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琼瑶—善气迎人》 1、初至 午夜时分,b市某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外,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老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嗡嗡的谈话声糅杂在一起,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使得本该保持寂静的医院显得特别嘈杂,奇怪的是,却无一个医护人员前来阻止。 这群人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兴奋,有的焦虑,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每隔几分钟看向重症监护室紧闭的房门。 “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声音很小,比起走廊里的热闹,很容易让人忽略,但等待的众人耳朵上都仿佛安装了声纳系统般,几乎是在声音传来的同时都立刻停止了彼此间的交流。走廊里刹那间静的诡异,众人全都转向房门,眼神灼灼的看向从房里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被众人的视线灼烧着,握住门把的手僵住,肩膀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片刻的失神后,他艰难的轻启嘴唇:“抱歉,林先生因心脏衰竭,已于临晨一点五十八分停止呼吸,没有抢救的可能了。各位请节哀。” 随着他的话落,走廊里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尖叫声,争吵声,怒骂声,声声震荡在狭小的空间里,继而沸腾了整个医院,唯独哀恸的哭泣声奇异的缺失了。医生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些失态到犹如群魔乱舞的人群,再回头看看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无人来顾,面容安详的死者,生生打了个冷颤。 医院里整层楼的异常响动隐隐传来,医院大门外一群拿着录制设备,面容焦虑,被十几个穿着黑色西服,体型彪壮的保镖拦阻在医院大门口的记者躁动起来,纷纷试图突破保镖的拦阻闯进医院。 因一个人的离世,这个夜晚显得尤其混乱。 次日,c国最富权威报纸的头版头条用整个版面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林氏现任总裁林子奇于今日临晨一点五十八分离世,享年25岁。】 【林子奇,百年望族林氏的第29代嫡孙,2003年之前因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居住英国疗养,之前从未涉足任何商业事务。2003年,林子奇之父林海涛全面整改林氏集团投资结构,主战金融业。当年,受美国次贷危机波及,林氏集团遭受重创,一夜间负债上百亿,陷入破产边缘,林海涛不堪重负,于2003年9月7号跳楼自杀身亡,林氏集团股票当日跌停。林子奇在这个时刻突然回国,从自己异母弟弟手上接过林氏集团掌控权,不过两月,以雷霆手段稳定了林氏股票价格,在他控股之下,本到了强弩之末的林氏集团,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又恢复了往日辉煌,现今,其荣光比之林氏最巅峰时刻更甚。 林子奇一生多次受到c国元首接见,并随行访问多个国家,是c国顶级商业代表团的灵魂人物。他的商业才能和礼仪风度频频受到各国元首赞誉,英国女皇更是授予他英国荣誉市民的称号,称其为当代最具风范的优雅贵公子。 他的离世无疑是c国商界的重大损失,对林氏集团而言,更是一个致命打击。今日开盘,林氏集团股票已经下滑40%,到现在还没有止跌的趋势,林氏内部更是陷入了分裂,目前林氏各派系人员争执不休,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宣布接管林氏。如此一个超级商业帝国,在失去了它最英明的帝王之后会陷入怎样的境地?本报将不间断的对此进行跟踪报道,敬请关注。】 印着醒目血色大字消息的报纸被报刊亭摊主向上放着,层层铺开,路人眼目掠过,纷纷驻足购买,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脱销。世人纷纷对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的过早离世唏嘘不已。 21世纪的c国失去了它年青一代中流砥柱中的一员,18世纪,异时空的清朝却迎来了一个崭新的灵魂。 ~~~~~~~~~~~~~~~~~~~~~~~~~~~~~~~~~~~~~~~ 一间古色古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雕花木大床边的案几上,檀香灼烧后形成的青色烟雾正丝丝缕缕从焚香炉里溢出,悠悠闲闲在空中转几个弯儿,慢慢消散,在似有若无的烟丝熏蒸下,整个房间浓烈的药味和烟幕带着异国风情的甜腻香味融合成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嗯”,一声微弱的低吟在紧闭的床帐里响起,随后一阵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传出,床帐被一只苍白消瘦的小手掀开。 这是什么地方?林子奇左手扶着雕花紫檀木大床的床头艰难坐起,右手掀开淡蓝色纱帐,快速扫视一下屋内的摆设,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这样的疑问。 他不是因为心脏衰竭死了吗?这里明显不是医院,家里也没有装饰成这样的房间,还有,这古怪的气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百个疑问在头脑里回转,在难闻的气味熏蒸之下,林子奇觉得现在思考这些问题很有些难度。忍受不住,他皱眉,举起右手放在鼻下稍稍遮掩气味。 一只惨白瘦弱的小手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置于他鼻端不动了。眸光闪烁一下,他将手放下,摊开在眼前,指挥着这只手掌上下翻转一下,五指收拢成拳又放开,如此反复多次后,林子奇睁大眼,太阳穴剧烈的抽痛几下,这根本不是他原来的手!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脑袋里爆开,视网膜上不断闪现银色花火,身体犹如被放置在岩溶上蒸烤,林子奇撑着雕花大床的左手抽搐一下,陡然不受他控制的松开,瘦弱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重新倒进床榻间。 躺在松软的被褥里,林子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尽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失去意识。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如何在身体即将崩溃的情况下保持清醒,因为,眼睑一旦合上,就有可能再也睁不开了。虽然身体孱弱,但是,他一生都是强者,总能让自己活的更好更恣意,轻言生死从不是他的风格。 脑袋的刺痛和身体的麻痹显然不能和心脏病突发时的剧烈绞痛相提并论。此刻,林子奇虽然咬着牙忍耐,浑身也如过了雨般被汗水侵染了个遍,但是呼吸已经慢慢舒缓下来,紧皱的眉宇也渐渐松开。不过一刻钟,疼痛如潮水般,来的汹涌,退的干脆。 “时光倒退,借尸还魂?”刺痛过后,接收到一段段莫名记忆的林子奇挑起眉缓缓坐起,低声呢喃。 这是一个因为感染伤害,不幸过世的12岁少年的身体。少年本身的身份既高贵又低贱。高贵是因为他是当朝三大异姓王之一端王的儿子,低贱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庶子,其母只是端王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婢,因为姿容艳丽无双而被宠幸,生下他不到三月就因生产耗损过度而死。 端王?异姓王?从记忆中知道现在当政的皇帝是乾隆后,林子奇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清朝自雍正后再无异姓王是众所周知的。现在这个端王是怎么冒出来的?而且除了端王还有齐王,硕王两个异姓王,真是十足的怪异! 很快从这个历史偏差中矫回心思,林子奇轻易接受了自己如今借尸还魂的处境。前世因为身体的缘故,他整日幽居,整日研读经史子集,对佛教,藏教也颇为崇信,认为神鬼之说并不是子虚乌有,如今借尸还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而且,他心脏不好,本就该保持淡然的心性,否则寿数不长,因此,对林子奇而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并不是什么狂妄的虚言。 “莫非我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如此捉弄我。上一世是家族危难,这一世直接就让我家破人亡。”闭眼将所有记忆尽数浏览分析,林子奇摇头苦笑。 端王已经因为平息民乱而殉国,端王一家唯一逃出生天的就是他和他的嫡姐新月格格。从记忆中翻找出自己同新月格格自得救后的一系列举动,在皇宫中与帝王太后的应对,林子奇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微笑。 这个异母姐姐和他上一世那些异母兄弟还真是像,一样的不知所谓。堂堂正黄旗出生的王府格格,却哭着喊着要由一个奴才抚养,而且还立志报恩,在这个将军府里伏低做小,真是没有一点贵族气质可言。报恩?报什么恩?在帝王面前不说还保君恩,反倒去感激一个奴才,简直不知死活。 从来习惯了高人一等的优雅贵公子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大病后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对林子奇而言,活着不重要,活的好,活的恣意才是最重要的。变故已经发生,虽然匪夷所思了一点,但是对心性坚韧比之金刚钻也不逊色的林公子而言,却没有丝毫影响。眼下最紧要的不是惊异,慌张。心性紊乱对他改善现在的情况一点好处也无。眼下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活下去,活的好。 端王府已灭,端王旧部因镇守不利早查办的查办,革职的革职,查特里氏100年前就只剩下端王这一支,对林子奇,也就是现在的查特里·克善而言,他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所有依仗,要在这个阶级地位分明的封建社会活下去,依他特权阶级的高贵出生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要活的好,却着实不易。 眼下,摆在他面前最简单的一条路便是:不做任何改变,顺其自然的过日子。这样,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到了这个身体年满14,可以独立了,皇室一样会给他一笔银子建府,再让他袭了端郡王的爵位。这条路看似平安顺遂,实则危机暗藏。不说端王府灭的蹊跷,单看帝后二人面见姐弟两后微妙的态度,也许等不到世子袭爵,两人就要遭皇家厌弃。没了皇室庇护,无权无势空有头衔的端郡王在世勋贵族们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到时,数不清的算计,利用,践踏就会纷沓而来,稍有差池,抄家夺爵都有可能。而没了异姓王爵,也许正合了帝王心意吧。 但危机中同时也蕴涵了转机,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完全依附住帝王,适时展露头角,博得帝王青睐。在家破人亡的情况下,眼下他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只有皇室。如果他才华出众,得了帝王青眼,继而重用,做一个实至名归的郡王完全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有两个最大的优势:年幼、失怙。年幼表示他还有培养调·教的空间,失怙表示他除了依附帝王没有别的出路。这两条都保证了他未来对帝王的忠心。历来孤臣,纯臣最得帝王重用,走这条路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只有爬到高处才能保证他在这捧高踩低的冷酷社会不被践踏,而他林子奇重活两辈子,绝不是让人践踏的。 敛目,右手摩挲着下巴,林子奇脑中各种考量翻转。