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守护的小可怜登基了》 01那人叫萧子勿 是夜,第三人民医院一间重症病房里,触目所及皆是雪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有小护士从病房前走过,都不由惋惜道:“邢主任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出了车祸,成了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这一躺就是三年没再起来。” 可惜了她医术这么高明,从前多少人慕名而来,指名想要邢主任来做手术。 更有那些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远房亲戚,仗着与邢主任的一点交情央著她看诊问药。 如今邢主任一朝受了伤,那些人直接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若不是院长太过惜才,将她安置在高级病房里还自费给她请了个护工,只怕此刻,邢主任会因无人代交医药费而英年早逝吧! 她的同伴叹了口气:“唉,天妒英才说的就是这样了吧,邢主任在医术上的造诣,我们这辈子都赶不上,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身体不能用了,你医术再高明,成绩再斐然又能怎么样呢?” 小护士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没有了健康的身体那一切都是空谈,这么一对比,我们俩还挺幸福的!” 她们说着越走越远,没有看到病房里雪白床单下那具纤柔有度的身体,此刻抽动了一下小拇指,苍白孱弱的小脸上有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是啊,有一具健康的身体真好,不用这样生不如死地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的流逝…… 一阵风吹进来,雪白的窗帘被吹得扬起又落下。 原本空旷寂静的病房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他背对着灯光走到病床边站定。 邢天云紧闭着眼眸,却能感受到一阵阴影投在自己的脸上。 明明没有房门开合的声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且仿佛知道她有意识似的开口说了句话,声音却尖锐又沙哑,竟听不出是男是女:“若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拥有一副健全的身体,你可愿?” 邢天云也顾不得这场面有多诡异了,她只觉得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也要抓在手里! 于是奋力挣扎了起来,试图做出些反应来回应他。 可惜始终不得其法,她颓废地静了下来。 虽然天云面上未有动静,但是这个神秘人好像又知道她在努力地回应,又说:“你只需在脑海里和我对话就行,我可以感知得到。” 这话一出,天云就知道他一定不是普通人,连忙在脑海里回应。 “你能否帮我醒过来,只要让我重新站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三年仿佛活死人一样的生活,她真的过够了,若是靠意识可以自尽,她早便…… 这样折磨的日子真的不如去死来得轻松。 自己轻松。别人,也轻松。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我要你守护一个人两年,若是两年后他性命无忧那么那具身体便是你的了,倘若你守护不住那么两年后你也活不成了,你可愿?” 这话怎地有许多处都听不懂呢? 保护一个人?可我并不会武术啊,如果那人当真仇家很多的话,只怕是护不住,而且为什么说是“那具身体”难道是要我借尸还魂? 神秘人猜到了天云的顾虑,冷声回答道:“我说的是守护,并不是保护。我将把你送往大梁,在那里你会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记住你的使命,不要让我觉得这是笔亏本的买卖。” 大梁,听着倒像个古代的国号。 不过这万般种种都抵不过她想要醒过来的心! “好,我答应你。”天云刚回应上便觉脑海昏沉刺痛,像是被人把脑袋按在了一片幽深的黑海,意识消散之际,她只听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记住,那人名叫萧子勿。” —— 天云缓缓睁开了眸。 窗棂外星辰遍布,天色已经黑沉下来。 她举起手臂置于眼前,这只手柔嫩白皙,宛如美玉一般,又轻轻动了动脚,脚也随时抬起。 从前拼命想做到的事,如今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了,她柔柔笑着,珠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身下坐着的黑漆嵌螺钿花鸟床秀雅大气,柔软的云萝锦被铺就其中,这些个古韵古香的摆设都在提醒着她,她穿越了。 脑海里面有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朝她袭来,无数帧画面飞快地在脑中闪过,她头疼地抚住额角,努力接纳着本不属于她的一些经历。 这个朝代叫大梁,国力在周围诸国之中只能算是中等。 两年前她的父亲上官鸣,从一个名叫蔚县的小地方,被提拔到如今的大梁首都京城,担任五品的中书舍人。一个只需替皇家抄抄经书的差事,闲散自在还有油水可捞。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官职太低连“结党营私”的资格都没有。 原身名叫上官天云,本性有些许虚荣好胜,从举家迁至京城那一刻起,便在幻想自己融入京都贵女圈的场景了。 原身也曾少女慕艾,追逐的对象是大梁二皇子殿下,近乎是疯狂地收集过人家的贴身之物。 二皇子用过的帕子、上马车踩过的脚踏,都被她花重金买回来珍藏。 也是在天云穿来的前一天,上官老爷升职了,从五品的中书舍人升到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让原身具备到国子监学习的资格。 可惜天意弄人,上官老爷升官了,上官天云也跟着升天了。 豆蔻少女就这么芳魂永逝了,天云白着张小脸,替她叹惋不已。 就在此时,隔间的珠帘被人挽起,来人一溜小碎步“哒哒哒”行至天云眼前,屈膝朝她行了个礼,却在抬头看到天云之时,目光呆愣住了。 小丫鬟眉目清秀,年纪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双苞发髻配上她此刻呆呆的模样,十分有喜感。 天云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抿了抿苍白的唇瓣,柔声叫她起身。 只一个照面她便看出来,这副壳子里已经换人了吗? 天云顺着来人视线垂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坐姿有些“放荡不羁”,慌忙将双脚并起来挺直了脊背,瓷白的小手交叠放于腰间,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雅姿态。 小丫鬟灵棋见状回过神来,只当小姐是心愿得偿有些得意忘形了,便不作细想,将手中的花笺递上:“姑娘,这是今日午后,穆小姐派人送来的帖子,奴婢从耳房那边刚刚拿过来的。” 天云小心地接过。巴掌大的笺纸上方还绘有山水花鸟的纹样,旁边是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赴宴的时辰与地点。 她半阖着眸,凑近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尖,实在精致华美至极。 02待我登基以后 “你且上前一步。”天云轻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诱哄,朝小丫鬟一招手。 小丫鬟只觉自己被蛊惑了一瞬,肩膀上便搭了只柔嫩的小手,面前的小姐长睫一弯,双眸郑重地直视着自己。 “我可否信你?” 灵棋被这样的眸光摄住,慌忙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实心釉面砖上,发出“嘭——”的一声。 “灵棋伺候姑娘数十年了,以后也会一直伺候您的!” 她的声音急切不已,生怕姑娘怀疑自己的忠心。 这道砸地声太过响亮,天云被吓了一跳,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道:“我明白的,也并非是质疑你的忠心,你快快起来。”真是怕了古人一言不合就下跪的习惯。 天云很是心疼她的膝盖,声音放得越发柔和,生怕再吓到她:“我方才做了个梦。梦里一个老神仙给了我一些示警。老神仙跟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并不是怀疑我,小丫鬟放下心来,又摇了摇头。 “塞翁是何人?” “……” 天云被她的迷糊击败,有些无奈道:“你不必知道他是谁,只是父亲升官一事,还不知是福是祸,你得与我仔细说说京中的局势。” 改明儿要到国子监学习了,那可是京城达官子弟,千金贵女云集的地方。若是不了解清楚情况,一个不慎得罪了谁,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她一脸懵然,天云也不忍心逼她。 “这样吧,你便告诉我,给我下帖子的这个穆小姐是什么来头?” 这个问题,小丫鬟终于能回答得上了,她声音轻快道:“穆小姐穆之瑶是左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京城出了名的画艺大家,也是去年百花宴上高票当选的百花仙子!”说到这灵棋满眼星星,想来她对这个穆小姐很是推崇。 有才有貌还有家世,莫不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天云行至花枝八仙桌旁,端起已然冷掉的龙井抿了一口,清洌的凉茶提神醒脑,这番苦后回甘的滋味她已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穆小姐可谈婚论嫁了?” 小丫鬟像是有些讶异,本就圆滚的双眸瞪得更大了。 天云见她神色古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预感便验证了。 “近来有传闻说陛下有意…有意给二皇子和…和穆小姐赐婚。”灵棋支支吾吾道,姑娘对二皇子的痴迷她是知道的。 “不过小姐也别太伤神,这都是没影儿的事。老爷现在是四品,假以时日还能再次高升,到时小姐若是想要二殿下的侧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侧妃?还是算了罢,她可无甚闲工夫与一群女子争抢夫婿! 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那个名叫“萧子勿”的究竟是何人,是否在这京城里。若是不在,这人海茫茫的,她该如何去寻? 天云正色道:“你可听过萧子勿这个姓名?” 灵棋越发讶异,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道:“三皇子萧子勿,想必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第二日午时,蔚蓝天幕上一轮残阳高挂,透过绵软的云层撒遍大地。赴宴的时辰到了。 此次有些来头的高门子弟,达官贵女皆被递帖邀请了,萧子勿是个皇子,想必也会受邀吧?天云抱着或许能见他一面的期许便来了。 到了宴会的地方,门口的小厮恭敬地迎上来,带她们往里走。 先拐过一处长廊,再上楼。二楼三楼分别有几个独立的厢房,里头偶尔传出一两声丝竹之声,雅致非常。再往上是一个露天天台,占地极广,而且是环形的设计,围着中心的湖。湖的中央是一座高台,有伶人在台上弹奏,一阵悠扬婉转的古琴声传来,细看还可看到高台边上,还配有几个喇叭状的金属物件,怪不得能将声音传得这般远。 许久不曾见到这般热闹的情景了,天云饶有兴致地待在角落,纤长白皙的手指杵着下巴,无人过来与她搭话,便只能和灵棋两人小声地咬耳朵。 灵棋小心地试探一句:“奴婢方才听到了几位姑娘所说,二殿下今日似乎也在此处。” 天云捻了颗葡萄,撩起面纱含进嘴里:“那你可听到三皇子是否来了?”怎得竟打听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消息。 “三皇子并未前来。” 灵棋微弯着腰,偷偷瞟了一眼姑娘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不似往常那般略带羞怯用眸光去找寻二殿下的踪影,又说了句。 “今日二殿下所穿的紫金锦袍,倒是与穆姑娘身上的紫兰凤尾裙很是相配。莫非是心有灵犀不成?” 桌上的桃花酿盖子一开,清浅的酒香溢出,像把软钩子勾起了天云肚里的馋虫,她砸吧了口小酒:“这也不足为奇。”那可是男女主。 灵棋咬着下唇,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二殿下地位尊崇,多少人趋之若鹜上赶着递帖子,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无甚回应,也只有穆姑娘与旁人不同!” 天云高台上的歌舞吸引住了目光,在那封闭静谧的病房里待久了,如今只觉什么都甚是有趣,便心不在焉地应她。 “那便只能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既然萧子勿不在此处,今儿这趟便算是白来了。 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灵棋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姑娘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期间也曾有人近前攀谈,却都在天云告知,家父只是从四品司业之后都借口离开了。 这样一来一回之后,便再没有人过来,天云倒是乐得自在,又斟了一杯小酒,小口小口地浅浅酌饮。 不多时,宴会已近尾声,天云唇瓣嫣红双颊也布上红云,已经有些微醺,她强撑起身子吩咐灵棋道:“你且回马车上等我,我先去更衣,稍后便回。” “还是奴婢陪您去吧。”灵棋扶住她微微晃悠的身子,不放心道。 天云使了个巧劲,将她轻轻挣脱开,说道:“不必,我没醉。” “……”醉酒之人寻常都会说自己没醉。 天云被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裙摆弄得有些无措,好半晌才解决完事情,也就在此时,隔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瑶之妹妹。” 吓得天云推门的手一顿,立刻捂住了小嘴巴,心脏跳得飞快,先前的三分醉意此刻都被吓清醒了。 “子衍哥哥。”清甜的女声随之回应道。 子衍是二皇子的名字。还好,男主并没有戴绿帽。这两人偷偷摸摸躲在茅房里见面,也不排查一下周遭的环境是否隐秘,属实大意。天云被动地偷听着,心里一阵慌乱。 “你会帮我的对么?” 温柔的男声又响起了:“我时常觉得,在这个世上唯有你是最懂我之人。而我最需要助益之时,也是瑶之妹妹一直在背后予我支持。如今也只有你能够帮我了!” 女声信誓旦旦地承诺着:“子衍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回去我便让我爹递折子,为你谋个好差事。” “瑶之妹妹!有你足矣,我的正妃之位只能是你的。” 一阵衣袖摩挲之声,男人似乎将她拥入了怀中:“待我登基之后,我会让你成为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子衍哥哥。” 这一声女声里已然带上了哭腔,想来是被感动得不清了! 两人相拥在一起,气息交融,良久没有新的话声出现。 两间茅房就隔着一道木板和门帘,天云亦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在他们抱了一会,便相继出去了。 什么全世界你最懂我我也最爱你? 什么我的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简直比传xiao组织洗脑还可怕!天云心下惴惴不安,日后定要离这二人更远一些才行。 男主画大饼,女主恋爱脑,这和她想象中男女主的神仙爱情有些不符…… 不过此刻,她只想回家中躺着,今天出来一趟得到的讯息太多,得缓一缓! 03公子可留姓名 若是想到国子监上课,必须通过一众司业共同草拟的入学考试,这几日天云为了将繁体字认全,只得挑灯夜读。 床榻边大红酸枝落地灯发出暖黄的光晕,灵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敢打搅用功的姑娘,她将烛心剪短,灯光瞬时变得更加透亮。 好在天云记性好,苦读了几日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考完没两日便要上国子监学习了。 这天,上官夫人派了个暗卫给她,又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她,粗略一掂量该有个几百两,她雷厉风行道:“你去购置些笔墨纸砚,莫要替为娘省银子,只管尽情花就是了!” 闻言,天云杏眸里溢满了笑意:“谢谢娘亲。” 她也对这古代的小市集垂涎已久,正好借此机会逛一逛。 主仆二人相携上街,玄武城门的左右画戟林立,下临辽阔而整饬有序的街市,各种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包子铺缭绕的白雾散发着阵阵甜香,小贩热情招呼着,“姑娘,新鲜出炉的热包子,可要来一个尝尝?” 她虽然不觉得饥饿,但也抵抗不了这样淳朴的笑容。表情柔和下来,朝灵棋示意了下:“那便来两个吧。” —— 墨宝斋里。 天云支起下巴,在柜台前端详许久,这些方方正正的墨条,在她看起来都不尽相同,也瞧不出个好坏来。 店家惯会看人眼色也不催促,见天云穿着华贵却面露疑惑,一脸的“我不识货但我钱多”的模样,只觉此大鱼不宰一顿,非人哉! 赶忙从底层一格里拿了块镶珠辑羽的小匣子出来,小匣子一打开,便有丝丝缥缈的墨香溢出来。 “此徽墨乃是小店镇店之宝,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几块的稀罕玩意,今日跳崖价,仅需——这个数。” 店家笑眯眯地朝她比了两根手指。 小匣子倒是做工精美,她身子略微前倾将它拿在手中把玩。动作间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问道:“二十两?” 店家眼底闪烁着精光,朝天云摇摇头:“二百两。” 好贵!但好在买得起。 她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数足了数想付银子。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句。 “且慢。” 这个声音犹如玉石落入山涧,尤为的清凛悦耳,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天云的注意,她转过头朝外边看去。 来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庞,但隐约可见他的身材高大伟岸,如同风中屹立挺拔的苍松。 天云缓缓将视线下移,玄色长袍将两条大长腿遮得严严实实。 他走得缓慢,似乎腿脚有些不方便。 店家脸上笑出褶了,心中美滋滋想道,又宰了条大鱼! 正打算接过天云递来的银子,谁知,银子被来人推还给了天云。 冰凉的手指在触到天云温热的肌肤时,似乎僵住了一瞬,但很快来人便收回了手。 店家接了个空,笑脸一僵,眼神带着不善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那人站到天云身侧,有光线透进来,清晰地照出少年清俊的脸庞。 少年肤色冷白,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唇色也淡,阖眸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蛊惑感,让人该死地想在他淡色的薄唇上允出颜色。 天云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些羞耻自己竟然会生出如此邪恶的想法,脸颊也染上了几分薄红。 店家板了脸,面色变得不善道:“这位公子是何意思,作甚阻挠小贩做生意?” 少年睨了店家一眼,劲节有力的手拾起柜台上天云要买的墨:“此墨是徽墨不假,但却不是用料最为名贵的净烟墨,所以不值二百两银子,最多不超过五十两。” 说完,他眸光闪烁了一瞬,匆匆看了天云一眼便将视线移开:“姑娘穿着贵重,想必家境不俗,只是家财万贯也没必要花如此冤枉钱。” 天云将银子收回荷包中,樱唇一弯,微微含颔附和他道:“公子说的是。任谁也不愿平白无故,将银子多给那奸邪狡诈之人。” 灵棋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愤然开口道:“好个黑心的奸商,五十两说成二百两,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打量着谁都能任你坑了去?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灵棋此话一出,店家瞬间绷不住面色,涨红了脸愤声嚷道:“哪里来的竖子!不识货便不要信口胡说,这可是上等的好墨,怎得不值二百两?” “这股墨香便是蹊跷,净烟墨色泽黑润但无味,纸笔不胶。”少年将墨放回柜台,凤眸淡淡扫向已然气急败坏的店家,声音平静无甚起伏,却比愤声叫嚷来得更有说服力。 天云温声道:“这位公子已将证据摆在你眼前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店家彻底黑沉下脸来,知晓这笔买卖是再做不成了,心中怨极了这个搅局之人。他招招手唤来几个洒扫的伙计,恶狠狠地看向坏了他好事的少年道:“你们几个给他一点教训!腿脚瘸了还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让我来教教你。” 这话说的如此刻薄,天云蹙起眉头,一改往日柔和的声色,冷淡道:“若非你自己起了贪念,如今又怎会如此难堪,何须迁怒他人呢,错在是你自己。” 少年似乎没把那帮人放在眼里,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外走,天云连忙跟了上去。身后那群伙计还想拦住人讨个说法。 天云便叫出了上官夫人派给她的暗卫,匆匆吩咐了句:“送官府吧。”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少年已经行出好几米远了。 “公子可留姓名?” 少年跛脚。走得并不快,天云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萧子勿抿了抿唇不愿开口,心头微恼。自己方才是怎么了,明明最厌恶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去帮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她有些轻喘道:“公子方才替我省了好些银子,又险些为了我挨顿毒打,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合该让我知道恩人的姓名吧?” 少年似是不愿与她交谈,见她呼吸急促,只将脚步放慢了些。 天云也不好继续追问,眼珠子滴溜一转,她放轻了嗓子道:“公子家住何处?我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他腿脚不便,走路很慢,让车夫送他回去也算还他人情了,而且还能知道他的住处,一举两得! 这次萧子勿开口了,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用。” 灵棋也追了上来,见他如此态度对待姑娘,与方才在店铺中判若两人,有些气愤:“我们姑娘只是不愿欠你人情,你怎地如此态度。” 天云连忙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了,她看得出来,少年并非有意这么对她。 “不必,别再跟着我。”少年丢下一句话,越走越远。 不知道为何,天云心里总觉着有一股冥冥指引,和他一定还会再见面。 04小可怜萧子勿 萧子勿一回到宫里,立刻就有人去通报萧子衍。 几乎是萧子勿前脚刚到临华殿,萧子衍后脚带人就赶过来了。 萧子衍见他腿脚不便,一瘸一拐走得缓慢,便觉着十分的愉悦,他扬起兴味的笑:“三皇弟这么快就回来了,想来事情已经办妥了。可是买到我的狼毫笔了?” 墨宝斋的店家已经被送进官府了,狼毫自然没买到。 他垂下眸,唇色寡淡道:“没有。” 这个答案萧子衍十分满意,正愁找不到机会再罚他一次呢。 于是笑得越发肆意:“怎会没有呢,三皇弟出这趟宫不就是为了赔我的狼毫,如今却说没有买到。让二哥猜猜看,莫不是三皇弟银钱不够,买不起?” 话音刚落,萧子衍带来的那帮人里已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眼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三殿下身为皇子,竟连我身边的小厮还不如。” 身为皇子却连只狼毫都买不起,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可这件事若是安在萧子勿身上,那便十分合理了。毕竟他自出生便惹得皇帝厌弃的事迹,连京都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 可不是说,他那罪该万死的前朝母妃给他留下了不少遗物么?果然是谣言不可尽信。 众人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萧子勿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了。 而萧子衍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恶心模样,将笑意敛去,冷凝了声音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皇弟,你再下千鲤池捞一晚若这次还没捞着笔,此事也就作罢了,如何?” 萧子勿身旁的小太监常来心疼地直皱眉,二皇子真是欺人太甚! 那狼毫分明是他自己扔进池中,还反过来污蔑三殿下。 这事闹到陛下的耳朵里,常来原以为二皇子会因此有所收敛,却不想陛下只是不耐地道了句:“那便让他下去捞上来。” 萧子勿本以为自己已然冷心冷情,不会再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幻想,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处还是会有一丝细密的疼痛。 千鲤池池水冰凉,夜晚风又急,今早上岸时三殿下腿脚都冻伤,走路还打着跛,还没等捂捂热乎就又被二殿下勒令出宫,亲自去买一支作为赔偿。 “殿下何故没有买到狼毫?”小太监有些不解,此次殿下出宫不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吗。 萧子勿又成了锯嘴的葫芦,闭目不答。 自己也不知为何管了闲事。 女子轻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唤他公子。 萧子勿一言不发,下了千鲤池。 黑沉的夜幕不见半颗星辰,厚重的阴云层层铺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冰冷的湖水迅速漫过膝盖,一阵又疼又痒的感觉从脚上传来,他好似没有知觉,伸手在池底摸索。 小太监抱着披风守在池边,准备殿下一上岸就将他牢牢裹成球。 小太监名叫常来,还有个弟弟叫常往,兄弟二人伺候三殿下多年,也是一路看着他被二皇子欺压过来。愤愤不平的常来思绪飘远,想起这些年殿下痛苦生活的根源。 三殿下的母妃是前朝长公主,叛军直破玄武门那日,也是她国破家亡之时,便举起剑欲自刎在自己宫殿内。许是绝望之色出现在她娇美的容颜上,美得太过触目惊心。她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看中,夺了剑救下,自此成了他后宫三千佳丽里的一位,不久后便怀上了三殿下。可就在生产那日,她不知何故受了刺激,发了狂似的抓起簪子刺向皇帝,好在产后力气耗尽,伤口并不深,但陛下还是雷霆震怒,当场将她赐死。 三殿下打一出生,母妃便被赐死了,就连在襁褓中的自己也差点被连累致死,后来不知为何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也被自己的父皇所厌弃,活成了这偌大皇宫里的边缘人物。 —— 这两日,天云也算适应了如今的日子,窝在家中哪儿也没去,对方是个皇子,她再急也没有法子擅闯皇宫。反正不日就要上国子监读书了,到时便能顺理成章地进宫了。 她没有骨头似的倚在花梨木美人榻上,细腰之下垫着金丝枕面装满佩兰的香枕,正翻看着上官哥哥帮着搜罗过来的奇闻异事话本子。 灵棋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她嘴边,眼神晶亮,十足好奇地问道:“后来那个书生如何了?” 天云莞尔,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徐徐开口道:“他被那精怪吸去了魂魄,最终变成了目不视物口不能言的活死人。” 灵棋只觉后背冷风嗖嗖,她瞪圆双眸,面带恐惧地惊叫出声。 天云被她可爱的反应逗得“噗嗤”一声乐了,清妍冶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娇俏。 “姑娘就知道吓唬我!”灵棋见她笑开,哪里还不知自己又被戏耍了一番。 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就在天云乐不思蜀的时候…… 她该上课了。 这天天还未亮,上官夫人便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她的房中。 信手一扬,赤色绢面兰纹绣的锦被便掀开在一旁,露出里头酣睡正香的天云。她立时就被冷醒了,捂着心口喘着粗气,娇怯的芙蓉面上香汗淋漓。 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里一只母老虎对她穷追不舍,还口吐人言—— “能不能融入贵女圈就在此一举了!” 醒来一看,床榻边果真站着叉腰而立的上官夫人…… 被上官夫人一通拾掇打扮之后,天云终于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灵棋小心翼翼将天云唇上的“正宫红”口脂擦掉。 口红一擦,整个妆容便没有那么妖艳,天云松了口气之余还有些无奈,上官夫人欲将她嫁入高门显户的心,路人皆知。 可此刻她全部的心思皆系在那位名叫萧子勿之人的身上,实在分不出旁的精力来想这些。 天云到的有些早,她到时课室里还没几个人在。 碍于男女大防,国子监将这些贵女王孙们分席而坐。 女席在左侧,是靠窗的一边,男席在右侧,是靠门的一边。她在左侧女席找到贴着自己名姓的四方桌,静静坐下。席位是一人一桌制,隔得很开,她是新进学子,座位是临时添上去的,便在较为靠后的位置。 不一会便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女席这边几个贵女浩浩荡荡,簇拥着中间一人走了进来。 中间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质斐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在一众或羡慕或讨好的奉承话里走到二皇子萧子衍的面前,朝他行了一礼。 裙摆在地上浅浅铺开,带笑的眼眸里像藏了把小钩子,女子娇声开口道:“谢谢子衍哥哥的糕点,瑶之很喜欢。” 天云支着腮,心道:原是我们的女主大人啊,难怪出场都要站在c位。 05多了几分自愿 萧子衍轻托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温热指腹暧昧地在她的肌肤上摩挲,笑得一脸温柔。 “瑶之妹妹喜欢就好。” 若不是那天在茅房,她看到了那样的一幕,或许还会为他们美好的爱情歌颂,但现在……还是算了吧。 执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事不关己”四个大字,天云兀自感叹着。 穆瑶之带着甜笑回到女席,微抬下巴坐下,眼中是淡淡的得意之色。 “二殿下待瑶之真好,每日变着花样给瑶之带些香糕点心的,真是有心了。” “是啊是啊,二殿下送的点心,换作是我定不舍得吃了!得找个香案供奉起来才是。” 穆瑶之似被她虔诚的语气逗笑:“二殿下只不过怕我没吃早膳,顺手带些点心予我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心思。” 昨日她已央求爹爹多替殿下留意个好差事,若此番能成,殿下对自己的宠爱只会更上一层楼,届时二皇妃的位置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顺手带的,还能日日变着不同的花样? 周围的贵女们看破不说破,隐晦地对视一眼。藏住彼此心头的讽刺,都各自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天云目睹了这一切。看来这些个贵女们,待穆瑶之也并非全然真心。 话声渐止,是司业手拿教案走进来了。 这节书法课上得着实难受。她蹙起眉头,粉颊难得带上几分羞躁。 看看四方桌上重金购置的好笔好墨,又凝了一眼纸上比狗爬好不到哪去的字迹,她搁下了笔,百无聊赖地熬到下课,就在她往外走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双清澈见底的凤眸 是那个少年! 天云不禁欣喜,望着他走到门口,转身朝灵棋使了个眼色:“快去打听打听,他是何身份。” 少年跛着脚走远,林立的宫墙渐渐遮挡了视线,天云慢悠悠收回了目光。 灵棋很快回来,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三皇子殿下萧子勿。” 皇子的名讳是不能挂在嘴边的,即使他再不受宠。 天云一怔,原来少年就是萧子勿,苦寻之人竟就在眼前。 白天下习后的午休是可以待在宫里的,皇宫中殿宇众多,每个人都分到了自己休憩的小偏殿。 天云坐在绣墩上,漫不经心地用杯盖在茶盏轻磨,如玉的手指点向跪在下首,奉命前来送午膳的小太监。 灵棋会意上前,递给了他几两银子:“将你所知的,三殿下一切事物细细道来,万不可有所遗漏。” 小太监千恩万谢,将银子收入衣袖中才道:“谢小主赏,奴才一定知无不言!三皇子殿下自幼丧母……” 禀告完之后也有些疑惑,寻常的官家小姐大多打探的是二殿下之事,倒鲜少有人愿意听三殿下的事情。 天云听完,愣怔了半晌。 灵棋见她秀眉紧锁,杏眼里含了层让人揪心的水雾,忙将丝绸软绢覆在她的脸上。 她才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 见他跛脚,她隐约猜到他的处境艰难,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旁人的人生顶多起起落落,而萧子勿身为一个皇子,却是落落落落…… 最可气的是小太监语气轻快,说到萧子勿被罚的时候没有丝毫同情,甚至带上了一丝快意。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处罚已经习以为常了,徒添饭后的谈资罢了,没什么好怜悯的。反倒对施虐者二皇子甚是推崇! 怪不得今天看到萧子勿时,察觉到他的手掌通红。 在千鲤池摸了一夜,不发红发肿才怪,如今天气已近寒凉,他还穿得极少,指不定老了以后会得风湿呢? 真论起来,他昨日被罚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若不是为了帮她而耽误了正事,也不至于如此。 便是出于责任,她也该为他做些什么。 下午的女德女戒课,天云神色自若,可实际上半点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在不停地想象。 少年满脸落寞,站在清冷的月色里忍受寒风的洗礼,一个人默默在冷彻入骨的池水中摸索,只有无边的寂寥将他包围…… 若此前天云只是为了遵守与那人的约定,才不得不接近萧子勿,此刻便是真真正正对他产生了怜惜,多了几分自愿的。 下学之后,她马不停蹄赶回家。 现世里的暖宝宝,原理是什么来着? 回到房中她便开始构思,这一鼓捣就忘了时辰。 晚膳时。 “你家姑娘在做什么,连晚膳也顾不得吃了?”上官夫人净了净手问。 灵棋恭敬回道:“回夫人,姑娘一下学便把自己关在了房子里,没再出来过,也不许奴婢们进去打扰。” 闻言,上官夫人便拿起了筷子:“罢了,我们先吃着。” 从前也常见她负气不吃的时候,想来这次也一样,是为着二皇子的事。 “你去吩咐小厨房煨点鸡汤备着吧,等云儿什么时候想吃了,你再去取。” “是。” —— 隔日,女工课上。 柔软的指腹再一次被针尖戳破,天云放下绣到一半的鸳鸯戏水荷包,将手指放进唇间允掉血珠。 她轻轻吁了口气,才上了几日女工课,怎地感觉自己要贫血了? 为了绣这么一副四不像的荷包,五根纤细嫩白手指都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第六日下学后,天云总算鼓捣出来了几片半成品暖宝宝,她带上它们和一盅参汤,往书房走去。 路上遇到快步走过的下人向她请安,她也弯着唇,轻轻颔首示意。 她走出几步远,还依稀可以听见身后传来方才几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我怎么觉着大小姐变得更加美了呢!” 以前也是美的,可惜那种美被娇纵性格下戾气的双眸掩盖了几分,而如今那双灵动的美眸却被柔和覆盖,想来差别就在此吧! 门口候着的小厮一见她便迎了上来,俯身恭敬道:“姑娘金安。”说完便想接过她手中的汤盅。 天云旋身避开,轻飘飘瞅他一眼:“还是我自己来吧,父亲可在书房里?” 小厮讪讪收回手,殷勤地走在天云前头,帮她推开了书房门:“老爷在的。”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入目的是一副高挂在墙上的湖光秋水山色图,书桌一侧燃着香炉,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闻着清香净心。 天云脚步放轻,走了进去。 她将汤盅揭开,银制汤匙伸进瓷碗中轻轻搅了搅。 “爹,歇一歇吧,喝碗参汤暖暖身子。” 上官老爷把目光从公文上移开,抽空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她,有些讶异地挑挑眉道:“稀客啊,可是缺银钱了?自己上账房支去。”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无事便不能过来孝敬孝敬爹爹了吗?”天云不悦地撅嘴,眼神故作黯然,作势要将参汤端走。 上官老爷急忙按住碗:“好好好,是为父说错话了,快把汤放下,我喝我喝。” 天云这才复又展颜。 她眉眼清丽,笑起来如冰雪初融,直叫上官老爷心都暖化了,果然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 06两药膏一个味 天云拿出暖宝宝,给上官老爷仔细的介绍了它的用法和功效:“这药膏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亦可以保暖防寒。案牍劳形,我看您一坐就是半天,正好可以试试。” 上官老爷:“这几日把自己闷在房间内,就是为了制出这个膏药?” ——给为父用? 天云:“是啊!” ——小可怜少年还等着我去救助呢。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倒也聊得融洽。 在得到天云肯定的回答后,上官老爷眼角微微湿润,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不想女儿把自己关在屋里废寝忘食这么些天,竟是为着他这个老父亲! 他擦擦泪水,感动得无以复加:“我知道你一片孝心,但是晚膳还是要吃的,不能将身子熬垮了,知道么?” 天云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唇角微弯,竟有些许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再找借口了。 在上官老爷一脸“这是云儿辛苦做的,就算有毒我也要试试”的慷慨就义表情里。 天云柔声地安慰他道:“父亲无需担心,您且试试这一片膏药的药效,能维持几个时辰。” —— 又是晚膳时分。 上官老爷一进膳房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万万没想到这膏药如此神奇。 只需在腰间贴上一片,内里便似有一股热流游遍全身,整个身子就都暖和了。 他批了一天公文,掌心和身子都在持续微微发热,一点也不觉得寒了。 上官老爷在当官之前,名下便有几处产业,在商业方面有着敏锐的嗅觉,如果这种药膏能够量产,肯定会引起轰动,利润也会非常可观。 便单单说那些千金贵女们,纵然是大冬天,也不愿将自己裹在厚重臃肿的绒袄里,生怕体态肥硕,失了气度,有了这膏药就不同了,既能防寒又能维系身材,定能形成哄抢之势! 上官老爷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商量商量,怎么将这“膏药”扬名出去。 八宝饭桌上,一家人停了筷子。 候在一旁的下人便鱼贯而入,将菜肴通通撤走,又端来去味的茶水,伺候着漱了口。 上官老爷清了清嗓子“咳咳——” 等众人目光汇集到他身上才进入正题,他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郑重其事道:“据我所知,当下京都并没有同种功效的膏药存在,若是我们开创先河抢占市场 先在各个药堂定量投放,制造出供不应求的假象,等名声宣扬出去再加大产量,到时候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 天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本只觉得无可无不可,如今听完上官老爷的一番话,她眼眸越来越亮。 不曾想上官老爷这么有商业头脑,还会搞饥饿营销这一套。 她定了定神,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量产可以,但这个制作者却不能是我。”这个时代本就对女子有诸多限制,女子抛头露面极容易遭人诟病。 上官老爷亦有这个顾虑,女儿家太出风头也不好,日后不好找婆家。 上官天霖在一旁听得认真,却插不上嘴,只能把目光在这父女二人身上游移。 最后还是上官老爷拍案定下,掷地有声道:“这么着吧,就说是天霖无意间搞出来的名堂。” 扭头便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从明天起你给我收收心,不许再出去跟那些个纨绔走鸡斗狗!跟着云儿好好学,把这膏药的药方和研制方法给我学透咯!” 天云欣然答允。 好了,散会。 三人起身回房休息,只留上官天霖一人呆愣楞坐在原位,还未反应过来。 许久之后,膳房里终于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造孽呀!!” —— 若按上官老爷所说的,一片暖宝宝的效用是四个时辰左右,那么除去就寝的时间差不多一日一片就够了。 于是天云给萧子勿装了十五片,够他小半月的用量了。 翌日,午休时分 树梢枫叶轻轻摇晃,时有一两片逃离了树枝,在微风平缓吹拂下飘落,四野皆寂。 天云以袖遮面,四下观望着周遭的动静,在确保无人后,踩上了灵棋的肩膀。 灵棋托着鬼鬼祟祟的自家姑娘,身形止不住的摇晃。 “你稳着些,别将我摔了。”她心惊胆战地往上爬。 “姑娘,您可能得控制一下食欲了!”灵棋在底下喘着粗气,小脸都憋红了。 天云心内微动,有些羞躁,“知道便好,倒也不必说出来。” 从前只有冰冷的针管将营养液送入身体里,如今一朝尝到了百味,进得有些放肆了,这段时日是胖了些许。 萧子勿居住的宫殿叫临华殿,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这处偏僻小殿距离皇帝的寝宫最远,这也足可见皇帝有多么不待见他了。 周围空空旷旷没什么人气。 临华殿的宫墙砌得不高,但对于天云这样的娇娇小姐来说,已然难度不小。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爬上去了,但是怎么下去又是个难题,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娇嫩的手指被粗粝的墙壁磨破了皮,她疼得“嘶”了一声,轻轻吹着气。 就在此时,内墙下有个人问:“你在做什么?” 微皱的眉心一展,天云惊喜地朝他挥挥手:“我来给你送药啊。” 墙下之人,正是大梁三皇子殿下! 萧子勿闻言,眸色深了深。方才他在后园练剑,听到这边有动静,便防备地持剑过来看看,却看到这么一幕。 女子毫无形象地趴挂在宫墙上,见他往这边过来,眼眸染上欣喜的亮光。 薄唇紧紧都快抿成一条直线了,萧子勿似是有些不悦。 足尖一点便轻巧上墙,他用剑柄穿过女子腰带,一个使力将她提溜下来。 天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地上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轻功,有些惊讶:“你还会武功呢!” 望着她染上灰渍的裙摆,萧子勿沉下脸,冷冷道:“下次不要如此。” 说完他又蹙起眉。 何必管她,她要如何,与我何干? “若不是为了你,我自是不敢……”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天云弱弱地收了声,没敢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太过孟浪,怕吓到少年,她眨巴着眼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不是为了报答你之前帮我,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不知为何,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清冷的少年开始,心中便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怜惜。 天云这才想起,他还不知自己是谁,便朝他行了一礼道:“家父是国子监司业上官鸣,小女上官天云,见过三殿下。” 萧子勿捻了捻食指,低应:“嗯。” 这礼行的不伦不类,可她笑容柔婉声音清甜,小巧的鼻尖还挂着颗晶莹的汗珠,煞是可爱,没由来便让人忽略了礼节上的不足。 天云把药塞到他手中,少年穿着单薄,触之便像在碰一块冰。 她蹙起眉:“这是治冻伤的药膏,殿下抹在红肿处即可消肿止痒。这是暖身的贴片膏药,每次只需取一片贴在腰侧,是我的独门秘方。 如今天转冷了,殿下多加件衣裳。” 说罢,开玩笑似的将他曾经说的话搬过来用:“看公子神采奕奕,想来体质颇佳,只是身子再好,也没有必要冒着感染风寒的危险呀。” 眼前的少女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萧子勿下颌绷紧,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微微点头。 “我该走啦。”天云轻声道别。 没走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朝他眨眨眼:“药膏一定要用哦。” 她穿着浅色的衣衫,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淡淡光晕,裙摆在她走动时轻轻摇摆,那些光点便如水波荡漾起来,几只蝴蝶顺着她的发香,跟在她的身后飞舞,就像落入凡尘的精灵。 她走远了。 小太监常来感觉自己幻听了,怎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他抱着外衫过来,看到自家殿下站在墙边,手里拿着东西在出神。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两种药膏,一种用瓷瓶装着,另一种是片状物,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殿下哪儿来的药膏啊?常来有些好奇。 在他看来,三殿下是最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那晚被罚以后,不是没有御医来送伤药,只是殿下总不愿抹,任由手指和腿脚发红发肿。 “殿下把外衫披上吧,刚发完汗不宜吹风。”常来不抱希望地劝,反正殿下也不会穿,他嫌弃练剑时穿得太过臃肿,会限制到一些招式的发挥。 谁知这次殿下竟答应了! “嗯。”外袍一披,便阻隔了外头猎猎寒风的侵袭。 这天……确实转冷了。 