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归录》 第一章 江府末路 江位抚摸着浓郁的夜色里的那枚麒麟吊坠,苍白的月光从窗檐里照射进来,如同撒了一地的盐。 他想起父亲咽气之时,将那吊坠递给自己,沾着温热鲜血的触感,温润而奇谲。 那天的雪花,正是这般咸涩如盐。 启麟侯,你输了。 那说话的老人容颜枯槁、眼眸幽邃。抽出了插入父亲胸膛的手,血流如瀑。 身着青色铠甲的士兵,苍白的剑锋,染着从江府亲眷喉管里喷涌的鲜血,滴落在雪地里,一片猩红。 艳丽的色泽啊,像是牡丹花。 他看到那老人的次子,气宇轩昂的东兴王太傅司马哲,轻薄着他美貌的母亲,带进了内厢。 透过鹅绒般的大雪,江位看到母亲宁凌吟吟笑着,笑得撕心裂肺。 张大的血红小口里露出一口雪一般的皓齿,放肆又决绝。 一种凄然的风致。 魏国王室见大势已去,幼帝羸弱,司马世族篡权,早已是准备将那大魏绵延万里的江山,双手奉上。 只有江炯,他那傻父亲,选择了那愚蠢的誓言。 生作魏臣,至死方休。 他以天知境界的实力,在那死局中,战至最后一滴血。 父亲临死时,八脉俱破,丹田被毁。 你论语可曾读完? 父亲嘴唇上覆着雪色,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尚未。 江位紧紧捂住了父亲凹陷的胸口。 哦….那太遗憾了….. 父亲不在的日子,你要把论语读完。 父亲平平淡淡地说着,然后闭上了双眼。 这是他留给江位的最后一句话,把论语读完。 江位握住了父亲手中紧攥的麒麟吊坠。 江炯死了。一代启麟侯、八脉互通、天知境强者,天琼七绝之一,就这样平淡的死了,死在了平淡的雪地里,留下了平淡的遗言。 雪下的真是紧呐…. 枯槁老人笑了,无论是武道,还是权位,他今天终于赢了他半辈子的敌人——启麟侯江炯,赢得彻彻底底。 江位的头脑疼痛欲裂,他不愿想起这些。 司马宣…..司马宣! 他想起来了那老人的名字,司马宣,摄政王。或者换一个名称:陛下。 除掉了司马世族的最后一位敌人江炯,如今他应该坐进大魏洛神宫的金銮宝座了吧。 江位活了下来,传授他一身暗器功夫的师父杨立,父亲的挚友,那个灰发锦袍的英俊中年男子,带着四五十个武道高手,拼死把他救了出来。 江位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他觉得死了比活着轻松。 但是他不能死,他是这个世上最后的江家后人,肩负着启麟侯爵护佑苍生的使命,以及….父亲与家族的仇恨。 逃亡路上那数十人皆为了保护他先后死去,来到长城时候,只剩下了身负重伤的杨立和毫发无伤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双目圆瞪,眼眶几乎眦裂,他想到了一个从小被人唤到大的称呼: 幼麟。 无法庇护家人的幼麟,寄人篱下的幼麟,这也配叫麒麟么?分明是那丧家之犬。 论语读完,父亲会回来么? 父亲不会回来了。 那遗言或许只是寻常一语,或许暗藏玄机。 江位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东西太多,繁重的世事把十五岁的少年狠狠压着,他喘不过气。 月光下一滴热泪滴落在手中抚摸的麒麟吊坠上,温热的气息啊,如同沾着父亲尚未冷却的尸温。 第二章 远赴长城 “想留在黑罡军?”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打断了江位的回忆。 老人一身黑甲,苍颜白发。正是长城黑罡军统帅,穆辞。 抵达大魏和蜀川边境的长城之后,他见到的是一行冷若冰霜以及充满敌意的眼神。 半开大门的议事阁内寒风簌簌响。 穆辞淡淡地说道:“给我一个哪怕得罪司马宣,也要庇护你的理由。” 月光透过灰云,摇曳着森白的光芒。照在少年清俊的面庞上,竟仰面高声大笑起来。 “司马宣…好一个司马宣!这世上,可有人不惧司马宣?” 少年清朗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议事厅内,发出凄厉的声响。 一旁的黑罡军统领皱了皱眉道:“你笑什么?” 江位面色陡然一寒:“给我十年,我定超过他。” 一言四众皆惊绝。一旁沉默的黑罡卫拔刀欲出。 “司马宣乃天琼七绝之一,身居洛神宫,如今更是大魏之主。”那统领冷笑着看了看江位,接着道: “你这话若在别处,此刻只怕是已经身首分离。” 江位并没有接着那统领的话头,只是抬头看着穆辞:“敢问长城,可愿分清是非正邪?” 穆辞古井无波的眼神拂过江位:“这个世界上,权力即是正邪。” 一言未落。只听“嘭”的一声,议事厅的大门被一股强劲的脉气震开。 “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一身材魁梧的汉子提着一口弯钩大刀闯进门来,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江位。 “石统领!”四围的黑罡卫向那汉子恭敬道。 “这小子绝不可留!” 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江位感到脖颈上一丝冰凉,抬头就见那口散着冷光的弯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肩上。 石诩一字一顿道:“你在长城,只会给我们引来祸患。” 众黑罡卫看向庭下的不详少年,杀意凛然。 江位平静地看着石诩:“你觉得你能杀我?” 石诩轻蔑一哼:“杀死你,易如反掌。” “那你大可试试。”江位撇了撇嘴。 石诩神色嘲弄地盯着江位:“启麟侯尚且这么轻易地死在了权力争斗里。呵呵,幼麟。没了你父亲,你们江家什么都不是。” 众黑罡卫一阵窃笑。 石诩乃是一位五脉玄知境的高手,长城八大统领之一。得罪他可并不明智。 一抹寒光闪过少年漆黑的眼眸。 父亲和江府,是江位最后的逆鳞。 周身三处经脉上隐隐浮起淡淡的光晕,暗涌的劲气盘旋在江位手中。 浑身脉力自丹田绵绵输送,江位袖袍之中的手便要伸出。 即使对敌五脉石诩希望渺茫,他也不愿看到江家的尊严再次受辱。 因为他是幼麟。 突然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将自己扩散的脉气生生输回丹田。 他吃惊地转身。 一道锦袍灰发,英俊挺拔的身姿从江位身旁走过。 “杨叔叔!”江位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担忧之色,他知道此时的杨立依然重伤在身。 “唰——” 黑罡卫拔出利剑,将杨立围在其中。 杨立没有理会黑罡卫。只是淡淡地来到石诩面前。 苍白月光照亮杨立半张脸,看不出他的表情。 石诩面色凝重,他从眼前云淡风轻的男子身上,嗅到了危险。 杨立气息沉稳,袖袍带风。 石诩屏住了呼吸。二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身位。 “石峰破云掌!” 石诩撇开江位,一掌横出。一道刚猛如川的掌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去。 江位紧紧盯着杨立清隽的背影。 “嗙——” 杨立若无其事地走进那道掌风里,却擦出一道奇异的金属声响。 雄浑的掌风吹起杨立额前一缕灰发。杨立眯着眼,抬手把乱飘的头发别于耳后。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擦身而过,如同陌路之人。 不少黑罡卫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个一手化解五脉玄知境一掌的男子。 杨立慢慢经过了石诩,走向了穆辞。双手抱拳,深深一躬道:“穆老看在杨某的情分上,还请给位儿一个机会。” 穆辞没有回答杨立。 他横眉紧锁,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石诩,面色复杂道: “你没杀他吧?” 众人回头看向石诩。 才发现那壮硕雄健的男子,自擦身而过的一刻后,便再没有动过,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唯有一双眼眸里满是惊骇之色。瞳孔下转,盯着自己宽厚的前胸。 一枚银针。 一枚银针插在了心脉之前。月光下泛起凛然的银光。 杨立左手一吸,甚至不曾回眸便将心脉上方的银针取出,冷冷道:“如果启麟侯还在世,今日必定让你尸横五步。” 第三章 六脉穆辞 一旁的诸位统领脸色低沉,却不多言语。启麟侯之名,死有余威。 轻轻叹了一口气,穆辞在众人唏嘘的神色中,缓缓开口: “杨家暗器,名不虚传。” 穆辞看向江位道:“孩子,先前若是杨立不出手,你便是要不顾巨大的修为差距动手了吧?” 江位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小子不敢。” 穆辞神色一峻:“你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未落。一股浩瀚如烟海的黑色脉气从那苍颜老人身上慢慢释放,笼罩起整个议事厅。 浓郁的黑色脉气夹杂着精纯的脉气威压。江位只觉得浑身欲迸裂,忍不住便要匍匐地上。 杨立双眉紧簇,即使是全盛时期他也不是穆辞的对手。何况刚刚一击之后他已是力竭。 城外寒风簌簌,吹熄了一支蜡烛。 穆辞眉眼舒展:“年纪轻轻,胆量与气度倒是不小。如此也便给你一个机会。” “我用三成实力,你若接得我一击,便留下二位,如何?” 一声细弱蚊鸣的苦笑从江位嘴角流出。 众人皆是一惊。 穆辞是何等实力,六脉玄化境巅峰,一代宗师。 即使是三成实力的一击,也远远不是一个三脉初化境小子能接的。 杨立愠怒地看向穆辞:“穆老若是不愿收留直说便可,我们走就是。何故如此为难一个少年?” 若是江位殒命于此,他不答应。 穆辞没有回答,微笑着静静等待江位的答复。 “我接受。” 平平淡淡的声音从江位口中传出。 石诩暗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澄空肃穆,朗月如银。漠上长城独有的晚间罡风,厮磨着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庞。 “启麟侯爵的儿子好大的威风,三脉的修为也敢和穆老一战!” “哪是威风,我看这是傻,傻着送死!” 身后诸位黑罡卫嘲弄声后,也是闪过一丝同情。 他们知道少年须臾之后横陈于此的,也许便是一具尸体了。 江位没有理会他们。 “穆老,请指教。” 双眸睁开,江位身上三处经脉之上脉气涌现,如游龙般进入四肢百骸之中,清瘦的身形在风中屹立。 “三脉互通!” 诸位黑罡卫一声惊叹。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三脉互通者。 武道修习之上,人体的奇经八脉贯连着人的气血运行,分为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八种经脉。武道修习者每多开启一道经脉,实力就会到达下一个境界。 每一道经脉都对应着一重境界: 通一脉,曰初生 通二脉,曰初知 通三脉,曰初化 通四脉,曰玄生 通五脉,曰玄知 通六脉,曰玄化 通七脉,曰天生 通八脉,曰天知 以及那最后奇经八脉全通,脉气醍醐灌顶勾连天灵脉,形成那仅存于传说中的九脉互通的至人。 九脉互通并不叫天化境,而是神化境。 在突破八脉之后,便可成为天下至人,在天琼榜上留下姓名。 如今天下突破八脉仅七人,称“天琼七绝”。江炯死后,剩下六人。 每一级境界,又有着一重天到九重天之隔,此时的江位,便是初化境三重天的实力。 江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穆辞。 江府落败,父亲陨落,大魏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他早已无惧生死。 “我穆辞今生遗憾不曾对敌过启麟侯的通麟玄录。” “现在就让我看看他江炯的儿子,有他几成的通天之能。” 穆辞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这个年纪不相称的英气。 六道墨色黑气从穆辞身上迸发而出,袖袍迎风飘摇。 江位只觉得身处到一个漆黑的海洋中,浸灌的黑水涌入自己的鼻腔。 窒息之感泛上心头。 一指简简单单地从穆辞手中挥出,如同一个普通老者舒展筋骨一般。然而浑厚褐色的脉气,却是一瞬间拔山倒树而来,所过之处,震起风沙万千。 “落墨一指。” 