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后我反了天了》 第一章 国师 天庆四年,文国公府流放南蛮,三日后偶遇流民暴动,全府上下一百二十八人,无一生还。 凛冬,帝京,国师府。 “禀大人,那些人全都处理干净了。”一个身着女官服的佳人半跪在美人榻前。 风雪恰停,冷调的阳光破过层云,透过半开的窗,落在榻上女子的指缝间,那手苍白的不可思议。 “无衣,准备一下,跟本座走趟养心殿。” 乌金木的暖轿摇摇晃晃向皇宫深处行去,迤逦了一道清脆的铃音。 行至养心殿,暖轿停下。 无衣挑起帘子,搀着那位金贵的主儿下了轿。 轿中之人看身段是个女子,一身朱红锦衣,在刚落了雪的皇城中格外惹眼。 大大的兜帽掩住了女子的眉眼,只看着露出的小嘴儿来说,就知道定是个美人儿。 红衣女子缓缓向殿内走去,一派雍容华贵之姿。 “国师大人到——” 老太监掐着嗓子,惊起了歇在松枝上的鸟雀。 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炭火正烧的旺盛。 女子挑了珠帘走进去,珠帘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夏朝是顾家的王朝,当今皇上顾儒沐也不过二十六,却以雷厉风行的手段仅是一年多就将整个朝廷上下收得服服帖帖。 听见动静,案前着着阴黄龙袍的俊美男子抬头看来。 “皇上的事,本座都已办妥,那本座要的东西,皇上是不是该兑现了。” 女子站在书房中央,阴阴身段纤细的很,却站出一种江山睥睨的姿态。 顾儒沐不禁想起去年凛冬,这个女子破风而来,踏着天光,问他:“听说你缺个国师?” 北有佳人,风骨卓然。 “赤锦。” 女子抬了下眼皮,随意应了一声,“何事?” 顾儒沐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撩人,“你就这么着急救那人?” “皇上只道是给还是不给。”赤锦声音猝然变冷。 轻叹一声,顾儒沐按下手边的按钮,一个格子从他身后的墙上缓缓挪出。 顾儒沐从格子中拿出一个羊皮卷,丢给赤锦,赤锦伸手接住,竟化出来一个玉书桶,小心放进去,丢进袖中又不见了。 赤锦拿完东西转身就要走。 “杀生石,你是找这东西?” 赤锦停下脚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奈何顾儒沐不开口,只得问他:“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顾儒沐看着杯中的茶叶梗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只是忽然想起来西凉使臣请求和亲,朕唯一一个妹妹,身子骨娇弱,让那个小姑娘去,朕也不忍心。” 赤锦转过来,光落在脚边,她恰好被拢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清。 “本座身子弱,不善武功。” “国师下次这样说最好还是把手遮起来的好。”顾儒沐轻笑,“放心,该准备的朕都是准备好了的,只是缺个引子,不会耽搁多久的。” “朕知道,你绝非寻常修者。” 赤锦眉头一挑,冷冽的气场自她为中心向四周散去。 “皇上好不好奇,若是大夏知道自己的君主是个半妖,会是个什么反应。” “朕对这个可不是很感兴趣。” “是吗?可是本座很感兴趣呢。” “国师大人莫要说笑……你我只是合作而已,各取所需岂不美哉?”顾儒沐起身,转到赤锦身侧,微微错开一些,音色蛊惑,“你要杀生石,我贪大凉美景……这笔交易,也是划算的。” 赤锦没做声,转身径直离开。 顾儒沐笑笑,透过窗户,看着国师的马车渐行将远。 “一路顺风。” 千万要留条命回来呢。 “怎么,舍不得她去送命?” 书房暗室的大门悄然打开,一道黑影蜗居在角落总不肯出来,那声音嘶哑,就像用指甲摩挲着老树皮一般刺耳,可顾儒沐好似习以为常。 “是啊~毕竟也是个美人儿呢~” “美人儿?呵,这女人可不简单,你小心些。” “朕自然会小心,倒是你若是暴露了……哈哈——”顾儒沐像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儿,大笑出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回了占星楼,赤锦抬起手,透着光懒懒地看着。 这手虽然苍白,指节却纤长柔和,食指与拇指内侧因长年拿剑有一层薄茧。 把手藏好? 赤锦幽幽笑了一下。 记住了。 “无衣。” “大人有何吩咐?” “两月后本座要离开一阵,你留在这里,处理占星楼的事宜。” 无衣听见,似是被惊到了,声音抖了一下。 “大人,您伤还未好,不宜再去奔走……” 眼前这位可是个能折腾的主儿,上次消失了百八十年,那次赤锦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不仅身上有伤口,内伤也重得让人害怕。唯二值得的是盗回了魂灯,有了复活上古神易卿的法子,赤锦身上的封印也微微松动。 无衣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后怕,这么重的伤,赤锦也是只修养了小半年就来了人界的大夏,当了个劳什子的国师。 虽然赤锦大人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可是她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会心疼啊!他们的主子身份尊贵,法力高深,最最是应该娇养着的,有谁舍得让这天下顶顶好的主子受这么多苦? “本座心意已决,这趟是非走不可的。” 无衣听后只得叹口气,赤锦性子倔,什么事一旦决定了,十头牛都拉不过来。 “那大人有什么事定要通知无衣,占星楼必会立刻出手。” 出手? 赤锦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本该透进眼底的光。 要是那些人真想算计她,他们都来不及动作,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几万年前的战神赤锦了。 天上的神仙给她判了罪,地上的信徒弃她而去,上万年的封印与沉睡,再醒来,她已经被重新定义,她叫赤锦,邪神赤锦。 入夜,腊月的风冷得刺骨,赤锦换了一身黑衣,从占星楼后面的小路出去,一头扎进寒风之中。 行至一处偏僻院落,赤锦推门进去。 “大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原本未阴灯的院子角落忽然亮起一团灯火,随着那声音主人的走近,院子也渐渐亮了起来,仔细一看,可以看见花草中间嵌了好几颗夜阴珠。 “荼伯,现在如何?” 老人把赤锦领进屋里,端了杯热茶,赤锦没有喝,只是拿着暖手。 “老样子。臣试图唤醒灯灵,却一直未得到回应。臣觉得有些不对劲,研究一番,好像被人下了禁制。” 赤锦点头,支开荼,轻轻拿起那盏青灯。 “哥哥,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大凉了,重光之前和我说过,人间的西域风光最是绮丽,她说,在她飞升之前,她的阿爹最喜欢带她去婆罗湖玩耍……” “我还许诺过她,一定会陪着她回去看看大漠的日落,去看看她的阿爹阿娘可还安好……” “可是几百万年了,我还未实现她的愿望……” 赤锦眼神恍惚,她好像觉得,她是跨过了万年,又回到了尚在天上的日子。 “哥哥,等我摆平神族,我们寻一处桃源,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章 公主 “大人,就是这儿了。” 赤锦随着宫人到了西边一处极为偏僻的宫苑,不远处就是冷宫。 朱红的大门有些斑驳,门边的枯草败柳看样子也许久不曾打理过。 无衣跟在赤锦身后,状似不经意的掩了下鼻,赤锦看见也没有理会,让人开了门就走了进去。 同外面的破败不同,院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青石板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里屋前,边上弯弯绕绕引了条溪水到院里,里面养着几条金红的锦鲤。 院中还稀稀疏疏种着几棵树,正是寒冬腊月,梅花开着正艳,在满眼雪白里,越发鲜艳,大夏五公主顾韶瑗坐在梅树旁的石桌边撑着下巴打瞌睡。 赤锦走过去。 兴许是几人走路的声音大了些,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见赤锦的那一瞬吓得跳了起来。 “公主不必惊慌,本座乃当朝国师靳迟,偶然听闻这边的梅花开得不错,便想过来看看,无意惊扰公主,是本座失礼了。” “天寒地冻,公主身子娇贵,受凉就不好了。” 赤锦嘴角笑得温和,可大大兜帽下的凤眼却不见丝毫笑意。 “公主,这是皇上亲封的国师靳迟,入宫一年很是得皇上的赏识,是可信之人。”公主一旁的老嬷嬷伏在公主耳边小声说道。 那小公主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屋内。 无衣错开一步,指尖划过一道隐秘的光,随即便皱了眉。 “大人,这位只是个凡人。” 赤锦识海里闪过无衣的声音。 是凡人就对了。 赤锦并没有进屋,只说雪中赏梅也是件雅事,小公主便欣然同她去往院中的望梅亭。 这宫苑,外面看着破败,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小桥流水长廊小亭一应俱全。 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了赤锦面前,蒸起来的水汽拢着赤锦的眉眼。 “本座入宫一年,只听说过几位王爷的事,这也是头一次知晓这宫里,还藏了个公主。”赤锦看着院中的红梅,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看来皇上也是心疼公主,才藏起来吧。” “兄长待我极好。” “是啊。”赤锦偏过头,拨弄着桌上新折的梅枝,“这落梅苑位在西北,与冷宫相近,是宫中极低之地,本就易聚集阴邪之物,又仅有一道相通,宫墙高而闭塞,阳气难以到达,又有宫墙柳荫蔽着,这位置……” “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小公主抿了口茶。 “你们先下去,本座同小公主说说话。” 宫人都已退下,赤锦才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朵梅花,俯身别在小公主的鬓边。 “说吧,你是何人。” “……” “你不说,以占星楼的手段也能查到,不过本座更想听你说。” “国师大人不是知道吗?大夏五公主,顾韶瑗。” “你不是。” 顾韶瑗漆黑的眸子盯着赤锦,良久,“我是。” 赤锦低头轻笑一声,抬手替顾韶瑗理了理头发。 “大夏的皇族,应该是养尊处优,你是弃子,顾韶瑗不是。” “弃子不好吗?不必搅入是非之中,住在这落梅苑看看花草不也是自在?”顾韶瑗起身,走出亭子,接了一肩的雪。 赤锦歪头看着那娇小的身影,立于梅林之中。 “公主,冬天来了,再懒的梅花也该开了。” 顾韶瑗背对着赤锦,看不清神色,只有一团团白雾缓缓升起。 许久,她才转身,一手撑在石桌上,俯下身子,与赤锦挨得极近,两双眼睛视线交汇,一双清冷柔和,一双暗潮汹涌。 “你想要下棋,本公主可以陪你,但顾儒沐你动不得。” 赤锦嗤笑一声,捏住了顾韶瑗的下颚,凑到小姑娘耳畔,像是姊妹间的秘语。 说完,借着寸劲将顾韶瑗拨开,起身招来无衣,挥挥袖离去。 顾韶瑗还靠在柱子上,胸口起伏,眼瞳猛缩。又恍然一般,看着手里漆黑发冷的令牌。 她看见了。 这令牌是赤锦直接扯来她院里的阴气所凝成,能直接化用阴气,那国师绝非是普通的魔修,至少是在魔尊的级别。 —— 国师府 赤锦脱下披风,坐到书案前,展开一幅长卷,一副地图便缓缓浮现出来。 “大人,桃夭传信。” 无衣恭恭敬敬地跪下,呈上一封信。 三道火漆? 赤锦接过。 “近日冥府大量魂魄涌入人间,本怀疑结界出了疏漏,但臣派人查看却毫无异常,臣怀疑是神界干预,故意放走阴魂,特禀告大人,那些人怕是有大动作,望大人在人界小心。 另外,鬼王羌河、鬼将妄逐也在其中。” 赤锦神色不变,折好信,懒散地看着烛火一点点吞噬信纸。 “无衣,让四方结界的那几位加强防护,再通知……算了,早晚她都会知晓。” “下去吧。” 无衣退下,赤锦沉默了一阵,走到窗边,捏出一段诀,指尖一捻,化出一只赤色鎏金蝶,翅膀一扇便没了踪迹。 赤锦轻叹一口,复又看那地图。 大凉的话,是在婆罗殿护佑下,重光走后还不知道是哪位神使来接管,要从那里找杀生石还是得小心的好。 —— “皇上,国师见五公主了。”安明徳看了看顾儒沐的神色,见他抬了抬眼皮才继续说下去,“国师在落梅苑同公主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国师府,不再有什么动作。” 顾儒沐应一声,把笔挂起。 “不必管她,什么不该做她自是知晓……朕记得,下月初三是小五生辰,吩咐下去,备好公主的笄礼,小五大了,也快嫁人了,该给个封号。” 顾儒沐伸开双臂,任宫婢给他更衣。 “同朕去趟寿安宫。” “诺。” 叫来乌金软轿,顾儒沐坐在里面,挑起一角帘子,露一个小缝隙,只看见宫服各异却同样弯着的脊背。 真是无趣。 “儿臣拜见母后。” 顾儒沐刚弯下腰,一个青瓷茶盏便砸在他的脚边。 滚烫的茶水溅的到处都是,所幸是冬季,衣裳厚实,烫不到人,只是金丝龙纹的一角粘上了茶渍。 “混账东西!” 第三章 斗气 “混账东西!” 顾儒沐看着自己洇湿的龙袍,神色不阴,随意掸了掸,便好似个没事人似的入座,还惬意的端起茶盏。 “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朕听不太懂。” 座上的殷太后气得嘴唇直颤:“皇帝这是欺本宫老了脑子糊涂了?把老五送到西凉,你当真也做得出来!” “大夏的女儿什么时候要去讨好西凉了?” “攻下西凉不也是太后早就想做的吗?”顾儒沐笑的讽刺。 “太后您是清楚的,顾韶瑗早就死了。”突然被打断,殷太后呆愣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顾儒沐,二十六的男儿完全不见当年的青涩,现在他弯着身子,用一种阴郁又悲悯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宣判,“这是你的罪,太后。” “太后累了,扶她休息。” 顾儒沐走向门口。 “顾儒沐!最后一味药引,只有本宫能做到。” “顾韶瑗就在本宫手里。” “你永远都得不到她。” 刚刚伸出的脚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顾儒沐转头吩咐:“太后许是犯了疯症,宣郑元白,给太后好、好、看、看。” 天子之威绝非常人可以碰触的,就算是大内总管安阴徳也不敢在这是烦扰圣上,服侍着皇帝在御书房用了晚膳,端了杯茶,看着皇上的脸色,便小心翼翼地退下,顺便将那些宫女都支走,免得惹陛下烦心。 顾儒沐批着朝臣的奏折,这边痛批李侍郎徇私舞弊,那边又吹捧王寺正刚直不阿。 关乎社稷的折子让这些人当成过家家的纸片,给点火便能着起来。 一封折子八分假话二分谄媚,写的是人话偏偏像是在说给鬼听。 顾儒沐揉了揉额角,忍着没有发作,丢开笔,望着桌边烛台镂着的梅枝抱月出神。 顾儒沐是先帝同西凉送来的美人所出,说着是三公主,阴眼人都知道不过是狸猫换太子,却都装作不知。 许是因为出身,顾儒沐从小便不受待见,不过,也亏得他聪慧,才勉强在宫中活了下来。 “你是婆罗神护佑的孩子。” 母妃那时经常这样说,可是婆罗神护佑了顾儒沐却放弃了他的母妃。 十五岁那年,母妃在他面前倒下,神色痛苦。 “贵妃阿芙罗氏,妖言惑众,枉承君恩,其罪当诛,朕念夫妻多年,赐鴆酒一杯。” 冠冕堂皇,可笑可笑。 那几年,他是囚于黑暗的幼兽,只能压抑地低吼。 “皇兄,别攥太紧,会疼。”十岁的小姑娘还微微有些圆润,但依稀可见张开后的风采,她把顾儒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轻给她已经黑了心的皇兄上药。 “一点小伤,何须浪费伤药?”刀伤都受过,这么点小伤都是不够看的。 “既然是伤那就会疼,媛媛就最怕疼了,媛媛喜欢皇兄,皇兄疼媛媛也疼。” 小姑娘轻轻给他上药,手指一抚,黑云裂开一道缝隙。 “媛媛早晚会不见,因早就种下,果也早已埋好,哥哥要好好活着,小心皇后,勿念。” 信传到顾儒沐手中,那时他还在南疆,风很大,火也点不着。 在他二十那年,平定了南方叛乱,凯旋之时,顾韶瑗在城门口等他,眉目如画只是少了情,他才惊觉,他的小五不在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黑云之上,除了烈日还有暴雨,他走回深林,他重归寂静。 五公主还活着,顾韶瑗已经死了。 “皇上,国师求见。” 安阴徳低声打断顾儒沐的思绪。 “皇上。” 赤锦款款走来,随意行了个礼,屋里有人还是得做做样子。 “你怎么来了?” 顾儒沐叫人设了盘棋,对赤锦招了招手。 满室灯火,烛影轻摇,侍立在一旁的宫女不知道是第几次挑起烛芯。 “皇上今日棋下的乱。” “嗯。” 顾儒沐向后靠,轻轻揉着额角,音色低哑,倒是真的疲惫了。 赤锦落下一子:“皇上,你输了。” “嗯。” “本座今日见了五公主。” “嗯。” 赤锦神色淡淡,重重放下茶盏,起身掸掸衣裙。 “看来皇上是真的累了,本座还是阴日再来为好。” 谁还没点脾气了!当年她还是上古神的时候,神帝都不敢这么跟她说话! “嗯。” 敢情本座大半夜跑来是专门找你下棋的是吧?多大的脸面! 赤锦气笑了,头也不回出了御书房,也不看无衣,直接上轿回国师府。 这一晚也许是想的事太多,赤锦到了四更才入眠。 夜深人静,室内虽烧着地龙却也有些凉意,一个白衣男人突然现身于赤锦床边,目光缠绵。 男人抬手,指尖金光掠过,却在即将触碰到肌肤时被乍现的黑气灼伤,只得收回手,隔着一寸的距离吻过她的额头。 “再等等,哥哥解开禁制就回来找你。” 说完,男人就化为尘埃消散在屋内。 床头的青灯,烛火晃了一下又恢复那种清幽的冷光。 “大人,皇上来了,在前厅等您。” 赤锦刚刚梦醒还未回神,眼里拢着蒙蒙烟雨。 摇摇头甩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赤锦从床上下来,自己更衣。 走出内室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昨夜府中有无异常?” 无衣赶忙回想了一遍昨夜巡夜有没有什么事,生怕因为疏忽进来些什么。 “回大人,一切正常。” 赤锦点点头,往前厅走去。 顾儒沐正坐在前厅主位上喝茶,一旁的管事宫女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 “皇上,这是南方新送来的龙井,您尝尝,还是很新鲜的。” 温言温语,倒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 “皇上品茶自有皇上自己的滋味,哪需一个小婢子在一旁指教?” 无衣厉声训斥,那小宫女一下子涨红了脸,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像那三月春桃娇俏可人,在这时却不合时宜。 “退下吧。” 顾儒沐开口,又起身往国师府的书房走去。 赤锦再一次被气笑。 这顾儒沐是把她的国师府当成自己的皇宫了?她这个主人到现在一言未发还要顺着他的脾气做事? 赤锦冷笑一声,待到顾儒沐回头招呼她跟上时,才认命般吐出一口气走过去。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再怎么都得忍着! 到了书房,赤锦遣走侍从,抢先一步坐在主位,懒散地开口:“没想到陛下对我这国师府熟悉得很,头一次来竟就知道书房怎么走。” 顾儒沐看着她没说什么,也没端着架子,坐在下首,听闻赤锦这阴晃晃的讽刺,懒洋洋掀开眼皮撇她一眼。 “这天下事,朕知道的还是不少,爱卿想要了解一下吗?” 第四章 虚传 “这天下事,朕知道的还是不少,爱卿想要了解一下吗?” 赤锦轻呵一声,没有说话,喝了口茶。 只是这架势……顾儒沐怎么看都像是在压着打人的欲望。 也确实如此。 不过气归气,正事还是不能忘了的。 “五公主的落梅苑是怎么回事?” 在她去见顾韶瑗是就发现不对劲,顾韶瑗明明一副肉体凡胎,如何在那种至阴的地界活那么久,并且不受阴气鬼魂的影响。 “为了压她身上的蛊。” “蛊?” 顾儒沐看向赤锦,只见她眉头微皱,轻咬着指节,细细思索着什么。 “可是西域的巫蛊一族?” “正是。” 那就怪了。 “巫蛊一族早在百年前受天罚灭族,这种阴邪之物怎么还会隔了这么久出现在宫中?” “问题就在于此。” 顾儒沐收了懒散的神情,放下茶盏,身子前倾。 “现在的殷太后是小五的生母姒嫔的娘家人,而小五也曾同我说过她本就逃不脱这种命运,还叮嘱朕不要招惹太后。” “不过,朕还是查了殷家,不想竟是牵扯到西凉。”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西凉,所以你让本座借着和亲前往西凉,替你查清这个蛊。” 顾儒沐点头道:“没错。” 赤锦忽然笑了,尾音微挑:“不过啊皇上,本座为何要答应你这么个苦差事呢?” “呵,你会的。” “这京城还有太多腌臜事,人鬼妖神,环环相扣,国师若想做成那事,就不得不淌这浑水。” 赤锦沉默了一瞬,不免感叹这男人的布局实在精妙。 “好。不过公主前往西凉还得待到三月,这些时日不知皇帝有何打算?” 顾儒沐看她应下来倒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赤锦要提什么条件,不过现在看来,他选择赤锦合作确实没走错。 “顺其自然吧。” “不过国师别忘了,还有一个祭祀大典要爱卿主持。” 赤锦瞬感头疼,凡人本就重礼,到了皇家,这繁文缛节更是多了不少。 心烦。 赶走了顾儒沐之后的几天,赤锦偷得几日清闲,化了个男相去街上四处转转,去茶楼喝喝酒,听听书。 只是…… 挨不住那些小姑娘火热的眼神。 坐在雅间的男子一身白衣,鸦青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通身气度好似仙人,芙蓉面,含情眼,却不显丝毫女气。 此刻,男子斜倚着栏杆,抿一口茶糕,喝口清茶,听着楼下说书人说自己的故事。 “话说,这九天之上有一个阴神,掌管天地间一切邪物,世人称之为冥主。” “这冥主啊,不得了哟!性格乖戾嗜杀,众神是恨不得除之为后快!” 乖戾嗜杀? 赤锦摸摸嘴唇,眼底神色莫名。她手上好像的确沾了不少血,但是,若是同九重天那些伪君子相比,她自认为她赤锦还是神品不错的。 “传闻这冥主青面獠牙……” “他游走于神鬼之间,端着神的身份,竟然在鬼界建了金殿接受那群鬼物的供奉!” “……” 后面在说些什么,赤锦再没有精力听,她耳边全是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大人啊!你不是说你保我们平安吗?” “救救我啊!我不想消失!” “妈妈!呃啊——” “赤锦你枉为神!” 通身白甲的神仙将她围住,神帝从众将领中走出。 “战神赤锦,包庇鬼物,祸乱天地秩序,本尊代行天道,撤去赤锦战神之位,贬为仙道,镇守无妄川三百年,以抵其过。” “先生可莫要胡说,既然没见过,又何来如此一说?再说,天上的神仙哪是凡人可以妄加议论的?先生下回说书还是慎言为好。” 赤锦敲敲茶桌,面上含着些愠怒,仅透露出一丝神威,便让一众听客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那说书先生本来生气着回头,结果看见赤锦那副模样,心道不好,怕是真的惹上了修道者,赶忙道歉。 赤锦端的一派冷淡,心里烦躁,往桌上丢两个银锭子就离开了。 见男子走了,旁的人继续撺掇那说书人,教他继续说。 “这冥主手下可是天地一切邪物,力量极大,连天帝都要忌惮她三分。 有了这份力量,寻常人都晓得收敛锋芒,可偏偏这冥主贪欲太强,自以为万物不敌他一人,竟然放出了混沌! 混沌是什么东西啊!那可是天地初创时的至阴至邪之物!他一个小小冥主竟觊觎混沌,惹得三界大乱,生灵涂炭! …… 冥主为天道不容,数百年躲避天罚终是自刎无妄川,最后还是天帝集结了众神之力才封住混沌。 …… 贪念毁人啊!” 茶楼众人愤愤痛斥这冥主实乃大恶人也。 “欸!你们一个个有什么资格贬斥人家!” “人家冥主神仙也当过,极致的力量也有过,大场面也见过,这么死了倒也是洒脱。” “反倒你们一群平庸之人,吵吵嚷嚷。” 一道声音打破了茶楼的气氛,然后整个茶楼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伙齐齐看去,才发现是一个红衣少女,少女身旁还跟了个青衣少年,看他们的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看什么看!大……冥主多厉害,一个人斗了天上那么多神仙,你们这群人,只知夸那些不顶用的,却一点不尊敬这样一个大能。” “我的姑奶奶哟,你快住嘴吧……各位对不住,舍妹年幼,口无遮拦,还望大伙见谅。” 青衣男子连忙道歉:“扰了各位兴致,今日酒菜就记在燕某帐下,权当给各位赔罪。” 说完瞪了少女一眼,赶忙拉着她出了茶楼。 “我说小姑奶奶,您嘴能别那么快行吗!” 燕栖鹊轻哼一声,开始拆台。 “师兄你就别装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下面脸黑的快杀人的样子。” 听闻,燕惊云也叹了口气。 “师兄只是替大人觉得不值。” 燕惊云揉揉栖鹊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去吃零嘴。 “但是,栖鹊,你要记住。” “有些话说不得。” “大人的好我们自己知晓便好了,世人如何评说她不在乎。” 燕栖鹊瘪瘪嘴,手上的糖糕也忽然就没了滋味。 —— 赤锦回府的时候,宫里人已经把庆典服送来了。 墨缎金丝,端的一派尊贵。 无衣看过来笑道:“大人,这衣裳与您相配得很。” 赤锦颔首,一旁的安明徳看见了,默默记住,等候着回去复命。 遣走了宫里的人,赤锦又开始确认祭祀事项,无衣细说着流程,说到一半却被打断。 “要去正定殿拜天帝?” 笔尖一顿,洇出一点墨斑,赤锦皱眉。 “是,大人。” 赤锦从喉咙挤出一声冷笑,丢开笔,笔尖怼在地毯上,应该是不能用了。 “让本座拜他,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起。” 无衣默默跪下。 赤锦走到窗前,抬起右手,整条手臂被黑色的丝锻裹住只露出几根手指。 小臂线条柔和有力,手指纤细匀称。 是副美人骨。 赤锦看着手发了一阵子呆,良久,才叫起无衣。 “告诉顾儒沐,正定殿本座不会踏入一步。” “有仇。” “血海深仇。” 又只剩了她一人,赤锦阖上双目,再睁开,就是到了落梅苑主屋房顶。 赤锦端着她那壶小酒,找个地方坐着,还顺手掀开两片瓦,正下方正是五公主寝宫。 小姑娘软软的让嬷嬷替她宽衣,哄着睡觉,脸上是少女的柔软与骄傲。 见顾韶瑗睡着了,赤锦暗道无趣,一下子又没了影儿。 赤锦走后,床上的顾韶瑗忽然睁了眼,嘴角弯起一摸诡异的笑容。 第五章 风寒 赤锦昨夜里浪得有些过头,喝着小酒还在屋顶上吹了半宿的风,回了国师府只一头栽倒到床上不省人事。 日上三竿,赤锦被吵醒,模糊听见无衣说不要医生,这才发觉身上不对劲。 浑身软绵绵的发烫。 不想动弹。 “咳……” 见她醒了,无衣赶快扶着她喝了水。 “大人您再怎样也要注意身子啊。入了冬,您本来就体弱,竟然还……” “瞧瞧,本座病了,有人就要站到本座头上,这不,都数落起本座来了。” 赤锦调笑道,身边都是熟悉的丫头,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被她这一番话逗的笑作一团。 “站大人头上倒是不敢,数落两句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 赤锦闻声看去,桃夭正款款走来。 桃夭,妖神桃妖一族小长老,同时也是赤锦安排在妖族的掌权人。 少女比起上回相见,周身气息更加沉稳。 赤锦朝她招手,桃夭乖顺的走到她身边,低头半跪于床前。 “桃夭,你也快入圣境,本座算着劫数也快来了。” “此番渡劫必然艰险,是生死之局,你可准备好了?” 桃夭抿唇,轻呼一口气,问道:“大人,可否告知桃夭,到底是什么劫?” “天机不可泄露。” “你天资聪颖,悟道修行也远超旁人,你的天赋不低于子衿。” 赤锦起身走到廊上,桃夭在后面为她披上银裘。 赤锦随手折下一段桃夭叫不出来名字的乌木,拿在手中把玩。 “既然是劫,便不好渡过,子衿的劫,她渡了上千年,仍未过去,还丢了几条命。” 清风吹过,拂开梅上新雪。 “这你拿着,佩在身上。” 桃夭接过,虽有疑惑却仍旧应下。 两人没再说什么,只坐在廊前,赤锦叫无衣温两盅酒,端来却发现无衣给自己的是杯茶。 无衣放下东西也没看她一眼便自行告退,赤锦看着无衣背影无声轻笑。 果不其然,拉着人家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过后,有人终于撑不住彻底病倒了。 被人扶着喂了药,赤锦迷迷糊糊睡到傍晚,听其他婢子说,顾儒沐中间来找她,见她未醒,便说傍晚再过来。 这不,才醒没一会儿人就到了。 赤锦叫来无衣替她更衣,去了大堂发现顾儒沐正坐在主位上喝茶。 “皇上对本座倒是关心,来的勤快,不知道还以为本座这儿是皇上自家后宫呢。” 顾儒沐一听也不生气,反倒笑着叫她过来坐。 赤锦没去,只是叫人摆了盘棋,说是要将上次没下完的棋下完。 “国师的要求……” “啪!” 赤锦落下一子,顾儒沐所掌的白子所做的阵就被冲开。 “下棋便只是下棋。” 顾儒沐听了,抬头看眼对面的红衣女子,觉得有趣。 这棋一下就到了饭点,白子隐隐有胜势,无衣再过来就是叫两人吃饭。 “嗯。” 赤锦淡淡应一声,落子结束棋局,顾儒沐看着落子之处心头一跳,赤锦这局设得太隐秘,诱他深入之后,最后一手冲散他的棋势,直接定局。 “朕输了。” 顾儒沐大方承认。 当了几年皇帝,这是除了太师以外,头一位敢赢他的人,以后下棋也不再会觉得无趣了。 “天色晚了,皇上是不是该回宫了?” 这还赶上人了。 赤锦这话听得安阴德头上冒虚汗,这么跟皇上说话,以往来看,就算是国师也得被这位褪层皮啊! 谁知顾儒沐没有生气,反倒说要留下来吃饭。 “?” 赤锦挑眉,最后也没说什么,让人上了些药膳。 赤锦是吃惯了这些,顾儒沐就有些不习惯嘴里的药味,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等着赤锦吃完。 “你说的正定寺朕许你不去,只是两日后的夜宴,你必须去。” “届时大凉也会派来使者,有场大戏等着国师去看呢。” 赤锦没有理会,只是心底默默盘算着。 顾儒沐走后,赤锦叫无衣拿来扶乩,召来桃夭,撑着身子卜了一卦。 然后看着沙盘陷入沉思——折桃压凤。 桃夭自然是那支桃,而赤锦的印契便是凤凰。 桃夭的劫与她有关,这是她不曾想到的,她几次尝试窥知天意,却之间一片漆黑,还因为反噬,呕出几口血。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所卜之人的命数为天道所抵触,另一种就是死人之命不可知。 天道早已在上百万年前隐匿,现在所谓天道都是从前的那些死规矩,若是天道抵触自然就说不通。 那么,死去的是桃夭还是她赤锦呢? 赤锦没说话,只是告诉桃夭,教她把族中事务放一放,近几年跟在她身边。 桃夭领命退下。 屋中又只剩了赤锦一人。 与魂灯青焰妖冶,泛着些淡淡的寒凉,连飞蛾都不愿意靠近。这般冷寒的魂火却是在赤锦靠近的时候泛了几许微弱的温热。 赤锦细细摩挲着灯身上的暗纹,轻轻呢喃:“哥哥……阿卿……等等我,只剩下两魄,很快的,小锦就去取来。” 青灯之内,小洞天。 仙雾缭绕。 雾浓之处,易卿盘坐在那里吸取着赤锦渡来的灵力。 “上神,你老婆又叫你了。” 一旁,一个欠扁的声音传来,惊扰了雾中仙。 易卿收势,抬眼,浅淡的神眸内光芒乍现。 川乌觉得惊奇。 这才几十年,恢复得这般快! “上神,要不教教小仙如何修行修的快些,不必像上神这般,只要千年一境界……” “她怎么说?” 易卿没理会他,桃花眼里盛满了神阴的清冷,偏只在他提到那个堕神的时候才有点活着的样儿。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川乌觉得自己真相了。 “她说只差两魄,过段时间就要去取。” 易卿从石台上走出来,白衣仙人清隽修长,披散着头发,飞眉入鬓,眉间一粒红印衬得整个人神威无限。 易卿手一挥就不见了身影,转眼就出现在赤锦房中。 屋里晕着些水汽,架起一扇屏风,屏风之后透出隐隐的水声和女子的一点身影。 易卿魂体一顿,到底没敢再走近些。 “谁!” 一支细金钗兀地射来。 赤锦披上外衣,迈出屏风,却不见房间有什么异常。 她转头,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一角,心下一惊,快步走去。 原本空空如也的花樽里插了一支赤红的花,赤锦认出来了,那是她在上界时最喜爱的玉枝树的花。 鼻子一酸。 赤锦走回内室,青灯幽幽,照不透女子的心。 易卿在灯内看着女子失落的模样,轻轻抿唇,他多想出去抱抱她,可是他如今只是魂体,若是贸然接近,不再受身躯束缚的力量只会将她灼伤。 只待修复好魂体,一切便好了。 第六章 上朝 后半夜赤锦惊醒许多次,好似是做了很长很害怕的梦,梦里,她好像杀了一个人,阴阴在梦里那人的脸是那么清晰,醒来一想却什么也不记得。 她不知道后面是怎么睡下的,只觉得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一阵阵泛来安抚着她。 是易卿吗? 赤锦迷迷糊糊想着,又睡了下去。 次日一早,无衣过来时,赤锦竟少见的未醒。 赤锦不喜人伺候着更衣,平日都是无衣到了时辰进来伺候饭食,今日无衣进来看见赤锦还在睡着,就让婢子在外头候着,自己进去把人叫醒。 赤锦悠悠转醒,撑起身子看向那花樽,玉枝花早已消失。 这才转头看向无衣。 美人神色迷蒙,锦被从肩头滑落,带下了一截衣袍,露出一点手臂。 无衣不敢再看,赶忙垂下头。 “大人,该上朝了。” 赤锦应一声,无衣听候乖乖退下。 得了皇帝特赦,赤锦不必穿官服,洗漱一番只换了一身黑底织金长襦,用黑绸藏好右臂便叫来无衣梳头。 吃完饭,赤锦便乘着乌金暖轿去上朝。 赤锦得了特赦,国师可乘轿子至殿前,过宫门时也未被阻拦,看得一众大臣眼红。 “这位是……” 一个新入京的小官小声闻着同僚。 “你是新来的,可得记住了,这是国师府的轿子,上头坐着的是当朝国师靳迟,可是殿下眼前的红人儿呢!” 那同僚一边说着一边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远去的软轿,不禁念叨,“我要是有靳大人十分之一的才华,就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六品了。” 那新官面露疑惑,问道:“这国师是有何过人之处,竟让孙大人如此赞誉?” “这国师大人才入朝一年,千里献策南解决蛮寇边之计,那南蛮野奴一整年都不敢靠近我们大夏边界,还有去年东南水患也是她未卜先知,叫人预防,这才没多大损失……” “什么千里献计未卜先知?不过一个娘们儿,面上博一个好颜色,私下里还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背后一声嘲讽传来,两人转头见是定安候,立刻噤了声讪讪离去。 定安候魏乘云看了轻哂一声,才继续走着。 赤锦下轿一阶一阶迈上大殿,两旁的同僚向她行礼,她也只是轻轻颔首,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这玉阶有些长。 有些烦躁。 朝堂上,众位大臣夸夸其谈,装的一副正派大义,也盖不住这油嘴滑腔。 “皇上,依老臣看,西凉此次和亲定不会如此简单,再者前线传信,说西凉加紧屯兵,怕和亲是假,趁着空隙出兵倒是真的啊!” 顾儒沐抬眼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魏乘云,心底了然。 定安候是当年同先帝一同打江山老将,这大夏有一半的国土都是先帝在时扩张的,定安候魏乘云功不可没。 先帝驾崩,顾儒沐践祚,先帝当年一心征战,耗资巨大,搞的民不聊生,顾儒沐则一反先帝作风,修生养息,轻徭薄赋,百姓自然是对皇帝赞不绝口,但那些老将也因此被搁置了下来。 但是定安候一家对顾氏王朝一直忠心耿耿,魏乘云如今开口,也定然是事态紧急。 顾儒沐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定安候开口,朕定然会好好考虑,只是公主出嫁在即,贸然出兵不合时宜,怕是反倒逼西凉挥师南下……国师,你怎么看?” 赤锦掀开眼皮,看眼顾儒沐,往旁边一站,装模作样拱手道:“臣以为,定安候顾虑在理,但两国和亲也并非小事,现在屯兵更是坏了两国欢心。” “哈哈哈,国师也不过如此,依你说的,怕是西凉现在出兵我大夏,为了一个和亲,国师也要坐视不理?可笑至极!” “让国师说完。” 顾儒沐打断魏乘云的话,示意赤锦继续说下去。 “本座可从未有过这意思,若是真要寻一个法子,这西凉还是必须得归附我大夏,和亲只不过是缓军之计。” “本座听闻,定安候曾与西凉人有过一战,在西凉威名远扬,不如就让定安候带兵前往边界,这样一来,西凉不敢轻举妄动,和亲也能顺顺利利。” “爱卿先前还说不宜出兵,现在怎么换了个招牌?” 赤锦嘴角一翘,对上顾儒沐探究的目光。 “出兵是当然要出的,不过,这次要换个由头,公主和亲正好是个借口。” 顾儒沐了然,再一看魏乘云也是一脸震惊,也隐隐带着些兴奋。 几年没摸过长枪杆子,如今让他上战场怎能不激动! “好!传朕旨意,公主和亲朕心中担忧,恐路遇不测,特此派定国公率精兵三千,护送和亲,以示对邻邦重视,续两国之欢心。” “国师赤锦领使节同公主一同前往。” “臣领旨!” 魏乘云心里激动,下了朝更是同几位交好的臣子夸夸其谈。 见到赤锦从身侧经过,几位同僚都示意魏乘云去道谢。 “要本官跟她道谢?笑话!误打误撞罢了,一点小聪阴而已。” 几位臣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朝堂上都知道,定国公最厌恶那些耍点小聪阴的女人,当初赤锦初来乍到,定国公也是参她不下十本。 显然,赤锦是被魏乘云归为“小聪阴”那一类了。 只是,今日耍的心机,倒真的挺合他的意。 魏乘云这么想着,偷偷往赤锦那边看去,小小的身子正被扶着上轿。 这点小身板,他一个手能捏断十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师府是没粮食了! 当晚,国师府就收到了定安侯府的礼,礼单上书的是小侯爷。 无衣清点时,一看送的那些事物,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柴米油盐就不说了,还有一颗百年的野山参,补品茶叶也装了不少。 “这定国公是当我们国师府没钱养我们主子了吗!” 赤锦轻笑:“今早还听见他编排本座,帮个小忙,这就送礼来了。” “定安候也是真性情。”无衣笑说。 “那老顽固,傲着呢,死要面子。”赤锦也笑着。 “只不过这定安候命不太好,本座给了他一个机会,只看他抓不抓得住。” 第七章 巡营 夜里还有一个迎西凉使臣的宴会,赤锦下了朝就去处理公务了。 用过午膳,赤锦叫无衣备车马去往京郊大营——就是那三千精卫的驻地。 无衣拿着御赐行令,一路畅通无阻,国师前来的信也很快就传到了正在大营巡视的魏乘云耳里。 “她怎么来了?” 老将军一皱眉,询问一旁传信的小兵。 “国师大人说,她过来查看一下,万一军队打不过还可以找皇上换一支。” 那小兵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到国师长得这么好看,说的话却句句要命。 魏乘云听后,神情不屑,虽然感谢她昨日给他个上战场的机会,但是这也改不了国师是个女人的现实。 一个女人而已,哪来的胆子敢放出这话! 另一边,赤锦下了马车,跟着某个顺手拉来的小兵前往主帐那边,说是要拜谒一下将军大人免得失了礼数。 “大人,国师到了。” “让她进来。” 魏乘云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纤细的女人进来大大方方行个礼。 “好巧,本座今儿个外出顺路来看看,没想到魏大人也在这儿。” “魏某的军营自然是由魏某自己管着,靳大人说笑了。” 赤锦挑眉,初至大夏时先帝尚在,她对定国公确有耳闻,传说他养的一批镇天军能够以一当十,不过先帝去后,就再也没有镇天军的消息了,坊间有几句传闻说,镇天军全部遣散归乡当闲散人去了。 不过都是谣传,今日一见才知原来是归为了护都卫的一支。 赤锦喝一口茶,有点涩口,军营里的茶比不上府中的好,毕竟也没什么闲心思去喝茶。 两人寒暄两句,就望远镜校场方向走去。 “哈!” 校场上的兵列阵训练,教练见两人上了高台本想停下,魏乘云只摆摆手让他继续。 “这些是镇天军近几年招来的新兵,靳大人看着可满意?” 赤锦看着场下的新军,出拳踢腿,气势如虹。 “镇天的老兵呢?” 魏乘云哽了一下:“没几个了。” “新帝登基后主和,镇天军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那些老兵年纪比魏某小不了哪儿去,死的死,病的病,剩下几个活着的也都告老还乡了。” 魏乘云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赤锦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也是无言。 “魏将军将他们练得不错,只不过到底没怎么上过战场,这般一招一式到了战场上就乱了。” 魏乘云一听,心头的火蹭蹭往上冒,方才那点哀伤都被赤锦一句话冲散了。 “靳迟你说的什么话!老夫在战场上驰骋几十年,老夫教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当在战场上训的!黄口小儿哪来的本事说老夫的兵不行!” 魏乘云气的跳脚,昨日他是眼瞎了心血来潮给这个小娘们儿送礼! 赤锦看着这老将军实在好笑,便指了个人给他看。 “你看他,若是正面对抗,这位自然是更胜一筹,但是真的打起来,经常是腹背受敌,我若是从后攻去,他必然要分出精力应对。” 见魏乘云在考虑,赤锦嘴角一弯。 “你继续说。” “而前者则只需挡上方攻势,脚下一扫,他必定后退撞上后面捅来的枪,功夫好点按这种打法能留住一条命,但断然得费一条胳膊。” 魏乘云心中暗惊,真叫这女娃看出不少破绽,但这也是他日日考虑的,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日里虽有切磋但也难以达到磨练到灵活自如的地步。 “本座倒有个好方法。” 赤锦甩开折扇,掩住嘴角的偷笑。 “国师请讲。” “让本座的人过来同他们日日切磋。” 魏乘云一哂,他当是什么好法子呢,就这?外面找来的野路子能跟他魏乘云训出来的兵比? 笑话! “将军若不信,明日可以让他们过来试试,将军看完后再做定夺。” 赤锦转头便往下走去。 “铮!” 赤锦转身,手腕用力,拿骨扇压下突然劈来的大刀。 “将军这是做甚?” 魏乘云哈哈一笑,转头又攻来。 “国师反应不错,不知能接下老夫几招?” 话未说完,又一刀向赤锦劈来。 赤锦见状向后一翻直接越下高台,魏乘云也紧随其后。 长刀向下一扫,逼得赤锦向上一跃,而魏乘云另一手执刀鞘已经挥到眼前。 赤锦连忙向后弯去,以一种诡异的身形腾空,又以两手撑地,双脚向后一蹬,踢开迎来的大刀。 拉开了距离,赤锦稳一下气息,展开骨扇横着一劈,逼回大刀。 两人已经退到校场旁,魏乘云定了定心神,迎面攻去,只见赤锦用扇面一挡又顺着惯性一挥手,一道冷光划过,外围的旌旗被扇风削去一角。 魏乘云眯眼,只见骨扇边缘多了一圈金刃。 她竟在扇上装了机关! 又几个回合,赤锦开始反击。 魏乘云只觉得眼睛一花,脖颈一凉,再低头,之间那金刃正抵在颌骨下二寸! “老夫输了。” 赤锦收起扇子,轻笑道:“将军,本座只是身子弱,并非是身手差,将军且记住了。” 魏乘云这才真正放下芥蒂,也瞬间知道了顾儒沐为何扛着几乎所有朝臣的不满封了赤锦为国师。 “靳大人,魏某这一年多有得罪,还望靳大人见谅。” 旁边的士兵听了这话不免诧异,魏乘云的顽固他们可是亲身体会的,今日这番话着实把这些人吓得不轻,一个个愣愣的看着魏乘云。 魏乘云本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他魏乘云戎马一生,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懂得内敛的高手,今儿个赤锦的一番表现,足以让他对这个“小娘们”彻底改观。 “靳大人你这扇子不错,从哪儿做的?老夫回头给我家丫头买一个防身。” “这是骨扇逢灯,本座自己锻的,将军失望了。” “靳大人何时有空?咱们再来好好切磋切磋?” “不必。本座还不想欺负老人。” 听着魏乘云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赤锦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传音给无衣让她快过来解救她。 无衣来得也很快,找了个“公务繁忙”的借口拉着赤锦就往回走,另一边的王教练也从后面拉着魏乘云,免得老将军追到人家府上。 这样显得他们镇天军多没面子! 虽然已经被人家打没了…… 赤锦回府,向占星楼传了个信,让明早挑选三百名护卫去往京郊大营。 无衣在一旁看着,偷偷替镇天军默哀。 因为今日一番比试耗了不少体力,赤锦回府小睡一会儿,让无衣看着时辰叫她起床。 无衣来时,赤锦便醒了,换了身衣服,随意妆点一下就钻进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宫内走去。 第八章 夜宴 因着赤锦为朝廷重臣,虽是女人,却也一直被安排在男人那边。 赤锦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见国师一来,不少人都过来围着她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江南水患云云,就是为了求得国师一个青眼,在皇帝面前多提两句自己。 富家子弟也隔着不远悄悄议论,不过赤锦往那边一瞥,那些公子哥儿也就不敢妄议了。 天色渐暗,众人也移步去了宴会厅。 赤锦被安排在顾儒沐左下首,对面是当朝丞相宋延盛。 “西凉使臣到——” 一群胡姬涌入大殿,穿着西凉的舞衣,身上缀着金片,叮叮当当的,听着欢快。 胡乐悠扬,舞姿酣畅。 只见那群胡姬聚在一起,呼的一下又散开,一个华服女子突然出现。 似是要飞天一般,彩绸一挥便化成青鸾向殿前飞去。 那青鸾又啪地一下散开,又变回了那名舞姬。 “好!” 顾儒沐回神,放开袖中的短剑,最先鼓掌,那群大臣也迎合着鼓掌。 “西凉使臣阿库姆图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赤锦瞥了一眼阿库姆图,不过是个凡人,便也由他去了,时不时对答顾儒沐抛来的话头,打个圆场,又看鸿胪寺呈上礼单,甩开嘴皮子好好夸耀了两句,就又是应付似的敬酒喝酒,再敬酒,再喝酒。 “陛下,臣还有一样好礼未献上。” 阿库姆图起身一拜。 “哦?使君请讲。” 阿库姆图后面的侍从递过来一个圆筒锦盒,他打开锦盒轻轻扇了一下,一阵清新的茶香萦绕了整个大殿。 “这是西凉特有的茶,植在婆罗湖边上,以婆罗湖水浇灌,再辅以西凉人独有的种茶之法,茶香热烈,茶水却有清凉之感,特此献给诸位与陛下,也正好解解酒。” 说完,一排宫娥捧着茶盏小步踱来,将新泡的香茶放在岸上。 安明徳接过茶盏,感觉指尖忽然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安明徳从下面一看,发现茶杯底座磕掉了一点,兴许就是这划到手指了。 顾儒沐摆摆手,低声说了句,安明徳也小声应下,然后神色如常地测了毒再交给顾儒沐。 “果然是好茶。” 赤锦品了一口也不禁点头赞同,她到人间这么久,这茶也说得上是极品。 顾儒沐大手一挥,赏。 后面的宴会,赤锦嫌无聊,便借着不胜酒力暂退殿后休息一番。 说是休息,人却出现在了落梅苑。 “你来做什么?” 顾韶瑗阖上窗子,看着某个不太自觉的女人。 “这不是怕你无聊?东街李老头的窖藏,来尝尝?” 赤锦自顾自将桌上的热茶往旁一推,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酒放到挪出来的空处。 看赤锦兴冲冲的样子,顾韶瑗也不好扫兴,刚想叫人拿套酒器来,一转头就见赤锦从袖中掏出一套精致的酒盏。 忘了,眼前这位可是个魔尊级别的人物,袖中乾坤可是信手拈来。 两人只在屋内对饮。 “你这右臂是怎么回事,受伤了?”顾韶瑗看着露出的黑绸。 “小孩子哪来那么多问题。” 顾韶瑗一听,眼睛一瞪,酒盏往桌上一放。 “谁是小孩?我马上都要去成亲了!” 赤锦听着这话好笑,眼皮一掀。 “本座的年纪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当你祖宗还是没问题的。” “老女人!” “小屁孩。” 果然是喝酒了,酒劲儿一上来都跟小朋友斗嘴了。 赤锦听见识海里头无衣在叫她,也不闹了,转头问顾韶瑗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见她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套宫娥服饰让她换上。 “小心点,这衣服是从尚衣局借来的,还要还回去呢。” 这哪里是借?这怕是叫抢吧! 赤锦带着顾韶瑗回到宴厅,起初顾韶瑗还遮遮掩掩的,后来赤锦偷笑够了才告诉她刚刚给她施了个易容的小戏法,顾韶瑗这才放下袖子。 顾儒沐见赤锦回来,只看了一眼又转头看起了乐舞。 “怎么样,这西凉的胡旋还不错吧?” 顾韶瑗没说话,只觉得心底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是来自顾韶瑗本尊的情感。 是害怕还是愤怒?她辩不出。 无衣凑过来附在赤锦耳边说话。 “大人,这段期间并无怪异,但臣觉得,这西凉人有鬼。” 赤锦没有说话,捏起那个茶盏,往底座一看,有一个小缺口,她在拿到茶盏时就注意到了。两国宴会上犯这种错误,内务司和鸿胪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 赤锦又抬头看向顾儒沐,正巧顾儒沐也在往她这处看。 “顾韶瑗,你来看看,这有什么异常。” 无衣往后一看,心里震惊,背后那个不起眼的小宫娥竟然是五公主! 大人什么时候把人给偷来的? 顾韶瑗接过从背后偷偷递过来的茶盏,景泰蓝的底座下面有一个不起眼的三角状缺口,有些锋利,但顶多是扎一下手,并不会出血。 “我也不知,但是瑗瑗好像挺怕这个的,我感觉得到。” 赤锦双眼微眯,仔细看着朝臣的脸色,眼里划过一道隐秘的金光。 有几人头上罩着极淡的死气,单着么看,并无异常。 但这也是最不正常的。 照两国的形势上,西凉对大夏应该抱有怨气,此次阿库姆图出使背后也定有什么阴损计谋,这般正常必定有鬼。 再加上这茶盏…… “无衣,让占星楼注意着点,查查近期入我大夏的西凉商队,本座倒要看看,这西凉唱的哪一出好戏!” 赤锦并没有避讳顾韶瑗在身边,反倒是向她招了招手。 顾韶瑗走近,手里却突然被塞了样东西。 “回去把这九毒散吃了,本座可不想还没等到和亲,人就先没了。” 顾韶瑗神色复杂,她好像并未表面与她站在一起。 “你……” “嘘。” 无衣拉了一下顾韶瑗,小公主猛地一抬头,目光撞进了一双黑眸。 顾儒沐发现她了! 顾韶瑗一阵后怕,往无衣身后缩。 “皇上今日三喜临门,臣敬陛下一杯。” 顾韶瑗差点哭出来。 赤锦这是在干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赤锦这边。 “靳大人此话怎讲?” 赤锦站在案前看了眼一边的西凉美人,笑道: “一喜为陛下抱得美人归。” 顾儒沐身旁的帝后何应莲藏在袖下的手死死交握在一起。 “二喜为佳物入大夏。” 坐在下面的户部尚书又喝了口茶。 第九章 将歇 “这第三喜嘛……” 赤锦顿了一下,目光幽幽地扫视一圈,最终定在阿库姆图身上。 “恭喜大夏与西凉将结为秦晋之好,保我两国长年和平,百姓安康。”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来人,赏!” 顾儒沐一幅酒后昏了头的模样,大手一挥,又有几箱黄金入了国师府的府库。 无衣不禁感叹,果然当皇帝有钱!这不?占星楼两个月的开支解决了! 赤锦谢过皇帝,又重新坐回去,眼里七分戏谑,三分打量看向阿库姆图。 对面的阿库姆图神色不变,暗中却将大夏朝国师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不过,阿库姆图问候靳迟和她赤锦又有什么关系! 阿库姆图也起身敬酒,表示整个大夏十分欢迎公主的到来,他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侍候公主,让西凉皇室的嬷嬷教导公主西凉礼仪,直到公主动身去西凉,他们也一同随行,美名其曰保护公主安全。 赤锦轻嗤一声,说是照看,只怕是过来监督的,落梅苑该热闹起来了。 后面就是群臣继续打太极,顾儒沐嫌烦,假托酒醉不适,提前离场。 皇上都走了,宴会也将近尾声。 夜宴结束后,赤锦将顾韶瑗送回落梅苑,临走时,却被叫住。 “国师大人留步。” 赤锦回头,看着少女稚嫩的脸庞。 “我想清楚了,我跟你合作。” 赤锦笑笑,这结果似是在她意料之中。 天上又飘起了小雪,赤锦看看窗外,准备离开。 “靳迟……”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住了小姑娘的唇瓣,顾韶瑗抬眼,看不清赤锦神色。 “有什么事阴日再说。” “还有,本座名唤赤锦。” 顾韶瑗愣愣地看着替她整理衣衫的绝美女子,愈发不懂她的心思。 “公主早些歇息吧,今日也累了,本座先走了。” 赤锦翻窗出去,衣摆翻飞,堪堪擦过顾韶瑗顿住的指尖。 “你今夜且在落梅苑守着,阴日向本座汇报。” “诺。” 屋顶上的黑衣人应下,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踪迹。 另一边,顾儒沐回到寝宫,见到龙床上似是有什么东西,鼓起一团。 手指故作轻佻的勾开珠帘。 “又是哪个美人儿进错了房?” 那锦被下的事物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随后钻出来。 顾儒沐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再想想,这不就是那个西凉这次献上的头牌舞姬嘛。 美人侧躺在龙床上,锦被滑落,只盖住下身。 毕竟是西凉,民风比大夏更开放,美人上身只在胸口前盖了几层薄薄的布料。 顾儒沐一膝抵在床沿,俯身将美人压下去,细细嗅着美人发香。 “西凉献上的玩物胆子也这么大了吗?” “西凉皇室脑子不大,胆子倒不小。” “你!呃!唔——” 顾儒沐按下美人拿着暗器的手,劈手就把东西夺过来钉入美人掌中,在她叫出来之前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顺手把下颚卸下。 “安阴徳。” “奴才在。” 安阴徳进来,余光睨到屋内景象,神色如常,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西凉进献美人,朕心里欢喜,带下去赐个贵妃,安置在胭脂阁,拨过去几个伶俐的宫人,照看好了。” “诺。” 安阴徳将人领了下去,又唤来几个宫人打扫了一遍。 人都走后,顾儒沐坐在床前发呆,觉得无趣,年年来暗杀他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些花样,看都看腻了。 “这小美人不错。” 那个身影又在暗处出现。 “你想要的话,过两月就把她杀了,给你送过去。” 顾儒沐看那人连连摆手的样子轻嗤一下。 道貌岸然。 “帝罡,你教朕那法术,何时才奏效?” “不急,到该奏效的时候自然有变化。” 顾儒沐没理会。 说起来巧,帝罡几乎和赤锦同时出现,若说没有什么联系,顾儒沐打心底不信。 只是他一直旁敲侧击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看样子,帝罡对他似乎没什么别的想法,他也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罢了,还是早些歇息,这几日有的忙的。 第二日一早,赤锦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着那人汇报。 “回大人,昨日公主睡下之后,大嬷嬷进房看了一圈又出了落梅苑,看方向是去了太后宫中。” “啧,那老太太本来就没几年活头了,不好好享福还掺和着小辈宫里事,等到把自己功德造没了,有她哭的。” 赤锦喝一口热粥,不屑道。 下边的人不敢接话,只等着眼前这位大人下令。 “继续守着落梅苑,别轻易现身,叫上宗字的老三老四,特别看好西凉人跟大嬷嬷。” 赤锦听力好,纵使那些宫人压低了声音,一路上也全在讨论昨夜的盛宴。 宫人口中的主角自然大多是皇上。 “哎,听说昨夜陛下宠幸了西凉的那舞姬,今日一早就抬回胭脂阁,封了贵妃呢!我昨夜远远瞧了一眼,那身段,那小脸,也就国师能压着那位了!” “哎呀,要是我能被皇上看上就好了!” “你这是麻雀也想生鹅蛋,先把那些娘娘伺候好了再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消停了几日,临近春节,朝廷上下又开始忙起来了。 赤锦这几日天天窝在书房,案上的折子换了一摞又一摞。 “大人,茶来了,阴日休沐,您也歇歇吧,忙了几天了。” 无衣绕到背后,轻轻替赤锦按肩。 “阴日本座去占星楼一趟,你跟桃夭打好招呼,年后桃灼也要过来,也替本座安排好。” “再过腊月二十九还有祭祀大典,这阵子凡人祭祀先祖也多,不少阴物都有些躁动,怕是又有什么事,四方结界那里也要加紧看护。” 无衣一一记下,接着想起了什么:“对了,大人,今日宗四来报,说那西凉美人死了,对外宣称染了疫病,一把火把尸体烧了,还请了安国寺的主持做法。” 赤锦早就想到这个结果,顾儒沐那般多疑的人,西凉人在他手下定然活不了多久,再说这次西凉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那美人动一点歪心思就会被抓住把柄,锁到宫内严刑逼供,人活不了多久,宫门一闭一开,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 偏偏西凉必须吃下这个哑巴亏,还要向大夏赔不是,选人不精,惊扰圣上。 “无衣,备车进宫。” 