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每天都在扮演女主》 第一章 饿鬼还魂 赤地千里,蛮烟瘴雾,目之所及乃是饿殍满地。隐约能看见被吃得只剩骨头的躯体,听见萦绕晴空的苍鹰的悲鸣。 身上的铠甲碎得七零八落,蚂蚁钻进她已经不能动弹的指缝中,她困倦得抬不起眼皮,可她不敢睡下,否则下一个曝尸荒野的就是她。 极度的饥饿和干渴,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得望着那灼热的烈日,祈求它能稍微近些人情。 一阵晕眩,她好似来到了一个晦暗之地,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声响,“变成了饿死鬼,要想顺利轮回,便要完成一个凡人的心愿以填补你的欲。” 她来不及质问什么,伸出手却见自己的手指已经变得透明,莫非,她真的变成鬼了? 蓦然,两眼一黑,瞳孔失去了焦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头痛,抬起手来想揉揉自己的额头,睁开眼来看,自己身处在一个质朴清幽的屋里,她心想道:“这是哪里?” 只听得一位老妇人焦急又欣喜的声音,“花间,你醒了?” “花间?在叫谁?”她一边站起身来东张西望,一边跌跌撞撞走到镜子面前,心里一惊,手不住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完蛋!” 这具身体娇小玲珑,与她生前那五大三粗的外形截然不同,一时之间她好像连走路都有些不太习惯,弄得自己歪七扭八的。 那老妇人显然被眼前这女子的举动吓住了,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担忧地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心中呐喊道,“那死鬼只说轮回之前必须要完成一个凡人的心愿,可没说这投胎还要附身到别人身上啊!” 她沉默了半晌,捏紧了自己的手腕,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生前她可是征战沙场,不可一世的将军,怎么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呢。 只听得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旋,又好似从心底生出,“你是谁?”那声音是个婉转的女声,想必就是那妇人口中的花间吧。 “姑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一次战乱中遭人暗算,被人扔在那饿殍遍野的蛮夷之地,我也不幸变成了饿死鬼。在堕入轮回之前,有人,哦不,有鬼告诉我说,但凡是成为饿死之鬼,必须得用一个凡人的心愿来填补自己对俗世的欲念,才能顺利轮回。等我醒来,就到了这里,还变成了你。” “是这样吗?看来是出了差池。”那声音回应道,又顿了一下,“既然这样,是不是你完成我的心愿即可?到时你便转世,我也能继续做我自己。” “也许?”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既来之则安之罢,于是又问道,“所以,姑娘你的心愿是什么?” “替我复仇,然后,助他称帝。” 她吸了一口冷气,埋怨道那死鬼该不会是在玩我吧,我看他当时说得那么轻巧,可这短短的几个字听起来一点也不简单,搞不好还会再死一次。商量道,“你看起来年纪不小,心愿倒不少。但我只能完成一个,我也得尽快把身体还给你不是?” “两个。”那女声倒是坚定得很,多少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 “姑娘,我生前也只是个凡人,虽说最后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技能。现在又附身到你这个凡人之躯中,能完成一个心愿已是不易,你也可怜一下我这个饿死鬼吧。” “两个。” “咦,你这姑娘怎么都不给人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只听得面前躺着的那男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他醒了。”她感受到了身体里的波动,看来这人对花间来说尤为重要。 她这才看清眼底这人的模样,不知受了什么重伤,脸已苍白得像张薄纸,嘴唇上还沾染着刺眼的血迹。他的鼻梁挺拔,眉黛青山下是一双含情眼,在月光照耀下如秋水横波清。 “发生了什么?”温叶庭抬起眼来,看到自己眼前的花间,确认不是梦境,便发问道。 “我的老天爷,为什么每个人都问我问题,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暗中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饿死鬼!” 只见一旁的妇人接话道:“花间为了救你央求我使出了换血还魂之术,才得以保住你的性命。按理说花间她很有可能殒命的,但现在她好似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幸好人还在。” 温叶庭蓦然紧紧地抓住花间的肩膀,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在用力握住从指缝中流走的黄沙。 “你怎么这么傻?我明明已经自断心脉了啊……” 她只得支支吾吾蒙混过去,心底却在说:“姑娘,你倒是说话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这个小祖宗!” “先走,我晚些给你说。” 于是她甩开温叶庭的手,充满歉意地挤出一个笑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显得没那么唐突,只焦急地喊道:“我好累,回房休息了!” 她冒冒失失地跟随着花间的指引,跑进了一个房间,坐下来喘着粗气,“姑娘,你这短胳膊短腿的,真是不太好使啊。” 如果花间还能展现出表情,此时一定是气得眉头紧蹙,脸都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长话短说,我名叫花间,是花源谷唯一的传人。传人之身的血液,可使枯木又逢春,荒野变绿洲,还能用换血还魂之术救活将死之人。你刚看到的那个男子,名叫温叶庭,他就是我这样救活的,你也可能是因为我施了这秘术,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这都什么跟什么。等等,你说那个人叫什么?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里听过。” “温叶庭,豫都皇子。” “什么?豫都!不是吧,难道这轮回之路上也有狗屎,这敌国的皇子都被我遇上了。自己当时就是死在与豫都交界的边境战场上,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有机会改变历史呢?”她不敢出声,又问道,“那这里是豫都吗?” “不是,这里是蜀州的安乡,州主王淼便是我的仇人,你的首要任务就是除掉他。” “王淼?这些名字怎么都仿佛听人提起过。”她思索了许久,“我该不会回到了一百年前吧!历史古籍上曾记载过,王淼死于两国交战,后蜀州归为豫都,这温叶庭也确实成了豫都陛下,看来这心愿不难完成,只要顺势而为即可。只是,我记得温叶庭一生无后,莫非……” “嗯,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帮我完成两个心愿了吧,我其实本来活不了的,多亏了你。我也不敢肯定假如一切结束之后,我是否还能活下来。” 她愣了一下,怎么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瞒不过对方,“你听得到我的心声?” “有的时候能,有的时候不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无论如何,在事情结束之前请求你暂时先当花间吧,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原计划前几日我就要前往蜀州的锦云城去刺杀王淼的,结果却先被王淼找到了藏身之处,温叶庭为助我的族人逃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便冒险用秘术救了他。如今他应当无碍了,所以也该是去讨债的时候了。明日你便赶往锦云城,与那边的族人汇合,一同商议铲除王淼的事宜。” “没问题。不过什么时候开饭,我饿了。”说完她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又假装无意地抠了下手。 “……” “姑娘你别介意,我自从变成饿死鬼以来,常觉得吃不饱,这实在也由不得我呀。而且我生前饭量与男子无异,你身段这么苗条哪里扛得住。” “那你别把我吃太胖了。” “……” “刚才那位婆婆你还记得吧,去找她,她会给你做饭。” 花婆婆便给她煮了抄手端到桌上,她双手捏住筷子,眼巴巴地望见一个苍绿色的瓷碗中装着满满当当的、玲珑剔透的抄手,皮薄如纸,油光锃亮,个头饱满又圆润,迎面而来一股清香撞个满怀,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她饥肠辘辘,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只脚放在板凳上,埋下头就大快朵颐起来。花婆婆看见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惊奇,何时见过一向温婉可人的花间如此不拘小节呢。 “把腿放下来。” 她听见脑海中传来的声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以往在军中与男子同吃同住,久而久之也习得一身臭毛病了。她悻悻地用手将自己的腿放得端端正正,并拢双腿却感觉怎么都不自在,于是索性又向花婆婆说道:“婆婆,麻烦您再给我一碗。” 花婆婆应允着出了门去,她见人已走远,便又将脚抬了起来,“我保证,以后在别人面前一定循规蹈矩,但我实在习惯了,一时半会恐怕改不过来。” “你死之前是个男子吗?” 她听见这句话差点呛到,虽说自己本来声音比较粗犷,长得也气宇轩昂的,但也不至于被误认为男子吧。 她正想辩驳什么,却见温叶庭出现在眼前,扶着门框轻柔地唤了一声,“花间。” 这一声吓得她哽住,不停地打嗝,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缓慢地应了一声,“嗯!” 第二章 初入秘境 温叶庭被眼前的花间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叮嘱道:“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她木讷地点点头,心想道:“这人说话也太绵言细语了,一点也不像自己军中的那些将士般豪迈。” 温叶庭见她沉默不语,又接着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锦云城?我同你一起。” “明日。”她嘴快,脱口而出回答道。 “好,那我先去收拾一下,你好生歇着。”说罢温叶庭往外走去,背影显得有些蹒跚。 “他大病初愈,不该让他一起的。而且他已经为我们牺牲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连累他。” “那你不早说。” “我这不是有口难言嘛,算了,事已至此,麻烦你路上多关照下他。” “这人面色已经红润了不少,其他的也都是皮外伤,这么大个男子汉肯定没问题,不用这么扭扭捏捏的。况且,他想去便让他去吧,脚长在他自己身上,谁又拦得住呢。” “嗯。” 翌日晨光熹微,她按花间所说的准备好了一切,与温叶庭踏上了前往锦云城的道路。 她这才抬眼留意了周遭的事物,此地离锦云城近三百公里,属蜀州西部高原,山峰与峡谷毗连,崇峻巍峨,江河奔流,迂回曲折,飞湍而下。正因如此,这逶迤千里的道路纵横交错,极其崎岖,一不留神便可能葬身于老天埋下的陷阱。 二人一路上途经高山草甸,地势开阔,便驻地歇息。 抵达贡嘎区域后,群峰环绕,山顶积雪终年不化,眼前净是光怪陆离、令人称奇的冰川奇景,各色湖泊棋布星陈,但也需得加倍小心,不可多留。 天色将晚,他们正准备休整一夜,天明再继续赶路,忽觉远处传来呼救声。温叶庭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踱着步朝那处而去。 “跟上他。”花间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于是她也跟上了温叶庭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前往那发出动静的地方。只见不远处苍郁树荫下,有一地洞,周遭都是零落一地的树枝,在夜幕笼罩下着实晦暗得看不太清。 声音似乎就是从地洞中传来的,循声而去,那深不见底的地洞里仿佛矗立着一个人影。 温叶庭蹲下往洞里探头,高声地喊了一句:“渊之是你吗?” 那男子听见洞口传来爽朗又熟识的声音,顿时难掩欣喜之情,赶紧答道:“对,公子,是我!” 温叶庭正想动手,她却不管不顾地抢先抽出身侧的袖剑,迅速地砍断了旁边散落的藤蔓,然后将一头绑在树干上,一头则用力扔进洞里。 温叶庭被她这一连贯的动作震住了,虽说自己与花间相识不久,但这样直截了当的她倒有些陌生了。 完事后她倚靠在一侧的树干上,随便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泥土。 “公子,快拉我一把!”洞中那人呼喊道,她又迈了几步将男子拎了上来。 那男子有些受了惊吓,吞吞吐吐道:“公子,这是……”还未说完见温叶庭的脸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分外苍苍,他紧张地扶住温叶庭,“公子,你怎么了?” 她看出来这小厮模样的恐怕还不知道温叶庭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己也不便在此处打扰主仆二人重逢,于是转身快步流星地走开去。 温叶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来说道:“渊之,我无事,就是受了点轻伤。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没事就好,在安乡走散后,我想着便先去锦云城等待你前来好了。哪曾想这附近常有山匪作乱,我为了躲避他们就只走了小道,这才不慎掉入了陷阱。” “山匪?不好!”温叶庭心中感到一丝惊恐,花间此时是孤身一人,他没来得及多想便拉着渊之快步离去。 刚走出不远,就听到一阵打斗声,花间正与十几个山匪鏖战。温叶庭顾不上自己的伤痛,飞身向前,双手剑才刚从身后抽出,却见四周的山匪纷纷倒地,花间的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血痕,也染红了她的衣襟。 剑起剑落之间,不留一个活口。 温叶庭大吃一惊,短短几日怎么花间的武艺却精进了如此之多,他还未开口,花间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哦你们来了,遇见一群不识好歹的小贼,胆敢劫我的财,真是活腻了。” 一旁的渊之赶来,看见眼前这场景也着实胆寒,在温叶庭耳边小声说道:“公子,看来我们多虑了,有危险的可不是这姑娘,是我们呐。” “别胡说八道,人家要真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刚直接把地洞给你盖得严严实实,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那必要傻乎乎救你出来,还任由你这样喘着气去臆想吗?这山匪死也是活该。” “诶也是,我错了。公子勿怪,以后若有机会,我定好生报答她。”渊之速即赔礼道。 “你最好是。”温叶庭说罢上前,欲拿过她手中的袖剑。 “干什么?”她握紧自己的武器,疾言厉色道。 温叶庭被她这么一吼,倒有些小心翼翼了,解释道:“没什么,我看你的袖剑上全是血,想拿过来用绣帕擦一下罢了。” 她把袖剑收起,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点血算什么?习武之人,兵器就如同手脚,刀剑不离身乃是原则。” 可花间往常是最喜洁净的啊,她虽每日种花,与沃土打交道,但自己的手指甲却修剪得不染一尘。 温叶庭看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花间,觉得她好似换了个人,可也不知是否原本自己其实就不太了解她。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刚那小子掉入了陷阱,这些山匪才会应声而来,如果他们一直未归,想必还会遭致更多的山匪前来。” 话音刚落,她拾起地上的行囊扛在肩上,往黑夜更深处走去。 三人行至若水流域,天已将明,温叶庭斜靠在树干上歇息,渊之则替他换药。 她觉得口干舌燥,便前往江边打水,痛快地豪饮了几口。 “等下,你再往右靠近一些。”花间的声音又响起。 于是她蹲着朝右方挪了几步,只听得一个前所未闻的东西,“水性杨花。” 她感到不解,“什么是水性杨花?” “此花透白如云彩,纯洁如璞玉,通常只生长在圣洁仙境,因而尤为罕见,我也仅只在青编上看到过。可这四周并未有何特别之处,恐怕有蹊跷。麻烦你去江心,我再细看一下。” 她从岸边找来一艘破败的竹筏,驶至江心。可那水性杨花,看似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好奇怪,你能伸手触碰到花吗?” 听罢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花,但是那花仿佛像是飘渺在水面之上的幻象。她有些急促,俯下身来,用力往前一探,不料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入江中。 温叶庭听见落水声,眼看江面上还隐约漂浮着花间的衣裳,他心急如焚地朝渊之吩咐道:“快去找船,我先去救人。” 渊之还没反应过来,只呆滞地站起身,正想拉住温叶庭,喊道:“公子,你身上还有伤!” 谁知温叶庭已经跃身到了岸边,扑通一声跳进江中,往江心方向游去,眼见已临近那艘竹筏,却未见花间的身影。又顺着水流方向继续游,一头扎进江中极力寻找。 忽然周遭的水流开始变得不同寻常了起来,不知前方是有暗礁还是漩涡,温叶庭试图浮出水面观察情况,但没想到四周却被一片浓雾笼罩,他心想“糟糕”便觉天旋地转,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醒,醒醒!”温叶庭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他,想要用力睁开双眼,却觉得疲乏十分,猛然胸腔内涌上一股水,呛得他眼冒金星。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花间正抱臂蹲着,一脸无奈又释怀地望着他,脸庞娇答答地还挂着水珠,便不自主地低下头会心一笑。 “你没事吧?” 温叶庭咳嗽了几声,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但还是摇了摇头。 她见温叶庭捂住自己的胸口,站起身来解释道:“你喝了很多水,我就按压了你的胸口,可能我太用力了,有点痛是正常的。” 温叶庭开怀大笑起来,摊开手立在身后,轻快说道:“哦难怪,我还以为我感到晕眩是与那片浓雾有关。” “他中毒了。把那个黛青色药瓶中的解药给他。” 于是她四处翻找出那药丸,递给温叶庭,“喏,她说这是解药。” 温叶庭愣住,将药接了过来,低下头重复了一遍,“她说?” 她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辩解道:“花婆婆说的,临走时她准备了很多。” “哦,”温叶庭一边应道,一边将那药塞进嘴里,随后问道,“这是哪里?你为什么刚刚要跳进那缝隙里?” “缝隙?哪来的缝隙?”她拧着自己浸湿的衣裳,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对劲,我看见的明明是水性杨花,这江面也根本不会有条缝隙啊。你们当心点,若有人来,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明白吗?”花间嘱咐道。 “知道了。”她顾着收拾散落一地的行李,不自觉地说出声来。 “跟谁说话呢?”温叶庭站起身,也帮着她拾掇。 “啊,没有,我自言自语罢了。”她赶紧搪塞过去,心中念道:“这演戏可比打仗难多了,真是个苦差事。” 两人正欲离开此地前去寻找出路,一个身影疾速闪过,快得她还没反应过来,温叶庭便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示意她噤声。 一位横眉冷目的老者出现在他俩面前,不动声色,却将他二人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随即大笑道:“来了,终于等来了!” 第三章 升级吃鱼 那青面獠牙的老者不由分说,飞跃向前欲与花间交手。温叶庭见状以掌相抗,两股力量交接,二人皆向后退了几步。 “哦?有点意思,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倒还有几分功力。” 温叶庭却没法接话,他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刚又中了那浓雾的毒,此时感觉头晕眼花,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 “他是冲着我来的。”花间暗暗地嘀咕了一句。 “姑娘,你这仇家还不少嘛。” “不是仇家。” “那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老者趁温叶庭喘息之时又飞身上前,一手试图按住花间的手臂,一手以拳逼近。 霎时之间,她双手接住那老者的重拳,似笑非笑地斥了一句:“老人家,你这动手也提前打声招呼啊。” 老者轻笑一声,一手去探她的袖剑,一手仍继续压迫着她。 这一下,她见机下潜,双腿跪行,反身掣制,顺势抽出袖剑,直指对方。不料却被那老者快速用双指钳住袖剑,令她节节后退,顷刻间便大汗淋漓,双方对峙许久。 这时,温叶庭缓过神想来助她,还未走出几步只听得她高喊一声“闪开!”。 她索性放开袖剑,赤手相搏,欲图一掌将那老者推向后方,却被他避开了。反而落了个空,那老者翻身从背后握住了她的脖颈,顿时她处于下风,动弹不得。 “服吗?”老者言语中不是轻蔑,而是调侃。 她确实输得心服口服,但她却是从来不肯服输示软的性格,于是瘪着嘴没有说话,好似在用背影表达着不甘心。 那老者松开她,痛快淋漓地吼了一句:“总算是见到人了!” 温叶庭见她无事,也放下心来,“老人家,我们只是误入此处,绝无半分歹意,还请您行个方便,告诉我们出路。” 她正想俯身捡起自己的袖剑,谁知那老者倒抢先一步,拿起袖剑反复打量了一下,感慨道:“就是它!就是它!” “什么玩意儿?”她在心底疑惑地问了一句。 “这个老人家恐怕是我族的前辈,我族人的袖剑上都刻有一朵花,代表着每个人,想必他认出来了。若他问起什么,我来回答。” “好了知道了,你说几遍了。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自有分寸。” 果不其然,那老者转过身来,言笑晏晏地望着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看见外面的花才来的吗?来这若水是干什么?” 于是她按照花间所说一一答道:“我名叫花间,如前辈所说是被那水性杨花吸引而来。至于为何到若水,则是因为要前往锦云城行事。” 老者心想道她知道那是水性杨花,看来确是族人无误。于是愤恨地答了一句,“锦云城?那吃人的地方你去干嘛?”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如实相告,那老者转瞬却又呜咽道,“二十年前,听闻王淼为逼王妃成亲,将我族男子悉数斩首,而我受命在外替王淼办事,归前接到密报让我切勿回城,便藏匿于此逃过一劫。两年后,风头已过,我便前往锦云城想要与族人接头,却打听到除了王妃,其他族人已逃离锦云城。于是我筹划着去寻你们,不料偶然撞见了王淼的精兵卫正鱼肉乡里、胡作非为,我为救一幼女不幸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只得中止计划返回此处。” “原来如此,不过,前辈,王妃她已经离世了。正是她下令让族人前往锦云城,找准时机击杀王淼。” 老者瞪大了眼睛,脸上已然苍白的胡子也随着那愤怒之情不住地颤抖着,口中念念有词道:“什么?王淼这个王八蛋,倒是没有负了他的姓!王妃是他的妹妹啊!强娶她不说,居然还狠心害了她……” 她听罢心中一震,史书中对王淼的记载并不多,没想到他却是如此一个败类。她只记得当年秦、豫两都在蜀州交战,两都实力相差无几,于是战场由蜀州逐渐蔓延开来,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听说那一年,秦都好似就没有暗过,哪怕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到被战火点亮的天空。 不知这战争是否也与王淼有关呢? “你在想什么?为何不传达我的话?” 听到花间的问询,她才回过神来,“哦,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走神了。” 那老者见她沉默不言,说道:“走吧,我先替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于是她跟着往前,温叶庭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他俩一唱一和,又不敢搭话。 眼见她已经迈出步伐,温叶庭急得拉住了她的手,吓了她一个激灵,他不好意思地松开,呢喃说道:“花间,虽然我不明白你俩到底在说什么,但你就这样跟他走了,小心有诈。” “这不是还有你吗?打不过我们就跑。” 温叶庭见她这样说,也不好阻拦什么,看起来那老者倒也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便也跟在后面。 那老者边走边兀自说话,滔滔不绝道:“当年我逃窜至此,偶然间发现此处有水性杨花,此花在蜀州境内尤为罕见,但我族人却对它了如指掌,于是我便想到用此花来吸引你们。我在江畔使了障眼法,只有族人才能看到幻境中的水性杨花,而常人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缝隙,这样他们就不敢靠近。我还在江心附近下了雾里看花之毒,将毒埋在了浓雾当中,就算他们不小心被缝隙拉了进去,等游到这里即已吸入毒气,我试探后若非我族中人便就不用管他们死活了。不过好在,我在此苦苦等候十八年了,终于等来了你。” 她听罢顿觉心惊,真是一个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的人呐。 “这老人家差点让我一命呜呼,真是幸甚至哉!”温叶庭正沉思着,前方的花间却停下脚步,他差点撞上她的背脊,吓得往后一缩。 此地天高水阔,草长莺飞,郁郁葱葱不见一点萧瑟之意。更深处有一明净湖泊,清洌可鉴,水波不兴,湖面布满了娇翠欲滴的水性杨花,显得分外美妙。 她饿了。看到这湖中游来游去的鱼,有些迈不开脚。 温叶庭见她停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倒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来,却见她喉咙上下滚动,好似在吞咽口水。 “你未必在想怎么捞鱼?”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撸起袖子和裤腿,眼看就要下湖。 温叶庭拦住她,“诶,先等一下,万一这鱼也有毒呢。” 那老者本来还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见许久没人搭话,回过头来一看,那二人正觊觎着他的鱼,急忙跑了过来。 “你们这两个年轻人,要想吃鱼也得告知一声主人家不是?我还在那儿侃侃而谈,谁知你俩心思已经飘到九万里以外去了。” 说罢从湖边捞起一根竹竿,一击插中了一条大鱼,那鱼翻腾几下便没了生气,他举起那竹竿到她的面前,好似在邀功。 “好!多谢前辈!”她喜出望外,拿着那鱼一摇一摆地继续往前走。 “我刚说到哪里了?给我打断了想不起来了。算了,先去换衣服吧。” 湖边坐落着一间别致古朴的木屋,与门外的凉亭交相辉映,看上去格外清雅精巧,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老者引她到了屋内,将门关上,温叶庭则在门外等候,心里还不情愿地埋怨道:“这老人家还真是亲疏有别内外有分,我也快冻死了。”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老者便进屋了,走时还交代一句“不要偷听,小心我把你耳朵割掉”,说得温叶庭心里直发憷,便阔步走到屋前的亭榭处,倚靠着檐柱,佯装漫不经心地望着屋内二人。 “姑娘,老夫名叫冬青,你们此行作何打算?”老者首先开口问道。 她便按照花间的指示一五一十道来:“清客姑姑和玉茗姑姑二人已经先行前往了锦云城,一人伺机混入商队,一人假扮成锦云城的花匠。当初她二人临走时并未告知我们任务,恐怕也是到了锦云城后发现艰险重重,这才派我前去协助。谁知我还未踏出门,却先被王淼找上门来。多亏了屋外那个男子,我族才得以全身而退,然后我就按原计划前往锦云城了。” “那王妃的孩子呢?她现在所在何处?是否安全?” “王妃的孩子就是我。” 冬青大惊,连忙跪地恭敬叩拜道:“少主!” 她也跟着吓了一跳,俯下身去扶他,“前辈不必多礼,叫我花间即可。我也是前几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得知此事,原来这蜀州的王妃是我的母亲,而王淼是我明面上的父亲,实际上却是我的舅父。” 冬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王妃她决定要除掉王淼,那我也责无旁贷。只是我刚与你交手时发现,你的招式好像与我族女子所习有所不同,可是还师从其他门派?” “糟糕,没想起这点。”她心底一沉,随即又跟随着花间答道:“我幼时并非天资聪颖,秉性过人,偶尔笨拙地连袖剑都握不住,时常受到责骂。说来惭愧,那时也曾心生抱怨,大哭几回,幸而咬牙坚持后已能够得心应手。后为了精进自己的武艺,从族中的武林秘籍中偷学了几招,但是又害怕姑姑们责骂便没有在她们面前显露过。刚与前辈交手,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故意使出了别的招数,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的慧眼。” “姑娘,你可真会编瞎话啊。”她说完心底感慨了一下。 冬青垂下眼来点点头,随即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我族男女向来习不同武学,女子重在防御,而男子长于进攻,若你将两者相辅相成、融会贯通,一来对你往后大有裨益,二来也能传承我族男子武学。不知你意下如何?” “习武当然好。”她想到这点觉得乐以忘忧,但又不敢多嘴,只等着花间接话。 “能得前辈赐教自然是好,花间荣幸至极。只是姑姑们还等着我前去助力,害怕耽误了进程。” “这点你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我想你们此番前去定是百死一生,尤其要对付的又是王淼那等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之人,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岂不是等同于送死?” 她觉得这老人家所说不无道理,在心底劝道:“这倒是大实话,若是能习得他的技艺,这胜算也大上许多。” 花间只浅浅地应了一个“嗯”,于是她答道:“那就拜托前辈了。” 冬青也笑着应道:“乃是我分内之事罢了。至于这小子,他大可以同你一并留下,我自有用处。” 她顺着冬青的话望向屋外,假装不经意说道:“既然他还有用处,能麻烦前辈替他找身干衣服吗?免得还没用上他就被冻坏了。” 第四章 百年往事 晚间,三人围坐一堂吃饭。 冬青隐居这些年孤寂难耐,只得整日研究种菜、做饭,用以消遣时间,但纵有这湖光山色,食材却还是有限,好在山野之间,吃的就是一个鲜嫩。 他许久没同人共进哺食,用心准备了几道菜肴,虽无山珍海味,但鲜美之气漫延回旋,萦绕不绝,且五味俱全,垂涎欲滴。 温叶庭很少吃到此种天然佳肴,吃得津津有味,一言不发。 而转眼看她,已全然忘乎所以,拍案叫绝道:“前辈这手艺,出去开个酒楼必定门庭若市啊!” 她吃着高兴,连饭粒粘在脸上都没注意到,温叶庭伸手指了指她的脸,她疑惑地看了他几眼,问道:“什么东西?” “你的脸。”温叶庭忍不住笑了一声,冬青也跟着捧腹大笑起来。 她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终是发现了那粘着的米饭,她小心地用手指捻住,送进了嘴里,高声说道:“不能浪费粮食。” “你们吃罢,我出去一趟,里屋已经收拾好了,花间去那里歇息,小子和我就在堂屋。”说完冬青便起身欲出门,又回头嘱咐道,“记得刷碗。” 饭后,她和温叶庭两人随意坐在亭榭处赏月,这夜也被照得分明可见。温叶庭虽身着芒屩布衣,但也难掩他绝世出尘的温润气质,在十里湖光的映照下,尤其令人心动神驰。 刹那间,温叶庭猛然站起来,吓得她直呼“怎么了”,却见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手舞足蹈,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唱着什么,那滑稽又蹩脚的模样笑得她前仰后合。 “喂,你别光笑啊,这不会是中毒的后遗症吧!快想想办法!” 温叶庭急促地说道,没说两句,又抑制不住地载歌载舞起来,心想“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今日给他吃的药是不是浸湿了?” 她顾着笑,一句一顿地回答花间,“好像是,不行,太好笑了!” “那可能就是药的问题,有些副作用罢了。无碍。” 听罢她回温叶庭,“我才不想办法呢!这种表演以后可见不到了,我要好好观赏一番。”说完又笑得花枝乱颤。 “那你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许听也不许看。”温叶庭说完便跳跃着加速往远处走,边走还边回头观察她。 她喊道:“你去哪里?赏钱不要啦?” 月明星稀之时,她躺在那略显冰凉的硬板床,垫上那薄薄的棉絮,与她在军中的一样,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和安心。又想起自己死的时候,身下则是寸草不生的干涸之地,那硬邦邦的缝隙好似在吞噬着每一个人。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方便说说你的故事吗?” 花间的声音又响起,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答道:“我也没什么好讲的,说白了也就是一个不幸的人的归宿罢了。我名叫石径悠,八岁习武,碧玉年华即能以一当十。我的父亲是秦都的大将,但遭人诬陷身死狱中。我为了替他洗刷冤屈,千辛万苦进入军营,以寻求当年的真相。我为秦都奋战十年,终登上了当初我父亲的位置,可那些年战乱频起,我还没闲下心来追查却在一次战争中丧命。后来就到了这里,变成了你。我推算了下,这儿差不多是我死那年往前的一百年。” “一百年……那时和秦都交战的是哪个国家?豫都吗?” “没错,正是豫都。所以温叶庭,是我敌国的皇子。只是一百年后早已没有这个人了,战乱也不是他发起的。我曾说过,温叶庭一生无后,所以他的侄儿终究是登了基,那人妄图统一中原十四州,与我秦都一直摩擦不断。” “你说,历史可以改变吗?” “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好让我顺利轮回。至于别的,我不能想,也不敢想。”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了,也不知是会往更好的一面发展,还是会往更坏的一面倾斜。 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她又想到什么,问话道:“那你给我详细说下王淼和你族的恩怨吧,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你还是得让我了解清楚这个人才是。” “好,只是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我们这个族群本是百花仙子唐闺臣的后裔,生活在蜀州边境的一个无人山谷中,此山谷名为花源谷,外无通径,隐蔽于深林之中,仅在夜半众人沉睡之际能隐约嗅到谷中飘扬而出的花香,可谓是与世隔绝。 族中男丁健壮俊秀,女眷清丽秀雅,众人均善养花,且大多通医术精毒理,能以花炼丹制毒,因而年至不惑也风采依然,仪态万端。 谁知,当时州主的庶子王端妄图夺取州主之位,深入江湖祈求得到奇人异士的帮持,却歪打正着误入谷中,知晓了这族群的秘密。王端调令了当地兵将,围困花源谷,后回宫借机毒害了自己的兄长,继而承袭州主之位。 转眼他下令将囚禁于花源谷的族人押送回锦云城,而为了不耽搁行军进程,王端竟惨无人道地将老者悉数活埋,那些可怜人的子女,一旦奋起反抗,便被乱刀砍杀。 而幸存的人,也受尽折磨。 作为唐闺臣传人的女子,原本只要将血滴入地中,便能使眼下这片土地焕发新生,可王端却还妄想打造属于自己的那个理想城,让城中不论气候有无季节性,都永远蓬勃生发,不为衣忧,不为食愁。所以传人每日需将血液流进锦云城的护城河中,以持续滋养这片土地,改变自然规律。 其他女子则不分昼夜地试验,炼丹制毒,熬过一天又一天。而青壮男子被培养成不见天日的刺客,用于王端排除异己,那些怜悯与傀怍终是散落于刀剑锋芒之下。 而王妃的母亲当时仍在襁褓之中就被王端配给了自己的幼子,待她及笄便成婚,大抵就是想要世世代代禁锢我们。 那时的锦云城对我族来说,犹如鬼蜮。他人的欢歌,于我而言似是哀嚎;他人的笑颜,于我而言似是炙烤。 是谁深埋地下白骨生霜,是谁长夜哭绝刀尖咯血,时至今日我们仍痛苦着他们的痛苦。 直至王端之孙王淼担任州主之位,王妃母亲仙逝,一切开始改变了。 实则王淼为其他夫人所生,而王妃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按纲常伦理来说,他二人绝不可结秦晋之好。但王淼生性多疑,不肯将她许配给旁人,担忧今后将会逃脱他的控制。 因而,他罔顾廉耻,谋划着迎娶她。 王妃知晓后,以命相要,誓死反抗,但王淼深知她乃重情重义之人,便以全族人的性命胁迫少主就范。 她早先以为族人尚有用处,王淼仅是恫吓而已,仍负隅顽抗,哪想王淼即下令将族中所剩男子全部斩首,并把首级呈给少主。 见此惨状,王妃痛哭三日,泪饮不绝,被迫妥协。但王淼苛求的并非她一人,为了自己那不可一世的万代千秋,他还需有下一个传人。 后来,王淼找到自己血气方刚的胞弟,想方设法趁她熟睡不备之时强了她。至此,王妃心如死灰,决定待胎中腹儿出世,便将其余族人送出锦云城,远离这暗无天日的尘世。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那个一出生就被暗中送出锦云城的孩子也就是我,这些年我们一直东躲西藏,直至母亲离世。” 她听完之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原来蜀州当年的繁华竟是建立在这族群的身躯之上的,难怪史书上都说这锦云城花开不败,乃是当之无愧的理想城,没想到这背后却是如此惨绝人寰的屠杀。 她安慰花间道:“王淼此人必死无疑,这点你不用担心。” 两人久久无言,陷入梦中。 翌日晨光熹微,冬青唤醒她,决定教授她独门绝学,“昨日我看出你在使用兵刃方面已是相当娴熟,能够出神入化地使出招数。但过往你应相当依赖兵器,若你手中无兵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由此,今后你也需得研学近身搏击之术,况且,若能将毒藏于手中,便能在兵戎相见前就将对方置于死地。” “藏毒?”她心有不解,虽说兵不厌诈,但此等伎俩她还是有些不齿。 于是又斗胆问道:“前辈,我无意冒犯。若我与对方打斗之时,趁他不备下毒,是否手段过于卑劣呢?” 冬青哑然失笑道:“你涉世未深,不知这世间之人,并非皆为善类,反倒为鬼为蜮。你要光明磊落,可多的人是不择手段。固然,这只是非常之时不得已而为之,有的时候对付最卑鄙的人就要用最卑鄙的方式。我希望你学会此伎俩,只是预想到这有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她又想道,“算了,先学吧,用不用得上还另说。” “稍等一下,我去叫那个小子来与你对战。” 她恍然大悟道:“原来前辈所说他的用处,便是被我打吗?” 冬青回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谁被谁打还不一定呢!” 这会儿温叶庭因昨日疲累,尚在睡梦之中,冬青用脚踢了踢他,这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迷糊问道:“老人家,何事啊?” “小子,花间需你同她练武,快起来罢,不然我可就要在你枕边下毒了。”冬青催促道。 温叶庭一激灵,睡意全无,哀叹道:“前辈,大可不必。我可能待会儿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都用不着你下毒就命丧黄泉了。” “别装。见你第一眼我就看出你自幼习武,且擅长轻功。你行走如风,呼气如丝,身姿傲世而立,绝非常人。而你中了我的雾里看花之毒,仅一日便恢复如初,气息平稳,想必你还兼修内功。我不去追究你的来历,但在这里,我希望你听话。”冬青正言。 温叶庭心中一紧,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一句:“前辈你也太狠心了,我这伤还没好呢。” 冬青边往外走,边高声说道:“昨日我已给你用了我独创的特效药,你的伤已无大碍了。” 温叶庭便顺势起身活动了下,真如冬青所说已好了大半。他望着这云阶月地和远处那人的背影,心中却不忍歉意。 第五章 青楼如何 眼看这边她独自一人已在练剑,手中袖剑虽短小却凌厉,如白蛇吐信,穿风而过,又如蛟龙穿梭,游走长虹。 冬青和温叶庭相继而来,见温叶庭手中攥着一根树枝,她心想道:“这是看不起我还是他不想活了?” 温叶庭有些抱歉地说:“我出来得急,忘记拿剑了。善书不择纸笔,树枝也可用的。”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则是害怕自己若当真使出全力,这刀剑无眼万一伤了花间就得不偿失了。 二人便正式交手,先期温叶庭只极力避让锋芒,树枝被她一剑砍断,也未曾直面相对,乍眼看仿佛陷入僵持。 待她力有不支,出手迟缓时,温叶庭便见招拆招,掌控全局,极尽章法,趁其不备回身翻跃至身后,将她反身掳于怀中,侧耳细声说道:“承让了。” 温叶庭感受到她僵硬的身躯,便松手将她回稳,眉语目笑。 而此时她面色潮红,呆滞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是因有目无睹感到惭愧,还是因两人过分亲密的距离而感到羞怯。 她心中有些慌乱,“这人怎么回事,打架也不好生打。” 冬青见此情景打趣道:“嗯,嗯,我就说这小子深藏不露吧。花间,以后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温叶庭回过神来,委屈道:“前辈,我冤枉。我又不曾隐瞒过什么,何来信任一说。” “行罢,我继续指点花间练剑,你回去生火准备餐饭吧。”冬青说道。 温叶庭两眼漆黑,他生来便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懂什么生火做饭,于是怯懦地说道:“可是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能吃就行,你快去,别耽误了。”冬青说罢便赶温叶庭走。 冬青踱步走近,询问道:“知道为什么你会输吗?你轻敌了。其实要论这武艺,我看你俩也是不相上下,但温叶庭比你强的点在于他懂得循序渐进,当机立断。你求胜心切,难免会露出破绽。” 她倒也觉得这话言之有理,以往她在战场上都讲究一个快,谁能先掌握时机便能夺得先机,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对战不同于两军交战,更考验心态。 “是我技不如人,还请前辈赐教。” 于是冬青便开始一招一式进行拆解,告知她该如何从中改易,只有真正懂得了如何防备,才知如何进攻。 二人探究了半日,而这边温叶庭也忙活了半日。 他点燃了火,开始仔细回想渊之先前在野外是如何做饭给他吃的,还懊恼着:“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多看几眼,做饭怎么比练功都难啊……”他好不容易把米淘好放进锅中,时不时搅动几下,又去院中择菜,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连根拔起。 冬青回来见他这样笨拙,气得胡子都直了,啼笑皆非,便赶他去劈柴,还是自己动起手来。 她远远就望见温叶庭脸上花里胡哨的落满了烟灰,被他这傻样逗得忍俊不禁。 午间三人一同进食,温叶庭却紧张得很,双手紧捏着板凳,开口问道:“饭熟了吗?” 她啜了一小口,咳了几声说道:“熟了。” 温叶庭这才放心下来,“我就知道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熟了是熟了,但是糊了。”冬青没好气地说。 她见温叶庭垂头丧气模样,安慰道:“哎呀没关系,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不挑。” 冬青看花间如此,便也不再多言,也鼓励道:“多做几次就好了,接下来都仰仗你了。” “啊?敢情我在这里是来干活的呀……”温叶庭疾呼。 随后几日,她愈发刻苦,披星戴月,终是能够扔掉袖剑,空手搏斗,自如运用身形变换,感受每一拳每一掌的力量所致,以柔化刚,刚柔并济。 半月之后,冬青感知已适当其时,当日夜里温了一壶良酒,邀二人月下酌饮,有一搭没一搭地嬉闹着。他心中难忍不舍,但又迫于形势,忿恨之情不消,喝得酩酊大醉。 豪言道:“花间,我现在不便出山,以免有什么风吹草动被他察觉。等时机到了,你务必前来若水联络我,我也需得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看冬青已经喝醉了,便扶着他进屋去。自己又斟满一杯酒,满饮而尽,许久没这么痛快地饮酒了,她觉得心中畅快几分。 温叶庭知花间不胜酒力,劝道:“你少喝点,上次在卿月楼还是我扛你回去的,差点没累死我。” 她手撑着滚烫的脸颊,遥望星夜,嘀咕道:“看不起谁呢?我喝倒你不成问题。”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失言了,又解释道:“那次是我没发挥好。” 温叶庭望着她,好似在认真解一个谜团,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花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我越发感觉你和最开始我认识的那个花间不一样了。” “怎么办?我不会说谎。”她被这样一问,倒有些窘迫,赶紧向花间求助。 “石姑娘,不是我说,你确实和我迥然不同,看来迟早得露馅儿。你装醉吧,先糊弄过去,其实男子就跟小孩子一样,好骗。” 于是她佯装头晕,扑倒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中,大喊一声:“啊,我醉了!” 花间要是现在是个正常人,看她这拙劣的演技必定会一口老血吐出来,她略带沉痛地感慨了一句:“男子虽说好骗,但也不是傻子……” 幸好温叶庭也没过分追究,只轻柔地回了一句:“我去给你拿杯热茶。”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温叶庭,果不其然已经往屋里走去,她立起身来,“我不干了!上辈子我从来没这么憋屈过,怎么这当了鬼,看人脸色不说,还要演戏,老天真是不开眼!” 花间被她这一通说笑了,眼见温叶庭又要从屋中出来了,立马提醒道:“快趴下,他来了。” 她倒也听话,手忙脚乱地又趴在桌上,闭上双眼,甚至不敢呼吸。 温叶庭端着热茶走了过来,见她脸颊红润,略显娇羞,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脑袋。 她感受到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温叶庭的手臂上,睁开眼睛叱道:“你干什么!想趁人不备?” 温叶庭哭笑不得,赶紧双手作跪拜礼,求道:“小人不敢,女侠饶命!” 她只想赶紧逃离此处,急忙饮了一杯热茶,烫得她喉咙发痒,但又强忍住不敢作声。起身往屋内歪歪扭扭地走,还顺带吩咐道:“记得刷碗。” 温叶庭一边大声应和着,一边想:“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 翌日,两人收拾好行囊,并肩跟随着冬青行至湖边,发现停泊着不知哪来的一叶扁舟。 “来,都把眼睛蒙上。别介意,我不想有任何别人来打扰我的机会。若需要我时,可在若水附近放出一支信号烟火,我便会出来。”冬青边说边递上两根缎带,让他二人自行绑上。 她与温叶庭坐在船篷内,四周寂静无言,只听得耳边潺潺水声和竹筏声,相互呼应。 恍惚间大概行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倏尔一句“不要回头”落在耳畔,此刻感觉船已靠岸,温叶庭便小心问道:“前辈?” 却无人回应,于是二人便摘下缎带,发现冬青已不见踪影,而他们已然抵达那日落水之处。 “公子!”远处渊之朝着他们挥手,并大步流星跑了过来。 “渊之,你不会一直等在这里吧?”温叶庭显然有些惊讶。 “是啊公子,那日你们落水后,我去找来船家,沿着这江一路往下都没找到你们的身影。有人说曾见过那缝隙附近出来过人,便让我不如在此等候。” “行,那就别耽误了,我有事在身,可不会等你们,走快点。”说罢她便阔步往前走去,温叶庭二话不说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渊之还是第一次见温叶庭如此顺从一个人,悄声说道:“公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傻了,好像变得还不如我了。” “渊之,你这久了不见,胆子长了不少。有你这样说自家公子的吗?”温叶庭顺势给了渊之一肘。 渊之吃痛,求饶道:“哎呀,渊之错了,公子勿怪!只是这花间姑娘如此着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被骂。” 说罢渊之便越过温叶庭,小步跑在花间的身后,温叶庭心想“好你个渊之”,也不示弱跟了上去。 一路上三人未曾歇息,终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安平镇,便找了间客栈住下歇息。 三人正在客堂进食,听闻旁边那桌人谈论道,这乐思阁新来了一位名震江南的红角,今夜将首次登台,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她听得入神,都忘了咀嚼口中的食物,“想什么呢?”温叶庭见她痴迷状,问道。 她回过神来,“哦,没什么。”说罢便又继续饮食,心里想着还是冬青前辈做的饭好吃。 温叶庭来时见这镇子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夜景朦胧又有诗意,便想邀花间饭后游玩一番,清声问道:“花间,要不待会儿我带你去逛逛?”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逛什么啊?” “你想逛哪里都行,我们可以去布庄看看,给你置办一身新衣服,你之前的衣服一直练武都磨旧了。”温叶庭饶有兴趣地说道。 她停顿了下,又沉思了一会儿,清脆说道:“那乐思阁可以吗?” 温叶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吓得喷出口中茶饭,反复确认道:“哪里?” “乐思阁。”这回她声音大了些,吐字也很清晰。 一旁的渊之笑道:“花间姑娘,乐思阁乃是青楼,是男子所去之处。” “青楼怎么了?你们难道不想看看他们说的那个女子是何等绝色佳人吗?”她反问道。 这一问,可把对面两位男子问得发懵了,温叶庭想罢说道:“行,你想去便去。但你女子装束恐难进入,你若不嫌弃我带你去布庄先置换行头,渊之就别去了,留下照料行李。” 她心痒难挠,立即站起身来便要拉温叶庭走,还回过头来对渊之笑道:“你可真惨。” 第六章 大梦一场 于是温叶庭便先带着她前往布庄,精心挑选了一身荼白色常服,腰间绣有几朵蜀锦,显得格外淡雅素净。 他站在门外台阶下等候,待她更换好衣裳出来,当真宛如翩翩君子,儒雅至极,可谓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一时之间,呆怔的温叶庭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给姑娘买衣裳却是买男子的服饰。 只见她从屋内阔步走出,站在台阶上与温叶庭身高相近,便一只手顺势搭在温叶庭的肩上,端正说道:“走吧,带大哥去开开眼界罢。” 温叶庭被她逗笑了,恭敬答道:“遵命。大哥请随我往这里来。”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迈进了乐思阁的大门,别看镇子面积不大,这青楼倒是修得富丽堂皇,雕栏玉砌一样不少,屋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想必都是特来一瞻风采。 温叶庭寻到一处相对还较静谧的地方,两人便坐下等待开场,老鸨见温叶庭气度不凡,热情地让姑娘都来招揽他,温叶庭却感觉如坐针毡,连连摆手拒绝。 她见他这拘束的样子,便调侃道:“温兄,你这是没来过青楼吗?” 温叶庭拘谨答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是什么烟花柳巷红尘客吗?” 她听罢笑逐颜开,“搞半天你还是托了我的福才第一次来呀?你是不是怕被渊之笑所以才不让他来,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呐。” “没,没有,渊之他人傻事多,带上他来玩乐容易出乖弄丑。不过,你倒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你不会……”温叶庭故作戏弄般说道。 她也调侃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还未语尽,听得众人一哄而起,只见从楼上缓缓下来一女子。 她便赶紧叫温叶庭快看,此女子杏脸桃腮,手抱琵琶,翩若惊鸿,顿觉千娇百媚生。待她坐于台中,便开始垂帘弹奏,琵琶声如玉珠走盘,时而抑扬顿挫,犹如千军万马破竹之势,时而舒缓婉转,恰似耳鬓厮磨撩人心魂。 温叶庭叹道:“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她已听得陶醉,正在这时,乍然冲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为首的大喊着:“别演了,都散了罢,女子都到厅中来惯例督查。” 众人被扰得意兴阑珊,只听有人抱怨道:“今年伊始不是已经督查过了吗?怎么还来第二回。” “遭了,恐怕是王淼下令开始大肆盘查了。” 听花间这样一说,她赶紧拉着温叶庭快步往外走,心想还好今天误打误撞身着男子装扮,不然若被盘问到还不知如何作答。 等回到客栈后,她和温叶庭一同进了房间,将门虚掩着,温叶庭边斟茶边说道:“我已让渊之去打听了,你别担心。”说完便把尚还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 “公子……”渊之在门外小声喊道。 温叶庭唤他进来,渊之叩上门,开始说道:“我刚去和店家闲谈了一番,据说他们这里每年都会对女子进行督查,但时间不定。主要看是否本地人士,若是外来的便需一五一十禀报自己的籍贯生辰等诸如此类的讯息,若是语焉不详,当场就会被逮捕。常理来说,以往都是一年一次足以,今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且这次究诘得更为细致了。尤其是桃李之年的女子,更是会追根究底。” “可他们搜查女子作甚?真是莫名其妙。”温叶庭鄙夷道,又看她神色难堪,继而开口,“为了方便,不然你还是女扮男装吧,否则你这一路上不知要被拉去盘问多少遍。” 她点点头,说道:“那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以免生出事端。” “好,不过,你是不是也得用化名?你这一听便是女子。”温叶庭问道,转瞬又欣喜说道,“我叫你采采吧,你就随我的姓,对外我便说你是我的胞弟。你看如何?” 她心想“这名字也没有阳刚到哪里去啊”,嘴上答道:“随你的便。”转身回房歇息了。 渊之见她已走远,在屋内不停焦躁地踱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叶庭索性问道:“想说什么就说罢,无需顾虑太多。” 温叶庭既已开口,渊之便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公子,你莫非没看出来这个花间姑娘异乎寻常吗?先是将你拐走半月,后又躲避官兵。你当初和我走散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温叶庭一边埋头揉揉自己因赶路而略显酸疼的膝盖,一边不以为意地回道:“纠正你一下,不是她拐走的我,我呐,是心甘情愿的。那日走散后,我误入了一山中,本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谁知那里竟是山匪的一处落脚点。他们人多势众,纠缠许久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脱的机会,结果没想到那贼人居然在箭上下毒,射中了我的手臂。我中毒后奔波几里路程,力不可支晕了过去。那时我以为我就要交代在那里了,没想到醒来的时候竟安然无恙。救我的人便是花间。” “你受伤的不是手臂吗?为何那日我见你之时,你的胸口却也血肉模糊。” 温叶庭想到这里有些哽咽,“差不多一个月后,花间的仇人,也就是当今蜀州的州主王淼找上门来,为了掩护她们逃脱,我这才受了重伤。” 渊之扶额,“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还有很多话温叶庭没有说出口,当初他将死之时,花婆婆曾告知说当下能救他的唯一办法便是换血还魂,而这世界上也唯有花间一人的血液可达此功效。 但谁也不知道,这秘术一旦使出,花间是否还能活。 那天夜里,他躺在月光中,花间前来同他说话,“温叶庭,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这命我可以救一次,也可以救第二次。” 花间清楚地知道,温叶庭是豫都的皇子,以他的才能,今后是要担起豫都的基业,是要担起这天下的人,不能就这么虚无地死了…… 可温叶庭又怎么忍心花间去冒这个险? 他思索许久,再没了声音,手还蠕动着想要抚摸花间的面容,却只见他的胸膛一片血迹从心间蔓延开来,好似那色泽浓淡相宜的海棠花,缤纷得忘不掉。 温叶庭自断了心脉,那血流淌在了花间的眼前。 她见状,慌张地泪如雨下,滴落在温叶庭已经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花间索性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喂进了温叶庭的嘴里,这才得以吊住他的性命。 我不能让温叶庭死。 花间心底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必须赌一把。 而温叶庭醒来的那天起,他也暗中下了决心,如今这条命是花间给他的,从今往后他只为她而活。 “公子,想什么呢?”渊之见温叶庭沉默不言,但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温叶庭回过神来,“没什么,你也去歇着吧。顺道去打点热水给花间,赶了一天路想必也腿酸脚软。” 渊之应允着离开了房间,只留温叶庭独自深思。与花间相识越久,便越觉得她如谜一般,有时感觉她好似雪浮云端,飘渺水间,不食烟火;有时又感觉她仿若清风明月,飞燕绕堂,韬光韫玉。 到底哪个她才是真的她? 不知她有何难言之隐,也不知自己一个被罢黜的王爷能帮她几分。可他,自身已是鸿隐凤伏,遗世独立,此次从豫都出行只为了却心中积怨,查明母妃被暗杀的真相,却没想到这一路上如此风谲云诡。 温叶庭又想到自己那可怜的母妃,她向来尘心若莲,不染世事,却生得天籁之音,兴致浓时高歌几曲,余音绕梁。因而豫都国主温宪年少时对母妃宠爱有加,可帝王身后三千粉黛,又怎愿专宠一人,且母妃不善谄媚,久而久之便失了恩宠。虽说母妃不愿多生事端,为人处世极尽妥帖,但也因她左右逢源,遭致了皇后的妒忌。她身在宫中,有苦难言,便寄情于养花之上。 温叶庭忆起他幼时,母妃总在院中种上海棠花,还时常对其吟诗,尤喜那句“蜀彩淡摇曳,吴妆低怨思。”每每春风来闹,花便乘兴开至荼蘼,好不痛快。 而后至温叶庭束发之年,他已生得气宇轩昂,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在温宪的众多子女中尤为出类拔萃,因而深得器重,赐封为烨王殿下,赞之“为君当如是”。 那年季冬,母妃依惯例去往城外的观音庙礼拜,返回途中却遭奸人暗害。 温叶庭闻此噩耗,痛心入骨,央求父皇彻查此案。可温宪却不知为何置若罔闻,只搪塞了几句,劝温叶庭切莫执拗,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可舐犊情深,温叶庭从此一蹶不振,醉心养花,那时他总以为只要海棠花还开,母妃便不会走远。他闭门不出,也逐渐与父皇心生嫌隙,十年来父子之间已恍如陌路,后终因在一次家宴上顶撞温宪,被罢黜。 其实他内心一直清楚,母妃为何在他大放异彩的时候猝然遇害,父皇又为何对此事避而不谈,大概全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深知那皇位看似至上荣光,但哪一个不是饮他人血,淬他人火才铸就的? 温叶庭也知道,之所以没有直接除掉自己而是选择从母妃下手,便是了解父皇的性子,若是一个备受瞩目的皇子遇害,他必定要追究到底;而若是一个失宠多年的妃子遇害,他只会得过且过。 这却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让温叶庭知道他不可再大出风头。 但温叶庭从未觊觎那王位,他原为庶子,本就需付出加倍代价才能得父皇垂怜,何况是皇位这等遥不可及的东西,不知要牺牲多少才足以完好无损地站在它的面前。 母妃也曾叮嘱他尽人事听天命,不要为了争夺利益而失了本我,因而他一向好让不争。这十年,他更如断雁孤鸿,韬光养晦,不再过问世事。 谁知,前几月太子殿下温炎如猝然深夜造访,二人并行在后院散步…… “叶庭,你院中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多海棠花,开得可真漂亮。你近来可好?”温炎如问道。 温叶庭俯首答:“一切如旧,谢太子殿下关心。” “此处仅你我二人,不必拘礼,我还是更愿你叫我兄长。”温炎如一边说着,一边从广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我今日在宫中处理事务时,偶然发现了当年你母妃被害时现场遗留的那枚令牌。我知你多年来对此事耿耿于怀,便赶紧将令牌带予你,也算是留给你一点念想罢。顺道还召见了御史台,他们禀报说,这令牌上的花乃是木芙蓉。此花每年仲秋之时盛开直至孟冬之时,常见于蜀州,我又见这令牌如此这般,便猜测你母妃之事恐与蜀州有关,或许这也是父皇不愿过多追究的缘由罢。” 温叶庭大惊失色,他没料到背后竟还有这等隐情,收下令牌并向温炎如道谢,当晚便决定要等候一个时机不被人察觉地溜出豫都。 那时的他还不可知,在蜀州等待着他的除了疮痍满目的尘封真相,还有几度秋凉的大梦一场。 第七章 赏月非月 东方欲晓,三人正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却听外面熙熙攘攘,她从窗边探头一望,心想“不好”,只见一大队官兵朝城门口的方向行进,还边喊道:“封城管制,只进不出。封城管制,只进不出。” 渊之便外出打听消息,据说昨日夜里城门就已封闭,但具体为何还未布告,只说此次封城至少七日,何时解除另行宣布。 她见势,懊悔自己没有连夜赶路,转念一想,许是王淼已经下令全州各地都已开始实施封城,为的就是来一个瓮中捉鳖罢,只要她们在管辖范围内的县城停歇,便会被阻拦住脚步,只得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搜捕。 “这样束手就擒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出城……”她正愁苦着,温叶庭站在门外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你站在外面干嘛,吓我一跳,进来吧。” 温叶庭自行坐下,又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啜了一口,看似不以为意地问道:“采采,眼下你怎么打算?” 她一时半会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在唤她,愣了一下答道:“实在不行,我只能硬闯了。” 温叶庭应声放下茶碗,说道:“我倒有一计,只是可能要等几日才能实行。现刚开始封城,必定戒备森严,但若过几日仍相安无事,便就会放松警惕,那时我们再行动。这两日我先去摸清他们夜晚换班的规律,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引开城门口的守卫,你即可趁机出城。” “可是这样的话,万一他们倾巢而出,你被抓住了怎么办?” 温叶庭傲娇说道:“诶诶,你可别小瞧我,飞檐走壁对我来说不在话下,到时我会在房梁上观察,若你顺利出城,我便会紧随其后。只是渊之我就没办法带上一起了,一路上必定少不了这种关卡,他武功又差,我让他先留守这里,待解封了再来锦云城与我汇合。” 她谢道:“行吧,那就拜托你了,这几日我就不出客栈了,以免节外生枝。” “好,往后我让渊之把饭食送到房间里来,我也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陪你消遣解闷儿。” 说罢温叶庭便从袖间抽出一本书,饶有兴趣地看起来,还边说道,“采采,你要看吗?” 她心想“饶了我吧”,便闭目休养生息。 温叶庭见她无所事事,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她一听便来劲了,立马阔步拿来纸笔,铺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温叶庭。 “采采,输了的人替对方捶背。”温叶庭调侃道。 “我才不会输。”她毫不示弱。 两人一来一回,下了好几局,但每次她都棋差一招,败给温叶庭。 连输几局后,她脸都憋红了,全神贯注盯着温叶庭的手,每一步都冥思苦想。 温叶庭察觉到她迁思回虑的认真样,心想着迁让她,于是还未落棋,他便故意靠近她,仿若近在眉睫,呼吸声皆可闻。 她正专心思索该如何下棋,一时并未察觉到。等她落棋后抬头,四目相对,两顾无言,顿觉心悸,她便扭捏地往后稍稍退了一下。 此时温叶庭趁她不注意,便胡乱下了一步,故意留出了破绽。 很快她就发现了,赢回一局,乐不可支。 但她雀跃过后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 “哪里?我要想故意输,前几局便输了,是你渐入佳境罢了。”温叶庭故作惋惜地说道。 随后二人又鏖战许久,终是温叶庭险胜一局,说道:“我回去歇息了,晚点来找你帮我捶背。” 她愿赌服输,表面却咬牙切齿答道:“好!” 戌时,天将黑未黑,温叶庭欲前往城中各处观察巡卫兵力,叮嘱了渊之记得给花间送饭,便出门了。 而至亥时,夜色深深,城中万籁俱寂。 她正欲就寝,却听有物撞击房间窗户,顿时警觉,蹑手蹑脚挪到窗边,从缝隙中往外观察,好似无人。便轻轻打开窗户,却见温叶庭突然从夜色中跳出,身穿夜行衣,看得不很真切。 “你干什么?” “邀你赏月。”说罢温叶庭笑着用手指了指夜空。 只见广袤无垠的夜空中,一轮明澈、皎洁的圆月高挂着,周遭没有一片云彩遮挡,便放肆地绽放着它的瑰丽。 “这男子可真无聊,不知这月有什么好看的。”她心中嘀咕道,“姑娘,你就不嫌他烦吗?我可以不理会他吗?” 她正倚靠在窗边,温叶庭忽地凭空跃起,飞身至眼前,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眸,微微勾起嘴角。 她用力将温叶庭撇开,“你挡着我了。” 温叶庭便翻身进屋,一边往凳子上坐一边说道:“采采,快给我杯茶吧。” 她并不想伺候他,骂道:“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爬窗。”把茶水递给他之后,便又走到窗边去关窗。 温叶庭没有接她的话茬,只说:“过来。” “啊?”她一时慌了神,开始忖量待会儿应该先出哪只脚把他踢出门。 “啊什么?你白天输了,这么快就忘了吗?过来与我捶下背,跑了一夜真是疲乏至极。”温叶庭边说还边自己揉了揉腿。 她心想:“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撑不撑得住!” 于是她加重了气力,一拳下去,捶得温叶庭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下,“轻一点,轻一点,我这身板禁不住你这样。” 三言两语说得她忸怩不堪,放下手来,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今夜出去可有何收获?” 温叶庭又喝了口水,答道:“哦对,差点累得忘记说正事了。我蹲守了一夜,发现夜间守备确有加强,城门口大概有十人驻守,每半时辰轮换,时长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轮换时也会留两人看守,待十人到齐后这两人再离去。其他另有两队官兵四处巡逻,线路不定。我想到时我们可在换班时行动,我来负责吸引巡逻的官兵,你负责解决城门口那两个,你意下如何?” “没问题。到时我们在城门外的那颗歪脖子树下汇合,入城时我曾观察过周围地形,往那棵树旁边的小道上去,丛草杂生十分隐蔽,如果他们追上来,我们也方便躲藏。” “不错,我顺道打听道两日后便是知县的生辰,届时应该城中显贵都要去祝寿,也会抽调部分兵力去往知县府邸。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温叶庭又补充道,“你怎么就停下了,可不许玩赖。” 她给了温叶庭背脊一掌,说道:“好了,没事就快走吧。”便拉他起身,把他往门外推。 当日,温叶庭为花间准备了一身夜行衣,往她房间送去,渊之紧跟其后,打包了一些口粮。 “公子,真的不带我一起吗?”渊之哭丧道。 温叶庭安慰道:“渊之,不是我们嫌弃你笨头笨脑。这一路你也见到了,那真是遍地险滩暗礁啊。况且若我们仨都消失了,必定会引起怀疑,你留下给我们打掩护,也当让你休假了,不好吗?” 她赶紧说道:“诶,打住,什么我们?我可没说不带渊之。” 渊之听她这话,更觉底气十足,“你看,花间姑娘都没嫌弃我。公子呐,公子,你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温叶庭惊道:“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说着便捂着渊之的嘴将他从房里拉了出去。 夜里,两人按计划进行,趁守卫换班时,温叶庭引走了巡逻的士兵,她便打晕了驻守的两人,打开了城门,一路小跑到城外的歪脖子树下,焦心等候温叶庭的到来。 突见一个黑影闪过,眼看已到跟前,她不以为意地问道:“来了?走吧。” 那人却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鞠躬道:“多谢侠士相助。” 她这才驻足看清,此人并非温叶庭,身高不足八尺,生得朗目疏眉,日角珠庭。转而防守态势,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谢我?” 那人见花间眉清目秀,清新俊逸,束发戴冠,误以为她是翩翩少年郎,便放下心来,轻快答道:“我姓韦,单名一个筠字。乃是云游四方时途经此地,却不想被封城所困,我向来放浪不羁,属实折磨。于是我便计划今夜硬闯城门,哪料行至此处,见你已开城门,我便随着出来了。你说,是不是该谢你,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出逃了。” 她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似也在哪里听过。但看这人嬉皮笑脸,也懒得与他纠缠,正欲支开他,没想温叶庭来了,飞身翻至她身前,护着她。威严喝道:“你谁?想干什么?” 韦筠见来者气势汹汹,连忙解释道:“诶,兄台别误会,我并无恶意。我是见这位小兄弟开了城门,正好我也想出城便跟着他到了此处,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冒犯他。” 温叶庭双眸微抬,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对她轻声说:“走吧,待会儿他们追上来就麻烦了。”语罢就往小道上去。 韦筠见他二人快步疾行,也跟着他俩一路,还边喊道:“喂,等等我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二位,交个朋友吧……” 第八章 心动何妨 二人已走出几里地,见暂无追兵,便在一湖边坐下稍事休息,温叶庭前去打水。韦筠好不容易追上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你们也走太快了,把我累个半死,哎呀,我真是受苦了……” 见他瘫坐在那里,她不由地笑了一声,说道:“谁让你跟来的?” 韦筠抬起头来,望着她,开朗地答:“这路你们走得,我也走得呀。不过,小兄弟,你看上去倒挺和颜悦色的,就是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说罢用眼神看了看不远处的温叶庭。 她也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心想“我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一面”,两眼巴巴地看着温叶庭往这里走来。 “你怎么还在?”温叶庭显然有些不耐烦,向韦筠问道。 “哎呀,兄台何苦对我冷若冰霜。在下韦筠,善与人交,你若不嫌弃,咱们也可以结金兰之好。” 温叶庭冷冰冰答道:“嫌弃。”然后把打来的水递给她,再没搭话。 “韦筠。”她又在心底念了一遍,随即大惊,手中的水跌落一地。 “怎么了?”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她先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没事,就是没拿稳罢了。” 随后又在心中嘟囔着,“韦筠,不就是无上皇吗……我的天,这都什么事啊。遇上了敌国皇子不说,居然还撞见了自家陛下,我这死得也算是值了。” “啊?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将来是秦都的陛下?”花间也觉得诧异,“那他此时前来蜀州作甚?” “都怪我小时候不爱看书,净顾着练武了。我印象中无上皇前来蜀州不久,秦豫两都便在蜀州开战了。那岂不是……” 她想罢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莫非一百年前那场大战与他二人有关吗,这当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于是她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形势,细声和道:“韦筠兄莫怪,我兄长只是不苟言笑。我叫温采,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哎呀没事,我理解温兄,出门在外确是得多留几个心眼。不过,你的名字,是希望你文采斐然才取成的吗?” 说罢韦筠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却见另二人无动于衷,又觉尴尬,便问道:“你们急着出城是去哪里啊?我本想去锦云城观赏木芙蓉,听闻这时正是花期,定风月无边,蔚为壮观。此地距锦云城也不过百里地了,若你们无事,可与我一起前去游玩。我这一路上都没个伴,真是孤苦伶仃呐。” 温叶庭照常冷淡回道:“我们有事在身,恐怕没时间陪你游玩。” “别先着急拒绝嘛,你们饿吗?我刚来的路上看到了山鸡,我去捉一只来烤,一定肥美可口。”说着韦筠便起身往灌木中去了。 听到烤鸡,她内心有些动摇。没想到这无上皇果真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在四方游山玩水,还染得一身江湖气概。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却被温叶庭发现了,“怎么?一只烤鸡就收买你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这样献殷勤,恐怕没安好心。” “没有,我只是有点饿了。渊之给我们装什么了?给我看看。”说罢伸手去拿包裹,顺势掰开了一块薄饼,嚼了几口。 温叶庭看她好似食不下咽的模样,有些心疼,但自己在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法给她找好吃的,便妥协道:“算了,你想吃便吃罢,你助他出城,吃他一只烤鸡也不为过。” 正说话间,韦筠便逮了一只山鸡回来了,在手里还活蹦乱跳地挣扎着,“我先去处理一下,你们帮我生下火,多谢啦。”一边说道一边往湖边走。 随后韦筠又砍了一枝松木,将洗好的山鸡串在上面开始烤制。期间香气四溢,她便一直守在烤鸡面前,时不时问道:“韦筠兄,还要等多久?韦筠兄,是不是该翻面了?” 温叶庭便独自靠着旁边的树,闭目养神。韦筠看他如此疏离,便主动去同他搭话:“温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们去锦云城干嘛呢?你们对锦云城熟吗?到时候你们忙完了可以带我逛逛吗?” “我叫温叶庭,你问题可真多。”温叶庭仍闭眼答道。 “等下,温叶庭……莫非是被誉为‘倾国纵横,踏世而行’的烨王殿下温叶庭?”韦筠惊道。 温叶庭更吃一惊,他已沉寂十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疑惑道:“你究竟是何人?” 韦筠发现温叶庭眼中顾虑重重,连忙解释道:“你莫慌张,我最喜广交好友,只是曾听人提起过你,但近些年一直没再有你的消息。我那时还想,如果有幸能与你结识,定要好生与你讨教一番。不过,我好像没听说你有弟弟呢……”韦筠说罢望了一眼正在照看烤鸡的花间。 “他是我在路上捡的。我早已不是什么烨王殿下了,现今只是踽踽独行,生如浮萍罢了。更担不起什么赞誉,讨教也大可不必。”温叶庭缓缓说道。 韦筠叹道:“可惜!可惜!难道是天妒英才?叶庭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还想说些什么,那边却喊道:“两位兄长,烤鸡熟啦!”便拉着温叶庭一同过去。 但温叶庭心中尚有众多困惑,眼前这人既已知晓他的身份,想必可能也是哪个不知名的皇亲国戚吧,可他思考良久,也没想起豫都何时有过这号人物,便作罢,还是填饱肚子先。 三人围坐,狼吞虎咽起来,不得不说,这韦筠烤鸡倒是真有一套,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烤出来的鸡肉细腻而不柴,芳香又嫩滑,吃得她是赞不绝口,原本不打算吃的温叶庭也忍不住吃了好几口。 随后三人就着篝火,开始小憩,还得赶路一日,便可抵达锦云城了。 可温叶庭却难以入眠,眼前这个男子的到来,让他觉得有种似好非好似坏非坏的预感。 此时睡不着的还有她,她必须得搞清楚无上皇来蜀州所为何事,若是能阻拦那场大战自然是功德无量。 “石姑娘,如果温叶庭能和这位韦公子结为好友,是不是就能避免两都兵戎相见了?” 她听到花间的疑问,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这两国相争,哪里会看什么情分。尤其是涉及到国家利益之时,更是谁也不会退让。要想阻止战争,唯有找到此战的根源,解决掉隐患才是。” “我倒想起一件事,这根源恐怕就在王淼身上。花婆婆说过,一百年前南北两方各自展开扩张攻势,且在中原各地多次呈现针锋相对的端倪,眼见其他各州已局势明朗,争端恐在蜀州,王端心急如焚只身前往两方阵营求见。不知他与各都达成了何种协议,终是保住了蜀州的独立管辖权,还让锦云城成为了两都贸易往来之地。自此,蜀州这近百年的历史帷幕正式拉开。你不觉得奇怪吗?假如蜀州一直维持着现状,那两都何苦要大动干戈,为一个小小的蜀州就率军出征,甚至不惜炮火连天,白骨露野?” “哦?蜀州的兴盛竟还有此等渊源?”她觉得诧异,怎么这典籍上却从未详细记载蜀州的过往呢。 她正思索着,却听见温叶庭唤她,“你怎么还不睡?” “啊,我吃太饱了撑得慌。”她急忙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那陪我去走走?”温叶庭歪着脑袋,柔心顺意地望着她。 她被温叶庭这样一盯,倒有些心猿意马了。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于是没有说话,只在心中询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去吧,他应该有话要说。” 既然花间这样认为,她也不好推脱,硬着头皮跟在温叶庭的身旁。 “采采,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温叶庭轻声细语道。 她听罢觉得有些不安,在心底嘀咕道:“他这开场白好似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比如什么早就成亲了,或者已经生了几个大胖小子了。待会儿你想打他哪边脸?我帮你狠狠地扇。” 花间笑笑,还未来得及开口,温叶庭又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曾经我说过,我来锦云城是为了调查我母妃之死一事吗?我发现了新的线索,便是冬青前辈。” “什么?”她没想到竟是这个走向,惊叹了一声。 温叶庭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没听错。那日我落水进屋换衣服,无意中发现了一块令牌,与我母妃遇害时现场所发现的令牌一致。冬青前辈虽说自己已蛰伏二十年,但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此事无关,也无法证明他与此事有染。所以我一直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开口。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直接问他,可我又怕听到不想听见的答案,所以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但可惜的是并没看出个所以然。”他觉得说出来心中好受多了,又补充了一句,“我说完了,要打要骂都随你。” 她松了一口气,神色自若地回道:“你这人有点意思,我为何要打骂你?人活一世,各有苦楚罢了,这是你的私事,是否要如实相告那也是你的自由。” 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便转身欲走。 谁知温叶庭却拉住她的手,将她直接拥进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在她耳畔说道:“对不起,是我多虑了。”说完便轻柔地放开了她。 惊愕之间,她一时失了言语,大脑却飞速运转,“刚发生了什么?我该说些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推开他就放手了?可恶,那是不是显得我很随意?花间,你快出来管管他!” 温叶庭看到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不要生气。” 她稳住自己的心绪,凶巴巴地质问道:“你们豫都皇室就是这样教导人的?谁允许你不经过我同意就乱抱我的?” 温叶庭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却觉得畅快,低下身来靠近她,戏谑地说道:“那,如果你不服气,你也可以抱我呀,我同意了。” 她听罢一掌将他猛地推开,骂道:“不要脸。” 温叶庭直喊痛,却只见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小跑,还附赠了一句:“你应得的!” 她躺下来,赶紧闭上双眼,心中却不断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幕,心潮澎湃地好似在翻江倒海,她使劲捂住自己的胸口,生怕下一秒那心就要跳出来。 她又觉得羞耻,自己不过是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灵魂罢了,哪里有资格占有本属于他人的宠爱呢? 温叶庭会那么做,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花间。 “你心动了。” “我没有。” 她还想继续争辩什么,只听见花间浅浅地说着:“你瞒不过我。” “你在我身体里,我有这反应也是拜你所赐。” “我不怪你。” 第九章 回生之花 翌日卯时,三人动身赶路,为了避免进入县城管辖之地又被拦住,便避开了官道,选择了人烟较为稀少但稍微绕远的山路。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温叶庭见韦筠并无一点要分开行动的意思,有些纳闷地问道。 韦筠正想说些什么,她抢先回道:“人多热闹,我觉得挺好的,既相逢便是缘嘛。” 温叶庭没再多说什么,她松了口气,这韦筠好歹将来是秦都的陛下,哪怕自己来自一百年后,那也得恭敬对待。 刚开始,韦筠还能叽叽喳喳,一会儿问问她这个,一会儿问问温叶庭那个,后来行至午时,他便力不能支,提议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再吃点东西。 于是三人便就地停留,温叶庭拿出包中装好的馒头,递给了花间,韦筠闹道:“温兄,你这可不对,我出来得急,也没想到你们一路上连个歇脚的茶舍都不去,我可什么都没带……” 温叶庭听罢,假装无心地甩了一个馒头给他,遽然温叶庭顿住了说:“有人。” 三人立即隐蔽到旁边的大树背后,却见不远处两位女子一前一后地往这边来。远远看去,两人娉娉袅袅,般般入画,皎若秋月。 韦筠轻声说:“没想到这种偏乡僻壤还能遇到妙龄女子啊,不过她俩容貌相似,好像双生子……” “是自己人。”花间的声音响起。 她随即问道:“是谁?我需要出面吗?” “嗯。她们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族人,你在她们面前切记不要多说什么,以免被她们察觉到异常。” 于是她跑过去迎她们,神情和动作都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温叶庭二人见她如此,便也没再躲藏,端正地望着她们。 朝颜见来者似是花间,却穿着男子衣裳,一时没反应过来,感觉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是我。”她柔声说道。 语罢,朝颜笑着点了点头,夕颜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位男子,轻蔑地瞥了花间一眼,冷言道:“你倒好,这一路上净顾着游山玩水,结交朋友,把正事都耽误了,不知你哪里来的闲心。” 她心想:“这没大没小的野丫头,长得倒挺乖巧,说话却这么难听,真是可惜了她这张脸。” 花间自觉理亏,确是拖延了进程,愧疚道:“拜托石姑娘替我给她服个软罢,她一向心直口快,不要同她计较。” “诶,你真是……”她正想反驳花间。 此时朝颜不忍,安慰道:“花间,你也不必苛责自己。那日王淼来袭,我们为逃脱四处分散后,花婆婆设法找到了我们,让我二人也赶来锦云城,详细的等到了之后再说吧。” 她点头示意,便引朝颜两姐妹过去同另二人相见,各自寒暄一番后,韦筠才惊叹道:“那温采小兄弟,哦不,那你是女子?” “韦大哥见谅,为了方便行事才出此下策,我原名叫花间。” 韦筠望了下温叶庭,眼神示意“好家伙啊你!”温叶庭避开他的视线,难以为情地低头抠了抠手指。 韦筠看气氛不太对劲,便调笑道:“温采,哦不,花间姑娘,你们那里定是钟灵毓秀之地吧,看起来个个都蕙心兰质,秀外慧中的模样。” 语罢三位女子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温叶庭付之一叹,无奈捂脸,尴尬接话道:“韦兄,你见多识广,不如说说你来蜀州都见到了些什么稀奇玩意儿吧,正好也可让三位姑娘替你辨别一番。” 韦筠心底暗自感谢了下温叶庭,想道“温兄你可真是好人呐,我虽善与人结交,但以往结识的不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便是满腹经纶的书生,真不知如何与女子攀谈。”这才又接着说道:“诶,讲到这个,我确真有一事至今未明,不知可否向几位姑娘请教?” 朝颜笑道:“韦大哥,你直说无妨,我们知无不言。” 韦筠便开口谈道:“你们听过起死回生的传说吗?我初来蜀州时,在一个客栈打尖,偶然间遇到一瞎眼老者于门外树底乘凉。店小二嫌他浑身脏污,显得晦气,想要打发他走。我见状于心不忍,便买了几碟饭菜邀他共食,他先前极力拒绝,但架不住盛情难却,说要用一个故事来抵这顿饭,我原本也没求什么报答,便应了下来,于是他就开始与我摆谈……” 说到这里,韦筠顿了一下,她有点着急,说:“你别钓我们胃口呀。” 韦筠清了清嗓,拿出水壶喝了一口,说道:“莫急,我先润润喉,故事是这样的……” 这老者原本是一花匠家的儿子,他生性顽劣,不学无术,常招惹是非,搞得家中鸡飞狗跳,连所剩无多的积蓄也被他一并输个精光。 他娘气得一病不起,他爹觉得这样下去恐生祸害,有一天便带他进山,说是要去寻一种奇花,这花只能用眼泪浇灌,开出的花朵便也是泪滴状;若未尝沾染眼泪,便一生也不能开出花来。但倘若你得此盛开之花,将它放入肝肠寸断之人的口中,便能将其救活。他爹想要找到此花,拿回去让妻子服用。 而老者一听,来了兴致,想着若能多得手几株,定能卖个好价钱,就又可以去豪赌一番,于是便随着他爹进了山。 父子俩在山中跋涉了整整一日,夜幕也将降临,却丝毫未见此花的踪影。他觉受骗,便对父亲恶言相向,至此父亲心灰意冷,与他分道扬镳,独自一人继续在山中四处搜寻,他便回到了家中。 却见他母亲已然奄奄一息,他虽顽劣不堪,但鸦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他又何尝不是呢? 于是他又急着返回山中,想要继续去寻那奇花,还未及山腰,便见斜坡下隐约有一人躺卧于此。他往下仔细一望,便是他那不幸的父亲。 原来那花长在山间的一处悬崖边,他爹发现后想要伸手去摘,却因夜里视线不佳,不慎跌落,已摔得面目模糊,手中却还攥着那花的花苞。 他顿时呼天抢地,悲不自胜,但又不敢耽误家中母亲的病情,便把父亲挪到平地,用一旁的树叶遮盖住,想着晚些时候再来处理后事,便拿着那株花苞赶回家去。 当他回到家一看,他的母亲却已哀哀欲绝,他伸手往鼻前一探,全然感知不到呼吸,母亲的手也已失了温度,急得他痛哭流涕,凄入肝脾。 没料想悲痛之泪源源不绝滴在花苞上,没过一会儿花便开了,他心想死马当活马医罢,便将花放在母亲口中含着,用手托住母亲的下巴,尽力让她咀嚼了几下。 但见母亲许久仍无反应,便心灰意冷地又赶回山中,将他父亲拖回家中。 再回到村里已是翌日卯时,他拖着早已气断身绝的父亲走了一路,精疲力竭,两眼发黑。 却远远望见他家炊烟袅袅,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便又仔细揉了揉眼睛,那炊烟确是从他家飘出的无误。 他便一鼓作气,跑到家中堂前,他母亲却已坐在灶台前生火,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 他欣喜若狂,抱着母亲仔细端详,久久无言。母亲反而觉得诧异,心想我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何至于此,便开口问道:“你父亲呢?” 他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说道父亲的不幸,顿时母子二人哭作一片。父亲的离世让这个家的天瞬时塌了,以往他们都靠父亲种花为生,而他曾嫌弃这手艺,所以从未向父亲请教过,而他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以后的生活该如何是好。 这时他想起那奇花,于是告别母亲,又进山去寻。 他找到父亲摔落的地方,推断出此花生长的位置,便跑到山顶去看,果真除了那株以外,还有两个未开放的花苞。 他喜出望外,便一并摘了回家,拿到集市上去卖,但无人听过更未见过此花,怎么都卖不出去。他又跑到医馆,心想若是可以入药,那大夫应该知晓,但去了好几个医馆都屡屡碰壁,众人皆以为他是江湖骗子,将他轰了出去。 他悻悻而归,却又心生一计,若是用眼泪浇灌,将开了的花拿去给大家看,兴许便会相信他罢。于是他坐在屋中,手握一株花苞,嚎啕大哭,可久久不见那花苞绽放,他以为是那株花的缘由,便又换了一株,但无论他如何泪流不止,花苞无一盛开。 他的眼却哭瞎了。 讲到这里,韦筠便停下了,其余四人面面相觑,都觉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问道:“你相信他吗?” 韦筠答道:“我这不就是心生疑惑,才讲与你们听,就想问问你们蜀州是否真有这花?” 大家都摇了摇头,朝颜开口说道:“恐是我才疏学浅,确是从未听说过此花,那后来你没问那个老人家吗?他如何解释的?” 韦筠听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额,轻声说道:“后来,我问他这花现在绽放了否,想见识一番,他说他手中只剩花苞,再也未见过盛开之貌。我就央求他把花苞也给我开开眼界,他便让我跟他去往城外他的家中。我随着去了,见他从一个做工粗糙且又破旧的木质盒子里拿出了一株给我,我看那花苞呈青黛色,确是不怎么常见的样子,便想要一株收藏。于是,我给了他十两银子……” 众人听罢,便都眉头舒展,开怀大笑起来。 温叶庭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口齿含糊说道:“韦兄,你可真是博施济众,菩萨心肠!” 她则在心底为韦筠担忧,“这史书中也没说无上皇如此天真无邪啊,多亏他是生在了秦都,要是在其他地方,以他这心思恐怕难以登上皇位啊。” 韦筠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受骗了,但心有不甘,便从行囊中掏出那株被他小心包裹着的花苞,递给她们看。 朝颜将花苞放在手中细细端量,又觉得却是不同寻常。若是一般花苞,被采摘后不久便会凋零,可这花苞看起来仍娇艳欲滴,不知是何等卓绝花艺能达如此地步。她也不想让韦筠难堪,便说道:“韦大哥,这花苞你可收藏着,暂且不说它是否能起死回生,但这花苞至今未枯,想来也是精奇古怪之物。” 韦筠这才如释重负,轻松说道:“谢谢各位,若哪日此花盛开,定邀大家前来观赏。” 语罢温叶庭便打趣道:“好呀,不过你开始哭就喊我们吧,我们要从头到尾全程一并观赏。” 众人笑成一团,便接着赶路。 第十章 偷走日落 酉时,日落西山,行至锦云城外,她三人与温叶庭、韦筠告别,她们需前往联络族人,不便再同行。 温叶庭将她拉至一旁,洋洋盈耳问道:“采采,进城之后我如果想见你,我该去往何处呢?”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怎还唤我采采?你无事见我干嘛?” “叫你采采,以后你一听到便知是我在唤你呀,放心,今后我就只与你二人独处时这样叫。谁说我无事?我这不还得去调查我母妃的事情吗?况且,倘若你如需帮助,我一介男子行事也方便许多。”温叶庭闷气答道。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男子跟花间往常亲密无间,自己如今在扮演花间,倒也没有理由拒绝同他来往,只得应和道:“行罢,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要莫名其妙来烦我就行。” 温叶庭听出了她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想到难道是自己昨晚太冒失了,便赶紧歉道:“不会的,你放心,绝不给你添麻烦,不管哪种麻烦。” 她垂下眼眸,在思考自己话是不是又说太狠了,于是问道:“不然你告诉我你在何处栖息,我若有事再去找你。” “那还是我去找你吧,等您老人家想起,都不知猴年马月了。我应该会住在芙蓉客栈,先前与渊之说好在此处接头。”温叶庭嘟哝说道。 “好,那我走了,万事小心。”她边走,边替花间叮嘱道。 温叶庭听罢展颜一笑,说道:“你也是。” 韦筠见花间三人已走远,踱步走到温叶庭身旁,调笑说道:“温兄,你与温采可真是情同手足啊!” 温叶庭白了他一眼,骂道:“韦兄,你也真是孤恩负德啊!” 说罢便也径直往城门处走,韦筠在身后大喊:“等等我呀!” 她们三人进城后,仔细观察了沿路街道,终是发现了族人给她们留下的信号。行至一条小巷的末尾,在河边伫立着一个幽静小院,应是此处了。 她有些怯懦,里面的人她可都不认识,害怕别人一开口她会慌张,于是愣在原地没敢先敲门。 夕颜见她举棋不定的样子,笑道:“愣着干嘛,不会找错的。” 朝颜也看出来了她的犹豫,便主动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玉茗姑姑,看到她们一同前来,先是有些惊喜,但很快脸上的情绪就消失了,让她们赶快进屋。 “你们怎会一起抵达?”玉茗边给她们倒水,边问道。 “在城外遇见的。姑姑,锦云城未封城吗?我见进出自如,但蜀州其他各地如今都只进不出了。”朝颜轻声回道。 “锦云城因是南北贸易之地,无法封城。好,说正事。” 玉茗将水递与她们,接着说道:“王妃临死时告知清客,王淼尤其看重锦云城的贸易,所以清客想假扮商队看里面是否有何端倪。但进入锦云城的商队皆有贸易册,而持册之人为三人,三人需同时前往外贸司出示相应贸易册所登记信息进行核实,方能得到许可进入他国地界贩售。而清客一人之力,无法完成此事,便让我再派两人前来相助,这也就是朝颜和夕颜的任务。而花间,需得去参与御花台的选拔。” 说到此处,玉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说的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只得向花间求助,却听见那边回答道,“我也不知。” 于是她顺势询问道:“御花台是什么地方?” “御花台原本是当初王氏一族让我族女子替他们炼丹制毒的场所,对外则宣称是专职培育花种的行会。十八年前,我族逃离此处后,王淼便将御花台作为尚书省六部之外的第七部,对外公开招揽人才。我来锦云城后不久,便听说因前段时日锦云城久未开花,御花台众人也束手无策,惹得王淼震怒,罢免了其中一大批官员。而此时锦云城危机暂时解除,王淼又下令重新选拔,这于我们来说,确是个好消息,若能顺利进入御花台,则可离王淼更进一步。” 夕颜听罢不解,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不让我们一同去选拔,只让花间一人参与?若她落选,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 玉茗知夕颜心气颇高,当初不愿她参与此事便是担心她因争强斗胜失了分寸,但倘若带上朝颜却不带她,恐怕又会心存芥蒂,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刻朝颜看玉茗面露难色,开口道:“夕颜,花间虽是我们仨之中年纪最小的,但她技艺却是最为精湛的。若真是能顺利进入御花台,谋得个一官半职,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随之而来的危险便也就加倍了。姐姐知你拳拳之心,但也不得不提醒你,事无大小,必有所成!” 玉茗赞许地看着朝颜,心想:“朝颜这孩子,果真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明大义。” 却见夕颜愤懑地跑出门,还边说道:“你每次都帮她!” 朝颜见状,想去拉住夕颜,未果。 转身对玉茗说:“姑姑,朝颜也请求你不要与夕颜置气,她向来孩子脾气,绝无顶撞之意。只是她有时心浮气盛,少条失教,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责,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玉茗示意朝颜无妨,自己又何曾不知夕颜心性,自小夕颜性格便相对强势,但也并非存心不良。 “我去吧。”她开口道,“我会向她证明我可以。” 她行军多年向来推崇的原则是要想服众,自己必须得出众。 说罢她便出了门,花间有些担心,只拜托道:“石姑娘,你武艺高强,别伤了她。” “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人别的不说,最大的优点就是怜香惜玉了。” 屋外河堤曲径通幽,她猜测夕颜初来乍到,理应不会跑出太远,便随着河堤一路寻找,见夕颜伫立在河边,四下无人。 她正欲上前,此时夕颜察觉到有人靠近,便转身抽出袖剑作防备状。 见来者是花间,夕颜顺水推舟,飞身向前,袖剑直指花间,口中还念道:“我姐说我不如你,我倒要看看是哪里不如。” 她一个侧身躲开攻击,回身拉住夕颜的肩膀,一掌震得夕颜手中袖剑已摇摇欲坠。夕颜不服,使尽全身解数,反握剑柄,往后刺去。 而她早已料到夕颜会如此,一个纵身跳起,旋身踢落夕颜的袖剑,随即锁住夕颜的脖颈,见她不再反抗便松开手。 夕颜面红耳赤,没想到自己不到几招就败下阵来,但又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武艺长进了这么多?是不是背着我们去哪里偷学了?” 她故作谦卑答道:“前往锦云城的途中偶遇我族一前辈,是他不厌其烦教授于我罢了。我资质愚钝,倘若是你来学,必定会竿头直上。” 夕颜见这话里实际却在夸她,有些得意忘形,欣喜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学吗?” “当然,此事顺利完结之后,我会毫无保留、倾尽所能与你切磋琢磨。” 夕颜发科打趣道:“成交!那你我,可都要活下来哦!” 她与夕颜击掌,暗地里向花间邀功,“看吧,这种小姑娘最好治了,只要你比她强,她就能心服口服。你还别说,夕颜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看来石姑娘年幼时也经常同人打架咯?”花间反而调侃了她一句。 “这架自然是打得不少了,不输到痛怎么知道赢是什么滋味呢?” 她这句话虽说得轻松,但那些年她为了出类拔萃而付出的努力和酸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天快黑了,回去吧。”夕颜在前头向她招手。 她抬起头来,看到夕阳已经跌入地平线,在天空中尽情挥洒着自己残余的光辉。不由地,她心为之一动,有多久了,她没有静下心来看过这个世界。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坐在门前安安静静地看夕阳,这意味着一天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而明日也在路上。” 花间的声音又响起,她点点头,笑了一声,“不容易啊,总算是找到了我们的共通点。我幼时最盼望的就是夕阳,只要看到了它悬在天空中,那便说明今日的练功可以结束了。” 花间也跟着笑了,“搞半天,整日神采飞扬的石姑娘也会累啊。” 当然会累。 在练武练到手上全是血痂,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时候会累。 在不知死活地朝着对面的敌人奔去,奋战几天几夜的时候会累。 在每次胜利凯旋之后,依旧得不到朝中那些老腐朽认可的时候会累。 只是那些累,不过是她生命中不足为道的仪式罢了。 她想了很久,只回了花间一句,“我也是人。” “曾经。”花间听出了她的悲声,故意开了个玩笑。 幸亏她也笑了,“的确,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饿死鬼罢了,还得多谢花间你收留我。” 花间没再说话,她踱着步往前走,夕阳最后的余晕将她笼罩,绚烂得好似潋滟晴空中的一抹水光。 第十一章 万恶之源 夜深,万籁俱寂之时,清客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衣襟上沾染了不少泥土,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看见花间三人,眉眼舒展不少,转头问玉茗:“情况你都向她们说明了吧。”玉茗点头示意。 清客又接着说道:“我前几日跟踪了一个豫都的商队,当时我在城中已观察了他们几日,表现并未有何异常,所运货物也是普通糕点罢了。我原想趁机拿到贸易文书,以便后续我们使用。但他们却没有立即出发前往秦都,反而又去锦云城附近的一个县城玩乐了几日,我见他们迟迟不肯动身,顿觉十分奇怪……” 说罢清客喝了一口水,夕颜有点等不及,开口问道:“哪里奇怪?许是商队难得出行,想要四处游玩一番?” 清客摇了摇头,“不对,你想,若你是去别国贸易的商队,且你运送的还是保质期较短的糕点,你还有心思在周边游玩吗?” 夕颜听罢,如梦初醒,众人便让清客接着说。 “所以我今日当下便决定趁夜里他们不备之时去查看一番,果不其然,部分糕点已生霉菌,可他们却视而不见。然后我发现那马车下方有暗格,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整整一箱断肠草。我从里面顺了一根,赶回来想给玉茗看看。” 说完清客便从怀中拿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断肠草。 玉茗接过,小心翼翼地在手中展开,仔细打量后说道:“确是断肠草无误,此学名乃罂粟。从它的形态上来看,似是精心培育而成,并非田野山间自然生长。断肠草未开花时的外形与大多普通藤蔓植物相似,若无人照看,则易与杂草缠绕勾连,常人一般难以分辨,因而时常被村夫俗子误食。可据我所知,这种含毒性的断肠草,一向不被允许大量栽种,如果确有一箱之多,那种植面积也不容小觑,他们又是从哪里获取到这么多种子的呢?” 众人皆一头雾水,内心直感叹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顿然间,玉茗急忙问道:“清客,你刚说这支商队来自何处?” 清客被猛地一问,也有些慌张,吞吞吐吐道:“嗯,嗯,豫都,对,从豫都而来。” 玉茗大呼:“那就更奇怪了!罂粟一般常见于南方地区,而豫都位于北方,能生长出已是不易,竟然还能收集这么多?” 朝颜接话道:“那有没有可能,他们是从秦都而来,为掩人耳目故意绕远,去到豫都境内再往锦云城来,所以出了锦云城却不着急去秦都?毕竟这么多的断肠草,恐怕也不想暴露行踪吧。” 清客低头深思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这支商队是我在外贸司门口潜伏时发现的,当时其他商队的人进去后很快便出来了,只有这支商队耽误了大概一个时辰,出来时外贸司的主司还亲自将他们送至门口。你们说,这会不会也与外贸司有关?” “假设他们真是来自豫都,那非同寻常之物,生长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必定运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指不定……” 玉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指不定,也与我族人有关。传闻多年前,王端就曾让我族大量培育过此药,而结下的花种也不知他留存下来作何用。” “这样,我明日一早便出发跟着他们,夕颜跟我一道前去确认他们的去向和行动。”清客说罢看向夕颜,夕颜点头会意。 “那朝颜就先留在锦云城中,与我们同去调查一下外贸司。”玉茗吩咐道。 众人微微颔首,便各自前去准备与歇息了。 她觉着有些不太对劲,回到房中便立即询问了花间,“你能详细给我说说这罂粟是什么毒物吗?” “此药堪称万恶之源,一旦沾染后便难以根除,只得以药养之,服用之人心智渐失,形同废人。且此药价格昂贵,非寻常百姓所能承担,就算钟鼎人家也是入不敷出。” “等等,也就是说,这药一旦沾染上可令人欲罢不能,逐渐变成行尸走肉,并且会让人倾家荡产?” “正是。”花间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激烈,又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史书中有记载过这种东西在蜀州现世吗?” “不是蜀州,是秦都。” “秦都?你的意思是,秦都出现过?”花间诧异道。 “对,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听书,说书的总会提到这么一个故事。谁家孩子食用了这毒物,变成了吞金兽,万贯家财也能一夜之间化为虚有。父亲每每就会指给我看,城中那些看似破败的房子其实原先是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都是因为误食了这毒物才变成这样。现在看来,这不是什么传说,乃是真实存在的。” “那近些年秦都还出现过吗?” “没有,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大人们胡诌的传闻,只是为了让小孩不要贪吃罢了。” “这样说的话,实则是为了警醒后人,那这毒害应该是解决了。” “嗯,”她点点头,又联想到韦筠此时前来蜀州,而蜀州又出现了这毒物,莫非他是因为调查此事才来的吗?得想个办法试探一下他才是。 翌日,晨光熹微,清客与夕颜便出发前去跟随商队了。 这边玉茗也假扮城中花匠,正准备外出摆摊儿。便让朝颜与花间分头行动,看是否能从主司大人处获取到有用信息。 她前往外贸司门口,日过晌午,并未察觉有何异常,正准备松懈一下。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正在靠近,她欲转身与之搏斗,回头一看来人却是温叶庭,伸出的拳头停在空中,温叶庭便笑着轻轻将她的拳头放下。 “怎么是你?我都怀疑你是鬼魂了,老是这么阴魂不散的。” 温叶庭满眼却是惊喜之情,没想到又见面了,斜靠着墙,站在她身侧说道:“就算我是鬼魂,我们这不也是殊途同归了吗?我可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她懒得搭理他,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啊。”便又探身继续望着外贸司的大门。 “诶,你在这多久了?我刚来,你给我分享一下情报吧。”温叶庭用肩膀耸了下她的头。 她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办正事呢,你能正经点吗?什么情报也没有,我蹲这半天了,连只苍蝇都没见到。” “所以你在蹲什么啊……”温叶庭正说话间,她用手护住他的胸膛,示意他往后躲避,只见主司正从外贸司的门口往外走,上了一辆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跟了上去。只见马车一路上并未停留,直接去往了锦云城南边的一处酒楼,主司下了马车便进了一个包厢。 她正准备往酒楼里去,却见朝颜在门外小心踱着步,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问道:“朝颜,你怎么也来了?” 旁边的温叶庭也恭敬笑道:“朝颜姑娘,又见面了。” 朝颜见花间和温叶庭在一起,有点诧异却又窃笑,“我在主司府邸守了半日,刚他的家眷浩浩汤汤一同出门,我跟着她们便到了这里。” 三人相视一笑,心想恐怕只是主司家宴罢了,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屋内有人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定睛一看乃是韦筠。 “这运气可真好啊。”她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这时韦筠已走到门口,欲拉他们进去吃饭,还边说道:“温兄你太不厚道了,自己跑去找花间姑娘,难怪我醒来去你房间找你,却没见你踪影。快,我请你们吃饭,听说这个酒楼乃是锦云城久负盛名的招牌。” 朝颜端正说道:“韦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吃饭就不必了,我和花间正要回去,便不打扰你们了。” 她听到美食有些心动神移,况且还得找机会从韦筠口中套话,便没有拒绝。 韦筠热情说道:“哎呀,朝颜姑娘,回去不也得吃饭吗?在哪儿吃饭都是吃饭,昨日顾着赶路,我都没请你们吃饭呢,难得今天又相遇,这种缘分我们便不要辜负了吧,吃完饭你们就回去,我绝不耽误你们。” 温叶庭见状也搭腔道:“是啊,吃个饭而已不为过。况且,花间一向喜爱珍馐美馔,不让她吃她回去可能会后悔莫及。” 她听到温叶庭这么说,便作势要去踩他脚,温叶庭吓得往后一跳,差点没站稳摔倒,她见踩空了说道:“就你话多!” 朝颜扑哧一笑,见盛情难却,温叶庭所说也不无道理,心想若是一味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了,答道:“那就多谢韦公子,你破费了。” 于是四人围坐一桌,店家陆续将菜呈上,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名副其实,辣子鸡香而不燥,口感劲道;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藤椒鱼麻而不辣,脆嫩细腻;东坡肘子,更是酥软绵密,清芬四溢……吃得众人是不亦说乎,温叶庭则一直给她夹菜,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兀自浅笑。 朝颜则含蓄许多,默默无言,细嚼慢咽。 韦筠则和她一同感叹道,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温叶庭就在一旁和他们打趣。 韦筠见朝颜不语,便又想同她搭话:“朝颜姑娘,你怎么不问刚我是如何认出你是朝颜而非夕颜的呢?” 朝颜未曾想到这点,放下碗筷,端庄答道:“哦对,许是你刚在里面听到花间喊我名字了?” 她听到这话也来了兴致,虽然大不敬,但她心想这无上皇当真是个傻小子,哪里有他这样与姑娘闲话的。 韦筠笑着摇摇头,说道:“非也!虽你和夕颜姑娘容貌相似,但在我看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你好像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风雅,大方得体,你就算站在那里不言一语,也仿若伊人在水一方。所以,我自然是能分辨得出。” 她万万没想到韦筠竟如此直率地夸赞朝颜,差点呛得她把口中的饭喷了出来,心中暗自感慨道:“就这,我真是服气。还好无上皇当政的时候自己还未出生,不然要是为这种傻小子卖命,恐怕会被后人嘲笑。” 朝颜也被他说得羞赧地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温叶庭见气氛有些尴尬,调侃道:“韦兄,你这话说得,要是夕颜姑娘在场,恐怕你已经跪地求饶了。” 韦筠才觉自己失言,惹人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诶,不是……” 转向朝颜接着说道,“对不住啊,我没有觉得夕颜姑娘看起来飞扬跋扈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你们姐妹俩各有风采,细细观察便能觉出实际性格、举止大相径庭。哎我真是言多必失,自罚一杯!”说罢便闷头干掉了一整杯酒。 朝颜红着脸悦耳回道:“无碍,韦公子不必介怀。夕颜她也只是不善言辞,并非冷若冰霜,你别误解便是。” 韦筠听罢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菜碟挪到韦筠面前,说道:“食不言,吃你的菜吧!” 第十二章 祈尔吉运 饭后她趁机找到韦筠,悄悄同他搭话,“韦大哥,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不知你方不方便。” 韦筠倒也豪爽,直说:“花间姑娘别客气,但说无妨。” 她便把早就编好的说辞讲了一通,“韦大哥见多识广,不知你是否去过秦都。我在前往锦云城的路上曾听闻过关于秦都的一件轶事,我这人又喜爱这些奇闻异事,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 “哦?秦都我倒是很熟,且说来听听。” “传言秦都出现了一种怪病,生了此病的人会变成意识不醒、不受控制的妖物,他们以金钱为食物,吃到家徒四壁便只能等死。真有这回事吗,那这病会传染吗?要是中原十四州都变成这样,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 韦筠听罢,眼神有些躲闪,没想到蜀州居然有这种传闻,但听她的描述,不就是说的吸食断肠草之人的症状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含糊其辞道:“哦,好像有所耳闻,但没听说会传染,这点应该不用担心。” 韦筠见她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你是在哪里听说的?秦都距离蜀州近千里之遥,这流言倒是传播得够快。” 她心中已明了,便随口回道:“那人说他是从秦都来锦云城贸易的,我还以为他是胡言乱语,故意吓唬人的。” 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韦筠有些焦急,难道秦都深受毒害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了?怎么一个前来贸易的百姓都知晓到了这种程度。 两人正交谈着,朝颜唤花间,“走吧,下午还得继续。” 于是她向韦筠拜辞,又接着去外贸司门口蹲守。温叶庭也跟在她的身后。 “采采,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干嘛呢?”温叶庭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是来监视外贸司,看不出来吗?”她把话题岔开,又说道,“不过,像你这样毫无头绪地调查,是不是犹如大海捞针啊?” “谁说不是呢?”温叶庭深深叹气,“我对蜀州尤其是锦云城不甚了解,偏偏这线索又断了。除了那块令牌我不知该从何查起,只能四处游走了,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她确实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毕竟这豫都的历史她更是知之甚少,至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往事她平常也没太过于在意。 “告诉他,调查王淼手下的影衣卫。” “啊?那是什么组织?” “是王淼培育的精兵。既然冬青前辈也有那块令牌,想必这东西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他先前又隶属于影衣卫,这令牌或许就是影衣卫的通行证。并且当初在安乡前来追捕我们的也是影衣卫,他们行暗杀之事不足为奇。” 于是她便按照花间所说,告知于温叶庭。 “影衣卫?上次同他们交手过,但后来就没了踪影,而且我听说他们行踪诡秘,不为人知。” 她想了下,“守株待兔不行,引蛇出洞可行。” “怎么个引蛇出洞法?” “你想,在若水时影衣卫失手了,他们回去定然交不了差。只要你故意放出风声,我想他们自会前来找你。” “太危险了。”花间阻止道,“那影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温叶庭一个人怎么行?” “谁说他一个人,这不是还有你,和我嘛。”她暗地反驳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不如直接去问冬青前辈好了。假如人真是他杀的,这一命偿一命,一报还一报,迟早的事。” 花间其实觉得她言之有理,但或许温叶庭真的难以问出口吧。倘若真的是冬青前辈有所隐瞒,当面对峙以后,他该如何自处呢? 温叶庭沉思了许久,“好,我明白了。” 说罢就要转身欲走,她拦住温叶庭,“动手的时候记得叫我。” “太危险了,他们本就是冲着你来的,我一个人去还好逃脱一些。” “诶,别看不起我啊。就算他们发现你给的消息有误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到时候你孤立无援怎么逃脱?” 温叶庭没再回嘴,他断然不可能再让花间身处险境,但看她这样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也不想再同她争执,只点点头,倚靠在墙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温叶庭沉默无言,她又同花间攀谈起来,“不过,如果冬青前辈十年前出了秘境,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豫都去杀害一个妃子?” “从时间上来推断,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是冬青前辈。但当局者迷,生母的血海深仇温叶庭不能不报,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不是冬青前辈最好,怕就怕万一。” “行吧,只能祝他好运了。”说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温叶庭,不知这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过了半晌,温叶庭打破寂静,郑重其事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做?我看王淼大有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架势。” 看他如此严肃,她倒有点慌了神,又不想给彼此徒增过多羁绊,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责任,也知此事犹如洪水猛兽,虽是一人之力无法抵挡的,但心若磐石,杀身成仁。 于是花间拜托她回道:“温叶庭,你不必过多担忧,虽说我们身份天壤之别,可我不曾因自己力量的薄弱而感到卑微。反而,我觉得痛快,痛快的是如果我有幸大功告成,我便足以告慰天上英灵,终是不辱使命;如果我最后一败涂地,我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算死得其所。生死由命,何苦强求?” 温叶庭见她如此坚定,觉得既钦佩又怜惜,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暗地里下决心,不会让这一天到来的。 两人相视无言,她又嬉笑道:“诶,不过,你怎么和韦大哥关系如此密切了?你原先不是很不待见他吗?” 温叶庭大惊,结巴道:“哪里看出来我和他亲密的啊?是他昨日非要跟着我,我看他这一路也不像包藏祸心,索性就随他的便了。”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交谈着,不知不觉天色将晚,主司便从外贸司离去,驶往自己府邸的方向。 他二人也打算撤退,温叶庭问道:“明日你还来吗?” “尚不可知,我还得准备参加三日后御花台的选拔。”说罢她又在心底埋怨道,“怎么这成了鬼还免不了读书考试啊。” “御花台?那个专为皇家供花的御花台?”温叶庭诧异道。 “问问他,关于御花台他知道些什么。”花间又向她说道。 温叶庭便答道:“因为我母妃身世低微,她担忧我受其他皇子欺侮,便将我送往祖母身边,所以我自小便不在宫中居住,跟其他皇子不太亲近,也就太子殿下还愿同我交往。哦说远了,我是去探望母妃的时候,见她宫中海棠开得甚好,她便说是御花台送来的,我这才知道此地。” “那御花台送来的花可有异样?”花间继续追问。 “这个,”温叶庭作沉思状,“要说异样,就是开得太好了。后来我母妃去世,我怎么都种不出那么浓烈的花,而在我母妃寝宫中的,好像就算无人照料,也开得十分尽兴。当时我还听说锦云城常年花开不败,以为言过其实,如今我来到这里才发现,还真是如此。” 花间一路上都在思索温叶庭所说之事,王淼为何要送花给皇室呢?按理说堂堂豫都什么稀奇玩意儿没有,也不见得会稀罕他那花呀。 “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对劲?我在秦都这些年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御花台要送花给皇室,难道蜀州当年只送给豫都?” “你的意思是,秦都没有收到过蜀州送来的花。那倘若不远千里到了豫都,想必这送去的也不止这些寻常花束,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倘若这事涉及到了豫都皇室,那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蜀州可以解决的了,所以才会引发百年前那场大战吗? 花间也不好再说什么,温叶庭身为豫都皇子,倘若豫都与蜀州勾结共同陷害秦都,他这般风月无双的人该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混进御花台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回到家中,玉茗唤来花间,叮嘱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家里好生准备御花台的选拔吧。” 她虽附和着,但心中却是仰天长叹,“啊!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考试了!” 华灯初上,温叶庭回到芙蓉客栈,却见韦筠已在房中等候他,还备好了酒菜,正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 “韦兄,你这是何意?”温叶庭站在门口,两眼疲惫地望着面前的景象,顿了顿不解问道。 韦筠站起身来迎他,却见他满面愁容,问道:“温兄,你这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跟花间姑娘吵嘴了?你这可就不对了,姑娘永远都是对的,你大男子汉多忍让一点嘛。” 温叶庭被他一通说得无语,答道:“我这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你就把剧情给我从头到尾安排妥当了。没有吵嘴,什么也没发生,就是感觉有些疲累罢了。” 韦筠见状,赶紧拉他进屋坐下,给他倒酒夹菜。 温叶庭更加懵圈了,问道:“诶,韦兄,你到底有何事?你如此殷勤,我怪不舒服的。” 韦筠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揉搓了下后颈,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就想问问,今日午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言了,你说朝颜姑娘会不会从此讨厌我啊?她们万一告诉夕颜姑娘怎么办?苍天啊,我真没贬低夕颜姑娘之意。” 说完他用手拍打自己的嘴,骂道:“我这臭嘴!臭嘴!” 温叶庭看他这一番演出,委实被逗笑了,搞半天他是想借机挽回颜面。 “你确实失言了,而且你除了无意之间贬低了夕颜姑娘以外,可能还惹朝颜姑娘不快了。” 韦筠一听,目瞪口呆,“意思是我不仅无意之间伤害了夕颜姑娘,还得罪了朝颜姑娘?” 温叶庭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答道:“正是。倘若你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有刚认识两日的一男子在众人面前如此露骨地夸赞你,你是会觉得雀跃还是嫌恶?” “当然是,嫌恶……”韦筠快速答道又察觉出不对。 “那不就是了。朝颜姑娘当时肯定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不过也亏得她顾全大局,还能留你几分情面。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她们已然忘了。”温叶庭瞟了韦筠一眼,笑道。 “我原本以为,若是欢喜一个女子,便就要直截了当地让她知道我的心意。”韦筠兀自低语说道。 温叶庭听罢,愣了一下,问道;“你说啥?你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对朝颜姑娘一见倾心。”韦筠认真说道。 “可这两姐妹不是长得一样嘛。”温叶庭打趣道。 “不一样。” 温叶庭难得一见他如此正经,鼓励道:“韦兄,我想她不会因你一时口舌之快便对你心生芥蒂的。别的建议我也给不了你了,只能祈尔吉运。” 说罢,便举起酒来与韦筠碰杯。 第十三章 生不遇时 翌日隅中之时,韦筠去找温叶庭,却见他人又不在了。只得独自出行,打算去逛下集市,买点手信,日后再见到朝颜姑娘便好向她道歉。 一个人正闲庭信步地在街上走着,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却见街道中央的一个货摊上摆满了绚丽多彩的花束,吸引了他的目光,便顺着走到摊前,却见朝颜蹲在地上正在整理。 韦筠喜出望外,开口道:“朝颜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朝颜抬起头来,见是韦筠,满面含春地笑了下,答道:“韦公子好,我与姑姑在此处卖花。” 说完,站起来向韦筠介绍了一旁坐着剪花枝的玉茗。 韦筠便立即恭敬地向玉茗行礼,道:“夫人好。” 玉茗放下手中铰刀,站起来示意。 韦筠又转向朝颜,欢喜说道:“那朝颜姑娘,我想买枝花,你可有何建议?” 朝颜认真答道:“要看韦公子这花送与何人,作何用?”说完将摊位的花束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送给姑娘,用以赔罪。”韦筠铿锵有力地答道。 “若是如此,韦公子不如买这缃色玫瑰吧。这花明亮活泼,还有表达歉意之说,我想收花之人应该会喜欢的。” 朝颜说道,一边挑出那花,指给韦筠看。 韦筠拿起来观赏了一番,果真如此,还显得优雅清丽。 “那就它吧,麻烦朝颜姑娘了。” 朝颜应和道:“不麻烦,还得多谢韦公子光顾生意。” 她开始细心包装花枝,韦筠便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几个铜板递给玉茗。 眼看朝颜这边已经装饰完毕,将花枝递给韦筠,他接过来后,小心握在手中,对朝颜说道:“朝颜姑娘,这花送给你。” 朝颜被他这举动给弄得云里雾里,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收下,看了一眼玉茗。 玉茗微笑点头,朝颜便接过花,说道:“多谢韦公子,不过你这一来一回的,不是故意寻我开心吧?” 韦筠立马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昨天说话冒失了,本就想若是有机会要再次向你正式致歉。这样我既能光顾你的生意,又能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岂不是两全其美?”说完,便嘿嘿傻笑一下。 朝颜被他这天真烂漫的样子给逗笑了,说道:“行,我收下了,韦公子你也别介意昨日之事了,我都已经忘记了。” 韦筠见朝颜并无不悦,告辞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客栈了,祝生意兴隆。” 说完向玉茗行礼,愉悦地迈着步子走开了。 朝颜见韦筠已走远,回过头将花枝收好,对玉茗说:“姑姑,这位公子是前日路上偶遇的,花间也认识。昨日午间外出恰巧又碰上了,他便请我们吃了饭,饭间他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已,没有什么大事。” “无妨。朝颜你不必解释,他看起来胸无城府,甚至有点憨状可掬,想必也不是什么阴险狡诈之徒,你自己便宜行事即可。” 玉茗答道,心中却想:“这些丫头,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而此时朝颜心中两相拉扯,一面如同冰泮发蛰,百草权舆,尽是涟漪好风光;一面又仿若冰山易倒大树倾,云消雾散大梦醒。了了解人意的她,却也相当清楚,情之所生,生不遇时。 三日已到,她日出时便醒来收拾行装,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个奔赴战场的斗士,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 她在心里小声地说道:“花间,待会儿你可得快点告诉我答案,我怕我来不及,太久没写过字了。” “放心,你只要不写错就行。”花间说罢笑了一下。 “诶,虽说我不爱读书,但好歹出身将门,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文盲好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拜托石姑娘了。” 