分析完自己这个身体的境遇,制定好未来行事计划,他很想不顾往日的优雅形象,向老天比一个中指。 若让他早来半月,他一定会阻止新月格格出现在皇宫面见皇后。正是因为她的死缠烂打,哭诉哀求才让皇后同意他们姐弟出宫居住,由他他拉·努达海将军照顾。远离最高统治者,由一个奴才收养,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皇室对查特里一族,对端王的厌弃。民乱本就是端王治下不严吏治腐败导致,他以身殉国实际上非但无功,反而是一种赎罪。 皇室开始时能不计较,意图收养姐弟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奈何这个新月格格不领情,生生将皇室的庇护推拒出去。皇室对查特里氏这最后两名成员会如何看?印象定然不会很好就是了。若不是满清历来对“兴灭继绝”的传统看的尤为重,对不知好歹的姐弟俩就算不满,也加以特别照拂,眼下这两人才不至于非常落魄。 将目前所处的主客观环境,条条款款都分析了个透,林子奇蹙眉:看来这一世和前世一样,他都别想过的轻松。但是,让他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度日,却是绝不可能的。林子奇是什么人?百年望族林氏的嫡系子孙,含着金汤勺出生,本人又学识渊博,惊才绝艳,这样的人,注定是要站到高处的,让他顶着个落魄贵族的头衔,在京城里含混度日,低人一等,比杀了他还难受!恢复王爵,这是必须的。 不过,万幸,此生这个身体却是健康的,虽然经过一场大病还有些虚弱,但经过调养,完全恢复元气只是时间问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林子奇觉得自己不会过的比上一世差。 右手置于胸前,感受着心脏平稳的跳动,他嘴角浮起一抹皎洁如明月般的微笑。此生,我林子奇就是查特里·克善了。(下文就称克善了) 2、探病 没有经过什么惨烈的心理挣扎,克善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管此世千般不好,万般艰难,只要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对他来说足矣。 心神完全放松下来的他靠倒在枕头上长长舒了口气。 正在这时,“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素色衣服,做婢子打扮,十六七岁的清秀丫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跨过门槛,她习惯性的朝房间放置大床的方向看去,猝然对上一双漆黑发亮如寒星般的眸子,她停下步伐,呆滞了几秒,手里的铜盆也因太过惊讶而失手掉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世子醒了!格格!世子醒了!”,完全没有上来查看克善身体状况的打算,婢子尖叫着,转身飞快的跑出去,一系列动作极其快速。 克善看着泼了一地,还冒着白色雾气的热水和翻到的铜盆,讽刺一笑。这就是陪同他们姐弟俩一起逃难出来的两个下人之一的云娃。另外还有一个高大的侍卫,莽古泰,如今没有守在门外,定是在这个身体的姐姐,新月格格那里。 平日克善在端王府就无甚地位,这跟来的两个下人心里的主子只有新月,而无克善。从云娃现在这下意识的反应就可看出。世子大病醒来,她发现的第一时间不是上前伺候或召唤太医查看,而是赶去同格格通报,这样的下人,真是对主子尽职过了头! 而新月格格,作为端王最宠爱的嫡女,平时眼里哪里有他这个庶弟?若不是这场大变,为了给端王留下一条血脉,再加上她自诩的善良,这个庶弟怕是永远也入不了她的眼。 讪然一笑,克善心下颇为自嘲。看来历经两世,他都没有什么亲缘,家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如此凉薄,这也许就是生在大家族的悲哀吧。 “克善,克善,你醒了?”克善刚收起嘴角的一抹讽笑,一名身穿白色华贵素服,镶嵌银蓝色丁香花纹缂丝边旗袍的美丽少女嘴里急切的询问着,匆匆穿过花园,朝房门疾奔过来。云娃在她身边伴着,虚悬着双手前后护着跑动,生怕她因太过匆忙而摔倒,态度殷勤备至。 “新月,慢点,不急,小心摔着。云娃不会骗你。”一名身材高大威猛,长相周正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紧跟而来,脚不停步间还不忘满脸心疼的嘱咐。 看着朝敞开的房门气势汹汹奔来的几人,克善皱起眉头,太吵了! “克善,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做梦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它果然听见了我的祷告!昨天太医说你不行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少女一看见坐起身,表情淡漠的看着他们的瘦弱小孩,瞬间就热泪盈眶,两三步奔到床边坐下,一把搂住他嘤嘤哭泣,边哭边含糊的谢天谢地。 被少女猛然抱住,闻着扑鼻而来的浓烈脂粉香气,克善眉头皱的更紧,并不因她的“真情流露”而感动半分。如果没有记错,他此次大病是九死一生的,这个姐姐如果真的关心他,怎得不见彻夜守候?不见形容憔悴?竟还有心思涂脂擦粉?吓着怕是真的,毕竟他没了,端王府也就彻底没了,这个少女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最后依仗。 心下暗嗤一声,他对新月的作态极其看不上眼。 幸好林公子在现代的时候从不看言情肥皂剧,如果知道这个新月格格不但在幼弟生死不明的时候涂脂抹粉,还兼带谈情说爱,估摸他这会儿就不只看不上眼这样简单了。 “克善,醒了就好,快叫你姐姐别哭了。昨天太医说你快撑不过去了,你姐姐担心的一夜没睡,激动过了会受不了的。”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姐弟两的救命恩人努达海将军本是微笑的看着他们拥抱,直到看见克善表情淡漠,对新月不理不睬,而新月情绪越加失控,啼哭不止,终于忍不住心疼的开口劝慰。不过,这劝慰的对象是不是弄错了? 病的快死的人到底是谁?克善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微微侧头看了发话的努达海一眼,虽然觉得他此刻的情态有些异样,克善却不想深究,对他的话无一丝回应。不是他不想让这个女人闭嘴,实在是他刚刚醒来,又经过了一阵心理调节,和脑力劳动,再没有多余的精神来应付这个不着调的姐姐。她要抱,要哭,要表现姐弟情深,就随她去吧。 但是,骤然感到脖颈间一阵温热的湿意滑过,哪怕再如何无力,克善也忍耐不了了。这人竟然将眼泪滴落在他身上?太脏了! “别哭了!起开!云娃,给我拿湿帕子来擦脖子。”伸手推开少女,洁癖严重的他沉声下令。 “啊?”云娃呆住了。世子应该是让我拿帕子来给格格擦泪,不是擦自己脖子吧?我刚才一定是听错了。踌躇着,她没有动作。 “克善,怎么了?”心思纤细敏感的新月从他语气中感到了一丝厌恶,瞪大眼睛,诧异的看向他,手劲儿不自觉的放松,任少年轻易将她推开。 “云娃,要我再吩咐第二遍吗?”没有回应新月的疑问,克善拧着眉头看向一旁的云娃,语气轻柔,但那如寒星般的眸子告诉云娃,世子这问话,跟轻柔一点边都沾不上。 “不,不用,云娃这就去。”云娃在少年眼神看来的时候,心里紧了一紧,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盆水和湿帕子进来。 抬手阻止了云娃要伺候自己的动作,克善接过帕子,将脖子上沾染的眼泪擦净。将帕子洗洗,又连擦了三遍,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开。若不是这个身体伤寒还没好全,他真想即刻沐浴,彻底清洗一番。 在克善自顾擦拭脖子的时候,新月只眼巴巴的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见克善不善的脸色,又闭上了嘴。至于努达海,他满眼都是新月,克善的异样他一点没有察觉。 “世子身体好了,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谁惹到你了?”云娃是个大胆爽利的性子,替温吞的新月出头惯了,此刻见自家主子欲言又止的难受劲儿,终于按耐不住的出口询问。 这是一个婢女对主子说话的口气?克善眼神锐利的扫过云娃,云娃在这上位者独有的眼神威压下噤若寒蝉,默默退至一边。世子醒来,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她隐隐想到。 新月坐在床沿上,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也不敢直视这样的克善。努达海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忙走上来,双手搭在新月的肩膀上摩挲几下算作安慰,又俯身直视克善,亲切的开口:“克善这是刚醒过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呢,一点起床气这是难免,小克善,是不是?” 脑子不清楚?这说的是你吗?当着一室人的面与一个贵为格格的未婚少女勾肩搭背!这两人之间未免亲密太过了!心里轻嘲,克善垂眸,直接无视了努达海故作调皮的问话。 对这群人本就不熟悉,自然不想搭理。他从来没想在这些人面前伪装以前那个懦弱无能的克善来应付。自己不说,任谁也猜不到这具身体早已换了一个灵魂,他们觉得奇怪又能如何?不过,这身体很有必要再招个医生来看看。 想罢,克善看向努达海,淡淡吩咐:“努达海将军,劳烦你请太医过来,让他再给本世子看看病情。”这群人,来了这么久,一直废话不停,说是关心,却完全没想过招太医来看,竟然要他这个病人自己开口。 “啊,是是是!看我糊涂!一时高兴就忘了克善这会儿虽然醒了,却还病着呢!努达海,快去叫太医过来!”听了克善的话,新月自以为找到弟弟态度反常的根源,病着,脾气自然大点,心情立马放松了,站起身,扯着努达海的衣袖,一叠声的催促他快去叫太医。 一边的云娃忧虑的神色也好了,转身准备出去叫人。 “不用了,太医我带过来了。雁姬见过世子,见过格格。”一名穿着雍容华贵,相貌端庄而不失艳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朗声说道。她两手小心的扶着一名老太太,身后跟着两名十七八岁,打扮贵气的男女和一干仆妇。踱步到房间正中,她放开搀扶老人的手,优雅的行了个福礼。 “老生见过世子,见过格格。”待她礼毕,老人也跟着弯腰行礼。身后一众仆妇跟着效仿,只除了那两名少年少女。他们微微俯低身子做做样子,脸上表情不以为然。 “快,快起来,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见了我不用行礼!拿我当家人就好,你们这样,我心里惶恐极了!”克善还未发话,新月就已经边劝服着,边急慌慌的走过去,扶起老太太,又径直走到老太太身后将行礼慢了半拍,连腰还未来得及弯下的少男少女拉扯起来。 “格格,这如何使得?奴才见了主子行礼这是规矩。”雁姬见新月的作态,皱眉,温言回道。 “哎~~格格既然吩咐了,我们照办就是。”听见雁姬口吐‘奴才’二字,老太太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继而开口发话。 和新月站在一处的两名男女忙认同的点头。新月水灵的大眼定定看着老太太,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 “雁姬,格格和世子都是心胸宽大,不拘小节的人,是你着相了!在这府里只有家人,没有奴才和主子!”努达海走过去扶住雁姬的肩膀,温柔的宽慰。 雁姬紧皱的眉头没有半点放松。一家子都如此不清不楚,只她一人明白有何用?再争辩下去只能惹的他们嫌弃,还是世子的身体重要。想罢,她挣开努达海搭在她肩膀上的双手,走到床前,又再次屈身行礼才毕恭毕敬的开口:“世子醒来一切安好?为保险起见,可否让太医再给您探一次脉?他如今就在门外等候传召。” 克善见这一群人一进来,没有首先上来问候自己病情,反倒惺惺作态,你一句我一句的演上了,正膈应的慌,此刻见了雁姬明丽的脸和眼中真切的关怀,心里的阴霾这才散了一点。微微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这他他拉府众人如此尊卑不分,是如何在阶级分明的满清幸存下来,还爬到高位的?满府上下,除了雁姬,竟没有一个明白人。克善脑子里不断思考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在现代,林氏家族极其守旧,仍然沿袭了等级,嫡庶分明的传统,他从小习惯了处于特权阶级应享受到的待遇,乍然见了这混乱的一家子,还真是不习惯,也弄不明白。 见克善应了,雁姬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身边的嬷嬷去叫太医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太医背着一个大大的医药箱进来,雁姬起身站到一旁,让开位置给太医诊治。 老太医恭恭敬敬的给克善行了个礼,然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开始诊脉。