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座不周山》 第一章:开始 在赵丰年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有圣贤曾经说过,人都是有罪的,所谓活着,就是一个不断赎罪的过程! 这个过程或长或短,却又殊途同归,到最后,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得到神的谅解,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这里所说的自由,大多指的是灵魂彻底摆脱身体的桎梏,也就是——死亡。 因此,那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宗教都将死亡比作是人生的另一个开端,从而教人行善积德,以求往生之后得以踏足极乐净土……可极乐净土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起码,赵丰年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来到的这个地方可以被称作极乐净土,即使它能够让人修行,乃至于永生…… 前世作为一名还算称职的人民警察,赵丰年在一次与犯罪分子的激斗过程中不幸脊柱中弹,自此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在病榻上历经了十多年的痛苦折磨之后,他总算得以“刑满释放”…… 来不及过多的怀念什么,他又以一个婴儿的身份重新降临在了这个崭新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奈何桥上出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bug,赵丰年打从生下来起便保留着前世的所有记忆,除了在刚刚降临时莫名其妙的昏睡了好几个月,醒来之后,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堪称是奇迹般的目睹着自己在这个新世界里跌跌撞撞的走过了近十八载的光阴。 当然,生而知之势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昏睡过后的赵丰年不知怎地又染上了一些奇怪的病症,敢情是老天爷依旧需要他重复一遍上辈子的老路,在这不长不短的十八年岁月里,赵丰年只能继续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且终日与药石为伴,可谓是倒霉到了极点。 好在这一次,他总算不用缠绵于卧榻之上,只要是不发病的时候,他都能算得上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除了身体相对来说稍微虚弱了点,其他的都还好,没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唯一令赵丰年难以接受的是,这个怪病生得属实有点不太正经,但凡是遇到发病的时候,他便开始不由自主的浑身震颤,伴随着强烈的腹痛恶心,整一副癫痫发作的状态…… 堂堂一名穿越者,好不容易转世重来,竟自带绝症,这话说出去谁信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坑爹呀! 不过好在还有一种名叫神仙草的药物能缓解他的病症,只是那玩意儿价格异常的不便宜,等闲百姓人家根本就消费不起。 在这个名叫东陆九州的无边世界里,神仙草一般是作为一种辅助修行的天材地宝而存在的,那些个意志不太坚定的修行者们在面对心魔侵扰的时候,有着神仙草的帮助,大抵会事半功倍。 只不过,神仙草对于凡人来说可就不存在什么太好的口碑。 没有元气护体的普通人在一不小心服食了神仙草以后,基本上都会出现点神魂错乱的症状,更有甚者还能产生幻觉,继而陷入癫狂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所谓存在即合理,要不是这玩意儿对于修行者来说还算是有点用处,九州的统治者们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可正是因为它的特殊药性,也让各国的贵族纨绔们对此趋之若鹜……呵呵,历史上被神仙草害得家破人亡的事件简直不要太多,可它依旧屡禁不绝,安逸儿富足的生活足以让人们对它的需求越来越大! 按理说需求大了,在产量相对来说还算跟得上的情况下,神仙草的价格应该要比一般的灵丹妙药便宜,可事实恰巧相反,这玩意儿的种植销售都被垄断在了极少数贵族老爷们的手里,老爷们迫于律法的限制,并不会将之大量的流通在外,所以这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叫人望而生畏。 因此,四处流浪的赵丰年为了活下去,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如果说宁州府里没有好人,那么赵丰年绝对是这群坏人中的佼佼者,说他是人面兽心都不为过,没办法,在这样一个尚且处在封建王朝的修行世界里,论起钻空子的手段,又有谁能比得过一位历经了数十年现代信息化社会熏陶的优秀警察呢? 打从赵丰年为了治病彻底向生活妥协的那一天起,宁州府刑房的案件侦破率便开始急转直下,几乎就快要跌到了历史最低点!但凡有赵丰年直接或间接参与的案件,刑房里的侦卒们瞬间形同摆设,搞得跟兵匪勾结没有任何区别…… 久而久之,赵丰年在宁州也开始逐渐有了些名气,不管是江湖上的还是官面上的,人们或多或少都会给他点面子,随着他到手的钱财越来越多,在维持了日常治病生活的开销之余,他还在宁州城的最东边买了一套二进的小院,简单的进行了一下装潢以后,他便带着兄长赵晟一齐搬进了新家,至此,漂泊半生的兄弟二人在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了一个足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大哥,等干完这一票,我给你讨个老婆!” “先顾好你自己吧!” 赵晟性格内敛,对外又不善言辞,除了在赵丰年发病的时候尚能感受到他的心忧如焚,正常情况下,他脸上很少有情绪波动……按赵丰年的话来讲,他就像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九黎族大巫,赵晟来自遥远的极西之地,据说还是祖巫夸父的直系后裔,至于他是如何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赵丰年的兄长,具体情况亦不得而知,按他的话来讲就是在十八年前某个早上,准备出关散货的妖族游商好心收养了兄弟二人,还没来得及过上几天好日子,却不小心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南北大战,妖族商人为了保护他两兄弟不幸被外敌杀死在了逃回南方的路上,万般无奈之下,年长几岁的赵晟只能肩负起长兄如父的责任,一路含辛茹苦的将赵丰年抚养成人。 哪曾想长大以后的赵丰年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畜生,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读,最后竟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即便这一切都算是情有可原,可赵晟依旧很难接受,站在亲情的角度上讲,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赵丰年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成天盯着那群过往的外族游商,一门心思的就想把人家口袋里的金银统统攥回到自己的兜里…… “大哥,你看那个土行孙!” “什么是土行孙?” “就是矮子!” “……” “我观察了三天,他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宁州做生意,跟个刘姥姥似的,对啥都很好奇……为了帮助他尽快的适应咱们本地人的生活节奏,我决定给他上一课!” “荒人?”顺着赵丰年的指引,赵晟貌似很不情愿的抬起头来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那位越走越近的异族游商,沉吟片刻之后,他皱眉轻道:“能跨过天泉关来到宁州做生意的荒人,应该是出自高山部落,高山部落虽然从来不参与九州与八荒的战争,但他们地处北境,于周遭虎狼环伺之下尚能得以自保,其本身就不简单,特别是你说的这个土行孙,一看就是个体术高手,保不齐还是个修行者,就凭你手上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没准能把命都搭上!” “说了你也不懂!”赵丰年撇了撇嘴,满不在乎道:“此人来到宁州三日,整天就知道穿街窜巷的瞎蹓跶,见着什么好玩的都会买上一点,而且从不还价,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差钱!再者,当他在询价的时候,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人卖家回答他问题的时候呢,他又能听得十分仔细,还从不插嘴打断,态度非常友好……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很有教养!” “……” “他走路很慢,举止又很得体,穿得那更不用说,在宁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可谓是鹤立鸡群!”赵丰年冷笑一声道:“依我看,他应该是个贵族!一个脾气好,又不差钱的荒人贵族……阿晟,咱们这回算是碰上大鱼了!” “人才吃鱼,你这样的……顶多算虾!” “得,今儿老子就让你好生开眼瞧瞧,什么是高端操作!” 说罢,赵丰年一把扬掉了手里的瓜子,而后拍打着衣摆缓缓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朝着人群正中央走去…… 不过是一条二三里长的青石板街,两排摇摇欲坠的古旧吊楼在街边胡乱拥挤在一起,看上去杂乱不堪,却又无端端平添了几分静谧安详的生气。 也许是临近日落的缘故,街面上的行人异常拥挤,偶尔还有几个身手矫健的猎户从远处的山林中来到街上,笑闹着一些过客听不懂的宁州俚语,瞧那喜笑颜开的模样,想必今日的收获应该是颇为丰富的。 夕阳很是温暖,却比白日里寒了三分,风儿亦格外温柔,时不时卷起那火烧似的云儿乌溜溜飘去了远方,继而群山簌簌作响,溪水潺潺微凉,入眼忽明忽暗的,是一半荡起在岁末的雾,还有些庭院深深的田园炊烟。 枉顾了天上人间,赵丰年追逐着嘈杂不堪的人流亦步亦趋的停在了一家脂粉铺子的门口。 当不远处的那个荒人贵族突然感受到了赵丰年的目光,继而转头向他望过去的时候,赵丰年已然收起了眼中的贪婪,并于嘴角咧出了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 第二章:宁州城里无好人 都说宁州城里无好人,起初马多多是不相信的。 直到黄昏的微光中缓缓走来了一位姿容英挺的人族少年,那少年摸约十七八岁,抛开那一身朴实无华的打扮不说,其目似朗星,面如冠玉,再配上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坏人。 可老话又说得好哇,人不可貌相! 就在刚才,正当马多多与那少年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少年竟毫无征兆的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接着,少年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口吐白沫,且浑身抽搐…… “这是……羊角风?”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令人有些猝不及防,即便马多多常年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不得不为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场面稍稍呆楞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少年突然一个翻身便压住了马多多的双脚,继而两手围拢一抱,使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然后接着抽搐,接着吐…… “我没碰到他!” 迎着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马多多头都大了,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没有碰到那少年一下! 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至于吗?随着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马多多顿时心急如焚,毕竟他只是个外族人,即便在北方老家他还算得上是有点地位,可宁州府是人族的地盘,那些所谓的外族贵人身份在这里连个屁用也没有,但凡惹上了人命官司,他姓马的还真不一定能活着离开宁州。 “大夫,哪里有大夫?” 强自冷静下来的马多多当机立断,决定还是先救了那少年的性命,之后的事情,等衙门里的差人来了再说吧。 “大夫在西市,那儿有个安济堂!” 人群中有泼皮认出了马多多脚下的那个少年,可不就是城东的泼皮头子赵丰年嘛…… 见赵丰年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泼皮们还当是他毒瘾又发作了,赶紧举手回复了马多多的提问,末了还有人插嘴补充了一句:“老板若是愿意给我二两银子,我这便去给你把大夫唤来!” “老板别听他的,我只要一两银子!” “我只要五十个钱!” “十个钱,大夫立马过来!” “……” 有了一个起头的,其余的泼皮也都不甘人后,纷纷踊跃报名,想要就此分一杯羹。 站在他们这群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马多多今天算是摊上了大事,赵丰年若是死了,那便是外交事故,边军肯定会为此大做文章,若赵丰年没死那还好说,左右走走门路,赔点汤药费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总之不管怎样,马多多这财是破定了,能不能消灾尚且两说。 望着眼前这副“群情激愤”的场面,马多多内心惊怒交加,就那一瞬间,他不由得回想起某位族中长辈曾说过的那句话。 “宁州城里无好人!” 起初他只是很好奇那位长辈在说出了这句话以后为什么会在脸上露出一副惊悚后怕的表情,现在他算是懂了,不仅懂了,还特么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错觉…… 这群该死的刁民,没看见都快要闹出人命了?他们竟还有心思在这儿坑钱,简直……禽兽不如! “大家别吵了!”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小,马多多不禁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赵丰年就地嗝屁,惹得他黄泥巴烂裤裆,不是翔也是翔了……情急之下,他连忙大吼一声,继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通宝,狠狠的抛向了那群泼皮,道:“谁最先把大夫请来,赏五两银子!” 所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群泼皮在马多多话刚落音的时候便抢光了通宝,接着一哄而散,各个争先恐后的朝着西市奔去…… 等待救命的过程对于马多多来说可谓是异常煎熬,好在泼皮们拿钱办事的效率还算比较靠谱,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一须发皆白的锦衣老汉被几个泼皮轮流扛在肩上,一路拉拉扯扯的赶到了事发地点。 “老板,这便是安济堂的首席坐堂张明远大夫,找遍整个宁州府,张大夫的医术都是能排得上号的!” “你松开!” “……” “烦请张老先生施予援手,马某自当感激不尽!” 言语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马多多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的,还抽空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银子递去了领头的泼皮手里,接下来,他可算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汉身上。 “哎,贵人稍安勿躁,且待老夫先看看这位病人再说!” “多谢!” 难得这张明远还算是个有医德的,听马多多描述得如此的骇人听闻,他也就顾不上去计较泼皮们之前的种种冒犯,连忙蹲下身来,一把捏住了赵丰年的手腕…… “张先生,如何?”良久,马多多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少年可还有救?” “不应该呀!”赵丰年的脉象格外正常,张明远探了又探,属实没发现任何异常,顿时也有些抓瞎,不自觉皱起了眉来:“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说?” “这位小哥脉象很是康健,不像个要死的人呐!” “那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是咋回事?” “莫不是吃坏了肚子?中毒了?” “……” 老头儿的话如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多多现在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了!”有泼皮得了马多多的好处,倒也不吝多卖个人情道:“宝哥他平日里有服食神仙草的习惯,这会不会是……药瘾犯了?” “不像!”正不断摆弄着赵丰年身体的张明远闻言摇了摇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他心脉齐整,不像是药瘾犯了的样子!” “那可咋办?”那泼皮倒有些不依不挠的,又插嘴道:“宝哥要是没了,他家那黑熊精怕不得把宁州府给屠了!” “……” 提及赵晟,众泼皮无一不面带惊惧,冷汗蹭蹭直冒。 “黑熊精?” “就是宝哥的兄长,据说是头大黑熊化形变出来的……” “可这个少年是人族呀!”马多多已然处于一种大脑当机的状态,学着泼皮头领的样子连连追问道:“怎么会有一个妖族的兄长?” “他俩乃是异父异母的兄弟,说是早年被一个妖族游商收养,后来不小心遇上了战乱,那游商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 “那黑熊精天生就是个杀人魔王,早些年咱们一起在关外打草谷的时候,他曾单枪匹马的干翻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荒人斥候,啧啧,你是不知道哇,那百把号荒人到最后就没能留下来一具完整的尸体,太残暴了!” “……” 原本马多多都已经开始在心里在计划着赵丰年死后该怎样寻门路去摆脱自己的罪责,现在却突然听到泼皮们说赵丰年还有个杀人如麻的兄弟…… 这种感觉很不好,叫人头皮发麻,心底竟说不出的害怕。 “这位兄弟,你看咱们这样好不好!”马多多脸上当即便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再给你十两银子,待会儿等这位少年的家人来了,你帮我作证,我是真的没有碰到过他……可以吗?” “……” 只是没等那泼皮作出任何回复,人群的外围突然就出现了一队明火执仗的官差,官差们皆穿着宁州府刑房特有的制式皮甲,且个个腰悬长刀,看上去颇有些公正严明的味道。 “鄙人曹芳,添为宁州府刑名都尉……接群众举报,此地即将发生命案,到底怎么回事?” 等到官差们听命包围了案发现场,那个自称曹芳的圆脸军汉这才慢悠悠的走到了马多多的身前。 “都尉大人,马某是被冤枉的呀!” 曹芳看上去不像是个好说话的,马多多自觉有点害怕,赶紧倒豆子一样把事情的始末经过给说了个明明白白,甚至连细节都没放过。 听完了马多多的叙述,曹芳也不吭声,自顾蹲到了张明远的身边,仔细探查了起来…… “宝哥儿,听得到我说话嘛?我老曹呢!” 待看清赵丰年的面容,曹芳不禁皱起眉来,伸手拍了拍赵丰年的脸道:“没死就吱一声!” “吱!” “……” 见赵丰年还活着,众人明显就松了口气。 “还有救吗?” 沉吟片刻,曹芳扭头望着张明远,貌似忧心忡忡道:“这娃儿还年轻,看上去像是个有出息的,可不能就这样折了!” “回都尉大人的话,小老儿才疏学浅……实在有些,有些找不准病因,是故无从下手哇!” “那你开个毛的医馆!”听得张明远的话,曹芳丑脸一黑,没好气道:“还特么天天说自己妙手回春,你配吗?” “……” 都乡里乡亲的,张明远自然是知晓曹芳的脾气,闻言也不动怒,反倒是陪着笑脸自觉的站起身来,远远的躲去了旁边。 “宝哥你说什么?大点声,俺听不见!”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尽都被张明远吸引过去的时候,曹芳突然大叫一声,而后手忙脚乱趴在地上,靠近赵丰年的脑袋做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形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嗨!” 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曹芳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迎着马多多眼中的希翼,他竟贼兮兮的比划出了三根手指…… “???” “不懂?”见马多多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曹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三千两!” “……” “实不相瞒,我家有个祖传的方子,专治宝哥这种人来疯的毛病,其中有一味药特别贵,收你三千两,保证药到病除!” “敢问都尉大人,这什么药,得值三千两银子?” “脑白金!” “……” 第三章:此天宝非彼天宝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丰年与赵晟结伴走进了城东的铁马酒肆,径直上了二楼,便看到一身常服打扮的曹芳正独自靠坐在临窗边的角落里,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着闷酒…… “想什么呢?” “我在想,脑白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值三千两?” “……” 回头见赵丰年被自己噎得不轻,曹芳的心情顿时就愉悦了起来。 “老曹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子明明说的是一千五百两,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三千两?马拉戈壁的,但凡那姓马的矮子敢多质疑几句,我看你今天怎么收场!” “切!” 等到赵丰年朝着远处的小二招手唤来了一大桌子酒菜,曹芳不由得冷笑一声,貌似十分不屑道:“他一个荒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宁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质疑老子?” “你就吹吧你!”一碗黄酒下肚,赵丰年蹲在板凳上朝曹芳一把摊开了手掌,满脸不耐烦道:“钱拿来!” “狗曰的尽钻钱眼里去了!” 一边骂骂咧咧的,曹芳一边好整以暇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来回数了好几遍,这才恋恋不舍的点出了十五张百两大钞,重重的摔在了赵丰年的手心。 “我让你搞的药有消息了嘛?” 银子到手,赵丰年随即多了些笑容,接着又是几大碗黄酒下肚,配上蘸满了酱料的卤肉,他直接来了个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最近上头查得很严,再等等吧!” “等?” “等!” “我可告诉你啊!”随手丢掉了尚未啃食干净的卤肉,赵丰年顺势将手上的油污用力揩在了某位路过的仁兄身上,继而神色转冷,满脸不快活道:“老子手里的存货可不多了,再等,老子还真得躺你家去了!” “要我说,你就真该把那玩意儿给戒了!” “我要是戒了那玩意儿,谁特么给你赚钱?” “……” “都是兄弟,谈钱未免太伤感情!”话锋一转,赵丰年又给曹芳满上了一大碗黄酒,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真是等着这玩意儿救命……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只管提供消息,剩下的,我和赵晟自己解决!” “最近有一批妖族商人准备将神仙草沉在酒里偷偷卖去关外,接手人就是马多多……这案子咱们盯了很久,原本我是打算收网了以后偷偷给你截留一部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怎么说?” “经过你今天你这么一闹,马多多怕是会联想到很多问题,若是他警惕性好,再从关外摇点高手过来,州府那边可能会就此打住,把这案子推给边军来做,一旦边军介入,我可就插不上手咯!” “难怪这狗东西这么有钱!” “算了算了……”见赵丰年皱眉陷入了沉思,曹芳顿时就觉得这满桌子酒菜都不香了,连忙招呼道:“哥哥我再给你想想其他的办法,先喝酒吧……今儿飞来横财,咱不醉不归!” “干!” “满上!” “……” “对了!”酒过三巡,赵丰年依旧觉得很不甘心,遂果断接回了之前的话题,继续追问道:“卖家那边,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是腊月初三,那批妖族商人便会抵达宁州!” “方便下手吗?” “刑房办案得讲究证据,除非抓住了交易现场,否则……咱轻易动不得这群外族!” “我的意思是说……”突然,赵丰年把脑袋凑近了曹芳的身边,压低了嗓音缓缓开口道:“咱们可不可以蒙着面,带着刀,像从前一样……” 说完,他还冷不丁抬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感受到赵丰年言语中那丝毫不带掩饰的狠厉,曹芳瞬间就酒醒了大半,好一阵冗长的深呼吸之后,他逐渐皱起眉头,似乎是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状态。 …… “天宝,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坏了!” 没有再过多的去打扰曹芳的思绪,酒足饭饱的赵丰年自顾带着赵晟一起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铁马酒肆,来到了月明星稀的大街上,赵晟扭头看了赵丰年很久,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样不好!” “嗝……我坏吗?”重重打了个酒嗝,赵丰年眼神随之恢复了清明,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金手指,为了活着……我能怎么办?” “什么是金手指?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脑白金到底是什么?” “金手指是一种能让你变得十分幸运的东西,如果你不小心得到了金手指,那么在很短的时间内,你就可以成为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而且你会异常强大,强大到连神都害怕!”望着道路尽头的漫天星辰,赵丰年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萧索,道:“至于脑白金嘛,据说有令人返老还童的功效……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把它送给最亲近的长辈!” “天宝,我会尽快想办法找人治好你的病,曹芳说得没错,神仙草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 敢情赵晟是认定赵丰年嗑药磕坏了脑子,才会时不时说出这些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天宝,会死人的!” “好的天宝,我知道了!” “……” “你真的准备朝那群妖族下手?” “如果他们之中没有修行者,咱们还是挺有希望的!” 赵晟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说话,他很明白赵丰年所说的希望指的是什么。 大概在四五年前,赵丰年与曹芳在铁马酒肆发生冲突,随后引发了宁州府积怨已久的黑白两道之间规模空前的持械对峙,谈判未果之后,双方当街火并,伤亡者众…… 恰逢荒人举兵南下,刺史大人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亲自出面调停,好一番软硬兼施过后,赵曹二人总算达成了和解,为了将功补过,刺史大人更是当场下令让他们各自带着一支人马赶赴天泉关,以协助边军共御外敌。 几经生死之后,赵丰年和曹芳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挚友,并在凯旋当日歃血为盟,于铁马酒肆成立了臭名昭著的铁马兄弟会! 之后的这些年,由宁州府刑房官差和东西两市的泼皮组成的铁马兄弟会时不时就出关劫掠一番,直叫那外族商人苦不堪言……好在他们从来不做扰民之举,所侵犯的对象又都是外族人,所以,刺史大人也就乐得稳坐钓鱼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阿晟,等干完这一票,我给你娶个老婆!” “……” “说真的,以后莫要再叫我天宝了!” 走到家门口的老槐树下站定,赵丰年突然转身,看着赵晟道:“所谓入乡随俗,这些犯忌讳的事情咱们还是少做吧……” “过完这个冬天,便是天宝十八年了!”黑暗中无法看清赵晟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语带疑惑道:“也就是说,咱大周的皇帝陛下已经足足失踪了十八个年头……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他?” “我倒希望是他!”赵丰年笑了笑,扬手拍了拍赵晟的臂膀道:“那样一来,咱们就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着真挺难的!” “……” “依我个人的看法来说……”不等赵晟再开口说些什么,赵丰年将目光掠向了远方的夜空,语带唏嘘道:“天宝皇帝估计早就死在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你想想,那么小一个婴儿,被侍卫抱着,又和大部队走散了,还特么好死不死的陷入了荒人高手的包围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嘛?” “……” “神都那边一直都不愿改元拥立新帝,还不是为了时刻提醒东陆各族的诸侯们,作为宗主国,咱们大周为抵抗荒人的侵略可谓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赵丰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接连两位皇帝都死在了荒人的手里,要我说,这仗还是得打……先帝那话怎么说来着?八荒一日未靖,九州永无安宁!”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赵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甚至还破天荒的伸手揉了揉赵丰年的脑袋,道:“看来神仙草只是伤害了你的身体,却并未侵蚀过你的灵魂……身为东陆子嗣,我们理所应当去消灭荒人,为先帝报仇!” “所以,你就更不能再叫我天宝了,这是对陛下的亵渎,懂?” “好的天宝,我知道了!” “……” “哎!”说着说着,赵晟转身走向了自家大门,头也不回道:“你就别瞎折腾了,还不是当初养父看你身体不好,才特意找高人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说是能长寿的……算下来,那都是神佑三十七年的事了,有什么好忌讳的?” …… 望着赵晟逐渐远去的背影,赵丰年突然感觉到心头一阵恍惚,兴许是酒后容易多愁善感的缘故,他情不自禁的又回想起了有关于蓝星的一切,整整十八年过去了,在不需要照顾一个瘫痪病人的情况下,父母妻儿可会过得稍微轻松了些? 曾几何时,他也的确幻想过自己是以天宝皇帝的身份重生降临在这个绚烂多彩的世界里,奈何生而知之,现实仿佛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所有能看到的记忆里,他没有忠心耿耿的护卫,也没有象征着人皇权威的神兵,更没有躲在戒指里的老爷爷随手就丢给他一本足以毁天灭地的绝世功法,反倒是因为体弱多病,他的武学天赋约等于零,甚至还达不到上辈子瘫痪之前的状态…… 除了赵晟,他真的一无所有! 第四章:顺手牵羊 在以往最缺钱的那段时间,赵丰年不是没有想过拿出自己在蓝星的“远见卓识”来像其他穿越者一样去赚点快钱…… 可真当要付诸行动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作为生长在红旗之下所谓垮掉的那一代人,赵丰年的父母因为没机会给他多生几个兄弟姐妹,所以只能把人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从小到大,他只被告知要好好读书,其他的事情父母足以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真真是让他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奇妙生活。 本想着结婚以后会多多少少有点自由发挥的余地,岂料他老婆也是个黄牛精转世的性子,甫一领证便接过了赵父赵母的衣钵,硬赶着赵丰年在干饭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人家重生穿越都是自带布道属性,随手就能复制出各种源自蓝星的优秀产品,什么豆腐香水火药酒精那都算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佬甚至还能给自己所在的新世界强加些蓝星特有的意识形态。 和这些无所不能的前辈们相比,赵丰年简直是弱爆了!他基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抛开那些无中生有的高端操作不说,单就连最基本的弄几个小菜下酒,于他而言都有些强人锁男…… 还好,赵丰年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并没有太高,即便巷口的这家早餐店里十数年如一日的只提供稀粥和蒸饼,他依旧甘之若饴,且丝毫没有吃腻的感觉。 “老板,你那咸菜还有吗?” “有!”早餐店的老板是一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听得赵丰年的吆喝,男老板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身从蒸笼旁边的橱柜里端出了一碟乌漆嘛黑的咸菜,三两步来到了赵丰年的桌边,满脸堆笑道:“咸菜来了,宝哥您慢用!” “嗯!” 当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赵丰年反倒是胃口大增,本着一个干饭人的道德操守,他闷起头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桌上的蒸饼和粥给统统消灭殆尽。 吃饱喝足以后,赵丰年又待在座椅上稍稍酝酿了一会儿,这才满含惬意的从怀里掏出了两枚通宝,随手丢在了桌上…… “宝哥慢走,欢迎再来!” “……” 才刚刚走出巷子来到了东市的地界,赵丰年正犹豫着今天该干什么的时候,街对面竟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缘分呐!” 敢情就一个晚上的功夫,这马多多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跑到街上来显摆了…… 思忖片刻,赵丰年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就偷偷跟在这土行孙的身后,找准他住处再说。 昨天曹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小矮子是个毒贩,巨有钱! 反正已经打定了主意从卖家那边下手,对于再度招惹马多多的行为,赵丰年可谓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破案是官府的事情,与他何干?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赵丰年还是决定把赵晟给带上,万一马多多哪根筋搭错了想要暴起伤人,有赵晟在场,最起码赵丰年的人身安全还是能够被保障的。 随手拦住了一个相熟的泼皮,赵丰年朝人家丢了几枚通宝之后又简单的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旁边的一家成衣铺子,等到他再次出现在行人如织的东市大街,却变作了另外一副模样,好在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马多多并没有走出太远,赵丰年亦乐得轻松,随即与之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两人一路自东向西,朝着码头所在的方向走去。 恰逢年关将至,市场上的外族商人相较于平时多了不少,赵丰年跟在马多多的后面,一路顺手牵羊,倒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大概快正午的时候,马多多走进了一家似乎没有名字的老旧货栈…… “你喊我来干嘛?” 姗姗来迟的赵晟突然出现在了赵丰年的身边,望着马多多消失的方向,他有点疑惑不解道:“怎么又盯上他了?曹芳昨儿不是说了吗,这人招惹不得!” “我没招他!”赵丰年抬手捏了捏颌下的假胡子,冲赵晟笑道:“不小心碰上了,跟着过来认认门……” “你不会是想去偷他的东西吧?” “不是偷,是顺手牵羊!” “……” “待会儿你找人进去探探,看他住在哪个房间!” “我还是亲自去吧!”赵晟摇头拒绝了赵丰年想要假手他人的安排,闷闷皱眉轻道:“这码头上都是曹芳的眼线,万一惹出了什么动静,他非得跟你急眼不可!” “行,那你小心点!” “知道!” 说完,赵晟从街角现出身来,鬼鬼祟祟的朝着货栈所在的方向挪去。 趁着赵晟不在的空隙,赵丰年随意找了间茶肆进去,喊了一份点心,配上一壶小酒,他又开始了干饭人的午间日常…… “他住在货栈三楼靠左手边最里面的房间,你想干什么得抓紧了,他刚刚下楼!” “下楼作甚?” “和你一样,干饭!” “……” 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赵晟便回到了赵丰年的身边,颇有些没好气道:“我可警告你哈,那家货栈里头住的几乎都是异族人,你这黑眼珠子太明显了,一旦被发现,肯定是跑不掉的!” “咱们不走大门!” “那你怎么进去?” “翻墙!” “……”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展开行动,根据赵晟先前探好的路线,赵丰年跟着他一起绕到了货栈的后方,以堆砌在墙角的若干货箱为垫脚,两人相互帮衬着很快就钻入了货栈的二楼。 在进入货栈以后,赵丰年又是找了角落猫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左右并无异常,他这才示意着赵晟在前边开路,直奔马多多的房间而去…… “踹门?” “别急,看我的!” “……” 不过是一把十分常见的铜质枕头锁,怎么可能难得倒“经验丰富”的赵警官?只见他先是将锁头握在手里仔细把玩了一阵,接着又从鞋底抽出了一根长约三寸的铜丝,几番造型之后,铜丝被扭曲成了一根钩针,而后,他又将钩针无比精准的插入了锁孔,“啪”的一下,铜锁应声而开…… “天宝,你跟谁学的这门手艺?” “生而知之,徒呼奈何!” “……” 赵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赵丰年开锁的唯一目击者,他直接被秀到了头皮发麻,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还愣着做甚,抓紧干活了!” “哦!” “……” 进入房间以后,赵丰年第一时间便将房门从里面锁紧,然后便开始认真的观察着屋内的布局,少顷,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临窗边的那张架子床上…… “银票!” 当赵丰年刚刚跳上床去的时候,赵晟已经在衣柜里取得了第一笔收获,为了不让自家兄长专美于前,他赶紧掀开了被子,大肆翻找起来。 “阿晟过来一下!” 恰赶在赵晟即将把事先带来的包裹给彻底装满的时候,赵丰年终于从床板的隔层里翻出了一方檀木雕砌的小匣子,只是那小匣子刚一见光便开始了不受控制剧烈颤动,直惊得赵丰年连滚带爬的缩下了床去,远远的躲到了窗边心中后怕不已。 “这什么东西?” “不知道!” 听到动静的赵晟顿时被吓了一跳,继而扔掉了手中的包裹,接着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赵丰年的身边,并伸手将其挡在了身后。 如此,赵晟刚好能看清那造型奇怪的小匣子正扑腾在床上,似是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里头蹦出来一般,这种情况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饶是他杀人如麻亦不得不在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惧…… “钱到手了,还找着了十几棵神仙草,咱们走吧!” “不!”沉吟片刻,赵丰年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把它带走!” “你疯了吗?”见赵丰年依旧贼心不死,赵晟不由得有些急了,连忙压低了声音朝他低吼道:“你我皆是凡人,觊觎这种东西只会引来祸端……” “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咱们离开宁州,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 “现在就是个机会,带走它,我再去想办法找人给你换一部适合九黎族大巫修行的功法……”赵丰年转过头来,眼含着笑意望着赵晟那情绪复杂的脸,颇为情真意切道:“我身体不好,咱们这个家以后还是得靠你来撑着!” “咱们对这个东西完全就不了解,万一它的价值不足以换来适合我的修行功法……” “不会的,我有一种预感,这东西很值钱,足够改变咱们的命运!” “你的预感什么时候灵过?” “……” “天宝,你可要想清楚了!”感受到赵丰年眼中的决然,赵晟唯有苦笑,道:“这种东西出现在马多多的房间里,足以证明他即便不是修行者,也该和修行者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且不管这匣子里头到底装着什么,一旦咱们将其据为己有,都算是与马多多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未来会怎么样,还真是说不准咯!” “怕什么,我能制得了他一次,便能永远制他!” “……” “赶紧的,别耽误时间了,你去把盒子带上,咱们走!” 说完,赵丰年逃也似的转身跑向了客房门口…… 第五章:天庭碎片 “老板,你家有没有卖《九州通史》?” “有,您稍等!” “《东陆异闻志》呢?” “有!” “《和小仙女同居的日子》?” “有!都有!小兄弟你别催,且容老夫给你仔细找找!” “……” 从马多多的住处返家以后,赵丰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木匣,这才发现里边活蹦乱跳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妖物,而是一块巴掌大的会发光的奇怪玉石。 玉石被赵氏兄弟握在手里轮番把玩了一阵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除了会继续发光发热,再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好些天,赵丰年带着赵晟几乎是淘遍了宁州的所有书斋,才堪堪将那些与修行者有关的典籍书册尽都搬回了家里。 而后他俩便一头扎进了书海,开始没日没夜的找寻起与那块玉石有关的线索…… “太始元年,伏羲氏斩天帝于不周山巅,就此终结了神族的统治!” 时至后半夜,赵晟伏在桌前突然出声,双手压着一卷古籍逐字逐句的念道:“为配合人皇弑神的壮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妖王协同西洲十二祖巫合力将天庭击落凡间……” 油灯忽明忽暗,映耀着赵晟那饱含唏嘘的脸。 “分崩离析的天庭最终散落于九州各地,随后衍生出三千道门,而其主体掉入北洲,化作了净梵山!” “敢情现如今的这些修行宗门,都是靠着天庭起家的啊!”赵丰年闻声将目光离开了眼前的书卷,不自觉抬头莞尔道:“荒人是当真命好,啥也没干就拥有了整座净梵山……” “可不是嘛!”赵晟也随之抬起头来,冲赵丰年笑了笑道:“他们得到了完整的神族传承,所以才一直没有停下过对九州的侵掠……还好羲皇有先见之明,早在立国之初便广招民夫于北境修筑了万里长城……若不然,这仗还得打得更凶一点!” “伟人呐!” 即便两世为人,赵丰年也不得不承认羲皇此举无疑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纵观其言行举止,说他是千古一帝也不为过! “这里还有提到……” 默默在内心表达完对羲皇的尊敬,赵晟舔了舔唇角,重新将目光掠向了书本,继续低头念道:“九州各族的修行法门大都自成体系,且最早都能追溯到天地初开之时……人类,妖族,巫族,灵族的先贤们和神族一起于混沌中聆听父神布道……除了自身天赋上的差异,其实咱们东陆各大种族的主要修行功法品级都是一样的,包括神族在内,没有太多的区别!” “都是一个爹教的,能不一样嘛……” “照你这个说法,荒人在东陆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孙子辈的!”赵晟再次扬起头来,笑得很是愉悦道:“父神布道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资格在场旁听,硬要追根溯源的话,他们的修行之路应该是从净梵山出现以后才开始的!” “怎么说?”赵丰年有些好奇,干脆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天帝陨落之后,有一小部分神族余孽来不及逃往域外只能跟着天庭主体一起掉入了北洲,为了复仇,他们将自己的修行法门就地传给了荒人……” 顿了顿,赵晟继续说道:“当时,荒人尚处在茹毛饮血的状态,在见过了净梵山凭空出现的神迹以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将那些天庭余孽视若神明,所以,在他们的历史当中,天泉关以南的东陆诸族,皆为叛逆!” “以父之名?” “呵呵!”见赵丰年听得起劲,赵晟也不想拂了他的兴致,接着说道:“若是这本书上的记录没有作假,咱们先前从马多多房间里偷来的东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庭碎片!” “……” “书上说……”赵晟将古籍摊开在桌上顺势往赵丰年的身前推了过去,继而手指向书中的某处,逐字逐句道:“净梵山每隔数十年便会孕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会发光发热的玉石,荒人们将这种玉石称作‘山之心’!” 看到此处,赵丰年瞬间眼前一亮,随即整个人都开始兴奋得颤抖了起来。 “荒人的首领喜欢把山之心赏赐给有功的臣民,以助其走上所谓的成神之路!”相比于赵丰年的激动难耐,赵晟倒显得沉稳了许多,言语依旧不急不徐道:“在山之心的帮助下,那些不会修行的荒人很快就会踏上修行之路,而已经开始修行的荒人亦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实力突飞猛进……不仅如此,山之心对于东陆其他种族的修行者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大有裨益?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有了这玩意儿,也能修行?” 盯着古籍上有关于天庭碎片的叙述再三确认了之后,赵丰年猛地跳起身来,情难自已道:“我就说嘛,那个土行孙一看就是人傻钱多,这不,我连着弄了他两次……直接就起飞了!” “你也莫要高兴得太早!”看着赵丰年那手舞足蹈的样子,赵晟笑着笑着,也适时的泼去了一盆冷水,看似无奈道:“各族的修行功法都集中在三千道门的掌握之中,你我一介凡人,没有功法,如何起飞?” “那就去找刺史大人,让他帮忙从中牵线……拿这天庭碎片去换一部修行功法!” “我曾听说,各族的修行者在入门之初都会立下大道誓言,若私相授予他人,则会遭遇天谴,乃至神魂俱灭!”提及此节,赵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转而无比忧虑道:“除非,刺史大人愿意将我们引荐给那些宗门之人,以献上宝物之名,成为他们的弟子……” “……” “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等赵丰年答话,赵晟又道:“十八年前,先帝御驾北征,于忘归湖畔身中域外奇毒……兵败之后,九黎浑邪王被指控为投毒的元凶,从而被其兄长休屠王夷灭三族,以平民愤……我爹当时添作浑邪王所部前军总管……所以……应该没有哪个巫族的道门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搬山诀》传与我这样一个,乱臣贼子的余孽……” 赵晟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但却并不能让赵丰年就此死心,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当即满不在乎道:“我们可以寻一个小点的宗派,让他们收你做个记名弟子,永不踏入山门的那种……硬是不行,咱再使点银子!” “算了吧,天宝!”赵晟神情黯淡,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并不认为用钱能买通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宗派:“《武经》上不是说了么,十岁启蒙!等跨过年,我都二十三了,早过了修行入门的最佳时期,能不能炼气成功都是个未知数……再说了,修行可是很耗钱的,没有个宗门或者家族作为依托,咱俩以后的日子怕是会很难熬得下去!” “……” “你想想啊,一根神仙草得要八十两银子,你每月少说得吃两根,而修行用的纳元丹最便宜的都要三百两一颗,就算我侥幸炼气成功了,在一月仅服食一颗纳元丹的情况下……一年下来,咱得花上多少钱?”为了说服赵丰年不要再继续折腾下去,赵晟不得已开始提及些坏人心情的现实问题,貌似有理有据道:“不是你每次出门都能碰到像马多多那样不太聪明的人,万一哪天我们抢不过人家了,怎么办?”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赵丰年皱起眉来反驳道:“等你哪天成为了真正的修行者,还怕搞不来钱?随便喊一句道友留步都比马多多强吧?人生就是这样,你得先付出,才会有回报!” “呵呵!”赵晟不住的摇头,脸色愈发难看道:“天宝,你醒醒吧!在凡人的世界里,你大哥我还算是能够以一挡百,足以给你解决与人争斗中的绝大部分麻烦……可一旦到了修行者的层面,我这半路出家的散修,顶天了也只能算得上是你口中经常提到的那种‘弱鸡’!寻常随便一个大门大派出来的无名小辈,都能三两下把我给消灭咯……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懂吗?” “不懂!”赵丰年冷笑一声,对于赵晟如此知难而退的态度,他真的很不赞成,道:“我只知道……咱们既然选择了做这行偷鸡摸狗的营生,就该有做大做强的想法!大丈夫既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你又开始说骚话!”和赵丰年待在一起久了,赵晟也慢慢的学会了一些蓝星人特有的说话方式,闻言立刻出声反呛道:“三姓家奴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你年纪轻轻的就克死了两个爹,以后谁敢接盘?” “……” 赵丰年顿时被噎得不轻,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黑大个儿还挺会活学活用的……看来,自己是得亮出点杀手锏了,不然今天肯定骚不过他! “在这个家里,咱俩谁赚钱多?” “你!” “那你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 “……” 见赵晟语塞,赵丰年赶紧趁胜追击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去想办法找刺史大人探探口风……有了结果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哎!” 话已至此,赵晟只能被动的选择接受,他是真的拿赵丰年没有一点办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赵丰年性格倔强,但凡是认定的事情,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回头! “天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修行?” 就在赵丰年即将转身回房歇息的时候,赵晟突然开口喊住了他,十分好奇道:“保不齐你比我的天赋要好,而且好很多!” “当初咱又不是没试过,那个什么天行宗不是说了嘛,我没法练气!” “屁!”提到这事赵晟就忍不住心头冒火,气呼呼道:“他们就是嫌咱家没钱,给不起三千两银子的供奉,还没法炼气呢,他们懂个球!” “……” 沉默片刻,赵丰年站在书房门口言语异常认真道:“哥,我只想做个富家翁,等你将来成为了大佬,我就仗势把生意做大点,然后多讨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崽,没事磕磕药,碰碰瓷什么的,眨眼这辈子就过了……修什么行嘛,我又没仇要报,更不需要光宗耀祖!” “……” 第六章:玩大发了 连续几日高强度的“课外补习”令赵丰年可谓是身心俱疲,在证实了那块从马多多住处顺来的宝玉确是天庭碎片无疑之后,他赶在二更时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隔日出门的时候,他仍然顶着两个熊猫眼一路打着哈欠走上了东市大街,直到走进了铁马酒肆的大门,他才在掌柜的呼唤下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 掌柜的察言观色,见赵丰年似乎并没有太多想要喝酒的兴致,便心领神会的派人从后厨里端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舂桶和麦粉…… 舂桶是崭新的,装着麦粉的碗里还冒出了些许热气,待到赵丰年径直走上了二楼雅间,来到老位置临窗坐下,掌柜的这才满脸谄媚着将舂桶和麦粉一一端上了桌。 “宝哥,需不需要我把外头的人给散散,好腾出个安静的地方?” “不用了,你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老这样赶人……不妥!”赵丰年闻言摇了摇头,面带微笑道:“这样,你派人去一趟州府衙门,把老曹给我叫过来,就说有急事找!” “好叻!”接过了赵丰年递来的一角碎银,掌柜的眉开眼笑的连忙退开了身去:“还请宝哥稍待片刻,小的这便下去安排给您安排脚快的跑腿儿……” “嗯,快去吧!” “……” 说完,赵丰年俯首在饭桌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缓缓进入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冬日的午后难得有放晴的时候,略显刺眼的阳光正肆意披洒在地面上,悄悄给人间镀上了一层格外温暖的昏黄。 风儿也似乎是有的,它从远山吹来了街面上的熙熙攘攘…… “最近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 “药瘾犯了,躲家里睡觉呢!” “真的?” “骗你作甚!” 还没来得及再多享受一会儿这无比惬意的午后时光,曹芳便扯着嗓子吆五喝六的出现在了赵丰年的眼前…… 瞧他那气喘吁吁的形状,早已静候多时的店小二连忙替他斟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趁着都尉大人喊酒喊菜的间隙,刚刚从小憩中清醒过来的赵丰年顿时也没闲着,自顾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新嫩的仙草。 “仙草”在赵丰年手里最终被撕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碎片,接着又被他小心翼翼的落入了舂桶之中。 “老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今儿可算是长见识了……” 当赵丰年将舂桶内被捣成糊状的神仙草尽都倒进了盛着麦粉的碗里,然后又刷起袖子探手过去开始快速的搅拌揉搓……曹芳瞬间就惊呆了,真真是被这一系列高端操作给秀得头皮发麻,愣了好半晌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人家要么是这玩意儿直接扔到嘴里咀嚼,要么就煮成汤汁,顶多研磨成粉,再泡水冲服……像你这样的,怕是要做成汤圆?” “甜的,你要不要尝尝?”说着,赵丰年随手搓出了一颗绿得让人发怵的“汤圆”,顺便递到了曹芳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味道还挺不错的!” “别!” 满脸嫌弃的甩手扒开了赵丰年缓缓递来的“汤圆”,曹芳唯恐避之不及道:“这玩意儿太玄幻了,哥哥我可无福消受,您请自便吧!” “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神仙是根草哇……” “……” 曹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似乎是被眼前这副场面给恶心坏了。 望着他那不断抽搐的嘴角,赵丰年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不由得回忆起前世遇到过的那些瘾君子,自己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也是如今曹芳的这种心态?堪堪是各种五味陈杂,感觉糟糕透了! “说吧,这么急找我来作甚?” 好不容易等到酒菜摆上了桌,曹芳立刻吩咐着小二将桌上属于赵丰年的“作案工具”尽都收走,这才逐渐平复了心绪,接着面带疑惑道:“莫不是没钱买药了?我这儿还剩一千多两,要的话你就先拿去用着……” “钱我还有!” 为了压住神仙草的药性,赵丰年开始情不自禁的左右摇晃着脑袋,随着他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这场面看着实在吓人,直叫那饭桌对面的曹芳又是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可谓是害怕极了! “你……给我……约下刺史大人,我想见……他!” “你要见徐大人作甚?” “关你屁事!” “……” 硬是折腾了小半炷香的功夫,赵丰年这才恢复了正常,继而大口喘着粗气,道:“老曹,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徐大人帮忙,待会儿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递个话,就说我请他吃酒!” “嗨,过段时间再说吧,这会儿徐大人还真没空搭理你!” 见赵丰年眼中写满了疑惑,曹芳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面带苦笑道:“就在你药瘾发作的这几天,宁州城出大事了……” “怎么说?”因为神仙草的药性刚刚过去,赵丰年脸上依然带着些许不甚健康的潮红,闻言神情更加显得恍惚道:“可是荒人又打过来了?” “边军那边传来的消息,荒人暂时没有异动……不过也快了!” “……” “前些天,马多多所在的货栈遭贼了,有人趁他外出不在的时候,入室偷走了他藏在房间里的天庭碎片!” 说完,曹芳定睛将目光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变化中发现点什么,谁曾想赵丰年两世为人,逢场作戏的功夫自然是非同一般,曹芳愣是对着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过于异常的地方。 “天庭碎片?” 敏锐的察觉到曹芳貌似是对自己这几天的行踪起了疑心,赵丰年顿时强压住心头的慌乱,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丝困惑和茫然道:“这什么玩意儿?” “天庭碎片又叫山之心……乃是东陆修行界中最顶级的天材地宝之一!”曹芳端起酒盏稍稍滋润了一下嘴唇,貌似十分耐心的替赵丰年讲解道:“我听徐大人说,那玩意儿极为难得,往往需耗费数十年的时间,才会在净梵山内部诞生出巴掌大的一小块……你别看它只有巴掌大小,其中所蕴含的天地源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从此去凡超脱,乃至跨越五境,成为世间有数的超级高手!” “……” 曹芳的这一番讲述自是远远超出了赵丰年对天庭碎片的认知,直让他心中震撼不已,为避免情急之下不慎露出破绽,他连忙装出了一副饥饿难耐的样子,顺势趴在桌上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遇窃之后,马多多主动找到了徐大人,希望咱们州府能够出面帮他追回宝物,若力有不逮,他更是请求宁州方面能允许他们高山部落的祭司南下入关……”说到此节,曹芳顿时压低了嗓音,缓缓凑近了赵丰年道:“听说,荒人祭司能在小范围内感知到天庭碎片的气息,凡是有谁碰过那玩意儿,他一眼就能把人给揪出来……” “徐大人那边是个什么意思?”赵丰年面色如常,满嘴流油的抬起头来好奇宝宝似的迎上了曹芳那略带审视的双眼。 “老徐的意思很简单,不可能答应马多多的要求,这是原则问题!” 见赵丰年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依旧是一副用药过度的样子,曹芳只好撇了撇嘴,暗自收起了对他的怀疑,而后笑着叹了口气道:“找遍整个八荒,也只有高山部落的荒人能有资格带着货物南下到宁州来做生意,而且,来做生意的荒人每年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年初就得等级造册……因为马多多自身的麻痹大意,就想让我们自毁原则放任其他的荒人入关?他以为他是谁呀!” “那现在怎么办?”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赵丰年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贪婪,道:“你说,咱们有机会嘛?” “天宝,我劝你这段时间顶好是安分一点……”那一抹熟悉的贪婪最终打消了曹芳心底所有的疑惑,稍作停顿,他又继续补充道:“马多多在宁州遗失天庭碎片的消息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据息,天庭碎片失踪以后,九州各国的修行宗派都开始派人陆续朝宁州方向赶来,北边的荒人也不老实,偶尔有修行者在天泉关附近出手试探,意图就此蒙混过关……他们的目标,貌似也是宁州!” “……” “天宝,你说说,这个时候徐大人哪有时间见你?” “若真如你所说,宁州城来了这么多修行者,万一发生冲突……就凭你手下那些人,招呼得过来吗?”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事发之后,老徐已经传书去往了神都,以寻求蕴尘司的帮助!” “蕴尘司?” “没错!”曹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才建议你不要想着有机会浑水摸鱼,惹到了修行者,最多不过一死罢了……但是被蕴尘司盯上,那便是想死都难咯!” “马多多来到宁州以后,也就我一个人和他发生过冲突……现在他的东西丢了,在官府眼里,我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嘛?”对于曹芳的劝告,赵丰年颇有些嗤之以鼻道:“还是你觉得,我想躲就能躲得过去?” “放心,我会替你在蕴尘司天使面前阐明情况,加上老徐从旁作保,他们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于你……你只管安心在家待着,等我消息!” “老曹!”感受到曹芳那满含关切的眼神不似作伪,赵丰年心中顿时就生出了些许暖意,道:“我今天这么着急的把你叫来,其实就是想找你帮忙请徐大人出面替我约几个靠谱的宗门朋友,嗯,西边儿的!” “此话怎讲?” “最近我不是搞到了一点钱嘛,加上之前存的……大概能凑出三千两银子,你帮我问问徐大人,看能不能找个宗门给捐了,好让赵晟能成为他们的记名弟子……如此,我定当感激不尽!” “以阿晟现在的年纪,你这点钱怕是不够!” 赵丰年的开诚布公算是彻底的打消了曹芳先前的疑虑,随即,曹老板心情大好,连忙笑着将此事给应承了下来,道:“不过你放心,若事有可为,我这里还有点钱,加起来应该是够的!” “那就多谢曹大人了!” “哎,兄弟之间不必客气,来,喝酒!” “……” 第七章:惊雷 赵丰年回到家的时候,赵晟正蹲在花圃里头,貌似热火朝天的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刚刚我找人帮忙买了两盆从南方运过来的肥土,再试一次,看能不能把神仙草给种活!” 见赵丰年浑身酒气的飘到了自己的身边,赵晟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继而仰起头来,脸上挂满了笑容。 “别瞎折腾了,这玩意儿在宁州种不活的!” “试一试吧,硬是不行,你再吃了它!” “……”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客厅,赵晟在重新点燃了屋内的火炉之后,还顺手给赵丰年添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到了赵丰年的身边,笑盈盈问道:“曹芳怎么说?” “这天庭碎片,我不打算卖了,留着给你用吧!” “……” 赵丰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捧着茶杯无比慵懒的向着后方一靠,随即整个人都陷入了圈椅的包裹之中,稍作沉吟,他便把曹芳在酒楼里说的话尽都在赵晟面前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趁着赵丰年的话刚落音,赵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插嘴说道:“这天庭碎片比咱们之前从书里看到的还要精贵?” “可不是嘛!一块天庭碎片,约等于一个破了五境的超级高手!” “……” 再次提到了天庭碎片的作用,令赵丰年心中依旧忍不住震撼莫名,虽然他从未踏入过修行者的世界,但这并不妨碍他早先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整个东陆的修行体系,打从父神布道以来,修行者首先炼气,而后以气聚水汇盈丹田,再化水为溪,臻至大河,又大河奔涌,方见沧海! 炼气,聚水,化溪,大河,沧海……此为“去凡五境”! 去凡之后,得见自己,知天地,明众生,遂成大道! 人境,道境,天境……此为“超脱”! 按曹芳的说法,只要将那块山之心完全炼化,赵晟便有可能突破年龄的桎梏,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就超脱! 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赵丰年有限的认知里,东陆九州已经有近万年没有再出现过一个像天帝和羲皇那样的天境高手。 至于天境以下,算上八荒之地的那几位大祭司,整个大陆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个来个道境高手以传奇之身份存活于世…… 就连那些刚刚跨越五境成就超脱的人境高手,也都是有名有姓,完全数得着的,随便拉出他们其中的一个,最起码也是某个中型宗门的长老,甚至掌门! “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有机会炼气,凭这天庭碎片……能破五境?” “只要资质不是太差,应该都是可以的!” “……” 这下,轮到赵晟开始独自在风中凌乱了,因为在童年时期他也算得上是贵族子弟,所以他比赵丰年更能清醒的认识到一个破了五境的高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把宁州城在籍的所有泼皮都绑在一起,面对人境高手也只有被单方面屠杀的份! “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山之心是肯定不能冒面的,否则可能会引发事端,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筹钱,曹芳已经答应我去找徐大人出面,给你把《搬山诀》搞来!” “你确定不优先找找《太玄经》?” “别咯!”赵丰年很是恹恹的摆了摆手,道:“我是真的对修行没有任何兴趣,反正也没听谁长生不老,修不修行也就那样吧……” “随你吧!”赵晟点了点头,见赵丰年决心已定,他也就懒得再劝,顺其自然道:“若真能找来《搬山诀》,那我尽力不辜负你的期待吧!” “好了好了,我有点不舒服,先休息一会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你再叫我吧!” “怎么了?” “刚才在酒楼里磕了点药,还没来得及消化呢,又被老曹狠狠的灌了好几瓶酒……现在有点上头了,晕得很!” “那我等下给你炖点羊肉?”赵晟满含关切的拍了拍赵丰年肩膀,追问道:“你还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算了吧,晚饭咱下馆子!” “那羊肉怎么办,我今天才买的……” “带上呗,让馆子里的师傅给加工一下,可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 说着,赵丰年随手接过了赵晟从旁边递来的毛毯,囫囵往身上一盖,他很快就闭上眼来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宁州城外突然走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儒生…… 那儒生相貌十分普通,打扮也不出众,只因面生的紧,守门的卫兵只好例行公事,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路引!” “路引?” 兴许是领头的卫兵说话太过言简意赅,儒生并没有当场反应过来,依旧是满头雾水的呆立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状态。 “最近边关不太平,进城!需要!路引!”瞅着儒生那痴傻呆楞的模样,领头的卫兵顿时气急,强忍着动手打人的冲动,耐着性子咬牙切齿道:“懂?” “哦……路引!” 见儒生似乎是听懂了自己的人话,领头的卫兵顿时脸色稍霁,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笑容道:“没错,路引,你拿出来给某家查验一番,若无差池,便可以进城了!” “抱歉!”看着卫兵伸到自己面前一把摊开的手心,那儒生貌似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无奈道:“我没有路引……” “没有路引?” 听得儒生这话,士兵头领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继而当场拔剑怒斥道:“没有路引也敢来宁州?活腻歪了?” “别激动!别激动!刀剑无眼,别激动!”儒生双手举过头顶,面对左右即将合围的士兵们,他只是稍稍后退了半步,神色丝毫不见慌乱道:“我知道这是宁州,但我也确实没有随身携带路引的习惯,若不这样,小哥你派人替我去刺史府上传个话,就说有故人陈平安应邀前来……放心,你家徐大人会证明我没有恶意,可否?” “刺史大人?”卫兵头领闻言先是一惊,而后气急反笑道:“我家刺史大人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岂会主动邀请你这样的穷酸?死书呆子莫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茅坑里点灯,找屎呢!” “……” “要不是看你长得老实,今儿某非得拿你下狱不可!说,你到底是谁!来宁州所为何事!” “住手!” 就在士兵们接连把刀剑架在了儒生的肩膀上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略显惊恐的呼喊,这一声呼喊似乎是不容置疑的,令在场的所有卫兵瞬间就停下了上前逼近的脚步,继而齐齐打眼望去,便看到一锦帽貂裘的矍铄老汉正火急火燎的驾驶着一辆装饰典雅的马车,仿若山呼海啸般朝着城门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吁~!” 待马车应声停稳在城门中央的青石板路上,士兵们可算是看清了来人的形状,顿时各个脸色大变,连忙从儒生的肩膀上收回了兵器,而后接连单膝跪倒在地上,全然不敢再动弹分毫。 见此情形,中年儒生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多的异样,依旧是保持着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自顾安静的站在城门中央,着眼细细的打量起迎面而来的矍铄老人。 “小老儿徐福,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迎接陈大人过府,稍有来迟,还望大人见谅则个!” “无妨!” 陈平安似乎并没有将之前士兵们的冒犯给放在心上,反而是摆手制止了徐福想要朝自己拱手作揖的动作,满含笑意道:“陈某乃是晚辈,当不得徐老先生如此大礼!” “陈大人言重了!” 徐福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卑,闻言立马让开了身位,毕恭毕敬道:“烦请大人移步,我家主人已经备好了酒宴,就等您了!” “那就请带路吧!” “请!” “……” “这人谁呀,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应该是刺史大人的朋友吧!” “你这不是废话嘛,徐福都接到城门口来了,我又不瞎!” “……” 赵丰年补了个午觉,人还没完全清醒呢便开始带着赵晟出门四处闲逛,一路鬼使神差逛到了城南,恰好就撞见了城门口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望着那个儒生一脸风轻云淡的跟在徐福的身后缓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赵丰年不由得皱眉,眼中写满了疑惑。 “轰!” 似乎是有感而发,那个儒生在临上车之前猛地回过头来,眼神无比敏锐的捕捉到了赵丰年那稍显好奇的目光,两相交会之时,远空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 “卧槽!”不到半个呼吸的功夫,赵丰年便在男人的审视中败下阵来,急忙撇过了头去,尤带惊惧道:“这眼神太可怕了,没杀过千把号人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正常!” 对于赵丰年的判断,赵晟表示非常赞同,闻言不断点头道:“我感觉他若真想杀我,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方才隔得太远,我都没听清他和徐福说了什么……” “徐福叫他千户大人!”目送着那个儒生弯腰钻入了车厢,赵晟顿觉压力大减,不由得松了口气道:“整个东陆,也只有十三个人能被这样称呼……” “你是说……”仿佛是想到了某些十分恐怖的存在,赵丰年瞬间满头大汗,心中一阵后怕不已。 “没错!”赵晟苦笑摇头,接过了赵丰年的话道:“蕴尘司,十三太保!” “……” “轰!” 伴随着接踵而至的惊雷再次响彻了天际,人们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丝凛冬将至的寒意,这天,终究是变了…… 第八章:蕴尘司 “刚才那位小友是谁?看上去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样子!” “回大人的话!”徐福全神贯注的驾驶着马车奔驰在去往刺史府的路上,忽然听到了从车厢内传来陈平安的问话,对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情绪,赶紧开口作答道:“此人名叫赵丰年,算得上是宁州本地的伢子……” “也就是说,他祖上不是宁州的?” “好像是从中州那边搬迁过来的……”徐福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有关于赵丰年的一切信息,随即知无不言道:“神佑三十七年春,先帝北伐八荒,那小子的父亲作为民夫被征录随军来到了宁州,后来……他父亲死在了乱军之中,好在有一个过路的妖族商人发了善心将其收养为义子,这才好险能活了下来!” “他身边的那个九黎族大巫又是从哪儿来的?” “此大巫名叫赵晟,也是那个妖族商人在净梵山捡到的义子,商人死后,他俩从小相依为命,在宁州吃着百家饭长大……” “像这样的少年应该还有很多吧?”提及此节,陈平安轻叹了口气,言语不无唏嘘道:“神佑三十七年那一场惨败,几乎都成了我大周的梦魇!” “大人有所不知……”不想就陈平安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徐福陪着感叹了几句,接着又岔开话题继续聊起了赵家兄弟,道:“他俩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几经周折之后,又在东市买了一幢二进的院子,呵呵,先帝保佑,宁州的一切都在变好!” “他平时都做什么营生?” “呃……”徐福一时语塞,几乎是较劲了脑汁才弱弱的憋出了一句:“回大人的话,他好像是个游侠儿!” “……” 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帘,徐福依然能感受到那陈平安的目光正无比犀利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很不好,如同被野兽盯上了一般,使他情不自禁的就在额前冒起了冷汗,内心亦惊惧不已…… “没事干的时候,他也可能是个泼皮!” 在陈平安的目光锁定下,徐福不过是象征性的坚持了几个呼吸,接着便倒豆子一般将赵丰年的生平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 “也就是说,在山之心失窃的前一天,这个赵丰年曾当街讹诈了马多多三千两银子?” “大人明鉴!”徐福轻轻挥舞着马鞭,闻声脱口而出道:“山之心失窃以后,我家主人也曾怀疑过赵丰年,没过几天,赵丰年又主动约见宁州府刑名都尉曹芳,这才摆脱了他的嫌疑……” “药瘾犯了?” “没错,他与曹都尉碰面的时候正在服食神仙草,现场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案发之后,你们有没有派人去货栈的四周走访摸排?” “有!”徐福不假思索道:“刑房的侦卒们当天就散了出去,并没有探到赵氏兄弟在场的证据!” “范围再扩大一点呢?”车厢中传来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假设赵丰年就是那个偷走了山之心的盗贼,你们可以从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开始详查,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整理出来以后,真假一目了然!” “……” “当然,这里是宁州,我这初来乍到的,却也不好越俎代庖,就按徐大人的意思来办吧……” “大人您说笑了!” “……” 正当徐福坐在马车上被中年儒生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赵丰年也随之满腹心事的跟在赵晟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铁马酒肆。 破天荒的寻了个无人打扰的雅间,等到酒菜上齐,赵丰年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冲赵晟开口问道:“大哥对蕴尘司了解多少?” 兴许是猜到了赵丰年突然行为反常的原因,赵晟不由得皱起眉来,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雅间的外面,见左右无人出没,这才放下心来,耐心解释道:“天庭覆灭以后,羲皇采纳了九黎族先知的意见,特地在人族的精锐之中挑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并加以针对性的训练,为的就是将那些流散在九州各地的神族余孽彻底消灭殆尽!” “……” “后来,羲皇会盟诸侯在朝歌分封九州,这批死士又被委派给了当时的圣太子也就是大周的高祖皇帝手下听用,待到羲皇陛下归墟,高祖皇帝便将这批死士全部收归中央,并以此设立蕴尘司,旨在督察百官,维稳天下……” “当朝蕴尘司司座乃是内宫司礼监秉笔太监薛并,其年少时凭术法超脱,于先帝在位时便已晋身传奇,实力可谓是深不可测!”稍加思忖,赵晟又接着说道:“除了薛并以外,蕴尘司还有指挥同知张喜儿,那可是我大周实力排名前五的传奇高手,另外据说还有两位副同知,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修行者,实力与薛张二人不相上下……” “你说说!”就着花茶稍稍润了润嗓子,突然回忆起那道眼神的时候,赵丰年依旧有些面色苍白道:“咱们刚刚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位千户大人,算得上是大修行者吗?” “那是肯定的啊!”说着说着,赵晟也开始有些心中打鼓,闹不清蕴尘司的突然介入对他们俩兄弟来说到底是福是祸,道:“蕴尘司总共有十三位千户,在司座大人与三位同知都不怎么愿意抛头露面的情况下,司中的一应事务皆是由这十三位千户共同协商决断的……” “……” “作为皇家鹰犬,这十三位千户各个都是破了五境的大修行者,一旦被他们盯上,基本可以算是好日子过到头了,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有这么可怕?” “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难道是十三太保法外开恩,饶了你这根浑邪王一系的独苗?” 听着赵丰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赵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拌一拌嘴,反倒是眼中陷入了迷惘,神情遁入了回忆道:“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大到让联军根本无法继续前进,所以,先帝下令就地扎营,并把中军倚靠在了忘归湖的边上……” “……”难得碰上赵晟愿意把过去的事情说得如此明明白白,赵丰年好奇心严重,自是不敢轻易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的忙活着饭桌上端茶倒水的活计,且随时保持着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简单的吃了一顿午饭,大王便决定去到先帝的营帐,继续讨论一下之前没有讨论完的,有关于九黎族内部改革的话题!”顺手接过了赵丰年添满递来的新茶,赵晟仰头喝了一口之后又继续说道:“当时西京的腐败已然是烂到了肉里,加上顽固势力的不断反扑,大王的改革之路可谓是困难重重……于此,他只有得到先帝的支持,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国内推行新政!”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赵丰年有些好奇,忍不住插嘴多问了一句道:“我记得你那会儿才五岁吧,这么小就随军?” “在西凉,每一个九黎贵族的继承人在年满五岁之后,都有义务在国战时期追随父辈们出征,这是传统!而净梵山之战,九州诸族几乎是倾巢出动,其规模之大远远超出了国战的范畴!”为了打消赵丰年的疑虑,赵晟为此多解释了几句,道:“当时,我作为人皇麾下的九州联军左部先锋参谋营的文书长史,一直待在左部大总管浑邪王的帐下听用!” “明白了,你继续!” “呵呵!”赵晟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记得大王离开的时候,还悄悄带上了一瓶私藏已久的葡萄佳酿,说是要去讨先帝爷欢心……大概过了两个多时辰吧,中军方向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骚动,没多久,各族的军医都被紧急传唤了过去……蕴尘司也顺势接管了联军的各个大营!” “……” “后来我听他们说,先帝是喝了大王带过去的美酒,才中了域外之毒!”说到此处,赵晟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道:“等待着大王回归的我们,最终却等来了休屠部落高高扬起的屠刀……” “……” “先帝中毒陷入昏迷以后,休屠王率先与自己的同胞展开了厮杀,接着,各族诸侯都开始有样学样,趁机攀咬起自己的政敌,眼看着内讧即将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道门掌教璇玑大法师果断下令蕴尘司出手镇压,一夜之间,这十三位千户带手下的骁骑们足足砍掉了两万多颗脑袋,几乎就要将忘归湖的水给染成了红色,诸侯们这才不得不停止了相互之间的攻伐……我便是趁着休屠王被蕴尘司带去中军问话的时候,被父亲的亲兵护卫着一路摸黑逃离了联军大营……” “一晚上杀了两万多人?” 作为当事人,赵晟的讲述自然是声情并茂的,令赵丰年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就浮现出一副尸山血海般的恐怖画面,纵然时隔多年,它依然能使人身临其境,不自觉瑟瑟发抖。 “没错,当时我还小,直接被吓得连续做了好些年的噩梦!”赵晟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又重新换上了一副并不好看的笑脸,徐徐说道:“打从那件事以后,十三太保的威名在九州足以止小儿夜啼!” “大哥!”闷着头仔细思量了片刻,赵丰年当机立断道:“在得到天庭碎片的那天,还有几个重要的人证知道咱们追着马多多去了那家货栈……” “你的意思是?” “吃完饭,咱们去活动一下吧!” “……” 事已至此,赵丰年决定抢在陈平安前头率先出手,将那些有可能暴露出自己问题的隐患统统清理干净…… 面对这样一类须臾间就能致人于死地的假想敌,失误等同于自杀! …… 第九章:处以绞刑 酒足饭饱之后,赵丰年和赵晟一起回到了家中。 在书房内翻箱倒柜的忙活了好半天,他俩从地板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牛皮箱子。 那个箱子似乎被藏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四面连接处的金属片上也都沾满了霉斑,看上去陈旧得很。 “老爹,请保佑孩儿,能平安渡过此劫!” 就着赵晟手中那忽明忽暗的油灯,赵丰年蹲在敞开的皮箱旁边,双手合十默默的嘀咕了几句,这才屏住呼吸,缓缓从洞开的皮箱最深处摸出了一把用油纸包裹起来的精铁长刀。 “你记得明天给我买一把刀鞘回来!” “……” 赵丰年随手扯掉了包裹在刀身上的油纸,使长刀的全貌得以完全展现在他和赵晟的眼前。 此刀通体黝黑,锋利异常,造型几乎是满足了赵丰年对神兵利器的所有幻想,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来看,这样完美的“神器”,该是存在于那些构思天马行空的话本小说里…… “你确定要用这玩意儿去杀了猴子?” 感受着黑色长刀上肆意流转的幽芒,赵晟情不自禁的皱起眉来,颇有些难以置信的出声惊呼道:“就一个小泼皮,他配吗?” “谁说我要用它去杀人了?” 瞧着赵晟那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赵丰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只是觉得最近这宁州城里有点不太平,需要把它带在身上……壮胆!” “……” “对了!”在重新将长刀用油纸包好的过程中,赵丰年心中忽有所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望着赵晟眼睛,语带疑惑道:“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和私盐贩子在映雪湖边捡到我的时候,这把刀就压在我身下……是这样吗?” “是啊!”赵晟闻言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道:“当时你和这把刀绑在一起,藏在一堆桔梗下面!” “你不是说我爹是个羊倌吗?”随着认知的不断增加,赵丰年心底的疑惑更深了,忍不住继续追问道:“羊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 这个问题的确有点突兀,令赵晟不由得语塞,直接愣在了原地。 “算了吧,不想了,办正事要紧!” 赵丰年暗自翻遍了脑海中所有的回忆,基本上都能与赵晟所说的情况相吻合,关于这把刀的来历,也不排除是一场意外……毕竟,当年的那场大战可谓事惨烈到了极点,假设羊倌老爹突然运气爆发,随手捡到了一把绝世神兵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见赵丰年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赵晟也随之松了口气,这样的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作答……毕竟年代久远,记忆多少会有些模糊,若是说得太多了,便难免会产生漏洞,进而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咱们为什么要蒙着面!” “别让猴子认出了咱们的样子!” “都要杀他了,他认不认得出咱们有什么关系?” “……” 关于身世的疑问暂时告一段落,赵丰年在换好了特制的夜行衣帽之后,又将油灯吹灭,再仔细等了一会儿,见家中已无任何动静,他便带着赵晟悄悄溜出了门去,为了避免被沿途的巡城士兵发现,兄弟二人一路七弯八拐的几乎耗费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才堪堪来到了城隍庙附近…… “听说城隍庙后头的乱葬岗经常闹鬼,大哥你怕吗?” 藏身在城隍庙对面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那阴风飕飕的场面着实令赵丰年心中有些不安,故而下意识的朝着赵晟的身边稍稍挤了挤,道:“你有见过鬼吗?它们杀人不?” “天庭覆灭以后,冥君害怕人皇将战火波及到地府,遂关闭了阴阳两界之间的通道……”赵晟压低了声音,不急不徐道:“自那以后,再没有地府的鬼差主动来到人间拘魂。” “那人死了怎么办?” “城隍啊!”赵晟看了赵丰年一眼,对于自家老弟的不学无术,他是真的深感无奈,“为了不影响三界的正常运转,羲皇当初在先知们的建议下保留了一部分神位,城隍神便是其中之一!” “……”赵丰年眼珠子乱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隍神的职责便是将死者的魂灵接引至往生之地进入轮回……”左右闲来无事,赵晟干脆做起了赵丰年的修行界科普讲解员,道:“他们大多是凡间的忠义之士死后的化身,包括他们的部下也都是些本地德高望重的乡老,由这些人作为阴阳两界的中转纽带,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有!”赵晟点了点头,无比肯定道:“以后你就会见到的!” “……” “嘘!” 还没等到赵丰年惊骇欲绝的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赵晟突然将他往后一拉,而后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朝城隍庙的方向努了努嘴,道:“猴子来了!” “……” 顺着赵晟的指引,赵丰年连忙伸手扒开了挡在面前的几根枯枝,探头打眼一看,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城隍庙门口的那个泼皮身上。 那泼皮应该是喝了些酒,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偶尔还自顾自的嘟囔几句,貌似很快活的样子…… “要不要现在动手?” 赵晟整理了一下面巾和头罩,眼带跃跃欲试道:“城隍庙靠近城郊,方圆半里之内住的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平时晚上都睡得很沉,只要咱们下手快点,他们就听不到任何动静……” “庙里不是还有鬼吗?万一城隍爷显灵了怎么办?” “……” “还是我把他引过来吧!” 正说话间,赵丰年眼角的余光不小心落在了城隍庙的门口,屋檐下那一对忽明忽暗的红色灯笼在这种情形下看上去竟格外的瘆人,令他情不自禁的感觉到一阵头皮发冷,下意识的便抬手制住了赵晟想要立刻起身的冲动,言语讳莫如深道:“反正这地方离城隍庙也不远,待会儿猴子去投胎的时候也算方便,多走不了几步……” “怎么着?”赵晟脸色发黑,没好气道:“你是怕城隍爷找你麻烦?” “是的,我怕鬼!”赵丰年点了点头,很光棍的就承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 在赵丰年的再三坚持下,赵晟最终败下阵来,任由赵丰年拍拍屁股起身朝远处发出几声呼唤。 望着那个被赵丰年三言两语就给忽悠了过来的小泼皮,赵晟脸色发青,感觉这一身极度羞耻的紧身夜行衣还真是白穿了,好好的月黑风高杀人夜竟搞成这般毫无神秘感可言…… “宝哥,你……你叫我呢!” 小泼皮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二人的跟前站定,大着舌头傻笑道:“这么晚了,有……有啥事吗?” “那天早上我让你去叫晟哥与我汇合,你知道我们最后干嘛去了么?” 赵丰年摘掉了面巾,目光炯炯的看着那泼皮道:“听说晟哥后来又给了你五枚通宝……怎滴,有没有找人去显摆?” “没……没!”小泼皮连连摇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道:“宝哥安排我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和别人显摆……至于宝哥那天干嘛去了……嘿嘿,肯定又是去找马多多的麻烦……我听人说,马多多……房里糟了贼……嗯,宝哥,是不是你?这次你又搞了他多少银子?” “这些话你有和别人说起过吗?” 听得这泼皮的话,赵丰年心中暗道不妙,强压着杀意继续追问道:“曹芳最近有没有找过你?” “我哪能和他们说啊……我就喜欢看他们蒙在鼓里的样子……嘿嘿,宝哥,还真有你的,这一来一去的,少说也有五千两银子了吧?”小泼皮面上带着一抹谄笑,屁颠屁颠的凑近了赵丰年几步,还不停的打着酒嗝道:“要不……要不你给兄弟分点儿?” “起开!”赵丰年满是厌恶的将那小泼皮一把推倒在地上,神情相当不耐烦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真的没有,宝哥你相信我!” 赵丰年的突然翻脸显然给那小泼皮给吓得不轻,当时就直接酒醒了大半,闻言连忙坐在地上拍着胸脯赌咒发誓道:“这件事我真的和谁都没说,就二狗他们在赌坊里议论的时候,我躲在旁边偷听了一会儿,这才晓得马多多房里遭贼了!” “那好!”暗中与赵晟交换了一个眼神,赵丰年遂冷笑一声,朝着不远处的城隍庙努了努嘴,满脸阴恻恻道:“你现在对着城隍爷发誓,若有一句谎话,下辈子投胎变畜生!” “好好好,宝哥我发誓!” 小泼皮后知后觉,现在总算是明白自己摊上大事了! 赵家兄弟今晚突然出现在城隍庙附近显然就是为了找他的麻烦。 此时求饶怕是已经晚了,小泼皮只能祈祷着待会儿赵丰年大发善心将自己暴打一顿了事,只要不伤及性命,一切都好说! 想通了这些关节,小泼皮赶紧在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赵丰年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城隍庙的面前,而后双手合十高举过了头顶,不停的赌咒发誓道:“城隍老爷在上,小子今天若是有半点虚言哄骗了宝哥,下辈子投胎一定变畜生!” “好了,城隍老爷刚才告诉我,他相信你了!” “真的吗?谢谢宝哥!谢谢晟哥!” 尚未来得及露出点劫后余生的喜庆,小泼皮刚刚转头便被赵丰年用早已准备好的麻绳狠狠的套住了脖子…… “可是我不相信你,为了惩罚你知道得太多,我谨代表先帝判处你以绞刑,立即执行!” “呃……赵……丰年!我……去你姥姥……” “……” 第十章:登徒子 第二天差不多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赵丰年才睡眼惺忪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路打着哈欠来到水井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这才有气无力的回到了客厅,拿起桌上的馒头慢慢的啃了起来。 “给,你要的刀鞘!” 吃得正香的时候,赵晟从屋外走了进来,随手将一把做工粗糙的皮质刀鞘放在了赵丰年面前的桌上,道:“我待会儿出趟门,午饭你自己解决吧!” “你去哪儿?”赵丰年抬起头来望着赵晟,眼中写满了疑惑。 “帮曹芳他们护送一批粮草去天泉关……” “哦,那你注意安全!” 想了想,赵丰年又道:“猴子的尸体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发现了,老曹那人鸡贼得很,你可千万不要被他套话了!” “晓得啦!” “……” 相互交代完今天的日常安排,兄弟俩又坐在花厅里随意聊了会天,这便各自收拾了一下行装,分道出门而去…… 出了家门,赵丰年刻意放慢了脚步,径直走出巷子来到了东市大街。 因为今日腰上多了一把长刀的缘故,所以他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大剌剌的蹲坐在路边,只能就地找了个稍微遮荫点的角落躲了进去,然后斜靠在墙上,用心的观察着人群,开始寻找合适的上课目标。 也才几天的功夫,宁州城里的生面孔明显就多了起来,其中还不乏一些带着各式武器的年轻人,大概率就是曹芳所说的那群宗门子弟,他们结伴三五成群,在街上四处闲逛,四处打听,偶尔遇到了可能是熟悉的人,他们还会停下来相互见礼,说笑着一些初来乍到的趣事…… “感觉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嘛!” 盯着那群年轻人看了很久,赵丰年不禁有些大失所望,这与他想象中的修行者完全不同,感觉都没有那种超然物外的气质,笑起来更是一个比一个假,搞得跟前世的那些公众人物一样,逢场作戏,虚伪得很! “哎哟!” 过了一会儿,赵丰年觉得无聊,正准备换个地方待着的时候,才刚刚从角落里现出身来,他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小贼,你没长眼睛吗?” 赵丰年只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堵气墙,然后他就被反弹了回来,猛的屁股着地狠狠的摔在了马路牙子上。 