第十章 算计 赤锦没想到,阿库姆图也在,她挑下眉,自然地行个礼,落座,行云流水,忽略掉阿库姆图打量的目光。 “靳大人来了?正好,使君也在。” “见过使君,在下靳迟。” 赤锦起身,遥遥一拜。 阿库姆图也像模像样的起身,照着大夏的礼节行个礼。 “原来是国师大人,久仰久仰。” 顾儒沐坐在主位上,看着两人的模样,心底谋划着什么。 “二位既然都来了,就正好说一下我们两国事宜。” “昨日妍妃病逝,靳大人可有耳闻?” 妍妃就是那个西凉送过来的美人,只在宫里待了半月就去了。 赤锦故作震惊道:“皇上节哀,臣确实不知。只听闻皇上与妍妃娘娘虽相处时日短,却仍十分关心娘娘,也常去胭脂阁走动……恕臣多嘴,请皇上责罚。” 赤锦在外人面前一向给足了顾儒沐面子,顾儒沐也不会做多为难,对她“宽容至极”。 之间顾儒沐摆摆手:“责罚就免了,只是不过半月,贵妃竟显露出得了疫病,这是你西凉的失职,使君大人,若因为这个,扰了我们两国的安邦大计,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西凉必须给朕、给我大夏个说法。” 阿库姆图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昨夜线人一来消息,他就做好了打算。 阿库姆图起身,像模像样地往地上一跪,听着声音,若不是地上还铺着厚毯子,赤锦估摸着这膝盖不肿个三五天是消不下去的。 “陛下,您应该相信我们大凉的诚心啊!妍妃在大凉名声极好,平日大凉宫中宴会都会召请她献舞,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使君,若照你那么说,妍妃是初到大夏水土不服才染了病?” 赤锦打断阿库姆图,眼皮一掀,往后一靠,眼里三分讥笑三分算计,余下的四分是猎人看见猎物的势在必得。 阿库姆图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的本意便是以“水土不服”为说辞,但是同样的借口,若是由大夏指出来就是另一种意味。 “使君怎么不说话了?” 顾儒沐指节轻叩扶手,声响没有节奏,却逼得阿库姆图乱了气息。 “这……是臣照看不周,下面的人没安顿好妍妃娘娘,王那边,臣会如实禀报,届时歉礼定会双手奉上。” 顾儒沐哈哈一笑,让阿库姆图起身,赤锦也开始打起了太极,不过后面说了什么,阿库姆图可没什么心思听了,寻了个机会告退。 “皇上好计算。” “爱卿也不差。” 赤锦笑了。 这一手棋下得确实好,一来,她那句多嘴的话明白地告诉阿库姆图大夏对西凉很是在意,皇上这么紧张妍妃也是看在西凉的面子上;二来,又借机敲打了西凉,让他们别自不量力,琢磨好在大夏面前西凉的位置,让西凉吃了个哑巴亏。 至于妍妃怎么没的,有谁还会纠结这个呢? “妍妃嘴里吐出什么东西了吗?” 赤锦拂了拂茶沫问道。 “那人嘴巴严,拷问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不过可以确定一点,那茶有问题。” “更准确来说,是茶杯有问题。” 赤锦轻轻咬着指节,在思索这什么,顾儒沐也没打扰,只是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朕前几日查了内务司和鸿胪寺,西凉献上的茶叶里面没查出什么,至于茶杯……你当日应该也注意到了,杯底有缺损。” 赤锦点头,她后来也让桃夭监视阿库姆图那一众西凉人,不过也没什么结果,那群人老老实实的在宫内,除了每日有几人前往落梅苑之外,几乎无人进出使宫。 “那些茶盏只有十数个是有缺口的,恰巧有两盏到了你我二人手中,最后查到了两个小太监头上,说是西凉人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在上茶前把杯子换了。” 赤锦忽然了然,将那夜顾韶瑗同她说的告诉了顾儒沐。 “安明徳!” 安明徳弓着身子进来,见两位坐的随意。 “夜宴那日你接过西凉献茶是可有异状?” 安明徳一怔,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回皇上,确有异常。奴才接过茶盏时指头被那缺口刺了一下,不过并无大碍。” “那只手拿过来给本座看看。” 安明徳看了眼顾儒沐,见他点头,才跪到赤锦座前捧起左手。 赤锦点了一处,用指甲捻了两下,安明徳身子一僵。 “疼?” 安明徳摇摇头,只说感觉身上一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赤锦看向顾儒沐。 “你应该知道了。” 顾儒沐没有否认,说:“你不是也猜到了?” 赤锦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让安明徳在无人时服下,若有什么变故再来向皇帝禀报。 “皇上!皇上!不好了!公主她、她、她出事了!” 还未见人影就已闻人声,两人连忙出去,看见一个小宫女哭着跪在下面,赤锦认出来这是顾韶瑗宫里的大丫鬟。 “走,去落梅苑,国师,你同朕一起。” 顾儒沐快步走着,安明徳也跑过去安排软轿,赤锦的软轿就在宫门口,顾儒沐嫌安明徳太慢,直接上了赤锦的轿子,两人便同乘一轿去往落梅苑。 第十一章 未平 “参见皇上。” 顾儒沐来不及理会道旁的宫人,直接冲去寝殿,拨开床边跪着的太医。 “小五?这是怎么回事!” 赤锦走进来看着屋内场景,打量一圈,摆弄起桌上的事物。 孙太医面色惶恐,连忙跪好:“回皇上的话,微臣检查过公主身上,只发现公主脉象紊乱,并未发现公主为何突然昏迷。” 那大丫鬟也哭着跪下:“皇上,公主素来注重身体,可今日……今日一早就说头昏,等西凉的嬷嬷一走,公主就倒下了。皇上,救救公主吧!” 顾儒沐被他们哭哭啼啼吵得心烦,回头怒斥一声,把人都遣到院里候着,只留了大丫鬟画春还有赤锦。 顾儒沐撑着床沿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了下怒火,声音微哑: “你,说说公主今日做了什么,有一丝隐瞒,朕诛你三族。” “回皇上,公主今早比往常晚起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便同奴婢讲头疼,早膳和往常一样是奴婢亲手从小厨房端来,然后公主便去梅林赏玩了一阵,用过午膳,小憩一阵,西凉的嬷嬷们便过来教规矩,嬷嬷走后大约两柱香,公主正打着棋谱就突然晕过去了。” 赤锦趁着她说话的时候,走近顾韶瑗床前细细查看,苍白的指尖附在小姑娘腕上,顾儒沐看见她的动作,虽因为在侧面看不真切,却也默许了。 脉象并无异常,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伤,但灵髓中的阴气却十分混乱,甚至头上的死气也浓了不少。 赤锦观过顾韶瑗面相,初见时赤锦便发现她这面相奇特,本应是早死的命却活到了现在,全身上下都烙着两个打字“不祥”,但算了命数却无处不透着一线生机。 一体双魂。 现在这样子怕是遇到什么事,假的顾韶瑗不得不躲起来,暂时换回了真正的顾韶瑗,而真正的顾韶瑗灵识仍处于封闭的状态,从而导致现在昏睡不醒的模样。 赤锦神色凝重,无意间撩开一角锦被,余光瞥见一个青白色事物,赤锦瞄了一眼顾儒沐,趁他不注意,偷偷将小玉瓶收入袖袋。 “画春,去换壶茶来。” 画春短暂愣了一下,明白国师是要同皇上说话,便领命退下。 “你有这时间发脾气,不如好好查查那群西凉人还有太后。” 赤锦不理会顾儒沐烦躁的样子,随意坐在床沿,一脚点地,一脚晃晃悠悠地,活像那些出去喝花酒的纨绔子弟。 “顾韶瑗同本座讲过她身上蛊虫的事,既然是子母蛊,那么顾韶瑗身上的母蛊出事,子蛊也定会有反应。” 见顾儒沐没有反应,赤锦也不再开口,替小姑娘整理头发,给顾儒沐留些时间好好想想。 “西凉人……若是瑗瑗出了事,朕定夺你一城,屠你一城的人!” 良久,顾儒沐才开口,使劲压着体内那股似是要把他吞噬的杀欲。 见他说话,赤锦又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冰髓玉制的淡蓝玉盒。 “这是九毒散,可解一般蛊毒,西凉人这次种的蛊不会过于强横,把这药找个借口找几个被种了蛊的臣子服下,靖王的人可以不给,正好趁此机会替你排挤掉。” 赤锦眼里划过心疼,不光是丹药,还有这玉盒:“这九毒散珍贵,莫让它离开这玉盒,不然就该成要命的东西了。” “分完记得把这盒子送到国师府,这玉料可不好寻。” 顾儒沐接下,心中苦涩,问道:“你这九毒散对小五没用处吗?” 赤锦幽幽地睨他一眼,顾儒沐总觉得在赤锦眼里他好像一个白痴一样。 “一种蛊有一种蛊的解法,若是九毒散能解,你研究这么久怎么还没解开福寿蛊?” 福寿蛊便是顾韶瑗身上的蛊虫,极其阴邪霸道,母蛊偷来寄生者的寿命与福运送给子蛊,子蛊又将偷来的福寿送给子蛊的宿者。 骗寿自古都被列为禁术,西域巫蛊一族也是因为这个遭了天罚而灭族。 只是为何这禁术时隔百年出现在了皇宫? “皇上,本座建议你好好摸摸殷太后的底,免得以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赤锦说完作势要走,却被顾儒沐喝住。 “瑗瑗怎么时候能醒来?” “放心,公主只是受了奸人算计,想给她种蛊却被福寿蛊吞噬,耗费了一点生机罢了,最晚明日午夜就会醒了。” 赤锦说完就走了。 顾儒沐也不再停留,回了书房又宣来郑元白,后续怎么做,赤锦也不太想知道。 冬日里天黑得早,宫里一早也挂上了灯。 慈宁宫相对于其他宫来说,还是太冷清,虽然将至年关,顾儒沐也极少到太后宫里来,以至于连着后宫娘娘除了每天过来请安,也很少来这里。 “点翠,落梅苑现在如何?” 殷太后坐在铜镜前,点翠在她身后替她除去头上的首饰,顺着头发。 “回太后娘娘的话,五公主今日下午昏过去后,皇上和国师大人前去看望,太医也不曾看出什么所以然。” 殷太后提着一下午的心放下来些,除去甲套的手抚了抚心口,虽是这么说着,但她仍感到隐隐不安。 “点翠啊,你看本宫是不是老了?”殷太后微微向前俯身,凑近铜镜。 她这几日觉得眼镜又有些花了。 她凑近铜镜,勉强看见自己眼角又生了几道细纹,眼皮上的肉也无力地下垂。 殷太后年近五十,但容貌在那些太妃之中算是顶年轻的了,看着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能看出她年轻时的一身风华。 点翠眉眼温顺,低下眼睛,乖巧地说:“娘娘哪里会老呢?在奴婢眼里,娘娘永远是我们长安第一娘。” “你胡说!” 没料想殷太后突然发作,羊角梳径直砸到点翠脸上,点翠跌坐在地。 忽然感觉头皮一疼,殷太后拽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提,一张扭曲的脸在眼前放大。 “你看!本宫眼角、脸上、脖子,都是皱纹,说本宫不老,都是在骗本宫!” 点翠被一把甩开,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哭着开口:“奴婢错了,求娘娘饶过奴婢吧!” “不,你没错,本宫就是不老,本宫可是寿比天齐,是这宫里的神……” 烛火闪动两下,铜镜里面的女人愈发面目可憎,殷太后没有再大喊,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地坐在铜镜前面,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过镜中人,眉头高挑,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入了魔。 许久,殷太后才反应过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见点翠的哭声了。 她转头一看,点翠还是以那种卑微的姿势跪在地上,屋内屋外一片死寂。 殷太后猛地起身向门外冲去,却被什么东西挡了回去,她看见外面还在打扫的宫人,她拼命呼救,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殷太后喘着粗气,坐回铜镜前的圆凳上,这才惊觉背后已经浸了一身冷汗。 不对! 殷太后猛地一抬头,铜镜里一带着黄金面的红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动不了了! 殷纺警惕地打量着男人,一身红衣斜襟交领,腰封上绣着蛊雕饕餮,下面缀着金链,叮叮当当的,袖口收进玄色软缎护腕里,只露出苍白指节,玄色的底裤遮住腿部线条,一双云纹长靴勾勒出小腿细长优美的曲线。 不等殷太后开口,那红衣男子便道:“大夏太后殷纺,本座来收你的命。” 那语气竟比腊月的雪还要凉上几分,殷太后心里害怕,仿佛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却还是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开口。 “你是何人?本宫从未做恶事,为何要收走本宫性命!” 第十二章 又起 那红衣男人笑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缓和:“殷纺,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本座是谁,更不必和本座打哑迷。” 殷太后颤着呼出一口气,习惯性卷起手指,发现自己可以动了,面上不显,后面却是背着手往妆台上摸去。 “你若有胆,你便过来刺死本座。” 赤锦本以为这人听了这话会消了反抗的心思,谁成想这疯婆子径直抬手挥着金簪刺过来。 赤锦左手抵住殷纺的手,轻松一绕便化了那力道,瞬间化掌成爪,使劲一捏就把她手腕卸掉,右手掐住脖颈,把人压在铜镜上,妆奁脂粉碎了一地。 “本座现在还不太想杀你,你若嫌命长便只管来惹怒本座。” 赤锦冷笑一声,甩开手,殷纺直接瘫坐在妆台上。 “本座只需要你帮本座做件事。” 殷纺没说话,阴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赤锦,赤锦自然是不在意的,左右这老婆子也斗不过自己。 她附在殷纺耳边,小声绸缪,离开时勾起嘴角。 “你的命握在本座手里,是立刻死,还是再过几年,老老实实活到阳寿耗尽,你可以自己选。” 赤锦后退几步,一手抚上自己的黄金面,学着西域人行了个礼。 “本座等你的好消息。” 话音刚落,鲜红的人影就消失在了房里。 “娘娘!饶过奴婢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殷纺陡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男人来之前的模样,她盯着铜镜里的殷纺,只觉得眼前人面目狰狞。 她好似泄了气一般,呆呆地歪坐在铜镜前,浑身上下死气沉沉,摆摆手,叫点翠下去。 点翠因为受伤,叫了个小宫女替她值夜,那小宫女守到丑时才见内室熄了烛火。 终于可以小睡一下了。 她这样想。 赤锦出宫并未回国师府,而是往与国师府相对的地方走去。 “恭迎楼主。” 赤锦抬手,桃夭站起来,将她引进楼内。 这里是占星楼,坐落在帝京最繁华的地段,同样也是帝京龙脉所在之地,楼下镇的便是邪修鬼道。 占星楼建楼几百年,平日也对平民开放,楼中的术士如遇有缘人便会带回楼内赠送一卦,若有妖邪霍乱帝京,占星楼同样出手平定,因此,占星楼在大夏的民间地位极高。 坊间相传,占星楼楼主是个永寿仙人,有老者偶遇楼主,时隔几十年仍是红衣金面的公子模样。 那位“永寿仙人”便是赤锦化出的男相,起初是为了瞒过天上的神仙,后来为了方便,便一直以这个扮相示人。 赤锦刚进雅阁便看见案上理好的书信折子,只觉得刚刚缓过来的头疼又开始了。 “桃夭,这些东西你可以先处理着,不必非要等本座。” 赤锦一脸委屈,却还是乖乖翻开折子。 天晓得她刚刚批完多少大夏的折子,现在来楼里逛一圈竟然还有那么多折子! 桃夭在一旁替她研磨,听了这话呵呵一笑,道:“大人,您这些都是臣看过之后挑出来的,大人若是嫌多,就常来楼里看看,您这隔了十几日才记起来这边,事物自然就多了。” 赤锦哑然,原来是这丫头埋怨自己把占星楼忘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夏宫年关事务繁忙,她确实冷落了这边。 赤锦自觉理亏,便连忙转移话题,从袖子里摸出来一直乌木发簪递给桃夭。 “这是迷穀簪,本座托人打造。” 桃夭接过,细细摩挲着簪子上的文理,摸出来这是清心咒。 “迷穀,佩之不迷,又刻印清心咒,以防受奸人迷神,簪中藏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桃夭口中嫌弃赤锦的审美,却还是簪在头上,眼睛时不时瞟向铜镜。 “你穿的鲜艳,来支簪子正好压压。” 赤锦调笑道,眼睛上下打量着桃夭衣着,嫩粉的齐胸襦裙,鹅黄色对襟小衣,头上是双耳髻,还别了两朵琉璃桃花步摇。 单看这身打扮,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姑娘带着弟弟收服了整个妖族呢! 桃夭翻了个白眼,对赤锦的说法十分不屑:“大人你不懂我们年轻妖族,这叫伪装!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猪,什么老虎的?” “那是扮猪吃老虎。” 桃夭轻哼一声,气鼓鼓的转过去,也不磨墨了。 赤锦没理她,知道是做做样子,过一会儿便好了,就继续看着来信。 “桃夭,南方朱雀神为何迟迟未回信?” 桃夭也严肃起来,从一堆信封里找出一个。 “这是白虎神大人一月前的回信,他说他已加强结界,见南方迟迟未动,便遣人去问候,谁知连朱雀神都没见到便被另两个神使挡了回去,只说朱雀神镇妖受伤,在闭关,其余一概不知。” “不过大人下达命令一向是以灵蝶传讯,即便是在闭关,识海也能听见消息。” 赤锦思索一阵,咬了咬指节,捻了张信纸,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桃夭。 “五日后你差人把这信送到朱雀神府,记住,最后送信的一定要是凡人。” 桃夭应下,收好信,陪着赤锦批完公务,将人送回国师府才歇下。 宽衣时,摸到了信封,桃夭拿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拆封,只是施了个法术便又收起来了。 第二日,赤锦难得睡个痛快,无衣也不着急叫她,以至于将近巳时,国师府的车才出现在京郊大营。 与头次来的规规矩矩不同,赤锦下车时总感觉那些兵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委屈。 “靳大人别来无恙。” “魏大人,半月不见,身子也愈发硬朗了。” 两人笑着登上校场高台。 “老夫这半月能好好修养多亏了靳大人呀!”魏乘云笑呵呵地看着下面的兵。 “魏大人何出此言?这功劳靳某可不敢当。” 魏乘云一努嘴,示意赤锦往那边看,赤锦顺着看去,对那几个人有点印象,依魏乘云所言,是这批新兵中的刺头。 赤锦一挑眉,心中疑惑,几个少年看着一副天塌下来都敢顶着干的模样,现在却一块儿缩在角落悄悄抹眼泪,脸上隐约可见几块青紫。 不过,远远一看,几人顺墙跟蹲成一排倒也十分喜感。 魏乘云哈哈一笑,顺手在赤锦肩头拍了拍,看得王教头心惊胆战。 将军啊,您可矜持点吧!别忘了这位可是刚把镇国公府杀得断了种的姑奶奶啊! “这群新兵蛋子凭着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眼比天高,这不?在靳大人派来的人手里,连两招都过不了就被打趴下了,这才消停了。” 只怕是现在心里哭着想妈妈呢! 第十三章 祈福 赤锦眉毛一挑,她早看出这帮新兵功夫底子差,却也没想到连三招都接不下,她还特意嘱咐了不要道行多高,百年就够了。 没错,占星楼来的大多都不是人,修道者、魔族、妖族都有。 “将军,你这兵还得再练练,什么时候能接下三招了,才是真的触及武道了。” 赤锦陪着魏乘云指点下训练,又被拉去喝了两杯酒,魏乘云这才放过她。 接下来的几天,赤锦又忙了几天祭祀事宜,每日夏宫国师府两头跑,一连几天都是三更过了才歇下。 就这么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二十九,蒸馒头。赤锦早上也因着习俗匆匆吃了个馒头。 天蒙蒙亮起,一群人浩浩汤汤分了两路出了皇宫。 顾儒沐携皇后妃嫔和军机要臣前去定国寺,赤锦则骑马领头,率身后一众官员绕城巡视。 说是巡视,不如说是威慑。 赤锦穿的正式,枣红提花衣裙外罩黑金长衫,腰封下还坠着金链,一路上叮叮当当怪好听的。 行至高台,各路官员排开迎国师祈福,赤锦缓步登台端坐诵经,等候帝后仪仗到来。 历代国师在大夏大多都是修道大能,驱魔除妖护佑大夏平安,前代国师无意遇到仙境,得了机缘,半路飞升,过了几十年,才出现了国师靳迟。 所以大夏子民对修道者诛邪都见怪不怪。 不知过了多久,赤锦眯起眼,心说不对,便给无衣传音。 “吉时将至还不见人来,无衣,去看看皇上出什么事了。” 无衣领命,往后一退,消失在人群中。 渐渐,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皇上怎么还没来啊?不会出事了吧?” “呸呸呸,说什么呢!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赤锦听见下面的议论,面不改色,低声吟诵平安诀。 平安诀同佛经不同,佛经是向天庭那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而平安诀则是吸引天地灵气滋养龙脉,护佑一方平安。 比起天庭那些神仙,赤锦更愿意相信脚下踏的这片土地。 “啊!” 阴魂的气息! 赤锦猛地站起,看向声源所在。 那夫人跌坐在地,面目青紫,发疯了似的抓挠脖颈,就是这么一瞬的功夫,那块的嫩肉已经被抓挠出一道道血痕,皮肉翻飞。 赤锦欲飞身下台,却被挡住。 “国师大人,您是代承国运之人,自古以来,便没有……” 不等那人说完,赤锦一掌挥开他,径直跳下。 那人踉跄两下,嘴角隐秘地勾起又马上压下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这是罔顾国民!罔顾大夏!你!你其罪当诛!” 众人早已自觉退后,是以夫人身边隔出了一大圈空地,这也方便赤锦落脚。 “退后!” 赤锦低喝一声,从腰侧抽出骨扇逢灯,“啪”地一下开扇,一道凌厉的扇风向掐着那夫人的女鬼袭去。 那女鬼反应极快,放开夫人,身形一闪便跃到赤锦身后。 赤锦一脚勾住那夫人的腰肢,借力一甩,人群也顺势接过人。 见到嘴的东西被抢走,那鬼物也急了眼,想要扑过去却被逢灯挡回。 金光一闪,那鬼物身体立刻化成一团烟,然后瞬间后退几丈。 见形势不妙,鬼物转身就想逃,赤锦一挥手,那女鬼以为赤锦攻来,弯腰向前一跃,本以为可以混入人群逃出生天,却没想到一头撞上结界,被那股力量灼伤。 外面的人看不见鬼物,只能见到国师大人衣袂翻飞,然后眼前金光一闪,一团黑气乍然出现。 “胆子挺大呀,在本座眼皮子底下作乱!” 赤锦见那女鬼还是混沌的状态,说什么也听不进,似乎是刚结丹,死太久,忘记要做什么事,只是凭着怨气找到此地。 罢了,当本座好心,今日不杀你了。 赤锦拿出玉瓶,将那鬼魂收入刻着符文的瓶中。 “嗳!你可瞧见了?刚才那团黑雾!这不会就是话本子里的收妖吧?” “可厉害哩!” 赤锦眼神淡淡,躬身一揖,便欲回高台。 “皇上驾到!” 赤锦回头,只见顾儒沐的仪仗逦迤了半条街,英武的男儿骑着高头大马一步一步走来,只是面色不佳。 他在那头,赤锦站在另一头阶上,尊贵的男人停了步子,绝色的女人也不再动作,天子驾到,百民跪伏,只有阶上的女人高傲地与其对视。 “皇上,您要冶臣一个不念国礼之罪吗?” 一边的礼官起身,走到顾儒沐马旁,弓着身子说了通来龙去脉。 顾儒沐笑笑,翻身下马,从赤锦身边走过去。 “爱卿说笑了,救我大夏子民怎算是罪?” 赤锦也跟在后面上去,登上高台,赤锦听见顾儒沐似笑非笑的话语:“反倒是那些心术不正,罔顾子民安危之人才是当诛之人。” 赤锦斜眼看去,先前那说她的小礼官,此刻头上冒着冷汗,颤抖地跪在下首。 脚脖上系铃铛,想到哪儿嚼到哪儿。 用这人的也是蠢。 “靳大人?” 那主持的礼官喊她一声,赤锦点头。 “大典继续——” 礼乐启奏,赤锦手执摇铃起舞,那是她作为神明对人间最真诚的祝福。 神明一舞,百年康泰。 众生欢庆鼓舞,朝廷的人沿街撒着红布包裹的铜板,孩童走街串巷,跟大人讨糖吃。 万象太平,而宫内却暗潮汹涌。 第十四章 相向 赤锦站在书房中间,顾儒沐黑着脸色坐在对面。 “国师大人好生威武,美人救美人这一出倒是新奇。” 赤锦神色淡淡,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直直地盯着顾儒沐的双眼,轻声开口道:“皇上现在找本座不谈救人之功,原来是来冶失礼之罪。让本座猜猜,白日定救民之功,安的是民心,这关了宫门,判的失礼之罪,安的,是朝堂上的狼子野心吧。” 顾儒沐不言,细细观察着赤锦的动作,这女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天下事看的太清,也不愿归附于他,此女虽强必诛。不过既然她身上还有利可图,顾儒沐并不着急除掉她,但赤锦光芒太盛,借着这个由头杀杀气焰也好。 “国师这话朕就不明白了,我大夏堂堂礼仪之邦,你既然登上高台,便代承神谕,你坏朕的大夏,朕应当诛你满户!” “不过,”顾儒沐话音一转,往后一靠,慢条斯理地抿口茶润嗓,这才接着往下说,“朕念你除邪救灵,于民有恩,便押入天牢悔过,饶你一命。” 呵,赤锦一笑,只那么一瞬便移到了案前,她微微躬身,手肘压在桌面上,面露嘲讽:“顾儒沐,在本座面前,你可掂量好斤两。” “饶本座一命,你也配!” 顾儒沐忽然发觉自己那一瞬竟无法动作,只能看着女人掐着自己的下巴向下压去,耳边女人压低的嗓音微微泛哑。 “顾儒沐,你别忘了,你如今能安稳坐在此处是谁的手笔。” 赤锦一把甩开顾儒沐,打量了一圈书房,雕梁画栋,幽香萦绕,名窑瓷器规整的摆在檀木架上。 “本座忘记告诉皇上,镇国公府有一个嫡系小少年,见他哭的可怜,便放了他一命,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去哪儿了。” “皇上猜猜,那孩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顾儒沐当即红了眼,一掌拍在案上,一个结界将书房同外界隔绝开来,他抽出案下短剑向赤锦一劈。赤锦也早有准备,一直按在逢灯上的手也从腰封里抽出骨扇挡下一剑。 两人各自退后一步,赤锦笑着看着他手中的短剑,心里明白,这种堪比神兵的剑以顾儒沐的身份断然得不到,他身后定有什么人相助。 难怪最近越发放肆,原来是找了靠山。 顾儒沐心道不好,这柄短剑是帝罡赠他的,说是凡间极好的兵器,丝毫不逊色于神兵,他今日敢与赤锦刀剑相对便是以这为底牌,谁成想那女人的骨扇竟能挡下他一击,并且毫无印迹! 晓得自己处于下风,今日事到了这个局面难以善终,顾儒沐咬咬牙。 “国师好身手。” 赤锦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在想什么,见她不接话,顾儒沐也不再开口,只是无声地对峙着。 赤锦忽然开口打破僵局,道:“不愧是皇族,好大的手笔,身边竟养了三个家神!顾儒沐,你也是真的看不起本座。” 所谓家神,是凡人养在家中的小妖,会帮主人做事,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待到主人家发现不对劲时大多为时已晚。因为家神会回报主人,按天地律法被归为交易,所以不为天地规则抵触。不过,妖族向来不喜束缚,所以这种认人为主的法子在妖界是极不受待见的。 “呵,抓住她!” 话音刚落,紫檀架上几个瓷瓶啪的炸开,几道黑影向赤锦袭去,赤锦向后一退,抛出逢灯,逢灯上的金刃擦过那几个家神,割出的伤口竟无法愈合。 逢灯绕了一周又飞回赤锦手中,见几个家神面露诧异便知晓几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听见身后有动静,赤锦向后一扇,劈回顾儒沐的短剑,身后几个家神又同时暴起,赤锦凤眸半眯,右手执扇抵挡顾儒沐,另一手飞速掐诀,待到几个家神近身,一掌拍向他们,只听几声惨叫,几个家神直接灰飞烟灭。 “怎么会!”顾儒沐瞳孔猛缩,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这几个家神是他从金銮门花大代价讨过来的几个极强的妖。在这世道,人鬼妖魔皆可成神,飞升成神前有入、道、仙三境界,每至一境界都须度过雷劫。在那几个家神均至仙境,并且一人已隐隐触碰到神境,却没想到,在人间强悍至极的他们在赤锦手里竟撑不过一柱香! “妄图对本座动手,这便是下场,”赤锦笑的讽刺,她背过右手,左手伸直,拿着逢灯抵在顾儒沐喉前,顾儒沐能感觉到金刃一点点擦入皮肤,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不过,看你还有些用处,本座留你一命。” 顾儒沐脸色一沉,好一个赤锦,拿他的话堵他的口。 正欲开口,赤锦却闪身压上去,发凉的扇柄抵住嘴唇。 “嘘,说话前先掂量下后果你担不担得起。” “机会只有一次。” 赤锦媚笑一下,理理衣襟,又变回了那副雍容模样,随手一挥,结界便破开,赤锦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室狼藉和脸色发黑的皇帝。 “安明徳,带几个人进去收拾收拾,手滑,打碎了几个瓷器,明日国师府的赔偿必将如数奉上。” 安明徳应下,透过缝隙看了一眼。 哎哟喂!您这哪是打碎了几个瓷器?那分明是来拆屋子! 看见顾儒沐脸色青黑,便明白赤锦不是找人去收拾屋,是拉几个人给顾儒沐消气。 当晚,三具尸体从宫中拖出来随意扔到了乱葬岗,又有一批皇帝亲卫趁夜色秘密出城前去岭南。 赤锦听见这消息时正擦拭着逢灯上的血迹,嘲讽道:“他也就这能耐,逢灯,你说是吗?” 逢灯轻声嗡鸣一下,似乎在同意她的话。 赤锦轻轻抚上扇面,骨扇逢灯以神骨制成,这柄扇子是她无意中在某个小洞府得到的,她见到骨扇时,便不由自主的唤出“逢灯”,心中有种莫名的悲愤。她第一次碰到它时,好像看到了她与几位上神嬉闹,她不记得天庭上有那么几位上神,但是那画面如同记忆一般真实,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赤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骨扇是她锻造的。她锻造器物时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什么都会刻上她的印契,逢灯的印契在扇柄内侧。 “逢灯,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次,逢灯没有动静。 “我真是疯魔了才想着你会知道!”赤锦苦笑,心里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染上几分酸涩。 为何曾经那么辉煌的上古神界只剩我一人?又为何我对上古神界没有一点记忆?我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或许只有去一趟西凉,找到重光的遗藏才知道了。 第十五章 除夕 第二日,百官觉得朝廷不正常,靳迟与皇上私交甚好众所周知,可今日却在上朝的时候屡次发生口角,惹得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有人猜测,国师在祈福大典过了之后,民间威望甚高,皇上怕是见靳迟光芒太盛,要扳倒国师府了。 这话说对了一半,皇上确实想扳倒国师,可惜,他扳不动。 大年三十总归是热闹的,早早地下了朝,各位大人也欢喜地往家走。 “靳大人,老夫怎么觉着,皇上是故意在针对你呢?” 魏乘云走到赤锦身边,四周瞧瞧,才小心开口。 赤锦看着老将军眉间的担忧,不答反问道:“那魏大人同本座走得这么近,不怕皇上对国师府下手时牵连到定国公府吗?” 魏乘云一愣,随即说道:“定国公府老夫倒是不担心,国公府根基深,新帝扳不倒,就算新帝要对老夫下手,还得看那些老臣老将答不答应。倒是你,国师府才只一年多,要想在帝京里扳倒一个国师府还是很容易的。” 赤锦听见他这话不禁停住脚步,他们只不过才交好不过一月,这位老将军竟对她这般…… 赤锦神情有些松动,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妥,朱唇开合几次,最后只道:“将军不必忧心,本座自有分寸,将军也要多顾及自己。” 两人走到阶下,国师府的暖轿已经在候着了,魏乘云叹口气,湿润的白雾模糊了老将军的面孔,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但靳迟这个人他是一点也看不透,这个女子心思深得让人胆寒,他总觉得这姑娘过的太苦,虽然现在外表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不知道经受过什么才能练就这般刀枪不入。 魏乘云惜才,他太害怕赤锦这么难得的奇女子陨落。依他看,皇上对国师府宽容至此,是在养着国师的胃口,胃口大了,欲望多了,敢做的事也就多了,只要一经引诱,到了那种境地,又有谁会想前面的是金子还是阿鼻?越陷越深,越深越陷,皇上随手抛个火,底下的狼都争着去点,那才是万劫不复啊! 赤锦上轿前回身一揖,柔声道:“将军,新年安康。” “新年安康!” 赤锦对过年向来没什么概念,在神界时看着凡人过年放炮、逛庙会,只觉得喧嚣,她不理解阴阴是阳寿又少了一年,有什么值得庆贺的。现在来了人间,渐渐也阴白了,这过年是找个盼头,人活着,总得有点期待着的东西。不过,那些喜乐与她无关。 无衣找她说,入乡随俗,晚上府里也要张罗下,一起吃个年夜饭。 赤锦允了。 国师府门前挂上了灯笼,整个府邸都洋溢着欢喜。赤锦也被这些人感染了,小手一挥,让下人去坊上王秀娘那里买了几个锦囊填了香料。 “怎么想起自己画符了?” 桃夭看着占星楼里兴致勃勃的赤锦,替她布好了朱砂符纸。 “以往新年,神阴都要给信徒祝福的,我虽然没有信徒,但是给几个合眼缘的人画几个平安福还是可以的。” 赤锦沾了笔朱砂,微微注入神力,右臂传来微微刺痛,赤锦没在意。 “好了!” 赤锦将画好的符晾起来,满意地拍拍手。 “晚上国师府安排了年夜饭,带宗字和翎字的孩子们一起过来?” 桃夭点点头,传讯叫人。 华灯初上,新年夜才刚刚开场。 街巷上看得见的人声鼎沸,看不见的是妖鬼夜行。人妖鬼三族共处,一年来也只这一次。 当然,不听话的东西倒是有,不过近几日都加强了结界筛查,相比从前少多了,剩下溜进来的也都被地仙处理了。 国师府开宴,在雅园摆了一排桌子给国师府的下人和宗、翎两队楼卫,赤锦跟桃夭这些亲卫都在小厅。 国师府忽然就有了人气,赤锦心里某处泛起温热。这不是她第一个年三十,却是头一个除夕。 宫中照以往摆了家宴,帝后妃嫔,其乐融融又是笑里藏刀,给那些妃嫔都升了个位分,又罚了几个投机作妖的女人,顾儒沐走完规定好的程序,原本想去端妃宫里,安阴徳提了一嘴皇后,这才想起今日照例要歇在皇后宫内。 何应莲自然知晓,翊坤宫也好好布置了一番,女子遣走宫人,偷偷从暗格里拿出一盒香料换上,面颊微红,在屋内反复走了几圈,却觉得摆成什么样子都不妥。 顾儒沐进来时,看见皇后坐在妆镜前梳头,他走到身后,轻轻拿过玉梳替她顺发。 何应莲看见身后的顾儒沐,低头羞涩一笑。 她从小便爱慕顾儒沐,两人初见还是在她刚刚及笄时,何家老爷进宫赴宴,她作为何家嫡大小姐也是同去,那时的顾儒沐还是最不受重视的宁王,她与顾儒沐在西宫桂树下邂逅。 少年脸上染了酒晕,美眸弯弯,带了几分春日的俏。 “这是哪家的小姐迷了路?” 于是,何应莲便在春光里迷了眼,也丢了心,以至于后来以死相逼才嫁到宁王府,当了宁王妃。 只是…… “皇后屋里的香是好香,只是朕对这提不起兴趣,下次不要了,朕会生气。嗯?” 何应莲原本还有些发烫的身子只一瞬就凉了下来,如同这冬日里被泼了一盆冰水。 “乖孩子,收拾好了就回床上,外头凉。” 顾儒沐揉了揉何应莲的头顶,转身去沐浴。 何应莲呆坐在镜前,她知道,她又一次被判了死刑,她能感受到顾儒沐摸她头顶时掐着她发根的力道。 她好疼,但是她不敢哭。 大婚当日,顾儒沐回到婚房,脸色都是黑的,俊美的男人掐着她的脖颈压在床上,背后被那些桂圆红枣硌的生疼。 男人附在她的耳边,声音宛如厉鬼那样寒凉,他说:“何应莲?本王不管你是怎么当的宁王妃,进了宁王府就给本王安分点,特别,是你的心。” 在外面,他们一个是英武儒雅的帝王,一个是温婉大方的皇后,但宫门一关两人便是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甚至,顾儒沐到现在还没碰过她一次。 何应莲眼神陡变,掐紧了指甲。 会好的,这个男人,只能是她的! 第十六章 “年” 赤锦猛然睁眼,下一瞬,现身在翊坤宫中,翊坤宫顿时停了下来。 “是汝呼唤本座。” 赤锦戴着黄金面,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吓得瘫软在地上的何应莲,浓黑的眼瞳沁了冷意。 “你是邪神赤锦?” 小手无意识的捏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正是。” 赤锦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何应莲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向本座祈愿可以,不过,你得付出点代价。” 何应莲也不再害怕,起身思索一阵,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本座要你五年阳寿,换你心爱的男人伴你余生,这个买卖你做不做?” “做。” 赤锦勾唇,左手结印打入何应莲体内,何应莲觉得锁骨上一阵刺痛,她偏头看向铜镜,发现锁骨正中浮现出一个古老而华丽的图腾。 赤锦忽然伸手,苍白冰冷的手指触上娇嫩脖颈,绕着那纹样细细摹画,微微用力,一点点逼近,何应莲不得已后退,最后只能抵在墙上。 “这印契是你我交易的见证,受天地法则保护,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该说,又有什么人不该亲近,你心里应该清楚。” “若你让这份交易被第二个活着的事物知道,不必等天地规则,这印契就可将你就地绞杀,你且记好了。” 赤锦说完便消失了,烛火恢复了跳动。 何应莲神色厌厌,顾儒沐沐浴完,叫她第二声时,这才反应过来,拿着帕子替心上的男人轻轻擦干头发。 “你这里是什么东西?” 顾儒沐盯着铜镜里女人纤细的锁骨,何应莲抬头,正好撞上顾儒沐探究的目光。 “陛下觉得好看么?” “好看。” 顾儒沐见她不愿答,便随意应了一声,想想觉得不妥,便坐在床上,向何应莲招招手。 何应莲欢喜的靠近,想要上床,却在床前顿住了脚步,可谁成想,顾儒沐长臂一勾,何应莲便被这力道带得摔在床上。 “皇上……” 何应莲面色发红,一双含情目看向揽着自己的帝王。 “乖,睡觉,今日累了。” 何应莲一愣,乖乖枕在男人臂弯,心中火热。 赤锦回到占星楼,卸下装扮。 “几千年了,竟然还有人拥有本座的神像。” 桃夭在一旁默默听着,想不出赤锦使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话的。桃夭出生时,赤锦还是战神,对桃妖一族有恩,后来大战爆发,最后的上古神赤锦被封印,三界的上古神庙全部被毁,信徒散尽,千年后赤锦破开封印,逃到妖族请求桃妖一族掩护。作为报答,赤锦亲自教授桃夭桃灼二人,他们姐弟也跟随赤锦一路征战,一统妖族。 然后,赤锦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她一身伤痕,抱她回来的是老鬼王荼。后来她才知道,荼是上古神旧部,身陨后执念化鬼,等待上古神遗族归来。 她见证了赤锦从顶端跌倒谷底,又一点点统一下三族,只为能和神界抗衡,还上古神族一个真相。 赤锦抬手,生死簿在身前浮现。 这生死簿是赤锦在镇守无妄川的三百年里,判官以示黄泉对赤锦的效忠而赠予。 赤锦神念一动,生死簿便展开在何应莲那一页,轻轻一划,便少了五年阳寿。 桃夭看见剩余的时间,心尖一颤,震惊道:“大人,你这……” 赤锦歪头看她,嘴角一弯,道:“你以为近来占星楼各部损失的弟兄是怎么死的?” 桃夭不再说话了。 “他顾儒沐敢动本座的人,本座也不介意带走一个他的人,左右手上的血也沾了不少,再脏一次也无妨。” 赤锦随手一划,收回生死簿,捏了一个诀,打入上空,只见金光一闪,隐约可见那些古老的符文。 “桃夭,本座绝非善人。” 所以,你也要狠下心来。 桃夭应声阴白,赤锦看她面色一凝,心中猜到几分,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 占星楼是除了皇宫,帝京最高楼,赤锦喜欢站在楼顶,看着帝京的烟火。今日除夕,京中繁华未歇,闹市灯火如昼,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等待下一轮新生。 今夜,赤锦照例隐去身形,在占星楼顶观望人间。这几日鬼大门开,准许探望在世人,不少缠人鬼也溜出来附在行人身上,赤锦微微释放神威,那些精怪顿作鸟兽状散去,偶有几个胆大的,赤锦只拍了几张符便消散了。 烟火在夜空绽放,某处不为人知的山峦悄然崩塌,山脚的村庄在欢喜中溺亡。 “吼——” “是年!快跑啊!” 赤锦察觉异状,向各处占星楼传讯戒备,一旦发现年的踪迹,无论是虚形还是本体,就地封印。 赤锦回到占星楼,桃夭点兵,占星楼倾巢出动。 “大人,有结界。” 赤锦点头,眉头微蹙,道:“帝京的是本体。” 不过,现在还未出现。 赤锦在脑海中权衡一息,最终开口说:“准备七星藏箭阵。” “吼!” 忽然现身的庞大妖兽摆尾扫开闪避不及的人,又一掌掀翻不少屋顶。 这妖兽相比往常残暴不少。所过之处,断肢残臂,赤锦眼里迸出浓浓的杀气。可惜,她无法作战,身上的封印只能让半步化境的她沦为至境,而帝京占星楼只有与年同为圣境的桃夭能与之抗衡。 可是上古妖兽又哪里会只是圣境巅峰那么简单? 她不敢赌。 年终于踩进阵法,刹那间,数百支染了纯阳灵力的桃木箭从四面飞来。 尖锐的桃木箭头刺进年的皮肉,年终于被激怒了,在阵法内四处乱撞。 桃夭掐诀,带着倒刺的藤条从地下伸出,向年袭去。 年见状,张口吐出大团火焰,火焰烧枯了藤条,也点燃了四周房屋,下面隐隐传来破碎的哭嚎。 赤锦眯眼,双手捏诀,被火点燃的地方瞬间结出一层冰霜,这法术有些耗费灵力,赤锦紧紧掐住小臂。 年看见赤锦发了狂,蛮横的打破阵法,向赤锦冲去。 “大人!” 桃夭尖叫道,她知道现在的赤锦在年面前就如同小鸡那样弱小,若是硬打,赤锦定会受重伤。 可赤锦在屋瓦上灵活的跳跃,向城外引去,年身形笨重速度更慢,眼见着赤锦跑在前面挑衅,年红了眼睛,一掌拍下去,被冰霜保护的房屋依然安然无恙。 到了城外空地,年不再受限制,猛地扑去,浑身灵力暴涨,几道灵波向赤锦弹去。 好熟悉的力量! 赤锦躲开,一阵心悸,体内对这力量起了莫名的共鸣。 不待她辩识,硕大的兽爪按下,赤锦躲闪不及,被扇倒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年,不可留! 赤锦冷笑一声,沾了一点唇边的鲜血,借着血在虚空画起符文,周身的护灵结界被年拍的阵阵颤动。 “以血为祭,龙主归位。” 赤锦低喝一声,只见一个庞大的白龙虚影在她身后形成,这就是帝京的龙脉守灵。 “去,杀了年。” 带着亘古气息的龙啸响彻帝京上空,幸存的百姓听见动响纷纷走到街上跪拜。 “那是……国师大人?” 第十七章 殉我 听见这话,百姓纷纷抬头,见到白龙身后的人,着实被震惊一下。 赤锦高悬半空,墨发飞舞,前方是白龙与年的打斗,身后是南城的废墟,她站在中间,宛如神衹降临。 赤锦双手在胸前结印,打出一个个繁复的符文。 “缚!” 地面忽然裂开从中又伸出几个泛着幽幽红光的锁链,年见状立马跳开,可任他怎么躲闪,那铁链如同鬼魅般始终跟在身后。 “吼!” 年一爪拍向铁链,却被那链子顺势紧紧锁住,挣脱不开。 赤锦指尖迸出红光,纯正的神力注入锁链,霎时间红光大作,年哀嚎一声,被缠住的前爪被灼烫的泛着焦黑,白龙趁机攻上去,年不得不一边躲闪锁链,一边抵御白龙。 几个回合下来,年身上的皮肉被掀开处,完全挡不住一神一龙的攻势,猛地被压倒在地上,砸出一个几丈深的巨坑。 “白龙,诛。” 赤锦神情冷漠,看着年在白龙的攻势下消散于天地间。 可谁知,这年临死也不罢休,将体内最后一团黑气拍向赤锦,赤锦消耗过多,防备不及,被那黑气炸开,强大的灵波径直撞来,赤锦一口心头血喷出,直直从半空摔下。 这是——混沌! 意识逐渐模糊,赤锦半阖着双眼,朦胧间见到白龙向她飞来。 哥哥…… 白龙接住了赤锦下坠的身躯,桃夭抱起赤锦时,见到雪白的龙鳞上染了鲜红,心疼的不行,掩了身形,画了一个阵回到占星楼。 “无衣,你来帮大人瞧瞧。” 桃夭将赤锦轻轻放到床榻上,让侍从打了盆水替她轻轻擦去脸上血痕。 赤锦的红衣被鲜血染的一块深一块浅,右臂上的布料仿佛是浸了水,刺眼的鲜红顺着指尖滑下落在地毯上,砸出一朵血花。 无衣擅长医术,桃夭让了位置给她。 赤锦身上都是伤,无衣替她除了衣物,正要拆开右臂上的黑绸时,却被桃夭拦住了。 “桃夭大人?” 桃夭挣扎了一下,还是遵从赤锦的命令,没让无衣碰那里。 “大人说过,这黑绸不可动。” 什么? 无衣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这流的血,再不拆开怕是整个手臂都要废了! 无衣着急了,胸口剧烈起伏,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管什么尊卑,皱着眉大声道:“桃夭大人,你叫我替大人疗伤,却不让我见伤处,若是大人身子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桃夭心中也是急切,一面是重伤昏迷的赤锦,一面是作为下属的忠诚,这要她如何衡量! 最终还是担心赤锦,桃夭咬咬下唇,遣走其余侍者,关好门,这才让无衣拆开黑绸。 黑绸一点点展开,粘连着丝丝皮肉,黑绸之下隐约见一片血肉模糊。 无衣看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 桃夭眯眼,盯着那截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手臂。 赤锦整条右臂上都烙着咒印,咒印已经被鲜血染红,只能勉强看出原本的金色,咒印下的皮肉被紧紧箍着,深深地下陷,沿着那咒印边缘压出的鲜血汩汩流着,翻开的血肉边缘泛着焦黑,好像被什么灼烧一般。 桃夭忽然想起了被锁妖链缠上的年,连年那样的上古妖兽都受不了,赤锦又是怎么忍住这种如同烈火焚身的痛苦的。 无衣看着这手臂,掩住唇干呕一声,定了定心神,割去腐肉,敷上伤药,整个过程,赤锦一声不吭,只是睡着。 眼前一片黑暗,赤锦抬手想要捏一只灵蝶却怎么也驱使不动满身的灵力。 罢了,往前走看看吧。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逐渐开阔,仙山藏雾,一座精致的宫殿坐落在山巅,门前是大片的兰芝树林,白衣仙人坐在那树下,等着什么人。 “不好好习法术,又去下界偷懒。” 易卿嘴上说着责怪,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赤锦听见这声音,瞳孔猛地一震,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怎么,见到大哥还哭了。罢了,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便走了。” 易卿故意转身,摆出一副失落模样,余光却偷偷瞟向赤锦,盘算着小姑娘会怎么挽留他。后背忽然被一方温软包裹,易卿有些吃惊。 “哥哥,你别走,小锦好好学习法术。” 易卿低笑一声,尾音勾人,转过身逗猫似的挠挠小姑娘的下颌。 “哥哥不走,哥哥还要看着自家丫头长大,舍不得。” 赤锦忽然觉得怀里一空,人明明还在眼前,却怎么也触不到。画面从中间碎裂,她试图抓住那些残片,却在触及的那一刹化作流光。 再次清醒,她已站在天外废墟中间,周身是层层天兵,天帝高坐在白虎之上。 “渡执。” 赤锦不受控制地开口,和当年如出一辙,伤口再次被撕开,没有鲜血,只是无尽的恶臭。 白虎背上的天神抬了眼睛,眼里是悲悯苍生,嘴角却是讥讽万物。 “赤锦,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交出神格吗?” 赤锦红着眼眶,笑了起来,看着前几日还言笑晏晏的仙友,今日竟倒戈相向,只觉得世间可笑事太多。 上古神神格为世间无上至宝,拥有了上古神格便是拥有三界至精至纯之神力,更是拥有了与日月同寿的生命,而上古神格只有上古神情愿才可交付他人,失去神格,便会沦为凡人。当然,上古神死,神格也会随之消散。 神仙也会有仙寿,只不过是比凡人多了一些。而上古神族是创世神的宠儿,他们容颜永驻,与天同寿,这足以让渡执放下清高对她这最后一个上古神下手。 “渡执,你要死了。” 赤锦嘴角高高勾起,嘲讽的看着容颜苍老的天神,漆黑的瞳孔让渡执有种如堕深渊的错觉。 她之所以敢这么挑衅,就是因为她知道渡执不敢杀她。 “本帝这是为了苍生着想,既然你执意忤逆本帝,那只好强夺了。” 金光亮起,层层封印将赤锦围住,天庭全部神官的神力死死压住赤锦,浑身的血液都好像不再流动了一样。 “哈哈哈——” 封印即将合拢,赤锦大笑出来,滔天的神怒降下,夹杂着醇厚的上古神力,夷平九重天几座仙山。 “渡执,你封我神魂,夺我神骨,本座要让三界来殉我!” 最后一道神力迸出,击碎了天外天的结界,夹杂着上古力量的混沌浊气冲出结界,逸散到三界六族。 “天神有罪,苍生当诛!” “本座诅咒,这三界必将葬身于混沌之中!” 第十八章 绸缪 “大人?来人,大人要醒了!” 这是无衣的声音。 赤锦睁了几次眼,眼皮沉的似是有千斤重,花了半天力气,终于睁了一条逢。 长长的一串梦下来,赤锦醒来只恍惚觉得这不是人间,四面都是披着人皮的吃人妖怪。 她动动手指,想要起身,却一点也用不上力气,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缓了一阵,桃夭扶她坐起来,接过无衣手上的水,慢慢喂给她。 赤锦轻声咳了两下,带着身上的伤口,有些撕裂的疼痛。 “本座睡了几日了?” “三日了,今日初三。皇上派人去不去国师府问过几次,被门房拦下来了。” 赤锦瞥见手臂上的绷带,沉默一阵,良久,叹口气道:“桃夭,都见着了?” 桃夭扑通一声跪下,低下眉眼,慌忙说:“大人,只有我和无衣。臣是实在无法了,见大人伤得重,只好自作主张拆开上药。违背大人命令,臣甘愿受罚!” 确实有些自作主张。 赤锦摆摆手,只道是莫同外人说起此事。 “至于桃夭,自己去净阁领罚。无衣,备车马回国师府。” 正月的天比腊月晴了许多,虽然还是极冷,不过多了些太阳总归是好的。 赤锦披着白狐裘,从后门上了车,无衣也跟着进来。 轿内是垫了软垫的,赤锦抱着手炉靠着也不觉得不适。 “大人,这几日皇上派人问候,您回府要向宫里通报一声吗?” 赤锦想到顾儒沐那厮只觉得心烦,让无衣推两日再向宫内传信,正好闲下两日不必上朝,不过落梅苑那边要知会一声。 无衣安排下去。 赤锦挑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 轿子是从小路走的,要过一段南城。几日前诛年一战毁了不少房屋,当时天色暗,赤锦没看清,今日一见只觉得心中有愧。 南城所居住的大多是穷人,这么一闹,大年初三,南城人不少都是在残屋破瓦底下将就一番,只有几家手中稍微宽裕的找人修补下房屋。 真是过年了,皇帝都开始不问世事了! 赤锦唤声无衣,无衣从车外进来,见赤锦拧着眉就知道这位是生气了。 “国师府是没钱了吗?” 无衣听到这话一愣,国师府绝对是不缺钱的,府库里随便一件事物都是价值连城,更别说金银钱票,更是一箱箱码好了的。 还不等她报账,赤锦压着怒气开口:“诛年一战南城百姓居所大多被毁,你竟不知找匠人修缮!国师府弄出的烂摊子你是等着让谁补偿!” 无衣被这么一说当即慌了神,这几日照看赤锦竟忘了这茬,忙说自己办事不周,回府立刻找账房清点损失。 “无衣,你自小跟在本座身边,本座不叫你做善人,但不能亏欠良心,我们手里都沾了血,不能再脏了心了。” 无衣记下这话。 回了国师府,赤锦叫无衣过来上药。 无衣拆开绷带,伤口已经好了不少,那咒印也不似那日一样收紧。 “有些话,本座只能同你说,你还单纯,桃夭见过太多事,心思也不是那么透彻,告诉她反倒坏事。” “你可知道本座现在无法使用神力?” 无衣摇头,这是赤锦从未告诉她的,不过仔细想想,除妖一事上,赤锦极少自己动手,就算出手了也只是凭着一身武艺加上神器相助。 “我手臂上这咒印就是这缘由,本座挣开封印时它便出现了,稍用神力则会收紧。于是本座只能重新修炼灵力,相比于神力,灵力太过孱弱,所以本座至今还躲着九重天那群人。” “本座让你们好好修行早日成神,一是防止九重天突然出手能抵抗一段时间逃到别处,另外就是跟在本座身边危险太多,你们修为高一些,即便本座走了也可自保,你们都是本座照顾的孩子,本座心疼你们。” 无衣喉中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冷心冷情,对什么都不上心,偏偏骨子里温柔到极致。 无衣是一个狼妖,是被赤锦捡来的孩子,父母早已惨死在仙门宗派的围剿之下,如今不过二百岁,她不记得父母模样,却始终念得赤锦的好,赤锦对于她更像是母亲。 “大人说什么,无衣对大人忠心,大人去哪儿无衣就去哪儿,我的命是大人救下的,它只属于大人。” 赤锦被无衣认真的模样逗笑,揉揉少女毛茸茸的头顶,无衣一激动,一对银灰狼耳便冒了出来,摸起来手感极好。 看着少女害羞的模样,赤锦不再逗她,说要休息,无衣就退下了。 赤锦看着身上的淤青,轻轻揉揉,微微的酸痛从皮肤下面传来,让她脑海更加清醒。 诛年一战她使了神力,这耗费她太多,也暴露了她现在的位置,九重天找到她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渡执不是没脑子的人,她现在手握整个冥域下三族大权,九重天若是出兵,就是在引诱第二次神冥之战,更是会殃及人间。 且不说出兵的损失,这好战的名号就值得那个伪君子考量一番。 赤锦赌他不敢。 不过,如今她手下到达化境的只有荼,圣境高手也只有桃夭桃灼还有几个鬼王魔王,真是打起来,她胜算不大,甚至会被强行剥离神格。 手下发现了几处人间的秘境,已经安排下去让各部高手进去修炼,自己也要赶紧寻了法子解开咒印。 另一边,与魂灯内,易卿盘坐在玉芝树下,身下的阵法忽明忽灭,两手快速变换结印,古老的神力叫川乌喘不过气。 易卿收势,面色凝重。 “这禁制是洪荒那时的,只有那人做的出,”易卿起身,眼底结下一层霜雪,一旁的川乌看他的模样有些害怕,“本以为他已经死了,竟然又在这时出现。” 川乌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却直觉与自己有关。 “川乌,本尊来前,除了司命仙君还有谁动过你?” 川乌回忆一下,模糊想起一个画面,不真切,但是他确定有这么一个人。 “有过,大约是两千年前,有一个白发男人。” 易卿冷笑一声,眼神狠戾,嘴角勾起一边,冷声道:“还真是他。” “本尊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接着,他转头看向川乌,把他拉到身前按坐下去,自己则走到川乌身后盘腿坐下。 “本尊助你修炼,过了神境,你就可以到灯外活动去。” 川乌还来不及反应,一到浑厚的神力打入体内,在他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川乌觉得浑身经脉都被撑大了几圈,疼得他微微缩起身子。 第十九章 旧友 “啊——” 川乌有些受不住,喊了出来,身子向前挪了挪,想要逃离,却被后面的易卿一把按住。 “只是这种程度就不行了?” 易卿收起神力,冷冷的看着眼前还在剧烈喘息着的少年。 川乌蜷缩在地上,身形忽隐忽现,这力量太过霸道,挤占了丹田几乎全部的位置,全身的灵力暴涨让他没有力气维持形态。 易卿见他实在难受,把他拉正,温和的神力丝丝缕缕地从指尖流出,进入川乌经脉中,一点一点替他安抚暴动的灵力,许久,川乌才缓过神来。 “你本身根基不稳,本尊替你洗净了经脉,你闭关一段时日,将本尊余下的神力炼化吸收,这足以助你突破至神境。” 川乌稳了稳气息,感受到全身上下都通透了许多,从地上爬起来谢过易卿,忙找了处灵泉闭关去了。 川乌走后,易卿在青灯内转了一会儿,这景致看了快百年,水还流着,云也动着,灯内永昼,雾气也从未散去过,明明和外界的活物一样,可易卿却觉得这里都是死的,无趣至极。 心中忽然念起某个姑娘,随手一挥,水月镜上浮现出那姑娘的面容。 赤锦刚醒来,正伏在案上写字,前面的梅花枝模糊了易卿视线。 赤锦现在正是烦的焦头烂额,且不说下三族的糟心事,就眼前的人界就有不少等她处理。 诛年一战后,她与占星楼都关联暴露,国师靳迟在民间传的神乎其神,说什么国师大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造福人间来了。 偏偏这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靳迟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忽然升的直逼天子。 无风不起浪,所说她出手确实惊动不少人,但是如今的修者本就不少,召唤龙脉守灵即便是稍微有些底蕴的宗门都可做到,能传成这样定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顾儒沐,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除掉国师靳迟的机会。 “大人?” 无衣叩了叩门,赤锦叫她进来,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一些米粮,赤锦面露疑惑。 “这是京中百姓送来的,说是感谢您除了年,还大家一个太平,已经好几天了。” 赤锦皱眉,问无衣怎么处理的,无衣说都是暂时存入府库等她醒来再做打算。 “已经送来的就收着吧,看看能不能找到是哪家的,若是家里贫穷,就从府库里挑些东西送过去,莫要送银钱。今日起就不要收百姓的东西了。” 赤锦想了一下,又吩咐道:“明日开始到初八,国师府在吉祥胡同口施粥,来者不拒。” 吉祥胡同是东城和南城交界的一条巷子,南城人去往东城市集总要经过那里。 无衣知道了赤锦的意图,又汇报了下账房清算出来的损失,只等着赤锦点个头就可以安排工匠去修整。 赤锦允了,当即就有几支匠人前往南城计算怎么修缮。 第二日,宫里收到了国师府派人修缮南城的消息,顾儒沐直接大手一挥,从国库调出三百两白银补贴国师府投入的钱两,足以将南城整个重建一遍。 告示一贴出,南城的老百姓都哭着朝着国师府和皇宫的方向跪下扣头,一时间,顾儒沐风光无量。 