新月忙上前站到太医身后雁姬旁边,努达海自然跟着,随后一群人围拢过来。 克善见黑压压一群人将他和太医团团围着,如猴子般被人观赏,脸黑了黑。 “请世子静心。”感觉脉象乱了几瞬,太医轻声开口提醒。 “你们都退下。只太医和雁姬留下。”左手揉揉紧皱的眉头,克善冷冷开口。 “克善,为什么让我出去?”新月觉得弟弟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个弟弟自逃难出来,向来是离不开她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赶她走?赶她走就算了,为何独独留下雁姬? 心里不平衡,新月水汪汪的大眼看向雁姬,眼泪要坠不坠,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努达海单手环住新月的肩膀,转头怒视雁姬,雁姬盯着他放在新月肩头的手,皱眉,张口欲言却吐不出一个字。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搞不清楚状况。 世子醒来,脾气好像变大了。这是众人的心声。 “叫你们退下没听到吗?”见众人不动,克善再次开口,语气里参杂着丝丝冰寒之气。由于声音陡然提高几度,话落,他不适的轻咳几声,脸上起了几丝病态的红晕。 这回众人分明感到了世子身上散发的不悦和威压。没想到这孱弱的瘦小身体里能爆发出如此慑人的能量,众人垂头回避他扫过的目光,脚步不自觉的退却,朝房门挪动。只新月仍然惨白着脸僵持在那里。 “格格还请先出去吧,世子有下官和夫人照看,必不会有事。人多,空气不流通,对世子的病情也有影响。”太医见世子动气引得咳嗽不止,连忙开口打圆场。 有了台阶下的新月终于撑不住,眼神怪异的看克善一眼,表情哀戚的被努达海扶出房门。 没有了围观的众人,克善安心闭眼,闲适的靠在身后的枕头上任太医把脉。 “如何?”一刻钟后,太医收手,克善睁眼,淡声询问。少年特有的温润嗓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几圈,带着点点病中的沙哑,落入人耳中,凭的添了几分莫名动听的味道。 雁姬这时也稍稍上前,眼神关切的看向太医。伤寒不是小病,明明昨天太医还说了准备后事,今日却如此精神,不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 “世子身体已经无碍。如今还有些虚弱,待我再开几幅补气培元的药方将养着,不出半月就大好了。”太医抚抚山羊胡,笑的很舒心。 “太好了!多谢太医!”雁姬明媚一笑,转身替克善掖掖被角,轻声道:“世子您先歇会儿,我带太医去外间开药方,再叫人给世子做些清淡的粥食补身。” “多谢太医,有劳夫人。”对着雁姬明媚的笑脸,克善也扬起嘴角,优雅的颔首致谢,目送他们出去。 待两人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他重重软倒在床榻上,心里喟叹:这个身体没有其它毛病,很好! 3、谢恩 他他拉将军府前院 一名身穿浅蓝色云纹织锦袍服,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坐在宽大的摇椅中,沐浴着初春温暖的日光,静静的翻看着一本书。他眉头舒展,表情安详,看到心悦处还会不自觉的牵起嘴角,笑容温润恬静。 “世子,这是格格给您做的栗子糕,刚出炉,还热着呢,您快尝尝。”云娃手里拿着一盘糕点,在院外定定的看了这样的少年好一会儿才上前奉食。 她态度谦卑,语气恭敬,作态与少年醒来那日截然不同。 自世子醒来,短短几日,众人都感觉到,这个少年不一样了。他看人不再躲躲闪闪,而是眼神如电,他态度不再唯唯诺诺,而是优雅庄严。面对这样的世子,所有人在他跟前时,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恭敬谦卑的态度,就连他的亲姐姐新月,如今在他面前也是屏声息气居多。 “恩,放那儿吧。”少年听见云娃的声音,头也没抬,左手指指椅子旁边的矮机,继续看书。 “是。”云娃嘴唇蠕动两下,终是没再出声。现下,她再次深刻的感觉到世子的变化。醒来好几日,世子只每天关在院子里看书,练字。若是往常,世子听见格格亲自做糕点给他,还不欢喜的蹦起来,缠着自己要去看姐姐?哪像现在,对格格可有可无,轻慢的态度。原来,老人常说从生死难关过来的人,心性都会大变竟是真的。 “没事就退下。”克善在看书时向来不喜身边有人打扰,感觉到云娃放下糕点后久久不动,他抬头轻瞥一眼,开口遣退。 “啊,是。”世子的声音传来,云娃感觉脊背凉了一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躬身告退。 以后,再不能在世子面前走神了。退出院落,她心里暗暗警告自己。 “云娃,你不进去伺候克善,站在这里干嘛?”新月身后跟着莽古泰,缓步从后院走来,远远看见站在墙角发愣的婢女,奇怪的询问。 “回格格,世子正在看书,不喜旁人打搅,所以将我遣退了。”云娃回身,行礼禀告,直起腰时眼神含情的瞟向格格身后高大健壮的莽古泰,见他手里拿着几个精美的礼盒,又好奇的开口:“格格,莽古泰拿的是什么好东西?” “太医回宫复命,皇上和皇后娘娘听说克善痊愈了,很高兴,特意赏赐的补品和药材。”新月柔柔一笑,神情显得很骄傲。 “是吗?贵人们对格格这样照拂,真是太好了。格格,咱们快进去送给世子,让他也高兴高兴。”云娃听了主子的话由衷的开心。没了父母亲族,有上头的宠爱,格格才能过上好日子。 “恩,进去吧。”新月听了云娃的话,脸上笑容加深,举步跨进院门。 “克善,快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来?”看见坐在树下看书的少年,新月一脸明媚的笑容,语气轻快的开口。 闻声,克善皱眉,捏紧手里的书页,又很快松开,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三人,眸子黑沉,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上弟弟漆黑如寒潭的双眸,新月微微拔高的欢快嗓音不自觉收拢,转成轻柔:“克善快歇歇,病才刚好,不急着用功读书。看,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赐给你的礼物,都是些很名贵的药材和补品,以后每日让云娃给你料理了,补补身子。” 宫里赏赐的?克善听了新月后几句话,终于直起身子,放下书册,表情转为认真。 看来上面还没有对这姐弟两完全厌弃。也是,端王殉国没有几日,对外还是功臣,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对功臣遗孤的态度,哪怕对两姐弟的作态再不满,皇上此时也不会表露出来。这样也好,趁着上位者的耐心还没被他们完全磨光,重新讨得皇上的青睐,继承王爵难度不是很大。他现在既然已经代替了这端王世子重生,这世子之位就必须名符其实。 看着一堆锦盒,克善摩挲着因生病而变得尖细的下巴,默默不言的思量一番,继而嘴角一勾:“莽古泰,将赏赐的东西放进库房。姐姐,明天你早点起来,好生装扮一下,随我进宫谢恩。云娃,现在就去神武门递明日进宫的牌子。” “是!”世子自醒来后,威严日盛,此刻他开口下令,云娃和莽古泰莫敢不从,干脆的应下后分头行事了。 待两人走了有一会儿了,新月才反应过来,坐在弟弟身边的矮凳上,迟疑的开口:“进宫谢恩?克善,有必要吗?” 听见新月无知到极点的问话,克善额角抽了抽,嘴唇抿紧:“上有所赐,做奴才的岂可不知感恩?”口出‘奴才’二字,他心里没有一点不适,上一世他就知道如何调节自己适应环境,继而改变环境,这一世处境艰难,就更不会端着无谓的尊严行清高愚昧之事。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万一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想见咱们呢?咱们这样上赶着,不好吧?”端王在荆州就是土皇帝,行事横行无忌,作为他最宠爱的嫡女,新月不但不通人情世故,还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皇家照顾他们,那是天经地义的,克善这样做,有些太过谄媚,她觉得有些难堪。 “只要我们感恩的心意到了就好,上面想不想见咱们,那是他们的意愿,不容人置喙。姐姐今后慎言。”侧首直视新月的双眼,克善语气严厉的警告。 “恩,我知道了。”对上弟弟漆黑不见一丝倒影的深邃眼眸,新月瑟缩一下,轻轻回道。 “进了宫,我先去觐见皇上,姐姐径直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谢恩既可。见过皇上,我再去向皇后娘娘谢恩,你在坤宁宫等着我。记住,只说感激的话,旁的字不要多说一个。”实在是对这个便宜姐姐很不放心,克善不厌其烦的交待。 “好,我晓得。”新月忙不迭点头,在陡然成熟起来的少年面前,比刚进学的小学生还乖巧。 “也不要哭哭啼啼,从头至尾保持得体的微笑就好。”瞟见新月眼角,因自己的严厉而浮出的清亮泪意,克善沉声追加一句。 眼皮子浅淡,动不动就抹泪,态度又如此小家子气,新月这种女人最是令脾气爽直的皇后不喜。但,姐弟俩本就相依为命,长姐如母,不带她去又怕上面多想,一时间,克善情绪阴郁起来。 “我一定不哭,克善你放心。”看见弟弟面色越来越暗沉,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新月心里下意识的紧张,连忙开口保证。 “恩。希望你说到做到。明日进宫,不要着白色孝服了,随意穿一件简单大方的素色衣服就好,免得冲撞宫里的贵人。我累了,要休息,你走吧。”最后提点一句,少年直接开口赶人。 “姐姐这就走,克善你病才刚好,记得好好休息。”见少年眉宇间浮上一丝疲惫,新月柔柔开口,皱着眉走了。 看着新月离开的背影,克善无力的扶额,心里暗忖:被肆无忌惮娇宠着养大的无知少女,果然是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生物。 ~~~~~~~~~~~~~~~~~~~~~~~~~~~~~~~~~~~~~~~ 翌日巳时,克善姐弟两已经坐着马车抵达神武门外。此时,两人正静静的站立在门口,等候宫里的太监上禀后出来传召他们。 “克善,你说贵人们会不会见我们?”等候了近一刻钟,新月有些心浮气躁,不自觉的揉捏衣角。 “安心等着就是了。”低声嘱咐,克善表情还如刚下车时一样,嘴角挂着一抹浅淡温雅的微笑,形态从容,不见半点焦躁不安。 “新月格格,克善世子,皇上和皇后娘娘同意召见,请跟杂家来。”姐弟俩话音刚落,一名上了年岁,穿着四品总管袍服的太监躬身来到他们面前带路。 “公公请。”克善嘴角微勾,轻轻抬手谦让一下,神情温润,动作优雅,让人见之如沐暖阳。 见到这样风度翩然的小世子,总管太监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实了几分,殷勤的在前面指路。 一行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太监弯腰回话:“世子,往左边这条路直走就是养心殿,皇上正在殿中等候。至于格格,杂家就带她去坤宁宫了。您若觉得心里没底,杂家还可再唤一名太监来给您指路。” “不用指路,多谢公公。这是一点薄礼,还请您一定收下,家姐就有劳公公多加担待了。”克善轻轻一笑,手里捏着一个荷包,动作自然的递给这名太监,待太监接过,又极自然的收回手,半点没有贿赂人的鬼祟之态。旁的人见了这样磊落温雅的人,怕是也不会将他与那行贿之事联系到一起。 这太监位居四品总管职,地位不低,又带着新月直去坤宁宫,定是皇后身边的人,多打点一番,让他等会儿临时帮衬着不着调的新月很有必要。这是克善此时的想法。 平时习惯了有人孝敬的总管太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将行贿之事做的如此优雅大方,反射性的接过荷包藏好后有点傻眼,好半天回过味儿来,感觉荷包过手时沉甸甸的重量,心里更加偎贴,态度殷勤的连连允诺下来。 看着表情不安,跟在太监身后一步三回头的新月,克善双手负在背后,眸色沉沉,在原地立定片刻才施施然举步,朝养心殿而去。 4、面圣 背着手,稳步直走到养心殿前,看着阳光照射下更显巍峨辉煌的高大殿宇,克善心情很平静,既无被皇室庄严震慑的压迫之感,也无即将面见最高统治者的紧张兴奋之情。 也是,21世纪的林公子,什么盛大场面没经历过,面见国家领导人又不是第一次,还真的难以让他产生诚惶诚恐的自觉。 “端王世子,查特里·克善前来面圣,还请公公代为通传。”走到殿前20米处,克善停下脚步,向值守的太监微微颔首道。 只这点距离,除了通传的两名太监,守备的侍卫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面对这样森严的仪仗,在脑子里搜索一下克善留下的,那少的可怜的关于宫廷礼仪的记忆,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能停步,凭直觉行事。幸好,那太监听了他的话,应一声就匆匆跑进去了,没有面露异色,克善知道,自己的行为没错。 “传查特里·克善世子觐见!”不一会儿,一阵高昂尖啸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那名进去回禀的太监嘴里传唤着,快速从殿内出来,跑到他面前,半弯着腰,抬起右手指引,将他步步引到殿门前便立定不动了。 克善双手自然下垂,目不斜视的跨进殿门。 