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欢》 第1章 等你归来 今年的雪下得早,刚入腊月就已经封了山路。 苏寄雪早早就准备了吃穿药物,满满当当一仓库,吃一冬应是没问题。 不过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仍是愁得不行。 夏婵靠在床榻上,看着自家婢女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有趣。“别皱眉啦,你年纪也不小了,皱纹满脸可不好看。” 苏寄雪没好气地瞥了自家姑娘一眼。 “要愁也是我愁。”说着,勉强坐了起来。 苏寄雪皱眉:“姑娘,今日天气寒冷……” “我今天感觉还好,再躺下去就要发霉了。” 苏寄雪心下担心,但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上前给夏婵梳头化妆。 一抹淡淡的红润在脸上晕开。 镜中人却枯瘦如鬼。 “好看吗?”夏婵茫然道。 她的目光涣散,其实好多天以前,她就看不清人了。 苏寄雪忍住眼泪,“二小姐最好看了。” 苏寄雪给夏婵裹着最厚重的披风,又拿了手炉塞到她手中。才扶着她走出院子。 夏婵仍走得很慢,沉重的气息从她口鼻间断断续续地呼出。 可她的心情很好,两弯眉毛几乎要飞起,清淩的目光透过簌簌落下的风雪,似是看到了雪中的归人。 亭子位于山涧的高处,从苍翠满山的夏季到现在大雪纷飞。 夏婵有精神的时候,每日都要坐在这里等着。 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只不过,她有精神的时日越发地少,已经好久都没有出房门了。 她的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不知道能够撑到哪一天。 “真是的,季停云,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啦!”夏婵抱着手炉,轻声地说道:“你总是这么慢,当初说娶我就比别人慢一步,连救我也慢一步。见我最后一面也要慢下去吗?再慢就没有机会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永远都暖不热的手,手腕往上的伤疤越发地丑陋。 自从她十四岁那年,和季停云大吵一架,被魏承看中,一顶小轿成为魏承妾氏;而季停云家中出事,他被逼去了边疆从军。 从此天各一方。 再见到时,夏婵已被折磨地奄奄一息。 消息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季停云耳中,他拼尽全力将夏婵从魏承府中救出来。 夏婵病体难支,季停云也因为家族剧变和边塞风霜,变得青葱不再。 满脸胡子拉碴,干枯消瘦如鬼。 “你怎么变得这么丑啊!”夏婵目瞪口呆。 她梦中那个俊俏的小郎君,变成这个鬼样子,她还要不要喜欢了? “我都没有嫌弃你!” 一如小时候那样,季停云伸出手指戳了戳夏婵的额头。 夏婵手臂上尽是弯曲的疤痕。隔着衣服也能摸得到。“对哦,咱们半斤八两。” 两人相视而笑。 季停云背着夏婵,从越州一路逃到蜀中。 已经被夏婵放籍的苏寄雪,为了掩护他们逃走,放弃了偌大家业。 连她自己的夫婿和孩子也顾不得了。 “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我家那口子的命也是您保下来的。现在还给您,也不亏!不但不亏,还赚了这么多年。您知道我最不会吃亏了。”苏寄雪道。 他们怎么样了,夏婵不知道。 追兵到的时候,夏婵病得神志模糊,是苏寄雪带着她走的。 而其他人,都留下抗敌。 到底……怎么样了呢?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季停云就说要去蜀中。 少时游历,一人一剑果真去了蜀中,说起在蜀中的见闻,只说一处地方绝美。 “不似咱们这里,一到冬天就下雪。那里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天地之间的绿意也尤在,真想带你一道去。” 只是今年怎么就下了好大的雪。 一定是这雪,叫他没办法再继续赶路了。 “你一说无雪它就下,上辈子你是个乌鸦精吧!”夏婵嘀咕着,将衣服往身上拢了拢,觉得冷极了。 比云州还冷。 云州的冬有红梅,这里却空空寂寂的。 夏婵望啊望…… 直到暮色四合,一道人影似踏马而来。 青衫白袍,纵马疾驰。 马上的少年眉眼飞扬,一如分离那年,那般的轻狂肆意。 “季停云……” 苏寄雪正准备将夏婵扶回去。 却不想夏婵忽然站起来朝着院门奔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是夏婵没走两步,便软软栽倒雪地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素白雪地上,一抹惊心动魄地红。 “怕是……难过今晚……” 苏寄雪听着大夫的话,满脸泪痕。 原本昏迷不醒的夏婵,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颧骨上泛起了不自觉的红晕。目光也迥然有神。 苏寄雪心里咯噔一声,“小姐,您别起身。” “我怕是回光返照了。你重新给我画一下眉吧。免得见到他,嫌弃我不好看。”夏婵道。 苏寄雪头皮发麻。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总是慢,这次是不是先了我一步?”夏婵笑道。“我也不该叫他久等了。” 苏寄雪死死地掐着手掌,怕自己哭出声来。 早在半年前,季停云就已经被魏承的人杀死。 他,永远都不可能过来了。 只是看着病重的夏婵满怀希望地等待,苏寄雪实在不忍心开口。 “我帮小姐化个最新的妆容吧!” 苏寄雪走过去,默默地拿出首饰盒,戴上夏婵最喜欢的步摇,又默默地给她化妆。 “他是几日走得?” “……六月十三。” “还好,当天便走了,没怎么受罪。只是他等我这么久,也算是活该,谁叫他就会欺负我。”夏婵道。 苏寄雪不敢说话。 “你说我们怎么就到这个地步?连死也不能同一日。季停云的尸首到了何处?” “……行走匆忙,沉入了岷江中。” 苏寄雪轻声道。 其实并没有掉入水中,而是被魏候拿了去。 他们离开当晚,季停云就被愤怒的魏候吊在了城门口,尸体被乌鸦吞入腹中,连个全尸都没有。 苏寄雪低着头,将眼泪埋进衣袖里。 夏婵并不知道,只是遗憾地叹口气,“如此啊,待我走后,便也将我的骨灰洒入河中。也不必出蜀,反正这条河游啊游,总能和岷江汇合的。” “他叫我等了这么久,我也叫他再等等我。这一路入蜀,我都没怎么欣赏蜀中风景。太不划算了。” “季停云……季停云……” 夏婵轻轻喃呢,终于闭上了双眼。 季停云…… 第2章 巫女 “二小姐,二小姐?” 夏婵自昏沉沉地梦中醒来,感到有人在耳边唤她。 是鬼差么? 夏婵睁开眼,入目是天青色床幔。 一张秀气敦厚的小脸出现在眼前,让夏婵说不出话来。 景安。 她不是在夏府好好的吗? 怎么会出现在阴曹地府? 夏婵惊地坐起来。 “二小姐,季大公子在外院等您呢,他是来跟您告别的,说是要回京去,请您去见他一见。” 季大公子? “季停云!”夏婵惊叫。 话已出口,才惊觉自己声音的稚嫩。 再一看面前的景安,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这里是少时自己在云州的闺房啊。 阴曹地府,长着个样子吗? “是季大公子呢。二小姐也别生气了,季大公子前些日是与您开玩笑的,如今他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夏婵心中怦怦直跳,整个都颤抖起来。 季停云,她要见到季停云了。 再听不见景安说什么,夏婵从床榻上跳起来,光着脚就朝外跑。 “二小姐!” 景安被惊得不轻。 这样衣衫不整地冲出去,可怎么得了。 夏婵刚刚冲出里屋,迎面就撞上个端着面盆的小丫鬟。 一盆水就扣在了她身上。 “寄雪?苏寄雪?”夏婵楞在原地。 苏寄雪也是副小小孩童模样,瘦得皮包骨头,跪在地上告罪。 景安着急忙慌地出来,拉住夏婵,“二小姐您没事吧?您虽着急去见季大公子,可也得梳妆打扮一下吧?” 夏婵慢慢点头,脑中混乱一片。 总是得要打扮一番,不能叫季停云笑话。 她被景安拉着换了衣服,又坐在妆奁满前,看着铜镜中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自己,“今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景安诧异地看了夏婵一眼,“元和六年三月初七。” 元和六年,竟然是她十岁这一年! 这一年季停云被家族召回京,却在归京路上被山石砸中,被传灾星转世。 这一年夏婵也随父母回京。 她是又回到了自己幼年时候么? 这里,真的不是阴曹地府?阴曹地府里又怎么会有苏寄雪,她明明活得好好地。 景安的动作很快,夏婵现在年纪小,随便地梳个双髻就好。 夏婵推开景安,想外院奔去。 一别云州多年夏婵也未曾回来过,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是刻在她的骨血里,闭着眼睛也能够认出方向来。 季停云立在前院的竹林下,挺拔而消瘦。 夏婵却已经停下了脚步,泪盈于睫。 季停云,我终于等到你了! 夏婵的怦怦直跳,却不敢上前,总怕是一场即将惊醒的梦。 她愣愣站在走廊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季停云。” 等得不耐烦的季停云,还想着要不要直接就走。 他手里提着一串手编的蚂蚱,绿油油的。新打来的野兔交给了厨房,算是给夏婵的赔礼好了。 “季停云……” 低低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季停云愣在原地。 声音低得好似耳语,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这一声之中,又饱含着痛楚、喜悦、思念和浓郁地化不开的思念,季停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滴攥住,突如其来的心痛让他动弹不得。 “季停云……” 又是一声呼唤,季停云转身,见到了夏婵胖乎乎的身影。 “你叫魂呢……” 季停云本想逗她两句,却不想夏婵满脸是泪,竟也是愣住了。 夏婵咬着嘴唇盯着他,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怎么了你?哭什么?不许哭了……好啦,是谁惹你了?” 长这么大,夏婵高兴时骄纵活泼,生气时火冒三丈,可从来没在他跟前哭过。