此时玉茗来到她的房间,细声嘱咐道:“花间,你参与选拔时要注意不露锋芒,以免受到过分关注。切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官场明争暗斗尤为可见,尔虞我诈已是常态,你不必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浪费精力,只得保全自身,想尽办法隐藏其中即可。” 说罢玉茗将制作好的假身份递与她,告诫她切勿露出破绽。 那纸上写着她的名字,石径悠。 她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大吃一惊,“这……”但很快她掩饰住了自己的慌张,轻声问道,“这身份是哪里来的?” 玉茗不假思索地回道:“安乡一个普通人家罢了,那妇人同我是旧识,但她女儿早些年失踪了,于是我便借用了一下她女儿的身份。” “哦……”她呆呆地回了一声。 待玉茗走后,花间开口道:“石姑娘,或许这个年代也有你的存在。” “你说这是巧合吗?” “是巧合,也是缘分。” 她微微颔首,休整片刻后便孤身前往了御花台。 御花台距离慕华宫不过十里,外观与锦云城内其他建筑并无两样,但踏进门后,满园芬芳迎面而来,开满了各种尽态极妍的花。 选拔则在靠近门口的正堂,而考生也只能走到此处,再不能往里。 此次选拔只选三人,共分为两轮。她顺势观察了前来考核的众人,几十人中多为女子,大多看上去并非出身富贵,但也有几个华冠丽服的大家闺秀。 恐怕整个蜀州,也只有御花台才能让女子为官罢,故而有些大户人家也将自己爱女送来试试。 辰时已到,众人便坐定开始奋笔疾书,她拿到考卷,一览无遗,不出所料,果然什么都看不懂,全是关于花艺的系统理论。 她按照花间所说,洋洋洒洒地开始答卷。 “好,停下,这里不答了。”花间的声音突然断了。 “为什么?”她觉得有些好奇,自己还是第一次答题答得这么得心应手呢。 “当然是害怕你一不小心变成魁首呀。” “什么嘛,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天赋而已,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身份。” “嘁,”她心底笑了一声,“你倒是一点不谦虚。” 第一轮试后,考场便依次分发饭食,吃完后即要进行下一轮考核。 她正在进食,有一身着锦罗玉衣的女子,靠近她用脚碰了下她的手臂,倨傲说道:“让让。” “最烦有人在吃饭的时候烦我了。”她心想道,打算回骂过去。 “不要同她计较。”花间叮嘱道。 于是她只白了那人一眼,懒得再说什么,试图起身往其他地方走去。 侧旁一位落落大方的女子却看不入眼,对那无礼女子骂道:“周小小,你怎么在哪里都这么目中无人呐,你家是没教过你何为礼仪吗?” 周小小被斥,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高傲说道:“江宁,你管得着吗?商贾之女也敢在这儿造次!” 江宁见她更是口出狂言,正想再回她几句,却听考官怒叱道:“这里是御花台,不是集市,更不是你们家。要吵便滚出去!” 两人这才作罢,她向江宁眼神示意,感谢她仗义执言。 江宁便拉着她走到别处落座,还悠扬说道:“我叫江宁,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答道:“我叫石径悠。” “那石径悠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江宁便伸出手来。 她握住手说:“多谢你刚才相助。” 江宁笑笑,接着说道:“不必多礼,周小小向来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整日不学无术,不知道她来御花台凑什么热闹。若是她再对你无礼,你便来喊我,我才不怕她。” “无碍,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忍让便是,若她不知好歹,我也不会轻易饶了她的。”她打趣道。 江宁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看似小家碧玉,性子却是如此刚正不阿。 第二轮考试照常举行,没想到结束的时候天都黑了,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欲往外走,看到江宁也起身准备离开,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走出门来,街道上还空荡荡的,江宁上前喊住她:“石径悠,愿你我能成为同僚。下次见。” 她会心地点了点头,与江宁告别后正准备往回走。还没走出几步,便看到远处慵懒站着的温叶庭,他略显疲态,倚靠在树下,低头看着脚底出神,发束披散在胸前。 发现温叶庭在此,她顿然有所触动,止住脚步,就那么静静地、脉脉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副丹青不渝的画卷,那么生动又那么热烈。 于是,她悄然却又阔步地走向前,温叶庭听见临近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疲惫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结束了吗?”温叶庭轻声答道。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随即又转身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没事,闲着无聊,出来散步,路过此处。我看天都黑了,怕你出来被打劫。” 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谁敢打劫我啊……” 温叶庭笑笑,“现在想吃点什么吗?吃完我送你回去歇息。” 这倒是问到她的心坎上了,“啊,我想吃你们住的芙蓉客栈的小笼包,上次韦大哥说皮薄馅大,垂涎已久了。” “好,你想吃几个都行。” 到了芙蓉客栈,温叶庭先让她上楼歇息,自己去找店家要小笼包。 没过多久,温叶庭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往房间里去,打开门却看到她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温叶庭便把小笼包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地走到她面前,用手托着下巴观察她的睡颜,眼眸垂帘仿若躺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她便微微皱起了鼻子,样子十分可爱,惹得温叶庭不自觉地笑了。 第十四章 兴隆客栈 “温兄,温兄。”温叶庭隐约听到韦筠正在门外喊他,便起身去开门,却拦住韦筠进屋,示意他噤声。 韦筠探身往里看了一眼,心领意会地笑了下,欢快地说:“温兄,花间姑娘在里面啊?” “嗯,她在睡觉,你小点声。”温叶庭边说边把门给关上。 “好,好,不过她怎么在你这儿?”韦筠问道,还撞了下温叶庭的肩膀。 温叶庭白了他一眼,答道:“还不都是你,你给她说我们这客栈的小笼包好吃,她那么馋便来了。你找我干嘛?” “哦,倒也不是大事,就是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你。”韦筠说道,便引温叶庭去他房间详谈。 两人便进了韦筠的屋子,韦筠四处张望地把门关上,深吸了一口气,去给温叶庭斟茶,递与他。 温叶庭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何事这么神秘?” 韦筠端庄坐下,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点难以接受,但请你相信我并无恶意。”然后顿住,直直地望着温叶庭。 温叶庭倒被他这样子给震住了,他正迷惑间,韦筠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前几日我认出你之后,看不出你来蜀州有何目的,却又不像是游玩至此,便飞书回秦都,让人帮我探查了一番。这才知你母妃十年前死于非命,所以近些年你一直沉寂,我也再没有你的消息。私自调查你,我不应当,抱歉。” “等下,秦都?你是秦都人?”温叶庭反而松了一口气,但是又觉得诧异非常。 “没错,秦都,若你仔细回想,其实你应该认识我。”韦筠望着温叶庭,浅浅地笑了一下。 温叶庭心中默念道:“韦筠,韦筠……”,忽地他想起什么,大喊道:“秦都当今太子殿下,韦筠?” 韦筠便开怀笑了,说道:“可真是不容易,你总算想起来了。当初告诉你姓名时,我还抱有期待,你能认出我,结果,哎……” “太子殿下,抱歉,我多年不问世事,好多尘封往事便已忘了。我想起来,十年前,你曾托人给我送过请柬,邀我去秦都参与雅集。我本想应约,无奈当时我母妃遇害,便无暇顾及,连封回信都没来得及。”温叶庭愧疚说道。 韦筠摆摆手,然后笑着说:“当时我以为你心高气傲,为此还生了闷气呢,却没细想你是为何拒绝,如今才知当年你的境遇,心觉不忍,便决计如实相告。你也别唤我太子殿下了,你我本不是一都之人,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韦兄。” 温叶庭踟蹰了一会儿,问道:“那韦兄,是有何事相告?” “我前来蜀州,其实是来调查断肠草之事。不瞒你说,近年来秦都坊间一直流传着不详之兆。有的商贾大拿,一夜之间便倾家荡产,甚至还有些权贵显要,莫名其妙便迷了心智。一开始只是秦都部分辖区出现这种情况,这两年居然在都城淮安城也屡见不鲜。原先我们让地方调查时,禀报说是邪灵作祟,一直找不出缘由。直到发展至淮安城,父皇下令严加审查,这才知早先乃是那些地方官员贪污受贿,谎报实情。后来,我们好不容易从淮安城一个服药之人口中得知,贩药之人来自锦云城,贩药时曾叮嘱过,若是透露出他们的来历,从此便不会再供药,因而好多人只得三缄其口。据那人交代,此种买卖在秦都猖獗已久,受害之人不计其数。于是父皇便打算派人前来锦云城调查,但又不能大张旗鼓,一个是怕打草惊蛇,另一个也是不想万一有误会,伤了与蜀州百年来的和气。我听说此事后,自告奋勇向父皇请命,他想着也可锻炼我一番,便应允了。”说完,韦筠叹了口气。 温叶庭听罢,大为震惊,“那你近来可有何进展?” 韦筠答道:“我入蜀州,先前为掩人耳目,假装是在游山玩水,以免暴露行踪,后偶遇你们才来至锦云城。那日花间说她在路途中听闻了秦都的传闻,我想既然这流言已经传到此处,那贩药之人想必也知晓了,所以也就销声匿迹了。我近来在锦云城四处打探,却没见到那毒出现。” “那你是想让我帮忙?” “正是。我在此处举目无亲,也就你们这几个相识了。况且温兄盛名在外,要是你能给我出出主意,倒也是我的荣幸了。” “好,我明白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事已至此,实不相瞒,我前来蜀州正是为了调查我母妃之死的真相。我已经通知了在豫都的亲兵,等时机合适他们便会前来蜀州,到时也可助韦兄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只是没想到,这蜀州,原来远比我想象中的暗刃锋藏。”韦筠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我想拜托温兄一件事,我的身份请你暂时不要透露,我不想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和他人心生嫌隙,你懂我意欲何为吧?” 温叶庭颔首,“我明白。” 他回到房间,心中还是思忖刚韦筠所说,顿时觉得心乱如麻,总感觉这蜀州比他预想中更为诡谲。 “糟糕,我怎么睡着了。”她猛然醒来,惊呼一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 温叶庭笑笑,说道:“看来你太累了。小笼包给你放桌上了,但是现在已经凉了,待会儿我让小二热一下再吃吧。” 她急忙摆手,“不用,我得回去了。” 说罢她用身前的衣服围起一个兜,将小笼包装进去,然后往外走,挥着手大声说道:“多谢你的包子!” 温叶庭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那急匆匆的身影,觉得甚是欢喜。 她抵达集市,只见玉茗一人,上前问道:“朝颜呢?” 玉茗转身看见她怀里揣着小笼包,招她坐下,答道:“昨日朝颜发现主司府邸有商队进出,今日我便让她继续去蹲守了。” 话音刚落,朝颜的声音响起,“你回来啦。” 朝颜先给她打了招呼,接着说道:“姑姑,那支商队今日又去主司的府邸了,离开时我跟踪上去发现他们住兴隆客栈。我想办法向客栈外的小贩打听了下,他们是从豫都来的。” 玉茗眉头紧蹙,“又是豫都。走吧,我们回去再议。” 三人回到家中,玉茗开口道:“花间,你夜里去兴隆客栈查看一下这支商队的货物,看是否藏有毒。昨日清客来信,说她们跟踪的那支商队在锦云城周边又待了几日,迟迟不启程,实在出其不意。” 她点点头,待到夜半时分,便换上夜行衣,蒙面前往芙蓉客栈。根据朝颜所述,在后院找到了那支商队的马车,翻开一看运的乃是绸缎皮革。 于是她便开始仔细摸索,找到了下方暗格,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她心想“不好,中计了!”,正欲离去,只见四周围上来几十个手持兵刃气势汹汹的男子,为首的那个当即下令:“给我抓住他!留活口!” 主司府邸内,正堂坐着主司与几位商人,其中一人开口道:“还是主司英明,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让跟踪那人以为我们回客栈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出过这里,还在客栈埋了下伏击。” 众人便开始纷纷恭维主司,主司摆摆手,说道:“前段时间我接到密报,说秦都已察觉断肠草之事,我料想秦都不会善罢甘休,必会顺藤摸瓜找到锦云城来。所以,先你们前那支商队原本这几日就该前往秦都的,我让他们暂缓了,在周边游玩。结果没几天你们便来了,我想着不如将计就计,若是锦云城内现已有秦都密探,不如故意引起他们怀疑,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我听闻秦都现在虽表面上未对锦云城来的商队进行管制,但实际却加强了审查。以往进都后便可自由贸易,现在进都后每到一个城池便要审查一次,若落定在何处售卖,则会有人暗中巡视。这样下去,我们这生意没法做啊,回去也没办法交代。”那人说道。 主司站起身来,走到他们面前,说道:“不必担忧。此事我已向州主禀报过,必要之时我们会找个替死鬼,若秦都来质问便会将他推出去,表示我们毫不知情。暂时不再去秦都贩卖,等风头一过,我们再商议别的方法。总之,这桩买卖,我们会负责到底,也请你转达给陛下,为表诚意今后将还会有别的进贡,绝不会让豫都受损分毫。” 那人答道:“我们自然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合作如此多年,此事便拜托主司大人了,我们也好早日回去交差。” 突然门外一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上堂前,主司示意他禀告,他便说道:“主司料事如神,确有人前往客栈。” 主司急忙问道:“那人呢?” 小厮悻悻答道:“被他给跑了。” 主司大怒,骂道:“一群废物!来人,跟我去兴隆客栈。” 第十五章 何为依靠 兴隆客栈内,她见有埋伏,还未来得及逃跑,众人便一同涌上前来,目之所及净是刀光剑影。 她抽出袖剑与之搏斗,奋力厮杀,但想到身处闹市,若是搞出人命倒也难办。便手下留情,以免徒生事端,被人查出自己的身份。 哪料对面的人却全然不顾及,好似根本没想过如何向官府交代,以致她的手臂被背后偷袭了一刀,划出长口来,顿时血流不止。 此时她已无意再缠斗,便突破了重重包围,生生地杀开了一个口子,从那处逃脱了出来。 “你没事吧?”花间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关切问道。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逃命要紧。” 她怕他们会追上来,于是没有往住处去,捂住伤口不让血滴下来,顺着客栈外的河流,一直往外跑到一个无人破庙外。 “等一下,那边的草药可以止血。” 她抬眼看了一下,小跑过去摘了几棵,随即进入破庙,在佛像背后坐下,靠着石墩开始清理和包扎伤口。 虽然自己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但那种疼痛感还是很真实的。 她的额头渗出细汗,一场恶战之后,她已经力不能支,打算在这破庙里将就一晚得了。 那边玉茗见花间迟迟不归,心急火燎,预感不吉,让朝颜外出兴隆客栈去寻。 朝颜前往兴隆客栈附近,却见店内灯火通明,众人接踵而来,仿佛还有官兵,便知大事不好,花间恐有危险。 于是她赶紧往回,想去找玉茗商量,刚走出几步却被温叶庭拦住,问道:“朝颜姑娘,你在这里干嘛?为何如此焦急?” 朝颜来不及解释,说道:“花间出事了,我正要去找姑姑。” 温叶庭一听,怛然失色,也顾不上细问,喊道:“走,我同你一起,多个人也多份力。” 朝颜点点头,两人便一同回家去。 进屋后,朝颜赶紧说道:“姑姑,花间当真出事了。我刚去兴隆客栈,如此深夜却人声鼎沸,还有官兵在外把守。” 玉茗听罢心急如焚,眼眸不停转动,双脚也止不住踱步。 温叶庭见状,心想现在必须要冷静下来想办法才是,便开口道:“夫人,您先平定一下,看那些官兵还在兴隆客栈,想必还没有抓到人,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花间身在何处。” 玉茗听罢觉得不无道理,但又反应过来,问道:“你怎在此处?” 温叶庭赶紧答道:“夫人莫怪,我夜半无眠,在屋顶赏月之时,偶然听见附近的兴隆客栈传来不小的声响,且一直持续,便想着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还未走到门前就遇见了朝颜姑娘,她向我说了此事,我便一同前来了。” 玉茗平静下来,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这样,我们分头行动,麻烦公子同我们一道四处寻觅,注意避开官兵。现在马上要过子时了,若寅时还没消息,我们则在此处汇合。”说罢三人便出门各自行事。 温叶庭先去往兴隆客栈附近,观察四周并分析了一下它的方位,设想若是他,会往哪个方向逃跑。他快步走到旁边的廊桥,站在桥中央环顾左右。 若她当时遭受埋伏,逃出时肯定会尽量避免住处的方向,以免引来追兵一网打尽。住处位于兴隆客栈的西南方向,而兴隆客栈的北面是集市街道,不便藏匿;正东方是官府汇集之地,一不小心便会自投罗网;其他各处则均是民居,只有东南方向,树木高大挺秀,难以开垦,便于隐蔽,尚有一线生机。 当下温叶庭立即顺着东南方向往下走,路过河堤,看到树林间有人打着火把正在搜寻,心生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弄出声响,飞身跃起将那队人吸引至对面的巷陌,尔后自己又凭出神入化的轻功回到这里。 他又继续往下,走出树林后发现道路一侧有间破庙,小心翼翼地跨门而入。 她听到细微的声响,却又听不真切,分辨不出是风声还是脚步声,便在佛像后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忽而起风,温叶庭闻到一股药草的气味,此破庙年久失修,无人供奉,理应只有尘埃气才对,想必可能有人,于是开口问道:“小生路过贵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 她一听是温叶庭的声音,便放下心来,笑道:“不可!除非给钱!”笑时伤口却又吃痛,不自觉地喊了一声。 温叶庭又喜又忧,赶忙跑到佛像后去看,她正坐在地上,手臂处包扎的里衣已被鲜血染红,急得温叶庭背起她就走。 “诶,我是手臂受伤了,不是脚……”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从温叶庭的背上挣脱下来。 “不管是哪儿,你都别动,我背你回去。”温叶庭柔软说道,“如果还有下次,让我来做。” 听到这话,她愣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说,她已经孤身一人习惯了,从未想过什么是依靠,也从未奢求过。 见她没再反抗,温叶庭便扶她上背,稳稳地往前走,“手臂还疼吗?” 她把手靠在温叶庭的肩膀上,看着他有些出了神,“不疼,我来时路上顺手采了药草,刚在庙里已经敷上了。你怎么会来?” “我今日路过外贸司时,发现比起往常兵力大增,许是从哪里调动来此。我心生疑惑,便跟踪了主司,见他一直未出,我还以为自己多虑了。结果我正欲离去之时,出来十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可从走姿体态来看,却是官兵,我就跟着他们到了兴隆客栈。直至亥时,他们仍未动静,我就离开了。后来,我回到客栈后始终觉得不对劲,翻到屋顶想着再观察一下兴隆客栈,就看到有官兵往那边去,心想恐怕出事了,半道上遇见了朝颜姑娘,她说你出事了,我就来找你了。” “原来那主司早就给我下了埋伏,就等着我往里跳呢。我是说一个外来的商队从哪喊来这么多打手。” “所以你这次是去干嘛?这么危险你还孤身前往。” 她正犹豫是否应该坦诚告知,温叶庭柔声问道:“怎么不说话?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她想了半晌,听到花间在说:“告诉他吧,温叶庭虽是豫都皇子,但他不是那种利益熏心,会纵容这等旁门歪道的人。” 于是她定了心来,“你听说过断肠草吗?” “有所耳闻,据说有的断肠草食用后可致人于死地。”温叶庭不解,为何花间也提到了断肠草。 “没错,但有的断肠草一旦沾染上会让人极度兴奋,逐渐产生依赖性,进而无法自拔。” 她望着温叶庭的后背,接着说道:“前几日,我们发现有一支商队运送了一整箱断肠草,便一直隐蔽着在暗中调查此事。今日却又发现一支商队与先前情况相似,于是怀疑这外贸司恐与毒物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便想去他们落脚的兴隆客栈一看究竟,没想到他们早有察觉。” 温叶庭大惊,这不就是韦筠先前所说的吗?看来秦都药乱根源确是在锦云城,而这交易仍在进行。 他想了想,决心说道:“韦兄是秦都人,他曾告知我说秦都近来确有毒物作乱,想必就是这个。” 听罢她心一颤,整件事情已经昭然若揭,只要找出这背后之人即可。 那这背后之人是谁?会是豫都吗? 可看温叶庭的样子,他好似对此毒物不甚了解,看来他应当不知豫都是否参与其中。那如果他知道了,他会站在哪一头呢? 温叶庭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那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她回忆了下,“哦,我们唯一的证据是当时从那支商队处带走的一根断肠草,不过这种来路不明的物证,能派上用场吗?” “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要看怎么用。” 她兀自点点头,心想如果把这个东西交给无上皇,不仅能够助秦都解决毒害一事,自己也不用再冒险。 于是开口问道:“韦大哥现在在何处?” 温叶庭吃了一惊,她怎么突然问起韦筠,难道她已经知道了韦筠的身份?故作轻巧地反问道:“找他干嘛?” 还好她急中生智,回道:“韦大哥是秦都人嘛,自然是请他帮忙把这东西送回秦都咯。” 温叶庭松了口气,这句话倒也点醒了他,想着若是能让秦都差人来开诚布公地处理此事,那花间也不必再深入险境。于是应道:“行,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去通知他。” 她“嗯”了一声,却也担忧不知秦都能调查到哪个地步,假设这事豫都不知情倒也还好,可若是豫都才是真正的主谋那就麻烦了。 其实她心里十分清楚,从百年前那场大战来看,此事与豫都绝对有所关联,可此时的她也心存侥幸,不希望温叶庭与韦筠站在对立面,不希望自己亲眼看到那传言中尸横遍野,两败俱伤的场景。 若是能阻止这场战争,就好了。 她心乱如麻,看着那不见一颗明星的夜空出神,缄口无言。 后将她送回住处,温叶庭便赶回芙蓉客栈。那时他以为,只要秦都加以干涉,那花间她们的危险也就少了几分,他满心期待他们今后的路将是康庄大道,却不知又掉进另一个漩涡。 第十六章 浮出水面 “韦兄,韦兄,开开门!”温叶庭站在韦筠房间门口,呼喊道。 过了一会儿,韦筠睡眼惺忪地搭着外衣,困倦问道:“温兄,我睡得正香,你有何急事?” 温叶庭关上门,拉着韦筠坐下,说道:“我长话短说,花间她们那边找到证据可以说明锦云城内有毒物在流通,且此事可能与外贸司有关。但现在她们只有物证,原本想步步为营再收集一些证据时,她们暴露了。所以我们商量着,若是你拿着物证回秦都,直接由秦都出面处理此事,是否更为妥当一些?” “等一下,我被你说得迷糊了,花间姑娘怎么会去调查断肠草?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韦筠一头雾水。 “花间她们是来到锦云城后无意之中发现断肠草的,你也知她们对花艺颇有研究,知其中利害,本想暗中调查,哪想被外贸司察觉了。我觉得如果现在你去向她们表明来意,她们会愿意配合你解决此事,旁的我也不多说了。”温叶庭说完便望着韦筠。 韦筠思索了一会儿,坚定中带有一丝恳切地答道:“走吧!” 心中却想道,秦都与蜀州百年之好,恐是要毁于一旦了,他原先还只愿相信此事是某些亡命之徒所为,没曾想居然真与蜀州的外贸司有关,不免觉得大失所望。 韦筠进门后便说:“事到如今,我也就如实相告了。我本为秦都钦差,奉命来锦云城便是调查断肠草之事,刚温兄已将来龙去脉告知于我。我知道,现如今外贸司肯定在四处搜捕,若你们继续跟进此事,恐是荆棘满布。而此事是我的职责所在,若你们不介意将找到的断肠草交与我,我会立即回秦都禀报,到时秦都会派专人来处理,你们便也就不必参与。何况,这本就是我秦都的灾祸,若是牵连你们,我也于心不忍,愧疚难当。” 玉茗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交给你可以,但如何证明你的身份呢?” 听罢韦筠便从腰间拿出父皇当时给他的令牌,说道:“此乃陛下亲授,绝无虚假。夫人,我秦都百姓苦毒久矣,此毒不除,终会亡矣。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透露一丝你们的消息,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好,”说罢玉茗取来断肠草,交与韦筠,“那就拜托秦都必定要除此祸患,苍生无罪,若后续需要我们相助解毒也可直说。” 韦筠叩拜,告别后便快马加鞭回秦都了。 他走后,温叶庭心中轻快不少,正欲告辞,让一夜未眠的她们赶紧歇息。 玉茗叫住他,谢道:“今日多谢公子了,近日我们不便出行,也请公子暂时先不要与我们来往,以免节外生枝。” “晚辈明白,夫人不必担忧。”又转向花间,“你好生养伤。”说罢便径直回客栈歇息了。 “朝颜,你快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去城外找清客和夕颜,让她们别再跟踪商队,赶紧回来。我们最近也不要与外界有过多接触,等秦都来人之后再按计划行事。”玉茗吩咐道,朝颜点点头便去歇着了。 随后玉茗扶她躺下,又重新替她处理了一下伤口,还好当时清理及时,并无大碍。叹道:“姑姑对不住你,我太低估他们了。” 她摇摇头,安慰道:“无妨,一点皮外伤而已,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玉茗听罢,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便离开让她好生休养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温叶庭,与这毒物有关的商队均来自豫都。” 听到花间的疑问,她眨巴了下眼睛,有些犹豫地回道:“你还记得我曾说过史书上记载,王淼之死在于秦、豫两都交战吗?我将现在这些事情的碎片拼接了一下,恐怕这断肠草便是导火索。” “所以,你是信不过他。” 她被花间说中了,在战争面前,没有什么是信得过的。 花间又继续说道:“我明白你身为秦都的将军,这心自然是向着秦都。可我相信温叶庭,若是他知道豫都行这种不耻之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颠倒的都扶正。哪怕他是豫都皇子呢,可他也是苍生,也是天下人。” 她没再搭话,只低头不语。她以往在战场上见过太多为达利益不惜玩弄人心的了,什么感情和正义,在对“利”字的垂涎下都不值一提。 有人说,世间之山多险峻,谁知人心更险过群山。 这边外贸司的主司一早便前往慕华宫觐见州主王淼去了,将昨夜之事如实禀报:“州主,属下无能,没有找到那个密探。” 王淼一边摆弄着绽放的木芙蓉,一边问道:“既然没找到,那你不继续去找,来我这里干什么?” 主司赶紧跪下,求饶道:“州主,臣料想那密探能在重重包围之中全身而退,恐怕非等闲之辈。况且昨日我们搜捕了一夜,也未见其踪迹,估计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相助。臣担忧秦都日后必定会前来算账,惶恐不已。” 王淼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轻蔑问道:“所以,秦都若是派人来了,你是打算让我前去认罪?” 主司战战兢兢回道:“卑职不敢,只是前来请示州主,是否需要开始准备如何应对秦都了。” “这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对策,退下吧!”待主司走后又对身旁之人说道,“玄驹,这几日你先去将已经来锦云城那两支豫都商队处理掉吧,主司那边暂时按兵不动,监视即可,以免打草惊蛇让他给跑了。等秦都派来的人快要到锦云城时,你再去将他的家人囚禁起来。记得办事周全一些。” “属下明白。那秦都派人来锦云城后,需要暗中阻拦吗?” 王淼拿起铰刀,一下剪掉了开得正好的木芙蓉花枝,说道:“不必。秦都既已知此事,便迟早都会找锦云城要个交代,我就给他一个交代。若是对秦都而言此事变得过于棘手,则会显得背后势力众大,就不会轻易相信只是一个外贸司的主司所为。以我蜀州与秦都百年交情,哪怕他怀疑主司勾结豫都也不会怀疑是我主使此事,我们只需到时安抚好豫都即可,其他的便让他们自行猜疑吧。” “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等下,先前那个给王妃送信的乞丐招了吗?”王淼叫住陶玄驹,问道。 “还未,虽说跟踪他找到了王妃族人的藏身之处,但无奈被她们逃脱了。那乞丐一直否认说她们有联系过他,所以至今还没有消息。” “行,那把他舌头拔掉,放了吧。既然不肯说,留着也无用,不如当作鱼饵扔出去。”王淼命令道,陶玄驹便退下了。 清晨时分,主司刚出府邸不久,陶玄驹带队抄了他家,掳走了他的家眷,此景被蹲守的温叶庭尽收眼底。 温叶庭心想道,如此青天白日之下,能堂而皇之地进出一个朝廷命官之家,此人必定受州主之命。由此看来,外贸司的主司此刻尤为关键,若是我绑走了他,那王淼必定会派出影衣卫暗中将他救回,否则死无对证,难以说服秦都。 想到这里,温叶庭便决计先下手为强,要赶在他们抓捕主司之前劫走他。于是蒙面伪装,使出踏雪无痕般的轻功,纵身飞跃至外贸司,在房顶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有人跑来通风报信,告知主司家中变故。 主司跌跌撞撞地正欲乘坐外贸司后门的马车逃跑,温叶庭趁机先躲在了马车里,待主司上车后,便用匕首架在主司的脖颈,说道:“不要声张,我可救你一命。” 温叶庭指使马夫将马车赶到了一个隐秘的山野乡间,便让马夫自行离开了。 主司惊慌失措地求道:“大侠,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还得想办法救出我的家人。” 温叶庭轻蔑一笑,答道:“你倒是意笃情深。你不必着急,只要没有找到你,他们便不会拿你家人怎么样,毕竟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才是他们想要的人,你的家人只是筹码而已。我劫你来,并非受人之托,而是我想找那影衣卫报仇,恰巧知道他们在寻你,顺水推舟罢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与你无冤无仇,不会伤你性命,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引出他们,到时你可自由来去,与我无关。不过,你倒且说说,你如何救出他们?” 主司痛哭流涕起来,语无伦次答道:“州主曾允诺过我,若是出事了,会找个替罪羊。我这就去求州主,我已想好完全之策……”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说的这个替罪羊便是你。”温叶庭冷言回道。 “不!不可能!难道他不怕我在秦都面前将事情全盘托出吗?到时候不止我,整个蜀州,乃至豫都,都会纷乱四起。”主司攘袂扼腕说道。 温叶庭心中一惊,此事怎会牵扯豫都,他正沉思着,那主司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慌不择言,又哀求道:“大侠,你与影衣卫有何恩怨我不知,但此事非同小可,你放了我,也是给你自己一条生路。那影衣卫岂是凡夫俗子,何况你寡不敌众,无异于螳臂当车啊。” “你就不必替我操心了,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温叶庭答道,心想这主司当真虚与委蛇,看来从他口中套不出话了。便将他打晕后,关在了马车里,安心定志地等候着影衣卫的到来。 第十七章 为君之人 过了几个时辰,温叶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行军脚步声,为不引起主司怀疑,便将他喊醒,对他说道:“我的仇家来了,你自便吧。” 说罢便隐蔽在草垛之中,决心先观察来者是否有疑似影衣卫的人。主司则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来,往树林里逃窜。 为首的正是陶玄驹,他已察觉到树林间有动静,便下令让士兵前去追捕。 温叶庭发现此人便是清晨时在主司府邸抄家之人,通常影衣卫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他却不加掩饰。可从穿着上来看,他身穿披风,又不像是寻常侍卫,于是便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那陶玄驹却已发现草垛背后藏有人,便抽出刀来,劈开了草垛。温叶庭一个翻身闪到了旁边树后,心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温叶庭不想与他正面缠斗,便拿出暗器,试图逼退陶玄驹,再趁他抵挡之时,突破防备进行擒拿。陶玄驹却三下五除二,一一抵挡住了,手持长刀奋身往前,温叶庭则跃步上树,翻身飞至陶玄驹身后,用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两相对抗。 陶玄驹索性猛然一转,企图甩开温叶庭的手,却被温叶庭把身上的披风给扯了下来。 温叶庭此时见到陶玄驹腰间的令牌,乍眼一看确与自己手中那块相差无几,他想再靠近确认一番,便趁陶玄驹出刀之时,飞身跃至刀面之上,往下俯视。 此时他已明了,那令牌确是一致,便欲撤退,往原先便看好的林间出路逃之夭夭了。 回到客栈后,温叶庭按捺不住心底的忿恨之情,久久不能平静。 现如今,他终是断定了,母妃之死的确与影衣卫有关,那令牌也是影衣卫所持有的,看来这背后主使之人很有可能就是王淼。 温叶庭打开窗户,想让这风吹走他心中的愁绪,他有太多太多疑问,不知该从何解开。 为何主司说断肠草之事会影响到豫都安危?难道说这断肠草背后真正的卖主实则是豫都吗?所以父皇迫于这利惹名牵,才对母妃的死无动于衷?可那是他的妃子啊,却比不上那铜臭熏天的万贯金钱?他又为何要以这种卑劣的手段迫害秦都百姓?虽说他统一之心由来已久,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还是那个我曾经敬重的父皇吗? 温叶庭心乱如麻,原来为君之人,在攘权夺利与江山永固面前,只得望洋兴叹,莫敢谁何。他以为,为官者,头顶青天,脚踏黄土,忧民之忧,乐民之乐,身先而士卒;为君者,仁义当先,杀伐果决,以民为本,安内攘外,勤政而厚德。原来一切皆为空想罢了。 当下,他万念俱灰,甚至不知今后该如何在众人面前自处。 想到秦都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想到豫都的丰功伟业却是用他人的痛苦铸造的,他便无地自厝。他想,他应该阻止,应该反抗,应该把那些丑的恶的、邪的秽的都搅个翻天覆地。 这刮骨疗伤之痛,他若不受谁来受? 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解决王淼,乃是大势所趋,两全其美之事。一面可与花间同心戮力,并肩作战,既完成她的使命,也为自己的母妃报仇;一面可终止毒物之交易,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其他隐患,以防父皇执迷不悟,误入歧途,遭致战乱,祸国殃民。 现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 每日夜半之时,温叶庭便会前往花间住处附近,看到屋内灯灭了再离开,知道她安然无恙即可。 今日他想找个机会告诉花间,他已察明杀害母妃的凶手,他终于可以理正词直地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是,他趁四下无人之时,翻进院中,蹑手蹑脚走到她的屋子门前,轻叩了两下窗沿。 她听到声响,圆润问道:“谁?” 温叶庭便拿出一支木芙蓉,放在窗户上,屋内灯光照得轮廓分明。 她察觉到了那窗外的动静,但是看到这映照在窗纸上的模样,不自觉问道:“这啥?” “木芙蓉。”花间轻声答道,“估计是他。” 于是她起身披上外衣去开门,果不其然,温叶庭手里攥着花,挺拔站在门外,一脸荡漾。 “这大晚上的你来干嘛?”她一边说道,边往屋里走。 温叶庭顺手将门带上,回道:“我来采花。诺,这个送给你。” 她接住了他手中的花,轻轻放在桌上,“好端端搞什么东西,送花干嘛?我平时见的花已经够多了。” “可这男子送的花还是有所不同嘛。好啦,采采,你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温叶庭醇厚问道。 “差不多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你不会消息如此灵通,知道我明日要去御花台了,前来替我践行的吧。”她答道,一边还继续收拾着行李。 温叶庭惊讶道:“啊,你明日就要去御花台了呀,甚好,甚好。我昨日夜观天象,觉得你可能几日不见我,寤寐思之,所以便来看你了。” 她白了他一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中嘟囔着:“我真是受不了了,花间我可以赶他走吗?” 温叶庭见她不为所动,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坐下,望着燃烧殆尽的蜡烛,说道:“采采,我今日证实了,那令牌确是影衣卫所有。” 她愣了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坐在他旁边,问道:“如何得知的?” “我想着那外贸司知道有人暗查断肠草之事后,这几日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我便整日蹲守在主司府邸,怕他畏罪潜逃。但没想到的是,今日有人带兵将他的家眷全部关押起来了,而我就去外贸司劫走了主司,试图引出影衣卫来追捕我。你猜如何?为首的那人腰间确是携带了一块令牌,与我手中这块一致。也与冬青前辈那块一模一样。足以说明,杀死我母妃之人十之八九就是王淼手下的影衣卫,而冬青前辈也不是唯一有那块令牌的人。” “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温叶庭抬头望着她,郑重回道:“为母报仇,势在必得!王淼他,必须得死。” 她点点头,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温叶庭又继续说道:“还有件事,那主司无意中说漏了嘴,他说……” 她手都捏紧了,“他说什么?” “他说豫都也参与了断肠草之事。” 看着眼前明显有些颓唐的温叶庭,她似乎在这一刻觉得惭愧。 温叶庭见她并不惊讶,问道:“采采,你不会早知道了吧?” “只是猜测而已,因为那几支商队都来自豫都,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表明他们到底受何人指使,所以……” 她本想还辩解几句,但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没有底气,是她错看温叶庭了。 温叶庭垂眼,仿佛在沉思什么,随后轻笑了一声,“能是受谁指使呢?从那主司的语气中,我已经察觉出来这背后会是何等地位的人了。原来蜀州重要之处在于它是父皇统一天下的一把刀,这刀如同厉鬼,纠缠着秦都;又如同锋芒,刺在我心上。我虽不知父皇与王淼究竟有何计策,但我知他所做之事,于理不容,于义不同,我得尽全力阻止他,不然这受苦的是天下苍生,是我们每个人的同袍。” 她被温叶庭的一番话给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多了几分赞许,也多了几分信任。 “只是,我还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诉韦筠,归根结底,错在我豫都,于情于理我也不应当隐瞒。可这实在,实在难以启齿……”说罢,温叶庭低下头,拳头握紧,好似有发泄不出的委屈。 她思索了一会儿,谏道:“或许将功补过可行?秦都要的是一个交代,只要王淼圆满解决了此事,那毒物交易即会终止。然后我们再尽力助韦筠解毒,则秦都又能回到太平盛世。你回去设法规劝一下你的父皇,让他悬崖勒马。若是他如梦初觉,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一意孤行……” “若是他一意孤行,不,我不会让他那样做。我不明白,中原近百年来一直政通人和,百姓也都安生乐业,为何一定要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统一霸业,搞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况且秦都国主一向宅心仁厚,并非昏庸之辈,又有强盛军力,精兵战将。如果两方交战,必定马革裹尸,饿殍遍地,何苦呢?”温叶庭眉头紧锁,手指用力掐进了肉里。 她理解温叶庭所说的这一切,因为在历史上,确实发生了这场战争。 那说明,当时不是温叶庭本就野心昭昭,而是他回都的劝谏失败了。 有什么办法能够说服豫都陛下呢? 她心中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无解。 温叶庭此时也是不堪其忧,他又该如何面对韦筠,如何劝阻那早已同他貌合神离的父皇? 两人虽身处一室,却各有所思。 许久,温叶庭见天色已晚,开口道:“你赶快歇息吧,进入御花台后你要多加小心,等渊之到了锦云城后我会想办法让他也混进去。你别拒绝,你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我又分身乏术,你别嫌弃渊之愚笨便是。” 她倒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答道:“行,渊之来了的话代我替他问好。你回去吧。” “保重自己,我走啦,采采。”说罢温叶庭便起身,投进那无限黑夜中。 “我说过,他不会。”花间的声音又如约响起。 “是我错了。”她望着温叶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第十八章 满是花香 慕华宫内,王淼正侧躺着在休憩,陶玄驹求见。 “州主,主司大人已被关押在宫外,是否要宣他?” 王淼抬起眼来,命令道:“带进来吧,不过为何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将他拿住?” 陶玄驹跪下答道:“州主恕罪。我们前去逮捕他的途中出现了一名神秘人士,赶在我们前面将他劫走了。奇怪的是,那人好像冲着影衣卫来的,真实目标并非主司。据主司交代,那人劫走他说是要利用他引出影衣卫,然后找影衣卫报仇。可是,我与那人交手时,他并未出全力与我搏斗,反而周旋了几招之后便逃跑了,看似不像是寻仇之人。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有何目的,便又在四周搜捕了一阵,但无果。” “哦?有点意思。”王淼饶有兴趣地说道,“这些年来,死在影衣卫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未曾遗留过活口,居然还能被人寻仇,也是罕见。莫非……是冬青?” 陶玄驹回忆了下答道:“应当不是他。那人虽蒙面,但我近身搏击时曾观察过,这人年纪不大,所使招数也与冬青不同。” “当年也就冬青这一个落网之鱼,也不知道他这么些年藏在哪里,倒也是个隐患……” 说罢王淼陷入沉思,这时主司大人被押上前,求饶道:“州主,你不是允诺我,此事会顺利解决,为何要囚禁我的家人?” 王淼低头睥睨着他,回道:“怎么?你现在是在怪罪我吗?这事是否能顺利解决全仰仗主司大人你啊,若是你肯配合,你的家人则会相安无事。” 主司跪着,双手颤抖地说:“州主,我为官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求求州主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吧!” “忠心耿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干了些什么勾当。这二十年,你在外贸司捞了多少油水,从中又获取了多少利益,你真当我耳聋眼瞎吗?”王淼斥道,抬腿踢了主司一脚。 主司顺势倒下,匍匐在地,泣道:“州主饶命!州主饶命!” 王淼转身,回道:“以往我不追究,是知道在危难关头,你定会为我排忧解难。你说是吗?” “是……”主司万念俱灰,低声答道。 王淼往后挪了一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回道:“很好。我想你应该知道秦都来了该怎么做,事成之后我会替你家人寻个世外桃源,你的家产也会悉数归还,不必担忧。退下吧。” 说罢主司大人便被拉了下去,陶玄驹也告退,王淼独自一人在寝宫内饮酒,心想道:“这战争的号角,恐是终究要再次响彻中原大地了。” 御花台门外,江宁叫住她,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往里进。 她这才得看清整个御花台的构造,正堂后便是内院,内院中央为楼台亭榭,四周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花簇。再往后是几间堂屋,为日常办事之处,面前是花圃,旁边还有一间花库,存放着各式花种,是御花台重地。最后则是花使们居住的寝舍,两人为一间,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一起。 参观完后,花使便带她们前往正堂,拜见主事。 这时她们才知,原来礼部尚书的爱女周小小也通过了选拔,此时正站在主事身边谈笑风生。江宁轻哼了一声,给她使了个眼色,看来这以后在御花台的日子恐怕不能安生了。 “主事,这两人也是今年选拔出来的。”领头的花使说道。 只见那主事回过头来,将她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坐在了主位上,威严说道:“也别愣着了,分别报上名来吧。” 她们便各自报告了自己的名讳等,主事喝了口茶,交代道:“来了御花台,就得守御花台的规矩。这里不同其他部,不可在外讨论关于御花台的一切事宜,在御花台内也不得高声喧哗,妄议他人。你们现在职位是花使,往上则是花吏,再往上便是我,今后要听从花吏的指令,不得越矩。我这人一向喜欢乖巧听话之人,不管先前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品性,都别不自量力。明白了吗?” 二人颔首示意,一位花吏便带着她二人与周小小,一同去寝舍休整片刻。 那花吏边走边说:“你们叫我阿婉就好,今后我会带领你们。剩下的寝舍有两间,你们自行分配吧。” 周小小抢先说道:“诶,我自己住一间吧,习惯了。” 江宁白了她一眼,转向阿婉说:“那阿婉姐,我和石径悠一间吧,今后要多拜托你了。” 阿婉笑了笑道:“那你们稍后收拾好了便来前面的堂屋找我吧,临近年末事务繁重,不要耽误太久。” 三人便依次进屋休整,江宁关上门来,痛快说道:“可憋死我了,这里面太压抑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诶,石径悠,很高兴又见面了。” 她见江宁瘫坐在凳上,浅浅一笑,“我又未尝不是?一贯大大咧咧,没想到在这里我感觉手脚都施展不开了。” 江宁也跟着笑了,转而说道:“不过,最烦人的还是那周小小,也不知道周大人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把她这个胸无点墨的花拳绣腿给送了进来。你是不知道,自打我记事起,她就一直是用鼻孔看人的,我一度以为她患眼疾不能正眼瞧人呢,差点就安慰自己道算了她有病我不跟她计较。所以后来我爹带我去她家拜会,我都死活不去,为此还遭了我爹不少骂。” 她心想,今后还得避开周小小这位祖宗,以免误了正事。 接着抚慰江宁道:“没关系,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小事咱也别和她一般见识。但若是她任性妄为,恃强凌弱,我们这两个人呢,还怕她不成?” 江宁点点头,“算了,不说她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对了,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应该不是锦云城当地人士吧,我以往时常会与城里的花匠集会,但好像从未见过你。你家是哪里的?” 被江宁这一问有些慌张,她便把伪造的假身份说了一通:“确不是本地人士,我来自安乡,少即孤露,家中只剩姑姑和我,便跟着姑姑一同学习花艺。近日才前来锦云城,见御花台广纳贤士便想着来碰个运气。” 江宁听到她为曙后星孤,觉得自己多言,悔道:“抱歉,我不知……”说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无妨,对此我已是云淡风轻,你不必介怀。但希冀你勿告知他人,这本就无关紧要。” 江宁点点头,两人将行李收拾齐整后,往堂屋去。抵达堂屋后,见阿婉已经在此等候了,便赶紧行礼致意。 “就你们两个吗?”阿婉说完往后看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行,那你们俩先跟我来吧。” 说罢阿婉就带着她们去了旁边的花圃,走进后发现花圃中培育的都是一些相对来说较为名贵的花苗,数量不算太多,看上去也了无生气,因此显得杂乱无章。 “奇怪。”花间的疑问在脑海中响起。 “哪里奇怪?”她默默地问了一句。 还没等到花间解释,江宁便开口问道:“阿婉姐,为何这花圃中的花苗生长得如此不好呢?” 阿婉低下头很苦恼的样子,“这也是我们近来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恐是这些花过于娇贵罢。今日你们处理一下花圃中未成活的幼苗,重新种植一些即可,我去作事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江宁探身看阿婉已走远,疑惑道:“这里还真是怪诞不经,御花台的花圃按理说会比其他寻常地方更易于种植花苗才对,不知这是为何。” 她来不及想那些她不明白的事情,拿着手中的工具反倒有些发愁了。虽说花间曾教导过她如何种花,但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诶,怎么了,是这个用得不顺手吗?”江宁见她一动不动,开口问道。 “啊,嗯。”她回过神来,只能硬着头铺开始种花。 花间也暗中一步步地指导着她,她虽然有些笨拙,但好歹还是顺利完成了。 两人一直忙到放班,后回到寝舍,江宁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扶着腰颤巍巍地坐下。 “你腰不疼吗?是我老了吗?”江宁说罢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她心想,“这个虽然麻烦,但可比练武轻松多了。”于是摇了摇头。 “不过,周小小那丫头去何处了?一整天都没见她,也没来花圃帮忙,不会是偷懒去了吧。”江宁愤恨道。 “算了,别管她了,看她那玉软花柔的样子估计也干不了这个。” “她才不柔弱呢!作威作福的时候比谁都厉害!”江宁说完,累得倒头就睡。 花间的声音又响起,“那花圃不对劲。你找个机会去花库看一下吧,我观察泥土并无什么异常,想必问题出在花种上。” 她应允,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安乡的那个小山村。花婆婆拉住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给她煮了一碗抄手,她便端着坐在树下看着日落,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只满是花香。 第十九章 逢场作戏 “州主,秦都使者已到锦云城外了,明日应该就会进城。”陶玄驹禀报道。 王淼坐在榻上,喝了一口茶,问道:“知道来者是何人吗?” 陶玄驹摇摇头,回道:“未曾见过,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随从只带了三五人,一行人沿途行事低调,估计也不想引起过多注意。” “行,明日一早你去城门口迎接他们吧,到时将他们直接带来慕华宫,我会在宫中设宴接风。”王淼吩咐道,“还有,扔出去的那鱼饵,有鱼上钩吗?” “暂时还没有。这几日那人还在城中各处乞讨,我一直在监视着,一旦他想偷跑出城我便会跟踪上。” 王淼点了点头便招呼他退下,自己则开始准备明日那场大戏。 翌日清晨,陶玄驹便在城门口接住了秦都使者,说州主前几日从兴隆客栈夜里纷乱之中已知断肠草之事,大发雷霆,现已侦查清楚,请使者前去慕华宫详议。到了慕华宫,却见殿内歌舞升平,鼓乐喧天,王淼坐于堂上,端正等待秦都使者的到来。 来者正是韦筠,韦筠见此状心生不满,如此严肃之事,关乎着他秦都江山社稷,王淼居然还有心思大摆宴席,实则荒唐。 便开口诉道:“州主,吾乃秦都太子韦筠是也。今日前来是与蜀州共同决策断肠草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不知你如此鼓乐齐鸣是为何意?” 王淼心惊,私以为秦都使者是混迹官场,喜好享乐之人,没料到却是太子殿下。 他急忙让人退下,走到堂前,恭敬拜道:“太子殿下莫怪,你一路舟车劳顿,我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让你见笑了。” 韦筠渺视了他一眼,说道:“州主,你我就不必嘘寒问暖了,我来意你应知晓,此事如何解决,还请你明示。” 王淼命人将主司和搜寻到的毒物一并抬了进来,禀告道:“殿下,此人是我蜀州外贸司的主司,也是这事的主谋。他利用职位之便,与商队勾结,私自往秦都运送断肠草,以谋取暴利。前几日我听闻此事,可谓是荡魂摄魄,没料想他胆大包天,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不仅迫害了秦都百姓,还中伤了我们百年来的交情。也怪我闭目塞听,识人不惠,请秦都一并责罚。”说罢,王淼便泣然涕下,跪在地上,双手恭敬地叩首。 韦筠见状大惊,连忙去扶,“州主,不必如此,王氏一族与我祖上交好,我一介晚辈,担待不起如此大礼。今日前来,只是想知个来龙去脉,以了结我秦都毒害,还请你一五一十告知于我。” 王淼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示意主司交代,主司便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恕罪!是我利欲熏心,当初无意间获得了这断肠草的种子,派人在蜀州郊外种植后,再差人伪装成商队,由我亲自给他们发放贸易许可文书,以便进入秦都贩卖。此事乃我一人所为,我家中人一概不知,恳请殿下饶她们一命!” 韦筠听罢冷笑一声,“那我秦都百姓,一人受毒全家遭难,谁来饶过他们的家人?你说此事你一人所为,难道你的家人没有用过那肮脏的、沾着血泪的一分一钱吗?既然受利,何来无辜之说?但我不会迁怒于她们,将她们赶尽杀绝,只是想告诉你,若你真心关照家人,便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她们今后的磨难皆源于你的贪念。” 主司听罢,磕头不止,泣道:“是,是……” 王淼则在一旁,命人将那毒物抬进来,向韦筠说道:“这是我们在商队处截获的断肠草,不幸的是商队在反抗之时已被处决,便也就只剩这物证了。” 韦筠拿起其中一根,确与自己当初从花间手上拿到的一致,回过神来对王淼说:“州主,这可由我处置?” “当然,殿下放心,剩下的种子在这罪官住处也搜到了,我一并交予你。此事出于蜀州,我也难辞其咎,除了增加每年供奉以外,我还会额外再赠上一粒回生丹,不知殿下意下如何?”王淼问道。 韦筠觉得奇怪,诧异道:“什么丹?” 王淼见韦筠来了兴致,轻快答道:“回生丹,顾名思义,可使将死之人回生,即回光返照三月有余,虽说不是什么长生不老、得道高升的灵丹妙药,但也算是续命之术。此丹乃是我祖父早年间无意得之,世所罕见,犹如和璧隋珠。” 韦筠听得玄乎,但也并不在意什么丹药,说道:“州主,我来时父皇曾叮嘱过我,事到如今,症结不在于蜀州如何补偿,而在于我秦都受毒百姓如何解救。我秦都向来不善药理,以往有何恶疾都仰仗蜀州出手相助,此次也需得如此。” 王淼赫然道:“嗯,此事确应由蜀州来善后。殿下放心,你且先安心在城中游历。这毒此前蜀州也未曾有过,还得命人研究后,才能给出解毒之计,恐须加以时日才可。” 韦筠颔首,“那就麻烦州主了。事不宜迟,请你尽快安排,我就不便打扰了。另外,我向来自由散漫,随遇而安,州主也不必过多关照我,我在城中自行即可,且等你的好消息,告辞。” 说罢,韦筠便转身离开慕华宫,命人运送断肠草至锦云城外一处河堤,将其放火销毁。 王淼则令人将主司拖下去斩首,心想道:“这秦都太子殿下居然会亲临锦云城处理此事,这一出是打得他措手不及,还以为来者会是自己的旧友,敷衍了事即可。” 陶玄驹随后问道:“州主,那主司的家人如何处置?” 王淼轻蔑地笑了一下,“一个不留。” 陶玄驹点头示意,正欲去处理,王淼叫住他,吩咐道:“秦都现要我献出解毒之计,你先将御花台和太医院的主事叫来,若是他们无计可施,则要想办法引出鱼儿了,此毒兴许只有她们可解。此事迫在眉睫,两方同时进行吧。” 陶玄驹应道,便退下了。 这边韦筠销毁掉断肠草之后,便前去芙蓉客栈找温叶庭叙旧。 “温兄,温兄,你在吗?我回来啦!”韦筠在温叶庭房间外喊道。 温叶庭在房内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起身开门,欣然笑道:“韦兄,事情都解决了吗?”说罢便引他进门,替他斟茶。 “差不多了,就等蜀州给出解毒之策,送回秦都便可。你近来可好?” 温叶庭见他神色轻松,便回道:“一切照旧。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韦筠憨厚笑道:“当然是去看望朝颜姑娘啦!” 温叶庭听到此回答,愣了一下,无奈望着他说:“也是,是你会做之事。既然你已来,锦云城应该也不会再追究那日夜袭之事了,她们也不必再深居简出了。你速去通知一下她们吧,顺道也去看望下朝颜姑娘。” 韦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求道:“温兄,你同我一起吧,我怕自己又口无遮拦,你在我安心些。” 温叶庭对他真是无计可施,只得与他一同前往。到了住处外,两人却都不敢叩门,你推我让。夕颜外出采买回来,见他二人鬼鬼祟祟,质问道:“喂,你们干嘛呢?在别人家门口东张西望的。” 韦筠被夕颜吓了一大跳,心底有些发怵,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小心答道:“夕颜姑娘,我们绝无歹意,是专程前来道谢的。” 夕颜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好,谢意我会转达的,你们走吧。” 说罢便开门进去,想要关上门时,却被韦筠一只脚卡住门槛,夕颜瞪了他一眼。 “诶,夕颜姑娘,让我们进去吧,我们真有事,我想见朝颜姑娘。”韦筠哀求道,脚还不停往里探,半个身子都卡在门缝里。 “见朝颜?那好说,见我就等同于见她了,来,你见吧。”夕颜故意气他道,一边还往外用力,压得韦筠大喊救命。 温叶庭被他俩这嬉戏打闹的样子给逗笑了,“好了好了,韦兄你往后一些,小心受伤。夕颜姑娘,我们前来确是有事,需同夫人交谈,绝不是来此无聊消遣。” 夕颜见温叶庭一脸恳切,松口道:“好,进来吧。” 她将门打开,径直往里走,回头嘱咐道:“关门!”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进院内堂屋,玉茗见是他二人,责怪夕颜道:“我说怎么门外吵吵闹闹,许是夕颜你刁难人家。” 夕颜把采买的家什往旁边的桌上放,抱怨道:“是他二人行为多疑,站在门口却不敲门,左顾右盼。说是道谢,却又是两手空空。我才觉得奇怪,不让他们进来的。” 听罢韦筠和温叶庭两人面面相觑,心想:“糟糕,确实失礼了,哪里有空手前来道谢之意。” 温叶庭便躬身上前,歉道:“夫人莫怪,此事错在我们,我和韦筠汇合后便急着赶来这里,失了礼数,理应责骂,不为过。” 玉茗看向韦筠,心中也已明白几分,问道:“韦公子,事情都如愿解决了吗?” 韦筠拱手答道:“多谢夫人相助,今日我已与州主王淼会晤,他将罪魁祸首依法处置了,我也将那毒物烧毁了,今后秦都不会再受断肠草之苦。近日我会留在锦云城,等候州主给我解毒之策,到时送回秦都救治受毒百姓。此事已尘埃落定,日后你们也可便宜行事了。” 玉茗点点头,没作声。 韦筠未见朝颜踪影,高亢问道:“夫人,怎么不见朝颜姑娘,她在何处?” “哦,朝颜在庖屋做饭,出门右转即是。”玉茗答道,甚至还妥帖地给他指明了方位。 听罢,韦筠便夺门而出,龙腾虎跃般前去看望朝颜了。 夕颜在他身后啧啧道:“这若是我姐修来的姻缘,不要也罢。不知这月老是否眼拙,从哪里牵来的牛郎如此愣头愣脑的。”众人听后,哄堂一笑。 第二十章 鱼儿上钩 慕华宫内,陶玄驹对王淼禀告:“州主,鱼上钩了。” 听闻王淼两眼放光,急忙问道:“哦?说来听听。” “为防那个乞丐逃跑,我昨日把他手脚筋挑断了,所以他只得躺在一个巷子口。我今日清晨监视他时,见有位女子十分谨慎地走到他面前,给了几个铜板。但我一眼看出那位女子身怀武艺,气质也与市井女子不同,我便躲在暗处继续观察,那乞丐虽不能言,但神色慌张,手足无措。我正欲上前,那女子便急匆匆走了,为了不让乞丐知道我们在监视他,我就没有再继续追究,派其他人看着他。” 王淼笑道:“好!好!我下令封锁蜀州其他县城,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她们早已到了锦云城,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还省事不少,免得像无头苍蝇般四处搜寻。玄驹,这次你务必要抓住她们,蜀州今后的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了。” “州主,还有一事,这秦都的太子殿下,在锦云城好像还有故交。那日我跟着他,发现他离开慕华宫后,先是去销毁了断肠草,尔后便直奔芙蓉客栈,后又拉着一男子去往何处了。但他俩一路上比较警觉,走的都是羊肠小道,我绕了几下便跟丢了。” 王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回道:“你派人继续跟踪他,另外打听一下那男子在芙蓉客栈落脚多久了,期间都去了哪些地方。” “属下明白。”说完陶玄驹便退下了。 这边石径悠在御花台已待了几日,但每日都是在做些打杂的事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拿到花库的钥匙进去探察一番。 今日阿婉叫她前去慕华宫,将宫中的花枝修剪一下,再送去一些新的花苗。 她心想:“或许机会来了。” 在进宫的路上,江宁难掩激动之情,便开口问道:“阿婉姐,传闻说这慕华宫外观金碧辉煌,恢弘富丽,内里却是依山傍水,楼阁林立,碧水潆回。果真如此吗?” 一旁的周小小则嗤之以鼻道:“江宁,你别搞得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丢死人了。” 江宁被她堵得没了兴趣,这时阿婉轻轻答道:“你到了便知。但我得提醒你们,到了宫中只管做事,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高声喧哗,更不要横冲直闯,失了分寸。不然到时候倘若被责罚,御花台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众人点点头,不敢再问。 到了慕华宫后,阿婉一行便跟随着宫中婢女,径直去到了内院,吩咐她们处理,便开始修建花枝。 这慕华宫中的花倒是开得娇艳,一点也不含糊,只需稍加处理一下即可。 江宁很快便处理好了,走到她旁边探身看,只听见那边周小小“哎呀”一声,众人便抬起头看。 原来周小小没注意那花枝是绿品佳人,以为是旁的什么杂草,便一下子剪掉,掉下来零落一地花瓣,她才反应过来那原是花朵。 这时,引她们来的婢女却瞠目而视,吼道:“那可是玉夫人最为爱不释手的花!”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对着阿婉说:“花吏,你说这怎么处理?玉夫人若是怪罪下来,你们整个御花台恐怕都承担不起。” 阿婉知玉夫人乃是州主王淼的宠妃,便也面如土色,低头不作声。 这时周小小也知自己闯了大祸,那玉夫人生性娇惯,喜怒无常,又深得州主专宠,更是颐指气使。 吓得她慌不择言,连忙解释道:“不怪我,是江宁,江宁就在我旁边,她没把杂草修建完便跑去偷懒,我这才把她那处的杂草和这花给搞混了。” 江宁一听,气得火冒三丈,理论道:“周小小,你别因为自己才疏学浅,眼拙认不出绿品佳人,便就要血口喷人。这片已修建完我才离去的,哪里还剩有杂草让你剪错?何况,那也不是我强握着你的手剪的,你自己剪的,怪得了谁?” 周小小也不甘示弱,争执道:“那这事你也逃脱不了干系,若是你安心在此处修剪,我也不会再往你那边去。” 江宁见她胡搅蛮缠,正想上前与她争个高下,阿婉见状,赶紧拉住两人。 “我有一计。”花间对她说道。 “啊?你想怎么做?”她是没想到这周小小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其实并不想掺和。 但花间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只得按照所说,对婢女建议道:“姐姐,此事可大可小,我们御花台犯错自是不应当,但若是玉夫人雷霆大怒,到时也罚你个监管不力,对你来说也是无妄之灾呀。” 那婢女转念一想,确是如此,问道:“那你说现在如何处置?” 