这恐怖的威势,让江位心中一阵悸动,扑面的罡风把他黑色的长发吹得根根直立。 第四章 初露锋芒 他该怎么抵挡这一击,这足以抹杀五脉之下任何人的一击。 靠通麟玄录?这门惊绝天下的武门圣典、启麟侯爵位的传承凭恃。 江位苦笑一声。 他不会通麟玄录。父亲从小就不让他碰江家的任何武艺。 江位眼眸流转,喷涌而来的黑色脉气,迅疾如雷。 众人冷冷看着这个即将灰飞烟灭的年轻人。 恣肆风沙中,人们仿佛已经看见了飘飞的黑发、碎肉、白骨。 深吸一口气,江位不想,也不该死在这。 脉气凝聚于阴阳二跷脉之上,江位身形一折,跨出一道奇异的轨迹。 “凌影步。一步凌影,进可凌虚。”杨立看着自己教授的身法诀喃喃道。 落墨指激起的漫天风沙萦绕着江位,众人看不清其中虚实。 江位心中一凛,没有任何征兆地,掩藏于身后的右手的五指之间,赫然捏着四枚螺旋状的短镖。 右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花瓣一般地绽开,五指前抛而力又似回,一枚螺旋镖从修长的手指上滚落,在即将离开时指尖又微微一勾,似拒还迎。 迅疾的破风声一晃而过,数枚飞镖宛如落叶一般向下坠去,而在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竟是以一种极限的弧度回返。 这是…. 飞镖与穆辞漆黑的指力碰撞在一起,震出鲜红的火光。 黑色脉气一颤,滔天的威势散开,将那飞镖震落。 事发须臾间,穆辞不得不使用了超越三成的实力去抵挡。 一滴汗珠,滴落在了暗黄的沙地上。 穆辞面色复杂。暗器奇险,在这个仅仅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杨立长吁了一口气。落絮回魂,杨家上乘暗器手法,眼前年仅十五的少年做到了。 风起云流,漫天的星斗在肃穆的大漠之中熠熠生辉。 风沙中隐约现出身形来的少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六脉巅峰的实力,即使三成也足以让江位一击而耗尽全身脉气。但是此时的江位却是实实在在完好无损地站在悄然落下的风沙中。 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出身江世家的江位,启麟侯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使用的功夫却与通麟玄录毫无联系。 而那奇诡的功夫,随是取巧,却真真正正挡住了穆辞一击。 哪怕是在坐的黑罡军八大统领,又有几人能抵挡刚刚穆辞这一击? “小子!你使阴招!”统领张慎怒吼道。 一股玄生境巅峰的威压涌现于张慎体内,让江位险些单膝跪下。 江位一手捂胸口,死死盯着他。此时的江位已经是油灯枯竭之时。 可是铁索缠身一般的威压并未减去分毫。 浑身萦绕着雄浑墨色脉气,穆辞一挥手便将张慎弥漫的脉气驱散。 “够了,张统领。” 漠上清冷的晚风中,穆辞千沟万壑的面庞上露出满意之色:“出其不意甚至能逼出我四成的实力,孩子,你的确不凡。” 穆辞苦笑一声,接着道:“二位便在长城先住下吧。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王昊统领。” 江位看到那浓眉白面的统领王昊冲自己一笑。 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让江位一栗。 后生可畏啊….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穆辞暗叹。 也许假以时日,他也可以像他的父亲江炯那样,突破八脉天知境,在天琼榜上留下他的名字。 江位作礼道:“谢过穆老,谢过长城诸位。” 杨立和煦地看着身侧的少年,勉强撑住身体。 月色下,江位对着诸位黑罡卫,深深一躬。便在王昊的带领下,身影逐渐消失于黑夜中。 夜幕里无尽的沙漠弥漫着与一切生灵相悖的肃冷,稀薄的空气中凝出绝寒的冰晶。 江位打了一个寒颤,裹紧了宽大的黑袍。 司马宣。他如梦呓一般喃喃着。从父亲死去那天起,他就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了灵魂上。 迢迢长城,渺渺大漠。他不知道这凄寒长夜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归乡。 第五章 奇异少年 墨色的城墙、漫天的黄沙、死亡与鲜血,是江位对长城最鲜明的印象。 朝阳殷红,把高耸的城墙染成绮丽的红褐色。 王昊丢给江位一件的褶皱的布衣,告诉江位在长城的日子里,便以穆辞事务官的身份生活。 “什么是事务官?”江位问道。 王昊看了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位,浓眉微微舒展道: “就是佣人。” 江位深知,出了魏国启麟侯府,他必须学会放下侯爵之子的高傲姿态。 此时的他,正提着一大桶水,往穆辞寝卧走去。 一侧的城墙上满是斑驳的刀枪剑痕,不少地方新旧不一,已是被修补过多次。 羌人骚扰频频,长城也如天下各处一般不太平啊。江位轻叹。 “愣小子,好好的无故叹什么呢?” 迎面走来一个奇异的少年,见江位提了个大水桶唉声叹气,压着嗓音问道。 这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旧麻袍,头戴一顶黑黢黢的破皮帽,脸上手上似是故意为之一般的涂满了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嘻嘻而笑,露出与全身极不相称的两排雪白细牙。眼珠圆润,甚是灵动。 江位见到这少年心里一愣,竟口无遮拦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去:“我叹这天下纷乱已久,各处都不太平。” 少年见江位容貌昳丽,谈吐不凡,于是跟着江位一路闲谈。 “你这模样倒是不像打杂的佣人。”少年道。 “那你说,我像什么?” “你像个落魄的爵爷。” 江位漆黑的眼眸一颤。 “我像爵爷,你却像个叫花。”江位脸上洋溢起坏笑,掩饰着波动的情绪。 少年也不恼,只是嘻嘻而笑。一路跟着江位,同他聊着许多世间的趣事。却不肯进穆辞书房去见这位德高望重的长城守护人。 江位笑着说道:“你羞见穆老?” 少年在卧房外轻轻骂着:“这臭老头儿的一点都不好玩,成日板着脸,我才不见他。” “堂堂黑罡军统帅,怎么到你这成了臭老头儿?” 少年一声冷哼:“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江位心里一惊,隐隐感到这少年的不同凡响。 深秋的大漠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落在石制的屋檐上,漾起一朵水花。 少年单薄的身子立在雨中,深秋的寒气夹杂着小雨,惹得缩了缩脖子。 江位本想与这一路畅谈的少年就此作别,却看到他孤身立在雨中的模样,脱下布衣外面的黑袍披在少年身上,不忍道: “兄弟,一路来相谈甚欢,此去莫要着凉冻了身子。” “买碗热汤,选几件冬衣去吧。”江位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块金银,递给少年。 “萍水相逢,何故对我这么好。”少年灵动的双眸闪烁着,长长的睫毛沾着水汽。 “朋友嘛。”江位笑道。 “朋友….”少年一怔,接过江位手中的斗笠,沉默着消失在雨点里。 看着少年在雨中远去的背影,江位想起儿时父亲也是在这样一个阴天里,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面皮上可以用微笑和很多人交朋友,但是内心深处,别让“朋友”成为你的软肋。 这便是这个无情世界的生存法则么。江位轻叹。 “呼——” “呼————” 一短一长两声尖锐的哨声,从长城西北一隅传来,江位心里一紧,飞快地跑进穆辞的书房。 这是羌人小规模入侵的讯号。 江位看着书房中盘膝而坐的穆辞开口道:“穆老,我想去看看。” 穆辞缓缓睁开苍老却明亮的双眸,漆黑的脉气萦绕周身。 “你去吧,一路小心。”穆辞说。 门外小雨连绵不绝,是干枯大漠上难有的天气。 “拿梯子来,再晚些西北城上羌人要翻墙进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嘶吼着。 一路上不少穿着黑甲的士兵,扛着木梯、短兵等辎重,朝着西北零零散散地跑去。 江位跟着他们,飞快地穿过许多折断的废铁与零碎的战车。 倏忽一阵呼啸声从耳畔掠过,江位急转身。 第六章 羌人尸身 斜眼看见一块飞沙窜来。腿弯里一痛,江位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抬头看去,一个狭仄的石牢横落在一辆马车拉住的宽大木板上面。 石牢里面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四肢皆被厚重的铁锁栓住,翘着一条黑脏的毛腿,捉着身上的虱子,面上戏谑地看着江位。 “小子,有水么?”那人问道。 江位怒道:“你无故打我,还问我要水喝?” 那人戏谑笑道:“我不过拿沙粒轻轻弹了你一下,谁知你就倒了,这可不赖我。” “跟这囚徒何必多言。”江位暗自嘀咕一句,便要走开。 那人看见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搭理他的人,心里哪肯放开,急忙装作可怜道:“不给就不给,我喝尿去。” 说着脱下裤子一手扶着那东西,一手摊平接着,对准便尿起来,乱长头发下的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 在魏国十五载,江位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罢了罢了,给你!”江位实在看不下去这毫无廉耻的动作,拿出腰上的水袋,暗暗蕴藏着三脉初化境的脉气,重重丢给他,本想打他一个踉跄。 谁知这水袋,却被这人稳稳接住。江位心里一惊。 那人喝干了水袋里的水,刚接过尿的手一擦嘴,也不道谢,依旧恬不知耻地问道: “小子,有剑么?” 江位冷冷看了一眼这囚人:“给你剑,然后好叫你把我杀了?” 那人撑着头,翘起三根手指:“给我剑,答应你三件事。” “你一个囚人答应我三件事有什么用?果真是笑话。” 那人仰面一笑:“你这小子好短见!” “我若有剑,岂是这镣铐石牢能束缚住我的?” 江位见这人说话痴狂,黑白不分,心中于是起了玩心,刚巧见到路畔有一截小臂长的枯木枝。 江位笑道:“你要的剑来了。” 这人却一点不见恼怒的意思,竟然开心地把玩着这一折就断的树枝,像抱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 他杂乱毛发下黑黢黢的脸狂喜着:“嘿嘿!我的剑来了。” “果真是个疯的。”江位狠狠啐了一口,不再理睬这人,向那西北角上跑去。 淅沥的小雨渐下渐大,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肃穆的城墙。 墨色的长城上多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无数的黑罡军人往来奔走修补着这个缺口,就像毒箭创口里流出的黑血。 江位到的时候,骚扰的羌人小部队已经被平定了。 道路旁的筱麦地里偶尔可见被丢弃的阵亡士兵的尸体,押运伤兵辎重的军吏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随时随地扔下那些还没咽气的伤兵。 那些尸体就像断木一样横陈在丛生的杂草间,在湿润的空气里散发着隐隐的尸臭。 高耸的长城上,搬运着死态各异尸体的人,络绎不绝。 嘈杂的士兵中间,一双白嫩的小手,正拖着一具羌人浑身兽皮的尸体,向那挖好的大坑走去。 江位顺着那手向上看,正是早上碰到的奇异少年。 少年一手拉着这羌人尸体的脖子,向后拉去,清寒的雨滴落在细腻的手臂上,微风吹过雨丝,落下一阵温温的感觉。 温温的!少年瞳孔骤然恐惧地放大,暗叫不好。 下一秒,少年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羌力挣脱了自己的手臂,胸膛也被狠狠一顶。 只见那羌人青色的眸子猛然睁开,身上三处经脉闪烁着诡异的劲气,转身一手擒住少年的手,那单薄的少年哪是粗野羌人的对手。呼吸之间一双大手紧紧掐住少年的脖颈,将之逼到城墙边缘。 “住手!”一旁的黑罡军人先是一愣,随后便蜂而至,将那羌人围了起来。 