍俊不住。 “因为前三者是规则的制定者。”赵柽轻咳一声:“所以他们本身就是道理!” 说完又补了一句:“自然,这君只代表我一人,前来后往的那些就不算了,因为只有我才是天下间最讲道理的人,制定的规则都是最好的道理规范。” 他此言一出,四周个个都低下头,欧阳北嘴角抽搐,觉得公子说得实在是太好了,公子太有才学了。 元缨都听傻了,心想这是什么道理?这狗师父如此作为,分明才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个啊。 赵柽眼神扫过她:“二十八,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元缨下意识摇头。 赵柽淡淡道:“这叫做乾纲独断。” “啊?”元缨愣了愣。 “不懂问你师兄去!” 元缨急忙小声问高宠,高宠虽然自小读书,可他却读了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心中只记挂舞抢弄棒,知道这词,但不知道什么意思。 高宠又问沈飞,沈飞读书比两个都少,少年时逃荒来的东京,若不是后来加入禁军,又被赵柽收于门下,恐怕连字都不认识,但现在也只限于认字,对别的学问没有研究。 看三人大眼瞪小眼,赵柽皱了皱眉,好嘛,仨文盲徒弟。 他不再理三个,而是对刘慧娘道:“走,慧娘,我现在就去见见你师父,论一论这天下间的道理。” 刘慧娘本想劝说他几句,但又想到这山本是赵柽这一脉的归属,于这上面并不好说,赵柽帝王身份,几次三番说了不要她管,她再难以开口,便只得心中微微叹气,跟着向前走去。 待片刻后,看到山上的房屋建筑,却是比另外两山更要精致恢宏,毕竟之前是金台与李沧海居住的地方。 此刻就见正中木堂内正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道姑,后面跟着皆是女子,刚才丢剑跑掉的女子就在旁边。 赵柽看这道姑,生得倒还算端丽,肤色偏黑,也就三四十岁模样。 但赵柽知道,这是练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缘故,这妙真道姑实际年龄恐怕至少六十岁往上了。 他止住脚步,轻摇手中折扇,刘慧娘走上去,轻声道:“师父。” 妙真脸若寒霜,看着刘慧娘冷冷地道:“怎么带外人过来,还欺凌自家师姐,难道忘了这叠翠山的规矩了吗?” 刘慧娘道:“师父,这并非外人。” 妙真依旧冷着脸:“就算是秦国的皇帝于咱们叠翠山来说,也是外人!” 赵柽闻言在前方双眼微微眯起。 欧阳北低声道:“公子……” 赵柽点了点头,欧阳北“噌”地上前一步:“女牛鼻子,居然敢藐视圣驾,你不想活了吗?” 妙真听到险些气个倒仰,什么叫女牛鼻子? 她暗自运气,手上拂尘丝根根绷紧,仿佛钢针,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大海之中又与秦国何干?从来王土四海之内,王权海外不达!” 欧阳北冷笑道:“女牛鼻子说得倒一套一套,岂不知如今我大秦已下高丽,平南洋,此刻征讨东瀛,似此等宏阔国境,这方地界只不过我大秦的内海水湖,尽皆我大秦领土,你生在我大秦之内,焉还敢还口出狂言,说什么不服王权管束?” “你……”妙真闻言顿时变色,高丽与南洋之事她并不知晓,就是秦国征东瀛她也不知,还纳闷秦国皇帝来这大海中作甚。 “就算你们秦国征服四邦,这大海也非你所有,海岛乃是天地所赐,与你秦国无关!”妙真咬牙说道。 “与我秦国无关,那与我师门有关呢?”赵柽这时淡淡开口。 “什么师门?”妙真脸上顿时出现一丝慌乱之色,之前女子回来提过此事,但却含混不清,她听个模糊,心中疑惑,但有猜测,这时从赵柽口中说起,立时心虚。 赵柽走上前去:“此山乃是我师公金台的居所,是本门祖师留下来的地方,如今师公金台在嵩山修行,你却占据此处,不让本门弟子观仰,是何道理?莫非欺我门中无人吗?” “你,你胡说!”妙真脸色大变,赵柽开口提金台,此事她便再辩不出道理,只能强硬不认。 “大胆,居然敢顶撞陛下!”白战等人一起喊道,纷纷操起兵刃,围上前去。 “呵呵……”妙真神情变得有些凶戾:“秦帝想要以多欺少,以男欺女吗?纵使你大军临海岛,我亦是不惧!” 赵柽扬了扬眉:“倒是嘴硬,还敢恶人先言,实乃罪不可恕,不过……”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玩味神色:“朕就是要以多欺少呢?” “你!”妙真看着赵柽,怒道:“就算你人多,但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话音尚未落下,就看她身形如电,直向赵柽扑了过来…… (本章完) 第670章 鲸吸吞海功 “大胆!” “女牛鼻子找死!” “敢刺王杀驾,诛你十族!” “胆大包天,罪当凌迟!” 众人见妙真居然出手,顿时大惊,立刻呼喝着冲上前来。 但下一刻,声音却戛然而止,只见妙真仿佛撞到一面气墙之上,手中原本好似钢丝倒立,锋锐无比的尘束,竟然根根寸断,跌落在地,而拂尘的握柄也碎裂开来,无声无息化为齑粉。 妙真的准天人境界,居然靠近不得赵柽,连一招都没有使出来,就如遭雷击,受了伤害。 她脸色大变,心中生出无边惧意,可她实在不甘,纵算知道自己不敌对方,可又哪肯就此罢手。 年轻之时的遭遇,此山做主几十年的经历,养成了眼下一副执拗性子,便是死也不要回头。 尤其不能在众弟子面前低头。 她振奋全身气血内力,就要拼死一搏,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和这秦帝示好求饶! “呵呵,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众人眼前一花,也不看赵柽怎么动作,竟然一只手已经搭上妙真的脖颈,然后慢慢提起。 妙真哪知道会有此变,她所有气机在对方卡住她咽喉的一刹那,就被封锁体内,眨眼间什么本领都用不出来,只能双脚乱蹬,双手去掰赵柽的手。 可赵柽的手仿佛铁钳子一般,她这时气血瘀于体中,手脚便和普通人一样使用不出内力,哪里能够够扳拨得开。 “执迷不悟,顽固不化,恶形恶状。”赵柽淡淡道:“这一身武艺就是你这恶形之因,你此刻行为,此举此动,就是你恶形之果,既成恶果,必要除因,因之不在,果则不存!” “呜……”妙真脸色本就憋得紫青,闻听此言更加大变,双眼瞪出,一种不妙的感觉出现在心头。 但她这时虽能挣扎却挣脱不了,不由拼出性命地摇头蹬腿。 赵柽功法运转,脸色散发莹白光明,竟是使出了鲸吸吞海功。 他与段和誉一战,将段和誉的武艺全部学会,这时以天人合一境界用出,比段和誉强出何止一倍两倍。 这鲸吸吞海功专攫取对手内力,霸道利害无比,一旦被吸附于上,不好挣脱不说,若是使用之人武艺强过对方许多,根本就无法脱离。 此刻旁人看不懂什么,但妙真却觉得身上内力源源不断往抓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涌去,她顿时想到李沧海曾与她提到过的一种本门武功,鲸吸吞海功! 李沧海并没有练过鲸吸吞海功,当年秘籍被天路子带走,自在门四个亲传弟子,只有天路子一人习得了这种功法。 所以,妙真不会鲸吸吞海功,但不会是不会,却听李沧海说过,李沧海把自在门中厉害的武艺全都给妙真讲过,什么特征,什么效果,妙真都知道。 这鲸吸吞海功是所有功法中最好辨认的,因为只要自己的内力被对方吸走,那肯定就是这鲸吸吞海功无疑。 妙真这时感觉内力源源不断被吸去,顿时唬得神魂失措,惊恐万状。 内力乃是天人的根本,若失去了内力,那么必然天人境界不守。 甚至,不止失去内力,再失去了气血之力,别的境界也未必能够稳住,到时旁的境界也都可能会跌落。 要知道单纯的武艺,也需要气血旺盛支持,若是气血不旺了,那力气和速度都会衰弱,武艺也跟着锐减。 妙真此刻喊也喊不出来,挣也挣脱不掉,身子软得和汤面也似,几乎都要堆在一起。 赵柽冷冷道:“今日灭了你这恶因之根,便再难结凶恶之果。” “准天人,给我下来!” 妙真一声闷哼,内力长江大河般被赵柽吸走,她脸色由青紫刹那变成了煞白。 “半步天人,下来!” 妙真脸色更白一分。 “大宗师下来!” 妙真脸色再白一分。 “半步大宗师下来!” 妙真脸色又白一分! 赵柽还要继续,刘慧娘急忙上来行礼:“陛下,师父年龄已大,不能再跌境界了……” “不能再跌境了?”赵柽看着妙真微微皱眉,他本来是想把妙真直接吸成三流武者算了,再往下就是普通人,谅妙真以后也不能再行作妖。 不过妙真到了宗师境界,刘慧娘着急对方安危,他便停住使用鲸吸吞海功。 “陛下……”刘慧娘道:“师父修炼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此刻掉落宗师,长春功已破,只怕身体承受不住,还望陛下开恩,看在师父年龄太大的份上,放过民女师父这一次吧。” 赵柽目光扫过后面那几名妙真弟子,微微沉吟道:“朕来三山岛之前,曾往嵩山看望师公金台。” 他顿了一顿,几名女弟子都愣住,这几名弟子中只有妙真大弟子见过金台,其她几个并没见过,可却都知道金台是谁。 赵柽手上一松,妙真滑了下来,跌倒在地,刘慧娘上前扶住,几名弟子也都过来。 赵柽目光落在妙真的身上,妙真此刻虚弱,甚至头发不可觉地变得灰白,脸上褶皱也浮现出来。 赵柽淡淡道:“师公交待于朕,三山岛弟子,若有骄横跋扈,胡作非为,祸国殃民者,由朕负责清理门户,焕新门庭,全权处置!” 此言一出,前面弟子立刻变色,妙真本来羞恨无比的神情也变得仓皇起来。 “本来朕念着都是本门亲厚,一脉相承,就算师婆这边也是一家人,若真看见了什么出格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小不计,也就过去了。” “但是,却没想到师婆这一脉的妙真师叔,居然不许本门弟子上山观仰,这等行为与欺师灭祖何异?按照师公的意思,这样的忘本跋扈行径是肯定要清理门户的,小则剥除身上所学,大则……铲除门下败类!”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极重,其中带了凛凛杀气,妙真听得不由身体就是一颤。 她已经跌落宗师境界,而且这种强行剥夺跌落,就算重新修炼,也极难再升境上去。 她眼下的这个宗师境已经无有什么战力,因为气血亏损得太过厉害,大抵就是仗着境界维持寿命,保证能多活些年而已。 “一切皆奉本门祖师令,但朕仁德,虽然妙真为恶多年,朕也不过只是略施小惩,饶过她的性命,希望尔等引以为戒才是。” 妙真自不言语,只是把双眼紧紧闭死,也不知是羞于见人,还是武功失去大半,心如死灰。 弟子们此时皆面面相觑,都是没什么处事经验,此刻便都心慌得不行。 赵柽看着这些弟子又道:“你等无错,不过妙真一人之失,以后那些不着调的命令不用再遵守了,都遵循旁峰上官兰师姑的命令,我会交待下去那边。” 众弟子唯唯诺诺称是。 赵柽挥了挥手:“抬你们师父去后山那边面壁思过……二十年!” “啊……”一听到叫妙真面壁二十年,立刻有弟子忍不住低呼出声。 赵柽淡淡道:“这是为她好,修身养性,总要强过争强斗胜,二十年总能磨去火气了,二十年不得离开面壁之地,若离开了,别怪朕行无情之事!” 一众弟子无奈,只好搀着妙真往后面去,刘慧娘也跟去,赵柽道:“慧娘安排好了过来。” 刘慧娘道了声是,赵柽看着她们走远,便开始闲逛起这片舍堂。 这边房屋高大,胜过另外两山,而且修建得也比较精致。 他不知道当年金台住哪座房子,便问黄真儿,这真·小师妹也不晓得,摇头说一会儿刘师姐回来问问对方便知。 半晌之后,刘慧娘才从后山赶回,赵柽道:“妙真师叔有无恼恨怨言?” 刘慧娘摇头:“师父并无怨言,只是沉默不语。” 赵柽道:“二十年足够她想明白因果,等她想通了,便也悟了,到时候一念恩怨,善恶便有分教,只要顿悟其中道理,便会直返准天人了。” “陛下,这是真的?”刘慧娘讶异问道。 “自然是真的。”赵柽缓缓道:“但如果她二十年都不能明辨是非,不明道理,那也就再无希望了,只凭修炼是修炼不回原来境界的。” “我明白了。”刘慧娘点头:“民女会时刻开导师父。” 赵柽看着刘慧娘:“甚么民女民女,以前慧娘你可不是这样子,再不要这般自称了,走走走,带我去各处看看,当年师公师婆他们住在哪里?” 刘慧娘抿嘴一笑,点头称是,然后带着众人走去。 半晌之后,观看完毕,重新回到堂舍之前,赵柽想了想:“去堂内一坐,我有些事情与慧娘说。” 说罢,他负手往堂中走。 元缨这时在后面脱口道:“师父,我也累了,想进堂坐坐。” 赵柽回头瞅她,随后道:“世上缘法二字,一半天降,一半自争,你倒是个好争的,罢了罢了,同来吧。” 元缨欢喜,立刻蹦蹦跳跳跟上。 后面沈飞高宠两个大眼瞪小眼,相互望望,不明所以。 进得堂内,只见甚为宽阔广深,最里有木桌木椅,桌后墙上挂着一幅海客图,上面写了两句诗: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是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赵柽瞅了几息,叫元缨把堂门关闭,不许外面人靠近,这才坐在椅中。 刘慧娘道:“陛下,我去煮茶。” 赵柽摇头:“不必了,慧娘你也坐下。” 刘慧娘坐下,赵柽道:“慧娘可知沧海师婆来历?” 刘慧娘点头:“听师父讲过,来自西夏自在门,自在门承中古南华真人一脉,是硕果仅存的古武门派。” 赵柽点了点头,接着便将征河西之事说起,尤其是对自在门和神鸷宫的平定过程。 随后他又谈到自在门的恩怨情仇,将自在老人四个弟子,乃至大理段和誉承天路子武艺之事娓娓道来。 待全说罢,赵话锋一转:“我于师公那里得沧海师婆传承,又于自在门神鸷宫两处,得李霜眉与巫飞云所学,还有天路子回归的一些弟子武艺,又在大理段和誉手上,得到天路子最重要的绝艺,自此,几近凑齐所有自在门武功,现在都传给慧娘你。” 刘慧娘惊讶道:“陛下,这……” 赵柽摆手:“你学的本就是自在门的武功,如今合该全部知道练得才对。” 他再看向元缨:“二十八,我只说一遍,慧娘是过耳不忘的天赋,你却是能记得多少记多少好了。” 元缨呆了呆,讷讷地道:“师父,可自在门的武学浩如烟海,其中厉害上乘的也有几十近百种,我,我哪里能够全部记下?” 赵柽道:“看你天资,不过既然学了自在门的本领,那以后就要去河西掌自在门道统了。” “啊?”元缨立刻叫道:“要,要做自在门掌门吗?” 赵柽道:“自然如此!” “我,我……”元缨闻言眼珠乱转,她才不想做什么掌门呢,那有什么意思?一堆杂事不说,还不自由,哪有跟在狗师父身边好,既能狐假虎威,又能吃喝玩乐。 “现在后悔晚了。”赵柽微微一笑:“不过允你二十年后再去接任。”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元缨这才松了口气,二十年可够她玩耍了,那时候小赵悦,小赵谙也都长大,说不定都成家有子女,自己荣升长辈,去做一做掌门倒是无所谓了。 赵柽开始缓缓说起自在门的武功,他将自在门的武学分为几类,一样样述来,几乎没有遗漏,把记得的全部说了一遍。 这个时间是极长的,虽然有的武学只几百字,简单明了,可也有的成千上万字,复杂生涩。 等他全部讲完,天色早便黑了下来,玉兔高升,时间已经很晚。 他道:“慧娘如何?” 刘慧娘道:“陛下,慧娘全部记得了。” 赵柽点头,又看元缨:“二十八记了多少?” 元缨期期艾艾:“徒儿,徒儿只记下了三成,不过厉害的全记住了。” 赵柽道:“三成已是不错,你还知道哪个厉害?” 元缨道:“徒儿当然知道,鲸吸吞海功了得,徒儿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赵柽眉梢挑了挑,站起身,走到前方推门出去。 外面月华如水,众人依旧等候,他下令排筵摆酒,直到午夜方休。 (本章完) 第671章 秦天帝 翌日,赵柽率领船队离开三山岛,乘风破浪继续往东瀛而去。 半个月后,东瀛已经在望,此刻东瀛的君主是崇德皇帝。 崇德皇帝是鸟羽皇帝之子。 东瀛历史上有个不成文的习俗,那就是提前让位,也就是说这代皇帝还没有死,便会让位给下一个皇帝,让位的皇帝称之为上皇,上皇若出家则称法皇。 所以这个时候虽然崇德皇帝在位,但鸟羽皇帝也未死。 而崇德皇帝此刻只有十岁左右。 这一年,实行院政制度开启院政时代,逐步夺回自平安中期以来旁落皇权的白河法皇刚刚去世。 但院厅的创设不断激化新旧贵族间的矛盾,导致了平、源两大武士集团崛起,白河法皇是平安时代后期政治混乱的始作俑者。 