她轻快答道:“你看此处的花一直以来都是肆意生长,这纷繁的样子看久了眼也疲了,不如趁这次索性给修建出一个轮廓,长枝打顶处理,再进行绑扎,这样整体外形如同圆润珠玉,高低错落有致,更为赏心悦目。我料想只要将那误剪的花枝藏在深处,便很难会察觉到。但若是玉夫人慧眼看出来了,也可解释道是为了呈现更精致的花圃而不得已为之,想必她也不会深究。” 那婢女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那你如何能保证玉夫人她不会因为随意动了她的花圃而更为愤怒呢?” 她果敢回道:“我有信心她会喜欢。” 阿婉也在一旁帮道:“可以一试,总比现在这花枝被剪秃了,一眼就能看出突兀的好。” 婢女妥协道:“行吧,那你们动作麻利点,玉夫人午梦后通常会来此赏花品茶,离此时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众人便开始行事,弄得大汗淋漓,一炷香的工夫,已完成得相差无几。那婢女一看果真令人心旷神怡,更显诗情画意了。 这时玉夫人身着轻裳罗衣,正气定神闲地往这边走,众人便一齐行礼。 玉夫人走到花圃跟前,花容一动,指着那花圃问道:“这是为何?” 那婢女见她语气温和,便答道:“今日御花台依惯例前来修剪花枝,特地为夫人设计的。” “甚好!果真是巧夺天工啊!谁出的主意?”玉夫人喜悦得一边四处看看,一边问道。 阿婉欣慰地看了一眼她,正要开口,这时周小小却说道:“玉夫人,小女不才,是我先行修剪的,后来阴差阳错便成了这样。” 玉夫人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问道:“你好像有些眼熟,你父亲可是礼部尚书?” “正是,夫人好眼力。”周小小恭敬回道。 “不错,有其父必有其女。今后你就专门负责我这边的花圃吧。”说罢便起身往庭院中走去,那婢女也一道离开了。 待玉夫人走远,江宁忍无可忍,怒道:“周小小,你可真是心术不正啊。先前你诬陷我也就罢了,如今又来抢石径悠的功。我倒要看看,就你这种绣花枕头,若是挑起这大梁,是怎么变小丑的!” 周小小正欲反驳,却想到自己又的确不擅花艺,若是一不小心暴露了岂不难堪。 便没有搭理江宁,转向她轻声问道:“石径悠,下次你同我一起来玉夫人这里如何?” 她心里想,“今天我倒要收拾一下这小姑娘不可,多谢花间给我机会。” 于是轻轻一笑,答道:“不可。周小姐,我石径悠这人没什么优点,但贵在尚有自知之明。私以为这梁子我挑不起,便也就不挑了。何况我对争名逐利之事并无半点兴趣,也就没必要作茧自缚了罢。” 周小小见她这样说,气得怒发冲冠,扭头便走。 江宁在她身后笑得前俯后仰,一边说道:“诶,你们看到了吗?她脸都绿了,没想到她也有吃瘪的一天。小石头,看不出来,你这指桑骂槐的功力可不浅啊。” “诶,怎么就是小石头了?”她无奈地问了一句。 江宁用肩膀撞了一下她,“你看你,说话像个石头那般强硬,做事也像个石头那样掷地有声,刚好你又姓石,小石头,贴切得很。” 她戳了一下江宁的肩膀,将靠着她的身子挪开,高声地说了一句:“难听!” 众人跟着笑了一下,回御花台了。 日薄西山,清客又想起白日偶遇的那个乞丐,分明就是当初替王妃送信给她的那人啊,可他为何一看到自己便支支吾吾,一言不发呢? 他看起来萎靡不振的样子,若是放任不管又觉于心不忍,清客便决定独自前去将他带离锦云城,以免人多招眼。 清客回到清晨那个巷子口,只见那乞丐躺在那里仿佛已奄奄一息,碗中讨来的铜板却也不见踪影了。 她上前扶起他来,那乞丐见又是清客,惊惶失色,张开嘴来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这时清客才知他已被拔掉舌头,心中满是忿恨与怜悯,又试图拉着他的手助他起身,却发现他的手脚筋也被挑断了,只得放弃。 那乞丐便顺势坐下,奋力咬破手指,靠着一旁的墙壁,用血在墙上颤抖着无力地写下两个字“快逃”。 清客顿觉处境岌岌可危,便起身正欲离开。却见这巷口与巷尾均藏匿着一群身穿夜行衣,蒙面持刀的人,正是那影衣卫,为首的便是陶玄驹。 他一声令下:“留活口!”众人便一拥而上,将那巷子围得水泄不通,而清客与那乞丐在他们中间,已无路可退。 清客心想此刻只能浴血奋战了,便抽出袖剑,与之搏斗。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清客便已筋疲力竭。 她跪倒在地时,背后挨了重重一刀,两眼发黑便晕了过去,恍惚间好似还看见那乞丐被乱刀砍杀,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睁着血红的眼望着那凉如水的黑夜。 第二十一章 原形毕露 陶玄驹立即将清客押回地牢,并用铁链锁住,叫来了太医简单确认了下她的伤口,确保不会流血过多而亡。一边派人去禀报州主,一边正准备对清客严刑拷打…… 他用清水泼醒了清客,坐在清客的面前,看着她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感到分外痛快。 开口说道:“醒了吗?老实交代吧,我这人怜香惜玉得很,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让你经受这皮肉之苦。你若是直言不讳,州主不仅不会伤你性命,反而还会加以重用。你知道的,州主也曾给予你们荣华富贵,可你们呢?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不懂感恩也就罢了,还要针锋相对。我也是真不明白,在州主手下锦衣玉食哪里不好?非得去当那村野山妇。” 清客抬起头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用尽所有气力,回道:“你想当狗,可我们想当人。” 陶玄驹听罢怒不可遏,起身上前,照着清客的脸挥了一拳,打得清客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来,脸上也肿了一大片。 这时王淼踱着步进入地牢,见陶玄驹动手打了清客,上前对着陶玄驹就是一脚,骂道:“谁让你打她的?快把她放下来坐着。” 陶玄驹虽心生不满,但还是只得照办,便解开清客身上的铁链,将她扶着坐在面前的凳子上。 王淼示意陶玄驹退下,望着眼前虚弱的清客,俯身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摩了一番,随后又点点头,“没错,虽然你族中女子大多我都没见过,但你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那如桃花般多情的眼睛。” 清客不想搭理他,便没作声。 王淼站起身来,问道:“我知你们同王妃一样性情刚烈,不然也不会销声匿迹十八年之久,此时却又回到锦云城。恐是特意前来寻我,想将那新仇旧恨一并了结吧。不过我也得奉劝你们几句,这些年若不是我守口如瓶,你们早就变成了全天下的猎物。以往你们住在锦云城,旁的不说,至少安然无事,可一旦这个秘密被天下人知晓,你猜又会有多少亡命之徒趋之若鹜地前去围剿你们?要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执意不肯配合,那我也置身度外,只管将你们的秘密散播出去,到时自会有人到处打探,而他们是否会像我一样好生对待你们,这就不得而知了。” 说罢王淼瞟了清客一眼,见她眼中有所动容,又接着说道:“你想想吧,想通了来找我。” 然后转身离开了,向站在外面的陶玄驹吩咐道:“对了,你这几日多留意下城中是否有女子四处寻人,若有,不由分说直接拿下,带回来由我审问。” 地牢的门关上了,清客独自坐在漆黑一片之中,思考着王淼刚才所言,心中一团乱麻。 如他所说,倘若他真的将此事昭告天下,后果确实不堪设想。可是他一旦宣之于口,他又用什么来作守住蜀州的筹码?难道他舍得将蜀州拱手让人吗?但是如果一切回到原点,那王妃所做的努力便都会化为泡影,那些无辜牺牲的先辈便都会死不瞑目。他们会希望我们再步后尘吗? 许久,清客无语凝噎,心想着还不如一死了之,可逃避却又是懦夫行径,自己断然不能如此,可这实在是难乎其难,她却一筹莫展。 清客前去搭救那乞丐,却一夜未归,全无半点消息,玉茗急不可耐,心里直喊:“当初我要是能拦住她就好了!我料想那乞丐蓦然出现在城中,却从未主动联络我们,必定有何难言之隐。她却不忍看他衣不蔽体,风餐露宿,坚决要护送他出城去……若是清客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办啊!” 朝颜见玉茗一大早便魂不守舍,关心问道:“姑姑,可是出什么事了吗?清客姑姑呢,昨日晚些时候便没见到她了。” 玉茗欲言又止,决心再等等看罢,平复了心绪,回道:“她出去办事了,只是现在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朝颜凝视着玉茗,看她如此心神不定,心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便安抚道:“姑姑你先别着急,我和夕颜出去四处找找,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你且在此处安心等她,我们找到清客姑姑便立马回来。” 这边温叶庭与韦筠两人正外出逛集市,没走出两步,温叶庭便感觉不对劲,身后仿佛有一人在跟踪,于是拉着韦筠故意跑进一条巷子里,飞身至一侧的屋顶上,只见那人也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巷子口,四处张望着。 温叶庭便肯定确是有人跟踪他们了,但自己当初是偷溜出豫都的,先前也未曾对外透露出身份,理应不是冲着他来的。 “韦兄,你最近干嘛了?”温叶庭从房顶上落下,对傻站着的韦筠问道。 韦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惊叹道:“温兄,你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跑这么快干嘛,便见你咻地一下就飞上去了。果真是名不虚传啊!你这都在哪儿学的啊?改天你带我回豫都,我也好去讨教几招……哦,你刚问我什么?” 温叶庭无奈地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问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韦筠一惊,否认道:“诶,你这可就是中伤我了,我行得端坐得正,怎么可能会做坏事?” “那怎么有人跟踪你啊?”温叶庭一边往巷子深处走,一边说。 “跟踪我?谁?我这整日四处插科打诨的,有什么好跟踪的?”韦筠不解道。 “这才是关键啊。你来锦云城除了秦都,便只有州主王淼知晓,秦都没必要派人暗中监视自己的太子,想来想去也只有王淼才会如此了。恐怕王淼担忧你来锦云城还有别的目的,又或者是他纯粹想要掌控你在锦云城的一举一动。”温叶庭猜测道。 韦筠挠挠头,疑惑道:“可他为何要如此?断肠草之事既已了,我就没必要再去追究其他,他跟踪我是为何意?莫非……”说罢,韦筠顿住了。 温叶庭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没开口。 韦筠偏着头,眉头紧锁,说道:“莫非他是担忧我不信任他所言,试图监视我是否有继续暗中调查,又或许他本身对我就有所隐瞒故而心虚,才让人跟踪我以免打他个措手不及。” 温叶庭正犹豫是否要如实相告,韦筠便又兀自嘀咕道:“现在想来,此事确有些蹊跷,那主司交代时,一个劲地求我饶恕他的家人,似是在提醒我,他的家人此刻已身处囹圄。可我先前并不知情主司便是主谋,也就不会未雨绸缪去抓捕他的家人,何况我当时也根本还没考虑如何处置他,毕竟他是蜀州官员,应按蜀州律法行事,我只需蜀州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即可。说明他的家人必定是被州主所囚,但他为何会向一个秦都的外人求救呢?其实他倘若不提及家人,反而我当下也不会想到说需得连坐判处死刑,可他好像很肯定家人危在旦夕,我在他眼中便成了救命稻草,不管我是谁都要替家人求情。” 韦筠顿了顿,温叶庭见他已然心生疑虑,便下定决心开口道:“韦兄,我不太清楚秦都与蜀州的关系,但我思来想去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实不相瞒,你走之后我怕事有权变,便一直蹲守在主司府邸。后来我得知王淼用主司的家人性命威胁他,逼迫他不得不做这替罪羊,实则这断肠草幕后黑手却是王淼本人。” 说罢观察了下韦筠的反应,他果然瞠目结舌,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温叶庭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要请韦兄谅解,为何我先前并未告知你真相,是因为……” 他吞咽了下,喉结不安上下滚动,郑重说道:“是因为,此事恐还与豫都有关,我已经得知那贩卖毒物的商队乃是自豫都而来。但还无确切证据可表明豫都参与此事到了何种程度,我便也就不敢轻易猜忌,毕竟涉及两国相争,你我二人又分属对立阵营,叫我实在难堪。但今日看来,王淼已心生防备,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倘若因你受蒙骗而被他算计,那我也罪责难逃。你放心,若最终查出豫都有错,我会亲自回都禀报父皇,到时再来向秦都负荆请罪。若秦都需要解毒之计,我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说完温叶庭便抱拳致歉。 韦筠被他这一通说得难以置信,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都一向以和为贵,与蜀州更是友好交往,通过这些年贸易往来与豫都也一直相安无事,他便以为这太平盛世还可经久不息。 却没想到这黑暗里的波涛早已蠢蠢欲动,正翻江倒海等待着吞噬掉那光亮中的秦都。 半晌,韦筠说道:“温兄不必责躬罪己,若我是你也不一定能坦诚相告,我很感激告诉我的是你。现如今我们应当同心协力调查王淼,搞清楚他到底是如何从中作梗的。只要一切还未到积重难返的地步,那秦豫两都尚有回旋余地。但倘若,倘若最终你我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我也祈愿站在我对面的是你。” 温叶庭点点头,“我正是此意,无论如何王淼此人不能再留,但他又与两都交往密切,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我们还得稳扎稳打,从长计议。最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四处游玩,以免打草惊蛇,我会想办法打探消息。到时若需要你配合,我会与你商议。近日你再多加催促王淼给出解毒之策,必要之时可盛气凌人一些,在逼迫下他可能会饥不择食,露出破绽。” 韦筠颔首示意,两人从巷子里走到街道上,却见朝颜急如星火地从面前走过,韦筠便上前喊住她,问道:“朝颜姑娘,你怎如此焦急?” 朝颜踟蹰不前,如泣如诉道:“两位公子,不瞒你们说,我家姑姑恐怕出事了。清客姑姑一夜未归,我便外出四处搜寻,刚在一条小巷里看到有打斗痕迹,现场还有刚清理过的血迹,我顿觉不妙,正要赶回去告诉玉茗姑姑。” 二人听罢,开口道:“走,我们一起。” 第二十二章 笙磬同音 御花台,她正在小心地整理花枝,听见周小小询问阿婉:“诶,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主事大人,我还有问题想向她请教呢。” 阿婉回道:“主事她进宫去了,不知何时归来,若你有疑问也可问我。” 周小小追问道:“什么事啊?在宫中待这么许久。” 阿婉正色道:“我们御花台向来是奉旨行事,无论大小事务,均为密勿,不允多问。以后你们那些好奇心便收一收吧,这种问题都不要再问。”周小小便只得闭嘴。 她却心生疑虑,这主事久去不归,莫非是王淼有什么很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会是什么呢……哦,若是最近,应为断肠草之事,许是无上皇已经通知秦都,前来让王淼解决毒祸,所以才会把主事召去。 “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吧,或许我们能找出解毒的办法。”花间的声音响起。 她觉得感激,点点头,传闻中这毒难以根除,恐倾尽蜀州之力也未能如愿。若是真的能够顺利除毒,不仅可以解救秦都百姓于水火之中,或许还能避免烽火四起。 于是对阿婉婉转问道:“阿婉姐,今日是土曜日,是否可以出行?我想回家看望一下。” 一旁的江宁也接话道:“哦对,我也是。” 阿婉应允道:“行,但戌时前得回来,近日事务繁重,暂时不许夜宿别处。” 两人便一前一后回屋中收拾了下,又一道出门去。 江宁疑惑道:“这御花台怎的跟牢房一样,先前也没听说如此严苛,我放荡不羁惯了,真是后悔被关在这笼子里啊。” 她只得笑笑,“我就不与你攀谈了,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了。” 说完便和江宁告辞,奔回家中,却见远处朝颜带着温韦二人正往住所走,于是小跑过去,见他三人神色慌张,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沙哑问道:“出什么事了?” 朝颜小心回道:“你回来得正好,进屋再说。” 众人进屋后便各自将情况阐述了一遍,才知现已是同一战线,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出清客。 玉茗率先开口道:“虽说这王淼与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暂时应该不会对清客下手,因为他若想一网打尽,便要利用清客引出我们。所以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得趁王淼耐心耗尽之前,将她救出才行,否则一旦王淼丧心病狂起来,她恐怕凶多吉少。” 她听罢思索了下,说道:“若是贸然劫狱,我们胜算无几不说,可能还会自投罗网。不如将计就计,想办法告诉清客姑姑让她假意投诚,先取得王淼的信任,然后王淼必定会让她说出我们的下落,她则告诉王淼我们会在某一固定时间接头。这时我们便可提前埋下天罗地网,将她救出。” 温叶庭附和道:“我觉得这样可行,我有影衣卫的令牌,可以假扮其,然后去找到夫人被关押的地方,将计划告知她。” 韦筠想了想,说道:“他们行动那日,我便前去慕华宫纠缠王淼,让他无法抽身,这样他便不能跟随,少些隐患。不然若是他也在,你们又要救人又要想着袭击他,分身乏术,反而自乱阵脚。” “对,若是他在,估计我们的把戏会被识破,毕竟王淼对我族甚为了解。还有,我早些年见过影衣卫的行装和面具,这个我去准备。夜间可先去地牢查看一番,顺便把我炼制的丹药带去,以免她若受伤却久伤未治病情恶化。”玉茗接着又吩咐道,“花间此次便不要参与了吧,你在御花台行事诸多不便,若是有个万一,还会暴露你的身份。” “不行,哪里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她心底想着,又开口请求道,““姑姑,你不必担忧,到时我自有办法脱身。此次行动本就凶险万分,若我置身事外,可能会寝食难安。何况众人同心,其利断金,多一个人就多份力量嘛。” 温叶庭见她言辞恳切,便也附和道:“夫人,你就答应吧,到时我会亲自送花间回御花台,保证不会出纰漏。” 玉茗点头示意,众人便开始商议细节,真实的像是她行军作战时的场景,那么熟悉又那么模糊。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笙磬同音的队伍,那些呼唤的声音成了遥远的赞歌,那些凝望的眼神成了永恒的星辰。 戌时已至,她便准备回御花台。朝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头对玉茗说道:“姑姑,你有没有觉得花间好似变了很多。” 玉茗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浅浅地应了一声,“或许是成长了罢。” 而温叶庭则乔装打扮成影衣卫,前往地牢一探究竟。抵达地牢门口时,守卫拦住温叶庭,温叶庭一边出示令牌一边说道:“州主派我前来看看那人的状况如何。” 两守卫对视一眼,便放行了。温叶庭一路往里走,尽量表现得神态自若一些,一直走到地牢最深处,见那牢房外又有两人把守,便知个大概。上前对守卫出示了令牌,吩咐道:“开门,奉命稽察。” “可是州主下令,这里面的人除了他谁都不能探望。”一守卫回道。 温叶庭提高声量,对那守卫呵斥道:“州主日理万机,派我前来查看,则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你们不备偷梁换柱。若是今日我未能进去审查,出了事你们能担待得起吗?快点,州主还等着我回去禀报。” 那守卫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但要求需其中一人陪同进入。温叶庭也只得顺水推舟,和那守卫一齐踏进门去。 温叶庭见那瘫坐在椅上气若游丝的便是清客,走上前去故意探了探她的气息,慌忙喊道:“快,打点热水来,她不行了!” 那守卫却有些徘徊,温叶庭便又吼道:“愣着干嘛?人要是没了你负责吗?”那守卫听罢,便小跑出门去了。 温叶庭扶起清客,在她耳侧轻声说道:“夫人,我是花间派来救你的。”说罢,便把玉茗准备好的丹药送进她的嘴里,只见她背后血已成痂,鼻青脸肿,嘴唇苍白,双眼垂眸,面无人色,看得温叶庭怒从心生。 清客听到温叶庭的话,却虚弱得连一丝喜悦都难以展现,只得用尽全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温叶庭便把计划言简意赅地告知与她,说完那守卫也回来了,他便用热水将清客脸上的血痕轻轻擦拭了一下,疼得清客皱起眉头。 温叶庭转身对那守卫说:“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给州主,你就等着受罚吧!” 那守卫吓破了胆,赶紧说道:“大人饶命,小人并未对她动用私刑,只是她毕竟是犯人,我便疏于照看,绝无虐待之意,请大人明察。” “州主很是看重此人,若是她在牢中不知不觉没了性命,你猜州主会如何处置你?”温叶庭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那守卫。 “小的从即刻起会悉心照料,绝不会让此事发生,还望大人给小人一条生路。”那守卫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叩拜。 温叶庭咽了下口水,瞥了他一眼,说道:“行,念在你知错能改,我便当作今日从未来过,回去只管照例禀告,你可明白?” “小的明白,谢大人。”那守卫还不停磕着头。 “起来吧,我走了。”说罢温叶庭便离开了地牢,想着那守卫应当会守口如瓶,如今只管等着营救清客便可。 翌日清晨,王淼照常前去地牢审问清客。 清客虽因丹药精神已好了大半,但为避免王淼怀疑,仍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吞吞吐吐对王淼说道:“你先前所说的,我考虑过了,我愿意配合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王淼大喜,回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清客无力答道:“我生性孤傲,不愿被视为不忠不义之人,所以需要你配合我演场戏。假装我是无意间败露了踪迹,被你们暗中跟踪,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你们引至接头处,这样至少我的族人不会将我钉在那耻辱柱上,受尽谴责。” 王淼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可以答应你,倘若我们大张旗鼓将你绑了去,倒也显得过于招摇。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清客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我们几人分散锦云城各处打探消息,约定好每到月曜日亥时便在城郊的破庙中接头,到时抵达的第一人会发信号烟火表明安全,其他人便从藏匿的各处前往破庙。而这次我也会照常藏匿在北面的丛林中等待信号出现,你的人暂时与我保持一段距离,待我进入破庙后再进来抓捕我们,到时我不会负隅顽抗,反而会率先就范,让你们抓住。她们若是见我被捕,便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你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一网打尽。” “可要是你在接头前趁机跑了怎么办?“王淼心生疑虑,问道。 清客不屑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身受重伤,哪怕想跑也是力不从心。何况即使我跑掉了,那破庙中发信号的人总跑不掉,她并不知外面有埋伏,还傻傻等着大家前去接头,你抓住她与抓住我有何不同?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且我仔细想过你说的话,为了我族人今后的安宁,或许一切回到最初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是她们不一定能够像我一样坦然以对罢了。” 王淼想了想,她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接着问道:“那孩子会来接头吗?” “会。”清客心知他所说是谁,镇定答道,“她已知自己身世,对你恨之入骨,到时你需循循善诱才行。我希望你也不要伤她性命,她同王妃一样坚贞不屈,若是你操之过急,她也许会一了百了。” 王淼见清客如此谆谆告诫,心想她应当是妥协了,何况一群女流之辈,又怎能在影衣卫的眼皮底下逃脱呢?回道:“好,那明日戌时我派人来接你,到时我会跟在你后面,接下来就按计划进行。”清客颔首示意,王淼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随后她望着那天窗缝隙中泻下的浅薄月光,伸出手来想去接住,却终究是一场空。 第二十三章 珠联璧合 御花台,她拉住周小小,请求道:“小小,今日你是否要去玉夫人那里帮她打理花圃?可否带上我一起?” 周小小白了她一眼,轻蔑道:“石径悠,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当初我盛情邀约你同我一起,你不仅不领情,还阴阳怪气我一通。今日这又是唱哪出?” 她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救人,被骂两句也值得了。于是放低姿态,诉道:“抱歉,那日是我不识好歹,出言不逊了。我后来才反应过来,能在玉夫人面前露面是多好的机会啊。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抢你风头,只要能有点蝇头小利我便满足了。” 周小小想道若是独自前去,可能会又累又不讨好,便同意道:“行吧,我可警告你,别打扰我和玉夫人叙旧。” 她笑眯眯答道:“不会不会,今日我则算是将功补过了,只去打理花圃,完事之后我便回御花台,绝不掺和。” 日昳之时,两人便一同前往慕华宫,她趁玉夫人醒来之前便将花圃打理完毕,而周小小则在庭院中等待着玉夫人的到来。 “小小,我回御花台了,若她们问起我就说玉夫人留你赏花吃茶了。”她边往外走边说道,周小小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心知这周小小一旦有机会外出,便不会老实回到御花台,而御花台那边见她俩都未归则会以为是在玉夫人处耽搁了,又不敢去询问,这样自己便可放心地去参与营救清客的计划。 回到家中,玉茗她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见她回来,喜不自胜。 没过一会儿,温叶庭也到了,对她打趣道:“没想到你还真溜出来了,看来以后也得防着你点。” 她瞪了他一眼,说道:“今晚我和朝颜、夕颜会在庙中设阵埋伏,到时候你混进影衣卫,不要走最前面。我们会趁乱先把其他人处理了,然后你在影衣卫中与我们里应外合。” 温叶庭点点头说道:“明白,韦筠这会儿已经前去慕华宫缠住王淼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应当只有影衣卫,大家不要恋战,救人要紧,速战速决。” 众人颔首示意,便一同准备前往城郊的破庙,而玉茗则留在此处等待接应。行至破庙附近,温叶庭就地找到一颗隐蔽的大树,攀爬至树顶,一来既便于观察,二来到时候也可趁天黑之时不知不觉混入影衣卫中。 她三人便前往破庙,排兵布阵,她躲在那佛像旁伺机而动,朝颜与夕颜则在破庙外两侧等待信号烟火,到时假装自己也是收到信号才前来接头的人。 亥时已到,韦筠成功拦住了王淼,逼着王淼陪他喝酒,而王淼忌惮于他,不得不从,便私下吩咐陶玄驹带队前往破庙。 “玄驹,这秦都太子不知今日发什么疯,你到时千万注意,那群女子都擅毒术,进入破庙之时尽量屏住呼吸,若无异常再按计划行事。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王淼悄声对陶玄驹说道。 “属下明白。”说罢陶玄驹便挑选了影衣卫的精兵,带着清客前往城郊。 抵达破庙附近的树林中时,陶玄驹一行便与清客保持着差不多八尺的距离,而清客则蹲在草垛旁,等待信号烟火的发出。 她在破庙中往外窥视,见树林间先前留下的荧光花粉记号已被黑影遮挡住,便知时候到了,透过缝隙放出信号烟火,朝颜和夕颜则从破庙门外两侧往里跑去,清客便也快速跟了上去。 众人见清客进来后,朝颜先上前扶住她,走到佛像背后隐蔽,另两人则分别跃至门口两侧房梁上。 那边陶玄驹见破庙内已亮灯火,便下令冲了进去,温叶庭则顺势躲在队伍末尾。 为首的两个影衣卫推开门,其他人便紧接着一拥而入,却见庙内空无一人,陶玄驹正觉有诈,高喊“屏住呼吸!”。霎时庙内灯火熄灭,一片漆黑,众人乱了手脚挤作一团,无意中踩到了她们先前布下的机关,便被高悬在庙堂中央,那几人正想挣扎,却没料到那绳子上涂满了绕指柔,一旦触碰便浑身瘫软。 陶玄驹见状大声喊道:“剩下的把门守住,别让她们跑了!”于是有两人便牢牢站在门口。 这时温叶庭便踱步到他俩面前,抽出双手剑,长刺短击,瞬息之间,那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凌厉攻杀。 陶玄驹回身与温叶庭搏击,她见状也下跃,两人共同对抗陶玄驹。 夕颜则跳至佛像处,发射暗箭将那悬挂着的几人依次射杀,和朝颜一起扶着清客欲往外走。 看到此景,她纵身一跃,将陶玄驹引至庙外。此时,朝颜便趁机逃出庙中,夕颜一个箭步上马,驾着马车英姿飒爽般离去了。 温叶庭上前奋力钳制住陶玄驹的长刀,她便想要顺势一剑封喉,正靠近时,只见陶玄驹持住长刀的手用力一抬,从袖中射出一支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向她。 温叶庭便收剑,飞身揽住她往下卧倒,那箭峰便从她耳垂下方掠过,划开了一条小口。 两人顺势倒地,陶玄驹见二人甚是难缠,不想再耗费精力在他们身上,便趁机前去追赶夕颜一行,希望能将她们一网打尽。 温叶庭见陶玄驹已经走远,小心扶起她:“没事吧,快让我看看。” 只见她耳垂处渗出血来,温叶庭心疼地赶紧用手帕捂住伤口,俯身吹了吹,问道:“不疼吧?” 被他这一通弄得她浑身不自在,答道:“哎呀,本来没事的,你这样一弄可能有事了。” 温叶庭笑盈盈,帮她把身上的灰尘拍掉,说道:“走吧,进去把夫人接出来。” 两人便一同进入破庙,见清客此时瘫坐在地,她急忙搀扶起清客,向温叶庭问道:“马呢?” “就在这庙的背后右侧,不知朝颜姑娘她们回来没有……” 三人正往外走,便见朝颜与夕颜已在庙外等候,浑身沾满了泥土,朝颜开口道:“我见那人追着马车走了,我们快离开吧,以免他发现中计又回来。” 夕颜调侃道:“朝颜至少还能用那稻草人垫一下,我从马车上跳下来差点没摔死我,还好提前侦察了地形,找了个洼地,就是摔得一身都是泥。而且我和朝颜在那边看你们打斗了半天,也给蚊虫咬了半天。” 她嗤笑了一下,说道:“辛苦你了。不过还得辛苦你和朝颜把姑姑送回去,我要赶回御花台了。” 朝颜点点头,便扶着清客上马,三人往玉茗所在之地赶去。 她回身过来见温叶庭还杵在原地,歪头望着他,“你还在这里干嘛?” 温叶庭边往前走,边说道:“采采,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我刚还不顾我这堂堂相貌和凛凛身躯,为了救你二话不说就往地上扑,现在你问我在这里干嘛,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诶,不是,你说话一直都这样掉书袋吗?能不能好好说人话。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回去,未必是想在这里等那人回来打架吗?”她追上他说道。 “我要送你回御花台啊!那日你自告奋勇说无论如何都要参与此次行动,我允诺过夫人说要亲自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你忘了吗?” 说罢温叶庭又俯身低头看了看她的耳垂,嘟囔道:“不过就是这耳垂破了个小口。” 温叶庭欲伸手去摸,她急忙打了下他的手,往后一退,红着脸回道:“行了,无碍,走吧!” 温叶庭便与她一同快速往御花台走去,行至侧门处,她有些犹豫不决,温叶庭问道:“怎么了?” 她望着御花台的墙沿,感叹道:“好像有点高。” 往常轻功一直是她的弱项,她有些恐高,每次练轻功都吓得不敢往下看。 温叶庭咧着嘴笑,眼前这样的她倒有几分像是最开始认识的她了,调侃道:“怎么?我们举世无双的采采,原来也有弱点吗?你是怕高还是技艺不精飞不上去啊?” 她白了他一眼,正跃跃欲试,结果哪想温叶庭陡然揽住她的腰间,将她的腰盈盈一握,她则不知所措,只得顺势把手放在温叶庭宽阔的臂弯里,两人一同飞身至墙沿上。 “采采,你好像重了些。”温叶庭兀自说道。 她心里一惊,骂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对女子说话要被割舌头?” 温叶庭连忙赔笑:“不是,采采你别误会,我只是说给我自己听,激励我以后还要更加勤学苦练才可,这样就能一直轻而易举地抱起你。” “你再说,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她挣开他的手臂,作势要去推他。 “好了,我错了,你赶紧进去吧,我看了这会儿没人。你待会儿记得处理一下伤口啊,别留疤。”温叶庭求饶道。 她往下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还顺便叮嘱他道:“知道了,你回去小心,我走了。”便一跃跳至庭院中,向他轻轻招手,往自己房间走去,隐约感觉脸庞有些烫得灼人。 走进房中,却见江宁还没睡,一直在等她回来,看到她终于推门而入,拉着她赶紧坐下,问道:“小石头,老实交代,你去哪里了?” 她被江宁这样一问,倒是有些慌了,自己最是不会撒谎了。只得吞吞吐吐说道:“哎呀我从慕华宫回来的路上偷偷溜去家中了,上次见我姑姑身体不适,我委实放心不下便趁机回去照看了她一下。” 江宁如释重负,“哦没事,我就是觉着奇怪,你怎会又去请求周小小带你去玉夫人处,我就想你必定是有何苦衷,原来如此。晚些时候,阿婉姐曾来问过我,怎么没见你,我瞟了一眼发现那周小小也没回来,就说你俩一同去玉夫人处还未归来,她便没有追问了。”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谢道:“多谢你了,江宁。” 江宁摆摆手,却见她耳边沾染了些许血迹,慌张道:“你怎么出血了!快给我看看!” “刚出门时不小心划到了,正准备回来处理一下,没什么大碍,你别着急。” 江宁赶紧从抽屉中拿出药包,小心替她擦拭伤口,还一边轻轻吹着,温柔似水地问道:“疼吗?”她摇摇头。 只见在烛光映衬下,两人的身影随秋风在窗帷上摇曳,若即若离,又渐行渐远,不知若是等到一切昭然若揭时,眼前的你是否还是这个你。 第二十四章 云帆破歌 陶玄驹追上马车,却见车内空无一人,便知自己乃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匆忙赶回慕华宫求见州主,王淼刚送走韦筠,正急不可耐地等候陶玄驹的消息。 见他垂头丧气模样,心中便知晓一二,怒道:“陶玄驹!你真是愚不可及!你告诉我,现如今人跑了,我怎么办?锦云城怎么办?蜀州怎么办?” 陶玄驹立马跪地,求饶道:“州主,属下办事不力,请州主责罚。但今日确实始料未及,不知她们何时串通一气,行事如此周密,必定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请君入瓮。” 王淼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问道:“你且先将今夜之事如实道来,至于如何处罚你,我自有打算,你别以为还能逃过一劫。” “今日属下跟随清客至城郊,原本一切都与她所说相差无几,但进入破庙后才知早已布下伏击。我与之交手时发现,有一人使了冬青的招数,但形体不似男子,猜测许是冬青已与她们联手了。还有一人好似当初劫走主司之人,今日使的剑法虽是我未曾所见,但出招的路数却与那日之人极尽相似。她们一行四人,估测三人为女子,一人为男子,不像清客所言是分散行事,反而有些齐头并进,珠联璧合之意。不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就做出如此缜密的计划,还配合得一步不差,堪称天衣无缝。” 王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立即下令道:“你马上通知城中各巡卫,就说有要犯逃狱,需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着重盘问家中较多女眷的。我就不信,清客重伤在身未愈,且还妄想着找我寻仇,未必她们还能连夜出逃不成?你再派一支侍卫在锦云城周边搜寻一番,看是否会隐藏在这附近。” 陶玄驹便退下办事去了,王淼在寝殿内如坐针毡,心想道:“那豫都早已对统一中原虎视眈眈,若是这一族群再落入他的手中,恐怕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不仅会攻占蜀州,还会对我痛下死手,王氏这百年基业也就在我手中断送了。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当年我祖父便是不愿为人鱼肉,宁愿两国周旋也不甘俯首称臣,才能在这片净土上享尽荣华富贵,得以寿终正寝。若是我今时今日将蜀州拱手让人,到时必定会有他人来接管,而我要么沦为束手待毙的阶下囚,要么则是摇尾乞怜的丧家犬,何其悲哀……” 此时锦云城中各处开始大肆搜查,百姓皆睡梦之中惊恐而起,御花台也不例外。 官兵将所有花使召集到堂前,依次盘问今日夜间所在何处,是否有可疑之人。江宁见石径悠眉头紧蹙,想必是担忧自己偷溜回家之事败露,便抢先答道:“我与石径悠二人放班后一直在房中歇息,并未踏出房门半步。”才得以侥幸过关。 回到房中,她仍掩盖不住愁容,江宁问道:“怎么了?我看你刚才就魂不守舍的,这盘问都过去了你怎还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忧虑,答道:“我以往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受了惊吓罢了。” 江宁深思了一会儿,“别说你了,我自小便生在锦云城中,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想必这逃狱的罪犯非同一般。快别想了,睡吧,明日还得干活呢。”说罢江宁便睡下了。 她忧心如捣,虽说当时已料想到营救成功之后,王淼必然不会就此作罢,定会全城搜捕,所以一开始便将清客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往了温叶庭的住处救治,但见如此兴师动众,还是不免担心他们是否能瞒天过海。 这边芙蓉客栈,玉茗正在韦筠房内替清客医治,却未曾料到那影衣卫的刀上乃是涂了剧毒,清客背脊已然溃烂不堪,血痂黏住衣裳,要想清理便要生生扯开皮肉,疼得她额头满是密汗,却又不敢声张。 一旁的朝颜见此惨状,眼含热泪,喉咙被那愤怒刺得嘶哑,但不想哭哭啼啼惹人心烦,便又强忍住,只得默然在侧替玉茗传递物件。 夕颜则在门口望风,见韦筠和温叶庭从楼下匆忙往上,韦筠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你先去隔壁温兄房间,盘查的来了,别担心,我们会设法躲过去。” 温叶庭引夕颜过去,夕颜回头给朝颜使了个眼色,便去往温叶庭的房中了。朝颜这边拉上床边的帘幔,将清客藏在里边,自己则和玉茗躲在了床尾屏风处。韦筠见她们都已藏好,便进屋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假装是被吵醒的。 这边温叶庭也进屋,对夕颜低沉着声音说:“夕颜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去床上盖上被子,我待会儿会脱掉外衣,前去应付官兵,你别见怪。”夕颜点点头,便侧身躺在床上,不敢再回头看他。 温叶庭把外衣搭在屏风上,小心翼翼将烛火灭掉后,坐在床榻上,等待着叩门。 房内顿时静谧无声,夕颜忍不住趁着黑暗偏了下头,见温叶庭背对她端正坐着,仿佛被笼罩在月色之中,那嶙峋的脊骨透过轻薄的里衣一览无遗,伟岸的宽肩与纤细的腰肢相得益彰,惹得夕颜心潮澎湃,不敢再看,便又面壁屏住呼吸,心底却在狂跳不止。 终于,有人敲响了温叶庭的房门,他不耐烦地往外喊:“谁啊?这大半夜的。”一边故意把鞋穿得歪歪扭扭,一边拍拍床沿,示意夕颜不要轻举妄动。 他披着外衣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那官兵见他是一男子,便说道:“例行检查,你房内还有何人?” 温叶庭则故作谄媚答道:“官爷,我这是背着娘子出来寻欢的,还请你行个方便。”说着便从外衣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人。 那官兵见钱眼开,迅速接过银子塞进怀里,故意大声喊道:“好,这屋没问题!”便往前继续盘问去了。 温叶庭关上门,将衣裳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处,背对着往里边说:“夕颜姑娘,你起来吧,没事了。” 夕颜便从床上起身,坐在床沿边,望着门口的温叶庭出神。 没过一会儿,韦筠来敲门,小声说道:“夕颜姑娘,你过来吧。”于是夕颜便去了韦筠的房间,韦筠则待在温叶庭的房间,此时天边已然破晓,两人才得以小憩。 玉茗又继续为清客清创疗伤,这才发现那刀上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就算现来解毒也是回天乏术,她怛然失色,但又不敢作声。 朝颜在一旁也看得分明,她抬起头看了下玉茗,此时玉茗虽低着头但也能隐约看到她眼底的泪光,朝颜便也沉默无言。 清客见她二人一直缄默不语,开口说道:“你们不必如此,我练武多年,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我恐时日无多……当初王淼也曾威胁过我,若是我一直不肯说出你们的下落,我身上的毒便就会越深一分,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因求生欲望骗过他。” 说罢抬起手来想要触碰玉茗,玉茗却慌张得掉落了手中的膏药,带着哭腔对朝颜说:“朝颜,剩下的药拜托你来上吧。” 说完玉茗便起身往门外走去,夕颜一脸错愕地看着潸然泪下的玉茗,心知情况不妙,伸手拍拍玉茗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可自己的眼睛也逐渐被泪水模糊了,只得偏过头去,不让玉茗看到。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们出来前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对我来说这是迟早的事,早来晚来都是意料之中,我能接受,只是可惜不能看到王淼死的那一天,我心有不甘。”清客用尽力气,放声说道,想尽量表现得潇洒一些。 听罢玉茗心想不能再这么呜呜咽咽的,此刻更为痛不欲生的是清客本人,自己又怎么能在她面前表现软弱的样子呢?便快速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强忍住泪水,又回到清客的身旁,帮她穿好衣裳,再扶她躺下。 清客很快便入睡了,她实在太累了,累得她甚至连抬起眼皮都很费劲。 这些天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时间就好像流沙一样,在她身上滑过,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在那无垠的黑暗中,她仿佛感受不到世间万物的存在,甚至偶尔会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个时候,她心底便只有一个念头,复仇,复仇! 可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出点什么,便就要与世长辞了。 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留下的是未知的恐惧,不知道当初王妃逝世时在想些什么。她会像我一样,懊悔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一步吗?她也会像我一样,既想离开这个昏天暗地的世界,却又担心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显得特别薄志弱行吗? 但若是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救那乞丐,我还是会因那该有的怜悯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我又何错之有?对啊,我又何错之有! 我不过是想把这漆黑一团的天空划开一道口,让那被遮挡的天光能够重现人间罢了;我不过是想尽己所能,足履实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让今后的自己若再忆起当初,不至于喟然长叹罢了;我不过是生如浮萍般卑微,志如长风般千里,却还远不够强大到足以翻云覆雨罢了…… 但愿我们心如磐石,八风吹不动,云帆可破歌。 第二十五章 三千戈壁 期间清客昏睡了整整三日,朝颜便守在芙蓉客栈照顾清客,玉茗和夕颜则照常去集市卖花,观察锦云城内动向。 渊之也终是赶到了锦云城,温叶庭接住他,问道:“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背着我去哪里游玩了一趟?” 渊之满脸委屈地答道:“公子,我哪儿敢啊?我听坊间传闻所说,锦云城内抓到了潜逃的罪犯,这才下令解封。当即我就往锦云城赶,一口气都没歇,就怕你责怪我偷懒。” 温叶庭将他引进屋,给他介绍了下韦筠,渊之悄声问道:“公子,你怎么跟男子同住一屋?” 温叶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那你是想看到我同女子住一屋吗?” 渊之发笑,“不是,不是,就是有些好奇花间姑娘怎么没在。” “花间她去御花台了,让你尽快赶来也是想派你去协助她,她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你不仅要去当她的左膀右臂,还要去作我的眼睛,明白了吗?”温叶庭坐下来,对着渊之说。 韦筠插话道:“温兄,我又学到了,如此怜香惜玉又一丝不苟,难怪我看花间姑娘对你是言听计从呐。” 温叶庭心想,哪里是她对我言听计从啊,分明是我对她百依百顺,不过我倒也乐在其中,俗话说千金难买我乐意罢了。 “公子,这许久不见,你好像看起来焕然一新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挖目相看。” 两人噗嗤笑道,一同高声说道:“那叫刮目相看!” 渊之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吼道:“哎呀,差不多差不多,公子你快给我说怎么去御花台吧,我早些去你也早些放心。” 温叶庭喝了口水,“我已打听好了,御花台每逢日曜日便要补给一次花苗和土壤,到时会有专人前往御花台运送,而御花台里面的小厮则负责将这些分配给各花使。这几日御花台正在招纳小厮,你可前去一试。若是此路不通,我们再另想他法。” “公子,你放心,我肯定能顺利进去。到时候我就给那招纳的人哭诉,编造些凄惨的故事,讲得声泪俱下,这种活给谁做都是做,他定会给我这种苦命人。”渊之拍拍胸脯,信心十足答道。 温叶庭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行,那你把行李放下便去吧。” “啊?这么快,我还没好生观光一下锦云城呢,这好歹也是蜀州的京师,公子你还是同从前一样狠心,我要去告诉花间姑娘。”渊之愤懑不平说道。 温叶庭起身推着渊之往他的房间去,“这锦云城今后有的是时间逛,但这御花台若是晚了,你的凄惨故事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韦筠被这主仆二人弄得忍俊不禁,对温叶庭说道:“那你们忙,我先去看看朝颜姑娘,给她送些早点。” 说罢便下楼端着早点往朝颜房间里去,敲门进去发现朝颜手撑着脸颊,斜靠在方桌上睡着了,许是这几日照料病人给累坏了,靠近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 韦筠蹑手蹑脚地将早点放在桌上,前去拿了一件自己的银丝素锦披风,轻轻盖在朝颜身上,又去打来一些热水,泡上了新茶,以免朝颜醒来口燥。他正准备离去时朝颜醒了,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默默低头笑了,随后叫住了他。 韦筠回过头来,问道:“你醒啦?我去给你倒点热水洗漱一下。” 朝颜正想说不用,她自己来即可。这边韦筠已经把热水准备好,唤她前去。她正在梳洗的时候,韦筠又给她斟满了一杯茶,规规矩矩站在她旁边等着递给她。 朝颜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抬头见他这端庄的样子,不由得心底一惊,幽雅说道:“多谢韦公子,但你不必服侍我,我这等卑不足道之人,哪里受得起?” 韦筠一听,仓皇回道:“朝颜姑娘,我只是想照顾你罢了。而且,你哪里受不起?在我眼里你一点也不卑微,不管什么你都受之无愧!” 朝颜抬眼望他,回道:“你能这么想朝颜便知足了,但我如今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若我有所怠慢,还请韦公子不必介怀。” 韦筠点点头,“我明白,是我操之过切了,今后我会谨言慎行。早点给你放在桌上了,快趁热吃吧。”说罢便转身欲离开房间。 朝颜心有不忍,韦筠近日助她良多,而自己却冷言相对,实属不该。但又想道,不合时宜的情愫终究会变成百无一用的羁绊罢了,便没有再开口解释什么,只得望着韦筠的背影在眼里逐渐消失不见。 这边王淼几日都再没有清客的消息,解毒之事也一筹莫展,难免恼羞成怒,下令再次对全蜀州的女子进行盘查,决心此次势必要找出她们的线索来。 而锦云城也开始严加关守,女子一律不得出街,每日均得向官府汇报家中人员,一时之间玉茗她们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清客还未醒来,只得暂时借住在韦筠的房间,若是这样下去其他人也无法再藏匿于锦云城中原先的住处,先前制造的假身份虽说蒙混过关了,但也并非长久之计。 玉茗正等待着清客醒来同她商议,却见她气息越发薄弱,偶尔脉搏也浅得探不出,急得众人寝食难安。 夜半之时,朝颜正靠在椅上休憩,朦胧中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后见是清客的胸腔剧烈地起伏,吓得朝颜赶紧扶她起身,给她递上热茶。 清客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向朝颜问道:“玉茗呢?我有事同她讲。” “玉茗姑姑在家中,我这就拜托韦公子去请她过来。”朝颜将清客扶好,靠着床头,自己便去隔壁请求韦筠。 不到半个时辰,玉茗披着夜行衣便来了。朝颜关上门,给玉茗端来凳子,自己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清客拉着玉茗的衣襟,故作洪亮地说道:“玉茗,我时间所剩无几,多谢你们当初费尽周折将我救出,没让我毫无颜面地死在那地牢。当初王淼曾对我说过,若是我们一味躲藏,他会将我族的秘密告知天下,让世间所有蚁羶鼠腐、蝇营狗苟之辈都蜂拥而至前来抓捕我们。实不相瞒,当听到这话时,我真是惶恐不安,现安乡那处所剩族人都为孱弱之躯,倘若他真是如此,那不止我们,她们也会变成这天下人的盘中餐砧上肉。遗憾的是,我如今自身难保,也更没有办法保护他人,但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就算与那王淼同归于尽倒也值了,反正我这已是风中秉烛,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玉茗瞪大了双眼,觉得不可置信,含糊其词道:“你这是何必……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呢?我可以再试试替你疗毒,或者我去请冬青前辈,他肯定能救你……” 清客用力摇了摇头,答道:“你我心知肚明,哪怕有妙手回春之术,也救不了入骨之毒,这些日子以来,那些毒素已与我的血脉相生。” 玉茗低下头不再作声,清客又继续说道:“你就答应我吧,我刚听朝颜说现在城中局势紧张,我想行动前你们先暂时离开锦云城吧。回趟安乡,将族人转移到更为隐蔽的地方,以避免到时王淼誓与我们鱼死网破,她们则会有性命之忧。” “可你相信王淼会甘愿放弃一切,放弃这百年的安富尊荣,只为了让我们变成天下人争相逐利的战品吗?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也曾问过自己无数次,他那种利欲熏心之人,真的会如此吗?但我没有办法去操控他,就只能做好自己。若他心有缠绵幽怨,想着既然得不到我们,那就让我们不得安生,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这几日虽似梦似醒,却一直心神不宁,我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康庄大道,但我也不怕去走那独木桥。” “好,我答应你,等你前去实施计划时,我们会想办法从锦云城脱身,但花间在御花台暂无危险,便让她继续留在此处吧,以免影响后续的行动。另外,我想到一个地方,应该可以藏匿族人,还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毕竟冬青前辈在那隐蔽了二十年之久。”玉茗想了下,继续说道:“说吧,我们需要怎么配合你。” 清客便详细讲了自己的打算…… 这边石径悠正在御花台整理新送来的花苗,隐约听见有人唤花间,心头一紧,四处张望,却见渊之在亭廊处站着向她招手。 她小跑过去,喜悦问道:“渊之,你怎么来啦?哦还有,我在这里不叫花间,叫我石径悠,你可得记住哦。” 渊之听罢一笑,说道:“是公子让我来的,他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此,让我来帮衬你。不过这里的小厮可比你们花使自由许多,这样我还能将你的消息及时汇报给公子。” “你家公子是让你来帮扶我还是让你来监视我?”她调侃道。 渊之急忙解释道:“不,不,应该说两者都有?” 她笑出声,说道:“渊之啊渊之,我总算是知道你家公子为何总是嫌你笨了,不过带上你倒也不惹人注意,谁会怀疑一个如此天真烂漫的人呢?” “哎呀,花间,哦不,石姑娘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来是有正事给你说的,这是玉茗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书信。最近锦云城内盘查相当严苛,她们这几日会离开锦云城暂避风头,我家公子和韦公子都会助她们离去。清客夫人虽说要留下来,但也没有再与我们一起,多的她们没说,我们就也没问。”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封折叠好的书信递给她。 她赶紧将书信藏在袖中,渊之故意高亢说道:“石姑娘,那我就先去忙了,你有什么需要再吩咐我就行。”便阔步离开了。 她突然感到一种不详之兆将她包围,如同置身三千里茫茫戈壁,目之所及满是黄沙,一眼望不到头。 第二十六章 阴谋可欺 月上梢头,趁江宁去打水时,她拿出袖中的书信,借着烛光开始阅读。她知道了她们的计划,也知道了清客孤注一掷的决定,悲不自胜,哀哀欲绝,同时在心底狂啸的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感受到了花间的悲伤,悄然地说了一句,“花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护清客姑姑周全的。” “谢谢你石姑娘,只是我了解姑姑,我想她已经立下死志了。” 听完这句话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没想到这些女子复仇的意志远超出她的预想,颇有些飞蛾扑火的意味。 她将书信用烛火烧毁,信笺瞬间化成灰烬。 她望着那火苗出神,觉得自己也不能安坐待毙,若是一直等到油尽灯枯便无济于事了。 可自打进御花台以来,凡是重地,必须申请钥匙后,由花吏陪同才能进入,她想趁机调查一下都未得逞。近来不止锦云城,就连御花台夜间巡逻也逐渐加强了,她虽身在此处,却又与在其他地方并无什么不同,反而还被束缚了。 思来想去,她决计必须得创造个机会去查看一下花库。 又到了去玉夫人那里打理花圃的日子,一大早周小小便找到她,提醒她午时之后出发,不要忘记了。 二人抵达慕华宫之后,按部就班地开始修剪花枝,周小小剪了一会儿便觉疲乏,坐到一旁的围栏处小憩。她便也放缓速度,等待着玉夫人的来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玉夫人便前来赏花品茶了,周小小赶紧上前阿谀谄媚,她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哎,这斗转星移,早晚变得寒气逼人,花儿都开得不美了。”玉夫人边品着茗茶边扭捏说道。 “谁说不是呢?听说最近风寒频发,夫人还得保重身体才是。” 玉夫人顿住,答道:“诶,说到这个,我近来总是觉着浑身无力,寝不安席,害得脸上这细纹都多了几条,真烦人。” 周小小急忙说道:“哪里的话,夫人还是如此冰肌玉骨呢。” “有机会了。”花间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便跟随着花间的指使,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地插话道:“不知夫人是否夜里还常有虚汗,时常感觉气血不畅,水肿不消?” 玉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眼生,问道:“你是何人?” 她行礼答道:“本人石径悠,是御花台的花使,刚急于关切夫人状况,疏忽大意了,望夫人见谅。” 玉夫人便又偏过头,答道:“下次说话前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确有你所说之事,你可有什么妙方?” “夫人此症结要想解并不难,因此时临近隆冬之际,阴气凝聚,阳气收藏,进而气血趋向内敛,则需调养才可。这调养之法也不复杂,每日睡前一盆药汤足浴即可,若是在足浴汤中再加上少许玫瑰,便还可和血散瘀,理气解郁。而御花台有整个蜀州最为娇贵的玫瑰花,倘若能将此种花瓣调入,则更是锦上添花。若您需要,我与小小可立即赶回御花台精心挑选一些,到时再给您按天数整理好送来,您今日便可一试。” 玉夫人一听,觉得有几分可信,便吩咐道:“那行,你们回去准备吧,尽快给我送来。明白吗?” 二人点头,便退下回御花台了。路上周小小质问道:“石径悠,以后若有这等方子你得提前告诉我,不然显得我在那儿很多余似的,你先前不是允诺过,再不会驳我颜面吗?”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女子心思怎么这么多,真是麻烦。但只能抚慰道:“我这也是临时起意,你不必多虑,到时我们挑选好由你送去,这样你不就又可以给玉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了吗?” 周小小想来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作声。两人一同前往御花台,向花吏说明了缘由,拿到钥匙后,阿婉则陪同她们一起进去花库挑选玫瑰花瓣。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开口道:“阿婉姐,你去忙吧,给玉夫人用的必定要精挑细选,我们这得费好长时辰呢,别耽误了你的事务。” 阿婉想了下,回道:“行吧,但你们记住不要乱碰其他东西,挑选完来叫我,我好关门。”便转身离开了花库。 周小小见阿婉走远,“眼睛都给我挑花了,我不想选了。你弄吧,我先去歇息一会儿,完事我去送便是。” 她佯装无奈地点点头,“行吧,但你也别歇息太久,还得趁天黑之前送到慕华宫呢,若是今夜玉夫人用不上就糟糕了。” 周小小一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一边往寝舍走。她探身出来看四下无人,便将门轻掩着,赶紧趁机查看花库内各处陈设和物件。 花库深处有一书阁,罗列着浩如烟海的书籍,还没看她已经感觉到了头痛,但又只得一本本拿起来让花间查阅。 走至花种的橱柜,突然她闻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气味,于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正觉得纳闷,花间喊住她,“停下,这气味有问题。” 于是她顺着气味仔细翻阅,发现是从那珍稀花种的橱柜散发出来的,拉开一看,表面确是花种无误。 “拿近点我看下。” 她便伸手去拿起花种,花种的表面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就又细细观察那木柜,却见木柜里有条不太明显的缝隙。她轻轻往里推了一下,那木板便打开了,里面则是满当的断肠草种子和一些药材。 “把种子收起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拿出几粒种子揣在兜里,继续去挑选玫瑰花瓣了,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便出去叫阿婉来锁门,然后把花包送去周小小房间,让她赶紧给玉夫人送去。 事情结束后,她按捺不住问道:“花间,你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先前在御花台的花圃中,看到过那些名贵花种难以成活吗?想来是因为这底下放置的药物成分破坏了原本那些花种的储存条件,久而久之就会干扰花种的生长。至于为何要将断肠草和药材放在一起,恐怕也是担忧如果被人不小心发现,还能用仅是药物搪塞过去。” 她点点头,“可当初阿婉姐说的是,近来才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原先这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是最近才出现的。那为何王淼会乍然将断肠草藏在此处呢?” 她又想道,倘若断肠草的种子先前是借由御花台送花名义,暗中调送给豫都的,那想必这断肠草断然不会堂而皇之地放在御花台。这样一旦事情败露,御花台便将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再来个人赃俱获,岂不百口莫辩?这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个生性多疑的王淼的作风。 花间也意识到了这点,轻声说了句:“会是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王淼信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说,他另有深意……等等,莫非这是他当初为了应付秦都准备的另一个方案?假设当初外贸司那主司畏罪潜逃了,或是誓死不从,又或是出了什么别的纰漏,那王淼还可以将嫌疑甩给御花台的主事,再编造出别的什么惊天动地的谎言,以此来蒙骗秦都。 想到这里,她觉得胆颤心惊,虽说只是猜测,但若果真如此,这王淼远比她想象中的城府深沉,会给自己留足退路,那他……那他之前怎么会轻易接受只让影衣卫带着清客前来接头? “不对!”她心底无声咆哮着,“我们中计了!” 王淼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清客会投以诚心,他太了解她们了。要说早先王妃还在世时,族人因为害怕王妃有性命之忧,因此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后来王妃壮士断腕,才得以让她们逃出生天,在外东躲西藏十八年之久。 如今王妃已逝,她们再回到锦云城,定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与他王淼血战到底,又怎会轻易地缴械投降,重蹈覆辙呢?如果要这样,那她们再回到这是非之地岂不多此一举?还不如继续寻个洞天福地清闲自在地过完此生。 于是王淼便想着来个顺水推舟,假如清客是真心实意投诚,那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假如她是信口开河,那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助她。 这场戏你既然要演,我便陪你把它演得更尽兴些。 所以王淼连陶玄驹也未告知,倘若陶玄驹失手了也无妨,他深知清客中毒已深,无力回天,就算放她回去也无大碍,而她一旦回去便不会按兵不动。自己就可以隔岸观火,顺着她们的计划抽丝剥茧,盘查出这背后究竟还有何人。再按照她们的预想,故意搞得满城风雨,逼迫她们现身。而他已在锦云城外布置了重重埋伏,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但王淼没料想到的是,这秦都太子韦筠居然也举止诡异,难道那日他前来撒泼打滚是巧合吗?还是说…… 王淼再不敢往下想,只是感觉似乎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恐怕有些事已经由不得他。 第二十七章 突破陷阱 两人一合计,觉得心有不安。她便赶紧起身往外去找渊之,只见渊之和其他小厮正在花圃清点花苗。 她对着渊之喊道:“诶,那位小兄弟,你过来下,我想拜托你出去帮我找点花艺需要的东西。” 渊之听见在喊他,便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她那边走,却见她转身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招手并轻声说:“渊之,来这儿!” 等渊之落定脚步,她开口道:“先前你说玉茗姑姑她们会离开锦云城,是何时动身?” 渊之低头算了一下,“应该就是今日酉时左右,我记得公子前几日打听到今日会有几支商队出城,盘算着仿照清客夫人所说,假扮商队混出城。” 