不想这羌人竟然是初化境九重天级别的实力,想来在域外羌族,也是有着不低的地位。 “老子可没这么容易死。” 那羌人威胁道:“谁再接近一步,我便将这小子从长城上扔下去!” 少年半个身子已是探出了城墙之外,单薄的身子裹着江位赠与的黑袍,在风中摇摆。 “你想怎么样。”一个白面浓眉的统领从人群里走出来,正是王昊。 羌人双眸猩红道:“带一支人马,护送我出长城!” 王昊面色如水,身上五处经脉之上脉气涌动。一股玄知境巅峰的威压,从城楼之上四散而开。 羌人猛摇晃了一下少年道:“再慢些,这小子就得没命!” 少年双手紧紧抓住羌人掐住自己脖子的臂膀,小口重重喘息着。他已经只有一双脚尖还勉强点在城楼上,支撑着自己。 王昊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并没有收敛丝毫的威压。 他不想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放虎归山。 一个箭步冲出,一把袖箭已是从袖中窜出,暗含着五脉巅峰的脉气匹练凝于箭锋之上,朝那羌人窜去。 王昊一出手,便是全力一击。 “你们…..!”那羌人一言未落,沉重的身躯朝后仰倒去。 差了两个大阶的羌人自然抵挡不住这玄知境巅峰强者这一击,毫无疑问地,这一箭贯穿了他的颅骨。 艳红的鲜血伴着粉黄的脑液,从那头颅之中迸出,一双惊绝的眼眸,死寂地望着天空。 他至死也不知道,他磨牙吮血的族人,都不会做出牺牲同伴之事,而一向以仁义礼德著称的中原世界,却为何将同伴的生命,不管不顾? 他不会明白,那些穿着仁义礼德外衣,读着大学中庸圣学的中原人,其实更看中的是另外一个叫做“利”的字。 羌人手一松,少年黑色的身形,便在无数同伴黑罡军人漠然的眼光中,从高耸入云的长城上坠落。 第七章 穆清雯 ”我要死了吗?”失重的少年问自己。 只是可惜还没搞懂一件事。这个乱世里,究竟什么是朋友? 他感受到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托起了他,宛似天堂。 怀中柔软的触感让江位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全力运作着凌影步,终于是接住了少年。 大家都抛弃了你,但是我不会,因为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江位一笑。 城墙之上的士兵趴在栏杆边,惊讶地望着这个凭借身法决腾空到此的江位。 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以身法腾空至此。 下坠的风力加之雨中大风吹拂,怀中少年头上的破皮帽被吹落飘飞,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着破皮帽的吹飞而散落开来,刮在江位的脸上,随着晚风送来一股清若幽兰的香气。 痒痒的触感让江位屏住了呼吸。 他无心讶异于怀中人物的身份。因为江位凭借凌影步,踏着城墙到了极高之处。此时凌影步劲气消散,二人却是在不断坠落。 救人不成,险要双双坠死,江位不甘心这样离奇地死去。 单手怀抱怀中那娇小的身躯,另一手从中抽出随身携带的飞刀,初化境的脉气凝聚手中,一手毫无花哨地飞出,飞刀深深刻入石壁之上。 悬针入骨之法,抬手如梁上悬针,无声无息,脱手即入骨三分。 紧握飞刀最大程度上减少坠落的冲力,却还是后背朝下,重重跌在黄沙之上。 扬起一阵细密的黄沙,漫卷飘飞于空中。 江位仰面瘫在地上,身上四肢百骸被少年压的隐隐作痛。 他侧过脸,看着从身上滚落的人儿。 一头秀美的长发因为没有了破皮帽的禁制而四散于地上,乌黑的煤垢下面露出白皙柔嫩的肤质,长长的睫毛附在精秀的眼帘上,在徐徐晚风之中轻轻摇曳。 灵动的眼眸眯开一条缝,精致的小脸上还带着一种宿醉一般的痴痴神情。 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精致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 不再故意压低嗓音,一阵清玲的女音传来:“大哥,救命之恩,多谢了。” 江位怔怔望着眼前的少女道:“你….竟是女儿身。”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少女眼中一抹歉意闪过。又柔和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江位。你呢?” “穆清雯。”少女淡淡道。 江位叹了一口气,坐起身调整着紊乱的脉气。 “穆小姐…王昊来迟了。”王昊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到穆清雯身前,浓眉褶皱着。 穆辞一生无儿无女,只有这一个养女,名唤穆清雯。 此时的王昊冷汗直流。自己有眼无珠,差点让穆清雯死在这羌人手里。 赶来的众位黑罡军人见到如此光景,用敬重又炽热的眼光,偷偷瞥着穆清雯肌白肤嫩,秋波楚楚的模样。 在这个只有杀戮与鲜血的长城世界,如此如花似玉的娇小女子,又兼穆辞之女的家世,在这些厮杀汉子眼中,如同圣女一般。 依旧淡淡的声音,从穆清雯红润的小口中传出。带着些许愠怒:“素来听闻王统领以大局为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昊轻叹一口气:“是属下的失职。” 若是早知道穆清雯的身份,他会向那羌人绝对妥协。 王昊苦笑:这穆家孙女,也是贪玩的紧呐….女扮男装险些丢了性命。 多亏有这江位,才没有让最坏的事情发生。 “噗——” 江位运转着体内三脉的脉气,将一口淤血吐出。 “江大哥,你怎么样!”穆清雯赶忙扶着江位。 见江位口吐鲜血,不知他此时伤势是否严重,又想到自己先前被之当作男子拥于怀中之景。于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中急火攻心,竟是流下两行清泪来。 王昊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江位。 “先前坠落挤压下,腹中一口淤血罢了….没什么大碍。” 看着眼前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江位安慰笑道。 谁也没注意江位胸口的麒麟吊坠,在碰到那鲜血之后,竟有了一瞬间的闪光。 众位黑罡军人走上扶起江位,粗犷的面上皆是敬仰的神色。 这清俊的少年,不仅救了他们眼中圣女一般的女子,其表现出来的三脉初化境的实力,更是让这些常年刀剑吮血的汉子咋舌。 乱世之中,武道的天赋完全可以转变为那万人敬仰的王侯勋爵。 如果江位能够将自己的天赋运用到极致,假以时日,他们也许只能在眼前的少年面前,低身匍匐。 第八章 通麟九诀 流云蔽月,星斗无光。一个浓郁的黑夜。 孤身侧躺在榻上,江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司马宣!司马宣。”他一如既往地、痴狂地喃喃道。 那只插入父亲胸膛里枯骨似的手、父亲奄奄一息时淌着鲜血的脸、血肉模糊的身体,潮水一般地涌入江位脑中。 他愤恨。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变得血红。 司马乱权,只手遮天。 父亲没有给他任何东西,留给他的却是整个魏国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除了那枚麒麟吊坠。 对!那枚吊坠。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这吊坠泛着丝丝绿光。 捧起戴在脖子上的麒麟吊坠,依旧是带着体温的温润触感,宛如活物一般。 江位手指轻轻一碰,谁知那玉麒麟竟然一瞬间通体绽放出翠色的光,照亮了少年在黑夜中惊愕的脸。 这玉麒麟果然不简单。 江位缓缓将脉气住入麒麟口中,闭息凝神,竟在这玉麒麟内部发现了一方储物空间! 世家贵胄皆有着这些收纳物品的器物,这些器物称为纳器,价值连城。却不想这枚玉麒麟竟然也是一枚纳器。 搜寻着父亲的遗留,却不想玉麒麟之中空空荡荡,只有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面,放着一个古朴的卷轴。 下一刻,江位的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 只见那卷轴上面写着他十五年来都不曾一睹的四个字: 通麟玄录。 江位屏住了呼吸。 他深知这四个字在这世界上的分量,这是他江家族传的秘典、启麟侯爵位的象征,名冠天下的武道绝学。 这样小小的一册卷轴,若是暴露在外,只怕是天下无数高手都会来争抢,拼着性命只为一睹。 恐怕就算是那八脉天知境巅峰的司马宣,站在世界巅峰之人,也会掘地三尺,哪怕挖了江家祖坟灵碑,都想寻出这东西来。 江位猛地跳下床塌,锁紧了木门,拉上了四围的窗帘。 整个房间真正陷入了黑暗与死寂之中,他急促的呼吸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激烈。 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点起一盏烛灯,借着昏黄的光线翻开第一页。 没有目录,没有招式名称,只有父亲生前手书的几个大字写在第一页的空白中。 若余不幸离世,孺子勿忘《论语》。 江位心脏如被一双大手握住,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 昏暗的火烛摇曳生姿,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父亲从火光中朝他走来,附在他耳畔重复起了那句诡异的遗言。 “父亲不在的日子,你要把论语读完。” 一阵寒气从江位脚尖升起。他定了定神。 为什么又是论语?父亲究竟想做什么? 读完论语,就能练就绝世武功? 江位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关头父亲还要开这样一个玩笑。 他翻开第二页,是较之第一页更为黯淡的墨色。看来是先祖所写。 通麟九诀:生生不息,柔极刚来,怀可抱月,气吞九州。 九诀分列如下: 麟身非空 亢麟怀柔 麟血谧流 飞麟踏尘 麟脉若虚 ….. 江位匆匆翻过前五诀的内容,但后面的内容似乎亡佚了,到若虚处便为止了。 不想着麒麟吊坠里的通麟玄录竟然只是部分卷轴。江位思忖。 好一个通麟九诀!回忆起儿时见父亲练功,就是这般体态柔缓,毫无迅捷之感。然而身体各处经脉之上,却是凝聚着瀚海扬波一般的脉气。 江位翻到最后一页,却见有几页残卷从里面掉出来,惊得江位赶忙捡起。 拿起在烛光下一照,却见到一行熟悉的字迹: 辰已落峰枪法,启麟侯江炯自创。 余突破天知境时,八脉贯彻,恍惚间似见一流星落远峰,乃心魇也,于是汇集生平枪法之精粹,名之曰辰已落峰枪,收入通麟玄录也。 江位眼中热泪滚落。 笔墨尚苍劲,斯人身已陨。 昏暗间,江位想起幼年时身处母亲怀抱里,静静看着父亲练功打坐、处理公文的专心模样。 那样美满幸福的生活画面,被一场大雪,被一个老人,狠狠撕碎。 司马宣!江位眼眶通红,心魔再次占据了清醒的神智。 他痛苦地抓着一头黑发。 屋外罡风簌簌吹着….发出骇人的呼啸声。 一盏烛火之外,房内是无尽的黑暗。 木质的桌椅在烛光里,落下诡异修长的影子。 黑暗的房间内,借着昏黄的烛火,他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想要把帘后的窗户关紧。 唰——— 那一瞬间江位的心停止了跳动。 窗外停着一张人脸。 一张枯槁幽邃的脸。 第九章 天琼榜 “司马宣!” 恐惧填满了江位漆黑的双眸。初化境的实力刹那之间全部爆发。 “我杀了你!” 带着全身脉气的一拳重重挥出。木户破碎的声音响彻了静谧的房屋。 江位只觉得打出去的拳头被一道柔力包裹着,随即身形倒在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位儿!你仔细看我是谁!” 他猛摇晃了一下脑袋,定睛看去。 挺拔的身姿、棱角分明的面庞、英气逼人的眉宇…. “杨叔叔…是你吗。” 杨立轻抚着江位的额头,眼中泛起一阵心疼:“是心魇又作祟了?” 江位微微点头。 自从那场大雪之后,从族人鲜血中走出的江位,就一直有着心魇。 “我见你门中有光线传出,又见房门紧锁,担心你有不测,于是在这窗边观望….” 杨立将江位扶起,不经意间看到桌上一物。 