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了你好久。” 娇软地声音,让季停云张口结舌,心里又酸又软。 夏婵不当是这样的。 季停云没来由地心痛,“我……我就是去打猎,然后……你不是将要启程前往上京么?我就是比你早几天而已。” 季停云不觉放缓了声音。 夏婵哭得不能自已,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道:“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三月二十七日,你到了江川府,丑事三刻忽然出现日蚀。你也被一块从天而降的落石砸中,差点丢了性命。” 季停云初时惊诧,想清楚不免好笑。他挑了挑眉,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想要向往常那样嘲讽几句,见到夏婵红肿眼皮,顿了下才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哭。你怎么这么蠢,不过是个梦罢了,你以为你是巫女么?能未卜先知?” 说着,季停云将手中的蚂蚱递过去,“给你的。” “谁要这个!丑死了。”虽是如此,夏婵还是接过来蚂蚱。“我不管,不管怎么样,你那天不许出门就在客栈待着。” 季停云刚要说胡闹,就见夏婵眼中又聚起了眼泪。 “你怎么又哭了!我答应你就是。”季停云无奈。 夏婵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清晰的鹿皮靴子上出现了浅浅的鞋印。 “我不管,你发誓,如果你不听我的,在三月二十七日出门,就……就叫我横死好了!” 季停云跳起来,“呸呸呸,你说什么胡话!童言无忌,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呸呸呸!快点呸掉!” 夏婵只是倔强地瞪着季停云。 季停云又气她胡说八道,又心软是为了自己。总算并起三根指头,道:“我若是今年三月二十七日赶路,就叫我到不了上京可以吧?” 夏婵哼了一声,才算是放过。 “不跟你说了,我走啦。” “是因为做伴读的事情么?” 季停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梦到的。” “你额头上再贴张符纸就可以走街串巷了。” 这消息是先到府里,三叔才派人找他。怕是早就被这个小丫头得知了。 季停云嘴角一撇,并不买账,不出意外又被夏婵踩了一脚。 这下两只脚上的脚印对称了。 他额角青筋直跳。 夏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等二十七日的时候,就等着对姑奶奶五体投地吧!” 第3章 佛前许愿 她不愿意告诉季停云前世的事情。 且不说短短时间解释不清楚,那些过往的伤痛她也舍不得让季停云知道,就全都留在前世好了。 过来时候她就想好了,用托梦的说辞来解释。 因太祖供奉离教大巫,占卜之术在京中很是流行。 她现在是夏·巫女·婵。 这样就可以给季停云示警。 “别胡说了,我真得走啦。叔叔还在等我。”季停云的目光也柔和下来。 是季三?季停云的三叔? 那个首告有功,却让季氏满门蒙难的季三? “我梦见你出事,你的身边也有不怀好心的人。你小心一些。”夏婵急急地拉住季停云,几近耳语。 她现在说季三心怀不轨,季停云肯定不信。 他从小寄居在季三家中,早就拿季三夫妻当做父母看待。 还是等季三露出马脚再说吧。 季停云又不傻……吧…… 被夏婵的目光看的心头发毛,季停云很想摸摸她是不是发烧了。对夏婵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 “走了!跟你啰嗦半天!少吃点,上京人嘴巴可毒。” 季停云洒然而去。 夏婵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有你的毒吗?” 可恨她仍是个小姑娘模样,不然跟着季停云一起去,也不怕他出事。 再怎么担心也无用,夏婵转身回了内院。 院内人来人往正热闹着,她的母亲梁臻正在指挥下人收拾箱笼。 “娘!”夏婵飞快地奔过去,将脸埋在梁臻的衣襟里。 真好,她回来了,真好。 “这是怎么了?”梁臻吓了一跳,轻轻搂住女儿。 “刚刚季停云回上京了。” 梁臻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咱们也快回京了。很快你就能见到他。” 季停云的师父家就在隔壁,和夏婵是从小闹到大的。有这样的情绪很正常,梁臻轻轻抚着夏婵背脊,柔声安慰。 夏婵静静地哭了一会儿,才稳定了情绪。 “娘,我想吃青椒酿肉。” 梁臻擅长烹饪厨艺,不然夏婵也不至于如此能吃。 她之前被禁在夏侯府里,什么好吃得也吃不到。等她被季停云救走,大半年的时光里,为了等季停云,保养身体,什么也不敢吃。 一想到母亲的手艺,满嘴都是口水。 “这一大早的,吃什么青椒酿肉!” 梁臻嘴上嫌弃,倒还是赶紧下厨,去给夏婵做了一道青椒酿肉。 吃到母亲做的菜,眼耳口鼻皆是现实,夏婵现在是真的相信自己仍在世上,回到了自己十岁的时候。 这一年,她的父亲夏礼阳终于结束外放,回到京中,进入户部任职。 而母亲和自己,也头一次进夏家府门。 父亲夏礼阳是夏家二子。 大伯父夏忠山一直在上京,不过官衔不高,是个清闲部门。 夏家祖父倒是风光过一段时日,是先帝看中的能臣。 不过祖父早亡,四个儿子里,只有夏礼阳能力出众。 可惜夏礼阳有个致命缺点——没有儿子。 为了这件事,夏婵的祖母恨不得生撕了母亲。 想到祖母,夏婵幽幽叹了口气。 “夭夭,怎么了?”梁臻唤着女儿的小名。 “没事,吃多了。” 梁臻:“……” 一整天,夏婵就跟小尾巴一样追着梁臻。梁臻也只当夏婵舍不得云州,情绪不稳。 连下午的礼佛,夏婵都跟着梁臻跪在小佛堂。 梁臻吃了一惊,女儿不是最不信这些的吗? 夏婵此时却在心中默念:“天上诸神在上,信女夏婵叩谢重生之恩。今后定当见神拜神,遇佛拜佛。既然诸位神仙佛祖让信女重生,就好事做到底,保佑信女与季停云白头到老,保佑父母长命百岁,保佑姐姐夏繁脾气不要那么臭有个好人家接收,保佑苏寄雪和她如意郎君这一世能在一起,保佑季家平安顺遂,保佑我们所有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夏婵在心底许下了长长长长一串愿望。 佛祖:“……” “信女今后定多多给诸位神仙佛祖修金身、奉香火。” 也不知道是入了那门子神仙的眼,但夏婵想既然她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观音娘娘,那么一定是观音娘娘给自己的暗示。 决定要多抱这位娘娘的大腿。 “回头给修金身,修娘娘庙。” 夏婵许愿。 东西都收拾差不多,梁臻问女儿要不要再跟小姐妹们玩。 幼时玩伴,夏婵都记得不大清了。 等她回京,几年之后也只听说一个英年早逝的,一个被寄居家中才子骗了身子的然后自缢的。还有个高嫁的。 剩下的,生活平静无痕,自然也了无音讯。 “那我就办赏花宴吧。”夏婵道。 梁臻无不应允。 女儿小姐妹要玩儿,她自然也要交际的。 夏婵饱饱地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叫景安拿来名帖。 可惜幼年时候,玩得好的朋友,她就记得两个。 “手腕疼,景安你替我写好了。” 夏婵丢下毛笔。 景安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从小跟着夏婵念女学,没少替夏婵写功课,一笔字少说也有九分像。 景安看着敦厚,实则极为精明。 她坐在书桌前,很快就写完了一沓的名帖。 字体飘逸娟秀,谁能想到一个丫鬟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夏婵生性惫懒又心软,对景安的培养也是亲尽全力。 只是她没想过,就是这么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模仿了自己的笔迹,给季停云写了封信。 叫两人生生分离十载。 第4章 一鸣惊人 “姑娘,写好了。”景安搁置笔墨,随即站在案前。 夏婵翻看着,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这些姓名呼之欲出。 等景安写了一个名字,夏婵忽地笑了笑。 “我听闻季家养的班子,又排出一出好戏,等我去问问母亲,看能不能借了来。” 那戏是讲书生和闺中小姐的,缠绵悱恻,最终结局也极美满。 景安记得这出戏《月奔》,讲得是在月下,大小姐临娘逃出家门奔赴爱情的故事。火遍大江南北,不知道促成了多少良缘。 梁臻不爱听戏,更喜欢女先生说书。 不过既然女儿说了,相交的世家夫人太太,也有爱听的,便应允了。“我去跟季三太太说。再叫一位女先生来说书,谁爱听什么就听什么。” 夏婵只是想要听《月奔》,其他的并无不可。 帖子撒出去,梁臻随即就忙碌起来。 在云州十多年,想要搬走也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大事都已经处理稳妥,还有些小事琐碎。 夏婵自告奋勇地帮着筹备。 梁臻盯着女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己女儿自己清楚,从小性格就懒散,怎么忽然对管家之事感兴趣了? “娘,你可别小瞧我。咱们马上要回京,在云州您惯纵我,到了府中只怕要惹祖母不高兴了。”夏婵道。 她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躲懒,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等父母出事,自己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慎言!祖母也是你能说的?”梁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听谁说的这些,你祖母为人正直,成亲这些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夭夭开窍了,也是好事。我叫林妈协助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虽然梁臻不信女儿的能力,可女儿好不容易起的兴头,她自乐得维护。有林妈妈在,也闹不出乱子。 夏婵微微摇头,母亲什么都好,就是这般天真。自己的性子,怕是随了母亲。 祖母惯会做戏,夏婵也是后来才知道,祖母一想要母亲回京服侍,都被父亲以无子之由阻拦。 祖母暂时拿捏不了母亲,便做出慈母的形态。 