而院厅依靠北面武士不断扩张势力,东瀛的大政均出自上皇院厅,号称“院宣”,威信已经大过皇帝圣旨,东瀛奇异地出现了院厅和朝廷两大政治结构。 也出现了皇帝、上皇、法皇三皇并立的奇特景象。 而白河法皇的去世,使得东瀛国内着实乱了一阵,眼下犹未平息,就在这种时刻,大秦的军队呈夹击之势,杀了过来。 这场仗并非好打,历来远征都不是好仗,但赵柽执意征服东瀛,不管以后沧海桑田如何,在他这一朝,必须要叫东瀛俯首瑟瑟。 大战持续打了两三个月,没有后勤补给,一切全靠以战养战。 从春末打到了夏末,整个东瀛除了京都之外,已经全部攻落。 鸟羽上皇吓得跑去寺庙出家,起了个法名空觉,将所有政事都丢给仅有十岁左右的崇德皇帝。 不过鸟羽上皇并非一人进入寺庙,还带了东瀛史上最为有名的美女玉藻前。 玉藻前是鸟羽上皇最为宠爱的嫔妃,由于其天生丽质,甚至被誉为“自体内散发出光芒的贤德姬君”。 又由于其才识广博,绝世美艳,被称为当世第一美女,第一才女,因此,鸟羽皇帝特赐名号,称为“玉藻”。 关于玉藻前,在东瀛后世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 说玉藻前是由白面金毛九尾狐,变化而成的绝世美女。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世间一片浑沌,一团上升的阴气聚集到一起,幻化成了一只妖狐。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妖狐拥有了不死之身,它全身长着金毛,长长的尾巴分成了九股,人们将其称作“金毛白面九尾狐”。 后来,九尾狐幻化为弃婴,被武士坂部夫妇收养,最初其名为藻女,渐渐出落为美女,她貌美如花、温润似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由于天资聪颖、美貌绝伦,便被选入宫,很快就得到鸟羽上皇赐名玉藻前。 玉藻前凭着鸟羽上皇的恩赏,权势越来越大,但在不久之后,鸟羽上皇突得重病卧床不起,皇家的御医无法查明病因,大臣们开始怀疑玉藻前,并暗中对她进行了占卜,认为是玉藻前在使用妖术。 最后由阴阳师安倍泰亲判明玉藻前作怪,说她是一只玉面金毛九尾狐,在阴阳法诀前玉藻前暴露出白面金毛九尾狐的本体,她日夜吸收上皇的精气,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取而代之,接管东瀛。 窃国的阴谋东窗事发,玉藻前从宫中逃走,真面目被曝光后,它变回原形,飞到天上逃离京都,随后躲避到东国地方。 与此同时,身体康复的鸟羽上皇恼羞成怒,发出了追讨的敕令。上总介和三浦介奉命行事,不但阴阳师安倍泰亲随行,更有请来的全国各地法师和高僧前往镇妖。 无数军兵,连同数千僧人,法师,阴阳师,发动结界,结出降魔阵法,又发动经文组成牢笼封锁进攻玉藻前。 但玉藻前妖法强大,挣脱了束缚,一阵妖音狂啸,放出妖光,又使法术,杀死了无数法师僧人以及军兵。 最终,大军无奈之下,以数万人为祭品,安倍泰亲利用传世法宝八咫神镜,将玉藻前定在那须荒凉的原野上,所有降魔者耗尽毕身修为,发动了鉴真大师的法箭,这才灭杀了玉藻前。 但玉藻前死后,其尸变化为巨大的毒石,散发出的妖气杀死了附近之人,被称之为“杀生石”。 她的野心和执念仍然以杀生石的形态保留在那须野,等候着下一个机会到来,时时刻刻准备着报复。 但这些只是传说,当不得真,不过玉藻前的美貌与才气却是属实存在的。 而这时也未发生鸟羽上皇病倒之事,玉藻前还侍奉在鸟羽身边,或者干脆就只是传说,鸟羽上皇压根就没有一病不起过。 赵柽坐在京都城外联营帅帐内,前面站立了几个人。 左边是他去年就派来东瀛连横合纵的黄孤。 右边靠前的是一名貌美少女,正是当年赵柽征讨方腊途中,在英雄岛遇见的宇都宫家的女儿宇都宫枫舞。 小女孩长大了,亭亭玉立,娇柔妩媚,看着赵柽,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赵柽也看着她,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不要一个软弱无用的女人,哪怕她再美丽漂亮。 他要的就是一个充满野心,擅长手腕,强硬铁血的女人! 宇都宫枫舞此刻强压着心中的兴奋,她那年从英雄岛回去东瀛浪速,大哭了三天,觉得被欺负的好惨,连证明身份的贴身玉佩都被人敲诈走了。 那个宋人好可恶,她要报仇,打败那个宋人,拿回自己的玉佩,性子于是慢慢变化。 她知道柔弱不行,别说找宋人报仇不行,就算是在家族之中安身立命都不行。 于是开始学习一切,总非平民家庭出身,想要学是能够学到的。 学了这么多年,学会不少东西,也能运用起来,却忽然发现一个致命的,自身根本改变不了的问题。 她是女人! 在东瀛,女人是天生弱势的一方,男人的附庸,哪怕再有本领能力,最后总得通过男人来实现心中抱负。 而这是她根本无力扭转的,是眼下东瀛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改变的! 就当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击碎她几年来培养的自信和坚强时,有人找到了他。 竟是当年那可恶的、令人生畏的、强大到可怕的宋人手下。 而那宋人,居然是大宋国的皇帝,不,现在叫大秦国了,扫六合,镇八荒,庞大无比的秦帝国皇帝。 她当时都惊呆了,那宋人就是这两年来东瀛流传的秦天帝吗?震古烁今,前无古人的大秦皇帝赵柽? 可当年英雄岛上,他为什么要欺负自己?他那时该是亲王,可亲王的身份又何等尊贵,为什么要欺负她一个东瀛来的,宇都宫家的小姑娘? 他,他,莫非那时就看上自己了吗?他这般好色吗…… 原本以为的欺负,想要报仇雪恨,想要夺回玉佩的忿忿心情,一瞬间全都化为了荣耀,化为了仰慕,化为了无尽的崇拜。 强大的身影,仿佛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已经占据了她脑海所有,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存在。 甚至已经占据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一丝一毫,一寸一点。 他会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吗?伟大的秦天帝? 宇都宫枫舞双目似水,荡漾着涟波,瞅着赵柽,身后宇都宫家的家主还有长者却都低着头,半弯着腰,不敢有一点怠慢不敬,更不敢抬头直视。 这些宇都宫家的人此时都战战兢兢,面对伟大的秦天帝,怎能不惶恐畏惧? 东瀛诸岛,强者为尊,强大的力量就是规则,就是天,秦天帝率领大军已经荡平诸地,混一了南北,唯留京都。 京都又算得了什么?宇都宫家的人相信,只要秦天帝挥一挥手,怕不是只要半刻钟,京都就会被攻破。 伟大的秦天帝是在筹谋拿下京都之后的事情呢,大秦隔海遥远,秦天帝不会久住东瀛,只怕连秦军都未必会留下,毕竟东瀛不比高丽,也不比交趾暹罗等处,来往太过费力了,想要通换消息都难。 那么,接下来呢?秦帝打下整个东瀛后绝不可能叫皇族继续掌权,否则打了还有什么意义? 那肯定就是要改天换地,改朝换代了! 秦帝会离开,秦军也会撤走,谁来继续做东瀛之主? 宇都宫家的人想到这里身体不由颤抖,这却不是瑟瑟而颤,实在是激动兴奋得颤栗,是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一个简直从未敢有过的大胆念头。 这念头,就是做梦都不曾做过,简直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敢去想,但眼下,用眼角余光瞄着前方的宇都宫枫舞玉立的身姿,骄傲的背影,都心中萌生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不能呢?有什么不能呢? 上千年了,该改朝换代了! 就算是神,也该挪一挪位置了! 何况只是号称神的后裔! 东瀛诸岛,强者为尊! 所有宇都宫家的人,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机会,能搭上秦天帝这根线,每个人看着宇都宫枫舞的身影,都觉得深不可测起来。 赵柽这时微微一笑,秋天到来了,收获满山坡,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你是我的小果实,只要种下了希望,就会有收获。 他早在英雄岛之时,就谋划今日事,英雄岛上知道了有东瀛武士前来,就筹划了今日种种。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欺负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他可是要把这个小姑娘捧到神的位置呢。 至于说目的,还是那句话,千百年后的事情管不了,只争朝夕就好。 我来过,我征服,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须什么目的呢?征服了就够了,剩下的就只是游戏罢了。 赵柽冲前方轻轻招了招手。 宇都宫枫舞走了过来,她脸色如美玉,嘴唇像樱花一般嫣粉。 赵柽摊开掌心,露出那枚玉佩,玉佩是叫黄孤作为信物带来东瀛,并没有还给宇都宫枫舞。 “拿回去吧。”赵柽道。 “陛下……”宇都宫枫舞看着玉佩,又看了看赵柽。 “这件东西本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而且……”赵柽用手指摩挲玉佩:“这东西今后可以用作东瀛和大秦来往的最高信物。” “来往……最高信物?”宇都宫枫舞看着赵柽:“陛下的意思……” “朕的意思很简单。”赵柽笑了笑:“京都拿下后,朕封你做东瀛女王,第一任东瀛女王,名号你自己想,想好告诉我就行!” 竟然,真的,叫她昭令东瀛! 哪怕宇都宫枫舞心中有所憧憬,也抱着幻想,但总是想法,是至高的追求,飘渺难以达成。 可现在由赵柽亲口说出来,就仿佛完毕她今生之大愿,让虚无缥缈的梦想立时办到,仿佛神佛开口,圆宏愿之。 宇都宫枫舞白玉般的双颊泛起两抹潮红,她肩头微微抖动:“陛下……” “还,还不谢天帝之恩……”后面的宇都宫家主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腔外,变天了,真的变天了,从今往后,这东瀛之地,是他们宇都宫家的天了。 不,不对,是大秦的天,大秦之下才是宇都宫,大秦是天,宇都宫是天下面最高的那块白云,笼罩整个东瀛的云。 “宇都宫枫舞,谢过陛下赐封之恩!” 宇都宫枫舞跪倒在地,后面的宇都宫家人也全部跪倒,山呼天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柽哈哈大笑,很有意思,给东瀛换一个王,换成一个女王,然后叫东瀛从此王位传女不传男,只要大秦在一天,就叫东瀛此规不能改变,就叫女子统领东瀛诸岛。 “去进攻京都吧!”他缓缓地说道。 “是,天帝陛下。”宇都宫的家主这时壮着胆子说道:“陛下,那些皇室之人……要如何处置?” 赵柽瞅他一眼,呵了一声:“这种事情还用朕教你们吗?皇族,还有那什么神道教……” “卑奴明白,卑奴明白了!”宇都宫家主脸上顿时出现狠厉之色,千年皇室,积威甚重,名声旷远,怎可能留! 待他们走到帐门前时,赵柽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了过来:“记得把那玉藻前给朕带回来,朕想瞧瞧她什么模样,到底有没有生长九条尾巴……” (本章完) 第672章 三生石上刻你我,永生永世在心间 京都攻下后,赵柽在东瀛又住了一个月。 玉藻前并没有九条尾巴,宇都宫枫舞也很好,宇都宫家的女子从来不会叫人失望,很早之前他就知道。 安排好了一切,开始返航,玉藻前是要带走的,既然不是妖怪,那就带回大秦。 至于宇都宫枫舞,就留在东瀛做女王好了,至于王位能传多少代,到哪个年月,他也不管,随便去吧。 和黄觉的船队分开而行,黄觉依旧往高丽驻守,这边则按照来时的航线,往明州方向回去。 路过三山岛停留,云九霄依旧没有归来,不知跑去哪里浪得不归,叫赵柽想训斥一番这二师叔的想法落空。 赵柽去看了上官兰,随后又去金台旧居那处小山,见刘慧娘。 就看几个小童正捏着雪团,往一个小女孩身上打,旁边的小童们在看热闹,还有叫好的。 这是个难遇的日期,无论之前,还是后世,能够在正月初一登位的皇帝屈指可数。 最后朝上统一定下于明年正月初一登基,取全头全须之意。 其中列出的理由无非就是出身最正,最有才名,育有皇长子,剩下的就是各种贤良淑德,识大体,有见识类的吹捧。 朕的少年结束了。 赵柽几步上前,那些小童闻声都望过来,他们都认得赵柽,立刻吓得不敢再说笑,仿佛鹌鹑一般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赵柽此番没像之前那样推辞搪塞,而是随即下令,叫人准备登基大典事宜。 “会也不能答!”小赵悦叉腰道:“你答了,先生夸你聪明,我们不全成了笨蛋?而且你姓段,我可不知道朝中有姓段的大将军大官,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还不从实招来!” 柳随云解其中意,遂与众人商议,帝登基初,号年天健。 傍晚,赵柽在殿内将手上的奏折全部摔在地上,冷笑道:“干什么?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剩下一二成的大臣折子,那么小半成是举折寒梅的,余下者只建立后之事,并没有请择提举哪位。 赵柽两个没往天字班地字班那边去,就在元字班黄字班这边瞧看,看大孩子玩没什么意思,看些小童才更有趣味。 更有跨海远征作战,南面跨海远征爪哇诸岛,东面跨海降服东瀛。 至于萧敏身份虽然最高,但为异族,无论如何都是主不了正宫的。 赵柽深吸了一口气,萧敏看他脸色难看,不由急忙道:“陛下,我去劝……” 小女孩躲来躲去,却不料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立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啊?”柳随云立时一惊,这是想要干什么?难道外面没了对手,就要在内部寻找对手吗?这不是单单想要除弊诛贪那么简单啊,之前布置,没有这些,不过是绝逆患,清硕鼠,正朝纲,可眼下这话…… 柳随云道:“臣也正要禀告此事,那边如今热闹得紧,皇子皇妃们都回东京后,臣有意松懈青唐各府看守,便各种动作出来,后来南面诸国主押到,更是私下勾连,时不时来往密信之类物件。” 两人下了赏景楼,也不坐车辇,而是在雪中漫步,朝着北面宫城门走去,这边出了门就是艮岳,皇家书院就建在原本那块巨大的磐侯石旁。 似赵柽以摄政王身份理朝政几年的,绝无仅有,这也就是赵柽名望满天下,军功彪烈无谁能匹,才能镇住朝堂,镇住各路官员。 柳随云闻言心中一颤,赵柽做事极少言大过空,无论行政事还是用兵时,一旦真的说出这等措辞,那么肯定就要有石破天惊的动静,只是赵柽此刻不说,他也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萧敏瞅过去好奇道:“那么多小孩,在干什么呢?” 而且,赵柽改国号,称为秦,这又好比开国之君,甚至般般种种交叠,又远胜开国之君了。 这些奏折国书之内,除了恭贺言辞外,都还有同一个内容,那就是请赵柽登基。 萧敏眼睛在寻找小赵悦,赵柽往不远处一努下巴:“在那边呢。” 本来新皇登基,与立后并无太大关系,毕竟不少皇帝登基都还没有娶亲,许多都是登基之后再立后的。 因为各地奏折之上,包括朝堂大臣的晋言,十有八九都是倡议立祝氏女子为正宫。 赵柽觉得气息如兰,不由心神荡漾,将刘慧娘拦腰抱起,向着木堂后方走去…… “梦舒,你说倘有一天,朕忽然与天下士族,地方百官,朝堂文武,一一做对,会如何呢?” 赵柽闻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岂能以出身立后宫?贞娘出身怎么了?莫非不是良家女子吗?寒梅出身如何了?