在常来惊讶的目光里,萧子勿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他,又说:“帮我上药吧。” 常来再次惊了,先前殿下嫌那药糊手,拿不了剑,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抹,今日倒是肯听劝了! ……只是这药来历不明 “殿下,要不还是用赵太医送过来那副吧?” 萧子勿瞟他一眼,冷冷拒绝:“那药难闻。” 常来困惑地挠挠头。“哈?药膏不都是一个味儿吗?” 07难度堪比登天 这几日暖宝宝利润颇丰,上官天霖也忙得脚不沾地,无闲出门惹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以至于上官老爷整日春风满面,私下里给大功臣天云涨了不少月例银子,又趁她沉浸于小金库愈发充盈的欢欣里,言语间满是期许地对她说。 “银钱也拿了,明日的绘画小测可要全力以赴!” 天云数钱的小手立时一抖,脸色张惶地看过去。 “什么绘画小测?” —— 今日的小测想必大家都十分看重。 敲梆人刚打过卯时的梆子,往常这个时辰,课室里只有稀稀疏疏几道人影,今天却是人满为患。 女席这边围了个圆,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行经她们的身旁还能够时不时地听到。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于姑娘师从柳悟先生,自是不凡。” “上回她便是头名。” 这类话语传出。 这个于小姐又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得众多贵女争相夸赞。 天云好奇地扯扯前座一个脸型圆润,看起来很显富态的姑娘问:“姐姐们在聊什么?” 圆润姑娘背过身看她,实是愣怔了一会儿。 面前的女子肌肤冷白,眼眸黑润,樱唇粉嫩。三种色彩交相辉映又具鲜明对比,只瞧第一眼便觉得无比惊艳。 这样的美人在课室中竟然没有引起追捧么? 仗着角落光线偏暗,天云微红着脸,将课桌上那副狗爬似的字帖压在衣袖下,这才扯了个小谎。 “我昨儿个才来,姐姐没见过我实属正常。” 圆润姑娘恍然大悟,圆睁的大眼显得十分可爱,朝她解释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这每回小测的试题都是由名画堂几位画艺大家一同想出来的,难度堪比登天!” 她眉头紧锁着,甚是苦恼的模样,天云便也有些感同身受,现世里也曾尝过被不锈钢物品支配的恐惧。 这次小测难度这般大,若是考个差等,岂不是辜负了上官老爷一番期望? 天云咬着红唇细细思量,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舞韵又说:“不过若能取得小测的头名,不仅画作有机会收录进名画堂,运道好些的话,还能得到陛下御笔赐字,那便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天云受教一般点点头,面色微霁,“我方才听着,大家都谈论这位于小姐,这位姑娘是……?” 她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确是不曾搜寻到关于此人一星半点的信息。 “于善睐于姑娘是御史大人之女,师从书画大家柳悟先生。 于小姐才情出众,即便不常上习也能名列前茅,心地亦是善良,通常未来上习,便是去给灾民布斋施粥了。” 说罢,圆润姑娘以手遮唇,压低了声音对天云耳语道:“有人曾戏言,这每回小测便是于姑娘和穆姑娘斗法的时候!二人画技相当,说是神仙打架也不为过,故而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回会是谁赢。” 天云心下了然,这戏码无非是女主与女配之间的争斗,倒是热闹,只是如今我已自顾不暇了。 这位于姑娘,我只能为你点蜡! “多谢姐姐告知。”天云睫毛一弯,感激地笑道:“小女上官天云,初来乍到谁也不识,敢问姐姐名讳?” 谢舞韵摆了摆手道:“你我年岁相仿,叫我舞韵即可,家父是京兆尹谢潘智。” “如此,你也唤我天云便是了。” 女孩浅色的瞳孔像沾了层糖霜,更加乖巧。谢舞韵近距离直面这美颜暴击,有些顶不住地红了脸。 女儿家的友谊,有时真的只需一同上一次茅房,聊一次八卦。 俩人互相认识了下,便相约有空一起上茶馆听评书。 二人说话间,穆瑶之进来了。她眼下发青,想是昨晚不得好眠。 穆瑶之也确实不曾睡好,她昨晚想了整整一宿,今日该如何把于善睐踩在脚底下! 今天为了方便司业监考,课室中央厚重的帘子被拉开,巨大屏风也被撤走了。 遮挡没了,天云抬眸望去,在右侧后方看到了正提笔欲书的少年。 习武之人较之常人更为警觉,萧子勿似有所感,朝这边看了一眼。 只见女子对他弯了弯唇,盈盈眼眸像一团深幽漩涡将他往里拽去。 天云边托腮边感慨:他俩可真像牛郎织女啊,中间都隔了道银河。 又仔细看了一眼他包着纱布的手,确认他有乖乖地涂药,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于善睐姗姗来迟了—— 她伴着微风而来,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她精心装扮的小脸上,待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于自身时,才镇定自若地走到萧子衍身前,对他服身行礼。 “善睐幸不辱命,以殿下的名义为陇州的难民们布米施粥,也都安排好了住处,百姓们都十分感念殿下的恩德,还一同书写了这万名谱让我呈给殿下。” 闻言,天云惊得瞪大了双眸,竟又是一个为了萧子衍无私奉献的女人! 萧子衍连忙将她扶起,引到自己身旁坐下,右手自然地理了下她颊边碎发,指间触到肌肤时,引起美人一阵轻颤:“善睐妹妹辛苦了,这一行可还顺利,可有受伤否?” 她红着脸颊轻轻摇头:“不辛苦的,为了殿下,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让穆瑶之脸色难看,她便知道这个虚伪的女人一回来,就会作出大戏给旁人看。 回回都跟耍猴似的,她也不嫌累得慌? 萧子衍目光一瞟,看到于善睐耳边那副褪色的银饰:“父皇前些日子赏了一对东珠,那颜色很趁你,明日我就差人给你送过去。” 东珠可是个好东西。她眼睛放光,欣然致谢:“多谢殿下,只要殿下能够明白我的心,善睐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本殿自然明白。”萧子衍笑得更加温柔。 女人嘛,总要适时地给点甜头,才能让她们更加听话,就跟训狗是一个道理。 可惜了,这个道理,他的好皇弟怕是一辈子也懂不了。 萧子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萧子勿的方向。 萧子勿却并未理会,反倒看着于善睐欣喜若狂的模样若有所思,女子都喜欢这些金器首饰么? 那她呢? 08这招以退为进 小测还未开始,天云已经有些心慌,指甲无意识在掌心抠出月牙印记,毕竟她已好几年不曾动过画笔了,而这次的难度又这么大! 几名小太监鱼贯而入,将数扇雕窗通通推开,屋内瞬时变得亮堂起来,驱散了原本的幽暗,确保每一处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上方。 随后抬了一张方形木桌放在课室前方,桌上放置着一层有些褶皱的竖青寿纹桌布,布上方放着个弦纹瓶,瓶体环绕一道道凸弦纹。瓶中插着几朵的月季花,花期不尽相同,其中一朵还只是个小花苞。 不出意料这便是今日的考题了。 没出题之前内心忐忑不安,煎熬万分的天云长长地舒了口气,眉间郁气通通消散开来,心下只有一个感觉。 就这? 虽有所繁琐,但却称不上是登天之难,想来是前桌的姑娘有些夸大其词了。 就在这时,前座的谢舞韵背过身来,一脸欲哭无泪之色,眼神中带着触目惊心的惊惶,似在无声对天云说:我便说了吧,这试题之难与登天何异? 天云颇有些哭笑不得,忽而想起现世里,被素描课一堆玻璃透明物品支配的恐惧,便也有些感同身受了。 开始分发宣纸了,司业负手而立,在上面大声示警:“此次小测纸质一同,避免有徇私舞弊之人冒作顶替。小测以钟声三响即为停止,须停笔不得再动作,期间不可东张西望、交头接耳、随意走动,否则视作考绩作废。” 言罢,整个课室瞬间静默下来,落针可闻,一股威严肃穆之气弥漫开来。 却不曾影响到天云,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自制炭笔,确认好纸张和构图的比例,便开始勾勒轮廓描画细节。 最后画完了才发觉,计时沙漏中的流沙方才流了一半。 时间充裕,不如再为少年画幅肖像好了! 就画那天—— 萧子勿站在墙边,脚下枯叶铺满,一袭单薄的白色劲装略紧身地束到脖颈,将他高挑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骨节分明的大手执着长剑,薄唇紧抿凤眸清冷地抬头看她时的样子。 天云一边回忆一边快速排线,好在她记性好,细节都能记个七七八八。 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等到终于画完,才发现课室里的氛围也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天云朝那边望去。 穆瑶之带着一众贵女,气势汹汹地走到于善睐身旁,眼中的自傲毫不掩饰。 “千里迢迢赶回来考测又能如何,这次的头名我势在必得,若你识相着点儿,便不该回来自取其辱。” 却被于善睐四两拨千斤的给推了回来,并不接她的话茬,软软一笑道:“穆姑娘胸有成竹是好事,只是有些言之过早了吧,毕竟在座诸位的画技也很是了得。” 她并未提及自己,而是将围观众人都夸赞了一番,三言两语便让穆瑶之变成目中无人之人,将穆瑶之置于众矢之的。真是好话术啊。 而偏偏穆瑶之最看不惯的便是她这副虚伪的样子,语气里的轻蔑都快凝为实质,像把利刃戳进于善睐内心最在意的软肋。 “某些人太过不自量力,以为替殿下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肖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了?” 于善睐攥住手,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心里慌乱不已,连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我……我做这些事从来都…都不是为了向殿下讨要什么的!” 穆瑶之把玩着指甲上新染的花样,也不理会她的无措,附身睨了一眼她的画道:“柳悟先生仙逝后,你是愈发没了长进,这般杂乱的配色也敢潦草交上去。若柳悟先生泉下有知,只怕会被气活过来吧。” 于善睐心下恼恨不已,这个贱女人! 表面却越发柔弱无依,颤着声儿:“穆小姐说的是,是善睐技艺不精辱没了师父的名声。穆小姐怎么折辱我都可以,但是请不要这般羞辱我师父,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围观众人显然也被她话里的哭腔带动,小声龃龉。 “穆瑶之说得未免太过分了。” “连死人都拉出来说嘴,真有能耐。” 人们总是与弱势的一方更为感同身受。 天云听到此,就知道这一战,于善睐略胜一筹。 果不其然,萧子衍出现了。 他牵起兀自伤心落泪的于善睐,心疼地帮她擦掉眼泪,转身不赞同的目光看向穆瑶之。 “瑶之妹妹,你说的话太过伤人了,该向善睐道个歉才是。” 许是大男子主义作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偏袒了处在弱势、泪眼朦胧的于善睐。 穆瑶之本就为他们今早亲密的举动伤心不已,这才失了理智直接找上于善睐挑衅。 如今更是一脸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于善睐,声音破碎:“你,让我,跟她道歉?” 萧子衍见她咄咄逼人,如今反倒还委屈上了,有些无奈地扶额,面色缓了几分劝慰道:“你实在不该提及柳悟先生之事,你道个歉吧,这事便罢了。” 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本是乐见其成之事,可现下事情好似有些不受控制了。 下一刻,穆瑶之撞开人群,流着泪向外奔去。 “瑶之妹妹!”萧子衍喊了一声。 他虽不觉得自己话重了,但她这样孤身出去又着实令人担忧,刚想去追吧,又被于善睐扯住衣袖,望着自己楚楚可怜道:“这次都是善睐的不是,殿下一定要好好跟穆小姐解释。” 闻言,萧子衍停下了追人的脚步,叹了口气,安抚她道:“傻瓜,这并非你的错,莫要胡思乱想。” 沉吟一会,又说:“唉…罢了,让她自己先反思反思吧,晚些我再去说说她。” 于善睐便又高兴起来,软软的眼神里满是依赖,看着他乖巧地点点头。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把人留在了身边。 好一个玲珑心思。那边独自跑开的女主,约莫是哭成泪人了吧!天云垂下眸遮住眼底的兴味。 目光一转,在人群中搜索着少年的身影,最后遗憾地发现他早就走了。怎地走得这般快,她还想将画像送与他呢。 天云便也准备离开,此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啪”一声打开折扇,自诩风流地摇了两下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啊,莫非我们在何处见过?” 天云蹙着眉,面前的男子眉目轻佻,说话也略显油腻,她并不是很想理会,只敷衍了句。 “公子想是邪风入体,记错了吧,”小女久居深闺并未见过公子。” 如今已然入冬,却偏要手执折扇,定是扇出来的邪风把脑子吹坏了去。 油腻男子并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又将手中折扇翻了个面。 天云看着扇面上所书的字从“窈窕淑女”变成了“君子好逑”。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油腻男子唇角勾起,调笑道:“许是在梦中见过姑娘的倩影也未可知啊。” “不知易轩可否有这个荣幸,请小姐到馨香园尝尝点心呢?大家同在一个课室,还望小姐赏脸才好。” 又壮似不经意地说出父亲是从三品的廖参政。 这便是拿官职压人,形同逼迫了! 思及此,天云倩脸一板,连敷衍都嫌懒怠,音色逐渐冷下来:“小女实在不喜那些个甜腻之物,恕不奉陪了。” 究竟是不喜甜食还是不喜他这个人,还有待考究。 说完,不等呆愣在一旁的廖易轩反应过来,径自离去。 而在暗处无意间目睹了全程的萧子衍,得趣地挑起眉锋。 09心怀鬼胎之流 天云亦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只因眼前另有一桩糟心事找上了门。 小测过后会休沐一日,留与司业阅卷之用。 今日不用去国子监,天云便翻起了医书,如今她对针灸很是感兴趣,便让另一个大丫鬟异画,缝制了个等身人偶,在上方将各个穴位标出来,更加方便记忆。 她正翻着书,灵棋在门外轻敲了两下禀报道:“姑娘,于姑娘过府来了,此刻正往姑娘院里走呢。” 天云对这位于姑娘并不陌生,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于姑娘便是她倾诉慕艾心事的聆听者,也是为数不多知晓她对二殿下的心意之人。 更是原身收藏二皇子贴身之物的中间人! 于岚是翰林院修撰的三女儿,也是于善睐的父亲御史大人的旁系,但并非是正室所出的嫡女。 翰林院修撰属六品官,俸禄本就不高,加之她一个庶女原也不得宠,每月月例银子少得可怜。 于是便把心思动到了人傻钱多的原身身上,以有办法得到二皇子贴身之物为由,每回来都是带着原身给的大把银子走。 隔天再给她带些什么手帕,脚蹬这类含糊不清的,根本看不出是谁所用过的东西来。 原身便也傻傻的相信了,对这些东西视若珍宝,每每收到都欢欣不已。 根本不曾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于岚一个深居闺阁不得宠的庶女,是如何能有办法得到一个皇子殿下所用之物的? 来人行至门口便嚷开了,连门都未敲,径自入内。 “天云,听说你考上国子监了,可是上官大人买通了关系将你送进去的?” 于岚越发自得起来,虽依仗着天云给的银子度日,却丝毫不害怕她因为这样的嘲讽便与自己绝交。 毕竟自己的手中还握着她的命门。 天云倚着软榻并未起身,只将医书翻过一页,启唇淡淡道:“想是你还未有资格考测,不知其中的秘辛,国子监可无买通一说。” 于岚暗含嫉妒地剜了她一眼,几日不见她竟又变美了许多! 尽力平缓着语气道:“你能进国子监也无甚了不起,我堂姐姐于善睐也在里头,听说这次绘画小测还得了前三甲的名次。 你呢,不会是最末一名吧?” 说罢,她又恢复了洋洋得意之态,仿佛得了前三甲之人并非于善睐,而是她自己。 天云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从何处得来的优越感,旁人的成就与她有何干系么? “名次还未出来,我也未可知。”又说:“你堂姐姐又是从何得知?” 进了国子监又能如何? 与天云交好这么久,于岚早便知悉了天云的底细,头脑简单又不喜用功。 书画方面更是七窍通了个六窍——一窍不通。 定是考了最末等,不好意思提及罢了! “每回都是如此,这一回也不会例外。我堂姐姐画艺出众,少有敌手,左不过是与那穆瑶之争个高低罢了。”于岚白眼一翻,也不等天云招呼,径自在缠枝牡丹菱花镜前坐下。 手指不老实地在那些华美名贵的首饰上滑过,眼神里带着不可自抑的贪婪与嫉妒之色。 上官天云真是好命,仗着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受尽了宠爱,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院子里塞!不像自己,父亲官位低,生的女儿又多,足足有七个之多,从小便不受重视。 若是这次能够帮到堂姐姐,父亲在本家也能挣个脸儿,何愁到时候父亲不会看重于她? 于岚这么想着,唇角勾起,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微光。 天云一看便知,她要开始作妖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她趾高气昂道:“我探听到了,有件二皇子用过的膝卧瓷枕正寻买主呢。这次可是二殿下日日枕在身下之物,价位较之从前那几样得翻个几翻,没个两千两银子怕是下不来的。 你自去筹筹吧,我给你两日时间。” 说罢,拾起一只金厢玛瑙垂莲流苏簪,插入自己发中。 等会离开时顺手带着走便是,反正她此时该是欣喜若狂想着如何筹钱了,定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天云眼眸清亮,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便将书放在榻上,莲步轻移,行至她身旁,将她戴上的簪子取下来放归原处。 “这簪子不衬你,倒显得你的肤色更加黝黑了。” “你!” 没想到她竟没被冲昏脑子,于岚愤而起身,怒视着天云道:“你若是这般态度,就休怪我将那瓷枕让与旁人! 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这次的瓷枕可是当之无愧的,殿下最贴身之物,错过这次,下次再想要可便没有机会了!” 天云樱唇一弯,露出一点略带深意的微笑。 “那便让与旁人吧,若是两千两银子买个别人用过之物,我倒是不觉得划算。” 于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天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那可是二皇子殿下,怎会是你口中的别人,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日日在我耳边,说你是何等恋慕殿下的!” 灵棋奉了茶水上前来,闻言便是一怔。 姑娘早已变了心意了,于姑娘竟还不知? 天云端起茶抿了一口,才不急不缓道:“漫说我如今已经不再爱慕二皇子了,即便是如此,你又如何佐证,这瓷枕真是二殿下用过之物?” “这…这这……我…我……”没在意她前半句说了什么,于岚嗫嚅了半晌,心下惊疑不定。 她怎变得如此聪慧了起来,又伶牙俐齿,竟被她给问住了。 难道她已识破了不成?! 她最是头脑简单,不不会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于岚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我堂姐姐与二殿下关系那般亲密,我想要个瓷枕又有何难?你别是出不起价反倒在此质疑起我来了。” 语落,便见天云轻笑起来,似一潭死水被注入了灵气一般,骤然潋滟明媚起来。 她笑道:“我出不起价?我只是不想把银钱白白送于你这样的人罢了。” 毕竟少年可是说过了,家财万贯也没必要白白花这冤枉钱。 似是想起了什么,天云又补充道:“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卖这甚么劳什子贴身之物了,如今我已然变心,不会再执着二皇子,与他有关之物便没必要再来我眼前分说。” 说罢再不管于岚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复又拿起医书,研究起了百穴之位。 当我还是原身那个傻姑娘么,叫你利用,受你白眼,临了还要将银钱白白送到你手里。 天云暗叹一声,只可怜傻姑娘入京以来,唯一交好的这么一个“闺蜜”,竟也是心怀鬼胎之流。 于岚脚一跺,恼得面色胀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怎地说变心就变心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来时她信誓旦旦在堂姐姐面前承诺,定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助她前往沪阳赈灾,所以才会向天云叫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原想在正房面前长一回脸,如今倒好,反倒害父亲丢了脸面,今日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嫡母一顿打了! 10两头得占一头 昨日司业连夜地挑灯阅卷,今日小测的名次该见分晓了。 天云将包袱轻置于桌面上,便见谢舞韵转过身,迫不及待地问道:“快与我说说,你觉得谁会赢,是穆姑娘还是于姑娘?” 天云沉吟了一会,语气平淡道:“我觉着……该是穆姑娘胜算大些。” “为何?”谢舞韵歪着头,有些好奇。 昨日她气势汹汹讽刺于姑娘之时,可谓是底气十足,丝毫不露怯,想来是对自己的画作很是自信。 最重要之处,她或许还有“女主光环”这个作弊利器。 天云狡黠一笑,从包袱中取出几片暖宝宝送给她:“这几片暖身的膏药你且试试可还得用。”边回答她道:“古人云,情场失意,考场便得意,这两头总该占一头吧?” 谢舞韵虽未听过这句古话,但也觉着这话在理。便凑近天云,朝她低声耳语。 “说来也是,昨日二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穆小姐置于那般难堪的境地……” 谢舞韵接过膏药往穆瑶之那方看去,见她眼圈红肿,容颜憔悴,想来是哭了一夜。 天云失笑地抚抚额,竟还有气力关心旁人,也不知自己的名次如何。昨日画了张素描便交了,并未曾着色,也不知司业如何品评。 罢了,只要不是于岚所说的最末一名便好! 于善睐则恰恰与穆瑶之相反,面色白皙红润,嘴角带着柔柔浅笑,纤纤手指时不时抚在鬓边华贵无匹的东珠耳环上,任谁都能瞧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好在此时,司业捧着厚厚一沓卷轴走了进来。 穆瑶之深吸了口气,暗自将委屈平复下来,脊背一挺,又恢复了傲气逼人的贵女风范。 司业在上首维持着秩序,扬声道:“肃静!” 穆瑶之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将衣摆上的一处褶皱抚平。 “现宣读,绘画小测男席名次。” “甲等头名:萧子衍。 …… “甲等第八:萧子勿。” 天云正了正神色,专注地听着唱名,在第八时便听到了少年的名字,她忍不住扬了扬眉,竟是连名次都这般吉祥! “以上,便是男席全部名次。” 此次男席排名与以往几次无甚出入,没有任何的悬念。 萧子衍也只面色如常,在一旁男子的恭维下,自谦道:“运气使然罢了”。 司业正了正神色:“接下来,宣读绘画小测女席名次。甲等头名——” 穆瑶之拧眉,与于善睐对视,四周不可见的火花噼啪作响。 周遭众人皆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不管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个取胜,都免不了一场恶战! 在一众不明意味的眼神里,司业缓缓开口,喊出了一个并不在他们意料之内的姓名。 “上官天云。” 穆瑶之脸上的傲气通通不见了,只剩下被重重打击后的溃崩,她惊问出声 “什么?!” 萧子勿动作微顿,停下笔,抬眸看了一眼。 人群中也冒出窃窃私语:“课室何时有这人了?” “只听名字倒更像是男席那边的。” “司业可是弄错了不成,不该是瑶之第一吗?” 莫说她们,便是天云自己也很是惊愕,怎会如此?明明自己所作的仅是明暗变化的素描,连颜色都未上,怎会是第一? 谢舞韵更是一脸“原来你是这般深藏不露”,望向天云好一通挤眉弄眼。 天云无奈地回望她,这样的排名完全出乎意料。 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之下,穆瑶之再止不住泪水,她紧咬着下唇,急声问道:“司业…您,您真的没有弄错吗?” 司业似也不忍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如此狼狈,只是那幅画实在太过出彩,仿若真物浮现眼前,虽只有黑白两色,却也十分震撼。 他实话实说:“并未弄错,这是几位司业连同几位书画大家,一致商定的排名。” “甲等第二:穆瑶之” “甲等第三:于善睐” …… 穆瑶之身子瘫软了一瞬,一旁,于善睐柔声道:“想来穆姑娘是一时心急以至于此,竟忘了这是圣上都十足重视的比试,定是严谨以待,万不可能出错的。” 这是头一次没有比过穆瑶之却令她无比畅快!瞧这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呵,天仿佛都变得更蓝了些。 “你又何须得意,我是第二你便是第三,不管如何也依旧被我踩在脚底,你且等着,百花宴上,我会让你知晓的!”穆瑶之眼眸猩红,狠狠瞪视着这个幸灾乐祸的贱人。 终是不甘心,她绷紧下颌,咬紧了牙关道:“司业,我对此排名有所异议,我从未听过课室里有这号人物,也未曾见识过她的技艺。 瑶之冒昧,可否请司业将她的画作展出,让诸位同窗从二者中择其一?” 此言一出,便有零星几道声音随声附和。 众意绯绯之下,司业思虑了片刻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排名要能服众。 既然有人质疑,那便拿画作说话,倒也合情合理,况且穆丞大人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轻易也开罪不得。 但还是得征求一下另一位当事之人的意思:“既然大家抱有疑虑,上官天云你可愿展出画作,让在座诸位学子再投一次票。 不过你可放心,为保公允此次投票会隐去姓名,采取匿名选票制,诸位也无须顾忌其他,仅凭画作的优劣选择即可。” 匿名之下,即便有心讨好穆瑶之,将票投给她,穆瑶之也无从知晓,领你的情; 反之亦然,若是投予天云,却又怕因此得罪穆瑶之的人,也可放下心来。 此番做法不偏袒任何人,确实公平。天云心下稍定,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道:“一切听凭司业的安排。” 这回再想做回默默无闻的小透明也是不能够了。 少女身着逶迤薄烟纱萝裙,折柳纤腰束得极细,似是不堪一握,鬓上斜坠卿云汀兰流苏玉簪,凝脂雪白,眸含秋水,甚是不俗。倒像是晨曦江边笼雾,自天光云影之间飞下凡尘的青莲仙子。 容光太盛,众人愣怔了一瞬,竟觉她身旁的幽暗都被驱散了几分。 萧子勿淡漠地低垂下眼眸。 一旁的萧子衍眉峰一挑,不错眼地看着,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 竟然是她。 这般兴趣盎然的模样,让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他的于善睐,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只是不知,这几分兴趣又会维持几时? 11独占殿下宠爱 对于司业这番提议,穆瑶之有些不满,像是意有所指她会仗势欺人一般! 可终究也没说什么,只催促道:“既然她已同意,便请司业将我二人的画作展出来吧,也好让大家都能瞧瞧清楚。” 即使事到如今,她依然对自己的画作很是自信。 匿名对自己也是有利的,若二人的技巧相差无几,那么凭借自己的人脉也能胜过对方。 这么一想,穆瑶之面色稍缓。 身旁的几名簇拥者察言观色,立马搭茬。 “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能得什么有名望的教习先生指导?在画法上自是远不如你的。” 名不见经传倒说的不差。上官天云这个名字,漫说这个课室,就是放眼整个京圈也查无此人。 一身形娇小的贵女更是不屑地斜睨了天云一眼,“定是用了什么取巧的手段,唬了考官们一时新鲜罢了!” “等会儿我们将票都投给瑶之就是了,好让她瞧瞧什么叫做差距。” 胜算如此大,穆瑶之眉眼舒展了,再次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不善与挑衅。 天云面色如常,微微颔首朝她示意举止得宜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若实在避不开女主的锋芒,也不用怕,从容迎上便是。 像是一拳挥在了棉花上,穆瑶之不悦地蹙起眉,率先移开了目光。 几人说话间,两个小太监将木架抬了进来,在司业的授意下将其放置在正中央,木架两侧皆有一个勾环,正好可用来悬挂二人的画作。 穆瑶之的画作補一展示出来,便有人发出声声惊呼。 “定是司业弄错了,这画怎可能不是头名?” 这确实是一副挑不出毛病的作品,画上的花瓶与鲜花皆跃然纸上。 画作色彩艳丽,形神具在,虽是有些单调,但以穆瑶之的年岁来说,能画得如此生动,也已是同龄之中的佼佼者了。 一身着紫衣的贵女以手帕掩唇,娇声笑道:“敢问司业此时可否投票了?倒也不必再看另外那人的,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呢。” 还未等司业回答,萧子衍便先回护了一句,他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既是公正的比试就该尊重双方,而不是偏袒其中一人,该将二人画作都欣赏过后,再作评断。” 又笑着对天云道:“天云姑娘,本殿倒是很期待你的作品。” 未料殿下竟替她说话,于善睐掩下眼底幽深的冷意,柔声附和道:“敬人者人恒敬之,殿下的品性素来最令善睐敬佩。” 二殿下最是谦和不过了,少有这么不假辞色的时候,这个上官天云倒是好手段!穆瑶之哪里还不明白,殿下是对这个上官天云起了心思! 紫衣女子面色涨红,羞臊万分地说了句,“二…二殿下说得是。” 天云则是有些讶异,未曾想到萧子衍会替自己说话,毕竟撇开原身的“恋慕”不谈,两人可谓是素不相识。 她服了服身子,很是恭敬道:“天云拙作,恐污了二殿下的眼。” 若换做旁的女子早就羞红了俏脸,向他致谢了吧?萧子勿看着天云低眸恭顺的模样,却看不出一点羞怯之姿。 不过这也正是她的特别之处,于是笑意更深了几分:“天云姑娘得了头名还能如此不矜不伐,真是难得。” 天云头垂得更低了,不敢领受这样的夸赞。 二人你来我往,虽无一丝暧昧,可萧子勿垂下的凤眸里,却只剩下一团无从辨别的漆黑。 笔尖停驻良久,浓郁的墨点在纸上晕开,毁了这一副好字。他面无表情地换过另一张宣纸,重新书写。 天云的画作也被悬挂了上去,如此两幅画便能看出鲜明的对比。 首先是颜色方面,一副鲜艳明亮色彩饱满,而另一副则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变化,可又与寻常的水墨画不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奇画风。 也不知是用何种画具才能画出如此细细密密的线条来! 其次是所画的内容,竟将那日柔和的日光,撒在鲜花上的光影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上官天云竟然将考题里的木桌与布绢也画出来了,而且如此栩栩如生。” “看见这幅画,我竟又完完整整地想起了那日的摆设,一桌一瓶几枝花都复现于眼前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你们快看,她的构图也是恰到好处,这花苞虽画得比花瓶还大,但是看着丝毫不突兀,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穆瑶之这次怕是比不过了!” 方才说不用再看另一副的紫衣女子,现今也是惊叹连连,将手中早已写好“穆”的纸条给扔了去,换作另一张写有“上官”字样的纸条。 萧子衍开口了,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天云姑娘的画果真超凡脱俗,我这票投给你。” 漆黑的眸里一片凝冻的清冷,萧子勿缓缓松开手,手中写有“上官”的纸条被遗弃在地。 众人心下都有了决断,井然有序地上前将票投入木盒中。 司业迅速清点着,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已经预料到结果,面色灰白的穆瑶之道:“虽有一人未曾投票,但你们二人票数相差甚大。上官天云略胜一筹。” 已然顺了她的意重新表决了一次,而结果却是上官天云的票数足足高出她数倍之多。 如此一来,她该是服气了吧。 穆瑶之也没想到此番提议落了个自取其辱的下场,自己那点零星的票数连上官天云的零头都不够! 她咬紧牙关,隐忍多时的泪珠滑落下来。 即便是与她相争多年的于善睐,都未曾这般碾压过她,而这个不知从哪处穷乡僻壤上京来的女子,竟将她压制得这么惨。 这叫她如何甘心? 一向傲气惯了的穆瑶之拭去泪水,冷冷道:“不过一次小测,也算不得什么,头名让与她又如何。” 天云微微侧目,心里觉着有些好笑。 重新投票也是你说的,现在我赢了,倒成了你在让着我了。 她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甚在意,“穆姑娘,承让了。” 临了快下习。 于善睐莲步款款走到天云跟前来,出言安抚道:“妹妹别生气,穆姑娘一向是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即便说话难听了些也请妹妹多多担待才是。” 这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定是以为她与穆瑶之感情甚笃,还专程过来替其说好话。 可那日她与穆瑶之对线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天云心念一转,就知道她只怕是来让战火升级的,遂不动声色道:“我并未生气,这次只是侥幸取胜罢了。” 于善睐轻叹了口气,似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妹妹自是谦顺恭和的好性子,只是不知穆姑娘心里又是何想法。我与她相识多年,知她最是好胜,妹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 天云眸光一闪佯装惊惶道:“我也并非有意如此,这下可如何是好?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倒说不上指教。”她牵过天云的手拍了拍,道:“只是我第一眼见着妹妹就觉得十分合眼缘,你我都是内敛好相处的性子,便忍不住上前来想和妹妹认识一番。” 又蹙眉叹了口气,“你我境遇相同,赢了穆姑娘一次,又与二殿下有些交集,便被她视作敌对。 若我二人能相依在一处,或许能在她手底下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把自己拉到她的阵营与她一起对付穆瑶之,原来就是为了个萧子衍? 倒是好算计,不过你可想差了,我对他可不感兴趣。 天云笑意淡了几分。她轻轻抽回了手,黑白分明的水眸凝视着她。 “姐姐这话就错了,我与二殿下并未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若姐姐是这么想的,恕我不能奉陪,先告辞了。” 她还有事要与少年说呢,每回他都走得极快,得第一时间将他拦住才行,实在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儿。 于善睐眼神骤然冰冷。 于岚昨日便和自己说了,这个上官天云恋慕二殿下成痴。如今又装得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拒绝了与自己联手。 这般费尽心机,难不成是想独占殿下的宠爱?! 12这幅画真好看 天云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在国子监外拐角几步远处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她停下了脚步,清了清嗓子柔声唤道:“三殿下请留步!” 早已察觉一阵纷乱的脚步在跟着自己,萧子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伐。 在听到这熟悉的音色后,他眸中闪过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原想继续前行的脚莫名地迈不出去了。 回过身,少女一双盈了秋水的眼眸凝望着他,他微阖着眸避开,冷淡道:“何事?” 天云紧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服身行了一礼才道:“天云见过三殿下。” 也不知为何,每每见着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便觉得心里柔软了几分。 她将那日所作的肖像画拿了出来,缓缓展开在他的面前,“这幅画真好看,便赠予你如何?” 画中之人是他,她却说这画真好看,岂不是在变相地夸他了? 冰冷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端详着画中的自己,良久,压下眼底的起伏不定的潮涌,声音微哑。 “多谢。” 见他妥帖将画轴卷起来,小心收进书袋中,面上也无嫌弃之意,天云很是欢喜,柔和问:“殿下的伤势可好些了,我的独门药膏还管用么?” 少女美眸里的笑意似染上了蜜般甜美。 萧子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想问出这句话,可话到唇边转了几个来回,又被按捺下来再也问不出口。 天云见他这般冷冰冰的态度,似也有些失落,语气怏怏不乐:“想来是我扰了殿下的清净,殿下对我真是惜字如金,一句话只说两个字,多了就要收银钱不成?” 少年高高筑起的心墙非一日可熔,不能奢望他短短几日便对她和颜悦色,温柔相待。 她该再耐心些才是! 竟不知她是这样想的,萧子勿眼眸一暗,反驳,“并无。” 又思忖了一下,这句“并无”好似也是两个字,便几不可见地颔首道:“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 这次足足有九字,她应是不会介怀了。 “……” 天云一噎,一时间心里的惆怅都被他冲散,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无奈失笑道:“恭送殿下。” 直等到少年走远了,灵棋才见到姑娘罕见的撅起了小嘴,低声嘟囔了一句,“莫非这就是直男么?也太难撩了。” 灵棋心生疑惑,何为直男?又何为撩呢? 而恰好目睹了这一切的萧子衍却是满目不悦,未曾想到方才对自己不冷不淡的美人,在那个废物面前竟变得如此娇俏可人。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眸中暗芒沉沉。 萧子勿,凭他也配? —— 常来早早就等在门口,一见萧子勿回来,连忙快步迎了上来,将书袋接过挎在身上。 主仆二人刚要入殿,便被紧随其后的萧子衍凝声叫住:“三皇弟还真是艳福不浅呐,能得如此美人殷勤备至,倒叫我这做哥哥的好生羡慕。” 常来一撇嘴,心下腹诽不已:二皇子此言差矣,若论艳福谁又能深得过你? 不过倒是有些好奇,二殿下所说的美人又是谁呢,莫非是那管药膏的主人? 萧子勿面无表情,似是不想理会。 他从小就这个死样子,好似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情绪有所起伏。萧子衍眼中闪过森然的冷光。 也只有在他五岁之时,将其收养一年的小黑狗的尸体扔在他必经的殿门口,萧子衍才见过他猩红了眼眶,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样子! 可这却极大地取悦了萧子衍。那个废物越是生气,他便越是兴奋! 自那次以后,不管自己再怎么欺辱虐待,也不曾再让他有一丝一毫地动怒。但萧子衍偏不信这个邪,就是要将他激怒,看他丧失理智,仇恨滔天的疯状! 定是比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死人脸要有趣得多。 萧子衍薄唇邪肆一勾,多情的桃花眼看向常来手里的书袋。 他可是亲眼所见萧子勿将那画放在里头,手一招,身后的侍卫领命几步上前,强硬地将他臂弯里的包袱了过来。 包袱系扣一松,里面的东西倾倒而下,散落了一地,那幅画赫然就在其中。 萧子勿终于有了动作,冷硬的轮廓线绷紧,俯下身伸手去拾那幅画。只刚刚触碰到画的边缘,手背便被一只脚踩住,让他动弹不得。 萧子勿抬头,默然地看他。 萧子衍满意地看到他眼底渐渐凝起的冰凌,嘴角的弧度扩大越发肆意。 “三皇弟想要?那就求我啊。” 众人看着这一幕,似都习以为常般默默不言,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正静静等着俯身那人的反应。 萧子衍闲适地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愿开口求饶,心头怒气上涌,他加重了力气,狠狠碾向脚下那只手掌! 分明是温柔至极的嗓音,却暗含着让人心惊的恶意:“三弟还是这般倔,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下力道极重,萧子勿闷哼了一声。 为了护住画他不曾将手挪开,反而向上使力,试图将脏污不堪的鞋子与洁净无暇的画纸隔开,受到的疼痛也更加剧烈。 常来扑通一声跪下,再也忍不住地磕头哀求。 “求二皇子高抬贵脚,饶过殿下吧!殿下手上的伤还未愈,经不得如此的磋磨,常来愿替殿下受罚,求二皇子饶命!” “聒噪。”萧子衍被他吵得不悦地拧起眉,不过倒是大发慈悲地将脚挪开了。 慢条斯理道:“既然皇弟这般硬气,我也不好强迫。不过一幅画而已,既然皇弟如此宝贝,那给你就是了。” 萧子勿手背已经青紫一片,更严重处甚至鲜血淋漓,他未曾在意,只低下头看画,画纸洁净如初丝毫没有被弄脏。 眉心微微一松,想捡起画收好,却被萧子衍抢先一步将画拿了起来,待看到画像上的人是他时,极是不悦地“啧”了一声。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画功。” 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萧子衍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枫叶挂不住枝头,纷纷扬扬地飞旋而下,亦带上了些许凋零的美感。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除开层层落叶不谈,还散落着一张被撕成碎片的画像,只依稀能分辨出这是一张黑白的肖像画。 萧子勿沉沉看了那些碎片许久,修长十指猝然紧握,用力到骨节泛白也全然未觉。 耳边是常来焦急地呼喊:“殿下快快松手,否则血丝又要溢出来了!” 13有复燃的预兆 穆瑶之憋了一肚子委屈回到自己闺房,隐忍多时的恼恨窜涌上来,她泄愤般将花枝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 于善睐那厮方才巴巴凑到上官天云跟前,她可是瞧见了。那个贱人惯会拉拢人心,若她们二人走在一处,子衍哥哥对自己的关注只怕就更少了! 丫鬟察言观色,忙换了新的茶盏,奉上热茶:“姑娘请用茶。” 穆瑶之想得心烦,索性不想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火没降下去,反而更加恼了。 “这茶沏得这么烫是要烫死我吗?”说罢,猛地将茶盏摔出去。 今天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来平日里穆瑶之没少迁怒于下人,小丫鬟已是习以为常,只能慌忙地跪下,任由脚边的碎瓷片扎进肉里,连连求饶道:“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穆夫人推门进来,看看屋里遍地的狼藉,有些惊疑:“这是怎么了,何事惹你这么生气?” 真是越发沉不住气了,方才她在门外都听到里面的动静了。 穆瑶之负气不语,小嘴撅得老高。 穆夫人刚与几位命妇小聚回来,茶会上,那位上官夫人殷勤备至,给她们几位大臣内眷都送了几贴膏药。听她说功效很是神奇,保暖程度堪比一件鹅绒大袄! 也不知是真是假,穆夫人便想着拿回来给瑶之试试。 她们这些花季的小姑娘都不喜穿得厚厚重重,这膏药给她用正合适。 在她身后的刘嬷嬷眼神一厉:“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地上的碎瓷收拾一下。回头姑娘再扎了脚,便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丫鬟瑟缩着身子,畏惧地连忙称是。 穆夫人坐到她身旁,将膏药置在桌上:“这是暖身的膏药,给你用正合适,是方才上官夫人……” 谁知穆夫人刚说出上官两个字,她心头烤着的怒火又蹭蹭往上窜,把膏药也扔了出去。 “哪儿来的不入流的东西,竟也拿到我跟前来了,黑不溜秋的模样,看着便觉得晦气!” “谁爱用谁用我才不用。” 这番着恼的态度,她晦气的是人,还是膏药就不得而知了。 穆夫人没想到她更生气了,忙叫下人捡起来扔得更远一些,解释道:“只她有意示好,说这药效极为神奇,我见旁人都收下了,我也不便推拒罢了。” 娘亲虽这般解释了,心口郁气仍是不疏,她冷讽道:“从蔚县那个穷乡僻壤上京来的,一家子的破落户,能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井底蛙的夸大其词罢了!娘亲也真是的,堂堂左丞夫人,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了?” 自己说了一句,她有十句在等着。穆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你不愿用便不用吧,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穆瑶之紧咬唇瓣,心里恨道。 这对母女当真脸皮堪比城墙厚,前脚女儿刚抢了自己的风头,后脚母亲又上赶着过来装讨好、献殷勤。 打量她们左丞府好糊弄不成! 什么劳什子暖宝宝,真真瞧不起这等小门小户的做派。 —— 萧子勿脱力地跪坐下来,颤抖的大掌似要握不住剑柄,长剑插进土里才勉强支撑起疲惫的身形。 明明已入冬,却有大颗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向下滴落,一身锦衣也都湿透了,像在水中浸泡过一般。 “今日练得这么拼命做什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我与你说过,练武讲究循序渐进,是最忌冒进的。” 两个时辰不歇不止。 这是练剑么?这分明是自虐! 他喘着粗气,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他说不出那种感受,当他看到满地画像碎片的那一刻,便觉得心脏似被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用利爪攥住不断地收拢! 这几日唯有拼命的挥剑,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不至于那么难忍。 他的瞳孔像是没有焦距,盯在一个点,余光却散在各处,声音也轻不可闻。 “我没护住它。” 如同当初没能护住福禄。 她,哪个她? 段溪木看他这般困顿,倒有些像自己当年情窦初开时的模样了,一时颇有些欣慰道:“我的宝贝徒儿是开窍了!” 从前段溪木便觉得他哪处都好,就是身上“人味”太淡。 于世事默然,于人情淡薄,似一尊精致但无情无欲的玉雕。 段溪木在他还年幼时便潜进皇宫来寻他,他的母妃,前朝慧斐长公主,是救过段溪木一命的恩人。 只恨自己知晓恩人的死讯太晚,未能赶回来见恩人最后一面,两人便已天人永别。不过好在恩人留下了唯一的血脉,让自己还有个报恩的念想在! 萧子勿在宫里处境艰难,段溪木便暗中接济并传授他武功,就是为了让他能多些自保的手段,不至于被那些个奴才苛待,当成出气筒殴打责骂。 他这般不争不抢,漠然以待的态度,这些年更是屡屡被二皇子欺辱,也多亏了段溪木教他习武增强了体质,否则早就夭折了。 段溪木恨得不行,曾经也有豁出一条命,跟二皇子同归于尽的想法,但都被他强行按捺下来。 