即便是杨立的定性,眼眸中也闪烁过一瞬间的炽热。 通麟玄录…. “你从哪得到这东西的?”定了定神,杨立惊讶地问道。 江位晃了晃戴在脖子上的玉麒麟:“这麒麟吊坠里。” 杨立若有所思:“纳器么…” “这东西你千万藏好了,别让其他人知道此物的存在。” “我知道。”江位从杨立手中接过通麟玄录,放回玉麒麟中。 “杨叔叔,这上面的功法,我能习练么?” 杨立看了看四周,呼啸的风声吹熄了蜡烛,低声道: “作为幼麟,你自然可以习练。” “只不过,除非生死关头,你绝对不可以在任何活人面前施展这通麟玄录。” 江位心领神会的一点头。 他深知,这部武道圣典能带来绝世武学、功名利禄,也会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流云散去,落下一片白月。 江位捧着麒麟吊坠,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杨叔叔,若我习得通麟玄录的全部内容,我能到什么样的层次?” 杨立轻笑一声:“以你现在的修为,通麟玄录对你来说太过庞大。不过若有朝一日你的脉气修为可以完全发挥通麟玄录的话”杨立顿了顿,以一种极为尊崇的口吻道:“你会名留天琼榜。” 江位眼中一阵火热。 杨立拍了拍江位的肩道:“呵呵,傻小子,可别以为那样就可以天下无敌了。除去三国皇室,天下还有几大宗门,这些可都是哪怕是你父亲当年也极为忌惮的存在。” 江位顿觉唇焦舌燥,认真道:“你是说,剩下的天琼六绝?” 杨立压着嗓子低低道:“蜀剑山中蓑衣客,洛神宫里摄政王;千帆江畔碧瞳帝,天府城上踏云龙;星屑飞辰六芒手,珞珈寺里听雨僧。” 杨立缓了缓,正色道:“如果今后你遇到这些人,或者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恩怨,以你目前的实力,还是千万莫要染指。” 江位眼眸流转:“我明白。” 他知道,脍炙人口的天琼至人当中本来还应该有一个称呼。 魏侯深府通天麟。 他的父亲。 江位叹了一口气。将那杨立口中的六人深深记在心头。 寒风透过破碎的木户向里直吹,簌簌的声响,宛如不眠亡魂凄厉的低吟。 “杨叔叔。”江位眼帘低垂着:“我父亲…究竟为什么会死。” 杨立取过一块木板封上窗户旁的空穴,摇了摇头道:“你父亲,并不是死在了司马宣手里,而是死在了一个词语里。” 江位一怔:“什么?” 杨立苦笑:“忠贞。” “江炯去世的时候年纪才过四十,就突破到八脉天知境,名列天琼榜。甚至比那洛神宫司马宣和西蜀萧云突破的年纪都早….” 杨立顿了顿道:“虽然希望依旧细微,但是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七绝之中,最有可能达到那个传说中层次的人了。” 江位骇然,他知道杨立指的是什么。 神化境。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半神。 黑暗中听得到“咕嘟”一声,江位咽了一口唾沫。 杨立见状一笑:“别惊讶,你父亲就是这么优秀。”又话锋一转道:“可是他偏偏选择了最惨烈却最灿烂的方式,去了结余生。” “他本来可以隐忍蛰伏于司马宣身边,等待更好的时机去兴复大魏。可他偏偏赌上整个江府千年的根基,去信奉他心里的忠贞。” 江位眼中一热,八个字忍不住脱口而出: “生作魏臣,死为魏魂。” 杨立哀叹:“没错。他以初入天知境的修为,去抵抗天知境巅峰的司马宣…那场战斗,太过惨烈。” 江位眼里有了雾气。 那一场惊世骇俗的战斗,把整个洛阳城的天地能量都吸空了。 洛阳城里百姓四散奔逃,他们不关心谁在为他们而战,也不关心这个国家究竟姓什么。 那场大雪里,仿佛只有他们江家。 他想起父亲死的时候,通麟玄录运作到极致,身上八处经脉被司马宣的撕风手生生扯开,脉气把那血喷成一摊摊红雾。 直到眼中再也没有生机,父亲也没流露过恐惧与悔恨。 杨立坐到江位身边,安抚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 杨立揉了揉眉心:“即使是当年那位智计千里、唾手河山的蜀汉丞相,也未能完胜司马宣…” “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战胜的人,有多么强大。” 幽暗的烛火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眸子。 江位冷声道:“我不想战胜谁,我讨厌杀人。我只想把江家的债,依数讨回。” 杨立若有所思,轻轻拂过江位的黑发道:“你….很好。” “这天下,远比你想象的要宏大。位儿,很多路有时候需要你自己走。杨叔叔只希望你可以快点成长起来,因为你的敌人给你的时间,可能并不多。” 黑暗中,江位紧紧握住了那枚玉麒麟道:“位儿谨记了。” 第十章 囚中老人 日照三杆之时,江位才从修炼中醒来。 轻吐一口浊气,斜斜的阳光从木门缝间照到少年的左脸,将那清隽的五官映出高贵的气质。 一夜之间,江位改变了以往的脉气运行方式,而按照通麟九诀所授之法进行运转。只觉得四肢流畅,百骸通达,不禁一笑。 麟身非空,似虚还实! 慢慢释放周身脉气。绵绵不绝、生生不息的充盈之感,顿时让江位漆黑的眼眸一亮。 竟然已经到达初化境六重天了么…. 一晚的参习,加之自身本来就极为适合修炼通麟玄录的江家麒麟血脉,一夜之间便提升了三重天的修为。 不愧是武道圣典啊….. “吱嘎——” 木门被推开,江位眼眸睁开,朝那看去。 门外一道倩影推门而入,笑着瞧了一眼床塌之上的江位。 “江大哥,早啊。” 此时的穆清雯褪去了男装,一身纯白裙摆裹挟着娇小玲珑的身躯,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齐腰的青丝轻拢着梳于背后,柔和的曦光映照下,巧眸生光,肌若白雪。 即使是自幼在江府之中见惯美貌女子的江位,此时见到这谪仙一般的清新女子,也是愣了一瞬。 “穆姑娘….早。” 穆清雯垂下眼帘瞧着江位呆滞的面容,轻声道:“江大哥对我有着救命之恩,又长我几月….直唤我名字就好。” “嗯,清雯妹妹。”江位笑道。 听闻江位亲密的称呼,穆清雯脸上瞬间飞上一层红晕,低着精致的眼帘偷偷瞧着江位。 而心底泛起的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丝丝喜悦,让那脸上的红霞更甚了几分。 见到穆清雯如此羞人的模样,江位自觉失言,似乎过于亲密了些…于是正色道: “咳咳….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定了定美眸里面闪烁的星星,穆清雯淡淡道: “自从上次羌人入侵,爷爷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带着二位统领去长城外巡查情况了。” “爷爷出巡的日子,你作为他的事务官,需要你代他每日给一个犯人送饭。” “穆老亲自给犯人送饭?”江位吃惊道:“是什么犯人?” 穆清雯道:“一个疯疯癫癫的男的。爷爷似乎很重视他。” 是他? 江位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 沉吟之间,忽然听到长城东边隐隐传来呼喊声,在空阔的大漠中回荡。 穆清雯柳眉一簇:“出什么事了?” “快去看看。” 不顾穆清雯脸上的羞恼之意,情急之下江位拉起她的小手,便跑出了房屋。 大漠无垠,烈阳如火。 远处数百位黑罡军士兵紧密包围着,身上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没有一人敢向前一步。 江位带着穆清雯来到人群里。 只见一个疯癫男子,翘着一只脚坐在囚车顶上,手足之上的镣铐已经悉数掉落,神色颇为悠闲。 石诩双目圆瞪,盯着那人道:“我等敬您是前辈,但别以为黑罡军真不敢对你动手。” 囚车上那人戏谑地笑着:“你以为就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能拦得住我么?” 石诩眼眸一寒,身后五位统领也在同时,身上汹涌的脉气瞬间爆发开来。 “莫要欺人太甚!” “真当长城无人邪?” 四脉、五脉、四脉、五脉、四脉、四脉。 居然是四位初化境、两位玄生境的强者。 这样的阵容已经是能够抹杀一个小规模军团了,长城实力果然不俗。江位叹道。 石诩向那另外五位统领沉声道:“一起出手吧。” 六道强横雄浑的脉气匹练破空而出,呼啸的风声划破天际。 “嘭!” 凝聚着六道脉气的劲气触碰到囚车的刹那,囚车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木屑、铁皮飞溅在空中,四散在沙地里。 风尘之中,那人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同囚车一起灰飞烟灭。 众位黑罡军人看着飞散在空中的碎片,重重呼了一口气。 石诩嘴角闪过一个细微的弧度,漠然地望着眼前破败的景象。 只有江位死死地盯着那飞扬的风沙。 天生四散的风沙逐渐平息,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原本放置囚车的空地。 一道青色的光束冲天而起。紧接着一道无比恐怖的劲气从光束之中朝四边扩散。 风卷枯石,杀气如云。 透过青色光晕,江位朝里看去。 老人的手上,是一柄剑。 不,是一根枯树枝! 他当时当作玩笑丢给老人的枯树枝。 滔天的脉气一瞬间将包围的数百位黑罡军风卷枯叶一般地震开,站在前方的六位统领身形猛退,却为时已晚。 一臂之长的树枝上,竟然迸发出凌厉的剑罡。重重打在石诩宽厚的胸膛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 “你!”石诩艰难地睁着眼睛看去。 坍塌的囚车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一只脚站立在一根折断的木棍上。身上六处经脉之上泛着青色光纹。 “你们好不禁打。” 大风吹过额前杂乱的长发,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笑脸。 不少眼尖的士兵站起身来,惊讶并绝望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六脉玄化境。 穆清雯眼中一紧:“竟然是与爷爷同等境界的人。” 那人眼光戏谑地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士兵,目光定格在江位身上。 带着一种恐怖的威压,他朝江位缓缓走来:“小子!说来我能出来可多亏有你。” 江位只觉得浑身被压制,紧紧咬住牙关。 江位漆黑的眼眸闪过惊讶之色。 老人看到江位吃惊的样子,顿时一副得意的模样:“不妨告诉你,我这一身脉气需要以剑为引,只是如今我早已一花一木皆可为剑,所以….嘿嘿,这牢笼自然不算什么。” 玄化境的威压,让江位全身不断颤抖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道:“既然你已经有剑,先前说好的答应三件事…如今怎么抵赖?” 老人闻言笑道:“我只跟有用之人履行约定,小子,你还不够我正视。” 气息越发虚弱,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 一抹狠厉从江位眼中闪过。他暗自运转通麟玄录。 即便是死,也要拼一把。 一道寒光掠过。 老人眼光一闪,身形迅速地一退,撤去了威压。 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插在他原本所在之地,阳光下泛着金属色泽的光晕。 第十一章 草木为剑 一道灰发锦袍,挺拔俊秀的身影下一秒挡在了江位身前,目光凌厉地看着对方。 “杨叔叔!”江位惊喜地看着来者,正是杨立。 杨立身上经脉运转,袖中捏出数枚暗器道:“阁下对一位晚辈出手,也不怕失了身份?” 面对六脉玄化境的人,杨立不敢大意。 而此时老人的脸色,却是彻底的沉了下来。 如同没有听到杨立地言语一般,只是面沉如水地盯着地上那枚银针。 杂乱的头发之下,一双因气愤而猩红的眸子紧盯杨立,一字一顿地问道:“杨家暗器。你是蜀汉翎羽军师杨意的儿子?” 饱含脉气的言语,让四围的空气都隐隐震荡了起来。 杨立一怔:“在下与族内已经没有联系多时了,不知阁下是家父什么人?” 那人面色一寒。从齿缝中挤出冷冷的几个字:“我变成今天这样,你父亲可难逃干系!” 恐怖的脉气从天地间四散开来。他手握枯木枝,简单地划了一个弧度,汹涌的脉气便逐渐凝聚在枯木之上,竟然将木枝原本粗糙的边缘变得无比锋锐。 