接着,他又突然闻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幽香,甫一抬头间,便看到两位模样娇美的少女正拧着长剑,玉立聘婷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动忽略了那个开口骂人的小个子姑娘,赵丰年情不自禁的就把目光落在了迎面的右边,那儿有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二八少女,正满含歉意的向他望来……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此刻,赵丰年只恨自己读书太少,没办法用精准的词汇去形容眼前这位少女的容貌…… 即便他前世也曾在互联网上“阅女无数”,可真当要面对这样一个五官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人间绝色的时候,他也只能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傻愣愣的坐在地上起也不是,倒也不是,完全就不知所措了。 “登徒子!” 见赵丰年自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瞧过自己,小个子姑娘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当时便闪身挡在了那个襦裙少女的身前,双手插着小腰,摆出了一副看似凶狠的姿势,娇声斥责道:“再看,可仔细你的眼珠儿!” “我又没看你,你着什么急?”被戳破心思的赵丰年顿时老脸一红,当即恼羞成怒道:“奇趣蛋可管得可真宽……” 其实这小个子姑娘长得还算是清秀可人,单独拧出来也不失为美人一个,只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少女实在太过耀眼,与之一比她便有些相形见绌了。 “我家郡主岂是你这种小泼皮随意能看的?”小姑娘凶起来的模样倒是显得有些可爱,见赵丰年皱眉不语的样子,还当是他被自家主人的身份给吓着了,随即便有些得理不饶人道:“也就是在宁州这个乡下地方,若是换在神都,你这会儿早就已经被人把腿给打折了,哼!” “郡主就可以随便撞人了?还要打折我的腿?” 在得知了少女的身份之后,赵丰年顿时就打消了与她发生点什么故事的心思,随即也懒得装了,直接往地上一躺,破罐子破摔道:“得,老子今儿就给你们好好的上一课,赶紧的,赔钱!” “你!” “你什么你!”豁出去了的赵丰年可谓是没有任何风度可言,说着便开始满地打滚,边滚还边耍无赖道:“你家郡主撞伤我了,赶紧赔钱,不然我可喊了啊!” “……” “好了好了,小茹,快给他钱吧!” 大概是察觉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故,白裙少女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连忙小声催促着自家侍女道:“徐叔叔他们还在等着我呢,可别耽误了时辰……” “知道了,郡主!” 小侍女银牙轻咬,恨不能将眼前这个无耻至极的小泼皮给生吞活剥咯,奈何郡主殿下根本不愿轻易招惹是非,作为奴婢,她只能听从主人的吩咐,随即强忍着心中的憋屈,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一脸恨恨的丢在了赵丰年的身上,道:“拿去吧,小泼皮,可别让姑奶奶我再看到你!不然且有你好看!” “切!” 等到两位少女逃也似的离开了东市大街,赵丰年随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来,轻点完到手的银票之后,他眼神追逐着少女们的背影,满脸不屑道:“装什么装,郡主了不起呀,还不是得给老子送钱!我呸!” …… 就在赵丰年满大街晃悠着准备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白裙少女终于脚步匆匆的赶到了刺史府。 在下人们的陪同下,神情闷闷不乐的小侍女被带去了客房休息,白裙少女则是单独被徐福接引着一路去到了花厅。 “子琪见过徐叔叔,陈叔叔!” “郡主来了呀,不必多礼,来,看茶……” 心宽体胖的宁州刺史徐渭见到少女出现,连忙从花厅正中央的主座上站起身来,并快速迎到了门口,拱手笑吟吟道:“数年未见,郡主愈发光彩照人了!” “徐叔叔言重了!” 少女的言行有礼有节,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一看就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天之娇女,不仅形容养眼,气质也颇为清丽脱俗。 “没想到啊,区区一个天庭碎片,竟也让郡主不辞辛劳,跋涉千里来到宁州……” 之前一直待在客座上没有起身,更没有开口说话的陈平安趁着少女入座品茶的时候冷不丁出声打趣道:“怎么?凤鸣山庄对此也有想法?” “回陈叔叔的话,子琪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天庭碎片!” “……” 感受到两位长辈饱含疑惑的目光尽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白衣少女连忙侧身放下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杯,接着柔声开口轻道:“前些日子,大法师凭璇玑塔夜观天象,得见紫微星高悬于北方之天……这可是近十八年来,璇玑塔第一次感知到了陛下的存在,加之上天庭碎片的突然现世……所以,太后特意传书凤鸣山庄,命子琪先行一步来到宁州……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找到陛下的行踪!” “太后的意思是……天庭碎片的出现,可能与陛下有关?” “是否有关想必陈叔叔心里更为清楚,蕴尘司督察天下,不过是区区一个天庭碎片,也该不至于劳您亲自过问吧?” “小丫头片子!”陈平安被白衣少女借自己的话给反呛了一下,顿时在圈椅上重新换了个坐姿,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陈叔叔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还来真的……叔叔不要面子的呀!” “好啦好啦,师弟你也是,人家郡主刚来你就出言挤兑,被反将一军倒也怨不得旁人,全都自找的!”见白衣少女面露羞赧,一旁的徐渭怕她难堪,赶紧出声打起了圆场,先是故作生气的数落了陈平安几句,而后他又回头把目光望向了白衣少女,接着面带疑惑道:“陛下之行踪可谓干系重大,不知郡主手中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白衣少女闻言摇了摇头,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落寞。 “哎!”良久,陈平安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花厅中的沉默,道:“十八年前,赵鸣谦带着陛下与大部队走散了,我奉命深入敌后,苦苦找寻了七天七夜……他们俩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回到神都之后没多久,赵鸣谦留在蕴尘司的命灯竟突然熄灭了!” “……”徐渭和白衣少女闻言都没有说话,皆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当事人之一的陈平安正不急不徐的说起了一些往日的回忆。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遭遇了不测,只有大法师一个人始终坚信陛下还活着……也对,龙雀刀并没有因为赵鸣谦的陨落而彻底的陷入休眠,证明它在那之后又找到了新的主人,除却陛下,当今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一个心如磐石的蕴尘司千户,几乎是毫无挣扎的从神魂中分离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 “……” “就在前几天,师兄刚刚给我传来弹丸求助的时候,我恰巧接到了摄政王殿下的命令,他要求我此番赶赴宁州,务必不惜一切代价,迎陛下回朝……” “这么说……”徐渭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晴不定道:“天庭碎片的出现,和璇玑塔察觉到陛下的行踪……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对!” 白衣少女和陈平安异口同声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徐渭心中的疑问。 第十一章:冤家路窄 是夜,在吃过了刺史府的接风宴之后,庞子琪便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客房。 从凤鸣山庄到宁州,一路近千里之遥,寻常人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盼不到头,好在她是个修行者,舟车劳顿的说法于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心有所思,令她辗转于床榻之上,始终难以入眠。 与之恰恰相反的是,赵丰年在这个晚上睡得那叫一个香啊,难得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破天荒的亲自给赵晟买回来一顿无比丰盛的早餐,兄弟二人挤在客厅里的小桌子上,边吃边说笑得不亦乐乎…… “昨儿我遇到了一个绝世美女!” “美女?”赵晟从碗里抬起头来,面带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说,宁州根本就没有美女吗?” “不是宁州的,外地人,听说还是个郡主呢!” 赵丰年口手并用,正不断的消灭着眼前的食物,听得赵晟的反问,他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郡主这么高贵的人物,咋就跑到宁州来了……” “莫不是,为了天庭碎片?” “不至于吧!”赵丰年摇了摇头,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就否定了赵晟的判断,道:“堂堂皇亲国戚,也不怕人马多多看了笑话!” “那她是来干嘛的?” “谁知道呢!”赵丰年撇了撇嘴,神情颇有些吊儿郎当道:“我给她上课的时候,好像听到她说什么徐叔叔来着……看样子应该是来找老徐的!” “你给她上课?”赵晟顿时心跳的厉害,好险没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对呀,事后她给了五百!”赵丰年倒是没把这当回事,依旧是满不在乎道:“掏钱的时候可比马多多要爽快多……当然,不排除是我课上得好,叫她心服口服!” “……” 瞧着赵丰年那没脸没皮的样子,赵晟不禁一阵头大,到手的馒头它瞬间就不香了。 “我估计她应该是个修行者,本来都好好的,我一撞到她就被弹了回来,给老子摔得哟……”赵丰年继续胃口大开,确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赵晟的神色变化,自顾自道:“就是不知道她男人碰了她会怎样,会不会也得弹那么一下,啧啧,奇怪的见识又增加了!” “她很漂亮吧?” “漂亮!”偶然间察觉到赵晟脸上的笑容竟突然开始变得十分诡异,赵丰年有些摸不准自家兄长想法,试探着发问道:“难不成,你认识她?” “不认识!”赵晟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更浓了。 “不认识你笑个蛋蛋,有毛病吧!” “我虽然不认识她,可我听说过她呀!” “……”又到了晟哥儿的科普时间,赵丰年赶紧丢掉了手中的馒头,又端端的推开碗来,伏在饭桌上坐直了身子,整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神情。 “东陆九州,各族的公主帝姬倒是有不少,可郡主嘛……就她一个!她叫庞子琪,乃是庞朔的掌上明珠……” “庞朔又是谁?” “栖凤山你不知道嘛?” “知道!”赵丰年点了点头,对于赵晟竟敢在这个时候卖关子,他表示非常不耐烦道:“凤鸣山庄嘛,人族四大圣地之一!” “庞朔就是凤鸣山庄的大庄主,传奇高手!” “……” “不仅如此!”赵晟接着说道:“庞子琪更是庞介唯一的孙女!” “庞介?”似乎是在某一部话本小说里看到过这个名字,赵丰年话到嘴边,立即脱口而出道:“就那个自先帝之后,与大法师并称为‘帝国双壁’的凤鸣剑庞介?” “哈哈哈,没错!”见赵丰年总算没再一问三不知了,赵晟顿觉老怀欣慰,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庞介不仅是凤鸣山庄的老庄主,更是大周的太师,地位无比尊崇……作为庞太师的孙女,庞子琪刚刚出生便被先帝敕封为岐阳郡主,还赐婚给了当今的天宝皇帝!” “所以说,我昨天下午讹了皇后娘娘五百两银子?” “是啊!”提及此处,赵晟不自觉莞尔,哭笑不得道:“咱家宝哥儿长出息了!” “……” “哎!”沉吟了片刻,赵丰年从饭桌上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了客厅门口,看上去好像十分惋惜道:“这么漂亮一姑娘,咋就许给了一个死鬼……估摸着她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天宝皇帝长什么样吧……啧啧,封建礼教简直害人不浅呐!” “难不成,你还希望她重新嫁人咯?” “不可以吗?”听到背后传来了赵晟的反问,赵丰年不禁撇了撇嘴,遂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表情无限唏嘘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女性得到了真正的解放,二婚三婚都很正常,她们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天宝,如果我能够成为修行者,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人给你把病治好!”沉默片刻,赵晟望着赵丰年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担忧,继而语带关切道:“神仙草就不是个好东西,咱以后还是尽量克制一下,能不吃,则不吃,好吗?” “……” “天宝!你在家吗?天宝!” 眼瞅着兄弟二人之间即将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门外突然传来了曹芳的嚎叫声。 “我说老曹,你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 一脸无奈的跑过去把门打开,赵丰年看着气喘吁吁的曹芳正迎面向自己跑来,当时就没好气道:“总是这般大呼小叫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事了呢!” “你是犯事了!” 来到赵丰年跟前站定,曹芳先是把目光望向了里屋的赵晟,相互点头打了个招呼过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赵丰年道:“刺史大人有令,让你在接下来的这几天,给一个从帝都来的贵人当向导……你带着她四处转转,顺便给她好好介绍一下咱们宁州的风土人情!” “咱们宁州有什么风土人情?”赵丰年闻言眉头一挑,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庞子琪那绝美无比的身影,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顿时意味莫名道:“不就是坑蒙拐骗嘛?” “臭小子你别不识抬举,哥哥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给你争取到这份油差……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是不是那个什么岐阳郡主?” “你咋知道的?”曹芳眉头一皱,眼中写满了疑惑。 “得!”赵丰年心中无奈,不自觉苦笑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怎么?”曹芳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急急问道:“难道你招惹过人家?” “哪能啊!老曹你想啥呢!” 赵丰年连忙摆手,拒不承认道:“我怎么敢招惹郡主啊!不过是无意中挡了人家的路,被她家丫鬟随口训斥了几句罢了……” “那就好,不过你别担心,依我看呐,郡主还算是个比较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太苛责你!” “但愿吧!”赵丰年讪讪一笑,随即话锋一转,把脑袋凑近了曹芳的身边,笑得十分鸡贼道:“对了,她出多少钱请我做向导呀?” “哎哟喂,我的兄弟嗳,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人家可是皇亲国戚呀,有钱得很哩!哪会少得了你的?” “……” 临走之前,曹芳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天宝,哥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当向导就当向导,可不能生出别的心思,若不然,先帝都保不住你!” “……” 第十二章:药不能停 “怎么是你?” 当赵丰年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准时出现在了刺史府的门口,那个叫小茹的侍女刚一看到他脸色顿时就变了,整一副冤家路窄的模样。 恰如昨日重现,小姑娘走到赵丰年的跟前无比傲娇的仰起了脑袋,又双手叉腰挺起了胸脯,不等人开口便扬声娇斥道:“偌大一个宁州城,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人了吗!” “宁州城有的是人,只不过,论起向导工作,谁都比不上我!” 赵丰年抱着长刀站在刺史府门口,眼见那小姑娘跟个斗鸡似的都快要怼到了他的脸上,他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却了两步,顺带面露警惕道:“我劝你最好是安分一点,莫要给你家主人找麻烦!” “嗨哟,你这小泼皮还敢威胁本姑奶奶,找打了是吧!” 小姑娘闻言柳眉一竖,倒是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好了,小茹莫要闹了!” 眼瞅着自家侍女一言不合即将动手,庞子琪赶紧出声,及时喊停了刺史府门口的这场闹剧…… 待气氛归于平静,她又得出空来把目光落在了赵丰年的身上,貌似十分好奇的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位看似无赖的少年。 “敢问,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 “回郡主的话……”面对庞子琪的突然发问,赵丰年赶紧收起了嬉皮笑脸,变得十分恭敬的拱了拱手道:“草民赵丰年,乃是宁州本地人士!” “瑞雪兆丰年?” “贵人明鉴!”赵丰年点了点头,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的不在脸上露出些让人觉得猥琐的笑容。 “那这接下来的几日,便有劳赵大哥了!” “不敢不敢!” 说完,庞子琪甚至还朝着赵丰年颔首福了福身。 感受到庞子琪的知书达理并不像是在作秀,赵丰年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好在他虽是心中震惊,却也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见此情形连忙侧身躲到了旁边,丝毫不带犹豫的避过了贵人的行礼。 敢情这皇亲国戚素质就是高哇!起先还担心人家仗着身份借机发难呢,没成想,小丑竟是他自己…… “郡主,这边请吧,我先带你在城里逛逛!” “请!” 初步接触以后,赵丰年对庞子琪生出了不少好感,当下也不含糊,他开始迅速进入状态,认认真真的干起了“导游”工作。 “西市乃刺史衙门所在,其主要经营的产业基本上以书局和花楼为主,毕竟高雅嘛……”赵丰年一边走着,一边头也不回的给庞子琪介绍道:“而东市呢,老百姓居多,各种行当是应有尽有,相比于西市来说,也要更热闹一点……我家就在东市,卧虎巷一直走到头便能看到!” “赵大哥!”刚刚踏入了西市最繁华的地面,庞子琪跟在赵丰年身后突然开口说道:“城内咱们就不逛了吧,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映雪湖?” “映雪湖?”赵丰年闻言回过头来,顿时有些拿不准庞子琪的意图,面带疑惑道:“我听曹大人说,最近有不少荒人修行者突破了边军的防线,并悄悄潜入了关内……您想在这个时候出城去映雪湖赏景,怕是不妥吧!” “赵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去祭拜一下先帝!” “……” “放心吧!”似乎是感受到了赵丰年的顾虑,庞子琪连忙开口宽慰道:“刺史大人是知道这件事的……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也会尽力去解决!” “既然郡主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咱们先去找辆车吧!” “如此,有劳赵大哥了!” “贵人太客气了!” “……” 深深的看了一眼庞子琪那倾国倾城的笑颜,赵丰年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一丝悔意,他开始有些后悔接下了这份差事。 当然,庞子琪提出去祭拜先帝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只是赵丰年本身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城…… 因为天庭碎片的遗失,荒人修行者们在关外前仆后继,总算是有人突破了边军的防线,据可靠消息,那几个侥幸入关的荒人祭司如今都藏身于映雪湖附近,他们正伺机而动,试图逮准空挡,潜入宁州城! 曹芳之前不是说了嘛,但凡是有人沾染到了天庭碎片的气息,荒人祭司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万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映雪湖边碰到了荒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丰年可谓是有苦难言,但也确实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搪塞庞子琪想要出城的意愿,唯有暗中祈祷先帝保佑,千万莫要让荒人祭司发现了他! “赵大哥,你知道天庭碎片吗?” 为了缓解这一路上相互沉默的尴尬,庞子琪主动找到话题开口轻道:“最近宁州城里出现了很多修行者,据说都是被它吸引过来的……对此,你怎么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赵丰年本是忧心忡忡走在去往车行的路上,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庞子琪的声音,他不禁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听着赵丰年随口就能说出这般精辟的话来,庞子琪顿时眼前一亮,暗自赞叹不已。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无赖一样的少年看问题竟是如此的一针见血,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小泼皮有大学问”? 越是回味这句话,庞子琪越是感到震惊,鬼使神差的,她竟生出了几多想要考校一下赵丰年的心思…… “赵大哥,如果是你得到了天庭碎片,会怎么办?” “???” 此话一出,赵丰年顿时心头巨震,还道是庞子琪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随即他浑身都冒起了一阵冷汗,好险没直接吓尿了裤子! 好在他也算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见庞子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想要继续深究的意思,他反倒是灵机一动,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稍一平静,他便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郡主大概率是不知道天庭碎片此刻就藏在赵丰年的怀里,有此一问应该是随意而为之,无外乎打个比方,聊聊天罢了,可当不得真! “我只是一介凡人……” 虚惊一场的赵丰年可不敢再让庞子琪久等,装作假模假式的犹豫了片刻,他便开口笑道:“若真如郡主所说,我不小心得到了天庭碎片,那么……我会把它卖给郡主,希望郡主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多给点银子,哈哈哈!” “你就没有想过要去修行吗?” “前些年倒是有过修行宗派来到宁州招收弟子……” 话题一换,赵丰年顿时就没了思想包袱,言谈举止愈发的游刃有余道:“我去试了一下,说是天赋不行,没法炼气!” “哦!”庞子琪美眸中闪过了一丝惋惜,想了想,她又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到底是哪方面的天赋不行?是身体有缺陷,还是神魂太弱?亦或是别的什么?” “我刚出生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 对于一些没什么好隐瞒的事情,赵丰年倒也不会藏着掖着,几乎是知无不言道:“从那以后,我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而且,药不能停!” “……” 第十三章:映雪湖 当老黄牛驮着那摇摇欲坠的辕车突然停在了宁州城外的高坡之上。 漠北的风沙也随之安详于远方巍峨雄壮的关墙。 北风烈,野草香,夕阳翻山映秋塘…… “他们说,先帝就是坐在咱们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羽化的!” 赵丰年说完还跺了跺脚,似乎是想把那些原本就很夯实的草根给踩得更加踏实一些。 等到庞子琪终于在小侍女的帮衬下缓缓走下了牛车,赵丰年赶紧朝着旁边稍稍避开了几步,而后转身走到了悬崖边上,抬手朝着前方一指,侃侃笑道:“那便是映雪湖,咱们九州以北最后的屏障!” “似乎好些地方都结冰了!” 顺着赵丰年手指的方向,庞子琪抬眸便看到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映雪湖! 它就像是一面淡蓝色的镜子,刚好镶嵌在了天泉关与宁州之间。 恰逢黄昏近晚,有山风自远空倾泻而下,无端端卷起了湖面上的涟漪,涟漪层层荡漾着,又挟裹了落日的余晖,还时不时闪耀着金色的光…… “再等一个月,冰层上都能跑马!” “赵大哥以前经常来这儿?”伸手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庞子琪脸上的笑容异常明媚道:“如此美景,倒也不失为人间仙境!” “每年冬天,等到映雪湖完全结冰的时候,我哥便会带着我一起打马从湖面上经过,径直去到天泉关……杀了荒人,换赏钱!” “吾九州儿郎,当真是威武雄壮!”庞子琪眼中顿时涌现出了一丝神往,言语间亦毫不掩饰的夹杂着赞许道:“先帝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因为你们的英勇善战,而感到骄傲!” 赵丰年笑了笑,也不答话,就那般自顾自的将目光直直的望向了远方,似乎在那些氤氲朦胧的雾里,依稀还能看到天泉关那高耸入云的边墙…… …… 就在赵丰年站在悬崖边上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侍女小茹很是乖巧的从牛车上将早已备好的祭品陆陆续续给搬了下来。 依次将祭品整齐的摆放在赵丰年之前踩踏的位置,又引燃了香烛,小侍女这才走到了庞子琪的身边,福了福身道:“郡主,都准备好了!” “嗯!” 庞子琪微微颔首,又转头看了赵丰年一眼,莞尔道:“赵大哥,我们先拜祭一下先帝吧!” “好!” 赵丰年收回了思绪,从善如流般冲着庞子琪点了点头。 等到庞子琪跪在长生香前默默的祈祷完毕之后,赵丰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赶紧跟了上去,十分干净利落的跪倒庞子琪的身边朝着那一堆祭品二话不说就是三个响头…… “哎哟!” “怎么了,赵大哥?” “没事!”面对庞子琪那充满了关切的眼神,赵丰年强忍着脑袋里的剧痛,咧嘴干笑道:“不小心磕到石头了!” “……” 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正当赵丰年的脑袋与地面刚刚发生接触的那一瞬间,一阵莫名的疼痛突然就从他的额头开始肆意蔓延开来,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被人拿着棍子照头狠狠的敲了一下,脑袋险些就裂开了。 所幸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三两个呼吸的功夫,赵丰年便恢复了正常,只是他左右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上明明都是草呀,哪儿来的石头? “十八年前,先帝坐在这里羽化,一直到死,他都在凝望着北方!” 见赵丰年貌似真的没有受伤,庞子琪顿时也就放下心来,随即在小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再次回到了悬崖边上,遥望着远空落日的余晖,言语不无唏嘘道:“八荒未靖,九州何以安宁……” “……” 好家伙,这话赵丰年是真的没法接! 老实说,两世为人的赵丰年并不是一个喜欢忧国忧民的愤青,所以在大多数时候,他的觉悟很低,聊不来这样有深度的话题。 泼皮与郡主之间,其身份本质上的天差地别导致了他们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除了尬聊,也就剩尬聊了。 “赵大哥!” 经过了一番伤春悲秋的感慨之后,庞子琪逐渐平复了心绪,缓了缓,她又冷不丁冲赵丰年出声发问道:“你在宁州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谁提起过陛下的消息?” “哪个陛下?”还没从之前的话题里回过神来的赵丰年闻言不由得满脸懵比,完全不清楚庞子琪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是真的有点跟不上这聊天的节奏了! “便是当今天子,天宝皇帝陛下!” “……” 迎着庞子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赵丰年心中忍不住一阵腹诽,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甚至他还有空假模假式的皱眉思忖了片刻,这才故作无奈的开口说道:“回郡主殿下的话,草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人提到过陛下的事情了……” “那你觉得,陛下还活着吗?” “呃……”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送命题?赵丰年闻言不禁一阵头大,但又不敢轻易的糊弄过去,只能闪烁其词道:“天子何等尊贵,岂是我等草民能随便议论的?” “行吧,那就不提他了!”见赵丰年明显就很抗拒这些话题,庞子琪唯有沉默,眼角莫名就闪过了一丝凄楚。 美人幽怨,我见犹怜…… 可赵丰年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有关于庞子琪与天宝皇帝之间的若干瓜葛,他早先也曾从赵晟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大概,在他看来,庞子琪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而刻意搁浅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就说在蓝星的时候吧,有些女人趁着自家男人出门买烟的功夫,弄不好都会跟隔壁家老王搞在一起……更何况,庞子琪她未婚夫足足失踪了十八年,而且生死未卜! 对于赵丰年来说,庞子琪的这一份坚守,简直太梦幻了! 你要说她痴情吧,她都没有见过天宝皇帝,情从何来? 可你要说她是别有所图,那也不太现实! 她是何等的身份?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就算是找遍整个东陆,除了天宝皇帝赵政以外,再没有任何一个适婚年龄段的男人能在身份和地位上完全与她匹配…… 这就有点难搞了,赵警官只能深表遗憾,对此爱莫能助,假设老天爷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他倒是非常愿意变成真正的赵天宝! 当不当皇帝倒无所谓,主要是老婆漂亮…… 想想,能拥有这样一个善良,温婉,痴情,且美艳不可方物的老婆,但凡是个男人,恐怕做梦都会笑醒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 所以,赵丰年只能自作主张,突然出声打断了庞子琪的思绪,继而面带微笑道:“郡主殿下,依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回城?” “……” 第十四章:奇怪的噩梦 终于完成了第一天的向导工作,赵丰年自觉有点身心俱疲。 好在郡主殿下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得见赵丰年如此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为表歉意,她连忙眼神催促着身边的小侍女及时给赵丰年递上了五张百两大钞!崭新的! 有着银子buff的加持,小赵同志瞬间就恢复了出厂设置,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当场就抱着眼前的大美女狠狠的亲上几口。 郡主殿下实在是太给力了! 好一阵千恩万谢之后,赵丰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刺史府。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赵晟如同往常一样,正独自倚靠在客厅角落里的火炉边上,手持着一本不知名的兵书,看得格外起劲。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郡主怎么样?” “……” 听到赵丰年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赵晟不自觉莞尔一笑,遂头也不抬道:“你们两个人相处得可还算融洽?” “融洽不了!” 自顾翻箱倒柜的从一旁的脏衣服堆里找出了小半瓶黄酒,赵丰年大剌剌的坐到了赵晟的对面,翘着个二郎腿道:“我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没办法尿到一壶去,你是没看到,咱们这一路尴尬得哟……” “尴尬?” 赵晟闻言合上了书本,抬起头来盯着赵丰年看了好久,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要让人家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怎滴,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被人家给拿捏住了?” “可不是嘛!”几大口黄酒下肚,赵丰年顿时就来了谈话的兴致,忍不住抱怨道:“这小娘皮开口闭口都是家国社稷,我根本就接不上她的话,接下来还有好几天,老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说这些,单就说庞子琪这个人,你觉得咋样?” “还行吧!”稍一思索,赵丰年扯起了一边嘴角,淡淡的笑道:“就目前的了解哈,按十分的标准来算,我能给到她九分……” “为何还少了一分?” “怕她骄傲!” “……” “咋地?”瞧着赵晟脸上的表情已然趋近于妖魔化,赵丰年可算是回过了神来,顿时没好气道:“你特娘的当我在相亲呢?” “没有没有没有!”赵晟连连摆手,貌似强忍着笑意道:“我只是很好奇,今天下午碰到了曹芳,他告诉我说郡主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哎!” 听得赵晟的话,赵丰年的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落日余晖下的那道倩影,旋即语带无奈道:“姑娘是个好姑娘,可就是命苦!” “……” “我觉着她这次不像是冲着天庭碎片而来的!”话锋一转,赵丰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貌似有些不太确定道:“你说,赵政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赵晟不经意间收起了笑脸,神情逐渐的严肃起来。 “直觉呗!”赵丰年说完便继续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黄酒,得空不停的翻着白眼道:“你是没见着她那锲而不舍的样子,搞得我都跟着有些魔障了……刚才走的时候还特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她,说是明天去发动城里的所有泼皮帮忙打听赵政的下落,这不明摆着扯蛋嘛!” “……” “好了好了,懒得和你瞎扯,明天我还要早起,睡觉去了!” “去吧!” 谈话结束,赵晟继续看书,赵丰年则是微醺着脚步,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客厅。 “……” 借着酒劲回到自己房间里的赵丰年甚至连洗漱都免了,直接和衣躺在床上往被子一钻,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然后,他似乎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噩梦! 在梦里,马多多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头人首驴身的怪物,而猴子不仅骑在这个怪物身上,手里还特码拖着一把近四十米长的大刀,甫一见到赵丰年现身,他俩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是一顿猛砍…… 为了不被这“马上疯猴”给轻易挂掉,赵丰年只能卯足了精神,在街头巷尾不断的进行着左躲右闪,最后几乎是使出了拉粑粑的气力,才堪堪摆脱了他们的纠缠。 随后,三人你追我逐的跑到了宁州城外,于映雪湖边上演了一场九州东陆版的速度与激情! 一路向北,赵丰年领着马上疯猴很快就冲出了九州,并将天泉关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若不是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座通天高的大山,他们仨保不齐能携手冲到月球表面…… 大山绝壁万丈,好死不死的刚好就挡在了赵丰年前进的路上! 这就有点不给人活路了,眼看着身后的那把青龙偃月刀即将劈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赵丰年直接被吓得不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对此他完全就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就咬牙撸起了袖子,连滚带爬的朝着悬崖上方攀去…… 也不知爬了多久,半晌没听到下面有动静传来的赵丰年又忍不住在半山腰上停下身来回头一看……卧槽尼玛的,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他当场就尿了! 只见那马多多已然恢复成了土行孙的状态,而猴子却变作了一头黑猩猩,就在赵丰年下方不远处的悬崖绝壁上,黑猩猩把土行孙驮在肩上,土行孙又把青龙偃月刀举过了头顶,那寒光闪闪的刀尖尖几乎都快要戳到赵丰年的屁股上了! 所幸赵丰年情急之下的这泡尿来得格外及时,恰赶在他的雏菊即将破瓜失守的档口,马多多莫名其妙的就承受了这一波甘霖天降,片刻间被滋了个一头一脸,顺带还迷把眼睛给迷住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赵丰年甚至都来不及多做喘息,赶紧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继续拼着老命朝着山顶的方向快速爬去。 …… 到最后,也不知具体经历了多少次虎口脱险,待到赵丰年刚刚攀上山顶的那一瞬间,天边突然就传来了一声高亢的鸡鸣。 随即,身后的青龙偃月刀不见了,马多多也不见了,黑猩猩更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终于,天亮了! 第十五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大清早,赵丰年甚至连早餐都没吃,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 即便赵晟已经算是表现得非常照顾自家兄弟的颜面。 如往常一样在给赵丰年收拾房间的时候,赵晟刚刚掀开被子就看到了床单上的那一滩正在发黄发臭的奇怪液体,随即他不由得呆在了原地,硬是愣了好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然后,他什么话也没多说,赶紧将那些脏被褥通通卷起来抱到了屋外的水井边上,三两下就都清洗干净了。 独自倚靠在走廊边的赵丰年看着赵晟闷不吭声的忙完了这一切,他顿时心若死灰,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真的是,太丢人了! …… 一路无精打采的走在去往刺史府的路上。 对于身体本就不是很健康的赵丰年来说,昨晚的那场噩梦无疑是起到了雪上加霜的效果。 导致他现在精神十分萎靡,走起路来也是提不起任何力道,看上去就像是被起点不允许存在的东西给掏空了身体一样,整个人都虚得厉害! 照他以前的脚程,从家里出发走到刺史府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现在倒好,都尼玛日上三竿了,他才刚刚好踏上了西市的地面,离刺史府还远得很! “天宝?” 西市州府衙门的斜对面有一家茶肆,其规模虽然不大,却胜在整洁宽敞,加上地理位置特殊,它亦深受差人们的喜欢,平日里只要是公事不忙的时候,差人们都喜欢三五成群的来到这家茶肆,随意喊上两壶清茶,若干点心,倒也算是放松了心情了。 此时此刻,曹芳正坐在茶肆里靠窗边的位置,远远的就瞥到了赵丰年的身影正朝着州府衙门的方向走来,只是赵丰年今天的状态看上去很不一般,让曹大人轻易不敢与之相认。 直到赵丰年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老曹?” “兄弟,真的是你啊!”曹芳连忙放下了茶盏,一个翻身便从窗户里头蹦了出来,直接挡住了赵丰年的去路,上下打量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呢!”迎着曹芳那满含关切的眼神,赵丰年咧嘴笑了笑,故作没事人一样脱口而出道:“昨晚没休息好,有点感冒……” “啥是感冒?” “风寒!” “……” “别说我了!”见曹芳大有就感冒一事刨根问底的架势,赵丰年赶紧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面带疑惑道:“你呢,怎么又翘班了?” “翘班?哦……我这是准备外出公干,不算翘班!” 与赵丰年相处的时间久了,曹芳也就慢慢习惯了赵丰年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异于常人的说话方式,和赵晟一样,他也在心底认定赵丰年是嗑药磕坏了脑子,才会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这么一大早,你有啥子公干?” 行走在太阳底下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赵丰年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状态,脸上的气色也比之前出门的时候要好看了很多。 “刚才接到了群众举报,城隍庙附近死了一个泼皮,说是被邪物给吸成了人干……” 提到正事,曹芳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严肃了很多,缓缓道:“老徐让我先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被吸成了人干?” 赵丰年闻言心头巨震,先前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红润的脸色此刻又变作了一片惨白…… 毫无疑问,死在城隍庙附近的那个泼皮肯定就是猴子,按赵丰年之前的盘算,猴子的尸体也确实应该在这两天被人发现……可问题是,才一天的功夫,他的尸体怎么就变成了人干? 难不成,猴子还招惹到了别人,被补刀了?亦或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管怎样,这样的结果都会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对此,赵丰年心头蔓起了一丝恐惧,潜意识里,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悄无声息的朝着自己靠近…… “是啊,人干!” 因为赵丰年今天本来就很虚弱,所以曹芳并没有过多的去查验他脸上的情绪变化,闻言也不多想,只顾着压低了声音,愈发的语出惊人道:“照老徐的说法,这事儿没准是城里的那些修行者干的!” “修行者没事杀一个泼皮作甚?” “谁知道呢!” 曹芳耸了耸肩,那张大圆脸上顿时就现出了一抹看似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了,我懒得和你扯了!” 眼看着时间都快到晌午了,赵丰年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万一庞子琪等他等得不耐烦了,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得尽快赶到刺史府去,昨晚分开之前和郡主约好了的,今儿还得陪着她出城去逛逛呢!” “你别走!” 忽然,曹芳猛地朝旁边挪动了身子,差点没和赵丰年撞了个满怀。 “怎么?你还有事?” 见赵丰年脸上已然露出了些许不快,曹芳连忙后退了两步,赶紧解释道:“刚刚光顾着聊天去了,都忘了告诉你……老徐说了,郡主殿下昨夜突然有所顿悟,接下来的几天你都不用去了,人家闭关呢!” 曹芳的话音刚落,赵丰年顿时就忍不住泛起了一阵嘀咕,道:“她倒好,在外溜达一圈就顿悟了,老子却爬了一晚上山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可不能让老曹听到这些抱怨,赵丰年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直接开口告辞道:“既然郡主暂时不需要向导,那我回去睡觉了!” “别呀!” “你又怎么了?” 赵丰年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虽然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精神状态正逐渐恢复了大半,可他还是觉得很困,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睡觉,睡死了最好…… “宝哥!” “……” 既然曹芳都已经恬不知耻的开始喊起了“宝哥”,赵丰年自知今日这麻烦怕是很难躲得过去,遂只能抱臂安静的立在原地,静待着曹芳的下文。 “要不!” 见赵丰年不再做那些无畏的挣扎,曹芳顿时心头大喜,连忙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打着哈哈一脸贼笑道:“你陪我去趟城隍庙呗,反正闲来无事……你就当晒晒太阳咯!” “怎滴,你不敢一个人去呀?怕鬼?” “对啊!”曹芳点了点头,貌似理所当然道:“我凡胎肉身,怕鬼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我也怕呀!” 赵丰年抽了抽嘴角,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 第十六章:搜魂术 来到了城隍庙以后,赵丰年跟在曹芳的身后径直去到了旁边的一家由刑房临时征用的废弃小院子里。 那具早已被吸成了人干的尸体此刻正顶着阳光的曝晒随意就被人摆放在了院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尸体旁边还蹲着两个仵作,在尸体上面翻来覆去的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得见曹芳到来,其中一个看上去稍微年长一些的仵作顿时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赶紧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都尉大人!” 在面对自己的手下的时候,曹芳表现得颇具威严,形容不动声色道:“怎么就你们师徒两个?其他人呢?” “回都尉大人的话!”仵作听得曹芳的提问,再度拱手作揖道:“事发突然,弟兄们都被散到周边去寻访了……” “嗯!” 曹芳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接着问道:“死者的身份可弄清楚了?” “呃……” “他是猴子!” 正当仵作面对曹芳的提问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旁的赵丰年突然开口说话了,只见他闲庭信步似的走到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边,然后缓缓抬起腿来,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尸体靠左手手腕的那个位置。 随着他的指引,曹芳和两个仵作尽都不由自主的凑上了前去,开始认真观摩起来…… “三年前,这小子在董三娘的赌坊里出千,被人拿了个现场……”赵丰年叹了口气,言语稍显惆怅道:“按理说,这手原本是保不住的,奈何这小子命好……刚好赶上了我当天去寻董三娘的麻烦,便让赵晟顺道救下了他!” “……” “你是知道的,但凡有泼皮受到了我的恩惠,我都会视情况在他们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做出一个显眼的标记……”赵丰年脸上带着一抹唏嘘,接着说道:“为的就是让他们时刻牢记着我的恩情,当我哪天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要么还钱,要么……还命!” 在曹芳的眼神示意下,仵作连忙举起了那具干尸的左手,但见那手腕处的确有一个寸许见方的刺青图案…… “你这绣的是个什么东西?”盯着那奇形怪状的图案仔细端详了好久,曹芳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通宝!”赵丰年对此颇为自得的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在我眼里,他们欠我的人情,都是银子!” “那照你这样的说法!” 赵丰年刚一说完,曹芳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阵没好气道:“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人就是你杀的!” “你有个屁的理由!”听的这话,赵丰年不由得笑脸一收,当场就急眼了,吓得那两个仵作赶紧捂起了耳朵,逃也似的退到了里屋。 “你不是都说了嘛,等你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要么还钱,要么还命……”此刻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外人,曹芳说话也就没了顾忌,更是口不择言道:“这泼皮一看就是个没钱的主儿,除了贱命一条,他拿什么还你?” “……” “我早就给你说了嘛,最近城里不太平!” 见赵丰年被自己给噎得无言以对,曹芳顿时就叹了口气,然后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貌似苦笑道:“这些话,以后你还是尽量少在外面说道,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保不齐就会沾染上麻烦,懂吗?” “姓曹的!”赵丰年气急反笑,当即便脱口怒骂道:“你这特码的说的这是人话吗?老子好心好意帮你提供线索……怎滴,你良心被狗吃了?” “好好好……我不对,是我不对!”眼下也不是个窝里斗的好时机,曹芳赶紧放低了姿态,找借口告饶道:“你不要着急嘛,我这就随口一说,怎当得了真……好兄弟,莫要和哥哥一般见识……若不然,今天就这样吧,咱俩先回去休息,等待会儿有了结果再过来看看!” “还来?” 赵丰年当时就不乐意了,按理说他又不是州府衙门的人,可每次只要是城里发生命案,曹芳总会想方设法的把他给捎上,这不纯粹在没事找事嘛…… “你要是不在,外头的那些泼皮怎么可能会给我们说实话?”曹芳伸手揽过了赵丰年的肩膀,又是一阵苦口婆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手底下缺人,没有那群泼皮帮忙,咱的线索上哪儿找去?” “那我这活儿可不能白干!”赵丰年眯起了眼睛,见事已无可避,便开始讨价还价道:“兄弟们那边也得花钱打点……” “好说!一切好说!”为了破案,曹芳对赵丰年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得见其松口,连忙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咱们还是老规矩,等案子破了,你挑地方,我做东!” “……” 还没等到他二人停下争执,小院的大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甫一回头望去,便看见一袭青衫的陈平安正独自负手站立在小院门口,眉眼带笑,使人如沐春风。 “下官曹芳,见过千户大人!” “草民赵丰年,见过千户大人!” 赵丰年赶紧跟着曹芳有样学样,并快步走到了陈平安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陈平安冲着二人抬手虚扶了一把,脸上笑容更甚道:“听说此案涉及到邪物作祟,某闲着无聊,特来看看,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怎么可能不方便!”见陈平安表现得格外的平易近人,曹芳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化身狗腿,在一旁不断的点头哈腰道:“能劳您亲自过问此事,这小泼皮当真是死得其所……荣幸呐!” “……” 这突如其来的马屁,拍得那陈平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眼角还直犯抽抽! 这话听得哟,感觉比吃了一坨苍蝇还要难受…… 好在他也算是个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人,轻易不会被旁人的言语影响心境,在和曹芳颔首致谢之后,他便快步走到了尸体旁边,自顾蹲下身来,仔细的查验起来。 “搜魂术!” 稍许,蹲在地上的陈平安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便快速收回了按在尸体脖子上的那三根手指,起身之后,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尤为凝重。 “敢问大人!” 见曹芳早已愣在原地半天没了动静,赵丰年只好硬着头皮凑近到陈平安的身边,满脸好奇道:“什么是搜魂术?” “……” 第十七章:来自两位老刑侦之间的默契交锋 “告诉你也无妨!” 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陈平安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言语不急不徐道:“搜魂术乃是九州修行界中被明令禁止的一种旁门邪术,它诞生之初便是专门用来摄取敌方的记忆,不论是多么心如磐石的死士,在它面前都是毫无秘密可言!” “这么说……” 沉吟片刻,赵丰年继续追问道:“猴子就是死在了修行者手中?” “不然!” 陈平安看着赵丰年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摇了摇头道:“他是先被人用绳索勒死,然后再被人施展了搜魂之术!” “……” “您的意思是……有两个凶手?” 迎着陈平安那似笑非笑的注视,赵丰年表面不动声色,故作懵懂道:“他不过就是一泼皮,至于吗?” “如果是因为他泼皮的身份,那倒不至于!” 笑着笑着,陈平安又缓缓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意有所指道:“可如果是他不小心知道了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什么秘密?” 赵丰年抿了抿嘴没有吭声,倒是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曹芳突然开口了,脸上写满了迷茫道:“咱们宁州城可没有值得修行者动手搜魂的秘密!” “怎么没有?” 陈平安目光如炬,眼神再次落在了赵丰年的身上,言语意味深长道:“前几天,宁州出现了一块天庭碎片!” 感受到陈平安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赵丰年几乎可以断定这老杀才明显是将自己给怀疑上了!随即他不禁有些心慌,却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什么,唯有继续假模假式的将话题放在了猴子那干瘪的尸体上,意图混淆视听,以影响陈平安的判断。 “听千户大人的意思,马多多房里的天庭碎片是猴子偷的?” “呵呵!” 陈平安笑得让人有些不明所以,道:“在荒人祭司的眼里,凡是接触过天庭碎片的人,身上都会带着天庭碎片的气息!” “……” 作为蕴尘司执掌刑名的司法千户,陈平安的专业水平可以说在整个东陆都算是最顶尖的,以他近三十多年的从业经验来看,不管是天庭碎片的失踪,还是眼下的这一场凶杀案,赵丰年都是那个最值得被怀疑的……犯罪嫌疑人! 只是,这个犯罪嫌疑人远比陈平安想象中还要狡猾!面对陈平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赵丰年依旧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杵在那里,甚至还故意装出一副求知欲严重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仅如此,他还能见缝插针的对陈平安展开有效的反击! 面对陈平安时不时说出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赵丰年总能“过度解读”,于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案情发展的脉络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牵引…… 这就有点意思了! 陈平安不禁见猎心喜,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过像这样又狂妄又聪明的犯罪嫌疑人了。 以往大多数时候,那些被怀疑的对象都会在他的眼神逼视下不打自招,哪会像赵丰年这样,跟个滚刀肉似的,不论你怎么施压,他就是不肯接招,仿佛是料定了你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拿他没辙。 “荒人祭司?” 陈平安提到了荒人祭司,使赵丰年脸上终于出现了较大幅度的情绪波动,虽然这一丝波动很快就被他用夸张的肢体动作给掩藏了过去,但这依旧没能逃脱陈平安的感知…… 至此,陈平安基本可以断定,天庭碎片如今就在赵丰年的手里! “对啊!” 在没有铁证如山之前,陈平安决定继续配合赵丰年的表演,随即也装成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侃侃解释道:“方才老夫在被害人的尸体上,捕捉到了一丝荒人的气息……如若所料不错,应该是有人赶在荒人祭司的前面击杀了这个叫猴子的泼皮,然后,荒人祭司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对猴子的尸体展开了搜魂!” “……” 顿了顿,陈平安断言道:“能值得荒人祭司这样做的,唯有天庭碎片!” “不应该呀!” 曹芳完全没有察觉到陈平安和赵丰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暗中交锋了几次,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件案子上,即便是听的云里雾里,但他依旧求知欲旺盛,逮着机会就要刨根问底道:“千户大人,俺们州府衙门可是没有接到天泉关方面的遇敌示警,您说的这个荒人祭司是从哪儿来的?” “没有接到示警,不代表城里没有出现荒人祭司!” 陈平安开始负手在院子里踱步,对于曹芳刚刚那稍显冒犯的话,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脸上仍然是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笑容,道:“在有些时候,天泉关并不是万能的!” “……” “按照大人之前所说的话……凡是和天庭碎片有过接触的人,身上都会留下天庭碎片的气息!” 见曹芳才将上阵就被陈平安说得哑口无言,赵丰年顿觉搞笑,心中暗骂了几句猪队友之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走上了“擂台”,朝着陈平安继续“开炮”道:“那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天庭碎片已经被荒人祭司从猴子身上给拿走了,他对猴子的尸体展开搜魂,为的就是让我们觉得天庭碎片还在其他人手中,这样一来,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据老夫的了解,猴子是先被勒死,然后再被搜魂的……”陈平安背对着赵丰年,眼角闪过了一丝玩味道:“而且,根据他伤口上的气息来看,这两件事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荒人祭司潜入了宁州城!”赵丰年心中冷笑,貌似见招拆招道:“那么会不会是马多多先动手勒死了猴子,然后再让荒人祭司对猴子展开了搜魂,一来为了混淆我们的试听,二来,则是再看看猴子有没有别的同伙!” “……” 陈平安闻言猛地转过身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丰年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假设?” “因为马多多也是荒人啊,而且还是个体术高手,再说了,我并不认为有谁会大方到把天庭碎片这样的宝物随便拿给一个泼皮来接触!”赵丰年脸上顺势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回望着陈平安,貌似一语双关道:“除非,那个宝物本来就是属于这个泼皮的,所以,他才能够时不时的拿出来把玩一番……想怎么接触,就怎么接触!” 如果不是因为立场的原因,陈平安真的很想给赵丰年的这一假设拍案叫绝,这样的假设,不仅完全符合逻辑,还恰到好处的把赵丰年自身的嫌疑给摘了个一干二净! 简直……完美!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赵丰年因为自身认知上的局限性而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若不是有这个细节的存在,陈平安都快要相信他是无辜的了…… “其实!”强自平复了内心的翻涌,陈平安回以赵丰年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缓缓道:“只要有人将天庭碎片随身携带着,那么凡是与他有过肢体接触的人……都算是与天庭碎片有过亲密接触!” “……” 第十八章:你可还记得那座山长什么样子 从城隍庙附近的那个小院子里出来之后,赵丰年婉拒了曹芳提议一起去酒楼喝上几杯的邀请,又简单的和陈平安打了声招呼,接着便独自一人满腹心事的回到了卧虎巷的家中。 时至黄昏近晚,赵晟在做好了饭菜以后,按照往日的习性将其统统端进了客厅,甫一见到赵丰年的身影,他又连忙转头从厨房里拿出了一副新的碗筷…… “今天天气不错,你有没有带着郡主去游湖?” 赵晟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没呢!”赵丰年闷着头,一口一口的喝着黄酒,闻言皱眉道:“她这几天要修炼,暂时不需要我做向导!” “那你这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赵晟手底下不停,来回从桌上把菜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猴子的尸体……被发现了,不过……” 几杯黄酒下肚,赵丰年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完完整整的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尽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捎上了一句:“我觉着吧,陈平安那狗贼肯定是怀疑上我了!”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赵晟不由得放下了碗筷,随即收起了笑容道:“以蕴尘司的手段,若是真怀疑你,需要讲证据吗?在破了五境的高手面前,你算老几!” “你不懂!”赵丰年伸手从盘子里挑出了一颗炒豆子扔进了自己的嘴里,面露不屑道:“像陈平安那种人,往往都会特别讲规矩,在没有取得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动我的……” “此话怎讲?”赵晟闻言干脆坐直了身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形状。 “纵观九州各国,人们对蕴尘司的态度大都是畏惧多过尊敬……而陈平安作为蕴尘司的司法千户,在平时处理案件的时候,稍有不合理,就会被认为是‘屈打成招’,影响十分不好……所以,相比于其他任何一个执法部门的主官,陈平安更加看重证据,除非你是准备改朝换代,若不然,他都会‘以理服人’!” “这就是你以前常说的,树大招风?” “对啊!”赵丰年从桌上翻过来一个酒杯,斟满之后便递到了赵晟的面前,笑吟吟道:“蕴尘司这棵树,参天大!所以,陈平安哪敢轻易授人以柄?”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赵晟端起了酒杯,伸手与赵丰年碰了一下,道:“成衣店里的那个什么‘导购’,你还杀不杀?” “还杀个毛线!” 赵丰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荒人祭司都摸进城了,我还敢在夜里出门?找死吗?” “那万一,陈平安找到了那个‘导购’,发现你在马多多失窃的那天有过易容……” “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赵丰年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道:“让他根本就腾不出时间来查我!” “哦?”赵晟眼前一亮,旋即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哼哼!陈平安不是说了嘛,只要我把天庭碎片带在身上,但凡碰了谁,谁身上就会被染上天庭碎片的气息!” 说着说着,赵丰年还不断的用手摩挲着自己那完全就没有胡须的下巴,貌似悠然自得道:“那我便按他说的,将天庭碎片的气息分享给宁州城的每一个人!” 看着赵丰年那洋洋得意的模样,赵晟不由得哑然失笑,言语依旧不是很认同道:“你可别忘了,荒人祭司对猴子的尸体施展过搜魂术,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多此一举?” “放心吧!”赵丰年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看似成竹在胸道:“即便荒人祭司已经确定了天庭碎片就在我身上,可那又怎样,他找不着我呀?” “……” “既然他都敢冒险在猴子的尸体上施展搜魂术,那就证明他的处境并不是太好,明显是有人将他给盯上了……譬如说,边军!” “……” “如此一来,我们就把这水给搅浑,逼着他再次出手!” 又是几杯黄酒下肚,赵丰年脸上逐渐蔓起了一抹酡红,微醺道:“只要他敢再杀一个人,陈平安就不得不出手啦!” “可万一他要是不上钩呢?”赵晟依旧觉得赵丰年的这个主意有点不靠谱。 “你不懂人性!”赵丰年嘴角弯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目光炯炯道:“荒人祭司出现在宁州城本就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蕴尘司的人发现,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他对猴子的尸体施展搜魂术应该也是迫不得已,但这样一来,他的行踪就彻底的被暴露了,现如今,他只能继续赌……宁杀错,不放过!” “……” “再者说了,猴子又不能确定天庭碎片是不是真的被我拿了,荒人祭司搜魂之后顶多只知道是我杀了猴子,至于我为什么要杀猴子,怕是连猴子自己都不知道吧!” “可是……天宝?” 还没等赵晟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赵丰年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了,接着,他猛地一把扔掉了酒杯,而后用双手按住了脑袋,脸上瞬间就现出了一副痛苦难耐的表情。 “啊……好疼!” 赵丰年几欲头痛欲裂,就像是被人用针扎进了太阳穴似的,让他不得不死死的握紧了拳头,一下又一下,朝着自己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天宝!”赵晟赶紧起身,绕到了赵丰年的身边,伸手按住他那不停颤抖的肩膀,连声呼唤道:“你怎么了?天宝,说话!你别吓我!” “啊……卧槽!” 如同前天在映雪湖边的高坡上一样,这一阵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赵晟满含关切的安抚之下,赵丰年逐渐恢复了正常…… “天宝,这几天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从今天一早上开始,你就很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 疼痛过后的赵丰年依旧有些心有余悸,他大口喘着粗气,继续用手指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神情显得格外茫然道:“就那天,我陪着庞子琪在先帝羽化的地方磕了个头,然后就开始疼……刚才这下,是第二次!” “……” 赵晟闻言陡然一惊,原本按在赵丰年额头上正不断揉捏的大手顿时就停了下来。 “昨晚我还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我被马多多和猴子追杀,追到了一座通天高的大山面前,为了逃命……我爬了一晚上的山!” “……”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赵晟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十分诡异,好在赵丰年正背对着他根本无从察觉,若不然,赵丰年心中肯定起疑,觉得赵晟应该是有什么秘密一直在瞒着自己! “你可还记得……”半晌,赵晟冷不丁又多问了一句:“那座山长着一副什么样子?” 听着赵晟的提问,赵丰年眼神顿时陷入了沉思,随即颇有些恍惚道:“那座山光秃秃的,上面一棵草都没长,尽是石头……它很高,就像是撑在天地之间的一根柱子!” “……” 第十九章:刺史府夜话 是夜,刺史府,花厅。 “师弟,你是在怀疑曹芳吗?” 等到随侍的下人们在徐福的带领下尽都离开了此间,心宽体胖的徐渭踱步走到了陈平安的身边,面带疑虑道:“为兄窃以为,他与赵丰年在这两件事情上并没有过多的牵扯!” 因为早年与徐渭同在国子监读书启蒙,后又一起成为了当朝宰相的弟子,所以陈平安自然是知晓这位师兄从小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故而听到他说出这样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来也不奇怪,反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释道:“还请师兄放心,平安知道曹都尉是您的心腹,关于他的品行,平安自是信得过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建议我不要让曹芳继续插手城隍庙的这件案子?”徐渭有些摸不透陈平安的心思,倒也没藏着掖着,摊开了问道:“是为了避嫌吗?我承认,他和赵丰年是存在一点私交,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私交,便徇私枉法吧?” “我倒是不担心曹都尉会徇私枉法,我担心的是赵丰年这个人,他太狡猾了,曹都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陈平安眯起眼来,仔细回忆起下午在城隍庙附近的那间小院里发生的一切,道:“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他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有所行动!” “师弟!” 听陈平安这话说的,貌似已经断定了赵丰年就是那个偷走了山之心的盗贼,徐渭因此愈发的困惑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你这样的假设会不会太武断了一点?就因为赵丰年讹了马多多的钱……你甚至还觉得城隍庙里的那个泼皮也是他杀的?” “一个瘾君子,如此轻易的就讹了人家三千两银子!”没有直接去回答徐渭的话,陈平安走到了茶几旁边自顾斟满了一杯新茶,似笑非笑道:“银子到手之后,他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他告诉过曹芳,说是想干一票大的!”接过了陈平安递来的新茶,徐渭无奈的摇了摇头,干脆找了个圈椅坐了下去,神情颇有些恹恹道:“而且,他对那群妖族商人起了杀心……” “所以说,贪婪的人从来都不会只满足一次胜利!” 坐到了徐渭的对面,陈平安仿若智珠在握道:“他会耐心等待机会,继续冲马多多下手!” “事发之前,曹芳已经给赵丰年说明了马多多的身份,以我对赵丰年的了解,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徐渭摇了摇头,并不赞成自家师弟的判断,道:“他这人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的良善,却也不是坏人,实不相瞒,为兄有很多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办的……平安,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呐!” “师兄放心,若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不会碰他!” “那就好,方才你突然让徐福派人帮你打听与赵家兄弟有关的事情,我当是你想直接对他们下手呢!”得到了陈平安的保证,徐渭稍稍松了口气,不由得笑道:“话说回来,他们俩兄弟也都是苦命人,若真有不小心开罪了你的地方,你可要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呀……老师曾经不是说过嘛,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对待百姓,咱们就得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关爱他们,如此,他们才会拥戴我们!” “……” “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荒人祭司,然后……”说着,徐渭将茶盏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顺便冲陈平安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至于赵丰年这个人吧,没必要揪着不放,即使真的是他杀了那个泼皮又能怎样?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 听着徐渭的这一番“谬论”,陈平安不禁语塞,似乎开始有些理解老师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把这位师兄调回京城任职了。 照着徐渭这种盲目乐观的性子,放在在那明枪暗箭不断的庙堂之上,顶多也就能活上三五个月,当初若没有老师力排众议将其外放至宁州任职,保不齐现在自己也只能在每年清明节的时候登上某个山头与这位可爱的师兄“会”上一面,顺便送上几束花环,以示悼念…… “方才师兄有提到,赵丰年想要托您给他找一部修行功法,那您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对修行那么感兴趣?” “这很稀奇吗?人活于世,又有谁不想求个得道长生?也就你师兄我资质平庸,始终炼不得气,若不然,谁特码愿意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哎!” “可他感兴趣的,是《搬山诀》,而不是《太玄经》!” “人家兄友弟恭,感情深着呢!” “……” “对了!”似乎是灵光一闪,徐渭连忙放下了茶杯,冲陈平安满含期待道:“平安你素来神通广大,可有路子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从西边儿搞一部《搬山诀》过来?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忙一场,那小子出价三千,若是不够,曹芳愿意给他再借两千……” “……” 陈平安被徐渭的这一番话惊得嘴角直抽抽,当场就有些没好气道:“那个叫赵晟的黑小子本来就是九黎族人,想修行直接去拜山不就得了?至于搞这种龌龊事嘛!”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去了西边只能是死路一条,还拜山呢,拜先帝都没用!” “此话怎讲?”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切不能随意乱说出去哈!”见陈平安颔首应允,徐渭连忙压低了嗓音,显得有些神秘兮兮道:“实不相瞒,赵晟那小子乃是浑邪王部族的遗孤,当年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凶到现在还没抓着……所以,从法理上讲,他仍然是个叛逆!” “照师兄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好奇赵丰年的真实身份了!” “赵丰年的身份绝对没有问题,为兄仔细查验过,他爹是个羊倌,他娘在生他的时候就没了,尚未足月的时候他们爷俩就跟着大军来到了宁州……” “收养他们的那个私盐贩子姓赵?” “对!” “国姓呐!” “说是祖上有功,赐下来的!” “……” 沉吟了片刻,陈平安灵机一动道:“这样……《搬山诀》我可以搞给他们,但是,我得和赵丰年再见上一面!” “可以,没问题,这事儿我替他做主了!” “那就有劳师兄了!” “好说!”徐渭打着哈哈,一阵大包大揽道:“那小子平时最听我的话了,就明天,我让徐福直接把他接到府上……不,咱们去铁马酒肆,那儿的羊肉不错,可以边吃边聊!” “……” 第二十章:赖月京你好,赖月京再见 根据墨菲定律,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 对此,赵丰年表示深以为然。 昨晚在临睡之前,他非常害怕自己又梦到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才硬拉着赵晟一起回到房间里喝酒,一直喝到了下半夜,本想着以这样一种方式死扛着让自己累得做不出梦来。 谁曾想,当他终于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躺在床上刚刚闭上了眼睛…… 便见那猴子正手持丈八蛇矛,很是威风凛凛的骑在变成了驴子的马多多身上,瞧那情形,似乎已经在铁马酒肆的门口等了赵丰年很久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宝,要不我待会儿再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给你补补?” 一大清早,赵晟的脸上写满了关切,看着赵丰年那愈发显得羸弱不堪的形容,他是真的非常心疼,连带着买回来的早餐都比平时丰盛了许多。 “老母鸡没用!” 接过了赵晟递来的早已剥好的鸡蛋,赵丰年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语气略带些痛苦道:“我得吃汇仁肾宝!” “……” 赵晟不禁满头雾水,认真思考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赵丰年所说的“汇仁肾宝”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待会儿有空就帮我跑一趟安济堂吧!” 不等赵晟再开口说点什么,赵丰年吃了两口鸡蛋,又接着说道:“找张老头开两副补肾的药,记住,得是温和一点的方子!” “你这应该算是气血两虚,补肾有用吗?” “肾好,什么都好!” “……” 赵晟顿时有些无语,总觉得赵丰年怕是有点魔障了! 良久,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满含担忧道:“天宝,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在梦里反抗一下?” “怎么就没反抗了?”赵丰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欲哭无泪道:“老子差点儿就被那两个畜生给骟了!” “……” “我就在想啊!” 难得一桌子美味丰盛的早餐都没有激起赵丰年的任何食欲,只见他缓缓放下了碗筷,尤带惊惧道:“莫不是,我被城隍爷给找上了?” “别瞎想,天宝!”赵晟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复杂,好几次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临到末了,却只能化作了一声长叹,意味深长道:“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这,保不齐是得到了什么机缘呢!” “我机你老木啊!” 赵丰年闻言忍不住啐了赵晟一口,颇有些没好气道:“没看我都虚成了这样?再继续折腾下去,我都不用被人搜魂,就得变成干尸了!” “好吧!”赵晟无奈摇头,苦笑道:“那你想怎样?” “待会儿你给我抓完药,再多跑几步,去城隍庙那儿请个道士过来,再家里上跳几下,看能不能缓解一点!” “……” 吃完饭,等到赵晟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炙,赵丰年便带着他一起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两人并肩来到了东市大街。 “被这日头一晒,我感觉好多了!” 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帐篷,赵丰年眯起眼来朝着太阳的方向多看了几眼,脸上这才多了点笑容道:“你快点去安济堂抓药吧,这边我能自己解决!” “真不用我陪着?” 赵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虽然赵丰年的脸色的确要比在家里的时候好看了很多。 “不就是把自己当个传染病人,将病毒散播给那些无知群众嘛……简单!” 赵丰年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反倒是有你跟着,我很难去接近别人,懂吗?” “那万一,你碰上荒人祭司了,咋办?” “说你蠢你还不信!”赵丰年顿时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宵小岂敢冒头?找死吗?” “……” 眼看是没办法拗得过赵丰年的性子,赵晟只能像往常一样,听之任之,一脸无奈道:“那好吧,我先去给你抓药,你自己小心一点儿……若是遇到危险,你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拔刀!” “知道了!” 听得赵晟的嘱咐,赵丰年下意识的就伸出左手按在了斜插在腰间的长刀的刀柄上,不断颔首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 “……” 大街上车水马龙,赵晟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赵丰年的眼前。 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一声声熟悉的吆喝,赵丰年哂然一笑,在人群中随意找了个目标就贴了上去。 “哟,这不是赖月京赖兄吗?你怎么在这儿?” “你谁啊?” 被赵丰年一把搂住了肩膀的某位仁兄闻声回过头来,满脸无辜的盯着赵丰年看了好久,硬是想破了脑壳也没搞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改名字了,赖月京又是什么鬼? “哦?” 隐约中赵丰年似乎是看到了那位仁兄脑袋上冒起了一连串问号,当即故作惊讶道:“原来你没有赖月京呐……搞错了,抱歉!” “……” 不等那仁兄再度开口说点什么,赵丰年赶紧转身遁入了人群,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嘿,这不是马冬梅吗?” “……” 又转到了下一个街口,赵丰年在人潮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某个身穿鹅黄色襦裙,手提长剑,长相十分清丽的女修士。 稍作思忖,他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假装不小心的碰到了人家一下,还好,没有像当初遇见庞子琪的时候那样被一圈看不见的气墙给弹开…… 随即他胆子大了不少,连忙故技重施道:“冬梅妹子,你不认识我了?” “什么冬梅?”女修士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马冬梅!” “我不叫马冬梅!” “……” 听得那女修士略带委屈的小声反驳,赵丰年脸上顺势就露出了一副既失望又难过的表情,特别是他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在旁人看来可谓是像极了曾经的那个春天,躺在床上临死之前的武大郎…… “大哥,我们……我们认识吗?”见周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女修士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看都快被急哭了。 “不认识!”赵丰年突然红了眼眶,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又深深的凝望了那位女修士一眼,面上装得像是心如死灰一般,几欲哽咽道:“相见,不如怀念吧!” “……” 说完,他便转身回过头去,饱含落寞的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徒留那女修士迎着众人的指指点点,独自一人在风中肆意凌乱…… 堪堪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二十一章:徐渭的坚持 “师兄你看!” 站在铁马酒肆二楼窗边的陈平安亲眼目睹了街面上发生的这一切,随即他忍不住面露苦笑,转头看着脸色同样也不是太好的宁州刺史徐渭,十分郁闷道:“这人呐,越是无耻,便越是无往而不利!” “他……他这是想作甚?”徐渭感觉到自己的三观突然就碎了一地,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像是个乖宝宝一样的赵丰年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草蛋的事情,这不明摆着坏人家姑娘的清白嘛! “现在,我有十成把握,天庭碎片就在他的身上!” “……”徐渭面带复杂,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陈平安的话。 “昨天我故意给他卖了个破绽!” 陈平安端起了茶杯放在嘴边轻轻了抿了一口,然后笑着解释道:“我告诉他……只要把天庭碎片带在身上,然后不管是碰到了谁,谁身上都会被染上天庭碎片的气息……这小子当真是狡猾,还晓得祸水东引的道理,等到城中大部分修行者的身上都挂上了天庭碎片的气息……那个藏在暗处的荒人祭司,怕是会直接疯掉吧!哈哈哈哈!” “师弟的意思是……”沉吟片刻,徐渭突然偏过头来,满含期待道:“他不是故意想去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 陈平安闻言不由得笑容一滞,又特码忍不住嘴角直犯抽抽,讲真,要不是念及同门之谊,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烂自家师兄的脑袋!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徐渭关注的重点仍然停留在那什么“赵丰年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去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这和天庭碎片有关系吗?这和陛下的下落有关系吗? 陈平安在心中不断的对自己发起灵魂拷问,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差点儿没被徐渭给气出高血压来。 不知怎的,这午后的边城街景……突然就不美了! “师弟!” 良久,似乎是感受到了从陈平安身上传来的情绪波动,徐渭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觉得哈,这天庭碎片……就算是赵丰年偷的,又能怎样?” “师兄!”陈平安浑然一惊,闻言很是不可思议看向了徐渭的肥脸。 “呵呵!” 不等陈平安开口继续说点什么,徐渭摇了摇头,接着笑道:“他的父亲是个羊倌,却是死在了为国征战的路上……” “……” “他的养父是个私盐贩子,也是在国家危难之际不得不拿起了武器,最终与我们的敌人同归于尽……” “……” “而他自己!”顿了顿,徐渭深吸了一口气道:“也曾在荒人大军压境之时,勇敢的追随着父辈们的脚步,与敌厮杀在天泉关前……” “……” “你说说!”当视线内再也看不到赵丰年的身影,徐渭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望向了陈平安那五味陈杂的脸,一字一句道:“就算是他真的偷了马多多的天庭碎片……又能怎样?” “师兄!”陈平安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徐渭对他来说有些陌生,让他莫名的感觉……不知所措。 “师弟!”徐渭摆了摆手,完全就不给陈平安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知道,老师一直都对我很失望,你们也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 “……” “没错!我生性懒惰,没办法成为一个你们觉得优秀的……政客!”嗤笑一声,徐渭又道:“我修行天赋也不好,一部《太玄经》常常看的我晕头转向!不像你,从小天资卓绝,随随便便就能成为一个……大修行者!” “……” “来到宁州的这些年,我兴许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政绩!”说着,徐渭伸手拍了拍陈平安的臂膀,随后便拉着他一起缓步走进了雅间,道:“但我学会了一件事情!” “何事?”陈平安笑了笑,如往常一般躬身给端坐在主座之上的徐渭斟满了一杯新茶。 “保护他们!” “他们?” “你一直都瞧不上眼的那个曹芳,他的父亲战死在了忘归湖,接着他的兄长又战死在了天泉关,他的姐妹被荒人当众玷污,最后剥皮充草,尸骨无存!” “……” “还有刑房的那六十九个侦卒,和东西两市的所有泼皮……”无比坦然的接过了陈平安递来的清茶,徐渭抬手示意自家师弟就坐,言语不无唏嘘道:“他们的父兄,都曾在神佑三十七年的那个冬天,以凡人之躯,铸就了拱卫在先帝身前……九州东陆的最后一道防线!” “……” “他们之中,有衙役,有羊倌,有私盐贩子,有泼皮,有响马,有龟公,还有说书先生……”似乎是回忆起了往日的那些惨痛,徐渭的眼眶突然开始显得红肿,开口便略带哽咽道:“作为先帝钦封的宁州刺史,我有责任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不是吗?” “对不起!”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自家师兄的大手,陈平安脸上写满了愧疚。 “那一天,我曾以父神之名起誓……只要我徐渭还能活着一天,就没有任何人能在我的面前,伤害我的孩子们!”徐渭惨然一笑,目光尤为坚定,道:“很不幸,你心心念念的赵丰年,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所以,蕴尘司若想拿他,就请先杀了我吧!” “师兄!”半晌,陈平安抬起头来,神色陷入了挣扎道:“国法,不容轻贱!” “按照宁州的习俗,以暴制暴,劫掠荒人……皆无罪!” “……” “如果师弟觉得为难!” 见陈平安开始像小时候一样,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开始捏起手来使劲的揉搓自己的眉心,徐渭不禁有些恍惚,有些心疼,遂放缓了语气,退让一步道:“为兄可以为此上奏,亲自向摄政王殿下禀明情况,老师那里,也会收到一封请罪疏……” “不用!”再次抬起头来的陈平安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朝着徐渭点了点头,咬牙道:“平安可以做主不再追究赵丰年杀人行窃的罪责,但有一点,他必须如实交代!” “……” “他必须告诉我,在他拿到了天庭碎片那天,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谁,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可以!”徐渭自是知道陈平安此番来到宁州的真实目的,是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道:“待会儿,我让徐福去接他过来,咱们敞开了天窗说亮话,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他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平安便多谢师兄成全!” “……” 第二十二章:鸿门宴 华灯初上的时候,赵丰年正蹲在某条巷子里的牌楼下面,随意把刀往怀里一横,然后大口大口的啃着粗饼。 街上依旧行人如潮,看上去并不显得有多冷清,某些地方甚至比晌午的时候还要热闹不少。 经过这一天的努力,赵丰年也算是成功的与一百多号人进行过“亲密接触”,其中绝大部分还都是修行者。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面对极个别脾气比较暴躁的宗门弟子,挨上几脚必定是在所难免,好在那些个修行者们稍稍冷静下来之后都还算是很讲道理,并没有因此借题发挥而伤害了赵丰年的狗命…… “天宝,老爷找你!” 沐浴着黄昏的微光,徐福行色匆匆的在大街上寻摸了好久,这才好不容易在街角看到了赵丰年的身影,旋即,他再次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赵丰年的身边,气喘吁吁道:“他和陈大人在铁马酒肆备好了酒席,只等你到场了!” “陈平安?” 赵丰年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几乎是累掉了半条命的徐福,不禁皱眉道:“这莫不是鸿门宴?” “鸿门宴?”相比于对赵丰年的了解,徐福自然是比不上赵晟和曹芳,闻言竟顾不得大口喘气,当即就愣在了原地,暗自琢磨了半天,也完全不知道赵丰年所说的鸿门宴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宴无好宴,要吃人的意思!” 赵丰年一把扔掉了手中尚未来得及吃完的粗饼,缓缓站起身来,又重新将长刀别回了腰间,面露苦涩道:“千户大人是来寻我麻烦的吧?” “原本是……” 对于赵丰年的疑惑,徐福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便点头承认道:“他断言你就是那个偷走了天庭碎片的人……还有猴子,他也认为是你杀的!” “福伯!” 得知情况如此糟糕,赵丰年不由得脸色大变,瞬间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良久,他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凑近到徐福的身边,貌似以商量的语气讪讪笑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卧虎巷的那套院子,现在是你的了……” “你想做甚?”听得这话,徐福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十分警惕的后退了两步,与赵丰年迅速拉开了距离。 “被蕴尘司给盯上了,小爷我除了跑路还能作甚?” 话已说穿,赵丰年顿时就收起了笑脸,且毫不客气的欺身上前一把将手伸进了徐福的怀里,二话不说便开始胡乱掏摸了起来,徐福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护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并顺势与赵丰年扭打在了一起。 于众目睽睽之下,这俩人当街上演了一出“尊老爱幼”的好戏…… “天宝你别犯浑,快松开!” “别介,你把通行令借我一下,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通行令是随便就能借的东西吗?” “有啥不能借的?”赵丰年眼珠儿一蹬,故作凶狠道:“老头儿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嘿,到手!” 几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赵丰年终于从徐福手里硬生生的将那通行令牌给抢了过来,然后他便斜眼望着徐福,得意洋洋道:“天大地大,我看他陈平安能奈我何!”· “臭小子你听老夫把话说完好吗?” 待通行令被赵丰年随手收进了腰包,形容狼狈的徐福顿时被气得跳脚,差点没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甚至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了,老爷子发疯似的冲到了赵丰年的面前又是一阵推搡,还一脸吹胡子瞪眼的叫骂道:“陈大人一开始是准备找你麻烦,可是老爷和他吵了一架,扬言要力保你……最后陈大人妥协了,说是要和你吃一顿酒,从此冰释前嫌!” “纳尼?” 瞧那老头儿张牙舞爪的模样,赵丰年赶紧与之拉开了距离,满脸不可思议道:“那可是十三太保哟,老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敢和他干仗?还特码干赢了?