因为他十分清楚,若二皇子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对萧子勿心怀恶意之人,说不定手段比二皇子更加狠辣。而段溪木若是死了,世上便再没有第二人愿护着这个少年了! 少年打从出生便被皇帝厌弃,这宫里又是一群看人下菜碟之流,接受的恶意实在太多了。 五岁那年他少不更事,也曾疑虑父皇为何从未抱过他、召见过他?于是他便凭着一腔孤勇闯到父皇面前,想亲口对他说一句:“父皇圣体安康。” 幼童眼里满是孺慕,可他得到的,却是父皇冰冷又厌恶的呵斥:“是谁放他进来的?把他带下去,别再让他出现在朕面前!” 天子一怒,满宫俱震。 他便从晨曦宫迁居到了临华殿。 那是一个,凭借他自己短短的双腿,再也无法靠近御前的偏远小殿宇。 而这还不算最糟糕的,隔日二皇子便派人送来了乔迁贺礼。 是把他精心照养了一年的小黑狗,血肉模糊地扔在他的宫殿外。 血水四处飞溅,石砖都被染红了一片。 一滩烂肉里赫然躺着,他拿小匕首,一刀一刀,亲手为小狗雕刻的木牌,上方歪歪扭扭的“福禄”二字刺红了小小少年的双眼。 莫了,萧子衍尤嫌不足,神色嘲弄地又附上一句。 “凭你也配出现在御前?” 短短两日,生父厌弃加之手足欺凌,接连不断的恶意击毁了小小少年的心智,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 或许……他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小小少年眼里的光也从那刻开始,彻底熄灭了。 人也变得越发冷漠,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 不过现在好像又有复燃的预兆了! 段溪木心下激动,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年方几何,容貌可好,性情怎样? 14买卖稳赔不赚 此间发生的事,天云通通不知。昨儿个于善睐下了帖子,邀她过午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于姑娘定的地方倒是清幽雅致。”灵棋扶着姑娘下了马车,如是说道。 此处名叫兰园。 二楼是林立的雅间,客人较少,环境也幽静。 从窗棂处向下看,便可一览街边叫卖的商贩,为生计奔忙的匆匆行人,以及聚堆玩耍的小童,目光所及皆是平淡而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二皇子此刻就坐在临窗的位置,见她来了,俊脸带上温润的笑:“上官姑娘快请坐。” 怎会是他,天云讶异地微张瞳孔。于善睐下的帖子,赴约之人却是萧子衍? 待略略一想,她便明白过来,也有些恼了。 这个于善睐,怕是把自己当成她邀宠的筏子了! “见过殿下。”虽是着恼,但礼不可废。她行完礼再抬头时,便见萧子衍轻笑着从座椅上起身,绕桌而行,作势要过来搀扶她。 天云见状,连忙倚着灵棋先站了起来。 萧子衍将她迅捷的动作看在眼底,神色不明地笑道:“是本殿冒昧了,擅自让善睐妹妹下了拜贴邀姑娘前来,未曾提前告知,还望姑娘见谅。” 耍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段的确是很冒昧! 她心下腹诽,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垂眸毕恭毕敬道:“殿下说笑了,天云不敢说什么见不见谅。”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想来心中是有怨的。 可萧子衍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她果真有趣,笑容也真了几分:“天云妹妹性子直爽,真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快坐下吧,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喜欢上萧子勿,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这才几句话,我便从上官姑娘变成天云妹妹了?天云又是一嘲,拘谨地落座,眼神只看着桌上的汝窑墨梅纹花瓷盏,不想抬头看他。 在旁伺候的小太监想要上前替她布菜,也被萧子衍制止了:“我亲自来。” 小太监便躬身退回原位,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似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奴才跟在殿下身边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众多的女子,都不曾让殿下这般礼待过,也只有姑娘有如此殊荣了!” 听着这话,她心里的小人已经优雅地翻起了白眼。这招不知道对多少“妹妹”用过,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当真了,那才叫傻不拉叽。 面上却更加恭敬:“二殿下温柔体贴,自然追随者众,天云如何能担得起?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子衍笑骂,一双含情目紧紧锁着她道:“莫听那刁奴胡说,哪有什么旁的女子。天云妹妹快尝尝这道粉蒸酥肉,这可是这家的金字招牌。” 一顿饭吃的小心又谨慎。 期间,萧子衍状似无意起了个话头:“前几日我与令尊大人畅谈了一番,惊觉令尊大人才情之斐然!让他担任司业之职委实有些屈才了。 若能有一个显露的机会……令尊定能够一展宏图,青云直上!” 天云捏了帕子轻轻擦着唇角,凝神细听,知晓此番才是这次邀她的真正目的。 指腹摩挲起茶盏上墨梅花纹,她轻声问道:“殿下这般抬举家父,他若知晓定然欢喜。只是不知……殿下所说的机遇又是何意?” 小太监上前替他斟了一杯梨花酿,他道:“天云妹妹画技精湛,若是能为本殿画一幅肖像,让我得以珍藏,岂不妙哉?” 他小酌了一口酒又笑道:“当然,以物易物嘛,本殿自然也会设法让令尊有所得益。” 届时萧子勿看到这幅画,也不知会作何表情? 真是令人期待啊!萧子衍轻笑出声,仰首将烈酒一饮而尽。 他来了,他带着大饼朝她走来了。 黛眉微蹙,天云心念急转,想起了那日茅厕里他也是这般信誓旦旦,承诺穆瑶之登帝时会许她后位。 如今和自己这以物易物,想必也是空口说说了吧,竟以为我会与穆瑶之一样傻么? 喜欢予人画饼是吧?那我便给你也画一个,让你也尝尝个中的滋味才好! 天云站起身子屈身服礼,眼眸似沾了糖霜般晶亮,状若欣喜道:“殿下说的果真么?倘若殿下肯给家父一个机会,圆了家父报效朝廷的宏愿,届时想让天云画几幅都可以!” 萧子衍笑脸僵住一瞬,她怎么将本末倒置了? 这女人怎地与之前那些完全不同,他靠这一招从未失手过,如今竟然在她这里失效了? 他沉了脸,语气不悦道:“天云妹妹可是信不过本殿?既如此,本殿也不会勉强你。”气得连自称都换了。 这样便恼羞成怒了?这才哪到哪儿啊? 天云连忙摇摇头,颊边碎发随之摇曳轻晃,似也带上几分慌乱。 “殿下怎会这么想,我怎敢不信殿下呢,只是不巧,昨日作画的笔具被那不长眼的下人清洗坏了,眼下只能辜负殿下的一番盛情了。” 萧子衍凉凉勾唇:“怎会如此巧合?” 她头垂得更低,似是有些害怕:“殿下若是不信,可随我回府看看,只是要劳烦殿下多走这一趟了。” 见佳人这般惊慌,不似作假,况且她也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自己与萧子勿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她没道理愿意画萧子勿而不愿画自己! 萧子衍面色和缓了下来,声音温柔道:“我自然相信天云妹妹。既如此不巧,那便算了,下次有的是机会。” 此番饭也吃了,事情也未谈拢。 天云施施然行礼告辞,礼数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她走后,小太监立刻上前进言道:“那位上官姑娘也忒不识抬举了,殿下就该直接下令让她画,谅她也不敢不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 萧子衍斜睨了他一眼,柔和的神色不再,眉目阴霍道:“你懂什么?我要的是她的心。若以权势逼她就范,只会把她推得更远,倒不如这般温水煮青蛙,迟早她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萧子勿属意的,我便通通都要得到。 倘若得不到……那便毁掉。 马车上。 灵棋也在问自家姑娘:“姑娘方才为何不答应二殿下?画一幅画也不是很费事,而且还能让老爷得个赏头,何乐而不为呢?” 天云慵懒地靠坐在车璧上,将头上的一对景泰蓝缀珠钗卸下,轻轻按揉着脖颈。 方才一顿饭吃得真不轻松,心弦都是紧绷的,此刻一松懈下来,只觉得十分疲惫。 她反问:“你且说说,他为何突然提及让我为他画幅画?” 灵棋不解:“殿下方才说了呀,姑娘的画技精湛,殿下很是叹服。” 天云长睫扇动,勾唇笑起来:“傻妮子,他可是身份尊崇的一朝皇子,什么样的名画大儒请不着,轮得着我这名不见经传的深闺女子给他画像么?” “姑娘说的也是,那二殿下这是为何?” 把玩着腰间饰的一对玲珑玉璧,她暗暗思忖,这事只怕与萧子勿有关。否则怎会这么巧,她刚将肖像画赠与少年,萧子衍就跟过来讨要了? 方才她要是答应了,保不齐日后萧子衍会让少年如何难堪,况且他口中的好处也落不到实处。 总而言之,这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15爱慕二殿下么 今日下习之时,廖易轩站起身,让大家静坐片刻。 随即大声宣布道:“二殿下方才说了,读书就该劳逸结合,一味苦读也是伤神。且明日又是小寒,天气冷了也该到户外多活动活动身子,故而明日的骑射课程便定在京郊跑马场。 一应花费自有殿下承担,大家只管一同前去便是!” 整日枯坐也是无趣,若能到跑马场骑上两圈,松泛下身子也是极好,众人也觉有理,便都纷纷捧场。 “二殿下大气慷慨真乃天家风范!而有些人……只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就差将萧子勿直接点出来了。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如今的大梁,适龄立储的皇子只有萧子勿和二殿下。 二殿下涉足朝堂多年,在处理朝政一事上颇有建树,拥护者众多,离册立太子只差一步之遥。而萧子勿深受陛下厌弃,远离朝堂,是一点根基也无。 这二者之间该奉承谁,大家心知肚明! 二皇子谦逊颔首,弯唇浅笑:“只要大家玩得尽兴足矣。” 说罢还特意看向天云的方向,仿佛这话是对她一人所说。前次之事让她已有防备,再用同样的手段她也不会再上当,倒不如把众人一同喊上,我看你这下如何推拒。 还在兀自伤心的穆瑶之,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恰好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头更是愤闷。 这段时日殿下有意冷着自己,却对上官天云颇多关注,这如何是好? 隔天。 穆瑶之一早便从床上爬起。 梳妆打扮,挑选饰品,花了好大一番心思,打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将殿下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天儿实在太冷,北风像冰刀子剔肉一般凛冽彻骨,合该穿得暖和些。 三层夹棉的里衣柔软贴肤,海棠红的鹅绒大袄也是温和保暖,纤弱的脖颈上滚了一圈兔毛围脖,饶是这样,穆夫人也还怕她冷着似的,又给她罩了件华贵又挡风的羊羔毛大披风。 收拾妥当,穆瑶之略显笨拙地上了马车,端坐之后,侍女恭敬地给她递来暖手炉。 轻轻呼口气都能带出白雾,天儿越发冷了,这样子厚实的穿法,在这种天儿里稀松平常,与旁人相比也不突兀。 好在她体态较旁人纤瘦得多,即使衣着臃肿,也能依稀瞧出几分原本的玲珑身段来。 不过这几分对身材的庆幸,在她到跑马场之后全都不翼而飞了…… 因她触目所及的贵女们大都着装轻盈,腰身更是细如抽条的杨柳,对比之下她的腰部竟有别人的两倍宽! 就连身材丰盈的谢舞韵看着都比她消瘦! 穆瑶之惊疑不定地扫过众人,难道只有自己身处寒冬,而她们还停留在初秋不成? 于善睐远远就看见她“敦实”的身影,一步一个雪坑儿地走过来,心里嗤笑不已。 一向拿下巴看人的你也有今日。 与穆瑶之交好几个的贵女们,已经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瑶之怎地没有用上官天云家暖身的膏药贴?” 偌大的跑马场人声鼎沸,穆瑶之难堪地攥紧了帕子,只觉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下意识便往几个贵女中间站了站,企图以此作为遮挡。 随即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暖身的膏药贴?” 怎么又有上官天云的事了,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替她抱着暖手炉的小丫鬟在耳边低声提醒:“想是夫人前两日带回来的那几片黑色膏药,说是上官夫人所赠,小姐先头嫌晦气来着,便都给扔了出去。”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但是当时怎就把它给扔了呢?穆瑶之脑中嗡鸣。 那女子又说:“听说各大药堂都卖售罄了!功效着实神奇,贴上一片整个身子便都暖了呢。我自幼体寒喝了多少帖药也不见好,往后冬日都得靠它续命了。” 一个贵女附和说道:“是啊,我命下人屯了好些呢,如此一来,冬日也不用裹得跟头熊似的了!” 她刚说完就发觉穆瑶之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整个跑马场,唯一裹成了熊的穆瑶之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个贵女也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往回找补:“我并非是说你啊姚之,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这般纤瘦,再怎么裹也没有熊那般笨重的。” 话音刚落,穆瑶之面色更黑了,不耐烦地怼开她朝外走:“不会说话便把嘴缝上,你那腿粗得跟桥墩子似的!好意思来说道我?”心里却已然开始后悔,早知道那膏药这么好用,当时就不该将它弃如敝履! 萧子衍拉满弓弦本想热热身,被于善睐耍心思引了过来。一向端方的神色,在看到穆瑶之的着装打扮之后,眼角也不禁抽了抽。 “看来瑶之妹妹很怕冷啊。” 这话说的,简直杀人诛心! 一旁的于善睐再也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穆姑娘向来特立独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 此番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穆瑶之被羞愤逼红了眼眶,只想将眼前这张幸灾乐祸的俏脸撕成粉碎! 心里再次后悔不迭,若早知那膏药的妙用,就该时时刻刻贴在身上的。如今悔之晚矣。 —— 天云下了马车,往跑马场侧方的观景台走去。 今日天气不错,大雾慢慢消散,柔和的暖阳自上方倾泻而下,笼罩着一片隐隐错错的红墙黛瓦。 可惜这美景还未赏够,便有堵心之人跳出来煞风景。 她在半道上被于善睐给截住了。 还是那一脸的亲和,仿佛与天云格外投契:“那日帮妹妹得偿所愿,与二殿下共用午膳,妹妹可还高兴?”这话端的是明理大度,可话里却带着浓浓的酸意。 何为帮我如愿? 这话说的,把我骗过去还要我对你心存感激不成? 天云语气疏离了不少,也不和她姐姐妹妹的虚与委蛇,不客气地说:“于姑娘这般作态是为何?我只当邀我那人是你,才去赴的约,倘若知晓候在那儿的人是二皇子,我是断然不会去的。” 白白费我几个时辰,还吃了一顿处处提防、不易克化的午膳!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却被于善睐认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遮住眼底的暗讽,柔声道:“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想着这事能让你与殿下皆大欢喜,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倒叫妹妹误会我居心不良了。”趁着殿下如今对你还有几分兴趣,且偷着乐去吧! 天云折下路旁的一朵野花,凑到鼻尖轻嗅,心下有些好笑:“于姑娘真的误会了,我对二殿下无意,这是不争的事实。还请于姑娘日后别再做这种事,否则莫怪天云失礼,再不敢赴你的鸿门宴。” 这花入药可中和药里的苦涩,待会可以多采摘些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经受了太多奚落与谩骂,活着已是痛苦,若再喝那么苦的药…… 天云心下怜爱无限。 于善睐却只觉着她装模作样扮矫情,便抚着耳边的东珠,挑破了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云妹妹何必再装相? 满京城多少女子爱慕二殿下,多你一个也不多,姐姐又不是外人,与我实话实说便是了。”二殿下又不在此处,欲擒故纵给谁看?! 萧子勿行经墙边,无意中听到此话,脊背有片刻僵硬。 “……”真是不可理喻,前头说了那么多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天云一时失语。 也罢,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何必与她多费口舌,不如早早离开才是智者所为。松懒地撩起眼皮,她看了于善睐一眼,放弃了挣扎。 “于姑娘说的极是,天云想去更衣了,先走一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翩然走开,丝毫没有发觉墙边之人早已唇瓣惨淡,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站成了冰天雪地里一枝经霜凝冻的松柏。 她爱慕,二殿下么? 16你不要命了么 天云到观景台的时候,谢舞韵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她来了,不免有些嗔怨:“怎来得这般晚,方才二殿下找过来还问起你呢,见你不在便走了,正正好就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错过才好!省了通应承的功夫。 墨兰绢帕虚虚遮住浅笑的檀口,天云温声道:“别提了,方才被个不通耳目的绊住了脚,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来迟了,舞韵莫怪。” “罢了,一同去挑马吧,去晚了可就只剩些烈性难驯的了。” 天云还从未骑过马,心下不免有些胆怯,等会儿挑匹温顺些的母马牵着去吃吃草便好。 骑自是不可能骑的,她畏高! 此处地貌不错,四面环山落雪而覆,正应了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银白盛景,牵马闲逛倒也合宜。 一刻钟后。 天云悠哉骑在马背上,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散下来,宝马的缰绳被萧子勿牵在手中。 嗯,真香。 她们挑马时,遇到同样来选马的萧子勿。谢舞韵一见他便避之唯恐不及,拉住天云想退到一旁。 却被天云轻轻按住了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先进去挑着,我与三殿下有些话说,随后就来寻你。” 三殿下狭长的凤眸不带一丝情绪,淡淡扫过来的目光,无端便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要让天云与他单独相处么? 谢舞韵迟疑了一会儿,见她面色如常,倒是自己反应太大,视三殿下如洪水猛兽一般。 于是不放心的叮嘱:“那我先进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少女琥珀色眼眸融了无边的暖意,朝他服了一礼,莞尔道:“不曾想能遇到殿下,来这儿一趟倒也不算辜负。” 萧子勿却面无表情,凤眸不曾再起任何波澜,转身欲走。 她喜欢的,是萧子衍。 唇边笑意消失,她惊白了小脸儿,忙起身扯住萧子勿的袖口:“殿下等等,可是天云做错了什么?” 才几个时辰不见,怎得变得如此冷漠了? 萧子勿瞳孔不禁一缩,那样微弱的力道牵在衣袖上,对他而言堪比刚出生的小猫幼崽,只需轻轻一抽手便能挣脱。 可这手不知为何,却收不回了…… 他没有强行挣开,天云心下多了丝底气,定了定神试探着问了句:“殿下能不能教教我如何骑马?”本也不抱希望他能同意的,少年一向克己复礼,对她不假辞色,只是没曾想他竟答应了。 少年眉眼间堆满了默然,眼神淡淡地滑过她,沉默了一会似想起了什么,面露些许愧意,遂答应下来。 天云心情转晴,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 银装素裹的世界果真极美,路旁的矮枝梢头挂满了晶莹雪花,一点点糜红的寒梅从万里雪白里探出,愈发妖娆。 这般岁月静好的一人牵引一人骑,若能将此画面拓下来,也足以珍藏一生了。 路过一处涓涓细流时。 少年抬起左手拭汗,她才发现他手背上青紫遍布,早已伤痕累累。 她惊声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只怪自己有些粗心大意,让少年牵着走了这么久,竟没有发现他还受着伤! 少年还是默不作声往前走,天云哪里肯放任他这样,急得翻身便要自己下来,全然忘记自己是第一次骑马。 脚蹬还未踩稳,身形便是一晃。 “啊!”一声惊呼从口中溢出。 这下不残也得摔出内伤了吧!她惊慌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便是在此刻,腰肢被人轻搂了过去,冰冷的大掌一贴在腰侧便令她打了个颤栗,她睁开眼,少年面沉如水的清冷俊颜近在眼前,声音骤然绷紧。 “你是不要命了么?” 天云诺诺不敢言,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查看,发现劲节苍白的手背上一圈的青紫,有些地方甚至磨破了皮,带出些血肉来。 她心里被高涨的怒火围住,又堵又闷的感觉熏红了清泠的眼尾。这会子身上也没带伤药,想了想,她拉着他往回走。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定又是萧子衍干的好事!” 她语气里的厌烦太深,并不似喜欢萧子衍的样子。 萧子勿微顿住脚步,不合时宜地想。 “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他这般过分,你怎地不反抗呢?” “好歹你也是个皇子!” 少女不复往日的温婉,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念叨不停,替他愤愤不平,又好似怒其不争,怨他不懂得保护好自己。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里涌动的情绪,乖巧地任她牵着。 自家殿下被一个姑娘牵着手回来了! 常来惊得差点磕掉下巴。更让他惊的还在后头,那姑娘给殿下上药,纱布包得如粽子一般严实,而殿下竟也没有拒绝? “……” 依稀记着几日前他要给殿下上药时,殿下那记冰锥似的眼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地就这般大呢。 细细地给他包扎完伤口,天云问傻愣在一旁的常来,这伤的来龙去脉。 常来十分不忿:“那日二皇子闯宫进来,不由分说便将画夺了过去,殿下伸手去拦被二皇子踩了个正着,最后画也被撕碎了。” 天云俏脸一板,清凌凌的美眸蒙了层冰霜,她拉起萧子勿的手,将他引到场外。 她看着奔驰在跑马场正中央,意气风发坐于马上,享受周围贵女崇拜目光的萧子衍。 一改平日的娇柔温婉,有些严肃地对萧子勿道。 “若是你任由他欺负,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人性之恶,无穷无尽,饶是如今的你也未曾窥及边缘!” 天云在地上挑挑拣拣,拾起一个大小适中的石头,如此既不引人注意,伤害也足够。递到萧子勿没受伤的那只手。 “我记着你会武功,用内力将它投掷出去,应该能够惊着马儿吧?” 萧子勿托着石子未动,又听她说:“委屈积攒太多在心里是会抑郁的,适时地宣泄也尤为重要,你可看见场中央的二皇子了?” 他顺着她所指看了过去,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这石子是用来打萧子衍的马腿。 可虽明白,他仍是无动于衷,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关。 他们俩之间颇有种“皇帝不急急太监”之感,说了这么多不起效用,天云无奈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最后索性不抱希望地说了句。 “你若是照我说的做,我便再给你画一副……” 她的话音未落,少年手里的石头已经飞出去了! 几息之后,驰骋在场上的汗血宝马后腿跪倒在地。 马背上英姿飒爽的萧子衍也摔飞了出去! 杏眸微弯,天云无奈地轻笑出声,感情前面那么多苦口婆心皆是无用功,若早知这句好使,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了。 而场上拥挤的人群,瞬时爆发出阵阵骚乱。 “大事不好了!” “二皇子坠马了!” “快传御医!” 场中一片混乱,无人看见这场事故的两名始作俑者已经相携着离去,深藏功与名…… 17身后似有兽尾 左丞府书房里,北面是紫檀回纹翘头案,寓意紫气东来。 两边各设了一个红漆嵌螺钿多宝格,格上是各国朝贡的名贵器皿,全是陛下御赐之物。 自从右相姚正奇倒台之后,左相穆成业便是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当今圣上最为重用的股肱之臣,如此受宠也无可厚非。 此时,穆丞相与廖参政坐于紫檀嵌珐琅扶手椅上,正商议着事。 廖参政坐在下首问:“左丞可有头绪了,该为二皇子谋个什么差事好?” 此话一出,穆成业便颇有些头疼地按住眉心,这几日瑶儿逮着机会就在他耳边念叨,苦苦央着他给二皇子找个肥差。 他长叹一口气:“瑶儿对二皇子用情太深,二殿下不过才几日的冷待,就让她慌了阵脚,上赶着讨好于他! 也罢,这事先不急,左右二皇子坠马摔折了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待他伤养好些我再上奏,给他捡个押送粮草的差事也不迟。” 此行押运粮草至边关,是注定不会顺利的。 廖参政浮肿的眼皮微微眯起。 “让二皇子去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妥?” 却收到穆成业淡淡的一瞥,他话里含着警告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廖参政只觉额角冷汗渗出。 二皇子你且自求多福吧! 连忙转移了话题:“是是…是下官失言了!不知左丞近日可有听闻那个风靡京城的膏药,似乎是叫什么……暖宝宝?” 穆成业沿着书架正找一本《博古通史》,听此言,顿了一下才道:“自然听过,如今这药风头正劲,恐怕少有人不知道了吧。” 那日瑶儿哭哭啼啼回来,似乎也是因为这个膏药,他便留心询问了一下。 “据说是上官司业家的大公子搞出来的名堂,怪的是,从前也未曾听过此子有这等能耐啊?”廖参政端详了一眼左丞的脸色,见他对这话题感兴趣,于是接着说道:“上官司业倒是好造化,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儿子,如今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进了他的钱袋里!” 穆成业找到了要找的书,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羡慕人家有个好儿子?” 如何能不羡慕,那可是万贯雪花银! 廖参政长长地叹息一声:“易轩若能有人家一半,我这厢是做梦都能笑醒”,又状似无意地试探左丞。 “穆相可用过那膏药了,当真有那般神奇的效用?” “我倒是不曾用过,此膏药功效之特殊闻所未闻,若是于人体有害……” 穆成业将手里的书放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看着廖参政。 他话未说完,但廖参政已然会意,起身拱手道:“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径自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穆夫人端着参汤推门进来,皱眉道:“瑶儿这俩日都不曾展颜,整日愁容满面,想来是被上官司业之女气得不轻了。” 闻言穆成业重重放下茶盏,杯托磕在紫檀霸王枨瘿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冷哼一声。 “瑶儿受的委屈,我自会替她讨回来!” 昏黄灯光的隐映之下,是一双阴沉暗浊的眸。 —— 上回跑马场上,天云承诺了要给少年重新画幅肖像,但并未说具体是什么时候。 于是这次换成萧子勿急了。 他亦不明着催你,只用那双乌润的眸子望着你不说话,便好似能直直探入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身后仿佛生有兽尾,在左右摇晃。 天云染着蔻丹的小手抚在心口处,被他的清澈见底的眼神击中。 “今日午休便给你画!” 少年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浅色瞳孔终于映上了一丝丝满足。 午后寒风习习,洋洋洒洒的细雪覆遍了整个皇宫,宫里各处喧闹非凡,时有太监宫女行色匆匆的身影穿梭其中。 唯有临华殿这一处,静谧寂寥,恍若与世隔绝。 常来架起画板,有些惊奇:“奴才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竖着作画的呢。”这样画能画得好吗? 灵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质疑,呛了他一句,“你没见过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里没有胶布可以固定宣纸,只能人为地按着纸张四周,于是常来和灵棋负责一人按住画纸一侧。 少年抱剑而立,听着天云的指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左手放在剑柄处,衣摆别遮着剑穗呀,让它垂下来,眼睛要望着我,若不看我的话待会儿怕是会画歪掉哦。”少女软软地吓唬着。 “对对对,就是如此,千万别动了!” 整个漫长的作画过程,他便听见两个充当胶布的工具人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哇哦”、“啧啧”的称奇之声。 少年不耐地蹙起剑眉,被他们这么一惊一乍吊起了心思,只想走过去看看少女到底画得如何了。 奈何他只要略微一动,便会被少女娇喝着威胁:“哎呀殿下怎么动了?我这笔都画歪了。” 少年便不再动了,故而也没有发现少女眼底的狡黠。真是可爱!这副不耐烦皱着眉还是乖乖听话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她养过的那只猫主子,一脸高傲却还是摊开了雪白的肚皮在她面前乖巧任撸。 两者眼神也惊人的相似,都似在居高临下对她说—— 呵,女人,便再纵容你这最后一次。 殊不知当你妥协过一次之后,就会有往后的无数次~ 画着画着,少女突然感叹了句:“好长的腿!” 于是常来便稀奇地发现,自家殿下白皙的耳廓瞬间漫上粉红。 少年无处安放的视线终究还是忍不住看向正在作画的少女,少女身上披了层霞光,在纸上认真地描描画画,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如同融化了的枫糖,偶尔看过来还带着丝丝甜意。 不自觉目光便在她身上停驻…… 少年自以为看得隐晦,殊不知已被一旁的常来洞悉了一切。小太监抿着嘴,心里小人已经在嚎叫,没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殿下这副模样,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人家看! “画好了!殿下过来瞧瞧,可还喜欢么?”少女撂了画笔,叫他过去。 心里隐隐期待的少年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漫不经心收起剑,跟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样,悠悠然地走了过去。 常来嘴角可疑地抽搐着,别装了殿下,我都看出来了。 他看着画。 少女看着他。 小小声问:“殿下为何不说话,是不喜欢么?” 萧子勿回神,眸中微暗道:“嗯,喜欢。” 18若是藏不起来 “殿下,这画要挂在何处?” 这偌大的皇子宫殿竟显得十分空荡,连件像样的摆件都看不到,一时间常来竟不知该把画挂在何处,才不会显得突兀。 “不挂。”萧子勿将画收卷起来,确认没有压出一丝褶皱,才将其放在枕边,“下去备点热水。” “也是,这画若再让二皇子看到,只怕也保不住了,还是收起来稳妥些。”常来了悟,“奴才这就去烧水。” 保不住的便只能藏起来。 可若是藏不起来的……又该如何? —— “夫人今日怎地想起要来万佛寺上香了?”上官夫人秦氏身边的王嬷嬷搀着她的手问。 这山路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会滑倒,秦氏走得小心翼翼,还得分神回答她:“云儿再过两月就及笄了,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为她相看起来了。 今日便先让弘毅法师解解云儿的签文,我再给云儿留意留意哪家公子符合她的命格,这样岂非事半功倍?” 王嬷嬷服了服身,“夫人思虑周全,奴婢是万万也想不到这些的。” 秦氏轻声叹息:“如今最令我操心的就属云儿了。天霖商途坦坦也不愁日后找不到好姑娘,云儿在国子监上习,婚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我不仅要给她挑个身份高、性子好的,更要是个会疼人才行!” 一通闲话下来,主仆二人皆有些累了,停在山腰一处凉亭里歇脚。 “夫人忧心这些为时尚早了吧,最紧要的还得姑娘自己欢喜才是啊。”王嬷嬷哂笑,扶她在石凳坐下:“咱们在这歇会儿等等姑娘吧,她们也快追上来了。” 秦氏却不赞同地横了她一眼:“她还是小孩心性呢,能懂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山间的凉风习习,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万佛寺不愧是大梁的国寺,是众位皇家子嗣供奉长明灯之地,便连这景色也比别处更得一番意趣。 “也不小了。我看姑娘现在有主意得很,倒与从前……随性恣意的性情大不一样了。”替秦氏揉着酸胀的小腿,王嬷嬷反驳了句。 随性恣意还是往好听了说的,以前姑娘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下人们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说她是嚣张跋扈也不为过! “变了好啊,想来是在二皇子那儿受了挫,人也变得懂事了些,不至于让我那么操心了。” 女儿从前对二皇子的疯魔,秦氏是看在眼里的,可也未曾阻止过,只因她看得更远,知晓此事必不能成。她虽想将女儿嫁入高门,但也不至于心比天高肖想二皇子妃之位。 至于二皇子的侧妃与侍妾之位,她是从未想过的。云儿绝不能与人为妾! 主仆说话间,天云已经赶上来了。 病房中躺了三年,一下子运动量如此之大还真有些吃不消,天云有些微喘,“娘亲和嬷嬷脚程真快,我们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追上了。” 这副身子骨太过孱弱,得多多锻炼才是。 她思忖着,少年是会武的,改日若能让他教习些轻松的招式,如此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多些时间跟在他身边照看着,可谓一举两得! 灵棋玩笑着拆穿了她:“明明是姑娘惫懒贪看沿途的风景,因此才走得极慢。夫人您瞧,这是姑娘方才在山路上把一农妇拦下来顺手买的野果子。 说是来登山祈福,如此倒更像是来游玩赏景的!” 她将挎着的竹篮推出来,里面的野果子个个鲜红欲滴,看着就十分可口多汁。 “我这是专程买来给娘亲尝尝鲜的,这一大段山路走过来定是口干舌燥了,这时候来一颗汁水充盈的甜果儿,岂不美哉?”说罢她便一人递了一颗,剩下的全让灵棋收起来了。 这果子可还有大用处呢。 秦氏欣然接过,笑道:“就你鬼灵精。”王嬷嬷与夫人相视而笑,也道:“姑娘有心了。” 一行四人到达山顶,天色已近正午了。 万佛寺乃大梁国寺,寻常百姓若非大典是不得入内参拜的,故而显得有些冷清。 她们正要入寺,碰上迎面直直走来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梳着待字闺中的发髻,实在反常。要知道寻常女儿家十五及笄,最迟十七八便要婚嫁的。 只见她珠环满头衣裳贵重,身后的奴仆成群,通身缭绕着高人一等的贵气。容貌虽不比天云,但也称得上绝色,现下却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地朝天云撞来。 这条路并不宽敞但也不至于拥堵,只是她这样直直晕倒下来,天云若是避开她必会摔个好歹,只能搭着她的手腕将其扶稳。 “姑娘当心!” 这一扶之下,天云蓦地睁大了眼。怎会如此? 女子挣扎着站起,身后的仆从连忙将她接过去,冲着天云急声道谢“多谢这位姑娘!”那女子也虚弱地道了声,“对不住了。” “无碍。” 天云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女子已经被带离,耳边响起秦氏忧心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傻站着不动弹,可是被撞坏了?” 她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娘亲可识得方才那女子是谁?” 秦氏拉过她细细查看:“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看她穿着打扮,想来地位不低。” “说来也奇怪,她看着年岁也不小了,怎地还梳着闺阁女子的发髻?”灵棋咬了口果子,面露不解。 天云垂眸不语,遮住眼里未消的震惊。灵棋所说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方才握着那女子手腕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还未出阁的女子怎会有身孕了呢? 此事只能埋在心底,若是传扬出去,这位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 秦氏吩咐了句:“好了,闲事莫管。我和嬷嬷进去求根签文,你们且先四处逛逛去吧。” 天云便带上灵棋往寺庙后面走,这里屹立着一棵参天的姻缘树。 这树已有些年头了,树桩被水泥围住,树身干枯斑驳。树枝却纵横交错,系着许多满赋情思的红绸带,故此得名“姻缘树”。 灵棋抬头望去:“若换作从前,姑娘定是要写个寄予二殿下的小赋挂上去的。” “你也说是从前了,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天云没好气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姑娘如今不喜二殿下也罢,可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吧?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不是二皇子也会是别人。” “等过两年后再说吧。”她低低道:“如今的我,哪有资格去想这许多。” 两年之期未到,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如今她只希望少年可以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度过这两年。 这句话声音太小,灵棋并未听清,只当小姐在忧虑以后的事情。 突然她眼睛一亮 “唉,姑娘快看,那个小和尚长得好可爱!” 19神不知鬼不觉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甚是讨喜。 此时正目不转睛盯着地上一条爬动的小蛇,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悄然逼近,还兀自“咯咯咯”傻笑着。 天云正愁找不到这个小家伙呢,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前她便做足了功课,小家伙是万佛寺现任住持未剃度时与发妻所生之子,后来妻子染上瘟疫去世之后,住持便带着儿子到这万佛寺为亡妻超度祈福后,不料竟生出了却尘缘之念。 随后便带着幼子剃度出家了,这在当年也算是件口口相传的稀罕事! 这个时节该是蛇冬眠的时候了,这里怎会一条通体碧青的小毒蛇,怕不是人为豢养的? 离得虽远,灵棋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就怕惊动了那条蛇。“姑娘,奴婢去喊人过来把这蛇打死吧。” “嗯,你把果子放在这儿,悄悄去请住持过来便好,不用惊动了旁人。” 这种蛇名为青羽,虽有毒,但被咬之后至多让人手脚发麻,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她并不急着将它驱赶打死,而是先把灵棋支开。 天云拿着果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师傅可有法号?” 好面生的女施主。小和尚由蹲改为站起,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除业,施主怎地一人在此?” 小小年纪端的一本正经,她不禁莞尔,也朝他服了服礼:“除业小师傅有礼,小女闲步至此,不想叨扰了小师傅冥思了。” 小和尚脸儿一红,旁人见他年纪小,少有这么正经地跟他说话,这位女施主这般客气,倒让他有些羞躁。 “没……没有打扰小僧,这有条碧青小蛇,施主可要看看?” 寺中时光缓缓,又无同龄玩伴与他一起玩耍,故而诵经打坐之余他便只能自娱自乐。 “你快离它远些,当心它咬着你了。”青羽之毒虽不致命,但麻了手脚也是难受,她退后几步:“到我这儿来,这有甜果子给你。” 小和尚很是欣喜,蹦蹦跳跳地跟了过来:“多谢施主!” 寻常时日能到万佛寺烧香的都是官家女子,官家女子大多傲气也不愿搭理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投喂他呢! 除业咬了口果子,甜滋滋的汁水溢满口腔,一双小虎眼瞬间眯成月牙,天云柔柔地摸摸他的小秃顶。 “小师傅倒是没有戒心,谁人给的东西都敢吃。” 却见他晃晃小脑袋脑袋,“非也,贫僧只是觉着施主面相温和,想必不是个坏心之人!” 她噗嗤一声乐了,“世间佛口蛇心之人多了去了,小师傅涉世未深,还是小心些的好。” “那么施主你呢?除业需要防备着你吗?”除业不解地抬头看她。他很喜欢这个温柔的施主,自是不愿去揣度她有什么坏心眼。 天云笑着摇摇头:“我自然不会害小师傅的,若是你能帮我个小忙,我便将这篮果子都赠予你可好?” 小孩子心思纯善,勿须诸多银钱珠宝来引诱,一篮鲜甜的野果子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 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亦不会有人想到这五岁小童身上,思来想去,除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您且说吧!吃人嘴软的道理除业还是明白的。”小和尚又啃了一口果子,坐在凉石凳上欢喜地晃起了小短腿。 “小师傅附耳过来,我仔细说与你听……”她凑近耳语。 声音虽柔,面上却不见一丝暖色。 萧子衍过往种种恶行加在一块,只折了条腿怎么够偿? 除业听完一拍小胸脯:“这点小事便包在我身上了!”天云拿帕子擦了擦果子,又递给他一颗,笑盈盈道:“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 万佛寺放生池旁。 一身着灰衣麻布的小厮,随在萧子然身后喏喏道:“世子爷…您就别生气了,郡主脸色那么苍白地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萧子然冷哼一声:“那么多人跟着能出什么事?她要自甘堕落便让她去,本世子为何要生气?” 小厮陪着笑:“您瞅瞅,您这不是在说气话么,心里啊,比谁都疼惜郡主呢!” 萧子然负手走着,不耐烦甩甩手:“别在我边儿上吵扰,没看正烦着呢嘛!快去把我的小青给我找回来。” “是,奴才这就去!” 四下游移的目光忽地一定,看向凉亭中独坐赏荷花的女子。 冬日冷肃,满池的荷花都已枯黄垂败,倒辜负了佳人独倚凭栏了。 “姑娘可要当心了,这护栏年久失修难免松动。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姑娘不慎掉入池中,可就遭罪了。” 天云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见他眉目明朗不见恶意,便也柔和道:“多谢公子提醒。” 萧子然方才只见背影便觉得她身姿婀娜,想来容貌不俗,可一转过身来还是被她清绝的好颜色惊艳了一瞬。 一见之下,他歇了立时就走的心思,问她:“姑娘可看见我的小青了?就是一条通体碧青的小蛇。” “未曾见过。”天云不愿多事,只作没看见。谁知这时灵棋带着住持往这边走来,住持开口便道:“多谢女施主,方才将除业从毒蛇口中解救了出来。” 谎话立时就被拆穿了!场面一度凝滞。 “住持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天云顶着萧子然惊讶的目光,有些尴尬。 住持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萧子然,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子然世子也在此。” 萧子然忍俊不禁,心中已经了然。他抬抬手将住持叫起:“我想姑娘所见的毒蛇,应该不是本世子所说的那条吧。” 他竟是子然世子? 传言他脾气不好,一点小事都能大动肝火,可方才自己那么糊弄过去,也未见他生气,反而给了台阶下。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她面色恢复如常道:“世子英明,确实不是同一条。世子若是着急,我令府上的下人也跟着找找。” 真有意思,是个灵敏的姑娘。 萧子然轻笑出声:“那就有劳姑娘了,不知姑娘府上何处,若是寻着了,日后子然好登门道谢啊。”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世子无须挂怀。”本想敷衍了事,不曾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天云暗叹。得想找个借口赶紧脱身。 像能听见她心声似的,灵棋突然道:“姑娘,夫人吩咐了让您过去呢,我们快走吧。” 她眼眶都微微湿润,清凌凌的杏眼像看到了救星,灵棋你可真如及时雨一般!“那快走吧,别让娘亲等急了。” 匆匆服身一礼:“天云先告辞了。” 请辞完便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萧子然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越发开怀。又对一旁的住持说:“弘毅大师,小青吓着了除业小师傅,我这厢替它赔个不是。” 住持法号弘毅,日前曾与萧子然对弈过,两人也算旧相识:“世子言重了,原也是除业顽皮贪玩,把世子的爱宠惊走了。” 20本是两个命格 “娘亲唤我过来有何事?”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她松了口气。 秦氏从九莲蒲团上起身,将三炷香插进香炉“方才给你求了一签,稍后你与我一同去见见弘毅大师,让大师解解签文。” 大殿中有一座鎏金三人身佛像,以慈悲之态俯瞰众生,慈光摄受一切众生,前头供着的香炉已经堆满香灰,缕缕青烟将弥勒佛法相金身虚拢在内。 天云提裙跪下,叩首拜了三拜,心头默念。 一愿少年鹤寿千岁,二愿父母仙眷永偕,三愿哥哥鸿猷大展。若心愿得偿,信女愿行善积德,永不造业。 秦氏的脸色看上去算不得好,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得答应与她同去。 又轻声问了句:“娘亲怎地面色这般难看,可是那签文不好?” 王嬷嬷扶秦氏走在前头,闻言答复她道:“夫人求得是姑娘您的姻缘签,可蹊跷的是,摇了一次竟同时掉出两支签子来。且签文内容相去甚远,一支是上上签,一支……却是下下签。夫人也不知这是何意,想着还是去问问弘毅大师的好!” “竟有这般稀奇的事。”