她心想,“遭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又接着急忙问道:“那一同出城的除了你家公子还有谁?” “还有韦公子带来锦云城的几个精兵,他们与我家公子一起护送夫人她们出城,韦公子说王淼派人盯着他,所以他不敢出城,便在芙蓉客栈等着。石姑娘,你看起来好像很焦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详细解释了,总之你想办法带我出去,我要去拦住他们!此事有诈!”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渊之走。 渊之想了想,“这样,当初御花台还给了我一套小厮的行头以便换洗,我放在临时供我们休息的寝舍了,你等我去拿,到时你再换上同我一起出去,就说有批花苗没按时送来,去查看下什么情况。” “好,你快去吧,我在寝舍门口等你,你小心一些,别被人发现了。”她叮嘱道。渊之点点头便小跑着走了。 她乔装打扮后,随着渊之一同前往了芙蓉客栈,韦筠此时正在房内等温叶庭他们的消息,却见渊之同花间一起来了,觉得奇怪,开口问道:“你怎么如此打扮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来不及细说,连忙问道:“详细的我稍后给你说,他们出发了吗?” “出发了,应该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到底怎么了?”韦筠看她神情紧张,也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韦大哥,麻烦你赶紧帮我找一匹快马,我要骑马赶去拦住他们。我有种预感,我们中计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王淼的陷阱之中,再不去我估计就等不到消息了。” “好,我同你一起,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料想王淼也会给我几分情面。渊之留在这里,若是温兄送回消息好及时接收。”韦筠此刻也顾不上处于监视之中了,只应允说罢便与她一同出门去。 两人一路狂奔,这边温叶庭一行人从锦云城顺利出行后,为掩人耳目并未走官道,绕开了周遭的县城,往更为隐蔽的小道而去。但因伪装成了商队,所以车上也运送了一些货物,拖慢了脚程,温叶庭正盘算着走出一段距离后便把货物给卸了。 半个时辰过去,行至一片竹林深处,温叶庭观察四周发现落叶纷飞,地上已经叠起了厚厚的一层屏障,若是将货物埋于此处,寻常人应当不会发现,便吩咐大家开始卸货。 哪料他们正准备行事时,竹林中冒出来几支暗箭,气势汹汹地射在了马车上,众人便从货物中掏出兵器,呈防守态势。 温叶庭心想:“难道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吗?可是这离锦云城还不足二十公里,什么山匪如此彪悍?” 正思考着,只见那竹林中冲出一群身披铠甲的士兵,温叶庭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赶紧说道:“大家蒙面,这是官兵!” 于是众人开始遮掩面部,朝颜对玉茗说:“姑姑,你先留在马车中,我与夕颜出去看看。” 夕颜点点头,便和朝颜一同跳出马车,守在两侧。众人开始厮杀,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那陶玄驹也从竹林深处跃出,长刀直指马车,温叶庭赶紧冲上前去拦住他,两人又鏖战起来。 陶玄驹洪亮喊道:“又是你!”说罢试图去挑温叶庭的面纱,被温叶庭一个跃身躲过去了。 半柱香的功夫,众人已经精疲力竭,但官兵却前赴后继,好像怎么也杀不尽斩不完。 温叶庭瞥见朝颜已心力交瘁,官兵已经跳上马车,他便奋力甩开陶玄驹的压迫,想前去协助朝颜保护马车中的玉茗,不料却被陶玄驹从背后砍了一刀,幸而他反应灵敏,疾速闪身,才没受重伤。 夕颜见状,飞身上前想要袭击陶玄驹,却被他一掌震到了三米之外,口吐鲜血。 陶玄驹牢记王淼吩咐说要留活口,见他们已溃不成军,便准备收手。 正想下令时,却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从马上跃起,袖剑径直地向陶玄驹而去,陶玄驹便又投入战斗。 两人短兵相接,打得不可开交,温叶庭休整片刻,强撑着也加入了。 韦筠便趁机躲开官兵,往马车旁去,低声对玉茗说道:“夫人,形势不利,你快下车,我带你们先逃再说。” 他一边往马车后方,向一侧的朝颜喊道:“带夫人逃,快!” 两人拉着玉茗,小跑过去扶起夕颜,一同往竹林深处里逃,韦筠那几个精兵在身后为他们抵挡住官兵。 陶玄驹见状,大声命令道:“追!”于是一众官兵蜂拥而上,跟随着韦筠一行往竹林里跑,花间与温叶庭便拼死控住陶玄驹,不让他离开。 正在此时,竹林间陡然冒出一缕袅袅青烟,瞬时烟雾缭绕,众官兵纷纷倒地,玉茗听见声音回头,见一老者正蒙面站在中央,她定睛一看,许是冬青前辈!便喊道韦筠:“韦公子,不必跑了,救兵来了。” 韦筠这才回过头来看,他们刚才跑过的路途已被浓浓大雾掩盖住,但确实没人追来了。缓了口气问道:“夫人,这是什么?” 朝颜也停下来观察,疑惑不解的样子。 夕颜答道:“管他是什么,能用就行,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玉茗婉转回道:“我也没见过,应是有毒性的。不过,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吧,看冬青前辈稍后如何安排。” “姑姑,这冬青前辈是何人?”朝颜问道。 “晚些再给你详说,你只要知道他是我们这头的便可,快让夕颜坐下疗伤。”玉茗一边答道,一边从怀中摸出丹药递给夕颜。 朝颜便再不作声,赶紧扶夕颜坐下,替她顺气疗养。 冬青解决完追兵之后,赶去对付陶玄驹。此时陶玄驹正与花间二人彼此抗衡,他则从竹林间跃起,长剑刺向陶玄驹的喉咙,陶玄驹旋身而起,长刀立地。冬青又以如星驰般跃至陶玄驹面前,与他近身交手。 陶玄驹看这招数一下反应过来,是冬青!便反身撤退,仓皇而逃。 她本想向陶玄驹讨回那一刀,但忽地想起:“穷寇莫追,还不知王淼在这路上埋了几处伏击。” 便只得作罢,转身去看温叶庭的伤势。他的背后遭了陶玄驹一刀,但索性不深,还用剑支撑站立着。 她将温叶庭的剑收住,把他扶着靠着马车,让他转身给她看,温叶庭娓娓说道:“我没事,你别看,皮开肉绽的吓到你。” 她此时也没有心思与他斗嘴了,细声说道:“你别动,给我看看,我什么没见过,别小瞧我。” 温叶庭见她好似泪眼汪汪,心也软了下来,不作声地转过身去。 她一看,那陶玄驹当真阴险狠辣,刀上果然带毒,便从腰间拿出手帕小心清理伤口,回头问道冬青:“冬青前辈,你身上带药了吗?” 冬青一边往怀里摸,一边回道:“拿去,这可是我独创的金疮药,解决陶玄驹那点雕虫小技不成问题。我就不打扰你俩了,先去找玉茗她们了。”说罢便往竹林里去。 温叶庭侧着脸,眉头紧蹙,嘴中还发出“嘶”的清声,她抬起头问他:“疼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无奈地说:“所以你这是时而疼时而不疼吗?” “受伤自然是疼的,但是你在又不那么疼了。” 听到这话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你这伤还不够重,还有力气揶揄我。” 随后一边帮他上药包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张嘴。” 温叶庭乖乖把嘴张开吞咽下去,喘了口气,开口问道:“采采,你刚刚看我受伤是不是哭了?” 她白了他一眼,“你看错了,你又没死我哭什么?” 温叶庭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侧脸浑厚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死了你会哭吗?那我可不能死,我不想让你哭。” 她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骂道:“你就不能盼点好?还有,手拿开,待会儿被大家看见成何体统。” “哎呀,我这不是受伤了吗?你给我撑下怎么了?采采,你何时这么不近人情了?一点也不可爱。”温叶庭开始耍赖皮。 “大哥,你是背受伤了,不是手更不是脚。”说罢把他的手揽过来,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小心搀扶住他。 温叶庭见她口是心非的样子,轻轻笑了,扭头问道:“诶,采采,还没问你,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我今日在御花台也发现了断肠草的种子,推测之后发现这王淼真是不容小觑,原来上次营救清客姑姑之时,他就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还是小瞧王淼了,这样说他应该对你们了解非常,一般的把戏还真瞒不过他。” 她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没想到对付一个小小的州主,却万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王淼将种子留在御花台,可能别有用意。” 听到花间的声音,她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温叶庭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她先摇摇头,随后在心底问道:“此话怎讲?” “王淼将那种子留在御花台,恐怕不只是为了准备给秦都的第二种方案,还有可能是他想一举两得。你想,这御花台对我族甚为重要,我们都能想到混进来行事,王淼会想不到这点吗?他应该猜测到我们中会有人混进御花台,所以就将那断肠草顺计留在那里,引我们上钩。毕竟一般花使可能连断肠草都没见过,又怎么能认得出它的种子呢?” “王淼真能预判到如此地步吗?”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想道,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人,要怎么才能让他露出马脚呢…… 第二十八章 心有千千 眼见那边众人围站一团,冬青正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其他人便都听得聚精会神。 那边韦筠朝他们一路小跑过来,温叶庭便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温兄,你没事吧?她们正等你们过去商议呢,来,我扶你。”韦筠紧张地将温叶庭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花间扶我就行,不劳烦韦兄了。”温叶庭傻笑着转向她。 韦筠饶有风趣地回道:“哎呀,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你这人高马大的,花间姑娘扶你这么远了,看把人家累的,你就当我帮她分忧了吧。” 温叶庭看了下她,果然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自己说话太入神了都没发现,开口道:“韦兄,那就多谢你了。” 她也顺势把握在温叶庭腰间的手放下,“还是韦大哥体恤入微,不像他,整日就知道欺负人。” “哎呀,确实怪我,我太专心致志同你讲话,都没察觉到,还以为自己身轻如燕呢,抱歉啊。”温叶庭一边把手放在韦筠肩上,一边说道。 韦筠倒是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诶,你俩够了,敢情我是来受罪的,谁要听你们在这儿打情骂俏。” 她被韦筠这番话说得红了脸,又觉得有些惭愧,直摇头,捂住耳朵,“啊,什么什么,我听不见,我先走了。” 韦筠便在她身后放声大笑,还接道:“哟,花间姑娘害羞啦!”温叶庭伸手给了韦筠一拳,韦筠连连求饶,嘴上不住说着错了错了。 待温叶庭二人过来后,冬青开口道:“小子,你没事吧?天黑将晚,我们先离开此处,我来时看到前方有一个隐秘的小木屋,许是这里猎人白日休憩所用,应当比较安全,先去那里吧。” 温叶庭点点头,于是众人便前往那木屋,在屋内四处坐着。 玉茗首先开口道:“朝颜,你出去找点柴火吧,山里夜凉,别给大家冻着了。” 朝颜应允着,韦筠见状说:“我也一起去!”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门去。 “今日又给公子添麻烦了,这几次三番的,我都觉得羞愧难当,无以为报。还有韦公子也是,本不应被牵连受这无妄之灾。” “夫人言重了,我们既为盟友,便就应生死与共。” 冬青转向温叶庭问道:“小子,听说你母亲死于影衣卫之手,当初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温叶庭感到有些尴尬,断然不能说自己乃是也对他有过疑心,便回道:“前辈莫怪,当时我也一头雾水,全为猜测,直接问你岂不唐突?不过现在确是八九不离十了,不知前辈可将影衣卫之事告知晚辈吗?” 冬青沉思了一会儿,“这影衣卫原本分为两支,我们那支被王淼屠杀,如今就只剩我一人了,另外那支便就是今日与你们交手的陶玄驹所带领的。当初王氏一脉培养影衣卫便是为了排除异己,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丧尽天良,居然连妇孺孩童都不放过。我们无法做这等惨无人道之事,便向王淼反抗,后来他可能也觉得若是将此等事交给我们不太放心,所以明确了影衣卫的分工。陶玄驹那支便专行暗杀之事,而我们则负责密探之事。这样看来,害死你母亲的很有可能便是陶玄驹那支影衣卫。这陶玄驹幼年是在土匪帮中长大,胆识过人,武艺超群,当年我与他交手也只是险胜,要想应付他还得出奇制胜才行。” “我明白了,初次与他交手时我只得避其锋芒,还好这两次与花间并肩作战,遥相呼应,这才能侥幸从他手中全身而退。”温叶庭说完看了一眼花间。 她回望了他一眼,问道:“不过冬青前辈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哦,是我前几日拜托韦公子的亲兵去联络的冬青前辈,原想是跟前辈商量转移族人之事,没想到前辈却亲自出山了。”玉茗接道。 “恩,当时我在若水看到信号烟火后,便一直藏匿在附近等着你们。结果发现不仅有大批官兵把守在官道,就连平时无人涉足的小道也有官兵巡视,我觉得不太对劲,就往前赶了。也得是你们命大,今日恰巧遇上了。行吧,大家都辛苦了,抓紧时间歇息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温叶庭和花间就快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有我,你们放心。” 二人点点头,正欲起身往外走,冬青问道:“哦还有那个傻小子,捡柴火怎么捡这么久?” 这边韦筠和朝颜正在四处捡柴火,韦筠一直跟在朝颜身后,怕万一有什么不测。朝颜见他围着自己打转,婉转说道:“韦公子,你去那边也捡捡看吧,我自己可以。” “哦,这边柴火多,不用走远。朝颜姑娘,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韦筠关切地问道。 “多谢韦公子,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疲累罢了。” “那你快歇着,我来捡就好。不过玉茗夫人也真是的,这种事就该使唤我们男子的,你今日还那么拼力战斗了。”韦筠小声抱怨道。 朝颜正色道:“公子慎言,姑姑自小患有隐疾,不便费心劳力,夕颜又受伤了,这才让我前来的。况且,一直以来你们帮扶我们许多,这种小事她又怎么能再麻烦你们。” 韦筠见朝颜不苟言笑,“朝颜姑娘,我说这话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只是心疼你罢了。走吧,这些柴火理应够用了。”便起身往木屋处走,朝颜在他身后望着他,心有千千结,却不知如何解。 “回来了,小子,你和温叶庭他们一道回去吧。”冬青对韦筠说道。 韦筠恭敬答道:“我暂时还没法走,我的几个手下中了你的毒还在竹林间晕着呢。前辈不是说服了解药要等一夜才能醒来吗?我待会儿还要去给他们生火,免得冻着,明早再与他们一起回城。” “哦,对对,那你留下吧,明早等他们醒了再走。我在屋外设好屏障守着,你们安心休息吧。花间你俩动身吧,事不宜迟,回去一路小心,我的马匹就束在今日打斗处的河边。还有就是,若有清客的消息,让她千万不要率性而为,这王淼不是什么凡胎浊骨,没那么容易被刺杀,明摆着去送死,不可为。”冬青转向花间说道,她二人便拜辞,一同往锦云城去。 两人行至河边,发现只有一匹马,她正犹豫着,却见温叶庭已上马,伸出手对她说:“采采上来呀,愣着干嘛?” “这……这怎么就一匹啊?”她抬头望着他说道。 “冬青前辈一个人未必还骑两匹马吗?你这话问的。” 这倒也是,她硬着头皮上了马,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温叶庭伸手去拉缰绳,将她整个包进怀里,呼吸声就在耳边,吹得她心旌荡漾。 她心想道:“早知道动手前就先把马给系好了,也不至于打斗起来马受惊全跑了……我的天,靠得太近了,砰砰砰是他的心跳声吗……我好像发烧了,脸好烫……” “怎么不说话?”温叶庭醇厚问道,那话好像就落在耳畔,直勾勾地往心底钻,一字一句都勾得她如痴如醉。 “你不累吗?”她嗫嗫嚅嚅地反问道。 “累啊,所以你给我靠一下。”说罢温叶庭便把头放在她肩上,瞬间两人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惊得她一个颤栗,温叶庭便顺势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瓮声瓮气说道:“别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好似在做什么恬不知耻的事情,却连苍白的解释也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刻,她想着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算了。 “不可。”花间制止的声音很快就响起。 “有何不可?”她实在有些受够了这样的自己,不够坦然也不够真实,让她时常分不清该如何对待别人,对待自己,对待温叶庭。 那边却没有回答,她掐紧了自己的指关节,深深地,很快即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状的痕迹。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这样一路行至锦云城外,温叶庭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不从正门进,北面有一处岗哨城墙不高,可以翻进去。” 于是他起身下马,伸出手去接她,这才看清她的脸,又问道:“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可能吹了风的缘故吧。”说罢她佯装不经意地避开了他的手,一跃从马上下来。 温叶庭伸出的手落空了,于是两手一齐抚摸上她的脸,“还这么烫,受风寒了吗?” 她侧脸把他的手移开,边往北走边说:“哎呀,你好烦,还走不走了?” 温叶庭便跟上去,口中喊道:“等等我呀!” 两人翻进城里,从芙蓉客栈的后门上楼,见渊之正在房里焦急等待着他们,如释重负说道:“公子你总算回来了!诶,你受伤了公子!” 温叶庭示意他没事,吩咐道:“渊之,快带花间回御花台吧,时候不早了。”又转向她,说道:“回去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在马上他许是也想周全地护着她,初冬时分夜里的风那么凉,他背上还有伤……便点点头,关切说道:“你也是,待会儿睡前再换一次药,这几日勿食燥热之物,饮食尽量清淡一些,也别再随意动气。渊之你替我看着他,要是他不听话……。”还有那句“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生生地咽了下去。 温叶庭欢笑道:“好啦,我知道啦,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她与渊之一同回御花台了,渊之平日里与那些守卫已打成一片,便没有怎么为难他们,只问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两人各自回了寝舍。 江宁见她小厮装扮,又如此深夜才归,小声问道:“小石头,你又去干嘛了?晚些时候阿婉姐来查房,我骗她说你更衣去了,还好她信了。结果一直不见你踪影,我那叫一个芒刺在背啊。” 她顾不上太多,只抱歉地回道:“江宁,又让你担心了。姑姑身体不适,我一直放心不下,今日总是心神不定,于是哀求那个面善的小厮带我出去采买药材了。谁知那时天色将晚,好多药房都已打烊,我们跑了几个地方才买齐药材,我又回去给她煎了药,看她睡下了这才回来。” 江宁欲言又止,迟迟说道:“不过,下次若是你有何急事,提前知会我一声吧,这样我才好替你隐瞒。” “恩,事出有因,我太着急了,都忘记这茬了。谢谢你江宁,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鲁莽了,你不必再担惊受怕,快睡吧。” 江宁点点头躺下了,两人背对彼此,心中也各有思量。 其实江宁一早就发现石径悠不同于寻常女子,心想她绝不是泛泛之辈。可她若不便说,自己也不便去问,只得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妥当,但她平生志愿则是为友尚可两肋插刀,一旦获从誓不相舍。 而此时的石径悠,却心烦意乱到了极致。前世她从未经情事,与军中那些男子也是兄弟相称,一度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不会出嫁的。 如今,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心绪的牵动,可对面那人,却是别人的心上人。她又如何能将那本该属于别人的爱意强取豪夺过来呢? 何况,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 “石姑娘,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不会怪你。自从你告诉我,历史记载温叶庭一生无后,我就下了决心,不管是谁,我都希望往后能够有个人陪着他。就算那个人不是我,我也知足了,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 听到花间的话,她眼眶有些湿润,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试图不让泪水从眼中坠落,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迟早会消失的。”花间竟然说出了与她同样的话。 她那含着的热泪,终是随着这句话落在了眉心。 第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慕华宫中,突闻茶杯迸裂之声,王淼正怒火中烧地指着陶玄驹痛骂道:“陶玄驹啊陶玄驹,你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又在朝野之间呼风唤雨了几十年,好歹也算号响当当的人物了,怎么会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搞成这幅德行?” 陶玄驹低下头,脸上被茶杯的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回道:“州主恕罪!此次属下本来马上就要得手了,但没想到冬青突然出现,我技不如人,何况对方人多势众,我只得落荒而逃,择时而发。” 王淼冷笑一声,“你输了冬青一次,便就如此怕他,哪里还有点练武之人的血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该是你陶玄驹!这三番五次的,我都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已经倒戈了……” 陶玄驹叩首道:“州主明鉴!属下自打离开匪帮便一直跟随州主,多年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这冬青此次前来还带了一种属下未曾见过的毒,当时一众官兵均被他毒倒,这才导致我孤军奋战,被迫撤离。” “哦?看来冬青这些年也没闲着,许是又研究出什么新的毒术了。其他人呢,可有消息?” “正如州主所料,秦都太子韦筠确实参与其中,恐已与她们结盟。此次护送她们出城之人,除了先前那位神秘男子以外,还有几位骁勇善战的将士之才,临近夜间时探子亲眼所见韦筠与一男子匆忙出城而去,我在打斗时也仿佛看到了神似韦筠之人。” 王淼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命令道:“给我继续盯紧韦筠,不要让他轻举妄动。然后派人追击冬青一行,此次他们倾巢而出也算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指不定还能找到藏匿起来的那些族人。另外,还得留意锦云城内是否有密探,不能让消息传到豫都。对了,我也得警告你,若是再让我失望,拿你的项上人头来见!”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陶玄驹便退下了。 翌日清晨,韦筠与手下便一同回了锦云城,冬青一行便伪装为外出求医的一家人继续往安乡去。 “我们走官道,路过县城的话也不要绕行。”冬青说道。 “这样岂不是羊入虎口?若是在县城里被发现了,逃都没法逃呢。”夕颜不解地问道。 冬青冷笑了下,答道:“现如今王淼必定在各个小道上设置了埋伏,想的便是我们不敢走官道,既然这样我们偏要如此,正大光明从官道去,毕竟普通老百姓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却走那峰回路转的小道呢?到时我们若是遇到盘问,大家放机灵一些,我会服下制好的毒,浑身红肿成片,说是会传染所以才急着去求医,那些官兵必然不会再与我们纠缠。”于是众人便随着官道一路往前。 这边清客一直隐藏在锦云城内伺机而动,她打听到过两日便是王淼的宠妃玉夫人的生辰,王淼将要在后宫为她大摆筵席。 清客便盘算着趁宾客如云之时混进去,而御花台也因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当日需备上当季最为娇艳的鲜花,将整个后宫装饰得美仑美奂才行。 石径悠也随着御花台准备此事,一直没有机会去打探清客的消息,便拜托渊之告知韦筠,帮她留意一下。 这日温叶庭与韦筠正在房间内商讨此事,渊之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韦公子,石姑娘想麻烦你派人打探一下清客夫人的消息。” “温兄已告知我此事,我让手下暗中去四处调查了。不过渊之,石姑娘是?” “哦,哦,花间姑娘在御花台以石径悠之名示人,我喊习惯了。” “石径悠?”温叶庭随着又兀自念了一遍。 渊之接着说道,“那我就回去了,最近御花台正准备玉夫人生辰所要用的花,我们简直是披星戴月啊。不知这玉夫人怎么回事,原先说今年不想大动干戈的,结果这临到头却又如此兴师动众了。你还别说,这养尊处优的妃子若一时兴起,便不管怎样都得让她心满意足才行,倒真应了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什么什么就要来……” 温叶庭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无人知是荔枝来!渊之啊渊之,等回去定要让你关在房里多读几本书籍才行,不然旁人还以为我整日苛刻你,叫你干这干那耽误了应有的学习。” 渊之一脸苦相,“哎呀公子,我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大,就像蚂蚁要钻进脑袋里一样,钻得我是抓耳挠腮,呼天抢地的,你就饶了我吧。我不与你们多说了,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石姑娘,哦不,花间姑娘说让我顺便来看望下你恢复得如何了。” “好得七七八八了,让她不必担心。你快回去吧,若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即可。”温叶庭柔和回道。 待渊之离去,温叶庭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韦筠道:“诶,渊之刚说玉夫人的生辰是何时来着?” “就后日,那王淼还给我送请柬了,让我到时务必前去。”韦筠一边玩弄着身上的玉饰,一边心神恍惚地回答。 温叶庭深思了一会儿,“你说这玉夫人如此受宠,到时前来贺寿之人必定络绎不绝,清客夫人会不会……” 韦筠大惊附和道:“对啊,若她想刺杀,则会想办法混进慕华宫中,可那慕华宫平日里戒备森严,岂非那么容易就能闯入的?但倘若宫中有喜事,那这前来之人熙来攘往,鱼龙混杂的谁又分得清?” 温叶庭又接着说道:“那这样我们得想办法赶在前面阻止她才行,我今夜去趟御花台,问问花间此事的前因后果。原先清客夫人不一同离城我便觉着奇怪,却没料到是想留在锦云城铤而走险。” 月上高楼,温叶庭潜入御花台,躲藏在巍然屹立的假山背后,悄然等待着花间的到来。 一炷香的功夫,温叶庭见远处的她正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往寝舍走来,便扔出一块小石头到她面前。 她听见声响,顿时警觉起来,抬头张望着,温叶庭从假山后探出脑袋,小声说道:“采采,是我。” 她便三步并做两步,迅速走到假山处,见温叶庭正穿着夜行衣,喜眉笑眼地看着她。 “喂,你是真不怕死啊,大半夜的来这里干嘛?”她有些紧张地低声斥了对方一句。 温叶庭拉她到假山深处,一边回道:“这不是几日没见,我来向你汇报一下。” “正经点,伤怎么样了,还疼吗?”她清亮问道。 “那点伤早就没事了。今日渊之说你们整个御花台都在准备玉夫人的生辰,我和韦筠聊及此事时,便想到清客夫人有没有可能趁此机会混进慕华宫行刺。所以就想来求证一下,因为当时她离开时是孤身一人,也没告诉我们她要去哪里,我们也不便发问。”温叶庭揉了下她的肩膀,一边回道。 她身子颤了一下,躲开温叶庭的手,“当时留给我的书信中也只说了清客姑姑会自己去行刺王淼,并未透露行踪和具体计划。但清客姑姑并非肆意妄为,而是……而是因为她被捕后毒伤发作,她不想拖累我们,更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所以才让玉茗姑姑给她扎了禁闭针,用来抑制她身上的毒素蔓延,但那针也阻断了心脉,因而最多只能维持半月之久,期限一到人便会香消玉殒。” 温叶庭一愣,结巴回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夫人理应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没想到她如此坚贞不屈。” “但冬青前辈以为如果她落入王淼手中,必定会被折磨致死,所以哪怕她命在旦夕,也不想让她身首异处。这才让我们想办法从中阻拦,可是我这整日被困在御花台,真是心余力绌。” 说罢她脸上已是愁云惨雾,温叶庭安慰道:“可是若夫人既已下定决心,估计也是九牛拉不转,你应当了解她的心性。” 她深深叹了口气,“正是因为知道她向来倔强,这才觉得有种束手无策的挫败感,无法纾解……” 温叶庭知道她的担忧,关怀备至地说道:“你别担心,到时我和韦筠都会前去,我们一同想办法让清客夫人逃脱。你好生休息一下,这种事情就不要那么一丝不苟了,尽管使唤渊之,让他替你多分担些。” 她笑道:“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欺负人家渊之,他可比我还忙碌。” “哦是吗?那改日我要好好犒劳一下他,毕竟他这既要鞍前马后地传递消息,又要在这御花台含辛茹苦地做工。” “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走吧,我也回寝舍休息了。”她说着往寝舍那边瞥了一眼,确认路上没人。 温叶庭点点头,便飞身出御花台,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入神了,那远处缠绵的黑夜如同被墨染尽了的白昼,似是光亮却又不是光亮。 “看来那传说中的大战,恐怕就要来了。”她心底暗自说道,“得想办法混进那筵席中一探究竟才行。” “何出此言?”花间感到疑惑,浅浅问道。 “不管此次王淼是否亡故,这一劫早晚都会来。只是若此时王淼一死,蜀州的归属便是症结所在,那这战争就会来得更快。倘若两都能达成共识,继续让王淼的后人继位倒也罢。但此时断肠草之事已出,就会在两都心中埋下不满的种子,我想没有谁会再任用疑人,为君者向来如此。” 说完,她低下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如何才能既让王淼殒命,又能阻止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呢? 第三十章 暗藏杀机 温叶庭回芙蓉客栈的路上,思绪万千,心乱如丝。虽说这击杀王淼乃是大家最终共同的目标,但毕竟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他们现在都尚未掌握确切的证据足以撕开王淼丑恶的嘴脸,而两都百年繁华均以蜀州为桥梁,且现在已是暗潮涌动,倘若王淼此时溘然离世,还不知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但在花间面前,他又不忍告知这个事实,只得先顺应了她的言语。 可是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以卵击石,那若是到时有刺杀王淼的机会的话,自己应该出手吗? 回到客栈,韦筠还在等他,见他怏怏不乐的样子,开口问道:“温兄,可是花间姑娘说了什么,你为何如此萎靡不振?” 温叶庭抬眼,“韦兄,假如王淼真的被刺杀了,你说这蜀州该何去何从?” 韦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温兄,有些话你莫介意,这确是陈年旧事,与你无关。实不相瞒,我太祖父与当初的蜀州州主王焱幼时便就相识,后两人结为莫逆之交,后传言王焱睡梦中猝死,我太祖父乃是肝肠寸断,寝食难安。而那时豫都与我秦都摩擦加剧,豫都在北方大肆扩张,几次三番已临近我秦都边境。我太祖父疲于战乱,不愿生灵涂炭,以为人各有志,而他只想把秦都这片江山保卫下来即是,至于豫都要如何开疆扩土,他先前并不在意。可王焱辞世之后,听闻豫都想要借机侵占蜀州,我太祖父便有些心动神移了。他知王焱志向,虽不求一统此天下,但也绝不拱手让江山。所以我太祖父这才出兵应战豫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替王焱守住蜀州,于是两军均在蜀州交界处安营扎寨,势力也旗鼓相当。没过几日,王焱的胞弟王端前来求见,祈愿我太祖父撤兵,称他已说服豫都,将锦云城作为两都的贸易之地,这样可达成南北互通有无,共同繁荣。而蜀州也会继续维持先前的局势,不会再被卷入纷乱之中。我太祖父一听自然大喜,但也好奇王端是如何劝退当时八面威风的豫都的,可王端却闪烁其辞,只说蜀州今后将会竭尽所能辅佐秦都,但蜀州并不会成为哪国的藩属,更不会建都。我太祖父想着既已如此,便没再追问,当即下令撤出蜀州,豫都则也紧随其后,蜀州这才风平浪静,有了这近百年的繁荣昌盛。” 温叶庭目瞪口呆,原来当初这蜀州百年盛世的背后竟还有这等波澜壮阔,可父皇却从未向他提起过。 于是问道:“可你的太祖父知道这蜀州已经不再是故人王焱的蜀州了吗?若王焱泉下有知,这蜀州实则已是千疮百孔的腐朽之地,他真的会听之任之么?” 韦筠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哎,这些年以来蜀州与秦都一直安堵如常,所以连我都不曾怀疑过蜀州州主会将断肠草暗中输送给秦都,造成如此灾祸,你觉得我父皇会相信吗?所以我必须得找到铁证,能够证明这王淼狼子野心,不得不除,这样我父皇才会同意对蜀州拔刃张弩,那么这蜀州也许才能变成我太祖父想捍卫的蜀州。” 温叶庭心中一惊,这样看来到时秦都不会对蜀州置之不理,那要是豫都再横插一脚,这蜀州定然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两都之争在劫难逃。 看来这刺杀王淼,对花间她们来说倒是事不宜迟,可对秦豫两都来说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眉头紧锁,提议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赴宴。若是清客夫人真的想要动手,估计当下大家也是猝不及防,成败与否也就在那一瞬之间。假如她成功了我们便出手助她脱身,至于后续蜀州将何去何从,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假如她未一击致敌,你则按兵不动,因为王淼知晓你的身份,你不便在那种情况下趟浑水,就由我来暗中协助她,尽力让她逃出生天。” 韦筠点头表示赞同,“到时我会另外帮你准备一份请柬,我的位置应该会比较靠前,你与我分席而坐,这样方便行事。我会派手下掩护你,若是局势不妙,你也好明哲保身。” 两人相望,一言未发,心中却都如明镜。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何能安寝千万间? 终于到了玉夫人生辰当日,御花台上上下下从早便忙得不可开支,一同前往慕华宫摆弄花枝,为晚宴做准备。 石径悠与渊之也不例外,一直到申时才总算完事,便都暂时坐在后院歇息。 “石姑娘,今夜宴席你打算怎么混进去?需要我帮忙吗?”渊之轻声问道。 她顿了一会儿答道:“周小小是礼部尚书的爱女,今日她父亲会前来,到时她应该也会去。我看能不能拜托她带我进去见见世面,若是她不同意我便乔装成侍卫,到时你帮我把风就行。” “好,我听说御花台的人待会儿就要撤走了,你得尽快安排。”渊之提醒道。 “恩,我这就去找她。”她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只见周小小已经拿着绣衫罗裙、锦衣玉带,正在同阿婉说自己今日不回御花台了。 她走上前去,拉过周小小,问道:“小小,你是不是要去参加玉夫人的晚宴呀?可以带上我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没参加过这种盛会,有些好奇罢了。” 周小小想了一下,回道:“可以啊,刚好我现在没空回府中,正愁没有丫鬟替我梳妆打扮呢,不如你今日便伺候我一下,到时晚宴就作为我的下人前去。” 她听到这话虽有些不快,但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倒也顾不上什么了,何况当丫鬟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伺候人罢了,便答道:“成交。” 说罢两人便找宫中姐姐借了一间屋子,开始替周小小更衣。可她自小便对这些一窍不通,平时练武哪里有空梳云掠月,而且这梳妆又十分费工夫。她只得向花间求助,可无论花间怎么细心一字一句地教她,她拿着周小小的头发怎么盘都弄不好,看得花间此时恨不得能自己上手整理,直呼:“石姑娘,救命,我看不下去了!” 于是她有些手忙脚乱,惹得周小小频频恼怒,“石径悠,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弄得我头发痛死了,你不是存心报复我吧?” 她只得连忙道歉,心想这小祖宗还真是不好伺候,这丫鬟也是技术活啊……半个时辰过去,还好紧赶慢赶弄完了,她便出门去等候。 突见江宁从那走廊中探出身来,正在朝着她招手,唤她过去。 她走上前,不解问道:“江宁,你怎么还没回御花台,莫非你也要参加夜宴?那早知道我就拜托你了,我在周小小那儿把上辈子的苦都吃过了。” 江宁却笑不出来,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缓慢说道:“我哪儿有什么资格去这等盛会,我在等你所以没跟她们一起回去,那个宴会你可以不去吗?” 见她神色凝重,说话语气也一反往常,石径悠追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我不能去?” 江宁叹了口气,又拉着她走了几步,张望四周,空无一人,便尖细着声音回道:“我觉得今晚可能会出事。你知道我家是做火药生意的吗?我前几日回了趟家,见我爹神神秘秘的,就问他可是最近又背着我娘去哪里喝酒了。他架不住便告知与我,以往锦云城需要军火都是由他按时按期配送,结果今日却临时通知要紧急加量准备一些,直接送往慕华宫,而非兵部。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哪敢多问,只得依例办事。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可能就是慕华宫想要制作一些烟花爆竹什么的,趁玉夫人生辰热闹一下罢了。但我今日来布置花枝时,走到晚宴的厅堂,却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她惊愕失色,迟疑道:“不会吧?这厅堂到时坐的可都是达官贵人,谁会如此胆大包天在那里埋火药?” 江宁作势“嘘”了一声,继续说道:“小点声,你相信我,我自小便和火药打交道,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因为我去的时候还未放置花枝,所以我一闻便知个大概了。后面整个厅堂都被花枝包围后,那味道便被花香掩盖住了,一般人更是难以察觉。我原本不想多事,可我听阿婉姐说你要跟周小小去赴宴,所以我思前想后,不愿让你成为那池鱼幕燕,这才来劝你。若是我错判了那自然最好,可若是……我可能会悔恨终生。” 她听罢惊魂未定,许久后说道:“江宁,感谢你告知我此事,那现在还有办法把火药撤出来吗?” 江宁摇摇头,回道:“我当时趁布置时观察了下,地板有撬动的痕迹,想必是把火药埋在了地底下,必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把地撬开。况且……况且这事应该是官家所为,至于有何目的我不敢揣测,只是如果今夜真出事了,希望那里面不要有你。” 她缄口无言,江宁见她面露难色便也懂个几分。 “江宁,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来不及向你解释,但今夜我必须得去。”她望着那远处的厅堂,气冲志定般回道。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制止这火药的燃烧。 何况,那厅堂里坐着的还有无上皇,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让他出意外,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也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 第三十一章 布下死局 这边温叶庭与韦筠也收拾妥当,准备分开前往慕华宫赴宴。 进宫后温叶庭一直留意四周,试图找到清客,可一直到了宴会的厅堂,也并未见可疑之人。他心想莫非猜测错了,其实清客夫人今日并不会出现,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放松警惕,便与韦筠隔道相望,各自心领神会。 韦筠正坐在厅堂上方的左侧,离王淼的正桌一阶之隔,温叶庭和韦筠的手下则混在厅堂下方左侧的各官员之中。宾客纷纷落座,下人便把佳肴依次奉上,可王淼与玉夫人却迟迟没出现。 温叶庭正觉百无聊赖,见花间跟着一位小姐走了进来,乖巧站在了他的对面。他抬眼看她,她却一直低着头,只用藏在袖口的手指迅速地向下指了指。 温叶庭心觉诧异,莫非是这地有何异样?便故意用手肘把杯子碰倒落地,自己则佯装拾取之时观察了下地面,乍眼一看这地与其他各处并无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这地砖似是新敲上去的,还有些细小的缝隙。 温叶庭实在不解,又起身望向她。她捋了下耳畔的碎发,又趁机给他比了个向下的手势,仿佛还是在暗示他地下有疑。 后来她心生一计,俯身给周小小斟茶,却假装手滑,将茶水洒了一地。 周小小回头瞪她,她抱歉地笑笑,蹲下身却不急着擦拭,又给对面的温叶庭指了下地上的茶水。 “难道花间是想告诉我要以水泼地?不然这好好的,为何要故意把水倒在地上呢?”温叶庭心里想道,于是也照做不误,斟酒时,趁众人不备借机往地上一摔,也俯身往下去。 这时地面有些异样了,那酒洒到地砖冲开了一道痕迹,温叶庭用手沾染了些,发现是黑色的粉末被水给凝结了。 温叶庭转念一想,不对,这是火药残留的粉末,原来这地底下埋了火药,所以花间才会一直示意他当心脚下。 可这厅堂里不止有蜀州的朝廷命官,还有秦都的太子韦筠,王淼为何要做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况且一会儿他与宠妃还要来参加筵席,若是发生爆炸对他也是亲者痛,仇者快,何至于斯? 不过当下处理掉火药才是正事,否则这大量的火药一旦爆炸,这厅堂内所坐之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正百思不解时,王淼从门外踏进来,陪同在他身侧的则是陶玄驹。众人便起身恭迎,他阔步走到正桌前,举起酒杯向堂下各位致意,便落座了,陶玄驹则站在王淼的右侧,与韦筠近在咫尺。 韦筠听得王淼问身旁的宦道:“这玉夫人怎么还没来?平日里拖拉也就罢了,今日此种场合可不行,快去催促一下,以免失了礼数。”那宦官便退下了。 王淼又转向韦筠说道:“多谢殿下前来,真是蓬荜生辉。拙荆无知,怠慢了,还请殿下见谅。” 韦筠也举杯示意,“这玉夫人想必也是出尘脱俗,女子梳妆花费些时间也是自然,我这佳酿珍馐享用着倒也痛快,州主不必介怀。” 于是宾客们便又开始推杯换盏,正觥筹交错间,只见门口一蒙面黑衣人用刀架着玉夫人的脖子,跌跌撞撞地矗立在门外。王淼却显得神色自若,从那正堂上站起身来,陶玄驹则站在一旁。 玉夫人的发饰早已散落,披头散发凌乱不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慌张喊道:“救我!” 众人大惊,侍卫便上前将她二人围住,随后她们一步步地往里走来。 “是姑姑。” 她听到花间的声音,又看那人确与清客身形相仿,于是不敢打草惊蛇,便只能定在原地,望着她。心想道:“清客姑姑怎么会劫持玉夫人呢?她这是何意?” 她转念又想,若是能够趁机将众人引出厅堂,那这埋藏着的火药便也无用武之地了。 于是她趁大家注意力都在那玉夫人身上,不经意地随手拿起一颗无名子,用力弹射在面前的侍卫腿上。 那侍卫腿受击,一下扑倒在地,连带着门口的侍卫也一并摔下。 顿时几人趴在清客的面前,阻住了她前行的道路。她也将计就计,一边从门口往庭院里退,一边高昂说道:“都离远点,刀可没长眼。” 侍卫便沿着庭院将她们整个团团包围住,但都不敢靠近,众宾客见此场景也不敢声张,都立起身来往外探察。 王淼想到若是她不进门来,这火药必定是用不上了,只得急着命令陶玄驹前去。 韦筠更是如坐云雾,给温叶庭使了个眼色,温叶庭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王淼站在堂上,高声开口道:“来者何人?挟持玉夫人可是死路一条,你可知道?” 那人淡淡答道:“无名之徒,但求取你一命。” 王淼听罢轻蔑一笑,便下令官兵上前,陶玄驹也顺势跃身而起。 那玉夫人大惊,王淼居然丝毫不在意自己还在贼人手中,三言两语间只顾捉拿此人,便也不管不顾,欲挣扎脱身。 那人见玉夫人奋起反抗,四周全为侍卫,随即手中刀落,在玉夫人的肩上砍了一刀。然后将她推向涌上的侍卫,并未伤她性命,而是借机飞身至屋顶,陶玄驹便追了上去与之交战。显然,清客不是陶玄驹的对手,只能勉强接住他的长刀,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顿时厅内乱作一团,众人都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王淼便着急忙慌地走到了门口,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她也有些蠢蠢欲动,王淼就在不远处,若是突出人群重围去刺杀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她正犹豫是否要动手,霎时间,只见门口处一华丽着装的人猛然冲向王淼,用手中的匕首扎进王淼的后背。 王淼却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众人这才看到他身穿软甲,刀枪不入。而身旁一些看似文弱的书生从衣间拔出长刀,也纷纷上前护在王淼的身旁。 一人用长刀架在那刺客的肩上,挑起来他的脸,下巴上还留着淡青色的胡茬。 “这谁?”她正犹豫着是否要搭救此人,只听得花间回道:“面生得很,我也不知。” 王淼瞟了一眼那人,眼神中有些意外,也有些轻蔑。开口说道:“你居然还没死,可笑。” 那人冷笑几声,正欲说些什么,王淼抽出身旁侍卫的刀,刺向那人的胸膛,只见一刀毙命,一命呜呼。 看到这边又出状况,温叶庭便趁机溜到门外,藏在侍卫中间,向屋顶的陶玄驹暗中射了一刀,给了清客一个逃脱的时机。 于是清客便从屋顶跃下,陶玄驹则紧随其后。 王淼见状,下令将堂中各人疏散,那周小小已吓得花容失色,石径悠便去扶起瘫坐在地的她。 随后,王淼转向韦筠说道:“殿下,今日让你受惊了,实在惭愧。此人乃是十恶不赦的江湖刺客,不知他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敢来这里造次,还望殿下莫见怪。” 韦筠点点头,作惊恐状说:“州主,你州内事务自行处理即可,我不便过问。这天色已晚,出现此事大家也都惊魂未定,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也往外走。 她将周小小扶往礼部尚书处,他二人眼见都受了不小的惊吓,便互相搀扶着,只听得周小小哭道:“爹,我想回家,快点!” 两人便阔步走开,众人皆作群鸟散。 她看了一眼屋外的温叶庭,两人才知这宴会从头到尾便是一个局。 来参会的所谓官员和城中显贵,大多都是影衣卫扮成的,且入座后是分列两侧各处,确保能够及时控住整个厅堂。王淼在厅堂底下埋上火药,便是知道若有人浑水摸鱼,而他没能掌控住局势的话,就下令各处的影衣卫炸它个措手不及,自己则从正桌后的屏风处逃走。 这个局,显然不只是为了防备刺客,还冲着堂下坐着的韦筠。 一旦韦筠插手此事,他便会借机拼个鱼死网破,以火药相胁。倘若韦筠不幸罹难,也可对外谎称是刺客所为,自己也折损不少得力干将。 幸亏的是,此次未能如王淼所愿。 他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见四下无人,温叶庭低声问道:“采采,刚劫持玉夫人的是清客夫人吗?那刺杀王淼的又是何人?” 她摇摇头,“逃走那人身形倒与姑姑相差无几,但刺杀那人我也不识,但我也不知为何姑姑会与此人联手。” “暂且不说了,我们先去与韦兄汇合,我想他必须得回趟秦都才行了,王淼对他已起杀心,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温叶庭说罢,便拉着她快速离开慕华宫。 没曾想两人行至一棵树下时,却看见地上隐约有血迹,温叶庭心生警觉,小心上前查看。只见清客正躺在树下,身受重伤,血流不止。 她顿时慌乱,欲前去扶起清客,见树下那人又强撑着拿起袖剑,她便吞声忍泪地说道:“姑姑,是我……” 远处官兵正四处搜寻,温叶庭立马背上清客,对她说道:“我先带夫人出宫,你想办法脱身,我们在原先藏身的地方汇合。”说罢便跃身翻墙而出。 她便故意发出动静,引得官兵往其他地方追去,然后趁机逃走了。 众人在房里围坐一堂,清客已是气息奄奄。 她低头靠近清客,听见清客开口杂乱问道:“成功了吗?” 想必清客当时顾着与陶玄驹周旋,并未观察到屋顶下那人的决绝,所以她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游移了下,清客见她如此倒也明白了,继续说道:“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那他怎么样了?” 她定住心神,“死了。” 清客眼里仅剩的那点光也黯淡下去,痛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轻轻握住清客的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她许久没有看到过如此热烈又汹涌的泪水了。 清客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交与她,转而说道:“花间,姑姑一向对你辞色俱厉,在你面前甚至很少笑过,你不要埋怨姑姑。我不敢对你和颜悦色,怕你会因此得意忘形,便就习惯了严苛待你。是姑姑错了,是姑姑自以为是,你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因为几句该有的夸赞就忘乎所以呢?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多对你笑笑,好几次想摸摸你的头,鼓励你没关系,但又碍于情面没能如此。若是给我重新再来的机会,我想我可能还是做不到像玉茗她们那样,但我会尽量,尽量对你再温柔一些,在你欢欣鼓舞的时候同你一起开心,在你怏怏不乐的时候选择慰勉而非置之不理。原谅姑姑这次要先走了,剩下的路还很漫长,但愿你今后不会再经历此等别离。”说罢清客胸前的血又不停流淌出来。 她感受到了来自身体深处花间的悲伤,眼泪不自觉地就流淌了出来,梨花带雨般地拼命摇头,哭道:“姑姑,花间从未责怪过你……” 清客艰难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拜托道:“花间,姑姑有一事相求,若你们能找到那人的尸骨,请将我与他葬在一起,还有刚给你的那封书信,你看后便知我今日之事缘由,到时也在坟前念给他听吧。今生君恩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话音刚落,清客便合眼,命染黄沙。 第三十二章 离人自哀 瞬时间,她听见心底深处的花间悲恸欲绝,大放悲声。自己的眼中悄然间也满是热泪,夺眶而出,顺着那白皙小巧的脸颊掉落在她的手背。 温叶庭触目伤怀,但又不便多言,于是出门去,偏着头观察着她的动静,眼里含着心疼。 不知哭了有多久,直到她觉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喉咙也都沙哑,顿觉天旋地转。 “花间,我会替她报仇的。”许久,她笃定地说了这句话。 那边除了哀伤还是哀伤,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她便坐定,将清客的遗容整理好,小心打开那封书信,信中写道: 周郎,见字如晤。 十八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那般执迷不悟,让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呢?当年你文采斐然,名震京师,风头一时无两,多少佳人倾倒于你的笔下,又有多少文人墨客争相与你切磋,因此你也受到王淼重用。 可你为人刚正不阿,不愿与那些巧言令色的庸才同流合污,朝野之中党派各立,而你却同为公敌。 后有人故意告知你王淼劳民伤财,不惜屠村之事,惹得你力排众议,直谏不讳,也因此被王淼以犯上之名判刑,扔进了乱葬岗。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并非偶然路过意外将你搭救,而是特意暗中前去,我欣赏每一个不惧黑暗敢于开云见日之人,何况那个人还是你呢?可惜的是,将你带回御花台医治好后,没过多久我便不辞而别了,这一走,竟有十八年。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你隐姓埋名,在这锦云城里等了我十八年。 我刚回锦云城时,看见你在御花台门口徘徊却不敢相认,一旁卖花包的大娘见我望着你目不转睛,便告诉我你每日清晨都会出现在此处,无论骄阳似火,还是大雨滂沱。 她原先问你在等谁,你却只答等一心上人是眼前人。 我犹豫过很多次是否要去见你,可又因为知道自己的使命而止住了脚步。在我生命的最后几日,我想着偷偷看你一眼,也算是此生不留遗憾了。 却没想到这次被你发现了,我没再逃跑,甚至内心有丝不应当的庆幸,庆幸被你发现,又庆幸我得偿所愿。 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你为我出谋划策,与我同生共死。 我会永远记得你所说的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怎奈翘首十八载,但愿来生共花枝。” 倘若你我有幸能再重逢,我便想把这些话说与你听。但若是我们奈何桥相见,我便会把这悬悬之念化骨刻心,待有来生再去寻你。到时我会采撷一朵梅花,赠与你。 她读完信,又潸然泪下,久久沉浸在那巨大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代,背负着痛苦的人也还是那么多。她原以为百年前的繁华与和睦是真的,现在看来全是一纸荒唐。 她站起身来,想去寻那人的尸身。 温叶庭知她念头,便一同往郊外的乱葬岗走去,一路无言,温叶庭瞥见她的脸上泪痕尚未干透,神色却异常笃定。 行至城门口,却见城墙之上吊着一具尸体,她定睛一看,便是那人,周围还有几个巡逻的官兵把守。 她没想到王淼竟然还要在这人死后如此折辱他,怒从心头生。 温叶庭上前将那守卫引开,她则找来推车把那人的尸首推到城外一棵大树下隐藏。后温叶庭又回到客栈,派人将清客送至城外。 众人寻到一处幽谧之地,便开始安葬那两人。 她按照花间的指示,在坟头插上一枝腊梅。随后拿出书信借着烛光朗读,温叶庭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读罢,她将那信件用火点燃,烧在了坟前,便起身欲离去,却哪料折腾一夜又心如刀割,险些没站稳。 温叶庭吓得急忙扶住她,轻声说道:“采采,我送你回去。” 她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感觉憋在心口的那股委屈之意蔓延开来,便又泪如泉涌,迈不开步伐。 “采采……”温叶庭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又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只得揉了揉眼睛,重复着说道,“今日你所受之痛,定会讨要回来。” 她没有作答,此时的花间想必已经悲不自胜。两人便往御花台去,此时东方天际已逐渐泛白,大地也开始光亮起来。 渊之在御花台门外连宵彻曙地等候着,见她一直未归心急如焚,怕她被巡逻的守卫给发现。 远远看见她与温叶庭朝这边走来,连忙上前,说道:“公子,你们可总算是来了。听说慕华宫夜里出事了,御花台也惶惶不安,众人都提心吊胆的。我怕石姑娘回御花台时会引人怀疑,便一直守在门口,走吧,现在快进去,趁大家还没醒。”说罢便前去给她开门,温叶庭目送着她进去,与渊之交代了几句,便回客栈了。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江宁,见她终于回来了,眼睛泛红,不住问道:“你没事吧?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听说昨夜宴会上有刺客,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快让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她摇摇头,却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宁也明白她兴许是有什么苦衷,只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就好。不过,你许是还不知道,夜间主事回来了,召来花吏集议。我因为担心你便没睡觉,在庭院中徘徊,无意中听到玉夫人好像失心疯了。”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她更觉得惊愕,问道:“啊?怎会如此?是中毒了还是……” 江宁面露难色,只轻微地摇了下头,“应该不是,听说那刺客伤了她一刀,但其实并无什么大碍,太医前去处理后就离开了。结果没想到的是,她不让婢女梳洗更衣,还大吼着把所有人都赶走,瘫在地上坐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胡言乱语,疯疯癫癫。于是婢女又赶紧叫来太医,一把脉才知她脉象尽乱,人已神智不清。这才让众人集思广益,主事便回御花台来想办法了。” “难道是因为她在众人面前衣冠不整,又被州主弃如敝履,这才心如槁木,歇斯底里吗?”她细声说道,又觉凄凉。 那玉夫人虽说心高气傲,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没想到却因人心二字而冰消瓦解。 江宁感慨道:“许是如此。毕竟她自小锦衣玉食,出身名门望族,后嫁入慕化宫又得万千宠爱,自然是犹如经不起霜打的娇花。只是我没想到,州主在那种情况下居然第一时间不是想着保全玉夫人,而是顾着缉拿刺客。换作我是玉夫人,本身已是命悬一线,但在那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的枕边人却无动于衷,必然也无以承受,说不定直接香消玉殒,不留念想。” 她没再作声,只觉悲怆,心底叹道:“所遇非良人,何苦误终生。” 躺在那光亮之中,她却觉得自己好似身处深渊。她试图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仍浮现一片血泊,按说比这更惨烈的场景她也见过不少,如今为何会觉得有些恐惧呢…… 想着想着,她疲乏地睡了过去,睡梦之中隐约听见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随后又响起了江宁的声音,和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中也掩盖不住的惊慌。 门外来人正是御花台的主事,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好似在睥睨着众人,只沉着地喊了一句,“让她起来!” 她睁开眼睛,只见门外簇拥的又何止寥寥几人,前来的除了花使们还有不少守卫。 江宁的手紧紧扣着门框,太过用力以至于指甲都充血了,但还是试图阻挡着那想要冲进来的人。 她立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局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底却平静得很,她知道此刻自己必须要保持一贯的镇定。 于是她轻轻挪开江宁的身子,只见江宁眼中除了担忧还有深不可测的害怕,想必这事情会很棘手。 主事瞥了她一眼,高声地问了一句:“你就是石径悠吧?” 她很快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了一声。 “你昨晚去了哪里?”这句话从主事口中说出来,却一丝疑问的语气都没有,好似只是在等着她给出一个答案罢了。 她大脑飞速地运转,马上编出一个借口,“昨晚宫里出事我受了惊吓,强撑着走出慕华宫后,没几步便晕厥了过去。大半夜行人稀少,所以天明时分才被一个好心人叫醒送回了御花台。” “哦?”主事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显然是不太相信她这套说辞,只威严地接着说道,那神情看似是在面向她,又看似是斥责在场的所有人,“从今往后,所有人一律不许离开御花台。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想浑水摸鱼,连累我们御花台,我定会让她粉身碎骨,死不足惜。” 说完之后,主事又走近了几步,她略显高大的身影有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俯下身来,低声说道:“你最好是别让我逮到。”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这话听得她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虽说自己也不是那种胆怯之人,但在此刻却还是感觉到毛骨悚然。 但她表面还是不露声色,没有显露出什么来。 “她不会已经心生怀疑了吧?”花间也被这话吓得不轻,有些迟钝地问道。 她先关上门,双眉紧蹙,“不知。但自从我进御花台以来,总共也没和主事打过几次照面。后来她又进宫去了,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才是。” 江宁见她脸色有些惨白,连忙扶她坐下,松了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看那架势我以为她要对你怎么样呢,还好,还好只是禁足而已。” 她点点头,看来这御花台也如同虎穴,自己今后还得如履薄冰才是。若是得罪了那主事,想必就更难靠近王淼了。 第三十三章 前往豫都 慕华宫中,陶玄驹正向王淼禀报道:“州主,逃跑那人确是清客,她中了我几刀后,我见她大势已去,便故意让她逃走了,心想看能否钓出其他人。果真我追过去发现只有一滩血迹,有人将她救走了。” 王淼深以为然,“看来这锦云城内果真还有人在帮她们,当初你在拦截她们的路上没见到清客,我便觉着诧异,没想到她还真痴心妄想着能杀掉我。也多亏了她,我才知道原来这锦云城内已是危机四伏,我也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陶玄驹小心问道:“州主,你说帮助她们之人会是韦筠吗?先前她们一行人逃出锦云城时,韦筠也恰巧出城了;今夜这清客最后被人搭救,这韦筠刚好也在宫中有机会出手。如此种种,我怀疑这韦筠,甚至秦都,对蜀州的信任已经土崩瓦解了。” 王淼冷笑一声,“玄驹啊玄驹,你莫非才看出来他并非善类吗?先前他莫名其妙跑来慕华宫缠着我饮酒,你还真以为他是想与我叙旧吗?可笑!这些黄毛小子以为自己能言善辩,便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谓是自作聪明。不过现阶段秦都应该还未察觉,不然恐怕这陛下早就向我兴师问罪了。许是韦筠还没找到什么很重要的证据能够扳倒我,他父皇又一向妇人之仁,韦筠这才一直在锦云城内蓄势待发。你近日务必给我盯紧他!看他最近都跟何人来往,或许还能找出那族群的下落。” 两人正交谈间,一宦官呈上飞书,王淼看完,发怒地将那一纸书信揉成团,扔到那火盆中。随后忿恨地骂了一句:“这豫都真是喂不饱的狼!” 陶玄驹立于身侧,纳谏道:“州主,不如我再派人送些断肠草出去吧,否则这断肠草贸易一中止,恐怕豫都会来兴师问罪。” 王淼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粗气,“秦都的太子还在锦云城等着我给出解毒之策呢,我又如何能在他眼皮底下继续贸易?