福伯你吹牛之前能不能打个草稿!” “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和陈大人师出同门,皆是宰相座下的亲传弟子……” 徐福随即冷笑,对于赵丰年的愚昧无知,他表示非常鄙视,兀自面带不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当着我家老爷的面,他陈平安纵然再强势,也只能乖乖的唤上一声师兄!” “……” 赵丰年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他是想破了脑壳也想不明白,陈平安堂堂一个破了五境的大修行者,竟然是徐胖子的师弟? 陈平安不论是身份地位,亦或是自身的实力都可以说是强大到离谱! 反观徐渭,充其量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介凡人,庸庸碌碌一介刺史…… 这两者能扯上关系?即便扯上了关系,徐渭在陈平安面前,不应该是个只会点头哈腰的狗腿小弟吗?咋情况还反着来了?这不科学! 瞅着徐福脸上的表情根本就不似作伪,赵丰年不禁心底有些抓麻,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突然就被颠覆了…… “你到底还去不去?”见赵丰年愣在原地半晌没了动静,徐福便抽空整理好了自身仪容,接着又扬声催促道:“不去你就给句话,老夫也好回去向两位大人交差!” “去!怎么不去!” 赵丰年顿时把心一横,当即便扯着嘴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鸿门宴上吃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 这下倒是有些出乎徐福的意料了,以他对赵丰年的了解,平日里只要是遇到了有危险的事情,赵丰年一般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铁马酒肆里摆明了就是一场三堂会审的“鸿门宴”,赵丰年既然已经知道了陈平安对他抱有敌意,加上刚刚又从徐福的手里“不小心”得到了宁州城的通行令牌,按理说他确是应该卷铺盖跑路呀,可为何他非但不跑,还整一副跃跃欲试的想要来一次“单刀赴会”? 莫不成,他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老头儿,你发什么呆呢!” 徐福正思考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了赵丰年那极为不耐烦的声音,催魂似的怪叫道:“赶紧在前边给皇军带路,等事情妥了,好处大大滴有!” “……” 第二十三章:相师赵鸣谦 越是靠近了铁马酒肆,赵丰年越是心跳得厉害。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真不该如此轻易的就受了徐福的激将……堪堪是,好奇心害死人呐! “宝哥,舂桶和麦粉都准备好了……” 来到酒肆门口,掌柜的隔着老远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赵丰年,然后便屁颠屁颠的跑到了他的身边,拱手谄笑道:“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要再来点儿酒菜?” “不必了!”随着徐福一起停住了脚步,赵丰年脸上露出了一丝假笑,摆手婉拒道:“今日我是应邀前来赴宴,便不用磕药了吧!” “哦!”掌柜再次拱手,面上笑容更甚道:“不知是哪路贵人在鄙店宴请宝哥?若有怠慢之处,宝哥可要及时指正啊!” “是徐大人!” “徐……刺史大人?”掌柜闻言笑容一滞,这才满脸震惊的看清了赵丰年身边的那位始终保持着微笑的矍铄老人,可不就是刺史府的大管家,徐福徐老爷子嘛…… 当即,掌柜的又是转身朝着徐福一揖到底,满脸讨好道:“我还说呢,今儿一大早就有喜鹊在屋顶上叫唤,原来是有贵客驾临呐……不知刺史大人此刻人在何处,还请徐管家不吝告之,也好让小人准备准备,以便扫塌相迎呐!” “陈老板言重了!”徐福也是面露微笑的朝着掌柜的拱了拱手,又道:“我家大人眼下正在贵店的‘春风斋’请茶听曲……待到天宝入席之后,陈老板便可以安排人上酒菜了!” “哎哟喂……小人这是眼拙了呀,都未曾察觉到贵人已在舍内,可千万不要怠慢了才好哇!” “无妨,大人此番乃是微服私访……陈老板每日生意兴隆,错身而过亦是在所难免,倒也不必介怀!” “哎呀!”作为一个生意人,掌柜的极会打蛇随杆上,说着便一把掏住了徐福的臂膀,言语格外热情道:“等下还请徐老替小人在刺史大人面前好生美言几句……今晚的宴席,鄙店包圆了,权当是向贵人赔礼谢罪,您看可好?” “陈老板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 “咳咳!” 瞧这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似乎是没完没了了,赵丰年不由得皱眉,故意咳嗽了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话又说回来,经过徐福和陈掌柜两人这么一打岔,他心里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 见二人都满脸不知所谓的望向自己,赵丰年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不停的翻着白眼,很是无奈道:“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那你自己上去吧!”被打断了谈性的徐福貌似也有些耐不住脾气,当即便新账老账一起算,无端端板着一副老脸,言语格外不耐烦道:“又不是没长腿,难不成还要人背着?德行!” “……” 本着不违背尊老爱幼的意愿,赵丰年唯有强忍着头昏脑胀,硬是将一顿国骂给生生憋回到了肚子里。 好在那酒楼掌柜倒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赵丰年和徐福之间貌似是闹了点情绪,他便连忙打着圆场陪笑道:“宝哥勿恼,小的这就派人送你上楼……酒菜随后就来,哈哈,今儿一定要不醉不归哈!” “不用了,你们先聊吧!”顺势接下了掌柜的递来的台阶,赵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依旧是没好气道:“我有腿呢……” “……” 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了此间。 一路穿过大堂,走上楼梯来到了“春风斋”门口走站定,赵丰年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徐渭坐在临靠窗边的位置上与桌对面的陈平安正对饮谈笑风生…… 见此情形,赵丰年也算是彻底的松了口气,徐福说得没错,徐渭和陈平安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草民赵丰年,见过刺史大人!” 感受到陈平安的目光偶然间瞥向了门口,赵丰年也不敢多做耽搁,连忙佝着脑袋弓腰走进了雅间,快步来到了二人的跟前拱手见礼道:“见过千户大人!” “哟!” 作为一个凡人,徐渭自然是比不上陈平安那般机警,直到赵丰年走到了身边他才反应过来,遂开怀大笑道:“天宝来了啊,快坐!” “天宝?” 听得徐渭对赵丰年的称呼,陈平安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当场就凝固了。 “回千户大人的话……” 见陈平安脸上的神情随着徐渭的话一落音而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莫名,赵丰年心中敞亮,瞬间就知晓了原因,随即赶紧出声解释道:“草民自幼体弱多病……养父怕我活不了,特意找高人起了个这样的名字……说是能长寿的!” “哦!”陈平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说是神佑三十七年!” 在徐渭的眼神示意下,赵丰年满脸讨好的给陈平安倒上了一杯美酒,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搞不清了,我养父是在天宝元年捡到我的,就在天泉关附近!” “听说你家兄长是个黎人?”陈平安端起了酒盏,话匣子一打开便小口轻抿着美酒,一脸似笑非笑道:“他又是个什么来头?” “他爹是个马夫,以前在休屠王帐下听用!” 盖因摸不透陈平安的具体心思,赵丰年只好撒了个慌,面不红心不跳道:“联军兵败之后,他爹被荒人杀了,是养父路过忘归湖的时候从死人堆里捡到了他!” “那再说说你的养父吧!”陈平安向后躺在了圈椅的靠背上,摆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叫赵丰年实在琢磨不透他的意图。 “养父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沉吟了片刻,赵丰年虽是面带着回忆,却也不得不字斟句酌道:“听兄长说,养父姓赵讳四通,乃是南洲白虎部落里的一只半妖,平日都是以贩盐为生……大概再神佑三十七年,他从庆国收购了十多车海盐,准备卖去高山部落……结果不小心碰上了战争,在捡到我之后不到半年,他就没了!” “他在哪儿没的?” “好像是……净梵山以南,天泉关以北……野草原!” “野草原?那你有听说过赵鸣谦这个名字吗?”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陈平安忍不住心中一个激灵,当即便脱口而出道:“你再仔细想想,在宁州的这么些年,有没有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 “赵鸣谦?” 赵丰年也是陡然一惊,似乎他的记忆里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击碎了。 他不自觉闭上眼来,脑子里开始飞速运转,不断的搜索着,搜索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所有记忆。 从桔梗堆到净梵山,再到忘归湖,野草原,天泉关,映雪湖,宁州…… 总是差那么一点,让他不论怎么努力却始终都想不起与赵鸣谦有关的任何消息。 但是这个名字真的是非常熟悉,赵丰年敢对天发誓,他曾经的确有听到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喊出过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来和这三个字有关时间,地点,人物……仿佛这些记忆都被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弭得一干二净! “他到底是谁?” 见赵丰年那副似乎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样子,陈平安不由得面露失望,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有些低沉道:“他是我蕴尘司的司命千户,十三太保之中排行第八,江湖人称——相师!” “……” 第二十四章:坦白局 趁着徐福带着一群小厮前来上酒菜的间隙,雅间内适时陷入了沉默。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徐福在放下了酒菜之后便赶紧带着小厮们撤了出去,接着便反手关上了雅间的大门,而后独自守在门外暂时充当警戒…… 赵丰年端坐在下首处心思急转,对于陈平安的基本情况他还是从赵晟口中有过了解的: 陈平安,江湖人称——判官! 乃大周神佑十五年大朝试榜眼及第,后经宰相推荐加入了蕴尘司,又得司座大人的赏识而破格授予其提领司中刑名! 神佑二十二年,蕴尘司前任司法千户因公殉职,陈平安为此临危受命,以不过而立之资擎九州司法之重,往复二三十载,堪为帝国柱石! 然而,强横如陈平安也仅仅在十三太保中排行倒数第二,可想而知,那个排行第八的“相师”赵鸣谦,又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可问题是,作为羊倌和私盐贩子的儿子,赵丰年为何会对赵鸣谦这样一个天大的人物产生一种过分熟悉的感觉?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赵丰年内心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在陈平安面前显露任何机锋,唯有强压住心头的躁动,且等到回家以后,再寻赵晟仔细说道说道…… “天宝!” 等到雅间里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徐渭率先打破了沉默。 只见刺史大人貌似十分猴急的将筷子一把伸向了桌上的汤锅,并从中精准无比的夹出了一大片羊肉,接着又给羊肉蘸上些许料汁,而后才悠然自得的将其放进了嘴里,稍稍咀嚼了片刻,他便在脸上现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遂悠悠开口叹道:“今日将你唤来,主要是陈大人想寻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必须实话实话,把你知道的一切,通通都告诉陈大人……当然,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必害怕,凡事有老夫在!” “知道了,爷!”赵丰年听完点了点头,瞧着徐渭吃得满嘴冒油的模样,他不禁也被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只是陈平安一直没有表态,令他完全不敢乱动。 “徐大人的态度,便是老夫的态度!” 半晌,陈平安被徐渭眼神催促着不得不拿起了桌上的筷子,随后边吃边苦笑道:“你大可畅所欲言,只要没有触及到帝国的利益,老夫向你保证……绝不多做追究!” “多谢千户大人!” 搞了半天竟是坦白局,赵丰年不由得莞尔,旋即彻底放下心来,拍着胸脯保证道:“您只管问,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快吃吧,咱们边吃边聊!” 见赵丰年表现得依旧显得有些拘谨,徐渭心中好笑,不由得拿起筷子敲向了他的额头,接着又给他夹上了一大片涮好的羊肉,表面上还故作不高兴道:“记得你说的话,可不许骗我,若不然……禁闭室伺候!” “好叻,爷您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小子今天绝对不给您丢人!” 说完,赵丰年也抢着给徐渭夹上了一筷子羊肉,又主动替两人大人添满了美酒,然后再次举杯相邀,场面说不出的其乐融融。 “就你贫嘴!” “嘿嘿!” “……” 感受着徐渭对赵丰年的那种毫不掩饰的爱护,与赵丰年对徐渭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陈平安不禁有些恍惚,莫名就觉着自己在追求武道极致的同时,似乎失去了太多的美好…… “赵丰年!” 放下酒杯暗自感叹了一阵过后,陈平安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继而目光炯炯的望向了赵丰年,满含试探着开口发问道:“老夫很好奇,天庭碎片到底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席间的所有欢声笑语都在陈平安问出了这句话的时候瞬间戛然而止。 徐渭缓缓的收起了笑容,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有些沉默,赵丰年也随之停下了埋头吃饭的动作,闻言呆呆的抬起头来,满眼复杂的迎上了两位大佬的目光…… “是!” 好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赵丰年面对着徐渭脸上的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心里十分清楚,为了能让陈平安坐在这里如此风轻云淡的问出心中的疑惑,徐渭在这背后应该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所以,他不忍心也不能够让徐渭失望,不管在承认了这件事以后,他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他都必须敢作敢当……君以真心相待,我必真心报之……仅此而已! 承认了这件事的赵丰年如同卸掉了肩上的万钧重担,整个人都为之轻快了不少,不等陈平安继续追问,他便很是自觉的伸手从怀里将天庭碎片给掏摸了出来,而后又将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 重见天日的山之心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不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它是如此的温暖,足叫人一见倾心,终生难忘…… “呵呵!” 出乎意料的是,陈平安将山之心拿到手中把玩了片刻之后,又重新丢回到了赵丰年的手里。 “千户大人此为何意?” 赵丰年顿时皱眉,貌似有些摸不准陈平安的意图,面带疑惑道:“莫非这玩意儿有问题?” “它没有问题!”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老夫曾经有幸得到过一块天庭碎片,和你的这块一模一样!” “……” “说实话,先前主要是因为老夫答应了你家刺史大人,所以,不管你承认与否,老夫都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陈平安再次看向赵丰年的时候,笑脸中早已写满了欣赏,十分认真道:“可是现在,老夫突然觉得,你比外面的那些宗子弟更有资格拥有它!” “……” 听见这话,赵丰年不由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陈平安竟会在真相大白的档口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对他施以惩戒,反而赞赏有加?这不科学啊! “年轻人,你的坦诚和担当……令老夫深感敬佩!” 似乎并没注意到赵丰年已经被自己的行为给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陈平安说着说着,又转头望向了徐渭,貌似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道:“师兄,刚开始我虽然答应了你不再追究此事,可心底还是存了一些让你认清赵丰年的泼皮本质的想法,现如今,我输的心服口服……你说得没错,他的生父与养父都是英雄,所以他没道理是个无赖!”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徐渭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如今真的是五味陈杂,心里又是埋怨,又是感动。 他埋怨赵丰年的贪心不足,讹了马多多三千两银子之后还不死心,转身又追上去偷拿了人家的天庭碎片,从而引来了荒人祭司,使宁州的局势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他感动的是,赵丰年为了不让他难堪,竟会如此轻易的就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状…… 这该死的小泼皮,咋就没了当初的那股子混蛋劲儿! “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天庭碎片!” 迎着自家师兄眼中的期待,陈平安脸色无比郑重道:“那么现在,我们必须保护好它!” “……” 第二十五章:神都龙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平安在看向赵丰年的时候,眼神中已然多了些欣赏。 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谈,他倒是能理解师兄徐渭为何会如此看重赵丰年的原因…… 这个少年脑瓜子灵活,办事极有分寸,狡诈之余亦不乏心存正义,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知恩图报,敢作敢当,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此品行属实非常难得! 所以,微醺之后的陈平安自然而然的对赵丰年生出了些许爱才之意。 “赵丰年,老夫且再问你!” 轻轻放下了酒杯,陈平安面露微笑道:“那天你从马多多的房间里出来以后,在回家的路上有没有碰见过什么人?” “不知千户大人指的是哪种人?” 赵丰年挑了挑眉,略带疑惑道:“若是生人的话,小子那天回去的路上除了遇到过两个妖族游商,再没有碰到过不认识的人……” “你再仔细想想!” “……” 良久,赵丰年摇了摇头,言语无比确定道:“好叫大人知晓,小子那天的确没有碰见过生人!” “好吧!”陈平安坐直了身子,脸上似乎有些失望。 “大人,如果您是需要寻找什么人,小子倒是愿意全力协助,只需要您提供点……更具体的信息!” 在桌子地下被徐渭有意无意的踩了一脚,赵丰年顿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拱手承诺道:“当然,如果在城内找不到您要的人,周边一些村镇小子也算是能说得上话,您但有吩咐,尽管开口!” “老夫也不清楚那人现在长什么样子……”沉吟片刻,陈平安的目光突然就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语带复杂道:“不过,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而且和你一样,随身带着一把……奇怪的刀!” 话刚落音,陈平安便伸出手来半悬于饭桌的上方,刹那间荧光一闪之后,一把造型奇异的黑色长刀就那般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此刀总长三尺九寸,宽三指余,刀柄长约一尺,刀身挺直无曲……因材质特殊,故通体黝黑,锋利异常!” “神都龙雀!” 当陈平安将此刀竖于胸前,顿时便引得徐渭连连失声惊呼,直接给赵丰年吓得连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赵丰年的目光也随之死死的盯紧了这把“神都龙雀”,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偷偷伸手握紧了那把斜插在自己腰间的黑色长刀,面上亦写满了警惕。 不知怎的,他莫名就感觉这把所谓的“神都龙雀”与羊倌老爹留给自己的黑色长刀有太多相似之处,可至于哪些地方相似,他仔细想了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古之初,羲皇命人以天帝尸身为饲,出神器八件,分别赏赐给了当时追随在他身边的九州各族首领……” 再次荧光一闪,龙雀刀应声消失在了陈平安的手中,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之后,他表面不露声色,接着言语不急不徐的说道:“后来,高祖陛下有幸得到了羲皇铸造神器之后剩下的那一点天帝尸身,当即便请来数十位天下闻名的大匠,历时五载,出刀十三把,曰:神都龙雀!” “……” “随着蕴尘司的设立,这十三把龙雀刀便落在了最初的那十三位千户手里,然后又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不理会赵丰年脸上突然又现出的那一抹震撼,陈平安话语不停,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老夫需要你找的那个人……便是携带着蕴尘司司命千户赵鸣谦手里的那把神都龙雀!” “敢问大人!”赵丰年脸色变幻了许久,思忖再三才敢冲着陈平安拱手发问道:“这龙雀刀还有什么别的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特征?” “在战斗中被龙雀刀击中的人,不论其实力强弱,只要没有晋身传奇境界……都会无可避免的受到龙雀刀自带的先天之火的灼烧,被灼烧的创口亦是永无恢复的可能!” “……” 赵丰年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抽了抽嘴角,他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听陈平安的意思,那还不得走到街上看见拿刀的少年就跑过去冲人家喊一句:“呔,是兄弟就来砍我!”然后以自己被砍伤的刀口状态来得出结论,以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蕴尘司要找的那个人…… 这不开国际玩笑吗? “小子定当尽力而为!” 没办法,赵丰年还是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差事,他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陈平安的心情。 “如此,便多谢了!”陈平安点了点头,貌似对赵丰年的知情知趣十分满意。 “大人太客气了!” 赵丰年打蛇顺竿上,连忙放低了身段,适时给陈平安和徐渭各自添满了一杯美酒,而后做足了姿态,恬着脸冲二人举杯相邀道:“来,小子再敬二位大人!” “好酒!” “……” “实不相瞒!”又是一杯美酒下肚,陈平安顺势从怀里摸出了两块玉简,随手扔在了赵丰年身前的桌面上,迤迤然笑道:“这些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蕴尘司安插在帝国北方的中坚力量绝大多数都被派去了关外,导致老夫这次来到宁州以后,身边几乎是无人可用……唯有托师兄的福,借助一下你小子在江湖上的人脉关系,帮忙打听打听赵鸣谦的讯息……” “……”看着桌上的两块玉简,赵丰年不禁陷入了茫然。 好在陈平安并没有让他等得太久,在讲明了自己的难处以后,他便抬手指着那两块玉简含笑解释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修行吗?这便是《太玄经》和《搬山诀》的全篇奥义……权当是你替老夫办事的报酬!” “???” “师弟!”赵丰年见状瞬间大脑当机,直接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在一旁的徐渭相比之下倒还算是冷静,掐准时机问出了他和赵丰年心中共同的疑惑,道:“《太玄经》就算了,你为何会有《搬山诀》在手上?” “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蕴尘司求而不得的东西!” 听得徐渭的疑问,陈平安脸上不自觉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言语格外豪迈道:“但凡求之不得,拔刀取来便是!” “……” “此物太过贵重!” 良久,赵丰年终于鼓足勇气从那两枚玉简上面艰难的收回了目光,断然开口拒绝道:“草民身无尺寸之功,那是万万不敢接受千户大人如此谢礼!” “哦?”见赵丰年面上的神情不似作伪,陈平安顿时颇感意外。 先前赵丰年在得知了这两枚玉简的真实身份以后,脸上突然现出的那一丝贪婪可是纤毫无差的被陈平安捕捉到了眼底,没曾想这才过去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赵丰年便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此性情之坚韧……世所罕见也! 为此,陈平安心中对赵丰年的欣赏,不由得愈发的拔高了许多。 “如若大人真心愿意将这两部功法赠送予草民!”强自平复了心绪,赵丰年话锋一转,拱手说道:“那么草民欲将天庭碎片献上,以作回礼!” 说完,赵丰年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闪闪发光的天庭碎片…… 第二十六章:散财童子陈平安 “哈哈哈哈……” 迎着赵丰年那无比真挚的目光,陈平安心中敞亮,突然就开始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丰年顿时傻眼,有些不太明白陈平安为何笑得如此骇人,莫不是喝酒喝多了闹的? “哎!”不多时,收起了笑脸的陈平安面上依旧带着一丝潮红,与徐渭相视一笑后,继续说道:“老夫已然年近五旬,关于修行上面的事情,天庭碎片怕是起不了太多的作用了……你若真的有心,不如将它献予你家刺史大人,以帮助他延年益寿,顺便还可以老树开花……哈哈哈哈哈……” 敢情陈平安还是个老司机,一言不合就开起了自家师兄的车,那一句“老树开花”直惹得徐渭无辜躺枪,老脸瞬间就胀成了猪肝色,愣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赵丰年虽是心中腹诽,却也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任何情绪。 为了避免徐渭太过难堪,赵丰年听了陈平安的话便赶紧将天庭碎片递到了徐渭的面前,神情恭恭敬敬道:“既然千户大人都这样说了,那小子只好借花献佛……还望徐大人笑纳!” “你这孩子,能不能别折腾了!” 徐渭见状连忙摆手,貌似十分嫌弃的将天庭碎片给推到了一边,无奈苦笑道:“老夫恣意人生惯了,可受不得那等修行的束缚……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以后记得少给老夫招点麻烦……安安稳稳的成个家才是正经的!” “……” “说到成家……”陈平安接过了徐渭的话头,冲赵丰年微微笑道:“不知年哥儿如今可有心仪的对象?” “呃~”赵丰年神色发窘,不停挠头看,苦笑道:“二位大人还是莫要打趣小子了吧,等闲正经人家谁没事会嫁给一个泼皮呢……” “泼皮怎么了?”陈平安闻言剑眉一竖,对于赵丰年的“妄自菲薄”,他表示极不认同道:“殊不知,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有能力,有品德,做事果决,谁又敢断言你将来永远是个泼皮?‘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故事,咱们听得还少吗?” “小子惶恐!”陈平安这一番话,直接把赵丰年夸得有些头皮发麻,连忙拱手告饶道:“当不得千户大人如此抬爱……” “你以为老夫是在喝醉酒了说胡话吗?” 随着陈平安的眼神逐渐恢复到了之前的清明状态,赵丰年不由得老脸一红,心里顿时臊得慌。 “相聚既是缘分……你的伯乐,老夫今天还真是做定了!” 说完,陈平安大手一翻,掌心瞬间便出现了一块造型古朴的青铜令牌。 那令牌呈剑形,摸约两寸大小,正面雕砌着一只不知名的异兽,反面是一把造型奇怪的小刀,刀身上篆刻着“蕴尘司”三个小字。 赵丰年和徐渭见状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接着,陈平安指尖泛起了一道犀利的荧光,笔走龙蛇之后,赵丰年的名字顺势出现在了令牌之上…… “蕴尘司,赵丰年!” 于二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陈平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牌,似笑非笑道:“可愿成为我蕴尘司刑房一小旗?” “我……”无比艰涩的吞咽了几下嗓子,赵丰年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时手足无措的待在原处,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陈平安对他的欣赏,只是,才还回了天庭碎片,陈平安已经又给了他两部极为难得的修行功法,现在还要将他纳入组织? 对于赵丰年来说,这一顿酒宴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实……即使陈平安与他交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了徐渭的面子上,可……堂堂蕴尘司千户,怎生就变成了散财童子? 莫非,猪脚光环显灵了? “你不愿意?”见赵丰年愣在座位上半晌没了动静,陈平安不由得皱起眉来,面色稍显不愉。 “愿意,愿意,小子愿意!” 硬是被徐渭狠狠踹了一脚之后,赵丰年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的离开座位,噗通一下便单膝跪倒在地上,拱手朝着陈平安欣喜若狂道:“属下参见千户大人!” “哈哈哈哈!”陈平安捻须一笑,随即松手任由令牌落入了赵丰年的手中,而后也不含糊,立马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并扬声吩咐道:“蕴尘司刑房小旗官赵丰年听令!” “属下在!”赵丰年的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颤抖,明显是激动的情难自已了…… “此番老夫来到宁州主要有两件事情!”光酬交错间,陈平安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严肃,悠悠然比划出了两根手指,眯着眼睛看着赵丰年一字一句道:“其一,既然你已经将天庭碎片的气息尽都散布出了出去……那么,限你在半个月时间内,找出那个藏匿在宁州城里荒人祭司!” “喏!” “其二,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探听龙雀刀主人的下落!” “属下遵命!” “从今往后,你直接听命于老夫!”待到赵丰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陈平安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袋子,顺手扔到了赵丰年的怀里,又笑道:“这是传信弹丸,你且收好!” 先前还好奇着陈平安又给了自己什么宝贝,一听竟是传说中的传信弹丸,赵丰年不禁有些抓瞎,连忙低头打开了袋子,撇了一眼之后略显窘迫道:“大人,这个我不会用……” “如果你有事需要寻找老夫,大可从中取出一颗丸子,然后在心中默念需要你禀报的讯息,捏碎之后,老夫便会收到!” 在了解了基本用法之后,赵丰年耐不住激动,连忙从小袋子里掏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泥丸,细细的把玩了起来…… “我以后能用这个联系别人吗?”用心打量着泥丸上面的那些若隐若无的金色纹路,赵丰年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玄幻,如同是在梦里。 “可以的,只要别人也愿意把丸子给你!”陈平安喝了一口酒,笑着解释道:“等你将来炼气成功以后,便可以按照《太玄经》里面的记载用自己的元气捏造出各种弹丸,若遇到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彼此交换一些也是正常……” “多谢大人!” “你岁数也不小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抓紧炼气吧!” 陈平安又多叮嘱了几句,便不再关注赵丰年的情况,反而是自顾拖着座椅凑近了徐渭的身边,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杯换盏…… 第二十七章:待会儿还要爬山呢 散席以后,陈平安支使着赵丰年先行离开,等到徐福也是格外识趣的找借口躲进了前方的街角,他便与徐渭一起,并肩走上了东市大街,一路朝着刺史府所在的方向慢悠悠的踱步而去。 “师弟,你今日属实有些出人意料哇!” 负手走在陈平安的身边,徐渭双眼迷离,形容微醺着轻轻笑道:“不过,天宝那小子是真不错,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呵呵!”陈平安摇了摇头,感受着周遭的灯火阑珊,他语带意味莫名道:“但愿吧!” “怎么?”徐渭不由得皱眉,转头望向了陈平安道:“刚才你不还挺看好他的嘛?又是给官,又是送功法的,搞得我都以为他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呢!先前还吓得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现在搞得哟,我倒成了一个外人!” “师兄有注意到他腰上的那把刀嘛?” “怎么?”顺手从路过的商贩手中买来了几串果脯,徐渭边吃边好奇道:“你觉得他那把刀也是偷来的?” “……” 摇头拒绝了徐渭递来的果脯,陈平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方才我拿出神都龙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握紧了自己的刀……而且,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似乎是在害怕……” “你的意思是,他那把刀有问题?”徐渭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脸上写满了茫然。 “不好说!”陈平安目光微闪,开始回忆起赵丰年在当时的一举一动,渐渐的,他的面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你明天让他把刀给你瞧瞧不就得了!”徐渭倒是满不在乎,依旧在旁边吃的不亦乐乎。 “你看着吧,从明天开始,他不会再让那把刀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 “赵丰年这个人嘛,狡猾得很!”陈平安冷哼一声,淡淡说道:“用好了,说不准他能替我伤敌一千……用不好,他亦能使我自损八百!” “如此说来,你刚才在席间许诺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徐渭顿时有点不高兴了,脸色微沉道:“平安,他只是个孩子……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有失长辈风度嘛?” “师兄明鉴!”陈平安连忙告饶,无奈苦笑道:“我也是真心很喜欢他,刚才在席间对他的那些许诺,也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绝无诓骗的可能!” “那你现在又变成了这样的态度?”徐渭一把扔掉了手里的果脯,拂袖怒气冲冲道:“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宁州,不是朝歌!你寻常用在庙堂上的那些阴谋诡计,可不要拿到我这儿来显摆……咱们乡下人不吃你这套!” “弟只是心中有些假设,需要通过观察他来论证一下!” 见徐渭说完扭头就走,陈平安不禁有些急了,赶紧追了上去,好言安抚道:“师兄,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好吗?” “等等!假设?莫不成,你觉得他会是……那个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可能,徐渭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停下身来回望着陈平安,脸色大变道:“事关重大,你可不要乱来!” “师兄切勿多想!平安并没有往那上面去猜……只是单纯的以为,赵丰年手里还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和赵鸣谦有关!” “赵鸣谦?”徐渭皱眉,面露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赵丰年很有可能见过赵鸣谦,亦或是,他的那把刀,就是赵鸣谦手里的神都龙雀?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除了陛下,当时的那种情况根本没人能让赵鸣谦心甘情愿的献出龙雀刀?” “的确,我并没有从赵丰年身上感受到龙雀刀的气息……可是直觉告诉我,赵丰年一定是见过龙雀刀的!若不然,他不会表现得那么警惕!”见徐渭总算是开窍了,陈平安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一些“老怀欣慰”的错觉,旋即面露微笑道:“所以,我收回龙雀刀以后,立马送他功法,又给他官身,为的就是能将他暂时稳住……当务之急,我需要一点时间,唯有时间能证明事情的真相!” “直觉?你怕不是在蕴尘司待久了,染上魔怔了吧?” 好不容易卸下了心中的后怕,徐渭一脸埋怨的瞪了陈平安一眼,然后再次转身,闷头气呼呼的朝着刺史府走去。 “你信不信,刚才在席间,但凡是我提出想要看一看赵丰年腰上的那把刀……不论其结果如何,他都会马上借故离开雅间,然后拿着从徐福手里抢过来的通行令牌,带着他的兄长连夜逃出城去……到那时候,我上哪儿找他去?” “所以,你就假模假式的给他封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还莫名其妙的给他委派了两个任务?”徐渭越想越气,总感觉陈平安欺骗了自己,“陈平安,我说你至于吗?” “这个你大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陈平安闻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官儿虽小,但却如假包换,我在给他录名的时候就已经传信给了朝歌,从那一刻开始,不论他走到东陆的任何地方,都是我蕴尘司刑房备案在册的小旗官!” “……” “至于那两个任务嘛……自然也是真的,我得正儿八经的试试他的能力如何,之后才好做出判断!” 听陈平安说得如此详细,徐渭话锋一转,冷不丁多问了一句:“关于这些事情,你需要及时上报给朝廷嘛?” “毕竟都是臆测,在没有得出去确切的答案之前,我哪儿敢上报!” “那就好……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是谨慎点,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徐渭心中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可别忘了,在蕴尘司的这些年,你得罪的人可并不少,小心他们借此事拿住你的把柄……无端端治你个欺君之罪!” “……” 就在徐渭和陈平安晃荡在夜市上一路拌嘴的时候,赵丰年抱着黑刀,一脸醉醺醺的回到了家中。 赵晟还是跟以前一样端坐在客厅里的火炉边上,抱着兵书看得津津有味,见赵丰年回家,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随意就朝旁边的桌上努了努嘴,貌似心不在焉道:“下午老宋来家里做了一场法事,久等你不回来,他便去隔壁巷子给人劁猪去了……这碗神水是他给你留的,说是喝了以后不做梦!” 赵丰年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边,打眼盯着那碗黑乎乎的“神水”看了好久,顿时满不高兴道:“不是说让你请个道士来吗?整个劁猪匠算什么事?” “听庙祝说,王道士上个月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赵晟闻言合上了书本,无奈解释道:“老宋是他徒弟,该会的也都会了,有什么关系嘛!” “关系可大了去了!” 赵丰年觉得赵晟根本就是在敷衍了事,当即满不高兴道:“这什么鬼的神水,来路不明,万一把老子给喝死了,你找谁哭去?” “来路不明倒不至于,我一直盯着他呢!”赵晟笑了笑,确定道:“就是烧了几张符纸,再混了点香灰搅在里头,说是能包治百病!” “……” “张老头那边还给你开了三副汤剂,明天早上我再给你煎吧……”见赵丰年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赵晟连忙将“神水”推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言语不断催促道:“赶紧的,喝完快去睡觉吧,待会儿还要爬山呢!” “……” 第二十八章:赵晟的野望 犹豫再三,赵丰年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喝下桌上的那碗“神水”。 回到房间以后,他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啥都没想就躺在了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进入到梦里,赵丰年不出意外的又碰见了猴子正骑在马多多身上,手里还握着一根如意金箍棒…… …… “猴子都快变成孙悟空了!” 一大清早,赵丰年看着面前的满桌子无比丰盛的早餐,脸色十分怪异道:“再这样下去,我怕是有点悬了……” “孙悟空是谁?”赵晟捧着肉粥吃得正香,闻言抬起头来,好奇道:“别介,你从小就跑得快,他不就是换了根棒子嘛,怎么可能撵得上你!” “你不懂!”赵丰年端起了赵晟替他煎好的“汇仁肾宝”送到嘴边,摇了摇头道:“大圣爷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等闲宵小,甚至连他一棒子都挨不住……看来,我是注定要在梦里魂飞魄散了!” “不能吧?”赵晟撇了撇嘴,满脸不信的样子。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传说中的天境圣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一个跟头翻出去十万八千里远…… 纵然强如先帝,哪怕是磕了神仙草也做不到那样! “你说死就死吧,反正也是在梦里,我还真无所谓!”喝完了药,赵丰年赶紧端起豆浆朝嘴里猛灌几口,这才稍稍舒展了表情,略显无奈道:“可如果猴子变成了大圣爷,我不就成了妖怪?这就有点让人难受了,明明他和马多多才是反派好不好!” “我还是那句话,你得学着去反抗!” 赵晟随手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嘴里,斜着眼睛看向了赵丰年,似笑非笑道:“孙悟空又能怎样?我还真不信就没人能制得了他!” “佛祖能制他!” “佛祖又是谁?” “佛祖是谁不重要!”赵丰年加快了喝粥的速度,言语含混不清道:“重要的是,佛祖他老人家能使出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 “好了,不和你扯了,咱说正经事!” 吃饱喝足了以后,赵丰年放下了碗筷,从怀里掏出了四样东西,郑重其事的摆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看着眼前的除了天庭碎片之外的两枚玉简和一面令牌,赵晟不由得皱起眉来,脸上写满了疑惑。 “天庭碎片就不用多说了,这是《太玄经》,《搬山诀》还有……”赵丰年缓缓伸出手指,依次点在了两枚玉简上,随后又朝着那块令牌努了努嘴,面无表情道:“蕴尘司的身份令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刑房小旗官,赵丰年!” “你莫不是把陈平安给偷了?”赵晟闻言心中大骇,眼珠子都差点给瞪了出来。 “陈平安何许人也?我能偷得了他?” 赵丰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都是他送给我的!” “他不是一直都想找你麻烦吗?”赵晟有些难以置信,言语不无警惕道:“怎会突然就给你送东西?” “昨晚老徐不是请客吃饭嘛……” 看着赵晟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形状,赵丰年顿觉好笑,赶紧将昨天晚上发生在铁马酒肆的景况给赵晟复述了一遍。 “不应该呀!”听完了赵丰年的讲述,赵晟依旧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继而连忙追问道:“堂堂蕴尘司十三太保,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相信了你说的话?这未免也太好骗了吧?” “我没有骗他!”赵丰年伸手敲了敲桌子,提醒赵晟注意言辞。 “我的意思是说……” 沉吟片刻,赵晟继续说道:“他有点反常,你可要小心了!” “我又不是傻子!”赵丰年冷笑,貌似很不屑道:“老徐是有点面子,但也不至于面子大到让陈平安对我有求必应,事出反常既有妖,你且容我再与他周旋一二,看他这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哼哼!” “那你自己小心点!” 只要不动手,赵晟对赵丰年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们俩能一路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凭本事真刀真枪赢回来的! “即使没有他陈平安的命令,我也得想办法把那荒人祭司给揪出来……不然,咱们真有可能完蛋!”说着说着,赵丰年站起身来缓缓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道:“至于赵政,蕴尘司找了整整十八年都没有找着,现在竟指望我?开特码国际玩笑呢……” “你怎么知道他要你找的那个人就是陛下?” “这不明摆着嘛!”赵丰年嗤笑一声道:“他先是提到了赵鸣谦,然后又让我直接打听一个拿着龙雀刀的少年,说是和我差不多大,除了赵政还能有谁?” “……”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赵鸣谦在临死之前将龙雀刀交给了赵政……如今,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凤鸣山庄和蕴尘司发现赵政还活着,而且就在宁州!” “……” “就这样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出去安排兄弟们干活……”说完,赵丰年拿起了桌上的令牌径直向门外走去,自顾自道:“你在家好好研究一下《搬山诀》吧,早点炼气成功,我也不用再这样辛苦了!” “你的刀!”见赵丰年人都快要走到大门外了,赵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冲着他的背影高喊道:“刀没拿呢……” “不带了!”赵丰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 等到家中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赵晟顺手捡起了桌上赵丰年留下的天庭碎片和两枚玉简,缓缓起身走到了屋外,而后来到巷子里边若无其事的左右观察了一番,见并无异常,他这才鬼鬼祟祟的返回到屋里,并轻轻合上了大门。 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赵晟连忙将紧靠墙壁的那一架衣柜挪开,露出了里边的暗格…… 暗格里边放着一面被擦拭的油光锃亮的柏木牌位,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大字篆写着:“先考浑邪大王拓跋公讳藏珪府君之灵位”。 牌位前头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香炉,其中盛满了香灰,看上去并不像是被荒废已久的样子。 “香烛来了!” 赵晟自言自语了几句,赶紧回身从床底下摸出了一大把香烛,引燃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插到了香炉里。 “噗通!” 当香烛开始在房间内弥漫出阵阵青烟,赵晟突然就红了眼眶,顺势跪倒在了地上。 “父王!” 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赵晟缓缓抬起脸来,泪眼朦胧的望向了那面笼罩在轻雾里的牌位,不断哽咽道:“十八年了……孩儿终于等到了今天,终于……可以修行了!” 说着,赵晟从怀里掏出了天庭碎片和那枚记录着《搬山诀》的玉简,并双手捧到了牌位面前,咬牙切齿道:“希望爹爹能保佑孩儿早日得证大道……届时,孩儿定会亲手杀了拓跋无咎,以告慰我浑邪王部阖族上千口老幼的在天之灵!” …… 第二十九章:先打他一顿再说 出门在外的赵丰年自然是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他走上了东市大街,一路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铁马酒肆。 “宝哥来了!” 才刚刚跨进酒肆的大门,眼尖的胖掌柜立刻就发现了赵丰年的身影,当即便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屁颠屁颠的凑到了他的跟前。 赵丰年顿时也不客气,直接将胖掌柜拉到了一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等到胖掌柜收起了笑脸一阵火急火燎的转身出了门去,赵丰年又独自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便招手唤来了远处的酒保…… 在酒保的亲切陪同下,赵丰年带着舂桶和麦粉缓缓上楼去到了雅间。 先嗑个药,磕完药方便干活! 大约在巳时初刻,东市的泼皮们大多收到了胖掌柜的召唤,二话不说便来到了铁马酒肆。 甫一进门,泼皮们听酒保说赵丰年正在雅间用药,顿时便打消了上楼的念头。 大家陆续进场,等人基本到齐之后,赵丰年还是没有出现,他们竟也不恼,反倒是很有耐心的在大堂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坐,然后三五成群的又喊上了一些酒食,胡吃海塞起来。 “兄弟们都到齐了?” 泼皮们正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赵丰年摇摇晃晃的走下了楼梯,面带微笑道:“今儿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吃完这顿饭,帮我去找人吧!” “宝哥您真是太见外了!” 有泼皮吃得满嘴流油,满脸醉醺醺的站起身来回道:“有什么事情,您随便找个人吩咐一声便是,不至于摆这么几桌席面……多破费呀……嗝儿!” “猴子死了你们知道吗?” 压了压手示意那个喝醉酒的泼皮坐下,赵丰年一边说话,一边抬脚走近了人群中间,面无表情道:“昨儿我去找刑房打听过了,他们说是荒人做的……马多多狗急跳墙,又从关外摇了几个帮手过来!” “宝哥的意思是……”又有一个自认为聪明的泼皮闻言举起手来扬声问道:“让我们去找到马多多的那几个帮手?” “没错!”赵丰年点了点头,言语越发冰冷道:“找到他们的下落,然后回来告诉我……” “宝哥可以是要见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从赵丰年身上逐渐散布出来的恐怖杀意,泼皮们纷纷脸色大变,兀自相继停下了手中交杯换盏的动作,各个正襟危坐在板凳上,不敢有丝毫动弹,有几个胆小的泼皮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堂内的气氛陡然就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杀了我的兄弟,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见“杀威棒”已经起到了效果,赵丰年当即从怀里摸出了几张银票,猛地拍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方桌面上,神情阴恻恻道:“这儿有三百两银子,吃完饭你们把它分了,然后……给老子麻溜溜的上街找人去……有谁先找到那几个杀千刀的荒人,老子再赏他二百两银子!” “……” “可若是有谁敢偷奸耍滑,亦或是不小心忘了自己的祖宗……那便下去给猴子作伴吧!” 兴许是因为刚磕完药没多久,赵丰年双目充血,脸颊泛红,在说出这句话来以后,他的面色亦显得尤为狰狞,直吓得那群泼皮个个噤若寒蝉,完全升不出任何忤逆之心。 接连表忠心道:“知道了,宝哥!” 安排完这一切,赵丰年回头与胖掌柜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转过身去离开了铁马酒肆…… 径直来到了西市的州府衙门。 赵丰年亮出了蕴尘司的身份名牌,在门房满是敬畏的注视中,他径直走进了里间,一路七弯八拐的来到了曹芳的签房门口。 “哟!” 得见赵丰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签房里,正靠在圈椅上仰面神游天外的曹都尉顿时就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的穿好了靴子,接着离开座位,一脸贼笑着迎了上去道:“这不是咱们的赵小旗嘛,几日未见,倒是英俊了不少哇!” “你这狗东西消息还挺灵通的嘛!”赵丰年也不客气,进到签房里边一阵左看看,右瞧瞧的,貌似好奇得很。 “狗东西骂谁呢!”听得赵丰年的笑骂,曹芳顿时黑脸,反唇相讥道:“老子可是正儿八经的从七品朝廷命官,你个不入流的正八品芝麻小绿豆,在老子面前得瑟个什么劲!” “依帝国律,各部协作办案的时候……”随意把玩着窗边花案上的一个玉摆件,赵丰年颇有些见猎心喜,闻言头也不回的说道:“蕴尘司见官大三级,你说说,我到底该是几品?” “你是极品!你是畜生!你是超级无敌混账王八蛋!” 曹芳站在茶桌边上,闻言不禁被气得牙痒痒,突然连水都不想给赵丰年喝了。 “……” 敢情曹老板心里怨气很深呐,赵丰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强自憋笑道:“刚才我去了一趟铁马酒肆,将泼皮们都散出去了……” “泼皮们能顶什么用?”被岔开了话题的曹芳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停下了手头倒水的动作,疑惑不解道:“咱这次的目标可是修行者呀!” “所以啊,我这不来找你了吗!” 随意在附近找了把圈椅坐下,赵丰年翘着二郎腿,貌似悠然自得道:“你赶紧把刑房的兄弟们也散出去……就针对马多多,把那货栈给围了!” “围了?”曹芳不由得更加疑惑了,连水都懒得倒了,直接小跑坐到了赵丰年旁边的椅子上,一脸急吼吼道:“那我安插在马多多身边的桩子,不都全暴露了嘛?” “还要个屁的桩子!”赵丰年面露无语,瞥了一眼曹芳没好气道:“咱们直接和他来硬的,吓不死他!” “你要吓他作甚?咱们要找的是荒人祭司!” “如今的宁州城,有谁能晓得那荒人祭司藏身的地方?” “马多多!”提及此节,曹芳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之前一直派人盯着马多多,他可曾露出了马脚?” 见曹芳无奈摇头,赵丰年又道:“因为你们没有威胁到他的安全,所以,他没有理由随随便便的就去联系那个荒人祭司!” “……”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 沉吟片刻,赵丰年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语带冰冷道:“想办法让宁州城彻底的闹腾起来,只要让马多多感觉到了危险,他会主动带着我们去找到那个荒人祭司!”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派泼皮们上去打草惊蛇?” “我这不是担心嘛,万一那个什么狗屁祭司对马多多见死不救,咱们上哪儿找他人去?” “这事容我先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曹芳点了点头,再次站起身走到了茶桌旁边,准备喝口水平复一下糟糕的心情。 “你还考虑个屁啊!”赵丰年大手一拍桌子,脸上满是不愉的急声催促道:“赶紧的,让你的人立刻把马多多给绑了,先打他一顿再说!” “……” 第三十章:两副诱饵 临近腊月,天气越来越冷了。 赵丰年在街上晃悠了几个时辰,实在有些遭不住了,便决定回家多穿点衣服再来。 兴许是因为张老头的补肾方子的确管用,亦或是劁猪匠在家做的那场法事起了效果…… 在今日一整天都没有阳光照射的情况下,赵丰年的身体恢复起来倒是显得比以往快了许多,早在和曹芳碰面的时候,他便基本处于一个正常的状态了。 一路穿街走巷的回到了家里,却发现赵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客厅看书,赵丰年不由得心中好奇,连忙扯着嗓子朝屋内高喊了几句。 “大哥!” “赵晟!” “黑熊精!” “傻大个!” “……” “甘你娘!”久久没有等到赵晟的应答,赵丰年顿时气急,还当是赵晟背着自己偷偷跑出去鬼混了,当下心中烦闷,他忍不住骂骂咧咧道:“狗东西成天正事不干,迟早得挨枪子儿!” 骂了一会儿,赵丰年稍稍解气,接着便去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从旮旯里找出了一件皱巴巴的皮袄子,囫囵朝身上一裹,便再次出了门去。 街面上的修行者依旧很多,给人一种宁州城异常繁华的错觉。 时至年关将近,市场上的商品亦大多以山货居多,这就给了那些有心人格外的便利,他们可以通过向猎户们套话,来筛选出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毕竟猎户们成天都喜欢往山里面钻,对于那些稀奇古怪的见闻,他们肯定是要比那些坐堂的商户了解得更多。 不管是天庭碎片也好,荒人祭司也罢,猎户们多少都能随口说上几句,至于可信度有多高,那就因人而异了…… 赵丰年躲在人群里暗中观察了一会儿,见到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收起了心思,径直向刺史府走去,他想和陈平安再见上一面,听听那老狐狸还有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自己进去吧,陈大人在后花园,老爷在书房!” 原本正站在刺史府门口和街坊有说有笑的徐福无意间瞥到了赵丰年的身影,顿时老脸一垮,不待他走到近前便极其不耐烦的说道:“后院不许进去……若是惊扰到了夫人和郡主,且小心你的狗腿!” “我说你这老帮菜咋还这么记仇,不就是拿了你的通行令牌嘛,你再找徐大人要一块不就得了?”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的赵丰年不禁有些莫名其妙,顿时开口抱怨道:“都乡里乡亲的,你至于嘛!” “不至于?”徐福吹胡子瞪眼道:“你个小畜生,都说的些什么混账话!还知道乡里乡亲呢?你当那通行令牌是大白菜呀?想要就能要的?” “好好好!”瞧着老头儿那一脸委屈的模样,赵丰年自觉理亏,连忙拱手告饶道:“还你还你……别生气了好不!” 说着,赵丰年赶紧从怀里摸出了那枚通行令牌,并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徐福的手里。 “滚!” 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徐福不由得面容稍霁,但他依旧没能给赵丰年好脸色看,当即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德行!” 被晾在原地的赵丰年忍不住冲徐福的背影猛啐了一口,接着便没事人一样熟门熟路的朝着后花园所在的方向走去。 廊回千转,水过亭桥。 不得不说这刺史府的景观还真是别具一格,与其庄重肃穆的气质完全不符,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太过于精致了些。 特别是赵丰年眼前这片后花园,堪堪是十步一景,八步一楼,使人漫步其中无不流连忘返,啧啧称叹…… 盖因在徐渭的眼中,前任刺史留下的那座死气沉沉的府邸简直太不人性了,住着一点都不舒适,所以当他上任之后,第一时间便大兴土木,将原来的刺史府推翻了重修,这件事情在当时还引出了不小的争议,闹得他差点儿为此丢了乌纱帽。 由此可见,这座园子该是修得有多么的奢侈。 “大人!” 越过了数座假山,又穿进了延绵不绝的花丛,赵丰年走了很久才来到了一座临湖的观景亭外,甫一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陈平安正倚靠在亭子右侧的围栏上认真的观书…… “赵小旗来了啊!” 听到赵丰年的呼唤,陈平安缓缓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道:“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回禀大人……” 赵丰年连忙一字不漏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尽都汇报了一遍,末了又抬起头来,问道:“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沉吟片刻,陈平安轻轻合上了书本,站起身来面露思索道:“你这办法确是不错……只是,万一那马多多咬死不认,你当如何?” “那就往死里打!”赵丰年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陈平安负手走下了台阶,来到赵丰年身前站定,不置可否道:“宁州乃是帝国北方唯一的商埠,每天都有很多外族商人聚集于此……马多多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当,便会引起诸多外族商人的恐慌,到那时候,情况或许会失控!” “卑职并不认为马多多是块硬骨头!”赵丰年依然坚持己见,继续说道:“不管他招与不招,只要咱们对他用刑,那个荒人祭司肯定会因此露出马脚!” “你就这么确定荒人祭司会因为我们拿了马多多而狗急跳墙?” “天庭碎片是从马多多的房里翻出来的……”迎着陈平安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赵丰年断言道:“由此可以证明马多多在荒人内部的身份很不一般,于情于理,那个荒人祭司都不可能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那狗东西如今逍遥法外,不过就是仗着一个外族商人的身份,以为我们会顾忌舆论,不敢明着拿马多多怎样……哼哼,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打不死他!” “你手下的那些泼皮,可靠嘛?”陈平安点了点头,貌似是默认了赵丰年的想法,旋即话锋一转道:“会不会太过打草惊蛇了?” “大人明鉴!” 赵丰年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接着说道:“卑职只是担心,若只有马多多一个诱饵的话,荒人祭司恐怕很难上钩……” “所以,你想把自己当成第二副诱饵?”陈平安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所有关节,再次看向赵丰年的时候,他眼中不吝赞赏道:“你主动朝荒人祭司下手,好让他以为你是做贼心虚,从而在心里更加坚定对你的怀疑,接着,他便会找机会朝你下手……可老夫有一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断定荒人祭司已经怀疑上你了呢?” “因为!”赵丰年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人畜无害的微笑,望着陈平安道:“猴子是卑职杀的!” “……” 第三十一章:露出马脚 听到赵丰年亲口承认是他杀了猴子,即便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陈平安依旧忍不住想为赵丰年的这一系列骚操作拍案叫绝。 至此,天庭碎片失窃一案的全部脉络,尽都浮出了水面,逻辑上再也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你在杀了猴子以后,没有继续去杀掉成衣店的那个伙计?” “您都已经知道是成衣店的伙计了……我哪还敢动手?”赵丰年不由得心中巨震,旋即在脸上写满了无奈。 “老夫不仅知道了那个成衣店的伙计!”陈平安面上亦不乏欣赏,捻须而笑道:“还知道你在得到了天庭碎片以后,带着赵晟几乎找遍了城中的所有书局,最后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回去……” “既然如此,那您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拿下卑职?”赵丰年闻言心里又是一惊,对于陈平安恐怖如斯的推演能力,他算是有了一个崭新的认知。 “老夫哪儿敢呐!”陈平安漫无目的的朝着湖边走动了几步,并假装耷拉着肩膀,一脸苦笑着摇了摇头,貌似十分无奈道:“但凡伤了你一根汗毛,你家那位只晓得护短的刺史大人铁定要寻老夫拼命……老夫惹不起呀!” “徐大人待我不薄,只能以后再好好报答他了!”赵丰年低下头来,再没有多说什么,暗自把对徐渭的感激悄悄的埋藏在了心底。 “只要你好生为朝廷效力,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陈平安回过头来冲赵丰年颔首笑笑,算是让这件事情彻底翻篇了。 “谨遵大人教诲!”赵丰年连忙向陈平安作揖,接着便告辞道:“卑职这便不打扰您休息了,先行告退?” “去吧!”感受到赵丰年的态度愈发变得谦卑,陈平安不由得笑容更甚,当即挥了挥手道:“就按你刚才的意思去办,刑房那边,老夫自会敦促曹芳予以你配合!” “嗯!” 说完,赵丰年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那般神情扭捏的杵在陈平安面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见赵丰年提及告辞之后依旧待在原地没动,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是非常的怪异,陈平安顿时大惑不解,恰恰收起了笑脸,皱起眉来疑惑道:“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是这样的,大人!”听得陈平安的问话,赵丰年总算松了口气,旋即表情讪讪的挠了挠后脑勺,语带支支吾吾道:“卑职不过是一介凡人,万一真让那个荒人祭司给找上了……您看……要不要?” “臭小子,你这是连带着老夫一并给算计上了?” 赵丰年刚一开口,陈平安便猜透了事情的原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放心吧,真要遇到危险,你尽管捏碎丸子,老夫转瞬即至!” “卑职多谢大人!” “去吧!” “是!” 赵丰年闻言不禁大喜过望,有了陈平安的保证,他也算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接着便一路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了此间。 原路返回到刺史府的门口,赵丰年瞧见外头天色已晚,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家去看看赵晟回来了没有,顺便再吃个饭。 却不料旁边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宝哥莫慌,是俺老刘啊!” 见此情形,赵丰年瞬间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来人开口尚算及时,他早就撒腿跑回了刺史府里。 “甘你娘!” 待一脸惊魂未定的看清了来人的形容,赵丰年硬是好不容易强忍着将其暴打一顿的冲动,冷着脸没好气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 对于差点吓哭了赵丰年的这件事,来人似乎并不自知,感受到赵丰年的态度竟是如此恶劣,他反而十分委屈道:“宝哥,都尉大人让我来找你,说是请你赶紧去一趟州府衙门……” “去州府衙门?” 赵丰年顿时陷入了疑惑,按理说眼下都到了吃晚饭的节点,曹芳那畜生没理由还在“加班”,照他的性子,往常都没等到下衙就不知跑哪儿去撒野了,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个时辰前,有兄弟在城隍庙对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来人继续小声开口,适时解答了赵丰年心头的困惑,不急不徐道:“和之前一样,都是先勒死了,然后再吸成了人干!” “……” 卧槽,这特娘的就比较刺激了! 赵丰年不由得心头一紧,旋即脸色大变道:“走,前面带路!” “是!” “……” 天色愈发的昏暗下来,等到赵丰年跟着老刘来到州府衙门的时候,除了刑房的院子里有些房间还亮着灯,其他的各司的院子里头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看着格外的瘆人。 “事情老刘都给你说了吧?” 老刘将赵丰年送到验尸房门口之后便独自离开了。 是曹芳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这才满是警惕的打开了验尸房的大门,甫一见到赵丰年的身影,他便面露着苦笑,火急火燎的开口抱怨道:“这狗娘养的土行孙是真心缺德,你说杀人就杀人吧,还把尸体给弄成了这副鸟样,搞得老子都分辨不清谁是谁了!” 赵丰年脸色也不好看,连忙问道:“你怎么把尸体给搬回来了?” “不搬回来难不成烂在外头?”等到赵丰年抬脚走进了验尸房,曹芳又赶紧关上了大门,头也没回道:“万一被人撞见了,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总不可能一直把尸体放在衙门里吧?” 径直来到了陈放尸体的案桌旁边,赵丰年从兜里摸出了一块方巾捂着口鼻缓缓的凑了上去,在仵作的不断指引下,他开始仔细的观察起尸体上的伤痕。 “等天亮吧,我让人发出告示,喊他们的家眷来认领!”稍作思忖,曹芳恹恹一摆手道:“也只能这样了!” “你对这接连两起案子,有什么看法?”赵丰年头也不抬,注意力依旧放在尸体脖子上的那一道勒痕上面,似乎是想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凶手极其残忍!” “然后呢?” “什么然后?”曹芳不由得愣神,完全没明白赵丰年想表达什么意思,形容很是不耐烦道:“我现在满脑子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能有什么然后?” “……” “等等!” 寻摸了半天总算发现了蹊跷,赵丰年连忙示意仵作给他递来了夹子,然后眼带凝重的从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上小心翼翼的挑出来一小撮貌似某种动物的毛发…… “这是什么东西?”曹芳见状也满是好奇的凑了过来,呆呆的望着赵丰年手里的夹子,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狗毛!” 说完,赵丰年示意仵作再次从旁拿来了油灯,随后将夹子放在了紧靠着油灯最明亮的位置上,抬起头来继续说道:“我刚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具尸体表面并没有出血的痕迹,可是这狗毛上面带血,说明在这之前用来杀人的那根绳子很有可能是用来栓狗的,但寻常百姓人家很少会把自家的狗拴住,即使偶尔为之也没谁会那么用力的将自己的狗给勒出血来,除非……” 听赵丰年说得玄乎,曹芳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回了一句:“这绳子之前栓的是一条野狗?” “咱们宁州城还有野狗吗?” “……”迎着赵丰年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曹芳不禁老脸一红,恨不能把自己的嘴给堵上。 原因很简单,当初为了更好的给各族商户们提供舒适的交易环境,徐渭下令让宁州府每隔几个月便派出一队官兵对城中的野狗野猫进行大规模的清扫工作,而这个领头带队的人就是曹芳……久而久之,猫狗都成了稀缺资源,如今大街上已经很难见得着了! “当然也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赵丰年晒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不过,我更加偏向于城里的狗肉馆子……譬如说,风月胡同里的那一家……” “……” 不等曹芳开口接话,赵丰年又道:“他们习惯将狗用绳子勒死以后再处理下锅!” “城里有那么多家狗肉馆子,你为何就如此断定就是风月胡同里的那一家?” 单单一撮带血的狗毛并不能成为有力的证据,曹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连声质疑道:“万一再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吃狗肉!” 将夹子放回到仵作手中的托盘里,赵丰年直起身来,抬手解下来面上的方巾,接着又转身踱步走到了窗边,负手背靠着众人,悠悠叹道:“城里的每一家狗肉馆子我基本上都去过,除了风月胡同里的那一家套狗用麻绳,其他的狗肉馆子里套狗用的都是草绳……当时我还很好奇,顺便问了一下那个掌柜的,他告诉我说,他家的狗子都是从南洲妖域托运过来的,因为从小在幽暗密林里长大,那些狗子生性凶悍得很,一般的草绳根本就拴不住它们!” “……” “而且,你本身就是刑名,自是知道麻绳和草绳勒在身上所造成的痕迹完全不同,草绳粗犷,麻绳细密……你再仔细看看这两具尸体,虽说是被吸干了,可脖子上被勒紧的痕迹还在,麻绳还是草绳……岂不一目了然?” “……”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顿了顿,赵丰年转过头来,望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曹芳,满脸意味深长的笑道:“你曾说腊月初三的那天,会有一批妖族商人带着神仙草来到宁州与马多多接头……凑巧的是,那家狗肉馆子的老板正好是个妖族!” “……” 第三十二章:狗急跳墙 当赵丰年讲完了自己的推断以后,便安静的坐在临窗边的长凳子上,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验尸房内亦顺势陷入了沉默。 曹芳独自站在尸体旁边,脸上写满了挣扎,似乎很难做出适当的决定来将这个案子继续下去,毕竟人力有穷时,在面对修行者的时候,他除了慎之又慎,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倒是曹芳身边的仵作因受限于身份原因,心里并没有生出那么多复杂的念头,只顾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托盘中的那一小撮动物毛发上。 认真研究了很久,仵作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曹芳小心翼翼道:“都尉大人,属下比较认同赵大人的说法!” “怎么?”曹芳闻言回过神来,细细的眯起了眼睛,回望着仵作,不动声色道:“你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回禀二位大人!”仵作朝着赵丰年和曹芳轮流拱了拱手,道:“属下经过仔细的观察得知,方才赵大人在受害人尸体上发现的这一撮毛发确是狗毛无疑,但它并非是出自于咱们宁州本地的土狗……” “……” “北境多山,地势险峻……于武德九年宁州开商埠之前,百姓们大都以狩猎为生,所以,宁州本地的土狗最开始都是被当作猎犬来饲育的,为了能更好的适应山林中的恶劣环境,猎犬们优胜劣汰,不断使毛发变得短而粗硬,且大多以黑褐色为主!” 仵作侃侃而谈,接着说道:“然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撮毛发,色白,柔软,细长,还略带卷曲……属下可以由此断言,咱们宁州城没有这样的狗!” “也就是说!”曹芳点了点头,思路逐渐变得清晰,道:“这尼玛是条妖族的狗!” “属下曾有幸拜读过一本妖族大贤的游记!” 仵作继续说道:“上面有记载称,某些妖族贵人喜欢在家中饲养一种名叫‘獒犬’的大狗,此大狗皮糙肉厚,毛发旺盛,仗着自身防御力上佳,因此性情极为好斗,堪堪是凶悍无比……” “……” “照书中所述,它们的毛发细长柔软,略带卷曲,且色泽尤为鲜艳!” “好了,我大概是明白了!” 待到仵作的话刚落音,曹芳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当即便做出了判断道:“荒人祭司用的这根绳子,不出意外的话,是从一种名叫獒犬的大狗脖子上取下来的……而那种獒犬,产自于南洲妖域,纵使找遍整个宁州城,也只有在风月胡同里的那一家狗肉馆里才会偶尔出现几只,是这样吧?” “是的,大人!” “天宝,你意下如何?”曹芳转头望向了赵丰年,希望他能给自己拟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等!” 思忖再三,赵丰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才好。 有些话他没办法和曹芳明说,这荒人祭司明显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挑衅”之举…… 没错,就是挑衅! 在赵丰年看来,荒人祭司既然敢用他之前杀死猴子的方式在同样的地方又杀死了两个有可能沾染上天庭碎片气息的无辜群众,摆明了就是和陈平安一样,确定了天庭碎片就在赵丰年的手里。 加上今天两市的泼皮们在街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荒人祭司根本就没想着要坐以待毙,直接甩出了两具尸体,以此来警告赵丰年,“猫抓老鼠”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此时此刻,在荒人祭司的眼里,赵丰年就是那只狗急跳墙的老鼠,但凡他接下来还敢做出任何“不恰当”的举动,稍有不留神,便会面临灭顶之灾…… 堪堪是,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 想通此节,赵丰年缓缓坐回了窗户旁边的长凳上,并下意识的朝墙面缩了缩身子,随即将半张脸都隐匿于烛光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里,神色阴晴不定。 见此情形,曹芳和仵作不由得面面相觑,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验尸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曹大人!” 好在屋外适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曹芳闻声连忙跑过去打开了大门。 “半个时辰前,有人偷袭了宝哥的家……”老刘站在门外,脸色十分难看道:“赵晟受伤了!” “什么?” 曹芳还未反应过来,赵丰年却是陡然站起身来冲到了门口,惊怒交加道:“赵晟现在在哪里?” “巡防营的兄弟们在事发之时刚好巡逻到卧虎巷附近,贼人见状便遁走了,赵晟受了他一掌,目前已经被带回了衙门,但仍在昏迷当中!” “天宝!”曹芳的面色也很难看,整张脸几乎就狞成了一团,听完老刘的汇报,他猛一回头便伸手揪住了赵丰年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你松开!” 赵丰年冷着脸,用力挣开了曹芳的大手,随后什么也没多说,径直跑向了州府衙门的大堂。 望着他飞快远去的背影,曹芳不由得狠狠一跺脚,便怒气冲冲的带着老刘和仵作迅速跟了上去…… “大哥!” 被散出去的刑房侦卒们大都已经被老刘召唤了回来,此时此刻,他们早已将赵晟安置在了用凳子临时拼凑起来的案板上。 围拢在一起,他们交头接耳的望着赵晟胸口那个正冒着白烟的巴掌印,各个惊惧莫名…… “宝哥别急,晟哥他还有气!” 见到赵丰年进来,侦卒们十分自觉的在大堂里让出了一条走道,容他靠近到赵晟的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此时此刻,赵晟正紧闭着双眼,脸颊苍白毫无血色,嘴角还有些许尚未凝固的血迹,最可怖的是他胸口的那个巴掌印,已然是凹进去了半寸,看着格外吓人。 “仵作!” 伸手感受了一会儿赵晟的脉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赵丰年不禁心忧如焚,一阵火急火燎的大声吼道:“快来给我看看,看他还有救没!” “来了来了,哎哟,让一让,兄弟们让一让……” 刚刚跑到大堂的仵作听到赵丰年的呼唤,顿时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气喘吁吁的挤进了人群,貌似连滚带爬的凑到了赵晟的身边,开始用心检查起来。 随着仵作闭上眼来拿住了赵晟的脉搏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大堂内的侦卒们瞬间噤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听着耳边正不断的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赵丰年的脸色逐渐阴沉到了极点…… “赵大人,多亏了令兄身体结实……” 良久,仵作于万众期待之下总算睁开了眼睛,自顾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一掌应该要不了他的命,稍事修养些时日就好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仵作,赵丰年点了点头,而后满脸狰狞的站起身来,又转头拨开了周围的人群,接着便一言不发的朝着衙门外头走去。 …… 第三十三章: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曹芳追着赵丰年的身影快步来到衙门外的时候,一道响箭从赵丰年袖口中激射而出,呼啸着朝天冲向了远方的夜空。 伴随着天边那束殷红的花火拖着细长的“尾巴”在夜空中猛地炸裂开来,沉睡已久的宁州城瞬间恍若白昼…… “天宝,他们是修行者!” 曹芳脸上逐渐写满了担忧,就那般静静的站在赵丰年的身边,他不断颤抖着嘴唇,满含迷惘道:“吾等凡人,岂有一战之力?” “在很多年以前,我曾听说过凡人胜天半子的故事!” 赵丰年笑了笑,抬起头来望着夜空中那久久不愿意消散的光,神情愈发显得癫狂道:“如若在你的心中,那些修行者始终是不可亵渎的存在……那么,今夜便请你好好看看,总归有那么一种逆鳞……会让我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让他们知道……犯我者,死!” “那我陪你!” 见赵丰年心意已决,曹芳也不多说,反手就从腰间抽出了弩枪,不声不响的又一次向空中射出了一道淡蓝色的响箭…… 不多时,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其沉闷的躁动。 早已全副武装的六十九位刑房侦卒纷纷争先恐后的从衙门里头冲了出来,如同操练了无数次一般,他们很快就在曹芳面前的那片空地上列队蓄势待发。 紧接着,黑暗中的街巷里又陆续钻出了无数道动作矫健的身影,他们三五成群,或是擎刀执戟,或是拔剑高歌,或是嬉笑怒骂着走过了那些铺满了岁月雕琢的青石板路…… 没有疑问,也没有惊慌,甚至都没有人睡眼惺忪的朝台阶上的赵丰年请安问好! 趁着仵作师徒合力敲响了衙门口的那两面大鼓,两百位铁马兄弟会的好儿郎瞬间集结完毕! “五年前,我与曹大人在陈掌柜的见证下于铁马酒肆建立了兄弟会!” 赵丰年迎风负手走到了台阶上的正中间,先是向下方人群中满脸微笑的胖掌柜遥相颔首示意,继而扬声高呼道:“自那以后,荒人闻我兄弟会之名无不惊风丧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人群中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来回答赵丰年的这个问题,兄弟们皆是面带着炙热,远远的望着他的身影,那样的坚定,堪堪是一如往昔。 “因为我们的父辈曾经以凡人之躯,铸就了那道阻挡在先帝身前,令荒人铁骑望而生畏的血肉长城!”吼着吼着,赵丰年的情绪愈发激动,几乎是扯着嗓子声嘶力竭道:“他们的修行者自诩为神,却被我们的父兄啖肉寝皮,直至死无葬身之地!” “……” “就在今天,他们竟好了伤疤忘了疼,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潜入了宁州,乃至于欺吾同胞,杀吾手足……你们说,此该当如何?” “杀!” “杀光他们!” “报仇!” “报仇!” “报仇!” “……” 等到众人的情绪大都发泄得差不多了,赵丰年缓缓张开了双手,凌空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场间数百人立刻噤声,只听到赵丰年一个人继续说道:“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马多多在城中召唤来了荒人祭司,打着找寻天庭碎片的幌子,接连杀害我三位兄弟……” “难道真的有荒人祭司进城了?” 胖掌柜提前得到了曹芳的眼神示意,连忙插嘴活跃了一下气氛道:“敢问二位当家的,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千真万确!” 曹芳面故作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去,招手唤来了仵作师徒,安排他们将连带着猴子在内的三具被吸成人干的尸体从衙门里面依次抬了出来,直接曝光在人群的视野之中…… “靠!” “吸成这样了?” “跟魔宗的功法一样!” “这么残忍……” “找出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 望着摆放在地上不成人样的三具尸体,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特别是在侦卒们添油加醋的讲述之下,泼皮们都快被气得把地面给砸穿了。 “靖安坊的兄弟们!” “在!” 等到赵丰年再度开口,泼皮们瞬间就安静了下。 “我命令你们现在就去马多多所在的货栈,将他绑了过来,所有谁敢阻拦,即可视其为乱党,尔等大可将之现场杖毙……出了问题,全算老子头上!” “好!” “听宝哥的!” “……” “和平坊的兄弟们!” “谨凭宝哥吩咐!” “你们且配合刑房的兄弟们去把风月胡同给监控起来,在凶手没有归案之前,兄弟们且盯仔细咯!” “遵命!” “走!” “赶紧的,干活了!” “……” “刑房的也去吧,动作要麻利点!”见侦卒们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曹芳不由得撇了撇嘴,貌似十分无奈的挥手驱散了他们。 “最后!”等到泼皮们几乎离开了大半,赵丰年迈步走下了台阶,站到了仅剩的那一小撮泼皮面前,神色异常严肃的叮嘱道:“泰康坊的兄弟们身手最为矫健,你们得想办法派人摸进风月胡同里的那家名叫‘好再来’的狗肉馆子,密切关注着掌柜的一举一动,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问题……记住,千万不要让人给发现了!” “好的!” “快去吧!” “是!” “……” 泼皮们散去没过多久,衙门口终于恢复到了之前的寂静。 正当赵丰年站在原地,心中不断的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角落里突然闪出了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一袭巡防营制式军服,腰挎横刀,姿容极其伟岸,甫一出现在赵丰年面前,他便抬手抚须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老夫刚接到手下儿郎们的禀报,说是州府衙门门口有人非法聚众,试图破坏宵禁……没曾想,是你们呐!” “黄将军容禀!” 赵丰年只是朝着那人拱了拱手,并未答话。 倒是一旁的曹芳连忙放低了身段,言语恭恭敬敬的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尽都向那人详细说来。 “此事非同一般,你们能确定吗?” “九成把握!”迎着黄将军眼中的犹疑,赵丰年言辞确切道:“那个荒人祭司如今应该就躲在风月胡同!” “需要老夫做些什么?” “黄将军若是愿意让巡防营的兄弟帮忙查漏补缺,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是自然!”黄将军冲着赵丰年含笑点了点头,似乎意有所指道:“老夫不仅要派人盯着那些个荒人祭司,还得盯着你们兄弟会的泼皮们,若是他们敢借机滋事,巡防营定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黄将军!” “你莫要急着道谢!”不等赵丰年拱手露出笑容,黄将军连连摇了摇头道:“现在你得先给个说法,践犯宵禁可不是小事,明日上峰若是追究起来,老夫总得有个理由对付吧?” “你看这样如何?” 说着,赵丰年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就着衙门口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直看得那黄将军顿时面色一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上曰:蕴尘司,赵丰年! 第三十四章:还有两个荒人拳师 马多多心里其实非常害怕,打从天庭碎片在他房间里遗失之后,他几乎没再睡过一场安稳觉。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来自九州各地的修行者们尽都蜂拥聚集到宁州城内,每日充斥于大街小巷之间,疯狂的打听天庭碎片的下落。 如此浩大的声势,吓得马多多连房间都不敢出了,一日三餐都是由货栈的喊伙计给送上来的。 早在局面刚刚失控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趁乱离开宁州,可荒人祭司的突然到来彻底打乱了他的逃跑计划,落地一声令下,便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待在货栈里,等待荒人祭司重新将天庭碎片给夺回来! 然而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荒人祭司都在城里“晃悠”了好些天,马多多左等右等硬是没有等到过任何有关于天庭碎片的消息,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他倒是有些进退维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为此,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马多多大多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特别是在今天晚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就是感觉有些堵得慌,总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似的…… 冥冥之中,昊天老爷似乎是听到了马多多的呼唤,恰赶在他卷着被子又一次翻过身来的档口…… “轰”的一声,窗外猛地传来了一阵仿如天崩地裂的爆响,还没等到他下意识的开口大呼救命,又是一抹耀眼的红光突然就在遥远的夜空之中炸裂开来,直将他整个房间都点得通亮。 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意外,马多多顿时缩进了床底,惶惶不可安生。 哪曾想,还没等到到那诡异的红光在夜空中逐渐散去,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啸声突然传到了他的耳边,接踵而至的,确是一抹耀眼的蓝色光芒凌空划破了天际,花火乍破的那一瞬间,宁州城恍若白昼。 紧接着,命运的审判终于降临到了马多多的头上…… 事情的发展远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群穷凶极恶的泼皮手持各种兵刃发疯似的冲进了码头旁边的那座无名货栈。 对此,马多多内心是崩溃的,他甚至都没有搞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把血糊糊的斩马刀便差点儿砍在了他的身上,剩下的除了抱头鼠窜,他其实什么也干不了。 货栈里的打斗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身无寸铁的各族游商哪里会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宁州泼皮的对手,堪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连同着马多多在内的所有尚且还活着的异族商人尽被五花大绑着,解押到了货栈的外面。 此时此刻,铁马兄弟会的“暴徒”们早已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领头的赵丰年正手持劁猪刀,骑着高头大马与曹芳并肩静立在货栈门口的青石板路上,眼瞅见马多多那狼狈不堪的身影,他顿时弯起了嘴角,脸上显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我要见徐大人!” 被人撕扯着头发端端跪倒在赵丰年的马前,马多多满含惊惧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血泊中,尸体早已冰冷的某位异族商贩,他开始有些心慌,亡命挣扎道:“我是高山部落酋长的儿子,你们不能杀我!” “杀了,又如何?”赵丰年在马背上缓缓俯身,似笑非笑的盯紧了马多多那几欲扭曲的脸。 “是你!”待看清眼前这少年的面容,马多多陡然心头巨震,顿时便失声惊呼道:“你不是……你到底是谁?” 为了方便赵丰年能更加仔细的看清马多多的脸,其身后的那个泼皮咬牙狠狠一用力,扯着头发直接将马多多提溜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这般如同对待野狗似的动作令马多多不由得羞愤交加,心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再也顾不得疑惑,他强忍着后脖子上传来的剧痛,朝着赵丰年呲牙咧嘴道:“杀了我,徐大人肯定饶不了你,朝歌也饶不了你!你会给周国带来战争……战争,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战争?啪!” “死无葬身之地?啪!” “你们敢吗?啪!” 三记重重的耳光,伴随着三声饱含不屑的反问,赵丰年眼带凶光,于马多多莫名被打成猪头的当场,狞着脸一字一句的低吼道:“这些年,老子在关外杀过的荒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是你爹,到了宁州也不敢这样和老子说话,你特娘的算老几?” 随着赵丰年的脸色开始逐渐变得狰狞,马多多哪里还敢与之对视。 他懦懦低下头来,好死不死的,却正巧看清了悬挂咋赵丰年腰间的那枚点缀着滴滴鲜血的青铜令牌。 “蕴尘司,赵丰年” 六个苍劲有力的错金大字在晨曦的微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晃得马多多眼仁儿生疼,好险没直接吓尿了裤子。 他再没了硬气,更没了委屈,当真是变成了一条死狗,“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赵丰年的面前,猛地以头抢地,言语声嘶力竭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冲撞了大人,还请看在脑白金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这些天来,荒人祭司在城中烧杀劫掠,手段极其残忍……马多多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子饶了你?” 兀自深吸了一口气,赵丰年稍稍平复了心绪,接着便转身招手,示意仵作师徒将那三具被吸成人干的尸体抬到了马多多的面前。 “神隐诀!” 嗅着熟悉的气息,马多多一眼便认出了那三具尸体上残留的神族功法的味道,随即他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惨白着脸儿捶胸顿足道:“俺滴个娘啊,这都摊上了什么事儿啊!” “本官相信这件事情与你无关!”赵丰年在马上直起了身子,冷笑道:“但那个荒人祭司乃是由你召唤过来的,所以你是帮凶,按帝国律,杀人偿命,帮凶皆要连坐!” “小人把他喊过来只是为了找到天庭碎片,没想过要杀人呐!”马多多欲哭无泪,暗道今日怕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徐大人如今很愤怒,估计要不了多久,战争就会被你带到净梵山去,到那时候……神都救不了你!” “小人冤枉啊!”马多多的额头已然渗出了鲜血,使得他整张脸都变得异常可怖,只顾没命的磕头告饶道:“他们进城之后都没有和小人碰过面,具体干了些什么,小人完全不知情呐!” “他们?” 赵丰年十分敏锐的抓住了马多多话里的字眼,神情愈发凝重道:“难道不只是一个荒人祭司进城了?” “三个!”如同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马多多连忙膝行向前几步,凑近了赵丰年的身边,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承认道:“一个祭司,还有两个拳师……” “拳师?” “就是我们神族的体术修行者,他俩都是刚刚炼气成功,祭司稍微比他们强一点,到了化溪境!” “……” 赵丰年心头巨震,不由得高高竖起眉来,脸色顿时就难看到了极点…… “昨夜打伤赵晟的人,应该就是那两个拳师之中的某一个!” 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的曹芳趁赵丰年陷入沉默的档口突然凑过去压低了嗓音说道:“天宝,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得快些把马多多带回衙门里去,否则码头上的人一多,怕是会引出祸端!” “可以!” 