他手中仿佛不是一根易折的树枝,而是一柄剑。 一柄锋锐无双的剑。 枯木之上凝聚起一道巨大的剑锋虚影,滔天的脉气吹起须发,眼中露出一抹凶光。 “我身如剑。” 四字掷地,声如惊雷。 浩如山洪的脉气从老人剑上涌出,老人手御枯木剑,杀气滔天。 杨立一惊,随后通身六道脉气凝聚在阴阳跷脉之上,身形从空中跃起,不退反进朝那剑罡飞去。 无数黑罡军人惊诧地看着形同赴死的杨立。 而下一秒,只见杨立凌虚一脚,脚踏虚空,身形竟然以一种奇异的弧度绕过剑罡,在空中旋转数圈。 正是凌虚步。 凌影步到大成之际,便是可以脚踏虚空借力。彼时也会蜕变为真正的凌虚步。 当面向老人的一瞬间,杨立眼眸一寒,以悬针入骨之法将数枚银针穿过剑罡,向老人暴掠而去。 老人轻笑一声。 叮叮—— 数枚银针在触及老人横平剑锋的一瞬间,细如雨丝的银针竟然被剑锋纵深切成两部分,散落在地上。 而老人的黑色身影也在同时以一种更快的速度飞向尚未落地的杨立,枯木枝重重击在杨立的胸膛上。 “噗——” 一口鲜血,从杨立口中吐出。如同折翼鸟一般跌落在黄沙之上。 六脉之上,每相隔一重天都有着巨大的差距。杨立一阵苦笑,初通六脉的自己在遇到真正的玄化境高手时,还是差了火候。 一阵冰寒出现在脖颈前,杨立侧躺于地上,口中依旧喃喃。 “杀了我,放过位儿。” “我已是被家族赶出来多时了….若是你记恨家父,杨立贱命一条…取走便是!” 老人闻言眼中寒气却消减了几分。 “若不是被萧云那老家伙取走了那东西,那一击之下你必死无疑。” 谈到萧云二字时,老人漆黑的眼中一阵悸动。 江位猛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 萧云。 天琼榜上,天府城上踏云龙,蜀汉护国上将萧云。 眼前的老人竟然和萧云这样的绝世高人有着过节。那么为何老人又对杨立之父杨意如此深仇大恨? 江位紧紧盯着老人。心中若有所思。 黑罡军人日夜看守,不让老人接触任何枯枝朽木,正是知道他有这样的神通。而自己在先前羌人入侵混乱之际,因为玩笑递予树枝,而酿成大错,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他不想让别人替他而死。 江府落败,传他武艺、救他性命的杨立,成了他眼中最后的亲人。 那天的雪地里,江位眼睁睁看着江家被司马世族,屠戮殆尽。那种绝望与愤恨深深烙进他的灵魂。 这一次他不想再看见杨叔叔,也在他眼前死去。 他决定赌一把。 眼眸彻底地寒冷了下去,江位走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手捏住了老人手中贴着杨立喉管的剑锋。 “老匹夫。我送你剑,你得以逃脱。” “这就是你的回报么。” 一手高抬,放空身上各处经脉,转瞬间天地间的气息向江位黑袍下的身体涌去。 浓郁脉气萦绕之下,四个令在场所有人身躯为之一振的四个字,从江位口中缓缓念出。 “麟身非空。” 刹那之间,周遭的空气炽热地流动起来。 浩如烟海,生生不息。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他知道这项武学代表着什么。 通身的脉气从江位的身体之上扩散开来。他负手而立,凛冽的罡风吹起他额前落下的黑发,露出凌厉的黑色双瞳。 胸前一枚麒麟吊坠,在日光之下泛着翠色的光芒。 那一瞬,老人的眼眸之中骇然大起。 恍惚间他仿佛从江位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仿佛那人正踏虚空而来,身上八处经脉上萦绕着通天的脉气,风吹起额前有些斑白鬓发,露出也是这般凌厉的黑眸。 那人便是,启麟侯,江炯。 世人敬仰,又畏惧的名字。 老人面皮一颤:“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位呼出了一口气:“父子。” 他料想老人久在囚牢中。也许尚不知道江府被灭、江炯离世的消息。 果真如此…. 他收起了第一卷麟生非空的气势。不再进行下去。 因为他只会这第一诀。 老人道:“你是江府幼麟?” “嗯。” 老人眯起双眼。 江位强装镇定道:“如今,我可有你正视的资格?” 父亲的余威,还甚是好用… 老人摆摆手道:“你觉得连萧云都不怕的人,会很怕你父亲么?”又嘿嘿一笑道:“不过你小子这胆量倒是很让我喜欢,先前允诺你的三件事,我不会食言。” 江位见事有转机,赶忙道:“那这第一件事情,便是放过长城所有人。” 四下的黑罡军兵士纷纷看向那决定他们生死的少年。 老人懒散地靠着一根木柱:“我今天也不想杀人。”又看着杨立道:“你既然与杨家没了往来,那我与你也无仇。” 杨立一点头:“家父若有得罪前辈,杨立在此给您道歉了。” 老人撇了撇嘴:“少来这套!”恶狠狠地扫了一眼众人道:“杨家之事,在我翻脸之前休要再提!” 众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言语。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位道:“小子,你老子来了只说没见过我魏无涯!”一言未毕,身形便如同鬼魅一般,几个闪烁之间消失于茫茫大漠之上。 魏无涯么….果然是他。江位心中一阵唏嘘。 魏无涯,世称“剑魂”。草木落叶皆可作剑,一生跌宕,喜怒无常,颇具凶名。 大漠烈阳如火,四周黄沙漫天。 收敛了全身脉气,周身汹涌的能量波动渐渐停息。 一旁的穆清雯痴痴地看着负手而立的江位,灵动的美眸附上一层朦胧。 仅有三脉初化境的修为,就能调动天地能量为己用,拥有如此浩茫的气势。 又以如此巧妙的方式,挽救长城众人于水火。 厮杀成性、刀尖舔血的黑罡军人眼中,那浑身贵气的少年不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落魄公子,而是一个已初具强者之姿的天才。 “幼麟!” 不知谁喊了一句。 短促的喝彩之声如同点燃了这些汉子心中燃烧的火星,一道道尊崇的目光投向那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须臾之间,无数黑罡军人浑厚嘹亮的嗓音,在大漠之中响彻云霄。 “幼麟——幼麟!” 潮水似的呼喊声涌入耳畔,炽阳白晃晃地照下一道白光。 一瞬间江位只觉得四围的景物都被那白光吞噬。 一切似乎都安静了起来,只留下一声声如同呜咽的低吟…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江位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下。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到一个柔软的怀抱,托起了自己。 一阵如兰的清香扑入口鼻,让他甚觉安心…. 第十二章 长城局势 再次睁眼之时,天色已经大黑。 江位发现自己身处药浴之中,身上不着一物。 头轻靠在浴桶边缘,感受着四肢百骸吸收药力的酥麻之感,不禁舒服地一声长吁。 “呼——” 木质的陈设古朴典雅,壁炉里滋滋翻腾的火光倾吐着柔和的光晕。 定了定神,想起昏厥前后的经过,江位面露苦笑。 麟身非空之诀,丹田之气与天地贯通,绵绵不绝。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操控起来还是太过勉强。 这副作用,自然便是脱力昏厥了。 “吱嘎——” 一道倩影推门而入。 江位赶忙缩进水里,只露出一个头。一双眼睛惊惧地盯着门口。 “江大哥,你…..啊!” 清玲的女声划破幽静的小屋,穆清雯柔嫩的小手赶忙捂住双眼,柔荑掩盖下已是红霞阵阵。 江位匆匆起身擦干药液,穿上一件粗布黄衣,脸上挂起一阵无奈道:“进来也不敲门…” “下午他们把你带回来,我以为你该醒了…..” 穆清雯此时穿着一件淡紫裙摆,在柔和的烛光下楚楚动人。 看着眼前女子微微颤动的娇躯,江位不禁觉得好笑。于是凑近穆清雯低声道:“好了好了,睁开眼睛吧。” 巧目方绽,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初浴过后,萦绕着水汽的清秀面庞。微黄的壁炉光焰映照在粗布衣包裹下匀称的身体上,难以掩盖的贵气隐隐升腾。 穆清雯一汪清泉般的眼眸顿时痴了一瞬,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是来告诉你,明日我们可能要出兵塞外了。” 双手紧握,灵动的眼眸闪过一丝黯淡。 江位取过一个茶杯,微微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爷爷这次打探情况回来,情况很不乐观。” 穆清雯斟下一杯热茶。坐在一旁叹道: “西羌国主肃冷派了十万兵,不出三日就要到达长城之下了。” 江位不解道:“长城有穆老和黑罡军坐镇,这三万羌兵又如何?” 穆清雯道:“三万羌兵当然不足为惧。但是那西羌国主派来了一位足以让爷爷都感到棘手的人来….” 美眸之中,满是担忧。 “谁?” 朔风凄切,穿堂而过。烛光一闪,江位顿觉凄神寒骨。 “白银祭司。” 一个苍老悠远的声音沉沉地道。 能够避开江位初化境的感知力而来,此人是谁? 暗自运转脉力,江位看向那黑暗中的黑影。 回头却见一道灰袍蔽体、苍颜白发的身影如同立在屋内多时一般,来去无踪,形如鬼魅。 “见过穆老。”江位作礼道。 来者正是穆辞。 穆清雯揉了揉眼道:“爷爷,你来了。” 穆辞风尘仆仆,髯鬓上尚带着露珠。一身灰袍无风自飘。 “羌王肃冷这次派了西羌最强的两位祭司。大祭司号曰白银,另外一位名曰赤焱。”穆辞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肃冷入侵中原之心酝酿已久,若非他统一西羌诸部后,众心难合,他难以抽身离去,只怕长城也不能如此巍然矗立….” 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层隐痛。 这位羌族的翘楚肃冷,当初父亲在世时多次感慨,若非大魏国政旁落,父亲疲于应对司马世族而抽不开身,他定要铲除肃冷这一大患。 江位看着烛光中形影清瘦的老人,在他不甚厚重的肩膀上,承担着太多的责任。 江位若有所思道:“穆老,这二位祭司实力如何?” 穆辞道:“白银有六脉玄化境七重天。虽略不及我,但是若是一旦开战拖住我却是不成问题。” “而那赤焱则是玄化境二重天的实力,一身火毒功,几位统领也难以为敌….” 穆清雯担忧道:“这样的阵容,恐怕长城倾巢而出也十分凶险吧?” “长城孤身的确难以抵挡。”穆辞点了点头道:“但是长城一贯中立,地跨两国边境。我们的身后还有蜀魏二国。” 江位眼眸一寒道:“如今洛神宫里坐着的,可不是魏朝帝王了。司马宣未必会在乎长城的死活。” “所以,我没有去洛神宫求援。”穆辞深深地看了一眼江位:“我已经派了快马星夜前往西蜀天府城求援,我们明日动身当与蜀兵会和。” 寒风凛凛,皎月朗朗。倾洒在木质的地板上,留下一滩斑白。 “明日随军进兵,死生各安天命了。保护好自己。” 穆辞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随后带着穆清雯,身形如若迷雾一般,消失于黑夜中。 四下恢复寂静,麒麟吊坠上碧光一闪,江位取出那古朴卷轴。 江位苦笑:“好一个死生各安天命。” 少年黑眸一寒。握紧了手中的通麟玄录。 风起云涌,黑云蔽月。他要变强,因为他要活下去。在无数敌人杀死他之前。 他别无选择。 在这个本该恣肆欢笑的彩色年纪里,杀与被杀,成了他身为幼麟的人生中,最后的两种色调。 第十三章 星野敌袭 整理好行装,朝阳打在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出一片和煦。 远处黑压压一片黑罡军人如黑色潮水一般,个个体态雄健,气息浑厚,整装待发。 这三万游骑兵,都是黑罡军之中的至精之人。 军阵的前方出行的四位统领骑着高马带队于前方,身姿昂然,翘首遥望,拱卫着那一道苍颜白发的身影。 长城守护者,穆辞。 亘古的墨色城墙,在一声巨大的回响之后,打开了沉重的关口门。 晨曦下,忽然瞥见送行的人群里,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人立在原地。江位笑着朝他跑过去。 喧腾的大漠中,激起一片飞舞的黄沙。 “杨叔叔,我走了。” 一身锦袍束身,灰发在风中摇曳,英俊的眉宇微微皱着,杨立慈爱地伸出一只手拂过江位的脸庞。 “孤身在外,一切小心。” 杨立将最后一样行李塞进江位手中,一枚泛着冷光的扇形圆镖映入江位眼中。银灰的边缘,五道红色的利针暗藏夹层之内,做工之精巧,堪称举世无双。 