世代将门,世代忠良,元镜出身怎么了?河西之族早融于我华夏,都已不算异族。” “我,我……”段灵儿闻言哭得愈发伤心。 “可是……” 可赵柽不同,虽然媳妇数量和宗室其他人比不了,也没有一些大臣多,可总归好几个,而且子女都一堆了,这立后之事,立刻就被有心人提了上来。 柳随云倒是与回鹘一脉相近,毕竟认识丽雅娜扎在前,又一直驻守青唐,有些无奈道:“陛下,他们会不知道吗?都是站在士族那一边,众口铄金,各处呼和,天下百姓哪知详细,最后哪怕不是真的也会变成了真的。” 刘慧娘亮晶晶的双眼缓缓闭上,双臂环上赵柽颈子,依旧不说话,睫毛颤抖,身子发烫。 七日之后,大军离岛,天高云淡,白鸥飞起。 年号本应该礼部,或者中书门下议事选取,但赵柽却淡淡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句不错。” 走了好半天,这才进入艮岳,雪已经小了下来,由鹅毛大雪变成了稀薄雪花。 “陛下,虽然陛下英明神武,可是天下士族与天下官员何其之多,相互勾结,陛下如果抽丝剥茧,哪怕一丛一丛解决,也都无人敢语,可是一起对上,朝野军中皆有皆是,这,这恐怕……” 因为新朝代大凡开国就要登基,不然四方不稳,而继任的皇帝,在先皇去世后也要抓紧登基,不然朝堂不稳,天下不稳。 朕要开启一个大时代了,朕要做真正的大事了。 刘慧娘微微摇头:“陛下,慧娘无意红尘之事,不想再入凡俗了。” “我,我会自然要答。”段灵儿边哭边道。 滑倒在地的正是段灵儿,去年南征归来,王若初、段思嫣,还有段易长都跟着来了东京,段灵儿便被赵柽叫来书院读书。 于是,朝上朝下,各路安抚,都请帝立后,上书朝廷。 这一朝承接了宋时的文官敢言传统,皇帝的家事也敢管一管,毕竟开朝以来就这样。 而其她几人除了折寒梅外,再未被提到,毕竟剩下的出身不能与祝秀娘相比。 她这时穿了件小绿袄子,两个腮帮鼓鼓,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伸手指着滑倒在地的小女孩道:“段灵儿,我们都答不上先生的问题,你凭什么答上来?” 明年正月初一登基大宝,年号天健。 赵柽微微沉吟:“如今看到这些立后的折子奏章,那时所计怕是有些心慈了,沉疴当下猛药,待我再思索一番,既然要做,就不妨做一遭大的……” 赵柽叹气:“好不容易再见,却又叫再不见,人生遗憾,莫过于此。” 木堂之内,“慧娘,真的不与我走吗?” “我还没登基呢,居然就开始谋画这些事情,真当这几年国内太平,我不会拿他们开刀?”赵柽眯了眯眼。 除了这两件必要事情外,还有各种礼事,杂事,其中有一个也尤为重要的就是立后。 秋去冬至,初冬来临,大秦各处的请愿奏折雪片一般飞往东京,甚至包括大西方一些遥远的国度也主动示好,送来礼物国书。 所有大臣都知道赵柽的后宫一直没分高下,之前人少,未登极时也就那样了,若是称帝之后,纳入人数增多,再无正阳宫主,可就于礼不合,也无法向天下宣告。 接着叫人铸造神州万方鼎,绘制江山社稷图,将大秦的版图铸于鼎上,绘在图中。 “陛下,时机未熟啊。”柳随云苦笑道。 赵柽扬眉道:“我并不是气他们这些动作手段与勾打连环,而是他们话语之间,其心可诛,什么叫育有皇长子?熹儿怎么就是皇长子了?那诤儿是什么?” 赵柽见此情景不由脸色阴沉下来,那几个打人的小童为首的正是小赵悦。 这是自古来中原皇朝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更别提去做了。 这是个庄重而复杂的事情,因为赵柽和之前的宋帝不同。 “他们人很多吗?”赵柽微微露出一丝不屑笑意:“朕的人更多,这天下的百姓,都会与朕站在一处,与朕一起战斗!” “我知道未熟。”赵柽一甩袖子:“但想要通过立后之事,先占据正统名义,想也别想。” 那这一场登基大礼,势必要旷古绝今,做到天下最盛最大最震撼,慑服远夷,流传后世万代。 赵柽忽然向前一带,将她拉入怀中:“人生如初见,何事问画扇,秋风扑凉萤,一瞬逾千年,慧娘,你……” 此刻正直间休,学院里的学生们多在外面玩耍,若是平时天冷就都蜷在塾舍内了,可因为下雪,有了玩物,纷纷跑出来堆起雪人,打起雪仗。 队伍未在明州多做停留,一路北上回归东京。 刘慧娘忽然伸出柔荑,轻轻抓住赵柽的手:“陛下身边又不缺慧娘一个,天下大事,日理万机,粉黛三千,用不多久陛下就会忘记慧娘的。” 柳随云在前方笑道:“陛下何必动怒,折子里所说所言倒也不错,祝妃却是出身最好,也最适合为后的人选。” “这个……”柳随云道:“陛下还是莫再生气,伤害了龙体不好。” 赵柽瞅他一眼:“暂时空悬起来,拟旨出去,不是不立,容后再说,对了,青唐那边此刻如何,太上皇那里可有动向?” 几日后有雪,东京城在大雪中衬托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柳随云行礼称是:“陛下,那一切还依当初所计行事?” 赵柽摇了摇头,背着手往过走,萧敏急忙跟上。 而登基日期定下来,接着就是年号。 赵柽在楼上和萧敏看会儿雪景,然后道:“左右今日无事,去书院那边瞧瞧。” 柳随云闻言愣了愣,感觉一股凉气都背后升起,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赵柽却挥了挥手…… 明州,登岸。 “陛下,相见不如怀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到了东京,黄花落叶,秋日更深,赵柽下旨天下四方,传东瀛征服之事。 “陛下,那就真不立后了?可挡不住人言汹汹,多则恐生不恭啊。” 当然,其中也可能不少人暗通款曲,相互勾连,想要达到某些不可告人之目的。 赵柽摸了摸下巴:“叫他们快活几年,人不能没有梦想,没有梦想和咸鱼又有何区别?尤其太上皇工于乐画才技,想法天马行空,若直接绝了他的念头,岂不要命一般,那倒是我不孝了,一点点来好了,叫太上皇有些事情做总好过无所事事郁郁寡欢,到时慢慢知道无望,最后没了念想再接回京城,还是要与圣人团聚才好。” 赵柽回头看眼大海,沉默转身,心情阴郁交织。 似此独断万年,与上一万年的所有朝代,都分割而开,乃称两个时代。 握紧了刘慧娘的纤手,赵柽苦笑道:“这却是打趣我了,虽然聚短,但慧娘你还不知我乃什么样人吗?” “不用你!” 当下的大秦国,与以往所有神州国家都不同,因为扫漠北草原与白山黑水,东下高丽,南平诸夷百部,西打西方诸国。 赵柽负手站在甲板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三山岛,神情间露出一抹难言的忧伤。 赵柽开古帝之不能,将神州有史以来的版图扩到最大,真正实现了扫六合,平八荒,镇压四海内外,威震寰宇,独断万年。 刘慧娘抿嘴一笑,却是不语。 旁边的小童此刻纷纷跟着附和。 怎会当时已惘然?刻骨铭心,情极深处,上穷碧落,下达黄泉,奈何桥上过,孟婆手中汤,都不会忘却,三生石上刻你我,永生永世在心间! 小岛峰顶,刘慧娘望着帆影过尽,两行晶莹泪珠滚滚滑落……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你们怎么……”小赵悦觉得气氛突变,急忙回头看去:“啊,爹……” 爹爹二字还没全叫出口,就被赵柽给倒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一顿胖揍…… (本章完) 第673章 儿女不省心 “啊,呀呀呀……”小赵悦伸臂蹬腿,仿佛杀猪一般嚎叫:“爹爹,别,别打了……” 萧敏大惊失色,急忙过来拉劝。 塾堂内的先生听见声音跑出来,虽然是个大儒,可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由傻眼。 “陛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赵柽将小赵悦丢在地上:“都闭嘴!” 他此刻是真有些恼火,下面子女闹点皮点淘气点贪玩点,他都能一笑而过。 甚至反对他,不服他,和他辩驳,也没什么,毕竟理不辩不明,不能因为他是君父,就真正的一言堂,之前在三山岛说什么乾纲独断,也是此一时彼一时。 可他绝不能接受眼前这种情景,也就是女儿,若是儿子,就直接吊起来惩治了。 瞅着地上哪怕挨了打,疼的呲牙咧嘴,却一滴眼泪也不掉的小赵悦,赵柽越看越生气。 萧敏跑过去扶女儿,赵柽怒道:“不许动她,一会再打二十手板!” 塾堂先生眼角跳了跳,心说还打啊,这是叫老夫动手?真是苦也。 赵柽走到那边,拉起在地上坐着的段灵儿,抹了一把她脸上泪水,随后目光扫过众小童。 众小童都低下头,能被各家送过来读书的,都是家中子女里最聪颖的,最心窍玲珑的,擅长察言观色,懂得避害趋明,看到赵柽的样子,就知道皇帝陛下震怒了,立刻都装成一副乖宝宝模样,不言不语,仿佛知错认错。 赵柽瞅着他们,哼了一声,随后淡淡开口。 “朕接下去说的话你们全都听着,也不妨回去告诉家中父母,让他们给你等讲解朕话中之意。” 小童们小鸡啄米,急忙慌乱应是。 赵柽神情凝重,缓缓地道: “朕这一生,最恨恃强凌弱,最恨仗势欺人,最恨欺压良善!” “朕幼时便行走东京市井,任侠豪性,抱打不平,见不惯世间不平事,见不得恶贯满又盈,见不得鼠辈猖獗行。” “朕有大王之身,三尺青锋,一身武功,是以能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踏春风,尽问世间难言事,怒发冲冠斩不平。” “可是……百姓们有什么?未必全好,但有八九都良善,他们乃是我帝国之基,皇朝之根,他们若是受了委屈,遇到欺辱,遭到冤情,又能与谁述说?谁能伸张正义?” “自然,你们可以说有官府,有开封府,有各处州府县衙,但是……” 赵柽伸手向前一指:“你们,你们的家中非显及贵,官府衙门真的会秉公办理吗?就算真的秉公办理了,分善恶,判对错,可有几个衙门敢对你们这样家庭出身之人,按律施刑?” “尤其是……”赵柽指向正在萧敏怀里缩头缩脑的小赵悦说道:“皇族,宗室,为所欲为犯下过错之时,寻常府衙是没有权利惩治的!” “那叫百姓怎么办?长此以往,养成权贵跋扈之习,宗室横行之风,百姓有怨,黎民受苦,民心不在,乃至民心有变,我大秦的根基便会动摇!” “朕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所以,不管是谁,都不能恃强凌弱,不能仗势欺人,不能欺压良善,不但对百姓不许这样,就是对待身边人,同窗,朋友也绝不允许如此!” “朕若发现此类事情,绝不姑息,绝不容情,不管你等父母是何人,有过何等功劳,朕都会叫他们大义灭亲,若他们不舍,那朕就一同治罪!” 众小童闻言都吓得瑟瑟发抖,赵柽的话言简意赅,他们虽然年龄小,但却都能听懂,知道这话的严厉,而且皇帝金口玉言,说了肯定会做到。 赵柽又看向小赵悦,重重哼了一声:“皇室宗室亦是如此,倘若犯律,欺凌弱小,绝不容情!” 赵悦儿吓得忙把脑袋藏进萧敏怀中,这次是真害怕了,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挨过揍,今天被爹爹一顿打不说,一会还要敲手板,还说这么狠的话,可吓坏她了。 赵柽道:“去塾内和先生领手板吧!” 萧敏忙搂紧小赵悦:“陛下,刚才你都打过她了,手板就免了吧。” 赵柽淡淡道:“惩罚岂有免的道理?若是能免,刚才我一番话不是白说?还不赶快去,别叫我亲自动手!” 小赵悦畏畏缩缩从萧敏怀里钻出来,萧敏气道:“我和悦儿一起。” 说着往塾舍走,先生在后面摇头叹气跟上。 赵柽眯了眯眼,道:“全都回去,观看惩戒,以儆效尤!” 萧敏在前面闻言顿时肩头一颤,想要自己于旁边求先生放水的打算落空,脸色顿时白了起来。 小童们听命都往塾舍走,赵柽牵着段灵儿,段灵儿已经擦干了泪水,小声道:“陛下,就不要惩罚公主了……” 赵柽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进了塾舍,督促着先生打完手板后,也不瞅萧敏和小赵悦的表情,而是把段灵儿拉到身边。 “从今天起,朕封段灵儿为还珠公主!” 众小童包括先生都面露惊讶之色,萧敏也吃了一惊,段灵儿身份来历她十分清楚,绝对不是皇室的血脉,怎么能封公主呢? 小赵悦这时忍着手上痛楚纳闷看向前面,她不敢看赵柽,只是打量段灵儿,心中想着自己是明珠公主,爹爹怎么又封个还珠公主啊?这段灵儿也不是皇室的人啊。 赵柽又道:“今日起,赐段灵儿赵姓,叫赵灵儿!” 他看了一眼萧敏:“段思嫣是你表姐,朕收灵儿做义女没有什么毛病。” 萧敏心想你封都封了,我也没说有什么毛病,你解释什么呢? 后面的记注官,就是起居郎,此刻急忙拿笔记下:帝于靖康五年冬…… 赵柽回头看记注官写完,道:“把朕刚才在塾前所说的那些话语抄送中书门下,叫柳随云派人传宣出去。” “是,陛下。”记注官行礼恭声道。 旁边的赵灵儿有些傻,怎么自己一下子就变了公主,还改了姓呢? 赵柽摸了一下她的头:“回去上课吧。” “是……”赵灵儿蹑手蹑脚回去自己小书桌后。 “走吧!”赵柽负手往出走。 萧敏在后面道:“陛下,悦儿的手肿了,写不得字,是不是先回……” “手写不了字,耳朵还听不得吗?不下学不许回去!” 外面这时雪又变大,赵柽走在雪中,待离学塾远了,萧敏从后面追上来:“二郎!” 赵柽也不止步,就是往前快速走去,萧敏心中负气,使起轻功追赶,可无论怎么追,却总是差着丈远的距离。 回了宫城那边,赵柽径直奔萧敏的寝殿,到了里面,站在门内笑眯眯瞅着后方追来的萧敏。 萧敏进门,刚要说话,却被赵柽一把抱起,然后踹上了殿门。 “二郎,你,你干什么?”萧敏立刻挣扎起来,她还有话想和对方言讲,这怎么进来就将自家…… “大号练废了,练个小号玩好了……”赵柽笑道。 “甚,甚么小号……”萧敏双颊飞红,纳闷问道。 “小号就是小号……” 赵柽也不解释,快步往殿里走去…… 转眼进了腊月,因为赵柽要于来年正月初一登基,所以此刻东京城盘查严厉。 但寻常百姓们却不影响,他们几乎不出城,也不随身带什么兵刃,甚至东城与西城都不太来往,毕竟东京不但是开封治所,也是祥符的治所,虽同居一城,但百姓彼此间的习惯并不全相同。 这一年,腊月里除了严厉就是热闹,是那种压制的热闹,百姓们奔走来往,低声相告,开封府又贴出什么消息了,礼部又搞出什么新仪式了,一切都与赵柽登基有关。 开封的百姓们盼望这一天许久,甚至还没到新年就想放炮庆贺,但现在城内查得严,只能继续等待下去,等正月,等二大王登基典礼结束,再好好庆祝一番。 随着小年过去,赵柽愈发的忙碌起来,不是普通的登基,而是作为神州以来最庞大的帝国之皇登基。 前无古人,势必典礼要做到最震撼最完美,在史册之上划下重重一笔,流传后世,千百年后依然会叫人津津乐道,心存崇敬。 腊月二十九,一切都准备就绪,赵柽终于缓下一口气,这些天可给他忙得焦头烂额,从没想过这登基大典居然如此复杂。 中书门下和礼部制造的典礼流程与他所知的不太一样,里面增加了许多古礼,而这些古礼都是周礼和仪礼中记载的先礼,有些甚至追溯极早,其它的则犹秉秦礼,别说顺位登基的皇帝不曾用过,就算是开国之君也极少有人使用。 并非不想用,而是自认不够资格去用。 赵柽的资格却足够,所以这些纷纷被提了上来,但典礼的时间也会跟随着延长一倍不止。 赵柽自然提出了抗议,你们这是想要累死朕吗? 可抗议无效,中书门下和礼部在这件事情上态度极度强硬,不容赵柽有半点偷工减料想法,赵柽无奈,只得任由他们折腾。 二十九下午,吃完午茶赵柽去到张贞娘宫内。 张贞娘正在案上写东西,小赵诣在一旁自己玩。 学塾已经放假,如今除了宋安平还在艮岳那边,已经是空无一人。 宋清还在青唐古城西宁州行秘事,宋江在云南路大理城,过年都回不来。 没有这两个至亲之人在身边,小安平也无处可去了,虽然东京有宋江的府邸,可那府除了几个仆人外,几乎就是空的。 所以小安平选择在学塾居住,皇家学塾设有居房,是平时给先生们休息的地方,不止一间,小安平就住在那里,宫中去人送吃喝,赵熹每日找他顽耍,除此便是安心读书。 “爹爹!”看到赵柽过来,小赵诣立刻丢下手中的玩具,扑了过来。 赵柽一把抱起小三郎,笑道:“怎么不去读书?” 小赵诣道:“看娘写东西。” 赵柽道:“真的看了?我在门外就见你在玩,根本没往你娘那边瞧。” “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赵诣辩解道。 “那你说说刚才你娘写了什么?” “娘刚才写,那英雄,手持红灯,顶天立地,照亮光明,暖了黎民百姓!” “嗯?”