等回到了上京,便原形毕露了。 “有林妈妈协助,女儿一定会将茶会办得漂漂亮亮的。”夏婵拍胸脯保证。 林妈妈是梁臻的左右手,和梁臻自幼一块长大,最是精明忠心不过。 “小姐要办茶会,最紧要的是吃食和行程。有多少太太小姐们过来,厨房准备多少准备什么样式的吃食;来后的行程如何,什么时候安排剧目什么时候安排休息。午饭是在什么地方吃,戏台那边的水榭如何,要不要准备……” 以往夏婵听到这些,保准头大如斗。 但她在夏侯府,也主持了几年中馈。虽然内里情形糟糕,到底也是历练过的。 林妈妈说得这些,都是宴会最该注意的事情。 她飞快地在心里盘算一番,笑道:“妈妈老成持重,这些事情定是错不了的。刚才我跟母亲核对过了,除了张家的太太得了风寒,张家不来,其余都过了帖子。共有……” 夏婵稚嫩的声音有条不紊。 林妈妈惊诧万分。 作为夏家的独女,夏婵一直住在主院中,并未单独分出去住。林妈妈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知道小姑娘养得娇憨,并不是个精细有乘算的。 没想到这一开口,头头是道,竟没有一丝不稳妥。 又是惊诧又是赞叹,林妈妈和夏婵商量了半日,将大致的章程都定了出来。 林妈妈才笑着离开。 梁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见到林妈妈,她笑道:“商量地怎么样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主动揽事情。罢了,就让她练练手吧,反正要走了,丢了人谁知道。” 林妈妈道:“大致的章程都定了出来,姑娘要听《月奔》,还定了云惠先生来讲《柳英儿》。” “这《柳英儿》她还真是听不腻。倒是《月奔》是新戏么?这孩子,怕是自己要听戏才向我讨了差事吧?你千万别太违逆她,有什么错儿你悄悄来报我,好容易她肯管事,别一受挫就撂挑子。” “哎呦,我的太太,二小姐她有心思呢!” 说着,林妈妈把和夏婵商量的经过一一讲了。 梁臻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说的是夭夭?” “可不。” “没骗我?” “奴婢对天发誓。” “哎呦,她不会被什么给刺激了?”梁臻瞅了瞅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地在东边挂着。 夏婵忽然从一个憨货变成这样,当娘的有点接受不了。 林妈妈笑容很深,“太太,话也不能这么说。老爷那是文曲星下凡,您当年也是才女,生得女儿自然秀外慧中。不过是这些年家中安宁,二姑娘自也乐得受您和老爷的疼爱。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待她大了,可不要上心些了么?” 这话倒是不错。 梁臻暗暗点头,自己和夏礼阳都是这般聪明,女儿肯定也一样。 夏礼阳下衙回来,看见妻子站在女儿房间外,悄悄地看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夏礼阳垫脚过去。 梁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夏礼阳不由地顺着梁臻的目光看去——夏婵坐在窗边,懒洋洋靠着枕头,口中数落着苏寄雪:“连景安都知道替我分忧,你却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你明明能够做好的。茶会上的糕点由你负责,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第5章 春日宴 上一世的苏寄雪,就是这般半死不活。什么事情也不为自己争取,对什么事情也不上心。 很多年之后,夏婵才知道苏寄雪是被自己的亲娘卖到青楼。 自己救她那日,是苏寄雪拼死从青楼逃出来的。 而那个拿着她卖身银子的娘亲,早就不知所踪。 她心灰若死,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若不是两人后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寄雪怕是会一直颓丧下去。 夏婵看不得她这样。 别人对不起我,那么我就要过得越发好。不但要过得好,好要狠狠报复回去才是。 夏婵想要提拔苏寄雪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也得她自己立得起来。 不管苏寄雪如何推辞,夏婵强硬地将差事安给她。 苏寄雪只能接受。 “宴客的糕点,府里都是有成例的。到时宾客多少人,她们惯长食用的点心有哪些,需要多少的量,你且去厨房问清楚明白,写成章程拿给我和林妈妈过目,就出不了差错。” 怕苏寄雪出错,夏婵说得明白清楚。 苏寄雪只是初来,并不怎么吃惊。 景安经过最开始的震撼,也接受了自家姑娘其实是个隐藏王者的事实。 偷听的夏礼阳夫妻两个,怕是眼珠都要掉下来。 夏礼阳抬起头瞅了瞅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没问题。 又轻轻拧了下自己的脸颊,会疼,不是梦。 梁臻悄悄拽了夏礼阳一把,两人退回主屋。 “刚才那个是夭夭?”夏礼阳始终都不敢相信。 梁臻也是一脸的复杂。 她虽然已经接受女儿的变化,可听到的和亲眼见到的终归不一样。 刚才女儿虽然还是懒散模样,话里话外却已经很有当家的感觉。 “怎么,你还有别的女儿的?咱们女儿优秀不行么?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是咱们两个的女儿!”梁臻斜睨了夏礼阳一眼。 夏礼阳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就是说夭夭聪明,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只是不上心,你非要逼着她上女学……” “夏礼阳?你这话有没有良心?合着我叫女儿上进还错了是吧?夭夭要是听你的,天天在家玩耍,能有如此长进吗?” 夏礼阳瞬间清醒过来,“当然当然是夫人的您的功劳,我去看看夭夭准备得怎么样了。” 脚底抹油溜了。 直到进了女儿的厢房,夏礼阳才抹了一把汗,谨言慎行啊! 差点惹到母老虎。 “爹爹?” “宝贝儿,做事呢?也不要太累嘛,” “爹爹喝茶,这是女儿新做的花茶怎么样?” 前世夏婵闲极无聊,就捣鼓些小玩意儿。 花茶只是其中一样。 夏婵掩住眸中酸软,用心地泡出花茶递给夏礼阳。 夏礼阳狐疑地看了眼夏婵,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虽说不是爹爹不喜甜,但你这茶甜而不腻,入口清香果香事宜,真是太好喝了。” 夏礼阳由衷夸赞。 虽然夏婵端碗苦药汁给他喝,他都能夸出花来。但是这一次,绝对是发自肺腑。 夏婵笑得灿烂。 “喜欢就好。” 夏礼阳仔细看着女儿,夏婵却掩面打了个哈欠,然后问景安什么时候开饭,早上让炖上的红烧蹄髈闷好了没有。 嗯,还是他的夭夭。 再一次吃多的夏婵在院里消食。 景安在一边叨叨着,说有违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知道了,等回到上京我就不能如此了。”夏婵懒洋洋地接过话题。 她也清楚,到了上京,群狼环肆,她也不会再递把柄给人了。 她那个祖母,前世最喜欢的便是拿夏婵的规矩挑刺母亲。这一次,她才不要给祖母机会。 就是景安,她也没有撵走,而是任由她照顾。 当年她为何要冒充自己写那封信,到底是谁在她背后指使,夏婵耐心地等候着。 赏花宴如期举办,云州首府内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都被请来。 梁臻特意早早来到夏婵房间,想要亲自督促女儿洗漱穿衣。 这孩子骄纵,又喜欢赖床得紧,非得她亲自看着才放心。 却不想进了房内,夏婵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一个手巧的小丫头正在给夏婵梳头。 床上摆着桃红色的比甲,大朵的芙蓉花绣得极精细。裙子则是白底褶裙,明丽不失大方,更有小孩子的喜庆。 夏婵年纪还小,就只简单地挽了两个发髻。用两串碎宝石箍住,十分活泼可爱。 什么都准备的精细,梁臻又惊又喜,又有几分失落。 女儿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非要自己搂着呵痒才能从床上起来的小懒猫了。 梁臻生她时候难产,孩子生出来后就体弱,难免娇惯了些。 夏婵年纪长些,梁臻想要教规矩,被夏婵撒痴撒娇地一缠,就软了心肠。 梁臻不免欣慰。不过等去往上京,便要开始说亲。 过得几年嫁了人,自己想见都见不到。 怪不得人家都要生儿子,儿子便不用面临这些。 梁臻思绪越飘越远,一想到这些,就难免伤感。 她走上前,扶住女儿的肩膀,爱怜地替她簪上一只垂着流苏的发簪。 两人携手去了正厅吃过早饭,没得一会儿,太太小姐们陆续到了。 两人携手去了正厅吃过早饭,没得一会儿,太太小姐们陆续到了。 夏家在云州居住的宅院并不大,统共只有五进院子并一个小花园。 索性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并一个女儿,住起来倒不拘谨。 地方虽小,这院子的精致却好。 它的主人是云州极有名的雅士,也是夏礼阳同科的好友。 院中一步一景,到处花木扶疏、小桥流水,很是漂亮。 夏婵心中涌起不舍,对梁臻道:“再也看不到这美景了。” 梁臻无奈道:“你这孩子,上京乃是举国之首,哪里还缺美景?” 上京倒是不缺,不过夏家缺。 京中的宅院虽大,住的人也多,哪有云州自在。 夏婵本就胡闹惯了,梁臻只求她宴会不出错就行,没将童言稚语放在心上。 第6章 闺蜜与宿敌 邻近春末,天气十分宜人。 夏婵便将赏花会置办在园子的水榭上。 大些的花厅对着戏楼,偏厅则有女先生讲书。 水榭正厅则四周摆着这次的主角——几十株牡丹花,四周散着座椅。 水榭四面敞开,微风狭着恼人花香扑面,入眼则是翡翠一般的湖面。岸边鲜花繁盛,景色宜人。 最先过来的是住在隔壁的朱太太,携女儿朱宝润。 朱太太的丈夫是夏礼阳的左右手,两家住得近,走动也勤。 夏婵和朱宝润也很熟稔。 朱宝润的名字虽然珠圆玉润的,却是个竹竿似的小姑娘。 个头比夏婵要高出半个脑袋。 两个人熟悉惯了,待双方见了礼,朱宝润凑到夏婵耳边,“夭夭,你又胖了。” 无比熟悉的开头。 上一世,夏婵虽没有提出赏花会,梁臻也还是办了。朱家又是最先来的,连朱宝润说得话都一模一样。 两人自幼打闹惯了,揭人专揭短。 夏婵被戳到了痛处,气得推了朱宝润一把。 朱宝润打翻了茶盏,茶水淋了两人一身。两人差点打起来。 