此物名为,五棱破空扇,若使用时机恰当可就你一命。杨立依旧淡淡道。 五棱乾坤扇!此等品级的暗器,制作一枚可能要数年之久。 杨叔叔将自己的底牌给了自己,只为了保自己周全。感激地看了一眼杨立,便将此物纳入麒麟吊坠之中。 绵延城墙横跨四野,白草舞北风,骤风拂苍穹,呼啸在大漠上,如同胡笳声阵阵。 “杨叔叔,保重。” 江位只觉晶莹的泪珠划过眼眶,终是一声道别,转身离去。。 连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阵阵心痛,隐隐让他感觉此去便要与杨立分别。 “位儿,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我杨立的弟子。杨叔叔不要你觅封王侯将相,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江位再也不曾转身,却在渺渺大漠之中重重点了点头。逐渐消失在茫茫黑罡军中,消失在杨立的目光里。 漫天黄沙,飞舞四散。泪光滴落黄沙,落下一片晶莹。 三万黑罡军轻骑走出遮天蔽日的墨色城墙,跨过无垠的暗黄沙丘,来到千沟万壑的戈壁滩前,已经是暮色时分。 三万黑罡军分为十队,于夕阳殷红的光晕之下游龙一般逶迤前行。 “传令三军,停下休整。” 穆辞袖袍一挥,传一匹快马吩咐道。 戈壁之上崎岖不平,凛冽的罡风自岩壁缝隙中呼啸而来,四围的黑罡军人靠着石壁点起篝火,各处搭建营帐。 呼呼——呼—— 怒吼的风沙刮在江位脸上生生泛疼。他寻了一处避风壁石,和着宽大的黑袍缩紧了脖子,倚靠石壁放松着赶了一天路的疲惫双腿。 长城之外,万里无人烟。恣肆的风沙,奇崛的戈壁,遍地灰蒙蒙的断草石粒,偶尔可见半截白骨埋在沙粒中。 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双漆黑有神的眸子,望着这荒凉肃杀的绝境。 “江大哥,吃点东西吧。” 腾腾的热气裹挟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江位侧过身,看到穆清雯拿着自己一条干肉,两张粗面饼,绾起一头青丝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石壁前。 “谢谢你,清雯妹妹。” 本就饥肠辘辘的江位接过食物,大口咀嚼起来。却看见身侧的佳人抱着纤细的双膝,螓首低低埋在双臂里。美眸低垂,额前秀发随风飘动。 江位伸手轻轻将散落在她面庞上的发丝绾到耳后,指尖温热柔嫩的触感让江位不禁呆了一瞬, “清雯,你怎么了?” 看到眼前的女子这般模样,江位温和地问道。 而穆清雯在江位手指拂过额头的一刻,娇躯轻颤了一下。一双惊讶的美眸瞪的圆圆的看着江位,良久才红着脸低下头去。 穆清雯柔柔地泣然小声道。“江大哥….我们…会死吗?” 江位隐藏起心里的不安,柔声宽慰道:“有你爷爷在,不会有事的。” 在穆清雯拘谨的目光中,将绾青丝的手放在她脑后轻抚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放心吧。“ 穆清雯神思躲闪,俏脸涨的通红,抬起螓首直勾勾地看着江位道:“江大哥,这次之后,你就会离开长城吧?” 江位叹了口气:“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穆清雯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美眸流转着接着道:“江大哥,其实我很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长城….跟你在一块我就觉得很安心。” 江位和煦一笑:“我也是。你就像我的亲妹妹。” 穆清雯闻言急道:“不是…不是亲妹妹。” 江位忽然觉得唇焦舌燥。 穆清雯双手交叉握着,面上红晕阵阵,幽幽一叹,嗔道:“江大哥,你真是个木头!” 重重捏了一把江位的手臂,听得后者吃痛的一声之后,穆清雯笑道:“如果有一天可以的话,我也想跟江大哥一起游历天下,一起打上洛神宫,把那个篡权夺位的摄政王赶走!” 江位笑道:“好啊,清雯妹妹。可是你走了,长城和你爷爷怎么办呢?” 穆清雯眼帘一低:“爷爷我自然会回去看他。”穆清雯顿了顿,接着道:“爷爷说我来自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呢。” 江位一怔:“何处?” 穆清雯巧笑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总之在江东。” “你是江东人?” 江位摩挲着下颔,第一次见到穆清雯便感到此人与北方女子大不相同,灵动的眼眸与娇小的身躯,竟然果真是江南女子。 江位嘻嘻笑道:“那你日后可要去认亲,以后我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依靠。” 穆清雯轻轻靠着江位,也不言语,眼角弯弯笑着。静悄悄地感受这不多的安详。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下来了,森白的月光洒在崎岖的石壁上,泛起一抹不详的色泽。 江位看着远处连绵的峭壁,篝火升腾的作用下,黑暗的轮廓如同起伏跳跃一般。 在黑夜的背景下,润畅的轮廓线迂曲着,升腾着…. 温热的火光与身侧佳人的温度,让江位有了一瞬间的眩迷。火光中跳动的轮廓,恍若翰海扬波。 江位心中一惊,神思陡然清醒。 他看到远方密布跳跃的黑影在他眼中逐渐放大,与身后骚乱的黑罡军人惊慌失措的神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出现。 敌袭。 第十四章 黑与白的交锋 数个呼吸之间,黑云似的羌兵朝中间压过来,呼喊声、嘈杂声连绵不绝。 重岩叠嶂的戈壁之上,四围里都窜起羌兵的黑影,包围之势,已成定局。 远峰之上,一道白色的流星划星野而来,银色的光芒纯澈如月华。光影之中,赫然显出一道人形,皂衣白袍,神色阴翳。 他凌空站在黑罡军人上方,手里一柄细长权杖,散出流银的光泽。 白银祭司!江位面色苍白。 一手急忙掩住口鼻,他知道这白光之中的剧毒。 穆清雯惊骇地抓紧了江位的手臂。 羌兵已经逼近了长蛇阵状的黑罡军,白银的光晕之下,羌兵身着灰甲兽衣,如同青面獠牙,扑杀向黑罡军。 血溅四野,残肢飘飞。 “众黑罡军卫听令,迎敌!” 一道黑色的身影冲天而起,脚踏虚空,滔天黑色脉气铺散开来,将那笼罩在黑罡军上方的白光震退三丈。 六位统领几乎是同时脉气凝聚于身,因为他们没有到达六脉玄化境的缘故,所以不能踏虚空而立。 而一道红色的妖娆身形却是挡住了数位统领的去路。 石诩惊叫道:“赤焱祭司!” 火光环绕里,一女子站在虚空之中。一身赤袍裹身,勾勒出妖异窈窕的曲线,凤眼上翘,眸如烈火。朱唇丰润,魅惑天成。 “你们的对手是我。” 妩媚成熟的声色让人邪火上泛,心魂震颤。 六位统领停下脚步险些跌倒,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穆辞,这一次你赢不了。”白银祭司诡异一笑,手中权杖银光大现,天空之中浓烈的星光凝聚其上。 凝聚星光而用,这不是江东星辰阁的功法么,怎么在这大漠之中得见… 江位大口喘息着,躲在石壁后,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战。 银色的细纹布满权杖,白银祭司大手一挥,漫天的星河流金泻银,经过权杖之后光芒万丈,照亮一片夜幕中的戈壁。 这权杖,竟然有着化星光为己之剧毒的效用。 江位宽慰着身侧的佳人,却没注意到此时的穆清雯眉心一点竟然在星光之下缓缓亮起,娇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星力。 虚空之中,穆辞漆黑的双眸骤然睁开,英气逼人的瞳仁正视着白银祭司。 “仙品银法毒杖么…” “不过以兵器便想要弥补你我之间两重天的差距。白银,你想的太天真了。” 滔天的脉气如同黑水一般席卷,黑袍无风而动。一手挥出,浓烈浑厚的脉气自六脉之上凝聚于食指、中指之上。 “滴墨指!” 方圆一里,惨淡云气翻涌,一指从天而降。如同跌破云层,直捣繁星。 一指落下,烟尘四散。 一抹鲜红,从白银祭司口中吐出。 江位吞咽一口口水,六脉巅峰的全部实力实在太过恐怖。 穆辞迎风而立,凄厉的罡风吹起厚重的宽袍。一手后负,一手剑指托于胸前。 “噗——” 同样一口鲜血,从穆辞口中而出。 江位大惊,明明是穆辞完全上风,为何….. 他看到了穆辞后负的手,从他自己背上拔出了一样东西。 一柄沾染着鲜血的短剑。 穆辞转身看向身后那道背刺的身影,瞳孔之中深深惊骇取代了往日里的古井无波。 “王昊,为什么….” 第十五章 蜀剑山,魏无涯 借着白银祭司权杖上的白光,江位看到了那浓眉苍白的脸。 白银冷冷一笑:“穆辞,眼中有了我这个焦点,自然也就有了盲点。” 穆辞依旧紧握那柄血刃。伤口中鲜血汩汩流淌。 白银抬起权杖,一道银色的脉气重重击在穆辞的胸膛之上,穆辞清瘦的身躯如折翼鸟一般落下。殷红的鲜血,把穆辞的黑甲染成一片奇诡的猩红。 无数死斗中的黑罡军抬头看到了那道如流星坠落一般的黑色星斗。 血光飞溅,地上的战斗中弥漫的是骨屑、碎肉,以及深深的绝望。 一场变故夺走了他们的主帅,六脉巅峰的穆辞就这样失去了战斗力。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许多黑罡军眼眸黯淡,在呆滞之中被割了喉咙。 一道道从颈脉中喷涌的血液,宛似山泉。 江位没有时间欣赏这悲壮的一幕。在穆辞坠落的瞬间,三脉运转,借助凌影步上前接住穆辞。 “穆老….” “带清雯走。”穆辞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创口中鲜血直淌。 而江位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就被两道无比强横的劲气锁定了。 两道身影凌空而立,一道是白银祭司,一道是王昊。 王昊竟然也突破到六脉玄化境了吗。这对于此时的黑罡军真是雪上加霜。 王昊面目扭曲着看着江位:“这么多年了,终于被我等到了今天。” “穆辞死后,我会接管长城。” 王昊一阵狞笑。 江位漆黑的眸子迎上空中的王昊道:“你就为了这个?” 王昊道:“我们的眼界是整个中原。” 江位深吸一口气:“为了权势可以出卖族人,王昊,这就是你的眼界吗。” 王昊冷笑道:“眼界?我只知道玄化之境也是肃冷陛下为我提升的,这么多年来长城这些废物可有帮助过我一分一毫?” 穆清雯双眼通红:“可怜爷爷一辈子竟然没认出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豺狼!” 白银祭司抿了抿嘴道:“呵呵…王统领,别跟他们废话了。” 王昊阴沉的看着江位,裹挟着六脉经气的一掌朝江位拍过来。 江位只觉气浪压迫逼人,这脉气化形的一掌在他眼中逐渐放大。 须臾之间,一道更为强悍的墨色脉气从他身后迎上去。 落墨一指。 穆辞凝聚着六脉之中最后的脉气,打出最后一击,漆黑的双指如利剑一般贯穿了王昊的手掌,刺入一整条大臂。 筋骨横飞,血流不止。 “可恶!” 王昊吃痛地一手捂臂,强横的脉气震的他向后倒去,重重跌在石壁上。 穆辞终究还是穆辞。 白银祭司冷声道:“没用的家伙。” 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白银祭司权杖一落地,白袍之下散发出阴翳浑厚的脉气向三人铺散而去。 或者说,毒气。 而此时的穆辞气息愈发的颓靡,生机渐散,咳血不止。他再无能力接下白银祭司的攻势,江位深知。 权杖之上的白光已经将三人笼罩其中,白银祭司淡淡道: “小子,去给穆辞陪葬吧。” 江位感受着周身萦绕的毒气,只觉得浑身脉气被抽走,呼吸渐渐停滞。 可是他依然用自己的不甚宽厚的身躯,挡在了穆辞面前。 收留之恩,以死相报。 白光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江府的重生,看到了司马宣高悬的头颅,以及迎面走来的父亲。 他闭上漆黑的双眼,眼角滴泪。他知道他要死了,他不甘。 江位紧咬牙关,涔涔渗血,滴落到胸口的麒麟吊坠之上,一阵碧芒亮起,驱散了江位身前的白光。 吃惊地握住手中的玉麒麟,江位顿觉神清气爽。 “呼——” 呼啸的破风声在他耳畔飞过,一阵阵锐利之物的声响划过天空。 朔风乍起,寒气透骨。他回过神来。 睁开眼帘,他看到白光微弱了许多,幻境被凌厉的剑丝悉数斩断,拖曳着层层白雾,迸发出细微的火光。 