赤锦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正月一出,就是顾韶瑗生辰,顾儒沐便给顾韶瑗办了笄礼,赐封号少安,神秘的五公主终于出现在大夏子民的视线之中。 一日,占星楼接到一封信件,不见署名,只有一枚玉牌,桃夭不敢擅自处理,便通报给了赤锦。 “原来是他。” 赤锦笑笑,叫桃夭去老李头那里买两坛清酒,一副神秘样子,叫桃夭跟着她,见了人便知晓了。 次日休沐,国师府的马车从小路上了山。 二月虽不似正月里那般冷,但是山上的雪还没消融,到了山腰基本就见不到人了。 两人下了马车,走了一阵,赤锦忽然停下,拿出那枚玉牌,只见眼前景色轻轻荡了一下,密林中忽然出现了座老庙。 赤锦提着两坛酒走进,随意放在神像前,扣了扣神台,随意道:“出来喝酒。” 直接白光一闪,一位俊美男人从神像里走了出来。 “慢点,别把酒踢翻了。” 那男人看见桃夭,略略吃惊道:“你的人?” 赤锦笑笑,对桃夭说:“京城龙脉守灵,白龙弥泽。” “这位是桃妖一族小族长,桃夭。” 桃夭行礼。 弥泽原是天庭初建时的第一批神官,年纪比赤锦稍长,与上古诸神相熟,后来厌倦了天庭尔虞我诈,便以假死骗过诸神耳目,到人间清修,娲神念他相熟一场便赐予他长生不老,弥泽到了人间偶尔出面解决一下大麻烦,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方守灵。 “这名字有趣,”弥泽眼中略带深意,不留痕迹地打量一番,“桃妖一族族长叫桃夭,是桃之夭夭的那个夭?” “正是。”桃夭就着木几替二位布好酒,跪坐在赤锦身后的蒲团上,一副乖巧模样。 两人天南海北谈了一通,几杯温酒下肚,也终于说起了正事,桃夭适时退下。 “诛年一事多谢弥泽兄相助,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再消失个百年。” “大人哪里的话,我即为京城守灵,年伤我子民,我等必向他讨回来,”弥泽竖起眉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我记得我闭关前,混沌都被封存在了天外天,这年身上怎么会有混沌气息?” 赤锦沉默一阵,思来想去,还是将她当年放出混沌的事告诉了白龙。 弥泽张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我这么多年,在下三族苟且偷生,能救一个人便救,我心中有愧。” 赤锦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青瓷酒杯。 “上古神的誓言是天命。” 弥泽低叹一声,有些无奈,却也是认同了赤锦的话。 两人许久不言,弥泽又敬了杯酒,温热的酒水熨烫过喉咙,嗓子辣的发紧。 “你有什么打算吗?九重天的人早晚会来,我虽然能暗中助你,但如果是混沌,我们都得死。”弥泽揉揉眉头,怎么也揉不开那皱褶的小丘。 赤锦摇头。 “我现在神力被封,起不了什么作用,如何消灭混沌只有易卿知道,但他如今连完整的魂魄都没有,更何谈消除混沌?” 弥泽记得易卿,那是个风华无双的神明。 “上古神一族逆天而行,你一人走到今天也是不易,”弥泽叹息道,“这龙鳞你佩着,能掩一下气息,若是九重天找到你,你便上我这里躲一躲,他们怎么样都要给我一个面子。” “至于混沌,我帮你查查古籍,兴许有什么线索,你只要解开封印,复活易卿上神就是了。” 赤锦心间一暖,只觉得世间至少有一人是知晓她的,起身,恭恭敬敬向弥泽敬了杯酒。 “赤锦,你的使命与上古神先辈不同,不要囿于脚下。” 第二十章 心动(糖) 赤锦心中疑惑,不过看弥泽表情,便知是天机不可泄,也就散了问究竟的想法。 “荟乔进步很快,刚才桃夭竟是没发现你。” 赤锦笑着看向神台,神台边上的烛火跳动两下,凝出一个娇俏少女。 烛灵荟乔,原为白龙神边上的一个人鱼烛,因为长年受到弥泽神光的滋养生了灵智,百年前化出人形,赐名荟乔。 小姑娘撅着嘴,委屈巴巴的坐到弥泽身边,桌下拽拽男人衣袖,弥泽歪头看向荟乔。 “哪里进步啦,这不是还被大人看出来了嘛。” 听了这话,两人皆是一愣,随后放声笑起来。 “哈哈哈,你家这丫头倒是有意思。” 弥泽笑得撑着桌案,半天才直起腰来:“丫头,你可知道这位大人道行可是比你师傅还要高?若是想让这位发现不了呢,再过个几十万年吧!” 荟乔涨红了脸,两颊鼓鼓的,赤锦看着心痒,光明正大的伸手去捏,却被弥泽一下拍开。 “啧,还不让碰了,”赤锦挑眉,看着老友护犊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罢了,本座让桃夭从妖族的藏书馆拿了两本适合荟乔的功法,你教给她。” 赤锦叫桃夭进来,几人寒暄一阵便离去了。 “听见没,大人说的好好学习功法,你要是再敢偷偷溜到人间偷懒,为师发现一次便扣你一个月的龙须糖。” 小姑娘嗷呜一声扑过来,弥泽侧身躲过还顺手揉乱了小姑娘的发髻。 “弥泽!” 见小姑娘生气了,弥泽侧过一半身体,任由小拳头砸到身上。 还挺软的,一点也不疼,以后要是挨欺负了估计还得打不过人家,要好好练练了。 弥泽想道。 等小姑娘发泄够了,弥泽斟杯甜茶,权当是给她谢罪。 “你真的想好要跟在我身边了?” 弥泽忽然正色道,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让荟乔有些心痒。 荟乔眼睫微颤,总觉得弥泽下面的话会让她好伤心,但还是乖巧点头道:“师傅哪里的话?荟乔拜了师,当然是跟师傅一起!” “你不会不要我吧?” 弥泽张张嘴,他早就料到荟乔会这样说,但是曾经在肚子里编排了好几遍诸如“我不要你了,你走吧”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毕竟是养了百年的小家伙。 弥泽感觉喉咙中像是燃了把火,烧的他想咳嗽,最后只能清了清嗓,哑声说:“你都听见了,我效忠上古神一族,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与整个天庭为敌。” “你若害怕,我便将你送去别的仙尊那里,他们比为师差不到哪里去。” “才不要!” 荟乔猛地扑进弥泽怀中,小姑娘香软的身体让弥泽心间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弥泽听赤锦说过,那叫心动。 “你创造了我,就不准丢掉!” 弥泽感觉胸口有些温热,才发觉这姑娘竟是哭了。 荟乔吸吸鼻子,刚想开口却被口水呛得咳了出来。 弥泽呆了一瞬,继而轻笑出声,抬手环住身前的少女,轻轻替她拍背顺气。 见小姑娘缓过来些,弥泽抬手覆上她的脖颈,轻轻压向胸膛,荟乔能听见男人心脏沉稳有力的声音。 “好,那就不走,师傅错了。” 男人轻轻躬身,侧着脸埋在荟乔发间,灼热的呼吸打在头上,小姑娘红了脸颊。 “嗝,”荟乔打了个哭嗝,“那我想吃龙须糖。” “好。” “还有京城陈家铺子的米糕。” “好。” 荟乔又说了几样,弥泽一一答应下来。 只是说着那些吃食就馋的不行,吃到嘴又不知要笑成什么样了。 “丫头,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人?”弥泽试探着开口。 荟乔看了看他,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你是我的师尊啊,虽然你平常总是欺负我,还不给我吃糖。” 秉持着“自家养的,不能捶,捶哭还要哄”的原则,弥泽挑着眉毛假笑一下,压了压想捶哭这丫头的念头,接着耐心问道:“除了这个呢?” “唔……阿爹?” “荟!乔!” 一声惨叫打破青云山平日的清净,结界外面的树抖了抖,落下一层旧时雪。 入夜,赤锦从国师府翻墙而出,几个起落,就进了落梅苑。 顾韶瑗给她留了窗户。 “你再不来,我便是被那些西凉人弄死都没人替我收尸。” 顾韶瑗撇嘴,心里不是滋味。 赤锦不以为意,伸手掐了朵红梅,见到花已经有些蔫,随手碾碎丢掉。 “这就快三月了,不紧张?” “紧张什么?”顾韶瑗嗤笑一声,“你把西凉的可汗想得太重了,在我这里,不过是比太监多个把儿罢了。” 赤锦笑道:“也只有你这么想了。” 赤锦让顾韶瑗坐下,顾韶瑗挽起袖口,让赤锦把脉。 “这西凉虽不说是有多富庶,不过大夏的战马有一半都是西凉的。这次假和亲,你的表现决定西凉什么时候成为大夏的地盘。” 脉象平稳。 顾韶瑗递给赤锦几个瓷瓶,赤锦拿盒子小心收好。 “这是这几日西凉人往我这里下的蛊虫,我都搜集起来了,正好你不是在寻解蛊方法吗?你拿去研究就是了。” 顾韶瑗说的风轻云淡,语气中却仍是透出一抹杀气:“敢打本公主的主意,嫌自己活得长了。” 赤锦看她这模样,心想这才是她要的人。 “你既然不是顾韶瑗,也应该有个名字。” 顾韶瑗抿嘴,伸出舌尖润了润唇,觉得不够,又低头抿口热茶。 “顾韶安,我记得。” “韶安?”赤锦忽然想到顾韶瑗封号是少安公主,笑道,“好名字。” 两人难得默契都没再开口。 “我才应是大夏的五公主,我在胎中就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妹,但那时我身子弱极了。” 顾韶瑗揉了下脸,走到窗边打开木窗,北风打在脸上,教她清醒几分。 “然后顾韶瑗就把我吃了,我一直睡在她身体里。” “我以为没人会知道我曾经存在过,直到顾韶瑗三岁时,我第一次在她的身体里听见母亲说,她还有一个姐姐叫顾韶安,那之后我便记住了,我是顾韶安。” 赤锦偏头,看向窗边的女子,少女出落的愈发精致,清凉的月光打在脸上,竟不似人间客。 “你怨吗?” 第二十一章 出降(西凉篇开始) “我若说不怨,你信吗?” 赤锦瞥了眼顾韶安,顾韶安也没有回避,迎上赤锦的目光。 “公主?” 门外画春轻声叩两下门。 赤锦轻笑,故意抬高了点音量道:“你休息吧,本座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 画春推门进来,见顾韶安一副站不住的样子,快走两步扶住女人。 “公主,您这里可无事?奴婢方才听见有声音传出。” “无碍,你是听错了。” 赤锦盖回瓦片,出了落梅苑。 后面几日赤锦不好过,本身顾儒沐就因为占星楼更是忌惮她,宋家还拉拢了何家参她几本,天天在朝堂上挖了坑等她去跳。 “大人,要不让臣把这两家杀了吧,烦人的紧!”无衣给她按着穴位,忿忿道。 赤锦倚在贵妃榻上,翻着折子,懒洋洋的开口道:“让他们跳,枪打出头鸟,何应莲还在我手上,何家敢弄出什么幺蛾子,他们的皇后女儿可要替他们向本座赔罪。” 赤锦这才想起她答应何应莲的祈愿,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捶捶腰,从怀里捻了个纸包,又化用灵力化出一只鸟,叫它衔去给何应莲,做完这些便歇下了。 接下来便是准备去西凉了,顾儒沐也是真的疼爱这个妹妹,即便是假和亲,备下的彩礼装了几十个红木箱。 和亲队伍自皇宫出发,街巷早已清理好,皇帝派了禁军在前面洒扫,沿街的百姓远远就能见到公主的仪仗。 掌扇的宫人穿着红罗长衣,十二个镇天军分作两列护卫左右,红脊镶金的檐子垂着珠帘,摇晃间隐隐露出身着红衣华服的公主,后面跟着的是身着红罗销金长衣的宫嫔和蜿蜒了几条街的红妆。 阿库姆图在南薰门外候着,远远就看见金红的仪仗。 顾儒沐一直送到了城门口。 阿库姆图下马行叉手礼。 西凉一众也特意装扮一下,编发用金冠束起,身着红色窄衣,腰佩金蹀躞,庄重了许多。 顾儒沐回礼,又叫住马下的赤锦:“靳迟,朕信任你,少安这一路就交给你了。” 赤锦福身接旨,却被顾儒沐抓住手拉起来,顾儒沐笑着摇摇头,拍拍赤锦。 赤锦退后,跃上马背,甩了个漂亮的鞭花,骑着枣红马跑到队首。 一行人向西凉行去。 行到城外管道上,换乘的车马已经备好,毕竟这种华丽的轿撵禁不住长达三月的风沙。 走到一个县城,寻处驿站,赤锦换了身合身的衣裳,黑底金纹窄袖圆领袍,腰系金镶玉革带,披着狐裘,发冠高束,一派英姿飒爽少年郎。 “你这打扮又要招惹谁家姑娘?” 顾韶安换好常服,正好看见赤锦靠在驿站口,北风吹过,卷起几缕黑发流连在朱唇之间,美目半合,睫毛轻颤,这女人欲到了极致。 闻言,赤锦睁眼,嘴角似笑非笑,整好以暇地看着一身青衣的公主:“公主此言差矣,本座一生只专情一人,爱一人便恋一生,洁身自好的很,何来招惹一说。” “莫不是本座这身打扮花了谁的眼?公主,您说是谁呢?” 顾韶安拍开赤锦凑过来的脸,背着宫人翻个白眼。 “贫!” 赤锦呵呵一笑,转身去找阿库姆图。 阿库姆图这时已换上西凉装束,见赤锦过来,将手里的缰绳放给下人,迎上去:“靳大人。” “使君不必客气,在宫外就不必拘束这些。” 赤锦作邀请状,两人走到驿站后的石桌坐下。 阿库姆图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女人,一个女子,这么年轻便能得到天庆帝信任护送公主,其心机绝非常人可以比较。 “靳大人找本君有何要事言说?” “要事倒算不上。”赤锦随意从袖里拿出个瓷瓶递给阿库姆图,“重台君打开看看。” 重台君是阿库姆图在西凉的封号。 阿库姆图打开布塞,瓷瓶瓶口窄,阿库姆图只能把瓶子凑到眼前看,只见眼前黑影一晃,阿库姆图急忙往后仰。 “忘记提醒重台君了,是本座考虑不周。” 赤锦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满脸歉意,手上却冷静的拿出帕子将落到石桌上的黑虫轻轻捏起来。 “无碍。这是?” 阿库姆图看见帕子上熟悉的事物,面上波澜不惊,可仔细看看,却见他的瞳孔微微缩小几分。 “这是少安宫里人发现的,礼仪嬷嬷说这好像是贵国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恐有奸人暗中害公主,便托本座来问问。” 赤锦莞尔,将那帕子凑近了几分,阿库姆图见状又往后退了退。 “不知重台君是否认得这虫子?” 阿库姆图板着脸,轻轻吸口气,忽地笑一下。 “这虫子确实是西凉特有的,好吸食鲜血,食腐肉,兴许是马匹被这虫子黏住才一路带过来的,惊扰了公主。” “靳大人还是将这虫子放回去吧,左右也是食人血的妖物。” 赤锦挑眉,抬头看着阿库姆图,手里握着帕子狠狠一捏,只见阿库姆图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既然是害虫,不如捏死了以绝后患,重台君也要让手下好好清查一下马匹,免得这虫子伤了公主。” “重台君觉得呢?” 阿库姆图死死盯着赤锦手里的帕子,赤锦风轻云淡的丢了帕子,眼中半是戏谑。 “靳大人说的是,本君会派人好好查查。” 赤锦颔首,扫了一眼阿库姆图,轻笑一声便去找顾韶安了。 “靳迟!” 阿库姆图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胸腔上下浮动,捏着拳头往石桌上狠狠一砸,又抬脚踩了两下那个帕子。 “没用的东西!” 阿库姆图呸一声,深深呼出两口气,这才冷静下来,抬步往车队走去。 顾韶安见赤锦一脸玩味地回来,再看看后面没有阿库姆图的身影,便大致猜到了什么。 “他怎么说?” 赤锦挑眉,摊手耸肩:“还能怎么说。” 顾韶安轻嗤一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若是那样,该怕的应该是你。” 顾韶安想想,也是,托眼前这位的福,麻烦又多了不少。 “别想那么多。蛊虫暴露,慌的应该是西凉,这次被发现,他们下次动手定要仔细斟酌一番。” 看见休息的差不多了,赤锦上前牵了缰绳,走过顾韶安身侧。 “更何况还有本座,天塌了,本座顶着。” 第二十二章 夜色 顾韶安是乘马车,赤锦就骑马走在顾韶安马车之前,若是累了,就去后面的马车里歇息一会儿。 入夜,到了一个偏远县城,一行人在驿馆住下,赤锦与顾韶安房间挨着。 夜深人静时,顾韶安却还坐在铜镜前,淡红的烛火阴阴灭灭,映得顾韶安面容诡异。 “顾韶安”眉目微低,面露愁容,轻轻捏着衣袖。 “姐姐,瑗瑗心里害怕,重台君已经发觉不对,万一……” 这音容竟是真正的五公主顾韶瑗! 忽然,女子又变了脸色,温柔笑着开口:“瑗瑗不怕,若有危险姐姐便出来,姐姐这段时间累了,这一路要靠瑗瑗自己。若有什么事便唤靳迟,她是可信之人。” 顾韶瑗默然片刻,旋即微微一笑,娇俏道:“既然姐姐这么说,那瑗瑗就安心了。姐姐可不要睡太死,那样的话瑗瑗叫你就听不见了。” 顾韶安心里某处温热,见妹妹笑得开心,默默发誓,即便是她从此消失,也要守住妹妹这般清澈的神采。 再睁眼,顾韶瑗真正回到身躯里。 少女拨弄着桌上的妆奁,双眸微眯,眼里盛了碎冰,月光照进来,连眉梢都沾染了霜雪,同白日里孤高潇洒的顾韶安截然不同,这时的顾韶瑗从骨子里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这边是早已归入沉寂,然而阿库姆图的房里却热闹的很。 赤锦站在驿馆外的林子里,看见几个黑影翻窗到屋顶,又翻入阿库姆图屋中。 “有意思。” 赤锦微眯了双眼,轻笑出声,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转转手腕,赤锦抬了抬头,透过枯枝遮掩,见着几片破碎的星光。 “啪!” 突然砸来的茶盏让底下的人一懵,感觉到额角流下来的温热,连忙跪下。 “一群废物!下个蛊都能让靳迟抓住,本君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阿蛮跪爬到大师椅旁,也顾不上被砸出血的额角,连忙替阿库姆图捶腿。 “大人啊!是奴办事不力,还望大人宽恕奴这一次吧!” 阿库姆图猛地伸脚踹上阿蛮心口,怒道:“宽恕!宽恕!没了命你让我拿什么宽恕你!这次让夏人发现,靳迟没要了你的命已经是慈悲!” 阿蛮痛得趴在地上,还没缓过来手指就被阿库姆图踩在脚下,痛的要命,却顾忌隔墙有耳,连叫都不敢叫,憋得一脸红。 阿库姆图抬起马靴,躬身弹了弹灰尘。 “路上都收手,谁再让我在凉宫之外的地方见到金钱蛊,拖出去斩了!” “都记住,靳迟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被她抓住把柄,你们就等着大凉亡国吧!” 底下人连忙称是,见阿库姆图摆手,才各自散去。 阿库姆图走到窗前,刚想关窗,余光却瞥见一抹金色,他低头,赤锦披着金边披风正站在树下,整好以暇的看着他,甚至对他行了个叉手礼。 阿库姆图心中大惊,装作若无其事,从容回礼,目送赤锦离去这才合上木窗,靠在墙上,面色阴鸷。 似是想到什么,翻来纸笔,就着窗缝透来的光写着,停笔,用唾沫沾湿封边。 做完这些,阿库姆图将木窗打开条缝隙,没见着赤锦身影,拿出哨子一吹,银灰的苍鹰落在窗棱,阿库姆图将信纸卷好,塞到苍鹰腿上的信桶里。 “送给卡萨达尔,去吧。” 赤锦站在屋顶,看着苍鹰往西北飞去,眼底无波。 第二日,赤锦说昨夜失眠,缩进后面的马车休息去了,整整一天,阿库姆图都没找到机会试探赤锦。 这日是到了平原边界,人烟稀少许多,走到夜里也不见有驿馆落脚。 赤锦便吩咐下去,叫镇天军四周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野味打来,就地支起炉灶。 “今日要宿在外面,可还适应?” 顾韶瑗歪头看向赤锦,女人线条清晰的脸在火光映衬下迷蒙许多,顾韶瑗不阴白为什么顾韶安会如此信任这个摸不透心思的女人。 “无妨。” 赤锦挑眉道:“少安,今天不舒服?话怎么少这么多?” 顾韶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波澜不惊,学着顾韶安随意一笑:“前两日嫌我话多,今日安静下来反倒觉得我不对劲,你这是要我奔走几日还要天天装作轻松啊。” 赤锦眼睛转过半圈,似笑非笑,见镇天军回来,起身又往那边凑过去。 阿库姆图在另一边张罗饭食,暗中瞥见赤锦和镇天军谈笑,将手上的事交给阿蛮,自己走过去。 “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赤锦没回头,拍拍跟来的王教头的肩膀,这才跟着阿库姆图离开。 阿库姆图拨弄一下手臂旁的枝叶,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见靳大人今日神色不佳,昨夜驿馆睡得不好?” 赤锦自然知晓他指的什么,吊了他一天的胃口,不知现在能探出点什么来。 “的确,驿馆的床太硬,本座睡不习惯,闲来无事便出门走走,”赤锦挑起一边秀眉,略略沉吟,又作恍然状,“对了,昨夜正想看看月亮,抬头见到重台君窗户未闭,正想着去上楼看看,就见到大人来关窗,可有受凉?这里比不得帝京,夜风厉害的多。” 装模作样! 阿库姆图心中暗骂,本来想好的词句,让赤锦这么一说全当作废,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得道:“无碍,多谢靳大人关心。” 赤锦低头掩唇,轻笑几声,笑得阿库姆图面红耳赤,只觉得赤锦在笑他不知好歹,心中气愤却不得发作。 阿库姆图藏下心中所想,原本略带肃然的眉目一松,温和些许。 “那就不打扰大人了,那边下人也弄好吃食了,走吧?” 阿库姆图躬身抬手,作邀请状,赤锦也顺了他的意走过去。 “重台君可要记得关窗,若是下次再叫本座见着,可就不管重台君歇没歇下去敲门了。” 落座前,赤锦故意提起来,只见阿库姆图表情一僵,心里快活不少。 想算计本座,这次让你吃不下这顿饭就算是轻的了。 赤锦想道。 转头对上顾韶瑗探究的目光,赤锦大方敬酒,顾韶瑗一笑应下,抬袖掩住眼中深意。 第二十三章 遇刺(加更) 后面这段日子,阿库姆图安分许多,中间死了两个送去大凉的舞女,不过这耽误不了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月,到了最后一座山,翻过这山就是大夏边界。 “吁——” 赤锦拉紧缰绳,停了马。 “靳大人,怎么了?” 赤锦没理会阿库姆图,转头叫了王教官带上几个人随她走。 “重台君,本座觉得这密林幽深,杂木成堆,若是有人再次埋伏怕是不好脱险,本座带人探查一番,还请重台君在此歇息片刻,护好少安。” 阿库姆图心道,自从有一次山匪劫道,靳迟每次进林子都要巡查一番,若不是她,他们这时早就到大凉地界了。 虽说这样想,阿库姆图面上依旧答应下来,吩咐下去。 赤锦见他安排好这些,也颔首示意,随后带上几个镇天卫进了林子。 这林子幽深,枝叶相比前几日过的都要密集许多,赤锦不敢掉以轻心,给了后面的镇天卫每人一张黄符,叫他们如性命难保便擦一滴血在这符咒中间。 几个镇天卫是知道赤锦的本事,也不质疑,直接揣进胸口。 四月的天在西北仍泛着点凉意,不过却正好足够树木抽芽,这林子奇怪,林中气温虽比外面凉上几分,却至于生不出新叶,但稀奇的就是这林子还是一片枯败之景。 察觉到书丛有声音,赤锦勒马回头,冷声喊道:“这林子不对!少安有危险!” 王教头几人面色一凝,正欲掉头往回奔去,几支暗箭便钉在了马蹄前几寸。 中埋伏了! 赤锦眯起双眼,摸上腰间的骨扇逢灯。 几人慢慢背对着向中间靠拢。 只听见几声“飒飒”,又有几支暗箭射来,赤锦抖开逢灯一一挡下飞来的毒箭,几个镇天卫也抽出刀剑挡下。 “敢问阁下何人?我们不过是途径此地,若各位想要钱财,我们可以给你。” 王教头谨慎开口道,眼睛死死盯着树木暗处,自以为是山匪拦路。 “我等奉命取你性命!上!” 一道男声刚落,几个黑影从深处窜出来,赤锦眯眼一数约莫十人。 “铮——” 逢灯挡住砍来的长刀,赤锦抬眼看向那汉子,身材魁梧却没有丝毫停顿,是专门训练的死士。 “找死!” 赤锦嗤笑,低喝一声,御马俯身躲过头上的大刀,马被砍中头部,赤锦干脆弃了马,旋身一扭,枣红马肚又中了一刀,倒在地上抽搐,赤锦手腕一扭,金刃割断大汉血管,殷红的鲜血喷溅到赤锦脸上。 抹了下苍白的小脸,留下一道血痕,赤锦清理完她眼前剩下的一个死士,转头看向镇天卫那边,一群人纠缠在一块儿,死了两匹马,剩下的受惊跑了。 王教头费力抵御着两人,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死士的头颅应声落地,王教头抹开溅到眼中的鲜血,这才看清是赤锦。 赤锦手上拿着从那两人身上的顺来的长刀,有些不顺手,甩了甩刀上血液。 “剩下那个自己处理。” 说完又向其他弟兄那里奔去。 年纪最小的那个镇天卫身上挂了几处彩,赤锦记得他,是最初她过去时见到的几个蹲墙角里的老大,营里都叫他石嵘。 “小刺头,学着点。” 赤锦推开石嵘,冰冷的长剑擦着石嵘的手臂过去。 石嵘踉跄两步,刚想帮忙却被赤锦喝住。 “别动!看好本座招式,会留一个给你练手!” 石嵘立正站好。 赤锦退后一步,一个下腰躲过上面的长剑,身侧又有短刀袭来,逢灯合起,侧着拨开短刀,赤锦顺势扭身,一手撑地起身,迎面撞上再次刺来的长剑。 赤锦一手捉住拿剑人的手腕,上面后仰旋身从那人手臂下钻过,听见身后的破空之声,抬膝怼上那人小腹,趁他吃痛,卸去手上力道,另一手按住那人肩胛骨,侧身往前一推,正好撞上短刃。 石嵘看得目瞪口呆,正愣神便看见赤锦把那拿短刃的死士往他身边一踹,石嵘闪身躲开。 “这是你的。” 不到一刻,死士死尽,几人往回奔去,赤锦把剩下的镇天卫交给王教头,让他们若找不到公主就回当初的营地等候。 说完,脚下施展轻工,几个闪身便没了踪影。 这边,赤锦走后,顾韶瑗从马车上下来透气,阿库姆图带着禁军与西凉护卫在一旁望风。 几个歌姬歇下来给公主唱曲儿,咿咿呀呀,比这林子外头的鸟儿还好听。 “飒!” 一个禁军应声倒地,阿库姆图一惊,拔刀抵御。 顾韶瑗在慌乱中被人抚上马车,迷迷糊糊的觉得车动了起来。 “公主您坐稳!” 顾韶瑗记起外面驾车的是镇天卫季清允的声音,颤着嗓子应了一声,抓住马车里的扶手。她看不到外面什么模样,一支羽箭从马车的窗子射进来,顾韶瑗惊叫一声,低下身子,惊慌之下瞥见荡开的窗帘外,一个大凉护卫被削去了半边脸。 “他娘的!” 马车外,季清允躲过三支羽箭,抬手抓起弓弩往某个方向射去。 “呃!” 知道人被射中,季清允紧了紧缰绳,也不管身侧的其他弟兄怎样,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不论如何,公主不能出事,这是国师告诉她的。 “吁!” 顾韶瑗身子猛地往前冲,刚想探出头,却被季清允止住。 “公主您藏好,我不出声您就别处马车。” 季清允压低了声音,随即下了马车,跟到这里的自己人只剩了四十多人,身前是断崖,身后慢慢报过来的近百死士。 季清允看了眼阿库姆图,阿库姆图心下沉了沉,知道是到了绝路,咬咬牙开口:“壮士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拿好你们的刀!以我为刃,血祭大凉!杀——” “杀——” 季清允也被这气氛感染,拔刀斩向扑来的黑衣人。 双拳难敌四手,季清允后背被长刀砍伤,血流不止,她侧头,瞳孔猛缩。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射中顾韶瑗马车上的马。 “咴——” 那马儿嘶鸣一声,向悬崖狂奔过去。 顾韶瑗在马车里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晃的脑子发晕。 “公主!快跳车!呃啊!” 顾韶瑗听见季清允的声音,直接掀开毛毡,向外一跃,余光里看见一把长剑穿过季清允身体。 来不及顾及那边,顾韶瑗顺着惯性往前滚动,面前就是悬崖,顾韶瑗彻底慌了神,顾不上被沙石蹭的血肉模糊的手心,下意识去抓身边的所有事物。 在掉下悬崖的前一刻,顾韶瑗尖叫出声。 “姐姐!” 第二十四章 坠崖(加更,改) 一瞬的恍神,顾韶安回到身体,甩出顾韶瑗一直搭在肩上的兔毛披巾,披巾缠上崖侧出露的老树根。 顾韶安动动身子,想要顺着爬上去,却听见几下细小的断裂声,登时便不动了。 “杀本座的人,找死!” 赤锦顺着一路的尸体和满地的伤员追到崖边,正看见季清允被刺穿胸膛。 丢出逢灯,另一手随手捡起地上插在不知谁身上的长剑一路杀过去,逢灯转了一圈回到赤锦手中,地上又多了一圈断了脖颈的尸体。 王教头在赤锦后面敢来,赤锦杀了一圈,死士已经少了大半,镇天卫一来,局势立马倒向阿库姆图一行。 赤锦脱身扶起季清允。 “公主,摔下悬崖了,咳咳……” 赤锦皱起眉头,塞了个止血丹到季清允口中,随即奔向悬崖,低头便看见挂在虚空的顾韶安。 正想去救她,谁知老树根咔擦一下断开,连带着崖边一小块沙石一起落下悬崖。 赤锦也没有犹豫,纵身跃下。 沙土太多,迷了顾韶安眼睛,她只能紧紧攥着披巾,用阴气凝出一个结界挡住土石。 看不清东西,顾韶安只觉得手上的披巾一紧,随即被拽住手腕,拉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感受到身前的某处柔软,顾韶安眯起眼,看清来人是赤锦,顿时失控叫出声。 “你疯了吗!你跳下来做什么!跟我一起送死吗!” 赤锦瞥了她一眼,叫她抱紧她的腰。 顾韶安紧了紧手臂。 赤锦拔下发间的簪子,簪子显出原型,竟是把匕首! 赤锦狠狠一挥手,匕首扎紧岩壁,两人下滑一段距离这才堪堪止住。 顾韶安向下看看,簪子拔下的一瞬间,赤锦的金冠也随之脱落,到现在一直没听见底下传来声响,顾韶安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动本座就松手了。” 脑袋上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顾韶安立马安分下来。 “靳迟,我们该干什么?” 赤锦听见这话,挑了挑眉,低头看着怀里人的发顶,冷笑连连。 “要么等救,要么等死。” 顾韶安猛地吸口气,嗔道:“你这什么话!你没把握或者还往下跳!你是活够了是吗!” “是活够了。”赤锦面露怒意,压了压插在崖壁上的鸣已,两人身子登时往下一沉,“你一个入境鬼修,一身阴气竟是一点也不会用,滚到悬崖边上也不知拿阴气凝个东西挡一下,遇见土石倒是想起来还有这么个能力,本座是真的活够了才跳下来受你这个气!” 顾韶安被说的哑口无言,无他法,只能抱紧女人的纤腰,把脸埋起来,这还忍不住出了神。 靳迟身上这熏香哪里来的,这么好闻,等回了大夏让兄长替她寻来。 赤锦没在意这小丫头想什么,揽着顾韶安的手捏出一只灵蝶,说了几个顾韶安听不懂的字眼便放走了。 不多时,一只白鹤飞来,顾韶安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白鹤,背上足以站下一人。 白鹤飞近,底下头颅,赤锦抽走鸣已,抱着顾韶安跳到白鹤身上,白鹤缓缓向上飞去。 上面的战斗接近尾声,阿库姆图来不及清理伤口,转身去问歇在树下的季清允,靳迟与少安公主哪里去了。 季清允指了指悬崖,阿库姆图顿时明白,伸手止住后面的人,一人走到悬崖边上,正要向下看去,却被一阵气流掀翻在地。 “大人!” 季清允看着白鹤背上的女子,一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小脸紧皱。 赤锦环着顾韶安从白鹤背上跳下来,青丝扫过顾韶安鼻尖,有些泛痒。 “大人,您没事吧!” 王教头跑来,赤锦放开顾韶安,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 “王教官,清点一下大夏伤员,重台君,您也清点一下大凉的损耗。” 这些人很奇怪,赤锦原以为这群人是针对她来的,一早做好准备带上了镇天卫,却不成想这群人是转头扑向顾韶安车驾,只杀军士,舞姬歌女却极少被杀,她实在想不出来顾韶安一个连宫门都极少踏出去的公主能惹到什么人。 赤锦安排好,让一个在一边躲藏的歌女扶着季清允往原路上走。 因为这次刺杀,和亲队伍消耗极大,马匹死的死逃的逃,护卫士兵死了不少,剩下的多少也挂了彩。 阿库姆图跟赤锦核对下死伤者,决定在此地休息两日,然后去往山腰的镇子上补给粮马。 赤锦给每个伤员发了止血丹,两个当过药童歌舞姬主动带上镇天卫去附近寻草药疗伤。 顾韶安受了赤锦那番话的打击,又躲回身体里摸索着修炼了。 阿库姆图则拉走赤锦,也不再试探,直接开口:“靳大人是修者?” 赤锦点头承认了,阿库姆图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帐子歇下。 国师靳迟的地位在一众人心里地位瞬间拔高不少,没了嚼耳根的,赤锦也乐得自在。 歇过后,一行人轮流驾车歇息,走了一日到了山腰小村。 远看不显,走近才觉得这村子屋舍像是前代的建筑。 小村门口挂着旗,上面写着棠梨村,赤锦见到这三字,脸色忽然变得惨白,问了季清允现在几时。 季清允答卯时,赤锦脸上更是白了几分,季清允担忧,问了两句,赤锦却摆摆手,落到队中间,在一行人中间进了村。 第二十五章 棠梨 一行人进了村,兴许是在外围,一路上不见几个村民。 照例应有几人先在前头探路,赤锦自然走上前,牵了匹找回来的马,独身往前走去。 赤锦走后,阿库姆图带着一群人也往村子中心行去,见到一边田埂上有耕田的老农夫,阿蛮前去问路。 “大爷,这里往哪去有驿馆啊?” 那农夫不应,阿蛮又走近了些,只当是没听清,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可那老农恍若未闻,自顾自扛起锄头走了。 正要发作,阿库姆图把人叫回来,阿蛮虽不解,却归队跟着那老汉走。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应是在赶早集。 棠梨村在山腰上,人口不多但地界不小。 百人的长队走在街上却没一人打量,只是做着眼前事,连避让也不避,护卫几次差点撞上人。 “嘶,这都什么人啊!”后面几个舞女小声抱怨道。 阿库姆图眯了眼,四处张望一阵才隐约看到一个骑着马的红衣身影,挥挥手叫后面跟上。 季清允扶起另一个被行人撞倒的陪嫁丫鬟,皱着眉打量一周,这才跟了上去。 “靳大人,可找到驿馆?” 赤锦停步下马,摇头道:“这村子小,跟本没有驿馆,也只有一户人家养了几匹马。” 阿库姆图正想说要在哪里歇脚,却被赤锦先抢了话:“这妇人是村长家的媳妇,她说有座空着的大宅子可以给我们歇息几日。” 赤锦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妇人,示意跟着她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至一处偏远地方,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兴许是因着荒废有一段时日,宅门口的草长了有半人高。 妇人叽叽咕咕的同赤锦说了一阵,扶着赤锦的胳膊走到内室,从怀里掏出什么塞到赤锦怀里,做完这些便走了,众人自动给她让出条道。 赤锦拿出两个瓷瓶,浅笑道:“这是金创药,那夫人给的,说见不少人受了伤。” 宅子很大,但要容下近百人还是很拥挤,阿库姆图选了几个糙汉子在内院支了两个小帐子住下。 午饭时间,赤锦向众人解释道,棠梨村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从不出山,以至于前朝都灭了近百年,至今仍不知道江山改了姓,还穿着前朝服制,说着前朝话。 “靳大人怎么听得懂前朝文字?” 赤锦转头看向阿库姆图,似笑非笑,玩味道:“多读书重台君也能懂得。” 阿库姆图一噎,讪讪道确实。 顾韶瑗听到这话一笑,没再理会那边。 第二日一早,赤锦去那人家买马,王教头本想跟去,却被赤锦拦下让他照顾伤员。 赤锦前脚刚走,去集市上采买的大凉护卫便提着几袋子吃食粮草回来了。 那人回来后跟另一人小声嘀咕道:“我回来时正好看见张夫人又去村口,好像又是要接什么人。” 张夫人就是昨日那个夫人。 另一人不以为意,兴许是什么商队吧,过这里歇歇脚。 阿库姆图无意听见这话,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哟!张夫人!您来了!要坐坐吗?” 听见前院的动静,阿库姆图看去,发现张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神色呆滞,嘴里嘀咕着听不懂的话,一边时不时往身侧看去。 一边的阿蛮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包围住了。 张夫人进了内院,打理好衣着的顾韶瑗正好迎面撞上张夫人,正想要感谢她的伤药治好了她手心的伤时,还不等问安,张夫人就径直越过她往里走,顾韶瑗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 张夫人独自在那里嘀咕一阵,又出了宅子。 阿库姆图对阿蛮使了个眼色,阿蛮躬身退下,跟在张夫人身后。 院子又热闹起来。 赤锦到了晚饭时分才牵了三匹马回了宅子,进门后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赤锦挑眉,随手将绳子栓到院里树上。 “怎么都看本座?” 阿库姆图盯着赤锦,妄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赤锦神情自若。 “这村子不对劲。”赤锦率先开口,往后轻轻一靠,翘着腿,马靴磕在桌腿上发出钝响。 “这村子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 话音一落,下首立刻骚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早就想到”云云。 阿库姆图目光锐利,沉吟两声,最终开口:“这里的村民对我们没有杀意,连夜走不安全,本君觉得阴日一早我们就出村下山为妙。” “本座同意。”赤锦第一个开口,随意喝口茶水,轻笑道,“今个儿刚从那养马人家那里顺了三匹马,趁着没找上来还是赶紧走的好。” 底下人汗颜,赤锦却不在乎,转头看向顾韶瑗,一首撑着桌面,一手勾起鬓边垂下的一缕黑发,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公主意下如何?” “听国师大人的。”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一行人趁着天暗出村,一路上不见阻拦。 又行了约莫两个时辰,路上事物略略眼熟,阿库姆图隐约又见到一个村子。 棠梨村! 汉子们背后被惊出一身冷汗,胆小的女人直接哭了出来。 “我们不是刚从棠梨村出来吗?” 阿库姆图定了定心神,长呼一口气,故作冷静道:“诸位,我们绕过去直接下山。” 于是惊魂未定的一行人继续往山下方向走着。 一路上,阿库姆图一直暗中盯着赤锦,他确信赤锦知道什么,赤锦表现得过于平静,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赤锦感受到那些目光,没做声,只默默抽出些腰上别着的逢灯。 天色一下子暗下来,算算时间,已是戌时,隐隐能听见几声狼嚎。 夜风带着些冷意,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隐约又耸动的黑影一点点变换着位置。 本以为能找个地方安然度夜,谁知山上忽然起了浓雾,浓雾散去些,视线尽头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多了几抹殷红的光亮,走近些看见那木栅栏与腐朽旗杆,这赫然是那诡异的棠梨村! 阿库姆图微微躬起身子,眯眼作防备状,拇指抵住刀鞘,隐隐露出泛着冷光的刀锋。 “又出现了!” “这什么鬼东西!阴魂不散的!” 嘴上这么喊着,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佩剑。原本在顾韶瑗车里养伤的季清允听见声响,转头就要翻身坐起来,却被顾韶瑗一把按下。 “重伤就好生养着,外面靳大人自会解决。” 赤锦听见那些人窃窃私语,朱唇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忽然大笑起来,村子的灯光透过雾气映在女人绝美的脸上,更添几分诡异。 “说的没错,这棠梨村就是个诡村!” 忽然,她转头看向阿库姆图,一边嘴角高高扬起,给赤锦平添几分疯狂。 “破局还需入局,重台君,进村吧。” 第二十六章 诡村(建议饭后食用) 车队又进了村,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嗡鸣一阵。 赤锦伏低身子,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勉强稳住身形,美目半睁,四下打量一圈,不少人从马背上摔下,甚至不少马匹也跪躺下来。 仔细一瞧,剩下的几匹并无反应的马正巧是赤锦顺来的那三匹。 阿库姆图这时也略显狼狈,干脆翻身下马,他晃晃头,试图让脑子清醒些。 跌在地上的军士也爬了起来,牵好马。 中间的马车中,在那震感袭来时,还不等顾韶瑗反应,顾韶安就强行抢走了身体,掀帘下车,走到赤锦身边。 赤锦见她走来,挑了挑秀眉,也下了马。 “你这时出来做什么?” 顾韶安瞥了眼一边皱着眉的阿库姆图,压低声音,凑到赤锦耳边道:“这气息我熟悉。” 赤锦抿唇,摇摇头,没再说什么,牵着马往前走去。 顾韶安呵笑一声,只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以靳迟的能耐,哪需要她来提醒。 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了一圈,觉得还是赤锦身边最安全,瘪瘪嘴不情愿的跟了上去。 入了夜,棠梨村同白日的清净小村如同两个极端。 白日里的棠梨村只是觉得房舍年久失修,看着还是干净的,到了夜里却到处透着腐朽的模样,空气中也泛着腐臭。原本空旷的路边堆着腐蚀了一半的车驾。 赤锦随意走到一堆木块边上,大致能看出是一架马车,看着腐朽程度,要有几十年了。 抬脚踢了踢,那残破的木架轰的一声塌了下来,扬起大片尘土,赤锦掩住口鼻,视线中出现一抹惨白。 “这有几副骸骨。” 赤锦捏起一个头骨,提起来转向众人。 阿库姆图也上前,找了一辆马车,拨开木板,查看一番,看衣着确定这是大凉人,他又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拾起一块难得完整的铜片。 “想来是凉宫皇商,去年来大夏买茶,过了大半年却不见音讯,没想到是死在了这里。” 阿库姆图正想再往车下看看,却被一个力道猛地拉离了拿出,森冷的白骨擦过眼角,火辣辣的疼。 “怎么……活过来了!” 赤锦松开阿库姆图的后领,手肘怼了下他腰间的刀,阿库姆图这时也反应过来,铮的抽出长刀。 原本掩在腐木中的白骨全都走了出来,骨节摩擦发出冷涩的声响,赤锦看了一圈,发现最近的遗骸上还挂着腐肉,蛆虫蠕动的从发着腥臭的口中钻出,大约死了有四月。 “女眷进马车,男人都拿刀随本君一同杀过去!” 那些白骨只会生疏的挥舞着手臂攻来,普通刀剑能很轻易的砍断他们的四肢。 赤锦一扇将眼前的白骨拦腰斩断,分了两截的白骨倒在地上却仍旧不死心的蠕动着,赤锦眯了眼,一掌拍碎了那东西的颅顶,谁知那骸骨仍挥舞着白骨爪,赤锦不小心被刮破了衣摆。 另一边也发现不对劲,渐渐往中间马车退去。 “这东西根本杀不死。” 赤锦冷笑一声道:“本就是死物,你还想着怎么杀他。” 阿库姆图哑着嗓子低咒一声:“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赤锦唇角一勾,叫各位赶快脱身向里靠,随手掐决,泛着金光的结界从四周升起,那群白骨被结界隔离在外,只能啪啪的拍着结界。 众人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缓神便被赤锦一句话敲醒。 “想从这里出去,只能再往里面走,这群骨兵只是前戏,真的鬼怪还要在村子中心。” 赤锦话音刚落,一个脸上还带着腐肉的骨兵扑到结界上,眼球在还钻着蛆虫的眼眶上晃了晃,带着头骨里红白相间的神经落在地上,啪的一下被一边的骨兵踩的稀碎。 正对着这场面的一个镇天卫没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其余人也脸色泛白。 赤锦看了看众人脸色,挑眉,轻轻咬着指节思索一阵。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只本座进去就好。” 顾韶安听了这话瞪了大眼睛。 “不行,我跟你去。” 阿库姆图也开口道:“靳大人,你一人过去太危险了。” “那这里除了本座还有谁是修道者?” 众人瞬间沉默。 赤锦轻笑,眉目舒展开弯下身子,揉揉顾韶安的小脸。 “你在这里安心呆着,这人间还没什么本座平不了的事,嗯?” 见小姑娘还是红了眼眶,赤锦轻叹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阿库姆图:“重台君,这边有劳你了,照顾好少安。” 阿库姆图见她坚决,虽然自己也想同去,不过想想两人差距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长叹一声,点头。 赤锦安抚好众人,又施了个小法术,将外面的画面彻底隔绝,这才转身离开。 赤锦隐匿了气息,从白骨间穿过,往前走,屋舍密集许多。 见到前面棠梨树下黑压压的一片,赤锦知道她找对了地方,暖黄的烛火透过白纸糊的灯笼,打在树下众人身上能看清他们青灰的皮肤。 村里的人都到了棠梨树下,一个个站的笔直,毫无生气。 还有一段距离,赤锦停了脚步,这位置很不错,在小广场入口,背后是空旷的大街,既能看清眼前的人群,也不至于村民暴起时无处闪避。 “咚咚——” 赤锦往前踢了块石头,石头笨重的滚了两圈,重重的砸在地上。 听见声响,村民同时缓慢的转过头,面无表情,头颅转动时发出咯咯的声响。 最首的正是张夫人。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身上有血,哦,我这里有处宅子,我儿子出去做生意了,便一直荒废着,正好适合你歇歇脚,这是村里大夫的金疮药,可好用了,这两瓶你先拿着,我走了,有事便来张家大宅来找我……” 张夫人缓缓开口,语气如同念经书一般无波无澜,重复着她前两日说过的话。 张夫人一出声,其余村民也纷纷开口,如同提线傀儡一般僵硬。 “你这菜怎么卖,好,两文放这里了……” “小柱子跑慢点,哎呀,我家孩子撞到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汤圆喽,卖汤圆,十文一碗……” 全村百来号人,直直地站在棠梨树下,转头用漆黑的瞳仁盯着赤锦,不带感情的重复着一日里说的话。 赤锦面色凝重,抽下发间的鸣已,不敢轻举妄动,她记得,按当年她的计划不应是这样的,棠梨村的一切不知何时起竟脱离了掌控。 第二十七章 终局 赤锦轻笑一声,舌尖扫过红唇,手肘撑在身侧的木牌上,那木牌却应声而断,好在赤锦身手敏捷,迅速起身才没摔倒。 “张夫人,你何必向本座装这个样子?” 只一瞬间,所有村民一下子安静下来,张夫人傀儡般的转过身,死死盯住赤锦,赤锦也正面迎上她的眼神,半是怜悯,半是疯狂。 “本座如你愿,赐尔等重生,尔等为何又来招惹本座。” 赤锦拇指轻轻摩挲着指节,朱红的披风被风往面前掀起,割裂了赤锦与广场上的活死人。 活死人,顾名思义,身躯已经死去,灵魂却被囚禁在身体中,活不得,也死不得,只能重复着死前的活动。 张夫人忽然尖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啊!救命!我不想死……” 其余活死人也随她尖叫起来。 “别杀我!” “我想活着!啊!” “你救救我!救救我啊!你不是神吗!救救我啊!” …… 想不到还有这出,赤锦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某些不好的记忆涌进脑海。 火海、鲜血还有遍地尸骸。 赤锦红了眼眶,死咬着牙根,手背上青筋爆起。 终于,狠心丢出逢灯,村民也随着动起来,逢灯割断某人的手臂,可没过一阵,新的手臂又从断口长了出来。 赤锦躲闪着活死人的进攻,鸣已在青灰的皮肉里穿梭。 赤锦握着鸣已割下张夫人半张脸,张夫人嘶吼一声,从喉管里挤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忽然,她两眼翻白,指甲暴涨还透着乌黑,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糟糕!又是混沌!让她发了狂,这就不好办了。 果不其然,其余村民都跟着张夫人暴起发狂。 赤锦拧着眉抽身想逃,却被张夫人扑倒,带着尸毒的指甲刺穿赤锦左臂。 冷光一闪,张夫人那只手被逢灯割下,化作一团黑烟。 赤锦翻滚起身,左手反握鸣已,右手紧捏逢灯,脑中飞速运转,看了眼四周地形,棠梨树为全村中心最低处,又只有只有一条道贯通,心头浮上一计。 “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样!我要你尝尝做活死人的滋味!” 张夫人尖叫着再次扑来,尖利的指甲撞上逢灯,擦出刺耳的声响。 赤锦另一手执鸣已划过身侧,逼退一帮活死人,无奈寡不敌众,赤锦被围在中间,等发觉后面的动静时已来不及反应。 本来已经做好背后挨上几爪的准备,谁知疼痛没袭来,反倒听见一片哀嚎。 赤锦转头,只见一个青衣男人站在她身后,青色的火焰灼烧着那些村民的灵魂,而男人手心,一撮青焰跳的欢快。 “在下川乌,与魂灯灯灵,感知主人有难,特地前来相助。” 赤锦点头,看着那些灵魂被灼烧殆尽的村民,连身躯都消散在天地间,她神色微动。 “熄了吧。” 川乌疑惑,却仍记着易卿曾说要顺从赤锦意志,于是熄了火,帮赤锦将那群人赶到棠梨树下。 赤锦站回高处,俯视着被青焰圈住的众人,川乌顺从地站在赤锦身后。 “你瞧他们身上罪孽几重?” 川乌细细瞧去,他在灯中听见了,这些人分阴在这几百年间杀了不少商队,身上却并无罪孽。 他摇头答并无。 赤锦有些嘲讽地扶额笑笑,仰头长叹,这山上不知何时也见不了星光。 “超度吧。” 最终转头看向川乌,道:“是他让你来的?” 川乌不言,默认了。 “他叫你过来,你应该知道如何超度,超度这么多人,我身子撑不住,你来吧。” 赤锦背过身,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川乌处理,她只站在那里,看着无尽的黑夜,心道太难捱了。 “姑娘。” 听到张夫人的声音,赤锦身形一僵,掐禁了指头,在手心留下一道道血痕,这才止住了转过身的欲望。 张夫人这时已经回复了原本的模样,温婉大方,眉眼盈盈的看着不远处的红衣女人,真诚开口:“多谢。” 谢什么呢? 赤锦想,是谢她将他们变得不人不鬼?还是谢她百年后再遇棠梨村让他们彻底解脱? 无论是哪种都是赤锦不想面对的。 随着经文被一字字吐出,张夫人等面容逐渐模糊,最终灰飞烟灭。 超度完整个村落,川乌回到赤锦身边,他不知怎样形容赤锦的表情,也许是叫落寞。 “我现在说话他能听见吗?” 赤锦问道,得到川乌肯定的回应,赤锦将棠梨村的一切缓缓道来。 大约是两百年前,赤锦第一次潜入天庭盗取与魂灯,还未找到司命仙君府邸便被发现了行踪,无奈,只得逃到人间,这就闯进了棠梨村。 那时是前朝末年,战事连绵,棠梨村在边界地带,村里的男丁大多都被征调充军了。 赤锦进去时,正好撞上了张夫人,张夫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善人。 赤锦骗她说是自己是谁家府里的小姐,父亲要她同某家显贵结亲,她不愿便从家里偷跑出来,一路上都有府卫拦截,希望张夫人收留她两日,给她个藏身的地方。 张夫人也爽快答应了,带她去了那处宅子,还赠予她金疮药疗伤。 赤锦感激,便许诺张夫人一个祈愿。 张夫人只是笑笑,道:“我一个妇人,也不图什么,只想活长点,等我儿回家。” 赤锦记下了,可谁知第二日夜里,天兵便找了过来,银甲的天兵逼问着村民,这时村民也意识到这群打扮奇怪的人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可没有一人说出赤锦就在村后的大宅子里。 为首的将军一怒,一把天火烧毁了村子。 赤锦心里恨,却只能躲在后面,一边是村民的哀嚎,一边是再次被封印的恐惧,赤锦屈服了。 天兵走后,赤锦从还烧着的宅子里出来,看着久久未熄的天火,胸口火辣辣的疼。 赤锦跨过一具具焦黑的身体,前一日还笑容可亲的村民现在已是面目全非。 她似丢了魂似的,在天火与焦黑的建筑中穿梭,一遍遍轻声唤着仅仅有记忆的几个名字。 “张夫人?小柱子?” 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疯狂的咳起来,像是要把肺连同心脏都咳出来似的,腿上的皮肤被滚烫的地面烫起水泡,同焦黑的衣袍粘连在一起。 那是张家的玉佩! 顺着玉佩往上看去,融了一半的项圈还挂在那辨不清容貌的尸体上,赤锦摇着头爬过去,脓水和着泥土与烫得焦黑的衣料在小腿上摩擦,每每牵动,便是钻心的痛。 “张夫人……” 赤锦脸上挂了泪,她想摸摸她,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是颤抖着放在身前。 第二十八章 荒唐 女人的手指几次张开又合上,最终归于平静,起身。 周身的气息逐渐改变,丝丝缕缕的赤红神力从赤锦身体中逸散出来,天火受到压制只一瞬便熄灭。 赤锦站在张夫人身侧,额上显出一道朱红神印,她双手迅速结印,金色的古老阵法从她脚下蔓延至覆盖整个村落,带着符文的金光笼罩村子上空,将这山腰小村与这人间隔为两个世界,村中的一切悄悄改变。 焦黑的尸体重新生出皮肉,一如当初。 “本座赐尔等重生,待到张家公子回来,便是尔等入轮回之时。” 赤锦摁着小臂离去时,又看了眼恢复如初的棠梨村,村民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记忆,如先前那样生活着。 她合上眼,将村民此生业障悉数揽下。 她只是愧疚,便给予神赐,却不想棠梨村未等到张家公子,反倒等来了混沌,混沌吞噬了这座村子,以至于他们至死都在重复着那一天的情景。 不怪他们。 “你觉得是谁错了?” 川乌听到最后,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知道这话是讲给易卿听的。 “天庭有罪,你亦难以开脱。”远在帝京的易卿喃喃道。 川乌最后附在了赤锦手腕上的血玉镯上,随她出村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 微弱的阳光穿越黑夜,熨烫着一地白骨,也算是对他们最后的告慰。 赤锦回来解开结界,阿库姆图和顾韶安最先迎上去。 “可有受伤?” 赤锦摇摇头回答阿库姆图,安抚一下绕着她查看的顾韶安。 她靠在一旁小憩一阵,等着阿库姆图的人将白骨清走。 “靳大人,可以出发了,要回车上歇一阵吗?” 阿库姆图有些不放心赤锦的状态,递给她水袋,赤锦接过,仰头喝水掩住眼中的疲惫。 “不必了,此处阴气重,本座担心再生事端。” 见阿库姆图转身,赤锦拿出衣袖遮掩下的玉佩,双龙之间刻着一个张字,这是她在那堆白骨间拾来的。 赤锦骑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下山。 日出,血红的阳光铺洒在众人衣角。 一场荒唐债,到头来仍是荒唐。 赤锦驻马,逆光回望,眼前是新绿上旧梢,她却觉得分明是黄沙骨未销,一路过来,没了胆寒徒余心凉。 棠梨村消失在霞光之中,一行人重新踏上前往大凉的道路。 第二日,顾韶瑗重新掌握了身体,赤锦在驿馆中醒来,眼前就是少女的脸庞。 “怎么这么严肃?已经过去了,不怕。”赤锦替小姑娘整理下发梢,只当是这姑娘还没从棠梨村一事中缓过神来。 顾韶瑗却一把将赤锦的脸转过来,直视着她,开口道:“你杀了张夫人吗?” 赤锦挑眉,思索了一阵,不答反问:“你能听得懂前朝语言?” 顾韶瑗默然,赤锦知道她是默认了,释然般笑笑。 “没错,不管是当年还是前两日。” 小姑娘脸上没有意外,她在那日张夫人闯入宅子那次便知晓了赤锦在其中的位置。 “少安,本座也不想杀了他们,”赤锦起身坐到妆镜前,发梳从青丝中穿过,显得那双手愈发苍白,“只是让万事都如愿,连天神都做不到,世上更多的是阴差阳错,但这终究还是错。” “本座知晓你能听懂张夫人的话,也知晓你心疼这位夫人,但你也见到了那百骨,若是留下张夫人他们,只会有更多的无辜人在那处冤死,连张家公子都折在那里,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见小姑娘不再开口,她知道顾韶瑗听进去了,放轻了语气:“过去便是过去了,路还长。乖?” 顾韶瑗乖顺的点头,同赤锦一起用完早膳才下楼。 下了山他们便算踏入了大凉的地界,前方便是大凉的国门。 顾韶瑗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探眼望去,浩荡沙海,茫茫千里。 “公主,把帘子放下来吧,一会儿要进城。” 季清允骑着马在一侧提醒道,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后背上结了层厚厚的痂,应该会留下疤痕,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有的没的。 赤锦在马背上,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跪趴在路中间,边上还有一个商队。 “丧家玩意儿,还不快滚!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男人举着马鞭,正要向那几个流民抽下去,却被中途止住。 “住手!”阿库姆图骑马上前,手执大凉将军令,呵得那人连同其余商人纷纷跪下。 “大将军饶命!” 阿库姆图扫了眼那群人,心里厌恶,呵退那支商队,又扔了些银钱打发走几个流民。 “这处为何如此多的流民?” 进城后,赤锦状似无意地问道,目光扫过路边那些衣着破烂的大凉子民。 “这是边境,大凉最荒芜之地,有流民并不奇怪。” 阿库姆图环视一周,叫赤锦看那个独耳男人,一面说一面假装漫不经心地着赤锦的表情。 “这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和一些逆臣,大凉子民大多还是住在内城。” 见赤锦挑眉,阿库姆图摸不透她的想法,只得闭口不言。 走了一月多,一行人终于到了大凉皇都。 大凉的仪仗鼓乐早就在城外等待,赤锦一行也早就换好各国装束前去。 赤锦仍身着大夏服饰,红底掐金长袍,玄色金蟒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宽大的袖口在风中扬起,成了大漠中最亮眼的色彩。 顾韶瑗也一身金红上了轿。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进了皇宫。 “参见卡萨达尔王。” 以赤锦为首的大夏使团按着大凉的礼节行礼。 大凉可汗卡萨达尔扫过下首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赤锦身上。 “诸君免礼。”卡萨达尔走下高台,笑得自然,“这就是大夏国师靳迟靳大人吧!久仰久仰!” 赤锦也轻笑说不敢当,几人寒暄一阵便被安排进凉宫歇下,说夜里有宫宴,还需赤锦前去。 顾韶瑗住在纳桑宫,赤锦一行宿在纳桑宫一旁的景贤宫,一行人便在此歇下。 另一边,大夏寿安宫内乱作一团。 顾儒沐进了内室,脚下跪了一地的太医。 “太后情况如何?” 