况且他现在也对我起了疑心,倘若被他抓住了把柄,那蜀州必定会掀起一场大战。” 陶玄驹想罢又说道:“眼下也只能使个缓兵之计了,先照常给豫都送去种子,不让他们察觉出异常。” “行,这事还是你来办吧,非常时刻,务必小心些。” 陶玄驹恭敬拜道,便退下了。 等陶玄驹走后,王淼沉重地叹了口气,心想着也不知这韦筠是如何与她们结为同盟的,不过现在看来韦筠还不知道她们与我有何纠葛,否则应该早就将她们保护起来,自己再派兵北上了。若有人参悟她们的秘密,理应没法做到不为所动,恨不得立即占为己有,哪还能让她们虎口拔牙呢? 御花台接到命令,三日后挑选出豫都所需的名贵花束,派出两人与宫中侍卫一同护送至豫都。 此消息一出,她便知道机会来了,但得水到渠成地获取到这个机会才行,以免引起那主事的疑心。 她很快就打听到,以往这个任务都是由御花台中资历最浅的花使去完成的。毕竟这也算不得一个好差事,长途跋涉不说,一路上也免不了个磕磕碰碰的。 所以,这次很有可能就是在她与江宁、周小小三人中挑选两人。 如她所料,主事并没有派她去。 “这,莫非真是我暴露了?”她觉得不解,自己这些天来也没有什么动静啊,怎么突然就被盯上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混进那送花的队伍里才是。她猜测这周小小必定不情愿去做这苦差事,自己得找个时机让周小小主动将这个任务交给她。 午后,众人在花圃处行事,她便趁机同江宁攀谈道:“江宁,你过两天就要去豫都了是吧,得注意保暖啊。” “对,这个时节恐怕豫都已经是大雪飞扬,千里冰封。”说完江宁叹了口气,“这次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除了这个你还得小心,我听说啊……”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江宁的耳边嘀咕着。 果不其然,一旁的周小小坐不住了,往她这边挪了几步,有些紧张又气势汹汹地说道:“喂,石径悠,你别吓唬人。” 她停下没有作声,只观察着周小小的神情,眼见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此时她便知道,这姑娘肯定上钩了。 夜间她正准备入寝,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个人影映在窗上。很快,传来周小小的声音,“石径悠,你睡了吗?” 她佯作睡眼惺忪,朦胧地回道:“谁啊?” “是我。”周小小有些恼羞成怒,自己被吓得睡不着觉,没想到这始作俑者却在安心睡大觉。 她打开门,周小小一脸疑惑,“白天你说那个是什么?豫都有什么?” “哦……”她先是假装松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也不是豫都有什么,我只是早先听人说过,这北方土地贫瘠,流匪作乱,时常会打劫过路人。若是再遇上几个千金贵体,也免不了被掳去当压寨夫人。” “啊?”周小小自出生以来连锦云城都没出过,自然是不知道这江湖险恶,连忙又问:“可是他们不怕官吗?” 她瞥了一眼周小小,有些无奈地说:“小小啊,那路上天高皇帝远的。别说几个侍卫了,就算是朝廷命官,想必他们也不曾怕过。” 周小小脸都吓青了,“这,怎么也没听以往那些人提起过。” “若她们如实相告,还有人愿意去吗?” 周小小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拉着她的手,“那我不去了,你能给我想个办法吗?” 她摆摆手,“这个我能有什么办法,主事大人的命令谁敢不从?” 她说完观察了一下周小小的神色,果然面如土色,又接着说道:“不过,像你这样娇贵的身子,最好还是不要去了,万一落下个病根可就划不来了。” 这一话点醒了周小小,她双眼放光,“对啊,要是我身体抱恙,再让爹爹去给我求求情,主事应该就不会让我去了吧。” 她没再多言,只说:“还得有人替你去才行啊。” 周小小抬起头来看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别人她不好得罪,这石径悠她倒是没放在眼里。 看着周小小离去的背影,她觉得胸有成竹,拿起一杯尚还温热的茶品了几口,却也以为茶香四溢,好喝得紧。 “石姑娘,万一这主事还是不让我们去怎么办?”花间的疑问生出。 她轻笑一声,摇摇头,“不会的。按照惯例,本就该由花使前去,这周小小一撂挑子,剩下的人选自然只有我了。若是主事一意孤行,非得将我排除在外,这底下的人会怎么说?当然会问,凭什么石径悠不去?到时,难办的可不是我,而是身居高位的主事,众人定会以为她对待下属不能视同一律。长此以往,难免失了人心,对她来说可是得不偿失。” “哦……”花间恍然大悟,“何况这本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周小小金枝玉叶,拈轻怕重也是情理之中,不怕遭人闲言碎语。” “没错,你就等着看吧,这豫都,我非去不可!”说罢她将茶杯紧紧地握在手中,用力得指节分明。 她心中想道,除了要搞清楚这御花台送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以外,她还得想办法阻止豫军压境才行。 否则,死的就不止王淼一人了。 不出她所料,很快便传来指令,让她与江宁二人在翌日前往豫都。 由主事亲自挑选的花枝,在当天夜里送到了花库,让她们进行清点。她仔细查看了一番,这花枝并无什么异常,心中不免疑虑,“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谁知到了护送花枝的那日,除了原定的侍卫以外,陶玄驹也来了。看到陶玄驹的那刻,她便知道此次出行并不简单。 若只是寻常花枝,哪里用得上派陶玄驹亲自护送呢? 陶玄驹走到她身旁,俯视地打量了她一眼,那眼神好似在拷问着什么。她倒也沉住气,直愣愣地不管不顾,只安心做自己的事,将那花枝依次递上马车。 见她这样沉着,陶玄驹没再多说什么,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侍卫则运送着花枝,而她与江宁坐在马车中,显得穷极无聊。 “小石头,你去过豫都吗?这豫都真像传说中的那样穷山恶水吗?”江宁嘟哝了几句,把头伸出马车外,瞧了一眼前方的陶玄驹,又接着说道,“这人看起来面目狰狞的,那脸垮得跟谁欠他几百大银似的。” 她被江宁的话逗笑了,幸亏江宁不知道那陶玄驹却是杀人不见血的杀手,不然恐怕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路,却还没有走出蜀州境内,终是找到一处偏远的客栈落脚。她想着,等天黑了,必定要暗中去查看一下那马车有什么玄机。 月光缀满枝头,四周净是虫鸣的声音。她趁着众人都睡下了,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找到他们运送的马车,小心搬动那花枝,摸索着却没有找到什么。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陶玄驹高亢而又粗犷的声音。 长刀已经指着她的脊梁,若是她敢轻举妄动,想必下一秒那刀就会毫不留情地插进她的身躯。 于是她举起双手,直求饶道:“大人饶命,冬日夜凉,我担心花枝会受冻,特意前来包裹一下的。”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棉条也掉落在地。陶玄驹见状便收起了刀,高声呵斥道:“下次按规矩办事,否则我不会轻饶。” 说罢,陶玄驹拂了下暗黑的衣袖而去,留下她独自在原地不敢动弹,心底感慨道:“还好花间你提醒了一句,这陶玄驹果真警惕性极高。” “不过这也说明马车指定有什么蹊跷,不然陶玄驹怎么会彻夜守候在此。” 她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答花间的话,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好似有人在唤她。 “采采……” 第三十四章 落花流水 月光闪照落地堂,星上仙宫天外天。她回过头,在满是微风的夜里,看见了在那晦暗的树林深处的温叶庭,穿着一身湛蓝色长袍,在月色照耀下,好似一条鱼儿游荡在窗前。 听见温叶庭的声音,她先是观察了下周围,确定无人,便朝他走去。 还没开口质问他什么,只见温叶庭将长袍脱下,大手一挥披在了她的身上,轻轻地系了一个结,还一边嘀咕着:“夜里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她握着那长袍的衣襟,尚还留存着温叶庭的余温。她抬起头,望着温叶庭那双如清风徐来的眼睛,不自觉出了神。 温叶庭浅笑一下,拉过她的手,走到一处隐蔽之地,悄然说道:“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何在此处?” “哦……”她回过神来,“你怎么在此处?” “自然是来保护你啊!” 她心里想:“谁需要你保护啊……”却沉默着,没有作答。 温叶庭便自顾自地说:“我跟了你们一路,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有些着急地问,“别卖关子啊。” 温叶庭随意靠着树干,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时候知道急了,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眉飞色舞呢,没想到这么淡定。” 她一愣,“这小子居然在期待吗……男人,真难伺候。” “你们坐的那辆马车不对劲。中途休息的时候,我看见陶玄驹曾避开你们,弯下腰探身到了那辆马车的底部,但其他几辆运货的马车他却并不在意。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仔细回忆了下,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磕碰,确实没有必要专门去探察马车的底部才是。 “难道,那东西没有在运货的马车上,而是藏在我们坐的那辆马车?”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大家都习以为常觉得货自然是藏在货车上。却没想到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藏在人坐的马车上,这样就算货物丢了也无妨。” “怪说不得陶玄驹刚那么轻易就放过了我,乃是因为我没有找对地方,他还真以为我是来照看花枝的。” 温叶庭点点头,随即又调侃道:“不过采采,为什么你要去豫都不告诉我?豫都可是我的地盘啊。” “啊……”她被这么一问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自己并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些事里,却忽略了这些事本就与他息息相关。 温叶庭见她低着头,脸都憋红了,吓得连忙摆手,“哎呀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说如果有我在,豫都你能横着走了。” 她噗嗤笑了,“怎么横着走?你一个皇子,口气倒不小。” 温叶庭被她一句怼的吞吞吐吐,没想到皇子在她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便站直身子鼓足气势说:“诶,你别看不起我,旁的不说,豫都那些酒楼随你吃个遍。” 她听到这个倒是来了兴趣,直点头,转瞬又想起什么,“诶,就算我没告诉你,你自己不也来了。” 温叶庭嘁了一声,“幸亏我有个好渊之。” 她扶额,心想:“不愧是渊之。” “那等到了豫都,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温叶庭发问道。 她摇摇头,仰头轻声说了一句,“走一步看一步吧。”一是自己也不知道到了豫都能够做些什么,二是她也没办法告诉温叶庭自己想要阻止那还未发生的战争。 温叶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想必她来豫都兴许也不只是为了调查御花台到底在派送什么给豫都,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但她没说,他也不好多问。 “去休息吧。”温叶庭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道,说完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顺手揉了揉鼻子。 她把身上的长袍脱下,扔到温叶庭的怀里,面无表情地低声谢了一句。 温叶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喊住她,“你刚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啊!”她有些不知所措,高亢地快速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温叶庭捏紧了手中的长袍,打算靠着地上的枯草将就一夜,他的手摩挲着那件长袍,那些不起眼的褶皱在他的手中又起又平,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起伏不定。 又想起离开蜀州时,他便已经决定此次回都要向父皇讨个说法。韦筠知晓他的决心,主动承诺道:“倘若你回豫都之后有何变故,需要我出手相助,我也可挥兵北上,救你于水火之中。至于别的我也不在乎,只知道我还要同你一起把酒言欢。” 他摆摆手,安抚道:“韦兄不必多虑,虽说我如今在豫都已不能叱咤风云,但至少还没人敢伤我性命。若是豫都确与蜀州狼狈为奸,我会用尽千方百计回锦云城铲除王淼,借此阻止父皇。就算我有什么不测,这豫都内部事务你也不便插手,搞不好还会落得一个干涉别国内政的骂名。” “我说了,我不在乎。我可以接受你我各自为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但我无法容忍你受他人戕害。所以如果你回豫都后出师不利,有性命之忧时务必要告知于我,大不了便是两军交战,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局了。毕竟假设你都身陷囹圄了,就说明豫都要一条道走到黑,那这战争便是早晚的事。”韦筠反驳道。 温叶庭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的。你我二人都知倘若豫都与秦都交战,没有哪方有绝对优势,届时水深火热的便是这中原大地的老百姓罢了。为了黎民苍生,我会全力以赴。” 韦筠心领神会,没再多说,只望着收拾行装的温叶庭,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公子,你何时启程?”渊之见状轻声问道。 “等花间她们一出发,我就跟随其后。”温叶庭没有抬头,只低低地回了一句。 渊之犹豫了下,继续说道:“公子,渊之嘴笨,说话不中听你可别往心里去。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若你再顶撞陛下,他要是龙颜大怒降罪于老夫人可怎么办?况且这断肠草一事本就是秦都与蜀州的纠葛,现在还未有确切的证据牵涉豫都皇室,你要是想复仇那也是冲着王淼去,何苦要如此殚心竭虑地大义灭亲呢?陛下他老人家就算想天下一统,那也是他的宏图霸业,你若横加阻拦,他只会觉得你是对他心怀怨恨,这才吃里扒外。” 温叶庭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回道:“渊之,古人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说我是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是,但我做不到啊。到时两国相争,受苦受难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每一个人,若是天下都没了又何谈自身呢?所以,我为的不只是大义,也是小我。我阻拦他,也是为了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因为盲目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名利而遭后人诟病。” 想到这里,温叶庭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现如今感觉已是内忧外患,一时半会他却难以消解。 东方天际浮起,曙光如水波四散,是个难得的晴天。还好此时的豫都尚未到滴水成冰的时候,虽说这路有浅薄的积雪,但在阳光照射下倒也消融得够快。 又快马加鞭地赶了几日路,离豫都的都城宛中城已不足一日脚程。这几日,为了躲避陶玄驹的怀疑,她一直按部就班地照看着花枝,并未有何举动。 行至一处凉亭,众人停下稍事整顿,“我先去汇报,你们照常赶路即可。”陶玄驹望着身后吩咐道。 众人纷纷点头,她心想道:“总算是给我等到了时机。” 她拿出花间早先让她准备好的药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在掌心,趁大家不备撒进了一旁的水源。果不其然,大家纷纷闹了肚子,接连地去茅厕更衣。 看四下无人,她俯身一跃,钻进了那马车的车底。 的确有个机关,但她打开那匣子之后,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却发现空空如也。况且那匣子极小,根本放不了多少东西,要说将大量的断肠草种子放在这里,想必也有些局促。 她从车底下出来,随手拍了下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看着手指上沾染的粉末,隐约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不解道:“不是种子会是什么呢?莫非陶玄驹已经先我一步将东西带走了。” “这是……落花流水之毒。”花间略带惊恐的声音响起。 “什么东西?这毒的名字也是稀奇。”她又将手指拿近了些。 “落花流水是我族早年间研发的一种至毒至烈的剧毒。传闻中毒之人会加速衰老,身体衰竭易生病痛,每过十天就如同常人度过十年,犹如将要掉下的落花以及拦不住的流水一般,直至寿命尽失,则会在睡梦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陶玄驹把这毒带来豫都干嘛?他难道胆大包天,想要毒害豫都陛下?” “这个节骨眼上来送毒,恐怕必起祸事。”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可如果我是陶玄驹,如此攸关性命的毒就会带在身上,而不是放在马车底下,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边传来人的声响,她止住思索,佯装无事地靠在马车上,等着前往宛中城最后的路程。 第三十五章 太子殿下 抵达宛中城后,她抬眼看着这城中的一切,这里的景象与锦云城迥然不同,也与她记忆中的秦都千差万别。 虽然是都城,但并不见得有多热闹,反而在这雪漫长空中显得有些萧条。来往的老百姓屈指可数,也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一股寒意袭来,她禁不住将身躯蜷缩了起来,有些哆嗦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句:“真冷啊。” 江宁见她脸都已经冻得通红,握住她的手,瞬间传来一阵冰凉,关切说道:“你别冻生病了。”说完又伸手捏紧了她的衣裳,皱起眉头继续问道,“怎么到豫都也没带点厚衣服?” 她才反应过来,当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一门心思只想着早些到豫都,早些查清楚那背后的真相。 她冷得牙齿有些打颤,呼出的气息已变成雾白色的氤氲。她只能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试图让手的温度更暖和一些,但感觉却是无济于事。 江宁翻出自己的行李,找到一件还算厚实的袄子,披在她的身上,随后又仔细地将衣服好生扣上。 暖意已生,她感觉好受多了,满眼感激地望着江宁,“多亏你了,不然我可能还没进宫就要冷死了。” “说什么晦气话呢,等东西送到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江宁堵了她一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宫殿。 正在这时,行进的马车却急促地停了下来,江宁差点没坐稳摔了下去,她连忙伸手拉住江宁的手臂。 她正想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队士兵已经将她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面目狰狞的将领,声势浩大地问话道:“来者何人?来我宛中城所为何事?” 车外的侍卫便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拿出通行的令牌递与那人看,将领却不依不饶,轻蔑地继续问道:“那你们的大人呢?就几个不起眼的下人,怎么能让你们进宫?” 该死,陶玄驹还没回来。 众人也只得按兵不动,僵持许久,将领又发话道:“别挡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管你们大人去了哪里,不允许闲杂人等在城中滋事。” “这人也太蛮横无理了。”她不自觉愤懑道,正想掀开车帘出去与那人理论几句。 却听得将领恭敬拜道:“太子殿下,属下正赶他们走。” 于是她掀开车帘,只见迎面的马车四面丝绸装裹,连窗牖都仿佛镶金嵌宝般,被一帘金黄色的绉纱遮挡,轻轻地掀开了一个角,浑身都散发出了雍容华贵的意味。 将领趴在马车前,好似在接收什么指令,但距离稍远,听不真切。 很快就听见那将领略带惊讶的回答,“什么?属下明白了。” 将领阔步走到马车前方,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算是你们撞了大运,太子殿下说可去他的宅邸稍事休息,等候你们的大人。” 一行的侍卫显然也吓到了,这豫都的太子府邸哪是说去就能去的。但旨意难违,也只能拜谢后,硬着头皮跟随着太子的家丁朝府邸走去。 马车又开始行进,江宁称赞道:“这豫都的太子倒是心慈,没想到我们这种外来的平头百姓他都如此谦恭下士。” “豫都太子温炎如……”她兀自地念了一声,引起了花间的注意。 “这太子今后怕是会成为温叶庭的对手。”花间随之感慨道。 “史书中记载,这温炎如宅心仁厚,但他却体弱多病,也无治国之才。后来病重身亡,这才轮到温叶庭同二皇子温景凡争夺这储君之位,温景凡虽说拔山盖世,可只是一介莽夫。” “照你这样说,温叶庭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很大?”花间感到欣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温叶庭终究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 “具体温叶庭是如何登基的我不知,但这皇位之争向来是最为凶险的权力斗争,想必他也得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还有句话她没有告诉花间,这皇位带给温叶庭的并不是想象中那般至高无上的荣耀。实际上在他晚年时,对豫都,对这天下,早已失了兴趣。最后遭自己的侄儿戕害,却连个替他收尸的后人都没有。 但如果这是花间的心愿,如果这是历史的必然,她又能如何改变呢? 她不过是误入这个时代的鬼魂,又有什么立场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呢? 沉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太子的府邸外,她随着众人朝厅堂内走去。这府邸却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堂皇,反而多了几分清幽雅致,想必这温炎如许是一个避嚣习静的人。 家丁将她们带到一个偏房,还给他们生了火炉,热了茶。 江宁那止不住的赞叹又发出,“这太子府里的下人都这么和善,全然没有一点架子。” 她笑着调侃江宁,“看来你对太子很满意啊。” 江宁急得脸都涨红了,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这种话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 她点点头,挪开江宁的手,拿起一杯热茶摩挲着,随后喝下肚暖暖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这初冬的北境已经夜幕将临,她有些坐不住了,对一旁的江宁说道:“我出去问问吧。” 她刚站起身来,门就打开了,一位丫鬟模样的姑娘轻声说道:“殿下让你们去前厅。” “去前厅?”她心中生出疑惑,虽然这温炎如古道热肠,但未免也过于不拘常次了些。 但去到前厅时,才发现陶玄驹已经坐在厅中等候着她们的到来。往前走了几步,温炎如的面貌映入眼帘,惨淡的脸庞好似被雪打过的娇花,衬得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如月落星沉。 众人正欲向温炎如道别,谁知话音刚落温炎如抬起眼来,望着她说道:“这位姑娘留下。”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江宁站在她的左侧,那目光就是朝她而来,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我?” 温炎如一下笑了,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对,是你。” 她摸不着头脑,这莫名其妙的留她干嘛,斗胆又问了一句:“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陶玄驹听到她这样不识好歹,双眼血红地呵斥道:“大胆!” 温炎如摆摆手,制止了陶玄驹的愤怒,踱步走到她面前,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柔软答道:“听闻御花台的人花艺出群,我想向姑娘请教一下。” 她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哭笑不得,心想:“花间,你这幅躯壳才是我最大的阻碍啊。” 却只听得花间有些羞赧地回了一句:“别胡说,或许太子真是想请教呢。” “男人那点小心思谁不明白,借口尤为多。”她又在心底骂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这温炎如搞什么鬼。” 江宁随着陶玄驹离开了太子府邸,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 待众人走后,温炎如领她去到后花园,带着她一路走走停停,但并没有发问。她现在饥肠辘辘,哪里有心思赏花散步,只得佯装恭敬地在一旁候着。 “姑娘,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许久,温炎如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她还没开口,肚子却先替她回答了,咕噜咕噜叫唤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含含糊糊地答道:“石径悠。” 温炎如十分畅快地放声大笑起来,“怪我,是我怠慢了姑娘。”转而又对身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去准备餐食。” 她挠挠后脖颈,觉得此刻的自己确实有点丢人,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吃饭要紧。谢过温炎如后,她转身就想跟着那丫鬟去到偏房进食。 谁知温炎如叫住她,“着什么急?稍后同我一起。” “啊?”她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又觉着失礼,连忙补充道,“小人何德何能,真是折煞我了。”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温炎如此时却有难得的厉色,随后坐在一旁的石座上,细细地喘着气。 “看来他这病的不轻啊……”她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下人连忙劝谏道:“殿下,夜里风大,咱还是进屋去吧。”说罢便上前扶起温炎如,朝着不远处的厅堂走去,她也跟在身后不作声。 两人共处一室进食,却再没有旁人,她觉着奇怪,难道这温炎如就没有纳个妾娶个妃吗? 眼前的温炎如一言不发,只缓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时而咳嗽几声,惊得下人连忙递上茶水。 她终是于心不忍,借着酒劲问道:“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让小人诊断一下?” 温炎如双眼倒是有了几分光亮,但那光亮很快就黯淡下去,“替我诊断的大夫,不说数以万计,但成百上千还是有的了。” “那也不差我这一个。”说罢她还没等温炎如回应,便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脉象薄弱,气血两虚。 “方可一试。”她将花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与温炎如听。 “是吗?”温炎如的语气中难掩欣喜之情,就如同每次听到大夫说这话时候的心情一样,但同样的还有每次尝试过后的无疾而终。 回到屋中,她按照花间的指示写下方子,她举起那方子,在烛光映照中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多管闲事了。” “就当报答他今日之恩了。何况……”花间回道,又顿了一下,“何况他也是温叶庭的哥哥。” 她笑了一下,调侃道:“果然,花间你还是最在乎温叶庭了。” 沉默许久,在这浓墨重彩的夜色中,响起花间那恳切的祈祷,“如果我能再次活过来,就好了。如果我不能,那我希望你能。” 可我,就一定要喜欢温叶庭吗? 第三十六章 事在人为 翌日清晨,她一早将昨夜写好的药方交给温炎如,顺便拜辞道:“殿下,我乃是奉命前来豫都派送花枝的,这东西既已送到,我也得赶回蜀州才是。” 温炎如拿着那方子,微微颔首抬起头,眼中的水波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你不能留下来吗?” “啊?”她惊慌得有些站不住脚,稳住心神后回道:“小人恕难从命。” 此时温炎如却转换了态势,睥睨高声说道:“再难从命也得从命!” 她懊悔得无地自容,早知道昨日就不越俎代庖了,这下真是惹上麻烦了。 温炎如见她神色紧张,又咳了几声,“石姑娘,等我病情好转,天高海阔,我绝不阻拦。” 她暂且先应和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如何从这深宅大院中逃出生天。 正两相僵持,门外来人禀报道:“太子殿下,三皇子来了。” “温叶庭来了。”她无声咋舌道,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有一种被救赎的感激涕零。 温叶庭迈步进入这厅堂,打破了他们的僵持,但是却装作不认识她般,只偏着头朝温炎如嘘寒问暖。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霎时间温叶庭从板凳上摔了下来,倒地不起,她吓得连忙去扶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了温叶庭的手指在她手心画圈。 “他这是在演戏?”她在心底纳闷地疑问了一句。 于是她连忙向温炎如说道:“殿下,三皇子这是急火攻心,需立马纾解才是,否则有性命之忧,还请殿下让我替他医治。” 温炎如也被唬住了,赶紧说:“好,好,来人,带她们去客房。” 等到了屋内,她转身对温炎如说:“殿下,三皇子需要静养才行,还请大家都退下。” 待只剩下她和温叶庭二人,温叶庭听见没有动静了,便微抬起身子眯着一只眼去看门外。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刮了一下温叶庭的下巴,心花怒放地说道:“温叶庭,看不出你还是个角儿。” 等她说完这句话,才感觉好似不能自已地做出了什么非分之举,忐忑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指。 温叶庭反倒抓住她还未收回的手,半支撑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略带埋怨似的小声嘟囔着:“还不是为了替你解围。别说我了,我看你编造谎话的功底也不差啊,三言两语就把大家哄骗住了。” 她把自己的手从温叶庭那修长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心却不住地跳动,仿佛在抗议,又仿佛在迎合。 她扭过头去,捏紧自己的手指,“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温叶庭坐起身来,“我那日跟着你们进城,看到你们被城中的巡卫拦住,正想上前却没料到被我大哥捷足先登了。后来我又蹲守在他的府邸外,结果到了晚上你都没出来,只看到了御花台那个江宁。渊之向我提起过她,我就拦住她问了几句。这不,我一夜未眠,就等着天亮了来接你回家。” “接我……回家……”她在心底重复了温叶庭的这几个字,随后她又摇摇头,“不,不是我。” 温叶庭看她面色潮红,身体却止不住地轻微颤抖,体贴问道:“怎么了?是冷吗?” 说完,他伸出手试图覆盖住她的手,还未触碰到她的肌肤,她却飞快地躲开了,立马站起身,有些急促地说道:“走吧,我还得和江宁一道赶回蜀州。” “可是她们已经出发了,昨天夜里就走了。”温叶庭坐在床沿,一边穿上自己的鞋履,一边低着头小声说,“不如你先回我家吧,休息几日。” “什么?”她没想到陶玄驹居然这么着急,都不等她就走了。也是,自己在陶玄驹的眼里本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下人,或许他也清楚温炎如不会放她走吗? 温叶庭又装作大病初愈的样子,靠在她的肩上,歪歪扭扭地朝门外走去,对着一脸慌张的温炎如说道:“大哥,你府上这个大夫借我一用可行?” 温炎如面露难色,但又不好拒绝,只婉转回道:“这人还是住我府上吧,若三弟有需要,我再派她前去。” 温叶庭伸手扶住额头,作痛苦状,“大哥,你就成全三弟吧。我近日时常感觉心气郁结,恐怕得整日疗养才可。” “行罢……”温炎如若是再推托,倒是显得他悖理违情了。 跟着温叶庭回府,一路上她缄默无言,大脑也是一片空白。温叶庭主动打开话匣子,“采采,陶玄驹到底是来运送什么的,你查清了吗?” 她定住心神,“哦,他带来了落花流水之毒,但是没有找到断肠草。”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温叶庭心中不解,“我得去探察下他昨日都干了些什么。” 想到这点,她也觉得纳闷,“说来也奇怪,这陶玄驹早我们一步先进了城,一直到夜里这人才出现在太子府,货都没到,他在何处会耽搁如此之久?而且我们运送来的花枝,也是由太子转交了,至始至终连宫门都没踏进去过。那何苦要千里迢迢亲自到豫都来送一些并不算稀世珍宝的花呢?” 温叶庭抬眼回道:“我要进宫一趟才行了。” 自从他与父皇心生嫌隙,这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宫。若是无事,他甚至一步都不愿意再踏进那看似桂殿兰宫,实则有天无日的鬼地方。 谈话间已经到了他的府邸外,温叶庭先行下了马车,将窗帷拉起,右手抬起一挥,朝着她高昂说道:“花间,欢迎你来我家!” 她一下愣住,刚迈出马车的脚不自主地往回收了一收,弓着的身躯定在原地,居然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千推万阻。 而那种抵御,则是来自她自己。 她有些分不清这种抵御是因为温叶庭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都是花间,还是因为她对迫不得已的扮演游戏感到疲惫了。 可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那一步。 温叶庭伸出手想去接住她,她却绕过了他的手,假装没有看见。 他的手征在半空中,不知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话,只得悻悻地收回手,佯装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埃,随后高声喊道:“祖母,我回来了。” 那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从正堂迈出步子,走到庭院中去迎温叶庭,却见他身边有一女子,生得娇小秀美,正眉眼含笑地站着。 老妇人先是拍了拍温叶庭的手臂,又转向她问道:“叶庭,这是?” 温叶庭便说道:“祖母,她名叫花间。她是奉命从蜀州来送花的,这几日会在咱家留宿。” 她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却倍感亲切。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母亲在她幼时即离世,她自小便是祖母养大的,自然觉得这种慈眉善目的老妪可亲。 那老妇人也仁慈温和地答道:“好,好……” 然后把温叶庭推开,伸手去牵花间,拉着她就往堂屋里走,还一边攀谈着拉家常,说道:“花间,这豫都比不得蜀州,冬日严寒得紧,你来了可要注意保暖。” 温叶庭看她俩形影相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心底不禁感慨道:“我祖母也是一样,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月上梢头,祖母唤来温叶庭,拉住他的手,“叶庭,我听下人说你明日要进宫?” 温叶庭回握住她的手,“嗯,有些事我需得向父皇问个明白。” 祖母心里一惊,双手有些颤抖,没想到十年过去,这一天还是来了。随后又柔声问道:“可是跟你母妃有关?” 温叶庭点点头,又继续说道:“不瞒您说,我找到杀害母妃的凶手了,但我在蜀州势单力薄,这次回来顺便想把我的亲兵召回,到时一同前去锦云城。” 她见温叶庭如此缜密,甚至还要不远万里回城笼络势力,想必对付这人相当棘手,并非什么等闲之辈,于是关切问道:“叶庭,祖母有些不明,当初你母妃是在豫都遇害,这凶手怎么会在蜀州呢?” “这便要问那人了,他是受何人指使,才会跋山涉水来我豫都杀害一个与他无关的妃子。但祖母你放心,我不会罗织构陷他人,到时我会查出实情。”温叶庭愤懑回道。 祖母看他横眉怒目的模样,“叶庭,你好像变了很多,原先你虽对此事耿耿于怀,但一直殚心积虑想要独善其身。如今你怎么想要彻查往事了?” “我先前总以为只要我不露圭角,我身边的人就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我是不得不退。那时父皇的所作所为,让我以为这背后之人势力强大,又或是……又或是牵扯到皇后,才对我隐约其辞。前两年皇后因病逝世,我原本已经放下仇恨。没想到的是,新出现的证物竟与蜀州有关,这皇后深居宫中不问朝堂,又怎么会与千里之遥的蜀州勾连上呢?我拿到证物时,便知道我母妃之死并不是皇后所为,这豫都上下,除了皇后我实在想不到别人会对我母妃、对我如此憎恨。所以,我才必须得前去蜀州寻找真相,毕竟我在明他在暗,我不想再次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是你父皇向来不想让你追究此事,你父子俩也因此渐行渐远。前两年皇后病逝,你在堂上出言不逊,质问他说现在皇后既已离世,能否告知你当年幕后凶手是谁之时,他勃然大怒,还为此罢黜了你的烨王封号,你难道忘记了吗?” 温叶庭摇摇头,“没有,我怎么会忘,我又怎么敢忘。如今想来,确是我自以为是,改日我还得去皇后陵前向她请罪,为我的口无遮拦,也为我的捕风捉影。” 祖母拍拍温叶庭的头,随后安慰道:“好在这些年你并未对她摧兰折玉,也算是侥幸没有酿成大错,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不会苛责。” “祖母,您不用操心,我来处理即可。若是我未能与父皇达成共识,我会自己带亲兵去锦云城,这事我非做不可,这仇我也非报不可。但是,我怕父皇迁怒,可能到时还得委屈您去乡下躲避一阵。” 祖母轻快笑道:“我无妨,去乡下才好呢,天朗气清,幽静又雅致。叶庭,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这十年你为了我们已经牺牲得够多了,你的锋芒也是时候该重新绽放了。我很欣慰能看到这样意气风发的你,仿佛十年前那个壮志凌云的烨王殿下又回来了!” 温叶庭也跟着笑,“我只是懂得了一个道理,何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蜀州恐怕还牵扯着中原十四州的命运,我只是做不到坐视不管罢了。” 南窗背灯,朔风大作,只见残雁在纷飞的大雪中前往那寂寞深夜。 温叶庭心中感慨道:“事在人为耳,彼朽骨者何知。” 第三十七章 朝堂之内 翌日晨曦初露,温叶庭便已收拾妥当,准备前往章平宫。 “陛下,三皇子来了。”一内官向温宪禀报道。 温宪正斜靠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籍在看,抬起头来说道:“哦?他这几月不见踪影,总算是舍得来向我请安了。宣吧。” “参见父皇,儿臣近日以来心绪不宁,所以一直未曾进宫,望父皇见谅。”温叶庭跪拜道。 温宪把书放下,直起身来招呼道:“行了,起来坐吧。你别以为我人老了便糊涂了,虽说我没法掌握你的一举一动,但你人在不在宛中城我还是知晓的。说说吧,这几月都去哪里了?” 温叶庭起身坐下,郑重其事地回道:“儿臣去蜀州了。” 温宪一听大惊,喝声问道:“你好端端的去蜀州是为何?” 他瞥见温宪面红过耳,急忙答道:“父皇息怒,我去蜀州原是有了关于母妃惨死的证物,这才前往蜀州探察一番。” “又是你母妃!她已经死了十年了,你也消沉了十年了,温叶庭,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温宪怒道,伸手摔杯,碎片散在温叶庭的身边。 “恳请父皇听我说完,到时您再责罚也不迟,我绝无半句怨言。”温叶庭高声求道。 温宪站起身来,指着温叶庭,疾言厉色道:“好,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收获。” “我此次前去锦云城,发现这王淼乃是五毒俱全。一是他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屠杀整个族群;二是他心狠手辣,排除异己,手下影衣卫惨无人道,妇孺老幼也赶尽杀绝;三是他利益熏心,齐人攫金,对外贩售断肠草,致使无辜百姓深受毒害;四是他盗世欺名,道貌岸然,无论对谁都全无信赖与真诚,哄骗成性;五是他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在豫秦两都之间煽风点火,挑拨是非,恐遭致战乱。” 温叶庭还想接着说,温宪打断他问道:“等下,这王淼就算再罄竹难书,与你何干?又与我豫都何干?” “父皇,我不知你是否与王淼有何协议,但王淼此人不可轻信。我亲眼所见他是如何倒行逆施的,况且蜀州长期周旋于两都之间,你怎可知他是心向于你而非秦都呢?” 温宪为之一动,急忙问道:“此话怎讲?这王淼莫非还敢背地里扮猪吃虎,将我一军不成?” 温叶庭见温宪心生疑虑,赶忙说道:“他未尝不敢!你也知这秦都与蜀州乃是百年交好,自祖上便是金兰契友,王淼若是全力辅佐秦都,那也是合情合理。” 温宪沉思了一会儿,吼道:“不可能!近百年前他王氏一族当初曾亲口允诺豫都,会举蜀州之力协助豫都实现天下一统。你太祖父当时见秦都气焰嚣张,誓死守卫蜀州,而豫都将士们又因领土扩张连连苦战,师老兵破,这才同意从蜀州退兵。说好日后由蜀州暗中对付秦都,豫都则养精蓄锐,增强国力,待时机合适再一举歼灭秦都。” 温叶庭心想原来如此,又紧接着说道:“可这近百年过去了,蜀州有做出什么成效吗?那秦都依然财力雄厚,兵强马壮。对豫都来说,好似有无蜀州都不那么重要,反而倒被蜀州从中作梗。” 温宪叹道:“也不全是。这蜀州确是给豫都奉上了一份大礼,怎奈你祖父身体孱弱,无力操持这统一霸业,便将这夙愿传递与我,我这才着手此事。这些年,凭借着锦云城的贸易往来,豫都确也事半功倍,日进斗金,充盈了国库。只是没想到的是,这秦都也不甘落后,商贸发展得如火如荼。” 温叶庭听罢,便知这断肠草果然是由蜀州提供,豫都再通过锦云城输送至秦都,看来这不义之财还真是为豫都所用了。 便又提醒道:“父皇,那你可知近日秦都已经前往锦云城调查断肠草之事了吗?” “什么?这王淼居然没有如实禀告!我就说近来派出的商队怎么一直没有消息。”温宪瞠目而视。 温叶庭看他已经怒从心生,又趁机说道:“就说这几日,我发现王淼派人前来豫都,觉得恐怕是王淼的权宜之计,于是就跟着那人回了豫都。您可有收到王淼送来的东西?” 温宪沉思了一会儿,“他派人来了?为何无人向我禀报?” 果然这陶玄驹并没有将东西送到宫中,不知他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于是温叶庭又说道:“若父皇不信,可去询问昨日的巡卫,他们一行人还曾被拦下问话。” 温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稳如泰山的温叶庭。 “不过,你前来说这些是为何意?这十年来,你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些吗?” 温叶庭站起身来,恭敬拜道:“父皇,此一时彼一时,我这去了蜀州才发现豫都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你说若我都能察觉出这断肠草之事并未王淼一人所为,这秦都难道会不知吗?到时王淼若在秦都高压之下,和盘托出,委罪于豫都,那我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温宪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就算他王淼要出卖豫都,那我又何曾怕过?这一战迟早都要来,这蜀州,这中原十四州我迟早要收入囊中!” 温叶庭听出来了温宪的雄心,转瞬又纳谏道:“父皇,若此时两都狼烟四起,没有一方能够全身而退,必定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有言道,‘不打无准备之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何不趁此机会与蜀州割席,与秦都一同讨伐王淼,先赢取秦都的信任,再养精蓄锐。您若想实现鸿鹄之志,决不能仰仗王淼这等笑里藏刀,随时可能反戈一击之辈。” 温宪端起一杯高山普洱茶,啜了一口,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按你说,要如何与蜀州割席呢?” 温叶庭也拿起身边的茶杯,轻轻答道:“由我带兵,南下锦云城。” 温宪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温叶庭,“这是要直接攻打蜀州吗?这样是不是过犹不及了些?一个小小的州主,犯不着豫都因他调兵遣将吧?” 温叶庭轻松说道:“父皇,非也,不是去攻打蜀州,而是去解救蜀州。那王淼生性多疑,耳目众多,若是秦都有所动静,他必然会先就做好万分准备来应付秦都。但他一个蜀州的州主,不论是从军力上还是财力上,都远不及占据中原大地一半江山的秦都。此时王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秦都投降,要么向豫都求救。对他来说,若是直接屈服,那秦都想必就会顺其自然接手蜀州,他虽说可以出卖豫都换取秦都对他的宽恕,但这蜀州想必也没办法再由他来掌管,恐怕还有性命之忧。并且,他若推诿此事给豫都,必定会让豫秦两都产生嫌隙,秦都指不定立马就转戈北上,来我豫都兴师问罪,于他而言这样又得罪了豫都,因此毫无裨益;但若是他暗中束缊举火,让我豫都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这蜀州还有一丝转机。因为他知道豫都的目标并不在于收复蜀州,而是与蜀州通力合作对付秦都。这样假设他计划得逞,让豫都去直面秦都,便可以将豫都卷入蜀州的风波当中,让矛盾转移到豫秦两都。两都若是在蜀州交战,豫都胜则他可全身而退,秦都胜则与直接投诚并无区别。这两种选择虽说殊途同归,但对他王淼来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选择求助豫都反而还能搏一把。” 温宪放下茶杯,看着眼前出谋划策的温叶庭,俨然又见到了十年前叱咤风云的他,顿时心中倒有几分宽慰之情。 这么些年,他一直以为温叶庭已经形同废人,却没想到这去了蜀州一趟,整个人也焕然一新。 那个从前令温宪击节叹赏的温叶庭,好像真的回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豫都要反其道而行之,掌握主动权,在王淼把战火引向豫都前,就与秦都一同把这火给灭了。但是又不能让王淼察觉到豫都已放弃他,不然他指定会破釜沉舟,兴风作浪。” “父皇英明,儿臣正是此意。王淼一向善与玩弄人心,这样的人,不能留!倒不如将他作为同秦都交好的筹码,我想只要王淼一死,秦都也没有必要非得同豫都大动干戈。这样豫都外患一除,日后再兼修内里,父皇的大业指日可待。” “那万一王淼将我豫都受断肠草之益一事告诉了秦都,如何能保证秦都会忍下这口气呢?” 温叶庭踌躇了一会儿,思忖着该如何向温宪交代自己在蜀州的际遇。 随即跪拜道:“父皇,儿臣斗胆,在蜀州时已与秦都太子商议好,若是豫都在秦都处决王淼时不加以援手,保证今后不再贩药,两都即可冰释前嫌。毕竟他也不想因小失大,遭致不必要的战乱,况且两都百年以来贸易互通有无,共存共荣是目前大势所趋。” 温宪似笑非笑地看了温叶庭一眼,揶揄道:“搞半天,你早就背地里同秦都投桃报李了。你堂堂一个豫都皇子,不想着如何辅佐君主实现豫都一统大业也便罢了,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难怪你此次前来,一反往常,真是不枉你如此处心积虑了。” 温叶庭心想果真没有那么容易,又叩拜道:“父皇明察!我正是为了豫都才委曲求全的,总体而言此事秦都占理,若是王淼背信弃义,一不小心豫都则会被千夫所指。正是考虑到皇室的一世英名,考虑到豫都的人心向背,我几相权衡,这才煞费苦心找到前去锦云城的秦都太子,对他谆谆告诫。总之,我所做的一切,全然为了豫都,惓惓之忱,绝无半分虚假。” 温宪转念一想,挥手说道:“起来吧!我相信你还不至于与外人沆瀣一气,你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心中自然有数。我可以答应让你遣兵去锦云城自行处理此事,但是,也有个条件。” 他站起身来,作揖说道:“父皇请讲。” 温宪注视着他,来回踱着步,高昂说道:“蜀州花氏一族,我要定了!” 千算万算,却没料想到从温宪的口中,出现了花间一族的讯息。温叶庭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交握的双手却有些抑制不住的沉重,心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他不能让花间又跳入另一个火坑,他不能。 第三十八章 汝意嫁吾 宛中城的天空总是苍白的,分不清那天空是被飘扬的雪染白的,还是被那散不开的雾气所笼罩的。 此时她正坐在屋内,头慵懒地靠在交叉的双臂上,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出神。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好想堆雪人。 正百无聊赖之时,温叶庭突然出现在窗前,探出半个身子,浅笑着问她:“采采,想什么呢?要不要出来玩雪?我猜你们蜀州应该看不到如此光景吧。” 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看到温叶庭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躲闪,但是看不到他时却又感觉心痒难抓,实在是矛盾得很。 但自己玩心一起,则是覆水难收。于是便也不管不顾地踏进那雪中,开始琢磨着是开始堆雪人的身子还是脑袋。 温叶庭见她笨拙又生疏的样子,不自觉笑出声来,“采采,总算是找到一个你不擅长的了。” 她气闷,手也冻得通红,没有搭理温叶庭,自顾自地又开始一把一把地捏起地上的雪,小心翼翼地堆积着。 温叶庭也陪着她,一会儿给她递递雪,一会儿去寻来几根枝桠。终是到了大功告成的时候,她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欢欣鼓舞地喊了一句:“完成了!” “诶,”温叶庭摆手,“在我们北境,这还不叫完成了?” 她也不服输,“那你讲,还要做什么?” “采采,你回过身去,我叫你时你再回头,到时候你就知什么是真正的雪人了。”说罢温叶庭伸手,试图捂住她的眼睛。 不知道温叶庭搞什么鬼,她从未听说过这雪人还有什么讲究,但还是照做了,乖乖转过身去,还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只听得见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等得不耐烦,一直不停地问:“好了没有啊?” “好,好了!”温叶庭略显紧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猛然回身一看,雪人与刚才的并无两异,只是这雪人的面前,多了一行端正又深刻的字,写着: “汝意嫁吾?” 她看到这几个字,愣在原地,小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也不知是被眼前的场景给羞红了,还是这寒天冻地的被风给吹红了。 一旁的温叶庭则坐立不安地大气不敢出,只呆呆地望着她。 “花间,他这在向你……”她不知道为何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心酸,好似自己受了委屈,却找不到人诉说,只能向身体里的花间求助。 许久,花间没有回应,或许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意给弄得不知所措了罢。 温叶庭实际已经按捺不住,但见她一动不动,迟迟没有开口,嘴唇紧闭,一副神色不安的样子,倒也明白了几分。他索性拿起手中还未放下的枝桠,将那行字又挨个抹掉了。 可字能抹掉,别的却是怎么也抹不掉。 他深呼一口气,“采采,抱歉,是我冒昧了。走,带你去吃冰糖葫芦。” “等一下。”直至此时,花间的声音才响起,“石姑娘,拜托你帮我问一下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温叶庭,他,喜欢你。”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此一举,显而易见的事情何必要问。 温叶庭见她杵在原地,没有动静,回过身来,“采采,你现在是否不太愿见我,无妨,那我先回屋。” 说罢温叶庭的脚步便转向其他地方,她速即将他叫住,“为何?” 这一问,倒是把温叶庭问得懵了,“嗯……当然是因为我祈愿花间你,成为我的王妃,与我良缘永结,白首永偕。自离开安乡那一刻起,我便决定要与你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为何是此刻?”花间的声音多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意味,“我大仇还未报,我……” 她知道花间的后半句是什么,“我还不完全是我。” 此时,看着眼前的温叶庭,感受着身体里的花间,以及她自己,三个人都好似是被命运玩弄的傀儡,却连一句苦都说不出。 “为何是此刻?” 温叶庭垂眼,沉默半晌,随后坚定地答道:“因为,今日我下定决心,要夺取皇位,为的就是保护你。” 她察觉出一丝不祥的气息,“这是什么意思?” “进屋说吧,你的手都冻红了。”温叶庭说罢将自己披着的长袍褪去,拍落沾上的雪花,搭在了她的肩头。 温叶庭点燃火炉,热上茶水,望着那跳跃的火焰,“我进宫去见了父皇,他告诉我说,他之所以会和王淼合作,乃不是由于王淼足智多谋,而是他忌惮王淼手中的族群,而那个族群便是你的族人。” 她被这一席话惊到,原来王淼把花氏一族作为筹码,才得以换取这百年繁华。“也就是说,你父皇其实也想像王淼一样得到族群,让族群替他卖命。” 温叶庭点点头,自觉惭愧,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当年豫秦两都在蜀州会战,眼看就要短兵相接之时,王端,也就是当时的蜀州州主,孤身前来我方阵营求见。并展示了传人之血的威力,引得我的祖父来了兴致,想让王端将这支族群赠与他,自己即可马上撤兵。王端自然是不愿意,说他要靠这支族群安身立命。为防旁人觊觎,他会让这支族群销声匿迹,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甚至会直接斩草除根,也不会让这族群落入他人之手。我祖父见他如此决绝,便就问他拿什么来让豫都退兵。王端就解释道虽不能将这族群献上,但自己可以借助这族群的力量为豫都行事。” 说完这段,温叶庭微抬起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沉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来这族群传人在蜀州境内,可庇佑蜀州五谷丰登,到时若是豫都赈济需要,则可悉数奉上;二来这族群中人都擅花艺明医理,天下至阴至阳之花对他们来说都不在话下,有的还修妙手回春之术,若是豫都有何疟疾蜀州也可倾力相助;三来这族群典藏洋洋大观,虽说都是些丹药毒物,但只要加以利用,也可形成摧枯拉朽之貌。比如,这断肠草,王端便已收入囊中,今后可将此物按时派送至豫都,豫都种植后再贩售至秦都,是门一本万利的买卖,既能无形之中逐渐摧毁秦都的民力,又能将获取的财富用来充盈国库。” 原来如此。这蜀州居然早在百年前就已在两都之间诳时惑众,而秦都也早在那时就身处漩涡之中了,可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她不自觉地眉头微蹙,“因而,你父皇要你替他找到这族群吗?” “嗯,他出兵攻打蜀州,处死王淼的条件便是这个。我思来想去,断然不能将你族交给他,那只会让你们重蹈覆辙,开始新的悲剧。所以,既然豫都非得到这族群不可,那不如我来掌握。等我登上皇位,这族群要怎么为我豫都所用,自然也是我说了算。而且……”温叶庭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而且,倘若你成了我的王妃,父皇则没有缘由对你下狠手,起码你人已经是豫都的了,又多了这层庇佑。” 听完这些话,她了然于胸。正是因为温叶庭必须要服从父皇的命令,要遵从守护花间的责任,才会被王淼正中下怀,与秦都开战。 温叶庭叹了口气,有些苦笑又有些自嘲,“都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可谁又知这道阻且长?以往我不求闻达,不务空名。只愿尽我所能辅佐贤君,保家卫国,济世救民,谁说做那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就不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呢?就算我这一辈子籍籍无名,那山河便是我的名。却没想到,如今还是坠入这俗世,做一把刀,做一柄剑。”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这下她没有躲开,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温叶庭眼底那深不可测的哀伤,“我只想愿你如风如流,似花似雾,做千千万万,也不做那沾染着铜臭与鲜血的器皿。” 温叶庭是被逼上这万众仰慕的王位的。 他没有办法背叛自己的国家。 也没有办法舍弃自己的爱人。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事情好似在按照原本的轨迹在走,但身处其中的她却觉得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伸手接住窗边的一片雪花,那雪花在手心中瞬时就融化开来,变成星星点点的水滴。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就像是那被融化了的,再也回不去的水滴,而她实际却连一滴无思无魂的水点都不如。 “你现在还想让他登上皇位吗?”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与他成婚吗?” “我想,但你想吗?” 我想吗?她又低低地念了一遍,我想不想重要吗……她微低着头,一只手掌心朝上,将还残留的水迹用力地抹去,鼻尖一热,抬眼时已满是泪水,在她那张看似冷峻的脸上纵横交错地织了一张网。 “石姑娘,花间对不起你。” “其实,你的心愿已经变了。仇自然要报,但对现在的你来说更想能有个人陪着温叶庭。希望温叶庭不会因为你可能会消失而痛心切骨,希望温叶庭他在你还有意识的时候一直笑着,希望温叶庭永远不会忘记花间。” 那边却静默许久,半晌后才缓慢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 “可是,要完成你的心愿,我就必须放弃轮回,作为你,一直留在这里。” “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 兄友弟恭 翌日,天刚微亮,她抱着被子仍在睡梦之中,哪料有人焦急地敲门,“姑娘,你还没起吗?太子殿下来了。”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这么早,谁啊?”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免不了张惶,“姑娘,太子殿下已经在大堂等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她惊得立马翻身,“什么!太子来干啥!这天都还没亮呢,花间,你摊上大事了……” 花间看她语气平和,想必睡了一觉心情已好了不少。但想到这太子也觉得无奈,接话道:“谁知道这温炎如搞什么鬼……” 她随意地挽起头发,披上外衣,不急不忙地开始洗漱。 “你怎么都不着急,一会儿太子要是发怒怎么办?”花间提醒她。 她轻轻笑了一下,“急什么,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才是,这种身份高贵的人最是受不得等待。否则这以后还得应付他,你想累死我啊!” “看来石姑娘对男子知之甚深啊。” “诶,小看我了不是?虽说我没体验过什么情情爱爱,但整日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子相处,他们那几根筋我倒是清楚的。” 说罢她有条不紊地朝大堂走去,刚踏出门,温叶庭一脸焦灼地在门口拉住她,“我同你一起。” 她觉得好笑,调侃道:“怎么,你还怕他吃人不成?” 温叶庭脸憋得通红,伸出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管,我必须得一起。这好歹是在我的府邸,我说了算。” 她瞥了一眼温叶庭,见他的眼神中却难得的严肃,好似如临大敌般,有种难以言表的危机感。 她便跟在温叶庭的身后迈进大堂,只见温炎如此时已经正襟危坐,风微浪稳,不露一丝焦急神色地等待着她。 看到她时,温炎如的眼睛仿若闪过了一点光亮,但随即察觉到眼前的温叶庭,又豁达地问道:“叶庭也起了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温叶庭见他大哥如此友善,顿时觉得自己丢了脸面,那莫名其妙的警惕也松懈了下来,只答道:“大哥前来,小弟本该远迎才是。不知大哥有何贵干?” 温炎如有些难为情,笑着说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昨日我按照石姑娘给的药方服用,一觉醒来感觉精神矍铄,所以这才立马特意前来感谢。”说完他看着石径悠,有些意味深长,“还有就是,想请石姑娘跟我回府,再替我诊疗一番。” “搞半天是来要人了。”她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嘀咕着。 温叶庭自然是不想让她走,又开始演戏,“石姑娘眼下还得多待几日才是,还望大哥见谅。” 听到此话,温炎如抬眼,精神恍惚地看着她,明显感觉心神不定。她见状便上前替温炎如诊脉,却见他脉搏一反往常。 “奇怪,昨日的脉象还不如此。他脸色也已好了大半,怎的今日这脉象反而更为紊乱了。”花间疑惑道。 “跟他回府吗?”她不自觉问出一句。 “救人要紧。” 于是她转向温叶庭,言笑不苟地说道:“太子殿下的脉象不平,需回府安心诊治才行。” 温叶庭听她这么一说,见她眉头紧蹙,倒也吓得不轻,没想到温炎如的病情已经这么紧要,又感觉惭愧,觉得自己真是胡闹。 连忙对温炎如歉道:“是小弟唐突了,我这就让人备车。” 她便跟着温炎如回了府,但又觉得蹊跷,这温炎如既然病入膏肓,不召太医救命,反而专门亲自去烨王府找她,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莫非是真的看上了花间…… “你这样一说,确实有点不太对劲。我思前想后,那种脉象不太寻常,或许是中毒了。” “中毒?”她听到这两个字更为诧异,“谁那么胆大妄为给太子下毒。” “不知,我也只是猜测,一会儿你再仔细查看一下。” 等进了太子府邸,她又探手为温炎如诊脉,那脉象着实惊吓了她。她不解地皱起眉头,又继续把了一会儿脉。 居然又没有异常了。 温炎如见她神色慌张,担忧问道:“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她摇摇头,“太子殿下,恐是我才疏学浅,您的脉象此时一如往昔,并无大碍,按照原先我所说的方子进行调理即可。” 温炎如收回手,松了口气,“哦,那就好,姑娘你去歇息吧。若有何不当,我再来请教你。” 一路上,她总觉得匪夷所思,倏忽她想到什么,“难道他也在演戏?” “演戏?他总不至于给自己下毒,将人带回后又自行解毒。”花间说的时候没在意,说完才发现其实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未尝不可。”她低声回道,心中又想,这两兄弟果然是兄弟,连对付彼此的方法都这么如出一辙。 可温叶庭是演戏,而温炎如是真的拿性命来赌。这毒虽说解了,但对自己的身体却无裨益,何苦呢? 他对花间珍视到如此地步,让人难以置信。 但如今又被骗进了这太子府,如何才能出得去呢? 谁知更不可思议的事正在到来,这温炎如将她接回府中后,立马进宫面圣去了,求来了一纸婚约。 