一道道剑气还在四散游走,强横的剑意将措手不及的白银祭司震退数丈。 江位回过头去,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映入眼帘,长髯及胸,神采奕奕。 那人收剑归鞘,凌空而立,袖袍随风摇曳。大声道: “蜀剑山,汉中魏无涯!” 第十六章 冥河剑影 数万人厮杀之余看着星河之下的这一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江位浑身一震。 激战的黑罡统领与赤焱皆是惊愕地看向不远处。 他们深知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剑魂之姿,代表着杀戮无数,代表着悲喜无常。 而更让他们惊惧的,是魏无涯名字前面的三个字。 蜀剑山。 天下第一剑宗,底蕴雄厚、强者如云。那位风姿绰约的年轻门主,足以在场的每一个人忌惮。 尽管魏无涯,似乎与那个地方,势如水火。 白银祭司面色铁青地望向剑气游身的老者。 “魏无涯,我羌国无意于与蜀剑山结仇。你今日来此何意?” 魏无涯收敛住游离的剑气,抱臂笑道:“你们要打要杀,我不管。但是这小子你却是动不得。” 白银狐疑道:“为什么?” “我欠他人情。”魏无涯撇了撇嘴,“而且,我需要他帮我拿回一样东西。” “魏无涯,你可别太嚣张了。”一道慵懒妖娆的身影来到白银祭司身旁,红袍之上散出淡淡的火流光。 赤焱狭长的美眸看了一眼江位,柔媚道:“这白净小子倒是细皮嫩肉。魏无涯,你不是我们二人的对手。” 魏无涯一声轻笑。 把玩着手中一缕焰火,赤焱继续道:“把他留下,你可自去。” 江位与赤焱对视了一秒,灵魂顿觉一阵震颤。 “呵呵….我魏无涯既然来了,便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你是铁了心与我们作对?”白银祭司面色一寒:“据我所知,你虽草木皆可为剑,但是失去了那样东西,你恐怕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吧。” 魏无涯脸上一阵戏谑道:“你又怎知,我没有那样东西?” “你!” 白银祭司面沉如水,手中权杖高举,浓郁的星光霎时凝聚于权杖上。森白的月光与款款白袍交融,漫天的白色脉气萦绕,宛若神人。 赤焱也在同时释放出六脉之上滚滚燃烧的血红脉气。天空之中一红一白两种脉气铺天盖地而来,将深蓝的夜幕染成奇异的双色。 一众黑罡卫惊惧地望着天空,几位统领身形爆退。 只有那老人迎着红白双色的洪潮,依旧纹丝不动。 江位看着漫天的强横脉气,担忧道:“疯老头儿,你别管我了…” “哼!” 一声轻哼从魏无涯口中传出。 魏无涯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砂石。 “纵横半生,未尝一惧。” 长发摇曳生姿,青袍大袖飘摇。空中红白两种脉气照亮了他饱经风霜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在此刻大亮。 剑气如火,杀意凛然。 只见一道紫色光柱冲天而起。清瘦老者的身后,一柄自天而下的紫色剑影破空而出,若隐若现。汹涌的剑气波动,魏无涯一手成剑指劈下,两道凌厉的紫色剑光竟然将红白两道脉气丝线一般绞开。 一剑划星野,断紫冥。 白银祭司眼眸中闪过一阵惊惧。 “快退!” 巨大的剑气爆炸开来,波及到一些尚在鏖战的双方士兵,霎时石屑飞溅、血流如瀑。 紫色剑影之中,老者一手护着江位。久无正经的脸上此时露出一种含怒自威的神色。良久,洪钟般的声音从口中传出: “此剑名为:冥河。” 一言掷地,声如轰雷,势若奔马。 白银祭司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看到手中的白银权杖竟然在那紫色冥河剑虚影面前,隐隐颤抖了起来。白银的脉气光球被锋锐的剑气如泥一般切开。 游离的剑气逐渐消散,江位看到白银祭司一手护心,银发散落,面色苍白;赤焱祭司撤去血红的脉气罩,一口鲜血从那红润小口中吐出,娇艳的脸上越发妖冶。 四围赶来的羌兵强者将魏无涯围定,却纷纷面露难色,不敢再轻举妄动。 魏无涯身立于紫色剑影之中,苍劲的剑丝环绕,戏谑一笑道:“白银,还敢来么?” 白银祭司眉头紧簇:“不想那东西竟然回到了你手中。” 魏无涯没有理会白银祭司。 “他们再来的话…”江位听到身后的魏无涯喃喃着。于是道:“老头,他们再来你把他们全杀了。” 魏无涯苦笑一声:“他们再来的话….我们就会被全杀了。” 江位惊讶的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疲敝、心力交瘁的脸。 “你怎么…?” 魏无涯轻声道:“我哪有什么冥河剑…”一层雪色覆在了魏无涯干燥的唇上:“那只是冥河剑曾经在我身上留下的虚影。” 江位一颗心悬了起来:”那你有几道这样的剑影?” 魏无涯嘴一咧:“这是最后一道了。” 江位咬了咬牙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无涯飘散的长发逐渐落在肩上,身后巨大的紫色剑影变得愈发虚幻。 白银祭司眼光一凝。 “跑!” 江位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拦腰将自己抱起,随即便腾空而起向远处掠去。 空中一声长啸。 凛冽寒风中,江位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而来,几乎遮蔽了半面的月光。 眼前之物如一只穿梭于夜空中的飞剑,披星戴月,双翼搅碎云层,带着月色与星辉的残片。 江位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巨大的金雕。 第十七章 出逃 魏无涯一声呼哨,二人便稳稳停在金雕背上。 江位看着下方流过的云片与陆地,缩了缩脖子道:“这是你的?” 魏无涯一笑:“我如今仅剩的东西,一个半老老头的躯壳,一个朋友,现在还想寻回那把剑。这雕就是我的朋友。” 迎面的罡风让第一次凌虚飞行的江位睁不开双眼,看着身后的战场离他们越来越远,勉强抬头道:“老头,他们怎么办?” 魏无涯手抚摸着雕背道:“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位道:“那你何故救我?” 魏无涯懒懒道:“一个嘛,是我答应你的三件事,这算是三件事中的第二件。第二”魏无涯伸出两根手指道:“我需要你帮我拿回一样东西。” “冥河剑?” “不错。”魏无涯眼光一亮道:“拿回那把剑,我的实力可能还能超过当年的巅峰。到时候就有能力,去跟那些老家伙叫板。” 江位若有所思道:“你老人家修为如此之高,拿回那把剑还需要我一个三脉修为的小子做什么呢?” 魏无涯突然眼眸一冷,脸上浮现一阵阴狠:“需要你的血。” 江位警觉地支起身子。 “一滴而已。”魏无涯见状呵呵笑起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要想办法把这跟屁虫甩了。” 江位回头看,一道银色的光球追逐而来。 “这白银祭司就这么穷追不舍么?” “定是那叛变的统领告诉了他你的身世。”魏无涯复杂地看了一眼江位道:“启麟侯之子的身份…至少现在于你而言,只有坏处。” 江位低下头去,不再搭话。 眼前是层层流云,月华星斗落在身侧黑云上,如同身处茫茫瀚海,冷冽眩迷。 二人在夜空中急速穿梭了好一会,江位想了想突然问道:“疯老头,你是蜀剑山的人么?” 魏无涯答道:“对啊。那鸟地方。” 江位道:“那你如今怎么出来了?” 魏无涯若无其事地双手撑住脑袋道:“人人都道蜀剑山是天下第一剑宗,蜀剑山多么仙气飘渺,可我看里面不过是些虚伪的人,做着一些虚伪的事。” “所以,你选择离开了?” 魏无涯有些局促道:“我是从那被赶出来的。蜀剑山那个小女娃,模样虽是生平未见之绝美,出手却是没轻没重。竟不给我这个当师叔的一点情面。” 江位深吸了口气:“竟有如此女子。”大口的云气吸进肺里,江位呛道:“疯老头,那蜀剑山为何赶你走,你可是犯了什么事?” 魏无涯横眉一簇:“不该问的不要问。”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得意道:“不过从蜀剑山出来之后,我因为某件事,把蜀汉大闹了一通,杀了很多人。当时黄口小儿听到我剑魂魏无涯的凶名都不敢啼哭!” 江位没好气地道:“那后来呢?” “后来…”魏无涯撇了撇嘴:“后来萧云那老家伙出手了呗。哼….修为高又如何,还不是给蜀汉那没用的少帝当护卫?” 江位叹道:“萧云有通天之能,明知少帝不可扶,又何故如此…?” 魏无涯深意地说道:“因为忠贞。” 顿了顿又道:“当年昭烈帝托孤于那位传奇的蜀汉丞相和苍龙大将萧云,如今汉丞相在十年前那场惊世圣战中身陨,辅佐幼帝、拱卫王室的指责便是萧云一个人在扛。” 江位身躯一颤。 “蜀国的人都是这般,这般迂腐!”魏无涯一脸忿忿“为了他们所谓的道义,不顾一切。我要是有那修为,必把这些迂人都杀了。” 身下金雕一声清啸,双翼震颤。 江位看着风中回忆的魏无涯,幽幽一叹。 眼前的老人昔日也曾像高卧蜀剑山,仙风道骨。也曾意气风发,提着冥河剑周游四海。 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嗜杀的疯老头,一个邋遢的阶下囚。 江位暗自思索间,倏忽见到魏无涯双眸猛睁问道:“小子,长城出兵之前,可有派人去其他地方求过援兵?” 江位一怔道:“穆老在出兵的同时,便派人星夜乘一快马,赴蜀汉求援了。”江位顿了顿,道:“有什么问题吗?” “坏了!坏了!” 魏无涯面露苦色道:“说什么便来什么!小子,老夫就送你到此了。”一言未毕,魏无涯便轻拍身下雕背,那金雕便通人性一般,一声长啸后便向下俯冲去,翼展划破云霄。 江位急道:“疯老头,此处到处都是羌兵,我….” 江位只觉身体迅速坠落,斡旋缭绕一圈,气浪扑面。隐隐听到魏无涯高声道:“我知道你在长城尚有些事情未做。如果没死就来西蜀边城的煌和客栈寻我。你助我拿回冥河剑,老夫送你一场造化!” 风云眩迷,不见虚实。 江位尚未来得及开口问出一个字,就被一道强横的掌风推下。半空之中,深夜凄厉的寒风刮着他的脸。恍然之间,他感觉无数枝叶划过他的身体,衣袖被悉数刮破,白光闪过,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牢牢记下了那几个字。 西蜀边城,煌和客栈。 第十八章 乱石古战场 野草乱石的戈壁滩上,少年缓缓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暮色微凉,夜色铺洒在他身上,他指缝里滑腻腻的露水让江位顿时清醒了不少。 运转通麟玄录,热热的脉气把身躯之上的僵硬之感渐渐舒缓,江位定睛向四围一看。 灰草四野,乱石丛生。 一个塞外极度荒凉凶险之地的名字在江位脑中响起。 乱石岗。 传闻中的先民同羌族大战的古战场,盘旋岗上浓重的杀伐气息,经久不衰。即使是久居塞外的羌人也鲜有定居于此。 往来者在此赶路从不过夜,因为传闻厉鬼在此昼伏夜出,活人的气息在此会引来幻境。一旦深陷,则难以超生。 江位心头一凛,因为现在正是黄昏过后。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从一块巨石之后的某处,隐隐飘来。 江位暗骂:“该死,这疯老头竟然把我扔到了此处。” 空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江位定了定神。他不知传闻真假,但他现在必须寻一处庇身所安顿。 江位直起身子,朝那血腥味之处走去。他并不害怕这味道,因为他明白,血腥意味着生灵。厉鬼是不会流血的。 跨过地山斑斑的乱石,探下身子朝那石头后面看去。 森白如钩的月亮爬上了天际,空中传来幽幽的风。 江位眼眸中充满了骇然。 一人侧躺着面朝自己躺卧着,面色苍白,神色奇恐。涓涓的鲜血从那颈上一道细细的划痕中渗出已多时,在凛凛寒风中风干黯淡。 那人正是先去追之不休的西羌国大祭司,白银! 江位大叫一声,急急朝后倒去。 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事物,竟然让一位六脉玄化境的人,如此离奇地惨死于此。 古战场、幽魂、厉鬼….这些灵异之物浮上江位脑中,江位惊骇地喘着粗气。 月黯星稀,死气阴沉。此处真为大凶之地么? 江位嘴角一撇,江府族人、父亲也都是逝者,那个世界的人,又有什么可怕?于是定了定神,朝白银祭司的尸身之后看去。 一片晶莹的湖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湖后有一山洞,里面隐隐有光。 