殿内空间旷达,装饰简单大气,却处处透着奢华,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进来,直直照在正坐在殿中主位上的一抹明黄色身影上。初春上午的暖阳虽不刺目,但在明黄色朝服的反射下却有些晃眼。克善只略抬眸扫视一眼,就不适的底下了头。 “奴才查特里·克善见过皇上,皇上圣安。”只一瞥就马上垂下头的克善,依着记忆里的动作给面前的乾隆皇帝请安。他声线平稳,动作流畅,进殿后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般优雅自然,让人看着很是舒心。 “起磕。上前来给朕看看。” 少年细瘦的身影背衬着橙色阳光,看不清面庞,剪影单薄的让人惊心;少年清亮丝滑的嗓音在空旷的殿里回旋,如阳光中浮动的点点尘埃,虽知道与人无碍,却搔的人鼻痒心痒。乍然看见这样一个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少年,乾隆眸光闪了闪,耳尖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这少年的嗓音凭的悦耳!动作也极尽优雅!是他见过的那个端王世子吗? “是。”少年低应,起身后踱步到帝王御前三米处停住,头微微抬起,垂眸四十五度,视线正好移到帝王的下巴。 少年的脸普一进入眼帘,便使乾隆的眼神颤了颤。原本还带着明显婴儿肥,皮肤黝黑的少年因长久的卧病在床,如今身形消瘦,脸只剩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狭长的眉目也显出了遗传自生母的明丽婉约,衬着病后苍白透明的皮肤,半大的孩子安静的站在面前,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疼惜。 “怎得消瘦成这样?努达海是怎么照料的?”帝王沉声开口,语气中隐有怒气,却不是针对少年。世人都道乾隆颜控,果不其然。面对眼前透明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细瘦少年,他心里对姐弟两不识好歹的那点不满,此刻都烟消云散了。罢了,到底还是不懂事的孩子。 “回皇上,奴才大病初愈,将养一阵就不会如此消瘦了。努达海将军照顾奴才尽职尽责,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这次多亏了皇上替奴才召来的太医和赐下的珍贵药物,才堪堪保住奴才一条性命。奴才深受皇恩,恩同再造,心内感激无以言表,日后定当竭力进学,早日成为……成为大清的巴图鲁,为皇上分忧解劳。” 说到最后一句,克善语音噎了一下,抬起清亮的双眸看看乾隆的反应,又立刻低头,脸上浮起几丝尴尬的红晕。要学着12岁的小孩口气说话已经够让贵公子为难的了,临了还卡词儿,差点顺口说出‘成为社会精英,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幸好他及时反应到这词儿太现代了,不妥,转了回来。果然是在21世纪时见了太多次最高党代表,口号喊习惯了啊! “呵呵……好!有志气!不过,克善,你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养好身体,多长些肉出来才是正理儿。”乾隆拍拍少年的小肩膀,朗笑一声,心情很是舒畅。 少年那瘦瘦的小身板,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和最后‘彪悍’的豪言,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喜感,特别是当那双晶莹的眸子朝他看过后,脸上浮现的羞涩绯红,更显得这孩子感恩的心一片赤诚。乾隆心念一颤,对少年的赤子之心和知恩图报极是受用。 “奴才谢皇上关心。”克善暗自打量乾隆一眼后,马上垂首恭敬回话,心下惊诧万分。眼前的乾隆皇帝古铜色肌肤,虽坐着,仍看的出体格高大健壮,一双斜飞入鬓的浓眉,一张刀削斧凿的俊颜,跟他在现代时看过的乾隆画像竟无一丝相似之处。自己来的这地儿,真的是清朝吗? 虽然心里为重生后的种种异象所震动,克善面色依旧淡定优雅,从容的应对乾隆随后的问话。君臣二人就克善养病期间的情况又交流了一会儿。 殿中一厚重低沉,一清亮悦耳的声音你来我往,衬得这初春的上午一派娴雅舒适,站立在侧的吴书来看着听着,都有些沉醉。 “启禀皇上,奴才病中,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多有照拂,时有赏赐,如今奴才的姐姐还在坤宁宫中谢恩,奴才也恳求皇上准许奴才前去给娘娘叩首。”克善心里还记挂着在坤宁宫中的新月,看着时辰过了许久,瞅个空挡向乾隆禀告。 他是外臣,外臣入后宫,没有皇帝的准许是大罪。 “哦?那你去吧!”乾隆瞟向殿中的一口西洋挂钟,见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眼看快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便干脆的准了克善的恳求。 克善再次跪下行礼,躬身四十五度,步步后退到殿门,每一步都如度量过般,不多一寸,不少一寸,直退出殿门后才悠然直起腰,垂首,转身,朝坤宁宫去了。 看着施施然退下的半大少年,乾隆兴味的勾起嘴角。这孩子只两月不见,就如此进益了,宫中礼仪,如他这般行的既美且雅,悦人耳目的,他平生还未见过第二人。不过,乾隆若知道林公子前世因家教森严,自打会走路就开始学习各国礼仪,估计这会儿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吴书来,这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密切了?”对着空旷已无少年身影的殿门沉默半响,乾隆突然开口,问的是克善说的十二阿哥赏赐之事。 “皇上,您忘了?两月前,您钦点了克善世子做十二阿哥的伴读。”吴书来稍上前一步,恭敬的回话。 “啊,瞧我这记性。”脸上莫测的神情尽去,乾隆莞尔一笑。 站立在天子身后的总管太监吴书来默默垂头暗忖:这克善世子真是了得,只今天一面就扭转了上次不堪的形象,得了万岁爷喜欢。君臣两个单慰问病情就叙话了一个时辰。万岁爷哪怕是疑心他与皇子过从甚密,竟没当面试探,也不派人追查,只单单问了问我就了事。若世子真是个有才又忠心的,日后在朝堂上真是大有可为啊。历来都是近臣,孤臣,忠臣最得帝王倚重,这小世子看着,估摸是占全了。 ~~~~~~~~~~~~~~~~~~~~~~~~~~~~~~~~~~~~~~~ 克善从养心殿走到坤宁宫的路上时表情很安闲,动作也不紧不慢,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眉头至始至终都紧皱着,从没松开过。让一个动不动就飙泪的无知少女单独面见一国之母,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是人都猜得到。克善此刻只能心里暗自祈祷情况不要糟糕到让他难以收尾。 和他预测的一样,他人离坤宁宫门还有十米远,那名收了他荷包的总管太监就站在门口,频频朝他使眼色,表情颇为焦虑。克善微不可见的向他颔首,加快了步伐,很快到得宫门前。 “禀皇后娘娘,殿外克善世子求见。”一名宫女走进坤宁宫正殿,向主位上的皇后行礼后通报。 “让他进来。”皇后连忙开口,语气隐隐透着不耐。看向坐在她左侧,自打开始述说努达海如何尽心照料克善就没停止过哭泣的新月格格,她的唇越抿越紧。 “奴才克善,给皇后娘娘请安。”少年进殿后,马上跪下行礼,眼角余光注意到正在抹泪的新月,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成拳。 “起来吧。”皇后挥手,示意克善起身,语气颇有些不虞。 在她印象里,这姐弟俩在人前没有第二种表情,就知道哭,极其烦人。她本是不想见的,但碍于皇上都准了,她也不好拒绝。况且,这克善还是皇上给十二钦点的伴读,又是功臣遗孤,面子上的事要做足了才行。不过,这伴读的名额,能弄掉,还是给他弄掉了,十二本就不得万岁爷喜欢了,摊上这么个伴读,更是累赘。 “克善这是刚从养心殿过来?”待少年抬头,露出他消瘦后白皙明丽,又透着股婉约淡雅的青涩面容,皇后愣了愣,话锋一转,状似无意的问。 “是的,奴才谢过皇上隆恩后,皇上准许奴才过来给娘娘磕头请安。”克善又做了个揖,微微一笑,淡然的回答。 “你们姐弟两有心了。坐吧。”皇后被少年这一抹风光霁月的清雅笑容给震撼了一下,暗自打量了他一身气度,神色放缓,因新月而引起的许多不满一下消减很多,语气不自觉的轻柔起来。 如此翩然姿态,见过皇上,皇上定是喜欢的。对乾隆看人的那点爱好,皇后心里很清楚。 “谢娘娘赐坐。”克善也不多做推拒,挨着新月端正的坐下,眼神接触到新月看过来的视线后,眸子里厉光一闪,很快消失不见。新月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肩膀。 “因奴才这次大病,真真是九死一生,其中几经凶险,姐姐为照顾奴才心力交瘁,如今每每想起还会深有感触,故而失态,请娘娘恕罪。”克善坐下后立马告罪,话里难免将新月美化美化。 “算了,新月这也是真情流露。你们姐弟俩在将军府中相依为命,也不容易。”皇后看看俊雅的少年,又看看自少年进来后就屏声息气,停止哭泣的新月,语气又软了半分。 “皇额娘,听说克善来了?我来看看。”几人平声静气的说了几句话,殿外响起一个欢快的少年嗓音。一听这声音,皇后的表情完全柔和了下来。 “慢着点儿!怪不得你皇阿玛总批评你不稳重。”皇后半直起身子,挥着手里的帕子故作嗔怒的提醒,可语气里浓浓的溺爱怎么也掩饰不了。 “知道了,皇额娘。”本来表情欢快的少年听见皇后的话,眼里闪过一抹黯淡,看向已经恢复健康的克善时,又变作愉悦。 “克善,你病好了?真好!你没来,上书房都没人陪我读书。”少年匆匆给皇后行礼后,迫不及待的与克善说话。 “奴才已经大好,谢十二阿哥关心。”克善起身给十二阿哥行礼,立马被热情的十二阿哥拉了起来。 “快起来,你病才刚好,地上凉气重,小心又感染了!” “是,奴才知道了。”克善被眼前珠圆玉润的可爱少年大力拉起,定定看了会儿他清澈见底的眸子,见那眼底的关心真真切切,他心内莞尔一笑。这个十二阿哥竟是如此纯真热情,这样的人生活在这吃人的宫殿里,难怪日后过的那样惨淡。作为他的伴读,真是前路艰难。 心里为自己的前途思量了一番,克善再侧首看看已经坐在自己身边,频频对着自己憨笑的十二阿哥,心里喟叹:这样纯洁憨直的小孩不知皇后是怎么教养出来的,既然我现在是他的伴读,那平日稍稍提点照看一下也是应该。 有了憨直可爱的十二阿哥加入,又有克善镇住泪包新月,坤宁宫内主仆交流的气氛逐渐趋暖。待到临近午膳,姐弟俩行礼告辞,克善又收到了来自养心殿的丰厚赏赐时,皇后娘娘的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 5、乱象 坤宁宫 送走克善姐弟俩,皇后又问了问永d在上书房读书的情况,留了他用过午膳就差宫女送他回阿哥所。 “嬷嬷,你看这端王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病了一场,前后判若两人?”皇后看着十二离去的背影,面容忧虑中夹杂着困惑。 容嬷嬷躬身上前,沉吟:“这事儿确实玄乎。克善世子今儿进坤宁宫,奴才都不敢认了。不过奴才小时听老人说过,说是有些人突然得了老天厚爱,老天爷就会让他大病一场,这大病就是在给他洗炼俗根,俗根洗净了,病也就好了,这人也突然清明了,日后都有大作为,大造化。这就是俗话说的‘开心窍’。奴才那时还不信,如今见了克善世子,约莫想起来,倒真应验了那些话。” “哦?竟还有这种说法?”皇后转头看向回话的容嬷嬷,眼里闪过惊讶:“不过克善的情况倒真是与这市井传说合上了。” 容嬷嬷笑着点头:“可不是嘛。俗话说得好,空穴不来风。既有这样的说词,估摸以前也出过类似的事儿。” “那就好。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克善开了心窍,让他做十二的伴读,倒是十二的福气了。”皇后稍稍放下心来,语气松快不少。 “一定,一定!今日奴才见这克善世子,真真是好气度,好容貌。刚才奴才打听了,他在养心殿里万岁爷面前也是进退得宜,万岁爷喜欢的很,拉了他说了一个时辰话才放出来。他得了万岁爷青眼,于咱们十二阿哥真是大大有益!”容嬷嬷见自家主子心情好些了,立马宽慰几句。 “倒也是。皇上向来看重风仪才貌,克善讨得他喜欢并不难,只是,他那姐姐……”想起新月哭哭啼啼的作态,皇后止住了话头,眉又皱了起来。 “人无百样好,总有那么几样不如人意的地方。新月格格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到底是女流之辈,影响不大。有克善世子看着,娘娘您再给她相看个得力的夫家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日后他姐弟俩还不感恩戴德,对十二阿哥尽心竭力?” “说的也是。”皇后恍然一笑,继而又哀愁:“唉,都怪本宫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讨不了万岁爷的欢心,连累了十二。” “娘娘,您别说了,会好的。”容嬷嬷看着皇后憔悴的容颜,赶紧上来揉揉她肩膀,话音哽咽起来。 ~~~~~~~~~~~~~~~~~~~~~~~~~~~~~~~~~~~~~~~ 克善木着一张小脸,身后跟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新月,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走出宫门,到得神武门口。 “呀,世子,格格,你们终于出来了!”云娃和莽古泰带着一名驭夫,驾着一辆马车,在神武门口从巳时等到未时,正百无聊赖之际,见姐弟俩出来了,忙兴匆匆迎上前。 “宫门口禁止喧哗。云娃声量放小点儿!上车。”不满的撇一眼咋咋呼呼的云娃,克善手一挥,示意身后的新月先上车。 “是!云娃错了,世子恕罪!”克善一个眼神过来,云娃立马噤声,肩膀抖了抖,低下头忙去扶新月上车。 莽古泰见状也收起了激动的表情,弯腰去抱世子。 “我自己来。”克善皱眉推拒。他堂堂林氏总裁,上个马车还要人抱?虽然身量小了,可人小,心不小,自尊还在。 “世子能行吗?还是让奴才抱吧。”莽古泰看着世子表情严肃的小脸,嘴角翘了翘,心里暗笑。 “行了。你去前面招呼马车吧。”克善瞟他一眼,待新月进车厢后,右手一撑,双脚跃起,轻巧的上了马车。 “是。”莽古泰见到他轻灵的动作,眼里滑过讶异,在克善冰冷的注视下,只一瞬就恢复过来,听话的跑到前面和车夫坐到一起。 众人各自坐定,马车缓缓向将军府驶去。 车厢里,克善盘腿一人坐在一边,垂眸,面无表情。新月挨着云娃坐在他对面,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的表情,又马上转开,表情怯怯。 “格格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宫里受了委屈?”云娃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诡异,又见自家格格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不是不是,云娃,我很好。”新月如同受了惊般,连忙摆手否认。只是,如果她眼眶不要立刻溢出泪珠,也许更有说服力点。 “格格!您怎么这样?您就是太善良了!受了委屈总也不说,一个人闷在心里!”云娃的声音拔高,传出车厢,前面的莽古泰也坐不住了,掀了车帘往里看。 “帘子放下!新月,云娃,给我闭嘴!这是大街上,有事回去说。”克善沉声呵斥,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剧烈跳动。然后眼神如电的看向大胆私自撩开车帘的莽古泰。 莽古泰在克善看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盯住的手刺痛一下,他心惊的放下帘子,转身坐好,再不敢动了。身旁的车夫轻蔑的扫视他一眼。 车厢内空气凝滞,沉沉的压迫感不断从板着脸的克善身上发散出来,新月止住了泪,和云娃紧紧挨在一起,环抱住曲起的双腿,脸色煞白,像两只待宰的鹌鹑。 “驭夫,给我说说这路两边大宅府的来历。”世界清静了,克善也不理两人,将车窗微微撩开一条缝,注视着繁华的街道和街道两边时不时出现的一座座华贵府邸,向正在赶车的驭夫提出要求。 一路上街道繁华,治安整肃,看来,将军府坐落在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一定要先弄清楚环境,行事也需谨慎,否则,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引火上身。 “奴才遵命。”车夫麻利的应一声,对这个威严的小世子态度恭敬的不行。在车夫声情并茂的讲解下,几人很快抵达将军府。 马车停住,克善拨开莽古泰伸过来搀扶的手,径自跳下车辕,转身看见府门前的阵仗,脸青了一下。 “新月,克善,你们终于回来了。”将军府的主子们带着一众仆役齐齐站在府门前亮相,频频引颈探看,还没等姐弟俩站稳,人群中当先跑出三人,激动的迎过来。 努达海和他一双儿女,珞琳、骥远就是当先跑出来的三人。珞琳、骥远一马跑到姐弟俩面前,一人擒住一个,死命的摇了摇,表情兴高采烈。努达海虽然激动,但自持身份,奔到近前,勉强放下欲抱住新月的手,眼神灼灼的看向她。 “珞琳,骥远,可否放开我们姐弟俩,进府再叙?将军,请。”好不容易挣开骥远铁钳般的手,克善看向仍灼灼盯着新月的努达海,眸光闪了闪。摆这样大的阵势迎接,却不行礼,上来就抱作一团,这到底是在清朝还是在现代? “将军不走?”伸出手,克善再次开口邀请,只是,话里的温度冷的}人。 “啊,世子请!格格请!”冷气袭来,努达海惊醒,连忙上前引路,表情有些僵硬。 克善也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路过面容忧虑的雁姬时,微微点头。雁姬连忙收起表情,得体的一笑。克善眸光又变了变,加快步伐。 “额娘,您觉不觉得克善变了?和我们都不亲近了,我在他面前都不敢讲话!”看着领头,背着手行色匆匆的小身影,珞琳和骥远对视一下,挽住雁姬的手,撅嘴抱怨。 雁姬从努达海失态的举止中回过神来,无奈的点点女儿的额头说道:“克善是世子,未来的端郡王,本就身份高贵。在这府里,他是主,我们是奴,保持威严是应该的,过于亲密反倒不好。你们俩以后在他面前注意了。”说完又转过身来,朝跟在身后的仆妇命令道:“你们也是,都听见了吗?” 众仆妇齐声称是。骥远和珞琳见状也不情不愿的点头,扶着雁姬走进府去。 克善不好接触,新月却是个好想与的!还好还好!这是兄妹两的共同心声。 “努达海将军,进宫一趟罢了,不用叫这么多人迎接。不知道的,还当我们从龙潭虎穴回来。还有,不拘小节是好,但到底尊卑有别,男女有别。像今日府门口这种做派往后不可再有,不然让御史参你一本‘男女不防,尊卑不分’就不好了。据我所知,曹御史,王御史分别居于贵府东西侧面,两墙之隔,府上各人还需谨慎行事。当然,若您治家有方,关起府门,你等爱怎样行事都可,我和新月不会介意。本世子身体未愈,有些乏了,告辞。”克善穿过将军府正厅,不管身后亦步亦趋的努达海和老太君,嘴里冷冷的告诫一番,径直往自己院落去了。 新月跟在弟弟身后,本来低着头走路,听见他这语气冷肃的一段话,怔楞的止住步子,表情惊愕:“克善,你这说的什么话?岂可……” “新月禁言!立刻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克善头也不回,果断截住新月后续的话。 “格格,快走吧,世子好像生气了。”云娃最近着实怕了克善,见此情形,立马过来,暗地拉拉新月衣摆。 新月看看面色错愕的努达海和老太君,羞愧的低头,怆然欲泣的跟进克善院子。 “这克善世子是什么态度?吃我将军府,住我将军府,还要摆出一副主子的派头。努达海,合着你给为娘带了两尊菩萨回来供着?”老太君被克善一番话噎的喘气不能,憋了半天的气全向儿子喷去。 “额娘,克善世子说的没错,是儿子托大了。今天门口的事若真的被御史看去,参儿子一本,皇上怪罪下来,儿子难免吃一顿挂落,刚得的军功也白挣了。”克善是新月的弟弟,爱屋及乌,在努达海眼里,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是为自己好。 “唉~~本来以为是两个好想与的,拿捏住了他们,给他他拉府谋些好处。怎知道这个克善一场大病,性格变成这样。今后有他在,这将军府还有你我说话的地儿?我不管,你快些想个办法将这两尊大佛送走!”老太君想起克善就心里发憷。 “额娘!照顾新月姐弟是皇上下的旨意,是咱们的责任和荣幸,您怎么能尽想着好处?!您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总之,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送新月走。”努达海什么都能忍受,除了失去新月。虽然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未挑明,他已经隐隐将新月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听见老娘的抱怨,立马就火了,大大咧咧怒吼一通,也不等老太太反应,怒气冲冲的走了。 “额娘,您想多了。克善世子那话中意思是让我们都守守规矩,不要让外人看了去。他也是为了将军府好,并无喧宾夺主的意思。等世子14岁,到了开府的年龄,自然会出去另立门户。咱们只需好好照顾他两年,待他日后重振了端王府,也能念着咱们他他拉府的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后面跟来的雁姬见老太君被努达海吼的伤了心,连忙上前,又是搀扶,又是宽慰。只是那掌心被捏红的四个半月印痕却充分说明了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恩。但愿事事如媳妇所言。”老太君拍拍雁姬的手,重重叹口气,身子更显佝偻了。 6、处境 克善一回将军府,无意中就先震慑了一番全府上下。虽然大部分人改变了态度。但是姐弟俩两月前卑微的行止依然历历在目,让人印象深刻,面上恭敬,心里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直到跟着两人前后脚进门的一箱箱御赐之物被内务府官员派人送到,努达海也因将姐弟俩伺候的好而得了皇上嘉奖,众人才真正意识到,这将军府最尊贵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仆役路过克善院落时,连脚步都放轻了。 将军府,东侧院。克善板着脸,领着新月、云娃、莽古泰回到自己房间。 “新月,说说,在坤宁宫里为什么哭?出门时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克善坐到榻上,示意云娃将门关紧后,转头看向新月开口询问,语气不虞。 “我,我实在忍不住。皇后娘娘说努达海没照顾好咱们,要接咱们回宫住,我一时情急就哭起来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误解努达海,努达海为了照顾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话未完,新月掏出手绢又开始抹泪。 克善捏紧拳头,强忍住捶桌的冲动:“这就是原因?新月,你真是说话办事不带脑子!皇家的恩典岂能容你一个小小的格格一驳再驳?若没了皇家庇佑,没了高贵的身份,你什么也不是,随便谁,一根指头都能碾死你!”克善气的狠了,说话忒毒。 在一个奴才府上住着,和住进宫里被皇家庇护,他闭着眼睛选也会选择后者。虽然宫里步步陷阱,但是他完全有信心应付的了。离乾隆近了,早日得了他青眼,上年纪开府时,由宫中支一笔巨款出来重建端郡王府,事事有内务府操办,身上再镀一层天子近臣的金,前途也能更顺遂,总好过他现在在他他拉府上样样都要自己筹谋,其他权贵看在眼里,还要被低看一等。 不过,克善抚额,瞥一眼新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有这样的姐姐,如果真的进了宫,也不知是福是祸。罢了,这大概就是天意,老天总不想我太过顺遂,两世都这样,早该习惯了。 想通以后,他面色又平静下来。 新月、云娃、莽古泰被克善的毒舌喷的面如菜色,三人不自觉的抱做一团,避的老远。此刻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舒缓了,又慢慢靠了过来。 “世子,格格这不是被逼急了吗?宫里那么可怕,咱们进去了,还不得被吃的尸骨无存?”云娃讨好的笑笑。门边的莽古泰连连点头。新月期期艾艾的朝他看来。 “这件事就算了。”克善看他们默契的样子,疲惫的挥手。尸骨无存?这群人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新月,你以后离努达海将军和骥远远点。男女七岁不同席。今日我看,他们好似连起码的男女大防都没有,你以后还要嫁人,注意点。”想起努达海和新月之间怪异的相处模式,克善提点一句。此时他根本没有想到,新月竟然会看上这个跟她父亲年龄一样大的中年男人。 “为什么?努达海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还要向他报恩呢,亲近一点不是很好?你生病的时候他不怕传染,天天来照顾你。”让新月离开努达海,新月急红眼了。 “报恩?救我们的是皇上。皇上派兵解了荆州之困,而努达海恰恰是那个领兵的人罢了。没有努达海也有别人。我们要报恩,得报皇恩。新月,你脑子放清楚点,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你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如此不守男女大防,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克善本是好意,见新月冥顽不灵,火气又开始燃起。这个女人是什么脑子?都不想事的吗?不是说满清贵族女子,从小就教养严格,恪守规矩吗?这到底是不是清朝? 克善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有这样的疑惑了。 “格格,世子说的对,您以后还要嫁人呢!您的婚事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由不得您自己。所以,还是离骥远少爷远着点吧,不然伤人伤己。”见世子又动怒,怕姐弟俩吵起来伤了和气,云娃连忙开口劝阻新月。 她这个时候也没看出来,自家格格同将军府两个男人那样亲密是看上了努达海。