赵丰年闻言左右张望了一阵,见天色逐渐大亮,他连忙点了点头道:“你来安排吧!” “嗯!” “……” 第三十五章:赵家大郎天赋神勇 对于化溪境的修行者,赵丰年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不敢回家,只能龟缩在州府衙门里,等待对方先冒头。 安济堂的张老头又一次被泼皮们架在肩上扛到了曹老板的签房,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将全权负责为赵晟疗伤。 侦卒们的动作也很麻利,在得到了曹芳的允许以后,他们很快就在签房里搭出了一张容得下赵晟躺平的简易板床。 赵丰年就坐在门槛上,双目失神的望着屋里来回忙碌的人群,他心里充满了焦虑,甚至还略带着一丝后悔,他后悔自己的贪婪,给兄长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宝哥,马多多又晕了,还打吗?”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年纪很小的泼皮突然跑到了赵丰年的背后,气喘吁吁道:“陈老板觉得那小子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荒人祭司的下落!” “搞醒他,继续打!”赵丰年头也不回,似乎只有通过不停的殴打马多多,才能让他心里的愧疚稍稍削减一点。 “再打下去他可能会死的……”小泼皮眉头一皱,颇有些担忧道:“他要是死了,会不会有麻烦?” “怎么?”赵丰年闻言回过头来,面色阴沉如水,道:“你怕了?” “哪儿有!” 小泼皮脑袋摇得跟个泼浪鼓似的,连连否认道:“主要是俺刚刚路过大堂,看到几个异族商人正堵着老刘在那儿闹事,说你无故杀掉了他们的侍从,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说法,他们就要上京告到鸿胪寺去……俺这不是担心你嘛!” “有啥好担心的?”赵丰年眉角一挑,顿时怒火中烧道:“你去告诉他们,老子是代表蕴尘司前来署理这件案子,方才在抓捕马多多的过程中,那几个死了的异族侍从反抗尤为激烈,由此可以推断,他们都是马多多的同党……若谁敢不服,老子这就带人过去把那个货栈一锅端了!” “这样行吗?”小泼皮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总感觉赵丰年有些冲动了。 “怎么不行?”赵丰年冷笑,浑不在意道:“东陆虽然很大,可蕴尘司就是王法……不管服与不服,他们必须受着!” “那好吧,小的这就去办!” “嗯!” 说完,小泼皮转身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一夜未睡的赵丰年突然打了个哈欠,然后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倦意涌上心头,奋力挣扎了很久,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靠在门柱上,缓缓进入了梦乡。 嗯,还是熟悉的配方。 在梦里,貌似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猴子正骑在马多多的身上,不断的挥舞着那根又长又硬又粗的大棒,甫一见到赵丰年现身,便张牙舞爪的杀将了过来。 …… 与此同时,远在刺史府里的陈平安终于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旋即起身开门,迎着阳光,缓缓走出了房间。 “师兄!” 径直来到了花厅,陈平安看见徐渭正端坐在屏风旁边的圈椅上,一手端茶,一手握书,神情格外惬意。 “平安来了啊!” 听到陈平安的声音,徐渭连忙放下了茶盏,并随手合上了书卷,面带着微笑招呼道:“快坐吧!” “听福伯说……”就座之后,陈平安直奔主题道:“赵丰年正在衙门里头冲马多多刑讯逼供,师兄,您觉得他能找到那个荒人祭司吗?” “刚才曹芳来过一趟,说是不止一个祭司,还有两个拳师……他们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避过了边军的巡视,哎……昨晚有一个聚水境的拳师去了趟赵丰年家,交手之后,赵晟被打伤了!” “打伤?” 见徐渭面露不忿,陈平安不禁收起了笑脸,略带疑惑道:“堂堂修行者,竟然打不死一个凡人?” “你是不知道!”徐渭摇了摇头,苦笑道:“赵家那俩小子,就像是传说中的狼和狈……小的狡诈奸猾,大的天赋神勇,二者相得益彰,在宁州几乎是无人可挡!” “天赋神勇!”陈平安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道:“照师兄的意思,此人非比寻常?” “可以这么说吧……在不用元气护体的情况下,目前的宁州城内,除了你以外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打得过那个赵家大郎!”徐渭脸上顿时就现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咧嘴直笑道:“泼皮无赖们能乖乖的听从赵丰年的调遣,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赵晟……所以,区区一个聚水境的荒人拳师,打不死他也很正常!” “……” “若仅靠肉身力量,我相信赵晟杀那个拳师最多只需要三招!” “有这么强?” 陈平安满脸的不信,在他认知里,修行者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形同天堑,就算没有元气护体,修行者本身的肉体强度都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经历过元气淬炼的凡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打从修行伊始,天地之间的元气便无时无刻不在滋养着修行者的肉身,不断的脱胎换骨,不断的洗经易髓,纵然是以孱弱著称的法师,祭司和先知,其身体强度于凡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 即使是某些凡人武者能够通过不断的学习将肉身锤炼到了极致,可在修行者的眼中,那都是土鸡瓦狗,须臾可灭之! “你不信?以后可以找机会试试!” 徐渭自是知晓陈平安心中的想法,倒也没有多做争辩,反而是言语平静的说道:“曾有人亲眼看到赵晟裸衣冲入荒人的战阵里,且毫发无损的斩杀了上百号斥候精锐!” “???”陈平安闻言瞬间就不淡定了,随即面上表情大变,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而且,赵晟不懂得任何武技,杀人仅凭蛮力!” “……” 似乎很喜欢看到陈平安如此吃瘪的样子,徐渭脸上笑容更甚,端着茶盏继续悠然自得道:“我有赵大郎,可抵十万精锐!” “难怪赵丰年昨晚跟发了疯似的,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良久,陈平安苦笑,摇了摇头道:“赵晟可是他手里最稳的底牌,稍有闪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人家是兄弟情深,哪有你说的那么功利!” 徐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放下了茶盏之后貌似没好气道:“他就这么一个亲人,无端端被人给抄了后路,换做是谁也忍不了吧!” “所以,师兄便任由着他在城里闹腾?响箭都给整出来了,所幸是没有惊动外面的边军,若不然,我看他怎么收场!”陈平安说到这里顿时也有点不太愉快,暗自埋怨着赵丰年办事不够稳重,堪堪落了个下乘。 “听巡防营的老黄说……赵丰年为了让巡防营配合他的行动,直接亮出了蕴尘司的牌子!” 徐渭忽然笑得十分玩味,言语不无揶揄道:“为兄能奈若何?” “……” 陈平安顿时语塞,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第三十六章:扯虎皮,拉大旗 见陈平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似乎憋屈得很,徐渭顿觉好笑,但又不忍落了自家师弟的面子,只好故作一脸不悲不喜的端起了茶盏,假模假式的沉浸在品茗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老爷!” 徐福人未至声先到,堪堪打破了花厅中的宁静,只见他神色稍显慌张,忽的出现在了远处的半月门外,一路气喘吁吁的朝着徐渭所在方向小跑而来。 “怎么了?”徐渭闻声转过头来,面带疑惑道:“是不是衙门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 “不是衙门,是府里!” 徐福来到花厅门外站定,并接连朝着徐渭和陈平安轮番拱手作揖,而后直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道:“如意宗的人闯进来了,说是要找老爷讨个说法!” “如意宗?” 徐渭顿觉莫名其妙,完全就摸不着头脑,只得将目光求助似的望向了对面的陈平安。 “如意宗地处南晋,乃是摘星楼麾下的九大附属宗门之一,其现任宗主庄梦蝶自幼便拜在剑圣座下修行……天宝十一年,庄梦蝶于悬空山受剑圣点化而堪破五境,自此成就超脱!” 陈平安朝徐渭递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又把脸转向了徐福,言语不急不徐的问道:“他们领头的是谁?有没有明说想寻你家老爷讨要个什么样的说法?” “领头的说是如意宗外门管事,名叫高大俊……” 徐福赶紧拱手,作答道:“他们说,刑房的人将他们的弟子的尸首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确是有损摘星楼的威仪……” “怎么?”陈平安闻言面色微沉,眼神逐渐冰冷道:“他们是想拿摘星楼来压你家老爷?” “他们气势汹汹,恐来者不善呐!”徐福再次作揖,心中格外期待陈平安能替自家老爷出头,好杀杀那群修行者的锐气。 “算了吧,平安!”见陈平安有了起身强出头的冲动,徐渭连忙离开座位,一个闪身便挡在了他的身前,语带安抚道:“这种事情还是由为兄自己来处理吧,你身份比较特殊,还是不要轻易冒面了!” “不妥!”陈平安果断拒绝了徐渭的提议,皱眉说道:“他们都是修行者,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师兄,弟回京之后,恐无法向老师与诸位师兄师姐们交代!” “为兄乃是先帝钦封的宁州刺史,言行举止皆代表着天朝的颜面,且不说这群普通的宗门弟子能奈我何,就算是剑圣他老人家大驾亲临,我襟怀坦荡,又何惧之有?” 徐渭的目光尤为坚定,语气几乎也是不容置疑的,顿时令陈平安踌躇在原地有些进退维谷…… 为此,花厅中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若这样!”良久,陈平安在徐渭的眼神逼视中败下阵来,脑子灵光一闪,唯有退而求其次道:“这件事是由赵丰年任性妄为所引起的,不如将他唤来……自行解决?” “……” 没等徐渭再次出声开口拒绝,徐福连忙拱手应诺,转身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等到赵丰年终于赶到刺史府大堂的时候,陈平安早已带着徐渭一起,轻手轻脚的躲到了角落里的屏风后面,然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整一副坐等好戏开场的状态。 “什么事?” 看着满屋子不怀好意的生面孔,赵丰年心中困惑,刚想回头问问徐福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院子里哪儿还见得着徐福的身影…… “就是他!” 某位眼尖的少年一下就认出了赵丰年的模样,当即便开口喊道:“钟师兄的尸体就是他下令让人丢在外面的!” “小子欺人太甚!” “区区凡人,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蜉蝣无知,蜉蝣无知啊!” “蝼蚁,今日定要寻你要个说法!” “对!要个说法!” “……” 场面顿时开始失控,各种奚落辱骂纷沓而至,令赵丰年情不自禁的就皱起了眉头,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他从嘈杂声中隐约听见了一些关键性的字眼,随之逐渐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对于此间情况,他似乎有些摸清了其中的脉络。 敢情昨天的三具尸体之中,有一具还是个修行者的呀! 在座的这些素质不怎么高的人都是那个倒霉蛋的同门?难怪…… 心中打定了主意,赵丰年直接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中央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中年人身上,那人一袭青衣,形容高高瘦瘦的,长相平平无奇,气质完全说不上脱俗,反而是鼻孔冲到了天上,显得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 “敢问足下何人?”迎着那络绎不绝的辱骂,赵丰年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到了那个中年人身前,拱手发问道:“为何要带人冲撞刺史官邸?” “冲撞刺史官邸?”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直令那中年人脸色突变,继而语带冰冷道:“少年人好生猖狂,真当我如意宗是泥捏得不成?” “如意宗?”赵丰年一时语塞,因为认知上的缺乏,让他一时有些摸不清眼前这个中年人的深浅。 “怎么?”中年人见赵丰年不再作声,还当是他听到如意宗的名头被吓到了,随即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道:“现在知道自己闯祸了吧?可惜呀,晚了,你活到头了!” “我活到头了?” 赵丰年正满脑子混沌着呢,闻言不由得气急攻心,下意识的便开口反唇相讥道:“是你先带人冲撞了刺史官邸,我出来连话都没说就闯祸了?怎么滴,你是皇帝老爷?一言不合就能决人生死?” “竖子尔敢!” “……” 陡然发现中年人的双手莫名就闪出了阵阵荧光,赵丰年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火急火燎的从袖口里掏出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青铜令牌,然后扬手高高举过了头顶。 当然他脚下也不闲着,趁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档口,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撤退到了大堂的外面,言语声嘶力竭道:“蕴尘司办案,尔等非法聚众阻拦,是想谋反吗!”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令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如意宗的弟子们纷纷是把目光落在了赵丰年的手上,只见那枚令牌在他手上被阳光映耀得褶褶生辉,直晃得人眼仁儿生疼。 待看清令牌上的错金字样,中年人顿时脸色大变,须臾间杀意顿消,硬是将自己手中的那一抹荧光给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其眼中的戒惧虽是稍纵即逝,却依旧没能逃得过赵丰年的感知! 至此,赵丰年总算松了口气,兀自又得意洋洋了起来。 看来,蕴尘司这个靠山还真是又稳又狠,甚至连这些修行宗门都镇得住!简直太帅了! 蕴尘司声名在外,使这群修行者闻之皆尽丧胆,且各个面露惊惧,早已是不复当初的嚣张,显得害怕极了! 赵丰年见状不禁大喜过望,当即便在嘴角泛起了一抹十分欠揍的微笑。 与此同时,躲在屏风后面的陈平安,脸色早已黑成了锅底…… 第三十七章:舔犊情深 “鄙人如意宗外门执事高大俊,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强忍着心头的愤怒,高大俊老不情愿的朝着赵丰年拱了拱手,漠然道:“在蕴尘司中又所供何职?” “某赵丰年,添作蕴尘司宁州百户所小旗官!” “……” 话刚落音,高大俊脸上怒容更甚,赵丰年一眼便能从中分辨出这狗贼怕是嫌弃自己官儿太小了,恐又有当场发作的可能…… 随即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某虽只是个小旗官,却深受千户大人看重,平日里相处,皆是以叔侄相称!” “那便敢问赵小旗!”高大俊闻言不由得心生忌惮,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所说的千户大人,是蕴尘司中的哪一位?” “判官,陈平安!” “……” 听到陈平安的名字,在场的所有如意宗弟子皆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高大俊更是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搞得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珠子都给瞪圆了…… “敢问赵小旗,判官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要不……我帮你问问?” 如此刨根问底的架势令赵丰年分外不喜,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弹丸,言语无不挑衅道:“就说,高大俊高老爷想知道千户大人现在在哪里,如果方便的话,千户大人还是赶紧来宁州碰上一面吧……” “不必了!” 高大俊猛地摆手制止了赵丰年的动作,瞧那须发皆张的模样,就差没原地爆炸了,真真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与之同行的如意宗弟子们也是各个面带怒容,憋屈得都快吐血了…… 作为万中无一的修行者,打从炼气成功之后,他们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于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一个凡人给拿捏得抬不起头来,这话说出去谁信? 怪就只怪那蕴尘司的名号太过悚人视听,也不怪他们的心里生不出任何忤逆的想法,纵然是他们的宗主大人当面,在与十三太保对峙的时候,也只能退避三舍,足足让出一头地来! “关于贵宗弟子遇害一事,某深表遗憾!” 先声夺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赵丰年随即见好就收,也没再扯着陈平安的虎皮欺人太甚,当即就岔开了话题,朝着高大俊拱手说道:“经查验,杀害他的凶手乃是前些日子潜入城中的荒人祭司……至于为什么要把贵宗弟子的尸首陈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主要是因为那狗曰的荒人手段极其残忍,我们根本无从分辨受害者的面容,只能依靠着你们这些亲友,根据熟知的细节去进行辨认……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赵小旗言重了!” 见赵丰年突然放低了姿态,高大俊面上随即缓和了不少,亦顺势借坡下驴道:“既然都是误会,不知我等可否带回那孩子的尸首,也好早日入土为安!” “当然可以!” 赵丰年颔首笑道:“我们也希望逝者能够得到安息,由你们这群亲友来收殓他们,那是再好不过了!” “多谢!” 说着,高大俊领着如意宗诸位弟子认认真真的朝着赵丰年拱手作揖。 “只是!” 赵丰年赶紧侧身避让了众人的行礼,接着话锋一转道:“荒人祭司来势汹汹,奈何我司在宁州人手捉襟见肘……不知高先生可愿协助官府将那些贼人缉拿归案?” “义不容辞!” 对于赵丰年的知情识趣,高大俊表示面子上好看了不少,连忙点头应允道:“无故杀我弟子,确是不能就此作罢……纵然是掘地三尺,如意宗也要将那贼人寻到,杀之以儆效尤!” “如此,多谢高先生!”赵丰年顿时欣喜万分,连忙又是拱手鞠躬道:“有了贵宗的鼎立襄助,某相信,凶手此番定是插翅难逃!” “告辞!” 目的达成了一致,高大俊便风风火火的带着如意宗的弟子们依次离开了刺史府。 待到人去楼空,赵丰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归了原处,讪讪的摸了一把面上的冷汗,他亦马不停蹄的转身消失在了大堂之中…… “我就说嘛,天宝还是很有能力的!” 没了外人的打搅,徐渭从屏风后面现出身来,远远的望着赵丰年的背影,满含欣慰道:“办起事来有条不紊,是个干刑名的好料子!” “臭小子好**猾!” 陈平安跟在徐渭的身后,属实被赵丰年刚才扯虎皮,拉大旗的行为给闹得哭笑不得,随即接过了话头笑骂道:“还叔侄相称呢,他但凡对老夫有过一丝信任,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些天还是个小旗!” “哦?” 似乎从陈平安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对赵丰年的欣赏,徐渭顿时便打蛇顺竿上,貌似半开玩笑道:“师弟莫不是见猎心喜,想给他给个百户当当?” “百户我可做不了主!” 陈平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自家师兄习惯性的见缝插针,他真是有些头大道:“六品以上的官员任免,皆是由吏部考核说了算,若师兄真有此意,不如去信一封发往朝歌,请恩师来为这小子把把关……” “算了吧!”听得陈平安提起了宰相许烈,徐渭瞬间就缩卵了,连连摆手告饶道:“这话当我没提,你可千万莫要在老师面前上给我眼药……都被发配到宁州来了,为兄是真的没地儿可挪了!” “我怎么感觉师兄挺有怨气的呀!”可算拿住了徐渭的痛脚,陈平安顿时心情大好,兀自趁胜追击道:“若不然,弟下次回京,替您在恩师他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 话已至此,徐渭真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哈哈!” 陈平安得见徐渭吃瘪,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好半晌他才收住了笑容,语带正色道:“师兄莫要再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老师将您放在宁州,纯粹是出于保护!” “我知道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徐渭满脸苦涩,都顾不得去计较陈平安先前的揶揄,自顾耷拉着肥脸,饱含无奈道:“只是,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无法去面对老师,甚至你们,我都……” “好了!” 感受到了自家师兄的沮丧,陈平安适时将大手拍在了徐渭的肩膀上,感同身受道:“实不相瞒,弟此番来到宁州,老师也曾特意有过叮嘱,令为弟在办案之余的生活当中多多予以兄长方便,只是他老人家顾忌身为尊长的威严,有些舔犊情深的话也不便说得太明了……总之还是那句话,不论是其他的师兄师姐们,还是为弟我,都希望大师兄能和老师放下那些过往的芥蒂……俗话说得好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子之间,岂敢有隔夜之仇?” “师弟莫要再说了,为兄心里都是有数的!” 良久,徐渭回首深深的凝望了一眼陈平安,感受到自家师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他忽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第三十八章:半步之遥,便是传奇 早在大周立国之初,为了防止那些习惯了自由散漫的修行者们肆意冲撞官府,羲皇下令让诸多道门大能在九州所有的州府衙门里都设置了强度不一的禁灵法阵。 宁州作为直面八荒的第一道门户,其法阵强度相比于其他州府来说,肯定是要胜出许多。 除非是遇到了像陈平安那样的破了五境的超级高手,否则,超脱之下的修行者在非法闯入到法阵里面以后,战力基本与凡人无异。 所以,在荒人祭司没有冒头之前,赵丰年并不打算回家了! 加上赵晟又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昏迷,他属实有些放心不下,只好每天守在曹芳的签房里,尽可能保持一种对赵晟寸步不离的状态。 见赵丰年已然准备在衙门里边安家了,曹芳倒是乐得有样学样,在与自家婆娘打过一声招呼之后,他便大包小包的也搬进了签房…… 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自然免不了夜间娱乐,虽然没办法将女人和赌具给带进来,但是他们可以带酒,只要不是上衙的时间,喝多少都没问题! 因此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曹芳便会拉着赵丰年一起离开签房,开始四处串门,去到别家部门的院子里头,专找那些值夜不回家的同僚们喝酒……堪堪是喝死了算球! 也正是因为摸清了他们这些奇怪的习惯,徐渭才得以逮到极会赶在某一天更鼓三响的档口,完全神不知鬼不觉的摸黑溜进了曹芳的签房。 进门之后,徐渭反手锁好了房门,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到赵晟的床前站定,接着便缓缓褪下了罩在头上的黑色斗篷,于烛光的映耀下露出了那张肥硕无比的大脸…… 稍歇了一会儿,等到屋内外彻底陷入死寂,徐渭慢慢抬起了右手,伴随着一声声略显冗长的吟唱,忽然有一抹刺眼的荧光瞬间就从他的手中扩散开来,继而很快就充斥了整个房间,在他小心翼翼的驱使下,那道荧光最终轻轻落在了赵晟的额前,直至消失不见…… “徐大人!” 荧光遁入身体之后,赵晟胸口的那处凹陷竟奇迹般的开始逐渐恢复了正常,随即他便悠悠转醒,形容很是虚弱的望着徐渭问道:“您怎么来了?” “世子殿下都躺在床上这么久了,老夫再不来,像话吗?” 得见赵晟已无大碍,徐渭便顺势坐到了床前的小板凳上,捻须稍显得意道:“足足三天,老夫才摸清了他们的活动规律……” “让大人费心了!”赵晟摆手拒绝了徐渭的帮忙,强自坐直了身子半靠在床上,微微笑道:“曹都尉是个好酒的,天宝在这方面确是很难拗得过他!” “喝点酒也好,免得他成天没事找事!” 徐渭苦笑一声,很是无奈道:“自打世子殿下受伤了之后,宁州城都快被他掀了个底朝天,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有不妥啊!” “……” 接着,徐渭便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尽都原原本本的给赵晟讲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陈千户怀疑龙雀刀就在天宝的手里?” 赵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略显忧心忡忡道:“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我们该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所以我今天来了!” 徐渭不断颔首,脸色也是十分严肃道:“前些天,我故意在陈平安面前提起了你的身体天赋,他表现得非常感兴趣,相信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定会暗中加大对你的关注……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 “多谢大人!”听到徐渭已经出手暂时解决了赵丰年的“危机”,赵晟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连忙拱手,一脸情真意切道:“这些年也多亏了您的悉心照顾,若不然,我和天宝估计很难活得下来……” “世子殿下言重了,说起来,咱们可算是过了命的交情,何必这么客气!” 回首往事,徐渭顿时满脸唏嘘,不由得语带怀念道:“当初我答应过赵鸣谦,定会以生命之全部,来护佑着你们长大成人……转眼十八年过去了,能看着你们越来越好,我也算是不负故友所托……有什么好谢的!” “蕴尘司难道还没有找到当年给先帝投毒的凶手吗?” “哪儿那么容易……”徐渭面带苦涩,摇了摇头道:“当时死的人太多了,好些事情都无从查起,不过我听平安说,你父王的案子最近倒是有些眉目了!” “总有一天!”提起浑邪王,赵晟脸上闪过了一抹狰狞,咬牙切齿道:“我会亲手将拓跋无咎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再等等吧!”徐渭伸手拍了拍赵晟的臂膀以示安抚,话锋一转,又道:“对了,世子殿下可曾拿到了《搬山诀》?” “嗯!”赵晟闻言收起了脸上的阴霾,转而神秘一笑,缓缓凑近到徐渭的身边压低了嗓音道:“好叫徐大人知晓,我已经炼气成功了!” 说着,赵晟凌空举起了一根手指,不多时,便在指尖划过了一道微弱的荧光,那便是属于他的……炼气方成! “这么快?” 徐渭确实被震撼到了,从陈平安将《搬山诀》送给赵丰年,再到赵晟遇刺,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赵晟竟然已经完成了阶级跨越,成为了万中无一的修行者,这天赋,简直太残暴了,用赵丰年的话来讲,这就是不科学! “主要还是靠着天庭碎片的加持!” 赵晟轻轻掀起了自己的衣摆,稍稍运足元力之后,他的丹田处便开始散发出一团幽蓝色的光,虽然看着十分骇人,却也能让一旁的徐渭体会到其中那无比强大的气息。 “你吃了它?”徐渭闻言瞪大了眼睛,即便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可他依旧有些难以置信,纵观九州历史,赵晟恐怕是唯一一个仅花费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凡人变成了修行者的天才。 不带这么开挂的,还让不让人玩嘛! “我在开始炼气的时候就把天庭碎片给握在了手里,炼气成功之后,它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丹田之中……那会儿我人特别虚弱,所以才被那荒人修行者给打伤了!”赵晟双手一摊,表示也很无辜,神情稍显哭笑不得道:“看这情形,估摸着我还得耗费不短的时间,才能将它完全炼化!” 对于赵晟的这一番奇遇,徐渭倒是挺看得开的,不过是稍稍震惊了片刻,便把那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通通抛到了脑后,随即从袖口里摸出了一个布兜,顺手扔在了床上,道:“这些纳元丹你先用着,咱们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接下来得抓紧点了!” “多谢大人!”赵晟并没有和徐渭太多的客气,就像徐渭刚才说过的,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没必要虚情假意…… “对了,不知徐大人如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半步之遥,便是传奇!”徐渭对此颇为自得,丝毫没有高人风范道:“改天你若有空,回家把龙雀刀拿来给我,我再将其封印重新加固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 “……” 瞅着赵晟脸上那见鬼似的表情,徐渭不自觉咧嘴狂笑,早先因与赵晟之间的天赋差距而备受打击的炸裂心态瞬间就愈合了…… 第三十九章:郡主出关 “天不生我赵丰年,酒道万古如长夜!” 直至下半夜,赵丰年扛着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曹芳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到了签房。 重新将药罐子加热了之后,他很快就干完了一大碗“汇仁肾宝”,然后再仔细检查了一遍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赵晟,见他一切正常,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主要是因为熟能生巧,他在面对“大圣爷”的时候,动作愈发游刃有余了…… 就这样又过去了好些天,时间已然来到了腊月中旬,赵晟终于在张老头儿的“精心照料”下清醒了过来,为此赵丰年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庆幸之余,连案子都办得顺利了许多。 前来寻马多多接头的妖族商人早在初三那天便被赵丰年带人给拿下了,足足上百颗神仙草的进账,使得他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风月胡同里的那家狗肉馆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那里不仅没有发现荒人祭司的踪迹,甚至连那群前来贩卖神仙草的妖族商人也没有和狗肉馆的老板产生过任何交集,似乎赵丰年之前在验尸房内的种种推断都是巧合。 荒人祭司顶多是在路过时候,灵光一闪,顺手拿走了狗肉馆里的绳索,仅此而已! 为此,兄弟会和如意宗不得不再次联手重新将城内摸排了一片,结果却依旧找不到那几个荒人的下落,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他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在宁州城销声匿迹了。 “天宝,以后你还是要学着收敛一下性子,莫要太冲动了!” 赵晟躺在床上喝药,目光时不时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微微笑道:“自身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蕴尘司的招牌也不是万能的……”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尝试着炼气……” 赵丰年拿着火钳,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拨弄着脚下的炭火,神情沮丧道:“可就是感知不到身边的天地元气,听老曹说,我这是天生的经络阻塞,成不了修行者的!” “别听他瞎说!”赵晟眼中闪过了些许疑惑,随后语气格外的不容置疑道:“我相信你可以的!你若是不能修行,那这个世界就该完蛋了!” “有不有这么夸张!”赵丰年不由得抬起头来,满脸哭笑不得道:“搞得我跟个位面之子似的……秀儿吗?” “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赵晟似乎并不在意赵丰年的质疑,反倒是言语无比肯定道:“我相信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哥,你上辈子专门给人上课的吧?” “上什么课?” “就是‘听懂掌声’的那种!”赵丰年一脸玩味,不住的打趣道:“江湖人称‘鸡汤大师’!” “……” 权当是自家老弟药瘾又犯了,赵晟顿时偃旗息鼓,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天宝!” 正沉默间,屋外传来了曹芳的喊叫,赵丰年还以为马多多又供出了什么猛料,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郡主出关了!” 甫一出现在门外,却见那曹芳火急火燎的跑到他面前,冲着他一阵挤眉弄眼道:“点名说要见你……赶紧的,去吧!” “……”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道倾国倾城的倩影,令赵丰年不自觉生出了些许恍若隔世的错觉。 厚着脸皮无视了曹芳眼中的揶揄,赵丰年故意摆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脚下却不停顿,下意识的连荒人祭司都顾不上害怕了,小跑一溜烟的就离开了州府衙门,径直向刺史府所在的方向行去。 “赵大哥!” 原本在刺史府的后花园里观景的庞子琪远远的看到了赵丰年匆匆赶来的身影,便满含微笑着迎了上去,笑着福了福身道:“听闻你已经有了官身……恭喜啊!” “不敢不敢,郡主太客气了!” 赵丰年侧身避过了庞子琪的行礼,拱手作揖道:“承蒙两位大人厚爱,下官才疏学浅,着实惶恐……” “在子琪看来,两位叔父并非是那种任人唯亲的性子,赵大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倒是不必妄自菲薄!” 庞子琪脸上笑容更甚,那娇艳无比的模样,直看得赵丰年心中一阵荡漾,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多日未见,郡主愈发光彩照人了!” 无端端沉浸在庞子琪的绝世姿容之中,赵丰年顿时心有所感,情不自禁的便脱口而出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诗!” 庞子琪美眸中莫名就焕发出了一道别样的神采,再次看向赵丰年的时候,她竟生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能随口就道出如此“千古绝句”的少年,当真就只是旁人口中那个毫无修行天赋,成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泼皮? 似乎,这个泼皮一直在给她惊喜,堪堪是不断的刷新着她的认知。 从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无赖子,到第二次见面就一针见血的道出了众生百态,再到今天…… 眼前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泼皮”,正一次又一次的让庞子琪感到震惊。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心怀恶意的纨绔子弟,只是他们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可不会像赵丰年这般眼神清澈! 即使从赵丰年的言行举止中早已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了对庞子琪的倾慕,可是那样的倾慕,丝毫不会让人生出任何的厌烦,只会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内心……发乎情,止乎礼……尽都恰到好处! 这般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他生出好感! 念及此处,庞子琪顿时有些心慌意乱,双颊亦是不自觉的就蔓起了一抹绯红,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满含羞赧的垂下了头来。 “拾人牙慧罢了!” 好在是赵丰年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太久,考虑到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他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悸动,脸上再度恢复了清明状态。 “对了!”短暂的失神过后,庞子琪也是无比敏锐的察觉到了赵丰年言语中的心态变化,旋即收起了心思,连忙岔开了话题道:“听说城里潜入了几个荒人,是为了天庭碎片吗?” 至此,两人配合默契的别过了那一丢丢似有似无的情愫,各自恢复了正常。 “是的!” 赵丰年点了点头,神情颇为恼火道:“那几个小鬼子在城内不断杀人制造恐慌,简直可恶至极!” “小鬼子?” “就是荒人,他们个子矮小,讲话又唧唧哇哇的,和正常人差距很大,所以我就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叫小鬼子!” “咯咯,赵大哥这样的形容倒是颇为贴切!” 庞子琪不由得掩嘴轻笑,心中对赵丰年的好感又稍稍多了几分,毕竟,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无一…… “在找到那几个小鬼子之前,郡主顶好是安心待在府里,莫要再出门了!” 感受到庞子琪笑声中的愉悦,赵丰年鬼使神差的竟升起了一些自豪感,当即便忍不住拍着胸脯逞强道:“且容我花些时间将他们逮捕归案,等到城里清净了,再好好陪你出去逛逛!” “那就有劳赵大哥了!” 诡异的是,对于赵丰年的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言,庞子琪堂堂一人族圣地出来的修行者,竟从善如流的表示赞同? “赵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先去找到天庭碎片,然后以天庭碎片为饵,引那几个荒人现身?” “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他们不就是为了天庭碎片而来的嘛!” “……” 庞子琪的这个主意与赵丰年之前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只不过赵丰年这些天光顾着收敛神仙草去了,倒是不小心忽略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细节!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荒人祭司明显是已经知道了天庭碎片就在赵丰年的手里,可赵丰年极其贪生怕死,在被针对之后便躲在衙门里头不出来了。 荒人祭司拿他没辙,只能重新躲回了暗处。 他俩都在等着对方先冒面,可不就僵持了起来嘛…… 第四十章:收网(一) 独自走在去往州府衙门的路上,赵丰年莫名有些焦虑。 先前庞子琪所说的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着实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只是受限于自身实力不济的原因,且不论他如何推演,总归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所以,他急需要找人商量一下,看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将那个荒人祭司给引出来,然后再让高大俊或是陈平安出手,将其就地格杀,以达到结案的目的! …… 恰逢黄昏渐晚,街面上逐渐开始变得冷清, 因为西市乃衙门所在,是故宁州城里的花楼酒肆大都林立于城东。 每逢夜里,人们习惯性的就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到东市,或是游园赏灯,或是吃酒娱乐,悠哉游哉的好不快活。 与东市的歌舞升平相比,此时的西市尤为显得灯火阑珊。 所以,赵丰年从刺史府出来以后,差不多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他硬是一个行人也没碰着! 这便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就在离赵丰年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阴影处正躲着三道人影。 领头的那人体型十分消瘦,浑身都裹在一件纯黑色的斗篷里,帽檐压得很低,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正面对着赵丰年行进的方向,嘴角不断泛起着冷笑。 在他身后,两个体型格外矮壮的男人分列左右,且各自身穿灰黑色的劲装,手持短棍,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你们去杀了他!” 良久,黑袍男子似乎是感觉时机已然成熟,随即冷冷下令开口说道:“速战速决,请务必全力以赴!” “是!” 两位手持短棍的男子闻言连忙拱手应诺,稍作调息,便屈身杀气腾腾的朝着赵丰年所在的位置疾奔而去。 只是没等他们冲出去多远,斜后方突然插出了一只砂锅大的拳头,带着一阵破风的呼啸,直逼其中一位矮壮武士的脊背。 感受到危险的两位武士不得不因此停下了脚步,接连转过身来,面朝着来人摆出了防御姿势。 “是你!” 带看清来人的面容,两位武士顿时大惊失色,连带着气势都被削弱了许多。 来人正是赵晟。 只见他手持龙雀宝刀,脸上面无表情的走到了两位武士的身前三尺之外站定,于月光的映耀下,其堪堪九尺有余的体长配上那魁梧得有些失真的恐怖身形足叫人望而生畏,等闲莫敢直视。 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西凉贵族,赵晟可谓是完美的继承了上古夸父一族的身体天赋,看上去着实威武得很! “你炼气成功了?” 仰头注视着赵晟打量了好久,两位武士陡然面色大变,各自惊骇莫名。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才“分开”了十多天的功夫,眼前这熊罴一样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修行者? 按照之前交手的状况来看,这黑熊精根本就没有过修行经历啊! 这不科学! 这都是别人需要花费好几年的不断努力才能得到的结果,凭什么赵晟这狗东西只需要十几天就能办到? 莫不成他是父神的私生子? 再不然,他麻辣隔壁的开挂了! “嗯!” 完全不理会荒人武士眼中的震撼,赵晟冷着脸缓缓扬起了手中的龙雀刀,言语漠然道:“为了杀你们,我稍稍有些努力过头了!” “……”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赵晟懒得多说,直接动手,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恰如那天雷勾住了地火,三人轰然战作一团,霎时间你来我往的,杀了个不亦乐乎! 不同于两位荒人武士在棍法上的的招式分明,赵晟的搏斗方式可谓是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凭借着一身蛮力将龙雀刀在周身甩出了道道残影,威势异常骇人。 兴许是兵器优势太过于明显的缘故,赵晟打着打着竟隐隐占据了上风。 龙雀刀不断的劈砍在那两根不明材质的短棍上,发出了阵阵闷响! 久而久之,熟练掌握了元气运用规律的赵晟攻势变得愈发凌厉,眼前那两根短棍似乎就快要撑不住了! 恰赶在某一位荒人武士即将饮恨刀下的档口,远处的黑暗之中,沉默许久的荒人祭司果断从背后抽出了一根树藤模样的权杖,继而口中念念有词,吐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神说,要有光!” 短暂的吟唱过后,荒人祭司忽然朝着场间抬手一指,接着便有一道无比耀眼的荧光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猛地自后方遁入了那两位荒人武士的身体。 感受到危险的赵晟当即一个撤步便飞身退出了战圈,顺势紧了紧手中的龙雀刀,单膝半蹲在地上,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被荧光击中的两位荒人武士身体逐渐开始膨胀,衣服也随之被混乱的气流给撑爆成了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碎片,不多时,两人竟也能一丝不挂的变作了与赵晟体型相仿的样子…… 面对着两位裸男那几欲吃人的目光,赵晟不自觉头皮发麻,差点没被恶心坏了! “小心点,这俩小鬼子已经狂化了!” 正无从下手的时候,赵晟背后传来了徐渭稍显颤抖的声音,不知身在何处的刺史大人似乎很是兴奋,颇有些语带急促道:“原来那个荒人祭司是个辅助型的术士,只要你能劁了这两只裸男,他便完全丧失了自主进攻的能力!” “黑熊精,受死吧!” “……” 二次发育之后的荒人武士终于不用再仰着脖子与那黑熊精作战了,因此,他俩瞬间就找回了一点男人该有的自信,随即哇哇大叫着,朝赵晟杀将了过来。 “砍他们的小兄弟!” “嗯!” 听到徐渭的“指点”,赵晟顿时满头黑线,但也不敢多作犹豫,当即便高高的扬起了手中的龙雀宝刀,貌似一往无前的……迎男而上! 只是赵晟毕竟还是个刚刚才跨入了炼气境门槛的修行菜鸟,丹田内的元力终究是有限的,随着战斗逐渐趋近于白热化,他开始有些抵挡不住了。 有着荒人祭司的赐福加持,那两个荒人武士反倒是越战越勇了…… “格老子的,大道无极,破!” 眼见赵晟的状况实属男上加男,徐渭当即便不再作壁上观,学着之前那荒人祭司的做派,他也是连忙朝着场间抬手一指。 “噗……” 随着两声蜿蜒冗长的屁响,两位荒人武士的身体顿时就如同那泄了气的皮球,没过一会儿就变回了原样。 “纳尼?” 两个荒人武士根本就不清楚徐渭的存在,陡然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况,他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连带着进攻势头都被搁置了。 他俩身后的荒人祭司也不好过,还当是自己的法杖出了问题,当即便口吐着芬芳,将法杖杵在地上就是一顿猛磕,差点没砸烂了石板。 场面一度陷入了失控…… 逮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赵晟抽冷子一刀削掉了其中一名荒人武士的小弟弟! 然后,战局进入了一面倒的模式,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另一名荒人武士也不出意外的进宫了。 第四十一章:收网(二) “你是准备自己开口,还是需要老夫帮忙来给你搜魂?” 等到赵晟再次扬刀结束了两位荒人拳师的痛苦,徐渭当即便从角落里现出身来,腆着个大肚子一摇一晃的走到了荒人祭司的跟前,满脸吹胡子瞪眼的开口叫骂道:“你这小鬼子也算是胆儿挺肥的,竟敢在老夫的地盘上胡乱杀人……简直活腻歪了吧!” “你是徐渭?” 见两位同伴已然身死,荒人祭司顿时面若死灰,无端端脱力瘫坐在地上,连法杖都顾不上了,直接被紧跟上来的赵晟持刀给斩作了两截。 良久,他忍不住抬起脸来,望着徐渭言语充满了疑惑道:“你不是天生经络阻塞,无法修行吗?” “小鬼子知道得可真多!” 正说话间,赵晟用龙雀刀挑起了笼罩在荒人祭司头上的黑色斗篷,缓缓露出了其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徐渭顺势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这位长相平平无奇的荒人祭司,待确认其身份无疑之后,便冷冷开口笑道:“不过老夫既然敢现身站在你的面前,你便发不出任何讯息,怎样?丸子都作废了吧!” “刺史大人多虑了!” 听得徐渭的奚落,荒人祭司忽然咧嘴一笑,反手将几颗弹丸落在了地上,语带讥讽道:“面对您这样的,半步传奇般的存在,学生实属没必要做出些无谓的抵抗!” “哦?” 徐渭闻言不由得挑起眉来,捻须啧啧称奇道:“《神隐诀》当真是东陆最顶级的修行功法,你不过区区一个化溪境的小鱼小虾,竟也能一眼就堪破老夫的修为……啧啧,厉害!” “能够将完全阻塞的经络重新打通,此乃夺天造化般的手段……刺史大人背后的那位存在,也该是无敌于天下了吧!” “没错!”徐渭嗤笑一声,仰起头来不无骄傲道:“老夫身后的那位,本就是天下无敌!” “呵呵!”荒人祭司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面色逐渐趋近于平和道:“您想知道什么,学生定当知无不言,只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学生留个全尸!” “如此甚好!” 说着,徐渭转头朝着赵晟努了努嘴,继而负手后退了几步,给赵晟让出了问询的余地。 “我且问你!” 赵晟上前随手将龙雀刀搭在了荒人祭司的肩上,借着他的斗篷来回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神情淡淡道:“潜入城中的荒人,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别人吗?” “没有!”荒人祭司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肩上正不断剐蹭着的那把造型诡异的黑刀,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就漫上了他的心头。 “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避开了天泉关的警戒?” 赵晟回头和徐渭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问道:“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宁州城内?” “你们之中,有人被我们收买了!” 荒人祭司闻言抬起头来,望着赵晟的脸,略显嘲弄道:“不论是天泉关,还是宁州,都有我们的人……” “名单!”赵晟的脸色顿时就阴沉到了极点。 “学生身份低微,目前还没有资格接触到那份名单!”荒人祭司的眼神开始变得玩味,望着赵晟似笑非笑道:“对于您的愤怒,学生深表遗憾……只不过,这些事情发生在你们当中不是很正常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可是你们九州的传统啊……远的不提,咱就说神佑三十七年……” “放肆!” “啪!” 荒人祭司的话还没说完,赵晟便含怒一声暴喝,瞬间就是反手一刀背狠狠的砸了过去,直接砸碎了他半口好牙。 “嗬嗬嗬~” 荒人祭司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痛苦,旋即脸上的笑容更甚道:“您请继续问吧,学生保证不再多嘴!” “……” 得见荒人祭司竟如此悍不畏死,赵晟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无比沉重,缓了好半晌才堪堪平复了情绪,强忍着烦躁继续追问道:“你死了之后,北边还会派人过来夺取天庭碎片吗?” “那是自然!” 荒人祭司情不自禁的就将目光落在了赵晟的丹田处,面带着些许狂热道:“这块山之心不同于别的……即使它如今已经被您吞噬了,可一旦有机会,我的同胞们仍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从您的身体里面……挖出来,再带回去!” 听着荒人祭司的威胁,赵晟表示不屑一顾,反倒是挺好奇道:“此话怎讲?” “这块山之心,乃是神使赏赐给马多多父亲的,它不是出自于净梵山……它来自真正的天国!” 荒人祭司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诡异,此时此刻,似乎他才是那个站在天穹之上的审判者,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凡间蝼蚁一样的生灵。 “既如此,马多多为何不将它随身携带着?” “因为它是活着的,马多多那个纨绔子并没有足够的实力让它安静下来,只能每日临睡前陪它玩耍一番,直到它玩累了,马多多才会得到将它吸收的机会!” 说着,荒人祭司陡然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晟,满含疑惑道:“如果学生没有记错的话,您之前也是凡人,为何能压制住这块山之心的特性?难不成,您身上还有比它更强大的神器!” “呵呵!” 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这块天庭碎片的情形,赵晟不由得会心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神器我是没有的,不过嘛,你家的这块山之心,被我一拿捏在手里就老实得很,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平平无奇而已!” “好吧,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荒人祭司耸了耸肩,貌似无所谓道:“学生无意反驳!” “最后一个问题!” 赵晟上前一步,将龙雀刀稳稳的架在了荒人祭司的肩膀上,居高临下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说天庭碎片在赵丰年的手里?” “没有!” 荒人祭司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微笑道:“在没有将它真正夺回来之前,它在谁的手上都是一样……” “好吧,那我们来生再见!” “谢谢!” “唰……” 轻轻一挥手,龙雀刀便划破了荒人祭司的脖颈…… “世子殿下,明日晌午,咱们还是在老地方碰头,有些事情该得重新计较一下了!” “这尸体怎么办?” 赵晟颔首应允了徐渭的安排,接着便直接蹲下身来,借用荒人祭司的斗篷将龙雀刀上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随后又回过头来,虚心征询意见道:“可不能随便就把他们丢在大街上……万一被陈平安怀疑上了,那就不美了!” “去城隍庙吧!” 徐渭沉默了片刻,突然做出了决定道:“还是扔进那片小树林里,那儿投胎比较方便,走不了几步就下去了!” “……” 第四十二章:收网(三) 天光乍破的时候,赵丰年总算结束了梦里的刀光剑影,继而缓缓睁眼醒来,忽然扭头望向了火炉对面赵晟所在的方位。 听着那匀称的呼吸声,赵晟貌似是睡得很熟的样子,看上去伤势恢复得不错! 赵丰年因此放下心来,便开始找衣服下床。 昨晚他刚从刺史府回来就被曹芳拉去了地牢一边打马多多,一边找人喝酒,直到子时初刻他俩才一脸醉醺醺的回到了签房。 甚至都错过了给赵晟熬药的时辰! 只是他并不知道,趁着他下午前脚刚一出门的时候,赵晟后脚就跟着离开了州府衙门,一路鬼鬼祟祟的也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好在曹芳的签房在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处于封闭状态,寻常没有重要的事情旁人也不会随意进出打扰。 所以,衙门里并没有人察觉到赵晟的行踪,还当他一直都躺在床上养伤呢。 穿好衣服开门出去,赵丰年在天井里找了个地方洗漱完毕,便睡眼惺忪的朝着后院的食堂走去。 衙门里的早餐吃的是稀粥和馒头,每人还有半碟子咸菜,外加一颗水煮鸡蛋。 虽然谈不上有多丰盛,但也算是能填饱肚子。 新的一天,大都是从这顿饭开始的…… “城隍庙对面的小树林里又发现了三具尸体!” 没过多久,刑房掌班老刘端着大碗坐到了赵丰年的对面,边吃边说道:“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被吸成人干!” “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没有?”赵丰年听着老刘的声音,头也不抬,心思全部放在了手中那颗烫手的鸡蛋上面。 “瞳孔呈墨绿色,脑后长着反骨……是荒人没错了!” 老刘猛喝了一大口粥,接着又把馒头塞进了嘴里,言语含糊不清道:“其中有两个受害者没穿衣服,而且被劁掉了……另外一个受害者身上裹着黑袍,右脸被打裂开了,嘴里的牙齿还脱落了一半!” “劁掉了?”赵丰年闻言不由得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老刘,眼里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 “对呀!”老刘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脸上完全看不出惊讶,稍显若无其事道:“只不过在现场没有找到他们的小兄弟,估计是被凶手给拿走了……” “谁要那玩意儿作甚?”赵丰年听着直犯恶心,不自觉便放下了碗筷,瞬间就没了半点食欲。 “泡酒喝啊!听说那玩意儿大补,有些贵人还真就好这口!”老刘仍然吃得很香,似乎对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事……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 “是什么人杀了他们,现场可有找到明确的线索?” 归根到底,赵丰年还是有些不在状态,估计是刚刚睡醒没多久,加上又爬了一晚上的山,整个人都不是很有精神。 “天宝!” 听得赵丰年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老刘不由得放下了碗筷,顿时满脸疑惑道:“你要关注的,不该是这个点吧?” “那我该关注什么?”老刘那看妖怪一样的眼神让赵丰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可是荒人!” 见赵丰年貌似是真的没有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老刘只好面带苦笑的摇了摇头,随手将剥好的鸡蛋丢进了稀饭里头,字正腔圆道:“我刚才说,城隍庙对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三具荒人的尸体,刚好我们如今要找的也是三个荒人!” “你的意思是……” 赵丰年陡然脸色大变,矢口失声惊呼道:“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段时间在城里大肆作乱的那三个荒人?” “不是可能,是确定!” 见赵丰年终于回过了神来,老刘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盛道:“我让人把他们的尸体给带回来了,经过马多多的仔细辨认,确定那个穿着黑袍的受害者就是荒人祭司!” “马多多不是说没有和他们见过面吗?” “在八荒之地,那种款式的黑色斗篷只能是祭司才有资格拥有!” 老刘接着又道:“黑袍右胸口处绣着三颗六芒星,代表着它的主人实力达到了化溪境,马多多之前不是说过了嘛,他召唤过来的那个荒人祭司就是化溪境!” “……” “还有那两个被劁掉了的荒人也都是体术修行者,实力为炼气境!”瞧着赵丰年那不断变幻的脸色,老刘不疑有他,好整以暇的继续说道:“天宝,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你在面见了千户大人之后,回来便可以结案了!” “到底是谁杀了他们?”赵丰年脸色阴晴不定,这一时半会儿的,心里竟完全没办法放松下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掌握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几乎无从查起!” 老刘随即摇了摇头,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碗里的稀饭都已经快要见底了。 “致命伤在何处?” “咽喉!三人都是被割断了脖子……一刀致命!” “……” 等到老刘走了以后,赵丰年又一个人待在食堂里等了许久。 原本他还打算今天约着曹芳和赵晟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将荒人祭司给引出来。 谁曾想,不过就一晚上的功夫,荒人祭司竟然被人给杀了! 当然,荒人祭司一死,赵丰年倒是可以安心回家去住了,再不用担心有人随时会取走自己的小命,只是他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连一丁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 这就有点让人难受了。 他感觉这段时间为了找到那荒人祭司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无用功,自己几乎是绞尽脑汁,也不如别人轻轻一刀来得痛快…… 果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脑子转得再快也没用! …… 在前去刺史府面见陈平安之前,赵丰年还是决定先去验尸房和仵作确认一下荒人祭司的尸体。 路过前院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刻。 曹芳和赵晟刚好也都陆续起床了…… “天宝!” 见到赵丰年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曹芳还当他是担心荒人祭司的案子拖得太久引起上头的不快,顿时便飞速冲到了他的面前,好一阵眉飞色舞道:“你知道不,那个什么劳什子荒人祭司昨晚上街被人给砍了……哈哈哈!” “知道,刚听老刘说了!” 赵丰年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涩,无奈笑道:“这不,我正准备去验尸房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去找千户大人结案了!” “那就别耽搁了,赶紧的,一起!” 曹芳性子粗放,根本就没有发现赵丰年情绪上的异常,说道兴起时便上前怼着小赵同志的臂膀用力拉了一把,顺带还有空回过头来,朝着正在里屋不断忙碌着的赵晟扯着嗓子大喊道:“晟哥儿要不要去看看?顺便给那个打伤你的小鬼子鞭个尸什么的……”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赵晟闻言从门内探出了脑袋,淡淡笑道:“待会儿吃完饭我想回家一趟……这么多天没收拾了,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 第四十三章:收网(四) 赵晟回到卧虎巷的时候,路过家门口却没有停顿,而是继续朝前多走了几步,直接来到了隔壁那家荒废了许久的院子门前站定。 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他才缓缓走上台阶,伸手扣动了门环。 “哪位?”良久,门内传来了一声稍显警惕的疑问。 赵晟随即笑了笑,有样学样的压低了嗓音道:“是我!” “你是谁?” “天王盖地虎!” “赵政二百五!” 大门顿时被打开了,露出了徐渭的那张肥脸…… “下次还是由世子殿下来说后面的那句吧!” 看着赵晟脸上贼兮兮的笑容,徐渭顿时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极了,皱眉不住的抱怨道:“老夫就搞不明白了……这暗号到底是谁给想出来的,简直缺德冒烟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提及此节,赵晟摊开了双手,满脸哭笑不得道:“成天就知道自己骂自己,说了他好多次了,就是不改!” “哎!” 徐渭摇了摇头,给赵晟让开了身子,直接放他走进了小院,边走边感叹道:“真是前世的冤孽呀!” “大人昨日是从何处得知那个荒人祭司会在昌平坊内埋伏天宝?” “还记得上个月初九的那天晚上吗?”见赵晟进门就直奔主题,徐渭当即便收起了继续玩笑的心思,从善如流道:“你和他在城隍庙对面的小树林里杀了猴子!” “哦?”赵晟闻言一挑眉梢,很是惊讶的转头望向了徐渭的肥脸。 徐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自顾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院子中间的那棵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有一方石桌,石桌上刚刚沏好了一壶新茶。 “平安进城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你们,听徐福回来禀报说,他似乎对你们很感兴趣……”徐渭坐到了茶桌边上,顺便给赵晟倒了一杯茶水,缓缓说道:“我担心他会因此查出点什么龌龊,所以就准备抢先动手,替你们把猴子给杀了,让他查无可查!” “大人这是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赵晟笑着摇了摇头头,端起了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可不是嘛!”徐渭耸了耸肩膀,貌似十分无奈道:“等我陪平安吃完了一顿接风宴,刚刚赶到了城隍庙,尚未来得及分清东南西北,就看到天宝以他爹的名义,给猴子判了个绞刑……真特娘的造孽呀!” “……” 回忆起当初的那个画面,赵晟情不自禁的抬手扶额,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们处理完猴子的尸体以后,我正准备离开,却突然感觉到周边出现了一阵陌生的元力波动!”说着说着,徐渭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冷冷道:“好在你们走的及时,荒人祭司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 “我本想将他们直接杀了了事!” 徐渭继续说道:“但仔细一考虑,倒不如把他们给留着,用以分散陈平安的注意力!” “所以,您标记了他们?”赵晟大概能想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顿时点了点头,伸手给徐渭添满了一杯热茶。 “是啊!”徐渭接过了茶水,边喝边笑道:“他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大人急智,令晚辈佩服!”说完,赵晟端直了身子,面朝徐渭拱了拱手。 “急智什么……老夫如今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有直接杀了马多多……搞得他狗急跳墙把天庭碎片的事情给捅了出去!” 徐渭面带苦涩,神情格外复杂道:“起初,我见事态已然失控,为避免暴露自己的实力,便准备委托陈平安派个百户过来,顺手把这个案子给结了,然后咱们皆大欢喜……谁曾想,他竟不顾身份,亲自跑到了宁州!” 见赵晟面带疑惑,徐渭只好把陈平安和庞子琪的来意全都娓娓道来。 “难怪昨天那个荒人祭司会怀疑我身上存在着别的神器……” 待徐渭话刚落音,赵晟恍然大悟道:“他说的没错,刚开始这块天庭碎片确实是活蹦乱跳的,只不过,当天宝抓住了它以后,它就再也没有动弹过一下,现在看来,应该是天宝体内的斩虹刀压制住了它!” “神器对天庭碎片的压制,肯定是会引起一些咱们感知不到的共鸣!”徐渭接过了赵晟的话,认真分析道:“所以,璇玑塔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斩虹刀的气息……因而大法师才会说出那句:紫微星高悬北方之天!可不就是说陛下在咱们宁州出现了嘛……”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赵晟不由得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老夫为了和陈平安周旋,几乎是较劲了脑汁,连头发都弄白了!”一想到陈平安,徐渭就一阵头大,颇有些无可奈何道:“你是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性子,加上脑子又好使……我是真的很难对付得了他!” “……” “只是随口问了徐福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他便开始怀疑天庭碎片在你们的手里!”徐渭又道:“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查到了你们在城里的各个书局买了很多书……从而断定你们是想借天庭碎片开始修行!” “此人终究是个大麻烦呐!”赵晟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意,脸色逐渐转冷。 “世子殿下莫要激动!”察觉到赵晟的神色变化,徐渭连忙出言安抚道:“他的性子我了解,对陛下绝对是忠心耿耿,于咱们是友非敌……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暴露你们的最好时机,得再想想办法!” “既然惹不起,咱们能不能躲?” “宁州就这么大,你们躲哪儿去?” “沧州!”赵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徐渭的眼睛,试探着道:“我们去投靠栖凤山!在庞太师的地盘上,陈平安绝对翻不起多大个浪来!” “世子殿下的意思是……你们跟着郡主回凤鸣山庄?” 徐渭陡然一震,接着连忙眯起眼来开始在心中反复推演这一假设的可行性,良久,他似乎想通了所有关节,继而睁开眼睛,脸色现出了一丝惊喜的微笑,莫名激动道:“妙哇!庞太师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凤鸣山庄的另外几位庄主平常也都是不问俗事……你们去了凤鸣山庄以后,便有足够的时间蛰伏下来,好好提升实力,以备将来!” “该如何操作?” “不急,容我在仔细考虑考虑!” 徐渭引手捻起了颌下的胡须,不断颔首道:“你先回去想办法说动他,等他真有了离开宁州的心思……都不用咱们操心,他自己就能解决!” “那倒是!”赵晟了然一笑,瞬间就放宽心了。 对于赵丰年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性子,他可是深有体会…… “对了!”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了,赵晟准备起身告辞,却不想徐渭突然开口喊停了它的动作,貌似面露机警道:“昨晚发生的事情,还请世子殿下保密……不论将来如何,这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见徐渭面色稍显凝重,赵晟只好再次坐回了石凳子上。 “老夫施法打断了郡主的闭关,又设计让郡主找借口将他从州府衙门里给引了出来,虽然到最后郡主不知为何竟没有在他面前提及有关于陛下的事……” 徐渭满含郑重,继续说道:“但我们把他当成诱饵用来杀掉荒人祭司……这本就是犯忌讳的事,为人臣者,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行为,即便事出有因,且按当时的情况来说,确是万不得已!” “大人是担心他将来会翻旧账?”赵晟不置可否,对于徐渭的慎重,他倒是无法苟同,皱眉道:“不会的!他是个念旧的人,总归会理解咱们的苦衷!” “对于他的品德,我与你一样充满了信心!”徐渭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他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我们两个……这些瑕疵还是不要存在得好,以免落人口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啊!” “……” 第四十四章:收网(五) 宁州城看上去似乎就快要下雪了,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一片。 偶尔还有风吹在脸上,像刀刮一样疼。 路边有些水井和沟渠周围的地面上都结冰了,天气冷得让人都不怎么愿意走出家门。 当赵丰年裹着一身旧皮袄子匆匆赶到刺史府的时候,甚至连陈平安都披上了一件看似厚重无比的兽皮大麾。 花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火盆,陈平安正独自一人靠坐在火盆旁边的圈椅上,眼神怔怔的望着火盆里不断摇曳的火苗,貌似早已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千户大人!” 赵丰年的到来打断了陈平安的沉思,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赵丰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赵小旗来了呀,请坐!” “多谢大人!”顺着陈平安的指引,赵丰年保持着恭敬的坐到了火盆的对面。 不多时,徐福恰如其分的从偏殿端来了新茶,依次摆在了二人身边的茶桌上,接着便拱手告退,顺便虚掩了门窗。 “荒人祭司死了?” 陈平安一手端起了茶盏,另一只手捏起了杯盖轻轻划弄着茶汤里的浮沫,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今天来,是想寻老夫结案?” “敢问大人,最近这段时间发生在宁州城里的连环杀人案……是否可以结案了?” 赵丰年正襟危坐,暗自揣摩着陈平安的心思,听得陈平安的话,他随即点了点头,试探着开口问道:“毕竟年关在即,百姓们的恐慌情绪还是需要多加安抚……” “那就结吧!”陈平安抬眼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随即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貌似浑不在意道:“走大理寺的正规程序,先由曹芳那边开具尸检证明,而后再递到布政司,交由刺史大人用印,快马发往朝歌……” “蕴尘司不需要存档核实吗?”赵丰年心中有些疑惑,不是很明白陈平安的意思。 “蕴尘司的主要职权在于督察百官,维稳天下!即便偶尔会有人下到州府协助当地的刑房处理些比较特殊的案件,但也仅需用玉简记录好办案经过,再交由本司参谋府存档即可,无需上报核实!” 陈平安笑了笑,言语不急不徐的解释道:“毕竟,凡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案子都归大理寺和刑部来管,咱们呢……只负责那些常人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大人,卑职尚未炼气,恐无法使用玉简!” “那就先拿笔记着吧!”陈平安轻抿了一口香茶,无所谓道:“每年上元节之前,会有人来验收你的办案记录……” “如此便好!”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面带微笑道:“多谢大人解惑!” “呵呵!” 淡淡一笑,陈平安缓缓放下了茶杯,又叹息着站起身来,踱步负手走到了窗边,透过那花窗虚掩的缝隙,他直接将目光瞥向了远处的半月拱门。 “大人是在等人吗?”注视着陈平安的一举一动,赵丰年稍显好奇道:“若不然,卑职先行告退,就不打扰您了!” “老夫在等你!” “等我?” 赵丰年眼中顿时写满了疑惑,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陈平安的背影拱手求问道:“请恕卑职愚钝,不知大人言下之意为何?” “你不想知道那三个荒人是谁杀的吗?”陈平安闻言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赵丰年的脸,言语间尽是意味难明。 “难道不是大人吗?” 赵丰年抬起头来,脸上疑惑更甚。 “呵呵!”盯着赵丰年看了一会儿,陈平安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意有所指道:“老夫杀人,不喜见血……” “那会不会是高大俊?”赵丰年陡然一惊,而后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当即便脱口而出道:“这段时间,如意宗也在四处寻找荒人祭司的下落!” “他没有那个本事!”陈平安抬步走近了赵丰年的身边,摇了摇头道:“不单单是他,目前尚在宁州城内逗留的其余各宗门弟子,也都做不到如此轻松的就击杀掉一个拥有两名炼气境扈从的……化溪境的荒人祭司!” “……” 感受到陈平安眼中的那一抹不信任,赵丰年顿时就皱起眉来,旋即双手一摊,脸上写满了无辜道:“大人不会是在怀疑这些都是卑职做的吧?” “是你吗?”陈平安并不否认兆丰年的判断,看上去十分认真道:“你平时习惯用刀,刚好那三个荒人都是被一刀致命……而且其中有两个没穿衣服的荒人还被用刀切掉了下体,这很像你的风格!” “呵!” 赵丰年不由得被气乐了,连忙翻了个白眼道:“大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那可是三个修行者啊!我一凡人怎能杀得了他们?” “也可能是赵晟啊!”陈平安的表情格外认真,接着又道:“听闻你兄长天赋神勇,堪当为万人敌!” “我这真的是比岳王爷还冤!”赵丰年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顾忌陈平安的强大实力,他早就该暴跳如雷了。 “岳王爷是谁?” “……” “作为蕴尘司的侦侯!” 瞧着赵丰年那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陈平安不禁哑然失笑,当即收回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兀自俯身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缓缓道:“我们在面对问题的时候,理应学会大胆去假设,然后……再小心求证!” “您这个假设,确实很大胆!” 听到这话,赵丰年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自觉恹恹坐回了火盆边上,貌似在抱怨道:“我哥前脚刚被他们打了个半死,后脚就能团灭了他们……莫不成,他躺在床上就把气给炼成了?这难道不是万中无一的男猪脚才能干出来的缺德事吗?” “臭小子,听不出来老夫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陈平安闻言放下了茶杯,忍不住开口笑骂道:“你还较真了不成!” “我总觉得,您是在针对我!” 赵丰年抬起头来望着陈平安,一脸的犹疑不定道:“打从您进城的那一天开始,就看我不顺眼!” “看你不顺眼还能给你官儿做?” 陈平安故作生气状,提高了声音,语带质问道:“还能在你窃宝杀人之后帮你隐瞒?甚至嫁祸给别人?你是皇帝吗?面子这么大!” “……”赵丰年直接被陈平安给怼的哑口无言,一时间竟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去结案吧!” 良久,陈平安闭上眼来随意挥了挥手,神情漠然道:“没了荒人祭司的掣肘,接下来你得抓紧办好老夫交代你的事情!” “是,卑职遵命!”赵丰年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陈平安告辞,唯恐避之不及的逃离了花厅。 在赵丰年走后,陈平安放下茶杯重新坐回了火盆边上,盯着那火盆中不断摇曳的火苗,他的目光稍显空洞,神情逐渐陷入了沉思…… 第四十五章:收网(六) “老爷,他走了!” 徐渭站在刺史府最高处的观景台上,远远的看着赵丰年从花厅里出来,而后逃也似的朝着外面跑去。 听到身边传来了徐福的提醒,徐渭不由得眯起眼来,面露思索道:“九叔,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平安和郡主离开宁州?” “他们来到宁州,都是为了赵千户留下来的那把龙雀刀!” 徐渭佝偻着脊背,双手揣在袖子里不断的打着哆嗦,想了想又道:“老爷可以想办法让龙雀刀在宁州以外的地方闹出点的动静……譬如说,杀个人?” “你去?” “去哪儿?”徐福不禁缩了缩脖子,老脸尽是疑惑。 “沧州!”徐渭咧嘴一笑,随即伸出了肉乎乎的巴掌拍在了徐福的肩上,面带狡黠道:“我让世子殿下将刀给你,你去沧州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 徐福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渭的笑容中,隐隐还夹带着一抹不容置疑…… 顿时他便有些哭笑不得,旋即在心里不断的埋怨自己没事找事,无端端多嘴招来了麻烦! “你还记不记得,神佑三十二年的时候,监察御史杨文广弹劾我酒后诽谤君上!”提到这件事情,徐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无以言表的仇恨,道:“幸得有老师拼命回护,若不然……当时我就被那群疯狗给撕成碎片了!” “……”往事历历在目,令徐福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心中愤恨难平。 “听说那狗贼如今在沧州当上了长史,你且拿着龙雀刀去杀了他!” “毕竟是朝廷命官,就这般随意杀了,会不会惹到麻烦?” “与赵鸣谦的下落相比,杨文广的狗命不值钱!” “那好吧!” 见徐渭心意已决,徐福当即也就不再挣扎了,连忙拱手应诺道:“老奴这便动身!” “不急!” 出声喊停了徐福的脚步,徐渭心思急转,左右衡量了一下才道:“明天有一支云州来的商队即将返程,他们这次采买的皮货比较多,你替我带着正威镖局的人沿途护送一下……路过栖凤渡的时候,你有两天时间转道折入沧州,记得手脚弄干净点!” “是!” 待到徐福领命躬身退出了观景台,陈平安也刚好走出了花厅。 呼吸着天地中愈发凛冽的寒气,陈平安忽然心有所感,遂猛一回头向后望去,恰巧看见了徐渭正独自一人站在观景台上,冲自己招手微笑…… 接下来,他们师兄弟二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些什么,已然无从得知。 当刺史府的花厅内再度添满了一壶新茶,赵丰年脚步匆匆的回到了位于卧虎巷中的家里…… 赵晟依旧是抱着那本没有名字的兵书读得津津有味。 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还摆满了零嘴,都是些赵丰年平时喜欢吃的,甚至火炉上的热水壶里还温着一盅黄酒,随着开水在壶里翻滚着冒起了阵阵白烟,酒香肆意弥漫了整个客厅。 窗户是开着的,偶尔有风吹进来卷起了帷帘,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燃烧在火炉里的干柴也因此而变得噼里啪啦。 看上去一切都很热闹。 却又安静得让赵晟几乎都懒得抬起头来,直到客厅的大门被赵丰年从外面一把推开。 然后,整个世界都被吵醒了…… “我刀呢!” “放箱子里了!” “哦!” 赵丰年如往常一样坐在了赵晟的身边,借着火炉驱散着身上的寒意,道:“陈平安说,我可以结案了!” “那是好事啊!”赵晟合上了书本,伸手从热水壶里端出了酒盅,轻轻放在茶几上,闻言笑道:“闹腾了这么久,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还说,咱们宁州城里目前可没人能杀得了那三个荒人!” 赵丰年捡起了桌上的干果,囫囵挑出了几颗丢进了嘴里,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紧了赵晟的脸。 “不是他杀的吗?”赵晟满脸疑惑的皱起了眉来,迎着赵丰年的注视,他愣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赵丰年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他说你是杀的!” “……” 赵晟顿时脸色大变,差点儿没惊得将手里的酒盅给掉在地上。 “我觉得他心理有问题!” 连忙伸手接过了酒盅,赵丰年未免叹了一口气道:“成天都在疑神疑鬼的,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那你是怎么想的?”赵晟把手放在嘴边舔干净了上面的酒渍,稍显忧虑道:“荒人祭司死的不明不白,会不会还有一群更厉害的修行者隐藏在暗处,觊觎着天庭碎片?” “我听陈平安说,到了他的那个境界,天庭碎片于修行上起不了太多的作用!”赵丰年撑手在茶几上扶住了额头,小口小口的抿着黄酒,缓缓道:“当然,他能有今天的实力,也是因为曾经得到过天庭碎片……” “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躲在暗处,也不会比陈平安更强?”赵晟习惯性的双手抱臂,倚靠在圈椅最深处,若有所思道:“亦或是,陈平安已经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这么爽快的让你去结案?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上升到了修行者之间的斗争,你可能插不上手……” “死了的那三个荒人也都是修行者,不存在什么插不插得上手的!”赵丰年摇了摇头,歪起了脑袋看着赵晟道:“我不清楚陈平安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想再继续追查下去了!他不是要找龙雀刀的主人吗?那从明天开始,我就专门给他找人去……” “天宝!”赵晟欲言又止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赵丰年的眼神催促下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宁州?” “离开宁州?”还当赵晟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曾想竟然是说这个……赵丰年顿时有些没从刚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一脸茫然道:“去哪里?” “我虽然没有见过陈平安……但是根据你的描述,我认为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咱们现在实力有限,还是能躲则躲吧!” 赵晟笑了笑,显得有些难为情似的挠了挠后脑勺,道:“自从得到天庭碎片以后,有些事情就已经不受我们的控制了……修行者的世界于我们来说确实太过凶险,在没有能力自保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和蕴尘司牵扯得太深了!” “我们能在宁州立足,主要还是靠着老徐的庇护……一旦离开了宁州,我们怕是会寸步难行吧!” “那就重新找个靠山?” 赵晟从赵丰年手里抽回了酒盅,缓缓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道:“比如说那个什么如意宗……你不是和高大俊关系挺好的嘛,若不然,咱们使钱捐个弟子当当?” “陈平安不会轻易放我走的!”赵丰年苦笑着摇了摇头,稍显无奈道:“蕴尘司也不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为了保命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就难咯!” “……” 第四十六章:收网(七) 恰赶在城外的映雪湖即将被寒霜凝结成冰的时候,宁州终于迎来了天宝十七年岁末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大,伴随着远空呼啸而来的山风,很快就给人间披上了一层洁白而清冷的外衣。 那些充斥再天地间的晶莹,正如同春日里的柳絮般,肆意侵袭着宁州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使之银装素裹,如梦如幻。 偶尔有老树呗弯曲了光秃秃的枝桠,不小心惊起了来不及南归的渡鸦,啼声向晚,异常悲凉。 匆匆行人听到那声音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仰面笑着笑着,任由那飞雪,悄悄染湿了发梢…… “瑞雪兆丰年呐!” 路面上的积雪漫过了庞子琪的脚踝,被踩踏出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响,可能是因为太冷的缘故,街上显得格外安静,几乎都看不见多余的行人。 若不是有炊烟接连从昏暗的时光中袅袅升起,陷入了迷茫之中的过客们哪里能分清,这座孤零零耸立在大周最北方的边城会否是天堂,亦或是鬼蜮! 漫天飞白的夜晚,总会能让人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庞子琪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 在这短短近十八载人生当中,她始终认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不管最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坦然接受。 直到半个时辰前,赵丰年替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最后一队人马也从关外赶了回来了,禀报说宁州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叫赵政的少年,以前没有,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郡主!”跟在庞子琪的身后,赵丰年已经是很努力的将伞撑得离她更近一些,奈何风急雪骤,多少有些让人力不从心,唯有放缓了语气,轻轻开口劝道:“时辰不早了,若不然,卑职先送您回府吧!” “赵大哥!”庞子琪心有所感,突然转过身来,仰头望着赵丰年,目光炯炯道:“在你的心里,觉得陛下还活着吗?” “那是当然!” 迎着庞子琪眼中的期待,赵丰年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道:“璇玑大法师何许人也,他老人家都说了陛下还活着,那陛下肯定还活着!” “既然活着,那我们为什么找不到他?”赵丰年如此肯定的回答让庞子琪脸上顿时就恢复了些许神采,只是依旧有些患得患失道:“会不会是我们忽略了某些地方?要不然,你再派人仔细找找?” “可以!”赵丰年并没有多做犹豫便颔首答应了庞子琪的要求,随即面带笑容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不如后天吧,后天我再让他们重新找一遍!” “多谢赵大哥!” 庞子琪心中欢喜,连忙朝着赵丰年福了福身,美眸中瞬间就写满了笑意。 “郡主太客气了!” 赵丰年赶紧侧身避过了庞子琪的行礼,接着又稍稍躬身,伸手接引着庞子琪继续向前…… 早在半个多月前,赵丰年便应陈平安的要求,就荒人祭司一案彻底盖棺定论,本以为真像赵晟所说的那样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谁曾想,庞子琪又马不停蹄的拉着他开始满城搜寻赵政的下落,几乎是把宁州城周边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有很多时候,赵丰年真的很想告诉庞子琪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可他没机会开口。 两世为人,按照记忆的延续,他作为碳基生命已然活过了近六十年的时光,因而他比谁都能理解庞子琪内心的那份执着。 赵政的存在似乎已经成为了她努力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在这样一个封建专制的修行国度里,她几乎没得选择,先帝的一纸婚书,使她生来就被刻上了赵政的印记,对于这一点,全世界都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庞子琪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即便她未婚作寡,可她的丈夫是人皇!这便是莫大的恩赐…… 没有人真正的在意过她的感受,似乎她的快乐与否对于整个九州东陆而言并不重要! 当然,在她的身边肯定也会有像赵丰年这样真正关心她的人想劝她为了自己而活。 只是,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当众开这个口! 毕竟,人皇的尊严不容侵犯! 这种尊严,包括但不仅限于赵丰年眼前的这个女人…… “赵大哥,你知道吗!” 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庞子琪突然笑出了声,扭头望着赵丰年道:“子琪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能在宁州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子琪的荣幸!” “卑职身份低贱,可不敢以郡主的朋友自居!” 听得庞子琪这样说,赵丰年其实也挺高兴的,在彻底断了男女之情的想法以后,他倒是更能察觉到一些庞子琪身上独有的闪光点,除了性子稍微优柔寡断了一些,这个女孩其他的地方都挺好的。 “祖父曾经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庞子琪抬手将额前的秀发拢到了耳后,笑吟吟道:“子琪小时候就喜欢缠着他老人家说起那些和游侠儿有关的故事,长大以后确是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大侠……直到这一次来到宁州,赵大哥的言行举止倒是满足了子琪心中,对游侠儿的所有幻想!” “瞧郡主这话说的……” 赵丰年顿时满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颇有些难为情道:“不过说起游侠儿,我倒是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哦?” 庞子琪美眸闪过了一道异彩,对于赵丰年当初的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她可是惊为天人,事后欢喜了很久…… 这一回,莫非又有什么传世佳作? 稍稍清了清嗓子,赵丰年随即昂首挺胸,言语颇为抑扬顿挫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似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听到此处,庞子琪不由得檀口微张,凝望着赵丰年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她不禁有些痴了。 “后面还有几句,我有些记不清了!” 想到这首诗后面的一些涉及到蓝星历史的词汇,确实不方便出现在这片大陆上,否则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加上他自己本身是不会作诗的,也就没办法用其他的字眼将那些词汇一一替换……所以,大概就这样吧!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庞子琪根本没心思去听赵丰年后面的话,她早已沉浸在诗中的武侠世界里,久久无法自拔。 “赵大哥,不知子琪能否将这首诗拓印下来,转送予家中的一位长辈?”良久,庞子琪长叹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赵丰年的时候,她的眼眸中已然多出了一些无以言表的情绪。 “当然可以,郡主尽管随意!”赵丰年很是爽快的点了点头,又捎带好奇的出声问道:“只是不直到,郡主想将这首《侠客行》送给谁?” “在子琪心里,这首诗像极了祖父大人年轻时候的真实写照,他曾与先帝结伴游历江湖,留下了好些脍炙人口的传说……” “庞太师!” 赵丰年心中微微一震,言语中不无赞赏道:“卑职也算是听着庞太师的故事长大的,可惜最终没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随便当个泼皮意思一下咯……” “咯咯咯!” 庞子琪顿时被赵丰年的这一番话给逗乐了,随即不住的掩嘴轻笑,笑声如银铃般随风传出去好远,堪堪拨弄了少年的心弦,又无端端惹得那风雪都开始变得更加柔和了些。 恰如那一句: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 第四十七章:收网(八) “大哥!” 躺在赵晟那异常宽大的架子床上,赵丰年双手枕在脑后,面色无比纠结道:“我可能有点喜欢上庞子琪了!” “……” 赵晟坐在床边的小圆桌上看书,闻言顿时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即缓缓合上书本,扭头望着赵丰年,貌似十分意外道:“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自然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说着说着,赵丰年在床上翻了个身,用手撑起了脑袋回望着赵晟,说得津津有味道:“我想和她生孩子!” “那就生呗!”赵晟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 眼瞅着赵晟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倾诉对象,赵丰年顿时打住了这个话题,随即也更加坚定了他在“干完这一票”后,赶紧给自己找个嫂子的想法。 “我觉得这丫头挺傻的!” 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赵丰年顺势岔开了话题道:“她总让我帮她找一个名叫赵政的少年……” “陛下本来就叫赵政!”赵晟翻了个白眼,当即将目光重新转回了手中的兵书上,可能他觉得照这种谈话方式下去,还是继续看书会比较自在一点。 “赵政失踪的时候多大了?” “几个月吧!” “你觉得几个月大的娃娃,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问题很简单!”赵丰年手提着被子往上扯了扯,接着拔高了音量道:“如果赵政还活着,弄不好已经改名字了!” “改名字了?”赵晟闻言不由得一愣,继而面色大变,下意识扭过头来,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 “如果他被人领养,别人又不知道他叫赵政,可不就得给他改个新名字吗?”赵丰年点了点头,心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继续分析道:“搞不好他现在叫陈二狗,亦或是张一蛋什么的……” “哎!” 