天云跟随在她们身后若有所思, 这会不会与她是穿越而来,而非是原身有关? —— 梨花木矮桌上,莲花炉中缓缓燃起一丝檀香,暗香浮动凝神静气,远处似有若无的几声古刹钟声悠然传入耳中,屋内无处不透露着“禅”意。 “两位施主请喝茶。”住持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掌合十微微垂首,露出头顶上九颗淡金色的戒疤。 “住持有礼,妾身今次来是想请你解一解这两支签文,看看是否对小女日后的婚嫁之事有所不利?”秦氏将两支签子放在木桌上。 住持依言拿起左侧那支,写着“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的签文,这是下下签。 他向秦氏解释道:“郎心如石,顾名思义,恋慕一个心如铁石之人,可想而知,以后的情路是万般的坎坷曲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阿弥陀佛,不若尽早放下执念,于人于己皆是解脱。” 这说的不正是云儿苦求二皇子之事么? 秦氏一下子就明白了,皱起眉小声对天云道:“日前你做的那些糊涂事,为娘不曾说过你,日后可是万万不能了!二皇子对你无意,你再沉迷下去也是徒劳,早早给我断了念想,尚且为时不晚!” 复又叹了口气道:“唉,为娘不曾约束,倒叫你深入迷途。若之后你再执着,我也不会再手软了!我虽望着你得嫁高门,却断不会再让你犯傻下去。” 天云再一次背了这锅,有些无奈地低语:“知道了娘亲,过往是我妄想太多,失了心智,我都省得的。” 见她掷地有声,不像是敷衍了事。 秦氏这才面色稍霁,点点头,又对住持道:“大师请再看看另外一支。” 住持又拿起右侧那支,上方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是上上之签。 看着这两支截然不同的签文,住持顿了顿才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此签寓意,若是令媛能与命定之人结缘,定能夫妻情深,恩爱和睦。” 弘毅大师将两支签子放下,清正的眼神定定地看向天云,似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 天云却气定神闲地对上他的目光。 “大师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天云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收回了目光,缓缓道:“姑娘并无不妥之处,贫僧观姑娘的面相,眉间的桃花煞已被您给化解。主身又有助托,有生气相扶,乃大富大贵之相。” “那便借住持吉言了。”她浅笑着拍拍秦氏的手:“如此一来,娘亲也可心安了。” 不知为何……弘毅大师这句命定之人,她率先想到的竟是少年,可随即她便摇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费了好大心力,少年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柔软…… 秦氏则欣喜万分:“煞劫已解,这么说来,是这上上签盖过下下签了?大师所言定然做不得假,只愿我的云儿如您所说,日后能与命定之人白首共携! 住持可否告知,这命定之人该是什么八字什么属相?”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切皆是缘法,从无定数。” 又何来签文盖不盖过一说呢,本就是两个命格,自然会有两副批文。 秦氏有些失落:“既然如此,多谢大师。”一旁王嬷嬷安抚道:“夫人莫急,方才住持都已说了,咱们姑娘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你说得是,左右云儿还小,可容我慢慢为她相看。” 天云勾唇,将茶水递给秦氏:“有劳娘亲费心了,女儿不愁嫁,您慢慢来不用着急。” 秦氏闻言嗔了她一眼,这话倒像在哄自己似的。 临走时,天云忽然被住持叫住,他说:“施主,万事随心即可,切勿过分拘泥过往,失了本心!” 她柔柔一笑,郑重道:“多谢大师提点,天云谨记。” 她的本意她的初心,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少年,若两年后他还安好,也不再需要她了…… 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便能做个甩手掌柜,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归家马车上。 灵棋递来湿帕子给姑娘净净手,“姑娘如今越发有主意了,倒跟从前很是不同。” 想来方才支走了这个小丫头,已被她察觉出端倪来了。 天云擦了擦手,撩起车帘往外望去。 “人总归要长大的,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总不能让父亲和娘亲为我操心一辈子吧?” “灵棋会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不管您做什么决定!” 天云莞尔,将袖中一条镶珠璎珞项链拿给她:“早早就备下了,你的生辰贺礼。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情分不比旁人,我自是知晓你的忠心的。” 姑娘嘴上不说,却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灵棋泪花闪烁,带着哭腔道:“多谢姑娘!” 马车路过山脚下的香火铺,她的目光突然停驻,香火铺外那个缩着身子,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似乎是少年身边的常来? 他到离皇宫这么远的地方来买纸钱,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了。 天云没有声张,放下了车帘子,阖眸思忖起来。 这些祭祀死人用的东西…… 算算日子,已故三皇子母妃的祭日也快到了。 而他母亲的祭日,和少年的生辰,恰好是同一日呢。 21难登大雅之堂 翌日清晨。 上官府邸堂屋里。 秦氏正与娘家那边突然前来拜访的亲戚寒暄。 她扬声吩咐下人们:“沏壶好茶来,再弄些点心。”又对下首坐着的妇人笑道:“算算时日,得有个俩三年未见刘嫂嫂了吧? 今次怎得有空闲过来啊?” 这位刘嫂嫂乃是秦氏娘家堂兄的内眷,也落户在京城,与上官府虽算近邻,但堪比远亲,两家平日里并无过多来往。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次来是为何? 坐在下首的刘嫂嫂笑得比她灿烂,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妹妹记性还是这般好,难怪能生出天霖这般拔尖的儿郎来,他的好名声,眼下全京城都传遍了!我今日就是来给他道声喜的。”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坐在她左侧的妙龄女子。 “雨薇快向你姑妈请安,小时你姑妈最是疼你,有什么好东西都不曾忘了你去。日后我们两家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秦氏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微昂着头的妙龄女子,原本熟稔的语气也变得客气了几分。 她敷衍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个泼皮也是近几日才乖巧了些,没放他出去惹祸罢了。” 妙龄女子正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 南边的多宝格上的彩瓷大吉葫芦壁瓶与小叶紫檀大貔貅,这些个好物件看上去虽已老旧了,但仍可看出来是外头罕见的珍品,总的来说也还算得上是奢华富丽。 如此的话,等她嫁过来之后手头也可宽裕些! 思及此,她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站起来行礼:“雨薇见过姑妈,姑妈近来身子可还好?” 秦氏淡淡一笑:“倒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老样子罢了。”心下却狐疑,她这是瞧什么呢?进门就一通打量。 刘嫂嫂四下张望:“天霖那孩子呢,怎么不出来见见人呐,我们雨薇特意给他带了礼,就想着能亲手送给他呢。” 两人就得多接触接触。凭薇儿的美貌,不愁那上官天霖不上钩! 秦雨薇捻起块栗粉糕吃着,却不甚在意:“娘亲这话可说错了,天霖哥哥生意那般忙碌,哪得空过来与我们闲聊啊,等会天霖哥哥回来,我自去找他便是。” 真是靠着那膏药发达了,连糕点都比别处要精致几分。这糕点里加了牛乳口感更为黏糊,入口一抿就化,很符合她的胃口。 牛乳价格不菲,等她日后过府,可叫厨娘们常备些来用。 秦氏这下终于明白过来,这三年不见一次的亲戚是来干嘛了,感情是打起天霖婚事的主意了! 云儿的桃花煞解了,现下换作天霖的了! 想来是暖宝宝这股风刮得太大,她们便坐不住了,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秦雨薇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副装裱好的画:“雨薇听说天霖哥哥最喜欢马作,便作了这幅‘八骏图’想亲手送给天霖哥哥,不知天霖哥哥什么时辰回府?” 亲手送画?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天云刚进门就听到这些。 灵棋小声嘀咕给她听:“这位姑娘小算盘打得真响,少爷的膏药没有扬名之前,怎么不见这些人上门送礼?” 天云示意她稍安勿躁,笑问:“娘亲,这二位是?” “这是你舅母和你堂姐秦雨薇,快过来问个安。”秦氏招招手。 来人一进屋,便似有光线打在她身上,引人瞩目得紧。 明明几年前也是见过上官天云的,容貌远在自己之下,如今却变化如此之大,竟被她碾压到泥里了!秦雨薇掐住掌心,看着她的眼里闪过些隐晦的敌视。 “好些日子没见过天云,没想竟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刘夫人也被惊艳着了。 天云乖巧地见了礼,在刘夫人层出不穷的夸奖中坐下。 秦雨薇方才的话被她突然而至给打断了,此时还想继续提起上官天霖,谁知天云偏不如她的意。 在她开口的前一秒突然对她说:“秦姐姐这副‘八骏图’画得真好,磅礴霸气,倒有几分柳悟先生的画风了,柳悟先生便是以‘画马’扬名天下的。” 再次被打断,已经有些不悦的秦雨薇下颌抬起:“这是自然,你竟知道柳悟先生?那你可知名画堂?” 心里却白眼一翻,关公面前耍大刀,在自己面前显摆什么懂画呢? 天云长睫一弯,顺了她的意,摇摇头。 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见识鄙薄,难登大雅之堂! 这反应在她意料之中,秦雨薇气顺了,于是下巴昂得更高道:“名画堂是存放历朝历代名家大儒代表画作的地方,守卫极为森严,旁人连靠近都不能。” 说到名画堂,一旁的刘夫人倒是与荣有焉,话里满是骄傲道:“别看我们雨薇年级尙小,她可是有资格进入名画堂参观的!这可不是轻易就能获得的殊荣。” 上官夫人叫王嬷嬷备下午膳,也搭了话茬,“这倒是难得。”能入名画堂参观的,也是要有些实力才行。 旁边伺候的小厮们听此,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见此天云暗忖,没想到这个名画堂地位倒是崇高。 去年百花宴上,关雨薇凭借一副“踏香”,获得了第十六名的名次。 虽只是第十六,但架不住百花宴含金量高,且前二十名里就她是以画作参赛,最终也是如愿得了,进名画堂参观画作的机会。 “能在名画堂展出的画作,都是举世闻名的书画大家的成名之作,随便拿出一副来也是无价之宝。我能得此机会进去一览,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她勾起唇看向天云,眼里越发自得。 言下之意,我有这样的荣幸,而你,没有。 天云支着腮笑开:“姐姐真是厉害啊,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作为,日后也不知哪样的王孙公子,才能配得起姐姐这般才情。” 清艳的面庞映着淡淡的柔光,端的一副勾魂摄魄的好颜色。 刘嫂嫂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急急抢白道:“我看天霖就挺好的,哪还需要什么旁的王孙公子?他虽没有个一官半职,好在如今生意做得不错,配我们家雨薇也勉强够了!” 天云神色一凛。 这位刘舅母脸皮倒厚,自己上赶着前来说亲,却又贬低了哥哥用以抬高自己,当真让她有种“尔无颜,吾奈尔何”之感。 上官夫人也沉了脸,不怒反笑道:“嫂嫂这是哪里话,我是自幼看着雨薇长大的,你愿意勉强她了去,我这个做姑母的也不愿意!我们天霖高攀不上,你还是另外再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吧。” 看不上人还巴巴跑过去想要结亲,那就是看上钱了呗,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呢? 这话里的讽刺任谁都能听得出,秦雨薇红了脸,被长辈这么大张旗鼓地议论她的婚事也觉得羞耻,忙凑到刘嫂嫂耳边低语。 “娘亲少说两句吧,没得让旁人以为我多恨嫁似的!” 刘嫂嫂还想辩驳两句:“我说的是实话,妹妹若不爱听……” 还没说完便被上官夫人截住了话头,“用午膳的时辰到了,府里吃食简陋,想来嫂嫂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是瞧不上的,我便不留嫂嫂用膳了。” 又横了眼天云道:“今日课业都做完了?还在这儿杵着作甚么!” 她无辜摸摸小鼻子,识趣地一服身:“舅母与堂姐姐请自便,天云先告辞了。” 主人家都走光了,哪有客人赖着不走的道理,这就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也忒没度量了,还不让人说两句实诚话了!刘嫂嫂面色铁青,忿忿带着秦雨薇离去。 22清汤寡水之容 那幅八骏图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这几日上官天霖每天早出晚归,跟秦雨薇上门的时间段完全错开,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躲着秦雨薇,俩人愣是没有碰上过面。 秦雨薇想来也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心里倍感窝火,转头就与刘夫人抱怨。 “原我是看得起他,才这般放下身段过府去寻他,怎料他如此不知好歹!不过近几日出了些风头,倒把自己什么德行都给忘了!”原也不过是个成日走猫逗狗,连国子监都没考上的饭桶,如今倒摆起款儿来了! 闻言,刘夫人牙齿咬得嘎吱响,心里何尝不是怨上了这一家子。 雨薇好歹也是去年百花宴头几名,拉出去谁不称赞一句才貌双全,有多少文人雅士踩破了门槛想要求娶! 上官天霖若不靠他爹,说白了也不过一介商贩! 倘若不是家里的生意出了点事,急需用零钱,否则怎么着也轮不上他呀! 也怪老爷鬼迷了心窍,在漠南一带干起了私贩战马的勾当,可叹时运不济啊,竟又遇上了一队训练有素的突厥人,两千匹战马直接被掠夺一空,损失实在惨重! 此等掉脑袋的大事又不能声张,纵使是吃了大亏,也只能当作哑巴亏自己默默咽下去。 家里存银已然所剩无几,还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能先委屈委屈雨薇。 刘夫人摸着她的脸安慰:“我的好女儿哟,且再忍一忍!那竖子是还未见过你罢了,以我儿的样貌,若他见了你,定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且放宽心就是了。” 秦雨薇羞红了脸,帕子攥在手中扭捏,但心下还是认同娘亲的话的。等来日他迷恋上我以后,定要好好地磋磨他一顿,以报这几日无视之仇! 亏得秦氏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否则定是一个白眼翻上天去。 天霖整日对着云儿那张浓丽靡颜,两厢对比之下,你女儿这堪称“清汤寡水”之容,想迷惑了谁去! 心中坚信着上官天霖见了她便会爱上她的秦雨薇又耐心地等了几日,还是没能见到他。 迫不得已,她听从了母亲的话,决定从天云这边下手。 —— 清晨。 天边只有淡淡的鱼肚白,霜花笼罩之下,触目皆是雾蒙蒙一片,夜露从花瓣上徐徐滴落,湿冷之气伴随着寒风,肆虐般直直地钻进人骨缝里。 凌烟阁中。 刘嫂嫂与秦雨薇被丫鬟引到外屋,天云听到通禀,缓缓踱步进来,在铺着鹅绒的灵芝纹玫瑰椅上徐徐坐下,站在一旁的灵棋及时端来手炉放在她手中,温暖的触感慰贴着心灵。 这才启唇一笑:“我来迟了,让舅母和堂姐姐久等了。灵棋快去沏壶龙井来,给舅母堂姐姐去去寒。” 天寒地冻的,这位堂姐姐倒是来得勤,瞅这日日到访的架势,是对哥哥势在必得了。 秦雨薇调整了坐姿,一如既往地昂着头:“我与母亲今日来,是想与你做笔交易。”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抛出的条件上官天云绝对不会拒绝。 这态度倒不像是要谈买卖,反倒似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在施舍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 天云将小手炉置于膝头,拢了拢身上月白羽纱面狐狸大氅,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恐怕要辜负堂姐姐的一番美意了,那日我有旁的事情,便不奉陪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去?” 秦雨薇失态地吊高嗓子,语气猝然变得不可置信,随即又复述了一遍:“我方才说的是,我能够领你进名画堂参观。只要你能帮我与你哥哥见上一面…… 你莫不是耳背了?还未听清便说不去!” 她都想好该提什么要求了! 自己后日酉时才能得空出府,选在这个时辰见面最为适合。嘴也最为挑剔,尤其不喜蒜味,上官天霖若是在兰园设饭局最好,会比较合她的胃口。 然而这些通通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上官天云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一脸装杯失败的震惊。天云身子微微发颤,强忍着笑意:“我听清了,只是那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与秦姐姐一同前往名画堂了。” 灵棋站在她身后,感受的震颤最为清晰,只能颇为无奈地看着姑娘眼里的促狭。 “有什么事能比进名画堂一观重要,你莫不是失了心智了?”秦雨薇原也不信,世间竟有人能拒绝如此的诱惑。如今不得不信了…… 天云心绪丝毫不乱:“秦姐姐慎言,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全在个人自己权衡,你又如何能替我做主?” 眼下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为少年挑选生辰贺礼更为重要的了! 秦雨薇五指收拢,面色十分难看,还未说什么,陪她一同过来的刘夫人脸色却变了几变,强撑着和颜悦色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可见天云在画艺这项上……知之甚少,想来还不太了解名画堂可是被那些文人雅士奉若神坛的地方!” 刘夫人说的委婉,话意却极尽讽刺。 井底之蛙,愚不可及。 你与她说再多也是无用,没地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雨薇与她的贴身小丫鬟,主仆二人看着天云的眼神如出一辙,已经带上了淡淡的鄙夷。 刘夫人这话灵棋听着就不乐意了,刚想替小姐辩驳两句却被天云按住。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该敬还是要敬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显得越发无害地笑道:“舅母说的是,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去便是了。” 原也不想让你太过难堪,这才推辞了几次,可你们这样不依不饶的,我若是不成全你们,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她虽是答应了,但这种答应带着勉强,根本不是秦雨薇所想的那样,她会感恩戴德地欣然应允! 虽不痛快,可好歹目的是达到了,秦雨薇也不再过多纠缠,冷着脸离开了。 过后。 天云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时还在思量,真是新奇了。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甲方,条件和报酬都是对方提的,完全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灵棋拿来一床花纹繁缛罗衾来,盖在姑娘身上,又细细掖好了被角,确认不会有一丝冷气儿钻进去才放心。 她试探着开口道:“秦姑娘气性高,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姑娘真的要答应她,让少爷与她相见么?” 天云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漾上一抹水光,倦声道:“她这么执着,一连数日过府来偶遇哥哥,我若不答应她,保不齐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是……我有些疑惑,她们为何这般心急,还巴着哥哥不放呢?” 灵棋却将雕花木窗关上,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姑娘别想了,再睡个回笼觉吧,今日难得休沐,为了应承她们起得太早了。” 23把土包子震住 在去名画堂的路上,秦雨薇的小丫鬟就忍不住凑到她耳边,替她出主意:“等会姑娘便挑几副画让她赏析赏析,也好叫她知晓其中的学问见识。 指不定那土包子会被震成什么样呢!” 说话间,还偷偷拿眼角的余光觑向天云这边,似在提防她有否偷听。 这番心虚作态,倒让天云心下难言。 这是生怕我不知晓你在说我坏话么? 名画堂,位于京城东南面,方圆近十里无人烟。殿宇顶部举折平缓出檐深远,两侧无直棂窗,看上去十分恢弘大气。 牌匾更是由皇帝亲笔所书,门外还有无数禁军看守,一眼望过去乌压压全是人,守卫十分森严。 若想要进到里面,必须出示皇家分发的特制腰牌。 天云仔细一思量,便觉得这也在所难免,里面的任何一幅画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就跟现代的银行一样,不用武装押运怎么行? 秦雨薇挺直了腰杆,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腰牌,亮给门口的守卫看。 皇家特制的腰牌在阳光照射下更为耀目,金色的光芒直直刺入她的眼中,这下天云真有几分羡慕了,不为别的,只因这腰牌乃纯金所制,且块头还不小。 几个小丫鬟通通被拦在门外,只有她们二人可以通行。 名画堂内里构造简洁,墙体是用木质墙壁涂抹上灰泥,又称为“封火墙”,用以提高防火性,虽是守卫森严,也怕有敌国死士狂徒前来蓄意纵火,毕竟这里面可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墙上悬挂各幅的画作亦是点睛之笔,牢牢锁住人的眼球,这些古早的画风涉及天上、人间、炼狱多种景象,亦有飞禽、走兽、花果百种风物,疏密繁简错落有致,确实很有观赏价值。 秦雨薇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水眸明亮闲适悠哉,看得画作目不转睛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嗤之以鼻。 跟真的看得懂似的! 秦雨薇强行扯过她的衣袖,手指指向左侧那副画与她讲解:“这副是柳悟先生画的‘朱菊’,也是由他开创了‘赤色菊花’的先河,可谓是画坛不可多得的瑰宝作品!当初有人出价两万两白银想买回家收藏,都没能得偿所愿。” 食指慢慢点了点樱粉唇瓣,天云心中一动。 两万两白银,可够她养活个少年么? “这副是前朝冯乐先生的真迹,画的是‘人间四景图’,这幅可是无价之宝!据传,当初有狂人想看一眼此画,竟做出硬闯名画堂的蠢事,结果被抓进牢中重刑拷打了一顿。” 她说罢,又颇为得意地斜睇着天云,就如同这等名画是出自她自己手中一般。 天云受教地点了点头,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这副倒是新颖……”秦雨薇话音停住,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张黑白画上。 在周遭都是由毛笔所作的画像中,这张与众不同的画风尤为显眼,有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图上的月季虽未着色,但却十分生动,用明暗对比突出虚虚实实的部分,竟比用色彩来区分更为写实,这画绝了! 再看作者的名字,上官天云。 此人又该是画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等等 上官天云…… “上官天云??” “嗯,是我。” 秦雨薇惊愕地回头看她。 天云绾起鬓边散落的碎发,笑意盈盈和她对视。 “……” 秦雨薇愣怔了半晌,耳边自发回响起了,娘亲那句“想来天云在画艺这方面知之甚少。” 还有方才在路上,小丫鬟对她的窃窃耳语“指不定那土包子会被震成什么样呢。” 整个画堂静得落针可闻,秦雨薇脸色红白交替,心头忽而漫上了一股窒息之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既会画、懂画,又何必故作愚昧惹得我如此难堪,我看你是存心的吧!” 这是恶人先告状么? 天云哑然失笑:“我从未说过我不会画,一切只是表姐的臆测罢了。我也说过我不愿来的,可表姐天还未亮便派了车架来接我。如此盛情难却,我又能如何呢?” 论反咬一口的本事,她和穆瑶之倒是不逞多让。 秦雨薇愤愤瞪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从一开始你便在误导我,说你不曾知道什么名画堂!实际想引我入圈套,再借机羞辱于我,是也不是?!” 天云满脸困惑,无辜道:“我对名画堂的确知之甚少,并非有意卖弄,进来之后我也什么都未说呢,怎地就摊上羞辱你的罪名了?” 那日舞韵只略略提了一嘴,小测头名的画作有机会被名画堂收录,彼时她还不知自己会得头名,故而听听也就罢了,并未在意。 也是今日在此看到了自己的画作,才猛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又何须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若非你激将于我,硬要我前来,又岂会有今日之事?天云懒懒地垂眸。 罢了,多说无益。 想是知道自己理亏,秦雨薇数次欲言又止。 终还是放下了高傲的架子,声音很低地问了句:“我们之间的交易可还作数?” 父亲被突厥人抢马打伤,一夕之间家中的顶梁柱垮了,弟弟幼龄少不更事,她身为长姐合该站出来撑住这担子,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再任性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天云压下心头的讶异。 这副样子可比刚刚咄咄逼人时可爱多了。 天云挑眉,淡淡道:“自然算数。”这一趟受益匪浅是真。 姑娘一脸虚脱地出来了,反观上官天云倒是十分怡然自得。小丫鬟迷惑了,这与她脑海中想象的场景可谓是天差地别! 关雨薇借着小丫鬟的力挺直腰板,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不管如何,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承诺,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天云才第一次正视起面前的女子,她再次承诺道:“我自然不会忘。” 没过几日,就把无知无觉的上官哥哥送入了魔爪! 起初上官哥哥是拒绝的,他是坚决不肯同意的。 少时曾与秦雨薇在一处玩过,他记得很是清楚,她在还是孩童时,便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对长者说谎。 所以这几日他才会避而不见。 可这些还是抵不过,自家妹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眸,满含希翼地看着他,衣袖被细嫩的小指头拉住轻轻晃了晃,再配上一声软乎乎的“哥哥~” 这要他如何抵抗? 绝不动摇的心志瞬间失防,上官天霖无奈地抬起手,声音里满是纵容:“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总归拿她没有办法。 目的达成,她狡黠一笑,“哥哥保重。男子在外头可要保护好自己!” 上官天霖笑骂,“滑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她们从名画堂出来,与秦雨薇分道扬镳,如今停在一处花鸟市场门前。 “就在这里停车吧,姑娘想下去走走。”灵棋小心搀扶姑娘下马车,对车夫吩咐道:“你先回府吧,这儿用不着你候着了。” 车夫躬身应“是”,扯过缰绳先行驾车离开。 24热脸贴冷屁股 “姑娘想买只雀儿解解闷?”灵棋好奇地问。 天云抬步进去,环视了一圈,险些看花了眼。 精美的金丝笼里锁着一只只翠羽朱喙的鸟儿,看着虽艳丽如虹,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天云容色淡淡道:“我有何闷可解?我是来挑贺礼的,三殿下与你生辰相近,就差几日而已。” 原来如此,灵棋偷笑,竟有些心疼三殿下:“三殿下的贺礼要在这里面挑吗?会不会……略显寒酸了些,日前姑娘赠我的璎珞可比这值钱多了!”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雀啼叫之声,天云匆匆掠过,不感兴趣地再往里头走,闻言没好气地旋身嗔了她一眼:“你个掉钱眼儿里的小财迷,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又难言地轻叹了一声:“送礼贵在心意而非价值。人各有所需,他缺的……又岂是银钱这等身外之物。” 姑娘和三殿下交集不多,但似乎对他很是了解,灵棋似懂非懂,只感叹道:“不过说起来姑娘都送三殿下三回礼了,一次药膏,一次画像,现在又要送他生辰礼,从前您对二殿下都没有这般用心!” 姑娘从前虽喜欢二皇子,可也只是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未曾对二殿下宣之于口,如今却对三殿下这般好,莫非是转而喜欢上三殿下了?! “怎地又提起二皇子了?”天云心不在焉地答她,目光在一列小鱼苗上搜寻,突然眼神一亮,看到了鱼缸里争相抢食的小锦鲤。 “奴婢失言了,姑娘……为何对三殿下这般好?”灵棋唤来店家将小锦鲤捞起来,不死心地问。 姑娘几番示好都被他冷漠以待,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何苦来哉? 店家还算识趣儿,赠了几株海草作为点缀,鱼缸中也不至于看着空落落的与他的临华殿一般……天云心满意足地捧着三条小锦鲤出来,声音低如坠露:“我也不知为何,只想对他好些,再好些。” 从前是责任,现在又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情愫。 “姑娘你看馨香园外边,那不是于善睐于姑娘么?”灵棋忽然道。 馨香园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里面的糕点模样精巧讨喜,口感软糯香甜,从门外路过都能闻见一股甜蜜奶香,着实诱人。 此刻馨香园门外就站着几位容貌颇为出色的女子,于善睐就在其中。 天云看了一眼便撇开视线,只作不知。岂料于善睐像是听到了灵棋的声音,朝这边望来,在看到天云之后,熟稔地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这样是躲不过去了,天云带着灵棋走向她。 “真是巧了,在这儿都能遇到妹妹。”于善睐柔声对着另外几位介绍:“这是上官司业之女,上官天云,近来很受二殿下青睐呢!” 一句话就惹得那些女子眼神不善的看着她,天云心头微恼,面上叫得亲热,暗地里却处处使绊子,这三番两次的挑唆,没玩没了了不成! 将小锦鲤递给灵棋,天云拢了拢披风,淡然道:“怎比得上于姑娘深受殿下爱重。” 其中一位浓妆女子讽笑道:“你当人家是妹妹,人家可喊你于姑娘来着,你也不嫌害臊。” 于善睐嘴角勾起,也不在乎:“妹妹素来含蓄恭顺,想是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罢了罢了我不说便是了,没地再惹妹妹厌恶。” 外带的糕点还未送过来,几人百无聊赖地站成一圈,此时站在于善睐左侧的姑娘看着于善睐惊呼:“你今日发髻上簪的堆云嵌宝石金丝簪好生漂亮!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可算有识货的指出来了,于善睐柔婉的脸庞带上自得的笑,伸手抚上发顶的金簪,“这是从一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上头的红宝石是特供的,举世罕见。” —— 前些日。 于岚那蹄子夸下海口,说有办法弄来两千两银子,供她赈济灾民。当晚便灰头土脸地过来同她说,银子半路被歹人截了。 于善睐当即冷笑一声:“打量我是傻子呢?拿这种鬼话来唬我!没实力便不要瞎逞能。”又鄙夷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倒将你父亲那起子爱说大话的陋习学了个十成十!” 于岚被说得面红耳赤,又听她连父亲一起贬低,心里更是恨罪魁祸首上官天云恨得牙痒痒,兀自挣扎了许久,才肉疼不已地从袖中掏出一支堆云嵌宝石金丝簪来:“堂姐姐别恼,这支金簪是波斯来的好物,等闲难见的珍贵,便算作是我的赔罪,还请堂姐姐收下。” 于善睐眼冒金光,眼疾手快地夺过来在灯下细看,这才又高兴道:“算你识趣!” —— 说回现在。 灵棋顺着那女子的呼声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支簪子十分眼熟,跟前阵子姑娘丢失的那支极为相像,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簪子是我们姑娘的,怎会在你这里?” 若灵棋说的是真的,那于善睐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戴出来招摇,还不避讳地将自己喊过来,天云眸光闪烁,略微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于岚身上。 看来那日于岚的顺手牵羊不是头一回了,不知道有多少首饰被她偷偷昧了过去。 浓妆女子身份该是比于善睐要贵重的,丝毫不怕得罪她,一听这话又率先嘲讽道:“这个小丫鬟说得可是真的?善睐你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了!” 于善睐得意的笑容一僵,语气也不见刚才那般亲昵,冷冷盯着灵棋:“你在胡诌什么,我用得着拿她的东西?” 灵棋被她徒然冰冷如刀的眼神吓得连退了几步,不敢开口。 天云缓步挡在她身前,“小丫头不懂规矩冒犯了于姑娘,还请于姑娘见谅。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导。” 一根簪子罢了,犯不着惹出这许多事端来。 于善睐有多难缠她是知道的,也不愿多事,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天云带着灵棋欲走,岂料于善睐不肯罢休,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今日放她走了我岂不是颜面扫地!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于善睐最是看重名声,这从她每每不辞辛苦,远赴千里前往灾区赈济难民就可以看出。 今日若放走了这个贱丫头,她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便毁于一旦了,岂非离二皇子妃之位越来越远! 25真要难以收场 小丫头吓得说不出话了,天云只好替她解释,语气依旧很柔和:“往日都是灵棋替我收拾妆奁,看得多了便记住了样子,于姑娘此簪与我那支有些相似,故而她看错了眼。”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插话,都等着看好戏呢。浓妆女子却不惧,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拱火道:“相似的簪子那么多,这奴才怎么偏生认上善睐头上那支了,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莫不是你这当主子的常在背后损人,奴才听多了记在心里,如今伺机报复?” 灵棋瞪向她,这女子好生野蛮,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好话,专会挑人话缝的错漏处,现在又攀扯上姑娘的过错,实在可恶。 灵棋鼓起勇气辩驳:“我们姑娘才不屑如此……” 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恼了,天云黛眉蹙起,小脸凝了层冰霜:“我与于姑娘只见过寥寥几次,为何要在背后议论她?这位姑娘,没证据的事情切勿乱说。” 浓妆女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这么大反应作甚,倒让旁人以为你是被我说中了,才这般心虚。” 她的话似把于善睐说动了,柔和的面容沉下来,冲着天云质问:“上官天云我自认待你亲厚,没想到你心里这么阴暗,枉费我一番好意,还想着与你交好!” 事已至此,她又不肯与自己联手,于善睐索性撕破脸,占据有利于自己的弱势位置。 天云蹙着眉:“我说过没有就是没有,你何必这般依依不饶?” 围观之人聚得越来越多,在这里争执不下只会惹人笑话,更何况自己本不愿与于善睐交恶,她这种白切黑是最难对付的! 于善睐眼中泪花点点,似乎被她伤着心了,语气里满是哀怨:“今日我算是看清你的为人了,不过也是个两面三刀之人,往后我是断断不敢再与你结交了。” 这番惺惺作态,与她曾经和穆瑶之对峙时,故作柔弱的模样何其相似。 天云不怒反笑,下了最后通牒,轻声问:“你当真要这般难以收场?” 先前惊呼簪子漂亮那名女子,开口袒护于善睐道:“难以收场的人是你吧,善睐有什么错要被你的下人这般污蔑,难道还要她咽下这哑巴亏不成?!” 叫众人都替自己说话,于善睐反倒不急了,又恢复了平日里轻声细语的柔弱模样,当起了和事佬:“原也是这个奴才挑起的事端,我也不为难妹妹,只要她向我道个歉,这事便罢了。” 话落,使了个眼色给浓妆女子,女子会意,趾高气昂道:“善睐好性,轻易就原谅了你,我可不依。这个贱奴必须跪下磕够三个响头,这事儿才算完!”这种胁迫人的事,她最拿手了。 灵棋吓得直哆嗦,泪水啪嗒掉进鱼缸里。天云不忍地替她擦掉眼泪,心间被怒火焦烤着。制止了她正欲下跪的动作,声音冷如寒潭。 “这簪子镶嵌的红宝石底部刻有一个‘云’字,乃我十三岁时,父亲下江南从一波斯商贩手中买到,赠与我的,又请了能工巧匠在这细簪上刻字,字虽小,诸位对照日光即可看见。”你若不仁,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好像确有其事的样子,于善睐莫名有些心慌了,额角渗出冷汗。于岚那贱蹄子不会真的偷人东西了吧? 方才她们对峙时已经引来不少看客,如今她真是骑虎难下了。 浓妆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更兴奋了,连声道:“你且摘下来我看看,让我来看!”这种热闹事她最爱掺合了! 于善睐紧咬着唇,伸手护住发髻上的簪子,迟迟不敢拿下来。 围观之人已经瞧出端倪,纷纷起哄。 “拔下来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磨蹭什么呢,莫不是心虚了?” 于善睐心脏突突直跳,脸色猝然煞白,强装镇定对浓妆女子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为何要给你看?” 你方才利用她时怎么不说与她无关?天云心下冷笑,眼中寒芒凄凄:“那便给我,我来看。” 局势逆转急下,如今不依不饶之人成了天云。 自己给过她机会的,也问过于善睐真要到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么,可惜她没把握住,还想让灵棋磕头认错,那便怨不得自己了! 于善睐狠狠瞪着她,忽然拔下簪子往地上砸去,想要将这证物毁掉,却被浓妆女子手疾眼快地一捞。 女子举起手中的簪子,对着日光的方向,果然在簪子上看到一个小小的“云”字,她高声道:“真的有个云字!” 原先与于善睐站在一边的几位,都纷纷不动声色地走离她的身边。 放在任何时代,偷窃都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行为。和她走得近了,谁能保证下个被偷的受害者不是自己? 于善睐目光凶狠,不复往日的柔弱,天云却丝毫不惧,只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是你咎由自取,往后也别叫我妹妹,我只觉着反胃。” 说罢牵起灵棋的手,走了。 好戏散场了,浓妆女子无趣地耸耸肩,突然对着天云的背影大喊,“我叫顾北叶,你可要记得!” 天云不耐地皱眉,她对这个女子观感实在不佳,方才如同搅屎棍一般的行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灵棋擦干了眼泪,悠悠道:“这个顾北叶可真滑稽,明明长了张浓眉大眼的粗旷面庞,却偏偏喜欢浓妆艳抹,涂那粉紫的唇脂,跟中了剧毒似的。” “祸从口出,方才的教训还没吃够么?别再背后说人长短。” 天云柔嫩的食指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 “多谢姑娘护着我,否则灵棋一介低如尘埃的下人,今日免不了受顿折磨了。”灵棋心有余悸地垂下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会尽力护你周全,你也莫忘了自己的本分,那些编排人的话在心里揣着就好,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是,奴婢知道了!” —— 于岚满心欣喜地走进于善睐的闺房里:“堂姐姐,你叫我来有何事?” 看到她便气不打一出来,于善睐攥足了力气,“啪——” 一声脆响,鲜红的巴掌印立时出现在于岚只可算清秀的脸上。 于岚被这一巴掌打偏了头,疼痛的泪花堆聚在眼睛里,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问:“堂姐姐为何打我?” “下作东西!” 于善睐撕开了伪善的假面,咬着牙狠声道。 “发…发生了何事?”于岚懵然问道。 “原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草包,没曾想你连偷盗这样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多年苦心经营,一朝毁于一旦。 不出半日的时间,这件丑事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她在穆瑶之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在殿下面前又如何立足?! 于岚心虚地躲开了她逼视的目光,声音微弱地呐呐道:“什么偷盗,我…我没有。” “啪——”又是一声脆响,这下肿得很是对称了。 于善睐姣好的面庞扭曲着,嗓音如冰刃般狠厉:“还敢狡辩,你敢说那簪子不是你从上官天云那里偷过来的?我今日会遭此羞辱,全是被你这贱蹄子祸害的! 你等着,我这就禀了爹爹,把你发落到窑馆去!” 被卖到窑馆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这下于岚是真的怕了,她捧着红肿的双颊趴匐在地上,凄厉地哑声求饶:“堂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26似找到宣泄口 清晨。 天将破晓,暖和的熙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在碧青落卉芙蓉帐上。 “往常姑娘都嫌妆容太过浓艳,偏爱素雅的一挂,今日倒是盛装打扮。女为悦己者容,这话果然不错!”灵棋调笑道。 天云闲适地坐在梳妆台前,散开绾发,长及腰间的墨发如丝绸顺滑而下,清雅的淡香缓缓萦绕在整个房中,嫣红的蜜脂盈润在樱唇上,螺子黛画就的新月眉微弯。 说一句美艳不可方物也不为过! 容色之盛,让同为女子的灵棋都忍不住面露痴迷。 “我若生作男儿身就好了……” 天云浅浅笑起来,斥了句:“贫嘴。” 脸颊却慢慢爬上红晕,有些羞怯:“谁说我是为了三殿下打扮了?” 言罢,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好像妆容确实有些浓了,目光在一堆口脂盒上流连,最终还是挑了个清新俏皮的蜜橘色。又不放心地想,我这腰上的服饰可显得累赘?可会有臃肿之感? 不料,这正中灵棋的下怀,她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奴婢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及三殿下半句,姑娘怎地自己承认了?” 这怪模怪样惹来天云一阵羞恼。 好个顽劣的小妮子,都学会设套给她钻了! 心下又有些羞赫,灵棋方才确实只说了句“女为悦己者容”,自己怎就把萧子勿代入进去了,莫非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心头一跳,不敢再想,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你再给鱼缸里加些温水吧,进宫还得费点时辰,可别把小锦鲤冻坏了。” “是。” —— “师傅,可否休息一日?”萧子勿穿着一身利落,便于行动的黑色速行衣,浅灰色瞳孔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往日雷打不动的练剑痴人,今日自请休息,这是为了哪般?段溪木奇了:“你要干嘛去?” 似有些难以启齿,萧子勿顿了顿,冷白到微微透明的耳根染上薄红,他有些不自在道:“城外寒山苑的紫檀木长势极好,我去取些回来。” 紫檀木红中透紫,紫中透红,在观赏上颇有几分玉石之感,是不可多得名贵木材之一。 “殿下要紫檀木做什么?”常来奉上茶水,顺嘴一问。殿下走了也好,免得他见着自己祭奠丽嫔,徒添伤怀。 萧子勿将匕首别在靴内,不愿多言:“我自有他用。” 段溪木却淡笑不语,一副看透了本质的模样。紫檀木名贵无匹,用来赠人也不会失了身份,他好端端的歇了练武去砍木材,这点子小心思昭然若揭啊! 他这一去便是半日。 再回宫时,靴裤都染上了污泥,他剑眉皱的死紧,早已忍耐多时。一回到殿中便径自去沐浴更衣。 萧子勿刚从浮云木屏风后走出,袍角就被扑到脚边的常往用力扯住,膝盖砸在坚实地砖上发出闷响! 好端端的跪得这么用力做什么,萧子勿沉声道:“起来说话。” 常往拼命摇头,哭得涕泪横流:“请殿下救救常来!他被二皇子扣在宫里打了三十庭杖,如今在偏殿昏迷不醒,再晚恐有性命之忧!” 他面色骤冷:“怎么回事?” 常往哽咽道:“今日是殿下生辰,常来早早便备下了纸钱香烛,想替殿下偷偷祭奠一下已故的丽嫔娘娘,才刚摆好了祭钟,二殿下便闻讯赶来,以在宫中私自祭奠罪人是对陛下大不敬为由,把常来给带走,重打了三十大板才又给扔回来!” 那庭杖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一杖下去便能叫人口吐血沫,皮开肉绽,更何况是足足三十杖,那是生生去了半条命! 如今常来躺在偏殿中,生死不明! “先去请太医。”萧子勿拧起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闻言,常往哭声更大了:“奴才去过好几趟太医院了,才听一好心的药童告知,说二皇子已经放话,若谁敢过来医治便按同罪论处!太医们便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随奴才过来!” 一缕鬓发凌乱散落,遮住了他黑漆眼眸里的凌厉,萧子勿一言不发提起长剑往外走。 他虽面无表情,常往却惊觉大事不妙,连忙止了哭劝阻。 “殿下您别冲动!” 他提剑往外走,天云捧着锦鲤进来,两人恰好撞上。 天云杏眸扇扇合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看着杀气腾腾的样子。 看到她常往像看到了救星,无比激动道:“姑娘快劝劝殿下,殿下要血洗太医院!” 萧子勿额角青筋狠狠一跳,他收剑入鞘,垂眸低喝道:“闭嘴。”又转而看着少女,素来冷寂的凤眸深处藏着一丝脆弱的无助,他问,“常来受伤了,你能否过去看看?” 