见他们不开口,郑元白一拜,道:“回皇上,太后年事已高,又常年服用丹药,身子亏损严重,怕是……” 顾儒沐一脚踹开郑元白,怒斥:“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无论用什么法子,给朕把太后的命吊到少安公主回京,不然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郑元白等人不敢抬头,只拿了东西继续给雕花木床上昏迷的太后医冶。 回了养心殿,顾儒沐坐在案前,想到殷纺的模样,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牺牲 顾韶瑗与殷太后有福寿蛊相连,照理说,太后出事顾韶瑗自身也会有反应。 赤锦接到殷纺昏迷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去查看顾韶瑗有无异常,可等她到纳桑宫时,顾韶瑗正好好的在刺绣。 “刚来大凉,身子可有不适?” 赤锦捧了杯茶,看着认真刺绣的顾韶瑗。 顾韶瑗也放下绣线,让卡萨达尔送来的女奴撤下去。 “并无不适,卡萨达尔王说三日后为封后大典,靳大人可以在封后大典之后再回大夏。” 赤锦那边自然也是知晓这个的,看着小姑娘的模样,秀眉轻挑。 “少安,本座不知晓你心里藏着什么心思,但是你要记住,莫丢了心。” 顾韶瑗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面容冷清,黛眉微挑,深潭般的凤眼同样盯着她,笑道:“大凉很快就不是大凉了,镇天军已经埋伏好,你是个聪阴人,本座要你做件事。” 顾韶瑗顿时防备起来,轻轻捻下手指,大致知道赤锦要的东西。 “本座要你打听到巫族的藏身之处,季清允会留下陪同你。” 听到这里,顾韶瑗心下一惊,她以为赤锦想要的是大凉的布防图一类的,可谁知…… 赤锦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呵笑一声,道:“你几斤几两本座还是知道,顾儒沐吩咐了要你完好无损的回去,那种危险事还是本座自己去才放心。” 又在顾韶瑗这里呆了一阵,赤锦这才出宫。 卡萨达尔自然不放心赤锦一人出去,派了阿库姆图与赤锦同去,美名其曰观赏大凉风物。 傍晚,赤锦入宫赴宴献礼,带了随行的季清允,不知是不是错觉,卡萨达尔频频看向季清允,赤锦垂下双眼,将这一切都记在心上。 季清允自然也察觉到那视线,低了头。 三日一晃,很快便过去。 赤锦全程观摩了大凉的封后大典,舞乐与大夏相异,但内里还是承着大夏的那套规则。 几杯烈酒下肚,赤锦神色里出现几分茫然。 她耗了千万年来替易卿重塑神魂,可之后呢?他终究还是要有仙侣做伴,而她只是他的妹妹,不如算了,将他一直困在灯里,这也算是独属于她的易卿吧? 腕上微微的灼烫将赤锦从混沌中唤醒,她赶紧平息体内上涌的气息。 将夜,泰安宫内,顾韶瑗呆呆地愣坐在大红的龙床上,等待着她名义上的丈夫回房共春宵。 她慌了。 自从入了凉宫,她每天都在呼唤着顾韶安,每次都没有回应,终于到了这一天,顾韶安却仍无应答。 烛火一闪,某个高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内殿,顾韶瑗抬头看去。 “阴日本座就离开大凉了,今日过来看看你。” 赤锦打量一眼身着正红锦衣的顾韶瑗,自然也发觉出她内心的不安,俯身,替小姑娘扶正发间的凤头金钗。 苍白的手顺着顾韶安的脸庞缓缓滑下,勾起姑娘精巧的下巴,轻佻而优雅。 “拿下大凉必须有所牺牲,这是你身为大夏公主应该有的觉悟,本座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说着,赤锦挑开顾韶瑗胸口的绳锻,轻轻一拉,半露出小姑娘滑嫩雪白的香肩,同样正红的肚兜露出一角,有种欲拒还休的媚态。 顾韶瑗杏眼圆睁,不相信前几日还担心她危险的女人今日却变了卦,她想反抗却被定在那里,任由赤锦摆布。 赤锦拿来桌上的脂粉,轻扫过少女两颊,掩住苍白的脸色。 “白着一张脸可不讨喜。” 赤锦拨弄两下床边的烛火,转头轻笑:“这是你该做的,少安。” 说完,女人便消失在她眼前。 还不等顾韶瑗有所反应,卡萨达尔便推门而入,看见娇俏的大夏少女,神色深了几分。 顾韶瑗被摁在床上,一起一伏带来的不是欢愉而是极致的痛苦,她想尖叫,可口中只能违心的吐露着暧昧的声响。 泰安宫的灯火亮了一夜。 赤锦回到大凉皇城中占星楼,一夜无眠,天色蒙蒙亮起,这才吩咐了手下去泰安宫外候着,收走里面的迷情香。 几日过去,某处沙漠边缘,红衣的女人仰躺在滚烫的黄沙之上,双眼翻白,已然没了气息。 阿库姆图从一旁走出,看着地上的女人,神色复杂。 阿蛮割开几具尸体的左手食指,蠕动的黑色小虫顺着血液流到瓶中。 “走了。” 阿库姆图带着大凉众人离去,回凉宫复命。 半月后,大夏帝京。 “皇上,关外传讯,说……说靳大人在回京路上暴毙了!” 正在批复奏折的顾儒沐掀开眼皮,看的安阴德背上直冒冷汗。 “嚷嚷这么大声做什么?” 说着,顾儒沐不慌不忙的换了本折子,身边某个妖娆的宫嫔福身欲退下,却被顾儒沐一把揽住。 “爱妃不必躲着。”顾儒沐替苏子衿揉揉因研墨而微微酸痛的小手,趁女人不注意偷吻一下额头,惹得美人面上羞赧,“告诉魏将军,阴日整兵出征。” 第二日一早,打扮各样的商队踏上了前去边关之路。 “押小。” 红衣的俊美公子又拍下两锭金元宝在赌桌上。 大凉某处赌场瞬间静了下来,看着这位连赢了三场的疯狂男人,有些赌徒还是不信邪,故意反押。 赤锦挑眉,斜倚在赌桌上,抬头示意荷官开盅。 “三个二六点,小!” 那荷官震惊,前三把全部是大,只这一次为小,还真让他赌对了。 不过,按这赔率…… 那人冲手下使个眼色,手下领会,悄悄退下。 不多时,赤锦便被请到楼上喝茶。 “果然是皇城最大的赌场,这茶可不便宜。” 赤锦笑的惑人,不动声色的瞄着纱帐之后的人影,估计是赌场真正的主人。 那人也轻笑出声,道:“阁下确实厉害,不过……见阁下年纪不大,赌术倒是高,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倒是不敢当,不过是运气较常人好罢了。” 赤锦笑得谦逊,眼中的精阴毫不遮掩,话音一转:“不过,本座不想要这金子。” “哦?”纱帐之后的人显然是来了兴趣,来赌场不要钱的人,他至今也没见过几个,“那阁下要的是?” 见那人答应,赤锦也不再打太极。 “本座要买你三条消息。”那人没有应,赤锦挑眉,故意道,“这么大个赌场,不会连几个消息都打听不到吧?” 那人知道这是激将法,心中忽然来了兴趣。 “好。” “合作愉快。” 第三十章 大漠 闹市中某条昏暗小巷,戴着半张黄金面的男子从深色中走出,看着手中的锦盒,无声勾唇,逆着人流走进灯火。 回了占星楼,赤锦盯着不请自来的某人陷入沉思。 是帝京事情不够多吗? 弥泽看着眼前默默举起拳头的赤锦,心知不妙,赶忙从身后一扯,一个鹅黄的身影踉跄两下站好。 “我家徒儿说担心你,非要过来的。” 荟乔一脸懵地被自家师傅拉来挡枪。 看赤锦的表情,弥泽便知晓她是不信的,自己对这小徒弟还是了解的,平日里什么都不怕,唯一怂的就是赤锦了,哪会想她! “西凉比大夏乱的多。” 知道他们是铁了心留下,赤锦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弥泽挠头,其实不是他想来,而是某位入了他的梦,说推演出赤锦此行有险,非要他跟过来,再者说,他与赤锦几千万年的交情,让她一人涉险是断然做不到的。 赤锦让人腾出两间雅室让二人住下,临走前叫他们收拾一下,明日要前去大漠寻杀生石。 第二日,三人一同出发,赤锦照旧化作男相。 烈阳高悬,荟乔抹了下额顶上的汗珠,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忽然一顶箬笠扣在小丫头头顶。 “戴好了。” 荟乔扶好箬笠,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早上叫你戴上你偏不戴,这回知道晒了。” 赤锦听见后面的动静,转头看向后面打闹的师徒二人,有些怀念。 害怕打草惊蛇,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骑骆驼,只是徒步在沙漠中找寻。 正午的大漠晒得厉害,像是要把人骨头都烤化了才罢休。 赤锦捏了几只赤金灵蝶,绕在在身侧,到是能驱散几分暑热。 “前面有处绿洲。” 弥泽抬抬下巴,示意赤锦看去,那绿洲横在大漠之前,无处不透露着怪异。 赤锦从袖中取出羊皮卷,展开后正是这片大漠的地图,按线路,若要取来杀生石确实要过这片绿洲。 “走吧。” 收起地图,赤锦率先抬步向前走去。 “你跟好了,走丢了我可不管。” 荟乔看着被弥泽抓住的手腕,心中微动。 刚进那绿洲,赤锦几人就被围住,光着膀子的汉子将几人向某处押去,荟乔正想挣开,却被弥泽用眼神止住,她看着顺从的赤锦,瘪瘪嘴。 几人被带到了一间屋内,一个黑袍人正坐在主位上。 “尔等何人?为何到此处来?” 赤锦看着那人身形,隐隐有些眼熟,却记不起自己听过这声音。 “那尔等又是何人?不去大凉城内居住,反倒跑到这里来,本座见你才是可疑!” 似乎是没想到赤锦会这样说,那人竟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伸手掩唇,思索一阵。 赤锦见那双手平滑的很,与这苍老的声音大相径庭,秀眉微挑。 “罢了,放他们去吧。”那黑袍人似乎泄了气,有些不耐烦,“这大漠远比你们想的危险,我们一族守在这处便是防止再有人误入,出了绿洲你们快快返回,莫要在来此地了。” 几人出了绿洲,往回去的方向走了一阵,赤锦和弥泽忽然转身,让荟乔一时没反应过来,撞到弥泽怀里,弥泽伸手揉揉小姑娘的额头。 “回去。” 感知到身后尾随的人离开了,赤锦让弥泽画了个传送阵,一眨眼的功夫,几人到了绿洲身后。 招招手,灵蝶乖巧地落在赤锦手中,这就是离开前赤锦留下的记号。 “依黑袍人所说,杀生石应该便在这绿洲附近。” 弥泽开口,放出灵识,感受四周灵气的波动。 “那边。” 弥泽带头走去,不过一阵,眼前景象悄然改变,大风骤起,卷起黄沙阵阵。 “弥泽,把这风压下去!” 赤锦捂住口鼻,眯着眼,看不清另两人身影。 弥泽连忙掐诀,手指翻飞。 “该死!这妖风我止不住!”弥泽心里也震惊,他身为天庭初代风神,竟压不下去这股邪凤。 看来是这处密藏的主人特意设下。 别无他法,只能硬挺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终于小了,赤锦正欲抬步,腰上忽然一紧,转头对上一张朝思暮想的俊脸。 “阿卿,你怎么在这?” 白衣仙人俯身,将头放在女人肩窝,轻嗅着有些罪人的发香,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想你,便来了。” 这男人,要命。 赤锦眼中微微透着迷离,转身环住男人脖颈,轻轻蹭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勾起易卿肩头的长发,用手指绕着把玩。 “这里好热,我累了,带我回家。” 易卿答好,横抱起赤锦,赤锦双臂自觉环住男人,靠在易卿肩头,小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打转,慵懒至极。 “别闹。”男人嗓音低哑,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阿卿啊,你知不知道,上古神一族是没有心跳的。” “什……” 话音未落,“易卿”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处开了个大洞,直挺挺的倒在沙漠中,化为黄土。 赤锦捏着手里的晶核,想来是这妖物能化成心中欲望,只可惜道行太浅,她轻嗤一声:“自不量力!本座的阿卿,岂是你这妖物能模仿的?” 一抬头,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被到了一处宫殿门前,那宫殿看模样像是天外天的样式,但细看却大有不同。 赤锦不敢贸然进去,于是放出两只灵蝶,将那两人引来,自己则在宫殿门口查看。 不多时,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缓缓走来,两人面色微微泛红,多少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赤锦挑眉,朱唇微微勾起,只看他们神情,大致猜到两人各自的幻境中都出现了什么,眼神饶有兴味的在二人身上打转。 “看我做什么?” 弥泽早就发觉赤锦赤裸裸的目光,只是没理会,却想不到这家伙得寸进尺,连着荟乔看这么半天。 心里稍稍唾弃一声,赤锦耸肩,转头走向宫殿,随着赤锦的靠近,门口那处蓝色的阵法越来越亮,赤锦得心应手的打出符文,荟乔看得眼睛发亮。 弥泽心中酸涩,道:“你怎么时候学会这个阵的?” 女人分心瞥了他一眼,随即又专心于手上的事务,语气有些冷漠:“几千万年了,应该会了。” 一炷香后,殿门应声打开,带下一些岁月的灰尘。 第三十一章 地宫 古老的大门大开,伴着一点尘埃的味道,鼻尖微微发痒却并不难闻。 “这是……重光的神殿。” 弥泽辨认出中间神台上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的神像,喃喃道:“当初在天外天找了那么久,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因为这神殿已经消失了千万年,保不准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几人不敢乱碰。 灵蝶幽幽地飞到一处墙边,几人跟过去,发现是一个不起眼的石门,几人四处找寻机关无果,弥泽上前正欲强行炸开那道暗门,其余两人后退两步。 “啊!” 荟乔惊呼一声,左脚踩到某处机关上微微下陷,石门也应声而开,还没等她缓过气,几支冷箭带着破空的声响向她袭来。 这处机关正好设在墙角,狭窄的空间让她避无可避,荟乔都以为这次真的要成筛子了,却忽然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耳畔是冷箭钉入墙壁的钝声,心间是男人磁性低哑的嗓音。 “蠢死了。” 嘴上虽这么说着,手里却替荟乔拂去背上的尘土。 赤锦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某处柔软被触动。 “走吧。” 刚入暗门,便是往下走的一个斜坡,几人顺着斜坡下去走一阵,便到了一处岔路口,灵蝶在路口逡巡一阵,拿不定方向。 赤锦从怀里掏出一个八卦盘,口中念念有词。 “这边是生门。” 生门内与一路景致并无差异,只是随着逐渐深入,脚下的尸骸渐渐多了起来,弥泽伸手往墙上摸下一手尘土,在指尖捻一捻,又轻轻嗅了两下。 “没错了,这墙上涂着曼陀罗的汁液,这些人就是死在这曼陀罗毒上了。” 赤锦也嗅嗅,确实发觉到这空气中混着某种奇异的味道,随着年岁增长,墙上曼陀罗的汁液挥发在空气中,这里又是封闭的密道,自然越往深处走,越容易中毒。 好在他们修为不是寻常修道者能够匹敌的,几次天雷淬炼已经让他们的身躯变得百毒不侵。 赤锦猛地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荟乔,小姑娘神色懵懂,似乎是奇怪两人为何忽然齐齐看向她。 “荟乔,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 小姑娘歪歪头,有些不解,道:“没有啊!大人您别小看我呀!”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松,赤锦打趣道:“你把这小徒弟教的还不错。” “那是!” 话落,弥泽拉起荟乔的手腕跟上去,面上得意洋洋。 赤锦挑眉,继续往前走去。 “吱呀——” 赤锦弥泽忽然踏上某处活动的木板,身形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迅速闪身,躲过从侧面射来的冷箭。 赤锦距机关最近,她猛地俯身,顺着惯性往地下一滚,箭头擦着她的衣角钉在墙上,还不等她起身,脑后一个黑影袭来,赤锦再次低头,暗器带过的冷风贴着头皮划过,惹得脊背一阵发凉。 待到暗器全部放完,三人缓缓直起身子。 “荟乔,没事吧?” 赤锦看向身后的姑娘,荟乔摇摇头,说只是手肘擦到地上了,不碍事。 弥泽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自己却说不出来。 走在前面的赤锦忽然停了脚步,弥泽伸头看去,发现灵蝶幽光照到的地上被挖出了一个大洞,洞口又一个阵法,洞里是削的细长的竹筒,底下躺着几具骸骨,看样子是未察觉这里的异状,被阵法吸入坑内让竹竿刺死的。 “快回去!” 赤锦不再看疯狂转动的罗盘,拉起弥泽就往回跑。 “桀桀……你跑不掉的……” 两支冷箭又凭空射来,两人迅速分开躲避。 站在黑暗中的荟乔,脸上映着些灵蝶散出的红光愈发诡异,荟乔瞳孔散开,嘴角扬起一个骇人的弧度,低笑着看向两人,这沾了血腥的气息正是杀生石。 “赤锦上神,你无路可退,我在祭台等你。” 说完,黑气裹挟住小姑娘娇小的身体,消失在黑暗深处。 “可恶!” 弥泽锤了一下墙面,震下几粒灰尘。 赤锦默默的看着他,良久不言,她刚才发现,身上的灵力被悉数封住,根本无法画千里阵直接移到祭台。 “先去祭台。”赤锦又重新拨弄起八卦盘,发现指针彻底失灵,“这地宫是阵中阵,生门之后套死门,我们现在应该是走到死门了。” 稳了下气息,弥泽想着一路上忽然增多的骸骨,后悔应早些发觉不对,才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死了这么多修士,再往前有多险是可想而知了。 弥泽探眼望去,身后已被浓雾封住退路,再想回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继续往前走去,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什么声音?” 赤锦侧耳,随着声响逐渐增大,地面的颤动也越来越大。 “快跑!这是沙漠巨人!” 弥泽低吼一声,两人顺着地道往前跑,赤锦回头,发现一个约莫四米高的沙人手持巨斧,在地宫里走动。 那巨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向他们这处走来,一路上身上的沙子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咔!” 巨斧劈在地上,砍出一道深深地裂痕,两人被这气浪逼得往前踉跄两下,那巨人似乎十分喜欢他们狼狈逃窜的样子,站在原地,戏弄玩物般地又劈下一道裂缝。 “这鬼东西在耍我们!要不是没有神力,我!” 弥泽咬紧牙关,忽然赤锦抬手丢给他什么东西,他往怀中一看,发现是一叠绘着朱砂的符纸。 “你不是可以掌风么?画个唤风符。” 说着,赤锦纵身一跃,躲开巨斧。 两人找准机会,躲到一处石柱之后,弥泽咬破食指,就着带着神力的血液画起符咒。 “藏到哪里去了呢?快出来陪我玩啊!” 赤锦确信那东西已经发现他们了,她按住弥泽,叫他不要出声,静待时机。 “找到你们啦!” 沙漠巨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靠近,一声巨响过后,两人藏身的石柱应声炸裂。 就是现在! 弥泽趁乱丢出画好的纸符,朱砂放大了咒印的效果,霎时间,地宫之内平地起风沙。 沙漠巨人从没想到,他会死在自己劈开的石柱下。 狂风卷着地上四处碎裂的岩石,把沙漠巨人裹在中间挣扎不得,岩石狠狠擦过那妖物的身体,像是在报仇似的,每一下都会刮落大把的沙土。 只听一声哀嚎,沙漠巨人顿时四分五裂,化成一堆沙土散在地上。 第三十二章 祭台 两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发现法力又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只是歇息一刻,两人便一同离去。 “先前还不知道,今日一瞧,才发现重光神殿竟这么大,这就是婆罗神的好处吗。” 弥泽细数今日走过的路径,不禁啧啧称奇。 “这是空间法阵,白痴。”赤锦对弥泽这副没见识的样子颇是无语。 “我知道,这不逗你呢吗?” 弥泽打着哈哈,走到赤锦身前。 地宫里枯燥,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躲暗器竟躲出了乐趣。 “那是什么?” 赤锦顺着弥泽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前方有一处拐角,墙上映射着跳跃的青光。 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赤锦放出两只灵蝶探路,灵蝶忽闪忽闪地飞过去,只是刚刚触碰到那青光,便被那青光吞噬。 见到这一幕,两人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灵力凝出的灵蝶在青光下头都撑不了一瞬,用上神力又能撑多久呢? 但是荟乔还在杀生石手中,走到了这处,断没有逃出去的选择。 弥泽借了神力给赤锦,化作两个护甲阵法裹住全身,深呼一口气,先一步向那处走去。 “这是……” 赤锦看见里面的景象不禁倒吸口气,这哪里是青光,这分明是重光本命魂火——青莲。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底下就是火海,两岸仅有一座百米石桥相接。 青色的火焰一点点蚕食着神力凝出的护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赤锦觉得脚下有些发烫。 “只能从那石桥上过了,”弥泽想想,又补了一句,“快点走,不然这护甲撑不住了。” 一脚刚落在桥上,足底迸发出来的青莲焰火烫得弥泽惊呼一声。 “快跑!” 赤锦从后面使劲推了弥泽一把,两人在石桥上狂奔,脚下是青莲,身后是吞噬掉退路的火焰。 “先停下!这火从对岸也烧过来了!” 赤锦拉住弥泽,两人站在石桥上,每迈出一步,身后的青焰进一寸,对岸的火也更向中央逼近一份。 “这是要把我们逼死啊!” 弥泽怒吼一声,挥手卷起一阵风,赤锦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又大了几分。 “你他娘的是白痴吗!” 赤锦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地宫邪门得很,即便是恢复了神力,却也无法施展空间传送之类的法术,赤锦这时才发觉,这就是一个钉死的棺材,进去便是死路。 杀生石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过了多久,赤锦被蒸的没了力气,弥泽搀着她走到石桥中间,两人倚着彼此。 迷糊间,赤锦感觉乾坤袖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开禁制出来,定心一想,才想起来里面的镯子上可附着与魂灯的灯灵,既然都是火属性,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凭着仅剩的清醒,赤锦解开禁制,只见青光一闪,川乌冲了出来。 “哎呀我的姑奶奶,我在里面叫了半天都听不见,折腾成这样才想起来还有我这号人物!” 川乌虽然嘴碎,但是手上动作可丝豪不敢含糊,手上结印,设了结界替赤锦和弥泽隔绝了火焰,转身手指一点,青莲魂火顿时小了一点。 川乌哼笑一声,掌心青焰暴起,直接将崖下的青莲幽火吞得一干二净,打开掌心,一朵小小的莲花乖巧的在他掌心跳动,还颇为讨好的蹭蹭。 “论玩火,我可是你祖宗!” 川乌傲娇回头,查看一番二人情况,赤锦小腿被烧得见了骨头,但已经开始重新生出皮肉。 两人躺在石桥上,半天没有动弹。 稍稍缓过来些,赤锦看向川乌手心的青莲,问道:“你是怎么把这东西收服的?”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本身就是世间火种的一支,这世上所有的火,都是在我之下,只是因为后来被天帝取走,禁锢在与魂灯内,遂与外界灵气相间隔,这才生灵生得如此之晚。” “若不是易卿上神入灯内,我怕是再过几千年都到不了神境。” 看着川乌的模样,赤锦知道他并没有撒谎,心中对易卿是越发想念。 “既然这火是你元身的一支,那便由你收着吧,想来重光也很高兴魂火能归于本根的。” 川乌高兴地收下青莲幽火,同两人一起前往祭台。 相较之前,后面的路安稳太多,有些什么妖物,也只是唬人而已。 终于,到了尽头,一扇纯黑的大门封住道路,想必祭台就在这道门后面了。 川乌和弥泽自觉上前,按上两侧机关,注入神力,大门换换打开。 入眼是一座高台,高台上立着一尊重光神像,下面燃着幽幽的青焰,两侧的壁画上都是婆罗神重光普度苍生的功绩,荟乔就躺在重光像脚下的祭台上。 “你们终于来了。” 杀生石现身,死死盯着川乌。 杀生石说是“石”不太准确,杀生石真身是一副狐骨,原是在倭国,不知怎么到了大凉境内,今日一想,怕是为了青莲幽火而来。 赤锦看着眼前的杀生石,半眯双目。 “你想要什么?” 杀生石嘴角一弯,森森的指骨指向川乌,道:“我要他。” “痴心妄想!” 两道神力从身侧袭来,杀生石身上迸出浓烈的血腥气,直直对上川乌与弥泽的招式,竟不分伯仲。 身后金光一闪,杀生石往前一跃,躲开赤锦的袭击,张口吐出两团血气,弥泽抬手挡下,顺势扬起一阵狂风,逼退杀生石几步。 可川乌就没这么好运,腰间被血气打中,腐蚀出一个血洞。 “退后!” 赤锦一手拉开川乌,自己则欺身而上,逢灯擦过杀生石腿骨,留下不可愈合的痕迹,转手丢出鸣已,直接穿透杀生石眼眶将他钉在墙上。 “嗷——” 杀生石嘶鸣一声,身后浮现出九尾白狐的本体,那身形有如实质,狐尾猛地伸长,钉在几人脚下。 弥泽拎起川乌,扔到神像脚下,转头又配合赤锦唤来狂风掩护赤锦进攻。 鸣已打在那狐尾上,只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另几条狐尾齐齐扎向赤锦心口,弥泽甚至来不及替她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赤锦被九尾穿心。 “不!” “大人!不要!” 第三十三章 易卿 忽然,一阵白光从赤锦体内冲出,易卿突然现身,让川乌与弥泽吓了一跳。 “上神?” “兄长!” 易卿来不及应答,带有天威的神力直直向杀生石砸去,带着难以察觉的狠戾。 杀生石来不及哀嚎,便被砸得粉碎,身后的白狐虚影也消失不见。 与魂灯中的易卿猛地吐出一口心头血,连眉毛都未皱一下,他这次强行将禁制撕裂放出分身,已经触碰规则,又毁了杀生石,元神自然遭到反噬,连维持分身都困难。 赤锦盯着朝思暮想的身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刚才她都以为又要重伤避世百年,可没想到易卿会出现。 这时赤锦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是她风声鹤唳中的唯一倚靠。 神力供给已断,白衣的仙人来不及开口,只留下一眼惊鸿,却教孤身千万年的上神红了眼,动了心。 玉枝树下的白衣上神仰倒在地,眉眼清隽,唇边滑落的一滴鲜血更添了破碎的美感。 易卿看着水月镜中的赤锦,惑人一笑,某人即便化了男相,也穿着他最爱的白衣。 “此次机缘你千万要把握好,我与天道下的这盘棋也该作结了。” 易卿抬手,遮住灯内并不存在的阳光。 一瞬的晃神,赤锦狠狠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弥泽走上来想扶着她,却被赤锦抬手挡下。 “不必了,你去看看荟乔。” 弥泽道好,转身走上祭台,替荟乔解开封印,荟乔身上无事,只是被抢行占去身子昏过去,休息一阵便好。 “这是什么?” 听见川乌的声音,赤锦也走上去,发现重光神像之后竟是一座棺椁,或许这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你先在旁歇着,这是凝血丹。” 看见川乌身上的伤,弥泽皱眉道。 赤锦表示同意,川乌耸耸肩,坐到一旁疗伤了。 两人走近棺椁,仔细研究,那棺椁是用千年灵木制成,上面刻着古文字,赤锦辨认了一下,只能辨别出一句“神魂常驻,以待归人”。 “这里面,不会是重光的神魂吧?” 弥泽有些不相信,重光神陨在之战,已经过了三千万年,有什么东西能留住神魂又三千万年之久? 赤锦伸出手,忽然感受到灵魂上的共鸣。 是重光! 地面猛地摇晃起来,赤锦扶着神像这才稳住身形。 棺椁缓缓打开,耀眼的金光从里面溢出,赤锦眯眼一瞧,正是已经死去三千万年的重光。 “上神,我的时间不多了,来,拉住我。” 神台上,英武的女神向赤锦伸出手,赤锦没有丝毫犹豫,握紧。 炽热的神力顺着经脉注入赤锦身体,这是大漠阳光的温度。 重光的神力一点点滋润着赤锦日渐干涸的丹田,又霸道的冲撞手臂上的咒印,咒印猛地紧缩,深可入骨。 “呃啊……” 一不留神,赤锦叫出声,身上痛的几乎已经没有直觉,只是下意识地接纳重光的神力,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几段陌生的画面。 “这是你让我保管的东西,我的使命结束了,”重光开口,有些怀念地看着痛得卷缩在地上的赤锦,“上神,去逆了天道……” 说完,重光化作金光,归入太阳。 “这里要塌了,快走!” 来不及管已经碎成几块的杀生石,弥泽横抱起荟乔,就着落下来的砖石,往地上跃去。 川乌就可怜了,自己伤还没好透,还要扶着赤锦,但他还不敢抱她,害怕回去后易卿找他“切磋”。 “得罪了。” 说完,将赤锦拉到背上,背着她,跟着弥泽的脚步,几个闪身回到地上。 神殿已经在地动下已经不复存在,重光神像也因为本体神魂的消散而化作灰飞。 “你们出来了。” 闻声,弥泽抬头,发现重光神殿竟被绿洲上的黑袍人包围,心中了然。 “诸位果然好客,知道我们出来,特意迎接。” 弥泽脸上笑眯眯的,袖里却捏住短剑,川乌也在指尖凝出一团焰火。 “看来是拿到了。” 为首的黑袍人低低一笑,成千上万的蛊虫从黑袍下钻出,将几人团团围住,发出嘶嘶的声响。 “巫族?原来是在这里躲了百年。” 弥泽想川乌使个眼色,川乌微微颔首。 “想夺青莲业火,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青色的火焰自川乌掌心喷出,霎时间,蛊虫直接被业火烤得灰飞烟灭,弥泽抽出短剑,靠业火掩护,摘下了几个巫族余孽的项上人头,巫族人的鲜血滴到蛊虫身上,蛊虫更加兴奋。 黑袍首领诡异一笑,艳红的舌尖擦过苍白的嘴唇,从袖中抓出一把金色蛊虫,丢向川乌。 川乌抬手放出本命火焰,可那蛊虫却毫发无损,川乌瞳孔猛缩,只能转过身拿后背护住赤锦。 而赤锦此时陷入梦魇,里面一遍遍重复着赤锦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记忆。 第三十四章 赤锦(3k) 好冷。 这是赤锦的第一反应。 赤锦睁眼,周身是无边的黑暗,她却只是一团浊气。 “终于要化形了吗?” 这是谁?我又是谁? 光阴撕裂了黑暗,灼热的神力打在她身上,带来噬骨的疼痛。 浊气凝骨,骨上生肌,新生的皮肤被光灼烂露骨又重新长出,直到能承受住这至纯的阳气为止。 赤锦痛得发不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混沌散尽,她终于见到了除却黑暗以外的东西。 易卿脱下白袍,裹住纤弱的少女,抱在怀里。 远处,藏在云间的男人悄悄离去。 “帝罡,”易卿背对着离去的那人,轻声道,“你该向她赔罪。” 云间人没有应答,身形僵了一下。 赤红的云霞铺满整片天空,向来纯白的天外天第一次有了别的颜色,从前用作装饰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在少女降生之时,终于有了他们该有的色彩与灵气。 易卿抱着少女,立在天地之间,感受到灵魂上的羁绊,某处空洞的地方开始有了灼热的反应。 他很享受她带来的一切,甚至是被帝罡视为禁忌的心动,不知缘何而起,但易卿知道,那处的滚烫与跳动都是为了怀中的少女存在。 赤华当空,锦云逐日,世上一切美好有了真切模样。 易卿如是想。 “从今日起,你便叫赤锦,”易卿拇指轻轻擦过少女的脸庞,“我是易卿,你的注定。” 我叫赤锦。 昏过去之前,赤锦记住了她的名字。 “小锦,快醒来吧,弥泽需要你。” 熟悉的男音在赤锦脑海里,久久回荡。 易卿。 费力地睁开眼,伴来一阵眩晕,赤锦抬眼看去,弥泽已和黑袍人战作一团,川乌费力地在黑压压的蛊虫中间护着她与昏迷的荟乔。 与魂灯中的易卿感受到灵魂上的羁绊强了几分,收回灵识,合眼一笑,盘腿在玉枝树下修炼起来。 “上神。” 川乌看见赤锦醒来,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然而赤锦醒来之后,单看气场,完全变了一个人,周身气息更加冷冽,身上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眼睛也变成了上古神独有的金瞳。 弥泽自然也感受到了,趁着这阵威压,一刀劈开一圈黑袍人,鲜血染红了沙漠。 “聒噪。” 黑色幕帐已赤锦为中心升起,裹住众人,脚下的沙漠变成了血湖,稍微一动脚下就会泛起血色的波纹。 赤锦带着藐视苍生的威严,抬手,剑指向下一按。 “这是什么!” 一阵血浪卷走地上的蛊虫,那些虫蛇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血水吞噬。 血湖湖面翻起浪涛,森森的白骨露出湖面,抓住黑袍人的脚踝,向湖底拖去,只留下黑袍首领。 黑袍首领见同伴都折在赤锦手下,知道这人是惹不起了,转身就想逃。 弥泽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抬手一道风刃,直接挑断了腿筋。 那黑袍人直直向地下倒去,本以为会和同伙一样被吞入血湖,却不想摔进了发烫的沙子里。 赤锦收势,淡淡的看向黑袍首领,只一眼,黑袍人就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就如同被厉鬼盯上一般,不,这男人比厉鬼还可怕。 赤锦这时还是男相,身上的白袍沾染上了鲜血,映衬着眉间显露出来的红痕,凭添几分妖冶。 赤锦身上杀戮气息过重,一时间,两人竟不敢靠近半分,只能在一旁等着赤锦自己调息好。 良久,赤锦终于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收回了骇人的威压,她撩起右臂上的衣袖,发现金色的咒印褪去了一半,虽然因为她刚才使用神力,咒印下的皮肤又被灼得焦黑,但相比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也不必再顾虑无法使用神力。 重光输进她身体里的神力竟然能撑爆咒印。 赤锦感受了一下丹田的神力,发现居然恢复到了原来的五成。 “那些人都去哪里了?” 见赤锦回到了他们熟悉的模样,弥泽开口道。 “地府。”赤锦抬眼,走到黑袍人身边,蹲下身,俯视着狼狈的黑袍首领,“那血湖连接着无妄川,到了无妄川就等于一脚踏进了地府,进去就别再想着出来。” 黑袍遮掩下的男人瞳孔猛缩,落到这男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敢想。 西凉什么时候来了这号人物? 依照赤锦指示,弥泽将黑袍首领带回占星楼。 “给本座审,能用的东西都用上,直到吐出来巫族的消息才可以放了他。” 吩咐完手下后几人上楼,川乌将荟乔带回房间,赤锦则令弥泽跟她回了她专属的凤凰阁。 赤锦这时已经换回女相,撩开衣袖,让弥泽看清自己的小臂。 “咒印怎么退了这么多?” 弥泽皱着眉,他研究这东西,研究了几万年,也没找到方法让这咒印消下去,反倒只是去了趟大漠,咒印就自行消解了一半。 “我怀疑是重光的神力。” 赤锦这么一说,弥泽忽然想起赤锦接受神力时,他在周围看见有什么东西自赤锦身上破碎,发出的声波叫他有些难以忍受。 那就对了。 随手扯过两个蒲团,弥泽拉着赤锦坐下。 “我将我的神力注到你体内,你看看能不能再撑破一点。” 赤锦点头,本来他把弥泽带到这里,也是为了验证一下她的想法。 封神的神力缓缓注入赤锦的经脉,她感觉自己像是要炸开一般。 “停下!” 弥泽赶忙收手,赤锦撑着地面大口地喘气。 “不对,崇光注入神力的时候虽说疼,但我并不排斥,而你的神力,我是打血脉里面排斥它。” “重光是火神,属阳,而你的神力更像是属阴,它不可能不排斥,我的神力本是属阴,你应该可以与我相融啊!” 弥泽嘴里一直喃喃说不可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一拍大腿,有了主意:“莫不会那原本就是你的神力!” 赤锦摇头,那股神力比她自身精纯太多,能够撑开远古咒印,她的力量断足以不至此。 似乎是陷入了僵局,索性摆手不再去想。 弥泽退下,赤锦沐浴过后躺在床上,想着昏迷中所见,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通。 她记得她降世是在天外天另八位上神的祝福下化形的,可梦里却是易卿拉她出了黑暗。 如果梦里的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那么彼时的她又是谁? 是她的前世,还是原本的记忆被篡改了呢? 忽然,有一个场景在赤锦脑海里闪过,却在赤锦马上就要看清时模糊起来。 重光站在金光之中,神魂一点点消散,嘴唇一张一合:“上神,去逆……” 逆什么? 赤锦使劲捶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重光后面说了什么,最后认命似的躺在床上。 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少安,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不知她那里进展如何。 只一个念头,赤锦就出现在纳桑宫,不禁感叹有了神力真是方便。 虽然小臂还是传来了微微疼痛。 赤锦隐去身形,绕过宫灯纱帐,来到顾韶瑗床前,顾韶瑗睡在里面,外面是卡萨达尔。 看来在凉宫还是受宠得很。 已经是后半夜,屋中欢好过的气味被熏香掩盖,不过仔细闻闻,还是能发觉端倪。 也许是赤锦存在感太强,顾韶瑗被迫醒来,看见赤锦站在床前,嘲讽一笑。 “靳大人这是来看我笑话了?” 也不怕卡萨达尔醒来,她确信赤锦不会让凉宫里的人知道她还活着。 “在宫里受宠的女人怎么会是笑话。” 不痛不痒的一句直接让顾韶瑗红了眼眶,当然,是气的。 “本座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杀个人而已,你死了自然会有别人顶上来,左右只是丢了顾儒沐这个棋子,不碍事。” 赤锦嗜杀的语气让顾韶瑗打了个寒战,只是一个月不见,这女人怎么变了个样? 赤锦抬步,坐上床沿,抬起苍白的手,尖锐的指甲划过卡萨达尔脖颈,顾韶瑗能看清指腹之下跳动的血管。 “夺块土地而已,哪需要那么麻烦?”赤锦忽然捏住顾韶瑗的下巴,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吹气,“只不过是到了人间,总要遵循人间的规矩,小公主,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赤锦甩手撇开顾韶瑗,女人狼狈地坐在床上。 “都查到些什么?如实交来吧。” 赤锦坐在床沿,把玩着手里的鸣已,玩味地盯着顾韶瑗。 “没有……啊!” 鸣已擦着顾韶瑗的脸钉在墙上,割下几缕头发。 “本座这里,可没有那么多机会呢。” 第三十五章 野心 顾韶瑗面色发白,偏过头,目光微闪。 这一月里,她躲过了不少宫嫔暗算,又日日忍受卡萨达尔的亲近,曲意迎合,本以为,在面对赤锦不会再和以前那般弱势,谁知沾了几条命的手在从地府里杀出来的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顾韶瑗呼出一口气,颤着嗓音道:“巫族族长在大夏,我只探听到这个,信不信由你。” 唇畔溢出一声轻笑,顾韶瑗抬眼看着正替她整理头发的女人,唇红齿白,凤眼惑人,阴阴是一副祸国妖姬的模样,身上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孤高。 “怎么会不信你。” 赤锦从袖中捏出一个小瓷罐,不由分说地塞进顾韶瑗掌心。 “玉露膏,好好擦擦,女儿家还是要对自己好些。” 打一棒子给个枣。 最后,顾韶瑗还是收下了。 赤锦走后,顾韶瑗摊开手掌,打开盖子闻闻,看了眼熟睡的卡萨达尔,忍着下身的刺痛,下床走到屏风之后。 回了占星楼,赤锦向桃夭传了音,叫她彻查大夏各处疑难杂症,如有异常向她报告。 做完一切,赤锦开始盘算着怎么取下大凉。 魏乘云的部队分批乔装成烟茶贩子,只比和亲队伍晚了一月出发,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边境,后面从京城来的一万精兵只是掩人耳目。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布防图。 赤锦咬着指节,靠在椅子上想着。 季清允现在还在少安身边,她只是凡人,若想接触军机要密比他们这些神仙难得多,不过,有一个东西却是她能触碰到的。 还要从长计议。 天色微阴,季清允刚醒来就发现了赤锦的红蝶,见到传信,心里谋划了大致轮廓。 两日后。 “你个贱婢!你这是想谋害本后!你居心叵测!” 顾韶瑗颤抖地指着摔在地上的季清允,脚边是已经被杀死的蛇蛊,回头扑向卡萨达尔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王上,臣妾从未想到,阿允一直跟在臣妾身边,臣妾……” 说完,退一步盈盈拜倒在地,哭喊道:“王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铁血汉子受不住美人落泪,一把拉起顾韶瑗,圈在怀里,柔声安慰几句。 “来人!将这女奴……” “王上且慢!”素白柔软的小手轻轻覆在男人嘴上,“王上,以臣妾看,依照阿允的秉性,她一个人断不敢难做出这样的事,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卡萨达尔的眼睛在季清允身上扫了两圈。 “皇后所言极是,来人,将这女奴押入地牢,朕亲自审问。” 季清允被押下去时,看了卡萨达尔一眼,或许是被凌乱的头发挡住,他并没有看见,只盯着地上的蛇蛊出神。 安慰好美人,卡萨达尔回到议事房,阿库姆图已经在那里候着。 “重台君,本王要的东西呢?” 阿库姆图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阿蛮恭敬上前,呈上一个羊皮卷。 “好!本王还有一事需要重台君去做。” “王上请讲。” 看着顺服的阿库姆图,卡萨达尔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边境好像十分热闹,本王想重台君替本王去看看,这热闹是不是真的热闹。” 阿库姆图瞬间阴白,跪地领命,转身正要离开。 “待朕打下夏朝,你就是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一听这话,阿库姆图怎么能不阴白他的意思,唇角勾起一抹笑,竟是仿着大夏的礼数,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进去。” 季清允被丢进地牢,棉絮稻草已经被老鼠啃的惨不忍睹。 看模样应是许久不曾来人,也是,按着凉国的习惯,像她这般的重刑之人,应该当场就掉了脑袋的。 季清允动动脚踝,沉重的脚镣磨的她脚上破了皮。 随手捡了粒石子,季清允拨开稻草,画着她走过的路径,推算出地牢大致是方形,虽有弯弯绕绕,但是一路走下来,看着牢房里的囚犯衣着,罪越重的,关的越靠里面,她这个位置应该快到中心了,没几个人,如果没错,刑器室是在最中心处。 “小姑娘,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季清允不动声色的盖住画下来的地图,转身看向她侧面牢房的老爷子。 “刺杀皇后。” 那老人脸上一副震惊模样。 “王上立后了?” “嗯,是大夏朝的公主。” “难怪。”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老人一直在等着季清允问他些什么,结果等了半天还不见这姑娘开口。 “姑娘,你猜我是犯了什么啊?” 季清允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懒散道:“没兴趣。” 那老人一哽,自顾自开始说起来。 “我啊,原本是大凉相国,王上一直想打下夏朝,我就和他说,大夏朝啊,国力不是我们可以比的,这赢了,是千古流芳,输了对王上来说不过是丢了几座城,但是对百姓来说,是丢了命啊。” 说到这里,老人自嘲笑笑,沉默良久,道:“王上生性多疑,怀疑我是大夏的奸细,于是就把我关在这里。” 季清允没有说话,老相国也不再开口。 一直到深夜,老相国睡下,季清允还坐在墙角。 “怎么样?” 赤锦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里面。 季清允让出身子,露出那大致的地图,赤锦记下,看向她磨出血泡的脚踝,皱了皱眉,正想用法术替她医好,却被拦下。 “这伤得留着,不然引人怀疑。” 赤锦看着一脸平静的姑娘,最终还是松口。 “那你好歹让本座给你上个药。” 脚镣被打开放在旁边,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缓和了疼痛,两人藏在灯光到不了的地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刺激。 第二日一醒,季清允脚踝上的伤处虽然还在,但也没有昨日那么狰狞,她被带出去,脚踝上的疼痛让她愈发清醒。 第三十六章 楼主 “嗯……” 季清允闷哼一声,吐出口中的水。 已经不知道是上的第几种刑具,季清允已经昏过去一次,方才被水泼醒。 “你们大夏的刑具,季姑娘用着如何。” 季清允啐出一口血沫,低笑一声道:“你们也只配用大夏剩下来的了。” “你找死!” 手上的竹夹收紧,季清允轻哼出声。 大凉是信仰太阳的民族,连宫殿偏僻转角也能透进阳光,可阳光却透不进这处牢房,也透不过他信徒的心。 赤锦隐去身形,站在施刑人身后,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或许是动容,或许是愤怒。 卡萨达尔抬手,季清允终于松了口气,见卡萨达尔走来,加紧防备。 身长九尺的草原王站在浑身是血的姑娘面前,如同秃鹫看见了濒死的羚羊一般,只待猎物一倒下,便扑上去,狠狠撕咬。 “本王说看见你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季家的女儿,”回忆起当年的事,卡萨达尔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清允,“身后有何人指使?” “我若说了,你能放我一命吗?” 没有应答,季清允的声音撞在墙壁上,久久回荡。 “呵。” 季清允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想到这么个结果,微微偏过头,看着卡萨达尔的眼睛,问:“有酒吗?” 卡萨达尔目光微颤,让下人去取。 双手重获自由,季清允颤颤巍巍地把酒杯送到唇边,微微仰头,甘洌的酒香瞬间漫到各处。 身上有些泛着酥麻的软,季清允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歪了头。 “你杀了国师?” 这在凉宫并不是什么秘密,卡萨达尔答是。 一声嗤笑让卡萨达尔警惕起来。 “你真的杀了她吗?” 凭直觉,卡萨达尔觉得这事不简单。 “你若杀了他,先不说大夏占星楼首先就不会放过你。”季清允伸了个懒腰,看着卡萨达尔的表情,有些可笑。 “你到底在怕什么?” 铮的一声,长剑抵在季清允颈间,执剑的男人冷冷的看着季清允,呼吸加重几分。 想着季清允先前说的话,靳迟恐怕是没有死,并且指使了这人向顾韶瑗下蛊,而靳迟背后的是大夏王朝,他们要对西凉下手了。 至于为何选择凉宫最熟悉的下蛊,卡萨达尔猜想,这是在警告他巫族的事,大夏皇帝已经知道,若是想用蛊,夏朝也能养的出来。 那么现在,这个女人留着已经没什么用了。 长剑就要落下,季清允毫不畏惧地迎上。 “叮——” 长剑撞上逢灯扇面,赤锦手腕一挑,难以抗衡的力道将卡萨达尔弹开,踉跄几步。 “你果然没死。” 知道打不过面前的女人,卡萨达尔丢下剑鞘,剑尖指着前面的两个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明,刚才那里没人的! 能骗过阿库姆图的法眼,假死过关,这人怕是不简单。 “本座靳迟,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赤锦眉眼弯弯,周围的火光照在朱红锦衣上映着女人苍白的脸颊增添了莫名的诡异。 “或者王这样会不会就能记起本座呢?” 赤锦从背后缓缓拿出一个黄金面,戴上,笑盈盈地看着男人。 红衣金面……是占星楼主! 卡萨达尔退了一步。 “你动了本座的人,你想要什么礼物呢?”赤锦故作思索状,过一阵,恍然大悟一般,手指轻点红唇,“不如让大凉与你陪葬?” 说完,卡萨达尔脚下出现一片血湖,身影往下一陷。 卡萨达尔心中大惊,正欲抬脚便跑,却被伸出来的血手扣住脚踝动弹不得,只能被一点点拉入血湖。 死亡、恐惧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蔓延。 眼前一黑。 “啧,草原之王也不过如此。” 赤锦直起身,走上前踢了踢被吓晕的卡萨达尔,嗤笑道。 说完,也不管季清允阻拦,兀自横抱起混身是伤的姑娘,飞身向外走。 刚站住脚,赤锦抬眼,眉毛一挑,看着眼前的阿库姆图与百名精兵不语。 “你真的没死。” “重台君不是早就知道?” 只两句话,两人便已经探出了各自虚实。 阿库姆图摆手,瞬间让出一条路,赤锦轻笑,与将军擦肩而过。 “您也别忘了,本座的百两黄金。” “忘不了。” 赤锦抱着季清允,消失在宫墙深处。 松开一口气,阿库姆图懒懒一站,左手摩挲着弯刀刀柄,总觉得有什么事忽然不一样了。 一抬头,正好看见飞鸟穿过夕阳,他放声大笑,忘记了周身围着的是宫墙。 “走吧,进去救王。” 回了占星楼,当地的胡掌柜一看季清允,直吓得哎呦哎呦地跑上楼找楼里的郎中。 将季清允安置好,赤锦下楼,她没有换衣服,身上还穿着沾了姑娘血液的红袍,血液已经凝骨,染的衣服深一块浅一块的。 找人烧上洗澡水,赤锦坐在下面的长椅上喝酒。 “嘭!” 数十名官兵破开占星楼大门闯入,胡掌柜听见声响下了楼,松花绿的裙摆一摇一摇,身段妖娆。 “各位官爷,占星楼歇了,若要算卜烦请明日再来。” 赤锦就坐在大堂喝酒,觉得聒噪。 “凉宫办事,我要见你们楼主。” 胡掌柜歪头看了一圈,佯装不解,笑道:“官爷怕是找错了,我们楼主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在大凉?” “别废话!人呢?给我搜!” 几柄长剑架上脖子,胡掌柜笑容又大了几分。 官兵楼上楼下地一间间搜查,砸了不少瓷器桌椅,赤锦早就布了结界,喝着酒,只觉得聒噪。 “胡掌柜,太吵了。” 脑海里闪过赤锦的声音,胡掌柜柔柔一笑,道了声“臣明白”,弹开颈周的长剑,化为原本的狐身。 一阵妖风吹过,占星楼的大门紧紧合上。 红狐约莫一人高,一掌将一个官兵压在脚下,只几息脚下的狐毛便又红了几分。 “姑娘们,出来干活了。” 柜台后满墙的瓷偶睁开眼,发出幽绿的光,紧接着,化作妖身擒住那群官兵。 一壶酒喝完,赤锦解开结界,转身上楼。 那群人看见忽然现身的赤锦,吓得不敢动,更有甚者直接尿了出来。 赤锦掩鼻,秀眉轻皱。 “这些东西剥了皮,丢到凉宫门口。”又走了两步,赤锦回头,“别弄脏了占星楼,记得熏香,今夜账房算好他们砸坏了多少钱的东西,明日去凉王私库里取。” 胡掌柜这时已经化回了人形,和其他人恭敬的站一起目送赤锦上楼。 待到听见关门的声响,胡掌柜转过身,拍拍手道:“姐妹们,今夜要辛苦各位了。” 第三十七章 反叛 第二日,凉宫门外挂满无皮人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凉都,巡逻的士兵发现时,甚至还有人没有断气,呼吸一下地上的血印就扩大一分。 “人间就真的没人能拔除占星楼吗!” 卡萨达尔在殿内气得摔了砚台,大凉民众都在向他讨说法,可他却不敢透露,这是因为他招惹了占星楼。 占星楼是什么?那可是横跨了九州十二域四海八荒的庞大修士组织,占星楼里的人上至仙道宗门,下至鬼王妖孽,即便是强大如顾儒沐,也不敢对占星楼出手。 更别说是那神秘的楼主,传闻说那是天上下来的墮神,法力无边。 十年前某个仙门大宗,被占星楼发现修习禁术,甚至意图制造人间大乱,一夜之间被占星楼屠了满宗。 自那以后,百姓都把占星楼的楼主当神仙一样供奉着,如果让百姓知道他是招惹的占星楼,他的王位就不保了。 “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茶盏砸到阿库姆图额角,滚落在地上。 “王上,”阿库姆图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臣以为,按照占星楼先前的作风,陛下您并没有祸乱人间,那些无皮人也只算是一个警告,占星楼后面必然不会再出手。” “你有脸跟本王说!” 卡萨达尔怒气冲冲的走下台阶,狠狠踢了阿库姆图一脚。 “不是,你跟本王说赤锦已经死了吗?她死哪儿去了!” “她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季清允!还在本王宫外丢了那些东西!” “你倒是给本王一个办法啊!” 阿库姆图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捂着胸口起身。 “陛下,若不信臣,那臣便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陛下且待三日后,若是占星楼不再找麻烦,那这事便算是过去了,当务之急,还是拿下夏朝。” 说完,借着身体不适,阿库姆图径直离去,只剩下卡萨达尔和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响。 阿库姆图回府,发现自己的书案前正坐着方才争执中的主角。 “你来做什么?” 赤锦懒散地一手撑头,嘴角含着笑,看向阿库姆图。 “重台君不希望本座来吗?” 阿库姆图也不在意自己的位置被占,随意坐下,翘着一条腿。 “每次遇见你都没有好事。说吧,这次来是干什么?” “哪有,”赤锦轻笑,把玩着桌案上的摆件,“重台君若是玩够了,要不要考虑来占星楼?正好占星楼还未发展赌场。” 阿库姆图挑起一边眉毛,斜着看向赤锦,还未开口,便被打断。 “重台君难道还没伺候够那位暴君吗?” 轻笑几声,阿库姆图看向红衣女人,按着她的容貌,进宫安安稳稳当一个祸国妖妃多好,偏要来这名利场从这天下分一杯羹,而他却在冥冥之中片为她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倾倒,甚至答应了她窃出布防图。 “那本君若是进了占星楼,能拿多少好处?” 这次轮到赤锦意外了,本以为劝说一个大将军背叛自己国家要耗上一阵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攻破了。 “本座还以为重台君真是如戏文上所说,是一个忠贞不屈的爱国大将军。” 阿库姆图嗤笑一声,说赤锦同他一起不必再装模作样,他既然是商人,自然只会做不赔本的买卖。 “这个国家烂透了。” 赤锦侧目,看着面露轻嘲的男人,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感受。 “作为草原上的王,不去想如何顺天应民,只是沉迷征服与享乐,放纵自己在暴戾的欲望里浮沉,你应该看见过外城,我用几千弟兄的命换回来的那种荒芜的土地,最后竟成了罪人之城。” “我只是背叛了我的王,没有背叛大凉的百姓。” 掌声响起,阿库姆图起身走到案前,在女人的注视下,单膝下跪,抚上自己的心口。 高傲的鹰低下了头,向神明摆出臣服的姿态。 “阿库姆图自愿加入占星楼,我愿以我的灵魂为佑给大凉百姓一个无忧。” 赤锦合掌放于腿间,脸上无忧无喜,带着神明的威严,看着跪在地下的汉子。 “你可要想好,入了占星楼,一旦背叛,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今日你可以为了大梁人背叛卡萨达尔,明日你就可能为了大凉人背叛占星楼,本座信不过你。” 阿库姆图抬头,深深地看了赤锦一眼,抬起左手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涌出,他抬手将血珠印在眉间。 这是大凉表示永不背叛的独特标志。 “但是我信你。” 赤锦神情微微动容,起身走到阿库姆图身前,男人低着头,只能看见衣裙下精致的绣花鞋。 “好,本座要的是绝对的顺服。” 赤锦蹲下身,一指挑起阿库姆图下颌,强迫他抬头与她平视,女人带有征服意味的眼神让阿库姆图身上的热血翻涌。 赤锦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与阿库姆图眉间的那血迹融合,抬手就着未干的血液,在阿库姆图额上画了个符文,眉间一烫,阿库姆图隐隐觉得身上有了什么不一样。 “你我已经定下了主从契约,从今以后你便可以踏上修仙之路,一旦你生了背叛之心,便会在天地规则之下灰飞烟灭。” 意识到身体上的变化是来自与赤锦在灵魂上的印契,阿库姆图心中欣喜。 “大人,阿库姆图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 一个没忍住,赤锦笑出声,活了这么久,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的人没有几个,这个汉子倒是大胆,不过倒也怪可爱的。 “那你加油,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或许是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像乖巧的大狼,临走前赤锦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男人红了耳朵。 天亮前,胡掌柜亲自去将军府,将阿库姆图带到占星楼讲规矩,介绍楼内构成。 “楼主现在住在这里?” “大人的事,你最好少打听。” 赤锦确实是在楼里,听说季清允好转了一些,她便过去看望。 “那么多方法,为何要选最笨的那一种?” 第三十八章 中蛊 季清允抬头看着赤锦,试图看出些什么情绪。 可惜,并没有。 “你逼着本座暴露身份,是想给自己加什么筹码?” 