她还理所当然的以为新月心仪的对象必是年龄相当的骥远。 “云娃,怎么连你也这么不懂事了?努达海对我们多好?克善这样说是忘恩负义啊!”泪包新月开始祭出自己的大杀器——眼泪。 “莽古泰,云娃,送你们格格回房!”嘤嘤的哭泣声如魔音灌耳,克善额角青筋抽了抽,沉声命令两人将新月快速架出去。再对着这哭哭啼啼,不知所谓,油盐不进的女人,他惯常的淡然优雅都快破功了。 于是,克善世子来到异世这么久,终于被nc虐了一回,值得纪念。 看着新月被两人送走,克善揉揉额头,独自静坐一会儿,然后慢慢起身拿出笔墨纸砚和几本经史子集。将这几样东西拢到一处,用书袋装好,这才躺在榻上闭眼小憩。 明日他就要进宫陪十二阿哥读书。皇子读书“卯入申出”,从早上5点到下午3点,共计10个小时,除开午膳时间,不另做休息。下午申时用过晚膳后休息半个时辰还有一节骑射课。这样的学习强度,对他这个大病初愈的身体来说,是个负担,不养好精神,根本没办法应付。 ~~~~~~~~~~~~~~~~~~~~~~~~~~~~~~~~~~~~~~~ 翌日,克善将将赶到寅时起床,坐着马车匆匆到了神武门,由小太监指引,卯时前一刻钟踏入了上书房的门槛。 “克善,你可来了!幸好没迟到。”十二阿哥眼睛一直盯着上书房的门槛,看见一身青衫,面色从容的少年,连忙挥手招呼。 “克善见过十二阿哥,见过六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克善走进上书房,给已经到了的各位阿哥行礼,至于那些伴读,大家身份相当,只略略点个头就行了。 众人看见走进来的清雅少年,眼神都闪了闪,但到底是身经百炼,阿哥们很快就都恢复过来,纷纷朝他颔首。其他几个伴读有回礼的,有不屑一顾的,其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愧是被奴才收养的世子,一月不见,这礼数就跟奴才学到家了。”话落,几声嗤笑此起彼伏,众阿哥们也不阻止,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热闹。 克善容色淡漠,听而不闻的施施然朝一脸难过的永d走去,走到他身后的位置撩袍坐下,将书袋交给一名哈哈珠子,让他把文具和书本都拿出来,在桌上摆放整齐。 众人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行止翩然,全无往日的瑟缩,丝毫不为流言所动,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克善嘴角一抹浅淡的微笑,仿似没听到般。 “克善,你别难过,他们都是在嫉妒你呢!因为你的变化太大了,变的……变的好有风采,他们都比不过,才会存心这样说,让你难过!”永d转身趴在他书桌上,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憨憨的安慰。只是,这安慰人的词儿也忒贫乏了些。 “谢谢十二阿哥安慰,我明白。只当是一群疯狗乱吠好了。”克善莞尔,俯过身去,在他耳边轻语。 自姐弟两住进将军府,克善又成了永d伴读,进上书房读书后,这样的嘲讽每天都有。以往的克善会忍让,会难过,如今这身体既是他的,他总有一日要将这些人一个个踩在脚下。他林子奇,历经两世,从不会让自己活的卑微窝囊。 “对。一群疯狗,噗~~你说的好形象!”永d平日也多多少少受过几个哥哥这样的对待,听了克善的话,再联系上那些险恶的嘴脸,忍俊不禁,感觉对几个兄长也不那么害怕了。他盯着眼前少年白皙的脸庞左看右看,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叫起来:“咦~~你这一病,不只是瘦了,皮肤白了,连相貌也变好看了。眼睛变的好大!下巴也都好尖!”永d边说还边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他白生生的小下巴,在克善瞟来的清冷视线下又讪讪放手。 被一小屁孩吃了豆腐的克善世子没有一点被吃豆腐的自觉,待永d收回手后,他无所谓的揉揉下巴,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永d见他用功,不好再拉着他讲话,转身也拿起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读起来。 受到两人感染,不少人自觉的拿出书本效仿,一时间,上书房响起一片朗朗读书声。 “看吧,永琪,我就说今天不会迟到!你还一个劲儿的催我!”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从门外走廊上传来,打断了书房内此起彼伏的诵读声。紧接着,‘咚咚咚’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女两男拉拉扯扯,打打闹闹的出现在上书房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克善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来人是一名浓眉大眼的美丽少女,她身后站着两名和她年岁相当的男子,一个穿着皇子常服,一个穿着孔雀蓝精致长衫,两人长相都颇为英俊。 “太好了,小燕子姐姐和五哥今天没迟到,不用挨纪先生骂了。”永d见到几人,语气轻快的小声对克善说。 “小燕子?”克善朝永d笑笑,没有搭腔。他嘴里低声呢喃着这似曾相识的名字,默默翻看起克善留下的那些模糊记忆。从记忆中,他知道这个小燕子是乾隆从民间找回来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在宫里很是得宠,乾隆赐她封号‘还珠格格’,又特准她进上书房接受皇家教育。 克善越翻看这些匪夷所思的记忆,越头疼欲裂,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断袭来,他忍不住扶额,陷入沉思,连纪晓岚来了书房,宣布上课都没听见。 忽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小燕子’——‘还珠格格’不就是当年某个电视台热播,红遍了全国的连续剧的女主角吗?那也就是说,他来的这个地方不是真的清朝,而是一个虚构架空的朝代了。想着自己诡异的异姓王世子身份,想着那些错乱的历史,克善感觉自己终于破开迷雾,找准了方向。 贵公子‘柯南’附体,弄清了事实真相。只是,一想明白,他立刻郁闷了。为何?因为咱们的贵公子从小在英国长大,回国后又忙于拯救家族事业,从来不看这些肥皂剧,知道‘小燕子’也是因为这部剧实在是太红了,世人皆知。弄清处境,对于只知剧名,其它一概不知的贵公子而言,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我是不是就可以活的更恣意而不怕改变历史了呢?头脑转的飞快,郁闷的公子心情很快开朗起来。 7、背书 克善从一系列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周身的气氛很是诡异,书房里所有学生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包括那个还珠格格。 “克善,快站起来,纪先生都叫你好多遍了。”永d回头,小声提醒。 听了永d的话,克善这才后知后觉的向上书房前堂看去,只见纪晓岚脸色漆黑,正定定的审视着他。 “开课多时,克善世子除了发呆,竟还连讲解哪本书都没弄清楚?”纪晓岚背着手,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桌上摊开的一本《礼记》瞪了瞪眼。 克善无话可答,站起身来垂眸。坐在他前排的永d悄悄将自己手里的《论语》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纪晓岚眼神一瞟,他缩缩脖子,默默将书放下。 “克善?他就是那个小黑胖?怎么变成这样了?”听了纪晓岚对少年的称呼,小燕子咋咋呼呼的对身边的五阿哥惊叹。一个月没见,她竟然都没认出来这就是原来那个总喜欢和十二阿哥站在角落,眼巴巴看他们玩,又黑又胖,说话还爱结巴,动不动就哭的克善世子。 五阿哥心下也很诧异,但见书房里所有人都嘲讽的向小燕子看来,纪师傅也不满的皱眉,他连忙一把捂住小燕子的大嘴。 “学生有错,请先生责罚。”克善淡淡瞥了小燕子一眼,抬头直视纪晓岚的眼睛,态度诚恳的认错领罚。的确是他走神,没什么可辩解的。 纪晓岚见他大病一场,站起来后,整个人形销骨立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清亮,态度不卑不亢,看向他时眼里的歉意和尊重真真切切,心就软了。本打算狠狠责罚一顿,现在还真下不了手,只能假意咳嗽一声,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算了,你也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很正常。但是学习贵在坚持,就算有什么困难,你也需忍耐。这样吧,如果今天之内你能将这本《论语》背完,我就不做其它惩罚了。” 一本《论语》已经讲解过半,前面的内容捡起来很容易,也就是说,只要克善能在一天之内将另半部书背熟就能过关。难度虽然有点,但也不算太过刁难,总比平日动不动罚抄500遍宫规轻松多了。 克善听了纪晓岚的要求,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怜惜,嘴唇抿紧。他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个需要人可怜的弱者了? “如此,学生能现在就开始领罚吗?”一本《论语》罢了,他前世病中不知翻烂了多少遍,更何况他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 “哗~~口气还真大!”书房内一阵窃窃私语,众人都露出看好戏的兴奋表情。没办法,他们读书也很无聊,难得有这样精彩的桥段上演。 “哦?你确定?如果你现在领罚,背错一个字就将《论语》全书抄写500遍,限时半月抄完,你也愿意?”纪晓岚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大牙,笑的颇为}人。 “确定。”克善撇开头,闭眼,这一口大黄牙真是太伤人眼神了。 “好!可以,你背吧!”纪晓岚见他表情坚定,胸有成竹的样子,来了兴趣,快步走到前堂自己的书桌后坐下,将论语翻开到第一页。“可以开始了。” 上书房内的学生们也纷纷将书拿起,翻回第一页,表情兴奋。一时间书房里响起翻书时整齐的“沙沙”声。 “小黑胖,加油!”小燕子激动的蹦起来,朝克善喊了一声,又马上被五阿哥拉扯着坐下。 克善嘴唇抿了抿:你才小黑胖,你全家小黑胖!能让一个女人在皇子读书的地方如此蹦q,这到底是什么朝代啊?果然现代的那些编剧历史都不靠谱。 “那么,学生开始了。”摒除掉小燕子的声波干扰,克善垂眸,清冽悦耳的嗓音从粉嫩的唇瓣中流泻:“《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少年身体站的笔直,身形端严挺拔,微闭着狭长的双眸,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背着书。书房里,除了文盲小燕子,人人手持《论语》,少年背一个字,大家对着书看过一个字,少年背一页,大家跟着翻过一页,动作出奇的一致。小半个时辰,从学而篇一直背到尧曰篇,将近尾声,还未错过一字。众人此刻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手里快翻完的书,表情微妙,完全没注意到书房外何时站立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乾隆早在少年主动要求立刻领罚的时候就来了。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极其有趣,突然来了看戏的兴致,于是没有让奴才声张。 本着看戏的心态,他完全没有想到少年会带给他如此的震撼和惊喜。少年翩然而立,眉目微敛,逐字逐句的背出整篇《论语》,不说背错一个字,哪怕是停顿,也停顿的恰到好处,再配上他那一把动听悦耳的好声音,乾隆不由都听的痴了。直到少年将全书背完,足足过了五息,他才回过神来。 只是,书房里的人,反应能力更加不堪,待帝王都已兴匆匆跨进门槛了,众人还没回过味儿来。 “好!背的好!纪晓岚,克善可有背错一个字?”乾隆抚掌朗笑着,径直走到纪晓岚身旁的位置坐下,兴味的挑眉问道。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众人被乾隆的突然出现惊醒,齐齐跪下行礼,克善眸光闪了闪,也跟着伏下身。 他背书背的认真,众人听书听的专心,竟都没发现帝王驾临。 “回皇上,克善世子从头至尾,没有背错一字。”纪晓岚行过礼后回答,表情有些欣慰。最不成器的学生都如此出息了,他能不欣慰吗? “好!克善,过来。你那时向朕保证会好好进学,今天看来,果然说到做到。不过,会背书不是什么本事,只要花点功夫,人人都能做到。你能将整本书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但是,你能理解书中的意思吗?”乾隆拍拍进到前来的克善的小肩膀,眼里精光四射。 他这一席话出来,书房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立马转成了幸灾乐祸。