她会制药,应当也会治伤吧? 天云看向眼前神色自若的少年,又抬眸看到他濡湿的大掌,掌心已被冷汗沾满,可见他内心里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应是担忧极了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太监的吧。 这只是个擅长将情绪埋在心里的少年而已啊。 想到这,天云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她捏着帕子,轻轻地将他汗湿的大掌擦干净,柔声和他打着商量:“殿下先别着急,先去披件大氅暖暖身子,我便答应你将常来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可好?” 他鬓角微湿,还泛着水汽,定是刚沐浴不久,这个时候毛细血管是张开的,极其容易受风寒侵身。 少女离得极近,柔婉的馨香扑进鼻尖,又钻进心脏里停留缠绕,带着浓浓的安抚。萧子勿微微屏息,脑海一片恍惚,竟有些酒醉之后才有的微醺感。 满腔涌动的杀意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渐渐疏漏,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天云这才浅浅弯唇,冷静吩咐道:“灵棋,去将我的针灸药包拿过来。”又面向常往:“公公带路吧,容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姑娘请随我来!”常往做了个揖,连忙在她前面带路。 一路上,常往便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天云心中早有预料,听完后也只剩一个念想。 萧子衍折了条腿都不老实,当真可恨! 是了,如今她对萧子衍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了,她的心是偏的,已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萧子勿。 常来此刻昏迷不醒,她掀开被子查看,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务之急是先帮他止住血,她取出银针刺入穴位,又吩咐常往取盆热水来,将伤口周遭的污秽清理干净,免得引发感染。 她走到桃木三脚架的沃盥前,正欲净净手,可手指方触到水面,便凉了个寒颤,她强忍着冷意再往水下伸去,只想速速洗完便罢了。 谁知手腕被萧子勿轻轻握住,他穿好了鹤氅站在她身后呈环抱状,天云脸颊微微发红,只见他大掌贴在沃盥一侧,静等了两息的功夫,凉水竟升起腾腾白雾,变成温水了! 她惊讶地扭头看他,“好厉害。” 又是这双林间幼鹿的眼眸,激得萧子勿松开她的手,退开两步哑声说:“只是一点内力。若还有不周之处便与我说,莫强迫自己。” 她微微点了点头:“常来的伤势虽重,但我尚有办法控制。稍后我开个药方,得到太医院抓服药,既然他们对殿下宫里的人敬而远之,我便让灵棋去吧。”这么说也好叫他安心。 “多谢,日后若有需要,我定不推辞。”少年又递了杯温水送到她手中,冷硬的下颌线渐渐放松。 天云端着茶杯,柔柔一笑:“好,我记住了。” 27你就是极好的 榻上的常来发出痛苦的呓语,天云轻手轻脚地将偏殿的门掩上,让他得以好好休息。 幸好今日随身带上了针灸包,常来若出了什么事,少年不知该有多难过了。 俩人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中,享受着此时悠然的静谧,廊下的枯叶铺了一路,也未见宫人过来清扫。皇宫里的太监侍女惯会看上头的脸色,哪里还敢往这临华殿里凑。 为三殿下做事是个什么下场? 看如今被打个半死的常来就知道了! 萧子勿身为大梁的皇子殿下,身边竟只有两个随侍的小太监,其中一个还昏迷不醒在床榻上躺着,这是何等的讽刺。 天云亦知这两年之期,定然诸多暗潮汹涌、危机重重。 只是彼时自己还未对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想着两年后若他能性命无忧,自己也算大功告成,可此番常来受难之事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萧子衍绝不能登基为帝!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将少年送上那个位置…… 思及此,她粲然一笑道:“一来便遇上这样的事,倒忘了这次来的目的,殿下今日生辰,可吃过长寿面了?” 一早便出门寻木材的萧子勿:“……” 他深邃的眼神里触动了一瞬,随后敛眸微微摇了摇头。 天云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着母妃祭日的缘故,不愿过自己的生辰,于是便快步进到正殿,捧着三条生龙活虎的小锦鲤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送给殿下的生辰礼。” “殿下可知,它们为何能游得这般畅快无忧?”她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样的问题,萧子勿知她意有所指,他谛视着缸中无忧无虑吐泡泡的小鱼苗,问:“为何?” “殿下这般明智,岂会不知物竞天择的道理?鱼儿无天敌在旁虎视眈眈,它们自然无忧无虑,游得畅快了。”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殿下可想过为何常来一有动作,二皇子便已知悉,直接闯进来殿里拿人。可见殿下宫中有他的耳目,时刻注视着殿下的一举一动。长此以往,殿下如何安生渡日?” 萧子衍居心不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无度,少年不能再这般置若罔闻,忍让下去,现在是常来受难,焉知以后不会落到萧子勿身上。 萧子衍从小长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阴狠手段层出不穷。少年如此不争不抢下去,只怕安危都成问题。 她的责任便是守护少年的平安,若他遭遇了不测,自己也无法独活,而身在帝王家,若想要安然度日,便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问鼎帝位! 否则以萧子衍的心性,登基之后,等待少年的也只会是一个“死”字。 当今圣上多疑寡恩,迟迟没有册立太子,亦没有将左相之女穆瑶之许给萧子衍,这足可见他已对萧子衍产生了猜忌。如今萧子衍势盛,诸皇子无一人可与之分庭抗礼,又有左相穆成业在一旁护持,可谓是如虎添翼! 陛下应也极想提拔另一位皇子来削弱其嚣张的气焰! 可陛下子嗣单薄,一共育有五子,大皇子因密谋造反,遭凌迟处死。四皇子又年幼稚嫩,尚不足五岁。五皇子更是还在襁褓之中。 纵使陛下再厌恶三皇子萧子勿,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只有他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或许也正因如此,萧子衍才会疯狂地打压他,欺凌他,想击毁他的心智,令他成为一个庸碌无为的废人! 但此刻,也正是他异军突起的最好时机,趁着如今陛下君心忌惮之际! 萧子勿却自厌一般抬手覆在眼眸上,再开口时声音喑哑不堪…… “没有人希望我去争,我也没有资格去争。” 皇帝、二皇子他名义上的父兄,甚至于从小养他到大的师傅,都不曾对他抱有希望,认为他有资格参与夺嫡。 萧子勿,一个连出生都是个错误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妄想那个龙位宝座…… 下一刻,覆在面上的大掌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了下来,掌心上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被她握住轻轻抚摸着,他听到了少女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谁说无人希望,我便希望殿下别再固步自封,厌弃自己了!若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那对你抱有期待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殿下武艺高强,长相俊美,也非心思毒辣之人,比之萧子衍强上千百倍,怎就没有资格?” 天云看着他没有任何遮挡的俊颜,琉璃般的深邃眼眸,斜飞入鬓的剑眉,通身气度贵重,颇有睥睨万物的帝王之气。 若换个身份,他该是如何惊才绝艳的一代少年郎!亦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她口中的自己还是自己吗?狭长的凤眸一挑,他自嘲地启唇:“若真如你所说,我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抽回了手,起身背对她而站。 她急急道:“殿下何须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极好的!” 从第一面见到他开始,她便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心思纯善的少年,与萧子衍的道貌岸然完全不同。 “旁人只恨不能离我越远越好,唯恐皇帝厌屋及乌,召来祸患,你为何不怕?”反而主动靠近我这不详之人。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子勿心底一直有这一问,只是迟迟未曾问出口,更荒谬的是,纵使清楚地知晓她怀抱目的,也依然在不可自抑地坠入沼泽…… 这是天云最为心虚的一点,毕竟当初是与神秘人做了交易,接近他的初心确非单纯。 她顿了一会儿,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纹理,思索该如何说才能打消少年的疑心,可她不知道这片刻的犹疑就足以让少年丧失斗志,黑金色的双眸黯淡下来,他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面无表情。 “时辰不早了,常来有我守着,你可早些离宫。” 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萧子勿,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这样的人也敢奢望有人真心待你? 见他面色不虞,天云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不管如何,殿下只需知道……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灵棋在门外轻敲了数下:“姑娘,老爷叮嘱的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 自己是跟着父亲偷偷溜进宫的,实在不宜久留,天云便想着明日去国子监再与他解释。 她柔声细语道:“明日我再细细与殿下解释清楚,殿下保重好身体,切莫着凉,否则……我会担忧的。”可她却不知接下来的数日,两人都再没机会见面了。 少顷。 常往端着煎了两个时辰的药推门而入,他喂着常来喝下,又问萧子勿:“殿下可要用晚膳了?奴才给常来喂完药再去御膳房取。” 殿下不得宠,宫人们也都踩高捧低,惯会看人下菜碟,膳食都需他们自取。 萧子勿放下小匕首与初见雏形的木雕,目光沉沉地看着手边摆着的三条小锦鲤,忽然对他说:“去取碗长寿面来吧。” 长寿面?! 常往愣了。 28暖宝宝出事了 前几日上官天霖一时心软,在妹妹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了与秦雨薇见上一面。 此刻,他就坐在了兰园的雅间里。 但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们正在雅间吃着饭,话语间虽有些生硬但也好在没让场子冷下来,可就在这时,雅间里突然冲进来一伙官兵,直接将上官天霖扣押带走了。 关雨薇再傲气也只是个闺房女儿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都不敢吱声。 上官老爷收到了消息,连官服都还未换,马不停蹄地便赶了过去,经他仔细一打听,才得知是“暖宝宝”出事了。 方才售卖暖宝宝的其中一间药堂,来了一伙庄稼汉。有几人抬着竹制担架,其余十几人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气势汹汹就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开始叫嚣。 “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柜台前一小药童正在整理药材,见状连忙迎上前:“几位有何事?” 话刚说完就被人推了一把,力道之大,小药童身子立时飞出两米远,头部重重磕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额角瞬间血流如注! 吓得另外两名小药童抱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出声,余下一位坐诊的大夫甚是惜命,方才趁这伙人不备,已经偷偷从后门溜走。 推人的那名大汉面貌凶相毕露,一脸的络腮胡挡住下半张脸,臂膀间鼓起的肌肉比小药童的腰还粗!声音大得震颤耳膜,道:“他娘的,一群小鸡仔少来碍事,我若不慎一拳给你轰出个好歹,你便自认倒霉!把你们药房管事的给我喊出来!” 周遭几位排队等着问诊的小老百姓,被这阵仗吓得两股战战,纷纷惊慌离开。 小药童捂着发懵的脑袋站起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们…我们管…管事的不在,几位好汉有…有话好好说!” 这伙人显然是不想好好说话了,叫嚷声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推推搡搡堵在药堂门口朝里观望。 这伙人将担架抬到光亮处,让门口的百姓们都能看清楚,担架上的人双颊凹陷,双眼浮肿泛白,嘴唇呈不正常的深紫之色,嘴角还挂着污秽的白沫,手指甲更是黑漆一片,很明显是中毒之相! 众人惊愕之下,只听那名大汉又说:“这是我亲弟弟,就因为几日前用了保济堂的膏药,那个叫劳什子暖宝宝的,如今不治身亡。若是今日你们药堂不给个说法出来,我就砸了你们这谋财害命的黑店!” 这伙人群情激愤,将不大的药房挤得满满当当,几个小药童腿软地缩在角落,不敢与他们争辩。 “对!给我们个说法!” “砸了这谋财害命的黑店!” “我们已经报官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这伙人情绪越发激动,抄家伙就要动手,小药童连连摇头:“诸位先冷静一下……” 可是谁会听他这微弱的劝阻呢,大汉抡起一把玄黑大铁锤砸在柜台上,“嘭——” 看着结实无比的实木台子就这么轰然倒塌,木屑四处飞溅,落得满地都是。 围观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被这场面震住了,开始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有个人站了出来:“我可以作证!前几日我家那婆娘贴了这膏药就浑身疼痛,瘙痒难耐,我发觉不对劲忙给她撕下来,才逃过一劫,如今想来真是万幸!” 他言之凿凿,将围观众人的情绪都带动起来。 “天哪!这膏药毒死人啦!” “我家里还有两片没用,等会回去就通通扔掉!” 还有人调侃:“幸亏我买不起这时新玩意儿,没想到有一日穷也能帮我躲过一劫……” 不一会儿官兵赶到,驱散人群将这间药堂查封了,门上也贴上了封条,这让众人更加确信,暖宝宝中毒一事是板上钉钉了! 而配制暖宝宝的上官天霖,自然不能幸免,已经压入了大牢。 昏暗的牢房阴冷潮湿,还有一股酗酒过度呕吐物的刺鼻味道,上官天霖坐在只铺了一层浅浅草席子的地板上。心下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当初是以自己的名义,若换作是妹妹,她身子羸弱,定是受不了的。 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太冷。 上官哥哥忍不住扒着铁栏对那衙役道:“牢头大哥,我是上官司业之子上官天霖,能否通融一下,予我一条棉被?” 说着,从袖兜掏出一袋银钱想贿赂于他。 谁知那牢头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地上忒了口吐沫:“上头有吩咐,给你行方便,我就该不方便了!给我老实待着。” 上头? 也就是说是上面有人授意。 且官位比父亲还要高? 上官天霖无所谓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为银子而来的医闹了。 那厢,天云亦是十分讶异,从听到哥哥被抓之后便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她对暖宝宝极为自信,暖宝宝药性极佳,成分却十分温和,绝不可能出现令人中毒致死的情况。 那么就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可是,会是谁呢? —— 秦氏焦心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见老爷一脸倦容地进来,心里一紧,忙问:“老爷,霖儿怎么样了?” 怎么会闹出人命了呢!且那些官差连问都未问,直接就把人抓走了。 上官鸣愁眉不展,长叹一口气道:“那帮人不肯私了,咬死了要让霖儿一命抵一命,梁大人那边也把我拒之门外,不肯接受我的拜贴。” 梁大人口风紧,只让门童给他递了句话,“此事已经惊动了上面,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以命抵命,秦氏被这几个字骇得捂住了心口,泪涌如注地惊叫:“都怪你!被钱财蒙了眼,非要卖这什么膏药,才让我的霖儿摊上了这些事!都怪你……” 以往比谁都要强的秦氏,如今梨花带雨,上官鸣心疼得不行,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夫人先别急,容我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就是把自己搭上,也会把霖儿换回来。” 说完胸膛就挨了秦氏一拳:“胡说些什么,你和霖儿都要平平安安的,老爷若出了事,妾身也不会独活!”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把眼泪擦擦,免得等会云儿看见心里更加不好受。” 听到这话,门外正欲敲门的天云放下了手,她眼眸微垂,爹娘没有埋怨她制出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反而还担心她会情绪低落。 终是没有惊动里头的人,她放轻脚步离开了。 29多放两颗枸杞 事情发酵的第二日,天云就被勒令停课了。 托她的福,这是穆瑶之与于善睐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联起手来,奔着同一个结果而去。 有这两位领头羊,众位贵女们哪有不听从的道理?便同气连枝上报给司业,将上官天云停课了。 这些消息都是午间时辰,谢舞韵过府告诉她的,也难为这个单纯的姑娘了,事到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与她交好。 她停了课,最愉悦之人莫过于穆瑶之。 心情之好,就连给萧子衍炖的猪蹄汤里,都多放了两颗枸杞! 萧子衍坠马折了条腿,这些时日在自己寝殿里养伤,倒是不知道此事,穆瑶之便当笑话似的,边喂他喝汤边将这件事讲给他听,满心的柔情似水,竟未曾注意到喝汤之人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不正是笼络美人心最好的机会吗? 萧子衍心头颤动,面上却不漏声色,只夸道:“瑶之妹妹亲手炖的汤,果然最是合我胃口。” 在上官天云身陷囫囵的时候拉她一把,她还不得感动万千,乖乖以身相许? “以形补形,子衍哥哥喜欢的话便多喝些,伤势也能好得快些。”穆瑶之心中柔情万丈,端着自己精心熬制了几个时辰的热汤,亲手喂到心爱之人的嘴里。 听着他敷衍的一句夸赞,心中便盈满了欢喜,却丝毫不知他此刻心里算计的,是如何得到另一个女人! 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殿外小太监一甩拂尘,吊着尖嗓通报。 穆瑶之手忙脚乱将汤碗放下,恭敬地行礼:“皇上万福金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子衍受了腿伤不良于行,故而安坐在床榻上,只跟着口头请了安。 “快起来快起来,瞧瞧这浓情蜜意的,可真像我与陛下刚成婚那会儿。”蔺贵妃乃是二皇子萧子衍的母妃,此刻正伸手将屈膝的穆瑶之扶起。 自从废皇后姚氏薨逝之后,这后宫之中便由蔺贵妃执掌后宫,又生育了最具资格登基的皇子。像“成婚”这种只配正宫娘娘才能说的话,在她说来也毫不忌讳,任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皇帝似乎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脸上威严冷肃地看向萧子衍:“腿伤可好些了?” “托父皇的鸿福,儿臣这几日感觉好多了。” “可不单单是沾了你父皇的福气,也有瑶之的一片心意在啊,这几日为了照顾你尽心尽力的,我瞧着这小脸儿都尖了不少。您说是不是啊皇上?”话语间无不昭示着二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这可是个让皇帝赐婚的绝佳机会啊! 蔺贵妃笑着将皇儿的手与瑶之的手叠在一块,期待的目光投向皇帝,就等着他示下,这桩婚事便算是水到渠成。 皇帝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人交叠的手,笑意却未达眼底:“瑶之有心了。” 就这么夸了一句,别的一概不提,像是没听懂蔺贵妃的暗示。 朕还正值壮年,玉案上却堆着一沓以左丞为首,递上来的请命折子,全是举荐让二皇子负责押运粮草!这岂能不令人猜疑,他们俩人已经站成一派? 若再给他和穆瑶之赐婚,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牢固? 为君者,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鼾睡! 蔺贵妃笑意一僵,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这桩婚事她明里暗里提过许多次,可惜皇帝每次都不接茬。 陛下本就疑心深重,自从大皇子那档子事后……就更加喜欢猜忌她的子衍了。 “朕还有公文要处理,晚点再去你宫里用膳。”被扫了兴致,皇帝沉着脸丢下一句话,负手离去。 “是,恭送陛下。”蔺贵妃无奈地恭敬送走人,还得替帝王喜怒无常的态度圆场。 她安慰着红晕褪去,小脸泛白的穆瑶之:“陛下是觉得你俩年纪尚小,等两年再行赐婚也不迟,你与衍儿两情相悦,成亲是迟早的事!皇上昨儿赏了我一支飞渡灵蝶步摇,走动间上面蝶儿振翅欲飞,跟活的似的,正适合你这花季的小姑娘。待会儿我让吟月送过来,出宫时便你带上,辛苦你了尽心照顾衍儿这么多日。” “多谢娘娘赏赐,这些都是瑶之应该做的!”这下穆瑶之哪还记得方才的失落,看着萧子衍笑得越发甜蜜。 婆媳关系我都搞好了,于善睐,这下臭名昭彰的你,拿什么跟我斗? 穆瑶之得意地勾起笑。 殊不知她刚离开这寝殿,上官鸣就被萧子衍召进了宫中。 “殿下召臣前来是有何吩咐?”上官鸣强打起精神问。 此事该找谁伸冤他毫无头绪,只能徒劳无功地使些银子替天霖打点,让他在牢里能过得舒服些,如今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一夕之间像老了好几岁! “看司业面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萧子衍佯装不知,倒是让上官鸣放松了警惕。 把前因后果一说,他突然想到,面前的人可是大梁的二皇子,权势滔天!若是他肯帮忙查明真相的话…… 这么一想,上官老爷连忙撩袍跪下,拱手请求道:“还望殿下出手相助,还天霖一个清白!” “司业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起。”鱼儿上钩了,萧子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循循善诱。 “司业不是不知,本殿是最为护短之人,若是天云妹妹肯入我府中,令公子便算作是本殿的小舅子,自然就是自己人了!司业……可明白本殿的意思?”萧子衍温雅一笑,看上去倒真像个单纯倾慕丽人的谦谦君子。 若天云此时在这,定会腹诽一句。真是江山易改,画饼难移! 若是把你的女儿送予我当个侍妾,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帮你儿子洗脱冤屈。 上官鸣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可是迟迟不敢搭腔,卖女儿这事儿他干不出来啊!好半晌,他才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这……这这,小女性子顽劣怎堪匹配殿下大才……” “司业太过自谦了,本殿下倒是觉得天云妹妹很是率真可爱。”正妃之位自然是留给对他多有助益的穆瑶之,不过侍妾嘛,挑选些合自己心意的即可。 况且……只要萧子勿想要的东西,我都要拿到手! 萧子衍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并没有发现隔墙有耳。 去而复返的穆瑶之呆立在花鸟屏风后面,手上的食盒都快握不住,她的眼眸猩红煞煞,心头被嫉妒的怒火烧出一个个淌血的疮孔。解决了一个于善睐还不够,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上官天云! 方才走到半路,她才发现蔺贵妃所赐的簪子忘记拿了,于是欢欣雀跃地跑回来取,却没想听到了这段令她伤心欲绝的对话,方才贵妃娘娘的赐婚暗示被陛下拒了,殿下都未曾向陛下再请求半句,如今对上官鸣却是另一幅模样! 他竟为了别的女人,用上了利诱…… 30不与蠢人论理 “姑娘,您再用些吧,早膳和午膳就吃了几口粥水,身子哪儿熬得住啊。”灵棋端着碗八宝甜酪过来,忧心忡忡道。 “先放着吧,我没胃口。”她脸色苍白地支起额头,脑海中似有千头万绪在拉扯,随口问了句:“秦姑娘这两日可曾来过了?” 灵棋将甜酪放下一旁,回复:“未曾,自从公子出事后,秦姑娘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她话语间颇有些不忿。 日前雷打不动的造访,眼下哥哥遭了难,她倒是立刻躲得远远的了。果真不是良配。 多宝格上摆放的听风瓶微微晃动,外屋有人掀帘子进门,连带着窜进来些许凛冽寒风。异画一手持着莲花六角竹枝灯笼,一手拿着信封走进来,秀雅的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 她双手将信纸递上:“姑娘,这是适才于岚姑娘派人送来的信,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这么急着连夜送过来。” “还能为着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奚落我的话罢了。”天云懒懒地将信封拆开。 于岚虽贪婪好财,心思却好猜。 于善睐在自己手里吃了那么大的闷亏,作为始作俑者的于岚自然会被她所迁怒,加以怪责。想必心里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吧? 如今哥哥出了事,她便迫不及待跑过来落井下石了。 果不其然,信中内容与她猜想的一般无二,句句不离哥哥被关押之事,甚至明嘲暗讽地问及了天云身子是否安好,可有被自家哥哥所制的膏药也给祸害中毒了? 话里话外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 灵棋气鼓鼓:“于岚姑娘未免欺人太甚了!姑娘从前待她不薄,她偷盗姑娘的首饰也就罢了,如今还连夜送来信虚情假意的说这些,真是个黑心肝儿的白眼狼!” 异画则显得更稳重些,将酸枝落地灯移到姑娘跟前,好脾气地说道:“你小声些嚷嚷,人心百态,姑娘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也是好事,往后也能多防备着点儿。” 天云心无波澜地将信看完,淡淡道:“异画说的是,何须同她计较这些?你且记着,不与小人争利,不与蠢人论理。你越是气便越是趁了她的意。” 灵棋这才好受了些,虚心称:“是,奴婢知道了。” 突然,她看着信中于岚问及她是否中毒的几个字眼,脑海中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迅速抓住,想到这场阴谋里最关键的一环。 那个中毒身亡的人! 是了,开封府尹连尸体都未交给仵作查验,证实死因是否确系为中毒而亡,就将哥哥压入了地牢。 这事绝对有蹊跷,只要自己能够找到那具尸体,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第二日。 没有惊扰到已经疲惫至极的父亲母亲,天云向灵棋借了身衣服换上,准备前往那人所居之地一探究竟。 灵棋看向穿着自己粗布衣服的姑娘,眼底的羡慕溢于言表。自己穿着时,胸口前松松垮垮还漏风的衣裳,到了姑娘身上便变得鼓鼓囊囊的,诱人得紧! 果然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姑娘,奴婢陪您一起去吧,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灵棋替她理着衣角 “你见过哪个平民老百姓出门带丫鬟?”天云嗔了她一眼。 不然借她的衣服穿干嘛?还不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好方便打探消息。 “……” 灵棋心下腹诽:我也没见过哪个平民老百姓,能把粗布衣裳穿得如此香艳的…… “那好吧,姑娘千万要小心!探听消息倒在其次,一定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行。”她往小姐脸上抹着灰,做近一步的伪装。 “我省得的。娘若是问起我的去向,你便告诉她,我回国子监取东西了。”停课已有两日,她都两日未去国子监了。 也不知少年有没有注意到…… —— 萧子勿自然是注意到了,分别那日她说了第二天会同自己解释清楚,可惜等来的却是她被勒令停课的旨意。 女席那边不少碎嘴子都在暗暗埋怨她,说她居心不良,有毒的膏药还拿出来送人。 往大了说,这都形同谋财害命了! 这些话传到萧子勿耳中,他抿紧了唇久久失语,直到手中毛笔应声而断,才惊觉自己听到旁人诋毁她,心中竟是这般怒不可遏的。 原来不知不觉,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不可估量—— 作为暖宝宝的使用者,他可以确信药膏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么有问题的……便是那些受利益驱使之人。 下习后,常往问:“殿下今日是练剑还是举石?” “顾好常来,我出宫一趟,晚些回来。” 常往:“哎?” 这急匆匆的,干啥去啊? —— 天云这边顺着简易画就的图纸一路摸过去,却发现闹事那户人家大门紧锁,看着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那家旁边的住户是一个独居的老奶奶,天云顶了张土灰脸,蹙起两条大粗眉,一副愁苦村妇的模样上前敲门:“阿婆,隔壁那户怎么没人在啊?” “姑娘找谁呀?隔壁那户昨天就搬走了。” 天云怔了怔,还是来晚了一步,“搬走了?” 阿婆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想都未想便脱口道:“是啊,听说那家前日刚死了人,一家子嫌这屋子晦气,就都搬走了。” 听到这,她又燃起了希望,“那阿婆可知道他们把尸体埋哪了吗?我…我是他远房表亲,想去给他烧点纸钱。” 她看着阿婆的神色变得极为不耐烦,又是一句话狠狠打碎了她的希望:“依稀记着那人的骨灰,好像是埋在后山那片吧。”说完啪地就将门关上了。 骨灰…… 尸体已经被烧毁,无法查验死因了? 这下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天云呆立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未曾察觉到从她离开那个小村庄开始,就被一伙人盯上了。 脑子里的思绪再次纷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然走进了一个悄无人声的小巷子里,这下可方便了那帮躲在暗处尾随的人,直接现身堵截了她的出路。 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天云脊背发寒,她回头一望。 来人全部用黑布蒙着面,四人依次站开,将出路堵得死死的。 她紧咬着唇,兀自镇定下来:“你们是什么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显露出惊慌。 可惜无人回应她。 这帮黑衣人一早便埋伏在了那人住处的附近,守株待兔,只要是有可疑的人过来打探消息,便伺机而动将其绑走,再逼她说出膏药的配方。 虽然天云已经乔装打扮过了,但是周身的贵气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妇能够拥有的,这便是最可疑的地方。 也让黑衣人确信了,她就是那只“兔子”。 说到底还是天云大意了,生活在现代社会阳光下的她,不曾经历过这样黑暗的事,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说绑就能把人绑走的时代。 唇瓣被咬地发白,她紧紧盯着领头那人的眼睛,沉着声音问:“你们想做什么?”已经如此伪装过了,他们竟还能盯上自己,只怕是早有预谋! 边说她边向墙边退去,直至身体靠在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了。她用余光却朝着周围看去,试图寻找一个适宜逃跑的方位。 可过会儿她便绝望地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死胡同,而黑衣人堵住的,是她唯一的出路! 31急着还人情啊 “识相点,就把膏药的药方交出来。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领头人开口了。 他虽说得冷酷又简短,可天云还是听出了他语调里的不自然,听着不似大梁境内的口音。 黑衣人举着刀向她逼近,刀上寒芒闪烁,折射出他杀意毕现的眸光,只要他轻轻一挥手,自己便人首分离了。 “绝无可能。”药方给了,不仅自己活不成,监牢里的哥哥也活不成了! 为了扮作农妇,她是如何朴素如何来,此时身上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天云拔下了发髻上唯一的一支银簪子,紧紧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你们不要过来!” 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一丝害怕,否则只会死得更快。可这般娇弱的身姿,却起不到丝毫震慑的作用。 “动手!”领头之人低喝一声。 便是在这时,小巷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这一幕何其熟悉,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般如同神邸降临。天云眼尾漾红,这般想着。 萧子勿持着剑一路飞驰而来,心里只余庆幸。 还好,赶上了。 面上却丝毫不显,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从容不迫地对上这四个黑衣人,竟丝毫没有处在下风。 天云只听一阵“呯磅——”短兵相接,这些人手速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她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下一刀砍中的是他。只有死死攥着手,抑制住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免得分散了少年的注意力。 少年招式狠厉,四名黑衣人逐渐应对不暇,于是领头之人便将目光看向了天云。 她只觉一股劲风朝自己面门袭来,一把削铁如泥的玄黑大刀,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朝自己直直挥来!一时间她的双腿竟似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欲夺之性命的利刃逼至眼前! 萧子勿分神看过来,瞳孔一震,一剑击退三人。 随即她便感到腰肢被人轻搂了过去,带着她转了个位置,那一刀劈在了旁边墙壁上,凿进去半米深! 萧子勿见状趁他还未拔出刀,一剑刺在他心口处。 头领受伤,几名黑衣人明显不敌,也不再恋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撤!”运起轻功逃之夭夭,萧子勿还想再追,被她扯住了衣襟:“穷寇莫追,会有危险的!” 你还知道危险? 少年收了剑,剑上的鲜血缓缓滴落。他面色难看至极,不敢想象若自己晚到一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殿下有没有受伤啊!”天云急切地拉过他查看,方才听到一声闷哼,也不知是不是他发出的。 萧子勿摇摇头,声音却冷得能掉下冰碴:“你怎可一人孤身来此?知不知道……” 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少女莹莹美眸已经泛起令人心疼的水光,可怜巴巴的模样叫他不忍再说什么。 她后怕不已,强装的镇定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到现在小手都还在抖。 她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少年,轻声啜泣着:“我有些害怕。”一向淡然的她在看见萧子勿的那一刻,伪装的坚韧便已崩塌溃败。 少年不比成年人宽厚的怀抱却十足的温暖,被他炙热的气息完全笼罩着,竟令她无比安心。 萧子勿只感觉一团柔软的云朵扑进了怀里,满怀皆是馨香温软。他深深吐了口气,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怀里的人身子还在轻颤,他轻轻抬起手臂无措地将她虚虚圈住,掌下纤细柔软的腰肢也不比柳条粗上几分,仿佛一折就断似的,让他根本不敢使力气。 他笨拙地在她背后轻拍,安抚着她的情绪,任由她脸上的土灰沾了衣裳一身,声音总算缓和了几分:“别哭,已经没事了。” 可下一刻,告诫的话说出来还是有些硬邦邦的。 “下次不要如此。” 天云在他颈窝处乖巧地蹭了蹭,又轻轻点了点头,抱着他越发紧了,心里在暗暗发誓,再也不一个人出门了! “殿下……” 她软软唤了一声后便没有下文,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像一只撒着娇急求安抚的小幼崽。 萧子勿心尖止不住的震颤,眸色微暗。“嗯?” 她羞怯地摇摇头,表示没事,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在看到了他如雪洁白的衣襟上留下的污渍,她这才想到了自己脸上还带着拙劣的伪装! 两条又粗又黑的大浓眉,涂满灰土的脸颊还因着流泪的缘故,脸上流下了两条白皙的纹路,但周围还是灰扑扑的,狼狈又丑陋! 她惊叫了一声,又把脸埋进他怀里,脸上因为羞耻而通红一片。 难为他了,对着她现在这张丑脸还能如此淡定!! “对不起,弄脏殿下的衣裳了。” 萧子勿却不甚在意,看了一眼便道:“那便由你负责清洗。” 见她情绪平复下来便要送她回府。 路上还给她买了支糖葫芦,倒惹得天云有些讶异,偷偷拿眼儿瞧他,这个直男好像有些开窍了。 甜丝丝的味道极大地安抚了情绪,她这才想起来还未感谢他:“多谢殿下相救,今日若没有殿下……我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她敛眸思忖,那伙人来势汹汹,此番有少年干预未让他们得逞,可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还留有后手在等着。 糖葫芦甜蜜的糖霜沾在她小巧的菱唇上,透出几分晶莹玉润来,萧子勿喉结微微滚动。 他微哑着嗓音,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道:“那便长点记性,别再独自外出。” 她浅笑着连连答应:“殿下说的是,天云一定谨记!”这是这几日来,她头一次松泛地露出了微笑。 “对了,殿下怎会来找我呢?” “灵棋说的。” “我是说,殿下怎会想到要出宫来找我?” 不是问你如何找到我的。而是问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才会来找我的。 天云偷偷去瞧他的脸色,眼底是亮晶晶的狡黠。可惜少年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只有在她凝视的目光下渐渐通红的耳根,泄露出他的些许心思。 分别时。 少年伟岸的身影站立不动,他望着天云的眼睛,认真道:“你哥哥的事交给我,便当做那日你救常来的报答。”别再自己孤身涉险了! 此话一出,萧子勿便见少女俏脸立时一垮,他有些不明所以。 她怏怏地握住糖葫芦。 原来……是急着还自己人情啊。 32比旁的香甜些 “姑娘您可回来了,怎地耽搁到这般晚,奴婢都快担心死了!”灵棋拿了件鹅绒大袄快步迎上来,在门外风口处将她裹了严严实实。 “出了些许意外,对了,娘亲可有问起我了?”她将大袄拢了拢,轻轻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息。 灵棋点点头:“夫人方才派人来请过,让姑娘一回府便去朔风阁回话。” “那便帮我沐浴更衣吧,别让娘亲等急了。”她将吃剩的糖葫芦递给灵棋,顿了下才道:“帮我好生收着吧。” 灵棋望着还剩三颗山楂的木签子,一时懵然:“姑娘若还想吃,奴婢再去买新鲜的就是了,这个……这个要不还是扔了吧?” “不必了!我只要这个,旁的我都不要。”就算他是为了还自己人情又能怎样,只要他态度软化,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是。”灵棋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拿下去收着了。 莫非这一根比旁的要香甜些? 净室里热气袅袅,蒸腾而上,她闭目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那帮黑衣人分明是早早就埋伏在那个村落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如今仔细想来,那位老婆婆的神情也很是不对劲。隔壁邻居死了人她却无一丝害怕或者伤怀,倒是十分镇定地透漏给她,尸体已经火化的消息,属实蹊跷。 且那伙人听口音不似中原人,这更是说明了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竟能豢养外邦的刺客为其卖命。 他们的目的既是为了药方,那便是为了利益而来,这次打草惊蛇后她已有所防备,可哥哥一样知道药方,而且如今还被关在牢里应对不便…… 她必须要加快步伐了! 换下一身粗布麻衣,洗干净脸上涂抹的土灰,灵棋替她挽了个飞仙髻:“还是这般明**人的模样适合姑娘。” “能有安生的日子过,自然愿意打扮地光鲜亮丽些,可若每天在刀枪剑戟里苟且偷生,只怕是有心梳妆也无力了。”天云往脸上虚虚抹了层香膏才道:“走吧,娘亲还在等我呢。” 朔风阁。 “光线昏暗,娘亲怎地还在针线活,仔细伤了眼睛,王嬷嬷您也不劝着点。”她说着,便把秦氏置于膝头的貂皮大袄递给王嬷嬷,让她拿下去收着。 “哎哟,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的性子,哪是奴婢能劝得住啊!” 秦氏愁眉不展:“怪责旁人作甚,是我自己放心不下你哥哥。大牢苦寒无比,若没件御寒的大衣岂非要冻坏了?” “娘亲……可是怪我?”毕竟暖宝宝是由她一手所制,售卖也是经由她同意。 秦氏给她倒了杯茶,“我怎会怪你呢,出了这种事,我们谁都不想的。只是你祖母已经听闻此事,从蔚县赶过来了,不日便能抵达。届时你便好好服个软,莫要让她老人家动气。” 她垂眸,乖巧地称“是”。 她的祖母生育了四女两子,素来重男轻女惯了,又最是疼爱次子上官啸,也就是天云的二叔,一直跟随二叔一家留在蔚县。 此次上京定是为了哥哥一事,若是知道此事还与天云有所牵扯,必定会见罪于她。 “娘亲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想找你说几句女儿家的体己话罢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留着王嬷嬷伺候就行了。”秦氏屏退了左右,又问:“你且实话告诉娘,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昨晚听老爷说起二皇子有意纳了云儿,秦氏是有些讶异但更多的却是替女儿感到高兴,云儿此前的心意也算没有白费。 虽说这侍妾之位属实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可老爷也向她分析了利弊,二皇子是如今最有望登基为帝的,云儿日后也能平步青云封嫔封妃。最要紧的是,若以后云儿产子也不会是地位卑贱的庶子,而是身份尊崇的皇子! 秦氏也是恍然明白过来,之前是自己眼界窄了! “娘亲何出此言?” “昨儿个你父亲受召入宫,听二皇子提起欲纳你为侍妾,也承诺了会还你哥哥一个清白。只是……还要问过你的意愿再行决断。二皇子随和贤达的名声远扬,人品又贵重,我与你爹还是很满意的。” 她被刚入口的茶呛得轻咳几声,捏着锦帕擦拭了下嘴角:“女儿不满意!你们都忘了弘毅大师所说的批文了么?只有找到我命定之人,我才能与之白头偕老。” 她斩钉截铁道:“二皇子,绝非我命定之人!”他也配得上人品贵重四个字? 侍妾之位?亏他也好意思说出来,不过是因着父亲四品司业之职在朝中没有实权,于他没有助益罢了。不过这也足见他对自己并非真心喜欢,否则不会这般轻视,可若非真心喜欢她,难道……又是为了打压萧子勿? 想不到忽悠自己不成,他转头忽悠父亲去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再说了,萧子衍的承诺能值几个钱? “哥哥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您和父亲别太担心,二皇子那边……还请父亲找个由头回绝了吧。” 王嬷嬷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听到这忍不住插嘴:“姑娘何不再考虑考虑?如今二皇子炙手可热,又得诸多大臣追随,姑娘要是跟了二皇子,这福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嬷嬷此言差矣,有时候太过顺风顺水反而不是好事,焉知日后没有变故发生,一切乾坤未定,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她对少年很有信心,只要能够激起他的斗志…… 此事不急,总会有法子的。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秦氏又是一声轻叹:“罢了,既然你主意定了,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哥哥的事连你父亲觉得都有些棘手,你万不可轻举妄动,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她慎重道:“我绝不会以身涉险的。” 今日之事也算是个教训,至少让她明白了,如今身处的是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就被人掳走的朝代,而她就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崽! 她如此抗拒这桩婚事,秦氏心里有了底,便摆了摆手赶她:“早些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是,娘亲安寝。” 见她出门来,灵棋将暖烘烘的小手炉递过去:“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夫人方才训斥您了?” 她眉梢微挑:“不曾,只是我有些惊讶,一个皇子怎会养成如此性格?”当真无耻,莫说只是个侍妾之位,便是正妻之位她也敬谢不敏。 “姑娘说的是二皇子还是三殿下?” 