借着这一声叹息,赵晟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略微有些无奈道:“我说你能不能靠谱一点,陛下怎么可能会叫二狗一蛋……作为蕴尘司新晋的总骑大人,你该有的谨慎可不要落下了!” “你还别说,陈平安那老贼真心小气,给他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就给老子升了一级!”提到这事赵丰年就有点窝火,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道:“听说还是老徐舍脸给求来的……你说我容易吗我!” “你就知足吧!” 赵晟将兵书上的皱褶一一抹平,然后将其放回了桌上,遂顺手端起了茶杯,轻轻喝上了几口,没好气道:“曹芳顶他老子的班干了这么些年,也就一都尉,刚好与你平级……你这才几天?难不成非得给你个皇帝当当?” “当皇帝也成啊!”赵丰年顿时眼前一亮,不自觉眉开眼笑道:“等老子当了皇帝,第一件事情就是娶了庞子琪……嘿嘿!” “你……” 赵晟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拿手指了指赵丰年,好险一句国骂都块到了嘴巴边上却硬是被他给生生憋了回去,瞧他那恼羞成怒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然,我若是成了皇帝,大哥你肯定得当个王爷……那什么,西边儿的浑邪王不是没了嘛,就由你来接他的位子!” 赵丰年兀自沉浸在一阵白日梦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晟的脸色已然黑成了锅底。 “陛下你好,是否可以就寝了?” “别呀,咱再聊聊,好久没一起睡了,多稀罕呀!” “……” “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把搜寻的目标换一下!” 开过了玩笑以后,兄弟俩沉默了片刻,不多时,赵丰年又恢复到了认真工作的状态,缓缓开口说道:“主要是针对龙雀刀……龙雀刀在谁身上,谁特码就是赵政!” “你就真的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就是赵政?” 赵晟脸色变幻了许久,心中亦是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你和赵政年龄一样大,而且都经历过那场战争……还有你爹留给你的那把怪刀,会不会就是神都龙雀?” 关于自己生而知之的事情,赵丰年确实没有办法和赵晟明说,好在他此刻还有更加有力的证据来否定赵晟的想法,迤迤然道:“你见过先天经络阻塞,完全没法炼气的人皇嘛?” “或许,只是因为《太玄经》并不适合你!” 赵晟摇了摇头,继续循循诱惑道:“人皇毕竟是九州东陆最特殊的存在,我们可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研究天庭碎片的时候看过的那些书吗?” 赵丰年撇了撇嘴,认为赵晟的怀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依据,道:“上面不是说了嘛,人族的修行者,基础都是《太玄经》,你们九黎族乃是《搬山诀》,而妖族呢,修《混沌诀》,还有灵族,他们修《天音诀》,加上神族和荒人的《神隐诀》……东陆拢共就只有这五种修行心法,说人皇不修《太玄经》,那他修啥呢?莫不成他还能立地成佛?” “你总说的这个‘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赵晟心中实在好奇,隐隐觉得赵丰年并不只是嗑药磕坏了脑子这么简单。 “我也说不清楚佛是什么,不过……众生有相,而佛是无相的……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 赵晟完全听不懂赵丰年在说些什么玩意儿,所以他懒得费神了,直接开始起身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顺便还把赵丰年往床里边驱赶了一些。 “哥!” 等到赵晟也躺进了被子里,赵丰年转了个身,仰面朝向了床顶,若有所思道:“要不然,咱们投靠凤鸣山庄吧!” “怎么说?”赵晟用手捂住了眼睛,整个人一动不动,声音显得尤为低沉。 “你不是总想着离开宁州吗?” 赵丰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庞子琪的身影,神情略显恍惚道:“我们可以跟着庞子琪一起去到沧州,听说那儿可比宁州繁华多了……” “……” “到了沧州以后,我寻庞子琪开个后门,想办法让你拜入凤鸣山庄,我呢,就在苍梧城里随便找间铺子开个小酒馆,可能的话再多拿一份蕴尘司的工钱……等到你炼气有成的那天,就可以给我娶个嫂子,然后生几个小娃娃,那样一来,我们的日子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我还得报仇,成亲的事情就算了吧!”感受到赵丰年言语中的无限憧憬,赵晟暗自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回到西京,为了那一千多口人命,寻休屠王讨个公道!” “你只不过是个偏将的儿子,有必要这么认真嘛?” “谁说偏将的儿子就不能报仇?” “行!”赵丰年拿肩膀撞了赵晟一下,随即笑得异常豪迈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天宝!”沉默了许久,赵晟突然说了一句:“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知道啦!”赵丰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困意席卷而来的手,他恍若梦呓般轻轻呢喃道:“重活一世不容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好!” “……” 第四十八章:收网(九) 翌日,风雪稍霁,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赵晟难得出门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早餐给买回来,所幸赵丰年嗑药之后并没有感觉太饿,因而便少了一些埋怨,破天荒的表现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 两碗馄饨,四张面饼,天宝十七年的最后一天,阳光异常明媚…… 巷子里的早餐店依旧是人满为患,街旁路边也参差停放着一些造型各异的雪堆,它们或者像人,又或者像某种不知名的动物,看上去格外喜庆。 孩子们在雪地里相互追逐着,嬉闹着,时不时成群结队的穿过了茫茫人海,忽的出现,又忽的消失不见。 当赵丰年匆匆赶到刺史府的时候,庞子琪正漫无目的的独自游走在后花园中……踏雪寻梅。 为了不打扰庞子琪观景的兴致,赵丰年远远的停在半月拱门外等了很久,直到庞子琪感受到了他那略显灼热的目光,随即扭头满含笑意的朝他望来。 他随即收起了眼中的迷离,继而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笑脸,并快步走了过去,来到庞子琪身前恭恭敬敬的拱手问安道:“卑职见过郡主殿下!” “赵大哥不必多礼!” 庞子琪福了福身,脸上的笑容异常明媚,似乎经过了这一晚上的调息,之前那患得患失的心情终究是平复了不少。 不同于昨日奔波在外的那般形容憔悴,今日的庞子琪应该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用以精心打扮了一番,不仅在脸上涂抹了应景的淡妆,衣着方面也是颇为考究的。 只见她穿着一身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及腰小氅,一束白绒绒的狐毛簇拥在她颈边,更是将她那娇美无比的脸蛋映衬得愈发玲珑俏丽,再配上一抹明艳动人的微笑,可谓是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关于找人的事情,卑职已经安排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失态,赵丰年不由得稍稍低下头来,尽可能的不去关注庞子琪的俏脸,待平复了心中的悸动,他开口缓缓说道:“明天一早,兄弟会将再次倾巢出动,探寻龙雀刀主人的下落!” “有劳赵大哥了!”庞子琪闻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道:“待会儿我让小茹往陈掌柜那边送上三千两银子,权当是请兄弟们喝酒了!” “多谢郡主赏赐,兄弟们自当全力以赴!” 没想到庞子琪出手竟是如此阔绰,赵丰年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又拱手道:“只不过,这次卑职想换个思路来探听陛下的下落……” “哦?”听到赵丰年似乎有新的想法,庞子琪不禁黛眉轻挑,看上去有些好奇道:“赵大哥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是这样的……” 稍作停顿,赵丰年便把昨晚和赵晟提过一嘴的想法尽都向庞子琪娓娓道来。 “赵大哥的这一番话,倒是令子琪茅塞顿开!” 待到赵丰年话音刚落,庞子琪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惊喜,语带雀跃道:“陛下失踪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的确很有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了……多谢赵大哥!” “郡主不必客气,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令赵丰年不由得心情大好,当即忍不住半开玩笑道:“再说了,兄弟们能替郡主分忧本就是天大的福分,何况郡主还给了那么多银子,足够他们过个富足年了!” “银子都给了他们……” 话锋一转,庞子琪忽的有感而发,不自觉缓缓偏起了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赵丰年道:“赵大哥需要什么,请但说无妨!” “这……” 良久,在庞子琪那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赵丰年不得不顺势收起了笑脸,神色尤为正定道:“郡主可否施予援手,引荐家兄拜入凤鸣山庄修行?” 听得赵丰年的请求竟是这般,庞子琪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失望,随即又很快的恢复了笑脸,盈盈轻道:“可以的,等忙过了这段时间,赵大哥的兄长便跟着子琪一起回沧州吧!” “多谢郡主!” 赵丰年顿时喜出望外,再一次拱手称谢道:“日后若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难道赵大哥没有想过要离开宁州吗?” 庞子琪心中突然涌现出一阵无以言表的落寞,脸上笑容渐收道:“听说你们兄弟俩自小相依为命,真的就舍得这样分开吗?” “卑职没有修行天赋,这辈子充其量做到一个百户顶天了!” 说到伤心处,赵丰年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不住的摇头苦笑道:“可是家兄天赋异禀,不能因为卑职没有办法离开宁州就耽误了他的前程……暂时的分开,不也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逢吗?” “如果赵大哥愿意,子琪可以去寻陈叔叔说情,想办法将赵大哥调去沧州当差,如此一来,你们兄弟二人也就不必分开了!” “真的可以吗?”赵丰年瞬间情难自已,恨不能给庞子琪当场磕几个以示感谢……郡主殿下简直太大方了!让他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绝无虚言!”感受到赵丰年喜悦完全是发自内心,庞子琪旋即恢复了笑脸,不断颔首道:“只要赵大哥愿意去沧州,那就一定能去!” “如此,拜托郡主殿下了!” “赵大哥太客气了!” “……” 带着满心欢喜,赵丰年辞别了庞子琪,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刺史府。 恰在西市的另一边,赵晟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位于靖安坊内的正威镖局门前。 “世子殿下!” 见到赵晟出现,徐福赶紧小跑迎了上去,隔着老远就开始拱手笑吟吟道:“您可算来了!” “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赵晟也是当即站住含笑拱手,满脸不好意思道:“抱歉让福伯久等了!” “殿下言重了!” 说着,徐福伸手把住了赵晟的臂膀,拉着他一起躲进了路边的角落里,左顾右盼着压低了声音道:“镖局的车队于半炷香之后出发,您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 赵晟略作思忖,随后摇了摇头,然后抬手从背后解下了龙雀宝刀,满脸郑重其事的递到了徐福的手里,而后退开几步,再次拱手作揖道:“一切都拜托福伯了!” “老奴自当尽力!” 见赵晟如此作态,徐福连忙回礼,随即又满含担忧道:“此去少说也得一月有余,他会不会发现刀不见了?” “我找人铸了一把假的,就藏在他常用的箱子里!” 脑海中顿时浮现起赵丰年平日的做派,赵晟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放心吧,上次若不是荒人祭司在后边咬的太紧,他都快有两年没有碰过龙雀刀了……如今天下太平,他的心思早就没在这把刀上了!” “那就好!” 徐福还想说点什么,却不料远处的镖局大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了,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镖师从里间鱼贯走了出来,很快就占满了整条巷子。 赵晟见状慌忙躲进了暗处,当即朝徐福摆手示意道:“人多眼杂,福伯还是先去与他们汇合吧!” “既如此,老奴先行告退,还请世子殿下多多保重!”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第四十九章:收网(十) 回家以后,赵丰年把今天和庞子琪聊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晟。 赵晟顿时喜出望外,当即便决定斥巨资将外卖给点得丰盛一些。 毕竟是年夜饭嘛,该有的形式还是不能落下的。 铁马酒肆里的厨子做饭大都十分粗糙,平日里能把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给你讲究上佳的口感。 当然,事分轻重缓急,今日赵晟亲自发话,厨子们为博当家的一笑,纷纷亮出了拿手绝活,那些个野味河鲜,短时间内竟被他们玩出了些许国宴的味道。 近几年来,这还是赵家兄弟头回以“点外卖”的方式吃上一顿别样的年夜饭,所以,一大桌子酒菜相比于过去来说要丰盛精致了许多,按照赵丰年的说法,那真叫一个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云盘珍馐琳琅满目! 看的人眼花缭乱,不自觉胃口大开…… “大哥,新年快乐!” 子时已到,赵丰年穿着一身新衣端坐在饭桌边举起了酒杯,朝着桌对面的赵晟遥相示意道:“祝你早日炼气成功!” “新年快乐!” 赵晟也举起了酒杯,满面红光道:“也希望天宝在未来的日子里……平步青云,万事顺心!” “干!” “干!” “……” “呵呵!”几杯酒下肚,赵丰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美食上面,好一阵大快朵颐道:“如若庞子琪能说服陈平安将我调去沧州,那么这便是咱们在宁州吃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了……从此以后,你我兄弟将龙入大海,前途无量!” “是啊!”赵晟笑了笑,随即放下了酒杯,顺手拾起了竹筷,不急不徐道:“这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他们泉下有知,也该为我们感到高兴!” “来!” 听得赵晟的话,赵丰年连忙起身为他斟满了美酒,接着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大杯,举杯相邀道:“这一杯,咱们敬私盐贩子,还有你我的双亲!” “敬他们!” 赵晟从善如流,亦是扬声高呼道:“望他们在天之灵能保佑咱家天宝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 光酬交错间,赵丰年仿若饿死鬼投胎一样,吃了个满嘴流油。 赵晟也放下了所有的心里包袱,在这样一个万家灯火的夜里,兄弟俩忆苦思甜,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待到兄长将那块天庭碎片完全炼化,我便再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去看陈平安的脸色行事了!” 酒过三巡,赵丰年两颊泛起了一丝酡红,迷离着双眼嗤嗤直笑道:“破了五境,再进一步便是传奇……嘿嘿,大哥,你要努力呀!” “为兄自当尽力!” 赵晟也有些喝多了,大着舌头道:“只是,你自己也不能放弃希望,要不断的去尝试,总归会有炼气成功的那天!” “别扯了!”赵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面带苦涩道:“我就没听说过有谁天生经络阻塞,还能炼气成功了的!” “怎么没有!”赵晟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徐渭的身影。 “谁?”赵丰年一脸不信,斜着头来望着赵晟问道:“你举个例子说一下,如若真有,我以后每天都用功修行!” “……” 赵晟顿时陷入了沉默,有些事情他实在现在没办法和赵丰年挑明。 毕竟,敌人的强大远超他们的想象,纵使徐渭的修为已然莅临了人境巅峰,距离传奇亦不过半步之遥。 但这远远不够,在赵丰年没有得到人皇的气运之前,不管是赵晟也好,徐渭也罢,只能夹紧了尾巴做人! 谁都不能暴露出来…… “对了!”说到修行的事情,赵丰年陡然想到了他家的“祖传宝刀”,随即眼神恢复了清明,稍显疑惑道:“大哥,你说,俺爹留下来的那把刀,会不会就是神都龙雀?” “……” 赵晟瞬间脸色大变,差点没手头一软,直接将酒杯给掉在地上。 也幸亏是借着喝酒上脸的掩护,他才堪堪蒙混过关,没有当着赵丰年的面露出什么马脚…… “陈平安一直在怀疑我和赵鸣谦有什么关系……具体有没有关系我不敢保证,但我对赵鸣谦这个名字真的是非常熟悉,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你说奇不奇怪?” 赵丰年说完便缓缓眯起眼来,皱眉陷入了沉思。 只是他并有发现,在他说出了这番话以后,赵晟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无端端惊起了滔天骇浪…… “赵鸣谦带着陛下深陷敌阵的时候,你那会儿还在吃奶,怎么可能会非常熟悉?”赵晟表面不动声色,故作没事人一样拿着筷子夹起了桌上的肉食,放进了嘴里道:“当然,不排除你以前听说书人提起过十三太保的故事,所以有点印象,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吧!”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起身从旁边寻来了一块毛巾将沾满油渍的双手仔细擦拭干净,缓缓道:“我心里其实一直怀疑是我那羊倌老爹在战场上捡到了神都龙雀,而刚好这把神都龙雀,是赵鸣谦落下的!” “你为何会这样想?”赵晟目光闪烁,趁着吃菜的间隙悄悄隐匿了心头的惊慌。 “还是那句话,羊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赵丰年又将毛巾在水盆里浸洗了一阵,轻笑道:“唯一的解释就是,赵鸣谦战死的时候被羊倌老爹给遇见了,奈何又救他不得,只好拿走了神都龙雀,以免这样的宝贝落入荒人的手里!” “有道理!”赵晟放下了碗筷,貌似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只不过,那把刀到底是不是神都龙雀,还有待考证!” “用它杀一个人不就知道了?” 赵丰年捧起毛巾盖在了脸上,感受着毛巾上传来的阵阵稍显温热的湿气,他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继而瓮声瓮气道:“按照陈平安早前的说法,一旦动用元气进行攻击,神都龙雀见血便会灼烧敌人的伤口,使之永久性无法愈合……等你哪天炼气成功了,咱们找个人试试!”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 赵晟目光微闪,装作若无其事的出声问道:“羊倌老爹给你留下来的那把刀真的是神都龙雀,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赵丰年闻言揭开了脸上的毛巾,扭头望着赵晟,言语十分不解道:“我爹留给我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还回去?自古像这种宝物,历来都是有德者居之,你看看蕴尘司那些杂碎,谁能比我更有德行?” “……” “好了,酒足饭饱,老子爬山去了,新年快乐!” 说完,赵丰年潇洒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厅。 望着眼前的满桌子狼藉,赵晟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无奈的化成了深深的叹息…… 第五十章:天宝十八年 微雨绵绵,细风烟烟。 天宝十八年的早春来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恰赶在映雪湖旁的两排垂柳即将被旧雪偷偷淹没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竟让这故园山水突然就多了几许绿意盎然的新芽。 朦胧青雾里,天空开始变得忽明忽暗,有风来,吹得那无暇的云儿扑腾着飘去了远方,然后又落下了雨,稀里哗啦的抖落了老树上的斑白。 这个时候的老龟山,当真是美不胜收! 它好似那狂生笔下肆意挥洒的泼墨图卷,远远看着,静静听着,皆是天上人间! 顺着那蜿蜒曲折的,根本就不像是山道的山道缓缓地盘到了半山腰,便能看见一座老旧的宅院,估计是上了年纪,宅院的整个东墙都已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四处的残垣断壁,四处的苔绿黄花,四处的,向那些不小心走到这里的登山客们低低陈诉,且忘归路,几多哀愁…… “看!” 站在老宅前坪的一处高台上,赵丰年扬手朝着远处一指,突然开口笑道:“映雪湖!” 庞子琪停在后面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巧笑嫣然道:“上回拜祭先帝的时候来得过于仓促,倒是没有仔细看了看这老龟山的风光……咯咯咯,幸亏赵大哥还记得这事,临走之前,还不忘带子琪过来走走!” “呵呵!” 从映雪湖所在的方向缓缓收回了目光,赵丰年转过身来看了庞子琪一眼,又抬手指向了面前的老旧宅院,语带意味莫名道:“神佑三十七年,先帝最后一次升帐便是在这座院子里,当时,荒人大军就驻扎在映雪湖边与我军对峙……双方相距不过一箭之遥!” “他老人家本是可以活下来的!” 庞子琪随即转身,与赵丰年并肩而立,望着老旧宅院里的荒芜,她不禁微微红了眼眶,道:“为了带领余下的将士们回家,他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强行运转元气斩杀了八荒魔君,结果……域外奇毒顺着他元气流转的轨迹肆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最终毁伤了他的根基!” “他是个好皇帝!”对于神佑皇帝的这番作为,赵丰年打心眼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一天,九州永失吾爱!” “我听大哥说……”接过了庞子琪的话,赵丰年皱起了眉头,满含复杂道:“当先帝在老龟山驾崩的消息传来,九州群情激愤,为了保护先帝的遗体不受侵犯,宁州城全员皆兵,在荒人眼前铸就了一道用生命堆砌的血肉长城……” “赵大哥的父亲也是那其中的一份子吧?”庞子琪偏过头来望着赵丰年的侧脸,眼底竟多出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我爹是个羊倌,在中州的时候就应召加入了北征的队伍,因为母亲去得早,所以他只好将我抱在怀里,一路跟着先帝去到了净梵山,据说他在联军兵败之后死在了映雪湖边,和很多人一样,他的身体最终成为了野兽的食物……没有悼念,也没有墓碑……” 赵丰年看似十分平静道:“好在养父和大哥在一堆尸体里面捡到了我,我们一路东躲xz,终于逃回了宁州,可是荒人在后面咬得很紧,那该死的私盐贩子带着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法跑掉……所以,他丢下了我们,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敌阵……大哥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私盐贩子的本体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就在老龟山下,大虎被荒人砍成了碎片……” “所以赵大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喜欢荒人?” “怎么可能!” 赵丰年失笑,故作严肃道:“在我的眼里,荒人等于银子……有谁不爱银子?” “咯咯咯!” 庞子琪不禁被赵丰年的话给逗乐了,掩嘴轻笑道:“既然赵大哥这么喜欢银子,等回到沧州以后,子琪送你一间栖凤大街上位置最好的铺面,如何?” “郡主此话当真?”赵丰年顿时喜出望外,恨不能当场抱着小富婆猛嘬几口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自然是真的!” 见赵丰年激动难耐,庞子琪也很高兴,随即颔首笑盈盈道:“昨天陈叔叔已经答应我了,沧州的那个案子将由赵大哥来接手,若能像在宁州一样把案子给破了,他便保举赵大哥升任蕴尘司刑房百户,并常驻于栖凤城听用!” “沧州的案子?”听得庞子琪的打趣,赵丰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不自觉渐渐皱起眉来,饱含疑惑道:“沧州有什么案子?那儿不是大理寺的管辖范围嘛,怎会又把案子落到了蕴尘司的头上?” “龙雀刀出现了!” “???” 见赵丰年已然愣在了原地,庞子琪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日前有一伙贼人潜入了沧州长史杨文广的府邸……兴许是大肆劫掠之余遭到了反抗,贼人随即痛下杀手,当场击毙了杨文广父子三人……” “这与龙雀刀有什么关系?”赵丰年心思急转,愈发好奇道:“像这样谋财害命的案子,不都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差事嘛?” “经查,杨文广父子三人尸体上的创口,确是神都龙雀所为!” 庞子琪并不在意赵丰年打断了自己的讲述,反倒是接过了赵丰年的疑问,继续说道:“蕴尘司十二位千户当时都能证明自己不在沧州,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 “赵鸣谦!”赵丰年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不……是陛下!” “对!”庞子琪俏脸满含激动,甚至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道:“陛下回来了,虽然是以一个响马的身份……但这足以证明他还活着!” 迎着庞子琪眼中的欣喜,赵丰年心里格外复杂。 一来,羊倌老爹留给自己的宝贝竟然不是神都龙雀,害他空欢喜一场。 二来,自己暗恋了这么久的女神,终于还是要回到了赵政的身边,这种奇妙的感觉,简直太尼玛扯蛋了…… 更让人无比心酸的是,那该死的赵政还得由他亲自去找回来,等找到了以后,自己就只能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庞子琪双宿双飞,还不准有任何脾气,否则,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人间惨剧,也不过如此吧! 别人穿越重生都是人见人爱,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得当个毫无尊严的舔狗? 莫不成,从下面上来的时候拿错了剧本,这姓赵的竟是个不得好死的反派角色?那就有点搞笑了吧…… “事关重大,千户大人为什么选择了我?”作为舔狗最后的挣扎,赵丰年决定放弃这次机会,眼不见为净。 “赵大哥放心,这一次,蕴尘司几乎是倾巢出动,旨在彻底排查云梦泽周边的水贼响马……只不过在栖凤城中,出于不便引起诸多恐慌的缘故,将由你来负责与大理寺之间的接洽!” “……” “云梦泽地处宁,沧,云三州交界处,名动天下的卧龙山陨仙湖便是身处其中,此地环境复杂,悍匪横行,强大如蕴尘司也不敢贸然打草惊蛇……所以,赵大哥此番前去沧州,堪堪是责任重大,务必要慎之又慎呐!” “既如此,卑职定当竭力而为!” 说完,赵丰年面上写满了蛋蛋的忧伤,貌似有气无力的朝着庞子琪一揖到底,顿时就没了游山玩水的心思…… 第五十一章: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将满脸喜不自胜的庞子琪安全送回到刺史府以后,赵丰年心思沉重的回到了卧虎巷。 “怎么了?” 走进家门的时候,赵晟正光着膀子站在天井里舞刀,那把造型怪异的黑刀在他手中被耍的虎虎生风,看着格外骇人。 得见赵丰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杵在门口,赵晟顿觉疑惑,下意识就收起了挥刀的动作,上前几步轻声发问道:“是不是衙门里又出了什么事?” “事可大了!”听得赵晟的问话,赵丰年不由得叹了口气,稍显浑身无力的靠在屋檐下的立柱上,还在脸上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那你慢慢说!” 赵晟收刀入鞘,点了点头,接着便迈步走到了水井旁边,开始舀水清洗身体,面无表情道:“不过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咱们两兄弟过不去的坎……如果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为兄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赵政现身了!” 感受到赵晟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中隐隐还夹带着一抹无以言表的关切,赵丰年不由得心中微暖,强自驱散了脸上的阴霾,笑吟吟道:“听庞子琪说,栖凤城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赵政!” “然后你就觉得,你和庞子琪彻底没戏了?” 赵晟转过头来,嗤笑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一个泼皮,而她贵为郡主,就算没有赵政,你们也不可能有戏!” “哪有!”赵丰年顿时面色一红,神情无比窘迫道:“是陈平安打算派我去沧州配合大理寺破案,顺便搜寻赵政的下落……我这还没头绪呢,和庞子琪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动身?” “目前还不知道,这些都是庞子琪告诉我的!” “天宝!”将身体擦拭干净以后,赵晟重新穿好了衣衫,又抬步走到了赵丰年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表现出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记住,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在乎,她都不是你的!” “哎,我只是突然感觉有点……乏力!”迎着赵晟眼中的担忧,赵丰年也就没有再多狡辩了,语带无奈道:“大哥放心吧,这点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真有?”赵晟表情犹疑不定,看样子并不相信赵丰年如此轻易就能舍下对庞子琪的情分,毕竟是初恋嘛…… “她是谁?”赵丰年点了点头,神情格外认真道:“凤鸣山庄的大小姐,九州唯一的郡主,还是个前途无量的修行者,家里甚至还躺着几个传奇……而我呢?乡下小混混一个,还没有修行天赋,除了擅长耍一点小聪明,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咱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郎情妾意又能怎样,整个世界都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何必找不痛快呢?” “你知道就好!” “大哥你实在多虑了,刚才我主要是在考虑案子的问题!”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为情,赵丰年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慌道:“女人嘛,她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盯着赵丰年看了很久,赵晟终于露出了笑脸,颔首很是欣慰道:“那就抓紧时间修炼吧,等你哪天刀术大成了,宁州之外还有三千弱水在等着你呢,何须纠结庞子琪这区区一瓢?德行!” “还是大哥懂我!” 难得见到赵晟说出这些貌似开玩笑的话,赵丰年心中更是感动万分,当即便调整好了情绪,语带玩味道:“等到了栖凤城,我先去勾栏里瞧瞧,看那三千弱水到底长什么样……” “可以,没问题!” 赵晟出乎意料的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是开起了玩笑道:“咱家天宝偶尔还是能出口成章的,加上人又长得俊,保不齐那些俏姐儿都愿意使钱倒贴呢!” “嘿嘿!” 随着话题被赵晟在不知不觉中引开了好远,赵丰年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悄无声息的驱散了心中的阴霾,随即话锋一转道:“对了,庞子琪说,等到了沧州以后,她要送咱们一间铺子……大哥有什么想法没有,要不要咱们趁这机会做点小生意?” “小生意?”赵晟面带思索道:“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什么都行……要不,开个饭馆?” “你会做菜吗?”赵晟不禁翻了个白眼,苦笑摇头道:“做早餐呢,你早上起不来!开酒馆呢,照你这么个喝法,大抵是个亏本买卖……饭馆更不用想了,咱俩都不是做菜的料!” “那怎么办?”赵丰年摊了摊手,貌显无奈道:“总不能把铺子空着吧?多浪费呀!” “还是先去了栖凤城再说吧,天下买卖那么多,总归有适合咱们的!” 说完,赵晟便拿着黑刀转身走进了客厅。 赵丰年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脚追了上去…… 时值春年花开,客厅内的火盆早已被收回了隔壁堆放杂物的小屋,进门之后,赵丰年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大剌剌的翘了个二郎腿道:“你明天去西市找个牙子回来,尽快把这房子出手了吧!” “卖房子?”赵晟先是走到案桌边猛灌了几口茶水,而后回过头来,皱眉看着赵丰年道:“你以后不打算回来了?” “还回来作甚?”赵丰年蜷缩在椅子上面,心不在焉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闻言摇了摇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不容易有机会去到大城市,想办法在那儿立足才是正理,回什么回?要回,也得衣锦还乡,到时候直接住客栈,不差钱!” “那这一屋子东西怎么办?” 赵晟一把坐到了赵丰年的对面,挑着眉毛问道:“好多都是年前才置的呢!” “有用的咱们都带着,没用的都留给下家吧!” “……” 赵丰年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冒,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即将接手的那件案子上面,很明显的,庞子琪应该是被陈平安当枪使了…… 说什么怕引起诸多恐慌才会派赵丰年独自一人进城去与大理寺接头,司中其余的弟兄都跑到周边去清剿水贼响马? 扯什么蛋?对于这种说法背后隐藏的阴险用意,赵丰年心中可谓是门儿清! 且不提凤鸣山庄就杵在栖凤城外跟个门神似的,单就说地处云梦泽之中的那个卧龙山陨仙湖,就不是“小小”一个蕴尘司能招惹的起的! 没错,蕴尘司是有足够强大,单凭那“督察百官,维稳天下”的名头,说出去都能吓死一大片人,上回去刺史府闹事的如意宗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见到赵丰年拿出了蕴尘司的身份铭牌,一个个“天之骄子”们差点没当场给吓尿了裤子! 可陨仙湖不同呀!那里存在着东陆第一大江湖帮派——十二连环坞! 传说那十二连环坞中足足拥有九位传奇高手坐镇,平日里他们甚至连凤鸣山庄都敢直接叫板,哪会轻易买了蕴尘司的账? 除非是司座老爷与三位同知大人亲自前去交涉,否则,蕴尘司想派人直接进入云梦泽范围内大肆搜寻龙雀刀主人的踪迹,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该嫌命长了! 估计陈平安收到消息以后,正愁找不到该派谁去送死呢……庞子琪突然就在他面前提起了小赵同志,好家伙,现成的炮灰到手了! …… 见赵丰年一脸阴晴不定的样子,赵晟也就懒得去打扰了,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在屋内左右张望了一番,接着便匆匆离开了客厅,隐约听那脚步声,应该是朝着房间去了。 第五十二章:新的征程 当陈平安的命令通过曹芳下达到卧虎巷的时候。 赵晟刚好从家里收理出五六个大木箱足足装满了两辆牛车。 西市来的牙子也带着下家过来看了一下宅子,粗略估计,卖个小二百两应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赵丰年穿着一身崭新的青灰色深衣,腰系卷云纹嵌丝束带,上头还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吊佩,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满头黑发仅用一根银丝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显得颇为轻盈。 与他之前深入人心的散漫形象恰好相反,今日他的看上去更加干净清爽…… 曹芳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口正与车夫交代注意事项的赵晟身上,直到赵丰年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才回过神来,语带复杂道:“你此番前去沧州,也不知是福是祸……老徐让我转告你,凡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当缓缓而图之!” “我不在的时候,你没事尽量少往赌坊里跑,这年头赚点钱不容易,可别都送进了她董三娘的口袋!” 赵丰年伸手揽过了曹芳的肩膀,不断的上下摩挲着以示安慰,感受到老友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他心中甚是温暖,面上亦不乏轻快了许多。 “管好你自己吧!” 曹芳是出了名的嘴硬,他可不会承认是自己舍不得赵丰年的离开才会如此扭捏作态,闻言当时就撇了撇嘴,一阵没好气道:“栖凤城可不比咱们宁州,听说那儿卖菜的大爷都是修行者,你这臭脾气要是不收敛一点,保不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就是装孙子嘛,你当我不会呢!” 赵丰年不置可否,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不就是一路装着孙子走过来的嘛……” “还有!” 瞅着赵丰年脸上那满不在乎的表情,曹芳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继续叮嘱道:“神仙草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现在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还是尽量戒掉它吧……毕竟,说出去影响实在不好,万一遇到个不好说话的上官,可有你好受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主要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会用它来缓解一二,并非是对它有多少依赖!” “别找这些借口!”曹芳完全不相信赵丰年所说的这些屁话,当即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真有病,那就趁这机会赶紧给治了,想它沧州繁华之地,未必还找不到一个能治你的大夫?” “那倒也是!” 赵丰年抿嘴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曹芳的观点,含笑道:“就听你的吧,等我到了沧州,落地就去找个大夫!” “对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曹芳突然转过身来,凑近了赵丰年满脸神秘兮兮的低道:“你知道天庭碎片最后去哪儿了吗?” “??” 赵丰年顿时心中一惊,闹不清楚曹芳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所以他表面不动声色道:“去哪儿了?” “十二连环坞!” 说起这事,曹芳顿时瞪大了眼睛,貌似无比兴奋道:“原本马多多招来的三个荒人从那位死掉的如意宗弟子手里抢回了天庭碎片,正准备溜出城去,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先潜入城中的十二连环坞流寇不知怎滴就追踪到了他们三个的形迹,二话不说便上演了一出杀人夺宝的戏码!” “……”赵丰年知道这又是陈平安在其中捣鬼,随即不由得心中好笑,却又不敢当着曹芳的面在脸上表露出什么痕迹,只得装腔作势的皱起眉来,缓缓陷入了沉思。 “赵晟受伤的那天,我看你行为反常,还当是天庭碎片在你的手里呢……” 曹芳面含歉意的冲着赵丰年摇了摇头,继而语带唏嘘道:“没曾想啊,咱们打生打死的忙活了这么久,还不如几个流寇呢!” “人家是修行者,这能比吗?” 听曹芳的这般语气,应该是陈平安已经履行承诺,将案子的扫尾工作全都料理干净了。 赵丰年顿时放下心来,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但仍然显得很无奈道:“往后啊,凡是这些有修行者参与的案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插手为妙!” “那是自然!”曹芳也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赵丰年道:“咱们哪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所以我才更加担心你的处境,听说沧州的那个案子水很深,对手远比那三个荒人难缠多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呐!”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还请曹大哥回去转告老徐,这些年来,多谢了!” 说着,赵丰年面带郑重的站直了身子,然后朝着曹芳一揖到底。 “兄弟一场,别这么客气!” 曹芳见状也是连忙冲赵丰年回礼,接着便告辞道:“既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清点行李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待到曹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赵晟从牛车边走了过来,好奇道:“是不是老徐有什么交代?” “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赵丰年从远处收回了目光,转头落在了赵晟的脸上,咧嘴一笑道:“他要咱去了人家的地盘以后,凡事低调点,莫要惹祸!” “掺和到这样的案子里头,想不惹祸都难咯!” 赵晟摇头苦笑,接着又话锋一转道:“听伙计们说,衙门里头贴出了告示,天庭碎片已经被十二连环坞的流寇带走了?” “是啊!” 赵丰年一时间有苦难言,不住的抱怨道:“陈平安那厮,还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我这人都没到沧州呢,他就开始帮忙添堵……到时候,莫名就替他背了黑锅的十二连环坞还不得把这报应统统算在我头上?” “算了吧,照你的说法,你不过就是一臭打工的……人家那么大一个帮派,总归也拉不下脸来冲你撒气,尽量不招惹他们就好!” 赵晟其实并不觉得陈平安对十二连环坞的这次嫁祸会给赵丰年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毕竟,天底下能和十二连环坞对着干的那些势力根本就不在乎区区一个天庭碎片,而想要天庭碎片的小门小派们,只需听见了十二连环坞的名头,就得被吓到跟个惊弓之鸟似的,哪还敢计较太多? 权当是蕴尘司和陨仙湖之间开的一次无伤大雅的玩笑罢! “老徐好像把马多多给放了!” 良久,赵丰年眼中闪过了一道惋惜,语气颇为不痛快道:“还真是妇人之仁!” “放了就放了吧,十二连环坞得到天庭碎片的消息,还是得由马多多亲自带回去……这样才能把咱们摘得干净!” “但愿吧!” 赵丰年心绪难宁,不无叹息道:“我总觉得,那个小鬼子将来怕是会给咱们闹出更大的麻烦!” “……” 第五十三章: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徐渭负手静立在南门城楼的最高处,凝望着官道上渐行渐远的那支车队,他眼中写满了复杂。 早春的清晨甚是舒爽,难得有轻柔的风从远处峰峦叠嶂的老龟山中倾泻而来,卷起那猩红色的旌旗猎猎招展于四周巍峨挺拔的楼宇高墙。 继而有晨钟三响,山雀挥舞着翅膀嬉戏于城外的老树之上,稍纵即逝间,和风轻轻卷起了离人的发梢,忽明忽暗的,又点亮了天边的拂晓…… “十八年了!” 别过了眼前的晨露微凉,徐渭叹了口气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老爷!” 听得徐渭开口,徐福在角落里结束了打盹,立马回过神来,连忙急急上前几步凑近了自家主人的身边,拱手轻笑道:“估摸着日子,他也该在梦里见到过先帝了吧!” “就怕先帝爷不高兴呐!” 徐渭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磕个头就能父子相见的奇遇,他老人家可是足足等了近十八年……说起来,天宝这算是有点大不孝了!” “这也怨不得他!” 徐福佝偻着脊背,形容谦卑的站在徐渭的身后,笑起来脸上的皱纹瞬间就挤成了一团道:“咱们这位陛下呀,可是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羊倌的儿子,嘿嘿,加上他又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哪能跟那些道学先生一样,时不时就去老龟山上拜祭一番……” “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喜欢郡主的!”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徐渭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顿时满含欣慰道:“也幸得郡主来了宁州,若不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行呢!” “话又说回来,老爷每年前去老龟山祭拜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他带上,那样一来,不就更早一点吗?” “万法随缘,岂能由外力来干涉?”徐渭闻言撇了撇嘴,神情苦涩道:“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狡猾得很,但凡是咱们表现出一点不合常理的亲近,他都会联想许多,万一等到磕头的时候他胡思乱想,心不诚错过了机会怎办?老夫不就成为了千古罪人?” “老奴早先听世子殿下提及,陛下貌似是吃自己的醋了!” 谈到了庞子琪,徐福顿时就想起了一些趣事,又连忙说道:“杨文广死后,郡主委托他前去找寻龙雀刀主人的线索,他起初并不是很乐意,觉得一旦找到了那个人,郡主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哈哈哈哈!” 徐渭不由得苦笑连连,不住莞尔道:“随他们去吧,人都说好事多磨,折腾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到眼前再也看不到官道尽头的车队的踪迹,徐渭缓缓收回了目光,随意转过身来,开始在城楼上散步。 “哦,对了!”趁着徐福掩嘴狂笑的档口,徐渭突然心有所感,旋即皱起眉来,话锋一转道:“你前几天说……刺杀杨文广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状况,当时我与平安在商量着怎么善后的事情,就没来得及问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老奴从杨家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碰见了一个人!” 徐福连忙收起了笑脸,脚步紧跟在徐渭身后,表情惊疑不定道:“那人在城外拦住了老奴的去路,说是想借龙雀刀看一看……” “他长什么样子?” “就是奇怪在这里!”徐福下意识左右张望了片刻,覆手靠近了徐渭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当时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二话没说就走了,只是他这一走,老奴立刻就忘了他的长相……真是较劲了脑汁都想不起来!” “你一拒绝他就走了?”徐渭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停下脚步来,貌显疑惑道:“真就这么爽快?” “可不是嘛!”徐福缓缓陷入了回忆,看似喃喃自语道:“我想他应该是亲眼目睹了杨文广被杀的整个过程,但他并没有出手阻止,仅仅是对龙雀刀产生了兴趣……” “那你感觉他的实力比我如何?” “感觉不出来!”徐福在心里仔细斟酌了片刻,接着便不断的摇头苦笑道:“老奴完全感觉不出他体内的元气波动,但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又莫名就感觉到一阵十分危险的气息……他就像是一个强到了没边的凡人!” “强到了没边的凡人?” 听得这样一个形容,徐渭走着走着,脑海里突然灵机一动,顿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是谁了!” “谁!” “还能有谁!” “您是说……” “对,就是他!”徐渭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声音道:“栖凤城里除了他,还能有谁到了那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 强压着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冲动,徐福心中情不自禁的激起了滔天骇浪,整张老脸瞬间就胀成了猪肝色,莫名就升起了一些后怕的感觉。 “放心吧!” 既然确定了那个想要看刀的人,徐渭不自觉放松了心情,面上再次恢复了一些笑意道:“也正是因为有他,我才放心把天宝送去沧州!” “这些年来,独孤氏权倾朝野,党同伐异……您说的那位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任何不满……会不会……立场有变?”徐福似乎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在他看来,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以往的那一点情分属实做不得数。 “不会的!” 徐渭摇了摇头,言语无比断定道:“先帝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他!” “可是您如今连陈平安都不相信!” 徐福深深的看了徐渭一眼,神情中饱含着一丝无以言表的复杂。 “不是不相信!”徐渭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拂袖突然加快了脚步道:“而是不敢相信!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路走来,咱们承受的背叛实在太多了,但有丝毫不确定的因素,我都不敢冒险,否则,等待着我们的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 “你当我不想肆无忌惮的亮明自己修行者的身份?纵观九州近万年历史,你可曾见过有谁像我这般……朝闻道,夕破五境!” 晨曦的微光肆意披洒在徐渭的肩上,如同给他罩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衣,落在徐福的眼底,自家主人的身影竟是如此的姿容伟岸,恍如那天神下凡,骄傲得不可一世…… 如此这般铿锵有力的话语,令徐福不禁心头火热,好一阵与有荣焉,全然不吝称赞道:“老爷确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晋身传奇亦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老夫空有一身屠龙术,却报国无门……” “老爷无需伤感,机会总会有的!” “那得看天宝接下来会搅弄出什么样的光景!” 提起赵丰年,徐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并再度转身望向了官道的尽头,眼含憧憬道:“等到他真正找回自己的那天,东陆九州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彻底陷入癫狂!” “老奴坚信咱们离那一天不远了!” 徐福也跟着转过身来,与徐渭并肩而立,目光遥望着车队缓缓消失的方向……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 第一章:凤栖苍梧 从宁州城出来以后,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而行,若使那马车再快一些,不出半月便能抵达澜江北岸。 于澜江北岸随意找个镇子停留片刻,然后转道向东,再走上大半个月,就能看到栖凤渡。 栖凤渡位于宁,云,沧三州之交界处,乃是九州中部最大的水路交通枢纽,平日里,南来北往的各国商船皆尽停靠于此,稍作补给过后,便能再次扬帆起航,携带着无尽的财富,去往九州的每一个角落。 继续向南行去,便是栖凤山,栖凤山下又有栖凤城,为沧州首府,富甲天下! 人尝道:栖凤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作为澜江以南九州最宏伟的都市,其巍巍之壮观,足可谓令无数人心驰而神往。 如若将栖凤城比作一位雍容华贵,又美艳不可方物的绝代佳人,那么在她面前,宁州顶多也只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畏手畏脚的,气质相差甚远。 即便是自幼成长于有着东陆西北第一城之称的西京,当赵晟终于出现在栖凤城外的时候,亦是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且稍稍仰起头来,恍若朝圣般,脸上现出了一抹虔诚无比的微笑…… 身前络绎不绝的,是粼粼而来的车水马龙,还有那川流不息的人头攒动,入眼嘈杂纷纷,尽都歌舞升平。 十数丈宽的一条百鸟大街上,两侧店肆林立,市列珠玑,看上去异常繁华。 薄暮的暖阳淡淡披洒在白墙黑瓦或是颜色鲜艳的阁楼飞檐之上,给此间的喧嚣更凭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这特娘的……就是栖凤城?感觉还不如曹县呢!” “……” 所以说历来最煞风景的,都是那些杀千刀的泼皮,赵晟咬牙切齿的扭过头来,皱眉怒视着独自打马停在人群之外,两手正不断的在身上,脸上,脖子上扣扣索索的,跟个混混似的赵丰年,酝酿了好半晌,他才费力的憋出了一句:“彼其娘之!” “郡主回家都没人来接的嘛?” 想象中夹道欢迎的场景并没有适时出现,赵丰年不由得满含疑惑的望了一眼庞子琪所在的马车,语带不解的轻声嘟囔道:“莫不是管事的记错了日子?又或是咱们自己给耽误了时辰?” 稍作思量之后,赵丰年最终还是决定翻身下马步行,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了,他是真想仔细看看这个世界的大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老奴庞七,奉大庄主之命,前来迎接郡主殿下与蕴尘司钦使一行入城,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赶巧在赵丰年就快走到了城门洞里的阴凉处,一辆做工上乘的马车似乎是踩着时间刚好挡在了他的身前,精神矍铄的庞九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面朝着庞子琪所在的马车拱手作揖道“一路舟车劳顿,殿下幸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天太热了,身子痒得很!” “……” “七叔,子琪来为你介绍一下!” 趁着庞七愣在原地稍显不知所措的档口,庞子琪在丫鬟的帮扶下连忙走出了马车,并快步来到了二人身边,藕臂轻抬着朝赵丰年微微示意道:“这位便是蕴尘司的司法总旗赵丰年,赵大人!” “蕴尘司?” 瞅着赵丰年那抓耳挠腮的混蛋模样,向来知礼守节的庞七有点难以接受,堂堂蕴尘司钦使怎么会是如此一副鸟样?跟个二溜子似的。 当然,庞七天生是个老实人,故而面上的纠结苦恼很快就被他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给掩盖了过去,随着庞子琪的话刚落音,他赶紧端端正正的朝着赵丰年鞠躬一揖到底…… “这位乃是赵大人的兄长,此番来到沧州,将会以客人的身份进入我凤鸣山庄学习修行!” “失敬失敬!” “老先生见外了,今后还得多多叨扰到您,敢情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 待到赵晟与庞七虚情假意的寒暄了片刻,赵丰年突然插嘴问道:“敢问庞老先生,大理寺衙门怎么走?” “回赵大人的话!” 听得赵丰年的问话,庞七连忙停下了与赵晟的寒暄,转头拱了拱手道:“严百户此刻正在大理寺等你,沿着百鸟大街一直向南,大概三炷香的脚程你就能看到一座名叫‘朝凤楼’的酒楼,面对着朝凤楼你再向右走,继续二百丈远便是州府衙门,大理寺就在州府衙门的斜对面!” “既然那狗曰的严春霖此刻就在城中,为何不派人来接我?” 赵丰年面色微沉,心中浮想翩翩,还当是大理寺的那群杀才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毕竟像这种跨部门执法不受人待见的情况在蓝星可是常见得很,同是执法部门,相互之间明争暗斗的例子可不要太多! “大人误会了!” 庞七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赵丰年的心思,当即便连连摆手解释道:“最近一段时间,陨仙湖来的游侠儿们大规模涌入城中,说是蕴尘司恶意栽赃他们,所以要寻龙雀刀的主人出来替十二连环坞主持公道……” “他们为何会知道龙雀刀主人的事情?”赵丰年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敢情这里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也不知陈平安是怎么搞的,连这么机要的秘密都没有封锁住……简直坑人呐! “这……”庞七顿时语塞,继而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了赵丰年身边的庞子琪。 “再者,他们要寻龙雀刀主人的下落,和大理寺来不来接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大人有所不知!” 得到了庞子琪的眼神示意,庞七只好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道:“游侠儿们自认为能凭借杨文广大人尸体上的创口找到龙雀刀主人的踪迹,所以,他们时不时就派人冲击大理寺衙门,企图夺走杨大人的尸体……碍于对方修行者众多,大理寺只能依靠着禁灵法阵被动防守,可如此一来,他们的人手便开始捉襟见肘了,事到如今,连州府衙门里的差役都被借调过去帮忙了!” “也就是说,大理寺现在就是个火坑?可等着我往里边儿跳呢!”赵丰年顿时满头黑线,差点没掉头就走。 “大概是的……” “……” “既如此,凤鸣山庄为何没有派人出手协助他们?” 从旁听了一会儿,见赵丰年已然萌生了退意,赵晟心下焦急,连忙接口问道:“这里是栖凤城,又不是卧龙山,怎生能让游侠儿这般放肆!” “凤鸣山庄历来不插手官府的事情,这是祖训,只要他们没有威胁到百姓的安危,我们没理由出手!” “……” “最后问一句,在这栖凤城里,可还有蕴尘司的其他侦侯?” “回禀大人!” 庞七再度拱手,言之凿凿道:“除了您,城中再没有蕴尘司的侦侯!” “也就是说,我特码就是一光杆司令?”赵丰年气急反笑道:“那我现在调头回宁州还来得及吗?” “……” 第二章:清律司的忧伤 从庞七口中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城中的情况,赵丰年内心挣扎了好久,最终却败在了庞子琪的“柔情”攻势之下,迎着美人那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独自一人走上了百鸟大街。 赵晟没有跟在他身边,而是准备随着庞子琪一道前往凤鸣山庄办理入山事宜。 前路任重而道远,赵丰年只能独自面对了…… 这是一座没有宵禁的城市,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入眼灯红酒绿的盛景无不使人流连忘返。 听着道旁的花楼上时不时传来了几声银铃般的呼唤,赵丰年不禁心神荡漾,脸上的阴郁也随之消减了许多。 “宁州城那儿叫勾栏!” 轻嗅着空气中肆意弥漫的脂粉味,赵丰年不停的吞咽着嗓子,由衷称赞道:“这儿特娘的才叫青楼!” “好俊的少年郎呀!” 也不知是哪个发了情的俏姐儿无端端凭栏瞅见了赵丰年的身影,当即便俯下身来,朝他不停的挥舞着手帕道:“上来玩一玩嘛,姐姐今儿高兴,不要你的银子!” “姐姐稍等几日,待某办完差事再来找你!” 赵丰年闻声仰起头来,目光直接掠过了俏姐儿的那张普通至极的脸,无意中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不过是半尺之遥的地方,正好能瞥见两团即将呼之欲出的白肉! 其规模堪称巨大,可谓是体量惊人,使得赵丰年瞬间汗毛顿立,继而呼吸急促莫名,久久移不开眼睛…… “咯咯咯,小哥哥跑什么呀,姐姐又不吃人!” 得见赵丰年在楼下踌躇了片刻之后竟转身拔腿就跑,大白肉顿时被逗得花枝乱颤,因而其波动的幅度亦是愈发的雄伟壮观了! “今儿才发现,老子竟然有三十几年没吃过肉了,真尼玛造孽呀!” 赵丰年越跑越快,为今之计,也只能靠不断的挥洒汗水来压抑心中的蠢蠢欲动了。 “大理寺,爸爸来了!” “谁!” “……” 凌空飞身一脚便踹开了无人看守的大理寺大门,赵丰年甫一落地便看见天井里早已围满了全副武装的差役。 面对着赵丰年如此暴躁的出场方式,差役们二话不说便相继刀兵出鞘,并迅速摆出了严正以待的架势,作如临大敌之形状…… “蕴尘司刑房,司法总旗赵丰年前来报到!” 为了不让自己下一秒就变成肉酱,赵丰年赶紧从兜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借着周遭那几个燃烧正旺的火盆子,他扬手将令牌举过了头顶,促声高呼道:“严百户此刻人在何处,我要见他!” “谁要见某?” 人群顿时分出了一条小路,赵丰年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大胖子。 那个胖子三十不到的年纪,体型估摸着得有小二百多斤的分量,圆的跟个球似的,说着话便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赵丰年的身前。 “你就是严春霖?” “你就是赵丰年?” 两人异口同声,接着又无比默契的相互交换了铭牌,待各自查验无误之后,尼玛又是不约而同的弯腰朝着对方拱手,再次异口同声道: “见过总旗大人!” “见过百户大人!” “……” “你特码可算来了!”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行为有点尴尬,严春霖负手侧过了面向,故作埋怨道:“老子都快等到花儿都谢了!” “老子本不想来的!” 赵丰年也是别过了脸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要命的消息咋就传了出去?” “案发当时,咱们的仵作生病了,不得已从隔壁县喊了个赤脚郎中过来帮忙验尸,估计就是那老小子给走漏了风声!” 面对赵丰年的质问,严春霖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问道:“你手下的侦侯呢?带来了多少?” “就我一个人来!” 似乎是想到了铁马兄弟会的好朋友们,赵丰年咧嘴一笑道:“侦侯都留在宁州了!” “你一个人来顶屁用!” “……” 听得赵丰年仅是只身来到沧州,严春霖不由得脸色大变,当场气得跳脚道:“刺史大人不是给你家千户传丸子了吗,请求多派人手……你不把人带来,留着在家下蛋呢!” “我尼玛根本就没有收到千户大人下达的让我多带人手的命令!”赵丰年顿时从怀里摸出了一大把弹丸,递到了严春霖的脸上,一字一句道:“老子是来沧州协助办案的,协助你懂吗!” “……” “得!”瞧着赵丰年那怒不可遏的模样,严春霖咧嘴冷笑一声,貌似阴恻恻道:“反正他们要找麻烦的人是你,你带不带人来,关我鸟事!” “……” 良久,赵丰年目光掠过了严春霖的头顶,细细的扫视了一圈天井里面色各异的衙差们,饱含无奈道:“我肚子饿了,你们先给我整点饭吃!” “老王!” “属下在!” “去给总旗大人来一碗河粉,多放点肉臊子!” 严春霖闻言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随即招手唤来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差役,语气淡淡的吩咐道:“另外,给赵大人在我的签房里再收一张床出来吧,如今外头不太平,可不要刚来就亡了……” “是,大人!” “……” “进屋说吧!” 待到老王屁颠屁颠的回到了后院,严春霖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衙门大堂努了努嘴,招呼着赵丰年道:“非常时期,接风宴回头再补上吧,还请总旗大人见谅则个!” “无妨!” 赵丰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神情恹恹的跟在严春霖的身后径直走进了正堂大厅。 回望着依旧站在天井里纹丝不动的差役们,他不禁有些疑惑,刚一坐下来就开口问道:“他们不用睡觉的嘛?” “哪敢睡觉哇!” 严春霖坐到了上首处那把特质的,巨大无比的圈椅上,抬手缓缓的揉搓着眉心,貌似心力交瘁道:“那些游侠冲击衙门的频率及不规律,好几次,我下令让兄弟们就地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人坐下,他们就杀进来了!” “总共多少个兄弟!” “差役九十人!”严春霖干脆把头垂了下去,用手搭在膝盖上稳稳的撑着下巴道:“前院五十人把手大门,后院四十人保护尸体,加上你和我,衙门里现在总共有九十二个人,外加三具尸体!” “三班倒吧!”赵丰年随手捡起了旁边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发现里面还有水,当即便对着壶嘴猛嘬了几口,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什么叫三班倒?”严春霖闻言抬起了肥脸,满是好奇的望着赵丰年。 “将这九十人分成三队,每队四个时辰,轮流值守!” “这行吗?” “一队值守的时候,另外两队就在大厅里打地铺休息!”赵丰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然,咱俩的床铺和受害人的尸体也得搬过来,这样隔得也近,有情况随时都能反应得过来!” “连带着咱俩的床铺,一个大厅挤九十二个人,外加三具尸体……你不嫌瘆得慌嘛!” “这有什么好瘆得慌的?” 赵丰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严春霖少见多怪,顿时没好气道:“把你我的床铺搬到咱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来,把这些椅子什么的东西通通都丢到后院去,再把那三具尸体弄过来放在你的座位后面,东西两侧各放上四十五个地铺,这样安排可不可以?” 说完,他不等严春霖开口说点什么,便突然站起身来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大厅内四四方方的,倒也显得空旷,心中不由得更有把握了,接着又道:“你可放心吧,大厅乃是禁灵法阵的中心位置,对修行者的元力干涉异常明显,他们但凡敢无脑冲杀进来,咱们用人都堆死他们!” “……” 第三章:咱家的小畜生想女人了 对于严春霖的执行能力,赵丰年还是比较满意的。 也就一碗面的功夫,大厅里的客椅小桌尽都被差役们攒到了后院。 一张张地铺和床位也是按照赵丰年的要求陆续摆满了大理寺的整个客堂。 杨文广父子的三具尸体被放在了主座的屏风后面,用绢布裹着,还换上了新的防腐丹。 赵丰年和严春霖两人的小床被分列在主座的台阶下方,也就是大堂的正中心地带,床尾对着大门。 填饱了肚子以后,赵丰年随意挑选出了六十个今晚轮休的衙差,随即大手一挥,直接宣布吹灯睡觉。 不一会儿,大厅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和衣躺在行军床上的赵丰年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集结号”响,迷迷糊糊的,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马上疯猴”出乎意料的没有等在铁马酒肆的门口,赵丰年在宁州城里逛了一圈,硬是一个人也没找到。 不得已,他只能出城向着天泉关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脑袋又开始了一阵莫名的疼痛。 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感觉陡然开始侵袭着他的识海,差点没把他给整吐了! 他非常难受,总想将睡在隔壁的严春霖喊起来帮助自己,可不论他怎么努力,自己的那张嘴都像是被胶水粘上了一样,硬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慢慢的,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很轻,活像是一张没有重量的纸片,等风来的时候,他缓缓飘到了天上…… “山者,即为人也!” 听到声音的赵丰年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那座通天高的大山前面。 周身混沌一片,除了眼前的这座大山,其余啥也没有。 恰赶在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道瞬间将他拉扯着直接落到了山脚…… “我有山根,稳如磐石!” “谁特么在说话……哎哟,卧槽!” 赵丰年早已被惊得肝胆俱裂,只是他尚未来得及站稳身形,那股强大的力道再次出手,须臾间又将他的身体提溜到了半山腰上:“我有山腰,气贯全身!” “……” “我有山腹,后继有力!”话一落音,他又张牙舞爪的出现在了大山垂直高度的正中央。 “我有山峦,延绵不绝!” 小赵同志的心里此刻真真是害怕极了,当他再一次被迫起飞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直接在半空中尿了出来…… “我凌山顶,笑傲苍穹!” “……” 你都笑傲苍穹了,我也该落地了…… 几近麻木的赵丰年被人像仍破烂一样随手摔在山顶上的云台之上,惊恐与茫然正不断的冲击着他的大脑,使他不由自主的浑身震颤,甚至连撑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总之,他被吓坏了。 “小畜生,何故如此懦弱?” “……” “你到底是谁?” 赵丰年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望着那个缓缓走近自己的身影,他眼中顿时写满了惊恐。 那人眉眼与赵丰年有着七八分相似,灰发灰衣,体态异常英武。 “老夫,赵谨言……” 赵谨言嘴角弯出了一抹稍显慈和的微笑,旋即半蹲下身来,抬手抚上了赵丰年的肩膀。 感受到从赵谨言掌心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温暖,赵丰年逐渐平复了心绪,仰面满含疑惑道:“赵谨言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赵谨言……” 侧过头来稍稍思量了片刻,赵谨言再次将目光望向了赵丰年的脸,含笑低喃道:“朕乃羲皇之后裔,景帝讳百里之孙,烈帝讳长安之子,大周武宗神佑皇帝,九州之共主,星空下第一强者,斩虹刀的主人,赵谨言是也!” “咕噜……” 听着这一连串直将人吓尿的名头,赵丰年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嗓子,莫名就感觉口干舌燥。 “那我又是谁?” “你是赵谨言在神佑三十七年的某次酒后,和灵族女婢所生的儿子!” “……” “你叫赵政!” 说着,赵谨言从赵丰年肩上缓缓收回了大手,继而站直了身形,负手遥望着远方的无边混沌,语带复杂道:“是朕的第九个儿子,也是斩虹刀的第一百零九位主人!” “不可能!”赵丰年猛地摇了摇头,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谨言冷笑,稍稍垂眉瞥了赵丰年一眼,语带不屑道:“是因为你生而知之吗?在你的记忆里,根本就找不到那几个月的……片段?” “你到底是谁?” 被戳破了埋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赵丰年瞬间脸色大变,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老夫赵谨言,你爹!” “……” “你生来便与众不同,所以,斩虹刀毫无抵触的就选择了你!” 赵谨言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即背过身来,逐渐踱步走远,言语意味莫明道:“奈何你母亲出生低贱,为了让你不会像你其他几位兄长那样幼年早夭,为父迫不得已便在羽化之前顺手抹去了你一小部分记忆……” “我这是在做梦!” 虽然从赵谨言的话里,赵丰年完全找不出明显的漏洞,可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即使这完全可以算是上天赐予他迟来的“主角光环”,乃至于金手指…… “作为羲皇的后裔,我们的强大,全靠做梦!” “……” 这话听着确是有些怪怪的,只是赵谨言的语气显得十分严肃,赵丰年因此也就不敢去多做计较。 “我先天经络阻塞,修不了《太玄经》!” “为父和你一样,也修不了《太玄经》!” “……” “从今往后,你只管做梦,剩下的……交给为父!” 赵谨言慢慢转过身来,隔着老远对着赵丰年道:“去凡之前,你每突破一个阶段,为父便会在此处与你见上一面……超脱之后,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见到老夫……” “您的意思是?”听赵谨言说得如此玄乎,赵丰年顿觉惊疑不定,连带着语气都用上了敬称。 “为父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炼气成功了!” “……” “我们人皇一脉的修行法门与常人有所不同,主要是在于神魂方面的锤炼,具体如何,以后你自会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每日神魂遁入梦中经过不断的厮杀,又不断的攀爬……已然是到了更上层楼的临界点……” 话到嘴边,赵谨言似乎是难以启齿,顿时在脸上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愣是纠结了半晌,才不得不迎着赵丰年的满含期待,颇有些没好气道:“加上你方才不知怎滴又受到了一点刺激,结果自然而然的就突破了!” “什么刺激?”赵丰年闻言满脑子问号,完全不知道赵谨言说的刺激是指什么,讷讷道:“我啥也没干呀今天!” “爹不知道你受到了什么刺激……爹只知道,咱家的小畜生想女人了!” “……” 第四章:旁观者清 鸡鸣拂晓,旭日东升。 赵丰年绞着双腿半靠在行军床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响指。 严春霖睡眼惺忪的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后本想直接去端小桌边的那一大碗臊子粉,可一不留神他就看到过道对面的赵丰年脸上那无比诡异的笑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肥脸顿时就挤作了一团。 随着赵丰年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不断的摩擦发出些清脆的轻声,微弱的荧光逐渐从那指尖交错的地方弥散开来,直至变成了一团光球。 因此,赵丰年笑得十分猥琐,就像是得到了一个逛窑子终身免费的机会似的,哈喇子都淌出来了…… “二位大人,河粉凉了就不好吃了!” “……” 热心肠的老王见两位领导都在神游天外,随即从远处的地铺上爬了过来,腆着脸很是谄媚道:“今儿估摸着应该是个晴天,要不要属下待会儿把您们的被子搬到后院儿去晒晒?多受点阳气总归是好的!” “你先去安排兄弟们换班吧!” 赵丰年闻言回过神来,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外面的天井里,负责昨晚值夜的三十个差役此刻大都已是脚步虚浮,且各个哈欠连天,偶尔有些年纪大一点的老帮菜甚至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估摸着再不让他们去睡觉,绝壁得活活猝死几个! “赶紧的,还愣着做甚!” 见老王还趴在地上发呆,严春霖生怕赵丰年心生不喜,连忙板起脸来出声呵斥道:“赵大人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去把甲队喊回来睡觉,乙队出去接他们的班,丙队待在衙门里自由活动!” “是!” 老王赶紧拱手称是,随即收起了面上的谄媚,起身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老严!” “哎!” 思忖片刻,赵丰年扭过头来,面对着正在床上大快朵颐的严春霖,皱眉道:“咱们的仵作,病好了吗?” “不知道!”严春霖肥脸埋在碗里,嗦得不亦乐乎,闻言硬是等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的抽空抬头,貌似意犹未尽道:“你找他作甚?” “我想重新检查一遍受害人的尸体!” 赵丰年心中充满了疑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梦中的赵谨言并没有说谎,毕竟他睡了一觉起来就成为修行者的事实几乎做不得假…… 可问题又来了,既然他赵丰年就是赵政,那么赵鸣谦留下来的那把神都龙雀应该一直都待在卧虎巷里头的那个小院子里,怎么可能会自己长腿跑到沧州来杀了杨文广全家? 除非,有人趁着自己不备,拿走了龙雀刀偷偷跑到沧州杀了人……可那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把自己引到沧州来? 也不对呀,自己来沧州都是庞子琪的安排,她可不知道自己就是赵政! 陈平安?也不可能!若是陈平安知道赵丰年的真实身份,还敢这么坑他?想造反了不成? 徐渭?看着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不像! 曹芳?那就更不可能了! 当赵丰年将整件事情的脉络逐渐牵引到这些熟人身上…… 即使他心里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大哥赵晟在这一系列“阴谋”上有着极大的“作案”嫌疑! 假设赵晟偷偷拿走了自己的神都龙雀,然后交到某人的手里,让他来到沧州杀了杨文广全家,最后再把龙雀刀物归原主。 龙雀刀杀死杨文广父子三人以后,陈平安便把目光落在了栖凤城,经过了庞子琪的胡乱掺和,赵丰年就此名正言顺的离开了宁州…… 那么这个杀掉了杨文广的凶手又是谁? 在宁州,还有哪些人是赵晟的“同伙”? 这些,都是赵丰年迫切的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特别想知道赵晟到底是谁! 赵丰年生而知之,除却那一段被赵谨言刻意抹去的记忆,打从睁开眼来的时候,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赵晟! 整整十八年过去了,与其说赵晟是他异父异母的兄长,倒不如直接说他就是被赵晟给养大的! 从小到大,赵晟对自己有求必应,几乎把他能给出来的,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自己,真的是,好多亲爹都做不到这样…… 两世为人的赵丰年早已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付出,赵晟这么做肯定是有目的的,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别说他不知道赵丰年的身份,那样会显得太假,太刻意了! “赵大人!” 严春霖一个人闷头在旁边说了老半天,却许久没有得到赵丰年的回应,顿时心中疑惑,忍不住抬起头来一看…… 但见那小赵同志脸上阴晴不定,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显是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我去你大爷!” “哎哟!” 肩膀上无端端挨了严春霖一掌,赵丰年顿时就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呲牙咧嘴道:“你打我作甚!” “老子在和你说话!” 严春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特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案子!” 赵丰年自觉理亏,语气并不是特别强硬道:“满脑子浆糊,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没有线索就对了!” 严春霖嗤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整出了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语带嘲弄道:“这特码就是一桩无头冤案,咱俩意思意思就得了,别那么较真,小心到最后把命给玩没了!” “怎么说?”赵丰年心中疑惑,有些闹不准严春霖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 “我猜你在蕴尘司铁定不受人待见!” “……” “出来办这种亡命差事,保不齐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严春霖目光炯炯的盯紧了赵丰年的脸,不屑一顾道:“这案子本身其实就是一场仇杀,外加栽赃嫁祸……什么鬼的入室抢劫,我特码信了你的邪!” “哦?” 敢情这胖子比曹芳要厉害多了,赵丰年顿时来了兴趣,端起了茶杯,作洗耳恭听状。 “杨文广住家的那条巷子名叫春风巷,里边儿住的都是栖凤城里的有钱人,其中就属他家最穷!”严春霖随手将吃完的河粉连筷子带完一齐丢在了小桌上,又学着赵丰年的样子端起了茶杯,权当漱口了。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未打算开口。 “还尼玛连神都龙雀都干出来了!”严春霖又道:“这不扯犊子吗?打从去年大法师凭璇玑塔观星之后,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那把丢在了北境的龙雀刀如今就在陛下的手里?” “……” “即便陛下现在落难了,不得已当上了响马……可他脑子总没问题吧?为了区区二三百两银子,竟敢对一个正五品的朝廷命官痛下杀手?连话本里头都不敢这样写吧!难道他在踩点的时候就没有发现,杨文广隔壁的那家大户更有钱?而且还是孤儿寡母的,抢起来不要太容易!” “……”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蕴尘司准备朝十二连环坞下手了……某位千户大人为此忍痛割爱,让神都龙雀离开了自己身边一小会儿?” 严春霖脸上笑容更甚,大有一种万事了然于胸的姿态,接着说道:“我敢断言,你那位拿着龙雀刀替上头办事的同僚,私底下肯定和杨文广有仇……若不然,他哪会刻意去伪造案发现场?不就是为了让龙雀刀和十二连环坞扯上关系嘛,他随便在云梦泽境内杀几个过路的商贩也能办到……至于跑到栖凤城来闹这么一场?” “……” “还有,宁州那个案子,说是十二连环的游侠儿抢走了天庭碎片,你信吗?” “那件案子是我办的!” 赵丰年笑了笑,迎着严春霖的审视,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的惊讶隐藏的极好。 “呵呵!”严春霖冷笑,摇了摇头道:“既然是你办的案子,那天庭碎片到底是不是那群游侠儿拿走的,你自己心里门儿清!” “……” “说到底,蕴尘司和十二连环坞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庭碎片也好,龙雀刀的主人也罢,不都是为了让十二连环坞成为众矢之的,有了借口才好下手嘛……” “……” “你呢,不过就是一替死鬼,独自一个人跑到沧州来,十二连环坞不动你还好说,动了你,蕴尘司那才真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接下来的一场恶战,自是免不了滴……” “兄弟!”听得严春霖井井有条的分析,赵丰年不由得在心底为之拍案叫绝,直接竖起了大拇指道:“你特娘的待在大理寺简直太屈才了,蕴尘司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呀!” “滚!” “……” 第五章:关门打狗 严春霖的猜测仅仅是掐准了一个大概,赵丰年对此不置可否。 随即饱含深意的冲他笑了笑,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不知春霖兄是否愿意行个方便,现在就派人将仵作唤来,我再仔细瞧瞧杨文广父子的尸体!” “可以,没问题,让老王跑一趟呗!” 说完,严春霖便开始穿衣起床,对于赵丰年提出的要求,他如今完全是处于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 也许是仵作住的地方离大理寺不远,赵丰年因此并没有等待多长的时间。 待他刚刚在水井边洗漱完毕,老王便领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皂衣老汉走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那老汉摸约五旬左右的年纪,在得到老王的指引以后,他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赵丰年的身边,拱手鞠躬道:“小老儿杨东,见过总旗大人!” “不必多礼!” 赵丰年扭头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赵大人希望你配合他再检查一遍受害人父子的尸体!” 老王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赵丰年貌似有点心不在焉,他便接过了话头煞有介事的冲着仵作吩咐道:“抛开之前的断论,这次你可要看仔细了!” “遵命!” 仵作不敢耽搁,连忙抱着工具箱去到了后堂。 “砰!” 正当赵丰年准备转身跟着仵作一起进屋的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撞击声。 “是他们来了!” 旁边的严春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药杵似的东西,猛地递到了赵丰年的手边,语带焦急道:“快把血滴在上面……” “作甚?”赵丰年皱起眉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门口,神色变得阴晴不定。 “这是沧州大理寺禁灵法阵的阵眼,只要你的血滴在上面,就能随意使用元气进行攻击,而且不受阵法的限制!” “……” 犹豫片刻,赵丰年还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珠滴在了阵眼上。 “嘭!” 终于,门栓被一根碗口粗的树桩子给撞断了。 大门轰然洞开的档口,游侠儿们蜂拥似的杀将进来,与天井中严阵以待的差役们瞬间就战作了一团。 “杀!” “挡住他们!” “兄弟们,冲啊,抢回赵大人的尸体,为卧龙山讨回公道!” “守住!” “哎哟……” “……” 战斗刚刚打响就进入了白热化,赵丰年见状不由得愣在了当场,心中暗自嘀咕沧州不愧是大城市,大城市里的泼皮不仅美其名曰游侠儿,甚至他们都敢直接进攻官府,视律法为无物,简直丧心病狂啊! 起初刚到沧州,他听庞七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哪怕到了大理寺立候,发现差役们早已进入了全线戒严的状态,可他依旧不认为游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逞凶,直到现在,他眼见为实…… “老王,你即刻带着丙队绕到敌人的后方!” 严春霖负手站在大厅的台阶上,眼瞅着下方天井里的混乱,他始终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道:“让乙队的兄弟们再撑一会儿,待半炷香之后,你们迅速上前接应,势必要与乙队合力将这群流寇驱逐出去!” “喏!” 原本在大厅内换班睡觉的甲队三十个差役也都陆续被外面的动静给惊醒了,他们下意识的就想抄起家伙起床去援助自己的袍泽。 严春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响动,连忙回过头来呵斥道:“我令你们继续睡觉养足精神,他们今天来的人不多,另外两队兄弟足够能应付下来!” “……”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差役们哪儿还有心思睡觉,但又不敢忤逆上官的命令,只好偷偷把武器攥到手上,如临大敌的戒备着,但有情况不妙的可能,他们随时都能上前支援。 赵丰年稍稍清点了一下游侠儿的人数,觉得严春霖说得没错,总共也不过二十四个人,确实不足为虑! 虽然游侠儿们进攻势头很猛,在乙队三十个差役的包围下,他们依旧能占据了上风。 可毕竟他们都是野路子出身,在没有经历过专业的冲阵训练的情况下,他们习惯性各自为战,短时间内根本就冲不开差役们的防守,如此,战局不出意外的陷入了僵持。 “关门吧!” “关门?” 严春霖扭头望着赵丰年,面上写满了疑惑。 “大理寺乃是我大周的执法机关,岂容这些肮脏的家伙们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对于严春霖只想将游侠儿驱逐出去的想法,赵丰年表示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一味的妥协只会适得其反,结果倒霉的还是自己。 江湖人嘛,在面对官府的时候最喜欢得寸进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怕是真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你能代表蕴尘司的态度嘛?” 严春霖目光闪烁,凑近了赵丰年的身边,压低了嗓音道:“他们可不是寻常的阿猫阿狗……万一处理不当,你我可担不起十二连环坞的怒火!” 喊杀声仍在继续,赵丰年闻言不由得转过身来,面对着严春霖冷冷笑道:“按帝国律,冲击官府者,杀无赦!” “这个我知道!”严春霖抬头迎上了赵丰年眼中的不满,一脸无所谓道:“神佑十五年,刑部重修《大诰》,其中明确表示了对那些冲击官府,妨碍司法的暴徒们的惩处条例,不论其身份高低,皆杀无赦!” “那不就得了!” 赵丰年耸了耸肩,咧嘴笑了起来,稍显意味深长道:“我们是按照刑部的章程办差,关蕴尘司屁事!” “也对哦!” 严春霖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眼中迤迤然冒起了精光,还不断的捻须怪笑道:“这尼玛是刑部的案子,和大理寺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下令吧!”赵丰年嗤笑,朝着躲在偏殿角落里的老王努了努嘴。 顺着赵丰年的目光,严春霖板着脸冲老王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杀呀!” 又是一顿喊杀声从两侧的偏殿中响起,左右各十五位差役突然现身,与早已强弩之末的乙队差役一道,瞬间就形成了对游侠儿们的合围之势。 电光火石之间,老王鬼鬼祟祟的溜到人群后面,用力关上了大门。 “吱呀!” “不好,中计了!” “兄弟们,撤!” “风紧,扯呼!” “靠,这群**子玩真的……” “啊……救命!” “……”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场间的游侠儿尽被如狼似虎的官差们接连拿下,至此,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 “嘭!” “哎哟!” “……” 赵丰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短棍,然后一步步走下了台阶,迎着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他直接将那个离自己最近的游侠儿一棒打翻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 第六章:嘴硬的都被我打死了 “说吧,谁指使的!” 赵丰年旁若无人的蹲下身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地上那个满头是血的游侠儿,语气淡淡道:“依帝国律,持械冲击官府,杀无赦!” 抱头蹲在地上的游侠儿们闻言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差役们也是面面相觑,接连将目光望向了台阶上的严春霖。 奈何严春霖此时只想置身事外,对于属下们的茫然无措,他根本无暇关注。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赵丰年的身上,毕竟接下来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于公于私,他都想凭借此事来掂量一下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蕴尘司钦使,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你到底是谁?” 似乎是察觉到场间的气氛和往日有些不同,领头的游侠儿顿时就松开了抱住自己后脑勺的双手,接着缓缓起身,面含戒惧的看向了赵丰年。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犯法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伤人!”游侠儿首领见势不妙,连忙狡辩道:“且使用的都是尚未开刃的兵器!” “呵呵!”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这个游侠儿首领说得没错,大概就跟严春霖心有顾虑是一样的,游侠儿们也没有办法在这里完全放开手脚,双方拼尽全力打了一两个时辰,几乎都没怎么见血,纵然有几个倒在地上的伤号也都不过是一点皮外伤,瞧那形容,养两天又是一条好汉。 冥冥中这两拨人可谓是默契异常,搞得跟高手过招似的,点到即止…… “冲击官府,杀无赦!” “嘭!” “啊……” 又是一棍子下去,那个倒霉蛋脑袋瞬间就被开瓢了,鲜血随之淌了一地,看上去怪吓人的。 “阁下瞧着面生得紧,不知……是何方神圣!” 眼瞅着自家兄弟都快被赵丰年这两棒子直接给送下去了,游侠儿首领不由得脸色大变,硬着头皮语出威胁道:“可敢报上名来,好叫我十二连环坞上下六万帮众,不负今日见血之恩!” “刑部,赵丰年……请阁下不吝赐教!” 赵丰年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完还饱有深意的朝着那游侠儿首领含笑拱了拱手,其中的讥讽全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看着眼前那根正在不断向下滴落着鲜血的短棍,游侠儿首领的心情顿时就沉入了谷底。 “大人,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良久,游侠儿首领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随后恭恭敬敬的捧在手心里,弯腰递到了赵丰年的面前,颇有些低声下气道:“这里有些许黄白之物,还望大人笑纳,权当是给在场的诸位大理寺的兄弟们补偿些汤药钱!” “众所周知,九州各地的禁灵法阵皆是由国教的老爷们亲自出手布置,因而不论在任何地方,但凡是禁灵法阵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会纤毫毕露的呈现在璇玑塔内的八方投影之上……” 赵丰年负手立于天井中央,不屑冷笑道:“也就是说,大法师此刻正坐在屋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看把戏似的盯着咱们呢!既如此,你莫不是觉得本官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拿你银子?” “那您想怎样?”提及国教和璇玑大法师,在场的游侠儿们皆是面如死灰,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行为貌似是闯了大祸。 “大法师在上!” 见游侠儿们尽都被自己唬住了,赵丰年内心莞尔,遂强忍着破口大笑的冲动,神情故作虔诚的朝着东方的虚空中弯腰拱了拱手,而后抬起头来,满脸义正言辞道:“本官当严格依照《大诰》的指示精神,联合大理寺的众位同僚携手将这群法外狂徒就地诛杀,以儆效尤!” “大人饶命!” “草民再也不敢了,大人!” “我们乃是烲空天尊的徒子徒孙……你不能杀我们!我们要见刺史大人!” “大法师何在,还请您老人家念在天尊往日的情分上,把小的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严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 “是啊严大人,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的,您行行好,帮忙求个情!” “救命啊,大人!” “……” “咳咳!” 听着游侠儿们情急之下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严春霖的脸色瞬间就黑成了锅底,感受到赵丰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掺杂了些许不善,他确是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只得神情闪烁的假装咳嗽了几声,堪堪打断了天井里的嘈杂。 “老王!”瞧着严春霖那做贼心虚的样子,赵丰年顿时心中了然,旋即满含讥讽道:“你家百户大人估计是染上了风寒,还不赶紧扶他进去歇着?