气急败坏的梁臻和朱太太把两人拉开,最后将两人关在夏婵的闺房中,不准两人再参加宴会。 直到宴会结束,梁臻和朱太太发现两人早就和好如初,手拉着手坐在屋子里玩。临走时候夏婵还哭了。 这一世夏婵自然不会跟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计较。 她托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朱宝润,“总比竹竿好呀。” 朱宝润瞪她。 夏婵笑得愈发可爱。 “哼……”朱宝润鼓足了气势,可夏婵却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反而笑眯眯地吃起了糕点,就……有点无趣。 “给我吃一块,你这么胖,就不要吃这么多了。”朱宝润道。 夏婵将盘子推过去,“你吃再多不长肉也浪费。” 这么狠,朱宝润搜肠刮肚地构思怎么反驳。 不过糕点一入口,朱宝润就放弃了。 “你们家换厨子了?这么好吃?”朱宝润一口一个,一口气吃了半盘子。 明明是很普通的莲花酥,却外酥里嫩,外面酥皮层层分明,还有一股奶香味。里面馅料软糯鲜甜却不腻口。 就算是一口气吃半盘,也仍觉清爽。 真好吃。 “不错吧!”夏婵得意。 朱宝润竖起大拇指。 点心方子是她默出来给白案师傅。 前世她婚后抑郁不乐,胃口欠佳。魏候便请了各地名厨来,只为了搏她一笑。 夏家不是名门望族,也没有积累的吃食方子。 这和魏府的底蕴是比不了的。 也多亏了前世无聊,夏婵又嘴馋,倒是跟着记下了不少方子。 朱宝润吃得口干,端起茶盏喝了口花茶。 “夭夭,你家真的换厨娘了吧?” “这茶是我做的。” 朱宝润看着她,惊讶地不得了。 “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东西了?你……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学煮茶!” 朱宝润深感遭到了背叛。 “那你喝不喝?” “喝!”朱宝润愤愤。 喝茶吃点心,没多久两人说起了小话。 “听说季三太太也要来的吗?夏大人一走,恐怕季大人要升任知府。不过我娘跟季三太太……她可愁了。” 季三太太,便是季停云的三婶。 季停云父亲排行老大,是家中嫡长。一直留在上京。 而季停云的三叔则外派出京,多年不归。 季三太太是季二太太的表妹,对寄居在她家的季停云很是爱护。 季停云也将季三太太当做亲母。 哪怕是季三出卖家族,他也以为季三太太是个好的。 可就是季三太太,转头将季停云的行踪出卖。 直到后来,夏婵细细想来,才琢磨出来,季三太太对季停云,不过是捧杀罢了。 季家乃上京望族,和夏家这样的二流世家不同。 季三太太在云州极受追捧,不过她本人清高自恃,很少参加这些聚会。 朱太太只是个小官之女,和名门出身的季三太太肯定说不到一处。 那厢朱太太也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梁臻性格爽朗大度,跟她相处极其舒服。一想到以后要面对说话拐弯抹角的季三太太,朱太太就头痛。 “朱大人的任期也快满了。说不得咱们还会在上京碰到呢!” “老天保佑吧。”朱太太并不抱希望。 他们没有煊赫世家,也没有任何人脉,想要经营至上京可不容易。 朱太太摇着团扇,只要让她摆脱了季三太太就行。 说话间,宾客们都来了。 夏婵招待着小姐们,礼仪举止,丝毫挑不出毛病。 熟悉夏婵的都十分惊讶。 以往只觉得知府千金纯挚可爱,现在才发现夏婵竟有这样的能力。 跟在夏婵身边的朱宝润,就被衬得幼稚多了。 季三太太也到了。 夏婵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二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十分得意,云鬓高髻,蛾眉轻扫。浑身没有过多的修饰,不过耳坠和头顶皆是指肚大小的东珠,发出莹润光泽,映衬得她气色极好。 她身边跟着女儿季无忧,却是一套粉色宝石的头饰。肌肤若雪,宝石粉嫩,显得奢华却活泼,更是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母女两人身上。 梁臻也赶紧过去招呼。 “啧啧,好大的排场。”朱宝润悄悄地哼了一声。 季无忧挑衅地目光射了过来。 夏婵朝她微微一笑。 她小时候就和季无忧关系不好。 是真的不好。 季无忧跋扈,见到夏婵与季停云一起玩耍便总是生气。季停云也很疼爱这个妹妹。不过大部分时间里,季无忧都被季三太太扣在家中读书学规矩。 上一世的季无忧,因为不满父母对季停云的做法,和家人大吵一架,被季三夫妇远远嫁了出去。 想到此处,夏婵也对她生不起什么气来。 夏婵过去,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并不理会季无忧挑衅地目光。 季无忧跟在母亲身边,也装得很淑女。 两人相安无事,夏婵接着招呼其他人。 第7章 怼哭了 两人相安无事,夏婵接着招呼其他人。 夏婵已经瞧见前世出事的那位小姐妹。 她跟随母亲和姐姐而来,名字叫做张绣璎,是个白白净净话不多的小姑娘。 夏婵跟她并不熟悉,琢磨着怎么点醒她才好。 张绣璎十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偶尔和周围小姐妹说两句话。 唯有听到《月奔》之时,眼睛亮了亮。 果然么。 喜欢酸秀才的,必定喜欢这些话本子。 夏婵拿了把瓜子,坐在花厅上听戏。 花厅能够看到戏台,却又不和那些主位上的太太们一起。 大多数的小姐们都聚集在这边。 看戏的、听书的、和梁臻夏婵倾诉衷肠话别离的,不过提到最多的,却是点心和花茶。 梁臻没想到自己懒散成性的女儿,在最后离别的时候一炮而红。 惊喜来得太快,她都已经快要放弃女儿在众人眼中的声誉了。 只要不丢人就行,出彩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这是梁臻和夏礼阳最真挚的想法。 不过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掌上明珠,也不期盼嫁入高门。 找个家世清白人品干净的后生就可以。 高门大户,怎么给女儿撑腰?要是因为太懒被退回来怎么办? 梁臻虽有一颗平凡母亲的心,可虽不想子女优秀呢?父母脸上也有光的呀。 故而梁臻笑容满面地应酬着,夸赞着自己闺女。 竟然是夏婵做的? 相信的人有点少。 夏婵平日里除了能吃心宽外,再没有半点突出之处。 忽然优秀,并不能被大家所接受。 季无忧骄纵地撇着嘴,走到夏婵身前,“这真是你自己做出来的?”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不少小姑娘都看向夏婵。 “是。”夏婵看都没看她。 “我不信,你能做出这个,偏傻子呢!” “对啊,可不就是骗傻子嘛!”夏婵笑眯眯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却一点都不觉得胖,反而是让人觉得可爱。 尤其是宝石一般的眼睛,任何人见到了,都不会觉得这孩子在撒谎。 季无忧愣了一下,才发现夏婵在骂自己。 “你敢辱骂我?” 夏婵无辜地道:“我只是说我骗傻子,可我并未骗大家,大家也都信任我。傻子这话,没想到真有人对号入座。”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绝不承认自己的怀疑。 季无忧气呼呼地,总算没有傻到要自己贸认下来。 她跳过这个问题,道:“定是你家请了厨师,却要把这样的赞誉按在你的身上。也不看看你平时的德行,哼!” “所以要是个平时品行良好、才华出众的人才能让大家相信?还是说某人的名声就是这么得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夏婵慢条斯理。 季无忧一张脸胀得通红。 她还没有后世的狡猾,再怎么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被夏婵连连挤兑,几乎要哭出来。 夏婵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几个人都听得是季无忧在质疑夏婵,却不想被夏婵几句话反击回去。 未必所有人都喜欢夏婵,但几乎没有人喜欢季无忧。 季三太太虽清高,基本的为人处世总是没错。 而季无忧的骄纵则几乎将大家得罪个遍。 朱宝润道:“季无忧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呀,这还没到最精彩的部分呢!你还说你不喜欢听戏!” 语气揶揄嘲弄。 季无忧大怒,夏婵父亲是四品知府,即将升任户部侍郎,也算入得她家的眼,季无忧对夏婵也高看些。 可朱宝润是什么身份? 父母出身低微,又在自己父亲手下办事,竟敢这样说?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旁边的张绣璎忽道:“这一出也很感人的。他们两个人已经相知,却不能相许。见面也要以先生和学生的身份虚以为蛇。既高兴又伤感。难怪最后要私奔。” “聘则为妻,私则为妾。真不懂临娘为什么要选最不好走的路。”夏婵开口道。 张绣璎皱眉,“她自己觉得幸福,选择了自己挚爱,又岂在乎这一点世俗名利?” 言语中就有些鄙夷。 “说的也是。”夏婵道。 张绣璎一愣,就听夏婵道:“临娘真是勇敢,一个女人能够付出的都给了秀才。可是秀才却一点也不懂珍惜。你瞧他家境不好,以当人西席来糊口,准备再考。却在备考途中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爱上了一个女人,当然是要竭尽所能地娶它回家,他就应该更加奋发读书才是。他不但不读书,日日想得都是临娘,别说高中了,就是连入京的盘查都没有。” 张绣璎拧着眉,总觉得不对劲,又反驳不过。 季无忧逮到机会,嘲讽道:“你们竟然说这种话,羞也不羞。女孩子家家的很想嫁人么?” 季无忧话语一出,满室皆静。 谁也不愿意被扣上这个罪名。 更有些女孩子满脸红晕。 夏婵道:“瞧你说的,大家不过就是闲话而已,偏巧你就想到了嫁人去。这戏班子还是你们家养的,莫不是你整日在家就是想这个?” 季无忧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原本害羞的女孩子们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几乎都要笑出声。 若不是顾忌着季无忧的身份,怕是早嘲讽出声了。 季无忧平日伶牙俐齿,这时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再次红了眼眶。 “不是又看戏看入迷了吧?这次想到什么了?嫁人呢?”夏婵道。 季无忧哇地一声哭出来。 “怎么回事?” 这边动静这么大,已有太太们朝这边张望。 季三太太和梁臻全都赶过来。 看到小女儿眼睛通红,季三太太下意识皱眉。 梁臻则严厉地看向夏婵。 夏婵真不知道现在的季无忧这么不经逗,满脸的无辜。 “我们刚刚讨论戏文来着,后面真得如此凄惨吗?”张绣璎也要红了眼眶,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 她最爱听戏,大家倒不觉得突兀。 夏婵悄悄给张绣璎点了赞,也道:“是呀,无忧妹妹听到后面剧情就哭起来,想来是看进去了。” 第8章 私奔女人比草贱 季三太太漂亮的丹凤眼扫过来,几乎要看尽夏婵的心里去。 夏婵却仍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周围的几个小姐们也都规矩的坐着,并不像是在吵架。 可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是极少看戏,更不耐烦这些咿咿呀呀唱腔的。 不过季三太太的的教养也不会让她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对季无忧笑道:“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不过是戏文罢了,都是世人编出来的,你偏当了真。不若就跟我去听云先生讲书。” 说吧,牵着季无忧去了偏厅。 几个太太们也都散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有几分合伙欺负季无忧的心虚,更有几分莫名兴奋。倒是不怎么愿意看戏了。 这可不行。 “这戏文可不是假的,听说是前朝发生的真事。不过结局跟文中讲得大不一样。” 夏婵故意道。 张绣璎最是好奇,“有哪里不一样?” “也是一样的私奔,也是一样的秀才。不过在临娘拿出自己的体己给了秀才之后,秀才一路中举,直至金銮殿折桂,成为了探花郎。” 张绣璎满脸发光,“这不是更好么?” “好是好,可临娘早已经被家中除族,成为秀才的妾氏。那秀才,却又高高兴兴迎娶了官宦之女,两全其美。” 张绣璎倒吸一口冷气,万没想到事情结局是这样的。她想象中,临娘和秀才在一起,一定是幸福美满神仙眷侣,却不想是这样。 她结结巴巴地道:“为……为什么?秀才为何要这么做?” 其余人也都震惊于这个结局,叽叽喳喳地讨论。 朱宝润道:“为什么?家里怎么能没有主母?不然以后应酬都没人做。”朱宝润务实,对于临娘的行为很是不解。 “就是,妾就是妾,怎么能够当家理事?再说,秀才若不娶妻,别人更是可以拿这些弹劾他!” “是啊,秀才的家族也不能忍受秀才无妻。” 周围都是官家的小姐,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 开始或许还惊诧于秀才的做法,可是只要一想,就会明白过来——一个有地位的官绅没有一位正妻是多么的麻烦。 除非是像戏文那样,将小妾抬正。 可那样又违背礼法,普通人或可以,秀才是不能够的。 这样的人是无法在官场上行走的。 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压力。 临娘能够承受,可是秀才却退缩了。 这样的爱情,真的算是美好的吗? 张绣璎面上出现裂痕。 “这还算临娘家中厚道,只是除族。有些被抓住,就直接打死呢。男子倒是不用怎么负责任,陈年旧事,等他功成名就了,谁不说一声年少风流?” 夏婵总结道。 张绣璎沉默不语。 话已至此,她要是再被穷秀才骗了身子,夏婵也无能为力了。 其余女孩子皆点头称是。 倒是张绣璎的姐姐张绣珑频频看向夏婵。 她已经及笄,是这些小姐中年纪最大的,总觉得夏婵话里有话。 可看着小小一团的夏婵,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倒是自己的妹妹,竟没有看出来她竟是个糊涂的。 信什么不好,非要信这些话本子。 她忽然想起私相授受的远房表姐,仗着家里宠爱嫁给兄长的同窗。现在被婆婆磋磨地十分厉害。 张口闭口就是指责表姐倒贴,不是大家闺秀做派。而那位丈夫也是如此想法。 不堪受辱的表姐与夫家和离,短短一年光景不到,就已经形容枯槁。 再想到自己父亲最喜欢招待学生,外院中时长有借宿的青年学子。 等回去她就跟母亲谈。 夏婵不知道她已经间接地将张绣璎的外部条件瓦解,反正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放问心无愧,和小姐妹吃吃喝喝看戏,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送走了宾客,她长长吁了口气,学着梁臻的样子,捶捶肩膀,“好累啊,娘亲你平时辛苦了。” 梁臻听着娇儿软语,眼泪差点掉下来。 忙搂住夏婵,“我儿也辛苦,饿了没有?想要吃什么?” 已经吃了一下午点心的夏婵:“……” 每次父母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喂她吃饭,也难怪她到了上京才瘦下来。 在上京都是跟着大厨房吃,谁单独做一碗蛋羹,全家几房都知道。 夏婵并不饿,不过看到一桌子的菜,还是被塞了一肚皮。 晚上在床上打着滚。 那厢夏礼阳也刚刚应酬回来,满身的酒味。他想要过去跟女儿说话,被梁臻揽住。 “你这身气味还是明日再说吧。夭夭早早起来,也累了一日,估计也早睡,你别去打搅她。” 梁臻道。 夏礼阳这才作罢。换了衣服,他反身抱住了梁臻,“任命已经下来,确实是季三接手知府。他到底在云州做过几年官,对于云州也已经很是熟悉,这些事情倒也好交接。最多再有半月就可离去。” 梁臻闻言点头,她自是能够听出夏礼阳的兴奋。 于夏礼阳,上京是生他养他之地。可是于梁臻,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虽然她从来不提,可到底也是忐忑的。 不管梁臻怎么不愿,还是得打起精神收拾行囊。 第9章 日蚀 那边夏婵每天吃吃喝喝担心季停云,这边朝廷的明旨也下来,正式任命夏礼阳为户部侍郎,即刻起入京赴任。 待所有的细软装船,就已经四五条船。有一半都是梁臻的嫁妆。 梁臻正和林妈妈商量如何押送上京,免得太过打眼,影响夏礼阳的声誉。 “不若就先叫邹慎护送三船入京,咱们再装三船,也不打眼。他也好先去京中打点好一切。”梁臻道。 林妈妈觉得不妥当。“太太,就怕妯娌间觉得您招摇。” “这有什么,我大嫂乃簪缨世家,我还怕她瞧不上我呢。”梁臻不以为意。 她家中人口单薄,嫁给夏礼阳也是顺风顺水,一厢情愿地认为夏家所有人都如夏礼阳所说的敦厚仁义。 林妈妈不敢再说。 夏婵却撇了撇嘴。 她可是清楚,前世就如同母亲安排的一样,三条装满嫁妆的船入了夏家。从此祖母可惦记上了母亲的嫁妆。 不但如此,入库时候,还些外祖母传下来的东西都不见了。 母亲刚入府,怕引起矛盾,也值得忍气吞声。 祖母知道后,装模作样地给她贴补了些首饰,又说大伯母不容易。叫母亲认为祖母也过得艰难。其实那些东西都是祖母偷偷拦下来的。 夏婵道:“母亲,我听季停云说上京的言官厉害,父亲这次入户部,怕是不少人盯着咱们祖宅,可不能给祖母和大伯父带来麻烦。” 梁臻惊讶,“还有这种事?” 夏婵一脸“季停云说得,别问我”的表情,梁臻倒信了八九。 季停云出身国公府,哪怕一直养在云州,见识什么也必定不凡。 “那可怎么才好?”梁臻道,便想着与夏礼阳商量。 “太太,不如咱们自己置办个小田庄,先将部分细软放进去。等回府站稳脚跟,再慢慢整理不迟。总不好麻烦老太太帮您整顿。”林妈妈献出主意。 “说得也是。”梁臻细想一番,也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她的嫁妆庄子铺子多在云州,零零碎碎变卖许多。 到了上京,本也要置办产业。 也正好给夏婵攒嫁妆。 梁臻改了注意,和林妈妈细细商量那些东西需要收起来,那些东西要放到田庄里。 要派什么人前往田庄等。 夏婵在旁边吃着果子,从前只道林妈妈精明干练,没想到是个厉害人物。 早已经防着老宅的人了。 她将梁臻的陪嫁分捡出来放在明面上,后期置办的还有珍贵的则放在田庄里。 梁臻只觉得林妈妈分得有道理,根本没去想是为了什么。 若论起来,夏婵自知母亲并非是愚钝之人,就是太容易付出真心,太容易相信人了。 待交接清楚,也已经是三日之后。 启程时朱家还来相送,朱宝润搂着夏婵大哭一场。 “咱们以后会在上京相见的。”夏婵虽也伤感,但是知道朱宝润以后的夫家在上京。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跟着魏候离京,两人自少年一别,竟再没见过。 “嗯,我以后一定找个上京的夫家。”朱宝润道。 气得朱太太连连瞪她,这种话也能浑说么? 送别众人,夏家才登上船,午饭也是在船上用的。 午饭后,夏礼阳和梁臻在船上叙话,夏婵带着景安和苏寄雪趴在船舷之上,看着滚滚江河,心中舒朗。 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晕船晕得厉害,没多久就呕吐不止。 和前世一样,后半段行程,夏婵就是在船舱内度过。她吐得脱水,人也憔悴厉害。 不得已,船听到了青苍城,一顶小轿抬着夏婵去看病。 夏婵昏沉沉地看着了搂着她的母亲,“今日是何日?” 梁臻道:“是二十七日,怎么了?” 这段时间夏婵时常问日期。 二十七日了,日蚀要来了!也不知道季停云有没有听她的话。 梁臻带她来的正是青苍城最好的医官。 人极多,门口也乱哄哄的。管家递了帖子,又打点了过去,大夫将旁边的内室辟出来叫她们休息。 …… “公子,今日为何不赶路?”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适合坐在江边喝酒。 季停云大咧咧地看了眼同行的护卫长,“今天左眼一直在跳,不适宜赶路。” 护卫长何从三十岁许,一双精明干练的目光对上混不吝的季停云,也难得生出几分无力之感。 他深吸口气,道:“大公子,老爷催得急,咱们在行程上本来就吃紧。若是因为几句俚语就耽误行程,恐怕不妥。” “你真以为我因为这个才不赶路的吗?” 那倒也是,谁会因为眼皮跳就耽搁下来。 “大公子,那是为何?” “是因为……本公子累了。” 季停云满意地看着何从一张脸由青转白,额头上的青筋也跳了跳,心情大好。 真是的原因季停云自然不会告诉何从。 连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那丫头小气得紧,又是个记仇的,偏一张嘴胡说八道。哪有自个儿咒自个儿的道理? 但他绝不是因为夏婵的话才停下里,他实在是累了。 “说不定中午有惊喜呢!”说着,季停云自己也笑了。 