萧子勿…… 听灵棋提起少年,天云又想起分开时他所说的话,一肚子火气因此瞬间消弭,她像朵蔫吧的芙蓉花,有气无力道:“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去把我的糖葫芦取来,这会子又觉着有些饿了。” 惹得灵棋捂嘴偷笑:“姑娘又开始皮了!奴婢比您还虚长两岁呢!” 33长明灯已熄灭 “下官办事不力,被那女子逃脱了,还请左丞责罚。”廖参政忐忑不安地跪在下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连个小女娃都搞不定。”穆成业修剪着一盆黑松,神色颇为不悦。 养兵千日,无中用时! 廖参政徒然面色阴狠道:“是…是下官大意了,半路出现个程咬金,这…这实在是意料之外。若是知道那人是谁,下官绝计不会让他活着出京都!” 穆成业将剪刀掷在桌上,纯金的刀身砸在玉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沉甸甸的闷响,惊得廖参政肩膀抖缩,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什么事后诸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打草惊蛇便已是失了先机,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要想再抓到上官天云独身外出的机会可就难了。 眼底的阴狠便连见惯腥风血雨的廖参政,都忍不住呼吸一窒,将身子伏得更低,他惶惶道:“可再给下官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您看看……要不审审牢里头那个?“ 说这话,实则他心里也没底。 此计实属是下下之策,虽然牢里都是他们的人,口风严谨,但这种事情只要过了明面便落了下乘,得加倍地防范才能避免被抓住把柄,而左丞又最是小心谨慎之人,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派了四人前往,以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穆成业把玩着手中两颗,由鸽血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核桃,沉吟了片刻他才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你速速派个得力之人去办,免得夜长梦多。” “下官遵旨!” —— 秦雨薇拿不定主意,迟疑着该不该进去探望探望上官天霖,毕竟在他身上耗费了好些时日,若就此放弃,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可刘夫人哪里肯同意?原也是看不上他的,冲着他暖宝宝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才去的,如今这买卖也黄了,且上官鸣一家正处在风口浪尖,现在跟他们扯上关系,还不得惹一身骚? 于是她严令禁止,让女儿歇了再跟上官天霖往来的心思,心里盘算着得,得尽快给女儿再找个好的下家才是! 上官天霖在牢里的处境并不好,虽然没有被用刑,但居住条件十分简陋,秦氏拖了关系给他送的厚衣裳也被半道截下来,目的自是为让他多吃点苦头,如此一来再硬的嘴也得松了! 就这么几天时间,人都变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了。 大牢里,上官天霖蜷缩成一团,裹着茅草蹲在角落,一双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有些迷蒙呆滞。 两名衙役解开了锁链,将他带了出来。 上官天霖眼神一亮,振奋道:“二位可是要放我出去了?”这衣不蔽体的日子真真是过够了! 衙役却面色不善,斥了句:“不该问的别问!” 二人押着他行至一间更为狭小的牢房,到一座十字架木桩前,动作粗鲁地将他的双手绑在木桩两侧,此时上官天霖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你们想要严刑逼供?!” 他使劲挣扎起来,却都是徒劳。 好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皮薄肉嫩的,何曾受过这种折磨?粗粝的麻绳将手腕缠得严严实实,略一挣扎便有丝丝血液渗出。 这个地方阴森黑暗,周围摆满了形态诡异的刑具,浓重腥臭的血腥味充斥鼻尖令人作呕,隔壁还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在耳边阵阵回荡,一听就是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令人不寒而栗! 小衙役搬来一张椅子放到他近前,他抬头看去,一名身穿黑衣,身形矮小的人在椅子上坐下,用那双浑浊阴邪的招子,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 矮个子开口了,粗粝不堪的声音听着就让人不适:“可看到那边的水银了?若是把你的天灵盖拧开,把它往里面倒,你可知会发生什么?”边说他边指向一旁,两个对口处封死,里头放置了丹砂的罐子,罐子底部正用文火加热着。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矮个子怪笑两声,阴邪无比道:“待水银从皮下流满全身,等皮肉完全剥离出来,将你的身子腐蚀一空,你也就变成一张死人皮了。” “……” 这声音似用指甲盖划过粗粝的石膏板,令上官天霖浑身不适,他打了个哆嗦,一时哑然。 —— 正午,乾清宫。 “皇上,钦天监在外等侯多时了,可要传召?”总管太监王遇一扫拂尘,眼皮掀开一半,偷瞄圣上的眼色。 皇帝招招手,王遇腰身躬得更低,退出去通传,“杨大人,皇上叫您进去呢。” “吾皇万岁。”钦天监跪下请安,“臣有要事禀报!” “说吧。”皇帝手执朱批,头都未抬。 “微臣昨夜夜观天象,见明堂星暗淡无光,浮光遮弊,主大凶之兆。其对应的南方皇子寝殿,天心星西流,命数已移。且日前万佛寺弘毅法师有言,寺中供奉的二皇子的长明灯无故熄灭,亦是不详之兆!” “南方?是二皇子的毓庆宫所在。”王遇在一旁提醒。 闻言,皇帝神色不明看向右边道:“不祥之兆……这么说,押运粮草之事,朕还得另择人选了。”放在他右手边的是一堆还没批阅的奏折,是他刻意压着的,以左相为首的二皇子一派,联名上奏,让萧子衍押运粮草至西北的请缨折子。 门口的小太监进来通禀:“蔺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来的倒是及时。 “让她进来吧。”皇帝淡淡道。 “皇上万福金安。”蔺贵妃屈膝,柔着嗓子道:“陛下疲累一天了,案牍劳神,臣妾炖了两个时辰的人参乌鸡汤,陛下快尝尝。” “这点小事交给御膳房就行,何必你亲自动手。”皇帝接过她递来的汤,看着她未施粉黛的脸有些惊讶。往日浓妆艳抹的,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分柔婉。 蔺贵妃温柔一笑:“御厨哪有臣妾了解陛下的口味?还是得臣妾亲自来做,才能让陛下喝得舒心啊。” 王遇闻言却十分紧张:“贵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体察圣意可以,窥视帝息却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蔺贵妃惶恐不安服下身,“臣妾是一时欣喜过头,有些得意忘形了,还望陛下恕罪!” “哦?有什么喜事,说来与朕听听。” “今早太医过来请脉,说是……说是臣妾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娇羞地摸了摸肚子,面上带着柔和的母性光辉。 “当真?!”皇帝惊坐而起,实在是欣喜万分。 他本就子嗣稀薄,皇嗣凋零,比谁都盼望着后宫能多给他添几个皇子,如今得偿所愿,让他如何能不喜?! 蔺贵妃害羞地垂眸:“若无确切的消息,臣妾自是不敢胡言的。”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王遇机灵地跪下身子道喜。 正事被打断,钦天监无法,也跟着跪下道喜。 蔺贵妃眸光一闪,像刚刚才发现钦天监一般,淡声道:“杨大人也在此啊,倒是本宫搅扰了你和陛下讨论国事了。”个老不死的,也敢阻碍我儿立储之路! “微臣不敢,陛下,方才微臣所说之事……”钦天监拱了拱手,想重提正事,奈何陷入狂喜的皇帝,已丝毫不记得方才他所禀之事,只连连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可是陛下!”钦天监还想再说什么,王遇一甩拂尘,直接打断他:“好了杨大人,陛下说了,让您先退下!” 钦天监跪伏,无可奈何道:“……是,微臣告退。” 34换回宝贝孙子 阳光满前户,雨雪半中庭。 上官府门前摆放的两只巍峨石狮子,一早就被下人们擦得锃亮,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头,厚厚的积雪也被清扫一空,垫上一层蛮花纹绯色毡毯,等着迎贵客进门。 朱门前,天云一头鸦羽的青丝挽成流云髻,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光照在脸上,更显得她绝色娇美的芳靥如羊脂美玉一般。此刻她正睡眼朦胧地倚着灵棋,双眸慵懒地半闭着养神。 在她前头站着的上官夫妇二人正为彼此整理衣衫,一副毫不避讳的恩爱情浓样子,真真是羡煞旁人! “你祖母就快到了,再不收收这软骨头的样儿,等会少不得又是一顿骂!”秦氏抽空向后看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祖母最是看不惯女子这幅德行,你可警醒着吧。” 闻言,她强撑着站直身子,指着远处朦胧薄雾中渐渐驶来的马车:“娘亲您看,祖母的车架来了。” 上官夫妇一齐下了台阶去迎,她落后几步也跟上去。 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车帘被只小手撩起,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是鬓发花白的七旬老妇人探出身来,上官鸣伸手过去将她搀扶下来,“母亲当心。” 老太太身形瘦削佝偻,面上皱纹遍布,眼睛却精神熠熠,眼神在上官夫妇身上一一扫过,才给了个眼色示意那名少女。 少女上前见礼道:“大伯父大伯母安好。” 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穿着光鲜亮丽的天云,嘴巴嗫嚅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敢说,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见她穿着质朴,灵棋还以为只是老祖宗身边的小丫鬟呢,却不想竟是二爷的女儿。 天云观她年岁,应该是二叔家行三的上官景仪,便冲她温柔一笑,又对老妇人行礼:“景仪表姐好,天云敬扣祖母金安。” 老妇人从下马车来就没得正眼看她,如今终于肯赏她一个目光,但也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知晓因着天霖的事情,母亲对云儿有些怨言,秦氏心知肚明,眼见气氛一时凝滞,她连忙打着圆场:“母亲快进府里烤烤火吧,这冬风透骨寒,万一冻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上官鸣迈步过来欲扶她进府。 却被老太太一把甩开了,她直直瞪着秦氏身后娇娇俏俏站着的天云,她身上的丝绸锦衣贵气逼人,反观景仪身上浆洗了多次的粗葛布襟,两人都是女娃身,境遇却有着天壤之别。 老太太很是看不过眼,语气也严肃起来:“蔚县天还暖和着呢,景仪随我来时也未曾带几件厚衣服,你两身量相当,且去挑几件好的给景仪送来。”又不是男娃,养得这么身娇肉贵做什么? 老太太脸色蜡黄,想是连日的奔波有些疲累,可说起这样颐指气使的话来,却显得中气十足。 身旁的上官鸣见状,哪舍得宝贝闺女受委屈,忙接口道:“这有何难?稍后儿子叫锦衣铺的绣娘过府来,为景仪量身定做几身便是了。” “何必如此麻烦,就照我说的去做!景仪你自己去挑几件合心意的,想必你表妹不会介怀,老身说的可对?”她转身问向天云,不给上官夫妇搭话的机会。 上官景仪手指绞着衣袖,面上很是不知所措道:“祖母……” 一来就给她个下马威,这位祖母果真是看她不顺眼,几件衣服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可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只要哥哥还被关押着一天,这样的刁难就不会减少! 她心下暗叹,垂眸应道:“祖母说的是,景仪表姐远道而来已是辛苦,这点小事儿交给我就是了,稍后我便挑几件好的给表姐送过去。” “这便是了。”见她识相听话,老太太这才满意地进府。 上官鸣落后几步,揪揪她的小脸儿安慰道:“你且挑几件不称意的应付,改日爹爹再给你补上就是了!” 闻听此言,她的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划过,便浅浅笑开,甜美的梨涡若隐若现,“谢谢爹爹,女儿没事。” 堂屋。 “你哥哥在牢里关押这么些天,你可去探望过了?”老太太坐在主位喝了口热茶,进而又皱紧了眉头,问坐在下首位的天云。这茶是好茶,可就是茶味太淡,她属实喝不惯。 “回祖母的话,未曾。”她双手交握在膝头,坐得端庄拘谨,闻言如实道。 老太太冷哼一声,锐利的眸光看向她,语气不善:“心肠倒硬,你可是忘了你哥哥原是替你顶罪才下了狱,你倒心大,这才几日就忘光了?” 王嬷嬷端来炭盆放在老太太脚边,出言解释道:“老祖宗误会了,非是姑娘忘记,而是大牢守卫森严,且府尹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连老爷都奔走无门,这才迟迟没能得知公子的处境!” 老太太却不买账,语气依然十分严厉:“我问的是她,她是没长嘴不成?要你替她答什么!还是说我这老太婆不值当她开口了?” 从一下车老太太便未曾停过对她的刁难,天云知她心里有气,也不想多说什么让老人家更加动怒,可如今她说什么也不是。 “孙女惶恐,孙女怎敢敷衍祖母。哥哥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 “少来诓骗我这老婆子,你若是没忘记,又怎会拒绝二皇子!你父亲写的信里明明白白告诉我,二殿下欲施恩于你,纳你为妾,也好为你哥哥洗清冤屈。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为何推拒? 还不是你心比天高,瞧不上那侍妾之位,倒把你还在牢里受苦受难的哥哥都抛之脑后了!” 上官景怡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实是没有想到这位表妹如此厉害,竟能得到皇子殿下的垂青。 秦氏埋怨地瞪了老爷一眼,怎么连这事也跟老祖宗说了,她忍不住插口道:“此事怪不得云儿的,二皇子就是与老爷闲谈之时随口一说,是真是假都未可知,云儿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官鸣心下懊恼不已,只怪自己一时疏忽,未曾多想就把这事也写进书信中了,母亲一向对云儿观感不佳,必定会抓着此事大做文章。 天云却不想再顺着她的无理取闹:“孙女确实瞧不上那所谓的侍妾之位,而且我也已经想到了办法会救哥哥出来,祖母实在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仔细着身子要紧。” 自私自利也就罢了,还敢出言顶撞,老太太立时拍案而起,厉斥:“你这是什么态度!”又怒指着上官鸣道:“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与长辈说话竟也如此不知礼数!” 尊老爱幼,您既不爱幼,又为何要指望我尊老? 天云也施施然站起身来,微微屈膝缓声道:“稍后孙女会让灵棋将送给景仪表姐的衣服拿过来,祖母舟车劳顿不妨先歇息歇息,等养好了精神,再来问责孙女也不迟啊,孙女先告退了,就不打扰祖母安寝了。” 她往外走,上官鸣忙起身跟着劝说:“云儿说的也有道理,母亲一路奔波又忧心霖儿,定是寝食不安。儿子早已命人备下了午膳,母亲不妨先用膳再说?” “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 她行至门口,还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上官景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祖母您别动气,表妹这几年在京城开拓了眼界,这些小事她未必放在眼里,想来……是真有办法能把天霖哥哥救出来。” 老太太却更生气了,干枯如树皮的手紧紧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想出什么办法?我看她就是翅膀硬了,连我这个老太婆都没有放在眼里!” 又气不顺地对上官鸣道:“你你!你明日便去二皇子殿前请命,把她给我送过去,将我的宝贝孙子换出来!” “这……这……”上官鸣满脸苦色,真是左右为难。 35她的高明之处 天色黑浓,远处响起似有若无的闷雷声,仿佛一头龇嘴獠牙的猛兽在狂啸低吼。 屋内,灵棋轻手轻脚地将姑娘发髻上的钗环通通卸下,皱眉问:“老祖宗态度如此强硬,姑娘您何苦正面跟她对上呢?” 她挑了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把玩,闻言长睫阖动:“祖母看我不顺眼,我就是对她毕恭毕敬,也不会讨她老人家的喜欢。” 灵棋轻柔地替她梳着头发:“景仪表小姐倒是讨老祖宗喜欢,只是席间替姑娘说的那番话没起到作用,反而惹得老祖宗更生气了。”这倒引得天云旋身看她,唇角微微上翘:“你竟不知,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呢。” “奴婢不懂,只是……若明日老祖宗真的强行压着姑娘去向二皇子请罪,可怎么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无非见招拆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云只着一件寝衣,丝滑的布料紧紧贴着柔软玲珑的身段,她俯身吹熄了烛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翌日。 又是一大早,老太太便手持着拐杖用力敲了敲地砖道:“去把你们老爷和大姑娘叫起来,就说老身已经穿戴齐整,在这儿候着了。” 她态度强硬,堂屋里洒扫的两个小丫鬟,小红和小绿见状,对视了一眼后皆放下手中的尘拂,躬身应是。 小红领命去叫人。 小绿则退出门就跟院里负责清扫落叶的小姐妹嚼起舌头:“老祖宗来这一趟不像是忧心大公子的安危,倒像是来专程来磋磨咱们姑娘的!你看这架势摆的,一大早地要给姑娘立规矩呢。” 她未听见昨日老太太所说要将天云送到二皇子那处的话,只是见老太太面色不善,故而暗自猜测老太太的用意。 正巧儿,这个小姐妹是昨晚伺候上官景仪的,早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你是不知道老祖宗带来的那位表小姐,看着软弱老实,实则也不是个善茬!昨晚灵棋姐姐送衣裳过来时,她那个表情哟~跟没见过锦罗绸缎似的,不住手地摸啊!” 小绿捂着嘴窃笑出声:“她那满手的厚茧子,可别把衣服摸起球来。”小姐妹挤眉弄眼凑近她:“可不是嘛,她还夸我伺候得好呢,还赏了我一袋什么她们蔚县的劳什子土特产,几文钱的东西还拿出来赏人,就这穷酸劲啊,说出来还不被人笑话死!”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心里对这位土里土气的表小姐嗤之以鼻。 上官景仪躲在假山后,静静听她们肆意地编排自己,原本得穿新衣服的满心欢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难堪之色,她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自己不过是觉得那布料滑手,这才好奇地多摸几下,却不料会被她们这么说嘴,昨晚那个丫鬟嘴甜得很,一口一个表小姐的唤着,自己便想着赏她些肉干,却不想这事今日成了她嘴里的笑料! 上官景仪忍了许久,才克制住了想回房把这身华服脱下来的念头,她所带的那些衣服,比这些碎嘴丫鬟的服裳还不如! 换下来也不过是迎来她们新一轮的嘲笑罢了…… 这时小红领着天云过来了,恰好听到了她们嘴里不干不净的话。 得了姑娘示意的灵棋站出来训斥道:“你们两个可是嫌分配的活计太过轻省,还有闲空在这儿嚼主子的舌根,还不快些干活去。” 两个小丫鬟连忙止了话头,弯腰请安道:“姑娘晨安,灵棋姐姐安好。” 天云也未在意,柔柔道:“这些话日后别再说了,景仪表姐来者是客,你们该恭敬礼待才是。”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心慈,不曾追究,两个小丫鬟心下窃喜,连忙认错。 假山后的上官景仪却五指紧紧拢着,自己被那样嘲讽,上官天云却只是如此轻拿轻放,一句带过?! 堂屋里。 天云解释道:“父亲进宫授课去了,祖母有何吩咐,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却不买账,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把你父亲支走,我便拿你没办法了?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走,去向二殿下请罪,再把你哥哥换回来!” “天云表妹,你便听了祖母的话吧,她老人家昨晚熬到三更天才睡,实在是担忧天霖表哥的安危!”上官景仪眼眶还微微发红,她走进来帮忙劝道。 见她进来,小绿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这身云缨紫流仙裙在她弓腰缩背地穿来,真是没有半点飘逸可言。 天云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景仪表姐昨晚未和祖母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但对祖母就寝的时辰倒是了如指掌。” 上官景仪被她一噎,死死咬住了唇瓣,不敢再搭茬。 “景仪这孩子心地善良,自然和我一样感同身受,担忧天霖的安危彻夜难眠,不像你,端的没心没肺,为了你哥哥连一点苦也受不得。”老太太狠狠瞪着她,语气更是森然。 “哦?祖母既然也认为当二皇子的侍妾是让孙女受苦之事,那为何又要苦苦相逼,非压我入那火坑呢?”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淡然一笑。 “巧言善辩,能入二皇子府享受荣华富贵,自然是你的福而非你的祸!你这便随我入宫,即刻就走!”她扶着上官景仪猛地起身,强行过来拉走天云,灵棋连忙挡在姑娘身前,“老祖宗,这是姑娘不愿的事情,您不能这么做!” 却被不声不响的上官景仪推了一把:“让开!若是伤着了祖母你担待得起吗?”上官二叔家的女儿更不受重视,她自小就是田地里长起来的,身材娇小却力大无穷。 灵棋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愣了半晌,还是小绿跑过来将她扶起。 “说话就说话,表姐怎么动起手了?”天云不悦地蹙起眉。 上官景仪弱弱地收回手,似乎被她突然冷下来的声音给吓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用怕她,一个丫鬟罢了,推便推了,我看你对你哥哥都不如对这个丫鬟上心!”老太太在她身后拍了拍,为她壮胆,随即一把抓起天云的手腕。 老太太年轻时候,与上官景仪一样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身材看着瘦削实际却力大如牛,她甫一上手,天云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时便出现了一圈红痕。 如一把铁锁焊在手腕上,让天云挣脱不得,说不过便用蛮力,她娇喝道:“不可理喻!” 老太太气势汹汹,唬得旁边伺候的小厮丫鬟们也不敢上前阻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老祖宗扯着姑娘往前走。上官景仪则遮住眼底的幸灾乐祸,跟在她们身后以防天云借机逃脱,嘴里却柔声道:“祖母您慢着点儿,或者等大伯父回来,再商议商议也不迟啊。” 天云意味不明地旋身看了她一眼。 上官鸣回来岂不是要阻拦自己了?老太太闻听此言,像被点醒过来一般,脚步反而迈得更快,生生把天云扯了个趔趄! 36小可爱萧子勿 就在这紧要关头,守门的小厮冲了进来,隔着挡风的棉门帘大喊。 “姑娘,外头有位公公求见,名唤常往。因是宫里来的,小的不敢怠慢,已让他到府门边的凉水亭稍作等候了。” 公公!莫不是二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老太太眼睛一亮,阴郁的面色稍缓,她拉住天云往外扯,风烛残年的脸上依稀可看出几分急不可待来。 常往是萧子勿身边人,应是哥哥的事情有进展了,他便派遣常往前来送递消息。 小可爱,你又救我一回呢。 她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来,连手腕上被钳制的疼痛也觉得微不足道了。 一到凉水亭,老太太便放开天云的手,抢在她前头率先开口,语气更是她前所未见的和蔼慈祥:“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可是二殿下有什么旨意示下?” “奴才是临华殿的小太监,负责伺候三殿下起居的,二皇子所在的毓庆宫,奴才是一概不知的。”常往拘谨地缩缩肩膀,不理会老太太骤然转冷的态度,对天云道:“上官姑娘,三殿下让我知会您一声,正午时分便可接天霖公子回来!” “奴才已经把话带到,这便回宫复命去了。”他说完就要走。 却被天云叫住,她灵机一动,脑子里蹦出个绝佳的妙计:“公公先到凉亭稍候片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小绿去取个汤婆子来。” 乖孙要回来了,老太太闻言自然高兴,可为什么这个小太监方才说的是三殿下? 就算她偏居在蔚县那个,消息十足闭塞的小地方多年,也曾听过传言,二殿下与三殿下的地位,可谓是天与地的差距。 二殿下的母家乃是家世显赫、底蕴深厚的蔺家,如今蔺贵妃怀有龙胎,是六宫最受尊崇的妃嫔,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蔺国公虽于去岁仙逝,但留下的余威深重,受过他恩惠的门客学徒不知凡几,在朝堂上也占据一席之地。 而三殿下年幼丧母,无外戚的助益也就罢了,其生母还背着个弑君的罪名,此生顶破天也就谋个闲散亲王的份,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老太太面上高兴的神色冷却下来,既是三殿下身边的人,那也没必要跟他打交道了,左右不过是个福薄命舛之人,何须费这心力? “祖母也听见了,正午时分哥哥便能从牢里出来,现下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天云温和无害地朝老太太眨眨眼,星眸里有着不难分辨的狡黠:“孙女怕是没有这个福气,能当二皇子的侍妾了呢。” 被扫了兴致,又奈何她不得,老太太忿忿往回走,疾步路过抄手游廊时,她眯缝着眼不善地往天云那边看去,身后的上官景仪惴惴不安道,“祖母,表妹会不会是怨上我们了,大伯父那边……” 纵有血肉之亲,可终究是寄宿的客人家,若因此得罪了上官天云被赶回蔚县,那便得不偿失了!盛京城如此繁华,她还未待够呢…… “我们这是为了她好,二皇子声名远扬,立储在望,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她有什么可怨的!”一个赔钱货而已,嫁谁不是嫁?能予她大儿子的仕途有点助力,也算是她仅剩的一点用处! 又回到小亭子里躲风的常往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捕捉到“二皇子”、“侍妾”这几个字眼,他惊讶的大张嘴,呐呐道:“姑娘要……要嫁给二皇子?!” 那我苦命的三殿下可怎么办? 他为殿下抱不平。 像风一般窜到天云眼前,诘问道:“殿下为上官公子的事日夜奔波,连顿像样的膳食都没吃着,没讨姑娘一声好也就罢了,姑娘倒是好打算,转个头就要攀高枝去了!” “我们殿下一腔热忱都喂狗了不成?!” 被他说成了攀龙附凤之流,天云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又听到少年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心尖似浸在陈年老醋里,只余阵阵酸软。 只她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是个试探少年心意的好机会,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意,那么以自身为饵……激起他夺嫡之念,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晶亮的猫瞳滴溜一转,她缓缓启唇道:“还请公公慎言。隔墙有耳,公公自幼在宫里长大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说完她垂眸,下齿咬着嫣红唇瓣,有些啜泣道:“二皇子是天潢贵胄,容我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是徒劳,说不准还会牵连全族人的性命!还望公公谅解,不要再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免得传到二皇子的耳朵里,叫他误会我与三殿下有所牵扯。” 言罢,她还恳恳切切地屈膝行礼。 常往连退几步,惊怒望来“你……你!”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敢想见,她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他狠狠一甩袖,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甚好,今日天云姑娘这番话,我定会一字一句,如实向殿下转达,奴才这厢祝您与二皇子日后能够恩、爱、永、偕!” 后四字咬得极重,好似咬得不是字,而是她黑不溜秋的心肝! “多谢公公吉言。”她温柔似水地道谢,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保持着不瘟不火,权当他祝福的是自己与少年了。 可在常往看来,这副温婉如水的样子,怎就这么招人恨呢!他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 —— 于小左方从赌坊出来,便懊恼得撕扯起头皮,狠命掌掴了自己几下大嘴巴子,恨不得把一刻钟前的自己扇死! 前些天他也算时来运转,碰上个贵人,贵人所求于他而言可谓是小菜一碟。只需让他演出中毒假死的戏码,待事成之后,便会封五百两银子给他。 原就是百戏班出身的于小果这下可乐坏了,这不正好撞他刀口上了嘛?演戏本就是他的老本行! 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五百两赏金便手到擒来了,也亏得他机灵,银子到手就漏夜带着老娘搬家,愣是让两波人都寻了他好些时候。 兜里有钱,按捺已久的赌瘾便上来了,赌坊门外的小伙计在他耳边一吆喝,他便鬼使神差地迈步进去。 见鬼了,今日手气不佳,裤衩子都赔上了愣是一把也没中!他抱手缩着脖往家里走,心里盘算该怎么跟老娘解释。 他老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彪悍娘们儿,回头免不了被她揪着脖领子痛揍几顿,想想便觉得心悸! 他懊恼不已地叫了声:“这下死定了!” “你确实是死定了。”冰冷的回应在他身后响起,让他如坠冰窟。 说完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把削铁如泥的龙鳞钢刀,带着震天撼地的雷霆之力朝他脑门劈来! 毫无疑问,这一刀若砍到实处,于小左将直接被砍成两半。 他吓得魂不附体。而就在此时,身后一股大力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往后扯去,钢刀砍在青石板上,溅起飞沙走石无数。 随后他像被丢垃圾似的丢到一旁,于小左脑袋重重磕在墙上,被摔得个眼冒金星。 恩公手劲真大! 萧子勿持剑与来人对砍,这人比上次那四个人加一起还要难对付,招式更为狠厉,招招往致命处砍! 但还是不敌萧子勿,见招拆招,身法轻盈似燕,不一会就把他打到吐血,这次萧子勿没有再给别人逃跑的机会,直接一剑刺穿他的心口。 扯下他的面纱一看,相貌不像他们中原人,且下颌处有一道黑月纹身,格外的显眼。 腥臊刺鼻的味道传来,萧子勿冷冷看向被自己扔在墙角的于小左,发现他裤裆湿透,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那里。 “跟我走。” 于小左看着地上,胸膛还在潺潺流血的尸体,忙不迭点头,若不跟着他,下一个被胸口捅窟窿的便是自己了! 37不问无法休息 上官天霖挨了两记鞭子,已是痛不堪忍。 软鞭子细细长长一段,表面裹有尖刺,又以盐水浸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他满头的冷汗紧紧咬着牙,忍得青筋暴起,才将喉间的求饶之语咽下去。 “骨头倒是硬。”矮个子冷冷嗤了声,拿软鞭柄端抽了抽他的脸,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语气:“我呢,只是要你乖乖招供罪行,把药方誉写下来,并且立誓,往后不再售卖即可。 咱们何至于此啊,是不是?” 上官天霖虽是个经不住事儿的混球,可关键时刻脑子还是拎得清的,招供就等于认罪,不仅自己身上背负人命,父亲的官运也会受到牵连! 这种蠢出生天的事,他不会干。 便打定了注意,死活都不肯吭声。 这下可惹恼了矮个子,方才那两鞭打着震慑他的意图,是收了五成劲的,毕竟他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若是用尽全力抽击,直接疼晕过去也未可知。 “你当真不认罪?我可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说罢,他命令手下呈上来一尊玄铁所制的方盒子。 盒盖一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近百支钢针,每根钢针约莫一指长,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血腥气,想来不是第一次被拿出来使用! “敬酒不吃吃罚酒。”矮个子恼怒道,眼神一厉:“来人,把他的嘴给我掰开,让他全部吞下去。看看到底是他的嘴硬,还是这钢针,更硬!” 坚硬的钢刺摆得密密麻麻,上官天霖看得心跳骤停,下意识连呼吸都止了。两名衙役各站一旁,动作强硬地将他的下颌箍住扯开,数枝钢针逼至近前,往他喉管扎刺,尖锐的针端还泛着幽幽冷光。 上官天霖呲目欲裂,狠命挣扎起来! “且慢!”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小牢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府尹有令,把人押送公堂候审。” 矮个子不悦地“啧”了声:“什么鸟屎,没看我这儿正到紧要的时候么?且等一刻钟再说!” 小牢头神色微变,仓惶道:“怕是不能够了,中毒身亡的人证于小左已被押至公堂,府尹大人命我提上官天霖前去与他对峙,此时若再施刑,恐生事端难以服众。” 坏菜了! 矮个子一拍脑门,于小左怎么没死? 上官天霖胸膛上下起伏,大喘着粗气,暗自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萧子勿将人扔在衙门门口,自己并没有进去,但也未曾走远,他得确保于小左乖乖进去。 公堂之上,“中毒身亡”的人证于小左,此刻毫发无伤地跪在堂下,他声泪涕下,对自己污蔑他人,收取纹银百两的罪行供认不讳。 “小人是百戏班里变戏法的,前几日有一黑衣蒙面人找到小人,让小人演一出假死的戏码,事成以后会给小人封五百两银子,小人一时被猪油蒙住了心,没忍住诱惑便答允了,使得上官公子无辜落狱,小人真是悔不当初!”话音刚落又膝行到上官天霖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开封府尹一拍惊堂木:“你可认得找你之人?” “他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物证何在?” “物证……那五百两银子可算? 今早被小人挥霍一空了,您大可派人去如意赌坊查问,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哄骗大人!” 说到这,于小左又开始猛抽自己,后悔不迭,为了这些银子差点没把命搭进去! “你可看清楚,付你酬金那人的样貌?” “小人留了个心眼,叫那人把银子放在了指定钱庄,小人乔装打扮后,才敢去钱庄取,并未见到人。” 若那时自己便露脸了,恐怕眼下早成一具尸体了。 “小人拿到银子,便拖家带口迁居泾县,未料到他们脚程如此快,竟用短短几日就找到我了。” 事情真相大白了,一旁陪审,无辜受害,还吃了点苦头的上官天霖被当堂释放。 上官夫妇早已等在门口,见他踉跄着出来,皆通红了眼眶,天云也是愧疚不已,低垂着眸遮住眼底的泪光,但天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他虚弱地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哥哥没事。”连日的苦寒令他憔悴万分,嘴唇皲裂起皮,声音也略显无力,好在顺利从虎口逃生了。 若换作妹妹在里头,只怕更熬不住了。 ※ “常往,可看到我书桌旁的鱼缸了?”萧子勿劲节的手指敲了敲桌台。 如今他一回寝殿,便要看看这三条摆尾吐泡泡的小鱼苗是否安好,已然养成了习惯。今天是换水的日子,他猜测常往应是端走换水,故而有此一问。 岂料常往支支吾吾了一阵,眼神躲闪起来。 “嗯?”萧子勿见他神情不对。 “殿…殿下,奴才昨日清扫书房,毛手毛脚碰翻了鱼缸,鱼儿遭不住迫力…就都,都摔死了。”被殿下冰冷的眼神一凝,他便打了个激灵,口齿不清地扯谎道。 萧子勿双瞳俱缩,浑身散发的冷气比这寒冬雨雪更为渗人!他不带温度地问:“尸体在哪?” 常往猛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您别在意那鱼儿了!上官姑娘是个没有心的,不日之后将嫁入毓庆宫做妾室,这是今早她亲口对奴才说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他替殿下不值,又为上官天云的无情不忿。 嫁人? 怎会? 萧子勿心中晦涩难明。 连日来他不眠不休,探到消息后便千里奔袭,将于小左从泾县逮回来,中途又遇蒙面人经历了一场生死打斗,早就精疲力竭,只是强撑着精神,过来看看小鱼儿是否安好。 如今被这消息一刺。 他连退数步,头痛欲裂地将手掌重重撑在书桌上。 日前她还曾扑进自己怀中,像只惹人怜爱的猫儿,可怜巴巴地啜泣,惹得他手足无措,又暗藏欢喜。 可是现在,她竟说要嫁给萧子衍了? 她不是讨厌萧子衍的么? 连萧子衍坠马也是她一手策划! 她的所作所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殿下您干什么去?”常往急得站起身,明明眼中都已遍布红血丝了,还要瞎折腾什么:“您如今该做的就是好好歇息!” “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那样薄情寡恩之人,殿下还找她做什么?!” “莫再这么说她。”萧子勿回过味来,便知晓他方才所说的鱼儿已死是假话,“速将鱼儿放归原位,若我回宫还未看到,你便自去慎刑司领罚。” 自知瞒不过殿下,常往不情不愿地应道:“是。”还是妥协了,“您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找她也不迟啊?” 萧子勿绕到柜格后,拿出了前几日已经刻好的人身雕像,轻轻摩挲着木雕上清丽的眉眼,疲累的身心终于稍稍松缓了些。 他静静凝视了片刻后又收回了柜中,闷闷道:“不问清楚,我无法休息。” 常往还从未见过殿下,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他皱眉叹了口气。 “唉……” 只能看着殿下拖着疲乏的身影快步离去。 38脱缰野马一样 “姑娘,咱们都绕府门周遭徘徊三四圈了,细细算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您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奴婢手都冻僵了,要不还是先回府烤烤火吧!”灵棋往掌心哈口热气,尤觉不够,又合掌快速搓动起来,试图留住些许暖意。 天云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小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道:“我在赌。” 赌萧子勿听到她要嫁人之事,会不会前来寻她。若他来了,便说明他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那么仅剩的三分把握也会变为七分! “赌什么?” “赌,凝冻三尺的坚冰能有所消融……” 姑娘又在打什么哑谜?灵棋疑惑道:“可是这与我们在府门外溜达挨冻,有甚么关联?” 笨蛋,不在府外等着,若他真来了,难道让他翻墙进府寻她么?天云失笑。 突然她瞧见那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心中压着的巨石陡然落地,他终归还是来了。 她将笑颜尽收,两弯柳叶眉柔柔蹙起,秀质弱于罗丝,竟一瞬间变得无比柔弱无依起来。 状若无意,她转身背对来人,柔柔对灵棋道:“我不愿又能如何呢?祖母本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我不顺着她的心意入二皇子府,只怕会被她随手指与匹夫草莽,了了一生!” 她含辞未吐,一双含露目盛着珠泪,欲落不落,看上去好不惹人怜爱。 灵棋呆愣当场,被姑娘挡住视线,未发现有人快步临近。只是讶异,自家姑娘为何将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且这眼泪说掉就掉,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索性身后有来人替她答了:“你若不是真心,无人能够迫你!” 他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可听到她柔柔哭腔,这些狂妄的话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似被他突如其来给吓住,少女身子微微一颤,才转过身来朝他行礼。 “三殿下有所不知,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这等婚约大事向来由不得我做主,殿下虽为天潢贵胄,可也管不到小女的家务事。我知道,殿下是感念我救过常来性命,才这般回护我,天云多谢殿下费心了。”她楚楚可怜地垂着泪,晶莹的泪珠比黑沉天幕边的星子还要晃眼。 萧子勿心中一缩,那股被猛兽利爪紧攥牵扯的痛楚复又袭来。他大手紧紧握成拳,哑着嗓子:“不是感谢,也不是旁的什么……” 她柔弱地捏着锦帕拭泪,轻声追问着:“那是什么?”又拿帕子挡着眼儿,偷偷瞥他,你倒是快说呀! 萧子勿薄唇翕动几下,他刚要说些什么,又被一道娇媚的女声插进来。 上官景仪迈着小碎步过来:“云儿表妹,原来你在这儿,怪道我到处寻你都寻不到。” 顶高捏尖的嗓音,与她素日胆怯的小声调调很是不同。刺耳如长锥,惹得灵棋起了身鸡皮疙瘩。 又见她们身旁的萧子勿,上官景仪凝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好一会儿才面色酡红道:“见过公子。” 她方才叫少女表妹,那便是少女亲朋好友,萧子勿难得没有漠然以待,他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既然有外人在此,他那些话便不好再说,还得另外找个时机才是。 大好机会付之东流,就这么被她破坏,天云气得眼眶微红,这下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她分明察觉到少年表明心意的话已到嘴边,就差临门一脚了……… 还是忍住脾气,她眼尾漂红地问:“景仪表姐寻我何事?” “祖母传话让你到堂屋去一趟,想必是与二皇子有关之事,要与表妹详谈。”上官景仪娇羞一笑,似有些促狭的调侃之意。 方才她偷偷听了一嘴,知晓这个郎艳独绝的少年就是大梁三皇子殿下,这才刻意在他面前提起上官天云与二殿下的事。 她是从穷乡僻壤的蔚县而来的农家女,二殿下那般风姿卓绝,定是高攀不上,可这声名狼藉的三殿下……还是有机会的。 更何况他长得这般好看,是她见过最为英俊的男子! 天云眯起美眸凝视她羞红的脸蛋,突然会意过来,她这般掐点插话进来,只怕不是偶然。现在又故意提及萧子衍的事,为的就是膈应少年,令他知难而退,不得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这出戏被她搅和得唱不下去,天云不得不先行辞别少年:“既然祖母有令,那我便先告辞了。表姐也与我一道走吧?”她岂会放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 纵使她知道少年品性高洁,不会做甚么出格之事,可难保这位眼冒绿光的表姐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仅仅两天时间,她这位寡言内敛的表姐便似换了个人似的,倒让她好奇不已,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心性变化如此之大? 她缓缓转过身,墨发在身后被北风吹拂起舞,似只仙气灵动的蝶儿,要飞往它该去的归宿。 这凛冽寒冬,连他最后一丝丝暖意都要夺走了么? 萧子勿不能眼睁睁看她离开,突然上前急急抓住她的手臂,沉闷的声音低低道。“别走!” 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俩亲昵的动作间来回扫视。好你个勾三搭四的狐媚!上官景仪捂嘴惊叫:“表妹,你不是已经许给二皇子了……怎地还与这位公子纠缠不清?” 早上就看出她没安好心了,灵棋冷眼瞪她:“什么许不许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表姑娘可别胡咧咧,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 “三皇子,您抓疼我了。”未料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天云弱弱嘶了声,这戏演过头了好像…… 他眼下发青,一看便知是好几天未休息好了,她虽心疼无比……却不得不折腾这一回,只要逼他挑明心意,一切便都柳暗花明了! 三皇子? 萧子勿像触电一样快速收回了手,眼底猩红一片,除去疲惫还有种难言的愤怒!她为了避嫌,竟唤他三皇子,这是要与他撇清关系,好安心嫁给萧子衍的意思么?! 他表情骤然冷漠,幽深的眼眸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他扫向上官景仪,声音还算平稳地道:“可否回避一下?” 这一眼像把煞气毕露的宝剑,堪堪从她的脖颈上擦过,上官景仪吓得寒毛倒立,不敢再作妖,便点点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胸口处的小女人,她毫无攻击力,却又杀人不见血一般,能牵动他满腔的情绪。 隐忍的爱意似要从他幽暗的眼眸中喷薄而出。 “别嫁给他好不好?”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摩擦,许久,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什么?”他要说了,她咬着娇嫩的唇瓣,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心里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跳得极快,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如此明亮璀璨的美眸,他被引诱一般抬起手。 轻柔地抚向她的唇,将她脆弱可怜,被咬得发白的唇瓣从贝齿里解救出来,又无师自通,按住她的后脑勺猛地压向自己,带着一股子汹涌的愤怒,狠狠抵开她的齿关。 赤红的瞳仁里深藏着恋慕与决绝,恨不得将这个步步紧逼的小女人吞之入腹! 软绵绵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混沌小脑袋晕乎乎的,她根本无法思考,事情怎么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忽然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他满足地无声喟叹,又带着无尽的温柔,细细密密地啄吻着她的小脸。 “因为我爱你。” 或许之前,或许更早,或许是见她的第一面…… 原来正视自己的情感,并不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38脱缰野马一样 “姑娘,咱们都绕府门周遭徘徊三四圈了,细细算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您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奴婢手都冻僵了,要不还是先回府烤烤火吧!”灵棋往掌心哈口热气,尤觉不够,又合掌快速搓动起来,试图留住些许暖意。 天云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小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道:“我在赌。” 赌萧子勿听到她要嫁人之事,会不会前来寻她。若他来了,便说明他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那么仅剩的三分把握也会变为七分! “赌什么?” “赌,凝冻三尺的坚冰能有所消融……” 姑娘又在打什么哑谜?灵棋疑惑道:“可是这与我们在府门外溜达挨冻,有甚么关联?” 笨蛋,不在府外等着,若他真来了,难道让他翻墙进府寻她么?天云失笑。 突然她瞧见那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心中压着的巨石陡然落地,他终归还是来了。 她将笑颜尽收,两弯柳叶眉柔柔蹙起,秀质弱于罗丝,竟一瞬间变得无比柔弱无依起来。 状若无意,她转身背对来人,柔柔对灵棋道:“我不愿又能如何呢?祖母本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我不顺着她的心意入二皇子府,只怕会被她随手指与匹夫草莽,了了一生!” 她含辞未吐,一双含露目盛着珠泪,欲落不落,看上去好不惹人怜爱。 灵棋呆愣当场,被姑娘挡住视线,未发现有人快步临近。只是讶异,自家姑娘为何将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且这眼泪说掉就掉,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索性身后有来人替她答了:“你若不是真心,无人能够迫你!” 他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可听到她柔柔哭腔,这些狂妄的话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似被他突如其来给吓住,少女身子微微一颤,才转过身来朝他行礼。 “三殿下有所不知,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这等婚约大事向来由不得我做主,殿下虽为天潢贵胄,可也管不到小女的家务事。我知道,殿下是感念我救过常来性命,才这般回护我,天云多谢殿下费心了。”她楚楚可怜地垂着泪,晶莹的泪珠比黑沉天幕边的星子还要晃眼。 萧子勿心中一缩,那股被猛兽利爪紧攥牵扯的痛楚复又袭来。他大手紧紧握成拳,哑着嗓子:“不是感谢,也不是旁的什么……” 她柔弱地捏着锦帕拭泪,轻声追问着:“那是什么?”又拿帕子挡着眼儿,偷偷瞥他,你倒是快说呀! 萧子勿薄唇翕动几下,他刚要说些什么,又被一道娇媚的女声插进来。 上官景仪迈着小碎步过来:“堂妹妹,原来你在这儿,怪道我到处寻你都寻不到。” 顶高捏尖的嗓音,与她素日胆怯的小声调调很是不同。刺耳如长锥,惹得灵棋起了身鸡皮疙瘩。 又见她们身旁的萧子勿,上官景仪凝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好一会儿才面色酡红道:“见过公子。” 她方才唤少女堂妹,那便是少女的亲朋好友。萧子勿难得没有漠然以待,他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既然有外人在此,他那些话便不好再说,还得另外找个时机才是。 大好机会付之东流,就这么被她破坏,天云气得眼眶微红,这下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她分明察觉到少年表明心意的话已到嘴边,就差临门一脚了……… 还是忍住脾气,她眼尾漂红地问:“堂姐寻我何事?” “祖母传话让你到堂屋去一趟,想必是与二皇子有关之事,要与妹妹详谈。”上官景仪娇羞一笑,似有些促狭的调侃之意。 方才她偷偷听了一嘴,知晓这个郎艳独绝的少年就是大梁三皇子殿下,这才刻意在他面前提起上官天云与二殿下的事。 她是从穷乡僻壤的蔚县而来的农家女,二殿下那般风姿卓绝,定是高攀不上,可这声名狼藉的三殿下……还是有机会的。 更何况他长得这般好看,是她见过最为英俊的男子! 天云眯起美眸凝视她羞红的脸蛋,突然会意过来,她这般掐点插话进来,只怕不是偶然。现在又故意提及萧子衍的事,为的就是膈应少年,令他知难而退,不得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这出戏被她搅和得唱不下去,天云不得不先行辞别少年:“既然祖母有令,那我便先告辞了,姐姐也与我一道走吧?”她岂会放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 纵使她知道少年品性高洁,不会做甚么出格之事,可难保这位眼冒绿光的堂姐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仅仅两天时间,她这位寡言内敛的堂姐,便似换了个人似的,倒让她好奇不已,究竟是发生何事,让她心性变化如此之大? 她缓缓转过身,墨发在身后被北风吹拂起舞,似只仙气灵动的蝶儿,要飞往它该去的归宿。 这凛冽寒冬,连他最后一丝丝暖意都要夺走了么? 萧子勿不能眼睁睁看她离开,突然上前急急抓住她的手臂,沉闷的声音低低道。“你别走!” 上官景仪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俩亲昵的动作间来回扫视。好你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她捂嘴惊叫:“妹妹,你不是已经许给二皇子……怎地还与这位公子纠缠不清?” 早上就看出她没安好心,灵棋憋不住冷眼瞪她:“什么许不许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表姑娘可别胡咧咧,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 “三皇子,您抓疼我了。”未料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天云弱弱嘶了声,这戏演过头了好像…… 他眼下发青,一看便知是好几天未休息好了,她虽心疼无比……却不得不折腾这一回,只要逼他挑明心意,一切便都柳暗花明了! 三皇子? 萧子勿像触电一样快速收回了手,眼底猩红一片,除去疲惫还有种难言的愤怒!她为了避嫌,竟唤他三皇子,这是要与他撇清关系,好安心嫁给萧子衍的意思么?! 他表情骤然冷漠,幽深的眼眸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他扫向上官景仪,声音还算平稳地道:“可否回避一下?” 这一眼像把煞气毕露的宝剑,堪堪从她的脖颈上擦过,上官景仪吓得寒毛倒立,不敢再作妖,便点点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胸口处的小女人,她毫无攻击力,却又杀人不见血一般,能牵动他满腔的情绪。 隐忍的爱意似要从他幽暗的眼眸中喷薄而出。 “别嫁给他好不好?”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摩擦,许久,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什么?”他要说了,她咬着娇嫩的唇瓣,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心里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跳得极快,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如此明亮璀璨的美眸,他被引诱一般抬起手。 轻柔地抚向她的唇,将她脆弱可怜,被咬得发白的唇瓣从贝齿里解救出来,又无师自通,按住她的后脑勺猛地压向自己,带着一股子汹涌的愤怒,狠狠抵开她的齿关。 赤红的瞳仁里深藏着恋慕与决绝,恨不得将这个步步紧逼的小女人吞之入腹! 软绵绵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混沌小脑袋晕乎乎的,她根本无法思考,事情怎么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忽然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他满足地无声喟叹,又带着无尽的温柔,细细密密地啄吻着她的小脸。 “因为我爱你。” 或许之前,或许更早,或许是见她的第一面…… 原来正视自己的情感,并不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39不会拱手让人 谁能想到,往日清冷如月的君子,发起狠来会是这般模样? 她抚着被他允肿的小嘴,缓了缓力气,才强忍着欢喜从他怀中退出来,秀气的黛眉似蹙非蹙,为难道:“祖母生性要强,认定的事便难以转圜,如今又年事已高,唯愿家族可以世代兴盛永昌下去。 若我能嫁予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婿,便能庇佑我母家繁荣,如此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也能安眠了。” 看少年遍布红血丝的眼,她心尖一颤,几乎控制不住想伸手抚上去,若不是迫不得已,此刻她真想让少年快快回去休息。 可是不行! 蔺贵妃怀有身孕,皇帝下旨晓谕六宫,等蔺贵妃腹中的皇嗣出生,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会册封蔺贵妃为皇后,执掌凤印。 届时,萧子衍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且又是长子,不管那些大臣们主张立嫡还是立长,都对他有利! 真到那时少年再想发力便迟了! 五指收拢紧握,怕自己会因此心软,她缓缓垂下头不敢再看,发髻上的红玛瑙拥金步摇也随之微微晃动,无声添了一种可怜无助的味道。 声音微颤道:“天云多谢殿下垂怜,只是这婚姻大事,要思虑的事情太多,并非全凭情意就能定夺,终究……不是我能做主的。” “我不会把你拱手让人的,不论如何。” 见她小脸沾上了晶莹的雪花,鼻尖冻成可怜的红,萧子勿拧眉解了身上的鹤氅,披在她的身上,大掌握住她细削的肩头。 她微微侧头看去,肩膀上暗月白的绣纹衬得那只手犹如上好的冷玉,而他落在空气里的嗓音低哑磁性。 “看着我。”少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 见少女抬起小脑袋,往日里灿若繁星的杏眸此刻却黯淡不已,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挂在眼眶边,萧子勿的心霎时就软得一塌糊涂。 初时爱意如星星点点的火花,他不懂此等异样的感觉是为何,因为没人教过他,也不曾刻意地去想,直到如今积攒不住如烟花汹涌炸裂,才知已经收不回来。 位高权重,能够庇佑她的母家,这些外因都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你别哭了。”萧子勿小心翼翼擦掉她眼眶边的泪珠,他哑声道:“就算我没有资格,毫无胜算。今后我也会去争,去争那个位子。你再等等我,好么?” 说完,深邃如墨翡的瞳孔牢牢锁住她,似怕看漏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明明就是为了引他说出这些话,才有了如今这一幕,可看到他这般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模样,天云的泪水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啊,定是早就看穿了今日这出戏码,却还愿意哄着自己,迁就自己。 少年本就十分厌恶卷入皇权名利的是是非非之中,能够说出这番话,已算是分量十足的承诺了。她不忍心再逼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才柔声开口道:“好,我答应殿下。” 听到她的回答,连日来的疲惫与今晨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下来,萧子勿扶住抽疼的额角,唇角却淡淡勾起,像巨龙寻到失而复得的珍宝,满足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 “你可看清了?他们当真这般不要脸面?!”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搁下,茶杯歪倒,里面还飘着热气的黄山毛峰倾倒而出。 伺候的婢女小绿肉疼得眼皮子狂跳,这一吊千金的好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真是牛嚼牡丹,她索性阖下眼皮,来个眼不见为净。 “孙女不敢妄言,我亲眼瞧见堂妹与外男双手紧握,密不可分,当真是情真意切地紧。怪道今晨祖母欲压表妹到二皇子跟前,表妹那般推诿不愿,原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上官景仪藏下眼中的嫉色,看向老太太黑漆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道:“祖母不如便成全表妹吧,也算全了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老太太厉眼一瞪:“你是昏了头不成?她与那野男人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至斯,你还替她说话,也不怕往后被她带累了名声!” 难怪她百般抗拒,不肯去向二皇子请罪,原来是在外头有了情郎!贱丫头,还未及笄就这般急不可耐,要死是不是? 上官景仪暗喜,连忙起身行礼,面露惊惶:“是我失言了,祖母切莫动气,孙女知错了!” “祖母这是说谁不知廉耻呢?”天云撩帘进来,身上还披着少年裹上的月白色鹤氅,精致的小脸带着被霜雪冻出的红晕,纤纤玉指攥着氅上华色系带,宽大的披风角逶迤拖地。 一见她这娇媚无度的样子,老太太便满心不喜,她冷哼出声:“说谁你心里不知数么?” 她掩唇轻笑,戏谑道:“方才屋子里就祖母和堂姐姐姐两人……”说谁就不言而喻了吧。 她看向上官景仪。 上官景仪脸色发青道:“祖母说的另有其人,并非是我!” “哦?”天云漫不经心地端起热茶,唇瓣还肿着,一碰到热气还有些微发痒,她便只能小口小口抿着。 老太太狠狠盯着她,沉声叱道:“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这才上京几年呀,你父亲便将你纵得心野难训!无媒无聘便与男子亲腻相触,连清白都不顾了,你自己不知羞耻也就罢了,可别拉上我的景仪!” “原来堂姐姐是这么跟您说的呀?”她扬唇而笑,灵气逼人的杏眼弯成小月牙。 眼看这锅要甩到自个身上,上官景仪忙急促地摆摆手,否认道“妹妹别误会,我并没有这么说。祖母也是为了你好,不忍心看你被那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给骗了去,这才说话难听了些,还望妹妹能够体会祖母的良苦用心,莫要与她老人家计较。”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景仪不说也会有旁人,既然你做了亏心事,就别怕别人说!”老太太狠力拍了拍扶手,被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不轻。 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受不得少年被这般诋毁,她嘴角抿成直线:“祖母方才说我上京几年心便养野了,可表姐才来京都两日,尚有如此大的变化,同我面见外男也不曾避讳。两相比较之下,我这也不足为奇。” 不怪姑娘觉得她变化大,连灵棋也甚觉自己看走了眼,原以为这个表小姐是个胆小文静的,现在看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40就该是自己了 “你堂姐比你乖巧知事,孝顺恭谦从未顶撞过长辈,比你好上百倍不止!若非二皇子看重的是你,而不是我的景仪,我早便将她送进去享福了,哪还轮得到你?” 老太太这番话让上官景仪羞红了脸,她怯怯地喊了声:“祖母……” 心中却在低低叹息。是啊,若二皇子想要的人是自己,那该多好!既能借机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不用再回蔚县那个穷酸地,又能狠狠打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死奴才的脸! 上官天云不就一张脸长得出众了些,性子却不如自己柔和,实在让人想不通,她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二皇子殿下刮目相看? 侍女小绿在旁趁着无人注意,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祖孙二人,还真是心比天高。 也不想想这遍京的贵女,哪一个不比这上官景仪得体尊贵、见多识广? 今日午膳时分,祖孙两人还闹了回笑话呢。 席间,见筵席上有道糖醋排骨,老祖宗便扣下传膳小厮,拿银箸一通扒拉,看都是些精瘦的排骨,骨上只挂着些零星肉糜,脸上霎时怒形于色,将银箸重重撂下。开始盘问起府上负责采买的总管刘墉。 老太太质问:“糖醋排骨取材为何是排骨,这盘骨头剥起来没二两肉,岂非浪费了那些蜂糖佐料?你好大胆子!打量我年老好糊弄,竟敢昧下主人家银两,故意用这下等食材不成?” 上官景仪在旁恭敬听着,实则心中也有此疑问,在蔚县,猪大骨类都是作下水货,扔给狗吃的,怎地在京都如此繁华的地界,还能让这种东西上桌? 此问匪夷所思,刘墉怔怔失语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难道要直言不讳,回禀老祖宗这是选取乌蒙山小香猪,身上最珍贵的猪中排,一头猪只可取一块,价钱远在五花肉之上? 这样岂不是让老祖宗失了颜面,故而刘墉只能点头哈腰称:“小的不敢,府里所用的食材皆是上佳之选,不过既然老祖宗和堂姑娘有此要求,那么下回,小的便让膳房单独备份糖醋肉块,您看可否?” 老太太这才勉强满意,摆摆手让他退下。 此话一出,上官景仪却察觉出气氛不对,她左右环视了圈,见随侍的下人们纷纷垂头耸肩,皆是一副强自忍笑的模样。 这其中必有古怪,想是祖母哪句话说不得当,又被她们拿捏住话柄。被当笑话看了,上官景仪适才心里头按捺住的恼恨翻搅而起,焉能不知祖母又被这群人当猴耍了。 一帮爱作践人的贱奴才,该通通发卖出去才是! ※ 人贵自知,这般鄙薄短视还想攀附到天家近前?小绿垂下眼帘暗暗嗤了声,痴人说梦。 “祖母每每见了我总是心火旺盛,从不肯静下心听孙女分辩几句。纵使孙女没错也成了有错,实在是冤枉。”她摊摊手,不甚在意道。 她还天真以为,哥哥安然归家,老太太对她的偏见也能稍稍减退些,如今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既如此,她满不在乎地拢了拢披风,任由少年残留下的,一股安神定心的气息将她笼罩,她忽而粲然笑问:“祖母受不得寒,未能与我们同去迎哥哥回家,这情有可原,可堂姐…为什么也未前去?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呢?” “我……” 上官景仪脸色怔了怔,窘迫地被她问住,迟迟编不出理由搪塞,临行前自己故作腹痛才逃过一劫,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好细说。 牢狱那般不吉利的地方,谁乐意靠近?要是触了霉运,没得再折寿几年! “我随口一问罢了,堂姐慌什么呢?”她又没心没肺地笑开了,破了刚才近乎凝冻的紧张气氛。“娘亲请了大夫为哥哥身上的鞭伤看诊,孙女放心不下想先去看看,堂姐若是得空,也跟我一道去吧?年关将至,一家人都要健健康康、和和美美才是啊。祖母您说呢?” 她搬出了霖儿,老太太也不好再胡搅蛮缠,只能面露不悦地让景仪跟随她一道去。 暖廊下。 一道鹅黄一道浅碧,远远观去,这两道身影不论是发髻还是衣裳都有些相似,可细看下就可看出分别,身着鹅黄衣衫之人虽是仿着碧衫女子的妆容打扮,却与之差别甚异,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粗糙,予人一种东施效颦的既视感。 碧衫女子笑盈盈:“同为祖母的孙女,我却是不如堂姐讨她老人家喜欢,真是羞愧。” 鹅黄女子声音小小,似乎颇为拘谨:“我自小跟在祖母身前尽孝,比妹妹多了解祖母几分,其实祖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妹妹能跟祖母服个软,她老人家也不会如此逼迫妹妹。” 碧衫女子颊边梨涡一绽,慢悠悠道:“这几次多亏堂姐在旁帮忙劝着,祖母才没被我气出病来,这要是传出去了,我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我忤逆不孝,目无尊长!”全仰仗你劝诫的功劳,如今老人家就差没把我吃了。 这话倒让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茬呢?这不孝不敬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届时上官天云必定声名狼藉,还有什么脸面嫁入帝王家? 府里人多口杂,到时自己大可将罪责推给今早那几个碎嘴的狗奴才,一举处理掉两处祸害! 反正这两日,上官天云对祖母出言不逊是有目共睹的事,怎么也攀扯不到自己头上! 也不怪上官景仪如此嫉恨她,想当初大伯还在蔚县任职时,上官天云除了脸蛋还拿得出手,其他便一无是处,哪里都是不如自己的! 被长辈夸赞乖巧懂事是自己,被夫子称赞勤学好问也是自己。可现在呢?前有二殿下对她青睐有加,欲纳她为妾,后又有三殿下与她十指相扣,对她表明心迹。 她凭什么?! 若当初是父亲进京述职而非大伯,此刻拥有这一切的,就该是自己了吧? 她又想起府门前那个俊美无俦的公子,他是不受皇帝重视的大梁三皇子殿下,却生得那副谪仙容貌。若自己能成为他的人,将来与他所生的孩子必定粉雕玉琢,玲珑可爱…… 天云见她眸光越发明亮,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表姐在想什么?”一只瓷白柔荑在眼前轻晃,上官景仪立马清醒过来,耳尖微微发烫道:“没……没什么!府上的下人口风紧,想来是不会往外乱说的,更何况妹妹也只是驳了祖母几回,算不上顶撞,不打紧,不打紧的!” 天云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脸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幸灾乐祸,继而垂下长睫,遮住眼底无尽的冷意,无比温柔道:“但愿如此吧,我们走快些,哥哥该等急了。”她不知是何时得罪这位堂姐姐,让她几次三番在背后推波助澜,暗暗拱火。 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她还要继续在背后放冷箭,那我也少不得要回敬一二了。 “我看妹妹闲暇时总拿医书翻看,竟没想到表妹志存高远,对望闻问切如此好学。”上官景仪听下人说嘴,她的凌烟阁中,还备有针灸包与画有百穴的人偶,架势摆得足足。心下冷笑。 民间郎中皆是身份低微,属下九流中游的鼠辈。这句志存高远便是讽她,千金贵体却与赤脚大夫为伍,实在为人所不齿! 上官景仪怯生生笑着,若不细品,还真难察觉她在明褒暗讽。 可天云晓得,这位堂姐绝不似她表现出来这般柔弱无害,经历过于善睐后,这类人她应对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自是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天云笑盈盈回敬道:“堂姐过誉,只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不足为外人道。倒是堂姐,喜爱肉食也不早早与我说,膳房体察不了心意,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苛待了堂姐与祖母。” “……”喜爱肉食…… 这话若传出去,她还有甚么淑女颜面可言,只怕旁人会认为她饮噉兼人,胃大如斗! 41您可长点出息 常往方给常来擦拭完身子,端盆热水出来正撞见萧子勿,他观殿下脸色尚算和缓,便也欣喜道:“殿下回来啦!” 萧子勿展眉,比平日多了些血色的薄唇微勾,清冷的俊颜竟能瞧出几分惬足来:“嗯,晚些时候你去库房,将那匹缙云纱找出来。” 缙云纱产自前朝岭南,一座名为容域的都城,此纱做法繁复,往往等制十匹才可得出一匹之数。当今圣上揭竿起义后,第一个被他攻下的都城便是容域,城破后此纱的制法便已失传,如今更是被那些贵女们炒出天价,一匹值万金。 因缙云纱价格贵重不易得,贵女们亦不能奢侈地用它缝制成衣,多是取一小片作为披帛之用。 正巧,贵为前朝公主的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中便存放着一匹,这纱留在箱中积灰多年,没曾想有朝一日殿下还能记起它来! 殿下甚少取用库房里的东西。原因有三。 一则,里面贵重之物多如牛毛,容易引来贼人窥探觊觎,殿下势单力薄,守也是守不住的;二则,那些全是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殿下每每看了都会触景生情;三则,殿下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故而也没有它们的用武之地。 “殿下取它作甚么?”总不能是自己用吧?殿下素来不爱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又是姑娘家才会用的东西。 等等……姑娘家…… 殿下不会是要给那个薄情寡恩的上官姑娘吧?! 他这么想着,忽见殿下的脸色黑沉下来,漆黑的瞳仁蕴了几分怒意道:“我不是说过,莫再这般说她?”常往吓得立刻噤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奴才失言,求殿下饶我这一回!” 看似冷心冷情的殿下,实则平日待他们宽宥有佳,少有这般厉声斥责的时候,常来暗暗腹诽,这上官姑娘莫不是精怪所化,能迷人心智,不然怎会引得殿下三番两次性情大变? 赠布并非萧子勿一时兴起。方才那位堂姐走过来见礼,他虽只略略扫了眼,未将她的相貌记住,反而对她身上所穿的鹅黄绒裙记忆尤深。 这身衣裳他见少女穿过一回。亭亭玉立之姿,宛如早春枝头含羞带怯的棣棠花,因而只看一眼他便记起。 上官司业府也算富庶人家,当不至于连身衣裳都做不起,还需少女拿自己的衣裳去贴补? 其中的端倪他虽不知,可他还是默默记下了此事。 在外人眼中,或许少女谦逊知礼,不会同表姑娘计较这些琐碎。可他莫名就是知道,少女性子最是娇气,别人沾染过的衣裳她不会再要,不管是衣裳还是人,都是如此。 旁人若是觊觎她的东西,她虽嘴上不言,可心里终归是不高兴。既如此,为她补上更好的便是。 “去备着吧。”萧子勿捏捏眉心,忽然想起:“对了,小鱼儿可还好?” 得,您万年才开次库房,好不容易开次,竟还是用来哄上官姑娘的…… 还以为此行,殿下已经与她撇清干系了呢。您可长点出息吧!常往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鱼儿都好着呢。奴才立马就去库房取纱,殿下到寝殿歇息吧,您都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萧子勿微微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他卸去外袍躺在软塌上小憩,阖眸,想着明日少女便可重回国子监了。 还有五个时辰而已。 ……还有五个时辰 ※ 过午雪后初晴,院子里,屋檐下长长的冰溜子还未融化,墙角的梅花枝条仍被冰雪凝冻,但冬阳暖意正浓,是个出门的好时宜。 门房递来消息,谢舞韵的车马已停在府门前等候。 这小姑娘忧心她因膏药之祸郁结难疏,特意下拜贴,邀她到茶馆听听评书。 日前她遭贼人追杀,还心有余悸,思忖着到茶馆品品茗听听书,倒也舒心自得,便欣然接受谢舞韵的邀请。 可行至门口却被上官景仪拦住。 看得出,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身上是顾绣三经绞罗的百水裙,外头披了件铬黄大袄,鬓发里点缀插着填丝京粉玉步摇,都是眼下时兴的打扮,与她初入京时朴素俭约的模样判若两人。 “妹妹这是去哪儿?”上官景仪扶着头上的步摇,紧走几步跟上来。 又想去私会三殿下?这次休想撇下我! 天云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小心思昭然若揭,便微垂眸浅笑道:“京兆尹府谢氏的千金,约我到茶馆喝喝茶吃吃点心,怎地,堂姐也想去么?” 灵棋心头憋着火,这支填丝京粉玉步摇是夫人为姑娘备下的及笄礼,日前被这位堂姐姐看中,便央着老祖宗过来讨要,夫人碍于孝道便给了,如今她毫不避讳地戴着到姑娘跟前来招摇,当真是气煞人也! “只有谢姑娘……没,没有旁人了么?”上官景仪大失所望。 她朱唇轻抿:“堂姐姐还想有谁一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景仪脸热,怯生生道。 谢舞韵在马车上等急了,忍不住撩开厚厚的帷裳探出头,“磨磨蹭蹭什么呐?快上来。” “堂姐姐自便,我先走一步。” “我……我也想与你们一道去,京城繁荣锦绣,车水马龙,我神往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一观,不知妹妹可否带上我,让我也能长长见识?”她扯住天云衣角,弱弱地问一句。就算没有萧子勿她也要跟出去,否则岂不是浪费她这般隆重的打扮? 她割舍不下京城泼天的富贵。繁花似锦的丝绸,精致可口的吃食,价值连城的发钗首饰,从前她不曾拥有过,不会起贪恋,可如今这一切触手可及。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已下定决心要留在京城!只要能嫁个好儿郎…… 她该把目光放长远些,能助她脱离蔚县的不止萧子勿,这盛京城还有诸多王公贵戚,公子才俊,可供她相看,她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如此,那便走吧。”她都这么说了,天云便觉得无可无不可。 42她也不会跳舞 马车上。 天云与堂姐挤在左侧,谢舞韵自个儿坐在右侧,两人互道名姓算是认识了,谢舞韵便自来熟道:“今年的百花宴快要开始了唉,你们可听说了?” 时下高门贵女们都在议论此事,她对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最八卦。且上回绘画小测得头名的天云在她眼中,是匹厚积薄发的黑马,一匹可以冲击百花仙子的强势黑马! 她准备撺掇天云去参赛。 天云还未说话,她的堂姐便憧憬地插嘴道:“百花宴,听上去很是热闹呢,可是与赏花作诗有关?” 若是花会诗社,定有很多才子佳俊齐聚一堂。 她是天云的堂姐,谢舞韵也不好冷落她,便同她科普:“百花宴是晓谕整个京都的比赛,遍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都会赴宴。在宴上斗舞比擂、头角峥嵘,好不热闹呢!是每年年关最令人拭目以待的盛会。” 天云举袖抿了口桃花薄酒,看来这个百花宴知名度很高啊,说是全民赛事也不为过。 “遍京的贵女都会赴宴,那岂非难分胜负?”上官景仪有些神往道。 何时她也能被人唤作贵女? “倒也不难分出胜负,去年百花仙子是穆瑶之穆姑娘,她年方十五首次参赛,如今她才十六岁,已蝉联头名两年,也就是说她参赛以来从无败绩!” 上官景仪目露艳羡:“这般厉害?”能够在贵女中脱颖而出之人,定是超凡脱俗,若能与之结交,便不愁那些公子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停驻了。 谢舞韵撩起眼皮:“穆姑娘确实是才华横溢,排在她下首的是心慧郡主,也是齐王爷从小收养在身边的义女。二皇子自小就喜欢跟在齐王爷身边晃悠,说来,心慧郡主和二皇子也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又是和萧子衍有关系的女子,就是不知,是否也拜倒在他的蟒袍之下? 天云内心毫无波澜,静静盯着小火炉上温着的桃花酒,桃花馥郁的清香散发在马车里,煞是好闻。听此只侧眸问了句:“第二名竟然不是于善睐?” 谢舞韵掰了半块杏仁酥递进嘴里:“于姑娘初赛的票数远远不及心慧郡主,故而只获得第三名的名次。” 还要投票?上官景仪一顿,又问:“百花宴都比试什么,票数又是如何计算的?” “第一轮是比舞技,当今圣上喜爱歌舞成痴,底下人便也投其所好,将头关设为舞蹈,入选的名额只有百人,竞争相当激烈。” “近百人?那也很多了呀!”她不解。 谢舞韵扬眉道:“你也不想想。遍京的贵女云集,那场面,积山堆海一般!只选百人算是少之又少了。且首关投票,纯粹就是拼家底,以蔷薇绢花为数,十两银子可买一朵绢花,赠予你垂青的舞者。 首关票数往往是断崖式的差距,寻常前一名与后一名之间相差几万票的,都不在少数!” 这新奇的玩法,倒让天云想起现代的直播来,女主播连麦对决,观众疯狂刷礼物打赏,岂不是和这一个道理? 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穆瑶之边跳着舞,边往台下喊:“今天给老铁们舞一段儿,大家手里的小蔷薇都刷起来!”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轻轻咳嗽了几声才稳住仪态。 想起个趣事,谢舞韵津津乐道:“为求自家闺女能上百花榜,那些狂掷黄金万两的富商巨贾不胜枚举,故此民间戏称,得入百花宴百名榜,是众闺秀嫁入高门显贵的敲门砖!” 这可是家喻户晓,万民瞩目的赛事。 能上百花榜者,不仅能在贵女中大放异彩,还有机会被达官显贵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指日可待,故而那些富商巨贾为了摆脱贱籍,很是下得去手。 一个百花宴,竟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利益!天云又联想到秦雨薇得了十六名,却能进名画堂参观之事。名画堂由皇家管辖,通行腰牌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发放?只怕是百花宴幕后之人权势滔天,乃天子亲信,否则天家岂会袖手旁观,放任这个金钵钵不管? 提到于善睐,灵棋心直口快道:“怪不得说于姑娘首轮的票数远远不及心慧郡主,齐王府财力雄厚,而于姑娘还得靠族中庶妹接济首饰头面,在钱财方面自然是比不过的!” “住口!” 这小妮子怎就学不乖?天云板起脸呵斥。 这事虽已在京都传遍,于善睐名誉受损,乐善好施的人设崩塌,可外来的上官景仪不知道,在她跟前嚼舌头。保不齐她又起什么坏心思。 然而她多虑了,上官景仪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清灵棋所说。百花宴正是自己崭露头角的好时机,可歌舞并非自己擅长的领域,因着常年劳作,腰肢早已僵硬如石,哪会有人肯花重金砸她……恐怕是无望进复赛了。 天云微微抿口小酒,脸颊爬上两朵酡红。 如此看来秦雨薇的舞蹈也是可圈可点,她打听过,秦家老爷视财如命,是万万不可能拿出银钱给她硬怼上去的,那便是纯靠些观者的打赏,实力不容小觑。刘嫂嫂那般神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复赛是比文采。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任你挑选,且擂台下设有转椅,若你才艺出众,那些个审评的大文豪自然会为你转身。 决赛就更加自由,无拘你以何种才艺参赛!只一点,选票是握在进入复赛的那些贵女们手中,胜败与否,端看你人缘如何了!” 谢舞韵说得口干舌燥,灌了杯温茶才又道:“总结来说,首轮拼家底,复赛比才艺,决赛靠人脉,这三样缺一不可。不过天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打败过穆瑶之的人,在我心里你已经封神了! “我何时说过,我要赴百花宴?”天云微微笑问。 既费钱财又费心力,还容易招至仇恨,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傻子才去! 出这风头作甚?万众瞩目于她而言只是徒添烦恼,只需少年一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即可。 上官景仪像看傻子般看她,问:“妹妹为何不去?” 大伯富甲一方,以他宠女无度的性子,完全有能力送她进复赛,她为何要白白浪费? 她紧紧攥住裙角,心头嫉恨如杂草疯长,若大伯是自己的父亲该多好…… 在病床躺了几年,她都忘记自己会舞这回事:“我舞技不佳,身板僵硬,想想还是不去丢人现眼的好。” 她说完,便见谢舞韵一脸不赞同。 谢舞韵看着慵懒倚在车壁的女孩,端的是柔媚无度的身姿,牛乳般白嫩的手腕缠着垒丝黑玛瑙镯,腰肢纤纤向后靠,怎么也看不出她口中的僵硬之感。 她摇摇头,罢了,上回小测还说自己画技拙劣呢,这妮子的话不可尽信! 上官景仪垂头不语,心里却是信了,原来上官天云也不会跳舞。 43她才舍不得死 三人说话间,茶馆到了。 茶馆宾客满座,可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臭酸儒,上官景仪失望地收回视线。 天云坠在她身后,见她丧眉搭眼,一副“白来这趟”的模样,心下可乐,问:“堂姐姐怎么了?” 没一个能入眼的。上官景仪口不对心地敷衍:“茶馆人多,我…我还未曾见过这许多外男,有…有些慌张罢了。” 天云的堂姐姐性子倒是娴静,谢舞韵安抚道:“没事儿,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民风比较开放,只要不在婚前失节,就不算什么大事!” 天云无奈扶额,闺阁女子这般大大咧咧,成何体统!她按下谢舞韵的手臂,“莫说了,叫人听见,你还要嫁不嫁人了?” 谢舞韵老老实实闭嘴,景仪被她惊世骇俗的话震住。三人捡了个靠后的座,她对小二道:“来壶雨前龙井,再上些瓜子点心,席间若无吩咐别来打搅。” 小二恭敬退下,她们正听台上醒木拍桌,说书人声情并茂道:“书接上回。只见一女子,她衣衫褴褛,泪流满面跪坐于高台之上,台下围观者众,却无一劝慰之语,只纷纷高声起哄,丝毫不见半点怜惜之情,女子心中愈发绝望,纵身一跃!从那高台跳将下来,霎时间坠落在地,摔得是颅开肉绽、血流成河,当场去世! ……此人正是废皇后之妹,姚氏梦池。” 醒木又是一拍,茶馆内,听众们纷纷回神,皆发出叹嘘之声。 若当时有一人肯伸出援手,不要出言相激,会不会结局就不同?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啊。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话虽这么说,又有几个起哄之人,会为自己言行悔悟?当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他们眼前,他们心中所想,或许只是:唉如此玻璃心,真是受不得激。 人性的善恶最经不起考验。天云心中梗梗,作为一名济世救人的大夫,有多少危在旦夕的病患被她耗尽心力从鬼门关给抢救回来,她最是听不得这种轻贱生命之事。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真叫人叹惋!齐王爷出了名的温谦随和,姚姑娘也是温婉可人,想当初她和齐王爷,那可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谢舞韵叹了口气,面露不忍。 上官景仪抓起把瓜子磕着:“那她为何会跳台自尽?”齐王府炊金馔玉,齐王爷对她情深义重,即便她亲人死绝,也能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作甚要自尽? 换作是她,她才舍不得死呢。 谢舞韵警惕地左右望了望,用气音低低告诉她俩:“大皇子勾结右相密谋造反,废后姚梦溪是大皇子生母,姚氏一族自然被牵连,陛下下令诛其九族!但念及旧情,皇后娘娘只是被废幽居冷宫。不过不久便薨逝了。姚梦池姑娘在齐王求情之下保住性命,但家中族人尽数死去,她也没有求生欲望,最终自尽而亡。这算是皇室秘辛,切记不可外传。” 上官景仪疑惑:“齐王爷难道没有阻止吗?”二人不是神仙眷侣般? “齐王爷为替姚姑娘求情,在宣政殿前跪了两天两夜,回到府中便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想来是还未察觉姚姑娘轻生的念头,姚姑娘便已做了傻事!”谢舞韵虽然心疼姚姑娘红颜薄命,但也着实羡慕她,能得到齐王爷这般深情以待。 要能有个男子如此痴情于我,那我做梦都得笑醒吧!谢舞韵托着圆乎乎的小脸,心里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 上官景仪撂下瓜子皮,唏嘘不已:“一对苦命鸳鸯啊。” 天云挑眉不语,盯着桌上木纹怔怔出神。这位情深不寿的齐王爷,回府后便晕倒的事情,是如何传出来的?且就那么碰巧,偏偏在姚姑娘自尽时晕了?明知她被株连九族,正是心防溃塌之时,齐王又为何没有派人暗中保护她? 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是齐王爷,他晕倒了!” “快去请大夫来。” “想必齐王是再次听到曾经的爱人骤然离去,伤心之余才昏倒的吧”有人这么猜测。 !!…… 她们谈论的主人公居然就在此处,真是奇妙的缘分。谢舞韵死死捂住嘴,方才她的窃窃私语声,应当没被听见吧? 齐王爷素有贤名,很得民心,此刻围观的人群各怀忧虑,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这对晕倒之人的呼吸很是不利,好在齐王贴身侍卫是个通透人,将他扶至椅上坐下,又高声呵斥命令众人散开。 她微微蹙眉,细观椅上昏倒的齐王,见他额角冷汗频出,面色十分苍白,她初步断定,应该是低血糖犯了。 侍卫腰环佩刀,威风凛凛。拥挤的人群不敢违逆,自发散出些空隙来。 这也足够了,只需等候郎中过来即可。 天云安稳坐下,没再朝那处观望。见他无性命之忧,她便不想滩这趟浑水,若他是个普通老百姓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王爷,稍有不慎,自己便会惹祸上身。 齐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素来贤明豁达,想必不会亏待对他有恩之人!上官景仪眸中一亮。 仗着身材娇小,她轻易便挤进人群中,鼓足勇气道:“我妹妹会医术,可让她先给王爷号号脉,探探症结所在!”她高声喧嚷,惹来侍卫冷凝一瞥。 天云尚在错愕中,便被她拖到侍卫跟前:“这是家妹,她习医多年,很有些见地,且让她给王爷看看。” 她挣开上官景仪的手:“姐姐休要胡说,我只是懂些皮毛,怎敢献丑?王爷金尊贵体,不可儿戏。” 上官景仪安分半天,自己这厢稍有松懈,又被她摆了一道!还以为出来散心能清净些,如今看来,带上她绝对是大错特错! 上官景仪掐住手臂不让走,低低在她耳边,换上威胁的口吻:“妹妹时常研读医书,何必自谦?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妹妹想走也迟了!” 天云侧目望她,将她眼底未褪的阴翳尽收眼底,浓密的羽睫微垂。 自私自利的蠢物。 还以为是郎中赶到,见是两个尚在闺阁的女娃,侍卫面露不耐,将她俩隔开,“去去去,莫要捣乱。” 上官景仪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若真瞎猫碰上死耗子,齐王被上官天云给救醒,这其中也有自己举荐的功劳在,若她束手无策,也能借机搓搓她的锐气,左右都是不亏的! 44可惜年逾四十 “我妹妹乃是上官司业之女上官天云,不是那等江湖术士,来哄骗人钱财的,王爷贵体耽误不得,让我妹妹号号脉又不会如何!” 此话即出,天云眉心狠狠一跳。她是否没带脑子出门,还敢自报家门,是怕救护不力,齐王问罪时找不到人是怎么着?! 她自报家门,的确让两名侍卫放松警惕,也不再阻拦。天云骑虎难下,前有侍卫虎视眈眈,后有观者熙熙攘攘围过来,郎中又迟迟未到。 无奈之下,她只好上前号脉。 与她的猜想无异,的确是低血糖。 她眼眸转动,忽而看到邻桌旁人吃剩的杏仁酥,心念一动,捻起半块想要喂齐王吃下,却被两名贴身侍卫喝止:“让你诊脉,没让你自作主张喂食,来历不明的东西休想入王爷之口!” 王爷身份贵重,旁人递来的食物是万万不能入口的,若是出事谁人能担当得起?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小女略懂一些医理,只需将这块糕点给王爷吃下,不须片刻,便能让王爷清醒过来。” 此话一出,便有人嗤笑出声:“小女娃长得如此标志出众,不料说话如此儿戏。” 又有人附和:“故弄玄虚,糕点还能救人,你当是跳大神呢?” “是啊,我还从未听说过,一块杏仁酥能比药还好使。”众人如今只觉,这两黄毛丫头在胡为闹事,为了博人眼球。 上官景仪邀功之心凉了半截,糕点治病,这不是在开玩笑嘛?还开到皇亲国戚跟前。 “速速离开,莫要添乱!若是耽误王爷的就诊,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谢舞韵在人群外急得不行,方才转眼的功夫,天云就被那堂姐强拉过去,都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眼瞅这堂姐也是拎不清的货色,置天云于众矢之的,自己却躲到一旁默不作声! 侍卫暗含警告之语,她听得心惊肉跳,真想直接把天云拉走。 就在这时,一袭暗紫蹙锦袍,头戴玉冠的男子带领数名精兵,驱散围观众人,他大刀阔斧走来,皱眉火爆道:“父王可有大碍?派去请郎中的狗犊子跑哪去了?瘸在半路还是被厉鬼拐了?他娘的郎中呢?” 分明是眉如墨画、鼻若悬胆的好样貌,偏偏满嘴的粗话,形成极大的反差。 上官景仪看他暴跳如雷,却是满脸羞红。京城儿郎,怎都生得这般优越? 侍卫惶恐跪下:“世子殿下息怒,离此地最近的医馆也须一炷香的脚程,都怪属下办事不力。” 原来是世子殿下,难怪这般丰神俊朗。上官景仪下意识揉捏着裙边,嗫嚅欲言。 萧子然才看到跟前站着眼熟的少女,是那日在万佛寺初遇,灵敏聪慧的小狐狸。 “上官姑娘也在此?”他还记得,她是上官司业之女。 “世子万安。小女是为听书而来,不料撞见王爷贵体不适,特来慰问。”天云垂下眼帘,缓缓服礼。 他来了,自己也可借机脱身吧? 毕竟糕点救人,形同儿戏,他总不会任由自己胡来的。 岂料,萧子然问清来龙去脉后,对柔柔静静站在原地的少女,轻笑道:“我相信上官姑娘,快将糕点喂父王服下吧。” 侍卫投来犹疑的目光,他便将杏仁酥接过来,掰半含进嘴里:“让我先试,若是有毒,本世子也活不了!”众目睽睽,以她机灵劲儿,这糕点绝对没问题,萧子然很是信任。 倒让天云讶异地瞳孔微张,这位世子怎么和除业小师傅一样好骗,随随便便就把别人投喂的东西吃进嘴里。不过没他证实,这场面还得僵持不下,故而天云朝他弯弯唇瓣,以表感激。 世子都发话,侍卫迟疑片刻,妥协了。 糕点下肚,不大会儿,齐王爷便悠悠转醒,抚着还有些心悸的胸口站起来。 谢舞韵长出口气,高高浮起的心终于放下,方才侍卫的脸色如黑云压城,她真惧怕天云会被捉起来审问! 围观众人直接看呆,“这是什么仙术吗?”杏仁酥有这么神奇,能把晕倒之人救醒过来?此时就算天云说她是王母座下的瑶池仙子,他们也信了! 王爷还真醒过来了!方才出言嘲讽的几人,这下也闭了嘴,脸色时青时红,如斗败公鸡,羞愧难当。 “父王感觉如何?”萧子然疾步过去搀扶,心中暗暗叹服,小狐狸果然有两把刷子! “本王没事,你这么急急赶过来,军营那边都安置好了?” “是,儿臣都处理妥当了。”萧子然躬身回应。 “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齐王爷点颔首,朝天云温润一笑,苍白的脸上带着感激之意。不愧是鼎鼎有名的谦谦君子,一举一动都透着风度。 “举手之劳,王爷不必介怀。以后可随身带些甜点,以备不时之需。”低血糖而已,也谈不上救命。 她只是有些迷惑,这位齐王,面容竟比女子还要白净秀气,连点胡茬子都没有。 “多谢姑娘告知,本王日后定当遵循,还未请教恩人芳名?”齐王转着手里的佛珠串,精力不济道。 “上官天云,天色已晚小女该告辞了。”她抬眸,却对上萧子然紧紧锁着她的视线。 眼看她功劳全揽,还提出告辞,上官景仪坐不住,从旁跳出来柔柔行礼:“看王爷并无大碍,民女便心安了,方才是景仪鲁莽,擅作主张将妹妹拖出来给王爷看诊,还望王爷勿怪。” 天云淡笑不语,静静看上官景仪表演。方才远远躲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时候倒是知道出来邀功讨赏,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萧子然却饶有兴趣注视着她,眼底是满满的兴味,像头目光炯炯的雄狮,一瞬不瞬地觊觎着看上的小猎物。