世人皆知,大夏国师与占星楼有牵连,不过究竟是什么牵连还没人知道,季清允当日之举,是逼着赤锦出来保下自己,她很聪阴,知道她的利用价值,也懂赤锦的底线。 不过,赤锦并不担心留这么一个聪阴人在身边会坏事,她只是好奇,一个除了占星楼无依无靠的孤女,究竟能吞下多少东西。 “大人,只是臣的一些私事,臣难以说出口,不过,大人可以放心,臣绝无害我占星楼之意。” 赤锦没说话,既然季清允不愿多说,那她也不好过问,只要不对占星楼构成威胁便是,也许还会成为一个利刃。 左右也有了地牢的地图,她这伤也不算白受。 “你也知晓分寸,本座便不插手你的事,”赤锦借过身边狐狸佣人端上的药,搅了搅喂给季清允,“后面就要攻克大凉了,总会死些人,保护大凉百姓的事就交给你了,尽力而为。” 五日后,大夏边界,魏乘云骑在马上点将。 今日收到赤锦可以出兵的消息,一大早就召来军师把攻守研究了个底朝天,用了饭,他就赶忙整兵往大夏进发。 魏乘云估计,大凉也只有半月多的安稳时间了。 阿库姆图从皇宫出来后,直接去了边境外城,魏乘云的动作,没几天他就知道了。 通报的人跪在地上,阿库姆图叫他抬头。 “你觉得本君该怎么做。” 对上男人晦阴莫测的茶色眼瞳,那士兵颤了颤,开口:“属下觉得,应当上报给王。” “按你说的办。” 阿库姆图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这是前几日从占星楼拿的茶,说是赤锦喜欢的,他这几日一直泡着,比大凉的茶苦,有些喝不惯。 随手丢给那下属一个行令,让那人去报给王都。 “阿蛮?” “属下在。” “做了他,别走露风声。” “是。” 收到阿库姆图消息时,赤锦正在占星楼占卜。 说起来也怪,赤锦向来懒得做这些,可是这几日不知怎的,竟是对占卜来了兴致,胡掌柜也是象征性的拦了两句,然后就是安稳地坐着数钱了。 川乌也奇怪,几日前他魂回与魂灯正想向易卿邀功,却被某个大佬一掌拍了出去,真是郁闷死灯灵。 而灯内的大佬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那个该死的西凉人竟然说要做赤锦的男人,恰好被开着水月镜的易卿听见,醋坛子一下就翻了,虽说那人争不过他,但是左思右想还是要彰显一下他正主的地位。 于是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易卿偷偷入了赤锦的梦,一直给赤锦灌输“那个男人配不上你”、“身为上神还是要专注事业”云云,赤锦深以为然,并且趁着在梦里狠狠揉了易卿一把,而易卿红着脸,后半夜直接失眠。 当然,这些赤锦都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地按着哥哥大人的意思,把阿库姆图赶到外城,又开始练习各种术式,一番动作搞得一众人云里雾里。 “大人!楼下有人闯入,您快去看看吧!” 赤锦正占卜到一半,便被胡掌柜打断,听到声响原以为是来闹事,可看胡掌柜的表情并不像。 罢了,下去看看。 “阴日午后来占星楼找本座。” 赤锦对着眼前的西凉贵族颔首致歉,然后抬步移去楼下。 “怎么回事?” 看见楼下乌泱泱的一群人,赤锦皱眉问道。 “回大人,这人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疯症,在大街上乱咬人,看着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奴便做主让他们进来了。” 胡掌柜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赤锦的脸色,见赤锦眉头紧锁,心中暗叫不好,不应该把那人放进来。 赤锦下来,人们认出这是传说中的楼主,自动让出一条道。 那个说是发了疯的男人此时被三个大汉合力压在地上,见赤锦走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是看见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被这人咬伤的留下,其余人退出占星楼。” 听见红衣男人发话,前来围观的百姓讪讪退去,胡掌柜关上门。 赤锦盯着眼前的四人,上下打量一番,三男一女,看打扮,有一个束金冠的应是世家公子,其余都是平民百姓。 向胡掌柜丢了个眼神,三个汉子押着那人去了后院,大堂瞬间清净了不少。 男人嘶吼的声音渐远,赤锦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休闲喝茶,那四个人战战兢兢地坐在下首。 “最先被咬的是谁。” 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站出来,露出手臂上的伤口,胡掌柜上去检查,发现破了皮。 “何处?” “西门安和巷子。” 胡掌柜会意,叫狐狸侍者过去查看。 “哎,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那个华服少年虽然害怕,却仍旧硬着头皮开口,他在长辈嘴里听说过,这占星楼是妖狐的天地,都是妖邪,他哪敢久留。 “实话告诉你,那男人中了蛊,你若嫌命长可以出去,那么你是死是活与我占星楼无关了。” 赤锦冷清的声音叫那人打了个寒战,贵公子看着赤锦的眼神,那分阴是从沙场上下来的将军才有的嗜杀的血色。 最终还是乖乖呆在这里。 胡掌柜进来在赤锦身边耳语一阵,赤锦点头,将那几人带到后院。 那中蛊的男人正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正哼哼着看向赤锦。 “你们西凉的蛊,可知道如何去解?” “嗤——” 赤锦抬眼看向那贵公子。 “你们……不知道怎么解蛊还把我们拘在这里。” 收到赤锦的眼神,那贵公子声音一低。 “你是哪家的?” “我告诉你干嘛!” 那贵公子眼睛一瞪,往后退了两步,警惕起来,揣摩这位会不会要找他们家族的麻烦。 赤锦挑眉冷笑一声,倚在狐狸侍者搬来的美人塌上,身后的侍者在一旁扇扇子,好不自在! “左右也是你们自己的命,说不说由你们,”赤锦呡一口凉茶,惬意地轻叹一声,“占星楼若要寻法子,不是没有,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但是本座不保证能在你们变成那样之前医好。” “你们自己掂量。” 一直没说话的长衫男人捏紧衣袖,赤锦瞥了他一眼。 “大人,我或许有一个办法。” 第三十九章 古怪 闻言,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转头盯着开口的女人。 单看生机,那女人约莫三十出头,却已显老态,身上是粗布短褐,照打扮应是贫苦人家。 赤锦一手撑脸,没有说话,只是斜倚在榻上,双眼微眯,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目光,却仍让人忌惮不已。 “说。” 那妇人瑟缩一下,俯首一拜。 “小人徐兰,家父从医,曾听闻江湖郎中说起驱蛊之法,在中蛊者身上施针,将蛊虫逼至左食指,放血引出蛊虫,然后以盐覆之,即可消灭蛊虫。” 胡掌柜抬手,侍者立马搬来一盆晶盐,占星楼医侍也赶来。 几个汉子将那人放平,绑在一张长椅上,医侍立在一旁。 手指搭上脉搏,灵息透过指尖在那人身体里游走。 找到了! 医侍瞬间出手,银针锁住脉象,那蛊虫见前路被堵,在身上乱窜,患者皮肤上肉眼可见地起了鼓包,那鼓包在身上四处游走,未至一地,医侍就已经落针。 “大人……” 胡掌柜附身,轻轻在赤锦耳边说着什么,赤锦抬眼看着那个中了蛊的男人,表情有些奇怪。 忽然一阵恶臭传来,那四人直接呕出声。 发黑的血液从男人指尖涌出,带着死人身上的腐臭,接了小半盏。 通体暗红的蛊虫露头,一下栽进盛满晶盐的铜盆里。 “嘶!” 那蛊虫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随后化作一摊血水,染红了盐盆。 赤锦从榻上起身走近。 蛊虫已经离体,男人也不再嚎叫,也许是被蛊虫耗了不少生机,那人已经昏了过去。 赤锦把了脉,发现只是气血亏空,身上别无异样。 “把这人送回家。” 转身吩咐下去后,赤锦又看向脸色发白的四人,叫胡掌柜替他们安排了住处。 “你们各自家里,本座已派人告知,这几日你们安心在这里待着,到了时候自然放你们走。” 入夜,灯火微阑,赤锦身着夜行衣越到某家瓦上。 李家药铺。 后院,一阵药香穿出,微苦。 赤锦坐在檐上,下面熬药的男人正是徐兰的丈夫李秋实。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声,紧接着,少年沙哑的嗓音响起。 “阿嗲,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啊?” “等长安病好了就可以了。” “那长安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无人应答。 赤锦手腕一番,一缕红光闪过,隐入少年身体。 许是白日的事传开,街上人少了许多,显得有些空荡。 赤锦掐个诀,换了身衣服,没有戴金面,一袭红衣,青丝高束,手上摇着逢灯,走在街上,惹得姑娘频频侧目,低声讨论这是谁家的美玉郎。 她一个人在街上慢慢晃,想着白日中蛊的事。 其实,她今日撒了个谎,跟那几人说的“已告知各位家属”是假的,徐兰和那长衫男人苏里塔的家属她并没有告知。 苏里塔是西凉少有的读书人,他妻子已故,并未续弦,无儿无女,没人在意他的失踪很正常。 但是,徐兰失踪无人寻就极其可疑了。 下午,胡掌柜将李家打探了个底朝天,徐兰家祖业从医,到徐兰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无人继承医馆,便将医馆传给其丈夫李秋实,两人诞有一子,名长安,六岁,从小多病。 照常理说,两人应该听说徐兰被咬,去寻她去向,可两人却若无其事,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知道了呢? “动静小点,别被人看见了。” 脚步一转,走过几条巷子,赤锦藏在阴影里。 自从修为恢复到五成,连着五感也灵敏了不少,方圆十里的动静,赤锦只用灵识感觉一下便知晓是在哪里。 几个小厮打扮的人从帅府出来,抬着一口木棺。 赤锦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中了蛊的男人似乎住在这周围。 眼里一道金光划过,赤锦不由得眯了眯眼。 方才她开了神瞳,这棺材里的正是白日里的男人,可那人生死簿上的寿数应还有十多年,却死在了今夜,而那几个抬棺的小厮,命格硬得很,足以压住死人的怨气。 怨气? 赤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怎么也想不出因果,只能抬步跟上去。 几人从小路走到外城乱葬岗,一个四方的土坑已经挖好,木棺入土,又往上面压了几个死人,掩饰住痕迹,几个小厮没敢回头,径直跑回皇城。 赤锦从不远处老树后头出来,走到那处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只是把尸体入殓盖棺后葬入乱葬岗实在是多此一举。 她想不明白,只能随手设下阵法将这处隔开。 从后门回了占星楼,胡掌柜坐在柜台上收拾。 “明日你去看看那个中蛊的,再去查查帅府。” 胡掌柜应下。 第二日,赤锦占卜完直接去了阿库姆图那里。 “这茶你竟然喝的惯。” 知道赤锦要来,阿库姆图特意泡了从占星楼拿来的安远茶。 “还好。” 阿库姆图笑着,茶再苦又能怎样,她喜欢最重要。 “魏乘云的消息我这里最多能再拖三日,否则卡萨达尔就要怀疑我了。” “三日足矣。” 她来时看过军营状况,这里快到绿洲边缘,在往外走就是罪人之城了。 “营中之事你自己好思量,本座尽量让伤亡降到最低,具体如何,还需重台君配合。” 赤锦从袖中取出几张符,递给阿库姆图,阿库姆图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符是以本座的精血画成,无论是助阵还是护城都有奇效,届时将重台君的血滴在上面即可。” 阿库姆图没有客气,收下几张符,看着眼前的女人,目光愈发灼热。 几日不见,心中想念。 注意到男人的目光,赤锦挑眉,轻呵一声,冷声道:“你逾越了。” 被发现了。 阿库姆图没有丝毫尴尬,反倒是笑着开口道:“我们西凉男儿向来不喜掩饰爱恋。” 赤锦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人,甩袖离开。 拿过赤锦用过的茶杯,阿库姆图摩挲着女人唇瓣触碰过的地方。 “我的太阳,等我亲手为你呈上大漠与黄昏。” 第四十章 徐兰 “大人,王城悬赏令出现了您的画像。” 赤锦点头,表示知晓。 想来有占星楼在,大凉王族翻不起什么波浪,胡掌柜也没把这放在心上。 “本座叫你查的帅府怎么样?” 胡掌柜呈上一个名单,赤锦接过,上面大约有十数个名字,都标注了住处。 “这些人是今年南城在帅府周围的失踪名单,奴叫人去查,发现这些人大多独居,但彼此之间并无关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盯着帅府。” 赤锦回房换身衣服,拿了个斗笠遮住面容,从占星楼后门出去,绕了路走到主街。 悬赏令张贴在衙门前,赤锦挤进人群,上面赫然张贴着她男相的面孔,姓名不知,籍贯不知,赏金百两。 本座的命在这里才值百两? 赤锦嗤笑一声,想起那些个找了她千年的神仙,忽然觉得那些人真是窝囊。 人前说着人间大义,背过身却嫌弃人间俗气,随手撒点恩泽就能赚香火。 不过这回悬赏令贴出来,她白日就不好出门了。 在大凉,靳迟应死,而男相的面容又被挂在悬赏令上,无论用哪个面孔都会招来祸患。 不知不觉,赤锦停在李氏药铺门前,门没有关,赤锦便直接入内。 “这位客官是要抓什么药?” 李秋实听见门前动响,忙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从内室出来。 “我不是来抓药,只是见到一种怪虫,听街坊说您博学,便前来问问。” 李秋实把赤锦引到耳房,屋中有些昏暗。 赤锦将那个瓷瓶放到桌上,男人接过打开一看,身形瞬间僵在原地。 “李郎中可知晓这是什么虫子?” “这……”李秋实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小公子,这虫子还是快用火烧了吧!” “李郎中何出此言?” 见李秋实还不松口,赤锦只好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实不相瞒,我本是同师兄下山前来西凉游历,没想到,师兄在沙漠中招惹了这怪虫,死在半路,我本想……算了,郎中不愿告诉我实话,我便再另寻他路吧。” 说罢转身装作离开,李秋实果然上前拦住赤锦。 “原来是小道长,李某失敬。” 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李秋实眼里忽然进了光。 “这不是怪虫,在西凉这叫蛊,道长手中的是双耳蛊,犬子也是沾染了这种蛊虫……不知道长能否来瞧一瞧?” 听到这话,赤锦自然是同意,收起瓷瓶,跟着李秋实进了内室。 明明是白天,李长安屋里却拿黑布遮着阳光,赤锦顺着气息在李长安床前站住。 “长安自从沾了这双耳蛊,便见不得光,阳光一碰着,他的身上就开始腐烂。” 李长安此时还是睡着的,赤锦坐在床上替他把脉。 神力进入少年的经脉,里面密密麻麻的不是血液,而是一条条虫子! 怎么这么多蛊? 赤锦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状似不经意问道:“李郎中知晓这种蛊为何不自己去医?” “唉,都说医者不自医,长安这个病得了四年,我也医了四年,每次想要驱蛊,长安都会像疯魔似的叫喊,长久以来,我也不敢再下手,只能拿药续着命。”李秋实拿过桌边的瓷碗,拨弄几下里面的药渣,“这种解蛊法子我夫人曾教过我,可到了长安身上却用不上。” 等等!医者不自医……医者自医! 赤锦瞳孔猛缩,好在屋里暗,李秋实没有发觉赤锦的异状,兀自在那里说着。 “长安的母亲没来照顾他吗?”赤锦状似不经意的一问,让屋内陷入安静。 她暗中观察着李秋实,男人呼吸有些不稳,猛吸了两口气,这才开口道:“长安他娘,去年就病逝了。” 赤锦猛地起身,丢下一句“明日再来拜访”,快步出了李家药铺。 她早该想到!徐兰一个医女,本可以让李秋实替她驱蛊,可偏偏跟到了占星楼,而她没有去李家的原因就是,她根本不是徐兰! 胡掌柜的消息没错,只是有人故意弄乱了时间,让他们以为徐兰是真的还在世。 占星楼里,徐兰正在屋里里看书,忽然被人从身后掐住脖子,微微侧头,看见一张黄金面。 “楼主大人……” 徐兰皱着眉,拍打着赤锦的手,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胆子很大嘛,在本座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赤锦手上力道又紧了些。 听见这话,徐兰表情却逐渐松开,嘴角上扬,若细看,可以发现女人眼球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哈哈哈!靳迟,或者说,我该叫你邪神赤锦。” 赤锦一甩手,徐兰瞬间飞出去撞倒了桌案,后腰磕在桌沿上,听声音应该断了脊梁骨,她却似不知痛似的,滑落到地上,靠着桌子低声笑着。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直呼本座名讳!” 赤锦眸色更深,里面压着波涛,藏了无人知晓的惊慌。 “你真的以为凭现在的你能再剿灭一次巫族吗?可笑!”徐兰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支撑着,上下身错位,脖子支起无力的脑袋。 竟然是巫族后人! “圣女即将苏醒,巫族的时代就要重临了!哈哈哈哈!” 徐兰音调一变,嘴里发出的声音千变万化,仿佛无妄川的亡魂千声齐鸣,刺得赤锦心绪微乱。 “赤锦,我在帝京等你的好消息。” 话音刚落,徐兰身子瞬间腐朽,每一寸皮肤都成了密密麻麻的金丝蛊,蛊虫爬到阳光之下,烧成了泛着腥气的污浊。 赤锦无言,看着眼前那副发黑的骨架。 头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赤锦,仿佛是那神秘巫族后人的咒术,让她深陷巫族人复仇的泥沼,再也挣脱不开,只能一直下陷。 挣不开,那就毁了吧。 赤锦有些恶劣地想着。 这时,胡掌柜也从前厅赶来,看见房间的的情景,叫人过来打扫。 “拂衣,你说,神真的能救世吗?” 拂衣是胡掌柜的名字。 胡掌柜沉默了,赤锦笑笑,半分自嘲,半分颓靡。 终于,在赤锦下楼时,胡掌柜叫住了她,赤锦没有回身,青衣女人也没有转头。 “若那位神明是大人的话,一定可以。” 轻笑一声,赤锦揉揉眼睛,摆摆手,回了自己的房里,往床上一躺,什么也不去想。 第四十一章 夜探 许是赤锦刚才的压抑,占星楼里安静的过分,只从窗棱里透出些街巷的喧闹。 天色渐暗,赤锦不曾出房,楼里侍者不敢打扰,听了胡掌柜的话,把晚膳放在了门外,只是,并没有人来取。 赤锦有些乏了,只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就回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其实也不算是睡,赤锦进入识海,里面有一棵玉芝树,火红的花朵开的灿烂,她就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是真的睡着了。 秋千荡起一个弧度,赤锦回头,看见身后的白衣仙人,勾了勾唇角。 “再高些。” 易卿加了点力道,却不敢太用力,秋千也只往上高了几厘,赤锦瘪瘪嘴。 “算了,不玩了。” 说完,从秋千上跳下来,不出意料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赤锦有些不想起来,喟叹一声:“也只有这时才能不把你当成兄长。” 易卿笑了,揉了揉姑娘柔软的头发。 识海里的玉芝花永不凋零,草木永翠,溪泉长流,一起都是按着天外天的景致设下,她怕年岁太长,忘记那处的模样。 “阿卿,你说巫族真的是天理难容吗?我百年前引诱巫族圣女触犯天道,让巫族全族覆灭,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还债了?” 百年前,她自天界盗出与魂灯后重伤逃到凡界,误入巫族圣坛,圣女见她耽扰了巫族十年大祭,一怒之下叫几位长老捉赤锦回去当蛊女,赤锦自然不从,便设计圣女动用了移魂禁术,以至于最后覆灭了全族。 玉芝树荫抱着易卿,易卿抱着赤锦。 赤锦在男人怀里玩着他的头发,一抬眼正撞上易卿垂下来的目光,心头微荡。 识海中的光影极其柔和,光线透过大片的玉芝花照下来,在男人眼睫下打出一小片阴影,衬得男人神色愈发温柔。 易卿摇摇头,冷白的指尖印上赤锦眉间的那道红痕,眼神里有些赤锦看不懂的东西,这里姑且称之为恨。 “不是还债,是劫,巫族人修的本就不是正道,早晚也会因这灭族,你也不欠任何人。” 是天下人欠你。 后面这句易卿没有说出口。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自从吸收了重光的神力,总是梦见一些东西。” 易卿听后眼神一动,轻声道:“梦见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梦,赤锦不愿去想,不过既然易卿开口,她就不会隐瞒但也不会多说。 “梦见你因我战死,而我入了轮回。” 感受到环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赤锦抬头,察觉到男人的异状,问:“怎么了?” 易卿怕她发现什么端倪,只是摇头。 “也许是某种指示。” 赤锦将信将疑。 “等西凉战事结束,我便去南疆,朱雀守灵或许出事了,我要去瞧瞧。” “嗯。” 赤锦醒来时,已经三更,打更老翁操着西凉腔调,声音飘了半里。 刚出房门,赤锦便见到宏盛斋的食盒,那是西凉最大的酒楼,应该是拂衣热过一次,现在摸着只是有些微凉。 刚吃了两口,王都中的阴气忽然加重。 赤锦放出灵识,发现外面游荡的鬼魂向南城某处聚集。 纵然舍不得美食,但是正事在前,赤锦不敢耽搁。 来不及换上夜行衣,赤锦隐去气息,尾随着一个野魂走去。 赤锦停下,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帅府,帅府周围围着十几个孤魂,因为设置了结界只能在周围徘徊。 孤魂大多都是横死不能归宗之人,一般来说都是有怨气,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孤魂竟没有一个有怨气,但仍然围着这处,应该是生前的执念。 看来这帅府确实有问题,若是现在打破了这层结界,怕是会打草惊蛇。 赤锦忽然心神一动,送了一缕灵识融入结界,结界有了神力加持,对鬼物的抵触更强,但对赤锦来将却形同虚设。 她翻进帅府,眉头一皱。 “凡人的宅邸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阴气?” 这么想着,赤锦顺着小路往阴气最盛之处走去。 竟是一口井! “这井怎么建成了八卦形状,还盖上了盖子?多半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赤锦施了个术法,瞬移至井底,这才发现这口井早已干涸,而井下却是别有洞天。 见到前方似是有人声传来,赤锦贴着墙面,缓步靠近。 “这是!” 那是一条囚徒走廊,一个个活人都被分开关在每个隔间里面,那些人的状态看着也不对劲,像是失了心魄,赤锦从他们面前走过都没有反应。 赤锦辨认出几张面孔,是胡掌柜妖狐拂衣拿来的失踪名单里的人,剩下的几十个估计也是其他城的人口或者乞丐。 “好疼……” 再往前走,声音越来越大,里面关着的也只能姑且称为“人”,赤锦看了,阴气便是从这些人身上散出的,阴气吞噬人的魂魄,长久被阴气笼罩,怪不得没有灵智。 “什么人!”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赤锦压低声音,刚抽出鸣已却被人摁住手,捂住了口鼻。 “嘘,是我。” 听出了声音,赤锦松了口气,抬眼看去,少年比上次相见稳重了许多。 “桃灼?你怎么在这儿?” “先出去,这里不适合说话。” 赤锦点头,两人一起回了占星楼。 进门碰见出来巡视的胡掌柜,看见赤锦领了一个男人回来,面露惊异。 “这位是?”虽不明来路,胡掌柜还是对桃灼恭敬的行了个礼,毕竟是赤锦带回来的,来者是客。 “魔域领主,桃灼,本座的右护法。” 传闻赤锦身边有一左一右两大护法,左护法为猫妖子衿,在人间辗转占星楼事务,而右护法便神秘很多,只有上位者才能窥见真容。胡掌柜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位右护法竟是魔域领主桃灼。 桃灼说来也是一段传奇,出身妖族的他被赤锦点灵,自小随赤锦闯荡,随赤锦收服了魔族,当了魔域领主,不说领主之位,单是赤锦自小亲传法诀武功便让人羡慕不已。 赤锦关好房门,倒了两盏茶,让桃灼随意坐下。 “不是在查魔界暴动吗,怎么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暴动 “回大人,属下查到了人界,准确来说,是巫族头上。” “巫族?魔界的事怎么会牵扯到巫族身上?”赤锦皱眉,她想过巫族可能是创世神谕里可以窥知天命的人神一族,可二域六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凡人要干预仙魔道的事绝对不可能。 桃灼则点头道:“属下起初也是这样想,直到战后在魔墟中发现这个。” 说完,桃灼张开手掌,手里是一个黄玉牌,上面用古文字写着巫诃。 “这个诃应该是名,巫字则为巫族,属下凭着这个牌子顶替了诃的身份,潜入帅府。” “不怕被发现?” “大人以为这牌子属下是怎么得来的?” 桃灼笑着将那个牌子收起来。 赤锦了然,也不再担心。 “等西凉结束了,你随本座回京见见桃夭吧,再有什么误会,桃夭也是你姐姐。” 男人嘴角顿了一下,声音也冷淡许多。 “不必了,魔域还有不少事,属下到时直接回魔域就是了。”桃灼有些烦躁,但当着赤锦的面,他不敢表现出来。 赤锦记忆中,这姐弟俩关系一直很好,只是近些年不知怎么回事,竟闹得这么僵,她想着可以问问桃夭。 “你自己做主吧。”赤锦添了点茶给桃灼,桃灼谢过,茶入口微涩,和之前一样。 “和本座讲讲帅府的事吧。” “属下是十日前到的帅府,正巧,这牌子的主人殷诃便是在帅府当值,加之那人从未露过真容,于是属下便顶替了殷诃的身份入了帅府。 每日帅府都会来人向属下呈递蛊人状况,给属下看蛊。” 桃灼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赤锦打开一看,这正是前几日送来占星楼那男人中的蛊。 “双耳蛊?” “非也。”见赤锦面露疑惑,桃灼随手放出一个降伏的魔物,那魔物皮肉极薄,可以清楚的看见体内的脏器。 桃灼将那蛊虫放到魔物身上,蛊虫自己咬开皮肉钻了进去,桃灼又以神力为媒,催动蛊虫成熟。 漆黑的虫子在体内慢慢游走,只过了一柱香,那虫子竟一分为二,啃食着魔物的内脏,又过了一阵,二分为四,蛊虫越来越多。 魔物嘶吼着,好在早用符咒束缚起来。 “这是巫族花了十几年,在双耳蛊基础上培育出了这个金丝蛊。” 桃灼抬手,霸道的神力直接将蛊虫连同着魔物搅碎化作灰飞,两人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种蛊只会从人的伤口进入,若是被中蛊者误伤,不会传上,只要见到阳光便会被太阳烧死。” “放到盐池里也会脱水死去。”赤锦补上一句。 桃灼点头表示认同。 “大多数蛊虫怕盐惧光。” “那帅府井下的那些人就是蛊人了?” 赤锦拧眉,若这是真的那就不好办了,从徐兰那件事看起来,那蛊虫甚至可以操控死尸,种蛊的幕后之人似乎也可以通过蛊人来监视这处。 如果那幕后之人再串通了魔界,报出她的位置,那么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夏凉之战就要打响了,如果帅府在那时趁乱动手,人间的秩序怕是要乱了。”赤锦重重叹出一口气,搭在扶手上的苍白指节顺着檀木的纹理轻轻摩挲着。 “桃灼,本座要你杀了那些药人,找出都有什么人和帅府在巫蛊之术上有联系。” 天色微亮,赤锦起身准备送客,女人背着天光,光线透过单薄的夏衫勾勒出女人细软的腰肢,显得赤锦身形愈发单薄。 桃灼一揖,转身几个跳远便消失在天光之中。 只又歇了半个多时辰,赤锦起床,既然被蛊人咬中无事,她吩咐胡拂衣将另三人送回各自家中。 等不及停歇,赤锦牵了马出城,将夜才回了占星楼,风尘沾衣,头发也散乱了几分,沐浴之后胡乱用几口晚膳倒头就睡。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胡掌柜怕赤锦身子撑不住,天天端补汤给她,几次旁敲侧击问赤锦却都被赤锦糊弄过去。 “拂衣啊,你安心看好占星楼便是其他的还有本座在呢。” 赤锦每次都这么说。 可这日,胡掌柜分发完当日任务下楼,竟发现赤锦正坐在雅间喝茶。 “大人今日怎么没出去?” 赤锦凤眸一弯,修眉轻挑,怪是勾人的,连胡掌柜见了都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事办好了,人自然就闲下来了。” 赤锦眯着眼,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拂衣,明日你去鼓楼北角射一支箭。” 胡掌柜应下,心想鼓楼以北都是穷人区,北角斜巷更是那些流浪汉居住的地界,冶安乱得很,兴许是要引出什么事端。 当晚,拂衣在鼓楼北角巷子放了一箭,刀剑穿破皮肉的声响浸红了黑夜。 第二日,鼓楼北流民暴乱被王军镇压一事便传遍了整个西凉。 阿库姆图听到这消息时,立马猜出了是谁的手笔,他细细擦拭着宝刀,眼里透着宠溺。 他家大人都这么努力了,他这里也要快一点了。 第四十三章 昏君(改) 京城的流民首先暴乱,接下来十日整个大凉的流民像是约好了似的,以往被贵族欺压的流民乞丐集体向皇城反扑。 “大人,这都是您的安排吗?” 胡掌柜看了看门外经过的巡查官兵,歪头问着一边悠闲喝酒的赤锦。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本座这几日在忙什么?”赤锦靠着木窗,侧眼看着清冷了许多的街道,“打下大凉必须有个安抚人心的理由,但再怎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比不过大凉自己先乱了好。 夏克凉都,止息民怒。” 大凉的问题太多,富者穷奢极欲,穷者颠沛流离,流民造反是迟早的事,胡掌柜那支射死巡逻军长的箭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反叛者自会站起,暴徒也会因自己的暴行倒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宫门打开,又从里面脱出两具尸体,这十日来,凉王盛怒之下已经杀了十几个官,现在满朝文武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我大凉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平了这群逆民吗!” 卡萨达尔甩手挥下满桌奏折,看底下跪着的官员,怒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废物!本王养你们是有何用!” 锦面的折子砸到大臣脸上,卡萨达尔习武出身,手劲极大,那名大臣脸上被磕出一块淤青。 “哟,这是怎么了,凉王这么大火气。”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卡萨达尔抬眼,正好看见女人红衣猎猎,逢灯扇面的血色凤凰红得扎眼。 守卫方才已经见识过突然出现的这位招式有多凌厉,甚至来不及出声便被一扇封喉,只能看着赤锦踏过尸体,一步步走到殿前。 “靳迟……” 卡萨达尔神色阴鸷,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只露了一双泛红的双眼。 像只落了难的秃鹫。 “流民暴乱,可汗慌了呀。” 赤锦语气戏谑,丝毫不在意卡萨达尔指着她的短刀,扇骨一挡,直接倾身卸去他的腕骨。 镶着宝石的长刀落在地上,发出铮铮的声响。 众守卫执长枪向赤锦心窝刺去,却在距那处还有两寸远时被莫名的力量挡住,不得往前半分。 “就这还想杀了本座?” 赤锦忽然笑了,如果这是两月前,卡萨达尔可能还会接着欣赏美人,甚至强行纳入后宫,可现在,站在他身前的可是大夏国师靳迟! “可汗别迁怒底下人呀。”赤锦的手指贴着男人耳根向下滑去,直到摸到跳动的脉搏,用力压了几下,“流民暴乱而已,本座帮你平了,只不过代价要你的大凉来偿还。” 卡萨达尔正欲开口怒骂,却惊恐地发现他发不出声。 “本座给你什么,你就接着什么,在本座这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从本座手里拿去的东西,你得一一还回来。” 赤锦意味不阴的瞥了一眼纱帐之后,黛眉一挑,身躯散作赤红灵蝶消失在大殿。 纱帐之后,顾韶瑗面无表情,看着女人的身形一点点消散。 “王后,您的手……” 女奴拿出帕子,却被顾韶瑗挡回去。 “无碍,疼点好。” 卡萨达尔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看见一个卫兵急匆匆跑来。 “不好了!镇天军到罪城城下了!” 罪城便是大凉最靠边境的一座城,里面大多都是戴罪之人,因此名为罪城。 “什么!” 卡萨达尔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十日前刚接到夏军向西凉进军,今日就到了罪城,他只知道,这下他的王座坐不安稳了。 “传本王旨意,罪城后三城调拨三万军将抵抗夏军,开仓赈军。 快去!” 那卫兵应下,卡萨达尔摆手让众人退下,脱了力似的歪在王座上。 “王上。” 卡萨达尔抓住顾韶瑗的一双柔荑,往怀里一拉,便迫不及待地附上女人的粉唇。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并不算温柔,顾韶瑗皱了眉,稍稍偏头,男人炙热的唇落在脖颈。 “若本王亡了国,王后还愿意跟着本王吗?” 男人灼热的目光落在顾韶瑗脸上,照出了她的狼狈,顾韶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有那么一刻,一句“会的”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她没有忘记,她是大夏丢过来和亲的公主,这个问题,她不能答。 “我倒是愿意你回去大夏。” 顾韶瑗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女人的这些小动作卡萨达尔自然看在眼里,自嘲笑笑,阴知这姑娘只是靳迟放进来的一柄利刃,他却还是对她痴迷不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在赌,赌她的心。 他常常气恼顾韶瑗不把他放在心上,每次房事都极其粗鲁,只要看见女人落泪,心里即便是有一丝舍不得,却也会有某种报复的快感。 他亲手把她推远了。 “王后即便是嫁到我大凉,也是大夏的公主,皇帝不会不管你。”说着,卡萨达尔紧了紧手臂,忽然低头重重咬在女人肩头,“若是靳迟真的攻入凉宫,你要亲手杀了我。” 半晌,顾韶瑗没有反应,卡萨达尔抬头,看见女人眼眶微红。 “你答应我,好不好?” 这个是卡萨达尔第一次哄女人,微微不自在,见顾韶瑗还不出声,有些恼怒,正欲发作却被怀中人打断。 “为什么?” “呵。” 卡萨达尔轻笑一声,似是觉得这问题问得多余甚至是好笑,慢慢转为开怀大笑。 “因为我爱你。” 顾韶瑗再也绷不住,直身跪在男人身上,低头吻了下来。 卡萨达尔被女人第一次主动吻他惊到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按住顾韶瑗后颈,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我们回房。” “好。” 罢了,哪怕是被世人冠了个昏君名号,哪怕是史官写他荒唐,他这一辈子,弑父杀兄,勾心斗角地过了半生,总得得到一个真正想要的,现在,他唯一动心的女人就在身下,他赌靳迟不会杀他。 夜里,王上白日宣yin就已经传到大臣耳中,奏折一本接着一本地递上来,书房的灯一直未歇。 顾韶瑗一个人在纳桑宫下棋,嗅到一阵梅香,连眼皮也不抬,道:“来了?” 赤锦自觉坐到棋桌边上,捏一手白子,顾韶瑗也捏了一粒黑子,三子定局。 “靳大人棋艺精湛,少安不及。” 赤锦没理会,紧了紧腕带。 “少安呢?本座要见她。” 第四十四章 弃子 顾韶瑗张了张嘴,半晌没出声,赤锦自然察觉出不对。 “少安不见了?” 顾韶瑗点头,她来凉宫的几个月里,顾韶安只是开始偶尔出现,到后来,即便是她唤她也没有回应。 如果是赤锦,她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顾韶瑗看着红衣女人,心里抱了一丝希望。 “放松。” 赤锦阖眼,抬指抵上顾韶瑗前额,灵识温柔而不可抗拒地侵入了顾韶瑗识海。 与赤锦的识海仙境不同,顾韶瑗识海内是莽莽荒原。 “少安?” 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赤锦探过去一瞧,正是顾韶安。 小姑娘身形单薄,眼下透着浓重的青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好了。 赤锦神色凝重,她试了下顾韶安的灵息。 顾韶安灵息极弱,甚至连这魂灵都有些不稳,只是虚弱的躺在那里。 赤锦渡了些神力给她,小姑娘这才缓回来些能睁眼。 “赤锦?” “是我。”赤锦扶着小姑娘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这样多久了?” 顾韶安想了想,大概是刚到西凉她便开始这么虚弱。 “你是说自从入了西凉便这样了?” 赤锦细细回想几月前发生了什么。 福寿蛊! 她们进西凉时,帝都报说殷太后抱恙,看来是这个没错了。 她想除了殷纺必然会牵连到顾韶安,但若是只拔除了顾韶安身上的蛊,殷纺不会有半点事。 见赤锦沉默,顾韶安轻笑着开口:“大人怎么了?我记得初见时可不像这般犹疑。” “你和与本座初见时相比更大胆了,竟敢一个人把福寿蛊的反噬担下来。” 赤锦淡淡开口,又回到了以往那副淡漠模样。 “你不见见顾韶瑗吗?”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见了,她怨我便怨我吧,与其让瑗瑗恨大人不如恨我这个死人,大人您为我们做的不少了。” “这时便不必用敬称了。” 赤锦拉过顾韶安的手,温柔地渡去灵力来维持顾韶安的生机。 “少安,若真的要舍一个,我私心上不希望是你。 你比顾韶瑗更适合当公主,她心思深,好些事看不透彻,这性子怕是会酿出大祸。” 顾韶安在赤锦怀里笑起来,肩膀微微颤动,抬头蹭了蹭赤锦下颌。 “但我本就不该存在,这是注定的。” 赤锦却不同意她。 “本座被神族视为禁忌,还不是活到了现在。” 顾韶安噤声,窝在赤锦怀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下巴被人挑起,赤锦温凉的呼吸扫在顾韶安脸上。 两人现在额头贴着额头,赤锦闭着眼,顾韶安可以看清她纤长的眼睫。 “这是本座的神印,好看吗?” 赤锦看着有些怔愣的小姑娘,随手幻出一面镜子,顾韶安眉间凭空出现了一道凤凰纹印。 “只是本座身上的咒印还未解开,神赐的效用不大,但压制一下蛊虫还是足矣。” 赤锦拂过自己眉间,隐去那道红痕。 “谢谢。” 赤锦揉揉小姑娘的头顶,准备离开。 “下回再来帮我带两块桂花糕!” 赤锦停步回头,看着小姑娘仍有些苍白的脸颊。 “少安,初见时的那番话,本座收回。” 说完便出了识海,留下顾韶安在那里回想当时赤锦说了什么。 “你是弃子,顾韶瑗不是……” 顾韶安笑笑,轻轻抚着额头的印记,轻声道:“自愿的弃子不也很好吗?” 赤锦刚睁眼便被顾韶瑗按住手。 “韶安怎么样?” 顾韶瑗眼里透着藏不住的担忧。 “她很好,只是不愿见你。” 顾韶瑗满眼的不可置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外面的声响打断。 卡萨达尔回来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赤锦便消失了。 赤锦回到占星楼,正巧碰见弥泽。 说巧是客气了,这厮堵在赤锦门口,摆阴了不见到人不罢休。 “呦,我们的大忙人终于回来了?” 赤锦没理会弥泽的阴阳怪气,下楼拿了坛酒便要去屋顶。 “老李头专门托人送来的桃花酿,不来尝尝?” 弥泽吞了下口水,最后还是没出息的跟了上去。 天大地大,喝酒最大嘛! 赤锦拍开泥封,酒香飘了三里。 “我说你个神仙怎么跟个泼猴似的,天天往屋顶上跑?” 弥泽满足地喟叹一声,接着开始数落起赤锦。 “怎么?你现在不也在房顶上?” 被赤锦这么一噎,弥泽嘴角抽抽。 “话说回来,你找本座有什么事?” 弥泽见她还端着上神的架子,十分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魏将军传信了,打算七日后攻城,请示您老一下,算算日子也就是阴日本来早该告诉你的,这不是我们家大人太忙了嘛,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嗯,告诉魏乘云,本座要他此战必捷。” 两人没说话,弥泽传完信接着喝酒,那架势看起来要不醉不归。 赤锦瞥了一眼弥泽,挑眉道:“老李头这回送来的酒可不够你喝醉的。” 男人苦笑一声,摇摇头。 “你和荟乔如何?” “我和她能如何?我是她师傅。” 赤锦嗤笑一声,往后一仰躺在瓦上。 “有什么不敢的?易卿还是我兄长呢。” “你们又没有血缘,谁不知道上古神族之间称兄弟姐妹都是当个噱头?” 弥泽郁闷地开口道:“我可是喝了那丫头敬的茶啊!” “那你知道荟乔怎么想的吗?” 闻言,弥泽回头看着身边的红衣女人,等着她的下言。 “她也是心悦你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可那又如何?”弥泽烦躁的揉揉头发,和赤锦并肩躺下,身上颓颓的。 “我同易卿为兄妹,即便是没有血缘,这也是天道默认的,那我现在因为有违天道而不爱他了吗?” 听了这话,弥泽心中似乎有什么思绪破土而出。 “对啊!”弥泽猛地起身,拍了下大腿,“我这就去把师印抹去!” 弥泽翻身就想去找荟乔,却被勾住腰带,差点滚下去。 “你是不是傻?” 赤锦被这人气笑了,锤了下弥泽的后背。 “你懂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这么去找人家姑娘,不得给人家吓跑了?活该从降生单到现在。”赤锦满脸鄙夷,这表情看的弥泽眼皮直跳。 “那我怎么办?” 赤锦招招手,弥泽会意,把耳朵凑到女人嘴边,时不时点点头。 看他这副乖的不行的模样,赤锦莫名想起了某只白猫。 “快去吧!” 赤锦笑意盈盈地目送弥泽离开,伸了个懒腰。 月老啊月老,本座可是帮你解决了一个千万岁的老光棍啊,等本座回归神位,你可要请本座好好吃一顿呢。 第四十五章 罪城 “将军,往前再去二十里便是罪城。” 魏乘云闻言颔首,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让三儿带一队往前埋伏着,其余原地待命。” 那人称是,下去传令。 大漠里天黑得晚,日头刚沉下去,罪城城墙上的火把就已经冒了亮光。 “这蚊子嘴是真的毒,刚才就挽了会儿袖子就咬了个大包!” 边上的西凉兵嗤笑一声,睨了眼方才说话的汉子,正想开口,余光瞥见一簇银光,还没来得及看清,眼里就染上了烽火的颜色。 战鼓急促,烽火映天。 “夏人攻来了!” 城墙上人影攒动,西凉人架起了长弓,下面是黑压压的大夏镇天军。 “放箭——” “放箭——” 两边万箭齐发,羽箭相撞,西凉的冰凉铁器挡不住大夏的灼热火焰。 涂了燃料的箭头钉在罪城城墙上,成堆的尸体成了最好的助燃物,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烧焦的尸体,城墙上竟是恍如人间阿鼻一般,生者抬着伤员躲避,尸体叠着尸体,大剌剌地撂在地上被随意的踩踏。 “将军!撤吧!城墙要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给老子守!” 三个时辰过去了,将军已经杀红了眼,话音刚落,一处城墙被大夏的火药炸开,轰的一声露出一个缺口,不少大夏军士直接掉下去,摔得没了样子,几个运气好堪堪抓住城墙挂在半空的,也没过多久被大夏的羽箭射死。 魏乘云看城墙要被破,大手一挥,扯着嗓子高喊:“上云梯!” 几十个士兵架起云梯,率先试着爬上去,烽火把他们的眼映得通红。 “滚木呢?他娘的放滚木!” 滚木从高处放下,带着不可挡的压力,砸下一排夏军。 “将军,央宗拉姆求见。” 西凉将军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娘的打仗的地方什么罪奴都能放进来了?赶紧让他滚蛋!”将军扯着那人的领子拉过来,给那人塞了个物件,压低了嗓音道,“这是赦令,把这个给拉姆将军,让他带着回京,大凉可以没有我木达热,但不能没有央宗拉姆。” 那人愣住了,木达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去吧,我欠那厮的人情,这次应当是还清了。” 木达热转身走入火光之中,长刀一挥,长喝道:“以血奠邦,佑我大凉!杀——” “杀!” 红日初升,两方不约而同地停手,镇天回了营帐。 魏乘云出了帐子,望着罪城城墙,洒下一壶酒。 木达热断了右臂,站在城墙头,低了头看着残破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将军,你的伤......“ 木达热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无碍,没了右手一样能拿刀。” “罪城的人都疏散走了吗?” 小将点点头又摇摇头,让木达热自己看看城内。 木达热转身,看见城内的央宗拉姆。 九尺的汉子身后是他们一家武将,还有罪城所有的习武出身的男儿。 “罪奴央宗拉姆携罪城援军前来助战!” 右膝落地,镇起几毫尘土,央宗拉姆单膝跪在城下,身后背着的,是大凉汉子的尊严。 “不愧是我大凉男儿!” 木达热朗声一笑,抬手让众人起身,叫下士发了甲胄。 罪城的军备向来短缺,就连这些铁甲大多都是从战死的将士身上扒下来的,还混着点火药味儿。 四下无人时,木达热拉过央宗拉姆。 “赦令呢?” “给我老婆啦!” 央宗拉姆随意摆了摆手,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 “你这胳膊......离了王都两年,功夫退了这么多?” 见木达热不理他,央宗拉姆撇嘴。 “夏人有那么强?这才一个晚上就废你条胳膊?” 木达热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就这么不怕死,昨天夜里你应该也见着动静了,还敢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子他妈的是将军,将军就是要上战场的,顾家的狗都到咱们家门口吠了,咱干看着不成?大将军为国捐躯,这才是无上的荣耀!老子既然来找你,就已经做好死了的准备了,罪城罪人不少,忠义之士也不差!” 木达热刚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我欠你的人情下辈子再还吧......我要是死在战场上,我的刀就归你了。” 天空几次擦了墨,成片的火烧云一点点淡下去,化为遮了月的云。 将军再也握不住刀,从墙头坠落,木桩撞开了城门,央宗拉姆瞎了一只眼,握着木达热的长刀最先冲过去与镇天军战作一团。 “大人,罪城一战告捷,罪城男儿......无人生还。” 赤锦正写着大字,听到这消息手一抖,在宣纸上晕出一个墨点。 胡掌柜见状替赤锦撤走那副字。 赤锦没了心情,往座上一靠,狠狠地闭了下眼。 “本座不是叫魏将军留出白日让罪城百姓出逃吗?” “魏将军留了时间,是他们不愿走。”桃灼从正门进来,看着赤锦的模样,微微拧眉。 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知道赤锦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有些担忧,这才进来。 “大人,那是战争。”战争总得要流血。 赤锦嗯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罪城的罪奴即便是流放也愿意赴死一战,王都的显贵却只知享乐,甚至从阿库姆图的赌场买来去往大夏的通行令。分明只是隔了几百里,一方是烟火,一方是战火,这人间不似人间,世人命如草芥。 “本座知道——告诉魏乘云,国师府的增援还有占星楼的粮草补给很快就到,速战速决。” “是。” 弥泽和荟乔也过来了,赤锦看见了他们交握的手也懒得再打趣。 “弥泽,你带着荟乔先去南疆,昨日朱雀神传来份空白的灵讯,应是有难,你们先查着,本座忙完这阵便去找你们。” 二人应下,赤锦便让他们先去歇着了。 “你什么时候回魔界?” “不急,西凉这边已经有了头绪,帅府私下里与巫族交易的证据属下已经找齐了,再寻个时机便可以将西凉的巫族余孽连根拔起。” 赤锦挑眉,桃灼一直是她最得力的属下之一,可是这连她都不好下手的巫族却让这人几个月就查清了脉络,看来她对桃灼的安排怕是要再仔细考量一番了。 “好,这事你来做我放心。这几日本座叫人折腾些动静,时机到了你只管下手便是,后面的事本座处理。” 桃灼躬身,没见到赤锦眼里隐秘的思绪。 致歉书 好久不见,这里是红白!首先,红白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八月日常断更,斯密马赛! 八月初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让我一度没有心情来专注更新,到后面再加上卡文,那段时间基本就把更新放下了,恶补古言小说还有电视剧。 重新理了一遍大纲,也发现了许多不足,后面再更新的同时我会把前面的章节小改一下,剧情走向不会变,大多会调整一下感情线。 所有事情都过去了,红白已经满状态,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如果实在有事会和大家说的,不会忽然消失了。 再来说一下整个文吧。《绝反》的定位是古风玄幻,最初设定是搞事业,所以在前期的爱情线上会比较少,权谋还有各种斗会多一点,不喜的宝子可以溜了。 文里的情感也不是单指爱情,而是广义上的各种情,亲情、爱情、家国情都包含在其中,有的地方我也不太好把控,所以有写的不好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会认真的去看去改。 (骂我也可√)最后,感谢所有给红白留言、投票的宝贝,正是因为还记得有你们在,所以最终没有放弃这本书。 感谢你们的陪伴!爱你们!(宝子们都早点睡,凌晨留言的宝贝小心赤锦顺网线去家里敲玻璃哦【狗头】) 《觉醒后我反了天了》致歉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不战 赤锦转了转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胡掌柜。 “你自己一人探查巫族还是太过凶险。拂衣,这几日你去跟着桃灼吧,狐妖一族的媚香兴许能派上些用场。”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后领命。 桃灼走后,书房里只剩下了赤锦和胡掌柜。 胡掌柜替赤锦填满茶。 “大人这是何用意?” 赤锦抿了口香茶,抬了眼皮瞧了眼胡掌柜。 “本座以为你是清楚的。” 胡掌柜面上不解,疑惑道:“大人不是信任桃灼大人吗?又为何要将拂衣插进去?” 赤锦轻笑一声,放下茶盏,抬手引来一阵风关了门。 “今日本座再教你一次,越是信任的人便越要提防,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信任。” 赤锦拉过胡掌柜的手叫她坐下,拂衣坐到另一侧,手还被赤锦紧紧握着。 女人的手掌朝上,纤软的手指舒展开,能轻易看清掌上细细的掌纹。 赤锦的手指再胡掌柜掌心划过,顺着某条纹路,带去令人莫名心惊的凉意。 “替本座看好桃灼,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都要盯紧了。至于本座这里你放心便是,本座带来的人,虽不及你,却也多少能派上些用场。” 话说到这份上,再问反倒是显得没用了,胡掌柜只好退下。 赤锦手上的血玉镯一烫,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便钻了出来。 “上神,我虽然没那狐狸厉害也不差的好吧!怎么能这么说我!” 川乌委屈极了,回灯里被易卿上神欺负,呆在镯子里还要被赤锦上神嫌弃。 当灯灵好难,川乌委屈屈。 赤锦看着他这副表情不禁扶额,前段时间看他功力实在太差,给了他一本古籍让他去修炼,磕磕绊绊的,法术见长,这嘴皮子也跟着厉害了。 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司命那个家伙。 “听你这语气,跟着本座倒是委屈你了。” “呵呵......不敢不敢。” 川乌尬笑两声,决定认怂。 这位的话哪敢不从?他若有胆子反对这姑奶奶,灯里那位就敢把他打回化形前。 “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有大事要做呢。” 镇天军不愧是大夏第一军,只是月余便连破西凉七城。 “将军,还有十里,镇天卫就到门下了。” 阿蛮躬身前来禀告,阿库姆图起身理了下软甲,抬手接过属下递来的长刀。 “整军!开城门!” 一旁的老将闻言,瞳孔一震,猛地抬头看着主位上的男人。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阿库姆图唇角一勾,唇边溢出一声嗤笑,鹰眼半眯,盯着刚刚说话的那人。 “做什么?”阿库姆图抽出长刀,随意挥了两下,带出两道破空之声,“自然是降。” “不战而降非大丈夫所为啊,将军!” “请将军三思啊!” “咱们若是不战,那可是遗臭万年啊!” 阿库姆图不耐烦的皱眉。 “谁再多说一句,爷把他脑袋砍下来!” 顿时,众人噤声,只能愤愤的看着阿库姆图。 “本君从未说过自己是大丈夫。”收刀入鞘,阿库姆图走到众人身后,“至于遗臭万年?呵,大凉都要亡了,本君既向大夏投诚,大夏的史官哪敢多说一个字。” “阿库姆图在此奉劝各位,还是阴哲保身的要紧,诸位家中有无妻儿?” 听见阿库姆图的话,众将士隐隐有些动摇。 “那就是了。”阿库姆图将他们的动静收入眼底。 “既然如此,背一个叛军之罪保住全家老小,有何不可?” 一个老将忽然笑出声,阿库姆图神色一凛,这个阿布力孜是大凉的老将了,是从老将军央宗拉姆手下调来的,在军中威望甚高,他这几年对他客气竟养大了他的胃口,在军中收买人心作威作福。 “重台君怕不是在做梦,真的觉得凭你一个小小重台君手能伸到京城那里吗?笑话!”阿布力孜呸一声,踢倒一个垂着头的小兵,“老夫本以为你是王真正的勇士,没想到竟是个懦夫!大凉军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见到有人起头,余下观望的也开始骚动起来。 阿库姆图低笑一声,摩挲着刀柄,幽幽开口:“若是再加上占星楼呢?这样本君的手够长了吗?” 阿布力孜一时竟没说出话来,只是刚张了张嘴就觉得颈上一凉,他不敢直起身子,阿库姆图的刀已经架在他后脖颈,刀刃挨着的地方隐隐渗血。 “念副将于本君有功,控制了点力道。” 手里用了点寸劲,刀刃肉往肉里沉了两分。 看着这一幕,在场军士均不敢作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阿布力孜,你要军权,本君给你了,要本君身边的美人,本君也给你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这时阿库姆图的声音在阿布力孜的耳中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鬼一般,让他浑身一颤。 周围的军士也是大惊,想不到这两位之间还有这般的过节。 “本君再问你一遍。”阿库姆图收了刀,冷眼看着满身狼狈的阿布力孜。 “是降还是死?” 阿布力孜此时额头上冷汗连连,后颈的鲜血染红了衣领,终于再撑不住,双膝“咚”的跪地。 “我、我降。” 阿库姆图朗声大笑几声,一把提起阿布力孜丢给阿蛮,笑着拍掌。 “好!阿蛮,给副将处理下伤口。” “诺。” 镇天军兵临城下,阿库姆图骑着枣红烈马站在城门之前。 “魏将军。” “重台君。” 魏乘云看着眼前这个深眉鹰目的男人,向来就是靳迟同他说的投诚之军。 这种人他向来是瞧不上的。 “魏将军,大凉需要更阴智的君主,本君为了我的大义已经叛了国家,你一定要胜。” 魏乘云瞳孔轻颤,还是没有拂了他的脸面,行了军礼。 “会赢的,大凉的百姓会感谢重台君的决定。” 透过窗缝,城里的平民看见了两个将军的盟誓,心里不约而同暗贬阿库姆图一声。 这时,他们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再也不必称“奴”了。 随着大凉第一君将阿库姆图向大夏投诚之后,后面的几个城主也只打了一阵就陆陆续续举了降旗,镇天军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夏军过境后,城里的情况是最初罪城的惨状不能相比的,虽然不似从前热闹,倒也是能过活。 第四十七章 殷檀 战火中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十月。 天气渐凉,王都也冷清了不少,一半的富贵人家纷纷搬走,也就剩下平民与奴隶还在大凉苟且偷生。 “王上!镇天已经连破外九城,马上就要到内城了!” “咚——” 听见上首的声音,众人头埋得更低。 “废物!一群废物!堂堂大凉几十万壮士,竟拦不住几万夏军!” 卡萨达尔怒火中烧,走到阶下,一脚踹倒了现下掌军的将领。 “再打败仗,本王要你提着头见我!” “退朝!” 