好嘛,轮到皇上,这刁难更甚,真以为记性好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一本书都讲解一遍? 克善的小身板被乾隆的大掌拍的前后晃了晃,听了他的问话,心里思量:反正今天已经大出风头,谦虚也来不及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贵族遗孤,如果再没点帝王看的上眼的能力,一味藏拙,伪装平庸,日后只能沦为人人欺凌的玩意儿或笑柄,最后落得被皇家厌弃,低入尘埃。如此,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展露锋芒,取得帝王的青睐,为自己立身博一点资本? 心里想了这么多,外间也就过了一瞬。想罢,克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乾隆轮廓深刻的俊颜,展眉一笑:“回皇上,克善能理解。” 少年如莲花绽放般的清俊笑容映入眼帘,乾隆心神莫名摇荡了一下,再听到他的话,止不住勾起嘴角,声音满是浓浓的兴味:“哦?那你跟朕说说你的理解。” 克善垂头拱手:“启禀皇上,能否容克善先喝口热茶再说?”一口气背完整本书,他嗓子有些发干。 “哈哈哈~~~好好好!当然可以!吴书来,奉茶!”被克善突兀、直白的要求逗的朗声大笑,乾隆不但没叱责他越矩,反倒觉得少年可爱极了,直爽极了!听他说话,再看他表情,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坦快活。 “世子,请喝茶。”吴书来亲自泡了一杯六安瓜片,恭恭敬敬的捧给少年。他侍奉万岁爷那么多年,看人的功夫炉火纯青。上次一个照面,他就料定眼前的少年必有不凡,今儿一看,果然!对着皇上还能这么自在坦然的人,少之又少。 “多谢公公。”克善伸手接过杯子,小口的抿着茶,连喝三口,微眯起眼,表情回味。六安瓜片,果然好茶!他前世即使是富可敌国,也难以弄到味道如此正宗的茶叶。 乾隆见他品茶时那悠然的动作,那心满意足的表情,又开始忍俊不禁。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克善如此有趣呢?是了,那时他刚逢家中巨变,除了伤心难过也顾不上其它。如今心情恢复了,人放开了,自然看出其本性了。乾隆自己已经给克善的改变找好了理由,不得不说,得了他欢心的人很幸运。 “喝好了吗?该不是说不出来,在拖延时间吧。”乾隆戏谑的开口。 不知道帝王在说笑的众人以为他对克善不满,附和着发出几声嗤笑。独独永d一脸担忧。 乾隆听见这几声恶意的嗤笑,不着痕迹的看过去,眉头聚拢,隐隐带了不满。 克善不管别人反应如何,他分明从乾隆的眼睛里看见了笑意,因此心里一点紧张也无,放下茶杯,从容的开口:“回皇上,克善喝好了。这就开始。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悦同。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者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心中喜悦,其进自不能已矣。程子曰‘习,重习也。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又曰:‘学者,将以行之也。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谢氏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坐如尸,坐时习也;立如齐,立时习也。’……” 如此,克善逐字逐句开始背朱熹的《论语集注》,其中间或穿插几句自己理解的通俗易懂的解释,全书才讲解到泰伯篇就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上书房里安静一片,纪晓岚和乾隆两人听的全神贯注,频频微笑颔首。其他学生都埋着头,乖乖坐着,看不清表情。不知道是在听呢,还是在发呆。 ‘呼噜噜~~呼噜噜~~’粗鲁的鼾声突然响彻书房,终于打断了克善的讲解,他闭口,与乾隆,纪晓岚一起转头看去。 “小燕子!大胆!上书房岂是你酣睡之地?”看见声音的来源,乾隆脸黑了,拍桌怒斥一声。 乾隆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这个电视剧的编剧太强大了!克善看着小燕子睡的昏天暗地的脸和顺着张开的大嘴流了一桌的口水,默默对21世纪的某个编剧膜拜。(儿子喂,这是本书改编的,强大的不是编剧,你也忒没见识了。) 8、关注 小燕子侧趴在桌上酣睡,不时还扯两声巨大的‘呼噜’,完全不为乾隆的怒斥所动。五阿哥坐在她身边,看着乾隆风雨欲来的表情,急的脸色发白,死命摇晃她的胳膊。 “永琪,你干嘛?人家睡的好好的,正梦见啃一只猪蹄o,还没吃进嘴就被你搅合了!”原来是梦见吃了,难怪留那么多口水。 小燕子被摇醒,直起身子转头怒视扰人好梦的五阿哥。她头一摆,脸上哗哗流下的口水就顺着摆头的动作甩到隔壁一名伴读的衣袖上,那名伴读盯着衣袖上晕开的湿痕,惊恐的睁大眼,仿佛被泼了剧毒之物,死期将近一般。 见此情形,上书房里所有人都纷纷呲牙,捂眼,不忍目睹。连乾隆都觉得喉头收缩了一下,涌起一股呕意。 洁癖严重的克善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抠出来。他低头,死咬着唇,不断催眠着自己: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呕吐御前会被砍头的!如此几番,终于抑制住了胃部剧烈的痉挛。 “小燕子,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来人,赶紧带格格下去梳洗。”深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上书房的视线污染源,乾隆连忙唤人将她带了下去。可怜的小燕子,刚醒转,还没弄清楚状况又被架走了。 “纪晓岚,小燕子在上书房平时表现如何?”以为自己女儿很乖,很聪明的乾隆今天亲眼看见她不堪入目的一面,心里有些膈应,不放心的追问一句。 “回皇阿玛,小燕子平时都很勤勉,今日实在是因为克善背书太无趣,才会如此。”不待纪晓岚开口,永琪连忙站出来替她辩解。 “哦?按你的说法,小燕子睡觉还是克善的错了?”乾隆被气笑了。“你给朕闭嘴,朕问的是你师傅,擅自插口,你还知不知道尊师重道?” 永琪每次替小燕子圆场,乾隆没有不卖面子,不下台阶的,今天乍然被严厉的呵斥一句,心里惊异,又见他面色愈加不善,连忙白着脸闭嘴,怔楞当场。其他皇子、伴读见了他的糗样,纷纷埋头暗笑。该!叫你平日仗着皇上宠幸,目中无人! “皇上,这是格格平日在上书房的进学记录,您看看吧。”纪晓岚见皇上这回是真的有管教小燕子的意思,心里窃喜,也不好明着编排他女儿,干脆让事实说话。他忍这个不学无术,粗鄙骄横的还珠格格很久了。 乾隆拿过纪晓岚递来的册本翻看起来,表情渐渐木然,这是他大怒的征兆。 “很好,一个月,只有今天按时赶到,连带永琪也是日日如此。这就叫勤勉?非常好。” ‘啪’的一声,乾隆大力合上册本,语气平淡,嘴角却挂着一抹冷笑,凭的}人。上书房气温骤降。 “克善,今日你表现优异,看的出是花了大功夫在学业上,你想要什么奖励?”当众人都以为帝王会当即大怒发飙时,他又突然转向一直垂首站立在自己身侧的克善,语气轻柔,不见丝毫怒意。 帝王就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克善抬眼,盯着乾隆温柔的面容,心里暗叹,嘴上还不忘推拒:“回皇上,今日是克善上课走神在先,刚才只是领师傅罚,如此表现实是应当。克善惭愧,不敢承皇上夸奖。”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很不错!但切记不可骄傲自满,日后还需更加努力。”乾隆微笑着拍拍克善的肩膀。 他将整件事从头看至尾,自然知道克善上课走神被罚的经过,但少年不骄不躁,在自己要奖赏他的情况下还能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这坦率的行为大大取悦了帝王,也浇熄了他刚刚被自己一双儿女点燃的怒火。 “克善受教。”察觉到乾隆心情变好,克善也跟着笑了笑,拱手应承。 “恩。时辰不早了,你们继续。”见到少年隽秀恬淡的笑容,乾隆心里又舒畅几分,他朝纪晓岚点点头,甩袖走出上书房。 待他身影走远,上书房内一阵放松的嘘气声,除了被小燕子甩口水的那名伴读。他还固定着那惊恐的表情石化在座位上,四周的人不约而同与他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庆成,你下去换身衣服再来吧。”纪晓岚见他实在可怜,留着他那身衣服,自己也恶心的慌,格外宽容的给了他两刻钟时间去换洗。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教室里已没了庆成的身影。 “咳咳,好孩子,回座位上坐着吧。以后上课专心点。”被庆成夸张的速度呛了一下,纪晓岚转头,和颜悦色的拍拍克善的头,让他回座。这个孩子既聪明勤奋,又谦虚诚恳,是个可造之材,皇上也看出来了吧。 “是。”克善恭敬的弯腰行礼后,施施然走回座位上坐下。 上书房里众人很快又恢复了状态,在纪晓岚的督促下开始读书,只五阿哥满脸担忧的看着身旁空空的座位和水亮的桌面发呆。只是他这发呆,没人去提点他,连纪晓岚也直接将他忽略。没办法,那散发着异味的水亮桌面实在是太伤眼了,谁看过去,谁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读了一会儿书后,午膳时辰到了。众人却都没像往日那样,开心雀跃的去用餐,个个面如菜色,匆匆扒拉几口了事。 克善和永d结伴,捡了个靠近上书房的凉亭坐着,将侍卫带来的食盒一一摊开。看着面前一口接一口,吃的津津有味的永d,克善非常佩服他的粗神经。 “克善,你怎么不吃啊?我今天特地叫人带了你最爱吃的菜。你平时都能一口气吃两碗的。”永d扒空自己的饭碗,看见克善面前依然满满当当的食盒,眼露垂涎的问道。 “我吃饱了,你还要吗?给你?”克善看见他眼里赤果果的渴望,心底暗笑这孩子的单纯,白皙的手指轻轻将食盒推到他面前。 “吃不完很浪费的,那我帮帮你吧。”永d眼睛一亮,抱住食盒又开始大快朵颐。 “永d,那还珠格格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见永d被一顿饭就收买了,克善莞尔一笑,开始套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小燕子姐姐特别活泼开朗,说话特别有意思。她还会功夫呢!皇阿玛可喜欢她了,每次听她讲宫外的故事都会哈哈大笑。她还有一个姐妹叫紫薇。紫薇也很厉害,上次皇阿玛微服出巡遇刺,她帮皇阿玛挡了一刀,救了皇阿玛一命,自己差点死掉,现在还在漱芳斋养病呢。可惜她们都不喜欢我,平时都不跟我玩。”说到活泼开朗的小燕子,永d扁扁嘴,有些委屈。他不明白小燕子为什么讨厌自己。 “活波?开朗?紫薇,挡刀?皇上很喜欢?”克善呢喃。看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平民变公主的喜剧故事。多半还夹杂了一些浪漫的爱情桥段。大众都喜欢这种有些传奇色彩的青春爱情剧。如此甚好,于我没多大影响。 克善那发达的大脑只搜集了几句话的信息量就差不多将整部《还珠格格》的剧情基调给分析了出来,不得不说他很强。可惜,他头脑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也是一部爱情剧的角色之一,还是个特别悲催的角色。 拐着弯儿又从单纯憨厚的永d那儿套了些自己想知道的资料,克善心里大概有了底,两人各自心满意足的转回上书房继续上课。 刚跨进书房的门槛,克善就被一道怨恨,数十道感激的目光给看了个激灵。连纪晓岚看着他时,那眼里都充斥着温润的水光,仿佛欠了他多大的恩情似地。 “这是怎么回事儿?”克善和永d小心翼翼的坐回自己位置上,轻声问站在一旁的哈哈珠子。 “回十二阿哥,回世子,刚刚皇上下旨,禁止还珠格格今后再进出上书房,并罚抄宫规一百遍。五阿哥欺君罔上,罚抄《圣祖训》500遍,一月为期。”哈哈珠子低声回道。 原来如此。克善恍然的点头,瞟了一眼正怨恨的瞪着他的五阿哥,心里暗忖:看来,这个五阿哥与还珠格格的关系很亲厚,估摸也是这部戏的主角之一,以后要远着点,免得卷入剧情。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与剧情人物搅和。 ~~~~~~~~~~~~~~~~~~~~~~~~~~~~~~~~~~~~~~~ 养心殿里,乾隆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轻轻搁笔:“吴书来,小燕子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闹吗?” 吴书来躬身答话:“回万岁爷,格格不肯罚抄宫规,将书本扔的漱芳斋到处都是,后来听见万岁爷您禁止她进上书房的旨意,就不闹了。这会儿估摸正开心着呢。” “这个小燕子!不让她读书,她倒高兴了,真是不学无术。”乾隆皱眉,继而叹气:“罢了,流落市井那么多年,早养成了坏习气,一朝一日也调·教不好。到底是朕亏欠了她。” 