赵柽皱了皱眉,抱着小赵诣走过去,张贞娘笑吟吟地看着爷俩。 赵柽眼睛往案上纸面一瞧,果然有这句,这是赵柽叫张贞娘编的红灯英雄记一剧,里面唱词都是张贞娘自写。 他狐疑地看了看小赵诣:“三郎,怎么瞧见的?” 赵诣眨巴眨巴眼睛,重复那一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赵柽被他气笑:“我却没注意你还有这等本领,倒是小瞧你了,居然能一心二用。” 小赵诣神秘兮兮趴着赵柽耳朵道:“爹爹,告诉你件事,我和谁都没有讲,和娘都没说。” “嗯?”赵柽好奇道:“什么事?” “我……看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会忘记,包括那些诗文书卷!”小赵诣压低声音道。 赵柽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瞅着这个儿子,过目不忘吗? 可是不对啊,有这本领不是早就暴露出来?就算是年龄小平素身边人不注意,可在学堂也会被先生发现的啊。 见赵柽不说话,小赵诣再次小声道:“我就装傻,没人发现,先生考时,我只答一半,先生也不知道。” 赵柽把小赵诣抱到远处椅子坐下,小声道:“为什么要隐瞒?这种事情不是该炫耀出来叫大家都知道,然后夸奖你奖励你吗?” 小赵诣愣了愣:“爹爹,为什么要说出来呀?夸奖有何益处?被人知道岂不妒忌?” 赵柽:“……” “那现在又为何要与爹爹讲?既然隐瞒,不是该隐瞒所有人吗?” “孩儿觉得瞒别人还好,就是怕有些瞒不住爹爹,爹爹早晚都会发现,那还不如早点和爹爹坦白。” 赵柽缓缓点了点头,神色间一片难言之情,这个儿子…… 小赵悦是太过让人不省心,这个儿子却是有些太省心了…… “陛下,写完了。”张贞娘在那边轻轻吐一口气,放下手中毫笔。 赵柽看了小赵诣一眼,抱着他过去。 只看案上堆了一叠戏稿,约莫有几万字数,十三折的红灯英雄记,写完了。 (本章完) 第674章 崇德阁二十四功臣 大秦天健元年,正月初一,赵柽登极大宝,举国同欢,四海皆庆,天下臣服。 秦天帝之名,远超天可汗、大圣天帝等古来强大帝王尊号,响彻寰宇。 尊号是帝皇在世时的称号,不需避讳,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称呼。 一场浩大的登基仪式,从天光初亮,一直到下午过半,方自结束。 百官精神,黎民兴奋,东京城内,奔走相告。 无论苍头老汉,垂髫儿童,全都喜笑颜开,二大王登基,他们得偿心愿,心中落底,好日子会继续下去了。 赵柽却觉得自己被摆弄傻了,仪式上他前两个时辰还保持微笑,后来神色渐渐严肃,再后来变得不耐烦,最后则全都变为了苦色。 柳随云叫过张迪,让他偷偷提醒赵柽,保持威严,保持喜悦。 赵柽传回话去,再不结束,朕不陪你们玩了。 典礼结束,普天同庆,连续七日,东京城的爆竹烟花就没有停歇过,此起彼扬,通宵皆是如此,简直变成了不夜之城。 赵柽下令,大赦天下,除了杀、奸、拐,三类罪名的犯人,全部特赦,配于军中的同样受此恩典。 接着又是种种新律颁下,这律法都是在原有之上做了些修改,倾斜于黎民百姓。 当然,这只是律法,并非那种变革之法,没人敢有什么微词,毕竟这种事情动摇不了官宦士族的权势。 虽然约束深了,可官宦士族们并不太在乎,民怎与富斗,富怎与官争? 就算有法可依又怎么样,刑还不上士大夫呢,君子还泽五世呢…… 靖康时代结束了,天健时代来临。 大秦天健元年。 这一年,赵诤九岁。 赵熹八岁。 赵诣六岁。 赵悦五岁。 赵谙也是五岁,生日小,所以年龄最小。 正月里头出去,朝上再次忙碌起来,因为又一件大事将要到来。 那就是论功行赏。 赵柽不是开国皇帝,但却胜似开国皇帝,所以大秦的论功行赏必然会有。 这次的论功行赏势必和历朝历代开国时一样,会封出不少世袭爵位,国公、侯爵、伯爵等。 不世袭的也会有,一代而终荣耀一世,这个主要是看功劳大小而定,或帝的亲远而择。 大抵来说,只要是从龙起事者,几乎都会封爵,偏将下可能就是自身之爵,而偏将之上,就几乎全为世袭了。 但凡从龙,武将居多,实际跟随开国帝王打江山的并不会有几个文官,所以多用偏将这个职位为分水,不少人便能推测出自己的爵衔了。 云南路,大理。 云南经略安抚使司之内,宋江正与吴用喝茶。 吴用当日也被赵柽留下任了官职,不是三帅职务,而是云南路提举学事司。 这个官职负责教育行政,一路的州学、府学、军学、监学、以及县学都归学事司管理。 说不上权利如何大,但职务却较高,是一路之内官阶的第二梯队,且是清流,身份清贵,也够得上品级,而且这职差应了吴用学究的表字,叫他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此刻两人摒退左右,边喝茶边商量事情。 花桌之上摆了两封信函,宋江放下茶杯,下巴微微点去:“学究啊,你如何看?” 吴用眼睛落到那两封信上,抬手捋了捋薄须,微微一笑:“相公,此事相公心中自然有数,下官惟恐多言说错啊。” 宋江听到相公二字甚为受用,身子往椅上靠得更舒坦一些:“学究但说无妨,我想听你说的与我心中所想是否契合,不合则商榷,合便依此行事。” 吴用点头称是:“相公,这两封信,一封是太上皇送来,一封是宫中祝妃娘娘送来,都是密信,都要防人耳目。” 宋江道:“这个自然。” 吴用道:“太上皇之心不想也知,依旧惦记着大宝,琢磨着复辟,想重新龙主天下,君临朝堂,许以相公高官厚禄,想将来有一天举事相公能揭竿相助,可相公如今已做到一路经略,封疆大吏,就算到时襄助太上皇成功,太上皇又能封相公去哪里?能封宰相吗?” 宋江道:“怕是不能。” “能封枢密?” 宋江道:“我如今官阶已等同枢密副使,为了个枢密冒险岂有意义?何况将来说不得会加官进爵,正常升迁做一任西府主官也未必不能。” “这就是了。”吴用笑道:“那可封个王字名头?” 宋江微微沉思:“封王必将卸去职司,手上再无权势,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何况若是没了权利,太上皇想要卸磨杀驴,篡改史书,揽大功于己怀,只恐怕我性命有忧。” “所以,相公啊,太上皇这里非但不能答应,更不可能唯唯诺诺,须斩钉截铁,将那密信送与东京告陛下得知啊。” 宋江闻言点了点头:“学究与我所想不谋而合,那另外一封……” “祝妃娘娘这一封……”吴用从椅上站起,背手在地上走了两圈:“这封须得深思。” 宋江道:“如何讲?” 吴用来到花桌前,瞅另外一封信道:“祝妃娘娘的打算其实很简单,无非两点,第一是支持她登后位,第二则是……支持二皇子立为太子。” 宋江喝了口茶:“依我观看,陛下博爱,且后宫诸位娘娘都是陛下自家于外识得,个个皆有情感,不似皇室内部指定姻事,陛下恐不想分个高低上下,至于虚悬正宫史上也非未有,祝妃娘娘这个打算恐怕是要落空。” “相公所言极是,下官看陛下很难立正阳宫主了,大抵会一直悬去,所以这条非但难以办到,若是真的进言,还恐陛下不喜啊。” 宋江面露难色:“可另外一件,支持拥立二皇子为储君,却同样叫人生难。” 吴用不语,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宋江继续道:“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意气勃发之时,而你我岁数都已经是知天命年纪,还掺合这种事情,又有何意?我观戏文话本,历来掺于立储,无论官职大小,都如悬崖行马,桥边走车,危险至极。” 说完,他再补充道:“何况陛下的武艺高强无比,恐怕我二人将来化为白骨黄土了,陛下还正壮年,支持二皇子立储对你我又有何好处?” 吴用这时缓缓摇头:“相公此言差矣!” “怎么差矣?”宋江一愣,看向吴用。 “相公当局者迷了,如何只想着自己,为何不想想子孙后代?”吴用上前一步:“相公与我都是从龙之臣,将来一天你我不在,陛下还能照拂一下后代,暂时无忧,可若新皇登基,咱们这些开国功臣,从龙将领的一脉就全都要搁置不用了,只能享受爵位,碌碌无为,自古皆是如此,难道相公期望如此吗?” “啊呀,学究提醒于我!”宋江顿时拍案而起:“不为自家着想,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万全啊,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吴用接着道:“只要荣华三代,三代都在朝堂站稳脚跟,那么便成气候,稳固了势利,再无了这些烦恼,官家与朝廷便不好舍弃,到时候世代荣耀,百数年下来,开枝散叶,遂成望族,成门阀,哪怕就算改朝换代都自不怕。” 宋江抚掌:“是这个道理,正是这个道理,还是学究教我。” 吴用瞅向那两封书信:“所以相公把太上皇这封递给陛下,表决忠心,祝妃娘娘这封,犹豫一下,话里话外留下活口,总不好直接答应,那么便不金贵了,怎么也待多拉拢几番,才好暗中同意支持二皇子。” “妙哉,妙哉,就按学究说的去办!” 宋江开怀大笑,直觉得计,接着言道:“我看不如叫铁牛过来吃酒,许久没有畅饮,不如一醉方休。” 吴用也馋酒菜,不由叫好,随后打开堂门唤人排了酒宴,去唤李逵一同来吃。 李逵这时任了司理院的院虞候,乃是都虞候一格的职务,掌管云南路部分监狱事责。 司理院的长官是司理参军,他知道李逵是个混人,赵柽离开大理时也交待了李逵不懂管事,就给他个名头,按时发饷便好,愿意点卯就点,愿意去各处监狱查看就去,不愿意就随他便。 李逵得官后最初几天也想做个人样,还穿起官服,可没多久便原形毕露,哪里能够坐堂当差,天天喝得醉生梦死,最后衙门也不去了,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如今他也有自己的宅子,也还不小,喝多了就在宅子里张跟头打把式,足够他耍弄,倒少出去惹事。 片刻李逵过来,脸色黑红黑红,一看就在家里正喝着,进门拜倒叫哥哥,宋江让他起来,三人开始推杯换盏。 席间宋江与吴用说话,李逵听不懂只管吃喝,只是听到说陛下要封赏之事时,才插一句嘴说陛下是不是要赏金银美酒? 两个哈哈大笑,说陛下若是念着你铁牛,说不定也给你个爵位呢。 李逵不稀罕,只是道:“陛下多给美酒便好,爵位又不能当酒来喝,要来何用,也不如金银,可以换酒。” 就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外面忽有亲兵来报,说是京城来人,有旨意传下。 三个急忙起来,酒也不喝了,摆下香案接旨。 来的倒不是宫中宦官,而是吏部的职曹,直接宣旨。 旨意大致意思说经过几年的征战,外患已经消除,疆土无限扩大,天下已是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所以朕要犒赏功臣,赏赐爵位,在三月三这天举行大朝会,开授爵大会,但凡被授爵者,无论在哪里为官,都必须赶回京城,参加仪式,接受封爵。 除了授爵之外,还会将功劳最大的二十四人列入崇德阁,画像书勋,称崇德阁二十四功臣。 二十四功臣皆封国公,世袭罔替,大秦朝在,国公就在,与国荣焉。 宋江、吴用、李逵三人皆在授爵之中,须不日赶往京城,不得延误,钦此。 听完圣旨后,宋江和吴用都傻了,授爵在他们意料之中,但没想到朝廷竟然要搞授爵大会。 更重要的是居然其中功劳最大的二十个人皆封国公,进崇德阁,列二十四功臣。 这是效仿大唐开国的凌烟阁二十四人啊。 接旨完毕,宋江急忙令人重摆酒宴,款待天使,席间询问这二十四功臣里可有自家? 吏部的官员苦笑道:“宋相公,不是下官不告诉相公,实在是下官也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位大人,这事没有走吏部商议,是陛下和中书门下那边私下秘定的,吏部这里就是前往各地给在外的大人们传个话头。” 宋江点头,这事确实不该是吏部小官知道的,不过他关心此事,这可是流芳百世的事情,招待完对方后立刻和吴用商议起来。 吴用有自知之明,知道不会有自家,便一心一意帮宋江推理计算。 结果算来算去,按照两人所知的赵柽亲信嫡系,再论功劳大小,排名出去,宋江总是在二十开外。 也就是说,可能有他,也可能没有。 吴用道:“崇德阁二十四功臣为首的定是柳相,而卢枢密,杜殿帅,吕经略,李都护这些也肯定都在前面。” 宋江叹道:“这自是不能比的,我有自知之明,莫说我跟随陛下较晚,哪怕同时随着,可碍于才智武艺,也不如这些人物。” 吴用安慰道:“相公不必担心,虽然按照功绩亲近,相公排的靠后了些,但也是在末数那里摇摆,说不定就有了呢?这并非侥幸,而是实实在在极为可能。” 宋江闻言一阵患得患失,最后道:“希望如此,那便不止光宗耀祖简单,真是流芳后世,史书之上浓墨一笔了。” 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已经是昨日之想,如今想的乃是流芳以后,为后世景仰了。 李逵在旁面发呆道:“陛下也叫俺进京,就是为了赏这个爵位?” 吴用笑道:“铁牛好命,哪怕是最低的爵位,也光耀门楣了。” 李逵摇着脑袋:“俺进京问陛下,看这爵位能不能换钱,俺想好了,酒须钱买,还不如直接赏俺银钱呢。” 宋江瞅他摇头:“真是我的傻兄弟啊。” (本章完) 第675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大秦天健元年,三月初三。 东京城大朝会。 这次论功行赏,授衔封爵,是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盛事。 因为上次大举封爵还是在太祖开国之时,不过这次势必要比那次更加浩大隆重。 东京城再次戒严,盘查南来北往人等,若有鬼祟者,可疑者,全部抓起审问。 天未亮时朝会就开始,各种仪式结束之后,正式授封。 封爵是从低往高封的,越低的爵位封得越多,但正常来讲低等的爵位大多都是不会世袭的。 不过此刻却有例外,那就是赵柽身边的一些侍卫,以及碎玉楼众人。 这些人于国的功劳并不大,但是于赵柽的功绩却不可替代。 这些人全都是要封的,而且全都要世袭。 大秦的爵位制度比公侯伯子男要复杂得多,它包括十二个等级的爵位,具体为: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 这些爵位中都带有本郡县开国的称号,到封国公时,则称为某国公。 相应品级为:王正一品,嗣王、郡王、国公从一品。 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正二品。 开国县公从二品。 开国侯从三品。 开国伯正四品。 开国子正五品。 开国男从五品。 有封爵者必有食邑。食邑从一万户到二百户,共分十四等,不过,食邑只是虚数,只有食实封才有实际的获得。 食实封从千户到百户,共分七等,实封约为虚封数的四成,食实封者,按实封一户,每月给钱一百文计算,随月俸向朝廷官府领取。 赵柽身边的苏石、雷三、周处、钱文西、吴小刀这些人都封男爵,给与世袭。 而碎玉楼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封男爵,小部分封子爵,给予世袭。 至于和赵柽最亲近,跟随他上过战场,在身边保护,南征北战的一些,则封了伯爵,世袭罔替。 这些人包括,丁家老二,白家老大老三、卢、韩、徐、蒋结义四人,等等共十几名。 至于丁家老大丁大蟹,和白家老二白傲,则封了侯爵,因为丁大蟹几年前就去了黄觉手下,一直跟随征战,参与的战事很多,军功很高。 而白傲也同时去的姚平仲那里,战功同样不少,两人有资历,带过兵,所以赵柽封他们侯爵,旁人不会有所微辞。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黄孤、欧阳北两个。 而军中封爵的,则是要数倍往上了,子爵男爵足足数百人,伯爵也有,侯爵同样得见,但到了侯爵这个位置,都是将军身份了,不是副将偏将一类。 不过那些有名的大将,将领,并不在这些之中。 这就不仅叫人心中猜测,这些未授衔的人是不是要封国公? 那可是国公啊,开国建朝的国公,世袭罔替,身份尊贵,庇耀子孙,史书之上都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更重要的是崇德阁的二十四功臣肯定要出在这里面,那是什么概念?将来肯定是要配享太庙的,祔祀香火于帝王宗庙。 功臣配享太庙是自古来所有朝代给予大臣的最高礼遇,是作为臣子的最高荣耀了。 