当日下午,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菩提树,那树干枝叶已经零落,看不出一点生气。 温炎如走到她的窗前,她本想行礼,却被温炎如喊住,“不必多礼。” 随后温炎如从袖间拿出那起草的婚约,递与她,拜手道:“石姑娘,今日我已向父皇请旨,你将成为我的太子妃。” “啊?”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出其不意的走向让她无所适从,看着那悬在半空的婚约愣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接连两天被男子求婚的事情,她从前想都不敢想,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可笑,百端交集的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好似哽在喉咙难以吞咽也难以开口。 “花间,你说怎么办!”她只得向花间求助,本来这些爱意也不是属于她的。 “自然是不能答应。”那边传来气急又无助的声音。 为避免失了礼数,她先接过那婚约,确实如假包换是豫都陛下的亲笔,转念生出一个主意,随即又开口道:“太子殿下,多谢您的垂怜。可小人已有婚约在身,恕我难以从命。” 温炎如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中难掩震撼之情,“什么?我那日问过陶玄驹,你尚未婚嫁,又何曾有过婚约?” 啧,太子居然暗地里还调查过,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已是覆水难收,也只能将计就计了。“我同三皇子已私定终身,还未曾对外宣示,望殿下见谅。” “此话怎讲?”温炎如显然有些站不住,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原来,三弟与你早在蜀州就已结识,我就说三弟怎会突然造访我府中,还执意要带走你。那为何昨日装作素未谋面?你可知,欺骗当今太子殿下乃是欺君之罪。” 她立即叩首道:“殿下饶命!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蜀州花使,身份低微,不便展露与三皇子的情谊,以免扰他清名。” 温炎如自觉忿恨,但又无可奈何,只拂袖而去,留下她跪在原地。 望着温炎如远去的身影,她不禁感慨道:“这下,不同温叶庭成婚都不行了。” 可温炎如求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温叶庭的耳中,急得他是慌不择路,马不停蹄就往宫里赶。 温宪印象中第一次见温叶庭急如风火的样子,还是他母妃被害的那日。没想到十年后,却又看到他慌作一团,恨不得两脚并用地踏进宫里。 还未等温宪开口质问,温叶庭跪地,“父皇,请收回成命。太子殿下所求婚约的女子,乃是我心悦之人。” 温宪倒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两兄弟以往向来是兄友弟恭,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难分难解。 “呵,你们是看我整日案牍劳形还不够,给我找乐子吗?原先逼着让你们成亲,一个说自己体弱多病无力承担,一个倒是我行我素惯了从不肯听命,如今总算要成亲了却又是因为同一个人,要不说你俩是真兄弟呢?今日你大哥刚求了婚约,还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让我废除。君主之言,岂是儿戏?” 温叶庭抬起头来,情真意切地望着温宪,“父皇,不是儿臣无事生非,还请父皇明鉴。我早在蜀州之时就已与此女子暗生情愫,昨日也已同她表明心意,但此事大哥不知情。既然大哥也心悦此人,倒不如父皇您询问下这女子的意愿。”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我两个儿子为之互争雄长。”说罢又转向一旁的宦官,“去,召太子同那女子前来。” 她此刻还跪在那门前,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赶紧来扶她,“姑娘,快别跪了,陛下召你入宫。” 她站起身来,揉揉自己的膝盖,心中想道:“不是吧,就拒绝了一下太子,难道还要被杀头?” 于是朝那丫鬟打探道:“你可知召我入宫是为何?” “旁的没说,小人也不敢多嘴,我只听前来送信的公公提到了三皇子。” 她心里一惊,“完蛋,这小子肯定是听说了温炎如求婚一事,跑去陛下面前胡言乱语了。花间啊花间,也是托你的福,我还能遇到这种盘根错节的情感纠葛。” 花间没有搭她的话头,许是也以为这事情发展得过于荒诞,便嘱咐道:“小心暴露身份,这陛下可对我们没安好心。” 此话一出,她好似醍醐灌顶般,握紧了拳头,“我想到怎么阻止那场大战,又能除掉王淼了。” 第四十章 凡事两难 步入章平宫,四周净是被大雪掩盖住的雕梁画柱,那琼楼玉宇上还残留着一丝宁静而庄重的美感,从云上而起的雪好似含苞欲放的花开。 温炎如一言不发地走在她的前方,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迈进温宪的御书房,温叶庭此时端正地危坐在右侧,双眼饱含深意地侧头悄然望着她,不露声色。 二人先是行了礼,温宪便给温炎如赐了座,她仍跪在地上,低着头等待即将到来的发落。 温宪睥睨着她,“我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所争夺的就是你吗?” 她低声回道:“小人不敢。” 温宪不屑一顾地讥笑一声,“照我说,为避免他兄弟二人操戈同室,不如将你斩了去,谁也别说我厚此薄彼。” 话音刚落,温叶庭立即跪地,高声求道:“父皇不可。” 温炎如见状,也开口道:“父皇,都是儿臣们的过错,她何罪之有?” 她微抬起头,语气中却不失镇静,“陛下,小人有罪。” 温宪反倒被她的坐怀不乱给吃了一惊,心想这女子果真胆识过人。高昂问道:“那你且说说,你有何罪?” 她坐起身来,目光炯炯,祈求道:“此罪需与陛下单独细说,还望陛下海涵。” 温宪看不明白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但从她说话的神态中似乎暗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便下令旁人退下。 连温叶庭也觉得狐疑不解,只呆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她跪着的身影,甚是陌生。 堂内各人四散退下,只余她一人,“陛下,小人所犯之罪乃是通国之罪。” “通国?”温宪心生警觉,哪有人堂而皇之在当朝陛下面前说自己通敌的,生怕有诈不敢作声,只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陛下勿怪,我本是蜀州州主王淼手下族群的传人,可这王淼实际暗地里已将我献给了秦都。如今我身在豫都,还要成为豫都皇子的妻室,您说,我这算得上是通国之罪吗?” 温宪大为震惊,她主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将王淼同秦都的勾当一并全盘托出,不知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不动声色地质疑道:“那你既已是秦都的眼线,又何苦要将此事说与我听,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她镇定自若地回道:“掉脑袋自然是怕的,也正是因为害怕掉脑袋,小人这才斗胆向您求个情,坦白一切以寻求宽恕。” “那我怎么相信你所说的这一切?” 她伸出手指,放进嘴里一咬,那血瞬间滴落在地。她不以为然地将血滴在一旁了无生气的植物中。只见那植物刹那之间便蓬勃生长,花开并蒂。 温宪很是惊奇,原本只在先人的口中听说过此等奇效,没想到如今眼见为实,果真如此。他不禁赞叹道:“妙啊!妙!” 她捂住自己的手指尖,“陛下,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也理当清楚王淼的狼子野心。如今断肠草一事败露,秦都对蜀州是步步紧逼,两方表面上已达成协议,将我族群送给秦都作为赔偿,而秦都则保蜀州世代无忧。但实际上秦都并不想再将蜀州交与王淼手中,所以想要设法铲除他。” 温宪被这话激得勃然变色,怒吼道:“他王淼怎么敢!” 她见温宪已然上钩,便又跪拜道:“陛下,虽说三皇子对这些并不知情,但小人与三皇子心意相通,自然是向着三皇子,向着豫都的。因此这才贸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那你想如何?难道让我立即带兵南下,灭了秦都不成?”温宪转头看她,却又转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小人不敢。王淼此人两面三刀,百年至今,在两都之间虚以委蛇,惹得两都风波四起。秦都太子已表明,只要豫都肯通力解决王淼,一切既往不咎,两都还可贸易互通有无。” 温宪想起温叶庭倒也说过这话,看来秦都确无开战之意,反倒是这王淼,当真是阳奉阴违。他又想到,若是能用一个微不足道的王淼,换来这族群倒是坐收渔人之利,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便踱着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那事成之后……” “小人定会誓死效命豫都!”她又叩首,“我族群本就是王淼许给秦都的承诺,只要王淼一死,这秦都的账自然也就死无对证。到时我即可奔赴豫都,为陛下,为三皇子尽忠。” 她说完这话,却有些心虚。自己一个堂堂的秦都将军,没想到今日会为了离间豫都和蜀州,在敌国面前俯首称臣,真是奇耻大辱。 温宪开怀大笑,觉得这天下好似已经唾手可得了,万万没料想到这苦苦寻求的族群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我就应了你的请求。”温宪大手一挥,“至于你的姻缘,也就由你自己作了主吧,就当是你我合作的贺礼了。” “多谢陛下!”她说罢便从御书房离去,见到不远处温叶庭正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她,而温炎如已经不见踪影。 她望着这有些晦暗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今日这铤而走险的举动是否能改变历史。但事已至此,好像也由不得她了。 温叶庭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关切问道:“采采,没事吧?你跟父皇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甩开温叶庭的手,只浅浅地叮嘱了一句:“隔墙有耳,回府再说。” 一路缄默无言,回府后待她坐定,温叶庭好奇得紧,立马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在她的身侧,“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温叶庭,果不其然他有些激动,“你怎么能现在就告诉父皇你的身份呢?这样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等事情一结束就会勒令你为他卖命。” 她没办法告诉温叶庭她是为了阻止那场由王淼掀起的腥风血雨,坚定又低沉地回了一句:“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除掉王淼。” 温叶庭也明白她的言中之意,若是王淼从中挑拨,或是以花间一族作为筹码,引发两都的猜忌和矛盾,那两都免不了一场争执。但假设花间一族已成功落入父皇的手中,自然此时也就没有必要再大动干戈。 他低下头,心里很清楚这对温宪来说是个拒绝不了的提案,因为对温宪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苦了花间。 温叶庭递给她一杯热茶,“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回蜀州,我得想办法混到王淼身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温叶庭点点头,轻饮了一口茶水,“好,我们明日便出发。” 她摆摆手,“你不必去,你就在豫都等。就像你说的,我会设计让王淼向豫都求救,到时你便按照你的计划带兵前来蜀州。” 温叶庭本还想反驳,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但又觉得她说的辞顺理正。眼下这才是最要紧的,便只得应和着。 两人正烤火吃茶,下人来报,“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在你的寝舍。” 温叶庭一惊,这该来的还是来了,朝她叮嘱道:“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你别出来。”说罢便阔步离开了。 她扶额,在心中轻轻问道:“花间,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的话……我明白石姑娘的一片苦心。说来说去,最受委屈的还是你。”花间感慨道,迟疑了一下,“不过若是这豫都陛下真的如温叶庭所说,让我族人为他卖命,你可有办法?” “有,我在表明身份之前就想好了。”她意志坚定地回道,“等王淼死了,我再来好生会会这个豫都陛下。” “石姑娘,有你在我感觉很安心。” 花间猝不及防的一句,扰得她连忙挥手,不知觉间脸都有些潮红,“诶,我这可不是为了谁,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我还想积点德,下辈子好生轮回。”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既已来了,占据了本该是你的一切,自然也该偿还。” “多谢你。”花间此刻觉得羞愧,全然只想着如何满足自己的愿景,却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鬼魂,原本也是人,她也有心。 如果有办法既能不让自己消失,又能让她顺利轮回就好了。 可世事自古两难全。 温叶庭回到屋中,见温炎如正双眼呆滞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飞雪,侧过身来朝他问道:“三弟,打算何日成婚啊?” 温叶庭面有愧色,只恭敬回道:“兄长,是小弟无礼了,应当早些告知于你才是,还望大哥见谅。” 温炎如回过身来,面朝他含笑摆手,“无妨,这世间之事唯独两情相悦最是强求不得。说来说去,还是我横插一脚了,做大哥的不是。”随后又仰天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听温炎如这么一说,温叶庭更是觉得卑陬。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温炎如的身侧,好像从前那样,伯歌季舞,不分你我。 第四十一章 离开豫都 天朗气清,霁月光风,终然洒落。 她听见温叶庭在门外轻声唤她,“采采,起了吗?” 她翻身起床,穿着薄薄的里衣便去给温叶庭开门,只见他双手满满,净是琳琅满目的吃食。 温叶庭见她衣着单薄,赶忙将东西放下,就去拿她的外衣给她披上,“你怎么老是不好好穿衣服?” 她瞪了温叶庭一眼,“你这话说的,叫别人听了去,我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好,好,我错了。你看。”说罢温叶庭又得意地提起那些吃食,“我一大早就去买的,你路上吃。我派了几个亲兵保护你,可不许拒绝,你一个人我着实不放心。” 她看着面前总总林林的东西,难免心动神移,又馋了。 温叶庭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是她却有些听不进去,也不知是因为被美食夺了心魄,还是被这汹涌又真挚的感情迷了判断。 在这一刻,她只觉得,好羡慕花间。 踏上了回蜀州的路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足七日便到了锦云城外。等她回到御花台,江宁见她有些喜出望外,惊诧说道:“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她赶紧打断江宁的话,“瞧你,怎么都不盼我点好。” 江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晦气,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怪那个太子殿下,送我们出府的时候,府中的下人单独拉走陶玄驹问了好一阵子,看那架势,我还以为他不会让你离开豫都了。” “所以你就出卖我,把我的行踪告诉给温叶庭了。”她故意嬉笑道,说罢就往寝舍走。 江宁急得团团转,追上她的脚步,“小石头,你这可就冤枉我了,那怎么能叫出卖呢?我想也知道你不愿待在太子府,要是他能救你出来也是好事。”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她见江宁竟认真起来,连忙转移话题道,“近些日子御花台可有何事?” 江宁沉思一下,吞吞吐吐道,“说到这个,宫中想派人去医治玉夫人,说是医治,其实也就是找个人陪她解解闷吧。主事听闻先前玉夫人钦点了周小小打理她的花圃,便想着不如派周小小前去即是。可你也知道,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周小小哪里肯从,一直僵持不下呢。其他人也都不想趟这浑水,谁都知道这失心疯的人最是难伺候。” 正说话间,周小小却悄然无息地出现在门外,有些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心想,果然,这周小小恐怕就等着她回来呢。 “石径悠你回来啦,主事让你过去报道。”周小小看到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心中不免一些舒畅之感,这说话都温和了许多。 她放下手中还未整理的行李,阔步前去拜见主事。主事见她完好无缺地站在眼前,倒有几分惊诧,“我听陶大人的意思,还以为你就待在豫都了。” 她听出了主事的言下之意,便恭敬答道:“太子殿下仅是有些花艺问题想要询问,并未过多刁难,事情一结束小人便赶了回来,不敢耽搁。” 主事轻声哼了一下,“行,既然回来了也就别闲着了。从明日起,你就去医治玉夫人吧,可有何异议?” 她颔首答道:“无异议,主事您安排即是。”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让主事有些目瞪口呆了,这谁都想尽办法推诿的事情,没想到她却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那就去收拾下吧,若是有何进展及时向我汇报。”主事的语气也缓和许多,对眼前的她好似有点另眼看待的意味。 她回到寝舍,将事情与江宁一说,江宁情绪激动,急得站起身来,“小石头,不是我说,那周小小眼看玉夫人没有阿谀奉承的价值了,便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又何必去替她接下这苦差事?” 她拍拍江宁的臂膀,“我不是替周小小接下这担子。你也知道,虽说这州主下令医治玉夫人,但实际也只是碍于情面的例行公事罢了。而大家也都胸中有数,这失心疯岂是一时半刻就能痊愈的?所以我猜测,对于这玉夫人,众人皆是半心半意,指不定就算想出治疗之法也不愿亲力亲为去实施。你说若是大家都对她置若罔闻,在这深宫之中她便只能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多可怜啊!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我会如此也有私心,想着若是取得成效,或许能被委以重用。” 江宁打趣道:“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宏图大志呢?但毕竟这患了失心疯之人,语无伦次都算轻的,指不定还会对人拳打脚踢,你可得多加小心。” 她点点头,玉夫人再怎样也没什么好怕的,关键是如何得到王淼的信任。 人都说这深宫最是无情,当真如此。 先前玉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时,这寝宫是何等热闹非凡,流光溢彩。现如今在这琉璃黛瓦之下,想必只有清冷至极的白露玲珑月。 玉夫人身旁就只剩一个婢女,追着她满院子跑,追累了便也就由她去了。这刚穿戴整齐的衣裳,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凌乱不堪,婢女也失去了耐心,干脆就坐在台阶上看她又哭又闹。 她走上前去,对着瘫坐在地上的玉夫人说:“夫人,你在此处干嘛?” 那玉夫人仿佛受了惊吓,大喊大叫道:“别过来!快来救我!”说罢便又开始东奔西走,着急忙慌地连摔了几个跟头。 她欲将玉夫人扶起,玉夫人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又抚掌大笑。 可见是真的病得不轻。 她突生怜悯之情,这玉夫人虽说平时骄横惯了,但最终落得个如此下场也是罪不至此。 但她心里也清楚,得利用好这颗棋子才是。 “玉夫人是因情结所致郁,突破口可能便是将此情结纾解,也就是以情移情。玉夫人生前甚爱绿品佳人,若是能带她一同养花,由她亲自培育此花,便就有了盼头,或许能够将她心中郁结舒缓一些。”花间眼见玉夫人的状态,心中已明了几分,便向她建议道。 于是她按照花间所说的法子,从袖间抽出一根秋香色绫罗,绑在院中的绿品佳人上,指着那花枝对玉夫人说道:“夫人,你快来看。” 那玉夫人见那花枝被绫罗衬托得更为娇媚动人,在花团锦簇之中显得一枝独秀,便来了兴致,喋喋不休道:“好看!我要这个!好看!我要这个!” 她又从袖中抽出一根绫罗,递给玉夫人,示意她束在花枝上。玉夫人便蹑手蹑脚地挑选了一枝,胡乱地捆在了上面,嘴中还念念有词道:“和我一样!” “那夫人想不想自己亲手种一棵?” 玉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骤然发作起来,吼道:“你种!下人干的事我不做!” 她便哄道:“好,我来种。你看着,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就告诉我。”从身后拿出工具,将花苗埋进土中,一步一步地向玉夫人请教。 玉夫人呆愣在原地,好似看不明白,只烦躁地将她一把推倒在地,大喊着:“你好愚蠢。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她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得满身是泥,顾不上拍拍灰尘,便又跟在玉夫人的身后,随着她前往寝殿歇息。 一旁的婢女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不自觉叹了口气,“又得折腾一阵了。” 她走进那寝殿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玉夫人将衣服脱了又穿,穿了又脱,不停地让那婢女替她更衣。 婢女终是来了脾气,索性将玉夫人扶上床榻,将她从头到脚用被子压了个严严实实,玉夫人此刻也是不甘示弱,挣扎着就要起身。 她见状于心不忍,这玉夫人不过也是一个被王淼伤透了心的可怜人,于是她对那婢女说:“我来吧。” 婢女听她这么一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先是制住张牙舞爪的玉夫人,随后捏住她手背处的合谷穴,试图让玉夫人镇静。 待玉夫人放松下来,躺在床榻上时,她再从怀中拿出安眠的香薰,拜托婢女将它点燃。 整个寝殿总算是静谧下来了。 玉夫人的双眸将闭未闭,她显然受这香薰的影响,神智变得有些迷离。瞬时之间,她的眼中好似被水波包裹住,一滴泪含在眼角,那许久在她心头挥散不去的阴霾下起了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半月之久,她每日前往宫中替玉夫人精心调养,再陪她向从前那样赏花吃茶。 玉夫人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当日与她一同种花时,她还能清醒一阵,但睡一觉起来,便又回归如初。不过好在她比以前清醒的时间更多了一些,偶尔还能听见她哼唱几句。 只是每每清醒之时,也都是愁眉锁眼,问她几句,她答几句,不肯吐露半分。 那王淼听闻玉夫人状况有所好转,便前来看望她,远远见她正沉浸在种花之中。本来这玉夫人还沉心静气,抬头看见王淼,则又玉惨花愁,行为乖张不受控制。 石径悠见状,便将玉夫人拉进寝殿,对庭院中站着的王淼说道:“州主恕罪,夫人这两天没怎么见人,可能有点慌张。” 王淼摆摆手,又问道:“你有些面生,为何在玉夫人这里?” 她屏声息气,“小人失礼了,小人是御花台的花使,受主事之命每日前来医治玉夫人。” 王淼神色放松下来,“主事曾禀报过此事,没想到那人便是你。你叫什么名字?听你口音不像是锦云城本地人士。” “小人叫石径悠,安乡人士,来锦云城尚不足三月,让州主见笑了。” 王淼抬眼盯着她,说道:“哦?听说你表现得很好,今日一看当真如此,我在远处见玉夫人她看起来娟好静秀,是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她作揖道:“州主谬赞了,小人分内之事罢了。” “行了,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我会吩咐下去,奖赏御花台,尤其是你。”说完王淼便转身离开了。 她在身后掷地有声,叩谢道:“谢州主。” 王淼这边唤来陶玄驹,说道:“今日我在慕华宫看到一个面生的丫头,说是从御花台来的,我看她年纪与王妃的孩子相仿,觉得有些顾虑。刚翻阅了御花台的档案,此人来自安乡,两月前来锦云城谋生,通过选拔进入了御花台。先前不是你们曾报告说,王妃的族人在安乡出现过吗?” “州主是怀疑她与王妃有关?可这天底下年纪与郡主相仿的比比皆是,若贸然行事恐怕会打草惊蛇。” 王淼打量了他一眼,讥笑道:“你说的我何曾不知?我又没让你现在就去把世上所有年近桃李的女子都抓来,也没让你去刻意收集她的血液,只是派你去安乡走访一下,看是否有此人。我总觉得她说话时的眉眼、神采与王妃如出一辙……” 陶玄驹恭敬回道:“属下今日就去,只是这安乡山高路远,恐要耽误些时日。” “嗯,你尽管去吧。最近这韦筠有所动静?” “一直都待在客栈,偶尔夜间能见到他与手下一同出游,但也只是四处闲逛,并未有何可疑之处。” 王淼有些疑惑地说道:“改日我派人去客栈请一下他,虽说他这蛰伏不动,未免也太过于深居简出了。你去吧。”陶玄驹便退下往安乡前去。 第四十二章 劝说秦都 她回到御花台后便听说了王淼赏赐的消息,主事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花间晋升为花吏,协助主事处理御花台中大小事务。 “恭喜你啊小石头,以后我就仰仗你了。”江宁眉飞色舞地对她说道。 她笑笑,“你就别折煞我了,我这也算不得什么。” 周小小却嗤之以鼻,呛道:“你有今日全拜我所赐,若不是当初我荐你去玉夫人处,你哪儿会有这等风光?” 她讥讽道:“嗯,是是是,多谢小小为我作嫁,若今后还有这种好事,我也向你学习,让给你去,你看如何?” 那周小小恼羞成怒,愤而离去,江宁在一旁笑道:“真是大快人心!这周小小就得被治一下,否则她总是非不分。”随后拉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往寝舍走去,还边问道:“怎么给你庆祝一下呢?你想吃什么?” 她听罢欢呼雀跃道:“我想吃的那可太多了!近来都没机会出去,明日你就带我去吧……” 随即转念一想,总算是找准时机去客栈找韦筠了。第二日便刻意挑了韦筠下榻的酒楼,找了个借口往韦筠房中而去。 “韦大哥,是我。”她在门外轻声喊道。 很快那门便开了,韦筠见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我听渊之说御花台的主事盯你盯得可紧了。”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将门合上,转身回道:“如今我是身份不同了,这才自由了些。长话短说,殿下,我需要你派兵攻打蜀州。” 韦筠被这短短的一句话惊到嘴都合不拢了,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难道是温叶庭告知了她自己的身份吗?于是结巴地问道:“花间,你在说什么啊……” 她跪拜道:“殿下,我知道你的身份。如今已到了非常之时,我也无须隐瞒。王淼的心性想必你已有所察觉,上次玉夫人寿宴他已对你起了杀心。倘若再放任自流,王淼势必还会在豫秦两都之间兴风作浪,到时这引发的就不只是那祸国殃民的断肠草之毒,而可能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战火纷飞。” 韦筠打断她,疑惑问道:“等一下,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王淼会挑拨离间,让秦豫两都兵戎相见,这对他来说有何好处?蜀州若是成了争议之地,他也自身难保。” “殿下你想一下,陛下是看在与蜀州的情分上才没有对王淼过分追责,倘若他一旦知晓了王淼同豫都的勾当会就这样息事宁人吗?王淼在做这丧心病狂的事情之前,一定就想好了对策。如果你是他,难道不会担心事情一旦败露自己该如何寻求出路吗?从眼下的形势来看,王淼同豫都才是一条船上的,若是陛下知晓一切后要追责,王淼势必会向豫都求助。这样,原本是王淼的阴谋诡计,就将矛盾转移到了秦豫两都之间。两都之战,在所难免。而对王淼来说,豫都不论胜负,他都不会丢了性命。因为他心里清楚,你父皇会看在先人的脸面上,放他一条生路。而倘若他与秦都站在同一战线,万一秦都战事不利,那豫都还肯留他吗?” 韦筠心想,“怎么花间什么都知道……”随即又开口道,“我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发制人,抢在蜀州和豫都联合之前就将蜀州拿下。但这样的话,倘若豫都事后要争夺蜀州,这两都交战还是避无可避。” 她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非也,这豫都想要的并不是蜀州,温叶庭会前来蜀州与你共信共行。” 语罢她佯装紧急的样子,没有继续往下明说,毕竟她并不想暴露花间一族的秘密。 随后她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又低声叮嘱道:“陛下,我今日之言绝无半分虚假。事不宜迟,还请你尽快动身。” 等她退出韦筠的房间,花间细声问道:“石姑娘,韦大哥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他不信也得信。”她笃定地回了一句,“因为很快王淼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她走后,韦筠在房间里搓着双手不停地走来走去,对刚才所听到的一席话感到疑信参半。 自己若是因为片面之词就劝说父皇出兵蜀州,想必父皇还以为是他听信了谗言,纯属无稽之谈。 但花间所说又确是言之成理。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王淼派人来请他进宫。 而正在楼下进食的她,已将这场景一览无遗。韦筠踏上马车前,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心底一丝窃喜,“这王淼果然坐不住了。” 原来当初在宫中医治玉夫人时,她暗中打探了断肠草解毒之事,那些太医整日愁眉苦脸的,一看就知定是还没寻到良策。 那时她就拜托花间,定要赶在王淼那些迂腐无能的臣子之前,将这解毒之策由她找到时机献上。 而当她升为花使后,便有了资格辅助主事奉命操办此事。 晨光熹微,一大早主事则准备前往宫中,她跟随在其后。在众人又一次无计可施之时,她假装无意地在一旁倾听他们交谈。 其中一人怨声说道:“近月来反复试验了好几次,后续诊疗效果均不佳,州主每两日都会前来查看情况。前日已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若是还未能给出行之有效的计策,在座所有人便都会大难临头。” “可不是嘛,现在大家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有什么没试过的方法都尽管拿出来一试。” 她颔首示意,上前拿起一根断肠草和那搜集来的已成型的毒物阿芙蓉,放在手中仔细研究了下,确与花间所说的一致。 她敛容屏气地朝主事拜道:“主事大人,你们可曾试过用天竺葵入药?” 主事思索了一下,缓缓问道:“天竺葵?御花台倒是有这个,可是对断肠草有什么奇效?” “天竺葵的汁液含毒性,但它本身也可用作药材,这与断肠草的特性如出一辙。《本草纲目》曾记载罂粟壳,性微寒、味酸、涩,有敛肺、止咳、涩肠、止痛之功。而这天竺葵传言有祛除邪祟的功效,当然这个有些言过其实了。实际上,能被佐证的大概就是它不仅可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还可有催眠的效力。或许我们可以齐头并进,一方面将它入药,借助植物草本平衡病患的心理;另一方面,若是还有硝石……” “硝石,能制成火药的那个?”有一太医感觉玄而又玄地搭话道。 “没错,硝石又称北帝玄珠,在《神农本草经》中被列为上品药。它本身也含有微量的毒性,但若是与其他药物相配和,可以治疗一些疑难杂症。在病患因毒瘾疼痛难忍之时,可用硝石加以调节,某种程度上能减轻他的痛苦感,这样也便于他意志的坚定,不至于因噎废食。再施以甘草,每日两次煎服,以缓解药物毒性、烈性,调和药效。” 语音刚落,主事赞叹地看着她,那眼神中原有的防备都好似化作了冬日暖阳下的一滩积雪之水。 随后主事没有作声,只回过身去与众人商议,大家虽也没什么把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众人立马吩咐下去,各处去准备材料。这边王淼正好派人前来视察情况,主事将计划一一告知,那宦官便回去向王淼禀报了。 想必正是花间想出的这个法子起了效用,王淼这才急如星火地请韦筠进宫。 这样一来,她既可以再次立功,这韦筠也能名正言顺地回秦都。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淼眼下即会放松对秦都的警惕,恐怕还会自以为这风雨将停,却不知实际已是黑云压城。 果然不出她所料,王淼神采飞扬地朝韦筠报告这个消息,说是已然找寻到了解毒的万全之策,还请韦筠将此回禀给秦都。 韦筠欣喜中也免不了忧愁,这若是带着解毒之策回了秦都,还有什么理由来攻打蜀州呢?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这王淼倒是有些等不及了,“殿下,毒既已除,这一回秦都,还请您在陛下面前替我多为美言几句,不要伤了多年来的和气才是。” 韦筠直点头,“州主不必多虑,晚辈自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淼听罢眉开眼笑,“好,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知殿下打算何日出城回都?” “自然是尽快,秦都众多百姓还等着这救命的法子。”韦筠说罢,流露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神色。 王淼紧绷的心弦好似一下松了不少,“祈愿殿下布帆无恙,改日殿下登基我定去秦都贺拜。” 韦筠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并不想再同他虚以委蛇,便立马拜辞道:“韦筠在蜀州多有叨扰之处,还望州主海涵,晚辈这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往宫外走去,王淼在身后亦步亦趋地送了一截,心中难免不在想,倒要看看韦筠这一走会不会带走那族群。 晚间陶玄驹回到慕华宫,禀报道:“属下来迟!那御花台的石径悠身份无疑,臣走访了安乡,确有此人,平时以卖花谋生,前两月才来锦云城。” 王淼别有深意地说道:“哦?那看来这个人倒是可以一用。近日韦筠即将回都,你再加派人手盯紧他,看他会不会在路途中接走那族群。” 陶玄驹颔首示意,又继续说道:“说到这个,先前我们追击冬青一行,他们好像藏在了若水附近。我这几日收到密报,有人曾无意间看到过三五成群的女子,当时觉得奇怪便多看了几眼,却没想到转瞬之间全消失了。那人还以为白日撞鬼,到处宣扬,便传到了影衣卫耳中。我想应当是冬青他们,看来那若水是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地方可以藏身,且不易被外界涉足,毕竟冬青也曾隐匿了二十年。若是韦筠要带走他们,想必也会在若水停留。州主看是否要在那处设下伏击?” 王淼阴笑道:“很好,这次不容失手,到时若是冬青难以对付,你可先将他引开,抓住那几个女子便是。留意其中二十左右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王妃的孩子,切勿舍本逐末,只要抓住了她,其他人自会现身。” “属下明白,必定不负所望。” 第四十三章 青云直上 待韦筠回到客房中,发现自己的床头放置了一封密信,他拿起来一看,只写了几个大字,“亥时四刻城外破庙。” 这个时候会是谁约他私下见面呢? 难道是朝颜吗? 他想到朝颜有些喜出望外,看来是她们已经替族人找好了藏身之处,然后回到了锦云城。 待月白风清之时,他孤身前往那城外的荒庙,在那里等候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只见树林间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 韦筠阔步朝那人走去,身形娇小,不似朝颜,他心生警觉,握紧了腰间护身的匕首,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再走近些。 韦筠蹑手蹑脚地再靠近了些,那人开口道:“殿下,是我,有人跟踪你。” 他听出来是花间的声音,又压低了嗓子问道:“找我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 “当然是为了引出背后监视你的眼睛。” 韦筠听到这话,突觉身后一凉,“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不如把那个人抓来问话。” “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他回去带话呢。我看如今王淼还会派人跟踪你,想必为的是想查清你是否与我们有关。这几次三番,他果然怀疑了你。” “你的意思是说,王淼他想从我这里找到你们的线索?”韦筠语气中不失担忧,竟没想到王淼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 “原先我也只是猜测,今夜我故意约你出来,发现果然有人一路尾随你。断肠草一事已了,还有必要跟踪你吗?我想也就只有这一个企图了。” 韦筠当下心里一急,自己若是离开了蜀州,那朝颜和她的族人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呢? 他有些急迫地问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要让我带兵攻打蜀州了。王淼此人不除,不仅秦都可能会再次被陷害,朝颜她们也会不得安生。” 她心里叹了一声,“果然这无上皇,还是一个情字最好用。朝颜,对不起啊,利用了你。” 但她没再作声,只向韦筠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韦筠愣在原地,他下定决心,必要说服父皇出兵蜀州才行,不管用什么借口什么方法。否则,再等他回到这锦云城,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朝颜。 果不其然,深夜之时,那暗地跟踪韦筠之人便向王淼送去急报,“州主,韦筠今夜前往了城外破庙,与一人暗中相会,看身形似是女子。” 王淼抚掌,“不出我所料,这韦筠果真与她们联合了,这次相会许是商议在何处接头。你马上回去通知陶玄驹,跟随韦筠,若是出现了那族群则一举拿下。”吩咐了一句之后,他斩钉截铁地接了一句,“假若韦筠反抗,可当地将他解决掉。” 只要韦筠不死在锦云城,到时则可将他伪装成被山匪打劫致死,以此掩人耳目。秦都既没有证据指控蜀州,也就没有蜀州什么事了。 两日后,韦筠便按照计划回了秦都。 而石径悠也因献出了解毒之策,青云直上,升为了御花台的预备主事。待现有的主事致仕,这御花台便也就由她作主了。 一日,王淼派人来请她入宫,一宦官说道:“石大人,州主最近心神不宁,让你这边收拾妥当之后前去寝殿为他诊治。” 随后她便到了王淼的寝殿,王淼正斜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见她前来,王淼慵懒地睁开双眼,说道:“你来啦,我近日政务繁重,总是觉得精神涣散,难以集中,你来替我看看罢。” 她便上前把脉,婉转说道:“州主身体并无大碍,恐是事务缠身,劳心费神过度了,我替您扎几针,应该就能缓解。” “哦,扎针?行,那便来吧。”王淼顺势躺下,她摸出针灸用具,开始一针针地依次扎下,王淼则紧张地望着她。 她察觉到了王淼的警觉,轻柔说道:“想必州主是不太习惯扎针吧,您要放松一些。” 王淼暗地里窥视了她一眼,见她双眼如炬,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样子,便放心下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诊治结束,王淼顿觉神清气爽,红光满面,于是赞道:“不错,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她如释重负般回道:“那便好,州主平日里也需得注意歇息,感觉疲累时不要硬撑,不然气血不足,血液堵塞不通,便会影响精神。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告退了,明日再来替州主调理。” “等下,”王淼叫住她,接着问道,“你如此精湛的医术是如何学来的?为何先前不去开个医院坐诊呢?” 她站定答道:“臣自幼家贫,未曾有过系统的学习,所以也就不敢妄自替他人诊治。后为谋生来到御花台,这才向前辈们请教了许多,受益匪浅。” “哦,原来如此,但我看你不像是自学成才的样子,师从何处?”王淼不肯罢休,继续追问道。 “我的姑姑曾是游历四方的一个江湖大夫,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学得几分精髓。”王淼点头会意,挥手让她退下,她便往殿外走。 一路上她想道,这王淼看来还是对她心存戒备,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刨根问底了,自己日后需得加倍小心才是。 王淼歪着脑袋,眉头紧锁,从她的话语间来看确是没有什么破绽,这陶玄驹也说安乡本地确有其人,莫非是自己多虑了?可这女子与王妃生前真是毫无二致,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还是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能人辈出也不足为怪?但刚自己已给了她机会,若是她有歹心,应当做不到如此意气自若…… 想了许久王淼也未得出结论,盘算着改日还是要想办法弄到她的血液一试,但又不能直接抓她来滴血,否则若真是她,到时来个玉石俱焚,就得不偿失了。 他陷入了绵绵不绝的愁绪当中,有言道酒易醒,愁难醒,不知自己要到何时才能适意行,安心坐呢? 夜间,只见陶玄驹带着一行人进了王淼的寝殿,便是朝颜、夕颜与玉茗,三人均被绳索缚身,白布堵嘴。 王淼见状,喜不自胜,连忙问道:“玄驹,这是在何处捕获的?是跟踪韦筠所获吗?” 陶玄驹拜道:“非也。州主,韦筠一路并未多加停留。这三人是从若水来锦云城的路上被我们的人抓获的。” 于是王淼示意让陶玄驹拿开白布,准备问话。 王淼让侍卫将三人的脸都抬起,依次扫视了一眼,心想道这两个年轻女子相貌如此相似,许是双生子,应当不是王妃的孩子;另外那个女子一看便是不惑之年,更不会是那传人。 高声喝道:“你们现在已被擒,任谁也没这么大本事可以从我手中再救走你们,我劝你们识相点。说吧,王妃的孩子藏在哪里?” 三人皆沉默不语,当作没听见,只怒目而视。 王淼见她们一声不吭,继续说道:“行,不说也可以,我会亲自将你们献给秦都陛下,再告诉他你族的秘密。你猜秦都是会继续与你们歃血为盟,还是会把你们当作工具加以利用?只要你们肯说出那孩子的下落,我便可以网开一面,放了你们。否则,谁都不要想好过!” 夕颜忍不住了,开口道:“狗贼!你就算杀了我们,我们也无可奉告。你大可将我们献给别人,也比在你这狗贼手中痛快!” 王淼怒不可遏,上前给了夕颜一巴掌,夕颜顺势就要倒地,朝颜便急忙用身体靠近想接住她。 王淼转了转手腕,“你们这些女流之辈,不要以为自己坚贞不屈,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们同归于尽。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死得那么容易,我会把你们当作礼品,送给那些玩物之人,将你们折磨至死,让你们也体会一下痛心切骨的滋味。” 三人还是不声不吭,王淼没了耐心,便让侍卫将她们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陶玄驹问道:“州主,若是她们一直不肯透露分毫怎么办?我担心这韦筠一旦知道她们被捕,必会派人前来蜀州要人。” 王淼踱了几步,轻蔑答道:“他韦筠有什么资格来要我蜀州的人?就算他真说动了他的父皇,那我就求助豫都,让豫都直面秦都。豫都的狼子野心,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族群落入秦都之手。两都之争,蜀州便还有缓机。” 陶玄驹斗胆回道:“那岂不是最终要将这族群拱手让人?” “不也,夔非一足也!只要能把那孩子牢牢掌握住即可,至于其他族人,倒也没有那么紧要。有她在,其他两都就算打个头破血流,也不敢轻易动我。” “可此次并未见到那孩子,不知是否还躲在若水某处。” 王淼毅然决然地高声说道:“不管她躲在哪里,我都要找到她。就算把整个蜀州搞得翻天覆地,也不能让她落入他人之手,她是我王氏的血脉!” 锦云城外,冬青正赶往御花台,想要设法将朝颜三人被捕的消息传递给她。 她正欲就寝,只闻得一阵辛香,好似谁家在炖肉一般。于是她咽了咽口水,皱起鼻子又闻了一闻,正纳闷间,听得花间说道:“恐怕出事了。” “啊?什么意思?”她揉揉鼻尖,那香仿佛又凭空消失了。 “这是我族用来传信的百里香,通常只有遇到紧急之事才会使出这香辛。” 她翻身下床,打开门朝外一探,只见御花台外不远处一朵花瓣状的信号烟火升空,转眼间又落下了。 “真出事了。”她顾不上将衣服穿好,只胡乱地打理了几下,便翻身从御花台的高墙而出。亏得现在她升了官,住在别院,不然还难以逃脱巡卫的眼睛。 她寻到那烟火腾飞之处,只见黑夜深处有一人影绰约,头戴斗笠,双手握刀立在地上,身形却有些飘摇。 “少主,是我。”那边传来冬青沉稳又急促的声音。 “前辈发生什么了?”她连忙上前,扶住恍若马上就要倒地的冬青。 冬青喘了口气,摆摆手,“无妨,我只是过于疲累罢了。那陶玄驹带领众人在若水埋下了天罗地网,我与玉茗、朝颜夕颜两姐妹一出秘境,便被人察觉了。陶玄驹设法引开了我,我好不容易甩开他们之后,再回到那处却怎么也找不见她们的身影了,想必是凶多吉少。这才连夜赶路,前来告知于你。” 听到这话,她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但又不露声色地说道:“前辈你暂且先歇息一下,我会想办法救出她们的。” 她的拳头不自觉地紧握,咬紧了后槽牙,心中念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 第四十四章 解救族人 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她借机找到渊之,“渊之,我族人被王淼所捕,你赶紧把这个消息传给你家公子和韦大哥。让温叶庭按照原计划行事,我还得再想办法看如何救出她们。” 渊之大惊,“石姑娘,你自己千万小心,想必这王淼会想尽办法问出你的下落。这御花台,恐怕会有灭顶之灾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不必担心,王淼就算对我起了疑心,但暂时应该不会下手,毕竟他要的是活人。” 渊之听到这话,却觉得毛发竖起,脊骨透寒。低声地问了一句:“那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保全你们的性命,又能铲除王淼这个祸害。” “此事我一人肯定步履维艰,所以还得等一个时机。实在不行,我便只能冒险一试,自投罗网,主动被王淼抓住,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姑姑她们,到时再里应外合,看是否可行。” 渊之见她言之凿凿的样子,安慰道:“你先别急,也别贸然行动,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公子交代。我这就去飞书给他,韦公子那边我会告知他此事,但现在也不敢断定他会作何打算。事在人为,我相信总会有转机的。” 她心神恍惚地点点头,“谢谢渊之。你放心,我虽有些倾摇懈弛,但如此关键时刻,不会肆意妄为。” 这句话乃是宽慰渊之,也是宽慰自己的。她心里清楚得很,倘若一直按兵不动,还不知道朝颜她们会受多少委屈。 她在心底祈祷,祈祷在计划开始之前,不要再生变故。 渊之露出了对他而言难得的失意神情,低低地应了一声,“好,那你小心行事。”说罢两人便各自离去。 温叶庭在宛中城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从蜀州传来的消息,却没想到竟是个噩耗。 他有些坐立难安,生怕秦都不会出兵,自己便也没有办法再按照原计划带兵前去锦云城救出花间的族人了。 但现在,唯一稳妥的办法也只有等待了。 正在百般难耐之际,温炎如前来他的府中,还捎带了两枝腊梅。 “三弟,这几日我府中的腊梅开得正娇,着实令人欢喜。我特意让人裁了几枝,邀你共赏。”温炎如说罢就派人将那腊梅好生插在了温叶庭寝房内的瓶中。 温叶庭看着那肆意绽放的腊梅,却想到了死去的清客。那日她的坟头,花间也插上了一枝腊梅。 想到这里,温叶庭觉得伤感十分,若是自己再不前去蜀州,恐怕清客的悲剧又会重演。 温炎如好似看出来了他的怅然若失,开口问道:“三弟,你在想什么呢?” 温叶庭回过神来,搪塞过去,“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些往事罢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听你说说是如何与石姑娘相识的。”温炎如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随后又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温叶庭倒是没想到温炎如会如此好奇这个,只随意地回了一句,“在蜀州时我不慎中毒,得她搭救,这才……” 温炎如听罢点点头,站起身来,顺着目光望向那花蕾满枝,浅浅地说道:“天色不早了,那便不打扰三弟了。” 话音刚落,温叶庭还没反应过来,温炎如的脚已经踏出门外,只留下一个看似决绝的背影。 “兄长有些奇怪。”温叶庭这样想道,从前温炎如向来温文尔雅,待人温润而泽,今日倒是一惊一乍了些。 但他也不好妄自揣测自己的兄长,便只得作罢。何况眼下他也并无多余的心思去想温炎如的反常所出何因,只思索着该如何设法救出花间的族人。 御花台中,她正在处理事务,渊之拿着公文想让她批复,顺便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我家公子来消息说,他十分担心你的安危,不如让亲兵先护送你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免被王淼察觉后你也有性命之忧。” 她摇摇头,捏紧了手中的文书,“不可,这样一来原先我们的布局就会前功尽弃。如今韦大哥已离开锦云城,若是我再突然消失就等于自露马脚。以王淼多疑的性子,势必就会剑走偏锋,想尽一切办法逼我出来。” 渊之跟着叹了口气,“可是公子在豫都干等着委实放心不下,几次三番叮嘱我不能让你孤身涉险。” “不会的,我没有蠢到毫无准备就自投罗网的地步。我这几天一直在等待时机而已,冬青前辈已经伪装成影衣卫去过地牢,但并未发现朝颜她们。想必王淼将她们关押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以他近来在暗中跟踪王淼,只要能找到王淼隐藏的据点,我们就能想方设法救出她们。” 想到这里,她开始担心,假设韦筠按照计划带兵前来蜀州,可王淼以此要挟他的话,恐怕韦筠也只能退兵了。 得赶在韦筠出兵前就救出朝颜她们才行。 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也只能去当诱饵了。 夜间,她正辗转反侧难眠,又闻到了那百里香的气息。于是蹑手蹑脚地从房中溜了出来,只见远处屋檐下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正身在暗处朝她看来。 “前辈,可是有什么线索了?”她略显紧张地问道。 “这几日王淼一直深居宫中,陶玄驹也不见踪影,恐怕是预料到了我们会前去救人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冬青说罢沉重地叹了口气,“得想个办法让王淼和玉茗她们见面,这样才能按图索骥找到她们的位置。” “什么能让王淼亲自召见朝颜她们呢……”她心底嘀咕着,“有了!”她不自觉喊出声。 “怎么做?”冬青看到她眼神变得坚定,立马追问道。 “前辈,明日这个时辰,你照样在这里等我。我会伪造一封由秦都传送而来的书信,你再伪装成送信之人,前往韦大哥原先下榻的客栈,拜托店家收好,自会有人前来收取,这时王淼的眼线必定会收到消息然后想办法拿到那信。到时王淼必定会去找朝颜她们问个究竟,我们则能伺机而动。只是……”她犹豫了下。 “只是什么?”冬青有点着急。 “只是我们动作一定要快,倘若王淼从朝颜她们口中问不出话,我担心她们会受到苛待,等不到我们前去救治。” 冬青长舒一口气,“少主,你别忘了,玉茗医术精湛,甚至可使假死之术,无论怎么也能保住她们的命一时半刻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忘记这些族人并非寻常之人了。于是有些尴尬地轻轻笑了一下,“哦也是,看我担心她们都急得昏头了。” 冬青这时反而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咳了几声,“可是你要怎么伪造秦都的书信呢?普通的书信恐怕瞒不过王淼的眼睛。” “前辈,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先前与韦大哥讨教过来往书信的样式,我只要仿照一二即可。”她情急之下,只得随便胡乱编造了个理由。 还好冬青没有继续诘问,低声又沉稳地说了一句,“那便依少主所说的来办。” 她点点头,转身回了御花台,却担忧自己刚才莫不是露馅了。在心底喊道,“花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花间安慰她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该让你多了解一下她们的。不过,露陷也是迟早的。” 毕竟明明就是两个人,又怎么能真的成为一个人呢。 这句话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却没有谁轻易开口。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却下意识皱了皱鼻头,若是真的有身份暴露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翌日,冬青乔装打扮后,按照她的指示将信送到了韦筠先前停留的客栈,果不其然那信转眼间就被送到了王淼的手中。 王淼有些意外地舒展开那信,他没想到韦筠离开时并未带走那族群,原来是有其他目的。因为那信上端正地写了一句暗语,“计划无复之,门前青山路。” 这信也成功地将王淼哄骗住了,因为此信确实是按照秦都的书信样式撰写的,还留下了秦都特有的密信符号。 王淼一看完便立即出了宫,想前去质问信中所写到底是什么计划。他的马车刚出宫,就被冬青盯上了,乃是因为冬青认出了那护送的侍卫虽并未如同往常般蒙面,但携带的佩刀却是影衣卫专属。 整个蜀州,能够调遣影衣卫的,除了王淼别无他人。 冬青便暗中跟了上去,那辆马车却好似没有目的地,一直在城中四处打转,最后随意停在了一处小巷外,再没动静。 这下,冬青肯定这个马车只是个幌子了。 还好当初他们在送信前就留了一手,石径悠借为玉夫人诊治的缘由提前进了宫,随后佯装要顺路替王淼调理,朝王淼的寝殿走去,暗地观察他的动向。 看着王淼出了殿,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其后。谁知宫门口却准备了好几辆马车,打算分别往几个门出宫,她心想,“这王淼果然诡计多端,出个宫居然也这么疑神疑鬼,不知冬青前辈能遇到真正的马车吗……” 眼见王淼已经上了那马车,身边却没有侍卫,只有一个马夫。看来他也是担心自己出行过于张扬,故意为之。 她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只悄无声息地跟在那马车后。 那车兜兜转转几次,停在了一个别致的小院面前,门口重兵把守。 “想必就是这里了。”她暗自想道。 王淼从马车上慢条斯理地阔步走进那小院,陶玄驹正立在门口迎接,随后那小院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她转身前去与冬青汇合,告知了他族人被关押的位置,两人一合计,决定今日夜半之时动手。 第四十五章 以身涉险 更深夜阑,她与冬青二人在那小院外的一处巷尾汇合,打算等到防守松懈之时行动。 她正望眼欲穿地看着那小院,身后悄然传来一阵声响,那脚步声虽轻,但仿佛有好几人。 她与冬青相视一眼,正欲战斗之时,对面却主动开了口,“姑娘,我家公子名为温叶庭,是他派我们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听到温叶庭的名字,她诧异万分,放下手中的袖剑,直起身来,但没有放松警惕,只严肃地问了一句,“你们怎知我在此处?” 为首那人恭敬地朝她拜了一下,“姑娘,是渊之告知我们今晚有行动的。你放心,我们几人是无名无姓无案宗之人,就算被发现了也查不出身份。” “这温叶庭真是的,这渊之也真是的……”她心底嘀咕了几句,却感觉有了庇佑般多了几许安心。 温叶庭早就想到她会冒险救人,送信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将人派了来。只是未行动前不敢轻易暴露,以免早早就被王淼发现异常。 所以只得连她都瞒着,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 刹那间她平定了心绪,对那几人叮嘱道:“一会儿冬青前辈会先去引开陶玄驹,你们就跟着我一同进去救人。”随后从怀里拿出冬青一早准备的迷香,“没被人发现前则用迷烟,若被人发现了就别留活口,速战速决。” 众人点点头,眼看那边门口只留守夜的两名侍卫了,便纷纷翻身上屋檐,朝下观察小院内的动静。 四下静谧十分,只有一支小队仍在巡逻。冬青一跃进院,前去寻找陶玄驹的住处,试图将他引开。 “等前辈引走那人,你们两人去解决巡卫,剩下两人跟着我。”她吩咐道。 没过多久,就看到冬青从院中破门而出,与他搏斗的正是陶玄驹。 “给我搜!”陶玄驹朝巡卫喊道,“看院中是否还有同党。” 她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动身。看到此时一厢房外还有侍卫把守,便知应当是被关在此处了,上前用迷香将那侍卫迷倒,用剑砍掉门上的枷锁,推门进去发现乃是朝颜。 于是她赶紧松开朝颜身上的绳索,“朝颜,其他人被关在何处?” 朝颜站起身来,扭扭手腕,说道:“东南西北四个厢房都有可能,我们分头行动。对了,我曾在这房中往外观察过布局,待会儿在南厢房背后的侧门汇合,那里可以出去。” 她点点头,各自开始营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都在那侧门聚集,她一剑劈开那门,便往外逃。 跑出一段路程后,她说道:“这几位小兄弟会护送你们离开,渊之在城外的破庙等你们,你们跟着他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说完便要转身回去。 朝颜拉住她的胳膊,“那你呢?” 她轻轻拍打了下朝颜的手,“我得去帮冬青前辈,他还在同陶玄驹纠缠。等事情结束我再赶回御花台,以免惹人怀疑。” 此话一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却见她已经扬长而去,在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姑姑,花间她……”朝颜未说出口的话,在场的其他二人倒也明白了几分,眼前这个花间与她们原先朝夕相处的那个好似相去甚远。 玉茗看着远去的花间没有接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我们安全她们才好脱身。” 朝颜点点头,跟随着温叶庭那几位亲兵前往城外的破庙,一路上却忍不住那万千的心绪,坐在马车里她抓紧了自己膝盖上的衣襟,太过用力甚至于都出了汗。 从安乡出来以后,她每次见到花间都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花间却好似一个全新的人了。以前花间总是一副温婉柔美的模样,断然与现在果决干脆的她不同。 是什么变了呢?朝颜想不出答案,只得蹙眉显出迷惑不已的神情。 夕颜倒是看出来姐姐的不安,“姐,你还在想花间那丫头啊?” 朝颜回过神来,顿了一下回道:“哦,没什么……想必是我多虑了。” 玉茗依旧没有作答,转移话题说:“你们先休息下吧,这几天也没怎么合过眼,等安顿下来再议。” 这边陶玄驹见冬青又多了一个帮手,心觉恐对他不利,便往回撤退。只见小院内的侍卫已悉数倒地,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身手如此敏捷利落,吓得骑马赶去通风报信了。 见陶玄驹已然逃远,冬青顺势跪倒,鲜血从手臂上顺着往下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地面上就已然血迹斑驳。 她见状大惊,“前辈,你怎么了?”说完连忙上前扶起冬青。 “老了啊……”冬青感慨一声,“无碍,不是什么致命伤,对付陶玄驹确实不易。”说罢给自己止了血。 她放下心来,扶起冬青往前走,“前辈,恐怕陶玄驹是去搬救兵了。我们快离开此处吧。” 两人正准备迈步,却见周围冲出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将她二人团团围住。她握紧自己的袖剑,低声说了一句,“看来这王淼还留了后手。” 眼见陶玄驹又骑着马回来了,高昂喊道:“冬青啊冬青,你是小看我还是高看自己?关押犯人的地方岂是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全身而退的!以防万一,州主早就在附近派我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你身边这位小娘子现身呢。” 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了。她没有同陶玄驹废话,只往后护着冬青,回头浅浅说道:“前辈快走,我就算被抓了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陶玄驹看出了她的意图,高声喊道:“谁也别想走!” 猛然,一声巨响,火药噼里啪啦炸开,顿时人仰马翻。陶玄驹摔下马来,其他官兵溃不成军,乱作一团。 浓烟弥漫,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有人伸出手拉住了她,“跟我走。” 是江宁。 在浑浊中,她虽看不清面前这人的模样,但却认得她的声音。 转眼间江宁已将她二人带到了一条隐蔽的小巷中,对冬青嘱咐道:“老人家,往前再走一里路,有一间朝北的房屋。那是我往常研究花艺所用之地,很安全,可暂且藏身。”说罢从怀里拿出钥匙,递给冬青。 冬青看了她一眼,不知该不该收下。她伸出手将钥匙放在冬青的手中,随后解释道:“前辈,这是江宁,自己人。” 冬青轻快地笑了一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便离开了。 等冬青走后,她看向江宁,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江宁却没有多问,只低着头朝御花台走去。 她阔步跟在江宁的身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夜里我想去找你却落了空,发现往日同你来往的那个小厮正往外走,我觉得不对劲就跟踪了他。然后看到你一身夜行衣装扮,好似在同他交代什么,我放心不下就暗地里跟到了这里。后来远远听见传来打斗声,我怕你出事,就又赶回家拿了包火药。”说完江宁自嘲般哂笑一声,“幸好离我家近。” 她沉默许久,被江宁这一通话说得无言,恍惚间只说了一个“谢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御花台门外,她俩一前一后往里进,江宁回过头来,轻声叮嘱了一句,“回去休息吧。” 说完江宁就往自己的寝舍走去,仍然没有多问一句。等回到房中,她魂不守舍地将夜行衣褪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花间,若此刻是你,会告诉江宁吗?” 那边踟蹰了一会儿,回道:“不说为好,石姑娘,此事本就与她无关,何必将她牵扯进来。况且,她也没问。” “话虽如此,可今夜她救了我们的命,还要隐瞒她我总是于心不忍。”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优柔寡断了,一点也不像她。 她无奈地眨了眨眼睛,迫于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却全都半分由不得她了。 随后她又坚定地兀自说道:“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向江宁详说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别被卷进来才是应当的。” 陶玄驹从马上摔下后受了一点轻伤,还未来得及处理便立马赶去慕华宫向王淼禀报此事。 王淼听闻后震怒,“都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怎么还让她们逃脱了?我倒要问问你,用什么来赎罪!”说完站起身来,伸出脚踢了陶玄驹一脚。 