看着明晃晃的青天白日,真觉得自己也该去吃几帖药才是。 第10章 会发光的手串 大家被请进内室。 “几时了?”夏婵叫来了苏寄雪。 苏寄雪这时候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对夏婵更谈不上亲近。不唤她做事,她是绝不会上前的。 不过她是夏婵最信任的,几乎时时将她带在身边。 “马上午时了,小姐可是饿了?” 苏寄雪被调教了几个月,虽说仍是僵硬,好歹知道要关心夏婵的饮食健康。 但仍旧不是个合格的大丫鬟。 别说是景安,便是梁臻也不明白苏寄雪怎么就对了女儿的眼。 这个木头一样的姑娘,任谁也看得出她不甘为奴。 “饿了?”梁臻也过来问,有几分欣喜。 夏婵已经好几日食不下咽,吃什么都吐个不停。 “我想吃酥酪。”说完,又趴在苏寄雪的耳边嘀咕几句,叫她快去。 苏寄雪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夏婵抿嘴一笑。 梁臻问她要做什么,她也笑嘻嘻混过去。她叫苏寄雪去多买点吃的,免得一会儿日蚀大家惊慌,饿着。 苏寄雪得了夏婵叮嘱,转身就出去买东西。 管家去请了堂里最有名的老大夫来,给夏婵开了方子。正要派人去抓药,屋外却匆忙进来一队人。 满堂的血腥气味。 “大夫,请给我们的兄弟看一看。” 为首的说道。 这些人全都是当兵的,说话的那个穿着校官的服饰。 堂上的气氛叫这些人一冲,也都凝滞住。 大夫看了看抬着进来那人,恐怕也是重伤。 “先抬到这边床上,这位太太,令嫒的药去前厅拿就好。” 不说这些人凶神恶煞,大夫心善,也得先顾伤者。 梁臻点了点头,夏婵已经看过大夫,也不愿和这些人待在一起。 夏婵看了看天色,怕是日蚀就要来临。 她露出半张小脸看着校官,“这位大人,小女有些头晕目眩,能让我歇一歇再走吗?我们不会打扰大夫治伤的。” 上一世夏婵昏昏沉沉的,也碰到了这队人。刚被赶出内堂,就碰到了日蚀。 医馆人来人往,大家都慌乱无措,夏婵被梁臻紧搂着无事,梁臻自己的脚却伤到了。 只需拖延一点时间,等日蚀来临,对方恐怕也无心再赶人。也不知苏寄雪的东西买回来没有。 声音软糯可爱,校官颇为为难地皱了皱,正要点头,却听见人群里的一声咳嗽。 校官脸色一变,对夏婵道:“隔壁也能休息,这里不留外人。” 他的话音刚落,苏寄雪就抱着食物急匆匆地进来,手里还端着碗酥酪。 几个当兵的拦住苏寄雪。 “站住!” 杀气腾腾! 苏寄雪僵在原地,手中的酥酪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太阳缺了一角。 屋内剑拔弩张,校官挥手撵她们出去。屋外的异常并未引起堂内的注意,只当是乌云遮住了太阳。 梁臻紧搂了女儿要避出去,却见女儿指着明晃晃的天空,“娘亲,太阳被吃掉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夏婵的指头而望向天空。 记忆中那场天狗食日闹得厉害。 极为黑暗的时候连一盏茶功夫都不到,但整个城内的百姓都好像疯了一样。 有敲锣打鼓的,有放鞭炮的,还有在街上纵马的,也有不少人跪在原地哭嚎……总之事情过去,夏婵也断断续续地听说皇帝下了罪己诏,自己饿了自己几日。弄得底下官员也只敢吃冷食。 刺眼的日光正一点点的减少,街上也闹起来,乱哄哄的声音传过来,梁臻吓得要将夏婵揉进身体里。 “大凶之兆!”校官喃喃道。 一个少年从当兵的身后走出来,只他一人穿着常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 他快步走到窗口前,抬头看着一点点被遮挡掉的太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手腕间忽然炽热,少年抬起手臂,手腕带着红绳串着的一颗蚕豆大小宝石。 原本天青色的宝石参了点红丝。 少年放下手腕,目光略过众人,最后落在大夫身上:“先治伤。” 少年声音低沉暗哑,是刻意压着嗓音说话。 大夫深吸口气,勉强震惊下来,去给床上的人看伤。 而梁臻等也没了主意。 此刻外面乱糟糟的,显然是都看到了日蚀,乱作一团。 要是现在出去,怕是不太好走。 好在那些官兵似乎也惊慌不已,也不不再赶人,只是将门关起来,守在门口。 夏婵气弱,站了一会儿脚下虚浮,就坐在椅子上。 叫苏寄雪将吃的拿出去来,分一半给那些官兵。 才到午时,大家都未曾吃饭。 校官再次看向少年。 少年走过来,冲着梁臻道:“多谢这位夫人小姐。” 然后亲自接过了吃食。 手腕的火热让他确定要找的人就在这些人中间,他微微拧眉,一群妇孺,管家和护卫也都及其普通,怎么回事? 校官急忙从他手中接过吃食,少年退到一旁,手腕上的热度退去。 他的目光来回转动,最后落在夏婵身上。 是个小姑娘? 夏婵已经沉沉地睡去。 昨天风大,江面翻腾,夏婵吐了整整一天,实在虚弱得很。 梁臻看得心痛,现在又没办法去煎药,只能手持佛珠坐在夏婵身边念经。 又过了一会儿,医馆恢复秩序。 将大门紧闭后,分批安置医馆的病患。梁臻也请了小药童给女儿煎了药。 这家医馆的大夫名不虚传,喝了一碗药后,夏婵勉强有些胃口,吃了碗米粥也没再吐。 梁臻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第11章 入京 气氛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随着天越发地黑,街上的尖叫声和混乱越发厉害。 夏婵缩在椅子上安慰梁臻,大夫拿出烛火分发,却都被少年拿走,也不点燃。 眼见屋内越来越暗,但是却没人说话,气氛十分难捱。 等天彻底黑的一刹那,街上爆发出一阵阵的呐喊声。 梁臻的手死死扣住女儿,经文飞快地念。 就在这时候,夏婵感觉到一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那手冰冷纤长,带着病态的骨感,一点点地在自己的肌肤上摩挲,带来彻骨的羞耻和疼痛,还有数不尽的噩梦,哪怕隔了一世,也仍旧刻骨铭心。 “啊……” 霎时间,夏婵像是又陷入了上一世的噩梦中。 她大叫出声,却反手死死拉住抚摸自己的手掌,这一世,再不会叫人随便欺负。 手腕上有道极深的疤痕,像是条小蛇一般攀附在皮肤上。 少年也被吃了一惊,伸手点在夏婵的胳膊上,趁着混乱又回到了房间一角。 蜡烛被点燃,梁臻见女儿无事,以为夏婵只是受到了惊吓,不住地拍哄。 夏婵抬起头,看到了角落里的少年也静静看着自己。 是他么? 刚才的手臂不像是成年男子的。 不是魏承。纵然过了这么久,魏承的一切都像烙印烙在她的心底。 也许是自己骤然陷入黑暗,又被人这样……才会想起噩梦。 只是这人,是小偷吗? 没多久,太阳重新露出一点点。 欢呼声爆发出来。 人们相信天狗已经被吓跑,太阳又重新回到了人世。 骚乱渐平,那边的重伤患者得到救治,被抬到了另一间房静养。而梁臻也带着夏婵离去。 “去查一下,那家人什么来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 已经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小姑娘。 回到船上,夏礼阳急急忙忙迎上来搂住妻女。 他一早去拜见师长,回来后就发生了日蚀,叫他好一阵担心。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 …… “谢天谢地,要不是公子,咱们说不定就要出事。我听说前方山路滑落大石,好些人被砸。还有因为天黑,没有看清楚道路,连人带马冲下山崖的。” 临近官道的车马行,住的都是来南北往的赶路人。 季停云心情舒畅又奇异,叫了一桌子的饭菜请大家吃。 见了一场日蚀,又听今天才到的客商惊心动魄的行程,大家都对季停云敬佩极了。 “是嘛,多亏了大公子,要不然咱们今天也够呛。前面的驿道凶险,本就容易出事。” “不错,还说咱们公子是……我看那些人才真是……” “够了,你喝醉了!”护卫们坐在旁边的桌子,见一人什么都敢胡说,几个人当即就把他按下去。 开玩笑,是胡说的时候吗?好不容易得来一桌酒席,惹怒大公子收回去怎么办? “既然喝多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少胡咧咧!” “就是!” 不顾当事人的抗议,就被丢回了自己的房间,“好歹给我留点吃的啊……” 季停云只当听不见。 说什么,无非他是“灾星”之类的话。 这些年当他面说的天天都有。 光夏婵就整天提。 那个小胖妞,竟然被她说中了。 季停云仰头喝了一杯酒,火烧般的酒水滑进腹中,带出层层热血。 “何叔,你可曾听过梦卜?” 何从道:“是占卜中的一种么?我家乡有个巫婆,最擅长此道。” 难道说真的有人能够突然梦到以后之事? “大公子,可是今日之事……” “前两天咱们在凉州,我出去闲逛时卜了一挂。那位道士跟我讲今日千万歇息。难道这些事是真的?” 季停云满嘴胡咧。 “大公子原来信这个。”何从惊异。 季停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花了一百两银子,要是不准我砸了那个道馆去。” 何从脸又绿了。 “倒是何统领也信?” 摸着脖颈处媳妇儿求来的护身符,何从点头。 “刀口舔血,聊胜于无。” 季停云笑着点头。 真是个乱来的小祖宗。 赶紧回到京中,他的差事也算完成了。 以后小祖宗留在上京,他也能够和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何从美滋滋想。 季停云再次喝了口酒,想到了夏婵最后那句话。 他的身边,有内鬼。 …… 剩下日子波澜不惊,终于在四月初时赶到了京中。 等船到了京畿附近,夏婵竟瘦了好几斤,看得父母都心疼坏了。 船到案已是傍晚,就此在船上过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早,才遣人去了老宅通禀。 夏礼阳一早乘快马,先去了吏部报道。 梁臻则差遣着下人,收拾行李,租赁马车。 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前往上京。 按理说老宅早就收到消息,府里合该有人来接应才是。 但一直进京,到府门口,才有人下人慢腾腾出来迎接。 夏婵心知肚明,是祖母给的一个下马威。 等母亲进府之后,祖母却又装病避而不见。 梁臻是什么性子,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 骤然到了上京,那里是夏老太太的对手。 夏老太太面慈心苦,最会做表面功夫。 夏家亏空已久,她看中的就是梁臻的嫁妆。 梁臻也曾一心帮忙填补窟窿,将夏老太太当做自己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若不是那件事…… 第12章 下马威 夏婵叹了口气。 “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梁臻仔细看夏婵脸色,下巴都有尖了,可见最近有多难受。 “我就是想,以后再不能像云州那样出门玩儿了。” 梁臻无奈一笑,果真是小孩子,发愁的也是游玩的事情。 马车缓缓进了昭义巷,周围的场景越发熟悉起来。 大队的行李还在城外,前后只有三辆马车。 梁臻坐在马车上,竟是有几分的紧张。 “娘?” 梁臻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又仔细看了女儿的穿着,替她将发钗扶了扶。 夏婵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和她一起看向夏家的大门。 并不怎么华丽的黑漆大门在昭义巷里好不显眼,但百年的气韵让这栋大宅气势十足。 管家前去敲门,随后大门才缓缓地开启。 马车进府,直到了内院跟前才停了下来。 一群妇人站在拱门前,其中走出来个高挑妇人。 夏婵望过去,正是夏婵的大伯娘程氏。 站在她身边的另两个,一个是三婶窦氏,另一个是四婶林氏。 大伯夏忠山本是嫡长子,奈何没什么本事,大伯娘早就看梁臻不顺眼了。 自己父亲母亲在任上,府中的中馈一直被夏老太太牢牢掌握在手里。 三叔是庶子,三婶也是老实巴交,在府中存在感很低。 林氏年纪不大,上面妯娌有多,本就是没什么掐尖好强的心思。 她记得当年父母走后,她还委婉地提醒自己小心祖母。 四叔也是个温和的,常年在外任职,没什么存在感。 夏婵一眼望去,尽皆是自己熟悉的人。 那些有些模糊的记忆翻涌,让她恍惚不已。 直到手掌传来微微的刺痛,夏婵去看母亲,才发现梁臻的面上不显,实则是有些紧张的。 她忽然生出几分豪情。 既然重活一世,就换她来守护父母好了。 这一次,她绝不叫父母再出事了。 “母亲,咱们下车了。”夏婵率先跳出马车,然后伸手去搀扶梁臻。 梁臻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问有没有摔着,又记得场合,忙走下车。 程氏已经走了上来。 “二弟妹,你们总算是到家了。本来家里这几日都派了小厮去岸边守着,谁知家中老太太忽然染了风寒。乱糟糟地,竟将这件事给疏忽了。二弟妹万物见怪才是。”程氏玲玲利利地,笑容十分温和。 不过她的目光有些锐利,尤其是不等梁臻说话,转头就介绍开众人来。 梁臻目光一凝,倒也没有真的发作。 笑着和几个妯娌见了面。 程氏又道:“本应该立即给二弟妹接风洗尘,但母亲病着,还是等晚上二叔回来一起用饭吧。先陪二弟妹去璧山院歇息。” 梁臻初来,又听闻老太太病了,也忙问候了几句。 程氏只说是风寒,身子有些乏,倒不是特别打紧。 一众人来到璧山院,是个清雅的小院落。 统共八间房。 还是和前世一样小。 只是梁臻也有心理准备,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妯娌们寒暄几句,就先告辞,让母子两人休息。 从云州来,没有带多少奴婢,只有梁臻从家中带来的陪嫁和夏礼阳用惯的仆从,剩余本地的,问明了意见,愿意留下的都给了放奴书。 梁臻和其余人收拾东西,顺便参观新家。 北方的宅子疏阔,和南方小桥流水截然不同。 院子倒是方方正正,就是有些冷清,没什么植物,唯有一颗极高的柏树枝叶繁茂。倒是和一路过来的姹紫嫣红极不相符。 夏婵早已知晓结果,但还是比印象中更加寒酸。 可叹年幼自己没有印象,而母亲竟然也没觉得不妥。 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季节,竟然只看得见绿色。 林妈妈站在四周看了,忍不住悄然对梁臻道:“太太,咱们姐儿也大了,以后再挤在一处怕是不妥。” 梁臻自也清楚院子太小。 “咱们刚刚过来,老太太肯定是还没来得及安排。”梁臻道。 梁臻指挥着仆妇收拢箱笼。 还是和前世一样,梁臻夫妻俩住在主屋,将较为宽敞的三间东厢房给了夏婵。 东厢房旁边便是一丛翠竹,窗前绿影浮动,是前世夏婵最为喜爱的风景。 房间内早已打扫干净,院子没有小厨房,景安准备给夏婵泡茶,却见耳房里连烧茶的小火炉和炭火都没有。 她有些气急。 便是她也知道这些是基本的东西,只清扫了房间,却连一口茶都不给么? 景安将事情跟夏婵说了。 “这些都是小事,你也别着急上火的。”夏婵拿出李子和桑葚果,都是刚在街边,她叫人买的鲜果,刚好解渴。 前世她生气地叫景安去找管家的大伯母去要东西,却不知怎么就传出她骄纵的名声来,连父亲都听说了,悄然跟她说祖母病了,些许怠慢是正常的,叫她不要任性。 景安看似老实,实则很有心计。 她道:“小姐,这看似是小事,实则是大房并未将咱们放在眼中。没有哪家做事是这般做派的。” “这到了,这不是祖母病了么?我们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能给她老人家添堵。”夏婵一句话,叫景安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阻拦夏婵姑娘的孝心吧? 夏婵不但叫景安不准去拿东西,还叫林妈妈过来端走一盘果子,说了几句话。 直到晚饭时分,夏礼阳回来,叫妻儿去见母亲,才发现屋内竟连一口茶水也无。 第13章 夏家 梁臻忙得狠了并未察觉,旁人那里有林妈妈挡着,也无人闹到她跟前。 夏礼阳愣神间,夏婵过来跟她道:“爹爹,大伯母说祖母生病了,府里有些乱。你先吃些果子解解渴吧。” 一副你不要计较的神情。 连景安都明白的道理,夏礼阳不会不懂。 更何况他自小在府中长大,府里的规矩是什么样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时间倒有几分赧然意味。 “怕是底下人一时忘记了。等会叫林妈妈去厨房上领些回来。”夏礼阳揉了揉夏婵的脸颊,即欣慰又有些不舒服。 梁臻面上就有些不好看。 不过夏礼阳这样说了,梁臻也不愿夏礼阳面子上过不去,便揭过不提。 再去老太太的寿山堂路上,夏婵叽叽喳喳地将今天见闻说了,重点是府上无人来接,要不是梁臻早派人来打点田庄,恐怕要一路问路到家中了。 还有祖母也未曾接待母亲,连他们的面都没见。 “只见了大伯母、三婶娘、四婶娘。爹爹,你不是说我还有个姐姐嘛?我能找她玩吗?我还准备了见面礼给她呢!” 也就是说身为女儿的夏繁,也未曾来给继母见礼。 夏婵一刻没停地告着状。 得让老爹明白自家的处境才行,不然凭白愚孝几年,让梁臻受了好些委屈。 有了前面茶水铺垫,夏礼阳和梁臻那还不明白是府中给梁臻的难堪。 别的不说,家丁早等在夏礼阳的必经之路,几个兄弟也都派人问候关怀。 和梁臻他们的待遇截然不同。 梁臻要强却心软,以前只当祖母生病,由大伯母如此。 夏礼阳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他道:“母亲恐怕是强撑着见咱们的,都是我委屈了你……” 梁臻还没说话,夏婵就已经开口道:“哎呀,祖母病了,咱们应该中午过去给祖母磕头的呀?不然别人要说咱们没礼数了。” 夏婵句句不离祖母,梁臻也不由疑惑,夏老太太总不至于病得起不来床,何至于连中午见一面都不能? 就算只是叫梁臻去磕个头。 一时间,夏礼阳和梁臻都没有做声。 夏婵只做不见,又问夏礼阳季府在哪里,她能不能找季停云玩耍。 夏礼阳摸着女儿的头,走在十一年未见的道路上,心中感慨万千。 他忽然就意识到,这个家,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不过等见到了夏老太太,看着夏老太太明显染白的头发,夏礼阳悲痛难以,跪在地上痛哭。 夏婵则是记得夏老太太垂着夏礼阳的棺木,痛哭他无用,为了个女人死掉的场景。 所谓的爱子之情,根本不足以和夏礼阳带给她的荣光相比。 夏老太太五十岁许,穿着一身,头戴青石色祥云纹抹额,面色发白,两眼红肿,只抱着夏礼阳心肝地哭。 等两人哭够了,夏老太太又摸着眼泪叫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来,老二,快看看这是谁?” 少女和夏礼阳有四五分相似,却是生得芝兰玉树、淡雅脱俗。 正是夏礼阳的大女儿夏繁。 夏礼阳到外放之时,夏繁还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如今已经这般大了。 “桃桃……”夏礼阳眼睛顿时又红了,想要抱住夏繁,总算顾忌着女儿大了,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夏繁眼角抽了抽。 夏婵自然知道她这个清高自恃的姐姐,从未听过有人叫她小名。 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便是老太太也说:“繁儿年纪大了,乳名就不必再提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夏礼阳遗憾地答应下来。“我只私下叫就是。” 夏老太太眼皮也抽了抽,这时候才打量着梁臻和夏婵。 “好孩子,这些年多亏你照顾老二了。他那个大咧咧的性子,要不是有你看顾,也无法安心在任期好好做事。我们母子父子经年未见,一时忘情,你还不要见怪才是。”满脸慈爱的夏老太太做戏极好。 本已经对她有些意见的梁臻,也被夏老太太慈爱的目光所征服,不由自主地相信今天的事情与她无关。 或许真是生病而忽视了呢? “母亲,这些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梁臻赧然道。 夏老太太又拉着夏婵,好一番疼爱。 随即才引荐众人。 大伯夏忠山,大伯母程氏。 程氏早就见过,夏德山则长得更加像夏老太太一些,生得十分平庸。 性格能力也平庸,因夏老太爷荫庇为官。这么些年,始终都在鸿胪寺任闲职。 他自诩怀才不遇,被夏礼阳平步青云刺激到了,慢慢开始嫉恨自己的弟弟。 老三夏恭,三婶娘窦氏。 四叔外放,只见到四婶娘周氏。 大伯面容端肃,三叔容貌俊美,一家子的好相貌。 夏婵一一见礼,得到了一堆赏赐。 其余人又领着她的堂兄弟姐妹过来。 大伯家一子一女,三叔家两女,四叔家一子。加上自己的姐姐,齐齐站成两排。 女孩儿都穿着红色缠枝上衣,浅白色挑金线绣花襕裙。 男子则是青翠色交领长衫。 夏婵一一见礼,就站到母亲身边,看上去乖巧极了。 大家族就是这样,几代同堂,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怕是连名字和人脸都对不上。 夏婵有了前世的记忆,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梁臻和夏礼阳就是一脸努力认真,生怕自己记错人。 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样的服饰,长得也差距不太大。 