典礼到中午之时,除了国公之外,其余授衔全部结束。 一共封授了一千人整,除了赵柽身边的嫡系和几年来随他征战的军中将领,就是原本朝上的也封了一些。 毕竟自河西归来,掌权势,摄朝政,随后北战南征,后勤补给一点问题没有,朝堂之上稳如磐石,一些大臣还是有功的。 虽然柳随云胸怀锦绣,领袖文官,擅长内政,可若是下面不配合,也极难做到这么毫无差错。 要知道哪怕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从中作梗,都极有可能造成后勤的运转不通。 一个小小的监正不配合,也容易出现些大的事故。 柳随云宰辅身份,就算再会督促大臣,其实顶多也就到侍郎与郎中的层次,再往下就是级级去管,层层调和,所以一些大臣是有功劳在的,所以赵柽同样封了不少爵位。 中午一过,这次典礼的大头到来,宣布国公之号,同时也是宣布崇德阁二十四功臣的名字。 国公只封二十四人,并没有多余的,那么崇德阁二十四功臣就是这二十四名国公了,配享太庙,祔祀香火,流芳百世。 宋江这时一身紫袍,挂着金色鱼袋,他心脏“砰砰”乱跳,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最后一个侯爵授衔完毕之后,再无封侯,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封公爵了。 公爵第一等是国公,只有国公才有资格位列崇德阁二十四功臣。 随后又一听上方宣告,公爵只封国公,余公不封,他身上的热血“腾”地一下,就全涌上了头顶。 自己成了!公爵之内,只封二十四国公,那他必然在内了,从此位列崇德,配享太庙,祔祀香火,流芳百世! 宋家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宗在天上保佑,才叫这一世子孙出人头地,位列人臣,得此大荣耀。 不,不对! 怎么会是祖宗保佑呢,这分明是他自己挣来的啊,拿命换来的,是他高瞻远瞩,远见卓识得来的! 是陛下慧眼识英,知人善用,赏识于他,赐下来的! 关祖宗什么事呢?倒是也关,是自己光宗耀祖了啊! 宋江此刻回想起这十几年的艰辛苦楚,从一个郓城小吏,兢兢业业,结交绿林,闯下名声。 然而因为好色纳妾,收了阎婆惜这个外室,一怒杀人,判罪江州。 在江州提反诗,判斩首,梁山搭救,自此落草为寇,唯有心酸。 接着到处厮杀,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想一日得到招安。 聚义厅都改成了忠义堂,不还是要尽忠报国? 天可怜见,终于等到机会,终于招安,入东京,见至尊,心神激荡。 可却总觉得不踏实啊,东京太大了,王侯将相,自己又算什么,小小蝼蚁一只。 甚或还不如蝼蚁,蜉蝣罢了。 哪怕官家封赏了他,却没一个人瞧得起他,不止是因为草寇出身,更有曾经为小吏,无功名的缘故,那些大人物哪里能够看得上眼呢。 但他不死心,他要找靠山,要进步,要努力做大官,官做的越大,心中才越安稳,靠山越大,才越有机会。 那年他在东京城如同苍蝇一样乱撞,哪怕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王公大臣,王侯将相,至少拜访了一多半,贴子都递出去了上百张,但哪里也不搭理他。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最后咬咬牙,既然如此,都瞧不起自己,那还不如往最上面的去攀附,于是…… 大雪漫天,风雪之日,在秦王府前站至天色大黑,直奔午夜。 他立于雪中,几成雪人,身体瑟瑟发抖,几乎冻僵。 秦王归来,秦王和他想的不大一样,秦王叫他进门,秦王与他说话,秦王没有一丝瞧不起之意,秦王威严很重,他在秦王面前不敢直腰。 秦王问他些事,秦王默许了他的效诚,他这才心中有了些底。 随后再不去拜访任何人,随后离京北上,与田虎对峙经年,随后损兵折将,兄弟们死的死亡的亡,随后眼看着此生就要折戟沉沙,再无任何前途,就在此刻,得到秦王反出东京,马踏西夏的消息。 便带剩余所有兵马投奔过去,至此从龙。 南征北战,东挡西杀。 灭西夏,平回鹘,远征喀拉汗。 绝女真,收大理,灭南夷诸国,兵发爪哇岛。 不知不觉,两鬓霜白,一生将去…… 真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我这一生,真真如履薄冰! 这时洪钟大吕声响起来,宋江从追忆中醒来,就看上方檀香缭绕的御阶上,开始宣读旨意。 旨意是宣布二十四位国公的,也就是崇德阁二十四功臣,只听声音先是歌功颂德一番,又讲忠义道理,然后才开始正式宣读功臣爵位名姓: 赵国公柳随云 越国公黄觉 莱国公卢俊义 郑国公杜壆 梁国公谭真 申国公吕将 陈国公李彦仙 卫国公宗泽 宋国公姚平仲 褒国公刘锜 夔国公李纲 蒋国公折彦质 勋国公何栗 谯国公王彦 鄂国公岳飞 郧国公韩世忠 邳国公张叔夜 郯国公张宪 卢国公鲁达 永国公史进 邢国公杨志 莒国公吴玠 英国公种彦崇 胡国公宋江 追封,种师道汉阳郡王 追封,种师中武都郡王 追封,姚古安定郡王 追封,折可存长平郡王 二十四功臣即日造像,由翰林图画院院士张择端掌笔,画好之后悬于崇德阁楼上,以叫后世记仰。 二十四功臣不卸任,不释权,正常致仕,爵位世袭罔替。 二十四功臣赏赐国公府,赏赐金银锦缎,宣告天下,三日后开公宴,君与同乐。 这时大殿内外开始用乐,此番用的是雅、燕二乐,然后有舞,都是朝会内容。 乐舞之后,又有一些仪式,然后宣告大朝会结束。 翌日,将崇德阁二十四功臣之事宣告天下,叫四方万民得知。 三日后大庆殿开宴,自午至晚,君臣同乐。 自此封赏完毕,有在外任职者皆回任上,在京者继续事职,边陲者一年之后,都被赵柽调离,换繁华之地。 天下遂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万邦臣服。 二十四功臣里,年轻的国公居多,但也有岁数大者,如宗泽,如折彦质。 天健三年之后,一些岁数大的国公逐次辞官,都在京中居住颐养天年,并无告老还乡一说。 又过一年,依然有十余位国公在外任职,担当重任,掌握政事兵权。 天健六年,在一场鹅毛大雪之中款款到来。 这一年,赵诤十四岁,已经回去高昌城三年多时间,封宁王。 赵熹十三岁,封恭王。 赵诣十一岁,封定王。 赵悦十岁,封明珠公主。 赵谙十岁,封崇王。 赵谚五岁,折寒梅出,封安王。 赵谦四岁,简素衣出,封祥王。 赵敏三岁,萧敏出,封真庆公主。 余下还有十几名子女,都年龄尚小,不一一道。 赵柽没有多纳妃嫔,除了原本几人,再入宫的也都是曾有交集的身边人,同样也不选秀,有大臣提议,也全部拒绝。 天健六年五月,他将一些在外任职的国公调换了路州位置,宋江由云南路调到陕西路任安抚使,永兴军路名称取消。 除了宋江之外,其他所有人几乎都有调动,杨志调至京城,任枢密副使,姚平仲调高丽路,任经略安抚使,张宪外放熙河路,任经略安抚使等等。 六月,东京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赵柽在萧敏宫中抱着小赵敏,逗弄着这重练出来的小号玩耍。 小赵敏长得像他更多,虽然年龄小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且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与赵悦小时候一样极少哭,这时正摇着一个拨浪鼓,“咯咯”笑个不停。 赵柽道:“这样才对,三岁不正是好玩的时候,哪像悦儿那个不听话的,三岁那年居然坐大雕逃出东京,还抓了条蛇说献给朕,真是,唉唉……” 萧敏抿嘴不语,赵柽又呆了一会,出宫往张贞娘那边去。 张贞娘在去年和前年新添一子一女,不过此刻她并没有哄带孩子,而是在案边整理一些纸稿。 赵柽走进来她并未察觉,待发现时赵柽已经站在身前。 “贞娘,修改完了吗?” 张贞娘莞尔道:“陛下,都完毕了,一共八部戏文,都是按照陛下给出的纲目写完且修整好的。” 赵柽点了点头,拿起来翻看。 张贞娘又道:“陛下,我之前未曾询问,这八部戏文,包括早就完成的奇袭庐州城,白发记,都有一些……” 赵柽道:“有一些什么?” “有一些……不太合世情。” “不合世情就对了。”赵柽把戏稿拿起:“如今八文完成,贞娘你也该歇一歇了,这几年辛苦你了。” 张贞娘摇头:“辛苦什么,总有些事情做才不会闷。” 赵柽笑道:“那不妨再写些东西解闷,这些我都拿走,很快就会在全国各地上演。” 说完,他出了门,随后叫张迪传旨,唤欧阳北入宫。 (本章完) 第676章 变化 欧阳北得旨进入禁内,赵柽与他交谈至傍晚,欧阳北拿着那些戏本,心事重重离去。 用过晚膳之后,柳随云入宫,抱着一堆奏折,禀告事项。 赵柽看完些折子后,脸色阴沉如水,冷哼连连。 “这就等不及了吗?” 柳随云急忙行礼:“陛下,立储乃是国之大事,无关早晚,群臣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赵柽冷笑:“他们什么都想管,总有一天,朕叫他们什么都管不了!” 柳随云苦笑:“陛下,若是群臣什么都不管了,那政务如何运行,朝堂怎么运转,下面路州又怎样操持呢……” 赵柽瞅他一眼,面无表情:“大不了推倒重来也就是了!” 柳随云闻言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赵柽登基之前不满百官上奏立祝妃为后的谏议,隐隐约约透出过此类想法,他本以为这些过年过去,赵柽已经不再想此事,没料到却依然在心中计议。 但也难怪,若那件事再无后文,可能也就作罢了,关键现在又是这些大臣,又是这些下面的路州官员,再一次联合上折,此番不举后,而是请帝立储。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而且立储就立储,好死不死的几乎个个话里话外,都倡议立二皇子赵熹为皇太子。 无非还是当年夸捧祝妃的那套言辞,出身最正,诸皇子最有才学,仁义恭良,无出其右,当立为储君。 最可恶的是还有人提到了嫡子,嫡长子!暗示二皇子赵熹是嫡长子的身份! 这什么意思?这无形之中就将祝妃捧上了后位! 不是说赵熹不并非长子吗?那现在就说嫡长子,嫡亲长子,这下没毛病了吧?! 现在私下里几乎都这么言传,说哪怕帝不立后,但后妃以祝氏最为出身正统,世族门第,书香世家,当心中敬之。 这算是隐后? 柳随云自己也盘算过,若说出身最正,确为事实。 张妃是再嫁,萧妃是契丹,三公主丽雅娜扎更不用说了,秦元奴出身不好,而萧里质、玉藻前等也都是异族。 就算他看好的折寒梅,也非汉裔,折家是党项族啊,虽然自唐以来这些年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可真要立后,绝对有饱学之士,大儒老夫子跳出来指点反对。 至于简素衣与霍璇玑两个虽与祝绣娘同为汉人,可简素衣是罪官之后,他父兄当年平南方反叛不利,都治了罪,至于她也要连带问罪的,却跑了出去拜师学艺,闯荡江湖,这个没得洗。 而霍璇玑平民出身,平民出身倒没什么,往前大宋平民出身的皇后多了,可那是没有世族妃子的情况下,此刻有了祝绣娘在那里,就没得争了,何况霍璇玑入宫日短,尚无所出,就更加没法争夺后位。 所以柳随云对此无言反对,面向群臣没什么话能够反驳,也不好劝戒,因为帝不立后,总是瑕疵。 他在这上面不能够支持赵柽,他身为宰辅,一言一行,都要依礼而行,不能赞同赵柽不立后的做法,不能阻挡群臣心中关于皇后人选的支持与追捧。 他只能保持自己立场,不倒向哪一方,就这么中立下去。 而众臣站祝绣娘和二皇子赵熹的原因显而易见,歙州祝家虽然已经不在,只剩下祝绣娘和祝祥两个,但这是主家,歙州祝氏还有分支存在,分支人口不少,在江南氏族中此刻有一定地位和话语权利。 原本倒也没这么大势力,只是江南氏族被赵柽屠了十之七八,灭掉的几乎都是主家。 这些主家倒下了,但分支还在,田地房舍商铺还在,甚至钱财也还剩一部分,这些分支全都继承了,那么新的世族便诞生了,原本的分支变成了主家。 祝家分支也一样,他们也站起来了,因为他们人多啊,但他们却没有继承主家的任何财产,因这些财产大部分都被赵柽给拿走了,一小部分叫赵柽做主赏赐给了祝祥。 不过分支虽然没继承这些,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祝家出了皇后,如今主家分支合一,名义上分支有家主存在,实际是却是祝祥说了算。 所以分支在江南世族中能有极大的话语权,第一点自然是因为祝绣娘,第二点是因为祝祥。 祝绣娘出二皇子赵熹,而祝祥此刻任福建路转运使。 转运使这个职务等级在路级行政单位里仅次于安抚使。 安抚使叫抚帅,转运使叫漕帅,提点刑狱使叫宪帅,这是一路最高等级的三个官职,称为三帅。 而在历史上有些时期,转运使的权利是要大过安抚使的,大宋历史上专门有过转运使路,又称漕路,就是转运使说了算,兼顾政军之权。 一般来讲,一地水运发达,运输发达,或者广有特产,那么这个地方转运使的权势,要比那些穷山沟沟的路州转运使,大上十倍百倍不止。 福建这个地方海路畅达,也广有所出,所以祝祥的权利不小,而且据说下一步便会安抚一方,这就叫祝家隐隐要领江南士族之首了,哪怕是分支变作的主支在士族中也颇有话语。 柳随云此刻隐约感觉赵柽好像还要对世族下手,虽然当年江南的事情赵柽没有对他说过,但他笃定灭那批士族的就是当下秦帝。 何况在后来对祝绣娘的态度上,也能够看出来端倪。 毕竟皇阀不两立,帝权不偏安! 柳随云摸了摸鼻子,若说世族,特么的他也是氏族啊,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氏族。 柳家自秦末柳安迁至河东一地,自汉魏又经晋,已经成为十分有影响的大旺族,至隋唐时,便是天下排名可数的门阀世家了。 他河东柳家人才辈出,出将入相的不说,民间耳熟能详的唐有柳宗元,宋有柳三变。 就说那位著名的河东狮吼柳月娥,就是河东柳家的女子,论辈分他还要叫一声姑奶奶,其夫婿陈季常也是一代名士,却惧怕柳月娥,可真的是怕这位夫人吗?是怕河东柳家吧。 若赵柽真的决心对士族开刀下手,他柳随云又该如何自处呢? 犯愁啊,真的愁。 赵柽看他:“朕说大不了推倒重来,你一副愁眉苦脸干什么?” 柳随云心想,之前在江南时便大开杀戒,如今登基之后再来一遭,恐怕是想要连根拔起了。 “臣愁的是……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赵柽看着柳随云不由露出笑容:“梦舒出身如何不好了?” “臣出身门阀世家,虽自五代后门庭衰弱,可如今依然庞大腐朽,臣不耻其行其为,却又全无办法。” 赵柽摸了摸下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道:“大族也有贫户,不是家家都金衣玉食,巧取豪夺,食民脂民膏,也有面土背天,汗珠摔地,自食其力者,不可一概而论。” 柳随云愣了愣,砸吧砸吧嘴,琢磨赵柽的话语。 就听赵柽又道:“世家士族,有主家,有分支,分支里面还有平户,甚或贫户,世家繁衍数百上千年,人口怕不是以万记,哪里有得全部都富贵逼人,房百间,地千顷的?总是还有落魄的,有贫寒的。” “陛下,这个……”柳随云想说自己是嫡系,是主家一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自然明白赵柽的意思,但赵柽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了,那就确定他心中的猜测十有八九要成真,不知在哪一天,会大刀阔斧的对天下士族动手。 赵柽的话是提点他,叫他自己想辙洗脱出身,可出身这东西哪里好洗?若是没有出名,没有出人头地之时,就算出身再好也能够改头换面。 可如今他身为宰相,执政事已经近十年,赵柽没有登基时就负责中书门下事物,朝堂民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哪个不知他出身河东柳氏? “回去自己想。”赵柽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柳随云急忙告退,不过心里一方面思索赵柽话语,一方面也有些纳闷。 他不知道赵柽怎么才能连根撬动士族,自秦汉始,世家门阀繁衍不息,就算是国朝灭了,世家都不会灭。 就算是五胡十六国,都没灭了世家。 