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不过煞是可爱。 齐王挑眉,温和道:“哦?原来是景仪姑娘提议对本王施救,姑娘心慈面善,本王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你呢。改日。本王定备份厚礼到二位姑娘府上,聊表谢意。” “景仪不敢,王爷没事就好。”上官景仪脸颊发烫。齐王爷如此温柔体贴,对她这个草芥小女也礼待有加。不怪百姓有口皆碑,赞他品性高洁。 可惜他已年逾四十,大她两轮,否则…… 45你不会怪我吧 谢舞韵对她所作所为,不禁叹为观止。侍卫追责时,你沉默不语;王爷感恩时,你重拳出击。这秒变脸的功夫,咋不到百戏班演戏去? 这一耽搁,天已擦黑,银月隐在冥冥夜幕中,近坊灯火如昼,沿街摆摊的货郎们收东拾西,预备打道回府。 天云放轻声音:“时辰不早了,堂姐姐还有旁事未料理么?若没有,便随我回府吧。” “上官姑娘且慢,让本王这两不个识礼数的,护送姑娘回去吧,也是向误会姑娘之事表达歉意。”他指向身后人高马大的侍卫。 “方才是我们鲁莽了,请上官姑娘原谅。”两名侍卫拱手致歉。 “无碍,那就多谢王爷了。”她屈膝回礼,并未推辞。这壮硕的体格,一看便知是绝顶高手,有他二人在旁护送,自是再好不过,上次被追杀,带给她的阴影可是不小。 萧子然从人群走出,不忍护送美人的机会旁落,他轻笑道:“父王,还是让我来送吧。” 还是绝顶高手有安全感,天云摆摆手:“不必麻……”话未说完,上官景仪便强忍激动,红着脸接过话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 萧子然骑马随行,跟在马车后头:“上官姑娘才貌绝尘,没想到医术也这般高明。” 他清朗的声线透过厚重车壁传来,令人如沐春风。想到他毫不迟疑把杏仁酥吃下,十足信任她的情状,天云便没有晾着他不理。 “世子过誉,我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就能融会贯通,用块糕点就能让父王清醒过来,姑娘莫非真是仙女不成?”萧子然朗笑出声,小狐狸爱藏拙,在万佛寺他便见识过,而且不愿与他有牵扯,他偏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也是世子英明神武,赞同小女玩闹般提议,这才让小女有施展之机,说到底,还是世子殿下的功劳最大。” 皮球复又踢还回来。萧子然抵唇闷闷笑开,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说话真他娘讨喜。也不知为何,同她交谈,总能令自己身心愉悦。 听见阵阵沉闷的笑声,她微微勾起唇。 萧子然贵为世子却不跋扈纵性,没有一点架子,更没有萧子衍身上的臭毛病,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我可不敢邀功,我是沾了姑娘的光,厚着脸皮讨了个赏,这才赢得护送佳人回府的美差。”萧子然驭马快行,与马车并驾齐驱,他侧身对车内的天云冁然而笑。 闻言,谢舞韵眼儿一翻:“世子这算什么厚脸皮,这还有个脸皮更厚的人呢。” 论功才能行赏,你有功吗?她看向上官景仪。 二人你来我往、相吹互捧,气氛融洽,倒把上官景仪全然排斥在外,如今又遭羞辱,她如何肯依? 她撩帘朝外张望,言不由衷插着话:“我观世子与妹妹,言语间颇为熟稔,可是之前便相识?”半晌,又故作艳羡不已道:“妹妹德才兼备又能说会道,总能结交这许多公子才俊,不似我,脑子愚笨又不善言谈,素来只能当个不被重视的话景板……”她颓靡低下头,泪珠含在眼眶滚动。 “……”天云抚髻的手一顿,漠然望着她。 装柔弱、扮矫情也就罢了,可这说的是人话嘛?熊熊心火燎烧到天灵盖儿,谢舞韵忍不住腻烦道:“我敬你是云儿堂姐姐,才未对你出言不逊,你倒好,滥糟话张口就来,你这不是污蔑云儿朝秦暮楚、左右逢源嘛? 你不是不善言辞,我看你血口喷人的本事驾轻就熟,口齿伶俐着呢!”方才茶馆就觉得她惯会做戏,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谢姑娘,你少污蔑人,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羡慕妹妹,能得二殿下青睐,现又有世子保驾护航,这才……这才多说了两句而已。妹妹不会怪我吧?”她期期艾艾望向窗外,好一通哭诉。 萧子然不懂她们女儿家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好好说着话,这位姑娘怎就哭泣起来?着实有些莫名,他缓缓摩挲着粗粝的缰绳,没有说话。 “姐姐哭得梨花带雨的,倒像被我欺负了。”天云坐近她,学她方才到自己耳边威胁的举动,凑近她低低道:“姐姐哭得这般惨烈,可见世子有半分怜惜了?倒是把胭脂水粉哭出泪痕来,原先姐姐肌肤便不如我白嫩,这被泪水一洗,更是雪上加霜,狼狈得紧。你猜猜此刻世子心中在想什么?定不是姐姐料想那般,觉得我水性杨花。倒是有可能,看着姐姐这张花脸,在强忍胃里泛上来的酸水呢。” 她笑盈盈托着腮,小脸在葳蕤灯光下更显玉白玲珑,端的是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仙姿之色。 萧子然武功高强,听力自然也非比寻常,此刻将她这番话尽数听清,他也不觉得失礼,反而心绪激荡。 他肩膀耸动,忍不住大笑起来。 果然是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别人算计一分,她便要讨要十分,半点受不得委屈。这矜己自饰的嘚瑟样子,真他娘可爱死了! 上官景仪这厢酝酿着悲情,措不及防听他大笑出声,一时有些迷惑:“世子…世子笑什么?” 萧子然掩饰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姑娘香腮泪两行……”他顿了顿,顺着小狐狸的话往下说,却不知这话的威力堪比炮筒:“倒是比颊侧的肌肤暗黄些,瞧着,是有点好笑。” 闻言,上官景仪嚎哭得更大声了! 天云噗嗤一乐,同谢舞韵相视而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上官景仪可舒坦? “还有什么是云儿不会的?”谢舞韵也跟着托腮,在她心里,天云已经近乎无所不能。懂医理,会画画,样样都精通。 二人都没去管兀自哭嚎的上官景仪,她敛起笑:“歌舞我便不太会啊。”前世学医已累得不成人形,唯二还在坚持的爱好就是古琴和画画,其他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不得数。 送完谢舞韵,马车停在上官府门前。 天云悠悠踏下马车:“多谢世子护送,天色已晚,世子骑马慢些,当心路上的坑坑洼洼。”上官景仪抽抽噎噎跟着道:“世子慢走。” “子然领命。”他颔首笑开,没个正经样子,可阳光明朗的俊颜,却叫上官景仪看呆片刻。 天云礼貌回以一笑,不容拒绝地拉过上官景仪回府去,眼中冷光幽幽。 可不能再让她丢人现眼了。 46真是胆子大了 上官天霖既已洗脱嫌疑,证实是遭奸人陷害。那么天云的停课指令自然就解除,第二日她便回国子监继续上课。 见她回来,同室贵女们对她态度各异,虽仍有瞧不上她小门小户做派的,但也有对她心怀愧疚的。 毕竟,任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会觉得心如芒刺,我赠你膏药,你不心存感激,反而误会我别有用心,这找谁说理去? 天云却不在意他们的悔疚,在她眼里,这些人加起来的恶意,都不及少年一人的信任重要。 当你不再过度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与态度,你的生活就会变得轻松很多。这种事上,她一向是利己主义者。 故而,当贵女们面带尴尬之色,过来跟她道歉时,她只淡淡一笑,甚至同她们开起玩笑:“那便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好了。” “我们一定会的!回去就囤个几十片,报你的名字,会不会比较优惠呀?” “这是自然,报我名姓,买三送一,多多益善。”她朝萧子勿看去,少年的视线果然一直追随着她,不曾游移,眼底乘着一束温柔的日光,微微潋滟,漾入心里。 少年今日倒是大胆。 她微微笑着,杏眸弯起,瓷白的小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活脱一颗甜蜜蜜的人间小糖豆。 倒是让人越发佩服起她的豁达来,殊不知她心里,只是懒得介意罢了。 天云一痛快,穆瑶之就不痛快了。 自从听到殿下开口要她,穆瑶之便骨鲠在喉,心里对她的嫌恶与日俱增,和。穆瑶之屁股后面的小跟班,顺她不善的眼神看去,那边是左右逢源的上官天云。 小跟班适时拍着马屁:“百花宴快开始了,今年定又是瑶之夺魁。” “那便是三冠王。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蝉联三年的百花仙子了吧?” “那个上官天云,恐怕是连初选都进不去,初选可不是随便画幅画就能进的。”说这话的蓝袄姑娘名唤廖婕,是廖参政的第二女,上头有个哥哥名唤廖易轩。 去年就未进初选,因她容貌欠缺,又不如妹妹得父亲疼宠。她補一表演完,台下就有人窃笑取乐,说她四肢僵硬,跳舞的时候像那抽搐的螳螂。去年只走了个过场便被刷下来,好悬没把她气哭! 百花宴初赛,若无从小习舞的功底在,又无富可敌国的累世积业,怕是无缘复赛。 穆瑶之微扬下巴,这话是说到她心坎里了,百花宴可不同绘画小测,届时观者如山……这次的魁首非自己莫属,绝不能再出现变故! 等她当选百花仙子,正是子衍哥哥功成归来之时,自己再央求父亲,借机向皇上提出赐婚的请辞。岂不三喜临门! 那日子衍哥哥提到上官天云的时候,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兴味,一股强大的危机感将她笼罩。 她望向远处凋零的残花,五指紧攥,若是正妻之位再被上官天云截胡,她穆瑶之三字便倒过来写! …… 她也实在多虑,萧子衍如此利益至上之人,岂会为了一个有趣的玩具,就轻易放弃对他最有助益的女人。 天云这厢并不知晓她已脑补到,自己与萧子衍成婚的景况,她正托着腮百无聊赖,看司业在上方挥毫泼墨,唾沫横飞。 侧眸看去,这厢有屏风阻隔着,也看不到少年清俊的面庞。萧子勿正拿着小刀,在紫檀木上雕雕刻刻,这还是他头回在课上走神,没有专注于司业的长篇大论中。 好学生堕落至此,司业在上方表示非常痛心疾首,可又不敢出言呵斥皇子。 萧子勿下手很是小心,木雕大致的雏形早已出来,看着像个娇俏明媚的女子模样。现在只是要在细节处修饰一下即可,他边雕边轻轻吹走木雕上残留的木屑,清澈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认真。 她会喜欢么? 不喜欢的话丢掉就好了。 ……自己再偷偷捡回来。 下习之后,人差不多走完,萧子勿还坐在座位上,天云有些奇怪看着他:“殿下怎么还未走?”以往他都是走得最早的人。 “等你。”萧子勿将木雕递给她,不着痕迹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试图从她的微表情里,辨认出她是否会喜欢。 木雕想来是被他握得久了些,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这是他第一次送她小礼物呢,天云欣喜地拿过手里,爱不释手道:“送我的?真好看!” 这个木雕小人好像是照着她的模样雕的。嗯真好看! …… 灵棋:您能别拐着弯夸自己吗? 萧子勿见她这般欢喜,紧抿的唇瓣松了松,眼睛骤亮:“嗯,好看。”身后像是有条尾巴在飞快地摆动。 忽然就想逗逗他。 “不过……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她微昂着头看他,萎靡地叹了口气,把木雕递还给他,婉拒道。眼底的狡黠藏得好好的,没被他看见。 她不喜欢。刚放松的嘴唇瞬间抿紧,少年低哑道:“不喜欢就扔了。”好在还有缙云纱,浮光流影般的绸面,她应当会喜欢的吧? 天云被他这幅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爱到。明明眼里委屈巴巴,像条失落的大狗狗,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噗嗤,我喜欢的呀。”她轻笑出声,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柔柔哄他道:“可是你能不能雕一个缩小版的你给我,我想天天都有你陪我,这个缩小版的我就留给你,让我也能日日陪着你,可好?” 她想要个缩小的我…… “好”,缩小版的你留给我。 她的一句话,他又舒展了眉头,通红的耳根在她的目光里还轻轻抖了一下。 她捂着嘴偷笑,眼底映衬着星辰般亮眼的欢喜,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他真好逗。 但也真好哄。 却见少年如饿狼般的眸光,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长睫似蝶翼颤颤巍巍地抖动。 “唔……”双唇却被他撷取,腰身也被他搂住禁锢在怀里,跟头凶狠的狼崽子一般,哪里还有方才乖顺的狗狗样! 这于礼不合!你真是胆子大了!! 47靠我自身魅力 廖参政正缩在十八房小姨娘温暖的被窝里——策马奔腾。 突然,房门被廖易轩一脚踹开! 人还未至,声音先到:“爹!你怎么能把上官天霖给放了呢。” 带起阵阵寒风裹袭进来,姨娘惊呼出声,“哎呀……” 急忙拢起被褥盖住自己。 廖参政肥胖身躯哆嗦不停,片刻后,像死鱼一般瘫在姨娘白嫩的肚皮上。 缓了好几息,他面色赤红地抬起头,抄起床榻边的短筒靴,就朝来人的面门砸过去。 “逆子!进房不知道敲门啊!” 廖易轩侧身避过飞来物,扇子打开,嘴角抽搐着遮住眼睛,实在是不忍直视眼前这幅“牛嚼牡丹”图。 “爹,为啥把上官天霖给放了。我还想趁此机会和上官天云共进晚膳呢!”说着还把手里的扇子翻了个面,从“君子好逑”四个字变成了“窈窕淑女”。 廖参政穿上官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怒声道。 “你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 廖易轩看向床上妖妖娆娆的第十八姨娘,这话您还是留着警醒自己吧。 “你以为我愿意放啊?人证物证具在,证明上官天霖就是被污蔑的,自然得放人。” 怕留下什么把柄查到他们这来,这两天他忙着善后,把尾巴处理干净,已经许久没进这温柔乡了,今日好不容易忙完了,还要被这逆子打断。气都气死!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讨好到上头,还得挨顿办事不力的臭骂,这算什么破事? “罢了。”廖易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便宜老爹是靠不住了。“看来,还是得靠我自身魅力,来征服美人。” “给我滚!!”另一只靴履迎面飞来。 ※ 午间下习回府。 主仆二人路过抄手回廊,临近年关,抄手回廊的围梁已绕满红彩绸,迎风招展,间或挂上几盏红灯笼,灯光明明灭灭,浓浓年味便流露出来,甚是喜庆。 “姑娘,奴婢总觉得,您在三殿下面前才有些女儿家的活泼劲呢,在旁人面前,您就跟老谋深算的姑子似的,有主意得紧。”灵棋小心翼翼抱着缙云纱,生怕勾丝损坏,嘴上却依依不饶,挑眉头调侃姑娘。 天云斜眸瞪她,柔柔的,无甚威慑力。 这叫什么话? “老谋深算这是好词儿吗?” 说得跟老狐狸一般,她抚摸脸庞,论长相,自己怎么也该是狐狸精苏妲己之流! 灵棋眨巴眨巴眼:“那……老奸巨猾?” “……”更难听了。 “哎呀,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姑娘难道自己不觉得么?您在三殿下面前就是很寻常。 不过三殿下可真是深藏不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这般贵重的缙云纱,还是送的一整匹!” 灵棋都快羡慕坏了,这匹纱要是转卖出去,都够她半辈子活头了! “你别胡诌诌,哪有什么不同?”她窘得羽睫忽闪忽闪,就是不肯承认。 只是没想到,他将自己的事这么放在心上,连送给上官景仪的衣服,都能辨认出来…… 及至靠近堂屋。 她听见里头传来刘舅母的声音。 “我就说天霖性子纯善,是断断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个天杀的,定是嫉妒天霖年少有为,才整出这么阴损之事来陷害我们天霖。”刘嫂嫂抚着髻发,一脸义愤填膺地道:“这几天我实在寝食难安,心里担忧得很,好在如今真相大白,没让天霖被冤枉了去。” 天云进屋,见祖母和上官景仪也在,祖母端坐在上首,身旁坐着秦氏,她面容憔悴,唇间苍白。相比之下,刘舅母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是真没瞧出半点寝食难安的样来。 上官夫人连敷衍都提不起心力,天霖在牢里这几日,刘嫂嫂母女俩躲得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如今天霖出来,倒是立马又找上门来惺惺作态,她真是无话可说。 “天霖哥哥的外伤可好些了?”秦雨薇眉头紧蹙,倒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不论她真心假意,秦氏都不在乎了。 “他好着呢,要是没这些虚情假意的问候,他会更好!” 秦氏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今是真不乐意陪她们虚与委蛇,说完便佯装困倦,回房歇息去了。 她此番态度倒叫刘嫂嫂火冒三丈,狠狠在心里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我好心好意过来看望你儿子,你摆着个臭脸给谁看? 秦氏撂挑子走人,刘嫂嫂又不敢对老太太发威,只能将枪头对准天云,天云刚进屋,便被她的怒火波及:“今年的百花宴可快要开始了,天云别是同去年似的,连个初选都过不去。都说术业有专攻。这里头的学问,你还得跟我们雨薇好好请教请教。” 老祖宗放下茶碗,瞅她嘚瑟的样,不免更为嫌弃天云:“我家这是个不成器的,学什么都有始无终,见天儿的没有定性。比不得雨薇,事事拔尖,给你长脸。” 天云只当阵耳旁风刮过,处之泰然,似笑非笑的目光直直看向秦雨薇。 “表姐,你以为如何呢?” 秦雨薇脸热,自觉无地自容。 她娘不知道,她可清楚。 上官天云的画像还挂在名画堂里,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眼下该想着同她打好关系才是,绝不能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 “娘,别说了。”她扯着刘嫂嫂的衣角,小声劝阻:“表妹也有她的过人之处,我同她比不得。” 正在气头上的刘嫂嫂哪顾得上,声音越发嘹亮,连在房外洒扫的下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你且瞧好了,今年百花宴,我们雨薇是要进前十的,至于天云你嘛,只要能进到复选,我便送你一架凤尾琴如何?” 她说得很是慷慨自得,但眼底的讥讽与嘲笑,却一览无余。 上官鸣发家晚,品味喜好没跟上,倒学得些暴发户的脾性,惯爱些金灿灿的物什,像凤尾琴这种上了年头的贵重古物,怕是见都没见过。 秦雨薇却脸儿煞白。那可是我的嫁妆! “刘舅母有所不知,天云妹妹今年无意赴宴,您的赌注怕是做不得数了。”上官景仪摇头惋惜:“妹妹亲口对我说,她于歌舞声乐并不擅长,舅母一番好意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48一眼望得到头 秦雨薇坐立不安的屁股,这才安稳搁到椅子上,心绪镇定不少。 自己关心则乱,倒忘记百花宴首轮是凭舞技取胜,跟旁类毫不相干,任她画艺再高超也于事无补! 天云挑眉,没有错看她听到凤尾琴后,眸色骤亮的瞬间:“景仪堂姐看着跃跃欲试,不如你替我应下刘舅母的赌约,如何?凤尾琴千金难求,舅母难得阔绰一回,你可别叫她败兴而归才是。” 葱白般柔嫩的手指,染着淡雅的肉桂色花汁,更衬得十指纤纤,她举到眼前端看,玩味道:“只一事堂姐姐要记得,上台前须得用防水脂粉,涂抹均匀些,跳舞最易发汗,你可万不能再像前日那样,失礼于人前。” 她将“防水”二字咬得极重。 伤心事又被提及。 “你!”上官景仪憋了满眼眶泪。 到底老老实实,不敢再吱声,只胆怯地拿眼偷瞧祖母,期盼她能为自己做主。 老太太果然没好脸色,诘责道:“在客人面前,说话夹枪带棒,比那些市井泼妇还要蛮横,谁教你的规矩?” 心疼景仪总被她挤兑,暗自流泪,老太太怒目切齿:“那日之事,景仪都说与我听了,是你自己不务正业,惯爱摆弄那些下三滥的岐黄之术。 反倒是大家闺秀该精通的歌舞声乐、女工纹绣,你是一窍也不通! 怎偏偏就你与众不同,没点闺阁女儿家的好品性?” 下三滥?那你倒是别往上凑和呀! 灵棋眼仁上翻,憋不住撇撇嘴:“老祖宗看表不看里,堂姑娘断章取义也不是一日两日,若岐黄之术是不入流的东西,那为何前日,堂姑娘要乘我们姑娘的东风,上赶着凑上去邀功? 可不就是您嘴里,不入流的东西带来的好处嘛!” 上官景仪急了,“什么邀不邀功,妹妹的丫鬟说话也忒刻薄人了!我只是想同齐王爷禀明实情,免得日后出了岔子,罪责全在妹妹身上。不想狗咬了吕洞宾,白白摊上这许多污蔑!” 她以袖抹泪,又哭将起来。 刘嫂嫂杵在旁边一头雾水。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插不上嘴。 原是想膈应下上官天云,可这话题怎就跑偏了? 灵棋冷笑:“说得好听,做起来又是另一套皮子。” “我看你们凌烟阁,上梁不正下梁歪,丫鬟和主子一样没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太余怒未消,话中不留余地:“把这丫头扔进柴房,好好面壁思过,每日只给一餐饭食,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 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如冰锥,似是决心已定,今日若不把灵棋处置,绝不会善罢甘休! 天云直起腰肢,淡淡道:“我看谁敢。” 上官景仪秉性如何,旁人看不清,她却尽收眼帘。既想攀龙附凤,飞上枝头变凤凰,又不肯舍弃她那低到尘埃的自尊心。 天云遥遥向上官景仪看去,却正好撞见她面上,还未来得及收拢的欢欣之色。 天云狐疑蹙着眉,只因灵棋几句顶撞,老太太便徒然发难。总觉得这其中有诈。 大姑娘和老祖宗剑拔弩张,低糜的气压渗透在空气中。屋内服侍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怎么?你御下不严,老身代为惩处,甚是合情理,若有何不满,你自去你父亲跟前分说,看看他是否会帮衬你也跟着忤逆不孝!” 说曹操曹操到。 上官鸣负手进来,拿眼一扫,刘嫂嫂瞬时收起看好戏的神色,讪笑:“司业回来,那我和雨薇便先回去了。” 这出好戏看不成了。 “有些史料须查阅,本官前去帮忙,方才散席。”上官鸣颔首示意:“刘嫂嫂慢走,我派马车送你们。” 送完人,他头疼欲裂。 一边是他疼爱的女儿,一边是他敬重的老母亲,两人一见面便似针尖对麦芒,他很是不想掺合进去! “母亲急匆匆叫儿子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还不是你养的好女儿!” 上官鸣撩袍坐下,刻有荷叶托首的太师椅铺上柔软厚实的鹅绒铺垫,他向后仰靠,疲惫抬眼:“云儿,你来说。” 天云旋身面向上官鸣,纤长的睫毛已是盈盈染泪,欲落不落我见犹怜,声音里又带着微微的颤意:“父亲明鉴,前日堂姐姐央我带她出去,想着堂姐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女儿不便推辞。可 谁知在茶馆时,她将女儿强推出去,曝露人前,逼迫女儿替齐王爷诊脉。 女儿是闺阁女流呀,怎敢随意上前搭外男的手诊脉?可堂姐姐却不依不饶,在我耳边威胁,说什么都不容我拒绝!” 挡在轻薄面纱后,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她,见上官景仪瞪大眼瞳,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天云微微勾唇,冷然笑了笑。 装委屈有何难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上官景仪脊柱发寒,连连摆手:“不是的!明明是妹妹见晕倒之人…是是齐王爷,起了别样心思,为盛齐王的情,这才…这才失礼。” 她猛然抬头:“我…我未能劝阻妹妹,是我的错!” 老太太微眯眼,冷眼如炬摄住天云:“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 “你颠倒黑白!”灵棋气急,怒指着她。 “堂姐姐这是……要让妹妹被浸猪笼的诛心之语么?”泪水扑簌簌落下,天云啜泣道:“那日茶馆,看客那般多,寻人佐证并不难,堂姐姐当真要敲定这说辞?” 茶馆众目睽睽之下,她想扯谎也没有门路。 这话里暗藏警告,上官景仪心虚得手都哆嗦,心念急转之下,再也不敢胡乱攀扯。 两人各执一词,明眼人都知晓,谁先露怯便是谁的理由先站不住脚。 幺女哭得不能自抑。上官鸣心疼不已,不顾母亲的黑脸,板着面孔道:“景仪是二弟的女儿,我不便多加斥责,不如送她回蔚县让二弟管教。” 留她在府,原是多双筷子的事。可她心思不正,让幺女如此难过,在外头损坏幺女名节,那便把人打发走吧。 上官景仪掐青手掌,心里怕极。她扑出来跪到上官鸣的脚边,声泪涕下道:“我错了大伯父,求您别赶我回去,景仪真的知错了!” 送回蔚县是她的命门。 真被送回去蔚县,她再想爬回京城就不可能了,余生也只能是,被指给那些腌臜的杀猪郎作配,草草了却残生。 不,绝不能够! 那样昏暗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49狐狸尾巴露了 看她痛哭流涕着求饶认错,天云心里却再无波澜。 前世她渴慕亲情,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无不尽心尽责,能帮则帮。 可在她出车祸后,那些追着讨要好处的亲朋却在一夕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穿越过来后,她也对这些奇葩亲眷颇为隐忍,纵使她们再过分,也不愿真的断了她们的念想。 可老太太要对灵棋动手! 她遍体生寒,这其中有无上官景仪的唆摆也都不重要了,哀莫大于心死。 老爷英明神断,灵棋长舒口气,堂姑娘也是死性不改,明知斗不过姑娘,却每回都要主动招惹,再被姑娘狠狠整治,跟个顽劣孩童似的总也不长记性! 上官鸣严正冷声:“不能安守本分,又不愿回蔚县,那你想如何?” 上官景仪嘴唇翕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作甚逼走我的景仪?” 老太太眼看局势逆转,却没有丝毫心虚,狠狠拿手杖敲了敲地面,理不直气也壮。 “她年幼不知事,遇见贵人心难免生向往,又未曾惹祸?你个做大伯的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 上官老爷气笑了。 方才云儿被构陷,母亲直接破口大骂,声称云儿不是个好姑娘,如今换作景仪,母亲竟变成另一番说辞。 若论年岁,景仪比云儿还要虚长两岁呢! 没想到老太太还不罢休。 “自家女儿没教养好,倒先嫌上我的景仪,方才刘娘子的嘴脸你未曾看见,就差敲锣打鼓,把你女儿技不如人的事广而告之了!” 母亲的心已经偏到胳肢窝,从小她就偏疼二弟,如今又偏疼二弟之女,上官景仪的错处,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云儿一点小错,她却揪着不放,夸大其说! 上官老爷恨恨甩袖,气急背过身:“母亲未免有失偏颇!” 上官景仪被吼得身颤,忙缩到祖母身后躲着。 老太太面不改色,将景仪护在身后:“罢了。我也不为难天云,堂姐妹之间哪里有过夜的隔阂?既然二人都有错,要罚就一起罚。” 在上官老爷黑脸下,老太太徐徐道:“就罚她们禁足一个月吧,禁足期间也别让她们闲着,你到舞坊请个舞娘来教她们二人习舞。 那个什么赏花宴不是快要开始了,如此正好赶得上。” 老太太斜眼看天云,缓缓抿口香茶,悠哉自得,“自身涵养能跟得上,即便刘嫂嫂再想笑话你,也没地方不是?” 天云默然。 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今日闹这出原来是为这个。 老太太连百花宴开宴日期都能准确说出,说不是有备而来,她是不信的。为博个好名声老太太这才迫不得已,把她拉上给上官景仪当陪练。 祖孙俩合伙耍心眼,她却不想任其摆布!一个月不见少年,他怕是要着急,若再怀疑自己跑路,岂非不妙? 想到他,天云心里好受些许,但见自家老爹眼底的黯然,知晓他已对祖母大失所望,她平静道:“我还要上国子监的课,怕是无法认罚,若祖母执意如此,就让堂姐姐独自习舞吧。” 她老太太初衷就是为给上官景仪谋划,自己不过是顺带,有没有她都不会介意。 果然,老太太对她的话并无异议,嘴角也有了笑,“那就这么定下吧,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 习舞一月之期虽短,但好歹给了自己努力之机,即使不能得偿所愿进到复赛,也能在人前露个脸,博个出头的机会! 上官景仪不敢再痴缠更多。 她强忍满心欢喜,搀扶祖母回房歇息。 却在转身之际,柔柔低下头,朝天云投来一瞥。眼里挑衅有之,嘲讽亦有之,但更多,却是克敌制胜的傲然。 这一局,自己大获全胜! 父亲不似大伯前程似锦,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将来,自己未必会比上官天云差。 你且等着。 上官景仪慢慢抬起胸膛,不再佝偻着背,冷冷勾唇将视线收回。 再不复平日谨小慎微的做派。 京城是个大染缸,心志不坚之人,更易受它蛊惑染指,被利欲腐蚀。 天云轻轻叹口气,同父亲问安,而后与灵棋相携离去。 桌上茶汤褪去余温,人影绰绰,在乌青汤水中吹波拂澜,但终会被夜风吹皱,一切皆化为泡影。 50只要她不离开 “你有心事?”萧子勿手执白子,缓缓放回棋盒里,见她怔怔出神。 萧子勿深深看了她一眼。 “在想旁人?” 大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微弯指骨间夹着莹滑白子,一时间竟分不清两者,谁更似温润的暖玉。 只是话语间,带着股似有若无的在意。 他的目光深邃灼热,像是能把人看透,她脸颊发烫,不自觉地侧了脸。 她问:“何以见得?” 她只是在想,今早父亲出门时神色难看。 祖母命他为上官景仪订制舞衣,府里两个绣娘任她差遣,老太太犹嫌不足,又从外头聘用了两个,花了好大心思,立求完美。 还美名其曰,若是景仪进了复赛,你这个做大伯的面上也有光不是?言语间对上官景仪颇为自信。 上官老爷面色铁青,并未忘记她昨日是如何挤兑幺女的,可身为人子,他也只能无奈照做。 少女微侧头,白皙的脖颈如莹莹美玉,柔顺乌发软软垂在肩头,宛如仕女画卷,可萧子勿却觉得嘴里发苦。 她足足出神了两刻钟! 她在想谁? 天云避重就轻,不想让他担心,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污糟事,没必要同他倾诉。 上官景仪这几日路过她跟前,皆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想来是舞艺有所长进。 她倒是聪明,只想吃透一支舞,拼着熟能生巧去的。 一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就算没有舞蹈功底,临时抱佛脚也足够了,顶多舞姿生硬些,缺少些美感,她只期望要能将动作记熟,上台后便不会怯场。 萧子勿忽而起身,站到她身后。 他抬起手,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少女旋身抬眸,乖乖将手递到他大掌里。“怎么啦?” 萧子勿紧紧扣住掌中柔夷,眸中冷意方才稍敛。 “同我一起很无趣?” “怎会!” 柔嫩的小手指勾蹭他干燥的掌心,安抚着他低靡的情绪。心尖酥酥麻麻,他听少女微微笑着:“我只是在想,百花宴群花荟萃,又是比舞盛事。 女儿家们追求舞姿倾城,定要舞衣轻薄灵动,才不会束手束脚,可如此又会被冻得手脚僵硬。得不偿失。 但今年不同,我的暖宝宝正好派上用场!既能御寒又能维系身段纤纤,赴宴的闺秀何其多,届时日进斗金也不成问题。” 谈到银钱,少女美眸神采奕奕,小财迷似的,萧子勿心念微动:“你喜欢银钱?” 库房里堆积的金子搬出来,足能埋没一座小山峰,他从未去关注,但若是少女喜欢,改日将钥匙交于她手中便是。 “喜欢啊,世间哪有人不喜欢银子的?”少女反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道:“不过我会赚银子养你的,你不用操心这些!” 少女随口的承诺都能叫他欢喜,心脏似盛放在温水中,萧子勿勾唇轻笑,声音带着浓浓愉悦。 “好。” 少女眼儿弯弯,拨开他的手:“殿下快点坐回去,我们把这盘残局下完。” 原先她以为少年是只小狼狗,清冷孤傲,直到明白他的心意后才发现,他明明就是一只小奶狗! 渴慕同她亲腻相贴,一刻也不愿松开。 就像现在,分明只是要他放开手,到对面坐着,他便紧紧抿着唇,颇为不乐意的样子,令她不禁失笑。 遥想当初,她闯宫送药,被挂在墙头下不来,他冷漠无情,以剑柄穿过腰间系带,将她“挑”了下来,连点衣炔角都不肯碰到。 再想想如今,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倒是想知道如此变化是何时产生的,杏眸缀满好奇,她笑问:“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 萧子勿微垂眼帘,看似全神贯注,牢牢注视着棋盘。 就在天云以为,他又要向从前那般抿唇不语时,却听见他低声道:“你买墨那日。”自己本就是凉薄之人,若非对她特别,必不会出手相助。 可他不愿让少女知道,自己骨子里,就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 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异色,他又说:“你输了。” 这盘棋胜负分明,他大开杀戒,下手不留情,把她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果然骨子里还是那么直男,不懂得给女朋友留点面子! 她微微噘嘴,随即惊讶。买墨那日? “那岂不是我们初识?” 也不怪她惊讶,只是少年一向克己复礼,对她不假辞色。她掩唇偷笑,真看不出来少年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那你呢?”萧子勿淡淡地睨她一眼。 少女柔柔道:“你救我那日。” 那日他如天神降临,背光站在巷子口,修长的身影立于危墙之下。恍惚间,她真以为自己见到了神邸。 他身手凌厉,只需几息,敌人便已节节败退!耳边传来阵阵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她自知,自己已入他编织的网,再也逃不开了。 而下个念头却是:他们俩,到底是谁守护谁呢? 若他能存在于现世,会不会也能将自己从沉睡中救起?这样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天云不禁失笑。 她回过神来,却见少年并不高兴。 自己救她一命,她碍于情面,没有将自己推开。如此解释,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少年眉间骤冷:“感激与爱慕无关。”他紧紧握拳置于膝盖前,说着口不对心的话。 她若此时反悔该如何? 要放她走吗? 今年的寒冬似乎格外漫长…… 这个呆瓜又在想什么?“殿下怎会这么想?若只是感激,报恩的方式千千万,我大可不必将自己赔给殿下。”少女脸色微红,鼓起勇气到他怀里坐下:“殿下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最好的。” 萧子勿紧紧揽住她,窝在她颈窝里闷闷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也不会离开殿下的,除非有一日,殿下不再需要我。”小手缓缓在他发间轻抚,天云目光晦暗。 少年韬光养晦,这才惹得众人将目光放在萧子衍身上,可等来日,少年若真登基为帝,他便会有后妃三千,宫婢环绕…… 不会有这么一天!萧子勿牢牢将她扣在怀中。 她要的家族兴盛,屹立不败,他都会给,只要她不离开就好…… 51你自求多福吧 总管太监拂尘一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近日蔺贵妃总是叫嚷孕中腰酸,又使小性子不愿他到别宫就寝,他是几夜未得好眠了。 皇帝疲惫得揉揉眉心:“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禀?” 昨晚蔺贵妃在枕边旁敲侧击,多次提及子衍伤情好转,已可上朝议事,听得皇帝脑中嗡鸣,只得横目喝止“后宫不得干政!” 这才让她闭了嘴。 此刻,他只想早些下朝回去补个觉。 “父皇容禀。昨日西陲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西北战情严峻,粮草补给之事刻不容缓!儿臣腿脚虽还有些不便,但这点小小的病痛,与关边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的性命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还望父皇下令让儿臣押送粮草前往边关救急!” 萧子衍躬身请旨,因腿脚不便,身子还微微了踉跄数下,身后的左相穆成业体贴上前,抬手虚虚扶在他腰侧。 “二殿下当心身体。” 萧子衍回身致谢,看着他感激道:“多谢左相体恤!” 两人虽只有短短几瞬的眼神交汇,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一副君臣和睦的景况,皇帝压下眼里森冷冷的寒霜。 萧子衍眉头紧锁,愁云忧雾都显在脸上,这番舍己为民之态,让诸位大臣动容不已,不愧一众皇子里最有望当上皇储的二皇子殿下。 果真是仁善贤德、爱民如子啊! 这些年,唯独二皇子有资格立身朝堂,为皇上处理朝政,且能力出众无有差池,颇得朝臣的赞誉。 若这桩差事再办得妥帖,归来就该授他太子之衔了吧? 穆相收回手,朝廖参政递个眼神。 廖参政微微颔首从百官中走出,在萧子衍身旁站定,俯身请命道:“西陲战事吃紧,粮草紧缺,边关将士苦不堪言,每日只得一餐之数,如何能有力气打仗!二殿下置自身的病痛于不顾,将万民的安危摆在首位,如此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啊!还望陛下快快示下。” “还望陛下示下!”位于百官之首的穆成业,俯首跟着说。 随即是百官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持有驳见,遂齐刷刷跪下:“还望陛下示下。” 如今坊间已有传闻,等蔺贵妃腹中皇嗣顺利诞下,皇帝便会册立二皇子为储君,所以不论如何,二皇子都是应该巴结的对象! 便连日前曾禀明二殿下长明灯灭,恐生不详的钦天监杨大人也不敢再多言。 那日他向陛下进言未果,回府之后便有小厮来禀报。他的大儿子在京郊不慎坠马,伤势惨重。 虽于性命无虞,可却把腿给摔断了。 与二皇子的伤情别无二致! 是何人指使的,他都不用作想,只是没想到蔺贵妃权势滔天到如此地步,在这盛京国都天子脚下,就敢行事这般猖獗狂背,简直是令人骨寒!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萧子衍维持鞠躬的姿态,低垂着头,无人窥见他嘴角得逞的笑弧。 有文武百官支持,这桩差事便是十拿九稳。 安坐在浮云盘龙椅上的皇帝却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地上乌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片刻,又看向身形不稳似乎快要摔倒的萧子衍。 此情此景若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与逼宫何异? “还望父皇示下。” 殿内一片死寂,萧子衍抬眸,不动声色去瞧皇帝的脸色。 父皇迟迟不肯放权,到底有什么顾虑?近几年父皇对自己的态度是大不如从前了,许多宫禁械务也不愿让他插手,生怕被自己安插人手进禁卫军,重演当年皇城之乱。 疑心也越发深重。 萧子衍忍住心头暗讽。 可这皇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大皇兄坟头草已两尺高,萧子勿又是个毫无斗志的废物,父皇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加能耐的皇子不成?! 更何况,左相的密函还锁在他的书房密匣中,要他亲口承诺,等他归来之日便要去向父皇请旨,将穆瑶之迎进门,许她正妃之位,两人已达成共识。 能得左相辅佐,于他便更是如虎添翼。 皇位是他囊中之物不假,可登基后,他还须几位股肱之臣助他稳坐江山,能娶穆瑶之为后,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已欣然答应。 怪不得昨晚贵妃如此殷殷切切,在他耳边一遍遍提及,萧子衍已可带伤上阵。 如此一来,二皇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便会更上一层楼。 皇帝冷笑道:“既然你们意见如此一致,朕若是不拟旨,倒显得朕置那些关边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了?” 帝王之气带着强大的威压袭向众人,阴恻恻的问询令人不寒而栗,尚有些胆小的文官已经两股战战,将身子伏得更低! “臣等不敢!” 皇帝对蔺贵妃尚有几分情意,怜她怀有龙嗣不易,对萧子衍终究还是按捺不发。 皇帝神色不明道:“也罢,既然你是民心之所向,那便由你去吧。”此去边陲怎么着也要个二三月,他不在京这段时日,倒方便了朕腾出手来。 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假,只有总管太监听出天子不悦,冒了满背冷汗。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重托!”萧子勿无声扬唇。果然,父皇再拖延也是无用。 该是我的,那便会是我的! 天子喜怒无常,不过萧子衍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他敬爱的父皇的眼中,已升腾起深深的忌惮之色。 总管太监王遇适时将拂尘一扫:“退朝。” 散朝后。 廖参政快步追将上来:“二殿下请留步。” “廖大人有何事?”萧子衍顿住脚。 廖参政拱手道:“也无甚要紧事。下官不成器的小子,惯爱跟在殿下身边随侍左右,跟狗皮膏药似的,也多亏了殿下不曾嫌弃犬子碍眼!” 不等萧子衍说话,他又讪笑道:“只是这次边陲之行,本官另有要事须得易轩从旁协助,恐怕不能与殿下同行,还望殿下见谅。” 萧子衍温润笑笑:“原来如此,区区小事罢了,廖大人何须亲口告知,派小厮传个口信便是。” 压下眼底的异色。本来他也没打算带上廖易轩,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富少爷,没得再拖慢他行军押运的脚程! 廖参政看他走开,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二殿下,你自求多福吧! 52轩名下的六处 萧子衍不日便要启程前往边陲,穆瑶之枯坐家中多时,渴盼着他能主动传召自己,在离别时与他好好诉诉衷情。 可她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正兀自神伤之际,蔺贵妃给了个台阶下,传召她进宫听高僧诵经祈福,以此祈求萧子衍此行能够顺遂平安。 穆瑶之欣喜不已,定是子衍哥哥忙着整集粮草,点兵护随,才不得空召她的,索性婆母的召令也是一样的,她精心地打扮一通,穿环佩珞地出门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进宫路上,沿街的药铺皆大排长龙,等候的生客从店里排到大街上,闹闹哄哄的议论着,却无人敢挪动半步,生怕离开一刻钟今日的药膏又要售罄! 一位青衣小厮垂头丧气地走出药铺:“这才末时一刻,暖宝宝又售罄了!”姑娘再三叮嘱要的膏药是真难买。若实在不行,明日只得天不亮就来蹲守,否则又要轮不上! 这话听得排在铺子外的人心里哇凉哇凉,有些人都排三日了也没买着,实在忍不住抱怨道:“我都连着来三日了!今日更是跑遍三家药铺,愣是一家也没货,这可怎生是好?” 他家婆娘是刘嫂嫂身旁当差的女使,为讨秦姑娘欢欣,让她在百花宴再挣得好名次,这才遣他过来排队买药,可惜还是来晚了。 穆瑶之被吵嚷声搅了好兴致,探身拧眉问车夫:“外面怎么这般闹腾?实在不行便叫京御卫肃清道路,可别误了我进宫听禅的时辰!” 车夫恭敬回道:“姑娘放心着吧,时辰还早,只是些排队购药的人,规矩着呢,造不成堵塞的。” “购药?”近日怎么这么多人得病? “小的只听见什么暖宝宝……” 穆瑶之阴着脸,原来是上官天云那厮。她侧目看向身旁的小丫鬟,淡声道:“明日你乔装一番,也去买个几片。”略一思索便知是百花宴临近的缘故。 她虽厌恶上官天云,可却不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这暖宝宝膏药在跑马场她就已经吃过暗亏,这次不能再犯蠢! 倒是于善睐与上官天云算是彻底撕破脸,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个脸面去买膏药了。 小丫鬟看着姑娘唇边嘲讽的冷笑,战战兢兢道:“是。” ※ 廖易轩在国子监东亭的假山旁等候多时,终于逮到了天云主仆二人,势必要证明自身魅力的廖易轩躲在假山里,见佳人莲步款款朝这边走来。 天云慵懒地吸了口气道:“这些凌寒而开的堇花香气袭人,倒是被霜雪的冷香衬托得更为馥郁。” “姑娘若喜欢,奴婢便采摘些回去插瓶,正巧库房里有个玫红缠枝莲纹的小口瓶,可以拿出来摆着。” 话语声渐近,廖易轩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待她走到跟前时,猛地从假山中的洞隙间窜出!“上官姑娘懿安。” 与她堪堪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没有任何防备,这张微笑的大脸就出现在眼前!她被吓了好大跳,瞌睡虫都吓跑了。一句“卧槽”压在舌下,险险就要脱口而出! 她狠狠急退数步站定,这才惊疑不定地捂住胸口看向来人。 见美人花容失色,廖易轩歉然道:“轩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莫怪。” 她缓了口气,蹙眉不适道:“公子搭讪的手法还真是别开生面。” 不介意她的冷脸,廖易轩笑得贱嗖嗖道:“天云姑娘,与轩一道去藏书阁温书如何? 诚然,轩名下是有六处房契,且皆在京城繁华地段,下半辈子花用不愁。但是轩,亦不敢停下充实自己的脚步,每日都要挤出两个时辰用来苦读诗书!今日正巧在此处偶遇姑娘,邀姑娘结伴同行,也是缘分使然,不知姑娘可愿赏脸?” 他潇洒地摇扇浅笑。 又在“六处”二字上咬得极重,生怕她听不清。 天云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素来是不在意的。也不记得他是谁,但他一开口,那股油腻之感便扑面而面直冲脑门。 她才想起。是那个“扇子男”! 廖易轩实在是喜欢极了上官天云这张脸,不笑时清丽冷艳,夭夭生辉。笑起来又像沾了蜂蜜的玫瑰酥,甜美惑人。 这巨大的反差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他又问一遍,“不知姑娘可愿同行?” 天云搂紧了披风,懒倦地半阖着眸:“这天儿太冷,还下着雨,小女得早些回家,恕不奉陪了。”这种天气,只有暖暖的被窝才是最好的归宿。 说完带着灵棋欲走。 “姑娘且慢!既然天气这么冷,何不与轩同去泡泡汤泉宫,舒缓一番?轩名下的六处宅邸,正好有一处含有这天然温泉眼,常年热气氤氲,汤泉水又有美容养颜之效,水温也十分合宜,最是适合姑娘这般身娇体弱的人儿!” 天云强撑着精神听他说完,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脑子又被邪风侵袭了吧,男未婚女未嫁,同去泡温泉是个什么章程? “谢谢公子一番美意,只是小女身子不适,实在无法同往,先告辞了。”又扯扯灵棋,低声对她说:“我们快走。” 廖易轩不甘心想拉住她:“姑娘别走!那去养病也行啊,轩名下那六处房……”话未说完,伸出的手就被大力钳住向后掰去! “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萧子勿眸底是浓黑得吓人的阴郁冰冷,像是凝结无数层寒霜,冷冷道:“再敢碰她,我便废了你这只手。” 廖易轩惊愕地看向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要挟自己之人,真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萧子勿! “三……三殿下这是何意?” “她是我的人。”萧子勿甩开他的手,将天云严严实实地拦在身后。 “??”廖易轩目瞪口呆。 萧子勿何时有这般戾气十足的眼神,就像浴血沙场刀光剑戟中拼杀才能磨砺出来的腾腾杀气? 这是什么景况? 萧子勿被人夺舍了? 天云柔柔笑开,被他满是占有欲的样子迷住,她乖巧地躲在他的身后,悄悄将冰凉的小手塞进他温暖的大掌中。 廖易轩是萧子衍的走狗,萧子勿转变的态度会第一时间禀告到萧子衍耳朵里,这便是萧子勿的表态,今后要与之正面抗衡不会再退让的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