刚受了伤的陶玄驹被这一脚踢倒在地,王淼藐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何时这等弱不禁风了?” 陶玄驹跪拜回道:“州主,属下不敢,乃是因为今夜就快得手之时,突然有人冲出来放了火药。虽说大家并未受重创,但属下的马受了惊,这才将我从马背上摔落在地。” “火药?这莫名其妙的她们从哪里弄来的火药?去,给我查近日城中都有何人曾去购买过烟花爆竹。” 陶玄驹按住自己的伤口,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答道:“是……” 他正欲转身,王淼又叫住他,“火药商和兵部也都调查一下。” 陶玄驹退下,王淼捏住手中的玉杯,狠狠甩落在地,那杯中的琼浆瞬时间化作一滩死水。 第四十六章 棋局已开 轰轰烈烈的搜查在锦云城展开了,凡是近日购买了烟花爆竹的百姓都逃不过一阵盘问,有的语焉不详甚至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消息也传到了御花台,江宁有些担忧。那日她回家之后,家人们都已经睡下,她是摸黑将屋中的火药给带出来的。于是她寻机回了趟家,刚好遇到官府的人正在家中盘查所剩火药的数量。 果不其然,这数量对不上。 江宁的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急得满头是汗,一直向那人求饶道:“官爷,小人确实不知为何会少了一包。往常兵部的火药都是由小人派送,从未出过纰漏,还请大人明鉴。” 江宁见状,心一横正想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却听见背后传来声响,“不用找了,那火药在我这里。” 江宁顺着声音回过头去看,石径悠手提着一包火药,坦然自若地迈进门来。那官兵认出了她身上所穿的官服,恭敬拜道:“大人,小人奉命行事,还请明示。” 她正气凛然地回道:“这火药是我让江宁回来取的,许是江宁觉得从自己家拿东西可说可不说,也就忘记告诉江家老爷了。” 江宁在一旁点头,“正是如此,我怎么也没想到现在是非常之时。” 那官兵却不依不饶追问道:“大人,您要这火药做些什么?如今为何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怎么?御花台做事还得向你禀报吗?”她侧过身,威厉地朝那官兵呵斥道,“谁都知这火药可开山破土,我前不久知晓锦云城外有块沃土常年无人征用,正想挖取一些回来用作培育。近两日事务繁重,还未派上用场就听说城中四处在盘查火药,怕给江老爷添麻烦,自然就送回来了。” 那官兵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只退后回道:“小人无礼,大人见谅。走,去下一处!” 江宁见官兵已然走远,上前扶住江老爷,“爹你没事吧?” 江老爷摆摆手,老态龙钟的胡子耷拉下来,“宁儿,你实话给爹说,为什么私自拿了这火药去?我们家家规你知道的,无事不得动用火药。” 江宁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说道:“当时石大人要的急,我回家时爹不在,我想着之后再找机会给你说,没想到这就出事了。” 江老爷拍拍江宁的手,“既然是公务需要,爹也不便再过问了,没事就好。” 她也向江老爷歉道:“此事不怪江宁,是我想着一包火药不足挂齿,便随意让她去取了。晚辈这便不打扰了。” 于是她和江宁并肩回御花台,坐上马车后,江宁看着身旁的她,开口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火药?” “我听说城中开始盘查之后,就拜托渊之趁运送花苗之时从城外采买了回来,还好赶上了。” 江宁心神不定地微微颔首,随后长呼一口气,“还好你赶来了,当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看着江宁略显颓败的脸,宽慰道:“此事因我而起,与你无关,与你家更无关。若有什么,要扛也是我扛。” 江宁明白她的言中之意,没有再说话。 两人刚迈进御花台的大门,却见渊之急匆匆地朝她走来,“大人,借一步说话。” 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渊之悄声说道:“韦公子出兵了!” 她难掩欣喜之情,总算是等到了这天,“何时来的消息?” “就在你去江家之时,韦公子的亲信已经到了锦云城,他告知于我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两日就会抵达蜀州边境。” “那王淼也快得到消息了。”她低声说道,“是时候让王淼知道什么是玩弄人心了。” 温叶庭也收到了韦筠的密信,读完那信他便进宫去面见温宪了。 温宪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故作焦急地回道:“父皇,儿臣在蜀州的眼线传来消息,秦都出兵攻打蜀州了,不久就会兵临城下。” “哦?看来这秦都还真是要同蜀州计较到底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若王淼向我都求救,儿臣则还是按照计划带兵前去,假意协助于他,实则是同秦都一起剿灭这种表里不一之辈。不过……”温叶庭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 温宪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儿臣得清楚一件事情。此次我都出兵,父皇的目的只是那花氏一族,并非蜀州。不知儿臣猜测得如何?” 在温宪心中比起那不足为患的蜀州,自然是更想要那族群。 他微微抬起头,回了温叶庭一句,“不全是。” 温叶庭听出来温宪的意思,想必是两者皆得手更为畅快。立马又叩拜道,“依儿臣之见,此次秦都大动干戈想要铲除王淼,却不想与我豫都正面交锋,自然也是有所图有所求。” 温宪觉得他所说确是如此,“那你以为他们想要什么?” “蜀州。” 温宪不是没有料想到这个答案,但自己却也不想将蜀州拱手让人。他示意温叶庭接着往下说。 “父皇,花间已告知过我,等此事一结,便会为我豫都效力。百年前两都便因蜀州交战,此时若是再因蜀州引发战争恐怕会因小失大。倘若我们再花费精力去争夺蜀州,与秦都来个鱼死网破,惹得生灵涂炭,实在不值。况且,一旦同秦都击搏挽裂,秦都必定会加强戒备,那花氏一族还如何能在秦都眼皮底下悄无声息逃出蜀州呢?眼下当务之急是得到那族群,在她们的助力之下,别说一个蜀州,这中原大地都将是我豫都的国土。” 温叶庭虽慷慨激昂地说出了这番话,心中却懊恼十分,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只是为了说动温宪放弃攻占蜀州,而绝非他的真心实意。 听罢,温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行,这蜀州我便让给秦都。到时你只要确认花氏一族能来我豫都即可,至于秦都是否要攻占蜀州就由他去吧。” 温叶庭松了口气,“父皇英明!” 随后温叶庭回到家中,摊开那封韦筠写给他的密信,上面赫然写着:“我父皇唯一要求,收复蜀州。还望温兄成全。” 温叶庭将信扔进燃烧着的火盆之中,转瞬之间只余一抹灰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在父皇面前信口开河,实为不孝。 但他还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如果自己没有认识韦筠,想必定会按照父皇的指令,与秦都奋战到底,拼个你死我活。可认识了韦筠,才知道秦都的君王并不像父皇口中的那样为无恕德者,理应让出天下。 比起这等不孝,或许不仁不义更为令人唾弃。 这时的王淼正斜倚着柳木罗汉床休憩,却见殿外一个宦官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口中念念有词,“州主……急报……” 王淼见他慌张得不成样子,心也紧了一下,但随即呵斥道:“什么大事让你如此毛毛躁躁!” 那宦官跑得太快,到王淼的面前时已经匍匐在地,立马立起身来拜道:“州主,前方来报,秦都的大军即将抵达我蜀州边境,不足七日即会兵临城下。” 王淼听到这消息,怒不可遏,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骂道:“韦筠这竖子食言而肥,我让他安然回到了秦都,却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 他气急攻心,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又问道:“陶玄驹呢?快让他来!” 等陶玄驹到来后,见王淼已然平静了许多,他低声问道:“州主,秦都出兵的消息我已知晓,您可有何指示?” 王淼端坐在那榻上,怒目而视,“既然秦都非得要走这步,那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豫都不是想一统中原吗?这便是好时候。你快马加鞭去趟豫都,请温宪助我解决危机,事后我蜀州将全力辅佐豫都大业,包括那族群我也可一并献上。等豫都出兵,你再派人传消息给秦都,说断肠草一事皆为豫都胁迫,我蜀州有意归降,还望秦都手下留情。” 陶玄驹倒有些惊讶,不知王淼这一出是为何意,轻声问道:“州主,现这族群下落不明,豫都会相信吗?而且若是真将这族群给了豫都,日后豫都万一翻脸不认,咱蜀州就没有可以与之协商的筹码了。” “玄驹,你只管去做便是。那族群要找我寻仇,自然是迟早都会再出现的,你先照常派人在若水附近搜查。此刻我要先稳住秦都,让秦都以为蜀州已经尽收囊中,这样可以拖延时机,而且就算秦都再发难这矛头也不会再指向蜀州。然后设法调动豫都,给秦都一种豫都已虎视眈眈横插一脚的假象。接下来便没有蜀州什么事了。至于谁胜谁败,豫都胜则会信守诺言给我一条生路,秦都胜则我能继续当我的州主,左右这损失惨重的都不是我蜀州。” 说罢陶玄驹了然于胸,按照王淼的吩咐前往豫都送信。 等陶玄驹一走,王淼侧身对一旁的宦官吩咐道:“给我把王妃的骨灰取来,这次是她们逼我的。另外,是时候召见石径悠了。” 原来,王淼在王妃枯死后不仅抽干了她身上的血液,用作维续锦云城的花开不败,还将她所剩的躯体燃烧成了灰。 因为王淼知道,这传人之身的骨灰不仅可以用以炼制奇药,还是绝好的肥料。就算届时找不到那族群的踪迹,就将这献给豫都也足够了。 已经化为灰烬的王妃,实在没想到自己连死后也不得安生,灵魂又该去往何处栖居。 而身在豫都的温宪,在收到信后就知王淼果然如所说的那般一簧两舌,这族群分明就已经被他献给了秦都却还拿这族群当作条件让豫都出兵。 于是温宪召来温叶庭,并给他可与秦都抗衡的两万兵马前往蜀州,去陪王淼将这场戏演得入木三分。 第四十七章 死期将近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韦筠驻扎在蜀州境内的营帐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乃是王淼派来议和的使者,传话说王淼让他前去锦云城商议受降一事。 但同时,韦筠收到的还有来自温叶庭的飞书。信中写道,表面上是两军交战,实则两军会分立东西南北四面,将整个锦云城包围住,让王淼无处可逃。待到锦云城放松警惕之时,便一齐攻城,争取以最小的牺牲拿下王淼。 两相一比,韦筠便知那王淼又在背地里阳奉阴违,当真小人无耻,还妄想两都为蜀州交战而自己全身而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韦筠按照温叶庭所说,原地按兵不动,佯装被王淼诳骗了过去。 王淼却在此时召见了她,“王淼大敌当前,会不会另有所图?”花间担忧地说了一句。 她思索了一会儿,郑重答道:“可倘若我临阵脱逃岂不是自爆身份了?那这御花台估计也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我们得去。而且,我得稳住王淼,以免他趁乱逃了去。” 她又想到那身在御花台的江宁,不由得百感交集。假设被王淼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又了无音信,那与她交往甚密的江宁恐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踏进王淼的寝殿,却见他一如往常平静,好似那马上就要四面楚歌的不是他一般。 王淼回过头来望她,她这才看清王淼手中端着一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些戏谑的语气,向她说道:“你来啦?帮我看看这骨灰。” 她觉得眼前的王淼此时面目可憎,居然这人死了还要被这样糟践。 但硬着头皮,正想接过那骨灰盒,“许是我母亲的。”花间的一句话让她有些动摇。 原来王淼是想用这传人的骨灰炼药。 她抑制住内心的愤慨,沉稳地将那盒子接过,打开端详了几眼,轻声回道:“州主,向来古书有记载,这骨灰可入药,想必州主召我前来是想看这能用作何处罢?” “聪明。”王淼仰天大笑,赞叹一声,“你且帮我试试,看这骨灰是否能炼制什么奇药,诸如长生丹之类的。” 她故作惊讶地低声回了一句,“州主,这骨灰虽说可用作药引,但毕竟只是寻常之物,要炼丹恐怕还是有些……” 王淼侧过身来,站立在她的身旁,悄然说道:“你大可一试,这凡人的骨灰是寻常之物,可我给你的这个不是。” 果然,是王妃的。 她听完这话,意味深长地朝着王淼点了点头,正欲退下。 王淼叫住她,“我为你准备了个别院,你到时就安心在那处炼药吧。至于衣食起居也不必操心,自有人替你安排。” 完了,这王淼表面上是借炼药为由,实际是想将她囚禁起来。 不知王淼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又只得装作与有荣焉的样子,“多谢州主,只是这御花台事务繁多,主事年事已高,现都由我代为操办。不如我还是留在御花台炼药吧,何况御花台也有诸多典籍可供参考。” 王淼听到这话有些恼怒,“不必,你需要什么差人去取便是。至于御花台的公事,难道还比得上我的指示吗?” “看来这王淼是铁了心要关人了。”她在心底说道,眼下形势紧迫,自己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扰乱大局,只得应了下来。 她稳稳地端着那骨灰盒,等她出了宫殿,跟随一旁的侍卫却伸手将她的眼睛蒙上,她有些防备地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那侍卫拱手回道:“石大人得罪了,州主的别院位置乃是机密。” 她虽按照吩咐蒙上了眼睛,但却免不了在心里暗地埋怨一句,“这王淼小心思真多,他要论第二,还真没人敢论第一。” “我们就这么跟他走吗?要是到时候王淼以此作为要挟怎么办?”花间想到若是进了那别院,想必就很难被找到,也很难再出来,不由得担心起来。 “箭在弦上,眼下除了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希望不要坏了大事才是。” 她摸索着手上那个精巧又冰凉的骨灰盒,说不出话来。 到头来一个人长长的一生最后也就成了这小小的一个天地。 而王妃却连这最后的尊严与归宿都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工具。 行驶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她被人搀扶着从车上走了下来。四处静得只能听见浅浅的流水声,还偶尔传来一阵香烛的气息。 等她被牵引着坐下,只听得屋外传来锁门的声响,王淼竟做到了这种地步。 “你说,王淼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花间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心里憋闷得紧。 “我觉得王淼也在赌。对他来说,是或不是都不亏。倘若不是我,那我自然会尽心尽力为他炼药;反之,是我,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 “那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自然不是。刚来的时候我已经大概知道这里的方位了,锦云城城中能听见流水声的只有东边,其他各处环山而绕,根本没有水流贯穿。进门前我还隐约闻到了香烛气,我猜测这附近不远处应该有一个香火旺盛的寺庙。” 说完她又观察了下这密闭的房屋,摸了下身旁的桌椅,竟是一尘不染,想必这里应当不是荒废了很久的宅院,许是有人定期前来打扫过。 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见那雕梁画柱上还刻画着木芙蓉,她觉得这排列和雕刻的方式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还记得上次去救朝颜她们吗?那个房子里的柱子上也有这个。”花间提醒她道。 她恍然大悟,看来这王淼的别院内部陈设应该极为相像,指不定连风水方位都有所讲究。 必须得把自己的位置想办法传递给她们,这样才能既不被王淼胁迫,又能稳住王淼以免耽误大事。 “有办法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了花间一句,“这寻常炼丹都使些什么材料?” 花间踟蹰了一会儿,“大概也就是些丹砂、硝石、雄黄、檀香木之类的,你问这个干嘛?咱不会还真要用我母亲的骨灰来替王淼那个贼人炼丹吧……” 她笑了一下,连忙抚慰道:“怎么会?那可是你母亲的骨灰,我必定会好生保管的。我只是想通过收集这炼丹的药材,向江宁传递一下消息。” 随后她跟着花间的指示在纸上写下了炼丹所需的药材,又叫来了门外守着的人,“你去御花台找江宁,只有她办事最为尽心尽力,让她准备这些药材再给我送回来。” 那侍卫倒有些谨慎,“石大人,你若需要我去附近的药铺替你购买即是,这御花台距离甚远,这一来二去恐怕会耽搁许久。” 她沉住气,严厉地呵斥了一声,“这可是给州主办事!谁不知御花台所收的药材乃是锦云城最上品,你怕耽误时间,那若是药效不佳耽误了炼丹,你觉得孰轻孰重?” “是……小的这就去。”那人执拗不过,便立马转身前往御花台了。 到了御花台,找到江宁,将事情与之细说。江宁这才知道原来她被关起来了,难怪今日被召见后便迟迟未归。 江宁打开那纸笺,打眼一看并无什么异常,她觉得疑惑不解,这专门来送信怎么会只是需要些随处可买的药材呢? “行,你就在此处等我吧。御花台有规矩,外人不得入花库。”她朝那侍卫吩咐道。 那侍卫点点头,她便拿着那纸笺踏进了花库,虚掩上门。 江宁凑近闻了闻那纸,果然除了墨香味以外还有淡淡的雌黄味道,她小心地用刀刮那空白处,却见在雌黄粉末掩盖下隐约浮现出了几个小字。 “城东,寺庙旁。” 江宁恍然大悟,这是在向她传递讯息,她急忙挑拣好药材,佯装无意地把那药材递给侍卫,“辛苦大人,小心些。” 那侍卫便快马加鞭地又往回赶,见他已走远,江宁又急匆匆地找到渊之。 “石大人出事了。”江宁在渊之耳边落下这几个字。 渊之听到这话慌了神,若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出了事,恐怕会很棘手。他压低了声音,但又掩饰不住担忧地问道:“还请姑娘详说。” 江宁便把刚才所发生之事以及收到的信息一并告知与渊之,渊之顿觉不妙,立马前去联系她的族人了。 这边她收到了江宁准备的药材,发现里面掺杂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白芷。她松了口气,看来江宁发现了她留下的线索。 夜幕降临,到时候了。她胡乱地将那些药材按部就班地扔进丹炉,顿时浓烟滚滚,如堕烟海。 “再放一小块磷石。千万小心,磷石易燃,别放太多,只要制造出烟雾即可。”花间反复叮嘱道。 她捏起磷石放在掌心,豪放不羁地丢进了那丹炉的火焰之中,顷刻之间丹炉烟雾缭绕,顿时就充盈了整个房间。 她故作慌张地重重敲了敲门,门外的侍卫也闻到了浓烈的烟味,便连忙将门打开。 她扶着廊柱不停地咳,所幸那烟从门口升腾而去。 “这样应该能找到我的位置了吧。”她想着,抬头望向那冥冥长夜。 “大人,没事吧?”那侍卫见屋内净是烟尘,不免忧虑地问了一句。 她摆摆手,“无妨,炼丹本就如此,只是你得把两侧的窗户给我打开,否则下次我可能就来不及往外跑了。” 那侍卫愣了一下,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人,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大人,不是小人不肯给你开窗,只是州主这别院原先设计时就特意处理过窗户,最多只能开一条缝。州主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以免贼人翻窗而入。” 她心底“嘁”了一声,这王淼倒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怕睡梦中遭人偷袭。 “那就算一条缝也给我留着啊,总不能让我下次憋死在里面。”她说完又咳了几声。 她说话总是有一种不容别人反驳的意味,那侍卫也只得从了,便将那窗户从外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大人,还请进屋吧。”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故作踉跄地迈进门去。 半个时辰后,从窗边的缝隙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个浅薄的人影映在窗前,还未等她定眼看就消失不见了。她小心翼翼地挪步到窗前,只见一张叠好的纸条塞在缝隙中。 她摊开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后日行动。” 看来后日便是王淼的死期了。 第四十八章 王妃未亡 翌日东方欲晓,不久便红日东升,朝霞满天时,温叶庭的大军已经到了锦云城外,与韦筠隔江相望。 王淼收到了韦筠的密信,质问他为何豫都的军队会出现在此处。他便派了陶玄驹前去给韦筠送信,说乃是豫都听闻消息后欲争夺蜀州。 而王淼本人,则打算去会会温叶庭。 他暗中出城后,找到温叶庭的兵营,进入帷帐后立马跪地泣道:“烨王殿下,此刻那秦都已兵临我锦云城下,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温叶庭急忙将他扶起,“州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奉父皇之命,既已千里迢迢赶来锦云城,便是想要护你周全,护蜀州周全。” 王淼痛哭流涕道:“有烨王殿下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这秦都为了断肠草之事大动干戈,实乃我始料未及,还望豫都看在往日情分,击溃秦都之后,到时不要怪罪于蜀州才是。” 温叶庭抚慰道:“州主放心,这断肠草之事本也与我豫都相干,但今日两都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所以,我父皇的意思是,相助蜀州是情分,可也不能失了本分。到时还望州主配合我,不然我这回都之后也没法交差。” 王淼心中一惊,颤颤巍巍地问道:“殿下可直言。” “父皇派我来此,乃是听闻州主有一古老族群效力,近年来也是仰仗他们,蜀州才得以让我豫都获益良多。如今这秦都压境,恐怕州主也无暇安置这等能人异士,便想着替州主分忧,到时战争一结束就将这族群接至豫都,也当作是你我互通有无了。” 说罢温叶庭便坐在堂上,两眼直视着王淼,盯得王淼心里发怵。 他思忖了一会儿,“若我蜀州能逃过此劫,自然是得感恩戴德,您所说的没有异议。只是他们一向被我隐藏在无人之境,还需得此事妥善解决后,我才能将他们唤出。殿下放心,我王淼所承诺之事,必不会食言。” 温叶庭大笑道:“好,州主果然是个爽快人,那你回城去吧,我自会对抗秦都,不必担忧。” 王淼恭敬拜了几下,又往锦云城中而去,行至半途中,却转换了道路,吩咐道:“去别院。” 她正在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守着那丹炉出神,心想:“也不知道温叶庭到哪里了。” “许是已经到锦云城外了吧。”花间感受到她的心声便应了一句。 她觉得羞赧,连忙解释道:“啊……我只是好奇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那边却没有再应声,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州主,石大人在屋里。” 随后门打开了,王淼略显颓唐地站在门外,眼中好似有抹不开的疑虑。 她立马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丹炉禀报道:“州主,此事不可急于求成,还得多加尝试才可。” 王淼却根本没看那丹炉,只朝着她说道:“走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些什么,两旁的侍卫便上前架住了她,颇有些押送犯人的态势。 “州主这是做什么?小人可是犯了什么错?”她握紧拳头,挣扎着向王淼求饶道。 王淼回过身来,斜着眼看了她一下,低声应了一句,“别担心,只是暂时同我一起去个地方。” “他要逃了。”她和花间同时在心底说出了这句。 王淼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果然不会在锦云城等着两军交战,殃及池鱼,而是会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坐山观虎斗。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早就做好了逃命的策略,在两军交战之前就索性弃城而逃。 可当下也只得索性跟着他了,这样才不会让他在两军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她侧着身,又着急忙慌地说道:“州主,那桌上的骨灰……” 王淼头也不回地朝前走,“那本就是无用之物,不必在意。” 原来那不是王妃的骨灰,只是王淼用来试探她的。竟然王淼已经怀疑她到了如此地步,为何又迟迟不下手呢?反而要多此一举地在她面前欲盖弥彰。 她又被蒙上了眼,这次王淼竟还让人将她打晕了。随着那马车悠悠荡荡,不知行进了多久,恍如隔世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偏厅。 她站起身来,却听见更往里的房间似乎有人呼喊的声音。 顺着那微弱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去,只见一位华衣傍身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喘着气,那气息游离飘渺,好似下一刻就会断了线。 “敢问夫人……”她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不知这王淼意欲何为。 那女子缓慢地回过头来,却惊了她一跳。眼前这位夫人形容枯槁,神采尽失,行动迟缓宛如老妪,手臂也仿佛萧条的树干,抬起手好像想招呼她。 她又靠近了些,两人对视。对面的女子浑身尚还沾染了点生气的便是那双清澈的眼眸,但因精神状态不佳,渐渐低垂着,仿若残烛燃尽最后的力量,没了光晕。 “这位夫人的年纪和她的容貌感觉不太相符呢……”她的心底生出疑惑,正想求助于花间,看这里面有何玄机。 那夫人却开了口,用力盯着她的眼眸,低声地唤了一句,“是花间吗?” 她一瞬间被这句话击中,这人居然知道花间的名字。但眼下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摇摇头,“夫人许是认错了。” “我不会认错的,你这模样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 她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什么……” 王妃听出了她的震撼,咳了几声,又接着说道:“我还没有死,是王淼想尽办法吊住了我的命,我这才得以行尸走肉般支撑到现在。” “可清客姑姑说当初前往锦云城时,分明看到母亲已经日薄西山,如今怎么又会……小心有诈。”花间虽说于心不忍,但还是提醒她道。 “没想到,你还是被王淼抓住了。”王妃说完紧接着叹了口气,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抬起来,想要触碰她的脸。 “王淼此时将我带来见王妃,恐怕又是一个陷阱。就算她是真的王妃,现在我也不能认。” 她同花间在心中揣摩后,便顺从着扶住王妃的手,却看见那露出的手腕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刀痕,从那痕迹来看许是一刀未愈一刀又落,看来眼前这人果真是王妃。 于是恭敬地答了一句:“夫人,您当真认错人了,小人名叫石径悠,乃是御花台的主事,只是陪同州主外出办事而已。” 王妃眼中那仅剩的火苗好像被什么浇灭了一般,兀自地收回了手,呢喃道:“不是才好……不是才好……”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聊以慰藉,但此时门开了,王淼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眼中。 王妃看到王淼的那刻,她眼中的火焰又烧了起来,只是这次却是难以掩盖的怒火。 王淼见眼前二人如此生分,并无半点亲密之感,难免有些失望。他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与王妃在此刻撞个满怀,身处在静谧无声的空气中却好似听见了千军万马。 王妃岿然不动,两手空空,连礼都没有力气行,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想行礼。 她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势,连忙拜道:“州主……” 王淼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你退下吧。” 她往外走,顺手将门掩上,这才发现院落之中竟全是守卫。看来王淼早已做好了准备,此处应当就是他的避难所。 一侍卫引着她朝一间不起眼的客房走去,她便趁机观察了四周的布局,与先前王淼的别院一样,此处的陈设也大同小异。 “他们是否已经知道王淼逃难于此了呢?”她忧心忡忡地想道,“不知明日那场大战少了主人公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而此时的王淼顺势坐在王妃面前的高凳上,抬眼似笑非笑地张望着,不由得还发出一声哂笑。 他环顾了屋内,散落遍地的都是凋谢的一片片的花,突然怔住,开口问道:“王妃,怎的也不叫人来收拾下,这败得满地狼藉,看上去可不怎么赏心。” “你有所不知,这花败得越厉害,对我来说看着可越欢喜。”王妃虽力不可支,但仍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王淼听闻,一股血冲到耳朵根,烧红了心绪。 他伸手抓住王妃如莲藕般脆弱的手臂,厉声呵斥:“当初你感知时日将尽,想方设法派人送出消息,告知你的族人不要替你报仇。还好我的眼线知晓后暗中将你的消息偷梁换柱,这才引得她们倾巢而出。如今大敌当前,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处置你,如今你也行将就木,我视你就如敝履。你若不识好歹,非要与本王背道而驰,我会让你守护的族人全部陪葬!什么江山,本王不要,就要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你可有什么颜面再提我的族人,你可有什么资格还谈江山?你们这百年基业,是踏着我族中人的身躯铸成的,是饮着我族中人的血泪灌溉的!如若你真不在乎,此刻你也不会还站在这里同我争辩。你休想,我也绝不允许,再重蹈覆辙,做权力的傀儡,步先人的后尘,你的面具,迟早会有人替我撕下!”王妃睁红了双眼,用尽全身气力一字一句说道。 王淼眼见王妃心若磐石,便转念一想,潸然泪下,泣道:“好,你理应恨我,理应恨前人种下的果。但你看看这锦云城,前是峭壁后是洪流,假以时日蜀州就会变成他人的蜀州,故土就会变成他人的新朝,你忍心看这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沦为草芥吗?况且,百年繁华来之不易,这也是天下之所愿。” 王妃听完,不置可否地冷笑道:“百姓?这蜀州的百姓是百姓,我族人便不是百姓了?你何时关心过百姓疾苦,你又何时真正在乎过别人?你说要随天下之所愿,我不,我只随我心之愿,一切都该回到本来的位置。” “由不得你!等战争一结束,我就会将你的存在公之于众。还有你刚才所见的那位女子,眼熟吧?你猜,若是你俩都在我手中,剩下那些族人会见死不救吗?只要她们敢来,我便会将其一网打尽,到时要怎么处置还不是看我心情罢了。” 王妃愣住,看来那位姑娘真是花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便不想再同他多说,她以为,就算自己枯死在这儿,也绝不能再让族人重现于世。 大不了,只是一死。 “我劝你不要耍花样,我本不想走到这步的,都怪她们一直负隅顽抗。若是你寻短见,我也自有办法钓出她们。一旦我得手,我便能有下一个蜀州。” 王淼冷冰冰地扔下这些话,转身离开了。 第四十九章 峰回路转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下人前来点了灯,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却好似跳跃的心绪一般不宁。 方才所见之人从年纪和外貌上来推断,的确极有可能就是王妃。可为何当时奄奄一息的她如今却又安然无恙地被关在此处呢? 她想不明白,只庆幸着还好当时没有乱了分寸,被王淼抓住把柄。 正愁闷间,王淼推门而入,与先前不同的是,身旁簇拥着不少影衣卫的高手。 看见这阵势,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仿佛有一把顿挫的小刀在迟缓而用力地剖开她的眼底,不安感从眼间一直蔓延到指尖。 王淼二话不说,右手轻轻一挥,众人便上前擒拿住了她,用铁链将她锁了起来。她不敢反抗,只疑惑地喊道:“州主,您这是何意?” “你该叫我阿父。我不想再同你演戏了,今日带你来本就是想以此劝服你的母妃,望她能助我收服你族人。但她不识抬举,非得以死相逼才作数。我想,若是她死了,至少你得活着吧,不然谁来当我的诱饵呢?” 她装作惊诧的样子,高昂吼道:“小人不知州主所说是为何事……” 王淼站在她面前,俯视着脚边的她。 “莫不是要我放了你的血你才肯认?我为何原先没有直接抓你来试血,便就是怕我过激,惹得你以命相拼。你很聪明,在我面前从未露出过马脚。也很大胆,我几次三番试探你,你都临危不惧。亏我还布下天罗地网,就怕你逃走。没想到,你竟将戏做到了如此地步,在自己母亲的面前也会矢口否认,让我一度怀疑莫非真是我错判了。不过……” 王淼顿了一顿,伸出手抬起她的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被愤怒染红的眼睛,轻声说道:“不过,你心太软,那御花台的江宁知道你那么多事情,你却一直没有除掉她。” 听到江宁的名字,她翻涌的情绪刹那间冲上了云霄,“原来……竟是被江宁出卖了吗?”她自嘲般想道,“当初不逃却也是因为不想牵连于她,可笑。” 王淼松开她的脸,试图用力将她重重摔倒在地。 “要我说,你们这些黄口小儿真是自作聪明。江宁那丫头,一面向我汇报你的行踪,一面又三番五次地救你。后来竟为了洗脱你的嫌疑,编些不像话的谎言来哄骗我,真是滑稽。从她的转变我就能知道,一定是你。可怜她还自以为能护住你。” 听到这些,她才知道江宁也不过是他手中身不由己的一颗棋子,终是不再反驳,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把江宁怎么了?” 王淼听罢放声大笑,“怎么不继续演了?看来你和江宁还真是什么金兰之交啊。当初若不是我江家早就完了,哪里还有现在的风光?此番能抓住你还多亏了她,就当是她报恩了,暂时我不会迁怒于她。但至于改日我会不会再罚她个欺君之罪,那便要看你的诚意了。”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直视着王淼。“说罢,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她们。” 王淼郑重其事地回道:“眼下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只要你老实一点,她们便会相安无事。等战争结束,你再将她们召来,到时我们从长计议。” 说完王淼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被束缚着的她。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了进来,在她浅绿色的罗裙上生出了花。 “现在我们怎么办?”花间的疑惑在心底发出。 她咬紧牙关,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是第一次,难免觉得愤懑之情无法消解。 四下孤立无援,自己连这个房间都出不去。她骤然想到温叶庭,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关了起来吗?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救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自嘲地摇摇头,没料到在这种危难关头她居然也会开始祈祷别人来拯救,多少没有她原先那么强势的独当一面。 正百般愁苦之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到处火光闪烁,好似有人很焦急地跌跌撞撞进了门来。 会是他吗? 她跳着步子,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整个院落又变得静谧无声,随后又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她透过窗柩,好似看到了王淼,身旁依旧簇拥着一群护卫,大步流星地正往门外走去。 出事了。 她正思索着,偶然又闻到了那熟悉的百里香的气味,悠悠荡荡钻进了她的鼻子中,让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阵青烟在院落当中升起,四周的侍卫纷纷倒地,其他的则大喊大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在一片漆黑当中,她瞥见了温叶庭的身影,率领着一众亲兵从门口冲了进来。温叶庭那清冽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种焦虑又害怕的神情,剑眉拧在一起,仿佛怎么揉都揉不开。 她便赶紧不管不顾地开口喊道:“我在这儿!” 听到她的声音,温叶庭的脸好似被微风拂过的平静湖面,波动起伏的情绪在他的眼中舞蹈。 顺着声响,温叶庭很快就来到了她的房前,双手剑一击,门锁被生生劈开了来。推门而入的温叶庭,看到她安然无恙,眼中的水波总算是从容了下来。 他又砍断她手脚上束缚的铁链,随手扔掉袖剑,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轻柔说了一句:“吓死我了。” 那短短的几个字落在她的耳边,也掉进了她的心里。她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被这出其不意的拥抱震住了,温叶庭的心跳好近,近到她能清楚地听见那加速的砰砰声。 她的手抬起在半空。 看到温叶庭的那一刻,她好像很委屈,委屈得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她很想将手放在温叶庭宽阔的背上,但理智又让她收回了手,微微颤抖着垂了下来。 温叶庭松开她,握住她的手,看到被铁链撞击产生的红痕。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低着头满是心疼地问道:“痛吗?” 她怔住了,随后沉默着摇了摇头。往常再大的伤对她来说总是不值一提的,没想到这不足挂齿的一条红痕竟也会让人感觉不忍。 温叶庭拉着她就要往外走,“那我们快离开此处吧。” 她木讷地跟随着温叶庭,突然想起来什么,定住脚步,“王妃还在这里。” 温叶庭显然也很意外,众人皆以为王妃早已离世,却没想到那只是王淼使的障眼法,也是王淼最后的秘密武器。 院子里的侍卫已经被悉数斩杀,她引着温叶庭来到王妃的门前,却见王妃竟也被铁链锁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点动弹不得。 王淼真不是人。 她暗自啐了一口,王妃的身子骨本已经到了如此力不从心的地步,王淼竟也不让她好过。 王妃早已被声响吵醒,看到她时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外。 温叶庭背起王妃,三人一同上了备好的马车,朝温叶庭驻扎的营帐赶去。 在马车上,她平定了心绪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王淼也是你引走的吗?” “冬青前辈一直守在你原先被关押的那个城东小院,看到王淼将你带走了,就一路跟到了这里。他觉得不安,所以前来找我。我一合计,想必王淼早在两军抵达之前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准备,若是战争中出现了对他不利的局面,他便会带上你销声匿迹。所以,我必须得赶在他逃命之前救走你,还得想办法拖住他,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那王淼现在所在何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锦云城。我想王淼既已藏匿起来,不是什么千钧一发之事,他定不会轻易再回到城中。因而,我当时铤而走险通知了韦筠,改变了我们原有的计划,让他在城外筑起十里开外的盾墙,再向城墙上的侍卫放出消息给王淼说这仗他不打了。” “不打了?”她感到惊讶,又继续追问道,“倘若不打了,那豫都便是不战而胜。暂且不说秦都日后要如何对待蜀州,但豫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王淼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对王淼来说得不偿失,相当于吃了一个哑巴亏。” “正是。以王淼的性子必定不会就这样认栽,定会想尽办法劝说韦筠与豫都开战,因为这仗对王淼来说非打不可。只有打仗才能既重创两都,又给他审时度势的机会以便功成身退。这时他能怎么做呢?既然没有藏匿的必要了,自然是回到城中,与韦筠相见。” 她了然于胸,“所以王淼着急忙慌地往锦云城赶是去见韦筠,只要韦筠拖住王淼不让他逃脱,那他就如同瓮中之鳖。” 温叶庭点点头,“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部署了兵队在锦云城外,一旦王淼轻举妄动,便立马攻城。” 听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担心韦筠,要是两人一言不合,王淼对他不利可怎么办呢? 温叶庭看出了她未说出口的担忧,宽慰道:“采采,放心,韦兄不会有事的。同韦兄一起的将军是冬青前辈假扮的,等我们到达慕华宫,该死的就是王淼了。只是……” 温叶庭看着身旁一丝两气的王妃,“只是还得先安置好王妃才是,免得一会儿鱼龙混杂的护不住她。” “去御花台。”她若有所思地说道,“让渊之先照顾她。” “不如你也待在御花台等我消息吧。”温叶庭还是放心不下,不想再让她深入虎穴了。 “不,有些仇得亲手报。”她握紧了拳头,指尖在掌心渗出了汗。 第五十章 大仇得报 这时正值凛冬的深夜,锦云城内却灯火通明,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马蹄声声声入耳,沉重而又急促,仿佛夹杂着兵荒马乱之意,传达着民不聊生之感。 隔江而望,歌女奏琴之乐,掠过被灯光照得粼粼的江面,在赶路人的耳背上颤抖,却似乎带着点幽怨,像极了在清冷的风中掉下的一片落花。 慕华宫中,王淼正与韦筠对立而视,韦筠气宇轩昂地轻飘飘说了一句:“州主,我此次前来是特意通知你,这仗我不打了。” 王淼见韦筠傲然屹立,哀求道:“殿下,若您此时撤兵,岂不是将蜀州拱手相让给豫都,而我则会沦为豫都的阶下囚。看在百年情谊上,还望殿下助我蜀州度过难关。” 韦筠随意坐下,漫不经心地答道:“父皇让我前来收复蜀州不假,可没料到还要与豫都开战。但这几日我反复琢磨,为了一个小小的蜀州,竟要让我秦都的将士白白送死,属实不值当。” 王淼立即跪倒在韦筠脚边,如泣如诉,好似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奔涌而出。“殿下,我蜀州与秦都百年之交,难道你今日便要斩断情谊吗?秦都可曾想过,一旦豫都收复蜀州,从此贸易终止,关系破裂,对你秦都来说有何好处?” 韦筠听完这话,轻蔑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淼,讥讽道:“好处?事到如今州主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好处?秦都对蜀州可谓是礼贤下士,百年前秦都誓死守卫蜀州主权,百年来秦都也未曾招惹是非。我秦都于情,对得起良心;于理,对得起苍生。总不能你如今还指望秦都当作无事发生,与你相敬如宾吧?” 王淼听出韦筠的言语中不失对蜀州的怨恨之情,转念说道:“断肠草之事并非殿下所想那么简单,这受益之人乃是豫都,全是豫都逼迫所为。秦都若要追究,不应在我这里蹉跎,而是去找那豫都算账。” 韦筠倒被他这一出给逗笑了,高亢说道:“州主,你以为你把豫都给卖了,秦都便会放过你吗?至于秦都要如何向豫都讨要公道,那是秦豫两都之事,而你欠秦都的,可比豫都多得多,休想避实就虚。” 原先王淼并不想站队,而想明哲保身。但此时他已深知韦筠并不会再如他所愿对抗豫都,他精心设计的两都交战必然也只得作罢。索性将心一横,倒不如推豫都一把,好歹自己也能立个功。于是示意身旁的影衣卫,将韦筠一行团团围住。 一将领瞥见这架势,骂道:“王淼,你可审时度势一些吧,我秦都大军已在城门外,你敢动殿下分毫,大军立即攻门而入。你不会自以为这小小一个的锦云城的兵力能抵挡住我秦都的万马千军吧!” 王淼藐视地笑道:“说得对,以我锦云城的兵力自然是没办法,但谁说豫都的兵力会不敌你秦都呢?若是我直接将殿下献给豫都,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韦筠气闷,忿恨地骂了一句:“无耻小人!” 正说话间,一侍卫来报:“报!豫都烨王殿下正在慕华宫外求见!” 王淼大喜,“快!快请烨王进来!”然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对韦筠说:“殿下,这豫都来了,你可当面责难他了,想必他会给秦都一个满意的交代。” 韦筠嗤之以鼻,对身旁的将士说道:“准备好,我们大不了杀出去。”于是便蠢蠢欲动,想要突出重围。 王淼自然是不会放过韦筠,便下令让众侍卫将门封住,两相僵持许久。 很快,温叶庭带着亲兵走进宫内,见此场面,又看到一旁脸已涨得通红的韦筠,抬眼对王淼问道:“谁来给我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韦筠抢在王淼前面开口道:“想必你便是烨王殿下吧,不知豫都是否真如州主所说,要与我秦都势不两立,还要劫持我这个秦都太子。” 温叶庭温和说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豫都当然不会如此不识大体。” 话音刚落,温叶庭身旁的亲兵便将殿内王淼的侍卫悉数处决了。 那王淼见此状,幡然醒悟到原来自己才是釜底游鱼,竟被两个毛头小子给算计了。 温叶庭上前一脚踢倒了王淼,王淼倒地,仍不死心,向温叶庭发问:“烨王殿下,你这是……这是出尔反尔!你父皇可知道你如此行事?” 温叶庭踩着他的脸,骂道:“你不是一向擅长尔虞我诈吗?今日这倒是得偿所愿了!你还有资格在我面前提我父皇,若不是你派人刺杀我母妃,而我父皇执拗于你给他打造的海市蜃楼不敢追究,我母妃至于十年冤屈难以平复吗?无论如何,你死有余辜!” 王淼大喊道:“什么刺杀你母妃!你不要血口喷人!而且,你们有什么资格处决我!要说我有罪,那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小辈来决定!” 韦筠站起身来,两手抚掌大笑道:“州主,你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像你这种卑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韦筠身旁的冬青也卸下伪装,面朝王淼,激动得手不住颤抖,“王淼,那我们有资格杀了你吗?” 说完这话,她也从殿外走来,踏进门内,两眼通红地看着此时已经凌乱不堪的王淼,嘴角轻轻上扬。 王淼见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多少有些意料之外,抬手指着她说道:“原来,你们早就是一伙的了!怎么……” 王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早就在暗地里联合了秦都与豫都,故意设了个局让王淼以为稳操胜券,实际上他才是那面被左右摇摆的旗帜。 温叶庭见王淼手指着她,用身侧的双手剑将王淼的手臂撇开去,正颜厉色道:“别用你的脏手对着她。” 她顺势抽出袖剑,剑锋直指王淼的喉咙,赫然而怒道:“王淼,如今你大势已去,我正是前来向你讨债的。你欠的何止一条人命,要你就这样偿还倒是便宜你了!” 王淼立起身来,哑然失笑,“你可知这天底下觊觎你们的岂非我一人?你瞧现在身旁这些人,说不定他们披着的人皮下面比我还要丑陋许多,我倒要看看到时你会不会悔不当初。”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嘴巴微张,双眼垂下来像掉落的蜡泪。他那惨白的脸在此刻好似老了许多,皱纹沟壑交织地画出了他心中积怨。 他觉得不甘,又朝着她求饶道:“花间,我名义上可是你的阿父,你若杀了我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看在往常我待你不薄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保证此生不再现世。” “阿父?”她觉得讽刺,王淼死到临头了才来说什么可笑的亲情,“你可别侮辱阿父这个称呼了。王妃的血已经为锦云城流干了,你却连一点尊重与怜悯都不肯给予她。事到如今,你反而要求生路,你可给过别人生路?” “我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王淼心知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略显胡搅蛮缠地喊道,“若不是豫都百年前非要占领蜀州,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温叶庭听到这话,握着剑的手蜷缩了一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虽然他心里清楚王淼所说之言乃是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强词夺理,但在他心中却也划了一道口子,说到底豫都在整件事中确实并非完全无辜。 她将温叶庭眉间细微闪过的慌乱尽收眼底,便转向王淼呵斥道:“废话少说!错了便是错了,该还的便要还,你的罪孽是你的选择,怨不得别人。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你还作了哪些孽。” 她这句话其实是帮温叶庭说的,萦绕在温叶庭心中十年来的疑问不过如此。 可王淼轻笑一声,“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看来王淼是不会再承认什么了,想罢她正欲上前靠近王淼,只见那王淼见她近身前来,抬起手臂从袖中射出一支暗箭。 众人大喊:“小心!” 她一个箭步躲闪,那箭正中她身后的檐柱。随后她再以迅雷之势空中回身,一剑封喉,顷刻之间王淼脖颈血流如注,匍匐在地。他那还未闭上的眼睛,好似第一次透露出了些许不安和落寞。 冬青松了口气,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终于……终于……” 看着已然断了气的王淼,她觉得畅快了许多,捏紧的袖剑轻松地放了下来。 “我帮你报仇了,花间。” 却迟迟没有听到花间的回答。 她以为是花间心绪难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调侃了一句,“喂,花间,你好歹说声谢谢啊。” 又是许久的静默。 她还想再问一遍,却被温叶庭打断了。温叶庭走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肩膀,“走吧,折腾一夜了。” 韦筠又一如往常,踱步到她身旁,问道:“花间,朝颜姑娘她们没事吧,现在所在何处?” 冬青接话道:“她们在城外,很安全,殿下放心。” 说完这句话,冬青好似又反应过来什么,“等下,今夜你们可见过陶玄驹?” 温叶庭仔细回忆了下,也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在城外别院确未见过他,我还以为他陪同王淼回城了。” “糟糕!”冬青不经意吼出了声,“王淼不会是派陶玄驹前去找寻朝颜她们了吧……” 韦筠一听有些乱了分寸,急得抬起脚就要往宫外冲,嘴中还念念有词,“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找她们。” 她拉住韦筠的手臂,“别慌,我记得王淼曾给我说过,让我在战争结束后再去召回族人,说明他眼下并不知晓她们的下落。况且,那时我已在他手中,他倒也没有必要再费精力去对付她们。” 冬青也放松下来,“这倒也是。兴许陶玄驹见王淼腹背受敌,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对王淼也并没那么赤胆忠心。” 她想到两都将士还驻扎在城外,此时韦筠应当以大局为重,便又向他谏道:“韦大哥你且先去安置你的兵队,察看王淼是否还有余党,以免万一又起冲突,惹得锦云城中百姓惊恐。我同冬青前辈一道去看看朝颜她们,放心。” 温叶庭立马搭话道,“我让亲兵陪你们一起,若有何异常及时送信,万事小心。此时王淼已死,陶玄驹就算找到了她们,对他来说也是枉然。韦兄,你我二人先去商议蜀州易主之事,这王淼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你来收拾呢。” 韦筠点点头,加快脚步往外走去。温叶庭也紧跟其后,回过头来,牵住她的手腕嘱咐了一句:“等我安排好兵队便来找你。” 走出慕华宫,她抬眼一看,只见百灯旷照,千里通明,清夜之下飘扬着片片雪花,跌落地上无痕,或许终会洗涤尽这世间无数铅华。 “花间,你还在吗?” 第五十一章 不期而遇 待去到城外,只见朝颜众人皆安然无恙,她松了口气,心想着难道那陶玄驹果真是逃命去了吗? 冬青前辈则带着温叶庭的亲兵一同去追击陶玄驹的踪影,以免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朝颜看到她平安归来,有着掩盖不住的喜悦,迫不及待地问道:“花间,王淼可是已经死了?” 她点点头,其余几人见她如此,便都欢忻鼓舞,不能自已。 她转向玉茗,“姑姑,王妃她还活着。” 此话一出,玉茗的眼中热泪盈眶,分不清是因为大仇得报的喜悦还是震惊于这个消息的意料之外。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玉茗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好似很不容易才吐出这几个字。 “在御花台休憩,等天一亮便去接她,我们再一道离开此处。” “原来王妃还活着,我以为锦云城一如往常乃是因为王淼用了王妃的骨灰作养料,没想到竟还在噬她的血。”说完玉茗顿了下,朝她们吩咐道,“你们都去休息吧,花间你留下。” 听到这话,她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她好像已经听不到花间的声音了,若是玉茗问起什么,自己该如何是好。 玉茗招呼她坐下,替她沏了一杯茶,单手递给她。 她像往常花间教过的那样,双手温婉地接过,细细地抿了一口。 这水还未入喉,只听得玉茗铿锵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晃动,假装不可思议地望着玉茗,“姑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玉茗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神,不由分说地自顾自回道:“花间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品性如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初你来锦云城时,虽说言行举止还有些花间的影子,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们回乡安置族人,花婆婆告知我说为了救温叶庭花间央求她使出了换血还魂之术,此术一出,轻则失魂落魄,重则永诀仙游。我原先以为,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导致你有些陌生了。没想到,等再回到锦云城,同你多接触一刻,对你的怀疑又深一分。” 说到这里,玉茗刻意停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只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那茶水颤动着,好似她抚不平的心绪。 “花间,我该说吗?”她心乱如麻,试图再次唤醒花间。 可终究只是徒劳,整个房间里她只听得见自己不停狂跳的心声。 玉茗见她沉默不语,站起身来,踱步到她面前蹲下,两手紧紧握住她还拿着茶杯的手,又继续说道:“姑娘,我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先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顺手扶起脚边的玉茗,叹了口气。 “姑姑,你先起来……” 还未说完,门外传来兵荒马乱的声响打断了她,她示意玉茗噤声。然后立马侧身躲在门后,抽出自己的袖剑,从缝隙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来者正是她们没有追查到的陶玄驹,身旁簇拥着的除了影衣卫,竟还有些官兵模样的人。 如今王淼已死,看来这陶玄驹另有所图。 眼看陶玄驹正蠢蠢欲动,试图将她们团团包围住。 “不好,朝颜和夕颜还在偏房。”想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看一侧的玉茗,“来不及了。” 她转念一想,必须得找个办法先让她们离开才是。 “这里有后门或者暗道吗?”她朝向玉茗镇定问询,随后观察四处,从屋内一角拿起研制好的毒烟。 玉茗此时也吓得不轻,急忙回道:“有,院子右侧后方有个门。” “好,一会儿趁乱我会让朝颜她们带你离开,我来拖住陶玄驹。” 玉茗正想反驳她,谁知她人已经冲了出去,只在眼中留下一个决绝的身影。她破门而出,趁那边还未摆好阵,随手扔下几个毒烟,面前一圈的将士纷纷倒地。 瞬时间浓雾四起,玉茗乘机从房内逃出。 她推开朝颜房间的门,只见这二人也已做好战斗准备,想与她一同进退。 “你们先带姑姑走,这里我来善后。”她没有时间多说什么,说着就劈开了那院子的门,推着她们往外。 朝颜拉住她的手,“我留下来同你一起。” 她撇开朝颜的手,“我一个人更好找寻机会逃脱,你要不想我死就赶紧去找救兵。” 见她们已然跑远,她躲在屋后,点燃火星子,趁着那毒烟还未消散,将火种扔进那雾气中。刹那之间,电光火石,爆炸声迸裂而生,不绝于耳。 她也被那剧烈的气浪冲击到倒下了,耳内气流涌动,有些听不太清声音。她趴在摇摇欲坠但还未倒塌的墙后,身体好似被千斤重压住般那样动弹不得。 到处飞散的碎片划开了她的手背,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血肉模糊,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她艰难地从身侧抽出袖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挣扎着蠕动自己的双腿,手背上的血顺着剑滴了下来。 她拼了命般站起来,额前的秀发不受控制地一缕一缕搭在脸上,还沾染着些许泥土。 可她答应过花间,她不能输。 雾快散了,隐约传来脚步声,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想去到那密林中躲藏起来。 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手背,却止不住那一路流下的血迹。 陶玄驹顺着她的血迹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此刻的她已经双唇苍白,眼神也开始迷离,额前渗出粗汗,顺着那白皙又柔美的脸滑落。 好在陶玄驹带来的人已经折损了不少,他身旁眼下只有三五个人。可陶玄驹的身上满是血迹,想必是爆炸时他用人身做了肉垫。 “大不了就同他们拼了。”她心底想道,握紧了手中的袖剑,大气不敢出,只静默地等待着他们靠近。 待陶玄驹身边的影衣卫四散开来,她从密林中飞身而出,长剑一击,逼得陶玄驹双手握住她的剑,节节后退。 其他影衣卫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她顺势甩开陶玄驹,回身奋力击杀,干净利落地除掉了那几个手下。 陶玄驹则趁机长刀直入,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刀。 她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胁迫,侧身躲闪,耳畔的秀发却被削掉,散落在地。 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她便开始用冬青前辈教的招数对抗陶玄驹。 “她的气息变了。”陶玄驹心想着,看不真切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只感觉陡然之间,对面这女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吝的意味。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令人战栗的战斗之态,好似那目光化为了刀尖,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人间。 陶玄驹竟觉得此刻的他仿佛已经落了下风,他挥舞着长刀,刀刃直指她的喉咙。那刀面在浅薄的月光下竟也散发着幽幽寒气,刺得眼睛生疼。 她略带暗红色的眼睛,在这阴沉的夜色中也冰冷得让人敬畏。她奋力一挥,将陶玄驹的长刀推开,力气狂得陶玄驹有些招架不住,脚往后伸出一步,抵抗着她的剑芒。 两相对峙,突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又繁杂的脚步声。陶玄驹眼见来者并非自己人,便拼力甩开她的袖剑,朝密林深处逃了。 她还想继续追击,但脚已经沉重得迈不开了,回过头来,只见温叶庭从马上跃起,似乎想要接住她。 她两眼一黑,伸出手想要拉住温叶庭的手,却不自觉晕了过去,手中的袖剑也随之摔落在地。 “采采,采采……”温叶庭胆颤心惊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但她却只觉得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她想永远就这样不醒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在沉睡之中听到了花间的声音,她想张开嘴回答,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石姑娘,你没事吧?” 她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活生生的花间,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仿佛也活了过来。 两个人对立而视,像是认识许久,又像是初次见面。 “原来石姑娘你长这样。”花间嬉笑着调侃了一句。 她看到花间倒有些亲切,她还以为花间已经消失了,于是也跟着花间笑了一声。随后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杀掉王淼后,我跟你说话你一直没回答我,我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我想……可能是时候了。只是没想到,温叶庭那几声呼唤又将我拉了回来。” “看来你的灵魂还有残念。”她嘟囔了一句,“不过现在你的愿望完成一半了,只要再帮助温叶庭登上皇位我就可以把身体还给你了。” “不,石姑娘,你不必再为我的愿望拼命了。我想通了,我的愿望便是你能顺利轮回,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虽说刚才我不能同你交流,但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为了保护我的族人,竟以命相搏。我又有什么资格再要求你呢?” 她觉着心中轻快,总算是可以轮回做人了,对花间露出她那难得清新的笑容。 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可是,如果我轮回了,你却……” 花间笑着摇摇头,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石姑娘不必担忧,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哪怕温叶庭会难过,会忘记,但我一直记得他就好了。” 温叶庭会难过吗? 她想到这里,不知怎的也觉得心痛,她原来也是不愿温叶庭难过的吗? 所以,她的轮回可能会造成花间的永远消失,可能会让花间身边的人面临失去,最重要的是,可能会带给温叶庭一生苦楚。 待在这个陌生又不合时宜的世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竟也会不舍,竟也会不忍。 她捏紧了自己的手腕,真到了这一刻却有些难以抉择。她对这个世界好像也有了留念,但她想不明白她所留念的是什么。 花间看出她有些顾虑,上前轻轻将她的手掌摊开,拥住她。 “石姑娘,若是我能有幸复活,我会告诉他们你来过。若是我没有醒来,那便是我的命。说不定咱俩一起轮回,来生还能再相遇。还有,谢谢你。” 她放松下来,微微颔首,轻声回了一句:“花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