就算是五代十国乱世,也没有彻底清除了世家,新朝建立,不但老的世家立刻续上了气,新的世家又茁壮长起。 这事太难,而且和天下所有世家士族做对,哪怕就是皇帝也扛不住吧?就算是皇帝也怼不过的。 朝堂文武,天下百官千官万官,多少出身世家士族?就算不出身世家,也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官管着全天下,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拔除世家,可谁也没有做到。 为君者,与整个天下做对,也是拗不过的。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拗过了? 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呢?柳随云边往外走心中边想,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现在又不是战时,何况就算国内有战,也做不到借此全都拔起,当年方腊的战事大不大?席卷江南,不也就是才灭了七八成主家?至于分支根本也没动了,因为没机会啊。 柳随云走出宫城,走进马车之内,心中依旧在想。 他想不明白,到了府门前方下车进门,然后去了书房。 他未娶妻,也不纳妾,就是一个人过活。 府内的仆人家丁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 他这半生,不贪财,不好色,不喜名,不图权,几乎就没有什么喜好。 他长叹一声,在书房坐下,微微有些发呆。 当年科举本是状元之才,但因为相貌太过俊美,被道君皇帝钦点了探花。 按理说会一路授官,前途光明,不可限量,可他却根本不想做官,连辞都不用,直接就跑去隐居了。 做官有什么意思呢?他科举只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罢了。 自此。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隐居之时,表哥苏石常探,来则夸齐王殿下,他初时付之一笑,但后来苏石次次都夸,不由心生好奇。 齐王名声早闻,不觉是故意攒名,毕竟留迹市井之时尚不足外傅之年,大抵真有所不同。 可声望愈累,名气愈大,若无作为,岂不白费? 于是在表哥苏石撺掇之下,携书信前往青唐一看,若见面不如闻名,则权做游览西陲风景。 结果却是,一见齐王误半生,一去不回头,自此上了船,再不得下。 柳随云叹着气,唤人送夜宵来吃,实在是思费神,想费力,不知不觉腹中饥饿了。 并无什么山珍海味,也无精美多样糕点,就是清粥一碗,咸菜一碟,聊以饱腹,足矣。 边吃边想,真要是彻底与士族开战,只恐是天崩地裂,震动万方,可又如何才能赢呢? 难,难,难! 至于自家出身……真是好笑,居然还要改换个身份,但也无妨。 真能做成这等大事,就算换个出身又如何! 倒也不算为难,也不用离开柳家,陛下不是提点了?士族之中也有富有贫。 贫的虽然不多,但还怕找不到吗? 西宁州,太上府。 赵楷怒气冲冲地撕毁手中密信,“不识抬举,都太不识抬举了。” 他这时身材发福,步入中年,芝兰玉树风采已是不见,长久的殚精竭虑,长久的忧心烦恼,叫他整个人的气色灰败,脾气也变得暴躁十分。 接着又狠狠地把桌上茶碗摔下在地上,大声吼道:“这混账究竟还要关我们多久?他都称帝了还不放我们回东京吗,难道想要关死我们在这里不成?我可是他的弟弟啊,啊啊……” 另一处院落,赵桓坐在院中用一根鼠须逗蛐蛐。 此刻春光虽然明媚,但蛐蛐还不肥大,总要夏日才好,瘦弱的蛐蛐和白胖的赵桓对比强烈。 赵桓比在东京的时候胖了一大圈,不过不比赵楷的那种油腻,而是富态祥和,脸上自带笑眯眯神情。 赵桓的心情很好,旁边树上挂了十几只鸟笼,里面画眉、黄莺什么都有。 房间内还有鱼缸养鱼,还有竹篾编的小笼子养虫,他觉得日子真不错,岁月静好。 道君皇帝在自己的画堂内议事,所谓议事不过下面三五个宦官,一起商量事情。 这些年过去,道君皇帝的变化并不大,甚至也不见太过衰老,就是头发胡须稍微白了一些,精神却还很好。 他接过宦官递过来的信一一观看,脸上喜忧参半,最后眼睛望向画堂之外,目光复杂而饱含沧桑。 老二啊老二,朕,迟早会回去的! (本章完) 第677章 花灯如昼 大秦天健八年,上元节。 东京城灯火如龙,亮似白昼,人流如潮,热闹非凡。 这一年,宁王赵诤十六岁。 恭王赵熹十五岁。 定王赵诣十三岁。 明珠公主赵悦十二岁。 崇王赵谙十二岁。 安王赵谚七岁。 祥王赵谦六岁。 真庆公主赵敏五岁。 早上之时,赵柽填了一首青玉案·元夕,至下午便已经传唱遍整座开封府。 尤其是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立刻惊艳了开封的文坛。 如今大秦立国十年,赵柽登基八载,治理之下,文风鼎沸,武风熏然,各自不服,相互竞争,竟然有越来越旺之势。 而赵柽这首词一出,马上便被誉为古往今来第一上元诗词,就算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都立刻被压了下去。 京城的才子小娘,纷纷吟诵这首词,有的长吁短叹,黯然神伤,有的却似悟出些什么,壮下胆量,跑去心上人面前表白,哪怕被拒绝了,也不沮丧,反而是一副长出口气的神态表情。 亥时一刻,城内各处依旧喧嚣,东京本就不宵禁,这天更是一年之中晚上最热闹的光景。 灯市在城中足有五处,比靖康之前多了两处,但其中最大的还是内城南面朱雀大街的灯市。 朱雀大街长宽仅次于御街,此时从头到尾,马路两边都挤满了灯摊,有些是专做这门生意的,一直做这一天,做得好了便一年都吃喝不愁。 还有些是路边的商铺眼馋,本不经营这行,但见实在赚钱,也有样学样,摆放出来,叫喊游人猜谜和买灯。 这时远远地走过来一行人,这行人足有几十名之多,前面黑衣精壮汉子开道,一看就是侍卫之流。 后面正中走着位白衣胜雪,丰神如玉的少年公子。 公子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背负着双手,嘴里似乎在浅吟低唱些什么。 此刻,正行至碎玉楼前。 碎玉楼今晚也热闹,虽然都封了爵,可还是光棍居多,在家呆着没意思,晚上就都跑过来这里过节。 徐三边吃着油炸滚烫的浮圆子,就是汤圆和元宵的前身,边伸手朝楼下街路指指点点:“看,看那个小郎举止神态怎么与公子那般相似?” 丁二蟹过来瞅一眼,抬起手掌往徐三脑袋上拍了一下:“能不像吗,那是恭王赵熹啊!” 徐三“哎哟”一声摸了摸头:“原来是恭王啊,我说怎么看着这么像,不过话说回来,我真怀念和公子微服市井,走访民间的时候啊……” 下面路上,白衣少年公子低声询问旁边一名文士:“任先生,我和陛下像吗?” “像,简直太像了。”这任先生五十多岁年龄,留着一抹短须,微微躬身道:“恭王你和陛下当年微服私访时,简直一模一样呢。” 白衣少年听得开心,前方侍卫这时用强分开人流,挤得人群向两旁踉跄而倒,他从中施施然走了过去。 少年连猜了十数个摊子的灯谜,无一不中,却没有拿一只花灯,反而打下赏赐,这时旁边的老者便大声道:“还不领恭王赏!” 各家摊主都是在呆愣中捡起银两,等人走过了,才反应过来是恭王前来逛花灯了。 午夜时分,赵熹逛罢了灯市,一行人往王府回去。 他是去年冬初的时候得了旨意出外开府,府邸早便完全,只是添加些自己喜爱的东西物什,过完年初八便搬出了皇宫,于外居住。 这时进入府内,有管家来报,说宫中娘娘捎来了书信,双手呈递上去。 赵熹接过书信,带着那任先生直去了书房。 到里打开一看,不由面露喜色:“明日朝上群臣要联名上书陛下,请立我为太子,此事大抵成了。” 任先生急忙行礼:“属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身为陛下嫡长子,自然是要授储君之位的。” 赵熹闻言大笑,吩咐人准备夜宴,吃至寅时方才罢休。 (本章完) 新书《斩灵》已发,大家进来看下 陡然间,雷厉制作了一个紫金色的战灵传送圆盘,最后一次留恋的看了一眼苍龙山,然后冲着黑色圆盘之内,陡然冲了进去。 邱少泽听到安无烈的话后,心中一沉,叶凌风,邱少泽可以不理会,可是安无烈的父亲却知道邱少泽深思,毕竟安家的老爷子曾经是自己父亲的人。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街上都热闹非凡,哪怕大家都没什么钱,哪怕是夜晚,大家还是纷纷走上街头,吃宵夜,点炮竹,热热闹闹之余,期盼今年的日子能富足安康。 在这个巨碗之内,灯火渐渐的熄灭,整个碗里,只剩下寥寥几个房间里,还摇曳着灯火。 想到这里,萧让嘿嘿贱笑一声,开始一步一步向着对面的萧石走去。 蔺辞有些不安,然而这个时候,稳定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是商玦,不能不顾大局去找朝夕,而且商玦出马,他相信比任何人出马都来的好。 绝壁随后马上就封闭了,而后那些树妖疯狂地冲击着,却被绝壁所挡,无奈之下,只得离去。 “不可能一定有”我一听之下心里感到莫名的发慌,怎么可能没有呢,梁晓琳明明说过朝着那个方向走就会到了。 要知道干将可是有着千年的底蕴在哪里放着,千年到底能够积累多少的势力,没有人能够知道,毕竟从有十大剑主开始就从来没有一位剑主把所有的实力拿出来过,所以十大剑主到底有多大的实力仍旧是个未知数。 “我们什么时候攻破你的防御法阵了?”我苦笑了一下,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帝无忧总算开口,声音沉冷阴郁,在看向凤云染时,眉眼和嗓音也跟着柔和下来。 她可从来没打算借助景家的力量如何,而傅家的事情本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不管她最初有没有杀傅雅,只要傅青云知道了驭尸铃在她的手中,想必早晚也会对她下手。 叶然然原本是想怼回去的,但一看北冥子夜的脸色,即将出口的话立刻就改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位矮人老兄背后竟然还披着一条红艳艳的披风,披风上“金坷垃大力丸,让你像我的锤子一样坚硬”两行黄色的大字是如此的醒目,醒目到昆汀向索欧行礼,索欧却只顾看披风都忘了回应。 这算是什么问题,就连叶沁都觉得有些奇怪了,做假牌照难不成还要选个吉祥号码吗? 父亲是日报主编,平时经常会有人送礼,青青也是见怪不怪了,至于为什么找上自己,青青也是能够理解的。 就在孙冕将转身的一瞬,陈升的拳头已经朝着他的背后落了下去。 在客厅坐好之后,谭妈妈特意给徐驰泡了一壶好茶,这让叶沁更加的奇怪了,这谭妈妈怎么对徐哥无比的上心呢? 所以,谭静只是安慰着叶沁,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以及之前叶沁说的那个什么杀人的问题了,谭静不是不好奇,实在是杨一,徐驰他们在,还担心问不出来原因吗? “你你你——你没死?”玄燕和孙明月说话的功夫,孙恩尺已经缓过劲来,但他还是舌头打结的指着玄燕问道。 你丫的刚刚才借了两亿,如果输了,这是要让你老妈累死的节奏吗? 找到了一个刘教官注意力转移的机会,陈子杨悄悄的靠了过去,假装的在树干上敲击了几下,随后他借着摆动右臂的机会,把扣在手里的灵符悄悄的按在了刘教官的后背上。 “给我破。”萧逸手中一股紫炎凝聚而出,打算强行破去这股吸力。 陈子杨隐约的觉得,天黑之后,这个墓里很可能发生一些奇异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极有可能跟那些黑色的影子和黑色的怪兽有关系。 就在韩云以为这次可以安然的让十二位强者苏醒时,太古七城,终于迎接来了他们的第一战。 当然,更多人则是在窃喜。他们巴不得大汉被这几个国家同时围攻覆灭,这样他们也可以加入进来,分一杯羹。 冠候仙君嗤笑一声,众人也以为陈奇是没有展现,因为不是仙君的话,也不可能在他们手中走过这么多招。 这枚丹药,确实能够接触血盅的子盅毒,但莲儿的爹爹不知道中毒多久,身上的精气还会剩下多少? 这年轻权贵还蛮‘倔强’的,见夜云的枪影袭来,居然这样大声呐喊道。 卓天一愣。这才看到楚痕身边怎么沒有青萝照顾。这才了然。楚痕受伤。她可不能再倒下了。当下拉起林倾月便是往斗剑场飞奔而去。 这次的青风水龙可不同之前遇到的紫电游龙,这青风水龙可是苍龙的后代,虽然同是龙族后裔,但这青风水龙可是比紫电游龙厉害了不止一点半点。 第678章 星星之火 隔日上朝,赵柽坐在檀香袅袅的御阶之后,看着书案上厚厚的奏折,嘴角微微扬起。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居然这么多大臣为他请奏,想要他当太子。 这些大臣有世家出身,有书香门第,也有寒门,也有平民,却全都站在了恭王赵熹这一边。 赵柽手指轻敲桌面,听着下面一句句赞扬褒奖,都是说恭王如何才华横溢,如何德才兼备,如何温良俭让。 儒家所提倡的标准几乎全备。 可儒家……赵柽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不言不语,下面大臣天花乱坠,却听不见皇帝的声音,都纳闷疑惑起来。 良久,赵柽才淡淡开口:“朕昨夜读书,有些倦了,此事众卿劳神,等过几天再议吧。” 他说着,毫不顾礼仪,伸了懒腰,打着哈欠,起身绕过椅子,往后面出去。 张迪在旁边尖声叫道:“退朝!” 众大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们想过赵柽同意,也想过赵柽反对,甚至赵柽若是反对,他们应答的话语都准备好了。 可却没料到是这么一副结果,难道恭王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还是说帝正春秋鼎盛,不想思虑此事?可立储和皇帝的年岁没多大关系啊。 何况早立太子才能让国家更稳固,臣子更有信心,但为什么皇帝竟是这样的态度呢? 亦或者,帝真的昨晚读书倦怠了,今日无心朝事? 赵柽回去延福宫,叫郑福把欧阳北传来。 欧阳北刚回东京没几天,这两年来他一直在各地督促曲剧之事。 赵柽给他的八份戏目是要推行到大秦全境各处的。 大秦如今幅员辽阔,推行戏目之事堪称任重道远,欧阳北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在各地将八出戏剧草铺了个大概。 这两年给他忙得焦头烂额,堪称是古往今来最劳累命的国公,没有之一。 这八出戏剧几乎算是带着皇命下去的,但是因为剧目的内容实在不合时世,所以每到一地,并不得当地官府支持。 若非皇命和欧阳北的身份,恐怕这八出戏都根本不能上演,演戏的人都要被抓起来,安个莫须有罪名。 《白发记》和当年最初的版本不大一样,有所更改,内容唱词更加犀利,更加深讽入骨。 《奇袭庐州城》同样如此,甚至添加了二大王讨贼,被地方士绅蒙骗的内容。 而剩下的六出戏目,《红灯英雄传》、《大海岛》、《智取猛蛟山》、《渔家傲》、《飓风港口》、《红色先锋军》,也几乎全是相同的风格。 赞扬黎民百姓的勤奋,抨击士族的狡诈贪婪,和无耻狠毒。 与欧阳北谈至夜幕降临,赵柽才罢了话头。 欧阳北道:“陛下,我看这剧百姓喜欢,都拍手称好,就不知多久……” “两年。”赵柽道:“两年就便可以风靡全国了。” 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不快速,但两年也足以让这八部剧全国皆知,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皓首老翁,垂髫儿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年?”欧阳北忽地低声道:“公子,到时是要开始了吗?可这只是几出剧,能起到……” 赵柽瞅着他,摇了摇头:“你不懂的,星星之火,可以……” (本章完) 第679章 打到完全胜利为止 转眼夏日,乞巧节过后,赵柽开大朝会。 这次各地方人事调动较多。 就是边远的一些将领,也都有所换防调遣。 赵柽更是任张宪为陕西五路宣抚使,韩世忠为三路置制使。 这叫朝上不少人惊讶,毕竟这两个官职都是战时的差事,此刻天下清平,无有战况,不知为何会有此任命? 