有空的话,顺便把仵作喊到前面来给他看看,可别一不留神就和杨大人躺一起去了!” “嘿嘿,没事没事,我没事!有劳赵大人费心了!” 严春霖故作矜持的走下了台阶,缓缓来到了天井里站定,先是眼含幽怨的瞪了赵丰年一眼,这便将目光掠向了那位游侠儿的首领,言语极其不耐烦道:“我说史大路哇,你为啥总是有路不走,偏得钻胡同?路走窄了好玩儿嘛?” “……” “赵大人问你话,你如实作答就行了,扯什么烲空天尊嘛?搁这儿威胁谁呢?”严春霖不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天尊他老人家认得你吗?真特码丑人多作怪!” “春……” “咳咳!” “严大人!”那个叫史大路的游侠赶紧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儿无比委屈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草民真的是奉命行事啊!” “本官知道什么?”严春霖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矢口否认道:“你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 “够了!” 赵丰年懒得再看他们扯皮,直入主题道:“我且问你,是谁指示你们前来抢夺杨文广的尸体,他究竟想干什么!” “大人饶命,小人真的不敢说啊!” 眼见这年轻人一声怒吼就吓得严春霖屁都不敢放一个,史大路自知今日冲击衙门之事算是踢到了铁板,恐无法善了,唯有不停的以头抢地道:“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一命吧!” “不饶!” “嘭!” 说完,赵丰年再次蹲下身来,朝着地上那早已晕死过去的游侠儿扬手又是两棍子,直打得人家口吐白沫,浑身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 “在宁州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小爷我破不了的案子……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连带着严春霖一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满含好奇的摇了摇头。 “因为,那些嘴硬的英雄们都被小爷我活活打死了!当然,在打死了他们以后,小爷每次都能十分巧合的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这就不存在什么刑讯逼供之类的问题啦……你说气不气人?” 赵丰年的笑容看似人畜无害,可落到游侠儿们的眼里,竟如同恶鬼一般,格外的惊悚骇人。 “嘭!” 又是一棍子照着脑袋下去,赵丰年脚下的游侠儿随即蹬了蹬腿,接着就没有了声息,只留那一地的脑浆子混着鲜血,正不断的刺激着众人的感官。 简直,太恶心了! 第七章:蕴尘司办案不需要证据 经过严春霖的尽力斡旋,赵丰年最终“勉为其难”放走了史大路,为的就是让他回去报信,看能不能有机会和他背后的那人见上一面,是打是和,总得谈过才知道。 当然,剩余的游侠儿除了被赵丰年“失手”打死的那位,其他的都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地牢,在没有彻底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史大路与我是总角之交,一个村子的!” 等到衙门里终于回归风平浪静的时候,严春霖硬着头皮来到了赵丰年的身边,言语支支吾吾道:“早些年,大理寺有些不太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交由他来办的……他虽然油滑了一点,但也算不上是个坏人!” “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给老子演戏?” 赵丰年自顾走进了大厅,神情恹恹的躺在了行军床上。 “也不全是!” 严春霖赶紧追了上来,半蹲在他床前道:“今日所幸来的是他,若不然,铁定有一场恶战!” “他们为什么要抢杨大人的尸体?”赵丰年支起了身子,侧过身来看着严春霖道:“别给我扯什么‘要寻龙雀刀主人讨个公道’之类的屁话!”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估计是人太胖蹲久了有点受不住,严春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额前缓缓布上了一层细汗,时不时喘着大气道:“不过,他们似乎是不太想让蕴尘司插手这件事情……也就是得知你要来的那天,他们才开始这般不计后果的冲击大理寺衙门!” “什么时候?” “大概在二十五天前!” 严春霖不得已撑着双膝站了起来,又气喘吁吁的坐回了自己的床上,隔着一道两尺宽的“走廊”冲赵丰年无奈苦笑道:“你们发出布告说十二连环坞的游侠儿不仅杀掉了荒人祭司,还偷偷拿走了天庭碎片……这引得很多派人去了宁州寻宝的修行宗派开始对十二连环坞的行为表示不满,他们可能是怕你在沧州故技重施,一旦如此,十二连环坞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叫故技重施?”赵丰年闻言瞪了严春霖一眼,没好气道:“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特码的,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徇私枉法?” “都说十二连环坞在宁州杀人夺宝……可你们有证据嘛?”严春霖丝毫不以为意道:“我听说第一案发现场还是在你们的府衙门口,结果呢?你们并没有抓到凶手!” “我蕴尘司办案,需要证据吗?” 赵丰年逐渐拔高了音量,满含不屑道:“我家千户大人说了,天庭碎片就是被十二连环坞偷走的……纵然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得辩!” “可以可以!” 严春霖嗤笑一声,语带讥讽道:“蕴尘司嘛,说啥都是对的……能理解!” “你的意思是,十二连环坞担心我把杨文广的案子嫁祸到他们身上?”不理会严春霖的嘲讽,冷静下来的赵丰年皱起眉来,略带思索道:“所以,他们想抢走杨文广父子的尸体,来自证清白?” “大概就是这样吧!” 严春霖点了点头,对赵丰年的分析深表赞同。 “这就叫做贼心虚你知道吗?” 赵丰年恢复了冷笑,貌似不屑一顾道:“陨仙湖号称九州第五大圣地,但凡像其他四家那般行得端坐得正,又岂会害怕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肯定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他们才会像惊弓之鸟一样生怕引来了别人的口诛笔伐!” “我劝你还是少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严春霖伸了个懒腰,然后学着赵丰年的样子躺在了床上,打着哈欠道:“意思意思就得了,别总想着往深处挖,小心别把自己给埋坑里去咯!” “我还想等这案子破了升百户呢!” 赵丰年也打了个哈欠,接着他使劲蹬掉了鞋子,彻底让自己躺平在床上,一阵咬牙切齿道:“谁特码再敢来抢夺杨文广的尸体,我保证掘他十八辈儿的祖坟!” “那你刚才让史大路回去传话作甚?” 严春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比郁闷道:“我可告诉你,他们对杨大人的尸体可谓是志在必得,既然你和他们的想法一样,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老子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才从宁州来到沧州,总不能连大城市长什么样都不给机会参观参观吧?”赵丰年不禁被严春霖的话给气乐了,当时便没好气道:“你准备让我以后就待在衙门里头躲着?这尼玛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你有见过这样子出差的嘛?” “什么大城市?什么出差?” 陷入沉睡之前,严春霖忍不住吧嗒着嘴角不住的嘟囔道:“你说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哎呀妈呀,有点困了,我先睡会儿,等起来再说吧……呼……” “……” 听着那震天响的呼噜声,赵丰年情不自禁的感觉到一阵倦意来袭,稍作挣扎了片刻之后,他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再次进入到梦里,赵谨言早已不知去向。 等待着他的,依旧是那威风凛凛的马上疯猴,只不过这一次,猴子貌似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许多,一根亮锃锃的金箍棒上竟明晃晃的闪耀出一抹摄人的荧光,看上去牛批惨了! 赵丰年立在铁马酒肆的门口,破天荒的没有掉头就跑,反而是从背后缓缓抽出了龙雀宝刀。 可惜的是,不到十个回合赵丰年就败下了阵来,被猴子一棒敲在了肩膀上,疼的他差点没把刀给扔了。 见势不妙,他二话不说便转头开跑。 一路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那座通天高的大山脚下…… 凭借着无比“矫健”的身手,赵丰年在悬崖上攀爬得极快,没一会儿就将马上疯猴给甩得没影了。 等到再也感受不到身下传来的危险,赵丰年顿时就抽空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大人,您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听着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赵丰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老王的帮衬下从床上坐起了身来,并顺手接过了盛满饭菜的大碗…… “仵作呢,搞完了没有?” “我都以为你忘记这件事情了呢!” 严春霖披着罩衣盘腿坐在对面的床上,自顾手捧大碗吃了个不亦乐乎,闻言瞥了一眼赵丰年道:“他已经搞完了,这会儿正睡觉呢!” “你没放他回去?”赵丰年往嘴里猛地扒了几口饭,又仰头灌了一大缸子水,这才稍稍缓解了腹中的饥饿感。 “他是大理寺的人,既然同僚们都待在这里,他能回到哪儿去?” 看得出来,严春霖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敢再让验尸结果被散布出去了,天晓得又会招致出什么麻烦来! 第八章:没人能在孤的面前伤害他 吃过晚饭以后,赵丰年再次躺回了床上,很快就进入到梦里开始继续爬山。 因为有着炼气成功的额外激励,他如今恨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梦里修炼,白给的强大谁不想要? 别人变强那是又要感悟,又要机缘,还少不了消耗些源源不断的天材地宝。 赵丰年倒是简单,只需要他在梦里爬爬山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给爹! 而且他每跨过一个新的阶段还不像其他修行者那样有着上中下三层之说。 按照老爹的解释,只要他能突破,直接就是当前阶段的最巅峰境界,同级无敌啊有木有! 格老子的有这么牛批的金手指,还当个毛的咸鱼,和“羊倌”老爹一样当个天下第一他不香嘛…… 正当大堂内呼噜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大理寺门前走来了一位长相与赵丰年有着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那人身长八尺有余,体型偏瘦,穿着一件灰褐色的道袍,外边还罩着一袭玄色的龙纹大氅,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四方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尤显贵气逼人。 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造型普通的缠绳剑柄,没有剑身,看上去很是诡异。 “贵人不请自入,恐非为客之道!” 还没等到那人迈步走上台阶,意欲伸手推开大理寺的大门,旁边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突然就传来了一声稍显沙哑的轻笑。 那人闻声不禁皱眉,少顷又莫名摇头莞尔,顿时停下了动作,并缓缓回过头来,面带着微笑打眼朝角落里望了过去。 黑暗中逐渐现出了一道气质出尘的身影,其须发皆灰,眉染重墨,双目炯炯有神。 “庞太师?” “庞介见过亲王殿下!” 庞介从小巷子走出来以后,径直来到了的大理寺门前,朝着那身着道袍的中年贵人稍稍拱了拱手,遂笑道:“也不知这栖凤城里最近是吹了哪家的风,竟引得亲王殿下不远千里而屈尊降临,实属难得呀!” “人都说庞太师自北境归来以后,早已销声匿迹……却不想,尊驾大隐隐于市,竟乔装干起了看家护院的买卖,实属难得呀!” 道袍中年一边说笑,一边负手走下了台阶,堪堪与庞介面对面站定,满含揶揄道:“岐山兄,本王很是好奇,这大理寺里边儿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脸面,敢让您一个人蹲在门外喝西北风呀?” “大王说笑了!” 庞介举止有度,不卑不亢道:“不瞒您说,庞某这才下山没多久,主要是在等人罢了!” “等人?”道袍中年莫名疑惑了半晌,接着又语带不可思议道:“你莫不是在这里等着老靳上门?别介,人家那可是陨仙湖的龙首,堂堂烲空天尊……又岂会为了区区一具杨文广的尸体,而亲自跑到栖凤城里来寻大理寺这几个小辈的麻烦!” “呵呵!”庞介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哦……”得见庞太师脸上现出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道袍中年顿时恍然大悟,貌似哭笑不得道:“敢情岐山兄是在等着孤呢!” “大王英明!”庞介再次拱手作揖,礼节硬是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连日舟车劳顿,孤甚是疲乏……所以,今日不想打架!” 道袍中年闻言微不可察的后退了半步,略显警惕道:“你若硬是手痒,出城便是陨仙湖,请自便吧!” “大王多虑了!” 庞介见状不由得莞尔笑出了声,耸了耸肩道:“庞某已经有很多年没打过架了,手生得很……再说了,孩子们都在里面睡觉,你我万一动起手来,怕是会影响到他们休息!” “天宝是不是在里边儿?” “……” “放心!” 得见庞介脸上露出了一副故作震惊的表情,道袍中年不禁心中冷笑,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接着表面不动声色道:“孤既然来了,自是不会加害于他!” “大王言重了!” 说完,庞介转身朝着远处的灯火阑珊处缓缓走去,道袍中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大理寺的大门,随即面含无奈的叹了口气,稍作踌躇,便很是不情愿的追上了庞介的身影。 “岐山兄,现在可以说了嘛!” 两人在街边随意走进了一家看似热闹非凡的酒肆,而后寻到一临窗边的位置相对坐下,唤来了小二又叫上了些许酒食,边吃边聊了起来。 “浑邪王世子拓跋晟此刻正在我凤鸣山庄修行!” “他俩怎么搅到一块儿去了?” 几口黄酒下肚,道袍中年的眉角皱得老高道:“大西洲的使节前些日子才到了朝歌,说是要商议天骄会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告诉我拓跋藏珪的儿子还活着?怎么滴,好日子过到头了?” “陛下是他养大的!” 庞介放下了酒杯,随手用竹筷夹起了一片卤肉轻轻放进了嘴里,不断咀嚼道:“赵鸣谦死了以后,拓跋晟带着陛下隐姓埋名,在宁州城里长大……估摸着该是陈平安通过天庭碎片一事发现了什么猫腻,令拓跋晟感受到了危险,这才怂恿陛下跟着子琪来到了沧州!” “宁州那边……到底是谁?” “徐渭!”庞介抬眼看着道袍中年,神色淡淡道:“杨文广父子三人,便是徐渭手下的老仆用龙雀刀杀死的!” “如果孤没记错的话……徐渭和杨文广之间,曾有过龌龊吧?” “神佑三十二年,杨文广弹劾徐渭酒后失言诽谤君上,这也直接导致了许相变法失败……紧接着,守旧派和新党在大朝会上就此事发生了正面冲突,两败俱伤之下,徐渭被贬谪到了宁州!” “如此说来……徐渭算是把这俩孩子给坑了!” 道袍中年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言语颇为担忧道:“他太小看陈平安的手段了!” “……”庞介闻言放下了竹筷,面上阴晴不定。 “连你都能知道的事情,蕴尘司会查不出来?”道袍中年冷笑一声,神情凝重道:“看着吧,独孤家的杀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乱臣贼子!” “这能怪人家咯?”瞅着庞介眼中所流露出来的不忿,道袍中年顿时没好气道:“人家可是正宫娘娘,生的又是嫡长子,加上咱们的国舅爷,那更是我大周军方的第一人……凭什么要输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异族婢女所生的儿子?” “既然嫡母的态度如此坚决,庞某请问,您这位做叔叔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庞介的目光愈发凌厉,紧紧的盯住了道袍中年的那张略显妖异邪魅的俊脸,似乎接下来若是得不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一场龙争虎斗怕是无可避免了! “他姓赵!”感受到桌对面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杀意,道袍中年脸上笑容更甚,继而语气轻佻却又无比正定道:“孤不管他是从哪个女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只要他身体里还流淌着和孤一脉相承的热血,那便没有人能在孤的面前……伤他分毫!” “……” 第九章:遇到危险,捏碎它 早上起床吃了一大碗河粉,赵丰年感觉有点腻得慌,故而从大厅里出来,穿过了换班的差役们,他径直来到了门口。 为安全起见,他就坐在门槛上没敢再出去半步。 时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外面的日头很大,几乎就要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所以,赵丰年缓了好久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台阶下不知怎的就多出了一位看似有些眼熟的“帅大叔”。 “你谁呀!” 赵丰年斜着眼睛,朝那帅大叔仔细打量了好久,却硬是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还当是那一份熟悉感只是错觉,随即不耐烦道:“衙门重地,闲杂人等赶紧回避!” “呵呵!” 帅大叔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直挺挺的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语带意味莫名道:“还请这位小大人容老夫前去查验一下杨文广父子的尸体,个中缘由,待查验结束再与细说!” “你就是史大路搬来的救兵?”赵丰年闻言被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忙不迭的退到了门槛后面,饱含警惕道:“我可先说好了,大法师此时正透过八方投影盯着咱们这里,你最好放老实点,莫要引火烧身!” “你是在威胁我吗?” 看着赵丰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就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帅大叔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玩味,甚至还故意挪脚迈上了台阶,朝着赵丰年身边凑近了几步,语带挑衅道:“不如你现在叫大法师一声,看他应不应你?” “……” “放心,十二连环坞今天不会有人来了!” 帅大叔笑弯了眼角,又随意拂手拍打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貌似若无其事道:“老夫别无恶意,只是想见一见故友!” “你不是游侠儿?” 赵丰年顿时疑惑,不由得皱起眉来,楞道:“你是杨大人的朋友?” “非也非也!”帅大叔莞尔摇头,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老夫的故友乃是蕴尘司司命千户,赵鸣谦!” “……” 赵丰年心头剧震,下意识的就想要合上大门。 可人家根本就不给他逃命的机会,只见那帅大叔陡然出手掐住了赵丰年的脖颈,几乎还没怎么用力便将赵丰年整个人都提拧了起来,紧接着,两人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几乎都没能引起差役们的警觉,等他们发现门口的赵丰年已然消失不见的时候,还当是这位钦使大人自己跑出去逛街了呢! “靠!” 好在是有过在梦里被自家老爹瞬息移动的“爬山体验”,所以突然从某条不知名的巷子里面现出身来的赵丰年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体上有什么不适。 落地之后,他条件反射般的缓缓的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之时,他才背靠着墙壁稍稍屈身,摊手示以无辜状。 如此作态,只是因为他心里非常害怕,完全摸不准这位帅大叔抓自己作甚。 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浮夸,只能强作镇定和对方虚与委蛇。 “大哥,冤有头债有主,我就一打工的,奉命行事而已,若有不小心开罪您的地方,还请见谅!” 得益于赵丰年两世为人,又当过半辈子警察,心理素质那可谓是相当的过硬。 “你就不担心老夫杀了你?” 赵丰年如此沉着冷静的表现显然出乎了帅大叔的意料,这不禁让他的脸上再次恢复了些许心满意足的笑容。 “咱们无冤无仇……”赵丰年顿时进退两难,强自硬着头皮陪笑道:“顶天了也就是工作上的冲突,您应该没有理由杀我吧?” “对,老夫不会杀你!”帅大叔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忽而伸出手来,朝着赵丰年摊开了手掌,轻笑道:“只要你把你腰上的龙雀刀拿给老夫确认一下,老夫立马放你走!” “龙雀刀?”赵丰年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下意识就将右手按在了腰间露出的那一截刀柄上,不断的摇头否认道:“我就一小小的总旗,怎么可能会有龙雀刀!” “老夫赵含章!”眼见赵丰年终于失态,赵含章顿时莞尔,一脸风轻云淡道:“乃是武宗皇帝赵谨言的胞弟,也就是你的二叔!” “我爹是个羊倌!” “嗯!”赵含章忍不住挑起眉来,稍作思索,便煞有介事的颔首说道:“这个比喻很恰当,九州的亿万子民在皇兄眼里确实与羊群无异……” “……” “天宝,你不该来沧州!”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赵丰年心中瞬间激起的滔天骇浪,赵含章自顾转身走到了胡同中央,背对着赵丰年负手而立,言语颇为唏嘘道:“在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之前,你还是得低调!” “大叔,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以前就是宁州的一个泼皮,后来阴差阳错的帮着刺史大人破了几件案子,这才被推荐到了蕴尘司当炮灰,我平时真的很低调的……您不是要看杨大人的尸体嘛,我这就带您去,好吗?” “赵鸣谦与我乃是故交!”赵含章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盯住了那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脸,淡淡道:“他的兵器,即使被人刻意抹去了气息,又用秘法重新进行了封印,我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赵丰年不禁语塞,右手很是不安的揉搓着刀柄上的缠绳,脸上也随之蔓起了一层冷汗。 “不信你运足元力,将其贯入到这把刀上面,真假一目了然!” “二叔!”事到如今,赵丰年发现自己今天不承认是赵政都不行了,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苦笑道:“您到底要干什么?” “好侄子!”赵含章顿时被逗乐了,忍不住故作阴翳的开口冷笑道:“你觉得二叔想干嘛?” “我保证这辈子不去朝歌!” 回想起在蓝星的时候看的那些宫斗剧,赵丰年赶紧拍着胸脯,赌咒发誓道:“您带笔了没有,我现在就写诏书,主动禅位给您……但事先说好,玉玺不在我手上,你得自己去找,可以嘛?” “你真舍得放弃皇位?”赵含章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赵丰年为了活命,竟能说出如此……有损人皇威仪的话来。 “舍得舍得舍得!” 得见赵含章的语气似乎有些松动,赵丰年赶紧抓住机会,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保证道:“兄终弟及,实乃天经地义!真的,二叔您相信我,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我保证这辈子不在您眼前出现,成不?”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感受到赵丰年的话语竟不似作伪,赵含章心中突然深感好奇,他不知道流亡宁州的这十八年来,自家小侄儿的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今天的这般只求活命,其余万事皆无所谓的“混账”心态…… “听说大周的摄政王殿下,也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乃是太后娘娘嫡出的皇长子,外戚独孤氏更是号称九州第一世家……您呢,我虽不太懂得修行,但也曾听人说起过,大周的亲王殿下实乃九州有数的传奇高手……而我不过是一个异族女婢所生的儿子,酒后乱※的产物,拿什么和你们争?” “呵呵!” 听得如此直白的回答,赵含章神情开始变得无比复杂,眼中更是便闪过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愧疚,沉吟片刻之后,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顺手丢在了赵丰年的手里,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道:“放心吧,有二叔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伤害到你……只要你愿意,完全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去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一切!” “……” “假如遇到危险,速速捏碎丸子,二叔定会转瞬即至!” 说完,赵含章于赵丰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化作了漫天光点,彻底消失在了赵丰年的眼前…… 第十章:贼喊捉贼 回到了大理寺衙门以后,赵丰年捧着一个茶缸子坐在床上发呆。 茶水甚是清澈,迤迤然纤毫毕现的倒映出了他的脸,令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赵含章…… 到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先前在看到赵含章的时候,自己会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原因无他,叔侄俩的长相确实有七八分相似,都有点小帅,特别讨女人喜欢的那种! “赵大人!” 仵作抱着一沓公文纸站在赵丰年身后已经很久了,犹豫再三才敢压低了声音呼唤道:“您现在有空嘛?” “是你?” 赵丰年闻言打断了沉思,缓缓回过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那尖嘴猴腮的仵作。 “小人姓杨,名叫杨东!” “我知道你是杨东!” 得见杨东额前见汗,貌似紧张的不得了的样子,赵丰年换上了一副笑脸,不急不徐的问道:“昨儿我让你重新勘验一下杨大人父子的尸首,可是有结果了?” “回禀大人!” 杨东讪笑一声,连忙双手捧起了公文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赵丰年的面前,并埋下头来躬身作揖道:“按照您的吩咐,小人现已将验尸结果尽都记录在册,请过目!” “谢了!” 赵丰年伸手接过了文书,认真翻看起来。 “杨大人死于胸口的那一道贯穿伤,直接搅碎了心脏……伤口长约三寸余,且有明显的灼伤痕迹,其两个儿子皆是被利器割断了颈部,刀法干劲利落,堪堪是一击致命,伤口同样附带有灼伤痕迹……” “是的!” 因为赵丰年在翻看验尸记录的死后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杨东毕竟是上了年纪,听力相比于年轻人来说确是衰退了许多,为了能更好的听清楚上官的指示,小老头儿动作微不可察的上前凑近了半步,接着把腰身佝偻得更低了一些。 “能造成灼伤的原因有很多,你为什么就如此断定杨大人父子皆是死于神都龙雀?” “回大人的话!” 杨东再次拱手,认真作答道:“若是用凡火来灼烧创口,那么创面的皮肉大都会向外翻卷,因而质地变得酥脆,稍一触碰便会有黑色碎屑脱落……但如果致命伤是因为法术,创面的情况就会更加复杂一些,大抵是不可能呈现出如此平整的情况,除非凶手的实力达到了传奇境,有着元气化形的本事……” “那会不会是先用利器造成致命伤,然后用火灼烤创口?”本着破案严谨的态度,赵丰年在脑海中不断的推演着任何一种作案的可能,即使他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又如何?他必须想办法把“龙雀刀”这三个字给摘出来! “不会的!” 杨东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又道:“火焰的灼烧会直接封死切面,导致其创口彻底变形,除非凶手乃是破了五境的超脱高手,事先以元气外放的手段包裹住被害人的伤口,然后再施以火焰灼烤!” “……”赵丰年顿时陷入了沉默。 “大人,哪怕是破了五境高手亲自动手击杀杨大人,想要造成龙雀刀的效果,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杨东接着补充了一句:“因为,小人从杨大人父子的致命伤口上,并没有检测到任何元气波动!” “你的意思是?” “且不管凶手的实力到底如何,最起码在他杀死受害者的时候,没有使用任何元气!”见赵丰年的脸色愈发显得凝重,杨东不疑有他,还当是此案太过于棘手,令自家大人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遂继续提供线索道:“纵观东陆九州,也只有那十三把神都龙雀能做到如此轻松的地步……所以,小人敢以性命作保,杨大人父子就是死在龙雀刀下!” “可是你刚才说,传奇高手也能做到这样?” “对,传奇境的强者花点心思倒是可以模仿出与龙雀刀相同的杀伤效果,只不过……容小人说句僭越的话,咱们找遍整个东陆,也不过区区三四十个传奇高手,他们是何等的身份,岂会为了二三百两银子去杀人?就算他们其中的某位大能临时缺点钱用……杨大人应该不敢不给吧?更何况,在杀死了杨大人父子以后,凶手还伪造现场嫁祸给蕴尘司……如此天方夜谭之事,怕是连话本里都不敢这样写吧!” “……” 赵丰年顿时语塞,不得不承认杨东说的都是事实。 他开始有些苦恼,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打从进入蕴尘司以后,他经手的两个案子可谓是一个比一个离奇,不论是天庭碎片失窃案,还是沧州长史杨文广灭门案,其最终的案发诱因,竟全都能牵扯到他自己的身上! 人们常说的贼喊捉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如若不出赵丰年的所料,沧州的这起灭门案应该和赵晟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而赵晟之所以这样做,究其原因,大抵也是为了不让陈平安识破赵丰年的真实身份,如此,倒是让人有些难做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琢磨一下!” “小人告退!” “……” 恹恹摆手驱散了坐立不安的杨东,赵丰年随即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盯在房顶,颓然陷入了沉思。 “赵大人!” 正当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推演着该怎样为赵晟去脱罪的时候,耳边传来的一声稍显仓促的呼唤。 只见那严春霖带着史大路一起从门外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一路马不停蹄的直奔到了大厅,转瞬间便来到了赵丰年的床前。 “怎么了?” 赵丰年半坐起身子,满含疑惑的朝着严春霖望去。 “见过赵大人!” 严春霖倒是没有说话,只顾在一旁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听得赵丰年的疑问,严春霖身边的史大路赶紧走上前来拱手作答道:“我家公子约您明日酉时初刻于朝凤楼碰面!” “朝凤楼?”赵丰年眼前一亮,不禁欣喜万分道:“那儿可不便宜呢,实在让你家公子破费了……还请回去禀报一声,赵某明日准时赴宴!” “呃……” 史大路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有些特殊的状况让他左右难以启齿,听得赵丰年的话一落音,他顿时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赵丰年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史大路的表情变化,还当是有什么内情,不由得皱起眉来,貌显疑惑道:“可是他还有什么要求?” “是这样的……大人,我家公子,从不请客!”说完,史大路丑脸胀成了猪肝色,很是难为情的垂下了头来,恨不能现场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意思是,我请客?” 这种骚操作令赵丰年又好气又好笑的,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 “哎!”眼瞅着史大路都快要羞愧得原地自尽了,赵丰年也不忍心他过于难堪,只好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严春霖的身上,语带理所当然道:“老严,你出钱吧!” “我出钱?”严春霖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跳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道:“他又没请我,为毛还要我出钱?” “走公账!” “凭什么你蕴尘司请客,要走大理寺的公账?” “这尼玛谁的案子?”赵丰年满头黑线,瞬间连掐死严春霖的心都有了。 “昨儿不是说了嘛!”严春霖也不是好相与的,仍在据理力争道:“这刑部的案子,关大理寺鸟事!” “刑部的案子,蕴尘司请客,大理寺出钱!”瞥见一旁的史大路脸上早已多云转晴,更是添上了些许看热闹的玩味,赵丰年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这特码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 第十一章:请二叔喝酒 入夜的时候,赵丰年在严春霖的陪同下嗦了一大碗河粉,然后便满腹心事的离开了大理寺衙门。 为了不被十二连环坞的游侠儿暗中跟踪敲了闷棍,他没敢走得太远。 仅仅是来到了距离大理寺十余丈开外的一家酒肆里。 待确认周边安全之后,他走进去随意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然后又捏碎了手中的弹丸,不多时,他便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依旧风度翩翩的赵含章。 “怎么了?” 见左右并无异常,赵含章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微笑着坐到了赵丰年的对面,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没啥大事,就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想请二叔吃个宵夜!” 赵丰年把姿态放的极低,见赵含章就坐之后,他连忙起身上前布菜斟酒,并陪笑道:“有什么话,咱们也能边吃边说……” “臭小子!” 赵含章见状不禁莞尔,稍显无奈的抬手指了指赵丰年,笑骂道:“我看你这就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嘿嘿!” 赵丰年讪讪一笑,而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是为了杨文广的案子吧!” 赵含章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道:“陈平安应该是让你借此机会找到龙雀刀的主人……这让你很是为难?” “是!”赵丰年耸了耸肩,面带苦笑道:“陈平安那个人太聪明了,我有点信不过!” “你的意思是,二叔很蠢?” 赵丰年顿时被噎得不轻,继而连连摆手告饶道:“哪有,没这回事……二叔莫要冤枉好人!” “呵呵!” 简单的一句打趣过后,倒是将叔侄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光酬交错间,赵含章的心情不由得松快了许多,稍作沉吟便言归正传道:“你需要二叔为你做点什么?” “二叔出手的时候,是否能做到让对方的伤口出现和龙雀刀相仿的效果?” “可以!” 迎着赵丰年眼中的期待,赵含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二叔乃是内外双修,要做到你说的那个样子不难!” “嘿嘿!”赵丰年顿时眼前一亮,接着又满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言语支支吾吾道:“那您可不可以帮我再杀几个人?就以龙雀刀的击伤方式……” “不用那么麻烦!” 赵含章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丰年,面上露出了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缓缓颔首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把龙雀刀给我,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二叔来给你摆平!” “可是,陈平安限我在三个月内破案!” “放心,误不了事,你可以像你爹一样,永远相信二叔!” “……” 既然赵含章都这样说了,赵丰年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直接从腰间解下了龙雀刀,并顺手放在了桌上,语带郑重道:“那就拜托二叔了!” “呵呵!” 随着赵含章手心突然就泛起了一抹荧光,龙雀刀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在了叔侄二人的眼前。 “对了,二叔,您知不知道,杨文广到底是谁杀的?” 了却了一桩心事,赵丰年话锋一转又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道:“是不是我身边的人?” “你是在怀疑赵晟吗?”赵含章收起了龙雀刀后,便一直专注于桌上的酒菜,闻言头也不抬道:“据二叔目前所了解的情况,他应该不会害你!” “他到底是谁?” “这个……你自己问他就好了!” “二叔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沧州?” “有个老朋友说你在栖凤城出现了……所以二叔过来看看!” “二叔还有朋友?” “你是觉得,二叔的人缘很差?”从袖口里掏出了手帕,赵含章仔细擦拭掉嘴角的油污,听得赵丰年如此不带脑子的疑问,他不禁哭笑不得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二叔这辈子从来没有与任何人交恶,不论正邪两道,亦或是江湖庙堂,二叔的朋友还是挺多的!” 在遇到赵含章以前,赵丰年遇到过最牛批的修行高手就是陈平安,直到今时今日,他依然记得与陈平安在宁州南门处的初次相遇,那般睥睨天下的眼神,堪堪是令他不由自主的神魂皆惧,继而发自内心的生不起任何抵抗的念头。 奇怪的是,相比于陈平安来说,赵含章的实力更加强大,但却没有了那种锋芒毕露的姿态…… 兴许是因为血脉相通的缘故,赵丰年只觉得与自家二叔待在一起格外自在,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和陈平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 一方面是出于对修行世界的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一个二叔…… 所以,心绪难明的赵丰年直接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借着闲聊的机会与赵含章当面尽情的释放着心底的疑惑,好奇宝宝似的继续问道:“既然二叔的朋友这么多,为什么就不想当皇帝呢?” “当皇帝有什么好?” 酒过三巡之后,赵含章的双眼逐渐变得有些迷离,言语亦是颇为唏嘘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呵呵,你爹三十岁的时候,就白了头发,传奇高手又如何?星空下第一又如何?” “您当时就没有想过替他分担一点儿?”赵丰年适时给自家二叔满上了一被黄酒,又讨好似的夹上了几筷子肉菜。 “想,怎么不想?可是我不会呀!” “……” “你二叔我从六岁开始就在璇玑塔修行,每日沉迷于无极大道,对于那些国家大事,我几乎是一窍不通……你让我怎么帮他?”赵含章又是仰头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黄酒,接着说道:“我知道他这一生都不容易,所以,我在接到了岐山兄的弹丸传信以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沧州……” “二叔,您喝多了!”赵丰年发现话题开始偏移了他原先预定的轨迹,逐渐被扯到了那些沉重繁杂的家事上面……这让他瞬间就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连忙出声打断道:“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改日碰头再说?” 可是赵含章似乎是心里已经憋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赵丰年,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吐不快,遂完全不理会自家侄子的抗拒,自顾自道:“你爹继位的时候,赵氏宗族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为了对抗这帮尽会惹事的混蛋亲戚,他迫不得已就娶了独孤家的女人……” “……” “本想着该是驱虎吞狼的结局,没曾经那猛虎得陇望蜀,竟把老巢都安在了你爹的头上!” 赵含章忽然捏起了两根手指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眉心,话语间充满了愧疚道:“你爹当了三十七年皇帝,前十五年光就夹在了宗族与外戚之间两面受气,后来又因为变法事情和守旧派的大臣们关系闹得很僵……” “……” “刚开始那会儿,你二叔年纪还小,不喜欢麻烦,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就十分自私的给你爹留下了一封手书,然后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跑到了璇玑塔中修行,一躲就是三十五年!” “……” “二叔最后一次见到你爹,是在宁州城外的老龟山上……他死在了大法师的怀里!”说着,赵含章突然握紧了赵丰年端着酒杯的手,虎目含泪道:“对不起,天宝……二叔窝囊,没有保护好你爹!” “没事,二叔保护好我就行,管他作甚!” “小畜生,实乃大不孝也!” “……” 第十二章:暗访醉仙居 等到酒肆快打烊的时候,赵含章的眼神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据赵丰年的暗中观察,自家二叔应该是偷偷动用了元力将酒气给逼出了体外。 当然这也能理解,咱们的亲王殿下是何等英姿飒爽的人物,又岂能让旁人随意就看到他一脸醉醺醺的样子? 约定好了下次碰面的时间,赵丰年独自站在酒肆门口,目送着赵含章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没有宵禁条例的栖凤城依旧是灯火通明。 特别是那些青楼和赌坊,其喧嚣程度远胜于白天的时候。 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姐儿们银铃般的笑声…… 因而也使得赵丰年心中蠢蠢欲动,似乎他的双腿已经被扎根在地上,不论如何努力也转不过身来。 既然转不过身来,大理寺也就甭回了。 倒不如直接去青楼来一次便装暗访,看能不能找到与案件有关的线索。 感受着人间烟火,漫步于华灯初上。 赵丰年肆意穿梭在百鸟大街上的人潮人海中,很快,他便来到了苍梧坊——栖凤城内最繁华的地方。 目的地很好找,作为东陆九州最大的江湖势力,十二连环坞名下的“醉仙居”几乎存在于九州各国除了少数边镇以外的每一座城市。 其日常经营赌坊,妓馆,黑市,情报,行镖等等所有来钱快的买卖。 生意好了自然是财大气粗,加上江湖人天生喜欢讲究排场,除了刺史府和朝凤楼以外,占地数十亩的醉仙居绝对可以说是栖凤城里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看似伶牙俐齿的花臂儿门子眼神格外锐利,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就看到了神情踌躇不定的赵丰年,见他虽然形容普通,却也是一身官面人的打扮,仔细瞅了瞅,又不像是个本地人,是故料定了生意上门,随即很是热情的凑了过去。 “呃~” 扭捏了片刻,赵丰年从怀里摸出了两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于花臂儿满含谄媚的奉迎声中,他似笑非笑道:“我要最好的酒菜,还要最美的女人!” “有!都有!” 身手矫健的接过了赵丰年凌空抛来的碎银,花臂儿自知碰上了财主,继而脸上笑容更甚,不断的点头哈腰道:“客观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进门之后,花臂儿带着赵丰年来到了一方稍显冷清的大堂。 原本还以为这大杂烩一样的醉仙居有点名不副实,客人都没有几个,除了大堂比别家的酒楼宽敞了许多,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没曾想,这才刚刚穿过了大堂,七弯八拐的也没多走出去几步,豁然开朗见,如雷般的喧嚣突然就把赵丰年带入了一个崭新而又陌生的世界。 赵丰年做梦都没有想到,就在凤鸣山庄的眼皮子底下,栖凤城内竟然会出现如此规模巨大的地下赌坊,据保守估计,光是有美姬露着胸脯摇骰子的赌桌就不下百张,旁边还有投壶的,斗兽的,玩牌九的更是不计其数。 甚至,赵丰年还亲眼目睹了几具白花花的身体胡乱纠缠在赌桌之上,于周遭响彻天际的污言秽语之中,竟恬不知耻的当众肉搏了起来…… 领路的花臂儿自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赵丰年似乎并不喜欢眼前的这番场景,顿时便加快了脚步,从赌厅的底角走廊里穿了出去。 半月门外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竹林,曲径通幽处,人间再度变换了光景。 远去了喜怒哀乐,又别过了放肆喧哗,重新落入到赵丰年眼底的,尽是些和风细雨般的无上风雅。 依稀可见,有没人略施粉黛,半倚阑珊,歌声婉转哀怨,伴舞盈盈暗香…… “好在是几位掌柜的宽厚,为这些家道中落的贵女命妇门仔细寻了个糊口的营生,客观莫要小觑了她们呐,那可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金贵得紧哩!”花臂儿口中滔滔不绝道:“当然,您要是舍得下本钱……嘿嘿!” “庸脂俗粉!” 赵丰年假模假式的摆出了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听得那花臂儿貌似王婆卖瓜的话,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故作不屑道:“你们醉仙居不是号称九州第一的销金窟嘛,就这点儿平庸货色?还特么想掏走老子的钱!” “敢问客官尊姓大名?”说着,花臂儿将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堪堪遮住了手臂上的刺青,饱含警惕道:“再往前走,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啦……您该报个名号,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小人也好向上面交代呀!” “哈哈哈哈!” 赵丰年闻言顿住了身形,略显玩味的瞥了一眼花臂儿那愈发鼓胀的袖口,反问道:“你可知道大理寺?” “客官您说笑了,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大理寺呢!”花臂儿有些摸不准赵丰年的意味,遂讪笑两声,满是好奇道:“您和大理寺有关系?” “既然你知道大理寺,那你认不认识严春霖?” “严大人作为大理寺驻派到沧州的最高长官,小人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是他爹!” “??” “干爹!” 恰赶在花臂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欲疯狂暴走的档口,赵丰年再次从怀里摸出了一大把碎银,在手中不断的掂量道:“严老太爷正是某家的把兄弟,斩过鸡头,烧过黄纸的那种,你懂的!” “权当是客观说的都是真话,待会儿,小人自会如实禀明上头,若有开罪之处,望请海涵!”花臂儿心中随时犹疑不定,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暂时压住了怒火,自顾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向前道:“客官请随我来!” “放心吧,你也知道严春霖是大理寺派到沧州的百户官,老子吃饱了撑的来这里冒充他的干爹,嫌命长嘛?不信你派人去问他,如假包换!” “客官还是没有告诉小人,您的名讳?” “你真想知道?”这个时候,赵丰年借着酒意已经对这个花臂儿起了杀心,原因无他,实在是被问得太烦了! “嗯!”花臂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即将到来,依旧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 “听好了!” 待竹林里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赵丰年伸手按住了花臂儿的肩膀,将之狠狠的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蕴尘司,赵丰年!” “蕴尘司!” 脖子陡然被扭断的花臂儿满脸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刚想出声示警,奈何身体却逐渐失去了温度,一切拼命的挣扎终究是化作了徒劳。 “哼哼!” 良久,赵丰年随手将花臂儿的尸体塞进了道旁的水沟,得见远处歌舞升平,他不禁喜上眉梢,自言自语道:“说了是他干爹,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命丢了,好玩儿了吧……杀你一个,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丝毫没有卸磨杀驴的愧疚感,赵丰年处理完尸体便直起身子缓缓活动了一下筋骨,在确认了周遭无人之后,他负起手来,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迈开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这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第十三章:蕴尘司请客,清律司出钱 翌日一大清早,赵丰年满脸意犹未尽的出现在了醉仙居的门口。 他扶着墙,双腿不停的打着摆子,一步一个蹒跚的缓缓挪动在去往大理寺的路上。 经过了整整一夜的惨烈厮杀,他面上终究是现出了一抹久违的,病态般的惨白颜色。 瞧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可谓是比当初第一次爬完山以后还要显得虚弱很多…… 足足“蠕动”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日上三竿,他才堪堪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 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赵丰年装作没事人一样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昨日守夜的差役们换班,等到大家都各就各位,他才慢吞吞的回到了自己的床前。 隔壁的严春霖此刻睡得正香,那呼噜声就跟吹号似的……节奏分明,异常响亮。 赵丰年皱眉看了他好久,最后还是忍住了将他叫醒的冲动,自顾躺在了行军床上,继而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自制的用牛皮包裹的记事簿。 沉吟半晌,他开始提笔写道:“三月卅,晴,大理寺今日并未受到十二连环坞的冲击…… 仵作杨东要求再次勘验了杨文广父子三人的尸体,得出的结论与先前无异,并断言,不排除有五境之上的高手故意栽赃嫁祸的可能! 某受命来到沧州多日,因十二连环坞的牵扯,无法得出空隙就此案去往现场走访摸排,现已知的所有线索皆是出自于大理寺百户严春霖手书之卷宗,未经证实,不足以做出任何判断。 大理寺驻沧州府寺正百户严春霖其人,与十二连环坞小头目史大路为同乡,二人疑似暗通款曲,但问题不大,初步判断为侦侯与线人的关系! 亥时三刻,某乔装潜入十二连环坞名下之醉仙居,意欲暗访勘察,不料被酒保识破身份,遂杀之弃于后山竹林,日出方归!” 赵丰年记录完昨日发生的一切,待确认无误之后,便合上了记事簿,并将其重新塞进了怀里。 没过多久,他感觉睡意来袭,不由自主的就缓缓陷入了梦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阳光透过了洞开的花窗尽情披洒在他的脸上,使他逐渐恢复了气力,精神满满的挣开了眼睛。 “你昨晚干嘛去了?” 严春霖正坐在隔壁的床上扣脚,屋子里因而弥漫着一阵浓郁的恶臭,直让人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查案子!” 赵丰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捂住了鼻子,扭头看着严春霖道:“我本想着去春风巷里的案发现场看看,结果被几个守在那里的游侠儿们给认出来了,不得已便躲进了醉仙居里头,缩在赌厅里待了一夜!” “醉仙居昨儿夜里死了一个门子,直接报到了州府……” 严春霖不小心扯掉了一小块皮肉,顿时被疼得呲牙咧嘴的,道:“刑房刚才派人过来说想调几个差役回去帮忙,你意下如何?” “让老王带着仵作过去,其余的兄弟都有自己的位置要守,就不要动了!” “刑房的那群杀才仗着有州府衙门撑腰,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接过了赵丰年随手递来的抹布,严春霖仔细擦干净了脚上的鲜血,嗤笑道:“他们动不动就自诩为律法三司之首,尽会拿《大诰》来压咱们……” “你就没有告诉他们,我在这儿?” 明知道严春霖的话里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保不齐就存了“驱虎吞狼”的心思,可赵丰年还是“忍不住”被气到了,顿时便黑着脸道:“还特码三司之首呢,当我蕴尘司是个摆设?有种让他家尚书大人将这话拿到朝歌去说,看不把他拉到风波亭去请全村人吃饭!” “风波亭是什么地方?”严春霖不禁满是疑惑,好奇道:“为什么去了风波亭就要请全村人吃饭?” “你管它什么地方!”赵丰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这么办,你听我的,让老王带着仵作去一趟醉仙居,把尸体拉回来再说!” “不顶用的,他们说醉仙居是陨仙湖的地盘,里面情况复杂,起码要十个人才能招呼得过来!” “我不同意!”赵丰年脑袋摇的跟个泼浪鼓似的,毫不退让道:“你让老王去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两个人,不能再多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严春霖一脸苦笑道:“刚才那边来人的时候我就说了,咱们大理寺现在是赵总旗做主,可他们不干,还说……” “还说什么?” “说你一小小的总旗,正七品的芝麻绿豆官儿,放刑部也就一都尉,都不算入流呢,能做个什么主?” “按帝国律,凡是办案期间,蕴尘司见官大三级!”赵丰年顿时火冒三丈,几乎是用吼着说道:“依现在这个情况,老子相当于从五品,找遍整个沧州,三司里边儿就属老子最大,怎么做不得主?” “……” 严春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被噎了回去,良久,他摇头叹了口气,招手唤来了正在天井里边儿假装巡逻的老王,语气淡淡道:“你现在带着杨东去一趟隔壁,告诉他们,咱家总旗大人说了,刑部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若是嫌案子棘手,蕴尘司和大理寺接了,那受害人叫什么来着?直接带回大理寺来,管他们去球!” “是!” 听完自家上官的吩咐,老王的表情可谓是格外精彩,扭头一见赵丰年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更是愣在了原地,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敢情,蕴尘司这是要和刑部正面硬刚呀…… “还愣着干嘛,快去!” 赵丰年开始穿衣下床,口中骂骂咧咧道:“把尸体给老子带回来,等忙完了这会儿,老子定要参他们一本,格老子的,反了天了!” “真带回来?”老王依旧有些惊疑不定,作为一个经验丰富老邢名,他向来都对这种越界的事情保持着过分的谨慎。 毕竟,人家是寻州府衙门报的案,理应是由刑部主理…… “带回来!”赵丰年伸了个懒腰,瞬间恢复了活力道:“他们的仵作我信不过,别又给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是!” 话已至此,老王心里顿时就有了底,连忙拱手领命而去。 等到老王走出了大门,赵丰年径直来到了大厅外的水井边三下五除二的就完成了洗漱,然后又折返回到了厅里,缓缓凑近了严春霖身边,他猛地伸手摊开了手掌,形容颇有些颐指气使道:“钱呢,拿来!” “什么钱?”严春霖原本还沉浸在自己阴谋得逞的喜悦里迤迤然神游天外,忽见赵丰年陡然将手摊在了自己面前,且态度极其恶劣,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亦写满了困惑。 “昨儿不是说了吗,今晚和史大路的公子在朝凤楼碰面,我请客,你出钱!” “……” 第十四章:靳小楼 时值夕阳西下,黄昏渐晚。 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给这座古老而庄严的沧州主城悄悄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在那温暖祥和的微光包裹之下,百鸟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偶尔传来了几声敲锣打鼓的吆喝,弥漫着勾人味蕾的幽香,引得稚子顽童们一哄而起,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 俏姐儿凭栏慵懒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又推窗流溢出胭脂芬芳,少年多情,更以赋词相望,引美人含羞盼首,小扇轻罗,脉脉多娇…… 从大理寺出来以后,赵丰年哼着旁人根本就听不懂的小调,快速的穿过了身前如织般拥挤的人流,很快就来到了和史大路约好的地方。 作为沧州最大的酒楼,朝凤楼便是位于百鸟大街的正中心位置,其高耸入云的十三层角塔恰恰与城外的栖凤山遥相呼应。 坊间曾有传闻,说这朝凤楼乃是凤鸣山庄名下的产业,要不然仅凭那远远超出了城墙的高度,就足够被灭他个百八十回了。 平日里,朝凤楼招待的客人也都是身处于沧州的豪门贵族,等闲一日千金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 当然,刨除最常见的吃喝玩乐以外,朝凤楼最大的特色便是能登高望远,尽览云梦风光。 更有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如此滋味,又岂能与外人道哉? “赵大人!” 早在朝凤楼门口恭候多时的史大路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身材高大的赵丰年,当即便挥手呼唤了两声,可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此刻,赵丰年的注意力全都被朝凤楼门脸最上方的那一道栩栩如生的凤凰徽记给吸引住了。 如若所料不差,那道徽记应该就是庞家的家徽——凤栖苍梧! 找遍整个东陆,拥有家徽的门阀世家并不多,凤鸣山庄绝对算是其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具体渊源还需追溯到东陆被神族统治的那段岁月…… “你喊我?” 良久,赵丰年从那道凤凰徽记上收回了目光,偏起头来瞥了一眼堵在自己身前正不断的点头哈腰的史大路,也不说话,就那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赵大人,我家公子已经在天子第二号雅间等着您了!” “你的意思是,本官迟到了?” “不敢!”听着赵丰年的反问,史大路将头垂得更低了,愈发恭敬道:“您公务繁忙,我们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呵呵!” 对于史大路的态度,赵丰年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看来,前几天“杀鸡儆猴”的做法还是颇具成效,这些个泼皮无赖如今都老实了不少。 “带路吧!” “大人您里边请!” “……” 跟在史大路的身后,赵丰年一路与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才穿过了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 堪堪来到了后院,两人又七弯八拐的越过了园林假山,这才走出了雕廊,径直停在了角楼前面。 近二百阶嵌入了墙面的楼梯向上旋转着几欲直通天际,在史大路告辞离去以后,赵丰年独自一人缓缓登上了塔顶…… 天字二号雅间内,有一身穿白衣的少年正倚靠在临窗边的位置上,时不时端起了桌上的美酒,满怀心事的扭头遥望着远方。 赵丰年见状默默的走到了少年身边,有样学样的凭栏而望,有风来,翻动着少年玉杯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想要轻轻叹息,而后极目远眺,奈何薄雾遮掩了春日里黄昏渐晚的山色湖光。 “赵总旗!” 少年男生女相,看似俊美异常,如同见到了老朋友一般,他连忙站起身来,直接点穿了赵丰年的身份,并举杯颔首笑道:“鄙人,卧龙山,靳小楼!” “靳老板当面……” 赵丰年亦是扭头朝着靳小楼抱了抱拳,言语不卑不亢道:“某,蕴尘司,赵丰年!” “杨大人不是我们杀的!” 靳小楼从桌上又端来了一杯美酒,饱含着笑意缓缓递到了赵丰年的眼前,如话家常般直奔主题道:“案发之后,十二连环坞进行了一次内部清查,并没有找到与龙雀刀有关的线索!” “那你们为什么要派人冲击大理寺衙门?” 赵丰年接过了靳小楼递来的美酒,仰头一饮而尽道:“难道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蕴尘司三番两次的嫁祸给十二连环坞……我们试图抢夺杨大人的尸体,不过是为了自证清白罢了!” “呵呵!” 赵丰年顿时冷笑,继而深深的看了靳小楼一眼,然后便转身走到了饭桌边站定,故作心不在焉的开始打量起桌上那琳琅满目的海味山珍。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直让他老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杀千刀的靳小楼,竟敢未经自己的允许就点了这么一大桌子酒菜,严春霖给的那一百两银子明显就不够结账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想要掏空自己呀…… “你们有个屁的清白!” 赵丰年心中窝火,但又摸不清靳小楼的深浅,只得悄咪咪的从袖口中捏出了一颗丸子,随时保持着警惕道:“光就是醉仙居的生意,你们就经不起查……更别说码头那边,你们垄断了帝国的漕运,这些年来,你敢保证手下人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送去关外?” “赵总旗的意思是……卧龙山有人资敌?” 靳小楼闻言笑容一滞,面色稍显凝重道:“可有证据?” “你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仔细想想……若不是真干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蕴尘司查你作甚?” 丝毫不理会靳小楼站在自己对面一脸心乱如麻的样子,赵丰年本着花了钱就得吃回本的心态,自个儿毫不客气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闷头大块朵颐起来。 放肆咀嚼的间隙,他还抽空抬起头来饱含深意的说了一句:“年前的时候,有一队妖族商贩将神仙草沉入酒缸的底层,借着你们十二连环坞的航道北上去了宁州……他们的接头人便是天庭碎片失窃一案的关键人物,据调查,那人很可能是净梵山派来的细作!” “……” “我就不信你们会不知道他们假借卖酒之名,暗地里却做着走私毒草的勾当!” “这与蕴尘司嫁祸我们有什么关系?”靳小楼神色转冷,那一对桃花眼正死死的盯住了赵丰年的脸。 “什么叫嫁祸?” 赵丰年闻言放下了碗筷,拂袖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当即反驳道:“走私毒草,即为死罪,需要我蕴尘司嫁祸你们?” “……”靳小楼顿时语塞,那怒容满满的俊脸上,忽然就多了一丝理亏和茫然。 “你们走私的对象,乃是敌国细作,不仅如此,那细作还弄丢了天庭碎片,导致荒人修行者强行冲关,给宁州城造成了巨大的民生损失!” 若论起颠倒是非,赵丰年可谓是深谙此道,靳小楼哪里是他的对手,直接被喷了个哑口无言。 “更何况,你如何就能保证,在那些走私毒草的游侠儿里面,就没有人会见财起意,黑吃黑抢走了人家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天庭碎片?” “……” 这个问题有些诛心,令靳小楼不由自主的就陷入了沉默。 他到现在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今天明明是打算就沧州长史杨文广被灭门一案与赵丰年来一次“推心置腹”的谈判,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扯到了天庭碎片上面…… 第十五章:结账是不可能结账的 酒足饭饱之后,赵丰年身前的桌子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然而自始至终,靳小楼都没有动过一下筷子,他被赵丰年早早的就搞崩了心态,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吃得下饭…… “为了天庭碎片,你们用龙雀刀杀死了杨文广全家,然后嫁祸给我们?” “我警告你,屎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哈!” 赵丰年正悠哉游哉坐在靳小楼的对面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的剔牙,闻言脸色大变,差点没直接把牙签给吞进肚子里去了,当即出声反呛道:“杨文广死的时候,蕴尘司十二位千户皆有不在场的证据,我们是依照璇玑塔的指示,才断定龙雀刀的主人如今就在沧州,你们作为九州最大的江湖势力,刚好又地处沧州,难道我们不该查吗?” “这段时间以来,蕴尘司的侦侯游走于云梦泽境内,时不时就突击清剿陨仙湖周边的水寨,这已经给我们十二连环坞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提及此节,靳小楼面露不忿,不禁气呼呼道:“你敢保证这不是借故发挥?” “我们是兵,你们是贼!” 赵丰年嗤笑一声,很是不屑一顾道:“自古兵找贼的麻烦天经地义,不存在什么借不借故!” “……” 这一顿饭下来,靳小楼早已被赵丰年给绕晕了,自小养尊处优的他怎么可能会是“穿越客”的对手,纵使他常年自诩为足智多谋,在习惯了胡搅蛮缠的赵丰年面前,他也只有被拿捏的份! 甚至到现在为止,靳小楼几乎都忘了今日约见赵丰年的初衷。 且不管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赵丰年总能“有理有据”将其扯到十二连环坞的头上,硬是折腾得靳小楼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变成了如今的这般,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久久不能自拔…… “赵大人!” 脸色阴晴不定了许久,靳小楼发现自己已然是黔驴技穷,便只好放低了姿态,起身朝着赵丰年拱手鞠躬道:“实不相瞒,小楼也是年后才接手了帮中的生意,对于你说的这些事情,小楼的确不甚了解……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开个价,如果能让城外的蕴尘司侦侯停止对十二连环坞的‘清查’,小楼保证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交代……” “……”赵丰年目光微闪,并没有立刻要做出决定的意思。 “假设……我是说假设……陛下真的就在卧龙山中,敢请蕴尘司放心,十二连环坞的九位当家长老定会亲自护送陛下返回朝歌,但有从中作梗之人,十二连环坞自当与其不死不休!” “那天庭碎片呢?” 赵丰年心头大喜,从靳小楼的话里不难听出,应该是有人从内部开始给他施压了。 看样子,十二连环坞也并非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团结得不要不要的,估摸着那九位传奇境界的当家长老彼此之间,或多或少的也存在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哉的龌龊! 虽然不清楚靳小楼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但很明显的是,有人在觊觎着他眼下所拥有的权力! 毕竟,十二连环坞名下生意众多,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又有谁能不眼红呢?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靳小楼只能当机立断,面对着赵丰年的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做出了一些适当的妥协…… 从时机上看,蕴尘司派赵丰年赶赴沧州简直是恰到好处! 像极了一顿王八拳,刚好就打在了靳小楼刚刚上位且还没有彻底掌控住局面的节骨眼上! 瞧这手段阴险的程度,赵丰年的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了陈平安的那张丑脸,肯定是这个老阴哔借着龙雀刀主人在沧州现身的机会,随手将马多多一案的卷宗稍稍改动了几笔,使其与杨文广案的线索紧密的串联在一起,从而将矛头统统转嫁到了十二连环坞的身上。 此番诡异的操作下来,十二连环坞若是不敢和蕴尘司正面撕破脸来直接开战,那就只能接受被蕴尘司趁机削弱的命运…… 狗曰的判官陈平安,当真是恐怖如斯! “关于天庭碎片,小楼回去以后便着手派人去查,若是下面真有不开眼的混账东西敢掺手蕴尘司的案子,某定当严惩不贷!”靳小楼神态诚恳道:“但如果仅是一场误会,小楼这边也会酌情给予蕴尘司相应的补偿,权当是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了!” “今日与靳公子所议之事,晚些时候某自会照实禀明上峰,具体情况怎样,还得看上峰的意思……不过,念在靳公子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某定当在上峰面前尽力为你斡旋……” “多谢赵总旗!” “无妨!” 赵丰年起身避过了靳小楼的行礼,脸上逐渐恢复了笑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往后这日子还长,咱俩少不得要继续打交道,有些事情还是得先说明白的!” “赵总旗有话请讲,小楼洗耳恭听!”靳小楼坐回了椅子上,主动接过了斟酒的活计。 “杨文广灭门一案,我还得继续查下去,还请靳老板在必要的时候给兄弟们行个方便,放心,一应线索你我双方共享,不存在有冤假错案的可能!”赵丰年在饭桌前来回踱着步子,面露微笑道:“另外,我希望在我的任期里,十二连环坞能够把生意做得安分一点,不该碰的东西,就别碰了!” “可以!”靳小楼点了点头,将盛满美酒的小杯子轻轻推到了赵丰年的手边,笑道:“此事过后,小楼会严格约束下面的兄弟们,尽量不给赵大人添麻烦!” “这样最好!”赵丰年端起了酒杯,似笑非笑道:“本官只负责维稳栖凤城的安定,除此之外,与十二连环坞井水不犯河水!”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靳小楼抬起了手掌,伸到赵丰年的面前道:“井水不犯河水!” “啪!” 赵丰年随手拍在了靳小楼的掌心,眼见外头天色已晚,他便告辞离开了天字第二号雅间。 当然,结账是不可能结账的,永远都不可能结账的! 自己一年才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凭什么要请一个有钱到没边的泼皮头子吃饭? 不找他麻烦就是好事了,呸! 漫步在灯火通明的百鸟大街上,赵丰年难得有空静下心来仔细的感受着眼前这座城市的繁华。 他是真没想到竟是这般轻易的就解决了十二连环坞的持续骚扰。 先前看靳小楼闹腾的厉害,赵丰年还以为这次总算遇到了一个头铁的对手。 哪曾想,那都是些虚张声势罢了! 回头一想,靳小楼赶在赵丰年来到沧州之前派出游侠儿冲击大理寺的行为,恰恰不过是想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据到一定的优势。 岂料赵丰年根本就不照着他的节奏来,见面就是一阵强词夺理,直接打乱了靳小楼的部署,使之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处处被赵丰年牵着鼻子走,到最后,妥协得干净利落,堪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陈平安的暗中帮助,正是因为老阴哔派出了侦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掉了对方的水晶,才让赵丰年在饭局中彻底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逼得靳小楼不得不一退再退,几乎没有了任何与蕴尘司硬刚的底气…… 第十六章:机会只有一次 “等干完了这一票,我一定要在栖凤城里买房!” 走到了通政坊的门口,赵丰年远远的瞥了一眼尤带灯火阑珊的大理寺,旋即停下了脚步,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颗传信丸子。 “千户大人在上,卑职请求与城外的司中同僚碰面,有要事相商!” 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儿,赵丰年用力捏碎了手中的弹丸…… 随着弹丸化作的那一缕青烟缓缓飘向了夜空,不多时,赵丰年的脑海中突然就传来了陈平安的声音:“老夫在西城花子巷城隍庙前面等你!” “……” 万万没有想到,陈平安那老贼此时竟然就在栖凤城中,赵丰年顿时脸色难堪到了极点,心中忍不住当场骂娘。 这老东西忒不是人了,把小赵同志一个人丢在大理寺内成天担惊受怕的,他倒好,躲在一旁看戏,进城了都不打声招呼,简直了! 犹豫片刻,赵丰年又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种颜色的丸子,道:“二叔,陈平安来了,约我在城隍庙见面!” “但去无妨!” 赵含章的回复依旧是言简意赅,确是让赵丰年的心头蔓起了一阵无以言表的安全感,对于陈平安的戒惧顿时就消减了许多。 胆子大了自然就无所顾忌,赵丰年当即便换上了一副轻快的笑脸,转身火急火燎的朝着城西花子巷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别多日,陈平安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卑职,宁州百户所司法总旗官赵丰年,见过千户大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赵丰年端端正正的朝着陈平安单膝下跪行礼。 “免礼!” 听得陈平安的声音,赵丰年连忙撑着膝盖爬起身来,继续拱了拱手道:“大人,卑职刚才和靳小楼见面了!” “嗯,他怎么说?” 陈平安负手而立,面上不带有丝毫情绪。 “他说……” 稍一沉吟,赵丰年便“添油加醋”的把方才在朝凤楼里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陈平安听。 “你知道靳小楼是谁吗?” 对于赵丰年和靳小楼的谈话内容,陈平安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反而是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目光灼灼的盯着赵丰年道:“他今年二十三岁,实力到了化溪境,算是卧龙山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卑职愚钝,还请千户大人代为解惑!” 赵丰年略微佝偻着肩膀,凑近了陈平安的身边,脸上露出了一抹讨好似的讪笑。 “他是烲空天尊靳寒舟唯一的孙儿,其父母早亡,自幼便跟在天尊身边长大,在卧龙山中,他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有这么厉害?” 回忆起靳小楼那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模样,赵丰年完全没想到这小白脸的来头竟如此之大,比之庞子琪也不遑多让吧! “厉害吗?”陈平安含笑望着赵丰年,难得的出声打趣道:“还不是被咱们的赵总旗给耍得团团转……甚至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大人就知道挖苦卑职!”赵丰年满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形容略显尴尬。 “哈哈哈哈!”瞅着赵丰年一脸扭捏的模样,陈平安不由得仰天大笑了一阵,接着便平复了心情,言归正传道:“好了,不开玩笑了,咱们说正事吧!” “是!”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难!”赵丰年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遂从怀里掏出了记事簿,躬身捧到了陈平安的手里,道:“主要还是人手问题,刑部完全就不配合,大理寺也是阳奉阴违,加上十二连环坞从中作梗,卑职办起事来掣肘太多了!” 陈平安十分认真的翻阅着赵丰年的工作笔记,只见他时而皱眉,时而颔首,似乎对赵丰年的抱怨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吧!” 良久,陈平安将记事簿重新合上,递回了赵丰年手里道:“龙雀刀主人的事情,你就不用查了,想办法先结案吧,记得把过程做漂亮一点,不要给人留下任何漏洞!” “??”赵丰年闻言心头剧震,再次望向陈平安的时候,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今天早上,龙雀刀在陨仙湖附近现身了!” 陈平安面色凝重,语带复杂道:“据侦侯们回报,那人武力极强,很有可能达到了传奇境界!” “!!!” 赵丰年顿时脸色大变,首先便联想到了自家二叔,没想到二叔竟是如此的实诚,说干就干,丝毫不拖泥带水。 “此事异常棘手,老夫怕是都没有能力去掺和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嘴角泛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道:“必要的时候,同知大人会亲自出马,但愿能查清其中的真相吧!” “莫不成,龙雀刀没有在陛下的手中?” 赵丰年配合着陈平安做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先找到那人再说吧!”陈平安摇了摇头,眉心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又道:“接下来你的任务要改一改了!” “谨凭千户大人差遣!”赵丰年抱拳,赶紧弯下腰来。 “这些年来,关内的各族商人为了镬取更大的利益,在运往北境的货物中夹带违禁品已然成为了常态,其中更不乏毒草,军备,甚至修行资源!” 陈平安神情微凝,语气渐冷道:“光是去年腊月,边军从荒人手中就缴获了近百架穿心弩,此物乃是咱们九州特有的远程攻击武器,平时大都装备在各国神机营中的战争术士手里,以往在与荒人作战的过程中,穿心弩可谓是制衡骑兵冲锋的最好手段……现在它们竟落在了敌人的手里……你说说,该怎么办?” “所以,蕴尘司才决定朝十二连环坞下手?” “没错!”陈平安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了些许赞赏,继续说道:“十二连环坞掌控着九州最大的漕运体系,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参与,各族的走私之风才会愈发猖獗……几乎就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去……缉私?” “对,缉私!” 陈平安貌似非常满意赵丰年的这个形容词,顿时笑道:“老夫会让云梦泽范围内的侦侯们进城与你汇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趁着靳小楼立足未稳的时机,想办法渗透到十二连环的漕运生意里去……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群私通敌国的无良商人……连根拔起!” “侦侯都给我了,大人您怎么办?” “你不是答应了靳小楼要将城外的侦侯们都撤回来嘛……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估计是站久了有点无趣,陈平安说着说着,便开始在赵丰年身边来回踱起了步子,道:“从现在开始,城外的侦侯们全凭你一人调遣,我允你在沧州境内,但有疑者,且不论其身份高低,无需上报,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那我还需要一个办公的地方!”赵丰年考虑了一会儿,便开始向陈平安提要求道:“大理寺内人员错综复杂,卑职无法尽信!” “再等几日吧!” 陈平安背对着赵丰年,遥望着远处的星空,语带复杂道:“司座大人这会儿该是正在御书房内向摄政王殿下与诸位重臣提议,重开蕴尘司驻沧州百户所!” “可会有百户官空降而来?” “空降?”听得赵丰年自言自语的疑问,陈平安不由得转过身来,琢磨了许久才弄懂赵丰年话里的意思,旋即似笑非笑道:“放心吧,老夫已经向司座与三位同知大人举荐了你,不出意外的话,任命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但有个前提!”陈平安突然收起了笑脸,变得十分严肃道:“今年中秋节前,你必须完成老夫方才交予你的任务,若不然,自个儿收拾好行李,滚回宁州继续当你的小旗官吧!” “喏!”赵丰年单膝跪地,神色凛然。 “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把握,莫要让老夫失望了!” “……” 话音刚落,陈平安的身影便化作了漫天星光,缓缓消失在了赵丰年的眼前…… 第十七章:春风抚柳 陈平安说得没错,升职的机会并没有让赵丰年等得太久。 恰赶在四月中旬的某天午后,吏部天官从朝歌来到了沧州。 “大周懿文太后制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蕴尘司宁州百户所司法总旗赵丰年,刑名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 其加封卿以沧州百户,重开司府……钦此!” 空荡荡的大理寺内,赵丰年借着谢恩起身的机会凑近了宣旨天官的身边,一脸贼笑着,借着寒暄的机会,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张崭新百两大钞塞进了人家的袖子里。 如此,宾主双方皆大欢喜! “是时候在大城市买套宅子了!” 等到老王十分负责的将天官一行人引去了隔壁的州府衙门里吃茶,赵丰年落得个清闲,随即扭过头来斜眼看着严春霖道:“老严,你有相熟的牙子嘛?” “牙子?”严春霖原本正在走神,突然听到了赵丰年的问话,他有些没转过弯来,不由得好奇道:“你找牙子作甚?” “找牙子当然是为了买房啦,靳小楼这不都把游侠儿们撤走了嘛,我再继续待在大理寺住着也不太方便!” 赵丰年负手笑了笑,强自压住了心头的雀跃,硬是装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道:“再说了,咱们蕴尘司准备在沧州重新开府,我作为新任的百户官,该有的牌面还是得有的!” 严春霖脸上陪着笑意,心里却是一阵酸溜溜的。 起先,他作为大理寺驻派到沧州的寺正,面对着官职仅是正七品总旗的赵丰年还是有点小小的优越感的,哪怕这个总旗是来自于赫赫有名的蕴尘司。 可是随着宣旨天官语带抑扬顿挫的读完了太后的懿旨,严春霖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不嫉妒那是假话,赵丰年堪堪才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正六品朝廷命官,纵然是放眼整个九州近万年的历史,那可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更何况,赵丰年这个正六品所属的“单位”还是东陆最大的特务机构——办案时期见官大三级的蕴尘司,权力大到没边了好吧! 真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回炉哇! “栖凤城里的宅子可不便宜,你想买在哪儿?” “我之前听千户大人说,蕴尘司衙门准备安在通政坊里……” 赵丰年抱着肩膀,一手揉搓着下巴上或有或无的胡茬,面带询问道:“可以的话,我想买在离通政坊近一点的地方!” “东城?” 严春霖闻言稍加思索了片刻,遂抬脚走近了赵丰年几步道:“离通政坊最近的便是南边的神木坊……里边儿有条春风巷挺出名的,就临靠在陨仙湖边,环境宜人,出门也方便,城里的达官贵人大都是住在那里!” “就是杨文广住的那条巷子?” 得见严春霖点头,赵丰年当即就“pass”掉了这个选择。 当然,这与迷信无关,小赵同志就是单纯的不想和发生过灭门惨案的宅子做邻居,太膈应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抚柳巷也在神木坊内!” 似乎是感受到了赵丰年心中的抗拒,严春霖不疑有他,继续提供消息道:“只不过,那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平民!” “是因为没有临湖的缘故吗?” “哪能啊!”严春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春风抚柳嘛,光听名字你就该知道它俩是连在一起的,都紧挨着陨仙湖……唯一的区别就是,春风巷地势更高,能观赏到的风景更好,抚柳巷嘛,刚好被栖凤山挡住了一点视线,又恰巧处在了靠近栖凤城东门的位置,相比之下,倒是没那么安静宜居!” “能陪我去看看嘛?” 想了想,赵丰年还是决定先去实地考察一番,再做定夺。 “可以!没问题!” 严春霖答应得十分爽快,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走走。 离开大理寺以后,两人很快就走出了通政坊。 再横穿过百鸟大街转道一路向南,便到了神木坊的地界。 神木坊内有一棵硕大无比的樟树,估摸着得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寻常三五个壮汉围在一起才能将那棵樟树抱圆。 逢年过节,亦或是遇到了什么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百姓们都喜欢来到这里,燃一缕檀香,虔诚祈福…… 人云亦云之下,大樟树不得已便成为了“神”,飘红的系带日积月累着挂满了它所有的枝干,神木坊以此得名! 兴许是临近傍晚的缘故,神木坊内此时并不热闹,该回家的大概都回家了,好不容易有几个四处闲逛的懒汉正待无聊着想找点乐子耍耍,甫一见到严春霖的身影,便如同那老鼠见到了猫儿,一溜烟的躲开了好远。 街面上逐渐清净了下来。 风儿卷起了樟树的香味,令人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如骚客笔下的春风抚柳,赵丰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来的画面,尽是渔舟唱晚,和飞鸟归林…… “这地方好!” 良久,赵丰年走到大樟树下仰起了脑袋,望着头顶那如伞如盖的枝繁叶茂,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满脸享受道:“大树底下好乘凉!” “喜欢的话,我给你安排牙子!” 严春霖站在赵丰年的身后,幽幽叹道:“蕴尘司可真有钱,你这刚到沧州没几天,都开始买房了,哎!” “以前在宁州的时候,我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赚了点小钱而已!” 赵丰年可不敢告诉严春霖说自己加入蕴尘司还不到半年,否则,光凭这坐火箭般的升迁速度就得让“好朋友”嫉妒到原地爆炸。 遂故作懵懂的反问了一句道:“你就别在这儿装腔作势了,堂堂大理寺寺正,莫非还买不起栖凤城的房子?这又不是在朝歌,哪那么夸张!” “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买不起栖凤城里的宅子!” 说着,严春霖迈开了脚步,走到与赵丰年并肩的位置站定,面带羡慕道:“寺正的俸禄,包括冰敬炭敬在内不过是每年一百三四十两,抛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外加人情往来,我这一年到头的根本剩不了几个银子……” “呵呵!”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同是执法部门,有些猫腻还是不要当面点穿得好。 “你还别不信咯!”严春霖敏锐的察觉到了赵丰年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屑,当即没好气道:“就说这神木坊吧,春风巷的宅子三千两起!抚柳巷的宅子稍微次一点儿,一千两起!我这寺正才当了不到两年,银子从哪儿搞去?” “我刚才看到有好多闲汉在坊外游荡,难不成,他们买得起?” “他们是旁边景星坊的,与神木坊隔着一道河湾,里头都是些船上人家,那儿的宅子便宜,百八十两就可以搞定……可是像咱们这种吃皇粮的朝廷命官,能住那儿去?” “……” 赵丰年撇了撇嘴,随即顺着树下的路牌径直走向了抚柳巷。 第十八章:这是人取的名字吗 经过了小半个月时间的折腾,赵丰年以十六张百两大钞为代价,最终拿下了抚柳巷最东边临湖的倒数第二座宅子。 简单的进行了一番装潢过后,他赶在端午节之前派人从州府衙门里头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行李,然后一路兴高采烈的搬进了新家。 同一时间,位于大理寺正对面的那座早已荒废多时的蕴尘司衙门也被州府派来的专业人士给重新收拾了一遍。 随着一套套崭新的陈设被差役们小心翼翼的安置到了其中的每一间签房,阔别已久的蕴尘司终于在沧州重新焕发了生机…… “启禀百户大人!” 站在赵丰年面前的是一位年约三旬上下的青衣儒生,名叫李崇山,乃是蕴尘司参谋府专门派来沧州的长史,日常工作便是为赵丰年出谋划策,并协助处理一下百户所内部的一应事宜,相当于大管家的角色。 此时此刻,李崇山正手捧着一本新装订的花名册,冲着赵丰年不断地颔首笑道:“沧州百户所目前在职的有百户一人,长史一人,总旗二人,文书四人,小旗五人,侦侯五十六人,外加厨子三人,合计七十二人……” “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赵丰年站在百户所门口朝着里边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李崇山以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顿时心中疑惑,不自觉皱起眉来发问道:“可是还逗留在陨仙湖周边尚未进城?” “回禀大人,他们都在后院等着您呢……请随卑职同去!” 李崇山闻言笑了笑,随即恭恭敬敬的侧起身来向赵丰年做出了一个邀请视察的姿势。 在去往后院的路上,李崇山始终保持着落后赵丰年半个身位的形状,为了避免初次见面所引起的尴尬,他还时不时对着赵丰年轻声说笑起自己从朝歌一路来到沧州的沿途见闻,引得赵丰年在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许多。 纵观其言行举止,属实让人挑不出任何刺来,甚至包括他脸上的笑容,似乎都是经历过了无数次训练一般,始终恰到好处,很难不令人对他生出好感。 当然,那笑容背后所掩藏的生分与窥探也丝毫没有逃过赵丰年的感知。 赵丰年对此不露声色,同样也是以一种微不可察的审视目光偷偷打量着正在自己身边谈笑风生的这位,从朝歌远道而来的蕴尘司长史。 好在昨夜与赵含章就此事有过碰面,赵丰年从自家二叔口中得知,蕴尘司驻各州分部的一应人员调配大都是由蕴尘司参谋府进行公推来决定的,诸位千户大人基本插不上手,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李崇山等人与赵丰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大抵是可以往深处交往的。 也就是说,李崇山今后到底是作为一个监军来掣肘沧州百户所的发展,还是作为一个幕僚来辅助赵丰年的工作展开,尽都取决于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赵丰年之间是否合作愉快。 对此,赵丰年心中格外敞亮,有了前世近二十年体制内生活的经验作保,他很有信心让李崇山看到自己的诚意……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的来到了后院。 此时的演武场上早已是整整齐齐的站满了蕴尘司的侦侯。 他们皆是身穿玄色鱼服,头戴幞顶乌纱,腰佩虎头朴刀,且各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颇为昂扬…… 其军容军纪可以说是比街对面的大理寺和刑部强上了百倍不止! “卑职参见百户大人,参见长史大人!” 二人甫一现身,众侦侯便在打头的几位上官的带领下齐齐单膝跪倒在地上,拱手行礼。 “免礼!” 察觉到李崇山的眼神示意,赵丰年连忙平复了心中的激动,脸上保持着看似严肃的表情,淡淡开口说道:“这一路舟车劳顿,兄弟们辛苦了!” “多谢百户大人挂念,卑职敢不效死!” “……” “大人,我来为您介绍一下!” 沉吟片刻,李崇山开口打断了演武场上的沉默,并迈步走下了台阶,缓缓来到了人群最前方中间位置的那两人身边,回头冲赵丰年扬声笑道:“沧州总旗朱大黄!” “卑职见过百户大人!” “嗯!” 顺着李崇山的指引,赵丰年将目光落到了朱大黄的身上,只见其身材高大,体型健硕,长相嘛……平平无奇! 此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缩小版的赵晟,瞧那横肉满脸的模样,就差没把“我很暴躁”四个字给写在额头上了。 “这位,朱总旗的胞妹,朱七七,同样也是咱们沧州百户所的总旗官!” “……” 与朱大黄给人的第一印象恰好相反,朱七七体态娇小,模样清丽,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肌肉上脑的朱大黄来自于同一个娘胎,真是奇哉怪哉! “卑职见过百户大人!” “嗯,免礼!”对于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的女人,赵丰年适时给予了人家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这四位,乃是我沧州百户所的文书,专职负责百户所里的后勤工作!” 李崇山又走到了朱七七的身边,手指向一旁的四个人陆续介绍道:“苏学友,张德华,徐富成,陈铭!” “下官见过百户大人!” “呃……诸位免礼!” 这四个人的名字让赵丰年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心里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还有五位小旗,他们分别是……” 李崇山倒是没有发现赵丰年的神色变化,介绍完四个文书之后便径直来到了朱大黄的身边,指着一位身形矮胖的年轻人说道:“陈博!” “卑职参见百户大人!” “嗯!” 起初,赵丰年并不以为意,直到李崇山继续指着陈博身边的另外几个年轻人依次介绍道:“杨伟,殷道养,吉巴腾,皮延达!” “卑职参见百户大人!” 四人同时拱手,声音异常洪亮。 “哈哈哈哈哈!” 顿时,赵丰年面色大变,稍显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那五人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失声捧腹大笑起来。 “呵呵呵呵!” 得见自家百户突然就跟犯了疯病似的逐渐趋近于癫狂,在场的侦侯们不禁愣在了原地,全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间,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各个陷入了茫然。 所幸两位朱总旗对此“经验丰富”,见状赶紧配合着赵丰年发出了一阵假到不行的笑声,从而引得众人瞬间恍然大悟,随即各种各样的假笑声开始在演武场上此起彼伏,直至乱成了一锅粥…… “大人怎么回事?” 李崇山心中大为不解,连忙回到了赵丰年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妥?” “没没没!” 赵丰年估计也感觉到了场间气氛的诡异,赶紧摇头憋住了笑声,顺势抬手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忙不迭道:“都很好,我这是高兴,很高兴认识大家!” “卑职也很高兴认识大人!” “是啊是啊,属下一见到大人就倍感亲切……” “往后,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大人如此年轻有为,堪当为我等之楷模啊!” “……”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经过刚才的这么一打岔,演武场的气氛着实轻快了不少。 