梁臻头痛地表示,亲戚什么的就不要穿一样的了。 第14章 请安 梁臻大约是最忙的,既要应对婆母和一应妯娌,又要和继女搞好关系。 夏婵则想要见季停云。 天还没亮,她就堵住要上朝的夏礼阳,“爹爹,季停云比咱们走得早,是不是也该到了?你去季家问候一声行吗?” 夏礼阳看着女儿清亮的双眸,忍着没将话说出来。 季府高门侯府,季停云乃是长孙嫡子,回来后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了。 再者,两人大了,总要避嫌。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闺女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夏礼阳心里就堵。 “我虽和季三同僚一场,却不识得季家侯爷。”夏礼阳委婉地道。 夏婵醒悟过来,仰头笑道:“女儿是觉得那天的日蚀很吓人,好多人都受伤了,想知道季停云安全到京了没有。父亲总能帮我问问吧?” 小女儿真诚纯善,夏礼阳心头熨帖,怕是她自己都没有任何的想法。 “这没有问题,爹爹帮你问。你要是在家无聊了,就去找姐姐玩。” 夏礼阳和夏繁分开已久,也是希望她们姐妹和睦。 夏婵点了点头。 早上起来太早,夏婵打着哈欠想着要不要睡个回笼,就被同样早起的母亲给揪住。 要去给祖母请安。 由于是回府后的第一次请安,梁臻穿得郑重,一身蜜合色缂丝缠枝褂子,显得她气色红润又端庄,头上的装饰虽少,却带着两颗莹润的东珠。 又给夏婵脖颈间套了只金灿灿的璎珞,两只手腕上各带着金镶玉的对镯。 相较于镯子,夏婵更喜欢戴不乱晃动的珠串。 梁臻拉着夏婵看了看,才牵着她手前往寿山院。 吩咐她请安的礼数。 夏婵清楚,自己的清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夏老夫人上了年纪,本来觉少,故而早早就起床念经。 她最看中礼数,这些个媳妇孙女,少不得日日请安,哪有囫囵觉能睡。 到了寿山院,旁的人还没有来。 夏老太太已经醒了,穿戴整齐叫母女两人过去。 夏繁立在夏老太太身旁,等两人行过礼之后,也给梁臻请了安。 “好孩子,可有读书?”梁臻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又看向夏繁。 昨天夜里夏礼阳还说想要将夏繁接回自己院子。 夏繁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现在年纪大了,倒是该分开好些。 只不过她们的院子也拥挤不堪,梁臻想着,倒是可以让夏繁与夏婵分出一起住。 夏繁淡淡地道:“回太太,跟着女学念了些。” 梁臻的目光亮了,“可是云山女学?” “正是。”夏繁点头。 云山女学乃是前朝的长公主所办,招收些贵族女孩子。起先只是寡居的长公主解闷,到后来也收庇了些有德行的女先生。 在京中贵族中很有声望。 梁臻看向夏繁的目光便很炙热。 夏婵觉得自己危已。 望子成龙是绝大部分父母的心愿。哪怕淡薄如梁臻,也不能免俗。 若是能让自己女儿有个好名声,嫁个好人家,她大半人生都满足了。 夏繁十分冷淡:“云山女学需山长亲自考试,不知小妹学问如何?” 梁臻讪讪。 女儿什么样她自己能不知道么? 若是比吃喝玩乐那没问题,琴棋书画一样不通。 “当年繁儿可是很受山长喜爱,便替你妹妹引荐一番也是好的。我想婵儿如此聪明机敏,定可以考上。” 夏老太太开口道。 这下子,梁臻想拒绝都没办法了。 话题是她提起来的,现在说女儿高低不成,不是太打击人了吗? 梁臻看着夏婵懵懂的神情,将推辞的话咽下去。 每年去考云山女学的人那么多,但真正能够选中的少之又少,每一届才四五个学生。所以才叫京中贵女趋之若鹜。 混在那么多人中间,应该就没人笑话了。 夏婵只想着吃早饭。 起得早,饿得也早。 但是大伯母他们都没有来,不得等到人齐了之后在开饭。 而且她们头一次请安,祖母也得留着吃饭。 等得两眼发直,一大家子才齐聚一堂。 饭菜简单,并不怎么丰盛。 看着大家习以为常的样子,梁臻也只当夏家节俭,并未多想。 夏婵却是知道夏家早已经入不敷出了。 夏婵想东想西,吃起饭来也风卷残云。 夏繁对其行为视而不见,梁臻是习以为常。 几个堂姐妹互相望望,抿着嘴笑起来。 大堂姐夏芳菲笑着给夏婵夹了只包子,“慢点吃,上京好吃的极多,若是喜欢,叫她们多准备一些。也难为你在云州这么些年。” 这是瞧不起云州来的吗? 夏婵笑眯眯地把包子塞进嘴里。 “我听说上京好吃的很多,燕来楼、明轩楼还有点心最有名的点芳阁是不是?姐姐常吃,哪样最好?” 夏婵眼中一眨一眨的羡慕取悦了夏芳菲。 果然是外面来的,没见过好东西。母亲还说二婶陪嫁几多,怕也是谣传。 夏芳菲的面上带了几分矜娇。 “那是自然,云州哪有这些。燕来楼最出名的自然是酒席,各种宴会菜式的酒席百花齐放,各种经典名菜还是燕来楼的师父最有水准。明轩楼胜在精致有新意,上京最流行的菜式都是从明轩楼开始流传的,最吸引文人雅士和太太小姐光顾。而点芳阁的油酥泡螺甜而不腻,每天午后开售,基本上一出锅就被抢空。” 夏芳菲如数家珍。 夏婵听得口水直流。 “这么多好吃的,现在这里谢过大姐了。我想吃油酥泡螺和大菜。是叫到家里还是出去享用?” 第十五章 耳光 季停云早就已经到达上京。 本来一回来就该去皇城报道,却因为日蚀而耽误。 皇帝降下罪己诏,前往天觉院思过斋戒,要一月后方归。 可也什么早就停了,季停云这个伴读自然也就闲着无事。 不过他回来当天,就打了领路小厮一个嘴巴子,国公爷叫他在家闭门思过。 原本禁足在院子,百无聊赖的季停云闲不住,阖府乱窜。 “大公子,您叫打听的人已经到了上京。”小厮回来禀报。 季停云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夏婵已经到了呀。 得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忽然嘴巴就被开了光,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叫他还怎么欺负她? 季停云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厮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拦住。 “大公子,国公爷可是说过的,您千万别踏出后院一步,不然……” “不然怎么样?” “要了小人的命啊!” 小厮要哭出来。 他父亲可是府里的老人,很得大管家重用。本以为他能够分给三公子做贴身小厮,谁知经给了这灾星! 前几天就因为他,自己屁股吃了二十棍,还好有钱打点,只伤了皮肉。 不然他怎么会去替季停云打听消息?就希望这祖宗别折腾了! “这样啊,管我什么事!”季停云笑。 小厮急得直跺脚。 不知礼数,心狠手辣,难怪都说他是灾星。丢到云州不许回来。 小厮肚里骂得再怎么欢,面上也不敢带出半点。 只能抱着季停云的腿苦苦哀求。 季停云丢了一块银子过去,“上京有什么好吃的?” 小厮正“哭”得声嘶力竭,下意识接过银子,“呃……那还是很多的……” “去买点油酥泡螺回来。” 就喜欢吃这种甜糊糊的东西。 小厮从地上爬起来,见季停云已经往回走,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衣裳出府。 季停云回的也并不是自己的院子。 而是晃到了花园。 春光如许,他却只能困在国公府中,无聊啊。 一个肌肤白皙的小姑娘正在摘花,是一种米白色的小碎花,却是云州不常见的。 细白的花枝缠在柳条上,便是一顶精巧的小花环。 “你的手倒是挺巧。”想到某人某次要给自己编花环,结果成了辣手摧花,季停云就忍不住出笑出声。 “大公子!”小姑娘受了惊吓般地退后几步,看到季停云的笑容,就更加惊惧。 “怎么,怕我吃了你?”季停云挑眉。 小姑娘快要吓哭了。 谁都知道大公子为人不堪,在云州就许多姑娘被糟蹋。 她……她可是三公子的贴身女婢。 小姑娘瑟瑟发抖,季停云冷声一笑,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差。 “大公子,我是三公子院里的。三公子还着急用花,就不打扰了。”小姑娘急急地福了一福,正要离开,却见传闻中大公子已经欺近身前,眼泪涌了出来。 季停云摘掉了她头上的花环,却不想丫鬟也已经哭了出来。 “真是晦气!”他随手抛掉花环,小丫鬟兔子似的跑了。 季停云停在原地,看着掉落一地的小百花。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才抬头。 走来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公子。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众星捧月一般被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朝他这边走来。 看似简介的衣衫,领口和袖口滚边却极其繁复,腰间一块美玉便要价值万千。 这就是他的庶出弟弟,季家的三公子季成江。 季停云斜靠在假山上。 “我道是哪家的嫡子这么大派头,原来是三弟啊。” 季成江面色温和,似乎听不懂季停云的嘲讽。 “大哥,您不是还在禁足中吗?” “大哥的事情,什么轮到你管了?”季停云道。 季成江躬身道:“大哥说的是。” 季成江态度无可挑剔,但是身后的那群人却开始不满。 “明明是大公子先欺负小圆。” “小圆回来哭得很惨啊……” “我们三公子是在关心大公子,要是大公子再因为乱跑被罚,可不要怪奴婢们没提醒。” 季停云认认真真地听着,众人还都惊异着,却见季停云抽了抽鼻子,夸张地凑到季成江身前,两指一撮。 “季成江,你擦粉了?啧啧,上京是如此风俗么?跟女人似的。” 季成江脸色胀红,“大哥,我并未擦粉,是带着香囊。” “原来如此。”季停云啧啧有声,只上下打量着季成江,满眼嫌弃。 明明他才是乡下来的,其余人都愤愤。 “大哥,你若真喜欢小圆,我就让她去服侍你。何必要闹出这种乱子。” 季成江含笑道。 “小圆是谁?” “就是刚才你在花园……看中的那个丫鬟。”季成江一副大家都懂的神情。 “如何看中?” 季成江脸色微红,身后人已经开口。 无非就是季停云轻薄了小丫鬟。 季停云走到他身前,挑起他的下巴,“季成江,你看到了?” “什么?” “说我轻薄小丫鬟,你看到了?”季停云目光徒然狠戾,无形的压迫叫季成江喘不过起来。 他轻轻打了个哆嗦,强忍着退意:“没有……”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落在季成江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