江位从麒麟吊坠中拿出一块面饼,咀嚼一口。心中感慨原来这乱石岗之中竟然有如此绿洲。 江位低头白银祭司僵硬的尸身,那双阴鸷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向那绿洲入口的石缝。 江位一阵寒颤,闭上眼睛跨过侧躺的尸身,抬脚时候触及到一股冰凉的尸温,霎时从头麻到脚跟。 凌影步踩着那湖上的石礁,湖面依旧波澜不惊,即使是凛风吹过依旧不扬一波。 渡湖的江位看着这过分平静的湖面,只觉诡异无比。 湖后的洞口隐隐散出烛光在江位眼前愈发明亮,江位站在洞口,脚步停了下来。 里面待的,是活人么?江位问自己。 转念又想,厉鬼也不会在黑夜中点烛。然而一想到身后白银祭司那凄厉的死样,心中不禁又寒意大起。 能斩杀六脉玄化境的,即便是活人,又是到达了何等境界? “唔——” 正沉思间,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声从洞里传出,声若清雨,摇铃阵阵。 江位顿觉浑身酥麻。勾魂摄魄的声音让江位不自觉地朝洞内走去。 麒麟吊坠在黑暗的洞穴中泛起淡淡碧光。洞口十分宽阔,顶上的钟乳石滴下露珠,冷如雨丝。江位放低脚步蹒跚前行,却依然听得到回声。 烛火光愈发明亮,岩洞并不深,凉湿的空气吸入口中,江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转角一处,昏黄的火光照亮了江位身侧的一整面石壁,落下斑驳的投影,石壁上岩石纹路依稀可见。 江位深吸了一口气,朝那火光处看去。 一片空阔的洞穴中,斜斜地摆着七八个蜡烛,星星火光,朦胧昏暗。 烛光簇拥之中,一个绝美的女子盘腿而坐,口中偶尔传出一两声低吟。 是幻境么?愣了愣神,江位仔细看去。 那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纪,青丝轻拢,一枚华贵的白鹤发髻插于发上,身姿窈窕,风韵绝伦。朱唇一点,肌白如雪,美眸紧闭,却掩藏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风致雍容。 一袭白纱裙,宛若天上人。 江位不觉看痴了。心中咯噔一声,手扶着粗糙的岩壁,闭上双眼。 寒风钻穴,凉意刺骨,江位揉了揉眼睛。 不是幻境。 第十九章 神秘的洞中美人 只是那眼前那美人双眸睁开,清冷的目光定格在江位身上。 江位浑身一激灵,急急运作脉气护身,却发现全身早已动弹不得。 那女子素手一伸,江位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强韧的吸力带走,岩洞内的景物在身侧暴掠,呼吸之间已是到了那女子身前。 江位闭上眼睛骇然道:“大姐!你….”一言未毕,黑袍已是被那女子一手握住,扑面而来一阵香风涌入鼻腔,清如芍药,宛若幽兰。 那女子冷冷看着江位:“小东西,你叫我什么?” 女子温热的鼻息喷到江位的睫毛上,江位忍不住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与那女子距离几乎不过一尺,女子琥珀色的瞳孔直直看着自己,却是一阵迷乱,一阵清明。 江位叫苦道:“姐姐,我…我不过是无意间闯入,没有恶意…” 那女子轻哼一声,却是松开素手一推,江位惊恐地向后爬了几步。 撤开一定距离,江位才看到女子肩头一道血痕深入纱裙,女子面白如雪,气息甚是紊乱。 江位看着那女子道:“你中毒了?” 女子依旧淡淡道:“与你何干?”,而娇艳的红唇之上却是蒙上了一层雪色。 江位本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那女子眼中的清明逐渐被白色的迷乱所取代。晶莹的汗珠顺着光滑的脸颊落下,女子模样甚是痛苦。 那女子紧紧捂住肩上那一道伤口,冷声道:“小东西….你快离开此处,我若不能抑制毒性,可能会伤到你…” 江位神思恍忽,却知道眼前女子实力深不可测,即使中毒在身,若要杀死自己依然极为容易。而看到女子痛苦的模样,心下终是不忍道:“你中了白银祭司的毒,此间瘴气环绕,靠脉气很难压制的。” 女子柳眉紧簇道:“不必你多管…” 江位本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眼前女子浑身一阵颤抖,美眸之中白光乍现,一片迷乱。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小口之中吐出,将唇瓣上附上一层血色。 女子看向了自己。江位连忙后撤,而已是来不及。空气里隐隐有青白的剑罡声起,黑袍下的身子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女子飞去。 江位不受控制地扑入女子怀中,如此距离之下,阵阵清香与柔软细腻之感让他心头慢了一拍。 女子咬着一口银牙道:“你不要过来…” 江位无奈道:“大姐,不是你把我…”,一语还在喉中,江位便觉得一只白嫩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后脑,女子肩上那道伤痕在他眼中不断放大。江位脑中一片空白,转瞬间便是一口咬在了那伤痕之上。 那女子原本伤口奇痒,神思昏聩之间江位一咬,不禁舒出一口清气,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清明。 阵阵幽香之中,江位想起原先自己的血滴落到玉麒麟之上的御毒之效,心中不忍,一手揽住女子的纤腰,拿起一把飞刀划破掌心,把淋漓的鲜血淋在温润的麒麟吊坠上。 女子本想推开如此近身的江位,忽然看见他这般行径,连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位没有理会女子,只是将那玉麒麟放到女子肩上的伤口处,温热的鲜血自掌心流下,穿过玉麒麟,一滴滴点在颇深的伤痕上。 女子见江位不理会自己,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江位转头冷声道:“我是在救你,闭嘴别乱动。” 女子一怔,心下不免忿忿,还从来没人敢对自己如此态度。而终究是僵住身子,不再动弹,任由江位摆弄着。 玉麒麟泛起淡淡的碧芒,鲜血温柔地轻拂着女子的伤口,酥麻的感觉阵阵传来,女子闭上双眼舒适地喘着气,身体里那种眩迷的毒素之感慢慢消解。 烛火昏黄,岩壁冰凉。 再次睁开双眸之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身侧的少年额角流汗,腰板直挺,面苍如纸,拂过伤口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自己的半面白纱裙。 一阵心疼之感浮上心头,女子赶忙抽身,一手划过,止住了少年的伤口。江位嘴唇泛白,看了一眼眼前恢复了不少的美人,终是再也撑不住,身子直直倒下,倒在了一片柔软之中。 第二十章 岩洞里的夜晚 山洞之中,夜浓如水,露水滴清响。 江位感到一股柔和的热气在身体中翻腾隐现,涌入丹田之中,缓缓消弭。 缓缓睁开漆黑的双眸,一张清冷精致的脸映入眼帘。江位看到那女子澄澈的琥珀色眸子担忧地看着自己,在与自己对视一秒后愣神一霎,随后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你醒了。”清若摇铃的声音从那女子口中传出,只是比之原先温和了许多。 江位怔怔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方才失血过多昏厥了。”那女子美目中闪过一丝歉意道:“为了救人这么拼命,真是个小傻瓜。” 江位挠了挠头:“我一时没注意…就…”感受着四肢百骸充斥的精纯脉气,与口中淡淡的苦味,江位问道:“姐姐,你给我吃下了什么?” 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玉瓶道:“三枚复魂丹。” 江位嘴角翕动着:“三枚?” 复魂丹乃是非常不俗的治疗内伤的丹药,眼前的女子竟然随手就拿出三枚,江位暗暗吃惊。 那女子柳眉一簇道:“也不知你修炼了什么功法,像个小无底洞一般。我本想给你喂下一枚复魂丹已经足够,却足足喂下三枚才见你有所充盈。 江位暗自苦笑,通麟玄录,海纳百川,生生不息。一枚小小的复魂丹也许对于寻常四脉甚至五脉的人,都已经完全足够修复伤势了,而对于修习通麟玄录的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生怕通麟玄录之事泄露,江位赶忙笑道:“姐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美眸一转道:“文歆若。” 江位朗声一笑道:“我叫江位。” 文歆若….江位面色一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女子见江位若有所思,于是问道:“小傻瓜,你如何孤身一人闯到这里来?” 江位冷声道:“黑罡军遭到了羌人夜袭,我被白银祭司追杀到此…”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白银祭司如何惨死在湖边?” 文歆若莞尔一笑:“我杀的。” 一言霎时如五雷轰顶一般砸在江位头上。 烛光摇曳间照亮文歆若风致绝伦的半面脸,明眸善睐、含笑嫣然的模样,江位实在无法把她与那杀死白银祭司的行凶之人联系起来。 江位骇然向后缩了缩道:“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文歆若拾起一摞木柴,生起火来,淡淡道:“我是蜀剑山的人。此次跟随蜀兵前来,本来是想寻一件东西。”看了一眼香肩上的伤痕,接着道:“谁知路遇那白银祭司,于是顺手把他处理了。” 洞口送来阵阵的晚风,吹拂过文歆若纯白纱裙。身姿窈窕,清如海棠。 杀死一位六脉西羌大祭司…只是顺手… 江位呆呆地看着她道:“那你身上的伤痕…” 文歆若咬着银牙道:“那白银祭司自知无法生还之后,临死自燃六道经脉。我就是那时不小心被他所伤,不想这塞外剧毒竟然如此烈性。” 火光中,文歆若明亮的美眸罕见地浮上一层笑意:“江位,我有一件事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眼前清冷女子突然改变面色,江位心头泛起一抹不详道:“你想…怎么样…” 文歆若将一缕青丝轻拢耳后道:“还需要你帮我祛毒几天。”随后俏脸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这个不要命的小傻瓜,以后每天只要一两滴就行了。” 江位别过头嘟哝一声:“别把我榨干就行。” 文歆若听闻此言,宛转眸子轻轻剜了江位一眼,然而听到江位腹中“咕噜”一声,又不禁素手掩着红唇轻笑起来。随即从葱茏玉指之上的一枚淡紫戒指中取出一块干粮丢给江位,看着少年勉强直起身子狼吞虎咽。 朔风骤起,凉意透骨。洞中篝火散起温柔的火光,把江位颇有层次的黑发染成鎏金之色,眉眼分明,轮廓清健。 文歆若一手托着香腮瞧着眼前咀嚼的少年。虽然二十多年来追求她的青年才俊无数,然而江位一身的贵气依旧让她暗暗称奇。 “江位,你…当真是长城的人么,还有这吊坠,又是从何而来?”文歆若红唇微启,清冷的脸上此时满是疑问。 江位咬着面饼含糊道:“这问题别人也问过,那人当时还说我像个爵爷的儿子呢。” “你是吗?” 江位撇了撇嘴:“谁知道,我自幼无父无母走投无路到长城讨生活。这吊坠据他们说,是放在我襁褓里的玩意儿。”微微一笑接着道:“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文歆若微微皱了皱眉,当下也不再言语。莲步轻移,走向一面石壁之后,褪下沾着鲜血的纱裙,露出雪白的香肩,在略深的伤口处抹上随身携带的药草,清脆的嘶嘶吃痛声便从石壁后方流出。 换上一身月白修身长袍,用那岩缝间流下的清泉将纱裙上的血渍涤净,开口道:“喂,今晚你就睡外面。” 江位看了看身侧一个光滑的石台,小声道:“这里好冷…”又看了一眼女子蔽身的石壁,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 似是感受到了江位那怪异的眼光,文歆若冷声道:“你敢越过这石壁一步,外面白银祭司的下场,我不介意让你也感受一下。” 想到这暖融融的山洞外,躺着的那具双目圆瞪、断喉血枯的尸体,江位狠狠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