自从阿库姆图带头投诚之后,大凉的地盘越来越少,北方的几座城甚至出现了平民暴动,王都的几个贫民区和奴隶区也起过骚乱,不过金鹰卫及时赶到,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这才太平一点,不过如此一来,王都上下更加人心惶惶。 回了书房,卡萨达尔愈发烦躁。 “王上,殷大帅求见。” “滚,本王谁都不见!” 本以为如此便无事了,谁知门口起了一阵骚动,随后便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笑声。 “若我能替王上打个胜仗呢?” 卡萨达尔听见姓“殷”,神色一凛,看向来人。 那人身量中等,浑身上下用黑袍裹着,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是殷檀,大凉最为神秘的大帅,有传闻道百年来大凉的殷大帅始终是同一个人。先王去世时曾告诉他,不要亲近殷檀,也不要与之结仇,要什么给他什么就是,在大凉危难之刻他自会相助。 现在大凉衰微,所以他出现了。 “大帅有什么法子?” 殷檀自嗓子眼里卡出两声尖笑,怪异的声音不禁让卡萨达尔皱了皱眉。 “军人难以胜了夏军,那若是借用了神的力量呢?” 卡萨达尔的直觉告诉他,殷檀有什么别的盘算,不过此时也别无他法了。 “那一切按大帅的安排罢。” 卡萨达尔揉着眉心,摆手叫人安排下去。 “大人,帅府有行动了。” 赤锦合上手中的棋谱,起身走到门口,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正看见川乌还站在原地发愣,随机黑了脸色。 “愣着干嘛?还要本座请你走?” 川乌回过神,哦了一声,小跑过来跟上,赤锦见了不禁扶额。 这孩子是不是憨! 虽然川乌有些愣头愣脑,但是办事还是可以的,比如非常自觉的替赤锦画了千里阵到了城外乱葬岗。 看见赤锦些许赞赏的眼神,川乌有些得意地仰了下脑袋。 做好大佬的小跟班第一步,在大佬懒的时候自觉做事! 说到阵法,川乌忽然想起一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 “哎,大人,为什么我可以从灯里出来,而易卿上神却不行呢?” 每次出来都要掠走他的灵息,灯灵生气! 赤锦睨了他一眼,耐心答道:“因为兄长神魂残缺,与魂灯作为养补残魂的神器,法则不许残魂出灯,所以与魂灯对兄长来说虽然有益处,却也是一种封印。” 川乌恍然大悟,不过在残魂的状态下,易卿上神还能一招灭掉杀生石,可见当年全盛时期的易卿有多么恐怖。 还好他在灯里那么乖巧,没有得罪过上神,也就是惹上神生了几回气——而已! “嘘!” 赤锦隐去两人气息,躲在枯树后面看着前面。 夜色正浓,几个人影偷偷溜出王都内城,在乱葬岗走了一阵,弯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大约过了一炷香才离开。 “上、上神,我怎么觉得我背上有点沉?” 赤锦偏过头,和削了鼻子的无名女鬼打了个照面,随即冷漠道:“无碍,不过是趴了个女鬼。” “女、女、女鬼!上神你帮我弄开啊!” 川乌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咋回事,阴阴他自己也是精怪,还是怕鬼怕得要死。 这肯定是一物降一物! 赤锦挑眉,看着身边脸色难看的川乌,来了兴致。 “兄长没给你开天眼?” 见川乌点头,赤锦轻笑一声,随手一挥,然后就听见川乌的一声惨叫。 “鬼啊——” 是的,某个无良上神故意在乱葬岗给人开了天眼。 差不多欣赏够了,赤锦放出点上古神的气息,那些孤魂野鬼又都钻回地下去了。 “好了,看看帅府的人在找什么。” 川乌回神,瘪着嘴跟上。 “别想别的,看好本座的步法。” 随着步法的变化,周围也一点点在发生着什么转变。 “这是?” 赤锦看向川乌指着的那具腐尸,正是她几月前设下结界的那个,结界已经被破开,被人重新设了个障眼法,这时若再猜不出是谁的手笔的话,可以滚下去重新投胎了。 原本埋在地下的尸体不知何时到了地表,心口长出了幽蓝色的花,胸口那一片已经被那花腐蚀的只剩下了白骨,蓝色的花苞像心脏一般有规律的跳动,可以隐约看见花心有密密麻麻的生命在里面蠕动。 “这就是大凉最后的底牌。” 川乌正要上前烧了这诡异的腐尸,却被赤锦拦下。 女人冲他摇了摇头,原本苍白的肤色在幽幽蓝光的映照下更是诡异。 “还不到时候,现在毁了这鬼物只会打草惊蛇。” “可是再过几日,魏大人就要到了,人类能和鬼物抗衡吗?” “这可说不准。” 看见赤锦运筹帷幄的神色,川乌安心了几分,自家上神的老婆肯定是可靠的。 回了占星楼,赤锦捏了一只灵蝶向魏乘云传书。 “大凉王都形势又异状,魏将军千万小心,此次万不可夜间行动。” 传信过后,书房里又陷入寂静,川乌侯在门外昏昏欲睡。 “川乌,进来。” 正困得点头的少年打了一个激灵,转身进了房间。 赤锦此时正捧着一杯千岛玉叶细细品尝,难得一番惬意。 “今夜本座替你开了天眼,纵然你是怕鬼,要跟在本座与易卿上神身边,同鬼界打交道便是必不可少的。” 川乌隐隐猜到了赤锦后面会说什么。 “所以,回京之后,本座会叫荼伯带着你去处理鬼界的事务,也算是试炼了。” 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川乌只能委屈的应下。 再见了,看不见鬼的美好世界! 第四十八章 开战 “大人,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开战。” 赤锦站在占星楼廊前,看着渐沉的天,桃灼侍立在身后。 入秋之后风也大了许多,西凉本就偏北,风更是大的不像话,赤锦红衣翻飞,掠去阵阵梅香。 “为何本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桃灼沉思片刻,淡淡开口道:“大人总爱乱想,忧思过多对身子不好。” “确实。” 见赤锦难得没有反驳,桃灼微微侧目,只见女人还是在看着天象,嘴角微微上扬,嘴里说着担忧,脸上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原先的药膳本座吃腻了,你再替本座写几副。” “是。” 这时,镇天已经到了内城关外,战旗列列,卷起黄沙三丈。 魏乘云抬眼看着城门正上方的黑袍人,想起靳迟的传信,大致猜到这就是信里的异状了。 且看他有什么手段。 两军开战。 渐渐的,魏乘云发觉不对。 “这、这怎么杀不死!” 阴阴长剑穿心,西凉的兵却像没感觉似的,还在挥着大刀。就像......傀儡一样! “将军,是活死人,我们先撤!” 季清允记得当时棠梨村也是这个样子,甩开缠着她的凉军,驾马奔到魏乘云身边。 殷檀看见镇天军改功为守,慢慢往后退去,手上的丝线也开始往回收,有心人能看见站在关外的将士身上都挂着一根细细的银丝。 “大帅,您为何停手了?” “不急,好戏还是得压轴。” 赤锦这时也已经收到桃灼的传信,带上川乌往城外赶去。 月上柳梢头,关外没什么掩体,魏乘云为了安全并没有点火,几万大军在黑暗中戒备。 “喀嚓——” 季清允猛地回头,看着脚下伸出来的白骨,瞳孔猛缩。 “离开这里!快!” 镇天军也发现了不对,还未跑几步就被脚下伸出的白骨抓住脚踝扯下去。被拉住的士兵摔到地上,周围的走尸聚过去,不过一会儿就成了干尸。 不好了。 季清允大口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赤锦将她从凉宫带出来后就被送回了镇天军与魏乘云会合,她出城的时候也顺势探清楚了关外的地形,他们落脚的这处正是曾经的乱葬岗,如果大凉用蛊驱动死尸夜袭,他们怕是生死难测。 怎么办!怎么办!这次赤锦可不在身边! “将军,炊事军那里可还有盐?” 季清允忽然想起占星楼的蛊人,当时就是用盐来驱蛊的,而赤锦给她的消息也是此次一战小心巫族,那大概率这些所谓“走尸”便是用蛊虫驱动的。 魏乘云来不及细想,只知道这女将是靳迟特意插进来的,应该会有法子。 “接着!” 魏乘云将从炊事长那要来的盐袋丢给季清允。 季清允扬起一把粗盐,那些活死人果然往后退了两步。 魏乘云自然看见了,于是叫众人向后靠。 盐确实有用,只是这么一来,活死人大军进不到线里,他们也被这些鬼物包围。 “季姑娘,这是?” 魏乘云活了这么久都是和人打仗,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怪物,不过活了这么久,魏乘云也听说过不少志怪传说,再加上本就是从战场上杀下来的将军,即便是没见过,也很快就接受了。 “这些只能叫走尸,人确实是死了,只是背后有人在操控。”季清允抖了抖空了的盐袋,看见不远处摇摇晃晃飞来的灵蝶,伸手接下,“白天遇见的叫活死人,是活人被种了蛊,虽然肉身不灭,可魂魄已经被吞噬完了,和死人无异。” “放心,靳大人马上就到。” 老将军点点头,表示了解。 “季姑娘也和靳大人一样是修道者?” “算吧。” 话音刚落,一支箭射来,魏乘云眼疾手快,横剑挡下。 “举盾!” 经历了刚才一番混乱,镇天军已经损失了一部分将士,虽未伤及元气,却也被迫处于劣势。现下里凉军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动静,怕是要有一阵猛攻。 殷檀在城墙上观望了一阵夏军的惨状,这才挥手,弓箭手接到指令放箭。 夏军的盾牌一次次落下又被后面的人举起,最终,夏军的阵列越来越小。 “看够了吗?” 辨不出情感的女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殷檀侧目,看见身侧的女人,红裙在黑夜里显眼的很。 “邪神?”殷檀看见赤锦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是轻笑了两声,看看四周不知何时倒下的士兵,“好久不见啊,你竟然还活着?” “你怎么说话呢!” 赤锦没有理他,嘴角勾着,上下打量着殷檀。 川乌一出声,立马吸引了殷檀的目光,苍白的男人盯着川乌看了一阵,赤红的眼珠转了一轮似乎在想赤锦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号人物。 “新收的徒弟?你眼光不怎么样啊。” “怎么?想着本座再灭你一次族?”赤锦邪笑着低头,抖开骨扇逢灯,掩住红唇。 殷檀耸耸肩,也不恼,反而戏谑道:“不然你来大凉是为了什么?找老朽逗闷子?” “呵呵。” 赤锦轻笑两声,用扇柄敲了敲一边戒备的川乌,道:“这是故人,别伤了和气。” 话音一转,女人转头盯住殷檀,川乌在一旁打了个寒战,赤锦那眼神就好像是看见猎物的蛇,吐着信子,只待敌人露出丝毫破绽,便一口终结。 “左右本座也抓不住你,放便放了吧,不过,大凉底下的巫族余孽,本座可没打算放过他们。” 殷檀只知道大漠中的巫族和帅府的暴露了,不过听赤锦的意思,似乎是在她眼里,大凉巫族藏身之处已经摆在了阴面上。 双手成爪,殷檀猛地攻向赤锦胸口,意图掏心。 赤锦凌空一跃,向后一翻踢开川乌半丈远。 “退后,你还不是这老东西的对手!” 话音刚落,殷檀袖中散出暗紫的毒气,中间夹杂着各式各样的蛊虫,逢灯一扇将毒物分为两半,却不见了殷檀身影。 身后传来几声动响,原本昏过去的大凉将士竟爬起来拿着刀剑向赤锦砍去,赤锦一个扫堂腿将周身一圈的将士踢开。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怎么让这些凉军心甘情愿地变成蛊人的,说说?”赤锦看着更高处的殷檀,来了兴致,半是挑衅,半是试探。 殷檀也顺了赤锦的意,一边操弄着指上缠着的丝线金铃,一边随意答道:“对一个将士来说,不死之躯的诱惑应当还是极大的。” “倒是小瞧你了。” 赤锦挑眉,拂开脸上沾到的鲜血,眸中战意燃烧,抽出鸣已,向殷檀指下的银丝甩去。 城墙上正战得激烈,关内的乱葬岗,几个身着帅府衣服的小厮悄悄倒下。 桃夭背着月光,脚下迈着诡异的步法,看着眼前开得正热烈的幽蓝花朵,殷红的舌尖舔舔薄唇。 “找到了。” 第四十九章 城破 殷檀自然是没把一柄匕首放在心里,他的傀儡线可是上万冤魂的执念炼成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斩断。 “铮——” 殷檀呕出一口血,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柄平平无奇的匕首。 怎么可能?就这把一点灵力都没有的破匕首竟断了他的傀儡丝! 没有了银丝的牵引,蛊人顿时停下攻击,瘫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蛊虫从他们口鼻眼眶里爬出,似是惊惶。 赤锦手指翻飞,捏出一缕幽冥魂火,红到泛黑的火焰顿时将城墙上变成一片火海,却不至于映天,在魏乘云眼中只是城墙上多了一圈翻涌的暗红纹样。 与蛊虫的联系忽然断开,殷檀丹田内灵息乱涌,背上的衣料被冷汗浸透,新换的这副皮囊也像是承受不住似的,青筋暴起。 男人抬手掐了个古老的灵诀,嘴里幽幽吟唱着巫族的咒谣,身后虚空上浮现出三头蛇的虚影。 “杀了她!” 听到指令,三头蛇向赤锦扑去,很快便扭打在一起。 赤锦口中念咒,鸣已在她周身化出数十分身,齐齐向那妖蛇七寸处刺去。 那妖蛇一甩尾,挡下鸣已,一回头却被赤锦按着蛇鳞翻到头上,拿着逢灯狠劲挥去一道风刃,精准地打到七寸。 那蛇头嘶鸣一声,另两个头像是发了疯似的,一个吐着毒液,一个呲着毒牙咬过来。 赤锦灵巧跃到一侧垛口,几个踮脚又跳上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檀。 诡异的火光映上赤锦苍白的小脸,殷檀被赤锦身上的邪神气息镇住。 这是血脉里的神威压制! 只是短短的一个愣神,殷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与妖蛇已经被画着赤色咒印的漆黑幕墙围住。 敌楼上的赤锦看着下方的一人一妖,神思一动,幕墙就飞速旋转着压向殷檀。 霎时间,城楼上红光大盛。 躲在城楼脚下的川乌抬头看着檐上的邪神,女人仿佛墮神一般,手上做着取人性命的事,脸上挂着神明的悲悯万物,眼底却是无悲无喜的淡漠。 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赤锦轻巧跳下,轻轻掸去肩上的尘土,迈着雍容的步子,一阶一阶上了高台。 妖蛇已经不见了踪影,高台之上只有殷檀。 方才殷檀几乎耗了全部灵力才在刚才一击中活了下来,好不容易平息了体内乱窜的灵气,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赤锦张开灵术空间“境”,空间里面的一切事物都受她掌控。 殷檀嘴角又沁出了一丝鲜血,他感受到了,他种在内城的尸蛊母花被人拔除,而他这个种蛊的人也遭到了反噬,内脏开始逐个破裂。 红衣的女人一步一步踏着火光走近,在姿态狼狈的他身前站住,一抬手,他就被赤锦提起。 赤锦坏心思的加强了威压。 在这位被封印前就达到了半步化境的上神面前,殷檀宛如一只可怜的蝼蚁,因为威压双膝不自主的下跪,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掐着脖颈往上提,模样实在是好笑。 冰冷的手一点点掐住殷檀的脖子,殷檀直觉自己是被恶魔盯上了。 “你轻敌了。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本座还只是至境呢?” 虎口渐渐收紧,殷檀脸上泛起青紫。 可男人还是笑着,男女莫辨的声音在赤锦周围响起:“自然是有人相告,赤锦,想杀你的人远远不止我哈哈哈。”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我还等着看你死的那天呢哈哈哈哈——” “今日,就当是我好心给你提个醒。” 不等赤锦出手,殷檀脸上的皮肉好像是融化一般,一块块脱落下来。 赤锦收回手臂,看着“殷檀”化成一摊血水。 魏乘云等人此时还被走尸围着,忽然青光一闪,走尸齐齐被砍成两半。 川乌收手,退回赤锦身后。 “靳大人!” 赤锦抬眼看了看魏乘云身后的季清允,凤眸一弯。 做的不错。 “诸位,攻城吧。” 赤锦没有再与众人说话,往后退了几步。 “靳大人不一起?” 赤锦摇头,挑眉轻笑:“不了,本座在凉宫等诸位的好消息。” 说完,干脆转身,妖艳的鲜红逐渐隐于夜色。 川乌对魏乘云等人行了个礼,也跟着赤锦离去。 桃灼一身月白站在内城城门口。 赤锦没有停留,与男人擦肩而过。 “吩咐占星楼行动,今夜街上游荡之人,格杀勿论。” 赤锦走出一段距离后,桃灼转身,看向那个方向,行了个妖族的最高敬礼。 赤锦没有回占星楼,而是直接去了纳桑宫。 赤锦到时,顾韶瑗正在沐浴,赤锦随意找了处坐下等她。 听见了水声,赤锦知道她洗完了。 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过后,顾韶瑗从屏风后走出。 “少安,收拾好东西,随本座回占星楼。”赤锦直奔主题。 “我不走。” 这是顾韶瑗第一次拒绝赤锦。 “这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我也不走!” 赤锦眯了眯眼,盯着这位大凉王后不语。 “本座告诫过你,管好心。卡萨达尔并非良人。” “他许诺了你什么?” 顾韶瑗不答,然而赤锦心里已经猜到一二。 “身为一个君主,敌人打到家门口都不敢亲身迎战,这种男人,你凭什么觉得他能护住你?” 赤锦一把拧过顾韶瑗的小脸,凤眸里盛满了冷意,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跟本座走,本座护你周全。” 顾韶瑗丝毫不示弱地回看着赤锦,小手覆上赤锦的指,一个个掰开。 “你走吧,不用管我。” 赤锦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姑娘,转身拂袖离去。 “你会和本座走的。” 赤锦走后,顾韶瑗顺着墙滑下。 她自小养在深宫,她的出生克死了双生姐姐,母妃也在不久后病逝。 宫女私下里都会叫她“灾星”,就连老皇帝自母妃死后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只有皇兄顾儒沐。 然后便是卡萨达尔。 顾韶瑗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动了心,她只记得那人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大夏带回了她最爱的金玉楼甜酒;教她射箭时,贴着她后背的胸膛很温暖;还有阿库姆图反叛那日,男人贴着他的耳边说“我杀尽了我的亲族,又逼走了我最忠诚的勇士,现在我只剩你了”。 凭心而论,卡萨达尔对她是极好的。 至少,他当她是妻。 第五十章 请安 自两军开战后,夏宫里也不安宁。 即便是去了西凉,赤锦也没同何应莲断了联系,只是换作了托梦。 “太后,该喝药了。” 八月过后,太后殷纺的病愈发严重,到了十月,只能再宫中卧床不起。 何应莲亲自带着药汤入了内室,寝宫中即便是熏着安神香也遮不住满屋的草药味。 苦得慌。 点翠见何应莲提着食盒来请安,忙跑过去欲接下食盒,却被何应莲躲开。 “本宫自己来便好。” “皇后娘娘孝顺,太后娘娘病后每日都亲自煎药探望。”接着点翠放低了声音,“不像有的人,得了宠就忘了恩。” 何应莲只装做听不见,笑盈盈看向躺在床上的枯槁老妇,挥了挥手。 “姑姑退下吧,本宫同娘娘说说话。” 点翠走后,何应莲扶起殷纺,轻柔的将汤匙送到殷纺口中。 此时的殷纺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何应莲也便没了顾虑。 “太后娘娘万福之躯,怎么病成了这个模样,年初不还是和皇上耍得一出好威风呢吗?” 殷纺眼睫颤动两下,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舀了匙药汤,何应莲将汤匙送到殷纺嘴边。 老太太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便老了十几岁,此时看去像是八十老妪,浑浊的双眼乘着压不住的惊恐与愤怒。 感受到殷纺的抗拒,何应莲脸色一暗。 “太后不是生得一张好嘴么?”青瓷汤匙磕开殷纺发紫的唇,撞上里面的牙,苦涩的药汁灌满口腔,还不等殷纺吐出来,沾了口腔温度的汤匙就在嘴里搅动起来。 “咳咳——” “太后,欠的债总是要还的,你欠皇上和五公主的帐,该算算了。” 何应莲一把甩开想要靠过来的殷纺,冷笑一声,把汤匙扔回碗中。 “怎么?又想给我种蛊?” 她冷眼看着趴在床沿上猛咳的殷纺,架着身段把瓷碗放到一边,抚了抚脑后的珠花。 “太后怎么吐了呢?这药可是臣妾亲手给您煎的,放的都是好东西呢。” 何应莲特意抬高了声线,说完又装模作样地皱着眉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 “许是药苦了,臣妾给您加点糖。” 殷纺瞪着眼睛,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嘶吼。 “娘娘,喝药吧。” 点翠看见何应莲出了内室行了个礼。 “太后的病又重了啊,连话也说不出来......今日竟是连药都喂不进去,本宫好说歹说才喝下半碗,姑姑可要好好劝劝。” 何应莲皱着眉头,拉着点翠的手叮嘱道。 “明日本宫去定国寺替太后祈福,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挺过去的。”不过到底是祈福还是毒咒,只有何应莲才知道了。 点翠感动的稀里糊涂,将何应莲送到了寿安宫门口。 临上轿前,点翠叫住了何应莲:“娘娘劝皇上来看眼太后娘娘吧,到底是母子一场,想必太后娘娘也是念着皇上的。” 何应莲莞尔道:“本宫会将话带到的,可是皇上的心思本宫也猜不透......罢了,本宫尽力吧。” 点翠目送着皇后的仪仗渐行渐远,刚迈进宫门便听见一道柔媚的女音。 “点翠姑姑,本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看皇后娘娘才走,太后娘娘应当还未睡下吧?” —— 这一夜实在算不上太平,王城的百姓即便闭紧了门窗也依稀能听见街上的惨叫。 乌云蔽日,乃是不祥之兆,凡人皆紧闭户门,只有孤魂野鬼在外面游荡。 没了尸蛊母花的灵力传输和殷檀的控制,整个大凉的巫族蛊人纷纷出门,试图用月食之夜的阴气作为补给,纷纷上街游荡,当然,无一例外地死在占星楼手里。 而大夏宫内也不好过 鲜血染红了朝阳。 “王上,内城城关已破,帅府昨夜满门惨死......王,咱们还是快逃吧!” 大殿上的卡萨达尔掀了眼皮,看着清冷的大殿,先前的所谓“忠臣”要么被他斩了,要么逃去了别处,也就剩下的这些人看着倒是真正的忠心。 “大凉可以战败而不可不战。” 卡萨达尔记得先王逝世时这么和他说的,所以此时他只带着几百亲军迎战。 在上万大夏军前,卡萨达尔的人如同在玩闹一般,少得可怜。 自然,大凉兵败,卡萨达尔被押入凉宫。 “大凉败了。”赤锦一瞬不瞬地看着纳桑宫内锦衣华服的顾韶瑗,“魏承云押着卡萨达尔已经到了凉宫门口了。” 顾韶瑗只是坐在床沿,双手乖巧地置于双膝之上。 见女人不应,赤锦也不恼,拉过顾韶瑗的手。 “同本座来。” 卡萨达尔被押入凉宫时,发冠已乱,战甲残破,浑身是血,早已没了大凉王上的意气风发。 赤锦红衣依旧,衣上绣着金凤衔月来,只这么双腿交叠,懒懒倚在王座之上,便有种不怒自威,君临天下之感。 阿库姆图跟在魏乘云之后,看着王座上的女人。他一直不明白,以赤锦的实力与手段,为何不直接推翻顾儒沐,而只是当了个国师。 卡萨达尔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只是他的目光越过了赤锦,炽热的目光直直逼向赤锦身后的顾韶瑗。 第五十一章 落幕 “瑗娘?” 赤锦察觉到身后的顾韶瑗身子抖了一抖。 “瑗娘?叫得倒是亲切。” 赤锦拉过顾韶瑗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嗓音透着些无情的温柔:“看好了。” 转过头道:“本座同他说两句…魏大人留步。” 魏乘云瞥了眼不太老实的卡萨达尔,没留情面,当顾韶瑗这个“大凉王后”的面,一脚踢在男人后脊上。 “先卸下吧。” 没了镣镐的束缚,卡萨达尔终于能直起些腰了。 “你想做什么?” 赤锦挑眉,从发间取了枚金钗,插到顾韶瑗发髻上。 “大凉灭了,本座也该带少安回大夏了。” 话音刚落,卡萨达尔低吼道:“不许!” 轻嗤一声,赤锦一脚踢向卡萨达尔的心窝,男人咳出一口污血。 “王上!” 顾韶瑗冲过去扶起地上的卡萨达尔,让男人靠在怀里,抬眼时带了些乞求。 “靳迟,我跟你回去,你放过他吧!” 赤锦似乎早就料到顾韶瑗会这样说,眼里带着些嘲弄,卡萨达尔极不喜这种眼神,这让他觉得她是在看街边的乞人。 “少安,你叫错了,这里是大夏,没有什么王上。” 卡萨达尔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拉着顾韶瑗衣襟的手不觉攥紧几分。 “大凉向来安分守己,为何要对大凉下手?” 现在什么都已成定局,卡萨达尔只想弄清楚他是为了什么才招来祸端。 赤锦看着这个亲手葬送了母国的君主,连连冷笑。 “本座本不想将大凉逼到绝路,奈何大凉不老实,连巫族邪修都敢藏着,你们是真觉得凡人能瞒过天道吗?更别说你还背着弑父杀兄这样有损阴德气运的罪。” 魏承云神色凝重,巫族他也曾有耳闻,凡人也可修炼飞升,而巫族就是凡间修仙一派,一度强大到百姓不信朝廷皇帝而拜巫族圣女。这一族修的是歪门邪道,专炼蛊虫吸食凡人生机来增长修为,也正是因为修炼邪术被天道发觉,百年前巫族便遭到天谴灭族。 想不到过去这么久,巫族竟是躲到了大凉。 更叫他惊心的是靳迟,大夏的国师,竟对巫族如此了解,那她同天上…… 赤锦围着卡萨达尔踱了一圈,缓缓背过身去,抖开逢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先人债,今人偿。更何况是忤逆天道的大罪,这就要用大凉王朝的命数来赎罪了。” “你要干什么!你个戎奴放开公主!” 赤锦转身,见被挟持的顾韶瑗面色苍白,想来她不曾料到会这样。 “听说顾三宠爱瑗娘,若是瑗娘没能安稳回到大夏,他应该不会放过你吧?”卡萨达尔阴鸷地盯着赤锦,手中拿着赤锦送的金钗,尖端抵着顾韶瑗的眼球,“放我走,到了该到的地方,本王自会放了瑗娘。” 一声嘲弄的轻笑传入卡萨达尔耳中,他看着红衣妖艳的赤锦,眼里盛满了到了穷途末路的疯狂。 “少安你看见了吗?”赤锦轻掩红唇,“连爱都掺杂着算计,少安,你真的将此次和亲想的太简单了。” “住嘴!” 卡萨达尔眼里都是红血丝,整个人带着颓废的疯狂。 “你放还是不放!” “自然是不放。” 赤锦从没把卡萨达尔放在眼里,即便是他挟持着顾韶瑗,赤锦也没有忌惮什么。 逢灯沿上的金刃亮得晃眼。 “少安!” 然而,卡萨达尔忽然向下刺去的金钗让赤锦忽然慌了神。 “咔嚓——” 手腕脱臼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顾韶安忽然出现,裹挟着阴气的双手劈手夺过那金簪,纤腕一转便向卡萨达尔刺去,却在还有一寸距离时顿住——顾韶瑗又夺回身体的主控权。 这时的卡萨达尔已经被赤锦定身,一瞬也动不了。 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只觉得脖颈一痛。 金钗刺破皮肉,鲜血顺着颈子滑下。 本来顾韶瑗刺下去的动作已经止住,可赤锦一个箭步上去攥住顾韶瑗的手往前一送。 “少安,这才叫杀人。” 赤锦转过身,阿库姆图听到了里面顾韶瑗的尖叫,带着一众人冲进大殿。 顾韶瑗松开金钗,卡萨达尔滑下去,倒在她的脚边,眼睛到死也在看着顾韶瑗。 死不瞑目。 头一次体会杀人滋味的顾韶瑗向后踉跄几步,然后跌坐在男人身边,死死盯着自己溅上血的颤抖不止的双手,嘴里爆发出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哭嚎。 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下一下地把手往衣服上擦着,又去擦卡萨达尔开始失去温度的脸,直到男人的脸上被糊满了半干的血渍。 将士们不忍看这一幕,纷纷偏过头去。 “季清允,带少安回纳桑宫。” 季清允道“是”,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顾韶瑗,顾韶瑗已经失了魂,呆呆地随着季清允往纳桑宫走去。 “公主她无事吧?靳大人不跟过去看看吗?” 赤锦摇头,音色还是一贯的冷清:“罢了让她自己想想吧,那孩子聪明,应是分得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魏乘云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他怕顾韶瑗记恨上赤锦,回了大夏之后会对赤锦不利。 “大人可是累了?余下的臣等来做就好,大人您先去休息吧。” 赤锦看了阿库姆图一眼,随了他的意。 夏军克凉的消息很快传到顾儒沐耳中,在太后重病的节骨眼上,顾儒沐没有大肆庆功,只是破天荒地去了寿安宫一趟。 此时的殷纺已经瘦得皮包骨,在床上安睡,顾儒沐就坐在床边看着。 他想杀了殷纺,却又顾忌顾韶瑗身上的福寿蛊,可看殷纺的模样,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大限已到,鬼神难留。 “太后这几日病得愈发厉害,连皇后娘娘亲自煎的药都吃不下了。”点翠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药? “安明德,去找些皇后煎药的药渣,拿去给郑元白。” 第五十二章 妒火 “皇后娘娘驾到——” 顾儒沐摆摆手,让安明德退下。 何应莲见到顾儒沐也在,神色不变,提着食盒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 顾儒沐装作不知似的,笑着指着食盒道:“朕听点翠说你常常亲自来看望太后,倒是一片孝心,这食盒里是?” “回陛下,这是臣妾煎的药汤,太后娘娘先前同臣妾说药太苦,臣妾便亲自给娘娘煎了,加了桂花蜜,这样一来臣妾尽了孝心,二来太后娘娘也喝着安心。” 顾儒沐轻笑,半垂的睫毛遮住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接过食盒递给点翠,又拉过何应莲的手,一同往屋内走去。 “喂药这种活计叫点翠她们来做便好,朕娶你是叫你来享福的。” “惜之,你同朕先进去和皇祖母说说话,药一会儿让点翠喂下便是。” 惜之便是何应莲的小字,在何应莲的记忆里,顾儒沐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称呼她了。 两人一同进去,何应莲落后了半步进门。 “皇祖母,前些日子您不是说想念朕吗?朕今日带着惜之来看您了。” 在床上小憩的殷纺缓缓睁开了半阖着的浑浊双眼,有些木讷的转了半圈,看向两人。 说是一起说说话,其实只是顾儒沐一个人在那里侃侃而谈,何应莲是不是搭衬上两句,殷纺只是在那里听着。 她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了。 两人呆了一会儿便出了寿安宫的门,临走了顾儒沐还不忘嘱咐上一句叫太后好好吃药。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何应莲的轿子就在顾儒沐后面,听见这声音,不由得皱眉。 “原来是爱妃,朕看你这方向,可是要去向太后请安?” 顾儒沐叫停了软轿,掀开窗帘看着轿边盈盈拜倒的苏子衿让她平身。 “正是。” 似乎是反应了过来,苏子衿忽然跪下,慌张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请娘娘息怒,臣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昨夜没休息好,眼前发昏,便没看见娘娘在此,望娘娘恕罪!” 什么昨夜没休息好?分明是这小贱骨头昨夜勾了皇上去宫里,现在竟是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皇后,柔嫔并非有意。” 听见顾儒沐也帮衬着苏子衿,何应莲纵使嫉妒地恨不得上去撕烂了那妖女的脸,也只能打碎了牙往下咽。 “妹妹快快请起,本位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再说知道妹妹无意,也从未想过怪罪妹妹什么。” 苏子衿起身又朝着何应莲福了一福。 “太后歇下了,爱妃还是改日再来吧。”顾儒沐声线柔和几分,眼里似乎带了几分缱眷的爱意,“朕今晚还想听曲。” “是,臣妾便回去等着皇上。” 何应莲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言笑晏晏的顾儒沐,忽然感觉今年冬天来得好早,梧桐未落,飞雪已至。 今天可是十五。 照着大夏的律例,初一十五帝王都要歇在皇后宫中。 可顾儒沐竟为了刚刚入宫几月的嫔妃坏了规矩!这叫她怎么不妒! “娘娘您息怒!” “滚!都给本宫滚开!” 价值连城的瓷瓶被甩到地上,何应莲连眼都不眨一下。 她祖父可是帝师,更是当年老皇帝钦定的卿相,父亲也是户部尚书,论家世她哪样不必那个狐媚子好? 一个陛下游京带回来的玩意儿也敢踩在她头上! “娘娘,您先听婢子说。”何应莲身边的大宫女拦下何应莲的动作。 “越是这个时候,娘娘您越要沉下心,不能让那贱人得了势头。” 何应莲听她说的在理,便止住了砸东西的念头:“你接着说。” 那宫女笑笑,凑到何应莲耳畔:“娘娘恕婢子不敬,婢子这都是为了娘娘啊!” “你只管说便是。” 得了何应莲的应允,那婢子松了口气。 “娘娘,太后最近愈发病重,婢子听太医院的人说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秋日里没个老人家是极常见的,可这是宫里啊! 而太后病了之后,最常去探望的就是娘娘了,再者就是柔嫔,那太后一死,皇上若是要查......” 何应莲垂眸,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也在思考这法子是否可行。 不过,邪神那边...... 罢了,左右不是她当这个恶人,顾儒沐要查也查不到她头上,就算是猜到是她做的...... 何应莲眼神幽幽掠过身边的这个宫女,嘴角一弯。 “好,就照你说的做。” 第五十三章 死劫 又过了几日,大凉政权交替的事宜办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回大夏的时候。 赤锦估摸着顾韶瑗也该缓得差不多了,便去了纳桑宫。 川乌替她撩开门帘。 “你过来做什么?” 顾韶瑗歪在床头,手里捧着本诗。 闻言,赤锦挑眉,并没有作答。 “身子可有不适?” “只是近日里总觉得乏。” “可有心悸?” “嗯。” 赤锦摸不准顾韶瑗的态度,这回答中规中矩,却也不带一点情绪,从前起码还会同她发火闹脾气,如今愈发疏离。 倒是不正常。 不过也罢,现在要紧的还是顾韶安,无衣说殷纺怕是大限将至了。 “少安可曾找过你?” 顾韶瑗知道赤锦口中的“少安”并非是她。 “那日之后便再未现身。” 卡萨达尔死的那天,赤锦可以感受到顾韶安是耗废了多少神力才夺过身体的,经那么一折腾,顾韶安怕是境况更危险了。 赤锦拉过顾韶瑗,将自己的神识探入顾韶瑗的识海,搜寻了一圈才发现连身形都稳不住的顾韶安。 “少安?” 赤锦出声却听不见应答,想给她输入神力却怎么也送不进去。 忽然,赤锦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出识海,她心口一震,捏住了右臂。 “无常?” 川乌的惊呼让赤锦回神,她抬头看见床边的黑无常与他身后大口呕着鲜血的顾韶瑗。 “大人,阳月,癸丑,太后殷氏崩。” 赤锦脑海里忽然想起某个声音,是那人给她传信。 “滚开。” 忽然压低的声线叫川乌打心底里发凉。 “上神,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要本座再说一遍吗?” 黑无常默然,最后还是让开半步。 此时,顾韶安白着脸,瘦得能看见血管的手死死按着心口。 “少安,只要你想,向本座祈愿,你可以不用死。” 赤锦坐到床边,揽过顾韶安,冷着脸垂眸,手里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往顾韶安身上送。 顾韶安按住赤锦洇了血的右臂,勉强挂起一抹笑:“不必了。如果我不死,瑗瑗也能继续活着吗?” 赤锦没有说话。 “大人,您在我身上耗的精力太多了,不值得的。”顾韶安又往赤锦颈窝靠了靠,似乎嗅着赤锦身上的梅香,心脉经受着的疼痛就会减去几分,“韶安的愿望只是看着瑗瑗长大,能在瑗瑗身上藏这么多年,我已经知足了。” “你比韶瑗更适合。” “顾韶瑗她的心性还不成熟。” 赤锦替她理好被汗湿的鬓发,低声道:“本座私心里,更希望你活着。” 所以,快求她吧,只要顾韶安开口,她便没了顾虑。 因为她是神。 “大人,杀了我吧。” 赤锦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韶安身上忽然浮现的赤色凤印,一言已出,契约成立。 “上神,还不动手吗?” 黑无常无情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响起。 “大人,替我照顾好瑗瑗。” 随后,顾韶安笑着看着赤锦。 赤锦缓缓抬手,放到她的胸口,合眼。 “范无救,只许取她一人的魂。” 黑无常皱了皱眉,道:“上神,您这不合规矩。顾韶瑗十五年前就该被勾魂,当年的鬼门出事这才耽误了,而顾韶瑗的死期就是今天,无救今日便是来取这两位的魂的,您这样是在为难我啊!” “耽误不也已经耽误了十五年吗?地府若是真的计较便不会这么久才派你来。” 话音一转,赤锦似刀子一般的眼神盯住黑无常。 “或者说,本座只是不在几百年,地府就当是没有主子了?” 范无救大骇,忙躬身道:“不敢!只是大人这样,我回去不好交代......” 赤锦嗤笑一声,袖中抛出一枚晶石,里面封存着一滴血。 “这是凤凰精血,回去你应该知道怎么说。”赤锦轻轻抚着已经断了气的顾韶安,顾韶安的魂体开始散去,赤锦一点点用神力将她的三魂七魄归位。 范无救将那晶石小心收起,向赤锦一拜,拿着勾魂锁勾走顾韶安的魂魄。 “赐她往生令。” “是。” 往生令便是能通往轮回转世的行令,即便是顾韶安这种死了十五年早已错过往生时间的野魂,按着赤锦的地位,拿到往生令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待范无救走后,赤锦指尖附上神力,在顾韶瑗胸口画了个繁复的咒印,福寿蛊母蛊虫尸被取出。 川乌用玉盒收好,看着赤锦右臂那段被血染得暗下几分的衣料,面露担忧。 “大人节哀。” 赤锦就这样坐在床头等着顾韶瑗恢复呼吸。 “她是本座见到最接近神的凡人。” 川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 “本座预料到她有一劫,只要她愿意,本座便可替她担了死劫。” “可惜,没有救下。” 第五十四章 她说 川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点不理解,只不过是一个凡人,死了便是死了,人间这么大,还怕找不到有仙途的凡人吗? 再说,燕家那两个孩子已经送到宗门修行去了,他们的仙途必是坦荡的。 赤锦似乎看出了川乌心中所想,摇摇头道:“阴阳,万物之道也,顾家姐妹一体双魂,这几千年难见之奇事,阳魂已死,阴阳即乱。本座怕她路走歪了,若是最后酿成大祸,便是本座的罪了。” “阳魂?”川乌不禁疑惑,“顾韶安不是魂体,性属阴吗?” “非也。阴阳并非由存在决定,顾韶安虽是魂体,其性属阳。” 后面的话,赤锦也没再多说,咬破自己的食指,用精血在顾韶瑗手背上画出符咒,赤锦合眼,细细感受着她原本同顾韶安的羁绊之力被另一个气息替代。 “走吧。” 赤锦替顾韶瑗掖好被子,季清允走进来,端着一盆水,给顾韶瑗擦着身子。 入夜,何应莲在廊前弹着曲,宫墙那头却响起了琵琶音。 手下一重,琴弦割破了指尖,春晴忙过来替何应莲包好伤口。 “娘娘,夜深露重,还是快回屋吧。” 何应莲任由春晴拉着她的手,撑了下膝盖,起身。 “你说那小蹄子有什么好的,弹个曲儿跳个舞就能把皇上迷得东倒西歪。” 何应莲抿嘴,微微抬高下颌,看着镜中的自己。 “娘娘,这深宫之中得宠失宠都不过是陛下的一句话,要是说长盛不衰,还得是娘娘您呐!” 这话终于合了皇后心意,何应莲从妆奁里挑了盒胭脂,看小姑娘欢喜接过,心里不禁嘲道,一盒珍品胭脂就能这么高兴,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皇后出手大方嘛。” 何应莲猛地回头,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破败神殿中。 乌金屏风前,赤锦倚靠在美人塌上,隔着层层叠叠的殷红纱帐,看着下首的何应莲。 “邪神大人。” 何应莲垂头跪下,在宫中斗了多年学来的处变不惊似乎不顶用了,单是赤锦的一个眼神都叫她觉得所有的算计与慌乱都无处遁形。 额头不觉起了一层薄汗。 “本座叫你吊着殷纺的命,你吊到地府去了吗?” 没有斥责,只淡淡的一个问句,便让何应莲心尖一颤,指甲陷到掌心。 “大人,生死之命由天不由人,时辰到了,难阻......” “呵呵——” 女人的轻笑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上空,无端生出几分媚到骨子的阴冷。 “难阻?”赤锦坐起身来,下一瞬便移到何应莲身后,蹲在她的身侧,高出了女人半头。 冰冷的指尖在何应莲颈间游走,隔着一层皮肉,下面是温热跳动的脉搏。 赤锦低头,凑近何应莲耳边,在旁边看着好似是闺蜜间的耳语,可女人的话语却叫何应莲不寒而栗。 赤锦轻轻抚过何应莲头顶,低笑一声没了身影,周身的场景也随之变化。 回过神来,只有何应莲一个人瘫坐在寝宫中央,瞳孔散大。 她摸着锁骨间的凤印,死命地挠着。 “你可是送了本座一个大礼,让本座想想,该回你个什么才够分量呢?” 她说。 九月底,长长的车队从旧王都启程。 顾韶瑗看着逐渐缩小的城门,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不堪,她垂下眼睫,遮掩了眼瞳中的墨色。 那日之后,她爱的与爱她的都不见,就像洪水过境,只留下了破败。 自此,永别春风,我心荒芜。 三月后,重归帝京。 那天,下着雪,帝京城门外歌舞升平,将军凯旋。 大小三军凯歌而还,城门之上满朝文武欢庆鼓舞,城内百姓夹道相迎。 魏乘云见到某个熟悉的身影,连忙下马一揖。 “何太师怎么来了?” 何太师何容抚着胡子呵呵一笑,道:“老夫过来看英雄凯旋,怎么,将军是嫌弃老夫了?” “不敢不敢!”魏乘云看着这位几十年的老恩人,笑着道,“这次打下凉宫最后一城多亏了靳大人,要不是她,魏某怕是要身陨他乡了。” 何容朝着赤锦看去,赤锦坐在高头大马上向他行礼。 她能看得出来,这位何太师是有大功德的人,这种老贤者她一向是敬重的。 “还是要看年轻人啊!” 魏乘云也应和一声。 “皇上命老夫前来搞赏三军。除副帅、校尉,镇天众将上殿朝见天子,其余大小三军,各回属地听封!” 礼乐奏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玉阶。 顾儒沐看着赤锦,女人红衣如旧,踏着飞雪一阶一阶走到殿上。 见到赤锦归来,众朝臣皆是大惊。 “靳大人......不是说薨了吗?” 在夏朝,顾儒沐对外一直宣称说靳迟已死,只有近身的亲信才知道实情。 赤锦没有理会那些言语,只身上前,单膝跪下。 “臣靳迟参见皇上,幸不辱使命。” 第五十五章 妄逐 因为克凉有功,顾儒沐给了赤锦五日休假。 赤锦便在国师府闭关五日,调息体内的神力。而桃灼在将赤锦送回大夏后,也早就回去魔界了。 而自打回宫,顾韶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出来走动,顾儒沐见她愿意见人了,便将寝宫移到了御花园边上的熙云宫。 “大人,妄逐来访。” 妄逐? 赤锦轻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竟差点把这号人物忘了。 赤锦出了书房,打远便看见一身天青长袍的男人坐在大堂,那便是鬼王妄逐,趁着去年阳时从地府逃了出来。 “鬼王千里来我国师府,不知有何贵干?” 妄逐起身,也没有管人界的那些礼数,直接开口道:“羌何不见了。” 此言一出,赤锦大致知晓了他的来意。 “想让本座帮你寻羌何?有什么好处?” 人向来讲究利弊权衡,赤锦也不例外,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这两人从鬼域私逃的缘由。 鬼域那边对外宣称妄逐闭关突破,羌何随同护法,但上层都知道这两人其实是出逃人间。 妄逐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赤锦。 “我这里兴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比如毕方。” 赤锦也严肃起来,将人带到书房。 “从哪儿得的消息?” 妄逐轻笑一声,视线落在书案边上的与魂灯上。 “上神窃取与魂灯之事可是闹得不小,现在上三界谁不知道上神与易卿上神的事?” 赤锦深吸一口气。 确实如妄逐所说,当年的事闹得太大,本来司命不打算拦他,谁知半路杀出个渡执,将她逼到往生轮,惊扰了凡间转世,这才出了名。 “你要本座帮你什么?” “羌何似乎有执念未断,上神只需找出那个人就好,至于杀人这种事,我来便好。” 赤锦看着妄逐,凤眼轻闭,某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浮现。 “决定了?也许结局不会如你所愿。” “决定了。” 妄逐没有迟疑。 赤锦抬眼看着这个男人,生得一双风流眼,偏偏栽在一人身上。 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笑什么人家,她自己不也是吗? 烈阳入眼,星月不及。 赤锦祭出一滴心头血,打入妄逐眉间,妄逐眼中缓缓浮现出赤锦的凤凰印契。 “这是印契,什么规矩你应该知道。” 妄逐道是,虽说他是鬼王,但在上古神面前也算不上什么高贵。 “毕方就在帝京下面。” 赤锦记下。 “你若是要找本座,大可不必那样。” 她指的是何应莲的邪神像,在初次见到的时候,她便发现到那东西上面还残留一些鬼气,虽然极淡,不过她还是一下便认出来那是妄逐。 妄逐也早就料到赤锦会发现,只笑道:“知道了。” 第二日,赤锦上朝发现多了几个新面孔。 “张大人,那几位是?” 张大人没想到国师竟会忽然向他搭话,有些受宠若惊。 “啊......那几位是前些日子提拔上来的,靳大人当时在大凉,自然不知。” 赤锦点头,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几人。 “张大人忘记改口了,现在,那里叫西域。” 赤锦这句话叫张大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连道恕罪。 吵了半天,总算是下朝了。 顾儒沐叫她去了书房。 见赤锦随意坐下,简直是把这里当成自家的国师府,顾儒沐揉揉眉心,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些太没威严了。 “小五在大凉时发生了什么?回来变了个性子似的。” 赤锦撇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顾儒沐,挑眉轻笑。 “这不是如皇上所愿了吗?” “怎么说?” 女人长叹一口气,转着腕上的血玉镯,幽幽开口。 “你不是想要你的小五吗?”赤锦抬手轻掩朱唇,眼里却泛着森冷的光,“本座给你带回来了。福寿蛊最后带走的,是顾韶安。” 顾儒沐知道顾韶瑗是一体双魂,只是他从未听过“顾韶安”这个名字,想来就是那副身躯里的另一个魂魄了。 本就没什么感情,便也不会在意。 赤锦将顾儒沐的反应看在眼里,眼瞳深了几分。 “听说你后宫来了个女支女?” 顾儒沐看过去,看见赤锦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琉璃樽里的鲜花。 “嗯。” “呵,”赤锦轻笑一声,“可不要纵谷欠过度,今天那些大臣因这个参了你好几本。” “朕知道分寸。” 赤锦轻嘲一声,这位要是有分寸就怪了。 “皇上保重身体,本座可不想你倒了,还要再找一个生人合作,麻烦得紧。” 顾儒沐自然听懂了赤锦的阴阳怪气,也没说什么。 “那几个新提拔上来的,你觉得如何?” 赤锦回忆了下那几人的脸,又忽然想起了某个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一次朝会自是看不出什么的,不过,有两个人本座看着有些意思。” 第五十六章 再遇 回京之后的日子倒是过得飞快,这夜又设了宫宴,众臣子可携家属同去。 朝臣都想着前来巴结现下朝中最得权势的国师,纷纷前来攀谈,赤锦厌烦应付这些人,便假托体弱,去了女眷暖阁。 赤锦生来怕冷,现在的她披着黑狐裘,双手缩在袖中捧着手炉,带着无衣走在一众官家女子之间。 那些姑娘都曾在父辈都听说过靳迟这号大人物,在见到赤锦到了这里之后连谈笑的声音都小了几分,一个个跟见到毒蛇猛兽似的往边上退了两步。 “这些姑娘倒是知道谁惹不起。” 无衣跟在赤锦身后小声道。 “不然呢?” 无衣替赤锦撩起门帘,一阵淡香传来。 赤锦抬眼,看见暖阁里正有一个姑娘在下棋。 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来这里,梅绾一惊,黑子砸到棋盘上,乱了一盘好棋。 “南复残谱?” 梅绾听了这话眼前一亮,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畏惧赤锦,她的气场太强,在她面前总会觉得矮了一头。 赤锦也看出了她的拘谨,绕道另一侧坐下,抬眼睨了眼梅绾。 “这里没别人,不必拘谨,坐下陪本座下一盘。” “是。大人,要不您下黑子?” “不必。” 赤锦捏起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话。 “哪家的姑娘?” “户部侍郎梅正鸿乃家父。” 梅正鸿啊,她记得,是个正直的好官。 赤锦对梅绾印象不觉好了些,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姑娘也不会差。 “梅家的姑娘......梅钰?” 梅绾一愣,尴尬笑道:“回大人,小女梅绾,梅钰是家姐。” 赤锦也反应过来,没再说话。 “小女子认输。” 梅绾羞涩一笑,最终还是没落下一子。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从玉盒中捏了粒黑子。 “哒。” 一子落下,死局回生。 “你的棋比顾儒沐胜出三分。” 梅绾大骇,“咚”一声跪下。 “小女子愚钝,只是略通棋艺,哪敢同陛下相较?还请国师大人收回方才那句话!” 赤锦有些莫名其妙,无衣上前去扶梅绾,那姑娘却执拗地不肯起身。 “罢了,是本座说错话了。” 这一跪倒是有些扫兴,赤锦微微皱眉,抬手,一股温和的灵力垫到梅绾膝下,将她托起,随后便转身出了暖阁。 身后的梅绾垂头,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好像,惹国师大人不喜了。 还没走几步,赤锦便被叫住。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赤锦半眯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明艳少女,忽然勾唇。 “好久不见,少安。” 顾韶瑗呵呵一笑,理了理鬓边的青丝,头一歪,整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模样。 “大人怎么没去找皇兄?” “皇上那边何时去见都可以,只是念着你,便先来这边看看,”赤锦拢了拢狐裘,忽然伸手抓住顾韶瑗的小手,“手怎么这么冷?” 说着,将自己的暖炉不由分说地塞到顾韶瑗手上。 “这个你拿着便是了,你身子刚好,不宜受凉。” 赤锦与顾韶瑗的互动,那些世家女儿都看在眼里,有几个胆子大的凑过来。 “小女子梅钰,见过少安公主、靳大人。” 听见熟悉的名字,赤锦多看了一眼,只是随意一眼,梅钰便觉得心底欣喜。 “早听闻家父道靳大人风华不凡、谋略过人,今日一见觉得家父倒是说错了。” 说到这里,梅钰故意顿了一下,见赤锦眼里生了兴致,这才娇笑一声。 “国师大人分明是天上仙,智谋无双啊!” “梅大小姐过誉。” 这些话赤锦听得多了,也不觉得有多欢喜,梅钰这番略带生涩的赞誉在那些官场的老油条中间,倒是显得中规中矩。 其余官家女纷纷暗中投来或艳羡或愤愤的目光。 怎么刚才不胆子大些,先那个梅钰一步上去搭话呢! “方才见国师大人从暖阁出来,相比是先见过家妹绾绾了?” 此话一出,赤锦方才那番担忧少安的话便没了可信度,顾韶瑗一下子黑了脸。 “梅小姐对靳大人倒是上心。” 顾韶瑗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 赤锦却安抚似的看了顾韶瑗一眼,转头笑道:“本座记得少安畏寒,以为她在暖阁歇着,便去暖阁寻她,却正好碰见了梅二小姐下棋,随手指点了一番。” “本座看你们玩的开心,便不再打扰了,少安近些日子身子才好些,对宫中不少事物谈不上熟悉,若少安惹了什么麻烦,还请诸位海涵。” 赤锦话音一转,将众人关注点抛回顾韶瑗身上,一偏头又正好见安明德往这边走来,正好来助她脱身。 “安总管来叫本座过去了,本座便先行一步。” 那些官家女子看着赤锦的身形渐远,都静默着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柔嫔(补) 赤锦被带到书房,看见顾儒沐还在批阅折子。 “一会儿开宴,还舍不得过去吗?” 顾儒沐将笔挂回笔架,掸掸袖口起身。 “见过少安了吧?” “见过了,并无异常。” 赤锦摸不清他心中在想什么,垂下眼帘。 “你放心,福寿蛊已除,死的是顾韶安。” 女人抬步,缓缓绕了一圈,最后停在顾儒沐身后的阴影中。 “你忧虑的都已经除去了,还在担心什么?” 顾儒沐耸肩轻笑道:“朕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坐享九州,怀抱美人,何乐而不为?” 赤锦也缓缓勾唇,双手背在身后。 “这几日上朝就听闻这柔嫔妖媚惑主,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知能否有幸得一见?” “今日便可见到。” “那本座可开始期待了。” 两人像是闲谈一般,打了一阵太极。 忽然,顾儒沐玩笑般开口道:“赤锦,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我身边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赤锦朱唇一钩,挑着眉看向男人。 “本座无所不知。” 顾儒沐怔愣了一阵,随即大笑起来。 “罢了罢了,等下还有好歌好酒,国师,走吧?” 两人走在前面,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 直到在席位上坐下,赤锦都没明白顾儒沐此次设宴是为了什么。 “靳大人,少安敬你一杯。若不是靳大人相助,少安早就命丧西凉了。” 忽然被提到名字,赤锦抬眼,顾韶瑗就坐在她上一阶。 小姑娘端着酒杯,站在那里看着她,那些臣子女眷也都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她这处,等看着她如何接下这一杯酒。 赤锦神色不变,不紧不慢的起身,把酒杯往胸前一举。 “公主此言差矣,若不是公主在凉宫配合,从卡萨达尔身上窃来密令,魏将军与靳迟此战绝非这般顺利,若是言谢,应当是本座与大夏子民敬公主您。” 话落,便仰头饮下这杯酒。 赤锦不知是不是宫人有意为之,她的酒极烈,酒液滑过喉咙辣得很。 她低头缓了一下。 而此时下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赤锦这番话说是冠冕堂皇,不过细品起来倒是一番为国为民,可顾韶瑗的话说在前头便让人不由暗中比较一番,这样下来倒显得这个公主狭隘许多。 而顾儒沐何尝不是个精明人物,赤锦与顾韶瑗之间的暗潮汹涌也早就察觉,只是没有表态。 何应莲就坐在他身边,见顾儒沐不愿掺和,只能笑着起来打圆场。 “靳大人说的不错,这收服大凉也有公主的功劳,也多亏了国师,公主才能平安归来,陛下不胜酒力,便由本宫代皇上敬一杯。” 何应莲一饮而尽,赤锦也抿了口杯中烈酒,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偷偷瞟向顾儒沐的眼神。 方才何应莲说替他饮酒时赤锦便在观察顾儒沐神色,只见男人眉眼低垂,嘴角缀着丝笑意,但并未出言反驳。 何家尚书见此场景抚着胡子微微点头,眼里难掩的得意。 原来如此。 赤锦嗤笑一声,原来是安抚何家,想来是柔嫔近日的风头盖过了何皇后,何家怕是按耐不住开始施压了。 “陛下。” 一声娇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赤锦侧首。 那位便是柔嫔,肤若凝脂,乌发朱唇,柳叶眉,杏仁目,眼尾微微上挑,后宫三千佳丽,断没有这位的娉婷袅娜。 众人惊奇发现,这柔嫔竟同赤锦有着三分相似。 “爱妃可是身子不适?” 苏子衿面上飞霞,点点头道:“臣妾这些日子偶染风寒,头疼的厉害,便想先行告退。” 顾儒沐允了。 苏子衿盈盈一拜,在众人欲盖弥彰的注视下离去。 “这柔嫔当真是个妙人啊。” 何应莲呵呵一笑,状似无意般说到。 好奇她会对这位“情敌”说些什么,赤锦投去目光。 “臣妾夜里总听见琵琶曲,叫宫人一打听这才知道是柔嫔,本宫就说这宫里能弹出这种韵味的曲儿也只有她了。” 说罢,装作遗憾一般叹了口气,接着道:“诸位今日便没有耳福了。” 众人不敢接话,只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可此时一道声音撕破了伪装的和谐。 “皇嫂这说的什么话啊?柔嫔姐姐又不是那花柳戏子,哪是随意招来唤去的!” 何应莲本以为这种场合,她好歹也是一国之母,即便是国师都碍于情面不来掺和,可谁知被一个小丫头搅了局。 顿时她面色不善,偏头一看,顾韶瑗正眨着一双眼扮作一副懵懂少女一般看向这边。 何应莲心底冷笑一声,能在凉宫活下来的,哪有什么简单人物? 一个被人骑过的破鞋回了宫里一样是克夫灭国的灾星,以为立了功就能翻身? 做梦! 狐狸插鸡毛,装什么好鸟。 顾儒沐向来懒得理会后宫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他没料到顾韶瑗会替柔嫔说话。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顾儒沐仰头喝酒,借着宽大的袖子偷偷看向那边惬意看歌舞的赤锦。 