调整好心情的赵丰年也就趁此机会,顺势下达他作为沧州蕴尘司百户的第一道命令:“今儿晚上,我请客,在醉仙居为诸位兄弟姐妹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 “……” 第十九章:矫枉过正 正当赵丰年准备与新同事们继续加深了解的时候,靳小楼突然传来了弹丸消息,不得已,他便只能趁机将李崇山拉到一边,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而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蕴尘司衙门。 出了百鸟大街,鱼服朴刀的赵丰年径直来到了人声鼎沸的苍梧坊,那些原本聚集在醉仙居门口吹牛打屁的游侠儿们甫一见到他的身影,便如那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瞬间作鸟兽散,因而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恭喜赵大人升任我沧州蕴尘司百户!” 听得外面的骚动声,靳小楼摇晃着折扇从醉仙居里面走了出来,堪堪停在了距离赵丰年不过三尺之遥的位置,微笑着拱手打趣道:“往后的日子里,还请大人对十二连环坞多多照拂一二……” “都是些知根知底的熟人,靳老板就别在这里整些虚的了!” 赵丰年摇头笑笑,冲靳小楼抱拳回了一礼道:“找个地方说正事吧!” “酒菜早已备好,赵大人且随我来!” “请!” “……” 简单的寒暄了一阵过后,赵丰年跟着靳小楼来到了醉仙居后院的一幢二层小楼里。 “你前几日让我查的事情,如今有消息了!” 待到宾主落座,酒菜尽都上齐,靳小楼轻轻挥手驱散了屋内的一众美婢,趁四下无人便缓缓开口笑道:“大概在天宝十五年的时候,一艘装满了税银的龙船途径沧州,在云梦泽北部边境被歹人劫走……” “这和杨文广被杀一案有什么关系?”赵丰年自顾品着桌上的美酒,目光稍显疑惑的望向了白衣翩翩的靳小楼。 “当年接手这件案子的乃是沧州府刑房都尉杨一川!”靳小楼负手踱步走到了赵丰年的身前,脸上笑容更甚道:“而杨一川的父亲,正是当时的沧州司马杨文广!” “……” 赵丰年顿时默然,心中大致勾勒出了整件案子的轮廓。 “刑部给的破案期限是一个月,在接连碰壁之后,杨一川突然毫无征兆的带人闯入了陨仙湖,并一举拿下了鱼化寨前任寨主孔有德夫妇!” “鱼化寨?”赵丰年闻言颇为好奇,不禁脱口而出道:“它不属于你们十二连环坞吗?” “若是在鱼化寨门口插上了我十二连环坞的旗帜,杨一川还敢吗?” 靳小楼脸上写满了不屑,继续说道:“没过多久,孔有德夫妇死在了刑部的地牢里,税银遗失案也随之告破……” “你的意思是,那一船税银是鱼化寨抢走的?” “是也不是!”靳小楼冷笑连连,接着又道:“总共三万两税银,最后是由州府刑房抄没了鱼化寨的所有家底才刚好补上,他们给出的说法是,孔有德在截杀了龙船以后,将抢来的税银全部融成了银砖!” “这么明显的栽赃,刑部难道就看不出来?”赵丰年不禁皱起了眉头,对于杨一川这种为了交差而不择手段的嫁祸行为,他内心尤为不齿。 “这就要去问问他爹杨文广了!” 靳小楼说完便坐到了赵丰年的对面,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鱼化寨以外,杨文广一家还有别的仇人吗?” “在沧州貌似是没有了!”接过了赵丰年亲自斟满从桌上堆到了自己面前的美酒,靳小楼不由得展颜一笑,颔首道:“不过在你老家宁州还有一个……” “谁?”听到这话,赵丰年心底突然咯噔了一下,隐隐升起了一丝无以言表的感觉。 “宁州刺史,徐渭!”靳小楼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埋头边吃边说道:“神佑三十二年,时任监察御史的杨文广弹劾徐渭酒后诽谤君上……这次弹劾可谓是直接导致熙和变法失败的主要诱因,在大朝会上,新党被旧党打得溃不成军,徐渭也因此差点儿丢掉了小命!” “……” 原来如此! 随着靳小楼的话一落音,缠绕在赵丰年心中多日的疑惑瞬间就得到了开解。 敢情赵晟在宁州的帮手就是老徐呀……这死胖子竟敢公报私仇,借着将赵丰年引到沧州的机会,顺手解决掉了自己的仇人,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难道他就不怕被陈平安给顺藤摸瓜查出点什么? 连靳小楼都知道的事情,蕴尘司未必不知道? “也就是说,在沧州境内,唯有鱼化寨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赵丰年强压住内心的烦躁,面上不露声色的回归原来的话题道:“鱼化寨现在的当家人是谁?” “孔有德的儿子,孔玖,江湖人称‘小白龙’,炼气境的修为!” “呵呵!” 如此富有中二色彩的名号令赵丰年不由得哑然失笑,遂摇头叹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允许这样一个看上去并不强大的鱼化寨存在于十二连环坞的地盘上?” “先帝曾有句话说得好:与人为善,于己为善!”靳小楼莞尔一笑,放下了碗筷解释道:“且不说卧龙山并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光就按先来后到的江湖规矩,鱼化寨才是云梦泽最早的主人!” “冠冕堂皇!” 听得靳小楼的解释,赵丰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颇有些没好气道:“我还真不信你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没错!” 靳小楼唰的一下再次摊开了折扇,面色无比坦然道:“帮中有些老人曾经或多或少的受过那孔有德的恩惠,以至于这些年来孔玖行事多有乖张,却没人能拿他怎样……你现在逼着我要人,拿他交差倒是再好不过了!” “鱼化寨的山头在哪儿?” “陨仙湖最北边的擒虎山上,毗邻栖凤渡,同样是位于三州边境!” “好地方!” 赵丰年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了一副九州中部的漕运地图,很明显的,只要能拿下鱼化寨,就算是掐住了云梦泽北部的咽喉要冲,对于陈平安交代下来的“缉私”任务,可谓是重中之重! “方才你还在就杨文广父子将税银案嫁祸给鱼化寨的行为表示愤愤不平……”瞅着赵丰年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毫不掩饰的贪婪,靳小楼神色微冷,言语中充满了讥讽道:“这才几杯酒的功夫,你不也对孔玖动了杀心?哼哼,官府……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你懂个锤子!” 赵丰年收起了脸上的阴晴不定,继而将腰间的朴刀解下来重重拍在了身前的饭桌上,貌似义正言辞道:“杨一川那叫草菅人命,做不得数!我赵丰年办案,从来都是以德服人,绝不会矫枉过正!” 此话一出,靳小楼顿时被噎得不轻,自幼饱读诗书的他是万万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赵丰年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第二十章:交浅言深 回到衙门里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渐晚。 赵丰年借着案情紧急为由,给了朱大黄五张银票,特令其代表自己去到醉仙居为新来的兄弟们接风洗尘。 唯独留下了李崇山,以作商量的对象……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怎么看?” 等到夜色降临,赵丰年才将靳小楼提供的线索与陈平安下达的任务一一叙述完毕,趁着李崇山陷入沉思的空隙,他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依次点亮了签房里的油灯。 “大人是想……拿下鱼化寨?” “对!”待签房内彻底恢复了明亮,赵丰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望着案桌对面的李崇山颔首轻道:“我研究过云梦境内的航道图,只要鱼化寨被握在了我们的手里,那么所有向北去的货船都避不开我们的管控!” “按帝国律,私设关卡,当夷三族!” 李崇山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案桌,眉梢高高皱起道:“大人,漕运牵扯甚广,还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你的意思是,那些个走私犯的背后……有贵族们的影子?” 毕竟是穿越客,赵丰年对这种事情基本是一点就透,顿时恍然大悟道:“我还说呢,商贾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军械倒腾给荒人!” “大人可知道,蕴尘司曾经是因何事而退出了沧州?” 有感于赵丰年对刑名之事竟有着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李崇山心中讶异,顿时便升起了对他“考校一二”的想法。 “莫不成,也是因为漕运走私的事情?” “没错!”李崇山眼中闪过了些许惊艳,饱含笑意道:“神佑三十一年,许相得先帝批准于九州推行新政,首当其冲的便是漕运改革!” “……”赵丰年端起了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为了将新政贯彻下去,许相甚至不惜亲自去往了卧龙山,与天尊见了一面……”李崇山向后靠在了圈椅的包裹里,双手抱着茶杯似笑非笑道:“有感于许相为民请命的决心,天尊当即表态支持新政,并毫不犹豫的签署了《漕运禁令五十七条》……” “结果,新政仅仅持续一年就以失败而告终!” 赵丰年心中不甚唏嘘,对此深感无力道:“漕运那么大一块蛋糕,强横如烲空天尊,纵然亲自表态也做不得数!” “随着新党在大朝会上被旧党打得节节败退,司座大人为了保全蕴尘司不受牵连,只好壮士断腕,将沧州百户所的诸位袍泽尽数调派至九州各地……自此,沧州百户所名存实亡!” “你说!”心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赵丰年浑然一惊,脱口而出道:“先帝的死,会不会和旧党有关?” “大人!” 李崇山瞬间脸色大变,急忙呵斥道:“莫要胡言乱语!” “你别激动,我就随口一说,当不得数!” 瞧着李崇山那惊骇欲绝的样子,赵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道:“这几天太累了,脑子有点不太灵光……尽说胡话了!” “蕴尘司历来只接受皇帝一人的约束,对于朝中的派系斗争,只要不影响到帝国的稳定,我们都只能置身事外……大人,您还年轻,切莫要因为一时口快而误了大好前程!” “谨受教!” 听得这番交浅言深的劝告,赵丰年赶紧起身,端端正正的朝着李崇山拱手一揖到底。 “大人言重了!” 得见赵丰年形容情真意切,李崇山顿时恢复了笑脸,即刻回礼道:“为您查漏补缺,实乃卑职分内之事!” “那我们言归正传吧!” 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赵丰年继续问道:“长史大人可有好的想法,把杨文广的案子给结了?” “让大理寺配合我们前去鱼化寨抓人,并承诺事后所收缴之赃物两家五五平分,用于各自充盈内库……顺便再让十二连环坞开具出一份有效的目击证明,将孔玖为父寻仇,率部击杀朝廷命官一事办成铁案!”李崇山端起了茶杯送到嘴边,貌似成竹在胸,言语不急不徐道:“如此,就不存在冤假错判的可能!” “龙雀刀呢?”赵丰年一语掐中了问题的关键,故作无奈道:“杨文广父子死于龙雀刀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个您大可不必忧心!” 李崇山放下了茶杯,云淡风轻道:“前些日子,赵千户遗失的那把龙雀刀,恰巧在陨仙湖的北边出现过……” “可有看清那人的模样?”事已至此,似乎完全脱离了赵丰年的掌控,他不禁开始担心起自家二叔的安危。 “哎!”李崇山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满汉忧虑道:“那人实力太强了,两位副同知大人合力出手都没能在他面前撑过半炷香的时间……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感知到龙雀刀的踪迹!” “这么强!” 这个消息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根据赵丰年对蕴尘司的了解……前来应援的文聘,庄羽二位副同知大人那可都是成名已久的传奇高手,二人合力竟都败在了自家二叔的手里?还尼玛没有撑过半炷香的时间! 脑海中缓缓浮现起赵含章的那张无欲无求的脸,赵丰年顿时有些恍惚,表情写满了复杂…… “几位千户大人正在与凤鸣山接洽,如果可以的话,蕴尘司希望几位庄主能够代为出手!”李崇山眯起了眼睛,还当是赵丰年没见过世面,被吓到了,遂连忙出声安慰道:“放心吧,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像咱们这些小人物,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的翻涌,赵丰年摇头苦笑道:“按理说,东陆的传奇高手几乎都是有名有姓的存在,咋就突然冒出个神秘高手,搅得人都不敢安心出门了,鬼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 “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先把案子给结了,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这样了!” 赵丰年点了点头,对李崇山的建议表示赞同道:“我明天再出去一趟,寻严春霖和靳小楼合计一番……劳烦长史大人拟定出一个行动方案,这是咱们沧州百户所重建之后经手的第一件案子,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是!” 李崇山闻言起身,朝着赵丰年拱手行礼道:“属下谨遵百户大人差遣!” “好啦,谈完了正事……咱们也去醉仙居碰碰兄弟们吧,但愿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哈哈哈,那估计很难了……不过,百户大人有钱,咱俩可以单独找个雅间,让人重新上一桌酒菜,听听小曲儿也是好的!” “可以!”赵丰年绕过了案桌,大笑着揽过了李崇山的臂膀道:“既然耽误了长史大人的用餐时间,为表歉意,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我都依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起!” “请!” “……” 赶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赵丰年与李崇山并肩有说有笑的朝着醉仙居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一章:毫无垂钓体验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节了,赵丰年预感赵晟可能会因此抽空下山一趟,所以,他连夜上街采购了许多吃食,还找了一家成衣铺子做了几套夏时的新衣。 相比于地处北境的宁州,沧州的气候要显得更加温暖湿润一些。 才刚过五月,天气就变得十分炎热。 今日难得休沐,赵丰年早起之后便穿着一袭稍显单薄的深衣蜷坐在花厅的门槛上,呆呆的打量着自家的小院。 小院的天井正中央有一棵年纪很大的银杏树,树下有老井一口,石桌一方,外加四个造型别致的石墩子。 凹凸不平的地面都是用青石条子铺就而成的,上面布满了青苔,阴雨天的时候恐怕还会划脚。 堂屋的后方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不大,引来活水将之灌满以后,应该还能养鱼。 池塘交错着画柱,雕廊镶刻着花窗,都是最上品的黄杨木,表面还加了几层烤漆,却依然抵不过风来雨去,夏雷冬雪…… 在赵丰年之前,这座宅院估计很久都没人光顾过了,从州府衙门里派来的几个扫洒嬷嬷足足收拾了几天,才将它差不多恢复了原貌。 除了一股短时间内应该是驱散不掉的腐朽霉味,其它的地方倒也勉强能让人接受……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赵丰年总算从神游天外中回过魂来,接着便起身穿过天井来到了门口处堆放杂物的墙角里,寻摸了半天才拿起了早已备好的鱼竿,而后便径直出了门去。 沿着抚柳巷蜿蜒曲折的巷道,他绕着低矮的院墙堪堪才走过百步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水声。 作为九州中部最大的内湖,陨仙湖风光宜人,景色秀美。 特别是在这阳光明媚的晚春,入眼可及之处,尽是水波嶙峋,柳絮纷飞,偶尔有渔舟远去,激起了卷卷浪花,跌跌宕宕,不知其返。 雾隐西山,蔼蔼南风,天光乍破,雨后初晴。 来不及将那火红的烈阳细细阅尽,赵丰年脚下的竹篓里,小鲦鱼堪堪能装满了一碗。 “小郎君,你这一来,把老夫的鱼儿都给钩走了哟!” “……”赵丰年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灰发老汉,歉然一笑道:“阿伯见谅,是小子失礼了!” “哈哈哈,玩笑,玩笑!”老汉轻捻着颌下的银须,展颜道:“听小郎君的口音,不像是沧州本地人士吧!” “不是……”将鱼竿放在地上,赵丰年端坐在小马扎上转身朝着老汉拱了拱手,道:“小子从宁州来,上个月才到沧州!” “宁州?难怪小哥儿生得这般高大,北地边关,可不都是姿容雄伟的好汉子嘛……”老汉颔首微笑,话锋一转又语带试探道:“小郎君到沧州来是做什么营生?这年头,背井离乡可不容易呀” “回老伯的话,小子是衙门里的差人,因工作调动来到了沧州!” “嘿!”小老儿闻言眉角一挑,眼珠子瞬间泛起了精光,旋即猛地一拍大腿道:“巧啦,我家孙婿也是吃皇粮的,刑部你知道吗?” 瞧着老汉那一脸骄傲自豪的得瑟模样,赵丰年心中稍有烦闷,暗道今天是没办法在这儿安生钓鱼了。 为了快些落得清闲,他只能顺着老汉的话来故作好奇道:“小子如今正是在州府衙门对面的蕴尘司里当差,不知令孙婿姓甚名谁?保不齐我还认识呢!” “嘿嘿,不告诉你!” 迎着赵丰年询问似的目光,老汉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警觉,言语稍带轻蔑道:“有缘的话,你们自会认识!” “……” 赵丰年顿时被噎得不轻,但是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他又不便发作,只好借苦笑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真真是晦气! 时至午后,炙热的阳光静静的披洒在湖面上映耀起些许刺眼的波光,有风来的时候,远处那被朱砂点缀的浮子终于有了动静。 似乎在肉眼无法企及的深水处正有一群贪嘴的鱼儿嗅到了鱼钩上缠绕的红虫的香味,并开始成群结队的围拢在红虫周边,它们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拥挤,很快,湖面上就荡起了一圈惹人欣喜的涟漪。 顿时便引得赵丰年身边的老汉几欲惊呼出声,若不是顾忌着身份,他倒是很想提醒下旁边的这个少年赶紧提溜下鱼竿,将那闹腾得最凶的鱼儿给拉出水面……就地正法! 只是赵丰年依旧老神在在,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尽都置若罔闻,他端坐在垫着藤席的小马扎上,继续旁若无人的等待着,等待着浮子被鱼儿彻底拖拽入水中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等待着猎物被捆缚在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不存在丝毫逃脱的可能…… “咬紧了!” 良久,老汉还是没忍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然后快步冲到了赵丰年的旁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顾捡起了地上的鱼竿,仔细拉扯了片刻便有那尺余长的肥硕鲤鱼扑腾着尾鳍破水而出,稳稳的落进了岸边的鱼篓里。 “其实可以再等等的!”赵丰年叹了口气,继而从旁拿过了湿巾,一边擦拭着手上似有或无的污渍,一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在一旁正得意洋洋的老头儿满含无奈道:“我这钩子上有倒刺,咬钩的鱼儿基本跑不掉的!” “是吗?” 老汉对此不置可否,随手将赵丰年的鱼竿扔在了地上,看似阴阳怪气道:“照你这样说,倒是小老儿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不敢不敢!” 赵丰年顿时有苦难言,愣是强压着心头的火气从鱼篓里拿出了那条大鱼,朝老汉递了过去道:“小子初来乍到,这条鱼权当是给老伯添上一道下酒菜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老汉见状转怒为喜,满脸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大鱼,附带着神情格外满足道:“改日,老朽定要请你喝酒!” “好说!” 赵丰年点了点头,瞬间就失去了继续垂钓的兴致。 他开始闷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对于这位喜怒无常,又话多得有些过分的老头儿,他心里实在不喜,如若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躲远些为好。 “老伯,鱼都给您吧,我家中尚未开灶,拿回去也是浪费!” “……” 也不管那老汉答不答应,赵丰年单单就留下了鱼篓,同时一手拧着鱼竿,一手抱着马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湖边。 他原本只是想趁着休沐的机会出门钓鱼安静一下,谁曾想却遇到了这么个性情古怪的聒噪老头儿,整整两个多时辰下来,这老头儿的嘴根本就没停过,一直在那里絮絮叨叨的,惹得赵丰年不胜其烦,硬是憋了一肚子火。 简直是,毫无垂钓体验…… 第二十二章:我也姓赵 “二叔,来请喝茶!” 傍晚的时候,赵丰年坐在银杏树下捏碎了丸子,不多时,赵含章便从洞开的大门处走了进来。 “你这宅子不错啊,多少钱买的?” 赵含章进门之后,没有对赵丰年多做理会,反倒是背起手来在院子里东逛逛西瞧瞧的,很是赞不绝口。 “全部搞下来不到一千八百两!” “可以啊,在帝都像这样的院子少说也得五六千两了!” “……” 赵含章把宅子里里外外的都参观了一遍,这才缓缓走到了赵丰年的身边,随意找了个石凳子坐了下来,颔首打趣道:“小子不错啊,比老叔我会赚钱!” “都是抢来的!” 赵丰年小心翼翼的递去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面带微笑道:“在宁州的时候,我逮着那个叫马多多的荒人狠狠的干了两票,弄了小六千两银子,还有一块天庭碎片……” “听说你还有服食神仙草的习惯?”赵含章接过了茶杯轻轻咂摸了两口,稍稍皱眉道:“那可不是个好东西,能戒掉吗?” “炼气成功之后,瘾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估摸着再突破两个境界,就不需要它了!” “你出生的那一年特别冷,加上又遇见了动荡!”赵含章点了点头,手捧着茶杯继续观望着院子里的景色,语带唏嘘道:“可能就是跟在赵鸣谦身边的时候染上的病根……以后多注意调理吧!” “叔!” 赵丰年不想就家长里短的继续闲聊下去,赶紧言归正传道:“听说你前几天去了鱼化寨?” “靳小楼告诉你的吧?” 赵含章轻笑了两声,开口细说道:“你是不知道,朝歌那边就沧州百户所重开一事闹得很凶……为防止新政死灰复燃,独孤家派出了几个能打的跑去了鱼化寨,意图先发制人,你这不是在查杨文广的案子嘛,我担心你接下来会碰上他们,从而导致身份暴露,所以就把他们给杀咯!” “听二叔的意思……陈平安上疏重开沧州百户所,背后有许相的影子?” “谁知道呢!”赵含章耸了耸肩,貌似无所谓道:“他们师徒之间,有些问题是说不明白的!” “既然二叔干掉了独孤家派来的高手,为何又与蕴尘司起了冲突?” “文聘和庄羽倒不是想替独孤家出头,他们是感知到了二叔手里的龙雀刀……”赵含章摇了摇头,貌似十分无奈道:“本不想理会他们,但他们就跟疯狗似的一路追了我好远,没办法,二叔只好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我感觉,这事儿越闹越大了!” 赵丰年翘起了二郎腿,撑手在石桌上用指尖来回揉搓着眉心,满含忧虑道:“万一独孤家和蕴尘司联起手来,我们又当如何?” “放心吧!”赵含章放下了茶杯,又伸出手来拍在了赵丰年的肩膀上,缓声安慰道:“二叔在沧州还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我主要还是担心老徐那边手脚没做干净……若是给陈平安查出点什么猫腻,那就祸事了!”赵丰年抬起头来,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阴翳,道:“要不,二叔帮我把他给做了?” “想什么呢!” 赵含章闻言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道:“你说大理寺和刑部也就算了,蕴尘司那可是咱家的家臣,最起码的信任还是得有的!” “我这不是担心他们发起狠来,你一个人打不过嘛……”见赵含章神情颇为不容置疑,赵丰年顿时苦笑摇头,面含担忧道:“你别说有几个朋友,这可是玩命的事情,非至亲者,谁都做不得倚靠!” “哎!” 赵含章叹了口气,看着赵丰年满含无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兄长确实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但斩虹刀选择了你,如果要将它强行从你身体里夺走,你肯定会死,关于这点,我不允许……所以,咱们和独孤家的矛盾,无法开解!” “这斩虹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赵丰年早就堆积了一肚子的疑惑,借这机会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它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面?” “很多年前,咱们的先祖登上不周山击杀了天帝,为了不浪费那么好的一副圣躯,先祖命人凭此打造了九件神器,分别是:斩虹,断罪,业火红莲,混沌钟,天魔琴,摄魂笛,往生幡,戮神枪,明王甲……”赵含章眯起了双眼,神色陷入了回忆道:“斩虹刀如今在你的手中!” “……” “断罪剑则是在南晋,存于摘星楼!” “业火红莲在庆国,作为刀宗的传承!” “混沌钟在璇玑塔,由历任大法师保管!” “天魔琴在蓬莱,乃是朝天宫宫主的本命武器!” “摄魂笛在独孤家的手里,当代拥有者名唤独孤妙玄,是你名义上的小姨!” “往生幡在大西洲,由历任九黎族先知保管!” “戮神枪也在大西洲,和斩虹刀一样,作为九黎大君的象征而存在!” “明王甲在南洲,玄武族的手里……” “作为神器!”赵含章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丰年道:“它们都是有智慧的,懂得该如何去选择自己的主人,且外力无法干涉……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斩虹刀从你爹的身体里面飞了出来,直接与尚在襁褓中的你完成了生死契约,从而选定你作为你爹之后的下一任主人……这种事情谁都控制不了,所以,你爹才会在契约完成之后下旨立你为太子……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你的皇位就是斩虹刀给的,若不然,你拿什么和你的皇兄争?” “它长啥样?”赵丰年都听呆了,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比上天入地还要梦幻,想想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把绝世宝刀,刺激之余更多的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荒谬…… “神器嘛,你想它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瞧着赵丰年那不断变幻的脸色,赵含章还当是自家侄儿过于兴奋了,随即莞尔一笑道:“据二叔的仔细观察,你祖父的斩虹刀和你爹的斩虹刀造型完全不同……总之你大可放心,就按照你的话来讲,保管足够拉风,足够狂拽炫酷!” “也就是说,独孤氏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斩虹刀从我的肚子里抠出来,交到我哥的手里?” “没错!”赵含章点了点头,毫不隐瞒道:“即使你哥这辈子都激活不了斩虹刀的全部威力,但他可以不停的生小孩儿,直到斩虹刀从他的血脉中选定下一位人皇……然后皆大欢喜!” “这事儿能行吗?”赵丰年听着头皮发麻,完全接受不了自己有可能落到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 “能行的,光是在咱们大周的历史上,这种事情就发生过七次……别家的只多不少,残忍得很!” “……” 赵丰年深深的看了赵含章一眼,幽幽道:“赵毅也是你的亲侄子,你为何不帮他?” “你哥他要是有办法能让斩虹刀重新做出选择,那我肯定会乐见其成!”赵含章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神色无比坦然道:“但是,他想借助母族的力量对你用强,这个我接受不了,因为我也姓赵!” “……” 第二十三章:行动前夕 “二叔!” 沉默了许久,眼见天色已晚,赵丰年起身点燃了周围的石灯幢,然后又从里屋端来了几盘点心,这才坐回了赵含章的身边,缓缓笑道:“端午节过后,我准备待人断了鱼化寨……你到时候能不能偷偷跟在后面,保护下我?” “那是当然!” 赵含章闻言朝赵丰年回复了一抹微笑,颔首道:“不仅如此,二叔还想帮你做一场戏!” “什么戏?”赵丰年从怀里摸出了小刀,手法熟练的削起了苹果。 “你不是总担心徐渭派人杀掉杨文广的事情会牵扯到你头上来嘛……”接过了赵丰年递来的削好的苹果,赵含章边吃边说道:“到你动手的那天,二叔找个朋友用龙雀刀向你们发起攻击,从而彻底洗脱你的嫌疑!” “叔……你是想让传奇高手向我发起攻击?” 赵丰年顿时满头黑线,再次看向赵含章的眼神,活像是看到了一个十足的刁民! “放心吧,只要你到时候把靳小楼给带在身边……” 赵含章自然是知道赵丰年在担心什么,当即便含笑安抚道:“靳寒舟自会出手救你!” “烲空天尊?” “对!” “……” 赵丰年心跳得厉害,面色阴晴不定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叹道:“二叔方才所说的朋友,就是那个即将配合咱们演戏的传奇高手,还有烲空天尊?” “是啊!”赵含章三下五除二的就吃掉了苹果,然后顺手捡起了桌上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手里的污渍,理所当然道:“庞岐山和靳寒舟,乃是你二叔的生死之交!” “庞岐山是谁?” “凤鸣剑——庞介!” “……” 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二叔的人脉竟是牛批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赵丰年心中震撼莫名,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敢情高端的食材……不,高端的大佬都是待在一个锅里搅食的呀! “说起来,庞岐山还是你的爷丈人呢!不仅如此,他作为托孤大臣,官拜太子太师……与二叔一样,他也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二叔!”提起庞介,赵丰年瞬间就想到了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当即便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告诉郡主我的真实身份?” “不行!”迎着赵丰年的期待,赵含章拒绝得非常干脆,甚至还板起脸来加重了语气道:“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除非你能到化溪境,否则,还是低调点吧!” “化溪境?”赵丰年顿时有些失望,稍显兴致缺缺道:“即使二叔不说,我也知道独孤氏前些日子派到沧州来的人少说也是破了五境的高手……就算我到了化溪境,在他们面前不也是土鸡瓦狗,顶用嘛?”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赵含章目光闪烁,面上现出了一抹格外诡异的笑容。 “如来神掌?” “??” “呃……”得见自家二叔脸上的怪笑瞬间就凝固成了额前的几道黑线,赵丰年颇为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我就随口胡诌,二叔莫要在意……” “哎!”赵含章失去了做解说员的兴致,恹恹一摆手道:“等你到了化溪境自然就知道了,那会儿,这天底下没人能杀得了你!” “好吧!” 见赵含章不愿多说,赵丰年也就不好过于强求,随即岔开了话题道:“二叔,您能不能帮我从宁州调一个人过来?” “谁?”赵含章又捡起了桌上的干果,随意丢进了嘴里道:“徐渭吗?” “老徐能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赵丰年有些难为情道:“眼下当务之急,我想让曹芳过来帮我……大理寺的严春霖和我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刑部那边就有点麻烦,配合起来多有掣肘,于大局不利!” “行,我想想办法吧!” “多谢二叔!” “好了,不说了,我先回去,你也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 赵丰年点了点头,目送着赵含章在自己眼前化作了漫天光点…… 继续在院子里头多待了一会儿,等到门外传来的打更人的呼唤,赵丰年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回屋洗漱之后,他便直接上床睡觉了。 翌日,他又起了个大早,一路不急不徐的朝着蕴尘司衙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晚春时节的沧州,天气显得十分炎热。 纵使偶尔有风从云梦群山中倾泻而来,都是挟裹着一阵挥之不去的鱼腥味,虽谈不上恶臭,却也能让人突然就郁郁寡欢,没有了任何观景游玩的兴致。 陨仙湖离得不远,穿插着其中数不清的溪涧,堪堪将平原浇灌成了泽国,沧州人是智慧的,他们把泽国切分成无数个小块,然后翻动淤泥,种上作物,稍稍几个月的功夫,便有那云梦泽里一眼也望不到边的稻田。 鱼米之乡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谈,天光乍破的时候,晨曦的暖光给人间披上了一层轻盈的微茫,清风过处,翠色的稻浪席卷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翻滚着荡去了远方,鸡鸣狗吠,阡陌交通,车水马龙,来往匆忙…… 赵丰年来到大樟树下的早餐铺子里买了一份油条豆浆,继而随着逐渐拥挤的人流,他很快就来到了通政坊。 正值上衙的高峰期,通政坊里可谓是热闹非凡。 一路行来,几乎每一座大门洞开的官衙里都在传来了点卯的声音,蕴尘司当然也不例外,长史李崇山此刻正站在大厅中央的台阶上,面朝天井里的人群,手捧名册簿,逐一清点着人头。 “朱大黄!” “到!” “朱七七!” “到!” “……” “陈博!” “到!” “皮延达!” “到!” “……” 莫约小半炷香的功夫,李崇山完成了人员检录工作,待侦侯们逐渐散去,他便收起了名册簿,接着转身走进花厅,径直来到了赵丰年的面前。 “大人,签个字吧!” 将名册簿摊开到了案桌上,李崇山接过了赵丰年顺手递来的茶水,含笑道:“月初休沐过后的第一次点卯,兄弟们俱都在场,无一人迟到缺席!” “嗯!” 赵丰年闻言轻轻颔首,继而从笔架上拿过了毛笔,在名册簿右下角的位置署上了大名。 “初六早上,我们与大理寺的兄弟们在城北的望月码头集合……”赵丰年抬起头来,看着李崇山笑道:“到时候,靳小楼会派船过来接应咱们!” “要不要知会一下刑部?”李崇山沉吟了片刻,神色略带犹疑。 “别管他们!” 赵丰年摆了摆手,道:“之前为了醉仙居的人命官司,靳小楼和刑部闹得很僵,此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行!”既然赵丰年已经拍板做出了决定,李崇山也就不再多说,抱拳拱了拱手道:“属下这便下去安排,大人您先忙吧!” “嗯!” “……” 第二十四章:单挑 是夜,赵丰年在李崇山等人的簇拥下从蕴尘司里面走了出来,准备前往醉仙居小酌几杯。 然而等他们刚刚走到大街上站定,赵丰年抬头便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阔别多日的赵晟此刻正负手站在大理寺门前,脸上挂满了笑意。 不同于在宁州的时候那般穿着稍显随意,如今的赵晟作为凤鸣山庄的客卿弟子,在形象装扮上显然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乍一眼看上去倒是让赵丰年有些不敢轻易相认了。 只见他穿着一袭剪裁合体的灰褐色深衣,腰间扎着一条同色的金丝凤纹束带,头发以竹簪束起,且梳理得整整齐齐。 修长的身躯魁梧挺拔,无一不向世人昭示着他那与生俱来的高贵。 亦步亦趋间,还有一把镶刻着凤凰徽记的三尺青锋斜挂在他的腰上,使之愈发显得英武不凡…… “阿宝!” “吭~” “嘭!” “……” 赵丰年面带冷漠,以迅速出鞘的朴刀回应了赵晟脸上那久别重逢的欣喜。 来不及开口问清心头的疑惑,却见赵丰年手中的朴刀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然逼近了自己的面门,赵晟不由得收起了笑脸,条件反射一般,拔剑迎了上去。 “慢着!大人并没有对此人显露出杀意,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好在李崇山及时伸手拦住了试图上前帮忙的朱大黄等人,赵晟这才得以侥幸免去了被群殴的命运。 看上去没有任何技巧,赵氏兄弟二人站在灯火通明的街巷中央,如通那坊间泼皮斗殴似的砍来砍去,打得不亦乐乎,只是结果有些令人啼笑皆非,才不过数回合的功夫,赵晟手中的长剑竟被赵丰年生生砍断成了两截…… 仿佛是意料之中,又出乎于意料之外。 趁着赵晟稍稍愣神的一瞬间,赵丰年再次发起了进攻,刀下那刺耳的破风声悠悠回荡了好远,断剑于地缝中瑟瑟发抖的时候,又是一抹耀眼的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赵晟的眼前。 赵晟不得已便抬手做切,直直劈向了赵丰年的手腕,甫一接触之后,他又连忙收掌挥肘,朝着赵丰年的面门狠狠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赵丰年顺势把刀反转了过来,稳稳横在了身前,于赵晟的肘部悍然袭来的那一瞬间,他以刀柄轻轻格挡,继而借力一个转身,便飘然落在了数尺之外。 差人们众星拱月,逐渐看出了名堂的李崇山自然是站在了人群的中心位置,战圈近在咫尺,两人数回合的交锋皆尽落入了他眼底,使他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面上笑意渐浓。 正所谓武者交战,贵在细节,在场亦不乏家学渊源者,多少还是看明白了一些其中的门道。 因为有着前世的格斗实战经验,身体不再虚弱的赵丰年出手固然是令人惊艳的,虽然从他的招数中看不出有什么太出色的章法,可他的每一次攻防都可谓恰到好处,堪称为实用搏杀的典范! 与他对垒的那位黑脸大汉也不简单,几乎是处在完全不通技巧的情况下,且没有动用任何元气,仅凭着肉身本能的力量就做到了在面对赵丰年的时候不落任何下风,由此可见其天赋之强大,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当然,赵丰年可没想给众人更多的功夫去东想西想,稍作调息,他便又出刀了,只见这一次,他双手紧握刀柄,猛地曲膝一蹲身,接着便腾空越过了赵晟的头顶,继而身体向后弯成了一道满月。 朴刀于赵丰年突然收腹的档口凌空斩下,动作简单粗暴,却威势凌人! 赵晟明显能感觉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雾珠被赵丰年奋力挥出的那道长虹给生生切作了两段,这要是被砍在了脑袋上,自己铁定是一分为二,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此一刀,挟裹着刺眼的荧光,几欲将黑夜撕裂成白昼…… 赵晟下意识的旋踵侧身,堪堪是有惊无险的避过了那道锋芒,于脸颊传来一丝恼人的灼痛之时,他大喝一声,双手陡然上下开张,一往无前的抱了上去。 快!准!狠! 短兵相接之时,赵晟恰到好处的贴住了那双持刀的大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谓是不容错过,当即他便错步定住了下盘,猛然发力将赵丰年的身体拽向了自己的腰间,而后打蛇顺竿上,复又死死抱住了赵丰年的小臂。 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功夫,从赵丰年跳起身来,到他和赵晟紧紧贴在一起,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吼!” 赵晟正欲发力抱摔,却不想赵丰年的动作更快,忽然腾身用脚跟狠狠跺在了赵晟的脚背上,瞬间吃痛的感觉让赵晟不由得手上一松,因而稍稍得到了喘息机会的赵丰年趁势抖动了手腕,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长刀轻轻抛向了夜空…… 面对那把即将坠落钉在自己脑门上的朴刀,赵晟忙不迭的想要将赵丰年推开,岂料自家老弟竟不退反进,陡然一顶膝,磕在了自己的胸口。 “咔!” “嘶……” 肋骨断裂的声响直让周围的差人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朴刀与赵丰年的大手不过是几寸远的距离,赵晟亦是捂胸倒在地上即将引颈就戮的档口。 “轰!”的一声,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瞬间出现了一方入地三分的巨大掌印,凭借着这股力道的反震,赵晟极不真实的支起了腰身,随即原地蹬腿,恰如一道投石,将自己的身体朝着赵丰年所在的位置狠狠撞了过去! “嘭!” “轰隆隆……” 漫天尘烟密布,等夜风缓缓袭来的时候,众人才得以看清数丈之外的大理寺门口,那面坍塌成废墟的墙…… “赵丰年!我曰你祖宗!” “大人!” “百户大人……” “快,把大人挖出来!” “……” 当衣衫不整的严春霖持刀目眦欲裂的出现在了正堂门口,蕴尘司的诸多看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拥而上,开始呼天抢地的在废墟中寻摸起自家大人的身影。 所幸严春霖虽然表面上怒不可遏,其实内心却非常仗义,见此人间惨剧,他二话不说便唤来了一众尚未下衙的大理寺差役,火急火燎的加入到了“救灾抢险”的行动中来。 就这样,一群人在废墟里足足忙活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总算将赵氏兄弟从一堆破砖烂瓦里给掏了出来…… 然后又经过了仵作杨东的细心检查,最终确认两人并无大碍,或多或少的也都是些皮外伤,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尘埃落定的时候,李崇山连忙疏散了自家属下,稍作沉吟,便满脸惭愧的来到了严春霖的身边,抱拳拱手道:“寺正大人,劳烦您找人合计一下大理寺的损失,明日一早,蕴尘司自会有补偿奉上!” “我特码招谁惹谁了!” 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严春霖顿时欲哭无泪,要不是指着端午节后还得跟在蕴尘司的屁股后头一起“发财”,他都恨不得当场冲到赵丰年的面前,狠狠补上几刀,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 第二十五章:记忆里的烟火 “你炼气成功了?” 在新房间里洗完澡出来,赵晟走到了赵丰年的身边,面露复杂道:“看样子,离聚水境也不远了吧……” “你到底是谁?” 赵丰年拧着一小坛子黄酒无精打采的坐在花厅的门槛上,眼中写满了茫然。 “我叫拓跋晟,乃是浑邪王拓跋藏珪的儿子!”赵晟脸上带着些许歉意,缓缓垂下了头。 “……” “当年我从忘归湖逃出来以后,在野草原遇到了你们!” “你们?”赵丰年顿时皱眉,满是疑惑的抬起头来望向了赵晟。 “大周蕴尘司司命千户赵鸣谦,妖国白虎卫先锋参将赵嗣同,还有抱着你的宁州别驾……徐渭!” 说完,赵晟便坐到了赵丰年的身边,遥望着夜空,神色逐渐陷入了回忆。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赵晟说起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赵丰年依旧忍不住浑身颤抖,唯有不断的朝着嘴里灌酒,才能险之又险的压抑住心中那一份无以言表的躁动。 “当时,整个宁州都沦陷了!”沉默间,赵晟突然从赵丰年手里一把夺过了酒坛子,接着仰起头来猛灌了几口,含恨道:“我们一路东躲xz,才终于回到了关内……” “……” “可是映雪湖早已被荒人大军占领了,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赵鸣谦和赵嗣同接连在敌人的包围圈中引爆了自己的丹田……给徐渭争取了带着咱俩逃命的时间……” 说到这里,赵晟情不自禁的虎目充泪,神情格外痛苦道:“那一年,宁州十室九空,整个东陆……哀鸿遍野!” “徐渭不是先天经络阻塞吗?听你这口气,未必他也是个修行者?” 赵丰年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伸出手来不断的拍打着赵晟的肩膀,以示安慰。 因为被自家老爹抹去了出生时的所有记忆,所以对于赵晟此刻内心的悲伤,赵丰年属实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他想象不到,那一年的人间炼狱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在净梵山下,先帝以夺天造化之手段,打通了老徐的经络!”赵晟抬手抹去了两颊的泪花,扭头望着赵丰年笑道:“这件事情,连陈平安都不知道!” “现如今,他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在我杀掉荒人祭祀的那天晚上,他已然是人境巅峰,半步传奇!” “你呢!”赵丰年眼中闪过了些许精光,目光灼灼的望向了赵晟的脸,好奇道:“什么时候炼气成功的?” “你给我《搬山诀》和天庭碎片的当天晚上,我就炼气成功了!”赵晟咽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还没等到我稳住境界,那两个荒人拳师就冲到了家里将我打成了重伤……” “没想到我哥竟然是个天才!” 听得赵晟的话,赵丰年心中顿时震撼莫名。 仅仅只花了半天的时间,赵晟就完成了阶级跨越,从蝼蚁般的凡人一跃成为了万中无一的修行者,这样的天赋……简直太残暴了! 活脱脱的位面之子人设啊有木有! “天才有什么用?” 感受到赵丰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恨,赵晟不由得哑然失笑,摊开了肩膀貌似十分无奈道:“还不是打不过你这个开挂的!” “哪能啊,你都没用元气!”赵丰年撇了撇嘴,对于自家老哥的故作谦虚,他表示不屑一顾。 “我要是用了元气……估计能把你给打裂开!” 说着,赵晟握紧了他那砂锅似的拳头,在赵丰年眼前用力晃了晃道:“半个月前,我已成功聚水……而后向凤鸣山庄所有的聚水境天骄发起了挑战,近二百场战斗下来,无一人能与我战至十合!” “可不是嘛!” 赵丰年满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出声打趣道:“如果把世间的修行者尽都比作神明,那么你就是东陆历史上唯一一个,能‘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的存在……当真是雕爆了!” 从小到大,赵晟几乎满足了赵丰年心中对“万人敌”的所有幻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于冷兵器作战的时代,赵晟在战场上的作用基本能与加特林机枪完美的划上等号,其天赋之神勇,可谓是千古无二! “呵呵,就你怪话多!” “……” 待解开了所有心结,兄弟俩随即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只是,夜已经很深了。 这没有宵禁的栖凤城里,喧嚣仍在继续。 兴许是因为端午将至的缘故,百鸟大街上甚至还有人点燃了烟花。 顺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追到了门外,赵晟隐约能透过眼前的薄雾看清天边的绚烂烟火,那是属于天宝十八年的端午狂欢。 当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火光忽地点亮,仿佛人间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宝……”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晟有些恋恋不舍的从远处收回了目光,缓缓转身望向了依旧坐靠在花厅门槛上,正袒露着胸怀,自顾朝嘴里灌着黄酒的赵丰年,莞尔轻笑道:“愿父神永远护佑着你,端午安康!” 听得赵晟的声音,赵丰年放下了酒坛子踉踉起身,先是眼含迷离望了一眼黑夜彼端的阑珊灯火,继而哂然一笑,伸手囫囵揉搓着脸颊道:“哎,父神亦与你同在!” “在神佑三十七年之前,能让我真正感受到快乐的……也只有这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了!” 说完,赵晟稍稍弯腰走出了因尚未完全洞开而显得有些拥挤的家门,缓步来到大街上站定,于月光的映耀下,其堪堪九尺有余的体长配上那魁梧得有些失真的恐怖身形足叫人望而生畏,等闲不敢直视…… 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九黎贵族,赵晟可谓是完美的继承了夸父神的血脉天赋,看上去威武得很。 “唯有在这天,爹爹不会过多的去计较我的功课是否完成妥当,姆妈也会在清晨梳洗完毕之后开始安排府里的嬷嬷们着手准备家人团圆的午宴……” 见赵丰年已然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赵晟连忙扭过头去,面朝着夜空中的花火喃喃自语道:“傍晚的时候,爹爹会摆开他浑邪王的仪仗,带着姆妈和我一起进宫去参加祖父的生诞夜宴,当天所有身在西京的九黎贵族都会接到邀请……我们一起去给祖父贺寿,一起喝酒,一起吃肉……酒过三巡之后还有盛装的舞姬光着脚丫子站在那黄金铸成的高台上跳舞……然后,侍卫们夜会在祖母的示意下点燃摆放在宫墙上的烟花,那一瞬间,整个西京都变成了白昼……” “西京的烟火,比之眼前的如何?”感受到空气中突然弥漫出的一丝落寞,赵丰年缓缓上前几步,俯身用额头抵住了赵晟的脊背,语带唏嘘道:“黄金铸造的台子,呵呵,你家大君可真够奢侈的……” “奢侈吗?”赵丰年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吐槽竟恰到好处的驱散了赵晟心头的阴霾,转而恢复了笑脸,揶揄道:“东陆诸族,若论起享受,谁能比得过你们人类?” “……” “就说这端午节的烟花吧!”见赵丰年并不反驳,赵晟继续说道:“我能从远处百鸟大街上的狂欢中依稀看到记忆里西京城的模样,可有些人却不同,他们或许见过了神都朝歌的繁华,这些我所憧憬的一切在他们眼里不过都是一群乡下粗汉聚在草原上胡乱的放着炮仗,毫无美感可言……” “大哥!” 良久,赵丰年的轻缓而有力的低语从背后悄悄传入了赵晟的耳际…… “等你破了五境,我陪你去西京,以人皇的名义,为浑邪王讨回公道!” “谢谢!” “不用!”赵丰年用脑袋拱了拱赵晟的后背,嗤嗤直笑道:“我们是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第二十六章:风险又增加了 在家过完了端午节,赵晟赶在初六一清早就辞别了赵丰年,准备前往凤鸣山庄继续修行。 送走了赵晟以后,赵丰年转身回房换上了鱼服朴刀,径直向通政坊走去。 “大人的伤势可曾好了些?” 站在节堂门口,李崇山挡住了赵丰年的去路,随即拱了拱手,面带微笑。 “都是些皮外伤,影响不大!” 赵丰年抱拳回礼,倒也不做隐瞒道:“那人是我兄长,名唤赵晟,乃凤鸣山庄客卿弟子!” “客卿弟子?” 李崇山不由得愣了一下,继而心中浮想翩翩。 据他之前的了解,赵丰年做官之前不过就是宁州一泼皮,其父母早亡,除了有一个毫无任何血亲关系的兄长,再没有任何亲眷可以作为倚靠。 后来因为天庭碎片的案子,赵丰年得到了司法千户陈平安的赏识,因而有了官身,随后平步青云,短短半年的功夫就坐到了沧州百户的位子。 如此境遇,令李崇山之前还有过些许稍显恶意的揣测,他甚至怀疑赵丰年会不会是陈平安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若不然,以陈平安生性多疑的性格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司座大人和同知大人面前保举他,并委以重任? 现在看来,赵丰年竟远比他想象中更有底蕴。 能让赵晟以客卿的身份拜入凤鸣山庄学艺,单凭一个蕴尘司司法千户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除非,赵丰年背后还有高人…… 这样的高人,有足够的能力左右凤鸣山庄几位庄主的想法,从而不惜破例让一个异族少年成为人族圣地的客卿。 可谓是,活久见了! “怎么了?” 见李崇山脸色阴晴不定,赵丰年顿觉好奇,不由得开口问道:“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李崇山连忙摇头,再次拱手鞠躬道:“属下方才想到了一些私事,故而走神了……” “嗯!” 赵丰年颔首不置可否,复又深深的看了李崇山一眼,接着便言归正传道:“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吧?” “回大人的话,都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 说完,赵丰年右手按在朴刀的刀柄上,神色淡淡道:“今日,务必要拿下鱼化寨……诛杀贼首!” “喏!” “……” 等到赵丰年转身走来到了蕴尘司的门口,对面的严春霖刚好也带着大理寺的差役们穿过了那面坍塌的院墙,整整齐齐的挤满了一整条街。 “赔了你多少钱?” 见严春霖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善,赵丰年自知理亏,连忙开口致歉道:“不够的话,我私人再添点……” “就不劳百户大人费心了,左右不过是二十两银子的活计,咱们大理寺虽然过得不甚宽裕,但也不会为了这点儿小钱与兄弟衙门为难!” 严春霖顺着赵丰年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残垣断壁,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很是阴阳怪气道:“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这事儿,仅此一次,如若再有,那就烦请百户大人别怨我老严不念旧情了,你蕴尘司做得了初一,我大理寺就做得了十五,咱们且走着瞧罢!” “别介!” 等到身后的蕴尘司衙门里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赵丰年赶紧搂过了严春霖的肩膀,低声服小道:“兄弟我一时大意,你这做哥哥的还是得宽容些,莫要在这里上纲上线了,什么大理寺蕴尘司嘛,不都是为陛下办差,分那么清作甚……消消气,别给下面人看了笑话!” “赵丰年,你也忒不要脸了!” 严春霖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摆脱赵丰年那异常强力的大手,随即没好气道:“怕人看笑话,你当时咋不躲到家里去打?偏要怼在我大理寺的门口,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声音小点儿,后面这一百多号兄弟都看着咱呢!” “滚!” “……” 就这样,两人一路拌嘴,领着身后的侦侯差役们声势浩荡的赶去了城北的望月码头。 至辰时三刻,靳小楼亲自待人开来了一艘老旧的福船,在接上了这百多号官差之后,福船当即掉头,继而一路向北,径直扑向了鱼化寨。 “赵大人,孔玖此时应该已经有了准备!” 靳小楼迎风站在甲板上,手扶着船舷举目眺望着天水相接的远方,头也不回道:“你们来势汹汹,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线……” “我就没想要藏着掖着!” 严春霖因为有点晕船所以早在上船之后没多久就被靳小楼的手下带到客房去休息了,赵丰年百无禁忌,出于对这个世界里的大船的好奇,才留在甲板上,肆意享受着陨仙湖沿途的风光。 听得靳小楼的话,他很是不屑一顾道:“他再有准备又能怎样?难不成能团灭了咱们?” “团灭?” 靳小楼费了好大的劲才搞明白赵丰年的意思,顿时摇头苦笑道:“那到不至于,顶多也就是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赵丰年心中警觉,还当是蕴尘司这几天探知的情报不够全面,恰巧遗漏了某些重要的信息。 “孔有德在世的时候,交游甚广!” 靳小楼点到即止,他也很想摸清楚赵丰年的底细,如若手段强硬有靠山,倒不失为长久的合作伙伴。 “既然交游广泛,为何就栽在了刑部手里?” 从最开始,赵丰年敢对鱼化寨下手,最大的底气便是来自于赵含章,有着如此强大的传奇高手作后盾,他在沧州办起事情来,可比在宁州的时候高调了不少…… “杨一川的背后,站着杨文广!” 靳小楼脸上笑容不变,耐心十足道:“而杨文广据说早年曾拜在曹国公门下做参军典仪,后因战功升迁至监察御史……熙和变法失败以后,他才来到了沧州,出任司马一职!” “武人出身,最后变成了文官?” “这对于曹国公来说,算问题吗?” “也就是说,杨文广乃是独孤家的人!”赵丰年心中豁然开朗,道:“杨一川拿下孔有德保不齐就是曹国公的授意……新政都亡了这么多年,他们还在打着漕运的主意!” “所以!” 对于赵丰年举一反三的能力,靳小楼可谓是非常欣赏,面上笑容更甚道:“咱们这次可能会遇到一点点麻烦!” “无妨,不就是几条馋肉的狗嘛,我自有对策!” 赵丰年从天水相接处收回了目光,回头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这便凑近了靳小楼的身边,压低了嗓音道:“咱俩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来办,在拿下鱼化寨以后,地盘归你,收益我要三成!” “不是两成吗?” “风险增加了,我自然需要更多的回报!” “……” 第二十七章:鱼化寨的劫难 福船在行驶了两个多时辰以后,赵丰年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 透过那片迷雾,两座高耸的箭塔如山如峦般忽隐忽现的矗立在水面上,堪堪挡住了福船的去路。 “嗖!” “噗通~” “嗖嗖!” “咚!” 还没等到赵丰年对此做出准确的判断,早已埋伏在旁边多时的朱七七突然从船舱里蹦了出来,扬手便是数箭,瞬间就解决掉了哨塔上隐约可见的几个水匪斥候。 “好箭法!” 回头一见朱七七那英姿飒爽的模样,靳小楼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惊艳,而后端直了身子朝她抱拳拱手,言语不吝称赞道:“小朱总旗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 “哼!” 小姑娘显得十分傲娇,当即便扭过了头去,貌似根本就不想搭理自家大人身边的这位“山贼头子”。 一时间,靳小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场面尴尬至极。 “你过来!” 赵丰年见状不由得板起脸来,很是不耐烦的朝着朱七七招了招手。 “大人!” 不明所以的朱七七来到近前先是煞有介事的行了一个军礼,接着便扬起了脑袋稍显疑惑的望着赵丰年,那水汪汪的眼珠儿里尽是写满了茫然。 “人家和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赵丰年负起手来,皱眉冷声呵斥了几句,顿时吓得人小姑娘花容失色,脑袋都埋进了胸口。 良久,他向四周张望了片刻,话锋一转,接着又问道:“你哥呢?不是让他守在船舱里吗?跑哪儿去了?” “回大人的话,兄长此刻正带人在船后面巡逻,他不放心大人一个人待在甲板上,所以让我来看看!”盖因摸不清自家大人的态度,朱七七不禁有些心慌,双颊亦忍不住蔓起了一丝略显窘迫的酡红。 “我刚才和靳掌柜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赵丰年面上阴晴不定,言语亦显得意味难明。 “没!”朱七七赶紧将脑袋摇的跟泼浪鼓似的,顺带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道:“卑职离得远,什么也没听见!”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守!” “哦!” 待到朱七七神情沮丧的返回了船舱,靳小楼不禁饱含埋怨的看了赵丰年一眼,幽幽叹道:“你没事为难一个小姑娘作甚!” “不好好敲打一下他们,难不成等着他们上房揭瓦?”赵丰年不由得冷笑,面带不屑道:“有张有弛,方为御下之道!” “……” 对于赵丰年的这种“强盗逻辑”,靳小楼心里虽不赞同,但也没有试图据理力争的意思,毕竟这是蕴尘司内部的事情,他一个外人确是不好多说什么。 福船仍在前进。 没过多久便走出了迷雾,豁然开朗间,二人眼前逐渐现出了一座看似山包一样的孤岛。 岛上草木林立,岸边的码头上还停靠着十余艘造型各异的船只。 码头修建得十分简易。 外围亦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货箱,再远些便是一片茂林,顺势连接着一条近两丈宽的杂石小路…… “顺着那条小路一直向上,不到四五里就能看到鱼化寨!” 靳小楼靠近了赵丰年身边,抬手指向了不远处貌似漂浮在云端的那一片若隐若现的塔寨,轻笑道:“你尽管带人杀上山去,我负责在外围帮你清扫漏网之鱼!” 兴许是因为没有受到来自于迷雾中哨塔的示警,岸上的鱼化寨水匪们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去关注这艘离岸越来越近的陌生福船。 这便给了赵丰年一行人可乘之机,但凡登陆,便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跟着我一起!” 赵丰年的注意力全都被岸上的布局给吸引住了,闻言头也不回道:“留一队人在外围掠阵即可!” “我把你带过来已经是犯了忌讳!” 察觉到赵丰年语气中夹带的一丝不容置疑,靳小楼顿时脸色突变,内心十分抵触道:“怎能明目张胆的冲孔玖下手?这要是传了出去,会影响到我十二连环坞在江湖中的声誉!” “你们有个屁的声誉!” 赵丰年侧过脸来,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准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也得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不好看了!” “你!”靳小楼似乎被戳破了心思,顿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断的摇晃着手指指向了赵丰年的面门,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赵丰年得势不饶人,继续恶语相向道:“今儿你要是敢置身事外,信不信我回头连你也一起端了!” “赵丰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破罐子破摔的靳小楼自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见赵丰年态度如此强硬,他也不甘示弱道:“就算是你家司座大人亲至,也不敢说就一定奈何得了我十二连环坞!” “我不需要奈何得了十二连环坞,我只用奈何得了你就行!”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赵丰年自信早已是拿住了靳小楼的命门,当即便打蛇顺竿上,直攻其要害道:“你要是对我的安排不甚满意,大可在靠岸之后转身就走……我还就不信了,没了张屠户,就非吃带毛猪?偌大一个云梦泽,蕴尘司还当真找不到除你之外的第二个愿意合作的好朋友?” “可以……我去!”靳小楼面色变幻了许久,心中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咬牙切齿的屈服在了赵丰年的淫威下,恨恨道:“算你狠!” “本来就是嘛,合作就要有合作的态度,最起码的诚意还是得拿出来的!”赵丰年没事人一样伸手揽过了靳小楼的肩膀,笑得格外灿烂道:“朋友嘛,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哼!” 实力早已臻至聚水境巅峰的靳小楼貌似十分轻易的就甩开了赵丰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随即怒气冲冲的转身走向了底舱。 不多时,所有即将参与行动的两衙官差加上靳小楼从底舱招来的百余位游侠儿,合计近三百号人尽都出现在了甲板上。 官差这边,赵丰年将行动的指挥权交到了朱大黄的手上,朱七七和老王作为副手将分别带领着各自衙门里的兄弟对岛上的水匪展开主攻。 十二连环坞这边,则是由史大路领头,旨在配合两衙的官差,打击水匪的侧翼。 李崇山受命带着剩余的人等负责外围的清扫工作。 而赵丰年本身,将与严春霖和靳小楼一起,合力进攻鱼化寨的山门所在! “此役,缴械不杀,但遇反抗者,不留活口!” 赵丰年负手立于船头,有条不紊的下达着最后的进攻命令,道:“战后所获之财物,五成上缴,余下五成尽予尔等平分!” “多谢大人!” 所以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赵丰年的话刚落音,甲板上瞬间就陷入了疯狂。 不管是两衙的官差也好,十二连环的水贼也罢,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两眼冒光,士气异常高昂…… “嘭!” 福船撞击着码头惹得一声沉闷的巨响。 船上的众人俱都是一阵踉跄。 待站稳了身形,赵丰年率部一马当先,从船头跳到了码头上,猛地抽刀出鞘,扬声怒吼道:“兄弟们,为了银子,杀!” “杀!” “……” 第二十八章:赶尽杀绝 打从知道了蕴尘司想要对鱼化寨下手的时候,孔玖的那双眼皮子就开始上下跳个不停。 根据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经验,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像父亲孔有德那般,面对官府的恶意污蔑,只会束手待毙! 他需要反抗,不管是为了活命也好,还是为了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无辜。 即使到最后仍然免不了落得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他无怨无悔! 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巨赚的原则。 当鱼化寨的大门被一团呼啸而来的巨大火球给轰塌成了灰烬,孔玖当即从护卫手里接过了祖传宝剑,整个人气势汹汹的朝着突然出现在门口最中央位置的那位身穿鱼服,腰悬朴刀的俊俏少年飞驰而去…… “你特码是个法师?” 亲眼目睹了一扇近两丈方圆的榉木大门在自己面前直接化作了碎渣,赵丰年顿时心头剧震,旋即满脸不可思议的回过头来,眼神呆呆的望向了脸色依旧难看的靳小楼。 “哼!” 对于赵丰年的震惊,靳小楼丝毫不以为意,自顾从掌心再次拉出了两团幽蓝色的花火,狠狠的朝着身前不断逼近的人群砸了过去。 “小心!” “砰!” 听得严春霖的怒喝,赵丰年赶紧回过神来,下意识抽出了腰间的朴刀,横在自己身前一档,恰好接住了孔玖破风挥砍过来的大宝剑。 “为什么!” 待看清赵丰年胸口右上方那三枚寸许大小的,以金线绣制成的栩栩如生的神都龙雀,孔玖瞬间目眦欲裂,恨得几乎是咬碎了牙道:“百户大人,敢问我鱼化寨何时开罪过蕴尘司?” “走你!” 赵丰年手中荧光一闪,瞬间就把孔玖震退了几步,嗤笑道:“据刑部侦卒再三勘验,并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就是击杀杨文广全家的凶手!” “……” “嘭!” 趁着孔玖稍稍愣神的档口,赵丰年扬刀再次将其击退了数步,接着又道:“世人皆知你与杨一川有宿怨……” “放屁!” 还没等赵丰年说完,孔玖手中顿时也泛起了一道看似稍弱的荧光,继而怒声反驳道:“是谁不知道杨文广一家是死于龙雀刀下……你这是故意栽赃,我要上京去告你们!” “哟呵!” 赵丰年手里的攻势愈发凌厉,抽空还不停的冷嘲热讽道:“还想去告御状啊,啧啧,莫不成你是觉得刑部和大理寺冤枉了你?” “赵丰年,我去你姥姥!” “哎哟,卧槽!” “……” 游走在周边大杀四方的严春霖闻言猛地回过头来,气急败坏的冲着赵丰年扬声怒骂了几句……要不是立场使然,寺正大人此刻非得临阵倒戈不可。 只是寺正大人的愤怒似乎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只消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又一次被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你就是赵丰年!” 孔玖的胸口被划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痕,在挣脱了赵丰年的纠缠以后,他脸色的怒容突然就消失了,继而目光闪烁,神色惊疑不定。 “怎么着,哥很出名?”几个回合下来,赵丰年已然稳稳占据了上风,因而心态轻松了不少,见状颇有些好奇道:“是有谁在你面前提起过嘛?” “哈哈哈哈!” 迎着赵丰年眼中顿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求知欲,孔玖情不自禁的放声狂笑起来,貌似有些幸灾乐祸道:“赵大人的确很出名,关于您的这颗脑袋,黑市上的悬赏足足开出了三千两银子……” “……” 赵丰年面色渐冷,结合目前已知的情报,他大概能猜出悬赏背后的起因。 无外乎沧州百户所的重建引起了朝中某些大佬的警觉,从而想借自己的脑袋,给蕴尘司和新党一次“小小”的警告! “现在,我怀疑你借助澜江航道走私军备,从而私通敌国,意图谋反!” “??” 此话一出,不仅是孔玖被惊得楞在了原地,连带着赵丰年身边的靳小楼与严春霖二人亦是情不自禁的转过头来,眼中皆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这是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赵丰年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这孔玖,简直比窦娥还冤,遇到了这么一个喜欢随意给人捏造罪名的“糊涂判官”,他这是跳进陨仙湖也洗不清了。 也不怪众人会如此大惊失色,都怨那赵丰年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嗓门太大了,估计在场的很多人都听见了,这便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要知道,这个世界里的刑名三司办案那都是非常严谨的,如若没有充分的证据,即使是陈平安亲临,也不可能仅凭些捕风捉影的推断就言之凿凿的将这些罪状安插在孔玖的身上。 因为一旦办案者当众对嫌疑人公布罪状,那么接下来的所有审判将会以当众公布的那个结果为最终目标而进行。 为了不影响三司在民间的公信力,对于这样摆在明面上的案子,几乎就不存在冤假错判的可能! 即使查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自己搞错了,办案人为了不被追责,也会想千方设百计的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并将结案的卷宗从此束之高阁,使嫌疑人永无翻案的机会…… 所以,三司判官轻易不开口,开口便是乾坤已定! 当初在宁州,赵丰年也正是因为吃到了这种潜规则的红利,才得以见缝插针,逐渐赢取陈平安的欣赏,乃至于从泼皮混混摇身一变,成为了蕴尘司的“当红炸子鸡”! “你血口喷人!” 孔玖内心惊骇欲绝,看着赵丰年脸上那一副饱含狰狞的诡笑,他不由得头皮发麻,继而声嘶力竭的反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证据确凿,本官又何须嫁祸于你?” “我不服!我没有!” “这些话,留着和冥君去说吧!” “噗!” “呃……” 逮着孔玖心神大乱的机会,赵丰年再次挥出手中的朴刀,直接削开了他的咽喉…… “来的时候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不提走私的事情吗!” 孔玖一死,其麾下的水贼们瞬间作鸟兽散,好不容易得到喘息机会的靳小楼连忙冲到了赵丰年的身边,火冒三丈道:“你为何出尔反尔!” “黑市上悬赏的事情你也没有给我说清楚!” 对于靳小楼的愤慨,赵丰年无动于衷,自顾蹲下身来在靳小楼的尸体上用心擦拭着满是血污的朴刀。 “按帝国律,私通敌国,当夷三族!” 见事已无法挽回,靳小楼不禁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语带忌惮道:“赵丰年,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赵丰年回过头来,仰望着靳小楼那忽明忽暗的俊脸,似笑非笑道:“不死不活,后患无穷!” “……” “别吵了!” 严春霖稍稍休息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打着圆场道:“咱们把寨子里的人都杀干净,就没人知道刚才的事情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靳小楼气急返笑,扭头瞪着严春霖道:“你晓不晓得此刻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咱们?你以为这事瞒得了谁?” “嗬!” 就在严春霖被靳小楼怼的哑口无言的时候,赵丰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更甚道:“我还说刚才你为什么打死都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行动,敢情这寨子里头有猫腻呀,怎么滴,那些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你……” “嘭!” “轰隆隆!” 说时迟,那时快,恰赶在赵丰年的话刚落音,远处的聚义厅竟轰然倒塌成了废墟,烟尘四起的档口,众人眼前突然就出现了数道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恐怖身影…… 第二十九章:反派死于话多 “漂浮在半空……” 感受到从那五个黑衣人周身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怖气息,严春霖顿时汗如雨下,不住的咽了咽嗓子,颤抖着声音道:“这尼玛是超脱强者!” “草!” 瞧这阵势,明显就不是出自赵含章的手笔,赵丰年随即也被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他连忙伸手扯过了同样惊骇欲绝的靳小楼,将其一把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你们,谁是赵丰年?” 居中的黑衣人于半空中缓缓拔高了身体,眼神格外冷漠的俯视着场间的三个少年。 那样的目光,如同是苍鹰面对着蝼蚁,不带有丝毫怜悯的温度…… “诸位大哥,我就一打工的,不至于劳您们亲自动手吧?” 听得黑衣人的问话,严春霖和靳小楼下意识的就把目光齐齐落在了赵丰年的身上,不得已,赵丰年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面朝着五位黑衣强者拱了拱手,一脸讪笑道:“大家都是奉命办事,还请体谅则个!” “嗬嗬嗬!” 似乎也是头一次遇见像赵丰年这种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棒槌”,那黑衣人顿觉有趣,嘴里当时就发出了一阵沙哑无比的笑声,言语充满了戏弄道:“区区几个炼气境的小子,杀来倒也的确脏了本座的手……” “既如此,您放我们一马,我承您的情!” “哈哈哈哈哈!” “……” 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领头的黑衣人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连带着他身边的同伴也都是相继抽动着肩膀,貌似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赵丰年你能不能爷们儿一点,别这么下贱!” 常年养尊处优的靳小楼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嘲笑,当即便扭头冲着赵丰年怒声低吼道:“死就死吧,怕他们个球!” “……” “没错,你这位同伴说得很有道理!” 黑衣人逐渐收起了笑声,继续哑着嗓子,语带玩味说道:“堂堂蕴尘司百户,是该死得有尊严一点……若不这样吧,你自己动手,本座负责闹出动静,让山下的小崽子们上来给你收尸!” “没得商量?”赵丰年挑眉,神色趋近于不善。 “没得商量!”赵丰年的表情变化落在了黑衣人的眼里,使之不断摇头,貌似愈发的风轻云淡。 “那行!”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赵丰年也就不愿再继续“丢人现眼”了,当即便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弹丸,亮到黑衣人的面前晃了晃道:“诸位大哥可愿容小子发个消息回去?然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估计是赶上了心情不错,亦或是在来这里之前早就摸透了赵丰年的底细,料他也翻不出多大个浪来,因此成竹在胸。 黑衣人当即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赵丰年“最后”的请求,捻须颔首轻笑道:“你可以给陈平安交代清楚自己的后事,当然,如果你还是不甘心,也可以把他叫过来,本座倒也能勉为其难的将他一并送下去陪你!” 赵丰年用心感受了一下眼前这黑衣人的气息,发现他与陈平安相比确实不遑多让,更别说他还有四个与之气息相仿的同伴,陈平安此刻要是敢独自现身,估计还真会像他说的那样落得个饮恨当场的结局…… “我能不能也捏个丸子?”趁这机会,靳小楼也忍不住放下了矜持,弱弱的举起手来,以商量的语气说道:“就是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喊个长辈过来接我回去……” “放心吧,靳公子,尊祖父烲空天尊的面子本座还是要给的,你且来去随意!” “……” “那我呢?”严春霖也随之满含期待的问了一句。 “本座奉命前来,旨在诛杀蕴尘司驻沧州百户赵丰年……其余人等,自当秋毫无犯!” “多谢!” “……” “呵呵!” 赵丰年神情渐冷,出于对自家二叔的绝对信心,他缓缓狞起脸来,用力捏碎了手中的弹丸,咬牙切齿道:“既然这一战无法避免……我身体不好,便找个人和你们打!” “轰!” 语毕,天边瞬间响起了一道惊雷。 于地动山摇接踵而至的档口,赵丰年身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团方圆近二三丈大小的,正急速旋转的元气乱流。 乱流中不断传来些震人心弦的噼啪作响,熠熠然溅起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电光,几乎就要将所及之处的一切尽都撕成碎片。 “小子,可是你在呼唤着老夫?” “……” 待到天地复归于平静,恰有一让人看不清形容的蒙面剑客,负手静悬于半空之中,堪堪挡在了赵丰年的身前。 在那剑客的身侧,如血般殷红的流光正化作了三尺青锋的模样,时不时漂浮着,缠绕着,缓缓映耀出刺眼的寒芒…… “传奇!” 原本早在赵丰年捏碎丸子的时候,黑衣人便已然心生悔意。 作为一个破了五境的超脱强者,他十分敏锐的感知到了赵丰年身上传来的杀意! 不过是区区一炼气境的小子,竟敢对超脱强者生出了杀意,这样的底气从何而来?保不齐就有什么猫腻藏在里头! 当然,黑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赵丰年敢如此嚣张对待他的原因竟是因为这小子从来没有见过大修者之间的战斗。 对于超脱高手的强大,赵丰年心中根本就没有确切的概念,还当是自己长腿了就能跑掉似的……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黑衣人当时便准备出尔反尔,赶紧动手将赵丰年杀死了算逑! 岂料,那靳小楼与严春霖就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轮流挡在了赵丰年身前好一阵插科打诨,从而给赵丰年争取到了足够发出消息的时间! 单单一个严春霖都还好,大理寺虽然强大,也没到惹不起的地步。 黑衣人最为忌惮的是靳小楼,他可没有勇气在烲空天尊的眼皮子底下杀掉人家唯一的孙儿,倘若真这么干了,非天下大乱不可。 所以说时也命也,自古反派皆是死于话多。 蒙面剑客的出现,注定了这五个黑衣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老夫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们自行了断吧!” “……” 五个黑衣人顿时面面相觑,危急关头,不得已便生起了拼命的心思。 然而蒙面剑客身为传奇境的强者,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留出任何可乘之机。 “嗖嗖!” 电光火石间,一阵耀眼的红色剑芒恰如那黄龙吐翠般,从半空中呼啸而过。 伴随着声声刺耳的尖啸,五个黑衣人便如同下饺子一般相继掉落在地上的废墟里,溅起了无边的尘烟。 不多时,腥臭的鲜血逐渐染红了赵丰年三人脚下的土地…… 第三十章:什么是打怪升级 等到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平静,蒙面剑客缓缓从半空中落回了地面,稳稳的站在了赵丰年等人的面前。 “庞太师!” 随着他抬手揭掉了罩在自己脸上的黑纱,露出了那张饱经沧桑却又棱角分明的脸,靳小楼顿时大惊失色,言语稍显局促道:“您……怎么来了?” “老靳此刻就在山下,你先去找他吧!” 庞介并没有回答靳小楼的疑问,反倒是旁若无人的朝着那座早已倾塌的山门轻轻扬了扬下巴,心思不言而喻。 “是!” 靳小楼闻言赶紧朝着庞介拱了拱手,顺势退行了数步,而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此间。 “太师,卑职也告辞了!” “嗯!” 见气氛诡异,严春霖生怕听多了什么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连忙跟着靳小楼一起告辞离去。 片刻的功夫,山寨内便只余下庞介和赵丰年两人。 “你怎么才来?” 盯着庞介上下打量了好久,赵丰年这才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语气稍显抱怨道:“我二叔呢?” 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赵丰年此时只想狠狠的吐槽一下办事极不靠谱的赵含章,真真是差点儿把自己给交代在那群黑衣人手上了! “亲王殿下会他的老情人去了!” 庞介笑了笑,如同是与旧时的老友久别重逢一般,他伸出了大手,轻轻拍打在赵丰年的肩膀上,眉眼满含歉意道:“老夫在来鱼化寨的路上偶然间遇到了老靳,一时手痒便耽搁了时辰,让陛下受惊了……” “你就不怕我被他们给打死了?” 对于这样的解释,赵丰年可谓是哭笑不得,敢情这不靠谱的人都是一窝窝的,臭味相投啊! “陛下且放心吧,即便是在与老靳切磋的时候,我的神识都停在了你的身上,但凡你遇到任何危险,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会转瞬即至!” 等到记忆中的那张面孔悄然不觉间重合在了赵丰年的脸上,庞介顿时心绪翻涌,微微红了眼眶。 “哎!” 似乎是感受到了庞介的情绪波动,赵丰年心中默然,只得无奈的摇晃着脑袋,苦笑不已。 庞介生得极为高大,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庞子琪的影子,这便让赵丰年忍不住对他生起了一阵莫名的好感,因而交往起来也就没有太多的生分…… “你这样突然出手相救,怕是会让靳小楼和严春霖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 “老夫原本也是想按计划行事的,鬼知道他们竟提前派人藏在这里,就等着陛下上钩!” “你们就不能对作案的场地事先考察一番吗?” “这你得去问问亲王殿下,计划都是他出的,我和老靳只负责动手!” “……” “放心吧!”庞介拉过了赵丰年的臂膀,带着他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说道:“靳小楼那里你不用担心,老靳会替你打掩护,至于大理寺的那个小胖子……若不然,老夫这便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师傅救徒弟,天经地义嘛!” “这样能行?” 赵丰年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拒绝道:“你怕不是想让太后娘娘直接将我碎尸万段吧!” “不会的!” 庞介的声音十分轻缓,貌似打趣道:“紫微星依旧高悬于宁州的天空!” “……” 赵丰年神情一滞,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庞介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听太师的意思……大法师也是你们的人?” “姑且算是吧!” 庞介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更甚。 “梦之队啊!”赵丰年脱口而出道:“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大法师与您,外加我那不怎么靠谱的二叔,你们仨便是我大周排名前三的传奇高手吧?既然都无敌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独孤家给一锅端了?那多自在呀!” “……” “难道不是吗?”见庞介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丰年不由得跨起脸来没好气道:“咱这又不是话本小说,搞这些阴谋诡计作甚?你没看人家刚才派来的杀手都是清一色的超脱境,打怪升级都不带给机会的!” “敢问陛下,什么叫打怪升级?” 因为是第一次接触到赵丰年,庞介属实有点跟不上聊天的节奏。 “打怪升级,就是对方派来行刺我的杀手永远都和我实力相仿,就像是陪练一样,杀手们不断的给我喂招,直到把我喂成天下无敌!” “还能有这等好事?” 庞介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 “怎么没有?话本小说里多的是!”赵丰年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道:“只不过独孤家就比较聪明了,单就冲沧州百户所重开一事,他们便派来了五位超脱高手……这要是让他们摸清了我的底细,还不得让传奇高手来把我给突突了!” “……” “你说我待在宁州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给弄到沧州来?” 赵丰年心里越想越气,几欲跳脚道:“他赵毅想做皇帝就让他做呗,既然你们不敢和独孤家正面硬刚,那就干脆点,直接退休得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这五个人,不是独孤家的人!” 庞介顿时有些五味陈杂,对于赵丰年的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心中莫名就生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感觉。 其实他们这群老家伙的想法并没有赵丰年想的那么复杂,也没有试图要打着赵丰年的旗号和独孤家分庭抗礼的意思。 他们就是单纯的想要查清当年神佑皇帝遇刺中毒的真相。 这里面涉及到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兹事体大,一时半会儿的也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和赵丰年开口。 “随他们是谁的人吧,无所谓了!”赵丰年撇了撇嘴,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多做纠缠,随即话锋一转道:“太师,您作为三朝元老,又是托孤大臣,可不可以在沧州给我一份平安?我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好好活着!” “当然可以!”庞介瞬间端正了颜色,语带郑重其事道:“凤鸣山庄上下,自会保证陛下的安全!” “如此甚好!” 得到庞介的保证,赵丰年随即松了口气,恢复了笑脸道:“那就多谢太师了!” “陛下言重了!” 庞介也站起身来,有意无意的环顾着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五具黑衣人的尸体上,淡淡笑道:“待老臣先在他们身上模拟出龙雀刀的气息,稍后便护送陛下回城!” “嗯!” 赵丰年点了点头,顺势退到了山寨的门口。 随着那把红色的光剑再次出现在了庞介的身边,那五具黑衣人的尸体也被一股肉眼无法看清的力量从废墟中拖拽了出来。 等到空气中突然弥漫出了一股烤肉烧糊了的味道,赵丰年不禁皱眉,随后强忍着恶心用力的别过了脑袋! 接下来,只需要摆平严春霖不要乱说,有关于“龙雀刀的踪迹”就算是彻底从赵丰年的身上摘干净了! 剩下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第三十一章:结案大吉 回城以后,赵丰年躲回家里关起门来足足倒腾了小半个月,直到靳小楼派来的账房将一方装满了银票的盒子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决定带着“结案证明”出关了! 赶在这一天阳光明媚的清晨,他跟在十二连环的游侠儿们身后,顺路来到了通政坊。 站在蕴尘司门前稍作犹豫了片刻,赵丰年最终还是转过头来,径直向大理寺走去。 多日不见,那面坍塌的院墙早已恢复如初。 严春霖此刻正捧着一大碗臊子河粉坐在堂屋里头大吃特吃,对于赵丰年的突然造访,他全然熟视无睹。 “啪!” 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赵丰年毫不客气的找了把椅子坐下,随手从怀里掏出了用细绳捆好的一坨银票,看似漫不经心的丢在了身边的茶桌上,轻笑道:“孔玖比他老子有出息,一应财物折合下来竟有十五万两之多,抛却充公上缴的七万五千两,咱们三家各剩下两万五千两……你找人数数,若是没问题的话,就算结账了!” 严春霖见状稍稍停下了吃粉的动作,抬头瞥了一眼桌上堆得老高的银票,看似十分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过后,他很快又把脑袋埋进了碗里。 “春霖兄!” 赵丰年接过了老王适时递来的茶水,顺势翘起了二郎腿道:“那天的事情……” 察觉到赵丰年的言语莫名就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严春霖顿时心中了然,连忙扬起了筷子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满脸意味深长道:“你们一个背靠着十二连环坞,一个有凤鸣山庄撑腰……我这平头小老百姓一个,自是惹不起的……放心吧,规矩我懂,那天我被孔玖打晕了过去,随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就不知情!” “可以!”赵丰年喝了一口浓茶,深深的望了严春霖一眼,随即咂摸着嘴巴道:“那我承你这份人情,往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老严尽管开口!” “别介!”严春霖继续吃着河粉,嘴里含混不清道:“只求你赵百户莫要再耍酒疯拆了咱大理寺的门脸,我这便烧高香了!” “瞧你说的!” 赵丰年放下了茶杯,缓缓站起身来,冲着严春霖抱拳拱手道:“春霖兄,靳小楼准备以鱼化寨为基础,重新开辟一条商道……大理寺这边,我做主给你一成股子,以后山高水长,还望春霖兄多多关照!” “……” 严春霖神色变幻了一阵,而后话不多说,突然板起脸来朝着赵丰年恹恹挥了挥手。 见此情形,赵丰年亦是非常识趣的告辞离开了大理寺。 一路回到了街对面的蕴尘司,赵丰年刚一进门便与早已久候多时的李崇山撞了个满怀…… “大人,州府那边已经来人催促了几次,关于杨长史的案子,不知何时能够结案?”李崇山态度恭谨,面上现出了一副使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今天就结了吧!” 赵丰年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卷公文,直接递到了李崇山的手中,故作深沉道:“你拿回去再润一下色,没问题的话就呈上去吧!” “是!” 李崇山再次拱手,含笑退了下去。 得出空来的赵丰年悠然自得的回到了自己的签房。 经过鱼化寨这一役,他在百户所里的声望空前高涨,甚至都有人开始主动替他清扫房间,并在他早上进门的时候于案桌上添满了一壶浓香四溢的清茶。 如果说在这之前,李崇山等人敬畏的是他所处的一个百户官的位置。 那么现在,沧州百户所里的人们将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赵丰年的成功,绝非偶然! 不过是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位从宁州乡下走出来的少年,从一个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为了东陆有数的执掌一州司法的绝对主宰,这其中的流言蜚语自是不必多说。 然而面对所以质疑,赵丰年用他的狠辣,他的果决,和他与生俱来的大智慧再一次向人们证明了陈平安的眼光没错,他的确有足够的能力引领这百废待兴的沧州百户所重现昔日的荣光…… 当那五具惨死于龙雀刀下的超脱高手的尸体被逐一摆上了最后的审判台,心怀各异的人们将会以一种更为慎重的目光来重新认识这位自蕴尘司刑房冉冉升起的司法新星! “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龙雀刀的主人就藏在孔玖的背后……所以才捎上了靳小楼一起行动?” “你听谁说的?”赵丰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抬眼望着站在案桌对面,脸上求知欲异常旺盛的朱七七,似笑非笑道:“别瞎想,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你们死伤惨重,所以才拉了大理寺和十二连环坞这俩垫背的!” “是卧龙山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孔玖被大人击杀了以后,有五个超脱境的黑衣人从暗处跳了出来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因为自身气息太过强大,引来了那个藏匿在地底的无名高手的警觉……好在有烲空天尊及时出手解围,咱们才得以全身而退!” “……” “只不过,那个无名高手属实也太厉害了些,为了将他赶走,天尊也受了不小的伤呢!” “……” 朱七七双颊微红,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眸子,满含崇拜的看着赵丰年道:“我还听说,那五个黑衣人本是贩私的豪商派过来帮助孔玖对抗官府的……只是孔玖似乎并不是很信任他们,事先也没有和神秘高手有过沟通,这才引起了一出自相残杀的好戏!” “呵呵!” 赵丰年对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中很是惬意的享受着少女崇拜的目光,遂又满脸飘飘然岔开了话题道:“小朱啊,以后你再见到靳老板的时候,还是得适当的保持些礼数,毕竟你我能活着回来,全靠他料敌先机,提前招呼了天尊大人一路为咱们保驾护航!” “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朱七七点了点头,美眸中流露出些许异彩,不自觉掩嘴娇笑道:“属下遵命就是!” “这里有二万五千两银子!” 当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赵丰年随即大手一挥,动作无比潇洒的从兜里甩出了一沓银票,豪爽万分道:“你带下去让兄弟们分了,权当是这次任务的差旅费!” “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得见自家大人扔钱的姿势竟是如此的豪气干云,朱七七顿时就惊呆了。 望着那些洒落在案桌上成堆成堆的银票,饶是她平时对钱财并没有太多的执念,也不得不瞬间加重了呼吸,俏脸通红一片。 这可是能让沧洲城里的普通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上数十辈子的“巨款”,若是将其尽数兑换成现银,非得足足装满三辆马车不可! 就凭她每年百两不到的俸禄标准,在保证不贪污受贿的前提下,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银子! “多吗?” 赵丰年虽然也很肉疼,但话已说出口了,又是当着自家头号“粉丝”的面,他便只好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很是无所谓道:“只要你们以后跟在我的身边好好做事,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 第三十二章:你可以永远相信金钱的力量 李崇山花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才堪堪将赵丰年交给他的卷宗重新润色完毕。 而后他便出门去到了州府衙门,将卷宗面呈到刺史大人的手里。 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刺史大人与刑房主事相继在卷宗的末尾署上大名,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 连带着原先就存在于卷宗证供之上的赵丰年和严春霖两人的手印签章。 至此,结案公文正式生效。 在沧州折腾了数月的“杨文广案”总算告一段落…… “依帝国律,袭杀朝廷命官,当斩!私通敌国,倒卖军备,当夷三族!” 华灯初上的时候,李崇山腰间夹着公文脚步匆匆的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醉仙居,在门子的指引下,他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正在雅间内和侦侯们玩着牌九的赵丰年。 “大人,孔玖全家六十七口人已经全部归案……刑部的意思是,三日后午时行刑……您看,还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往常不都是秋后问斩嘛?”借着李崇山汇报公务的时机,赵丰年一把和掉了手里的烂牌,并缓缓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满是疑惑道:“搞这么急作甚!” “孔玖伏法之后,杨大人昔日的同僚表示无法解恨,所以……” “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得见李崇山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赵丰年当即挥手驱散了雅间里的一众侦侯,接着便招呼着李崇山坐到了自己的对面,语气稍显不善道:“你知不知道是哪些人跳得最凶?找个机会给我把人给拿了,先打他几顿再审,保不齐孔玖贩私的生意里头就有他们的股子!” “此事牵扯甚广,属下窃以为,大人还需从长计议!” 李崇山摇了摇头,十分少见的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赵丰年的提议,遂一边将散落在桌上的牌九一一堆放整齐,一边又点燃了桌上的火炉重新煮上了茶水,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催促十二连环坞尽快组建起新的航线,以彻底缠清云梦泽以北的漕运乱局!” “我给靳小楼发过好几次丸子,可是他不理我!” 