赵柽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此刻虽然无有战事,四方太平,但是西北却受灾,暴雨泥石,地龙翻身,城池田庄受损,宣抚使自有事后赈灾宣抚之责。 众臣闻言无话可说,宣抚使确实也有这个职责,不但战时能够委任,对于一些其它大事的平复,动荡之后的善后,都可以派遣处理。 而旁的地方路州,对调的更多,等于是将几乎大半个帝国的地方一把手都更换了。 赵柽又从高昌城将武松叫了回来,眼下西方平静,丽雅娜扎雷霆手段,将一些杂教之类镇压,就算是明教也和波斯那边断了来往联系,内部慢慢淡解,没有以往声势。 武松在当年大封爵之时,并没有回来东京,但赵柽封了他镇西侯,至于为何没封公爵?只是因为武松军功实在不够,也未入过朝堂,但对此武二郎已经十分满意,乃之前浪迹绿林之时,从未敢想的。 他在高昌成了婚,婆娘不是旁人,正是赵柽一起留下辅助丽雅娜扎的周斗元。 周斗元是自在门李凰珠弟子,那时赵柽攻打自在门,在赵柽的威逼利诱之下,投靠了其麾下。 如今二人都是半步大宗师武艺,又生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很美满。 这番武松独自回来,并没有带着周斗元,赵柽将武松安排到浙西路,任兵马钤辖。 这个官没有一路三帅大,可以是文官也可以是武官,也可以内侍充任。 大秦沿宋制,一路军政一把手是安抚使,安抚使兼任一路的兵马都总管职务。 但是管兵的除了安抚使这个兵马都总管之外,就是兵马钤辖说了算。 兵马钤辖分两种,一种是城兵钤辖,一种是驻泊兵钤辖,但都归路钤辖管理。 虽然名义上一路兵马钤辖没有三帅大,但其中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兵马都钤辖。 诸司使以上充任兵马钤辖者,称“兵马都钤辖”,带“都”字以示资深。 一般的情况下,兵马都钤辖,可以管两路之兵,那么在管理兵力之上就要超过安抚使了。 虽然安抚使有绝对权利掌兵,但是都钤辖却可调遣两路,形成对安抚使的掣肘。 武松是镇西侯,在高昌领西州置制使官职,回来赵柽又加封太保,那么这时领的就是兵马都钤辖的职务。 且赵柽下旨,继辖淮东路,就是叫武松以浙西路兵马都钤辖,再领淮东路兵。 随后又封鲁达同样官职,以浙东路兵马都钤辖,领江南东路兵。 这样两淮两浙的兵马,几乎都归两人调遣。 然后赵柽又将淮西路,江南西路,广南西路的官职,但凡掌兵的换了大部分。 朝臣对此惴惴不安,都以为赵柽要有什么军事举动。 但接下来却风平浪静,再没了什么举措,随着秋日到,冬天又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一次正常的换防,无人提起和议论。 再是大雪纷飞的天气,腊月里,年关近,天健九年将要到来。 这一年东京城愈发热闹,因为八出大戏正式在东京上演。 其中最大的一处戏台就位于樊楼,赵柽带着后宫诸人,皇子皇女亲临樊楼观看。 这不是先例,仁宗之时,就常往樊楼吃酒,体察市井百态,于民同乐。 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仁宗发现樊楼西楼顶层居然能望见宫城之内情景,不悦之下,樊楼西楼的最高层,再没有开放过。 这时,天降微雪,戏台之上正在演唱一出《红灯英雄传》,四周百姓围观无数,人山人海。 赵柽在楼上斜睨旁边祝秀娘:“秀娘觉得这些戏剧如何?” 祝秀娘脸色苍白,紧咬双唇,久久不语,赵柽摇头笑道:“我看都很不错吗,不如就叫八大榜样戏好了。” “什么榜样?”祝秀娘一愣,瞅向赵柽。 “当然是民之榜样了。” “陛下,你……”祝秀娘声音低了下来。 “有人要和朕打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朕就陪他们玩玩,朕从来不怕打仗,他们要打多久,朕就和他们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胜利为止!” 祝秀娘美目扑闪,低头再不敢说话。 后面赵熹神情有些不好看,干笑着对一旁的赵诣道:“二哥儿,爹爹又在开玩笑了。” 赵诣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这不对吧,你才是二哥吧,大哥回去了高昌后,你怎么就以大哥自居了呢?这似乎不太好。 “瓜子不错。”赵诣在桌上盘内抓了一把盐水西瓜子,笑了笑,递给赵熹…… 大秦天健九年到来。 这一年,宁王赵诤十七岁。 恭王赵熹十六岁。 定王赵诣十四岁。 明珠公主赵悦十三岁。 崇王赵谙十三岁。 安王赵谚八岁。 祥王赵谦七岁。 真庆公主赵敏六岁。 民间喜庆万分,但大秦朝堂之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 大年初八大朝会,不但多达八成朝臣上书请立恭王为太子,就是全国各路,各州府的奏折都如雪片一般,飞过来东京,请立太子。 赵柽在金殿之上依旧没有什么表示,起身拂袖而走,接着连续三天没有上朝。 第四天午夜时分,朱雀大街碎玉楼内,赵柽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 前方桌案上放着一封拆了火漆的密信,左右还分别站了两人。 密信他刚刚看过,是神行太保戴宗送来的。 这么多年来,戴宗的身份始终没有暴露,一直留在宋江身边,得宋江的信任,甚至为了这个隐秘身份,赵柽连爵位都没有授与。 半晌,赵柽睁开双眼,瞅向左旁的男子。 男子四十多近五十年纪,穿着平常,相貌平凡,神色木讷,无一丝出彩之处,但站在那里却仿佛同这堂内布置融合一处,若不细察,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看看吧,公明打算做大事呢!”赵柽冲桌上密信努了努嘴。 男子木讷神色闻言一变,微微躬身,双手取过桌上信笺看去。 逐字逐行看完之后,他双手微微颤抖,低下头,声音震惊:“陛下,大哥有罪。” “有罪?”赵柽再次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方才唏嘘道:“当年我给了公明一个机会,给了梁山众人一条退路,给了想要建功立业之人一个锦绣前程,封妻荫子,难道这还不够吗?” 平凡男子弯腰到底:“陛下所赏所赐,无异于给我等众人重生,已是再造之恩,更何况还有世袭富贵,大好前程。” 赵柽呼了口气,又看向平凡男子:“宋清,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办?” 宋清面皮抽搐,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草民斗胆请命去查证此事,若真的确凿,草民……” “你什么?”赵柽面无表情。 “草民……亲自动手!”宋清头垂于地。 赵柽皱了皱眉,似乎思索,片刻道:“那就去查一查吧,好好查一查吧。” “草民谢陛下信任之恩,草民定不负圣恩,不会包庇遮掩。”宋清叩头。 “朕自然信任于你,否则又怎会与你知?”赵柽叹了口气,冲外扬了扬手。 宋清起身离去,准天人的境界,走起来竟然有几分蹒跚,无限萧索。 看着他出门,赵柽又瞅向右边站立那人。 这人精瘦的身材,五十开外的年龄,眉宇阴鸷,薄须黄皮,嘴唇紧抿。 “有二十年了吧?”赵柽淡淡开口。 这人闻言立即跪倒在地:“臣入朝确实已近二十载,陛下当年知遇之恩,文炳百死不足报答万一。” 赵柽点了点头,这人是黄文炳,是他很早的时候就埋在枢密院的一根暗钉。 那时候是通过童贯安排进去的,如今二十年过去,童贯也致仕养老将近十年,没人知道黄文炳是他的人。 “起来吧,你所说的杨志之事可真?” 黄文炳从地上爬起:“陛下,臣不敢半句虚言,杨同知与恭王来往密切,暗通款曲,在西府安插了不少恭王的人,臣这里有名单证据。” 杨志此刻官任同知枢密院事,就是枢密副使。 “杨志啊……”赵柽揉了揉太阳穴。 “臣这里有杨同知安插的人物名单,还有一些证据。”黄文炳从怀中摸出一张册页,呈到赵柽面前。 赵柽打开看了几眼,丢在桌上,一言不发起来…… 上元节过去,赵柽依旧没有上朝,这时禁中有消息传出,帝染病不起,无力朝事,一切事物都由中书门下定夺。 朝上顿时喧哗一片,帝虽染病,不是还有诸皇子在,怎能把所有大事全部付诸中书门下? 请立恭王的呼声立刻变化,变成了请恭王上朝主事,请恭王摄政。 正月底,恭王赵熹临朝,试探着开始主持政事。 二月二,龙抬头。 赵柽在张贞娘宫内静坐,喝过茶后,看着张贞娘满是担心的表情,他微微沉默,随后道:“贞娘,备纸研墨。” 张贞娘不解其意,还是准备好了纸墨。 赵柽去到案前,稍稍思量,在宣纸上方写下了枪挑旧时代,五个楷书大字……(本章完) 第680章 天下大同(上) 枪挑旧时代! 下面还有几句话: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 都是大白话,没甚文彩,但是老百姓一看就懂。 接着字里行间,言辞开始激烈,到最后银钩铁划,枪剑跃于纸上,刀光血影,隐隐呈现笔下。 又自三皇五帝开始论述,唐尧虞舜,夏禹启皇。 天降玄鸟,生而商汤。 武周伐纣,列国风云。 文景之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再说黎民百姓,之勤,之诚,之忠,之孝,之义。 再说世间万物万事,对错道理,欢喜忧愁,喜庆悲凄。 再说朕这半生,戎马生涯,平贼灭寇,南征北战,皆是为一片清平世界,皆是为了黎民百姓。 朕心即民心,子民子民,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就是朕的身心,都是朕的亲兵。 接着洋洋洒洒,点点拨拨,说了许多破规矩,破律条,甚或破传统的言语。 打破一切,打破瓶瓶罐罐,打破黎民百姓身上的枷锁,打破压在头上的无形大山! 打破不仁之官,打垮不仁士族,打烂不义劣绅。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豪门当烧锦绣灰,街边当踏世家骨! 朕会在背后支持你们,谁反对你们,谁就是在反对朕,谁要处罚你们,谁就是要处罚朕! 谁要是说你们造反,那朕就是那造反最大的头子! 朕带领你们造反! 最后两句扣题收尾,枪挑旧时代,砲打旧官衙! 张贞娘在一旁越看越心惊,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陛下,这,这是……要干什么?” “造反!” “啊,造反?造……谁的反?” “造我自己的反!造大秦帝国的反,造全天下士族劣绅的反!” “这这……”张贞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脸色煞白,已然明白赵柽是想要干什么了,包括之前那八出榜样戏,都是剑指士族,甚至是剑指亲近士族的官员! 要,天翻,地覆了! 随后几日,这篇圣旨,又似告示的文章,被翻印成千万份,在黄孤的指挥下,碎玉楼众人奔赴各地,朱小乙也将全天下的脏衣帮弟子发动,朝着各处进发,去张贴皇榜,去传圣意。 一场轰轰烈烈,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打响了。 哪怕大秦建立些年,看起来国富民安,天下太平,实际上还是有个别地方造反的。 这却并不是为了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大秦根本不会去招安。 而是真的有些地方,百姓被贪官士族压榨得走投无路,兼之外面没有了战事,禁军不再大批招录和更新换代,便没了宋时难民进京还可以从军吃饭的退路。 休养生息导致的人口激增,让没有田种的百姓越来越多,光靠商业,丝绸之路,远洋贸易,不足以填补百姓的谋生之路。 甚至就连做佃农活计都不够分,就算做上了,也还是勉强糊口,吃不饱穿不暖,只是对付着生存。 官员和士族哪怕不再兼并土地,但也是财富越来积累越多,而在人口的增长之下,百姓们则愈发贫困。 所以只能造反了。 九年多的时间,中书门下无数善政德政颁布下去,见效却是极微,究其根源还在土地。 毕竟乡野农户为多,占了大秦人口七八成数,不解决土地问题,或许当下还能维持清平,但随着时间增长,必然会重走宋之老路,各处造反起义不断,民生艰难无比。 届时,想要缓解这种问题,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外征战,再去占领更多的地盘,来化解矛盾。 但征战同样劳民伤民,无论胜负,都并非良策,且总不能一直征战下去就是,征战总也有尽头。 至于变法之类,无论怎么变,只要土地还在士族手里,就依旧不能解决根本,不解决根本,反而又不如向外征战。 所以,没有什么好的策略,正常解决的途径,沉疴当下猛药,下重药,那便行造反之事! 造贪官污吏的反,造士族劣绅的反。 造大秦帝国的反! (本章完) 第681章 天下大同(中) 天下大乱。 国泰之本在民安,民安根本在土地,土地源头在官绅士族。 这是根源,但官绅士族可不是单一的只制在土地,还制在牧野之权,制在皇权! 君子泽五代,世家泽千年万载,比皇朝还要长久。 站在赵柽的角度,无论为了什么,都必须打碎,打破,打烂。 可能几十年,几百年,又会有新的世家出现,但他不管,他只做眼前,久远的事情非人力能为。 行我事,做我心,解决当下。 没有不落的皇朝,没有千秋万代的帝国,如果未来有一天,子孙不肖,那大秦也将会走向没落,他还操心那些后世之事干什么? 他不是圣人,不幻想做万世开太平的大事,实际上也做不到,就算是圣人都做不到。 只做当下,能维持多久就多久,只要努力过,做过了就好。 此刻,朝堂开乱,民间开乱,天下大乱。 由小乱,慢慢的大乱,赵柽不同于历代帝王,他自身加持了太多东西,文坛魁首,士林鳌头,私访民间,白龙鱼服,豪武任侠,为民出头,南征北战,驱除鞑虏,开疆拓土,霸绝六合。 无论民间还是江湖,亦或海外遥远不知处,他的声望之高已经堪称前无来者了。 皇帝要造反,要做那个最大的造反头子,皇帝要打破贪官污吏,要打碎士族劣绅,皇帝号召全天下的百姓一起动手,给他们撑腰,说所有百姓都是帝兵。 全民皆兵,皇帝的亲兵! 除了皇帝的,他们谁都不听了,什么里长保正,什么主簿县令,什么知县知府,乱象尽显,波浪滚升,大秦境内各地各路州全部乱作一团。 小乱到大乱,大乱到一发不可收拾,从试探到动手,从动手到下重手。 从劣绅到士族,从士族到官衙,从官衙到豪门,从豪门到朝廷…… 开始包围,进而争斗,再而以帝卫军之名,以民之意,历数罪状,批判治罪。 帝卫军是赵柽起的名字,是民军,一切造反的民军,都叫帝卫军。 简直就如真造反一般,你们有兵器,我们也有,你们有人,我们人更多。 在黄孤的背后指挥下,碎玉楼每个人都负责起一块地方,将大秦分割成了一百零八块,每个人都自认帝卫军一方的统领,直属皇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个过程其实很艰难,并不容易。 各路禁军此刻比较安稳,除了少许路府的有蠢蠢欲动之势,在暗中谋画着什么外,剩余的都在各方大营原地不动,不理地方事情。 但即便这样,碎玉楼在各地的大部分人还是遭遇到了刺杀。 碎玉楼的人都有爵位,甚至一部分在朝中还有差遣,都是命官,可即便这样在也都遭到了地方士族的反扑,简直就是不死不休之势。 天健九年深秋,赵柽登上宣德门城楼,这大半年来他没有上过一次朝,这也是头一次在外露面。 宣德门前人山人海,不但有东京本地的居民,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全国各地都有,都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前来聆听帝训。 此刻,朝会尚未散去,但赵柽登宣德楼之事已经传了过来。 赵熹在紫宸殿心慌,他觉得天下的局势越来越和他想的背道而驰,越来越无法掌控。 自从初春那一篇枪挑旧时代的榜文发出去后,这天下就变了,变得奇怪起来,就算是东京城也变得叫他感到阵阵陌生可怕。 他急忙询问百官如何应对,百官脸色都不好看,没人想到赵柽会上宫城门楼直面对民,这样不禁打破了春天的患病之说,更是做实了那枪挑旧时代榜单的真实性,那榜单就是帝命。 