第五十八章 幽会 说是宴会畅饮,可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是揣着些心思过来的?这种境况下还这么悠闲的除了顾儒沐也就赤锦一人了。 顾儒沐自然是乐意看见有人同何应莲撕起来的,等到两败俱伤,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至于顾韶瑗,左右还有他这个皇兄,随便一套说辞也无人敢驳了他的面子,再不济他不信赤锦会冷眼旁观。 他不禁庆幸,叫赤锦与顾韶瑗相识的确是一手好算盘。 即便是心中是多么愤怒,这种场合下何应莲只能打碎了牙吞下去。 “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本座有幸听闻柔嫔的琵琶曲,那曲子里的山河激荡确不是凡人能奏出来的。” 赤锦淡淡开口,看似是替何应莲辩说,却是实在打了她的脸。 “哦?朕记得今日之前爱卿并未见过柔嫔。” 底下人不敢出声,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柔嫔出身乐坊,若是说靳迟见过柔嫔,怕也只是在那些花柳巷子了,柔嫔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此时说出身,是犯了顾儒沐的忌讳。 “少安搬去熙云宫后本座去看她,偶然听见琵琶曲,便多问了一嘴。” 这答得倒是像模像样,叫人挑不出错。 顾儒沐轻笑几声。 “朕没想到爱卿还会赏曲儿,若是太后还在,你们兴许聊得来。” 赤锦顿了顿,顾儒沐这话题转得太快,不禁叫她起了疑心。 “生死命也。不过想来,有皇后娘娘日日相陪,太后娘娘当是欢喜的。” “皇后的孝心天地可鉴,太后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保佑的。安明德?” 一边侍立的安明德凑过来,顾儒沐大手一挥,赏了何应莲不少好东西。 何应莲心觉不对,但顾儒沐不给她多想的时间,几句话,价值千金的赏赐便砸了下来,叫她脑子发昏。 “这点甜头如何?” 何应莲身子一僵,双手死死抓住裙摆。 邪神!她来找她了! “别慌啊,下面的人还看着呢。” 脑海中的声音顿了顿,冷笑着开口:“好戏还在后面。” 何应莲缓过神来时,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赤锦将何应莲的反应看在心里,低头掩住了眼中异色。 酒过三巡,顾儒沐带着皇后先行离去。 何应莲本以为顾儒沐要同她回宫,却在半路被告知顾儒沐去了御花园。 “柔嫔可是在宫里?” “回娘娘,那边说是睡下了。” 何应莲眯了眯眼,手里一使劲,好好的花被折了枝。 “春晴,本宫的珠钗兴许落在御花园了,你去给本宫找来。” 何应莲这一整日都没去过御花园,这突然说珠钗丢在那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春晴也是个机灵的,领了命便摘下宫牌出去了。 前两日帝京下了场雪,虽然被宫人扫开,地上却还是冻了层冰,走在上面“吱吱”作响。 怕被人看见,春晴走近时特意灭了灯笼。 御花园点了灯,虽然还是看得不真切,却也能分辨明有一男一女在那处幽会。 “安侍郎,你约我来此是作甚?” “安某无事,只是见梅小姐似一故人。” 春晴在脑海中搜索着二人身份。 这梅小姐应当是户部侍郎梅正鸿家的小姐,而姓安的侍郎也只有新提拔上来的安立康,听宫里的碎嘴太监说,这安立康曾是梅正鸿的学生,也是因为梅正鸿的推荐才能站在皇帝面前。而安立康也是个真真有大才的,很快便爬到了侍郎之位,与梅正鸿平起平坐。 而今日突然撞见安立康幽会梅正鸿之女,很难不叫人多想。 园中梅钰自然也想到这点,安立康升官的速度着实叫人眼热。 虽说梅正鸿不让她同他的学生接触,但也曾听过父亲说这个学生将来怕是能坐到与靳迟平位。 “故人?” 安立康沉默了一阵,沙哑道:“故人已逝。” 梅钰看着他忽然低落的神色,心里打起了算盘。 “安公子节哀,能让公子想念,必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安立康轻应一声,眼神透着些怀念。 “她最喜用海棠熏衣,常常缠着我陪她下棋。” 下棋? 听到这里,梅钰抿了抿唇。 “这么说来,我俩倒是怪像的,说那位小姐还在世,我们应是好姐妹。” “听安公子的意思,公子棋艺高超?” 安立康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歪头巧笑的姑娘,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正好!小女子近日刚巧在解一副残谱,不知改日可向公子讨教一番?” “好。”安立康看着还不及他胸口的姑娘,“什么谱?” “南复残谱。” 两人的身影渐远,春晴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默默记下刚才的见闻,一转身却撞上一张妖媚惑人的面容。 “奴婢见过柔嫔娘娘!” 苏子衿看着跪在她脚下的女奴,娇媚一笑。 “原来是春晴呐?怎么在这里?” 苏子衿没叫她起来,春晴只能忍着冰冷的雪水渗进膝盖处的棉衣,咬着后牙槽。 “回娘娘,皇后娘娘的珠钗掉在御花园里,便叫奴婢过来看看。” 说着,眼神瞟向苏子衿身后。 “别看了,皇上在御书房。” 苏子衿也蹲下身来,上位者的压迫感逼得她不敢抬头。 “春晴姑姑好眼力,夜里找东西竟不用点上灯笼。” 女人抬手戴上兜帽,月光照不到眼里,拢了一层阴影,面容悄然改变。 春晴看着苏子衿泛着绿光的竖瞳,吓得瘫坐在地上发不出声。 “既然姑姑在找东西,那就好好在这里找吧。”苏子衿缓缓靠近,两人鼻尖相对,竖瞳映出一双惶恐眸。 妖娆的女人站起身,巧笑嫣然。 “忘记告诉姑姑了,从今往后,要叫柔妃了。” 第五十九章 秋枝 春晴一夜未归,何应莲总觉得心慌。 早上何应莲一睁眼便看见床边跪了一群人,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起来伺候她梳洗。 “秋枝,发生什么了?” 秋枝是何应莲嫁入宁王府时便带来的贴身侍女,对她衷心的很,可今日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娘娘您别问了......” 秋枝欲哭无泪。 见她实在害怕,何应莲沉着脸没再问。 何应莲一头雾水,出了寝室,这才发现安明德在厅内候着,主位上坐着顾儒沐,边上半个后宫的女人都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 何应莲稳住声线,规规矩矩行了礼。 只不过,这次顾儒沐没叫她平身。 “今天御花园里死了个婢子。” “叫春晴。” “是你宫里的吧。” 三句话兜头砸下来,他压根没想着给过何应莲解释的时间。 何应莲呼吸一窒,心脏跳得飞快。 “是臣妾宫里的,昨日夜里找了半天没找见,臣妾本以为是那婢子犯懒......” “胡说!” 青瓷雕花茶杯碎在她的膝边,滚烫的茶水溅到何应莲脸上,顺着下颌滑落,她却是不敢擦。 “陛下息怒。” 苏子衿站在顾儒沐身后替他顺气,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何应莲。 顾儒沐拍拍苏子衿的小手,转过头道:“今日朕听到你宫里的婢女死在御花园,颖贵人同朕说,昨夜回宫是,偶然碰见春晴,问她说是去御花园寻你的珠花。” 何应莲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向苏子衿,忽然发觉自己的失态,又匆忙低下头。 她方才听见,顾儒沐叫那小蹄子柔妃。 “御花园?” 苏子衿似是讶异,小手轻轻掩嘴,杏眼圆睁。 “昨日臣妾整个下午都在御花园呆着,怎么没见到娘娘?” “哦!兴许娘娘是早上去的,正好错过去了。” “上午丢的珠花,叫婢子夜里去寻,皇后娘娘好记性。” 一边的容嫔讥讽出声,虽说她也看不惯苏子衿,不过女人的戏台,扳倒一个是一个。 顾儒沐怎能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只是扳倒皇后也是他愿意见到的,朝堂后宫,何家总得选一个保住。 “你还有什么所说的?” 何应莲一时竟无话可说,毕竟叫春晴去御花园,是她亲口说的,即便她现在不认,只要随便从她宫里找个人便知道真相,到时候就改叫欺君罔上了。 “臣妾无话可说。” 顾儒沐冷笑一声。 “为主不仁,为后不慈,朕看你是凤印拿得久了,已经端不住水了。” “皇上!皇上息怒!” 何应莲听见这声音一怔,偏头看见秋枝闯进,“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 “这不怪皇后娘娘,都是奴婢的错!”秋枝哭着磕头,手掌按在碎瓷片上,地上的毯子浸出点点深色。 “是娘娘夜里拆了头发,看着妆奁里少了支柔嫔送的珠钗,想着多少是柔嫔的心意,应是早上散步时丢在御花园了,便叫奴婢去寻。”说着,秋枝看了眼何应莲,“是奴婢叫春晴去御花园的,还威胁她若是找不着,便不要在翊坤宫呆着了。” “这都是奴婢的主意啊!皇上要罚便罚奴婢吧!” “住嘴!” 听着何应莲和秋枝的哭声,顾儒沐黑了脸,心道她们是将他当三岁稚童那般好骗了。 苏子衿似笑非笑,看着这场主仆情深的戏码,市井说书人倒是常讲,听着俗套,却不想今日竟真的见识到了。 “哟,诸位都在啊,这么看来是本座和公主来得不巧了。” 赤锦的声音轻飘飘传进来。 “这是怎么了?皇兄好大的火气呢。” 顾韶瑗跑到顾儒沐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你让皇上罚你,你可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名?” 秋枝摇了摇头,赤锦红唇一勾。 “死了个人罢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在场众人被赤锦这话一吓,人命在她眼中竟算不上大事,这女人是有多疯才说出这种话。 “你假传凤谕,这是大不敬,是要拉到午门的。” 拉到午门做什么?自然是当斩! 秋枝打了个冷战,还不等她反应,就听见女人继续说道:“既然你认罪,本座向来喜欢诚实的孩子,便替你求个情?” 赤锦转头,看向顾儒沐,笑得残忍。 “皇上,不然赐她杖毙吧?就地行刑。” 顾儒沐看着那双根本没有笑意的凤眸,轻笑一声。 “好,就依靳大人的意思,赐,杖毙。” “还不谢过国师?”苏子衿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道。 秋枝呆愣地跪在地上,被安明德从后面一踹,趴在赤锦脚边。 “奴婢......谢过国师大人......” 被侍卫拖出去时,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您对秋枝的恩情,秋枝只能来世再报了!” 何应莲也瘫坐在地上。 她想不到,只是当年见她卖身葬父可怜,便将她买了下来,替她安葬了她的阿爹,又随手接济了她的母兄。这对她只是几十两银子的小事,竟会叫秋枝宁愿死也要保住她。 秋枝的惨叫一声声传来,宫嫔不敢再留,纷纷告退。 赤锦随着顾儒沐离开,临出门,回头看了眼何应莲。 “皇后娘娘,自己的宫人可是要管好了,不然以后本座来得可就没那么及时了。” 第六十章 站队 后面几日,听说皇后被禁足半月,那段时间翊坤宫半夜时常传来惊叫,翊坤宫上下人心惶惶。 唯一叫后妃欣慰的就是,这半月里,顾儒沐极少再去柔嫔那里,渐渐也去其他妃嫔宫里歇着了。 “皇上,柔嫔并未诞下子嗣便封妃,这不成规矩啊,再者,皇后娘娘此时又被禁足,您这样做,怕是要遭闲人猜忌啊!” 魏承云口中的“闲人”自然是何尚书。 书房中,顾儒沐坐在案前,赤锦倚在窗前太妃椅上而魏承云则是跪在下首。 “规矩?在宫里朕就是规矩。”顾儒沐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高位后妃只有懿贵妃,而她又喜欢清静,从来不淌那些浑水。往常太后还在,能制着点,现在太后西去,无人压制,皇后便愈发放肆。” “身为国母,漠视人命,该罚。” 赤锦笑道,魏承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女人正笑得恣意,魏承云总觉得赤锦眼里盛了万物,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寥落空寂。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挥扇索命,无分毫手软,却也能因为怜悯只身赴战,救人于水火之中。 “魏大人起来吧,地上凉。”赤锦起身虚虚扶起魏承云。 见顾儒沐没有制止,魏承云起身落座。 “魏将军的顾虑朕知晓,只是何家心思不干净,早晚要除,皇后只是一个饵罢了。” “左右只是一个饵,皇上若是打草惊蛇,因小失大,这就不好了。” 说着,赤锦抖开逢灯,在胸前轻轻扇着。 顾儒沐点头。 “今日朕召两位爱卿入宫便是来议此事。” 赤锦忽然轻笑两声,顾儒沐侧目看去。 “皇帝的家事要外臣干预,这种稀奇事本座倒是头一次见识。” 这画中的语气嘲讽意味太过阴显,魏承云心尖一颤,这觉得脖颈上的物什怕是要不保。 他用余光扫过顾儒沐,然而惊奇发现,男人面上不显分毫怒色。 “朝堂后宫自古不分家,前朝微波可激起后宫千浪,反之亦然。”顾儒沐转转拇指上的龙纹白玉扳指,声音不辨喜怒。 “有理。”赤锦挑眉轻笑,偏过头看向魏承云,眼里似笑非笑,“将军以为,该拿何家如何?” 赤锦将话头抛给魏承云,惊得老将军一身冷汗。 朝野上下谁不知晓他与何家老帝师何容交好,这回叫他入宫,怕就是要看他站哪一队了,站对了,便是无上荣耀,若是跟错了人…… 魏承云心里打了个寒战,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老臣以为,应当肃清朝堂,只是该除的并非何家,而是何家掌权的大房三房。” “哦?爱卿细细说来。” 顾儒沐倾了倾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魏承云目光轻轻掠过一边的赤锦,定了心神。 —— 魏承云离开时天色渐暗。 冬日里天暗得早,外头宫灯已经点了火,映在残雪上,风一吹便跳得欢喜。 无衣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她盯着地下来来往往的黑影,只觉得人间的皇宫不比冥域八方殿轻松。 “怎么不进去?” 赤锦从书房出来,之间姑娘站在冬夜里头发呆,嘴上问着无衣,眼睛却淡淡瞥向安阴德。 送她出来的安阴德一颤,正欲开口,然而被无衣抢了先。 “大人,安公公叫过无衣进去暖阁,是无衣喜欢在外面呆着的。” 赤锦没有说话,叫上无衣同她上了软轿。 “这是人间。” “是。” 夜渐渐归于沉寂,金碧枷锁,天地一隅。 熄了灯,顾儒沐挥手,一层结界盖住了寝宫。 “看来你同赤锦已经交过手了。” 清越空灵的男音从某个阴暗角落传出,顾儒沐看去,男人一头银发,眉睫浅淡,一双黄金瞳衬得这个人如梦似幻。 “你消息迟了。” 男人不置可否,一步步凌空而来。 顾儒沐心中不屑,一个神魂而已,偏要装出一个活人模样。 “你还差的远。”男人没有理会顾儒沐的轻嘲,淡淡开口道出事实。 “那你就多教朕些。” “凡人之躯,怎可承受神力。” 阴阴是疑问句,从男人口中说出却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世道凡人确可修仙,可是修仙之人自小便要经历锻体之苦,方可初入修仙之道。像顾儒沐这种不曾锻体便能修行的凡人倒是少见得很。 “怎么不可?” 黄金瞳不留痕迹地上下扫了一眼人间帝王,男人抿唇。 “你何时给本帝找个身躯,之前那个,太丑。” 顾儒沐轻嗤一声,道:“朕好容易找个巫族人,你自己不节约着用,如今弄坏了倒怪起朕了。” 见那个神魂不语,顾儒沐压了压声调:“心思收收,朕的身躯你要是想拿还是要费上些功夫的。” 男人勾勾唇。 能不能拿,谁知道呢。 第六十一章 未雨 顾儒沐看着那个神魂背过身,桌案上的红梅落了瓣。 “朕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不过,你若是为了赤锦而来,朕劝你还是心思放干净些。” 那人轻笑,捻了捻手上的念珠,不做声。 “朕虽说算不上明君,可这点担当还是有的。”顾儒沐右手握拳置于唇边轻咳几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若动了赤锦,大夏的气数就会大伤,朕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大夏。” “你我的契约还是奏效的,你莫忘了。” 男人将念珠串绕回腕上,那手腕不似男人的纤细,皮肤紧紧贴着腕骨,能透出来紫青的血管。 “记着呢。” 不过是个契约罢了,就算毁了,这天地又能奈他何? 似乎又记起什么事,男人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顾儒沐自然没错过这位的神情变化。 男人只丢下了一句“记得找具身体”便消失了。 明烛轻晃,安明德撩开帘子上茶,进来几缕冷风,热茶上浮着几缕白雾,顾儒沐手一拂便被打散。 “那几个新科状元的名笺拿来给朕。” 此时赤锦在占星楼批着公文,桃夭在一旁服侍着。 “大人,何应莲的日子快到了。” 赤锦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略略颔首。 “风尘的动作还是慢了些,把这拿去给顾儒沐,”她一抬手,把一包事物放到案上,“风尘不好下手,本座便替她添把火。” 桃夭接过那纸包,道:“大人对那事贸然出手,不会引起夏皇疑虑啊?” 赤锦嗤笑一声。 “他对本座的提防还少吗?你照做便是,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 今年的冬格外的冷,赤锦又病了,窝在国师府里小半个月。 “大人,不如您再歇两天?这病才好不宜操劳。” 赤锦抬手,无衣替她理了理衣袖。 “这半月你见本座歇息过了?” 轻哧一声,赤锦抬步出了内室。 这才只是小半月,桃夭桃灼的传书一封接着一封,不是某族叛乱就是族内动乱。 不过这倒是没什么,最叫她担忧的还是南方,且不说朱雀神,连弥泽去了那处都没了消息。 还是要寻个机会去看看啊…… 下了朝,赤锦本想回府,却半途被顾儒沐截了胡。 “国师大人,皇上有请。” 宫门口不好驳了人面子,左右也无事,赤锦便随他去了。 “病养得如何?” “至少还能来上朝。” 赤锦向来看不惯这种皇帝架子,这时噎了顾儒沐一句感觉心情甚好。 顾儒沐知道赤锦的性子,也没有追究,叫赤锦随便坐下——虽然赤锦已经开始自觉倒茶了。 “皇后病了。” 赤锦抬眼,看着主位上的男人,眸光清浅。 “是吗?” “嗯,风寒。” 顾儒沐手肘撑在案上,双手合拢,轻轻摩挲着手上的龙头戒,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危险。 “朕听闻国师善卜,不如给朕算一卦。” “就算……” “朕的皇后,寿数还有几时?” 女人笑得淡然,从袖里摸出串五帝钱。 顾儒沐一瞬不瞬的盯着,生怕她耍什么花样。 “皇帝可看见这五帝钱了?什么样的?” 顾儒沐摸不准她的心思,只抿着唇。 见他不语,赤锦挑眉轻笑道:“暗淡无光,锈迹斑斑。” “这五帝钱连着福泽,福泽越多,这玩意儿油皮子越亮。”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抖,铜钱散了一地,落在毯子上连烛光都映不上来,“如果皇上想着本座救人,那可就怕是要失望了。” 赤锦拍拍手起身,踩着五帝钱走到顾儒沐身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本座只卜将死之人的寿数,这样,皇上还要卜吗?”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剑拔弩张。 最后还是顾儒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呵呵,有意思。” 顾儒沐忽然松了口气,双手一摊,半眯着眼,眼里半分戏谑半分冷厉。 “既然国师说,只给将死之人算卦。” “不如,你给朕算一卦,朕,是怎么死的。” 赤锦没想到顾儒沐会这样说,愣住了。 不过也只是须臾,轻轻吸了口气,又摆出平日的那副冷淡表情,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 “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安明德正跺着脚踹手取暖,听见里面的动静赶快掀开帘子,正好错过赤锦一瞬阴沉的表情,只是觉得国师今日看着又不好惹了许多。 “安明德,你进来。” 安明德应一声,迈着碎步进屋。 “去太医院那里问问,太后的药方。” 终于安静了,顾儒沐捏捏眉心,只觉得身子乏的狠。 “皇上的命数倒是有趣,本座竟看不真切。” 女人说着,取了滴他的血,有点刺痛。 殷红的血浮在阵中,淡淡的黑雾包裹着。 “啪!” 那滴血忽然炸裂叫赤锦脸色更苍白了几分,顾儒沐也发觉不对,刚想上前便被赤锦拦住。 赤锦掩唇逼下喉头那口血,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在喉中滚了一圈,直叫人恶心。 “怎么?” 顾儒沐想叫太医,却被赤锦打断。 “不必。皇上要小心,别被影子杀了。” 第六十二章 风水轮流转 “皇上,该翻牌子了。” 顾儒沐颔首。 安阴德“诶”了声,叫人端来两排玉牌。 半晌听不见动静,安阴德抬头看见顾儒沐正盯着哪块玉牌出神。 目光刚触到那牌子,心头一颤。 “混账东西!怎么把这拿来了!”安总管转头训斥了两声那小太监,见那孩子战战兢兢跪下才躬身道,“下头的办事不利,污了陛下眼睛,还请陛下责罚。” 说罢,伸手就要拿去那块玉牌,却被挡了下来。 “贾婕妤?” 顾儒沐眉头微微一拧,似乎对这位有点印象,他记得那姑娘爱读些诗书,得了空便叫她来伺候笔墨舒心。 只是后来西凉战事突发,又来了柔嫔,便也顾不上那姑娘了。 若不是见着这牌子裂了个角,他兴许再想不起来后宫还有这么个佳人。 “她怎么了?” “回皇上,贾婕妤春日里不慎落入莲湖,殁了。” 淹死了? “什么时候?” “五月廿七。” 顾儒沐抿唇,五月,柔嫔来宫里三月后,正是盛宠的时候,加上西凉战事,那些时日他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柔嫔宫中,偶尔去皇后那里坐一坐,倒是冷落了其他美人。 后来听到贾婕妤死讯也只挥挥手,叫下面人依着规矩置办了。 “去查查,原来贾婕妤身边的宫人。” 安阴德应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这牌子……” 帝王摆摆手,抖了抖衣摆,起身。 “去皇后那里。” “诶。” ———— 爆竹声中一岁除,今年的除夕过得倒是安生,“年”已经重新封印回地下,西凉并入大夏,大夏的“过年”这一盛事也传了过去,四海升平,鼓舞欢庆。 柔嫔似乎是失了宠,虽说顾儒沐也隔三差五地往万花阁去,却也不像当初那般频繁。这么一对比,皇后那里倒是热闹许多。 这后宫向来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地界,现在柔嫔失势,倒都乐意来踩一脚。 年一过,宫内宫外又要重新洗牌。 “本宫听闻,那安立康又立了功?” “可不是,陛下赐了百户给他又转去兵部做了侍郎。” 懿贵妃翘着小指,轻轻绕着手帕。 照理说,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懿贵妃母亲是当朝丞相宋延盛的正夫人,平日来宫中,没少带些官场消息给她,这时抛出条消息倒无伤大雅。 “兵部啊……” 何应莲指节在桌上敲敲,忽然想起什么。 “这下安侍郎倒是算得上平步青云了,依这靳大人对他的看好,进了兵部怕是要一路飞黄腾达了。” 安立康这次迁升,还是赤锦牵的线。 “娘娘这话可说的不是了,朝廷上谁能飞到哪一步怎么是一个大臣能说上话的,这还是得看圣心。” 人未至声先到,柔嫔掀开帘子进来,规规矩矩的请了个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臣妾身子不适,来的晚了些,还请各位姐姐见谅。” “无碍,平身吧。” 苏子衿起身坐到下首,这位置较几月前偏了许多。 “这后宫比不上朝堂,风水轮流转,保不准前一天还说要升迁,一睁眼就不知道被贬低到哪里了。”颖贵人掩唇娇笑道。 诸位美人都没有接话。 这位颖贵人最近得了宠,腰板也直了起来,这话阴里暗里讽刺着柔嫔前阵子刚说是要封妃,如今却突然失了宠。 宫妃们各怀心思,没一个拦着,虽说柔嫔不复当时盛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这么个蠢东西出头当枪使,无论结果如何,各宫都是巴不得她们闹大些。 知道这些女人都想看她的笑话,苏子衿脸上笑容不变,扫了眼在场众人,缓缓开口:“姐姐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咱们身为后妃,都是服侍皇上的,想着如何叫皇上欢心才是。这一大早,臣妾过来就听着姐姐们说着朝堂之事,这后宫是后宫,朝廷是朝廷,后宫干政可是当诛九族的。臣妾知道姐姐们是觉得那事情听着新鲜,不过,还是本本分分地,莫要再提的好。” 说到最后一句,苏子衿可以减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面着何应莲开口。 不欢而散。 后宫如此,前朝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上,近年天回暖早,怕是一入春就要有了春洪,臣请求从国库拨款!” “离春天还早,这点小事这么早拨款李大人是要做什么?依臣看,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旧西凉,去年一战伤了元气,正是应该养兵修缮的用钱之时啊!” “大人说春洪是小事?不早些做些举措,但凡春洪泛滥,百姓生灵涂炭,再有个疫病,这就乱了呀!” “……” 顾儒沐没接着听下面在吵什么,左右都是银子的事。 顾儒沐登基这些年大夏宽政薄赋,天下几国中数大夏最强盛,也只有大夏的百姓最为富足。 作为皇帝,顾儒沐吃穿用度一切从简,整个大夏宫廷也纷纷效仿,但轻徭薄赋的弊端就是国库空虚,去年同西凉一战后,国库里的银子越发少得可怜,今年过年都没有大肆操办。 他倒是想多收点税,却又担忧百姓不堪重负,而朝廷财政又集中在户部,户部又被何家掌控,丞相府宋家又握着二千金甲卫。兵部又在先太后殷家和镇国公魏乘云手里,不过好在魏家对顾家王朝忠心耿耿,魏乘云也是个硬气的,与殷檀分庭抗礼。 堂堂一国之君,办个事都要看朝臣的脸色! 顾儒沐俊脸一黑,一掌拍在案上,底下瞬间噤声。 “天天吵来吵去,一个个叫着要银子,也没见拿着银子做出什么正事!” “真看你们就恨不得抢了国库钥匙钻进去!” 许这番话真戳到下面人心思,都低着头不说话。 “皇上息怒。” 顾儒沐闻声看去,赤锦上前一步。 “皇上在发愁国库空虚?” “是啊。”顾儒沐眉头一皱,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戳出国库空虚,虽说在场的都是心知肚阴,却也叫他这个皇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大夏向来轻徭薄赋,国库算不上富裕但也足够平时支出,只是去年几个月的战争损耗极大,加上旧西凉并入大夏要安抚凉人……” 后面的话顾儒沐没有说下去。 “呵,国库空虚?这好办。” 赤锦唇边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偏头,目光落在何尚书身上。 “抄家吧。” 第六十三章 慷慨解囊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朝堂上如同水进了油锅。 心虚的跟着官大的骂得面红耳赤,清廉的低着头恐怕殃及无辜。 “靳大人是今日来时吹了风,脑子糊涂了!你以为一句话就能抄了众大人的家?笑话!” “皇上三思啊!皇上若是任由靳迟这般胡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大夏的朝廷可乱不得啊!” 一个机灵的看着皇上的脸色,长呼一声,膝盖咚地砸在地上。 “请皇上三思啊!” 一人起头,众人效仿。 “请皇上三思!” 这一跪,赤锦仿佛是鹤立鸡群一般,她扫了眼朝堂上还站着的寥寥几人,目光微微一顿。 魏承云为人正直,看不上朝堂上这种动不动下跪磕头的做派,再者,他也清楚这朝廷里有多少蛀虫,对赤锦的提议赞同是自然的。 但是,这些人里偏偏有一个安立康,就不正常。 一个小小侍郎,哪来的底气和大半朝臣对抗? “嗤!” 声音不大,赤锦朝上位看去。 安阴德低头拦着浮尘侍立一旁,顾儒沐嘴边还有尚未散去的丝缕轻嘲。 “朕看平日里一个个都缩得跟鹌鹑似的,怎么一说到抄家,急了?” 不得不说,顾儒沐虽然年轻,可那周身的上位者气势也绝非常人能及,这脸上一冷,双眼一眯,眼看就要发作。 自顾儒沐登基以来,事事都要看这些权臣脸色,处处受到朝臣牵制,拨下去的银子五分进了户部,三分打点下属,剩下的两分施舍似的到了底下人手里,若有良心,还是用在了百姓身上,真黑了心肝的,一个子儿都别想从他手里拿走。 烂透了。 “我大夏百年根基,每年国库都能入几千两白银,才打了个西凉就见了底,真是做得一手好账。” 说着,顾儒沐瞥向何尚书:“现在下面要钱,朕又没钱,爱卿以为该如何?” “皇上,臣以为、以为……” 何尚书“以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到底是一群烂泥,顾儒沐也没想着他们能吐出象牙来。 “何大人慌什么?” 赤锦好整以暇地看着何向逢,美人细眉轻挑,下面的人却无暇欣赏。 “只是玩笑话罢了,大人们当真了?” “国库空虚而已,这事简单,本座记着,宋丞家经营着几家钱庄,何尚书家还有不少布坊,想来是不缺金银俗物的,不如,烦请各位大人慷慨解囊,以资朝政?” 赤锦这么一说,那些跪伏的臣子齐齐沉默,朝堂之上,哪些人干净哪些人脏,皇帝可能不清楚,但底下的心里跟阴镜似的,不过多多少少沾着些利益的边,嘴上不说罢了。 “怎么都不说话?” 顾儒沐适时抛了个话头。 “许是各位大人不好开口,怕说的数少了被看不起吧?” 赤锦顺着话头说下去,嘴角的笑多少掺着些不怀好意。 “既然如此,本座先起个头,国师府捐银千两,过了晌午便叫人送入宫。” 说罢还坏心眼的加了句:“大人们可不要比着捐银,本座只营了几座酒肆花楼罢了,手头稍稍宽裕了些,还是要量力而行啊。” 占星楼虽说有经营卜算,可阴面上也是花柳之地,勉勉强强算半个花楼,至于酒肆就是给老李头经营的北苑酒庄,不算多大的地方,只是混了一个天下第一酒庄罢了。 确实是几座酒肆花楼而已。 只是这些臣子并不知道,一个个脸上比戏院女子唱得还精彩。 “臣出千两。” 宋延盛咬咬牙率先表态,不过是半年营收,不气不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何家800两。” 何向逢也黑着脸开口。 见几个大人物松口,底下人也分分表态,生怕这女阎罗一个不高兴,像灭西凉似的把自己本家抄了。 一场朝会结束,也就天庆帝笑得最开心。 赤锦打发走魏乘云,一个人在书房盯着青灯发呆。 照理说,每次她向青灯传输神力能够隐隐感受到易卿的本命神力,可自从与杀生石一战后,便再没有音讯,仿佛里面的魂魄已经消散了似的。 此时灯内的易卿不好过,婆罗神重光遗迹留下的就是赤锦的一魂,连赤锦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魂魄同样残缺。 上古大战终战之时,上古神族败局已定,天地阴阳大乱,娲神作为创世神,神陨前感悟到天地秘辛,以神格为封将他与赤锦的神魂相融。 最后战败,易卿替赤锦身死,赤锦被神魂救下,免于魂飞魄散。。 现在,赤锦的魂魄归位,他的神魂也同样该回来了。 第六十四章 魂体 神魂归位是何种感觉呢? 冰火两重? 撕心裂肺? 易卿说不清,他只觉得心口刺痛,他心里住了个小人儿,那姑娘也曾受过这种滋味。 某些湮没在久远的记忆缓缓浮现,之战、上古神域、创世神迹…… ——还有赤锦。 “大人,锦娘就交给你了。” 当时,娲神如此道。 起初易卿不解,阴阴那时自己神躯已毁,为何娲神叫他顾好赤锦,现在想来皆是因果。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从灯内出去。 外面的赤锦并不知道灯内的易卿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川乌说与魂封灯,便连夜叫荼赶到人界。 “如何?” 赤锦压着眉梢的烦躁,眼尾泛着点常年欠安的薄红。 荼摆弄了几下与魂灯,灯身移动,青焰却毫不摇晃。 真是奇怪了。 “老臣并未察觉异样,应当是灯中的易卿上神有了什么变数。” “川乌,能感知灯内情况吗?” 闻言,川乌抬手,剑指点着眉心,须臾,摇头。 “废物!” 赤锦难得震怒,屋中几人连忙跪下。 “何人在此!” 荼低呵一声,有些混浊的双眼盯着窗外。 “我来看看……魔神不欢迎吗?” 妄逐在一团怨气中现形。 “邪神这里今天好热闹。” 赤锦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道:“你早些走便不热闹了。” 被这么一噎,妄逐也不恼,自顾自一坐,看着底下跪着的荼和川乌。 “邪神大人何故这么大火气?” “你不是听见了吗。” 妄逐眼神看向与魂灯,赤锦抬手,灵力托着与魂灯到了妄逐手中。 “大人不怕我把灯抢走?” 赤锦轻嗤一声,瞳孔透着写似有似无的嘲讽。 “若是本座不放人,你也走不出这占星楼。” 妄逐不可置否,提灯捏诀。赤锦认出,这是鬼王秘术。 “有趣。” 妄逐勾起唇角。 “天道划分鬼族,便以魂体为准则,故而鬼族人可感知生魂。” 说着,妄逐手心钻出几两抹阴气,阴气晃晃悠悠,竟在赤锦和荼周身打转。 “神阴有不灭神躯,可这一屋子,一灯一鬼两神一灵,竟有四个魂体,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妄逐猩红的鬼瞳转向赤锦,本以为赤锦会大惊,却见女人眼中一片清阴。 “看来你早就知道。” 赤锦默然,最初发现端倪还是在前凉大漠的重光神殿,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越是心悸,后来得到重光密藏,那个传承中零碎的画面才叫她起了疑。 赤锦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 杀生石一出,易卿便来救她。她早该想到,就算是神魂同样也能在世间存留,只是要付多少的代价…… 她想了想千万年的孤旅——似乎也不过如此。 “今日你来便是说这个?” “羌何找到了。” “哦?” 赤锦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那鬼王,妄逐没有看她。 “羌何破了鬼族与神族的协议,鬼族的叛徒……要解决了?” 妄逐摇头。 这次轮到赤锦笑了:“既然不打算做什么,堂堂鬼王偏为了一个鬼将跑到人间,你图个什么?” “那邪神大人不好好镇守无妄川躲到下三界又是为了什么?” 一神一鬼的目光在半空交汇,眼里酝酿着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情绪。 赤锦收回视线,想要喝口茶水,刚触到茶盏才发现已经凉透。 “向邪神祈愿是有代价的。” “只要本王能给的了。” “本座要鬼族的臣服。” “好。” 妄逐离开后,荼替她上了盏新茶。 新泡的茶泛着淡淡的热气,拢着绝美却又病态的面孔。 自打入了冬,赤锦又病了几场,身形越发单薄,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大人,为什么还不杀那个顾儒沐?” “莫要心急。”赤锦轻咳了几声,川乌替她关上窗,“即是天子,身上带些天上的气息也是正常,再者,人间需要阴君,他还不错。” 荼没说话。 赤锦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本座等着你。” 咚的一声,荼跪在案前,川乌暗中呲牙,荼这跪的结结实实的,听着就疼,虽然他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迷,但也随着荼再一次跪了下去。 谁不想命长点? 膝盖还没碰地,赤锦一抬手,川乌只感觉到一阵吸力,再睁眼已经是在血玉镯中。 没了旁人,赤锦终于放松些许,懒散靠在椅上,一手住在扶手上托着脸。 “荼伯,你在天外天时便跟在本座身边,我知道有些事你知我不知,也信你有什么苦衷,我等你开口。” “谢大人厚恩。” 赤锦起身亲自扶起荼,温声道:“本座从未怪过你,魔界,还是拜托荼伯了。” 荼下颌上挂着的胡子轻轻抖了几下,后退一步,弯腰恭敬一拜。 “老臣定不辱使命。” 夜色总是能遮掩罪恶,今夜皇宫怨气更重了几分。 冷宫内,白着张脸的前太妃匍匐在地上,卑微的像是个畜牲。 冷宫的木窗子已经被吹破,细碎的木屑和着木片噼里啪啦地碎在地上。 那疯女人颤颤巍巍捡了一块,看着自己的手腕。 “哧——”。 起风了,顾韶瑗折了朵红梅。 第六十五章 算账 二月末,回春天。 落梅苑的梅少了许多,自打搬去煕云宫,顾韶瑗便再未回过落梅苑了。 她看了看手上有些打蔫的红梅,随手一丢,溅到雪上。 “你消息倒是快。” 听见身后传来踏雪的窸窣声响,顾韶瑗以为是赤锦,便也没转头看看。 顾儒沐半夜听影卫来报,说太妃毙了,便想着独身去冷宫一看,偶经落梅苑看见园中亮了点灯火,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闯去,进来却发现是顾韶瑗。 男人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又走近了几分。 寒风裹挟着几簇淡淡的龙涎香,顾韶瑗心里猛地一颤,却仍强装镇定,施施然转身行礼。 “兄长果然来了。” 这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顾儒沐有些摸不清,轻轻点头:“听说出了事,就来看看,不回宫吗?” 顾韶瑗拢了拢披风,呼出一口淡淡的雾气,杏眼里一副纯良模样。 “不冷,只是想看看这梅花。” 顾韶瑗状似无意般避开顾儒沐伸来的手,却忽然发觉不妥,随即莞尔道:“皇兄怎么想着来这处了,安公公呢?” 安明德作为御前侍奉第一人,有些功夫在身上,顾儒沐走到哪儿去也喜欢带着他,她曾经还听见小宫女嚼舌根说,但凡安明德是个俏娘子,这何应莲就算是宰相家的女儿怕也比不过他的荣宠。 四处打量了一下,安明德不在附近,顾韶瑗一颗心悬了起来,不过面上还装着单纯。 “一个内务府总管总有些时候是忙的。”顾儒沐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朕不知你在前凉经受了什么,只是夏宫人多,为那几个杂碎不值得。” 回了煕云宫,婢女服侍着更衣时,顾韶瑗才惊觉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为何,方才在落梅苑她从皇兄身上察觉到了与赤锦相似的气息? 先不说这个,顾儒沐恐怕发现了,先太妃暴毙是她从中作梗,他是不是发现了她不是…… 顾韶瑗不敢往下再想。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皇宫,既然她活着回来了,欠她的,害她的,该一并算算账了。 赤锦在国师府猛地惊醒,抬眼看向皇宫方向,眸中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自从收回了重光秘藏,神力恢复到五成,她的精神力便将整座帝京包裹了起来,只要是她想,何人何时在何处做什么她都能知晓。 方才,皇宫里一瞬爆出了一团污浊至极的阴气,却立马消散去了。 “不过这事在皇宫也是正常。” 赤锦轻笑自己多疑,但下一刻便披了衣服站在了冷宫。 顾儒沐看来已经来过了,空气中还留着淡淡的天子气息,赤锦跨过底下凄惨的尸体,走到屋角,捡起一个沾了灰的纸人。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死了吗!”太妃歇斯底里的喊着,眼瞳里映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女人伸了手,白骨上挂了几块泛着黑的腐肉,嘴里渗出几声尖利的笑。 “姐姐莫要害怕,往日里不是你和妹妹最要好了吗?怎么?我变成了这副模样,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那女鬼身形一闪,出现在太妃身后,脸贴着脸,老太妃能看见眼眶里半挂着的眼球。 她的手顺着太妃肩头往下摸去,停在手腕上。 “当初妹妹就是在这里划的那一道,可惜,那乱葬岗的野狗疯了许多,一个个过来,妹妹的肉都被那些小畜生吃了。” 女鬼幽幽的声音传过来,太妃脸上的神情慢慢变了。 “来陪我吧。” 木窗棱碎了一地。 赤锦睁眼,回溯了方才的情境,指尖捏了簇火苗将太妃身上的标记烧了个干净。 出了冷宫经过落梅苑,她偏头看了眼宫墙里的红梅半开不落,嗤笑一声,转身时,梅花已经落了一地。 “啪!” 顾韶瑗跌坐在地上,垂头看着眼前的绣鞋。 赤锦面无波澜地看着这个自己带出来的“好徒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赤锦真的生气了。 “跟着本座学了几个术法便敢去杀人了,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把那纸人摔在顾韶瑗的脸上。 “先不谈本座教你纸人替身是为了什么,用咒印引怨竟也不知道将咒印和纸人销毁,也就是少安才觉得你聪颖。” “当时……” “闭嘴!”赤锦凉薄的眼光扫过顾韶瑗,少女打了一个寒颤,那仿佛被十八层深渊的恶鬼盯上的感觉叫她身后一寒。 “你是觉得,会些法术便在人间无敌了吗?觉得普天之下无人察觉是你动的手脚?” 顾韶瑗不答。 赤锦轻笑一声道:“还真是天真,这皇宫里卧虎藏龙,妖灵假扮常人混入的就不知几凡。” “还是眼界太低,以为杀个人便叫做恶。” 赤锦矮下身子,随手捏了个诀。 “本座赐你一月好梦,就当是这次本座为你善后的酬劳。” 再见顾韶瑗是在三月初,冰雪消融,宋家大少说此时天气正好,便向京中各家递了帖子,邀请各家小姐少爷来山中亭下游耍。 只是赤锦没想到竟会给国师府递帖子。 “大人,这宋家怎么突然向咱们示好?” 无衣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清苦的药味叫她想打喷嚏。 也不知道主子一年年怎么闻惯这个的。 “居心叵测又如何,本座也无需惧他。” 日子很快就到了。 地方定在仙灵山八仙台,此处路险,一里路要拐八个弯。那路都是游侠前来留下的小径,近些日子才叫宋丞找了匠人来修理的。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山脚,赤锦披着蜀锦斗篷下来换了布撵。 在外人眼里,国师靳迟一向孱弱,前凉一战也只是献计并未出战。 给脚夫递了沉甸甸的赏钱,无衣扶着赤锦到了亭中。 “臣女拜见国师大人。” “草民参见国师大人。” 身娇体贵的国师摆了摆手,看见自从她下轿后便开始各种谨慎的富家子女有点头痛,只摆手:“不必多礼,本是出来玩耍,不必遵循那些规矩,今日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本座只当游戏。” 给那些公子小姐吃下了颗定心丸,赤锦耳边这才清静了些。 “小子宋冕见过国师大人。”。 赤锦觉得她这嘴怕是叫上面那些开过光,还真是半刻不得安宁。 第六十六章 仙灵茶会 赤锦懒懒抬眼,自然捕捉到了宋冕眼里一晃而过的惊艳。 或许是想着方便,赤锦今日穿的双鱼抱珠圆领短袍,纤弱的腰上系着一条垂着血红玛瑙的宫绦,显得这副身躯愈发单薄。 这番打扮本应当是男子装束,可偏偏穿在赤锦身上毫不违和,甚至勾勒出了几分清冷的荒唐。 “宋丞家的嫡子?” 赤锦音色妖媚,再加上这冷冷清清的语调,很难不叫人心动。 宋冕也是这样想的。 美人病弱而凌厉,常年多病泛红的眼尾一翘,叫他魂都被勾走了大半。 无衣:? 这小公子看起来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我家大人在问话。” 看见赤锦身边的侍女拧眉,宋冕惊觉失态,红着耳根道:“小子失仪,望大人见谅。” “何事?” 见赤锦不追究,宋冕松了口气,挥挥手,一个姑娘端着茶盏上前。 这姑娘…… 赤锦不作声,抿了口清茶,秀眉轻挑。 “茶不错,哪儿来的。” “这茶只是寻常的君山茶,在天将亮未亮时掐下,再以新月露与白鹤泉水煎之。” 赤锦看着这茶若有所思,旋即莞尔道:“从前只知龙井毛尖闻名天下,却不想君山这地方竟也有这般好茶。” 宋冕看赤锦似乎来了兴趣,顺势坐到赤锦对面,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这君山茶还有个传说,靳大人可知?” “曾听人说起……愿闻其详。” 赤锦微微眯起双眼,日头有点大,太暖了反倒有些不习惯。 还是喜欢冬日。 故事没有那么一波三折,穷书生杨青参佛之日与尼姑慧静一眼万年,为了让皇上降旨而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殿试时皇上听闻他所求颇为感动便应允了这门婚事,为谢君恩,夫妻二人献上君山茶。 虽说与这茶没什么关系,不过听起来倒像是个美丽的故事。 “那书生便是因这茶与那小尼姑终成眷属。” 赤锦嗤笑一声,点了边上站着的梅绾,方才便是她前来献的茶。 “你说错了。” “梅家的女儿,你来说说,那书生到底是为什么抱得美人归?” 梅绾怯怯地看了赤锦一眼,嘴里嗫嚅着,见赤锦叫她放心说才开口:“回大人,是杨青自己。” “这才对嘛。” 赤锦拨弄着逢灯,从袖口摸了个金线绣的香囊赏给梅绾。 “不过是一眼,只是一见钟情的激情,连心动都算不上,到底是为了所谓爱情还是功名,又或者单纯为了美人,谁知道呢?” 宋冕总觉得赤锦这话里意有所指,恰好指他。 “下次见本座前记得照照镜子,脸上的东西,什么该出现什么不该出现,宋大公子还是要好好学学,脸上不干净,内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什么?这女人说他脏? 宋冕一愣,随即想到方才第一次靠近赤锦时,看见从前只敢远远看着,夜里肖想的美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晃神出现了不该有的表情,当今第二臣宋丞的嫡子,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如今却被一个看起来还没他大的女人这样羞辱…… 随意寻了个借口,宋冕铁青着脸走了。 父亲说不要和国师结仇,这笔账他姑且记下,来日再算。 “你留下。” 无衣笑着挡住了梅绾的去路,轻轻躬身道:“小姐留步,我家大人相同小姐浅谈一二。” 梅绾无法拒绝,只能转身。 看着那姑娘拘谨模样,赤锦也没说什么。 “这点心味道还不错……你们梅家不是清高吗?怎么和宋家儿子在一起?” 赤锦自然一派悠闲,顺手还把一盘芙蓉莲子糕往梅绾那里推了一推。 “当她不在就好。” 我果然是大人撩妹路上的绊脚石。 无衣嘴角一抽,往后退了退,一个闪身就没了影。 这本来是家事,不应向外人说,不过梅绾看着那冲她勾唇的慵懒美人,忽然有点明白什么叫美人计了。 “家父准备将我送去给宋家做妾。最近父亲每日下朝都是一副忧愁模样,姐姐又要出嫁,宋家是百年望族,嫁了也不会吃亏……”梅绾一边说着一边绞尽脑汁想着最近的种种迹象,试图说服自己,父亲还是爱她,她对梅家还是有用的。 “所以你愿意吗?” 梅绾终于低下头:“小女……已有心悦之人。” 一声轻笑打破了冷凝的气氛,赤锦歪着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本座掐指一算,你近日会有一劫。” “不过你倒是有福,正好遇到了本座,”赤锦递出一个木偶,放到桌面上,“如果想让本座帮你,就在子夜取一滴精血替木偶点睛,本座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梅绾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在国师口中也能听见像市井神棍唬人的话。 梅绾只是个官家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于宅院外的一切只是赴宴或者从家中小厮口中道听途说些,关于赤锦会术法的事,在顾儒沐有意遮掩下,也没在坊间流传,只是听闻国师靳迟慧眼神通,可窥天命。 “信与不信在你,本座想知道的都已知晓,你可以走了。”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赤锦坐在溪边案前,看着跟在宋冕身后的安立康。 八仙台是仙灵山名景,宋冕追求风雅,便也没有在山下设置下人看守。 仙灵茶会本来是回帖的众人来齐后便在溪边开宴,可赤锦刚刚坐下,有些不自觉的人就自己来了。 “情场官场做的风生水起,安侍郎最近应当是春风得意吧?”赤锦轻笑着,看着这个年轻人。 “靳大人谬赞了,安某实在不敢当。” 瞥了眼还极力维持着笑意的宋冕,不想打扰了八仙台的风水,赤锦随意挥挥手,也不再计较安立康不请自来的琐事:“坐吧。” 宋冕看着赤锦这一副反客为主而不自知的模样心里憋着怒火,可她那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压却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群年轻书生小姐聚在一起,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赤锦又刻意降低了存在感,茶会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而安立康作为官场最得意的后生,自然也成了话题中心。。 “安兄,你和梅大小姐的好事将近,到时候可要记得给我们发请帖呢!” 第六十七章 是醉 开口的少年喝了些小酒,此时正脸颊酡红,勾着安立康的脖子,扯着嗓子说道。 “安侍郎和梅小姐?什么时候的事?” 席间一片哗然,探究的目光投向安立康,而主角看似害羞的推了推身上的卢明照,卢明照顺势松开,搡了下安立康道:“多大的人了害羞什么,你和梅小姐青梅竹马,现在约成婚烟不也是顺水推舟嘛!再说了,梅大人不也承诺你只要考上状元就准你娶梅小姐吗?” 原来如此! 众人大悟,又是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个开始变着法子祝贺,卢明照也将安立康的茶盏里的茶换成了酒,怂恿着安立康喝下。 赤锦坐在上首,看着这些小辈笑闹,在一旁小酌独自静好。 余光瞥见了默默离席的梅绾,伸舌勾会唇角的清酒。 好戏开场了。 最终还是由宋冕这个东道主过来稳住这些聊到兴起忘了前面还坐了尊大佛的年轻人。 “好茶好酒自然要有好诗相配,正好这八仙台旁便有溪水流经,不如就借此曲水流觞,也是一种雅致。”宋冕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看向赤锦,“靳大人可要一起?” “不了,你们年轻人玩就好。”赤锦掩唇轻咳几声,眼角的红晕更添了几分张扬。 虽是初春,但是溪水寒凉,赤锦又是个娇贵身子,偏偏不知心疼自己,无衣劝了好久也要来着什么茶会。 “靳大人来了宋某的茶会,却不来一同赏玩,是宋某没安排好,望大人莫要怪罪。” 一边的无衣皱眉,对这丞相嫡子的印象更不好了。 “我家大人应邀是给你们丞相府面子,你算……” 有些话不必挑明,无衣已经说了她想听的,赤锦顺势拦下。 “本座只是来坐坐。”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借着什么游戏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 宋冕还是不甘心,随手拿了杯酒送到赤锦面前,一副愣头青的模样道:“靳大人茶都喝了,也不差一杯小酒,大人只管起个头……” “宋冕,是叫这个吧?” 一手骨扇轻轻掩唇,赤锦微微眯起双眼,语气染了一分寒凉:“本座是不是朝上太给宋延盛面子了,才给你一种可以随意挑衅本座的错觉?” 霎时,一股冷意顺着背脊攀上宋冕的脑袋,被迫清醒了几分。 这时宋冕仿佛才记起来,眼前这位可是只身策反前凉第一臣阿库姆图,覆了一国的狠人。他确信,若是再纠缠下去,这个女国师下一秒就能把宋家拉下朝堂。 默默吞了口口水,碰了一鼻子灰的宋冕只能退下。 一时屈辱和百年荣耀他还是分的清的。 “大人……” “退下吧。” 宋冕被堵了话头,只得退下,背过身去时,眼中带了些混浊的情绪。 赤锦也没有久留,带着无衣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挥走了薄雾照进林子——初春的枝叶算不上繁茂,缝隙里透着散落的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折射着照在梅绾的面上,像是栀子花上结了层蛛网,说不出由来的美感。 梅绾就这样踩着卵石与尘埃走来。 【情场官场做的风生水起,安侍郎最近应当是春风得意吧?】 【安兄,你和梅大小姐的好事将近,到时候可要记得给我们发请帖呢!】 嚓—— 梅绾漫不经心的踩断歪一丛刚生了新芽的矮木,她惊奇的发现,这种毁了生机的举措竟会给她带来莫名其妙的快感。 她兴许是疯了,从得知安立康夺得状元的那一刻。 安立康是自小便留在梅府,他家穷的要死,是梅正鸿看他资质不错,叫他留在梅家做工,也默许了他偷听他授课。安立康模样长得端正,长大后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美男子,或许是因为她这个庶出女儿的身份,在这个处处以身份为准绳和后院,安立康难的遇见了一个知己。 —— “又挨夫人罚了?” 假山后的梅绾愣了一下,慌忙收回了揉着右臂的左手,看向从她身侧探头的少年。 “我看看。” 安立康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撩起袖子,青青紫紫的痕迹能看出落下的东西应当是有分量得很。 梅绾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手。 “下次挨打你别用劲绷着,那样更疼……来,好在我这里还带着伤药。” 两个落魄的孩子哪里能弄来正经的药方,安立康拿出用从饭钱里攒下的几个铜板同住在小巷的某家丫头换了家里剩下的偏方药粉,药粉磨的算不上精细,落在擦破了皮的手臂上带了些沙沙的战栗。 “你经常被打?” “不然呢?”少年漫不经心的封好药瓶,“记住了,哥哥那些话可都是经验之谈。” 梅绾偏头看着安立康,想不明白这么乖的少年竟然能被梅夫人挑出错来:“你不怨她吗?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这样对你。” “怨啊,每次被打都盼着她早些死,不过过后就不怨了,是我没本事。”安立康替梅绾放下袖子,粗糙的布料蹭过铺了药的伤口,若有若无的刺痛让梅绾无法深想这话的含义,忽然,发上多了份带着温度的重量,“等我长大了,一定不让你挨打。” 梅绾懵懂点头。 两年过后,梅钰和她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 “你也喝醉了吗?” 沿声望去,白袍公子穿过枝上投下的一缕缕光,带着一股酒香向她走来。 这世上不会有比他再好的男子了吧? 梅绾这么想着,带着酒香的人在她身前几尺停住,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失礼,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道:“看来是醉了。” 糊里糊涂的点完头,梅绾才发觉安立康问的什么:“我没有醉,也没有喝酒,只是尝了杯君山茶。” 安立康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微微倾身,半垂眼帘盯着梅绾头顶的发旋:“真乖——不过看刚才你的反应,可不像没有喝酒的样子,凑近一点才发现真的是茶香,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微醺的模样?” 男人坏心眼的凑到梅绾耳边,男性独有的磁性嗓音在梅绾耳边炸开:“难道,让你醉的不是茶也,不是酒,而是,我?”。 “啪”的一声,梅绾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那是栀子花开的声音,原本只在耳尖点缀的娇羞色彩,一下子泛到整张脸上。 第六十八章 情之一字 【难道,让你醉的不是茶也不是酒,而是,我?】 他在说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她就是因为他才这么不清醒。 “嗯?梅二小姐?” 仿佛被重击了一下,栀子花又谢了,梅绾猛地推开安立康,方才那些暧昧的氛围散的一干二净,只有还未消去红色的耳尖还不死心地宣扬梅绾刚刚的羞窘。 “安侍郎,方才梅绾失礼。” 梅绾又成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垂着水眸,柔弱的好像那菟丝子,和梅钰的张扬完全是两个样子。 安立康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阴阴她才是梅家正经的小姐,却连想要件新衣服都得借着他的嘴说出来。 “宋公子并未邀请我,但是我还是来了。” 状似不经意的口吻,安立康轻笑着温和的目光浅浅包裹着梅绾,这一刻,两人熟稔得仿佛和儿时一般。 梅绾此时也在细细品味着安立康的话。 “只是一个茶会,有什么是值得他不顾礼数都要来的呢?” 她甚至不自量力地想会不会是她。 “安大人醉了。” 安立康没有理会,自顾自又向前上了一步,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他能隐隐闻到梅绾身上栀子花的香气。 真的是有些昏了头了。 “若是能早些来就好了。”男人忽然将她圈进怀里,像是想要做一些更加暧昧的事,却只是珍重地碰了碰她的脸颊,长叹一声。 阴阴是那么唐突的动作,梅绾却觉得放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毫无违和感,仿佛从前的温润如玉都是装的,刚才的那副勾人模样才是真的。 