赵丰年闻言摇头苦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道:“估计还是因为给孔玖定罪的事情……他嫌咱们判得太重了,说什么祸不及家人,江湖上对此颇有微词什么的!” “根据后来我们在鱼化寨库房内抄没出来的那本账簿,孔玖贩私之事证据确凿,不存在判得太重的问题!”李崇山笑了笑,眼瞅着桌上的小水壶里逐渐趋近于沸腾,他便开始忙碌起称茶出汤的活计,缓缓而言道:“再说了,咱们蕴尘司只负责拿贼审案,结案定罪的事情,还是得依照刑部的章程……” “咚咚!” 不等赵丰年就这个话题继续再说点什么,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的叩响了几下。 “谁呀?”赵丰年顿时皱眉,扭头问了一句。 “大人,十二连环坞的靳老板有事求见……” “靳小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赵丰年与李崇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随即扬声喊道:“让他进来!” 趁着靳小楼从雅间外现身的档口,李崇山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行离开,也好为这俩人腾出个安静的环境来交涉组建新航线的问题。 毕竟,从道义上讲,“官匪勾连”历来就算不得什么光彩的情,难保靳小楼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保留,从而白白浪费了交心的时机。 打定了主意,李崇山遂起身拱手轻道:“大人,属下忽然一时技痒……不知可否去往隔壁房间,陪诸位同僚玩上几把?” “嗯!” 人精一样的赵丰年自然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李崇山的心思,当即也不多做强留,很是心领神会的颔首一笑道:“长史大人且随意吧!” “告辞!” “……” 等到李崇山出去以后,守在门口的侦侯得到赵丰年的眼神示意,适时关闭了雅间的大门。 “孔玖的账簿上,当真没有提到过某些人的名字?” 进入到雅间以后,靳小楼甚至连基本的寒暄都免了,直奔主题道:“你在仔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你希望他在账簿上提到谁的名字?” 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靳小楼,赵丰年心中了然,故意作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自顾饮着茶水,反问道:“说起来他也算是非常狡猾了,竟然用一些特殊的符号来代替人名,这要是没有他的亲自指认,谁又能确定那些符号背后代表着什么!” “莫不成,你早就知道他涉嫌贩私?” 靳小楼缓缓坐到了李崇山之前坐过的位子上,依旧面带疑惑道:“当时你说得那般笃定,我还以为你是想嫁祸于他呢!” “既然笃定,那自是有证据的!” 赵丰年放下了茶杯,冷笑道:“再说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我这个人,办案从来都是以德服人,不存在你说的什么栽赃嫁祸!” “你有德吗?”靳小楼不由得冷笑,对于赵丰年的“卑鄙无耻”,他可谓是深有体会,此刻自是不会轻易就信了赵丰年的鬼话,旋即语带讥讽道:“我看你是缺德吧!” “嘭!” 赵丰年突然将朴刀按在了桌上,一脸恶狠狠的盯着靳小楼,看似咬牙切齿道:“它,就是德!” “……” 沉吟良久,靳小楼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而满脸苦涩道:“我今天来,不想和你吵架!” “那你想做甚?” “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哦?”赵丰年顿时挑了挑眉,但见靳小楼那神思不属的模样,他情不自禁的开始浮想翩翩,还当是重组新航线的事情出了岔子,因而沉下了脸来,颜色很是不悦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大人,你能不能放过孔玖的两个侄子?”听得赵丰年语气不善,靳小楼连忙放低了姿态,硬着头皮拱手陪笑脸道:“帮中有位长辈曾经受过孔有德的恩惠,不忍见孔家断后,所以派小楼前来……烦请百户大人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够法外开恩,多少给行个方便!” “草!” 敢情是这么一件无关痛痒的破事,害的赵丰年白担心了一场,旋即没好气道:“你当官府是我家开的?你说开恩就开恩?他姓孔的犯的可是叛国罪好吧,你让我怎么给你个方便?劫狱吗?” “五千两!”靳小楼突然伸出了巴掌,在赵丰年眼前晃了晃。 “你看我像是那种为了钱不顾原则的人吗?” “六千两!” 靳小楼的指节十分纤长,如同大多数法师一样,上面一颗茧子都没有。 “你是想用钱来羞辱我吗?” 赵丰年面色渐冷,隐隐将到了发作的边缘。 “八千两!”面对赵丰年脸上的愤怒,靳小楼全然不为所动,自顾自的继续添加着自己的筹码。 “……” “一万两!” “成交!” 于靳小楼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赵丰年猛地从桌上收回了朴刀,继而端起了茶盏,脸上瞬间就恢复了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兄弟,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相信金钱的力量!” “……” 第三十三章:父与子 被飞来横财狠狠砸中了脑袋的赵丰年顿时心情巨好。 等到靳小楼稍显神情恍惚的离开了雅间,他当即便吩咐守候在门口的侦侯去隔壁把李崇山叫了过来。 两人关起门来仔细合计了一番,愈发觉得这笔买卖划算! 在沧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从刑部的牢房里面捞两个无关痛痒的人出来对蕴尘司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更别说还能因此卖给十二连环坞一个天大的人情…… 就算是没有那一万两银子,都可以说是是稳赚不赔! “明儿你拿一千两银子去州府衙门里打点一下,堵住那群狗官的嘴!” 赵丰年从桌上的一堆银票中数出了三十张揣回到自己的兜里,而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剩下的这些,就分给兄弟们补贴家用……” “多谢大人!” 李崇山笑得十分淡定,依言收起了桌上的银票,随即朝赵丰年拱了拱手道:“那属下这便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去吧,顺便叫两个清倌人进来,好让我腐败腐败!” “呵呵,遵命!” “……” 不多时,受到召唤的龟公屁颠屁颠的领着两位妍姿艳质的少女徐徐迈入了雅间。 待到丝竹之声并起,雅间内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伴随着酒意上涌,赵丰年逐渐沉迷于少女们的欲拒还休。 在这漫漫长夜里,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些起点不允许发生的故事…… “孽畜!” 强忍着腰间的酸麻,赵丰年在梦里奋力攀上了山顶的云台。 只是尚未来得及多做喘息,他便看到了自家老爹的那张黑如锅底的臭脸。 “我聚水了?” “聚水了!” “爹爹为什么总是喜欢称呼我为‘孽畜’?”尤自沉浸在难得双喜临门的愉悦里,赵丰年瘫坐在地上,下意识的就忽略了赵谨言脸上的不快,开着玩笑道:“这不连着您一块儿骂进去了嘛……” “在你上辈子生活的地方,你是从来没见过银子?还是从来没见过女人?” 面对赵谨言的质问,赵丰年可算是回过了神来,随即心里发怵,连忙跪倒在地上,表情稍显尴尬道:“孩儿今天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还请爹爹勿怪……儿保证下不为例!” “色如刮骨刀,如穿肠毒药……想想当年的神族,是怎样葬送掉了祖宗留下来的江山?” 赵谨言缓缓走到了赵丰年的身前,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加重了语气训斥道:“难道你也想学他们做一个昏君?你大哥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能够在爹爹出征之后,承担起监国的重任……你呢?神仙草?牌九?女人?银子?还是草菅人命?喜怒无常?” “赵毅有爹有娘,从小锦衣玉食!”赵丰年闻言抬起头来,借着酒意冷冷的迎上了赵谨言的目光,似乎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道:“而我呢?我有什么?你又给过我什么?” “逆子!”赵谨言顿时脸色大变,直接被赵丰年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渭,赵含章,庞介,还有拓跋藏珪的儿子拓跋晟,包括已经死掉的赵鸣谦,赵嗣同……” 提起赵毅,赵丰年便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五个在鱼化寨中扬言要取了自己性命的黑衣人,想到那五个黑衣人,赵丰年心中瞬间就充满了愤怒,强自撑着膝盖站起了身来,他情绪稍显激动的反问道:“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开始,你和你的臣下们总是在替我去选择你们觉得正确的路……” “……” “在宁州的时候,徐渭需要我成为一个勇敢的人,所以我每年冬天都会带着一群泼皮冒着随时会被杀死的风险,去到关外和荒人作战!” “……” “后来陈平安出现了,徐渭可能觉得宁州变得不太安全,这便又伙同着拓跋晟一起,设计将我送到了沧州!” 似乎是积压了一肚子的委屈,赵丰年那是越说越激动,言语近乎到了一种深痛恶绝的地步,仿若歇斯底里道:“来了沧州以后,二叔总是在不断的提醒我,小心旧党,小心独孤家……可我越是小心,就越是莫名其妙的陷入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里,特码的,如今都有超脱高手点名道姓的来杀我了!” “有庞岐山和你二叔在,这天底下没人能杀得了你!” “呵呵!” 赵丰年不由得失笑,脱口而出道:“您号称天下无敌,最后不也是被人给干掉了?” “……”此话一出,赵谨言直接被问得哑口无言。 “两世为人,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就真的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你们的儿子,到底想要什么!” 见着自家老父似乎在这一瞬间就衰老了十岁,赵丰年顿时心如刀绞,颓然自嘲道:“上辈子我听爹妈的安排做了警察,结果受伤瘫死在床上……这辈子起点虽然高出了无数倍,可结果呢?我估摸着自己到最后还是跑不脱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老爹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对不起!” 沉吟良久,赵谨言阖上了双眼,摇头叹了一口气,而后怒容渐消,神情多了些愧疚,喃喃道:“有些事情,爹爹和你都没得选!” “知道!理解!” 待尽数吐出了自己心中的积郁之后,赵丰年倒是显得平静了不少。 接着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身的情绪,脸上也逐渐恢复到了原先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只是当他盘腿坐到了地上,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赵谨言迎风飘扬的鬓角,那一抹格外刺眼的斑白令他情不自禁的就皱起了眉头,心中亦是五味陈杂,遂连忙放缓了语气,故作风轻云淡道:“你们若是不愿意说,我便也懒得问了,活好当下吧!” “以后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跟着庞岐山学些配合你修行的武技,还有二叔的那些道门术法,有兴趣的话你也可以琢磨一下……” 赵谨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跟着赵丰年的一起坐到了草地上,并含笑着伸手拍在了赵丰年的肩膀上,不无感叹道:“好好生活吧,这个世界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经过这一番短暂的“交锋”,父子二人之间的距离倒是莫名就拉近了不少。 然后,他们又聊起了有关于修行者的话题,刻意将那些不快,通通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赵丰年才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发问道:“爹,您到底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不是还挺拒绝这个话题的吗?” 赵谨言不禁莞尔,满含慈爱道:“呵呵,不过既然你问起了,爹爹就实不相瞒吧……对于你的未来,爹爹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不说有多贤明吧,起码要有能力把祖宗基业平平稳稳的交到你的儿子的手里,当然,要是你能更加努力一点,用你生而知之所带来的学问,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尽力吧!” “嗯!” “不过老爹啊,您以后能不能不要拿我和赵毅比?”赵丰年顿了顿,突然又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经过你们这些人的口述,耳濡目染之下,我很讨厌独孤家,也很讨厌他!” “可以!” 赵谨言忍不住会心一笑,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赵丰年之前闹情绪的根源,敢情是“穿越客”的自尊心在作祟呀,估计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赵毅,而且还拿着他们俩兄弟作比较,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反感…… 想通了这些关节,赵谨言随之从善如流道:“刚才是爹爹有些失态了,你和赵毅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他太过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懦弱,这样的性子作为一个守成之君自然是好的,可是如今的九州,人们更需要一个敢打敢拼,无所畏惧的‘羊倌’,所以,斩虹刀选择了你,这也说明了,从某些方面来看,你比他更加优秀!” “是吗?” 瞅着赵谨言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赵丰年不由得稍显窘迫的挠了挠头,脸上虽然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心里却不由得乐开了花。 且不管这其中有多少“饴糖弄孙”的成分在里头,光是因为这番肯定的话乃是出自于先帝的口中,便足够让赵丰年的自信心空前爆棚 第三十四章:差点被抓现场 天蒙蒙亮的时候,赵丰年在床上挣开了眼睛。 扭头望着蜷缩在自己怀里依旧酣睡正香的两位少女,他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略显怅然若失的苦笑。 接连两次突破境界,竟或多或少的都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这就有点让人难以启齿了,也不怪老父亲会在梦里苦口婆心的训诫于他。 稍稍恢复了气力,赵丰年便小心翼翼的摆脱了少女们的缠绕,顺势起床穿好了衣服,然后又随手掏出了几张银票放在桌上,这才心满意足的伸着懒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间。 出了醉仙居以后,他顶着明媚的阳光漫步在去往神木坊的路上。 当然他也没闲着,左右无事便沉下心来仔细感受着自己丹田内的元气。 相较于昨天,丹田内确实充盈了不少,但也不存在什么质的提升,顶多也就是对身体强度增幅了一丢丢,不再让他感觉到爬山之后的疲惫。 看来,自家二叔说得没错,凡人若要真正体会到修行的好处,还得是达到了化溪境以后。 在这之前,炼气和聚水作为修行者的入门本就没有太多的差距,不过是手里发出的荧光更为炙热了一些,就好比是将煤油灯换成了白炽灯,除了更加节能一点,其照明效果几乎都是一样的! 再往深处追究,也只能归结到一个续航的问题。 然而修行者一旦到了化溪境,则是能够元气外放,但凡与人打斗起来,所波及的范围将会更广,杀伤力也会随之变大,更有甚者,亦能实现远距离的隔空打击…… 那才叫脱胎换骨,真正做到了与凡人的手段区分开来。 “赵大哥!” 当赵丰年满腹心事的来到了神木坊,忽然听到了远处一声熟悉无比的呼唤,甫一打眼望去,便看到那白衣翩跹的庞子琪正俏脸含羞,独自倚靠再大樟树下玉立娉婷的冲着他露出了一抹满含欢欣的微笑。 “郡主!” 赵丰年激动莫名,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大樟树下凑过去,只是没等他走出两步,却陡然想起了自己这会儿可是刚从青楼里边钻出来,怕是身上还会夹带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脂粉香味,万一让庞子琪发现了什么,那就玩大发了。 一时间,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可谓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活像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渣男被自家“老板”堵住了现场一样,神情焦虑极了。 良久,他才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随即隔着二三丈远的距离表面上装出了一副病怏怏的姿态,硬着头皮朝那庞子琪抱拳拱了拱手道:“下官赵丰年,见过郡主!” “恭喜赵大哥升任蕴尘司沧州百户!” 庞子琪早在宁州的时候就知道赵丰年身体不好,见此情形,她倒也没有多想,自顾福了福身道:“前些日子,子琪有事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没来得及下山替赵大哥庆祝,还请见谅!” “郡主言重了!” 佳人婀娜依旧,令赵丰年心中着实喜不自胜,见状稍显手忙脚乱的避开了她的行礼,形容十分窘迫道:“百户所重开的那日,庞七爷已经代表凤鸣山庄送来了贺礼,又怎敢劳您亲自驾临,岂不折煞了下官!” “子琪与赵大哥一见如故,相交为友自是摈弃了身份,不存在劳烦一说……”感受到赵丰年在见到自己之后现出的那一份欢喜尤为真挚,庞子琪顿时心头如小鹿乱撞,俏脸迤迤然布上了红云。 只是可怜的郡主并不知晓,赵丰年见到她欢喜是真,但“踌躇不敢上前”却是因为这厮昨儿夜里嫖了一宿,做贼心虚罢了!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属实不太了解男人。 “那个……郡主啊!” 沉默片刻,赵丰年迎着庞子琪眼中若有若无的期待,满脸不好意思的开口打着商量道:“这会儿你应该还没吃早餐吧,要不这样,待下官先行回家沐浴更衣,然后再陪你畅游栖凤城……如何?” “倒是子琪有些唐突了!” 瞥见赵丰年精神紧张的模样,庞子琪不禁蹙起了黛眉,心疼之余便颇为自责道:“赵大哥连日操劳于公事,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 “无妨!” 赵丰年似乎看出了庞子琪心中已然萌生了去意,随即赶紧出声打断道:“我昨儿忙完公务,就凑活着在签房里头睡了几个时辰,此刻本就是准备回家换掉鱼服,刚好碰到今儿休沐,若是郡主不来,我都准备去拜山找你呢!” “这……” 听得赵丰年的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庞子琪不由得莞尔。 自然而然的回忆起了两人在宁州相处的经历,顿时芳心大乱,脸上的红云几乎都快要蔓到了耳根,不得已便赶紧垂下头来,捏紧了小手不断的揪着裙角,言语又是欣喜又是难为情道:“真的不耽误赵大哥办差?” “不耽误!” 赵丰年立刻把脑袋摇的跟个泼浪鼓似的。 他生怕庞子琪会因为不想耽误自己办案而匆匆见上一面就走,然后再想和她相会,估摸着又得等上好几个月。 遂慌不择言道:“如今这沧州府的三司都归我管,我说今天休沐就休沐,皇帝老爷来了都不好使!” “咯咯咯~” 话已至此,庞子琪自然是感受到了赵丰年的良苦用心,顿时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随之那双极其勾人的眸子也瞬间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想想也就不好拒绝了,她连忙又冲着赵丰年福了福身,俏脸饱含娇羞道:“既如此,子琪便先去朝凤楼订好宴席,且等赵大哥回家稍事休息片刻,再来相聚!” “好!” 赵丰年忙不迭拱手告辞,全然就不给庞子琪反悔的机会,看似一溜烟的就钻进了抚柳巷里。 瞧着他那慌不择路的背影,呆愣了好久的庞子琪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家之后,赵丰年连门都不关就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澡堂。 为了消灭有可能会让自己孤独终老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站在澡桶里几乎是用开水将自己从头掸到尾,接着又拿出了一根猪毛刷子使劲搓遍了全身,最后竟为了提香,他还往身上抹上了厚厚一层皂角粉,那酸爽,差点没把他眼泪给疼出来! 待忙完这一切,已然是日上三竿。 他光着屁股跑回到房间内开始翻箱倒柜,可算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从底箱的隔层里找出了一件做工比较精致的素色道袍,而后又强忍着皮肤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将道袍胡乱给套在了身上,接着便出了门去,一路呲牙咧嘴的走向了百鸟大街…… 第三十五章:当街遇刺 “你闻闻,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味道?” 赵丰年来到了朝凤楼的门口,为了保险起见,他随手将一个正在巡街的大理寺差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咻咻……” 被抓了壮丁的差役虽然心中好奇,但骨子里的服从天性还是让他不由得把脑袋凑近了赵丰年的衣服上。 “大人,您的皂角粉是不是用得太多了一点?” 良久,那差役抬起头来,接着稍稍后退了半步,拱手道:“属下并没有察觉到有其他的味道!”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感受到差役脸上露出的肯定完全不似作伪,赵丰年顿时就松了口气,旋即从怀里摸出了一角银子丢了过去,神情故作和煦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去忙吧!” “多谢大人!” 差役喜出望外,身手很是敏锐的接住了飘在半空中的碎银,继而再次拱手作揖,好一阵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还“恭祝”赵丰年升官发财,心想事成。 对此,赵丰年心里非常满意,脸上的笑容亦随之愈发灿烂了几分。 说起来,这还算是他第一次和庞子琪单独吃饭,所以他才会表现得如郑重其事,不仅把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还穿上了一身帅气的……道袍? 怎么看都有些像是当初在蓝星的时候与女朋友约会的感觉。 当然,陷入到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中的赵丰年并没有发现,他已经被人包围了。 就在那些习惯被人忽略的阴暗角落里,一群居心叵测的杀手们伪装成了各种各样的身份,并借着人潮涌动的掩护,开始逐渐从四面八方朝着赵丰年包围了过来。 危险来临的时候,赵丰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犹未可知,这就给了杀手们一次绝佳的机会。 “砰!” 一根三寸长短的袖箭狠狠的盯在了朝凤楼门前的立柱上,距离赵丰年所在的位置亦不过半步之遥。 兴许是因为主角光环的缘故,赵丰年赶在袖箭激射而来的档口突然心有所感,竟鬼使神差的弯下腰来伸手擦拭着鞋面上若有若无的污渍,因而避过了这次袭击…… 倘若再慢一步,他的脑袋绝壁被射穿了! “有刺客!” “杀人啦!” “啊……快跑!”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朝凤楼门口瞬间就乱做了一团。 赵丰年根本就没有多想,甚至都懒得回头去看一下到底是哪里来的畜生敢如此猖狂的在栖凤城里面当街行凶。 他起身扭头就跑,不管不顾的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追!” “别让他逃回衙门,那里有禁灵法阵!” “你们几个,抄近路去通政坊堵他!” “是!” “……” 刺客们戴好了面纱,从慌乱的人群中现出身来,很快就聚集到了赵丰年先前待过的位置上,然后分工明确的散成了两拨,从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二叔,救我!” 赵丰年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从袖口里摸出了一颗丸子,用力的捏碎成了粉末。 为了保险起见,他开始主动袭击沿途的百姓和商贩,试图引起更大的混乱,从而延缓刺客们越来越近的脚步。 “啊……这人干嘛!” “我的蛋!” “哎哟……” “我的豆腐!” “快躲开!” “杀人啦……” “别跑!” “……” 此时此刻,赵丰年心里慌得一批,他算准了这群杀手就是冲自己而来的。 因为漕运改革的事情,他已经引起了孔玖背后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强势反弹,当初的那五个黑衣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这一次,杀手们没见有能飞的,这便给了他存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他能安然无恙的回到百户所,待到禁灵法阵一开,今儿的这些杀手,全部死啦死啦滴干活! “小姐,不好了!” 与此同时,静候在雅间内神思不属的庞子琪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嘈杂声,而刚要起身走到窗边查探究竟…… 不料那庞七突然破门而入,好一阵惊慌失措的跑到了她的面前。 “有人在楼下行刺赵大人!” “赵大哥?” 庞子琪顿时被惊得花容失色,连忙走上前去扶住了庞七的臂膀,急声发问道:“他怎么样了?” “赵大人躲过了刺客的第一次袭击,如今正朝着通政坊的方向去了!”庞七稍稍平复了喘息,顺势低下头来,简单的拱了拱手,道:“看那情形,应该是没有受伤!” “快,快!”庞子琪心跳的格外厉害,不自觉颤抖着嘴唇,手足无措道:“快带人去帮忙,快!” “小姐莫要惊慌,咱们的人早就追过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得管家说已经做好了安排,庞子琪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问道:“他才从宁州过来没多久,该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老奴听说,赵大人最近在清查漕运贩私的事情……” 提及此节,庞七逐渐面沉如水。 “不可能!”迎着老管家眼中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庞子琪刚刚得以平复了稍许的心情瞬间又沉入了谷底,面上尤带不敢相信道:“陈叔叔当时答应了我,调赵大哥过来就只是协助大理寺维护一下城里的治安,又怎会牵扯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面?” “小姐有所不知,就在前些日子,赵大人与十二连环坞的靳小楼,还有大理寺的严春霖一起,带人攻下了鱼化寨……并当场杀掉了鱼化寨寨主孔玖!” 老管家深深的看了庞子琪一眼,语带意味莫名道:“城里如今都传遍了,赵丰年从宁州过来沧州,就是为了查清去年腊月,边军从荒人手里缴获的那批军备的出处!” “……” 听完庞七的讲述,庞子琪骤然心乱如麻,差点没脚下一软,直接就瘫倒在地上。 继而六神无主,俏脸煞白,形容悲戚不已。 “小姐!” 庞七眼疾手快的扶稳了庞子琪摇摇欲坠的身形,犹豫再三,便压低了嗓音道:“这件事情,凤鸣山庄不宜牵扯过深,您还是先回去吧……” “不!” 庞子琪反手抓紧了庞七的手臂,猛地摇了摇头。 她那如青葱般绝美纤长的玉指,此刻竟也是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不堪,渐渐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血色。 “七叔,他是因为我才来的沧州,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 “那小姐的意思是?” 望着自家小姐眼中的那一抹倔强,庞七不禁露出了苦笑,遂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谁想杀他,我便杀谁!” “……” 庞子琪银牙紧咬,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三十六章:铁打的汉子你知道吗 “李崇山!” 当蕴尘司门口的石狮远远的出现在了赵丰年的视线里。 他强忍着肩膀上因插上了数根箭矢而牵引出来的剧痛,怒声嘶吼道:“布阵!迎敌!” “嗖!” 又是一箭从身后呼啸而来,狠狠的钉在了他那高高扬起小臂上,直惹得他脚下一阵踉跄,好险没扑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拼尽全力稳住了身形,更加快了脚步,继续朝着蕴尘司所在的位置跑去。 然而,百户所因“今日休沐”而紧闭的大门几乎给了他致命一击,险些就浇灭了他那为数不多的求生希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刻,dl寺永不打烊! “轰!” “赵丰年,我曰你祖宗!” “……” 恰如昨日重现,严春霖站在dl寺正堂的台阶上,光膀子穿着裤衩,拧着朴刀,几欲目眦欲裂的望着眼前那面又一次坍塌成废墟的院墙。 要不是刺客们出现得及时,寺正大人绝壁能做到冲进残垣断壁里头替浑身浴血的赵丰年补上几刀送行…… 尘烟四起的时候,他内心逐渐蔓起了滔天的杀意。 “嘭!” 禁灵法阵的适时开启成功抵挡住了刺客们合力发出的第二次攻击,待到灰头土脸的赵丰年在老王的扶持下跌跌撞撞的从废墟里站起了身,当即便冲着严春霖怒火中烧道:“马拉戈壁的,弄死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 “弓弩手!” 然而严春霖并没有搭理他,自顾将目光透过那院墙的豁口,冷冷的打量着外面攻势不断的刺客们,继而咬牙切齿道:“射死他们!” “喏!” “噗……” 被老王小心翼翼的搀到了台阶前,赵丰年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神情恨恨道:“老子被追了三条街,路上连巡防营的影子都没看到……这里面有鬼,记得留几个活口!” “你把阵眼杵给我!” 见战局逐渐陷入了僵持,严春霖点了点头,而后伸出手掌摊开在赵丰年的面前道:“我把蕴尘司的禁灵大阵一并打开,应该能把这群狗东西的全部罩进去!” “给!” 顺着严春霖的目光,赵丰年皱眉瞥了一眼身处在看似拥挤在dl寺和蕴尘司两衙夹缝之间的刺客们,顿时毫不犹豫的把阵眼杵递了出去。 “兄弟们,杀出去,砍死他们!” “杀啊!” 甫一见到差役们接连悍不畏死的从dl寺里面冲了出来,刺客们为之一愣,压根就没看明白严春霖葫芦里都卖的些什么药。 只是等到差役们挥舞着刀剑眼看就逼近到了自己等人的身边。 刺客们刚想奋起反抗,却忽然发现自己丹田内的元气竟开始不听使唤了…… “不好!” “中计了!” “他们把蕴尘司的法阵打开了,两座大阵连在了一起!” “先撤出去……” “啊!” “救命!” “……” 早已收到命令的差役们哪会给刺客们逃脱的机会。 在老王的临场指挥下,差役们直接分出两拨人堵住了街巷的两头,配合着居中进攻的同僚们,将刺客们围得水泄不通。 接着便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 “把刀给我!” 被仵作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肩上的伤口,赵丰年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严春霖说道:“我先去砍他几个解解恨!” “你还行不行?”严春霖接过了仵作递来的裤子,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打眼看向了赵丰年尤带警惕道:“别一出门就被他们给反杀了……那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滚!”赵丰年强忍着剧痛,神情愈发狰狞道:“老子当年在宁州混的时候,带人和西市的泼皮们火拼,一路从靖安坊砍到映雪湖,身负三十多刀……回来以后还能在勾栏里夜御十女,铁打的汉子你知道吗!” “……” 严春霖眼中写满了不信,撇嘴反唇相讥道:“你是不是铁打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这个情形,你怕是摊上大事了!” “哼!” 从严春霖手里接过了朴刀,赵丰年一脸杀气腾腾的走了出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投胎到这样一个糟糕的世界里,整天都在打打杀杀,搞得老子连谈爱的时间都没有了……马拉戈壁的,贼老天,我曰你祖宗!” “吭!” “哎哟!” 赵丰年扬手一刀砍断了其中离自己最近的某位刺客的武器。 继而那刀锋威势不减,挟裹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嵌进了刺客肩上的骨缝里。 “谁派你们来的?” 赵丰年双目赤红,手上持续用力,直至完全劈开了刺客的肩膀,使鲜血滋了一地。 “啊!” 无以言表的疼痛令刺客忍不住惨叫出声,随即倒在地上满处打滚,已然失去了回答问题的能力。 “是谁派你来的?” 见事已无法强求,赵丰年重新更换了目标,又是一刀下去,砍在了另外一位刺客的脖子上。 “你去死!” 被朴刀入肉三分的蒙面刺客自知今日恐难以活命,顿时便豁出去了,忍痛举起剑来,向赵丰年发起了还击。 “嘭!” 随着赵丰年左手荧光一闪,那人便见一砂锅大的拳头重重的砸向了自己的面门。 “咔……” 鼻骨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赵丰年却对此置若罔闻,继续上前逼近了半步,接着手起刀落,斩下了身前那颗大好的头颅…… “小姐,别看了,回去吧!” 恰赶在dl寺门前的战斗因赵丰年的加入而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躲在不远处的某条街巷里面的庞七突然回过头来,神情格外复杂的朝着庞子琪稍稍抱拳拱手道:“他已经杀红眼了,这群刺客一个都活不成!” 望着眼前那触目惊心的修罗场,庞子琪面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涌。 好半晌,她才满是难以置信的失声惊呼道:“他不是先天经络阻塞,不能修行吗?” “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小姐以后还是少和他见面吧!” 庞七摇了摇头,对于自家小姐心中的疑惑,他根本无从作答,只能凭自己养成多年的直觉苦口婆心的劝道:“看他现在的样子,少说都到了聚水境巅峰,这可不是三两天的功夫就能办得到的……陈平安既然敢选择派他来清查cz漕运,那自是有什么旁人看不清的阴私……若是没有金刚钻,哪能揽到瓷器活儿呀!” “可是他如今受伤严重,我又怎能不辞而别?” 庞子琪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该如何是好。 “小姐!” 庞七皱起眉来,脸色愈发难看道:“你莫要忘了,你是大周未来的皇后!又岂能对一个泼皮动了感情!” “……” 第三十七章:蕴尘司欢迎你们前来送死 “说吧,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赵丰年佝偻着脊背,状如恶鬼的站在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路上,他手中的那把朴刀早已是布满了豁口,看上去格外瘆人。 差役们很是自觉的将地上的碎肉残肢通通用脚踢到了一边,顺势留出了更为宽阔的视野,方便赵丰年脚步蹒跚的靠近到场间仅剩的三位刺客面前。 “要杀便杀,你问这么多作甚!” 刺客们早已打斗中失去了面纱,深知在绝无生还可能的情况下,他们皆是露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你或许并不了解我!” 赵丰年用朴刀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冷冷笑道:“不过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落在我手里,想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得到赵丰年眼神示意的老王连忙带人凑过去掰开了三位刺客的嘴,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里面并没有藏着毒药,这才扯着他们的头发,拖拽至赵丰年的身前跪在了血泊里。 “仵作!” “哎,来了!” 听到赵丰年的呼唤,杨东从严春霖背后现出身来,一路小跑着冲出了dl寺,片刻就来到了那三名刺客的旁边。 “你把他剖了!” 待杨东恭恭敬敬的朝着自己抱拳行了一礼,赵丰年抬手指着方才说话的那名刺客,言语不带有丝毫敢情道:“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 杨东闻言心头剧震,颇有些难以置信道:“大人,他还活着,怎么剖?” “叫你剖你就剖,哪来那么多废话!” 赵丰年当即皱眉,语带不耐道:“他不是嘴硬嘛,我让他硬!” “赵丰年,你不得好死!” “啪!” 迎着那刺客脸上的惊惧,老王十分狗腿的赏了他一记大耳刮子,直接将他的半张脸都打肿了。 “有谁学了术法,给老子定住他!” 见刺客正在死命挣扎,赵丰年当即便把目光望向了周围神情各异的衙差们。 “……” 良久,人群中突然伸出了一根颤抖的手指,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刺客的脖子上,随着指尖与皮肤相交处的荧光一闪而过,那刺客“噗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然后,仵作在赵丰年的眼神催促下,硬着头皮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活体”解剖。 接下来那场面,真真是血腥无比,令人不忍直视…… “呕……” “哇……” 见此情形,差役们纷纷将脑袋别过到了一边,比赛似的大吐特吐起来。 一时间,呕吐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阵阵恶臭,差点没将闻讯赶来的各路人马给熏晕了过去。 “我招!” “我也招,大人,我招了!” “大人,我先招的,求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太吓人了,我的伢耶……” “……” 只见那愁眉苦脸的仵作从地上还在喘气的刺客肚子里掏出了一团花花绿绿的肥肠,并随手将之丢到了旁边以后,接着又准备伸手抓向胸腔正中央的那颗正不断颤抖着的肉球…… 余下的两位刺客顿时被吓得屁尿横流,连忙跪倒在血泊里,貌似疯狂的以头抢地,哀求着赵丰年的宽恕。 “是独孤家!” “对,是曹国公的小妾的堂弟的表叔找到了我们,让我们来杀掉赵大人!” “……” 赵丰年缓缓眯起了眼睛,面无表情道:“他们有没有说,杀我的原因?” “说是大人您在处理鱼化寨的问题上有欠妥当,做人做事都不安分!” “安分?” 从箭创上传来的剧痛时时提醒着赵丰年,自己今日所遭受的无妄之灾,这让他情不自禁的在听到了这样一个解释之后,心里油然生出了一些无以言表的怨毒…… 他恼羞成怒,他怒火中烧,他……逐渐趋近于歇斯底里。 当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因愤怒而浑身颤抖的时候,那两个早已肝胆俱裂的刺客被他一手一个撕扯着头发,直接扔出了禁灵法阵的保护圈。 接着,他自己也走了出来,面对着几乎就要挤满了整个通政坊的围观看客们,他满脸狰狞道:“从宁州,到cz,老子始终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办案理念,这叫不安分?” “……”人群鸦雀无声,目光齐齐落在了赵丰年的脸上。 “可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跑过来找我的麻烦!” 赵丰年一脚踩在左边刺客的身上,右手挥起刀来奋力朝脖颈处斩了下去,道:“都特码是一群打工的,一个月到手才几个银子?这么拼命作甚!” “啊!” “……” 待到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被赵丰年从刺客的尸体上提拧起来,并高高举过了头顶,人群中当时就传来了几声因惊吓过度而矢口发出的呜咽。 “草!老子在关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你们还都躲在妈妈的怀里撮奶……修为高又怎样?看这地上的脑袋,有哪个不是万中无一的修行者?” 随着赵丰年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看客们顿时整整齐齐的后退了一大步,继而每个人都低下头来,脸上写满了惊恐。 “从今天起,凡是进入栖凤城里的修行者,包括十二连环坞,包括凤鸣山庄……都要主动到蕴尘司来备案存档,若有谁敢阳奉阴违,这便是下场!” “唰!” “噗通!” “……” 又是一声手起刀落,赵丰年右边的那位刺客总算迎来了最后的解脱,脑袋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你们要是不服,尽管放马过来,我蕴尘司将永远欢迎你们前来送死!” “……” “滚!” “快跑……” “蕴尘司杀人啦!” “哎哟,我的脚!” “娘,我要娘!” “儿子,我的儿子!” “救命啊!” “夭寿啦!” “……” 发泄完情绪之后,赵丰年又将朴刀狠狠砸向了远处的人群。 看客们见状瞬间作鸟兽散,生怕跑慢了一点就会被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大人,您没事吧!” “属下来迟一步,让大人身陷险境,实乃罪该万死……” “大人!” “……” 就在赵丰年即将脱力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蕴尘司的侦侯们终于在李崇山的带领下赶到了现场。 环顾着左右如人间炼狱般的惨烈景象,侦侯们瞬间噤声,再次抬头看向赵丰年的眼神里,尽都带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敬畏。 “李长史,烦请过来一下!” 正沉默间,严春霖出现在dl寺的门口远远的朝着李崇山招了招手,旋即又扫了一眼场间的两衙官兵,语气十分严肃道:“诸位就不要愣在这里发呆了,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吧,巡防营的人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是!” “……” 第三十八章:我想和她困觉 早在百户所重开的时候,赵丰年似乎是有先见之明,特意安排人在自己的签房内摆放了一张崭新的架子床。 今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在他脱力晕倒过去以后,侦侯们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到了床上,仅留下百户所里唯一的女同志朱七七作为陪护。 与巡防营的交涉正在清律寺内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从严春霖的签房内时不时传来了几声争吵,引得聚集在天井里的两衙官差们各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冲进去将这些事后才敢现身找茬的兵油子们给生吞活剥咯…… 时至夜幕降临,赵丰年才躺在床上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待看见角落里突然现出了赵含章的身影,他连忙拍了拍趴在床沿上酣睡正香的朱七七,等到少女悠然转醒,他便抬手指向了签房的大门,示意朱七七先行离去。 “朱家满门忠烈,张喜儿能把他们俩兄妹派到你的身边来帮忙,足见蕴尘司上下对漕运改制的重视!” “你又迟到了!” 等到赵含章满脸微笑的坐到了朱七七之前做过的小凳子上,赵丰年语气颇为不善道:“听庞太师说,你在晋州还有个老相好,莫不成,你就是因为要与她厮混而耽误了救我?” “哪能啊!” 赵含章顿时面色发窘,急忙解释道:“你刚发出丸子我就到了,都一路跟在你身边呢……若不然,你以为他们的暗器为什么都射在了你的肩膀上而不是别的什么致命的地方?” “你还好意思说!” 赵丰年余怒未消,闻言没好气道:“打着来晋州保护我的幌子,实际上尽干些假公济私的勾当……信不信我下回做梦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你哥!” “别瞎说!” 提到赵谨言,赵含章只能败下阵来,面带无奈的拱手告饶道:“二叔保证没有下次了!” “哎!” 倒也不忍心自家二叔太过难堪,赵丰年顺势借坡下驴,岔开了话题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这幕后指使的人,就是曹国公独孤善……我敢断定,独孤家也参与了贩私!” “不然!” 赵含章闻言摇了摇头,皱眉道:“依我对曹公的了解,他若真想杀你,根本就不会公然派出刺客来留下任何把柄……直接找个借口拿了你的乌纱帽,有的是人来替他找你算账!” “那照你这么说,刺客是谁派来的?”赵丰年不置可否,一脸阴晴不定的瞥向了赵含章。 “估计是有人想借蕴尘司清查漕运之事再次挑起朝中的党争!”赵含章微眯起双眼,冷冷道:“可别小看了那些贩私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经营数千年下来,其能量之大,远超你我的想象!” “这群人不就是守旧派吗?” 赵丰年开始被这些复杂的关系给弄得焦头烂额,就像自己的眼睛被人给蒙住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是也不是!”赵含章叹了口气,苦笑道:“东陆各族皆有贩私的既得利益者,其中最为猖獗的要数南洲的妖族诸部……我朝旧党虽不乏有参与贩私的豪门勋贵,但相比于整个贩私群体来说,他们不过是凤毛麟角,属实算不得什么!” “……” “当年许相在你爹的授意下主持的熙和变法,最终就是败在了漕运清算上面,就连十二连环坞都没办法做到铁板一块,更别说朝中的文武群臣了……当然,这其中难保没有私贩们暗中操控的影子!” “既然连新党都不是私贩们的对手,蕴尘司凭什么还要逮着他们不放?”赵丰年心中大为疑惑,总感觉陈平安有些有铁,没事在这里找不自在呢! “我听说,陈平安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查你爹遇害的事情!”赵含章稍稍凑近了赵丰年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他怀疑你爹的死,和东陆的私贩们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 赵丰年顿时一阵头大,后知后觉的才发现严春霖说得没错,自己这回还真摊上了大事。 “二叔,能不能活动一下你的人脉,帮我调个工作岗位?” “你的意思是,换衙门?” “嗯咯!”赵丰年眼中充满了期待,蕴尘司这个要人命的地方,他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换了衙门你死得更快!” 赵含章忍不住嗤笑一声,没好气道:“这种事情,你一旦参与了就没法脱身,只能闷着脑袋往前冲,直到把敌人全部消灭干净为止!” “……” “大人,您还醒着吗?” 正当赵丰年准备出声与赵含章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朱七七敲门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赵含章的身影又一次在赵丰年眼前逐渐变得虚无。 “什么事?”赵丰年见状放下了心来,随即清了清嗓子,故作虚弱道:“进来说话!” “庞府的管家刚才过来了一趟……” 进门以后,朱七七径直走到了赵丰年的床边,手捧着一枚锦囊颔首轻笑道:“说是郡主给您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待到朱七七再次转身离开了房间,赵含章随即原地现出身来,望着赵丰年手中尤带余香的锦囊,亲王殿下的眼中瞬间就冒起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纳元丹?” 赵丰年也很好奇锦囊里装着什么,赶紧打开来一看,竟是数十颗辅助修行之用的纳元丹,还有一张摸约巴掌大小的纸条儿。 上面用娟秀的笔锋书写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卧槽!” “怎么了?” 眼瞅着赵丰年当时就被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赵含章心中好奇心大作,连忙伸手夺过了赵丰年失手掉落在被褥上的纸条,定睛打眼一看,他的脸色竟也开始变得无比怪异起来…… 沉吟良久,赵含章好不容易才从肚子里搜刮出了一些稍微应景的词汇,强自憋笑着问道:“你俩咋突然就发展到和离的地步了?” “不行,我得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赵丰年心中焦虑万分,根本就没功夫去搭理赵含章的玩笑,情急之下,他甚至不顾自己的伤势试图翻身下床,准备去找庞子琪说个清楚。 “……” 兴许是因为感同身受的缘故,赵含章这一次并没有对赵丰年的行为进行任何阻止,反倒是跟着他一同站起身来,貌似十分认真的开口问道:“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喜欢!” “有多喜欢?” “我现在就想和她困觉!” “……” 望着赵丰年与自己错身而过的背影,赵含章陡然呼吸一滞,几乎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压制住心中油然而生的,想要当场将其暴打一顿的冲动…… 第三十九章:危险关系 星光点缀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如同一件轻薄的黑色纱衣笼罩着凡间的灯火通明。 别过了栖凤城里的华灯初上,矮小的游春马懒懒交错着马蹄,拖拽着盒子一样的四方车厢,走过了迷雾中忽隐忽现的青色田垄。 偶尔有夜风徐来,车帘上骤然荡开来一阵花铃摇曳的声响。 而后激起了蛙鸣,又吵醒了林中的夜莺…… 当马车顺着官道即将靠近了远山的尽头,赵丰年终于姗姗来迟,挡住了它的去路。 “怎么了,七叔?” 车厢里传来了庞子琪稍显清冷的声音,庞七顿时皱眉,捡起了身旁的灯笼随手丢到了前方的地上。 “小姐,前面有人!” “谁?” “赵丰年!” “……” “还请管家大人行个方便,我有话和郡主说!” 赵丰年手上拧着用牛皮裹好的龙雀刀,缓步走近了马车,抱拳拱手道:“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小姐?” 对于赵丰年的突然出现,庞七心里其实非常警惕,按脚程来算,以赵丰年的实力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追得上他们,除非……周围还有人! “无妨的,七叔您先下去吧!” 沉吟片刻,庞子琪还是忍不住一时心软,想要听一听赵丰年的解释。 “哎!” 犟不过庞子琪的决绝,庞七只能摇头苦笑,无可奈何的翻身跳下了马车,独自去到了旁边阴暗的树林里,暂时充当起警戒工作。 等到庞七走后,赵丰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鼓起了勇气迈步上前,伸手将龙雀刀轻轻的放在了庞七先前坐过的地方。 感受着赵丰年的一举一动,庞子琪端坐在车厢内稍稍迟疑了片刻。 接着便从卷帘内缓缓露出了一截藕臂,尤带着一丝颤抖,那赛雪欺霜的柔荑最终握紧了那把用牛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刀…… “神都龙雀!” 伴随着车厢内突然传来的失声惊呼,挡在赵丰年眼前的那方做工精致的帷裳瞬间就被花容失色的庞子琪徒手撕扯成了碎片…… “你到底是谁?” 死死将龙雀刀抱紧了怀里,庞子琪瞪大了眼眸,俏脸满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赵丰年道:“相师的龙雀刀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按照我爹的说法……” 赵丰年的目光落在了庞子琪手中早已失去封印伪装的龙雀刀上,那四个苍劲有力的错金大字于星光的映耀下熠熠生辉,一如数月之前,陈平安在铁马酒肆亮出了自己的神兵,给予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乃羲皇后裔,烈帝讳长安之孙,武帝讳谨言之子,大周天宝皇帝,九州之共尊,斩虹刀的第一百零九位主人——赵政!” “我不信!”庞子琪眼中写满了震撼与复杂,形容突显失魂落魄,仓促间,几欲紊乱了呼吸。 “我二叔赵含章,你祖父庞介,还有烲空天尊靳寒舟都能证明我的身份!” “那个在云梦泽与各方势力发生冲突的传奇高手是谁?” “是我!” 不等赵丰年开口作答,赵含章突然在庞子琪面前现出身来,一脸微笑道:“青凰儿,好久不见!” “殿下!” 得见赵含章的身影,庞子琪早已是顾不得心中的慌乱,连忙手足无措的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落到了地上恭恭敬敬的朝着赵含章福了福身道:“青凰儿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已经来到了晋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个多月前,是你祖父给我传信说是在栖凤城里见到了他!” 赵含章面带笑意,抬手拍了拍赵丰年的肩膀,冲着庞子琪继续轻道:“所以,我便出关过来了一趟!” “……” “好了,你祖父过来了,我先去会会他!”说完,赵含章挑起了眉角,扭头将面向了远处的黑暗中,满脸跃跃欲试道:“你们俩继续……” “……” “你为什么要骗我!” 经过赵含章的这么一打岔,庞子琪总算是稳定了心绪,脸上亦恢复到了原先的清冷,待四下再无旁人,她仰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直视着赵丰年的双眼,漠然道:“说什么先天经络阻塞,无法修行……我看你今日杀人的时候,元气挺充沛的嘛!” “我也是来了晋州以后,才梦到了先帝!” 感受着少女眼眸中写满的幽怨,赵丰年不由得后退了半步,继而摊开了双手,面上略显委屈道:“自那以后,我都没机会再见你一面,怎么解释嘛……” “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有些事情需要静下来仔细想想!” 庞子琪自然是知道赵丰年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非常无辜。 两人一同回到晋州以后,庞子琪今日算是第一次下山,因而有关于赵丰年在这段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她确实不够了解。 不过即便所有的误会都是情有可原,她唯独接受不了赵丰年就是赵政的客观事实! 原因很简单。 赵政乃是她付出了无数心血,苦苦找寻了十多年未婚夫,在她的心里,赵政作为人皇的形象无疑是完美的! 而赵丰年则是与赵政恰巧相反,他贪生怕死,又过于计较钱财,且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足可谓是集合了男性生物的诸多缺点于一身,怎么看,都是糟糕透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糟糕透了的少年,却让庞子琪在与之接触的过程中情不自禁的就生出了一些或真或假的“好感”。 就如同庞七先前点到即止的警告,庞子琪对赵丰年的这种好感是不被这个世界所允许的,它是对人皇的亵渎,会带给凤鸣山庄乃至于整个东陆都无法挽回的灾难! 只是当赵丰年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赵政,两人的这份感情亦随之存在得合理合法。 却不知怎滴,庞子琪心中竟再也无法对他激起任何涟漪…… 冷静下来的她不由得五味陈杂,当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赵政的完美形象与眼前槽点满满的赵丰年逐渐重合在了一起,她根本接受不了,脑子里瞬间就乱作了一团! “可以!” 赵丰年如是说道,他无法透过庞子琪的眼睛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因而对自己接下来“生死未卜”的处境,他始终浑然未觉。 在和赵含章飞过来的路上,他也曾假设过庞子琪在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应激状态。 如今这个情况在他看来还算是好的,最起码,女方还能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不会像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当事人又哭又笑的搞得跟个神经病似的,结局难以收场。 “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先帝的时候,比你可差远了……要不是我一觉醒来就炼气成功了,还真不敢相信这一切,简直太梦幻了!” 赵丰年侃侃笑道,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所以!” 庞子琪却是完全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故作欣喜,兀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次仰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丰年道:“这段时间,你不要来找我,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那你得待在城里!” “嗯!”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赵丰年随即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察觉到庞子琪愈发深沉的语境变化。 还当是姑娘家的矜持在从中作祟,为此,他便只好从善如流…… 第四十章:将清律司拉下水 借着漫天星光,庞子琪最后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到庞七从树林里钻出来想要重新驾起马车,她竟似没看见一般。 在通向城内的官道上行了十几丈路,她又突然转过头来问道:“你的伤不碍事吧,要不要我陪你走一会儿?” 随即赵丰年迎了上去,与之并肩而行。 “你喜欢我吗?” 庞子琪目视着前方,那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憧憬,有的尽是些无以言表的惆怅,和对未来的迷茫。 “喜欢!”赵丰年偷偷瞥了身边的少女一眼,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窘迫。 “我也喜欢你!” 庞子琪顿时眼笑眉舒,但依旧没有转过脸来迎上赵丰年眼中的炙热。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 到了这个时候,赵丰年总算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失笑道:“从羲皇,到先帝,我大周每一位皇帝都可谓是东陆最完美的存在,他们自修行伊始便摈弃了父神留下来的道统,仅凭着一脉相承的听山奥义,将凡人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从而比肩神明,无敌于天下!” “……”庞子琪默然,继续向着栖凤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作为他们的皇后,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存在,既为荣耀!” 赵丰年又道:“然而我和你则与他们不同……我不过就是宁州乡下的一个泼皮,若是没有投胎到帝王之家,又恰巧被斩虹刀选中,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 “你也一样!”赵丰年负起手来,眼神愈发清澈道:“若非因为我是赵谨言的儿子,你也不可能会告诉我,你喜欢我……” “嗯!”庞子琪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从你懂事之日起,便在心里幻想着赵政该是个什么模样,他或是风度翩翩,或是才高八斗,或是为人秉正,或是热血激昂……唯独,不是个泼皮无赖!” “我理解你的遭遇!” 庞子琪出声打断了赵丰年的话,接着叹息道:“在那样的环境里,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你错了!”赵丰年摇了摇头,嗤笑道:“我活着非常容易,不过就是如今天这般,多杀几个人而已!” “不论怎样,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即使做不到像先帝那样伟大,但也要有足够的能力,波澜不惊的将斩虹刀交到我们的孩子手里!” “前几日晚上,我爹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感受到庞子琪突然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写满了疑惑,赵丰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淡淡道:“你们都是先入为主的觉得……我一个街头出身的小混混,能坐在听山宫里的那张龙椅上,不争不抢的当个傀儡,便已经功大于过了!” “……” “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赵丰年加快了脚步,人来到了庞子琪的前方,头也不回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赵大哥,我……” “不用解释!”赵丰年朝身后摆了摆手,随即追逐着星光开始了拼命的奔跑:“我二叔也曾说过,如果赵毅有能力让斩虹刀重新认主,他也会乐见其成!” “……” “所以,我从来就不是赵政!” 隔着老远,风中依然传来了赵丰年的狂笑:“我爹是个羊倌,他死在了净梵山前,我养父是个私盐贩子,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无所畏惧的挡在了我的身前……我家在宁州,在东市卧虎巷临三十七号小院,我哥是赵晟,我是,赵丰年!” 庞子琪顿时停住了脚步,遥望着赵丰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她握紧了龙雀刀,忽地……泪如雨下。 …… 回到通政坊的时候,清律司和蕴尘司依旧人声鼎沸。 赵丰年风尘仆仆的冲进了严春霖的签房。 两衙小旗以上的官差俱都在场,为了赵丰年当众提出的给所有新进城的修行者备案造册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州府刚才下达了通函,刺史大人在通函中要求我们立刻停止这种‘扰民滋事’的行为,并将君山岛的一半控制权转交到州府手里,由州府来接手鱼化寨的善后事宜!” “我们不是刑部,对于刺史大人的要求,我们完全可以拒绝!” “对,衙门里的那群老爷根本就不知道咱们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全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咱们打生打死才拿下的鱼化寨,凭什么要交到他们的手里?” “刺史大人想要得到君山岛,为何不去寻十二连环坞交涉?专挑咱们这些‘软柿子’捏?” “冷静,既然刺客都打上门了,想必他们还有后招,我们两衙之间务必要做到团结,千万不能内讧!” “内讧个屁!不管你清律司最终作何抉择,我蕴尘司定会将赵大人的命令贯彻到底!” “出了事情,谁来担责!”甫一见到赵丰年的身影,严春霖当即站起身来,快步迎上去道:“你们蕴尘司有上面兜底,清律司怎么办?为了一个鱼化寨,值得与州府翻脸吗?” “清律司只需从旁协助蕴尘司办案,若朝歌方面追究下来,你们大可将责任通通推到我们身上!”李崇山也离开了座位,来到赵丰年的身边,稍稍拱手之后,便转头看着严春霖道:“当街行刺朝廷命官,这群私贩已是罪无可恕,如果不给他们来这么一下狠的,他们只会愈发得寸进尺,待到他日祸起萧墙,吾等该如何幸免?这难道只是鱼化寨的归属问题?” “见过赵大人!” “参见百户大人!” “……” 等到李崇山话刚落音,签房里的两衙官差尽都站起身来,朝着赵丰年抱拳行礼。 “巡防营那边是什么意思?” 赵丰年抬手在胸前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而后才冲着严春霖发问道:“他们可愿配合我们在城里的行动?” “他们要是愿意配合,我们还吵个蛋蛋!” 严春霖甩手拂了把衣袖,气哼哼道:“刘督军甚至还要求我们就上午的当街火拼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很好!”赵丰年眼神转冷,顿时面带阴翳的环顾了一遍在场的众人,咬牙切齿道:“朱大黄!” “卑职在!”朱大黄出列,抱拳拱手。 “你带人去查那个刘的,老子就不信了,他未必就真的手脚干净?今儿要是不把他从督军的位置上给撸下来,咱这百户所就没必要存在了,都特马原地解散!” “喏!” 朱大黄扬声唱喏,然后便带着一群人径直出了门去。 “七七!” “卑职在!” “你去查张崇善!” 想到那个和自己仅有过一面之缘,看上去极为和善的晋州刺史竟也在这件事情上面给自己难堪,赵丰年不禁勃然大怒道:“听说他上个月又纳了一房小妾,马拉戈壁的老不羞,还敢和小爷我作对,弄他!” “遵命!” “……” “老严!” 不多时,签房内足足少去了一半人,瞅着严春霖脸上的阴晴不定,赵丰年决定趁热打铁,直接将清律司给拉下水。 遂冷笑道:“我请你明白一点,打从你跟着我一起攻下了鱼化寨,事情就已经无法善了了,你此刻只能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一路走到黑,不把这群狗曰的私贩给杀干净咯,你我结局都得死!” “赵丰年!”严春霖顿时怒火中烧,看似须发皆张般指着赵丰年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曰你祖宗!” “……” 第四十一章:不弱于先帝的雷厉风行 迫于压力,严春霖最终还是派出了以老王为首的两队清律司差役,一路风风火火的扑向了官员聚集的春风巷,开始挨家挨户的拿人。 凡是家中有人涉及过漕运生意的,不管其有没有贩私,先抓起来再说。 反正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既然晋州的军政两界都在给两衙施压,那便豁出去了把事情闹大! 按照赵丰年的态度,这便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能促使他临时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主要还是因为靳小楼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眼看着陈平安定下的最后期限愈发临近,赵丰年唯有借着自己被刺杀的机会,主动向晋州的贩私集团发起总攻。 一时间,栖凤城内鸡飞狗跳,陷入了前所未有之混乱…… “真够有雷厉风行的呀!” 位于清律司寺正签房的屋顶上,庞介负手背靠着月光,望着下方鱼贯而出的两衙官兵们,他脸上写满了复杂,喃喃道:“这点不弱于先帝,或许我们都看错了他!” 赵含章就待在庞介的身边,缓缓坐到了平脊上,微微笑道:“他这个人时而老成,时而冲动,活得太矛盾了!” “你确定那些刺客不是独孤家派来的?” 庞介莞尔摇头,面带询问道:“当街行刺朝廷命官,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案子,若非是曹公默许,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被逼到狗急跳墙的人,都有这个胆子!”赵含章的目光远远的落在了突然出现的赵丰年身上,貌似意有所指道:“你之前没听老靳说嘛,卧龙山如今也是因为重开新航道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拓跋弘和孙伯禽都已经公然撕破脸了……” “如此说来,陈平安这次惹到大麻烦了!” “呵呵!”赵含章摇了摇头,对于庞介所说的麻烦,他并不在意,反倒是转过了脸来,眼神稍显玩味道:“你还是多关心一下青凰儿吧……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天宝的身份,我估计她怕是很难接受,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从小主意就正,连她老子都管不下来,我这做祖父的能有什么办法?”庞介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眉眼满含无奈道:“再说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未必就需要两情相悦,观念一致就行!” “她这次可算是把天宝儿给伤到了,依我对天宝儿的了解,这场婚事,怕是有点悬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了他们!”庞介冷笑,浑不在意道:“若硬是没了感情,将来成了亲之后做到相敬如宾即可……只要能给你们老赵家传宗接代,天宝儿再多娶几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亦是无妨!” “单就这一点,太师可就要比曹公强上百倍不止!”赵含章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眼中写满了敬佩道:“他要是能像你这般想得通透,哪还有这么多破事闹得咱们在这里焦头烂额!” “庞家身在江湖之中,对于这种事情自是不会多做计较,而他独孤家则是不同,他们权倾朝野的数千年,所求所想,皆不过是一份亮在明处的脸面……赵毅作为嫡出的皇长子,最后竟输给了一个异族女婢的儿子,这口气,换作你是独孤善,未必能忍?话说回来,独孤善还是你赵含章的表兄,于情于理,你都没有资格就此事去怨他什么!” “可这天下,毕竟是我们赵家的,岂能由独孤家的人放肆!” “打从太祖之后,你们赵家的皇帝,又有哪个不是从独孤家的女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 “唯独赵丰年是个例外!”庞介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被自己怼的哑口无言的赵含章,略显无奈道:“他开了一个先河,这样的先河,对赵家和独孤家来说,都不算好……所以有些矛盾,你得理解,不管他独孤善再怎么顽固,却也是对你们赵家忠心耿耿,且从未做出过对不起这个国家的事情!” “若不然……”赵含章皱眉思忖了很久,忽然抬头道:“让天宝儿娶了独孤善的女儿,那个人称‘帝国明珠’的——独孤葭葭?” “亲王殿下!”庞介顿时笑容一滞,神情很是难以置信道:“你莫不觉得新党没多大胜算,想掉转过头来和独孤家一起来对付咱们凤鸣山庄?” “……” “皇后只有一个,那必须是我庞家的!”见赵含章一时语塞,庞介又道:“你要是厉害的,且让他独孤家的女儿做小,老夫自是乐见其成!” “……” 趁着庞介和赵含章就一些“生活琐碎”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赵丰年带着李崇山一起走出清律司,回到了蕴尘司。 “大人,要不要喊对面的仵作过来给您看一下伤口?” 瞅着赵丰年肩上早已渗出了大片的血迹,李崇山颇感担忧,言语中不乏关切。 “我特么又没死,叫他来作甚?” 赵丰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并没有明显的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阵阵隐痛,反而沉浸在之前与庞子琪闹别扭的情绪当中,火气越来越大。 “大人今日这般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向州府和巡防营下手,会不会……” 刚才在清律司,因为人多眼杂,所以李崇山并没有当众质疑赵丰年的决定。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赵丰年的行为表示赞同,相反的,他心里完全没底,就怕赵丰年操之过急,打虎不成反丢了性命。 “当初上面决定重开晋州百户所的时候,千户大人曾与我面授机宜!” 赵丰年将脚步停在了自己的签房门口,转过身来面对着李崇山道:“他令我在漕运清查的过程中……于晋州境内,蕴尘司但有疑者,不论其身份高低,无需上报,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如此便好!” 李崇山自然是知道赵丰年口中的千户大人是谁,既然有了陈平安的提前背书,那他的担心的确显得有些多余了。 依帝国律,凡遇办案时期,蕴尘司见官升三级! 如此看来,正六品的赵丰年处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能够和晋州刺史平起平坐,面对巡防营那更是足足高出了整整一级,没什么不能查的。 再说了,州府和巡防营就不该在赵丰年遇刺受伤之后,开始打起了鱼化寨的主意……这难道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嘛! 他们怕不是以为赵丰年当街浑身是血的晕倒在地上,是因为受伤太重,不幸一命呜呼了吧? 哪曾想,这铁打的汉子顶天了也就受了点皮肉伤,梦里爬完山醒来早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蕴尘司正愁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来解决新航线无法重置的问题,现在到好,有人狗急跳墙,竟把脑袋洗干净了送上门来,刚好可以让赵丰年借此机会在晋州上演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 第四十二章:这是逼宫啊 翌日上午,城东栖凤园。 “小姐!” 庞七火急火燎的来到了花厅,凑到庞子琪身前拱手鞠躬道:“昨夜咱们回城之后,清律司都尉王双带人冲进了春风巷,将那些沾手过漕运生意的人家全部带走了……” 庞子琪闻言蹙起了黛眉,随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箸,端直了身子语带疑惑道:“是赵丰年下的命令?” “据说,赵丰年昨夜在清律司大发雷霆,并就被刺杀一事扬言要给州府和巡防营好看!” “张刺史那边怎么说?”庞子琪摆手拒绝了丫鬟们的搀扶,独自从小桌前站起身来,遂莲步轻移踱到了花窗边站定,面对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俏脸写满了复杂。 “张刺史派人来打了招呼,说是要联名晋州各级文武上书朝歌,以弹劾赵丰年和严春霖公器私用,执法过当!” “备车,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蕴尘司!” “……” 不等庞七反应过来,庞子琪便拂袖走出了花厅…… 而后一行人匆匆来到了通政坊,蕴尘司的门房刚想出声阻拦,却突然看到庞七随手亮出了凤纹令牌,随即赶紧跪倒在地上,全然不敢动弹。 庞子琪下了马车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抬腿跨过了蕴尘司的门槛,一路旁若无人的朝着赵丰年签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七七,轻一点儿!” “是这儿嘛?” “对!” 此时此刻,赵丰年正光着膀子趴在架子床上,使唤着朱七七给自己肩背上的伤口涂抹着隔壁家仵作祖传的特效药膏。 “给我揉几下,对,就是这样!” “大人,我手酸!” “再揉几下,几下就好,对,用点力!” “……” “怎么停了?” 感受到那双柔嫩无骨的小手突然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被打断了兴致的赵丰年不由得猛地皱起眉来,很是不愉的转过头去。 刚想吐槽点什么,却见俏脸冷若冰霜的庞子琪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床前…… “登徒子!” “……” 忍了好久,庞子琪才堪堪将所有的愤怒平息成了一句微不可察的呢喃,却也惹得朱七七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缩起了脖子跟个小鹌鹑似的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赵丰年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接着便缓缓从床上下来,囫囵将鱼服套在了身上,顺势对朱七七说道:“七七,你先出去吧!”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多看庞子琪一眼,仿佛在他的眼里,庞子琪就是一团空气,没有任何存在感可言。 听到自家大人为自己解围的话,朱七七顿时如蒙大赦,急忙逃也似的离开了签房,临走之前,她甚至连该有的礼数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直觉告诉小朱同志,这位美得跟个小仙女似的的郡主殿下似乎对自己刚才和百户大人太过亲密的行为十分不满。 回想起那副“犀利无比”的眼神,像极了李长史曾经在某次闲聊的时候说过的男女之间的“吃醋”一样,阔怕得很! “你伤好点了没有?” “还行,死不了!” 赵丰年径直走到了案桌边,抱着茶杯形容散漫的坐到了靠椅上,撩起腿来貌似不耐烦道:“不是说好的最近不要见面吗,你来作甚?” “你还真是小心眼!” 庞子琪俏脸一红,好险没被这话气得掉头就走,硬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故作平静道:“我只是刚好路过此地,进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的处理公务!” “那可得让你失望了噢!”赵丰年嗤笑,随手拿过了桌上的公文,心不在焉的翻动了起来,道:“我又没读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的,得过且过罢!” “昨天的事情,我在此向你道歉!” 说着,庞子琪走到案桌前边朝着赵丰年福了福身,面上依旧清冷道:“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这样的失而复得,属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我得需要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放心,你有的是时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嘛!” 赵丰年抬头笑了笑,继而冲着大门口怒了努嘴,恹恹道:“没事你就先去忙吧,我得开始工作了!” “你的工作,就是走到哪里,就要把哪里闹得鸡飞狗跳吗?”赵丰年的态度让庞子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视,因而她有些不知所措,条件反射般的就开始硬顶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闯了多大的祸?” “呵呵!” 迎着庞子琪眼中的不甘,赵丰年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是无所谓的反唇相讥道:“我就爱闯祸,今儿要是不把这栖凤城给掀个底朝天,我是不会收手的!怎么,凤鸣山庄想为私贩们张目?” “臣妾不敢!” 随着噗通一声,庞子琪于赵丰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跪在了他的身前,甚至双手垫着额头,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嘭!” 电光火石之间,赵丰年被吓得从桌上一跃到了门口,反手用力将大门合上,再次转过身来,他愣愣的望着庞子琪的背影,脸色瞬间就难看到了极点。 “你想害死我吗?” 回过头来的赵丰年低吼道:“发什么神经!” “臣妾不敢!”对于赵丰年的愤怒,庞子琪置若罔闻,仍然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对着一把空空如也的靠椅,不停的磕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 “臣妾不敢!” “你回栖凤山吧,别待在城里了!” “臣妾不敢!” “……” 听得庞子琪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赵丰年顿时一阵头大。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刚烈”,不就是顶了她几句嘴而已,至于把人往死里逼嘛…… 不都说封建社会的女人都是讲究一个“三从四德”嘛,这庞子琪哪来的这么大脾气,一言不合就敢玩命! 逼宫啊这是! “郡主,刚才是我不对!” 值此多事之秋,赵丰年的签房可不敢关闭太久,为了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风言风语”,他只能压住心头的恼怒,强作欢颜的走到了庞子琪的身边,蹲下来服软告饶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咱还是跟以前一样,能做的,都为你做,如何?” “臣妾不敢!”庞子琪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但赵丰年似乎能够感受得到,眼前这女人明显就快到了爆发的边缘,稍有不慎,她将会歇斯底里,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我好好上班,努力工作,行吗?” 赵丰年也顾不得避嫌了,连忙伸出手来揽过了她那因哽咽而变得不断抽搐的肩膀,温声安慰道:“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绝不反驳,决不食言!” “陛下此话当真?” 趁着赵丰年失声满头黑线的档口,郡主殿下突然扬起了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几乎是咬碎了银牙,目光灼灼道:“以后都依臣妾的?” “我……” 一句“曰你祖宗”,话到嘴边都被赵丰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迎着庞子琪美眸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真是被这一波撒泼打滚的操作给雷得外焦里嫩…… 这小妮子可以啊,还特么懂得以柔克刚,天生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故事的最后,庞子琪起身旁若无人的走到了角落里的铜镜旁边,并缓缓掏出手帕来小心翼翼的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不多时,她便恢复到了之前那副冷艳绝伦的模样。 随手将一块造型古朴的玉佩轻轻放在了案桌上,郡主殿下甚至都懒得再多看赵丰年一眼,自顾骄傲的扬起了下巴,如同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步履婀娜的走出了签房。 并留下话来,说是晋州的文武百官准备联名弹劾赵丰年,让赵丰年尽快想办法联系陈平安,以作对策…… 第四十三章:习惯性将人屈打成招 望着庞子琪逐渐远去的背影,赵丰年彻底在风中凌乱了…… 后知后觉的他此刻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远远不是自己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说来也能理解。 庞子琪出生在凤鸣山在这样东陆最顶尖的豪门世家,又得先帝钦点为新朝皇后,如此得天独厚的恩宠,说是冠绝九州也不为过。 毫不夸张的讲,在庞子琪成长的过程当中,对于她所提出的要求,不论是庞家也好,亦或是朝歌的皇族也罢,乃至于东陆九州所有累世效忠于人皇的各族门阀,在璇玑塔确认天宝皇帝还活着的情况下,几乎就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轻易的说出一个“不”字! 多以才让她养成了一种“唯我独尊”的习惯! 因而当她第一次去到宁州的时候,不过是陈平安的一句玩笑似的揶揄,便能引得她不顾徐渭当面而对陈平安爆发出了稍显不合时宜的抵触情绪。 由此可见,她心里并不喜欢别人忤逆她的想法,即使这人位高权重,且身份超然! 因为在她的眼里,不论对方是谁,都必须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就像是对待慈宁宫里的那位独孤家的太后一样,不容有丝毫“亵渎”! 所以,她才会在赵丰年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不出意外的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毕竟,她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予取予求”。 在没办法利用自己尊贵的身份对赵丰年形成绝对的情况下,她只好暴露出女人的天性,从而不惜撒泼打滚,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她的心思到不坏,目的也很简单,仅仅是想让赵丰年对她低头而已。 这样一来,她所拥有的一切俱都如从前一样,皆大欢喜…… 只是,赵丰年对此感到十分头疼。 这与他想象中封建社会的男女地位出现了些许偏差。 庞子琪的这种“自私”行为无疑让他似乎嗅到了一丝蓝星来客的味道。 “太霸道了!” “谁霸道?” 好在李崇山适时出现,打断了赵丰年的神思不属。 此时此刻,长史大人眼中写满了疑惑,兀自盯着独立于签房门口,脸色阴晴不定的赵丰年看了好久,这才忍不住试探着出声问道:“听七七说,郡主殿下来了,可是凤鸣山庄送来了通函?” “通函没来,消息倒是有一个!” 赵丰年摇了摇头,暗自平复了心绪,遂侧过身来,将李崇山放进了屋内,苦笑道:“晋州的文武百官在张老贼的号召下准备联名上书朝歌,弹劾我与严春霖执法过当……” “嘶!” 李崇山闻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脸色大变道:“那可如何是好?” “清律司那边,抓到多少人了?” 赵丰年不置可否,反倒是更加关心严春霖昨夜的行动。 “十三个!”李崇山走到案桌前摊开了卷宗,照着上面开口念道:“其中商户四人,巡防营将官三人,府衙官吏六人……这些人家里或多或少的都参与过鱼化寨的漕运生意!” “打!” “什么?” 对于赵丰年的言简意赅,李崇山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禁愣在了原地。 为此,赵丰年只好再次重申一遍,面露凶狠道:“把他们全部带过来,先打一顿再说!” “……” 自幼饱读诗书的李崇山属实有点接受不了赵丰年的“见面就打”的办案风格,顿时稍显犹疑不定道:“都还没开始审讯呢?这会儿要是打错了,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错不了的!” 赵丰年冷笑,貌似成竹在胸道:“晋州的腐败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只要是与漕运沾边的生意,全都参与过贩私……若不然,一群吃皇粮穷哈哈的哪来的钱去买春风巷里的宅子?” “……”李崇山随即默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赵丰年的话。 只是出于刑名的职业操守,他确是没办法做到像赵丰年那般将严刑逼供用得理所当然,寻常不到万非得已,执法三司几乎很少有对疑犯屈打成招的先例。 毕竟,朝歌督察院的御史们可不是吃素的,一旦引来了他们的群起而攻之,那就不好收场了,被弹劾的对象往往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你怕个蛋蛋?” 见李崇山并没有要立即执行自己命令的意思,赵丰年心中敞亮,顿时皱眉轻斥道:“我稍后便给千户大人传去弹丸……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天塌下来,由他们顶着!” 李崇山好想问一句顶得住吗,可话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很明显,自家上官如今正处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再继续与之僵持下去,大抵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所以,长史大人十分无奈的朝着赵丰年拱手应诺,而后便转身离开了签房,心事重重的向着街对面的清律司走去。 “大人!” 只是还没等李崇山走出去多远,签房门外又现出了朱七七的身影,只见她一脸欣喜若狂的跑到了赵丰年的面前,抱拳拱手道:“有兄弟查到,半个月前,十二连环坞有人假借贺寿之名给张刺史送去了现银五千两!” 赵丰年顿时心跳都慢了半拍,连忙凑近到朱七七的身边,满含激动道:“可有凭据?” “有!” 朱七七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兴奋得脸都红了,甚至连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道:“负责送钱过去的人名叫吴亮,乃是拓跋英的心腹手下,现如今已被我们控制住了!” “拓跋英?” 听到这个名字,赵丰年不禁想起了远在凤鸣山庄习武的赵晟,不知他现在学得怎么样了,说起来,兄弟俩倒是有很久没见过面了。 “卧龙山除了烲空天尊之外,还有八位传奇境的当家,这个拓跋英便是四当家拓跋弘的小儿子!” 见赵丰年依旧面带不解,朱七七赶紧解释道:“之前为了十二连环坞外门总管的位子,拓跋英和靳小楼曾发生过冲突……因此,靳小楼在得知了大人您想对张崇善下手以后,第一时间便派了史大路过来提供消息!” “靳小楼!” 思忖片刻,赵丰年心里已然有了计较,随即开口吩咐道:“这样,你把吴亮带回蕴尘司来,什么都别多问,先打他一顿再说……然后,派人去帮我把靳小楼请过来,就说有事商量!” “喏!” 相较于李崇山的心思复杂,朱七七就显得要单纯了许多,得令连忙告辞出了门去,全然不理会自家大人的命令是否存在着“滥用私刑”的嫌疑。 赵丰年为此心情大好,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弹丸,将目前的情况尽都汇报给了陈平安。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到吴亮在严刑拷打之下亲口招认了向赵崇善行贿的事实,便能一举压制住晋州官面上所有反对自己的声音,继而腾出手来,将漕运清查进行到底! 第四十四章:故技重施 晌午的时候,靳小楼跟在朱七七的身后来到了蕴尘司。 这才几日不见的功夫,赵丰年发现这小子竟憔悴了不少,通红的眼睛,满脸的胡茬,已然是没了当初的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估摸着,最近因为君山岛重建一事压力很大。 “是拓跋英嘛?” 赵丰年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边使眼色让朱七七先行离开,一边走到茶桌边给靳小楼倒上了一杯茶水。 “是!”做到客椅上的靳小楼双手捧过了茶杯,仰头冲着赵丰年露出了一丝苦笑道:“在我下山之前,他是帮中的外门总管,独自掌控着从天宝二年起至今十二连环坞的所有生意!” “十五年!” 赵丰年点了点头,神情陷入了思索道:“按理说,他应该也算是替卧龙山赚了个盆满钵满……为什么要把他换掉?” “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沧海境,再进一步便是超脱!”靳小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依照帮中的规矩,他必须卸掉俗事,全心全意的筹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破境之劫!” “他的账簿呢?” “早先听说蕴尘司要来晋州查杨文广被灭门的案子,为安全起见,他拒绝将账簿交到我的手里!” “那就更加可以确定,他也参与过贩私!” 赵丰年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再次撩起了二郎腿,不断颔首道:“所以,他派人给张崇善送银子,想借州府衙门之手,弄我?” “可不可以不要查下去了?” 正沉默间,靳小楼抬起头来,面带着祈求道:“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行!” 赵丰年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果断摇头拒绝道:“他们已经对我进行过两次暗杀,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这个人历来睚眦必报,若不把他们搞一把狠的,我睡不着!”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才好心劝你,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靳小楼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当即便放下了茶杯,瞪着眼睛冲赵丰年没好气道:“我知道你背后有庞太师撑腰,可是他们的能量远超你我的想象,庞太师保的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那你认为,我现在停手,他们能放过我?” “……” “没有退路了,兄弟!”见靳小楼被自己一句话就问得哑口无言,赵丰年随即故技重施,凑上去趁热打铁道:“自从你陪我一起踏上了君山岛,杀掉孔玖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无法善了了,不把这群狗曰的私贩都给杀干净咯,你我的结局都得死!” “……” “哪怕你祖父是烲空天尊又能怎样?”不等靳小楼开口反驳,赵丰年话不停道:“他们的能量,远超你我想象,真要是拼起命来,别说你祖父了,先帝都保不住你!” “你当时只是给我说,在拿下鱼化寨以后,重新开辟航道做生意……你没说过要私设关卡,对漕运进行清查!”靳小楼憋红了脸,勃然大怒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哪有!” 对于靳小楼的愤怒,赵丰年硬是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道:“你做你的买路生意,我干我的漕运清查,有冲突嘛?” “没冲突吗?” 靳小楼站起身来,逼近了赵丰年的身边,几欲歇斯底里道:“你知道下面的兄弟怎么骂我的吗?他们说我吃里爬外,端起碗来砸锅,放下碗来骂娘……再这样下去,我这外门总管的位子算是坐到头了!” “到头就到头呗!”赵丰年貌似无所谓道:“赶明儿你就辞了那总管的活计,来蕴尘司,我保你一个总旗!” “你以为蕴尘司是你家开的?”靳小楼不禁被赵丰年的话给逗乐了,气急反笑道:“说给总旗就能给总旗?” “还真被你说中了,蕴尘司就是我家开的!” 赵丰年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十分诡异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 “大人!” 就在靳小楼恨不得暴起掐死赵丰年的时候,朱七七来了,面带着熟悉的兴奋,一脸鬼精鬼精的凑到了赵丰年的身边,抱拳娇笑道:“吴亮挨不住您发明的老虎凳,哭着喊着,全招了!” “七七呀!” 赵丰年顿时心情大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拍上了小姑娘的肩膀,貌似老怀欣慰道:“赶明儿你家老爷我高升了,这晋州百户的位子还得是你!” “多谢老爷提携!” 朱七七也随之大喜过望,连忙单膝跪倒在地上抱紧了赵丰年的大腿,顺便把脑袋蹭进了他的掌心,眼里更是写满了崇拜。 瞧着眼前的这副“父慈女孝”的景象,靳小楼不由得脑门子一黑,直接被恶心坏了。 “去,派人把张大人请过来喝茶!” 赵丰年随手写了个便笺递到了朱七七面前,一脸阴恻恻道:“他要是不来,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机会只有一次,过时不候!” “喏!” 朱七七捡起了便笺往怀里一揣,接着便眉开眼笑的跑出了签房。 “老虎凳是什么?” 等到朱七七走了以后,靳小楼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就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 赵丰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继而重新端起了桌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道:“蕴尘司的刑讯手段太过简单了,我闲来无事便稍稍改进了一下……你还别说,效果还挺不错的,基本不存在有屈打成招之说!” 靳小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旋即深深的看了赵丰年一眼,便不再开口说话,自顾垂下头来,逐渐陷入了沉思。 时值初夏,正午的阳光稍显火辣的洒满了门外的天井。 透过那洞开的花窗,依稀能看到来往于走廊里行色匆匆的侦候们,时不时还能听到街对面的清律司传来了严春霖的怒吼,在这山雨欲来的季节里,似乎没有人能保持内心的平静。 赵丰年说得没错,自始至终,蕴尘司都没有当众表示过想要清查晋州漕运的意愿,完全是那群做贼心虚的私贩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自己跳了出来。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沉不住气,谁也想不到区区一个杨文广的案子,竟也能被蕴尘司扯到了鱼化寨的头上,结果拔除了萝卜带出了泥,闹得双方都没了缓和的余地,只能光着膀子上场,开局就拼了个你死我活…… 说到你死我活,靳小楼其实很想知道赵丰年的底气来自于哪里,以他的直觉来看,其背后绝对不止一个庞太师那么简单。 甚至,赵丰年和庞太师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也很是值得推敲。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家祖父肯定是知道其中的秘密,但他并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所以,自己也就没办法忤逆犯上,做出过多的追问。 天宝十八年六月初十,夏至未至,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