如今到处乱得可以,东京虽然稍好一些,但也只限在城内,城外郊区一带早就乱七八糟,士绅们把庄子什么都丢弃藏进城中,三番五次请命朝廷平息民变。 可赵熹虽然有此心,却力不足,因为他调不动禁军。 也不能说完全调遣不动,只能调动一小撮人马,不过却也是城里的兵马,而不是驻泊兵马,这还是得力于杨志的周旋。 这些兵马可以维护朝堂官员府邸的安全,但想平定东京乱事却根本做不到。 何况,东京城不比外方,是不好大动刀兵的,一旦真动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摄政王,派禁军驱散百姓吧。”有官员这时提议道。 “派禁军……”赵熹脸上出现一抹苦色,卢俊义和杜壆此刻都托故不上朝,而谭真那边一直带人驻扎在城北黄河边,连东京都不怎么回。 他有心罢免三人,可是他这个摄政王和当年赵柽那个不一样,没有印玺不说,军中并不认他的令,根本罢免不了。 他这时不由望向杨志,杨志也是双眉紧锁,缓缓地道:“摄政王,臣看……还是调地方禁军入京平乱吧!” 赵熹眼睛一亮:“杨同知,依你看调哪里的兵马好呢?” 大宋外面几十路驻军,有几路是与他私下暗通款曲的,其中南面有三路,西面有两路。 杨志道:“最近的是陕西路的宋江,臣看不妨先叫宋江带人过来。” 赵熹道:“这却可好,只是陛下如今现身露面,这么做,会不会……” 众臣闻言都皱眉沉思,这是个难题,如今赵柽的心思他们隐约都看出一二,是要挖天下士族的根啊,可挖士族的根就等于挖他们的根,这怎么能行。 立刻有人出班道:“陛下,臣觉得该接太上皇回京,只要有太上皇在,那调兵之事便不会被世人诟病,不会成为摄政王的瑕疵。” “接太上皇回京?”赵熹微微皱眉,随后思索起来。 “如今摄政王大权在握,已经稳固根基,太上皇年迈,不会再有旁的想法,只要摄政王肯接回京,那太上皇必然支持摄政王的行动。” “好,就如此办!”赵熹咬了咬牙,立刻传下旨去。 陕西路,京兆府,安抚使司。 已经是傍晚光景,但华丽的厅堂中并没有点起烛火,一切影影绰绰。 窗前,负手背站着一人,朴素衣着,平凡容貌。 “大哥,喝了吧,这是我能为你求到的最后恩典了。” 宋江呆呆地坐在椅上,看着那个身影,又看了眼桌案上的鸩酒:“二弟,你,你……” 他旁边是吴用,吴用面如死灰。 他后面站着李逵,李逵一身酒气,眼睛盯着酒壶,舔了舔嘴唇。 “大哥,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再多说了,我会将你带回山东老家,好生安葬,你的侄儿安平也会年年去给你上坟,不会叫你变成孤魂野鬼。” “学究也喝了吧。” “铁牛不用喝,陛下没说叫铁牛喝。” 宋江呆滞不语,良久才冒出一句:“二弟,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厉害武艺?” “从小就开始学了,只不过大哥从并没有关注过。” 宋江闻言又是一阵发呆,接着一声惨笑,摇了摇头,双眼有些失神,自言自语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哈哈哈,罢了,罢了……” 他抬手就将那鸩酒倒满一杯,然后仰脖直接喝下。 旁边吴用脸色煞白,不言不语,也倒了一杯酒,却不似宋江那般痛快,而是犹豫片刻,才双眼一闭,灌入嘴中。 “两位哥哥喝酒,怎不叫俺铁牛?”李逵这时醉眼惺忪绕过来,也不瞅两人,伸手就抓起了酒壶。 “陛下说铁牛不必喝毒酒。”宋清依旧站在窗前背对室内,却是皱了皱眉。 “什么毒酒不毒酒,两位哥哥都喝了,我铁牛也要喝!”李逵说着将壶嘴对口,“咕嘟嘟”几声响,便将一壶鸩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本章完) 第682章 天下大同(下)(大结局) 天健九年冬,是个染血的季节。 天上降落的雪花,映在人们眼里,都是赤红的颜色。 因为大秦各地,已经从文批、围攻、殴斗,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对战模式。 各处杀得血流纷纷,士族劣绅被推翻,被细数罪状,被杀头,躲在城中的也不能幸免。 城内的县衙、州衙有些已经被打破、砸烂,甚至一些官员都被拉出来处死。 当然,冲击衙门是少数之事,只有些民愤大的贪官、脏官才得到这种下场,百姓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 更多的衙门则是紧紧闭户,一开始还有衙兵于外面维持,后来百姓人太多就放弃了,只要没人冲击进来就不去管。 各地驻扎的禁军依旧一动不动,军中士族出身的将领,仿佛一夜间全部消失,没有了任何消息。 不过士族培养子弟,包括资助寒门之子向上攀爬,都是走的文路,少有走武路的,所以军中这样的人并不多。 但是,西北的武勋将门却还是一定程度受到冲击,毕竟他们的土地也不少,尤其折家,在河东路之外也有大批的良田物产。 而且折家是当世惟一实封世袭的家族,封地府州,世领府州知州职务。 折家在乱事开启时颇有些群情激涌,但折寒梅一封书信送去,立时就沉静下来。 一个月之后,折可求给赵柽上了封密折,没人知道里面说了哪些,不过折家自此开始丈量土地,清点地产,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 随着天健十年的到来,赵熹已经有些坐不住朝堂了。 之前商议调遣陕西路宋江来京稳定局面,可派出人没多久,就回来禀报,说宋江不知为何竟然自尽了。 随后又调其他亲近的几路,依然出了各种事端,连一个兵都没有来到东京。 而前去请道君皇帝的人马,也是一去无消息,足足几百人,音讯皆失。 而这时,在朝堂全无察觉之下,西北发生了一起平叛之战,紧随其后的是青唐城比以往防护更严了,几乎就处于闭城状态之中。 天健十年初,东京已经是大乱,赵熹彻底坐不住朝堂了…… 二月,整个帝国的政务,几乎都处于停滞的状态,因为朝臣的府邸受到攻击,上朝都成为不易之事。 无论尚书侍郎,还是七八品的小官,只要士族出身,或者名声不好,行事不端,无一幸免。 三月,帝国之内已经杀得血流成河,士族人头滚滚,官吏折损殆半。 碎玉楼派出的人,在各地带领帝卫军,掌控着局势,但是随着事态越来越大,局面已经渐渐有些失控了。 一封封密奏送赴东京,直入禁内。 五月,原本的恭王府,现在的摄政王府受到攻击,禁军侍卫和疯狂的百姓展开真刀真枪的大战。 无数百姓高喊还朝于帝,还地于民,和禁军厮杀在一起。 同时还有一些支持赵熹的两府相公宅院,也遭到了猛烈攻击。 杨志府邸也遭到了进攻,他默默无言,除了让人紧守之外,就是坐在后堂喝酒,脸上满是迷茫。 天健十年,五月二十八,午夜,赵柽从碎玉楼出来,回去宫城。 五月三十,赵熹跪在延福殿前长跪不起请罪,赵柽不见。 六月十八,全国各地禁军终于开动,缓慢地、徐徐地入城下野,插手稳定局势。 八月十五,事态得到遏制,并没有进一步恶化。 九月初,驻泊禁军加速控制各地,平息民愤民怒。 十月底,各处开始逐渐恢复秩序。 直到天健十一年三月,大秦境内各地才有效运转起来,但治安事件却频出不穷。 赵柽在三月初九开大朝会,再次临朝。 他连下数道旨意:对两年多的乱事不予追究百姓责任。 对各地官员重新任命。 大开科举,取士人数翻倍,但改科举题目,更重实用,取长不取衡。 在京城建皇家观院,接太上皇回东京,让其在观院内修行大道,只接太上皇一人。 赵熹由恭王降为慎节伯,令宗正寺圈禁,看着他每日读书做学问。 祝秀娘打入冷宫。 对朝堂官员免职的免职,问罪的问罪,其中杨志贬为白身,发配岭南去种荔枝。 还有一道隐旨,士族覆灭,所有土地全部归为国有,丈量之后,依当初在大理的改土之法,各地量体裁衣,给百姓均发下去。 但在大理改土之法中,更正了一条,那就是不许买卖,年限到了之后,可改名归为自己,但不可易主,不可交易。 既然没有千秋万代的皇朝,大秦有一天都可能会不在,那就做一朝事好了,至少有秦一朝,将土地绑定在百姓身上,不会失去,不至于最后连饭都吃不上。 天健十三年六月,下午,紫宸殿后阁。 下朝之后,不少人没有走,在后阁议事,议的是自乱事后,各地治安恶劣问题。 赵柽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乱事之后必然会有的现象,乱事惯性的延续,也是人性里藏恶一面的释放。 看众人都议不出好办法,他淡淡一笑:“重打就是。” 杜壆询问:“陛下,何谓重打?” 赵柽道:“依极刑,判刑责,依刑责,判治安,依治安,判训诫。” 随即下旨,由军方牵头,为时一年的重打,轰轰烈烈开始。 之前乱事之时,很多民众恶性激发,还有一些原本就是不法之徒,甚至罪满出牢的前犯之类,浑水摸鱼,趁乱滋事,都在这次重打之列。 一时间又是人头滚滚。 天健十四年六月,重打结束,各地的治安变得比乱事之前更好数倍,真正的清平世界到来。 天健十五年八月,土地之事也也彻底完成。 九月,赵柽册立定王赵诣为太子。 十月,上朝商议来年改元之事,议从来年正月初一开始,改元天平,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开启到来。 十二月底,柳随云入宫报事,赵柽留他喝茶。 柳随云期期艾艾,终于问道:“陛下所行之政公允,但人心复杂多变,或可行几十几百年,可沧海桑田更久远后,还会依照吗?” 赵柽微笑着摇了摇头:“千百年后,沧海桑田,那重要吗?朕只要做过就好,叫人知道我曾为民做主,我曾敢为世先,我,曾经来过……” 天平元年三月,春暖花开,东京城迎来了一对少年男女。 两人来自东海叠翠岛,一个叫赵思,一个叫赵念。 赵柽喊上碎玉楼里的众好汉,又叫了张贞娘,带着赵思赵念去大相国寺游玩。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大相国寺千门洞开,万姓交易,游客络绎不绝,繁华热闹无比。 赵柽买了许多东西送给赵思和赵念,两人孪生,眉眼间像他多过像刘慧娘。 他在姿圣门旁的一个熟络摊位,给自己买了只湖蓝色的鹈鹕荷包,笑着挂在腰上。 一路走去,就如二十多年前,他十六岁时那个花团锦簇的初春,惬意而舒畅,温暖而和煦…… (全文完)(本章完) 新书《大宋为王十三年,方知是天龙》已发 “昨晚他也不容易,咱们现在有这么大的进展,也是他的功劳,再说他也当了乩童,不容易。”我说道。 锦年说她被包|养,叔叔也只有一句,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 “没有为什么!这是最后的决定,就这样了!散会!”老于霸气十足,根本不解释,直接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我起穿好了衣服,在冰箱里找了一些蔬菜,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冰箱里面竟然没有一点。 “你别太装了,今晚就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李子和在一旁生气的说道。 “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锦年笑着说。 “现在还疼吗?”见我不说话,秦瑶还以为我舌头还疼,不方便开口,于是紧张的问道。 远远看到黑森森的荒地里已经搭好了棚子,非常结实,上面盖着帆布。棚子里亮着一点光,我没敢靠近,躲在树后面看着。 “老刘,你说那消息是真事吗?怎么这么突然!”邓琪他爸皱着眉,一脸的郁闷。 房间里很空旷,只有一张破的不能再破木床和一个散了架的柜子,除此之外,也没了别的东西。 “这帖子送我那儿去了,我也是闲着无聊,听说今儿这儿有热闹,就来看看。陈老虽然满头白发,但依旧是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还是步步生风,根本就不像是老了的样子。 一连说了三遍,风总管却是不屑的笑了一声,眼神往旁边看了一眼。 平时总喜欢挑宫无邪刺的刺头又跳了出来,义正言辞的给宫无邪定罪。 于是杨志同学没有遇到劫道的林冲确遇到了来纳投名状的丘岳,丘岳可没有林冲的那种扭扭捏捏,因为比林冲多吃了几天饭,所以第一次劫道就碰到杨志。 韩云被这眼神一扫,竟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转身便走向了院子外面。 说完之后,她手印轻叠,神秘的禁制荡漾开来,杨浩所在的房间本就偏僻,除了徐清之外没有人会来此处。 李艳阳豁然开朗,而后直接坐直身体,心念微动,,真气流转,精气神瞬间回温。 刚才的那枚火珠就是最好的证明,杨浩把玩着飞回手中的一对迷你版的银环,眼中充满悦色,他在祭炼成功后才发现这对银环的特殊能力,当初的殷如墨也是从别处的来的,并没有参透它们的用处。 昨天消耗太大,今日再次修炼,他明显发现对真气的感知又强了不少,此刻如旋风一般在体内旋转,不断变得浓郁。 一柄焚化一切的火焰长刀突然就出现在了叶枫胸前,滋啦啦的火焰将空气烧出白烟,下一秒就要刺进叶枫的胸膛。 “金三星强者。。在我的眼中还算不得什么。实在不行。我就亮出我最后一张底牌。连同着冲河县城也一并消失了吧。”黑衣人仍然是风清云淡地说。 “不知是谁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木门吱嘎作响,出现了楚涛俊秀的容颜。细长的眉目正满是醉人的笑。 超远距离传送阵轻轻地颤鸣。郭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里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房屋大部分被摧毁,城墙被推倒,街道上面,四处可见人类的断裂的四肢,以及早已干涸的血迹。四处都是血腥味,还有哀嚎的幸存者。 酒馆里疯野的西域歌舞未停,沉醉的老板就被惊得没了醉意。一身贵气的楚涛轻轻晃动着折起的马鞭立在他跟前。“哟!贵客!”殷勤的笑顿时浮上脸,毕竟平日见鸽子远远多过见本人。 而这一次,看也能看的出来,赵敢的伤势显然比上次还要严重了许多。 萧炎之前了解到幽裟是执行任务,没想到原因是这个,“会的,我也相信幽裟会成长得不差我们任何人。”萧炎的步伐没有停,走过了大门,走过了雷鸣。 寂静的黑夜里,这声音显得极为响彻。孙菲敲了几遍,见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动静,犹豫了片刻,接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你到底将他怎么样了?”萧炎见花傲故作姿态,心中不禁略微的有些着急,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赵敢从不相信什么前世的三百次回眸能换来今生的双宿双栖,但是他一直相信,只要种下一颗善因,或许还是能得到善果的。 摇摇头,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叶承轩是怎么对她都不重要,没错,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看着涂山悠悠的这个样子,天梦冰蚕也知道,想要让他收回成命已经不可能了,于是只能有些自闭的应了下来。 等过了一会儿后,朱竹清这才姗姗来迟的赶到了涂山悠悠的身旁,大口喘着粗气。 特别是三个特性,相比原来模糊不清的描述,都出现了确切的属性说明。 略显软濡的声音,令岩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看着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弟弟,竟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手枪,就好像是被人刻意丢进来一般,从门下的缝隙里滑了进来。 如今,整片无边海域内的妖兽,所有的血肉都已经被化去,存储在了血海内。 但有了最外层圆球的防御缓冲,速度已降至音速之下的血肉长枪,在面对第二层圆球防御时,明显威力大降。 杜陵苏氏上一代追随大梁北伐,几乎满门灭尽,上一代只剩下在宫中的那位,下一代中只剩下苏彻兄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