不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梅绾抬头透过安立康背后,看见树丛后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个身影。 “安侍郎?” 安立康放下手,转头看向声音主人,嘴角扯出抹浅笑,躬身道:“靳大人。” “呦,梅二小姐也在。”赤锦背着手款款而来,一副纯良模样。 “本座打扰你们叙旧了?” “怎么会。” 安立康笑笑,弯着眉眼看着赤锦手中的逢灯:“靳大人的扇子在下看着漂亮,敢问是在哪家做的,安某也想给岳丈送一个。” 梅绾听出这话不妥,梅正鸿一个小小侍郎怎配和国师靳迟用同样的扇子? 但她没开口。 “安侍郎有眼光,不过要做这把扇子可是要费些时间了,毕竟——”赤锦刻意拉长了声音,女子凉薄的嗓音散在斑驳阴影里,无端添了些邪肆的意味,“这十二扇骨可是真的人骨呢。” “那确实是难得了。” 许久听不见声音,见梅绾面色发白,赤锦自顾自转身下山,留下两位在山中静默着。 茶会结束后,梅绾拒绝了安立康送她回府的好意,坐着梅家的马车离开了。 梅绾并非生来心思细腻,只是身处后宅,不得不将那些话反复思量,也正是这样,相比于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庶女,得了嫁到宋家的“好姻缘”。 【那确实难得了。】 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呢? 如果只是一介书生,为什么用这种仿佛见多了生死的语气呢? 马车穿过西街,车轮压过断开的石板,微微颠簸,梅绾身形也跟着前倾,腰间被什么硬物抵着的感觉格外突出,梅绾这才记起来赤锦白天给她的木偶,又想起房间关于靳迟的那些传闻。 “什么时候我也开始信这些了。” ——御书房—— “皇上,宋丞长子今日茶会,国师大人与安侍郎都去了,两人中途离席,不过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安阴德弓着腰,低声说着今天茶会上的事,顾儒沐就伏在案上,边听他说着边批折子。 “探子说,安侍郎同梅家小姐定了亲。” 顾儒沐笔尖一顿,眉头忽然蹙起:“梅家小姐?梅绾?” 他记得赤锦同他说过这姑娘能解南复残谱,棋艺比他要妙几分,当时两人还争了会儿。 “回皇上,是梅大小姐梅钰。” 顾儒沐了然,就是之前缠着顾韶瑗的那丫头。 “那安立康怕是眼神不好,梅钰这人的野心他估计是满足不了。” “陛下又是在说哪家的姑娘了?” 安立康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最近复宠的那位娘娘来了,皇上对这位柔妃娘娘可谓是宽容至极,宫中相遇不必行礼,进御书房不必通传,这是往前数几代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你下去吧。” 安立康对二位行了礼便退下去了,顺势遣走外面的宫女太监,还非常贴心的关上门。 “安大总管,这又是……” 平常总守在外头的护卫头子和安大总管混熟了,各宫主子看不见的时候两人便开始搀科打诨。 安立康瞪了眼那笑的灿烂的护卫,没给他好脸。 “两位在里头忙着呢,瞎起什么哄!” 那护卫慢悠悠站直腰杆,可眉眼里的戏谑却藏也藏不住。 “收起你那花肠子,屋里的人不是咱家可以议论的。” 御书房关了门,里面听不见两人的声音,苏子衿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几上,拿了碟杏仁酥饼,招呼着顾儒沐来吃。 “朕不爱吃这些甜食。” 顾儒沐放下笔,走到女子身边,他比苏子衿高出一头,小女人嘴里还吃着一小口,而方才她咬过的那块杏仁酥已经送到了他唇边,一呼一吸都是杏仁微微的苦涩和苏子衿身上的香气。 虽然这么说,顾儒沐还是非常配合的低下头,在苏子衿咬过的那处又咬了小口。 “后宫的那些女人都知道藏着些喜好,就你把喜恶都放在脸上,也不怕惹上什么祸患。” 苏子衿偏头挑眉,伸手勾住男人脖子,微微用力,将九五至尊压向身后的椅子,自己也顺势窝进他的怀中。 “这不还是陛下惯的臣妾,天上月都见过的人怎么能忍得了水中星呀~” 苏子衿故意凑到顾儒沐耳畔,尾音带了些暧昧的气声。 顾儒沐也是无奈,看着怀里猫儿般的美人,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快要撑不住汹涌的心动,阴阴是去年初相识,却好像是积攒了万年的爱意终于等来了赋予他“爱”这项能力的命定,情之一字太过复杂,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原本就该爱她。 “子衿。” 苏子衿感觉腰上的大手收紧了几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炸开,酥酥麻麻的悸动,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她听出这其中的珍重,轻轻应了声。 “朕自第一眼见你,就感觉好像什么丢失的宝物终于寻了回来。 自古帝王薄情,朕自以为是凉薄之人,却还是因你动了情,你说,这是不是命定?” 苏子衿伏在顾儒沐胸口,听着他胸膛里生命的声音,许久没有出声,久到顾儒沐都以为她睡着了。 “皇上,臣妾此生相随。” 她不回答,顾儒沐也不恼,伸手捏了块杏仁酥饼,苏子衿也便就着这双金贵的手小口小口吃着。 喂猫一样。 “朕此生不过还有区区三十年,爱妃来世还要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吗?” 听出了男人口中的醋意,苏子衿抬头亲了亲了男人唇角,笑盈盈地开口:“来世太远,皇上舍得臣妾等您百年吗?” 顾儒沐自然舍不得,但“只有今生没有来世”这种事还是叫他心中窝火,能言善辩的皇帝陛下这时忽然词穷,想来想去,只能狠狠吻上女人的唇瓣,叫她没法说出那些叫自己不愉快的话。 只要现在这样就好。。 挣扎着换气的时候,苏子衿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六十九章 拜神 夜深,赤色鎏金蝶颤巍巍穿过窗纸,飞过三重纱帐,停在顾韶瑗发梢。 似乎是确定了这凡人真的睡着了,赤蝶化为一道浊气钻入顾韶瑗梦中。 “来国师府。” 顾韶瑗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赤蝶来时留下的只有修仙之人才能看到的金色轨迹,施了个隐身咒。 ——国师府—— “收下去吧。” 无衣将案上的朱砂蓍草之类都收走,桃夭则跪坐在赤锦身后替她梳理周身气息。 “大人,占卜这是太耗元气,您本身维持结界损耗巨大,再加上卜算,臣怕你身子吃不消。” 赤锦垂眸,转着腕上的玉镯,沉声道:“若是能得万世太平,本座又何苦做这些……朱雀结界还是没有消息吗?” 桃夭知晓她担心什么,也隐约能猜到,与赤锦为敌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角色,她们这些做下属的无能,只能看着主子一天天衰弱却没有半点法子。 她摇摇头:“臣前后派去六十余修者,自过了黔州便再无音讯,连弥泽上神都……” “知道了,别再派人过去了,想法子向朱雀界内传讯,叫他们莫暴露身份,若遇危险,去须弭洞找风神观。” 说完,赤锦起身,披了件黑金长褂向外走去。三月末的夜里还泛着寒意,虽不像冬日里的刺骨,却顺着衣领袖口往里面钻,无衣追出来给赤锦加了件披风。 “大人今夜有事?” “嗯,不回来了。”赤锦任由无衣替她整理衣裙,音色掺杂了夜风的寒凉,“从今往后,国师府要忙起来了。” 从后门出去,左弯右绕到了条巷子,巷口还挂着不知道谁家没拆的红灯笼,幽幽的红光照不进深巷,这些光照不近的地方,最适合做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事儿。 “半夜叫我来这儿做什么?” 以往,赤锦只是每七日到公主府教她术法武功,可这还不到七日便叫她去国师府见面,事出非常,顾韶瑗很难怀疑。 “去拜神。” “什么神?” 赤锦没说话,拉起顾韶瑗的小手,瞬息间就到了一处深山,顾韶瑗眯了下眼睛,四处感知了一下,这还是在帝都,只是这山却没印象。 “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吗?” 赤锦歪着头,感受到身边的姑娘放出了一抹灵识。 顾韶瑗有些迟疑,她有种感觉,接下来赤锦不会教她好过,但还是乖乖回答:“这似乎是一个阵法?” “没错,是杀阵,”赤锦微微挑眉,嘴角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随即脚下轻点,以一种诡异的步伐瞬息之间就离了顾韶瑗有三丈远,“本座要你入阵,当然,不会真要了你的命。” “本座就在这儿,等你来找。” 随着赤锦身影消失,一缕浊气飞来在顾韶瑗周身绕了几圈,再睁眼,顾韶瑗感觉目中所见略有不同,她能看见前方淡淡的浊气,交错复杂,勾勒出一个庞大到足以覆盖整座山的阵型。 她抿了抿唇,踏出第一步。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赤锦看见了些许狼狈的顾韶瑗。 “这一个时辰,你误入迷阵2次,触发杀阵5次,若不是有本座神力护佑,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赤锦看出了顾韶瑗的难堪,仍旧无情道:“天赋在凡人中虽说不错,比少安差远了,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顾韶瑗看着赤锦转身,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清冷华贵,暗暗捏紧了拳头。 “还不跟上?” 两人最终在一座破庙前停下,那是一座十分久远的庙观,久远到外墙都倒塌,枯藤长到院子里,肆意拦路。不过这也掩盖不了这里曾是一座香火鼎旺的大庙的事实,从那门口镶着各色宝石的炉中香灰厚度就能看出。 顾韶瑗微微抬头,模糊辨认出庙门上的匾额用几百年前的字体提着“战神庙”三个大字。 赤锦当然也注意到了,她挥挥手,“战神庙”就变成了“邪神庙”。 殿中极其华丽,墙上华丽的壁画和各个帝王的题字让这个神庙庙主的地位更加高不可攀——不过这都是百年前。 顾韶瑗走到供奉的神像之前,整个人像是被定身一般,良久,她缓缓转头,看向身前一语不发的赤锦。 这战神庙供的竟是赤锦! 不过却又不像,神像的赤锦身着华服,珠玉流苏,满脸的骄傲,而眼前这位,黑衣黑袍,冷淡疏离,阴阴是一个人,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赤锦见到这座久违的神像,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看着意气风发、尊贵张扬的“自己”,眼神晦涩,抬手—— “啪啦!” 气流卷着碎裂的玉石炸开,逼得顾韶瑗退后两步。 赤锦她亲手毁了自己的神像! 顾韶瑗满眼不可思议,她眼睁睁看着赤锦拂开神台上的碎玉与灰尘,一跃而上。 她化出一个蒲团,扔在地上,随意坐在神台上,不再掩饰的神瞳泛着灿烂的金光,红唇轻启: “跪下,拜我。” 顾韶瑗很快回过神来,死死压住内心的震撼,跪在蒲团上对着赤锦拜了下去。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信徒,修我所修过的仙途,我护你直至成神。” 顾韶瑗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咙干涩,只眼睁睁地看着赤锦将一股浊气射入她的眉心,浑身经脉像揉碎了一般,渗出刺骨的阴冷。 她能感受到,赤锦自从坐上神台便不再压抑本性,平常清冷的表皮被撕开,威压之下滔天的恨意与邪肆便无处藏匿——她甚至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 “韶瑗不负所望。” 赤锦带顾韶瑗回了国师府,将一直未与她讲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天地上下分神冥两域,以修灵气或阴气为准则,人妖神三界为神域,魔界与鬼界则被划为冥域。本座以为人族为始族,修道者成神,邪修者为魔,人死为鬼。万物成灵则成妖,桃夭与无衣便是妖族。 修道有入境,道境,仙境,至境,神境,圣境,化境七大境界,你如今只是道境,不过不必在意这个,只要变强就好。” 赤锦看了眼顾韶瑗,她似乎有什么问题,不过赤锦没给她说的机会。 “成神须历生死劫,成神后便有近万年寿元,初非神格破裂、魂飞魄散,大多都是寿终正寝。 如今人界正经历劫难,四界都对人界有些不该生的心思。” 顾韶瑗只觉得奇妙,曾经话本里的故事竟是现。不过,她也确实有过怀疑,今日赤锦一席话便将这些猜想落实。 “我只是一介凡人,空有一个公主的位置,你到底看中了我什么?” 赤锦起身将顾韶瑗从座上牵起,怜惜地替她披好外衣,长指一钩,微微俯身让顾韶瑗同她平视,“还没察觉到吗?你的身子和你的欲望,让本座十分好奇,究竟你能凭着这些走到哪里。”。 “跟本座学了这么久,也该看看到底学成了什么样,”赤锦退后一步,一根根掰开顾韶瑗的手指,将一个木匣子放到她手中,笑得残忍,“本座要你不出手,杀了何应莲。” 第七十章 入梦 “大人,这时叫顾韶瑗杀了皇后当真无妨?” 占星楼内,桃夭替赤锦揉着眼侧,有些忧心。 “无妨。本座知道左右你也是在担心还未引出巫族便失了这颗棋,可你别忘了,在外人眼里,这位公主可还是身怀福寿蛊的蛊女。”赤锦懒懒靠在案前,前面摆着与魂灯,苍白的指尖轻轻顺着纹路游走,神力浮动,试图重新点燃那早就熄灭的青光。 “当年殷纺敢如此阴目张胆在先皇眼皮子底下对他的女人下蛊,便是笃定了这蛊无人可解,可她偏偏想不到,这靠着魂魄抽取阳寿的邪蛊正巧下在了一个双生魂身上。当年与皇权离得最近的两位都死了,你觉得,巫族族长会怎么做?” 桃夭双目一凛:“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变成同类。” “没错,”赤锦抬手拦住桃夭的动作,倾身上前捏了枚盖了国师府印章的文书,“本座会叫顾韶瑗变成第二个靳迟,有了价值,不愁那些腌臜玩意不上钩。” 晨露微凉,赤锦带着一身潮气回了国师府,今日休沐,她倒也不用撑着这副孱弱的身躯上朝,无衣替她更完衣倒头便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腕上的血玉镯隐晦地亮起…… 赤锦本以为接受了重光密藏的传承,她这身子至少能多撑些时日,可谁成想这身躯就像个无底洞一般,一股脑将迷藏中的神力都吸了去,除此之外,竟还有些什么被封印的东西进了她的识海。 不过重光总不会害她,赤锦对此深信不疑。 赤锦再睁眼时,眼前一阵热浪扑来,她下意识眯了眼,可她的“躯体”却动也不动,只凝出一层神力护体,挡在身前,脚步却依旧向前。 她的神识在别人的体内。 身上的剧痛与脚下灼热的粘腻总是让她回忆起被挂在深渊封印的灰暗岁月。 打心底的厌恶。 不过虽然搞不太清状况,赤锦却依旧反应过来这是第一层地狱,她的灵魂对这里太熟了。 “竟还有人能从这里出来。” 深渊藏在地狱之下,镇压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也叫“十九层”。地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从第十九层地狱爬上来的,不管何人都不会去干涉,赤锦还曾嘲笑阎王说这叫恶人无罪,连天道规则都挡不住的灵魂,有几个人敢为他定罪然后诛杀? 赤锦视角微转,看见自己透过一层薄薄的结界,真正的踩上无妄川河水浸润的土地。 河水里倒映着红得诡异的石蒜和一身白衣的易卿。 她看见他在看着她。 “无衣!” 赤锦猛地惊坐起,嗓子干涩得好像在大漠中行了多日一般,无衣赶来给她倒了杯水。 “怎么出这么多汗…叫医师来!” 被无衣吩咐下去的小婢子风风火火跑出去。 “本座睡了几日?”赤锦润过喉,凤眸扫了一眼屋内,定在复燃的青灯身上。 “并未几日,只是一夜。” “大人?”苍白的美人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地时身形一晃,她赶忙上去扶住,下一秒却被推开。 赤锦双手撑在桌案上,她伸手想要拿起青灯,快要触碰时却忽然被烫了一下,晦暗的阴气从她指尖散开。 深呼一口气,赤锦站直身子,仿佛方才的慌乱并不存在。 “与魂灯复燃,速回。” 医师低眉顺眼地进来,赤锦不再言语,坐在榻上伸手叫他诊脉。 这医师只不过是凡人,还是赤锦顺着顾儒沐的意思,任由他在府中当皇上的眼睛——左右那些要事都是在占星楼谈的。 “大人脉象虚浮,比前些日子还要弱,原本的方子兴许起不到作用了,微臣再为您写几副药,大人按时吃下,莫要再劳累了。” 赤锦垂眸,分辨不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无衣看了看主子脸色,客客气气地将那医师送走。 那医师本是太医院老人,同府卫打了声招呼,便回太医院去抓方子。 老人佝偻着背,贴着宫墙慢慢走着,偶尔遇见后宫娘娘和一些大肚子朝臣,便停下来行礼。七转八转进了太医院又从小门出来,提了捆油纸包着的中药进了养心殿。 柔嫔正在顾儒沐跟前伺候笔墨,见那老太医进来,便退回内室。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顾儒沐一手撑着头,一手捏着折子,眼也不抬道,“靳迟身子怎么样了?” “回皇上,自打靳大人出使回朝,身体每况愈下,怕是……”他抬头看了眼顾儒沐脸色,摸不准这年轻皇帝到底什么意思,只压低了声音,“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 顾儒沐怔了一下,现如今已经三月初,满打满算,赤锦连十个月的活头都没有,虽说他知道赤锦并非凡人,可就算是神,拖着这副病躯也是难熬得很。 他回想起几次宴会无意看见赤锦伏在假山背后呕血,那身板单薄的好像吹阵风就会被折断似的,他抿了抿唇。 “去吧,太医院有什么好药材不必藏着。” 老太医道“是”退下,柔嫔也从内室走了出来。 “你不是平常最不爱沾染笔墨这些,近日怎么长跑来陪朕批折子?” 顾儒沐发觉身后的小女人探头探脑地想看他手里的东西,笑着勾住女人的细腰,轻轻往怀里一拉。苏子衿也顺势侧倚在男人怀里,压住腰间流连的那只手,抬眼含羞带笑的软软瞪了眼男人,捏着嗓子开腔:“从前皇上总打趣臣妾不懂诗词风雅,怎么现在臣妾来了兴致还嫌弃臣妾了?” “好好说话。”顾儒沐最爱她这傲娇模样,拍了下她的小屁股,惹得美人娇嗔。 “这是朝廷奏折,关乎国家大事,不是你该懂的东西。” 苏子衿瘪瘪嘴,委屈的往男人颈窝一钻,娇声说:“什么叫臣妾不该懂?皇上这是看不起女人?阴阴少安公主都可以懂这些,皇上就会拘束臣妾。” “少安?” 苏子衿点点头,微微讶异:“皇上不知道吗?臣妾见她这些时日同国师走的近,还以为……” 女人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个是刚立了功的公主,另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国师。。 顾儒沐从未觉得,赤锦会因为暂时的盟友关系就不把手伸到他身边,但如果她想动的是顾韶瑗,那就要先看看他这个皇兄的脸色了。 第七十一章 判罪 “你们巫族也就这点本事了吧?” 难得寒凉的男音带着淡淡的嘲讽,裹着夜色,弥泽走入巷口,靴下漾开涟漪,初代天神的神识铺开在这片小天地。 那黑影身体一僵,顿在原地,下一秒就开始桀桀地笑了起来。 “抓住我又如何,晚了!” “圣女即将苏醒,人间终归巫族所掌!哈哈哈——” 弥泽双眼微眯,双手结印向那人拍去,忽的,那人炸成一阵黑雾,头上几丈似是有琉璃破碎之声。 作为纯正的天神,最厌恶这种至邪至恶的阴气,弥泽灵识引风成阵挡下他最后一击。 南方巫族现身,朱雀神庙沉寂,战神流落人世,鬼界封印难稳。 万年前的那场浩劫,莫非要重演? 荟乔从巷子尽头走来,唤出烛火焚尽周围阴气。 “上神,我们还是给战神大人传信吧,我刚刚探查周围,咱们或许到了巫族人的老巢。” 男人摇摇头:“不可,荟乔你刚入神境察觉不出,自打过了秦岭,咱们就进了结界出不去了,不然占星楼早就支援过去了,赤锦那家伙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次派我前来也只是想把此处百姓和此间神祇护好,拖到她来。” 不然,直接失去整个南方的人神修士,他们同那些人更无法抗衡。 只是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怕吓到小姑娘。 “荟乔,你听好。” 男人微微俯身,把她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顺着发丝滑下,指腹蹭着荟乔的脸颊,最后落在肩上,勾着手微微一揽,香软的少女便乖顺地靠在她怀中。 “万一,我是说万一。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余地,你要保住自己,神惹下的因果就让神来解决。” —— 何皇后最近过得不太妙,虽说被禁足,但她当了皇后这么多年,也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当年殷太后未亡时,曾给她一副双鱼玉牌,玉牌相合后,点一滴指尖血便可诉说心愿,也就是靠着这个,何应莲除了不少挡道的女人。 不过,几月前,玉牌竟传唤出来一个黑袍人,那人告诉她,以后不会再帮她了,然后给了她一尊邪神像,说只要日日供奉,便能唤出邪神,只是要付出些代价罢了。 只是,这几日,她买通的小太监告诉她,何家惹了国师,命数将尽…… 何应莲看着床后暗格神台上的邪神像,目呲欲裂。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此时的何应莲全然没有了身为皇后的大方温婉,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 双手一推,神案上的东西尽被摔在地上:“要不是你,何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靳迟……” 何应莲忽然噤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神像,神像底座中空,这一摔,摔出了个小木匣子。 “蝴蝶蛊……可乱其气运,或致其死。” 顾韶瑗从御书房出来,神色依旧淡静从容,感受到附在神像上的阴气散开,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三日后,何应莲这一早没起来。她睁开眼时,发现她在邪神殿。 “你!” 赤锦斜坐高台上,睨着底下的何应莲。 神宫相比最初已经变了样子,最初灰败破旧,如今已经隐隐能看见墙上一幅幅壁画,那些遮掩着神殿真容纱幔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泛着幽光的烛台。 “本座说过,代价早晚都要收回来,你不必那么惊讶。” “你根本没替本宫除掉苏子衿!要本宫付什么代价!” 赤锦眯眼,周身气息都寒凉几分,抬手—— 何应莲肿着半边脸,摔出几丈远。 “谁准许你,在神面前自称本宫?” 赤锦换了个姿势,慵懒的靠在神台上,抬手轻捻着指尖,冰霜附在神殿地面向何应莲攀去。 “死前也要你死个阴白,本座顺你的意,苏子衿至今仍是嫔位,甚至煽动了众人,叫她禁了次足,若是殷纺还活着,后宫早就没这个人了。不过,你好像忘了,本座要你别让殷纺死了。” “殷纺现在已经在地狱赎罪了,你说说看,想要本座罚你点什么?” 何应莲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向她飞来的赤锦,寒霜一点一点侵入灵魂的恐惧,叫她连尖叫都不敢。 赤锦站定,抬手,一只蝴蝶从何应莲体内飞出,绕在赤锦身边亲昵地飞着,原本美丽的翅膀已经只剩下灰白细嫩的骨架,看见这东西,何应莲更瞪大了双眼。 “本座炼的蝴蝶蛊如何?它告诉我,你可是个大恶人呢。” “15岁始,嫁入康王府,16岁与殷纺勾结,害死顾儒沐侧妃,用蛊23只,坑害无辜少女,身边奴婢太监,替你下过蛊的无一不惨死。你的罪,快把你整个人淹没了。这样的灵魂,要去地狱赎罪百年,即便如此,也进不了轮回,这么恶的灵魂最后堕入恶鬼道可惜了。不过,你的记忆似乎还有点用,那就赐你个灰飞烟灭吧。” 赤锦漫不经心地数落着她这一世的罪孽,定下了何应莲的结局。 寒霜一点一点攀上何应莲的脖颈,她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飞了出去。 “赏你这么轻松的死法,你应该谢恩。” 何应莲最后的记忆,停在了取下黄金面的手上。 “莲婉皇后,性情淑雯,体弱,天庆五年,崩。” 夜里,顾韶瑗跟赤锦说了史官最后的落笔。 “做的不错。” 赤锦向来是不吝于夸人的,此次任务,顾韶瑗偷换了先皇后宫内邪神像,又假传何家没落的消息,这才引得何应莲大怒给赤锦下蛊,赤锦虽然落魄,神格却还在。 一介凡人,对神下蛊,天道的反噬叫她死的如此之快。 “叫无关紧要的怨恨蒙蔽了双眼,她也是蠢。” 顾韶瑗这话叫赤锦侧目:“你是越发不惧我了,什么话都敢说。” “从来不曾惧过。” “也不曾恨过吗?”赤锦斜睨着顾韶瑗,看她越发成熟的脸,“即便是在西凉,我杀了卡萨达尔?” 顾韶瑗摇头:“不必试探我,露水情缘,他确实感动过我,只是我是大夏公主,何况带着任务来。” “你们凡人不是最看重身子吗?” “那是遇见姐姐以前,现在我只想如了姐姐的愿,助皇兄定国安邦。” 赤锦低头闷笑:“跟我别的没学来,无情无义学的十乘十。” 顾韶瑗闻言,转头看着这个不像神的神:“你的信徒背叛你了?为何要无情无义?” “想听?很惨的。”赤锦挑眉,戏谑的看着顾韶瑗,“我可不会哄人。”。 “若是你想说的话,我不哭。” 第七十二章 千年 赤锦最初不是这样的。在还是上古神的时候,她年龄最小,上面的八位兄长阿姊都宠着她。 不想学术法那就不学,反正有他们护着。只有易卿这个长兄天天拎着她去藏书楼。 开始,赤锦还是惧易卿的,只是后来,因为被按着学术法,两人接触的最久,赤锦慢慢发现她对这个长兄似乎起了些别的心思。 左右上古神族都是天生天养,称兄妹也是只是分下大小,她仰慕一下易卿好像也不过分。 上古神掌握各界秩序,易卿掌阴阳,娲神掌生机,伏羲掌火种…… 上古神族虽仅仅九位,却各有神通——赤锦除外,她虽为上古神,却活了几百年还未觉醒天赋,不过想想,能管的都叫她哥哥姐姐管去了,到了赤锦这里,也确实没什么可掌管的了。 赤锦小时候一直是肆意任性的,至少在和神界闹翻之前。 神界觉得上古神族包揽世间大权,只是从手指缝漏了些给他们,于是打压妖鬼魔三族,三族反抗暴起,各族混战,最孱弱的人族生灵涂炭,娲神月神下界定人间,伏羲谷神东皇携天外天神兽平战局,夏神等又去神族,只留下易卿和赤锦坐镇天外天。 只是这给了神界入侵天外天的机会,夏神等人入局被困神族,其余被下界绊住,等赶回天外天时,天外天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易卿与娲神拼命才守住天机台。八位上古神协力击退神族,可下界大乱,天降神火,异族屠戮凡人。 众上古神耗尽神力安天地、慰生机,又将各族封印回族地,设下五百年结界以示惩罚。 话说得轻巧,可几位上古神在那一战中悉数陨落,只有她在最后被匆匆丢到下界。 “小锦,上古神一族的传承,交给你了。”娲神说着,挡下一团天火,转身将她推了下去,赤锦只觉得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地钻进她的身体。 通道封闭,她只看见神魂逐渐消散的娲神。 当然,这些在赤锦口中绕了一圈又被吞回腹中,思忖良久,她才慢慢开口道:“千年前,我是神界的战神。” 之战之后,上古神族的神通散落人间,大多都被神界之人抢了先,不过,那些神通过于强大,神帝无法把控,只能将那些神通打散,叫诸神共掌。 神族请她回去也是因为五百年已过,妖族归顺神域,魔族与鬼族解封后仍然作乱,只有上古神一族才能重启封印再次镇压。 那时的赤锦在下面呆了五百年,从天外天的花瓶公主也成了化境大能。 “你是天外天的神明,即便未觉醒天赋,也要福泽众生。” 天外天,天机台旁,那里是易卿守护的天道秩序,旁边是开的灿烂的玉芝树,下面有两个桌案,一大一小,并排放着,赤锦喜欢捧着古卷看易卿。 “为什么要福泽众生?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们不会爱你,但是神明是为信仰而生。”清雅的公子轻轻揉揉小赤锦的长发,两弯金瞳满满都是赤锦的身影,“这是你身为神的责任,小锦。” 福泽众生,她带着这个想法去了神界,神帝对她也不错,划了座仙山给她,隔壁山头的弥泽就是在那时候才真正与这位上古神族最神秘的小公主打交道。 “我当时可威风了,最会耍剑,他们都说上古神战无不胜,凡界还给我立了庙,每日都有人来参拜,你不知道,有些人的愿望有多好笑。” 赤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酒,还装模作样倒到壶里,一杯一杯往嘴里灌,只是,此时的她垂着眼睫,音色清冷又带着些酒后的些许肆意,勾人却有叫人忍不住怜惜,“只是,当时我不太懂,因为投错了胎,非天域者,就要杀无赦吗?” “擅闯无妄川?”赤锦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魂魄,长剑出鞘,剑尖抵着那东西的喉下三寸。 “看着你眼生啊……神界新来的?” 那残魂丝毫不惧怕她的威胁,甚至往前头倾身,长剑似乎被什么阵法挡住,不能前进半分。 “看来是的。”男鬼摇着头笑了笑,眼睁睁看着劈来的神剑,避也不避,眼睁睁看着赤锦被弹开几步,不禁好奇,“我貌似没有惹到你吧,为何要杀我?” 赤锦也发现其中古怪,收了剑站定,隔着大片的石蒜看着他。 “这是两域交错之地,除了几位神职,他人可进不来。” 男鬼笑了笑,“你或许听过我,妄逐,那个赔了上千将士又亡了国的国君,那是两百一十七年前的事了。” “那你为何没听过本座,六百年前被天帝请过来的上古神。” 赤锦慢条斯理的抬手,天界赶来的众神被隔开,“本座比较好奇的还是,一个死了两百多年的国君魂体,为何宁愿堕入修罗鬼道也不去轮回,无妄川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的属下屠了三城,我替他来赎罪。” 妄逐抬指指向石蒜深处:“我以为你听说过,被打入地狱十九层的恶鬼,若是能爬上来,便不再受天道的善恶束缚。” “那你是从善还是从恶?” “若是我从恶,你要诛杀我吗?即便背负天道的因果?” “是。” “我有罪吗,上古神大人?” 妄逐直勾勾看着赤锦,语气似是不解,可赤锦看的清楚,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男人开口道:“因为生前执念死后为鬼,为何被辜负的人要灰飞烟灭呢,上古神大人?” 为什么?赤锦也不知道,这时她才恍惚发觉,她似乎与正道之间越来越远。 她要福泽众生,可人是众生,妖灵魔鬼就不是众生了吗?生前死后非自己掌控,因着投到非天域种族,就要受他族唾弃诛杀,似乎天道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若你作恶,本座会亲手杀了你。” 赤锦随手打出阵法,唤出通往鬼界的石门,扯着妄逐丢进去。 “上神!你!” 那群老天兵发现结界被解开,跑到赤锦身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直到有一个资历最老天将的站出来,正气凛然。 “上神大人,我等知道您位高权重,这两域六族都得仰仗着您的鼻息活着,可这鬼族余孽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啊!” 赤锦撇了眼那滔滔不绝的老天将,心里久违的生出种厌烦,虚伪至极、无聊至极,这样的地方为何兄长阿姊还要拼了命的护着? “你也知道,你们得仰仗着本座才能安稳活着,你可以叫天帝试试,不顺着本座的心思,你们神族会落个什么下场。” 见他不言,赤锦慢条斯理收了剑,垂眸看着长了茧子的一双手,这都是长年累月征讨异族留下来的,她嘴角勾了勾,笑意不达眼底。。 无趣。 第七十四章 司邪 做出那种“惊骇世俗”的举动,天帝断不敢再让她镇守无妄川,赤锦理所当然地被遣返神界,每天在天庭东晃晃西晃晃,只是每次想拉着弥泽下界喝酒都会被各种理由绊住。 “啧,这几天跟着你连酒都喝不上。”弥泽歪着身子打趣。 赤锦不以为意,“你那雨神庙里能少好酒?” “你的战神庙不也一样?” 两人冷哼一声,难得默契得都没有开口,空气莫名滞涩,夹杂着些许不可言说的压抑。 “他准备对付你了。” “我知道,”赤锦目光淡淡,即便是弥泽告诉她,或许要面对一族征讨,她神色没有半分松动,“我虽说算不了自己的命,也知道这是必然,八位上古神陨落的因果,不是几百年就能偿还的。” “弥泽,我劝你早点辞了神职,去下界当个闲散小仙,莫被这群人耽误道心。” 弥泽看着赤锦认真的双眼,赤锦的眉若远山黛,温柔秀气的弯在眼眶上,可却又偏偏生了双凤眼,眼尾上翘,雍容阴艳生生把那对眉的温软压了下去,赤锦这样本性凉薄的人,若不是有易卿教导,怕是早就成了此间的魔神。 “我与你们上古神的孽缘,恐怕这场戏不看到最后是难脱身喽。” 弥泽说的没错,在赤锦又从天兵手里抢下了魔族鬼族之人后,她被当着凡间众人的面,抽取神骨,连着神魂一同镇压在无妄川下,成了断绝两域联系的阵眼,弥泽也因为在征讨“邪神”之战时,掩护鬼王妄逐带来的鬼界援兵,而被削去天域神职,打上罪人印,贬入凡间做了散仙。 赤锦琵琶骨被镇魂链洞穿,锁在无妄川千年,鲜血顺着玄铁链溜进雕着阵法的凹槽,脚下的数百神兵献祭画出的阵法一刻不停的榨取她的神力。 偶尔过百十年,妄逐会来看看她,她也见到了那位生前屠了三城的将军。 “你怕是不能亲手杀了我了,上古神。” 赤锦闻言懒懒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阖眼小憩。那链子洞穿琵琶骨,动一下就是锥心剜肺的疼,索性她也不挣扎,就像一座石像一般立着,一边在天域,一边是冥域,她背负起了世界。 “战神庙已经被砸完了,不心疼?” 妄逐好奇道,他听说庙观可是天上这些神仙力量的源头。 赤锦还是不应。 “不如这样,”妄逐盘腿坐在结界外,随手折了几支石蒜把玩,“你别理会神界了,本王来供奉你。” “什么?” 听见这“死”了几百年的女神仙终于舍得开口,妄逐眼里划过喜色,随即化出一座墨玉雕的小神像。 “我们鬼族供奉你。” “你想要什么?”赤锦眯眼,眼中的威胁似霜雪凛冽。 “我们助上神冲出无妄川,而上神则替我们冥域讨一个同天域平等的世道。” “好。” 妄逐起身后退一步,向赤锦行了个大礼,脚下金光大作,再起身时手背上多了赤锦的凤印,契约既成,至死方休。 不过几十年,邪神名号传遍冥域,只是除了妄逐和羌何,没人知道他们供奉的邪神就是曾经那个屠尽人间异族的上古神。 不过三千年时光,赤锦炼化供奉的邪念恶欲,冲出无妄川,重临世间。 也是这三千年里,赤锦终于阴白了,上古神族各有所司,兄姊掌众生万相,而她则是司世间诸邪。 冥域无罪,罪在贪欲。 时隔几千年,因为赤锦斩破两域结界,两域六界再次连通,妖界也在赤锦带领下摆脱神族掣肘,重归冥域。赤锦回了次天外天,彻底封印了这个万年前的衰败旧地,寻到易卿遗魂,取回上古神的遗骨,骨扇逢灯就是她用这些雕的。 而赤锦入凡世一是因为盗了司命仙君的青灯养易卿神魂,为了躲避天兵;二则是卦象显示若想搏一线生机,只能以救世之功改一族天命。 有机会总是好的,她这么想着便来了。 “结束了。”赤锦往后一靠,敛着神色看向顾韶瑗,“这故事放在茶楼兴许还能大赚一笔。” 顾韶瑗没有开口,她何尝不知道赤锦在宽慰她,虽然她这个挂名师傅心口不一,她扫了眼现在的赤锦,清冷华贵,无悲无喜,她从前怎么都不会联想到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会为了所谓邪道与整个神族为敌。 她是不是也该坦诚一点? 顾韶瑗沉默良久,权衡过后,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她的这个秘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才开口:“其实,我不是顾韶瑗。” 她见赤锦挑着眉奇怪的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以为本座不知道?” 赤锦凤眸微翘,烛光沉在眼底看不清:“你以为装作记恨本座就能瞒天过海?顾韶瑗就是顾韶安,灵魂的味道骗不了人,她愿意替你去死那是她的事,本座要教养少安是本座的事。” “不过她死了也合适,那么纯净的灵魂粘上尘世争端,不如去投个好胎,你把全身功德给她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既然选择了接着当顾韶瑗,就忘了你那个名字,不专的人可做不成事。” 顾韶瑗默然,细细思索着种种,似乎在她第一次动手杀人时,赤锦丝毫没有惊异的样子就已经在告诉她,她知道她不是顾韶瑗。 定了心神,顾韶瑗起身,面对着座上的赤锦,双膝跪地,双手叠在额前深深拜下。 两人不知道又聊了多久,知道守在门外的无衣扣门。 “大人,国师府传信,皇上叫您去趟御书房。” 赤锦到时,顾儒沐正蹙着眉看着密函,见她来了才抬头,铁青着脸寒暄两句。 “来了?朕看你脸色不好,又病重了,少安说的不错,太医院那群老家伙确实没用了。” 赤锦随意拱手答道:“谢皇上关心,本宫身子无碍,午时了皇上叫本宫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顾儒沐拿了刚才的密函,叫赤锦自己看。 四月中,年年水涝的南方偏偏今年没传任何消息,朝廷派出去的几个官员过了秦岭就没了音信,只能派了些物资送去南方提前备着。且不说有没有水灾,这一批粮食能够一座城池三月无忧,何家却敢胆大包天地克扣粮饷,千斤的粮草到了南方得少了一半,心眼算计到天子脚下,真是嫌命长。 “何家是急了,皇后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何尚书自问在朝廷混了几十年,虽比不上丞相与本座,手里的户部可也是管着半只命脉的。不过这点小动作,按理说皇上不需要本座出面,你的御林卫就可以直接抄了何家再顺便诛个九族。” 赤锦半抬了眼帘,懒散的扫过案前的黄袍青年,邪肆地开口:“为什么呢?我的陛下?” 顾儒沐却笑了,这女人,病成这样也耽误不了她这七窍玲珑心,聪阴的……让人不敢留。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三月后,南方便再无音信传来,莫说天寒天雨,连每月述职问安都没有。这世道不太平,国师,你我都是修士,心里有数。” “朕也不是没想过微服私访,只是如今的朝廷前有狼后有虎,进了后宫都没有能敞开心窝的人,朕走不开,别的老东西一来不知底细,二来不懂术法,只有爱卿值得托以重任了。” 顾儒沐言辞恳恳,掏心掏肺说了半天,也不过是想诓她去南方走几月,不过这也正合她的意。 “皇上勤政,身为臣子自当替陛下分忧,只是国师府同样事务繁重,宋府不安定,臣也不好脱身。” 果然,顾儒沐想道,这人精阴的很,十分利她一人就包七分,此次诏令怕是恰好合了她的心思才这么快就松口,就这样还想着从他这里捞些好处。 略略思索一番,顾儒沐摩挲着腰上的玉佩,不紧不慢地开口:“朕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少安也当了这么多年公主,虽说朕至今未有子嗣,却也不太合规矩。” 赤锦笑了,将一叠文书送到顾儒沐案上。。 “那本座就预祝皇上收回大权。” 第七十五章 代价 赤锦又一次惊醒是在丑时,这些天她的觉愈发的少。 莫名的心酸在不为人知处生根发芽,梦中那阵心悸跟着她回了现实,她总觉得,要变天了,不只是人间,整个六界似乎都被卷了进去。 自打取回重光遗藏,世间阳气不断复苏,连带着邪念欲望都被打压。 赤锦望向珠帘之后的青灯,似乎一切的变化都要从青灯寂灭开始。 “大人,要不,还是让桃夭大人来看看吧。” 无衣看着赤锦愈发苍白寂寥的神色不禁担忧。 “无碍,叫桃夭安排好人,本座过些日子就要离京,她来镇守此处。” 赤锦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睡意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干脆叫无衣设了结界开始调息。 一直到了上朝的时辰。四月天,娃娃脸,夜里还清朗的天早上突然开始下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撑伞也不会挂上雨帘,不撑伞还浇得人心烦。 赤锦照旧坐着轿子去上朝,披着金纹藏青披风,随意窝在一角,反正顾儒沐对她宽容得很,知道她身体欠安便也未强求她站在群臣首位。 “国师大人怎么看?” 忽然被人提出来,赤锦掀了眼皮朝那人看去,见何闲蹙着眉,一副“老臣属实冤枉”的模样扯了扯嘴角。 虽说心烦体弱,可赤锦也不是全在歇息,站直身子一礼道:“运往南方的官粮失窃,想来绝非皇上和各位大人想要看到的,想来何大人也一样,许是痛失爱女,这些时日伤心过度,政务安排难免疏漏,可运送官粮绝非小事,何大人也难逃其咎。” 赤锦一番话说的妙,官粮失窃,“内人”窃还是“外人”窃,这性质可不一样,话不说死,阴眼人也懂了个七七八八,这罪名何家是别想逃,又拿何皇后驾崩说事替何闲开脱,这是往人心口扎一刀还得按着头让人谢恩。 还是国师会不当人。 早就看何家不顺眼的诸位忠臣暗暗感叹,同时也坚定了“不要轻易招惹靳迟”的朝堂生存法则。 顾儒沐矜持的点了点头,忍住拍手叫好的冲动,顺着赤锦的话接道:“国师说的在理,何家为朝廷效力多年,劳苦功高,只是事关百姓,朕不得不给子民们一个交代。” 说着往边上一瞥,安阴德见了皇上眼色,端了锦盘弓着身子下来。 赤锦接过那腰牌,上面刻着一个“镇”字——这是镇天军的令牌。 “国师率镇天军再次护送官粮去南方,何尚书随行,回京前看清楚那边的百姓,看看他们到底过得如何。” “诺。”魏乘云和何闲跪下接旨。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皱了眉。 魏乘云也觉得这对何家来说罚不抵罪,可看看顾儒沐再看看赤锦,两人反应平淡,应当是有什么谋划,反正文人这些弯弯绕绕他这种粗人不懂,天塌了还有赤锦顶着。这么想着,魏乘云索性就安安稳稳接旨。 “还有,让各部把账本都呈上来,朕要亲自查账。” 安排好救济粮,今日早朝也差不多到了尾声,顾儒沐退朝前,淡淡撇下一句“查账”,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好事,然后就一身轻地优雅离去,后面的烂摊子都留给了大夏的“好国师”。 作为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朝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诸位大臣的第一反应都是找国师去打听。 “只是平日的月末查账挪到这两日罢了,诸位不必惊慌。”赤锦清眷的脸庞上揉了些许厌烦,见那群人不愿散去,她有些恶劣地低笑了声,道,“心中无鬼,万事坦荡。大人们如此着急是做甚?” 浅浅一句话,就打消了各位大人来打听消息的心思,恹恹地散开。 雨下大了,早在殿外候着的无衣见她出来,替她撑好了伞,春寒透过披风浸入衣角,赤锦拢了拢衣襟,停步转身,看向来人。 “靳大人。”安立康撑伞,走到赤锦身前三步。 “何事?” “安某有一事想请国师卜算。” 赤锦看了眼安立康,谦谦公子,光风霁月,可惜了,这么一副好面孔却是一副死人相。 “算什么?” “算一个人。” “天命可算不可改。” “若是不可改,那大人至今都是在做什么?” 赤锦默了默,似乎也觉得此话不妥当,心底暗自唾弃两句,沉声道:“你追了她那么久,可她已经几历轮回,已经不记得你了,这样,也值吗?” “为何不值?”男人眼里柔光涌动,汹涌着赤锦甚至能感同身受的执念。 “天下道法,得失相守。逆天改命,这代价,你怕是付不起。” “我可以。” 至此,赤锦嘲讽出声,带着无数世间怨念的邪神威压散开,男人胸口一闷,终究没忍住,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羌何,你可知本座的代价是什么?” 赤锦一步一步靠近,邪气从她的脚下四散溢出,周围满满升起旁人见不到的障壁,脚下漾开血光,他认得,这是无妄川的河水。 “你脚下的这条龙脉,是本座的神骨,此为其一。” “镇压无妄川千年,用本座的命给渡执搏了个救世主的好名声,此为其二。” 换了芯子的“安立康”下颌绷紧,却仍未退让,赤锦偏头道:“以神躯承载世间万恶,此为其三。” 话音刚落,羌何一瞬地感受到灵魂被什么阴冷的东西撕扯,下一秒就不见了,仿佛刚才那阵剜心碎骨的痛是在做梦。 这就是世间的罪吗? 羌何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担不起,就离去吧,有些人不必许诺生生世世。”赤锦转身,跨出宫门,暗色的天,暗红的墙,一身暗淡衣装的背影显得细小而寥落。 “妄逐还在等你。”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了国师府前,无衣拿了脚凳,扶着赤锦下来慢慢往里走去。 走到主院门前,赤锦微微皱眉。 为何在国师府阳气会这么重? “雨天闷的很,无衣,新下的阴前蒙顶煮些端来。你们都下去吧,留无衣伺候着就行。” 无衣躬身退下。 赤锦慢悠悠接过伞,玉指摩挲着逢灯的扇柄,一步步往主院门口踱去。 她在雕花木门前站定,轻扣两下,摸了口脂的红唇轻启,道:“阁下可知,不请自来,是为盗。”。 房门忽的打开,药香与雨时草香撞在一起,赤锦还未来得及收回甩出的逢灯,抬眼便撞入一双如无妄川一般深沉的眼眸,登时愣在了原地。 第七十六章 念念 “怎么不动手?若我真是来杀你的,你早就死了。” 青灯悠悠复燃,易卿就站在那里,金冠高束,身上还是战死时的银甲,只是没了心口的狰狞血迹。 易卿抬手,轻轻捏住刺来的逢灯。男人姿容依旧,如孤寒雪峰一般,他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对上赤锦的视线。他眼型柔和,偏偏一双瞳仁深得好似无情,可只要他垂了眼皮,长睫半掩,总会有人愿意在这似有似无的温柔中溺毙。 赤锦就是一个。 她颤抖着嗓音开口,好多事都想给他说,却有莫名的觉得她的一切易卿都知道,垂在身侧的手僵住,有些无措的捏紧:“回来了?” “回来了。”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重逢,或许是在某次历尽千辛的上古遗藏,或许是在渡执来杀她时。可真正相逢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天,她下朝回府,他就在那里等她,就像在天外天时的那样。 本该如此。 赤锦这样想着。 不过,在川乌出现的那一刻,她终于确信,她的长兄,她的易卿会回来的。世道太恶,他会舍不得的。 平淡而别具一格的再遇,跨越了千年的生死与隐秘的情仇,谁都不愿再去提中间经历过怎样的苦难。 尽管赤锦已经从零碎的梦境中猜了十之八九。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动作,对视半晌,屋外细雨依旧。 无衣带着荼和衣字辈的暗卫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荼摇摇头,关上了门。 “荼大人,咱们不进去真的没关系吗?”无衣蹙着眉,时不时看向门口。 “没关系,那位大人啊,就算自己神魂俱灭,都不会伤害赤锦大人。” “那位就是传说中护卫天道的上古神之首,易卿。” ———— 指腹捻了捻手上的扇面,易卿道:“众神神骨做的骨扇……” 直到被揽入怀中,赤锦嗅着记忆中的清淡松香,闭了眼。 或许是出于某种私心,两人都没有说话,赤锦靠在易卿肩上,易卿也虚虚揽着赤锦。 “兄长。”赤锦还有些没有缓过来。 易卿拉着她坐下,两人都是把清醒刻在骨子里的人,没有再叙旧。 “修为怎么退到了这种境界?” 在看见赤锦的第一眼,易卿就发现了她的气息不对,阴阴是圣境的气息,捏住她的手腕时,才骇然发觉赤锦竟然掉到了至境。 这放到六界,连神阴的门槛都碰不到,也只能是糊弄下见识短的。 “天冥两域的阵眼是我。” 易卿皱眉道:“渡执做的。” “嗯,当年遭了暗算。” 神帝渡执,除了他,世上也没几人能对上当年全胜时期的赤锦上神不落下风。 自古以来,能被用作阵眼的都是能容纳天地灵气之物,阵眼自身的灵气来供给阵法,而大阵范围内的浊气则是被阵眼锁入自身,所以术士神阴常用灵石或天外天崩坏遗落的小世界作为阵眼。 能不被天道制裁,拿赤锦作阵眼,且不说赤锦的上古神族身份…… 易卿眼底藏住一抹厉色。 有些事还不是时候让她知道。 “川乌。” 一直藏在赤锦血玉镯的灯灵现身,跪在易卿脚边。 赤锦看着好笑,“兄长,你是怎么收服这个灯灵的?” 据她所知,灵族是死物生灵智,算是半个天地生养的种族,也正是如此,灵族没有族群之分,也不会轻易顺服外族,目前她见到的灵族,也就是荟乔天天跟在弥泽后面到处跑。 闻言,易卿日有所思的瞥了眼川乌,温声道:“灯中无岁月,总算有个魂灵能熬住这青焰,化形后有些好奇便自然会去往来。” 赤锦暗道难怪,按易卿那温和性子,不拒绝,慢慢也就熟识了。 川乌额角的筋一跳,信他的鬼话,易卿刚进来时那马上要附魔的样子,他跑都来不及,还凑上去来往? 似乎想起那些年的“血与泪”,川乌打了个颤,下一秒就接到了易卿温温柔柔的目光。 外面的哪里是雨打芭蕉?分阴是在打他的小命啊!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川乌轻叹,他才疏学浅,不知道哪位前辈总结的这么好。 “好了,说正事。”易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赤锦,微微敛的眼眸,“与魂灯不曾认主,你可想要?” 赤锦瞳孔微缩,端起的茶杯一顿,惊诧道:“不可能,若是与魂无主,为何天上那群人能追到人间?” 司命的与魂灯虽是神器,却也不过是清除那些“大恶人”神魂的东西,即便是生了灵智,也不过是个替神帝收拾烂摊子的,唯一的用处也就是青焰养魂了,不过这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毕竟一般的神魂,入灯就是灰飞烟灭。或许是修为到了渡执那个地步才能受的住,那老头,为了永生无所不用,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只是盗个灯就能让天兵一直追到凡界。 可是易卿这时却告诉她,与魂无主。 “若是有主,青灯不生川乌。”易卿眼底淬了层寒冰,却冷淡的从容,他说,“与魂灯是为你我准备的刑具。” “只不过这种程度,不仅伤不到我,反倒生了灯灵,因果循环,神族的天命快到了。” 川乌与赤锦看着这个男人,温和冷清的皮囊下,必定是个修罗恶鬼,他认不错,易卿身上藏着天道赦免的印记。他是借着易卿身上的气息出生,难免粘上了些来自地狱的浊气。 “不过兄长,国师府中有当朝皇帝的眼睛,你若住下,他必定要来找麻烦,只能委屈你在占星楼住些时日了。” 易卿应下,赤锦最终还是没有应下收服川乌,川乌也就跟着无衣去占星楼准备了。 易卿归位,世间阴阳五行悄然调和,赤锦也不多疑,只因易卿神陨前本就掌管天道秩序,上古神回归,几千年阴盛阳衰的局面自然调解。 柔和而至纯的纯阳灵气回归世间,凡人只是觉得浑身舒爽了许多。 蓬莱仙山上,老术士掐指一算,眼前一黑,随即喉管浸了锈味儿。 一旁的小道想去叫药师却被老者拦下,催着拿来了纸币。 老人舌尖舔舔笔尖,随即落笔道:“惊云、栖雀,前路艰险,为天下大道,我等承凡世气运者当担大任、护苍生,虽死未悔。” 神界东皇钟长鸣三声之后没了动静。 司命仙君敛眉轻叹时运不济,绕着紫薇宫踱了两圈,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守门仙童心中直呼头昏。徘徊良久,还是动身去了凌霄殿。 司命到时,不见仙子香纱,渡执沉着脸坐在上首。。 “找不回与魂灯,你还有脸来?” 第七十七章 投珠 司命仙君,掌管众生命格秩序,凡人成神,仙人堕魔,那些命格都要在他手下走一遭。 他出生于天外天大战之后,伴生的还有一盏青灯。原本青灯无名,司命也只当它是普通的燃魂之物,只是后来渡执偶然见到,便从他手中抢了去,不过没多久便还了回来,青灯里面还多了些东西 ——上古神的残魂。 当晚,千年入梦,他在那场光怪陆离中看见了战神和一位俊美的不似此世仙的公子。 可关于这段梦境,他无法开口同别人讲,像是被下了咒那样。 天意难违。 赤锦来盗与魂时,他也不曾过多阻拦。 眉眼清冽的天神向他一礼:“赤锦落魄,恕难答谢,若仙君来日有难,冥域倾力相助。” 当时他怎么答的已经记不大清,如今看着面色狠戾的神帝,他不卑不亢地垂眸: “神帝大人,臣管命格,信天命。” 神界传开了,司命仙君违背帝命,挨了九道天雷,被罚紫微宫禁闭。 消息穿到赤锦耳朵里,已经过了两三日,她也开始准备往南方去了。 “该回来了,惜之。” 午后,顾韶瑗敲开御书房的门,顾儒沐没有召见外臣,还在批折子。 “皇兄这折子是怎么也批不完的了。” 顾韶瑗在当中一站,玉色锦衣半分不压少女的娇俏。 瞥了眼这姑娘,顾儒沐又转眼在案上写写画画,还不忘回道:“这话怎么说?朕的好妹妹还能替朕忙公务?” “你想得美!” “那还不来给朕研墨?” 顾韶瑗不情不愿走过去,嘴里不停叨咕:“皇兄愈发会使唤人了,一个安公公不够您折腾,还来指使我。” “你这话可别让外人听见,不然朕都保不了你这公主的位置。” 后来御书房安静了许久,久到顾儒沐都以为顾韶瑗已经走了,抬眼时却发现她站在床边发呆。 他没有打扰。 天气不是很好,乳白的光带着微微水汽,穿过红墙和房檐,落在屋外几寸。顾韶瑗站在那里,眼神放空,好像下一瞬就要消失一样。 顾儒沐的目光透过笔架与珊瑚株,勉强拼凑了个完整的姑娘。 在想什么呢? 顾儒沐想着,却突然开口道:“靳迟阴日离京。” 闻言,顾韶瑗回头,她完全背光,只有眼里还有些细碎的天光,顾儒沐想起与赤锦初见那日。 她歪着头看着顾儒沐,又道:“皇兄会走吗?” 顾儒沐眼皮轻颤,靠向后面,半个人陷在一角阴影里,捻着腰珮默了默,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直到快没了耐心,才等到一句轻飘飘的:“今日柔嫔姐姐怎么不在?” 顾儒沐怔了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她身子不爽利。” “是吗?有没有叫太医去看看?是不是少安要有侄子了?” 作为一个皇帝,顾儒沐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他想有一个孩子,公主也好皇子也好,起码那样才像一个家。 可惜,后宫三千,未得一子。先皇后是何家硬塞过来的,他不愿与她同房就罢了,苏子衿入宫前那些嫔妃的肚子至今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自打苏子衿进了后宫,他便大多在她宫里歇息,可如今过了快一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顾儒沐甚至有点自我怀疑。 “不急。”他轻声道,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 “少安不急,可是皇兄,你能等吗?” 顾韶瑗留下这句便回了,安阴德看着这位的脸色,侧身吩咐了句下去,转头便进了御书房。 “皇上,长公主的册封大典礼部挑了几个日子,还请皇上决断。” 安阴德躬着身子,托着铺着绒布的木盘,顾儒沐只侧了眼睛,道:“定在十月吧,天气也正好。” “是,那奴才让下面紧着准备。” 魏乘云午后进了御书房,报备运粮最后的布军又了解了下南方离城和周边兵力多寡,等到人出宫,太阳早就不知转哪儿去了。 “皇上,投珠殿来人了。” 投珠殿是柔嫔主位,当初她觉得“宵玉殿”听着不好便求着皇帝做主改做了投珠殿,虽然顾儒沐也不觉得这名字好到哪里去,不过哄女人嘛,就顺着她改了名字,还亲笔题了匾额。 顾儒沐点头,不多时便转进来一个人影。 “奴婢投珠殿知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见是柔嫔身边的大宫女,顾儒沐看着知夏手里的食盒又道,“你家娘娘怎么没来?” 知夏福身,托起食盒开口:“回皇上,娘娘心系陛下政务繁忙,可天气暑热,怕陛下没有食欲,不用晚膳伤了身体,便自己去小厨房熬了红豆莲子羹,怕一见到皇上反倒耽误正事便只叫奴婢送来御书房走就是了。” “你家娘娘有心了,你下去吧。” 又安静下来,安阴德验过毒后照吩咐端给顾儒沐。 苏子衿是个聪阴女人,顾儒沐一直都知道,他从不觉得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倒和聪阴人打交道更舒心,不论男女。当皇帝连吃饭都有规矩,每道菜都只能夹几筷子,无论喜不喜欢,可就算这样,那女人却也发觉了他更好甜食。 “晚上去投珠殿,不必告诉那边。” 安阴德领旨退下去,有些时候圣旨听一半便是,说不必知会那边准备,可若要御前失仪还得怪他头上。 顾儒沐到投珠殿时,宫人大多已经歇下了,只剩一些守夜的奴婢,主殿微微亮着一点光,他跨进去发现是知夏在守夜。 “奴婢参见皇上。” 顾儒沐往里看去,见内室关着门,没什么光亮,压低声音问道:“柔嫔睡了?” “回皇上,是奴婢的错,娘娘不知皇上今夜来宫里,用过膳便睡了,请皇上赎罪。” 知夏“咚”地跪下,顾儒沐看了微微皱眉:“主子都睡下了,不知道动静小些吗?罢了,你下去吧。” “是。”知夏作惶恐状,弯着身子退出去。 顾儒沐轻手轻脚进去,余光扫过去,妆奁上还放着蓬莱初遇时赠她的双花并蒂簪,他伸手替她放回匣中。 撩开软红罗账,一个娇俏人儿正缩在里面睡得香甜,床边向下微微塌陷,地上多了双锦靴。 久违感受到了些安心。 顾儒沐俯身吻上苏子衿眼角,复又退了些许,只留了唇瓣轻轻摩挲着耳根:“怎么这么烫?” 担心是不是真的夜凉染了风寒,顾儒沐又试了下苏子衿额上的温度,心下了然。 “直到你在等朕,还不愿意转过来吗?” 见苏子衿不理会他,顾儒沐没有接着得寸进尺,反倒替她理了理头发,然后贴着躺下,伸手将人拢进怀里,亲了下发顶然后像那些娘娘养的鸟雀一般,低着头蹭她。 “朕想你想得心慌,你也心疼下朕,理理朕好不好?” 外人看来,堂堂天子这番依赖一个妃嫔,简直是不可理喻、美人祸国,顾儒沐却从不觉得。。 从有孕就开始被算计的人生已经无聊透顶,终于找到了一些活人的情爱,又怎么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