吴书来垂头沉默,帝王大发感慨,不是他随意插话的时候。 “今儿你看克善世子怎样?”想到小燕子,自然想到了上书房那抹纤瘦的俊雅身影,乾隆微笑起来。 吴书来暗暗打量帝王神色后开腔:“克善世子颖悟绝伦,玉质金相,人才难得。” “哈哈,说的是。那日他进宫谢恩,一言一行自成气度,朕看在眼里喜爱非常。今日考校,他果然没让朕失望,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他那日同朕说要做大清的巴图鲁,看他那小身板,却是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吴书来,到了下午骑射课的时辰提醒朕,朕再去看看。” 乾隆的兴致完全被突然大变的克善挑了起来,总想着继续看下去,看看他那瘦小的身体里还能迸发出怎样的能量。若端王还在,有这样一个人才出众的子嗣,他一定无法容忍。但端王府已灭,克善除了依附皇家,再无出路,有才干就变成了好事,日后还可多加调·教为自己所用。 “奴才谨遵圣命。”吴书来低头领命,心里暗自纳罕:万岁爷对克善世子的兴趣真不止一点两点,考校完功课还要考校武艺。世子若表现出众,合了万岁爷的心意,直上青云之日怕是不远了。 9、骑射 申时,一天的文化课结束,上书房的皇子带着各自的伴读纷纷回阿哥所用晚膳。用过晚膳,休息半时辰后还要上一节骑射课,这一天的学习任务才算是完成。 克善收拾好东西,跟在永d身后走出上书房,路过五阿哥座位时,五阿哥身边名叫福尔泰的伴读突然站起身来,阻住他的去路。 “有事?”克善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突然冒出来,表情严肃的福尔泰。 “无事,只是有句话想告诉你。”福尔泰见少年似讥讽,似轻嘲的表情,心头恼怒,语气不善的道。 “哦。”克善微微点头,嘴角一勾,再无下文。注意,这个‘哦’是平声,不是上声,不表疑问。 福尔泰还等着他追问自己要说什么,没想到他只似是而非的轻应一声就闲闲的站着,没下文了,好像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做足了气势的福尔泰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全没了他设想的装·b效果。 “尔泰是想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克善世子日后好自为之。”永琪见福尔泰陷入窘境,不得不亲自出马。 “克善知道了。”见五阿哥终于自己站了出来,克善眼底悄然滑过一抹嘲讽。他拱手回话,语气恭敬,但那浅浅笑容不变,仿佛两人在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 “你听明白了?”五阿哥见他在自己如此明显的警告之下还能维持住这么淡定的表情,颇为怀疑他没弄懂自己的意思。 “听明白了。五阿哥想让克善给您解释一遍吗?”克善勾唇,恶劣的笑,眼神却是要多纯良有多纯良。木秀于林?他眼下的状况,别说木,连根草都还算不上,他能碍谁的路?谁来摧他?摧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个五阿哥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将上书房挨罚的事迁怒到他身上来了。 “你,不知好歹!尔泰,我们走!”五阿哥终于看出来了,不是少年没听懂,而是他根本没拿自己的话当回事。有心教训,但细思两人对话经过,又捉不到他一点错处,只能愤而甩袖离去。 待两人走远,克善轻蔑一笑,连忙朝正远远站在一边,频频向他看来的永d走去。 “五哥跟你说什么了?”克善一走到近前,永d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一些功课上的事。”不想将刚才的事让纯良的小孩知道,引得他们兄弟起间隙,克善简单的一句带过。他知道,说到功课,小孩必定没了追问的心思。 永d果然有厌学倾向,本来还好奇的要死,听说是关于学习,立马就蔫了。 “五哥真好学,人又聪明,文武双全,所以皇阿玛才那么喜欢他。大家都说他是隐形太子,将来要继承大位的。我和六哥,八哥,十一哥都住在阿哥所,只有他被皇阿玛赐住景阳宫,还常常伴驾出巡。”永d语气里只有羡慕和淡淡的落寞,不带一丝嫉妒。他是真心喜欢他的五哥。 那边永d语带崇拜的大赞特赞了自己五哥一番,这边专心听他讲话的克善在听到‘隐形太子’四个字时脚下打了个踉跄。好在他反应敏捷,很快稳住脚步,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那个是非不分,头脑简单,感情外露,冲动易怒的五阿哥竟然在宫中地位如此崇高?他真有永d说的那么优秀?克善深深的怀疑,永d夸奖的,和自己所见的,不是同一个人。刚才那人,他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才能配坐上那个位置。单论他那性子,自己就能轻易的撩拨,耍弄于鼓掌。 看着还在滔滔不绝赞美自己五哥的单纯小孩,克善忧虑了。希望这个朝代不要被编剧改造的太荒唐。他心里默默祈祷。 永d说的嘴巴都干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克善一直没搭腔。他连忙转头朝他看去,正好看见他脸上那来不及收起的忧虑,想歪了,连忙转换话题。 “克善,其实你也很厉害。虽然跟我五哥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你还小嘛,还可以继续努力。你看,你今天都得了我皇阿玛夸奖了呢!皇阿玛很少夸奖人的。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我都不知道。” “养病的时候,整天没事干就看书,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多谢十二阿哥夸奖。”前世人称鬼才的贵公子被拿来跟五阿哥比,还差他很大一截?克善道谢道的有些牙痒痒。这孩子眼真挫! “原来是这样啊。你也真是的,生病还看什么书?怪不得这次瘦了那么多。走,跟我回阿哥所,我叫秦嬷嬷做好吃的给你补补。”单纯的永d童鞋被克善忽悠的说什么信什么。 “好。谢谢十二阿哥。”克善笑了,这回道谢,真诚度百分之百。如此单纯善良,待人热诚的中宫嫡子,其稀有程度堪比恐龙。克善此时想起了21世纪时的一句口号:保护国家珍稀动物人人有责。 在阿哥所永d的住处用过晚膳,被永d拉着一样样欣赏他收藏的宝贝,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两人带着两名哈哈珠子赶到校场。 校场里谙达们早已等候多时,有的在调试弓箭,有的在整理马鞍,只等皇子们到齐就可开课。 克善跟在永d身后,暗暗打量一名谙达手里拿着的弓箭,目测弓箭的张力。这个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很模糊,他需要知道骑射课的进度。前世,他幽居英国乡村休养,最大的消遣就是马术和箭术,因而深有造诣。谙达考校技艺他不怕,怕只怕这个身体不争气,力量太弱拉不开弓。技艺再精湛,连弓也拉不开,什么都是白搭。 “十二阿哥,你说今天谙达会让我们练习拉一石弓吗?”克善故作期待的问。一石就是90斤,按他们的年岁,学拉一石弓是不可能的,拉伤手臂,谙达无法向皇上交代。之所以这样问,是为了迂回的打探箭术课的学习进度。 单纯的永d果然又被套出话来,“怎么可能呢?克善你就不要想了。就连五哥,也只能勉勉强强拉开80斤的弓,我们就更不成了。今天谙达估计还会让我们继续用半石弓练习。不过你别失望,咱们好好吃饭,再长两年,一定能用上一石弓的。” “好的。”半石弓?45斤?还好!克善面上故作可惜,眼里却悄悄透出笑意。他很久没和这么单纯的人接触过了,感觉不错。借尸还魂后能摊上这么个主子,克善觉得自己总算还有那么一点运气。 上课时间都是固定的,两人简短交流的时候,皇子们陆续到齐,按排行大小整齐的站着,等候谙达安排学习任务。 每位皇子都有自己特定的谙达,谙达们依据皇子的年岁拟定教程。十二阿哥和十一阿哥年岁仅相差几月,学习进度相同,被谙达安排在一起先练半时辰拉弓,增加臂力,矫正姿势,待姿势和臂力都练到位了才让上靶。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带着各自伴读在校场的另一面,早拉开弓箭,‘咻咻’的射起靶来。 谙达交待完今日的学习任务就让永d、克善拿上一把弓,自己去练习,他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两句。 克善将弓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试着拉弓弦,虽然有些吃力,但到底还是拉开了。看来,这个身体大病初愈,急需加强锻炼。抹去鼻尖沁出的汗水,克善对这幅身体的孱弱不满。 摒除杂念,他开始专心致志的练习拉弓射箭的姿势。弓一上手,完全是反射性的,他对着前面的箭靶摆开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射姿,面容严肃,眼神专注,将假想中的箭矢朝靶中的红心射去。 “好!姿势很标准。再练一段时间的臂力就可以上靶了!刚才若真让你搭上箭,说不定能正中靶心。”一旁专门负责教导两人的谙达看见克善的动作,眼前一亮,大声叫好。 “谢谙达夸奖。”克善放松手臂,淡淡一笑。一旁的永d偷偷向他竖起大拇指。 “既然动作练到位了,谙达就让他上靶试试吧?”刚才谙达夸赞的声音不小,不知什么时候将一众年长阿哥们吸引了来,五阿哥率先开口,眼里暗含讥嘲。 “这~~”谙达有些为难,本意上他是不同意五阿哥的提议的。射姿是基础,只看一遍就论定世子练到位了,未免有些草率。但是看五阿哥的语气态度,好似特意为难世子一般,他又不敢随意开腔,害怕卷入皇子争斗。 “克善难道不想试试吗?”六阿哥永觉得有趣,帮着煽风点火。 “上午读书不是很厉害吗?骑射就不行了?咱们满清可是马背上打天下,不需要只会读书的囊虫。”一些伴读见阿哥们都开口了,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嫉妒,出言讽刺。 “克善,你行吗?要不就说身体不舒服,推辞掉吧?”永d再迟钝,这下也看出来了,自己五哥这是刻意来刁难克善的。他拉拉克善的衣角,附耳小声的提议。 克善做他伴读不足一月,之前骑射课时,见他练拉弓都很吃力,射靶更是没有过的事,不怪他对克善缺乏信心。不想让自己的伴读难堪丢脸,单纯的十二又没什么急智,只能出这么个馊主意。 主意虽馊,克善对他的关心却很受用,心里拿定主意,对着他安抚一笑,转头面对谙达:“谙达,请给我一支箭。” 让这些人闭嘴,一支箭足矣。 “啊?是。世子请。”本以为少年会退缩的谙达听见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几息后连忙双手递上一支箭矢。 克善接过,走到远离人群的一个箭靶前,正欲将箭矢搭上,一只拿着弓的手突然伸到面前,阻止了他的动作:“用我这把吧。我这把弓是新制的,比你手里的好用。” 克善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名叫福尔泰的伴读。 “多谢,不用了。”克善挑眉,瞄一眼他手里崭新的弓,嘴角勾起。 “怎么?你看不起尔泰?虽然你是世子,尔泰却是我的兄弟。让你拿你就拿。”五阿哥看见两人的情形,走过来帮腔,大有他不拿,自己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如此,多谢了。”环视众人等着看好戏的兴奋表情,克善心里暗叹口气,无奈的将弓接过。手里一掂,弦上一触,60斤弓,果然如此。 就那么想看我出丑?这就是当朝的隐形太子?明目张胆的欺负迁怒一个功臣遗孤,气量眼界也忒狭小了,不知皇帝到底看重他哪里?克善拿着弓,眉头微蹙,心里极度困惑。再转眼,看见其它皇子、伴读们如出一辙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悟了,原来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再一瞥,看见满脸担忧的永d,克善真心觉得,永d是这群孩子里,最可爱的那一个。 10、受伤 克善接过弓,再次在靶前站定,将手里捏着的箭矢搭上,双眸微敛,心里暗忖:这个身体拉半石弓已是勉强,60斤弓绝对更加艰难。在这种情况下,唯有倾尽全身之力拉开弓弦。弓弦拉开后这个身体约莫能支撑一息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一息之间要精确的,间不容发的做到拉弦、瞄准、射出,三个动作。 若是常人,今天怕是出丑出定了。可惜,克善不是常人,他既不缺乏精密的计算能力,也不缺乏精湛的技艺。因此,五阿哥和福尔泰今日注定要失望了。可惜两人还不自知,自以为为小燕子报了仇,正站在一边暗自得意。 定定看着前方靶心的位置,计量好待会儿臂膀举起的高度,箭矢瞄准的角度,克善闭了闭眼,咬紧牙,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到拉弦的右手,猛然发力的同时抬起臂膀。 闪着银光的箭矢‘咻’的一声破空而去,瞬间扎进50米外的红色靶心上,不偏不倚。 围观众人看着靶心迎风飘摇的箭矢尾羽,目瞪口呆。 克善这一箭动作太过迅猛,可以说在他抬起手臂,拉开弓弦的同时,箭已经射出,时间短暂到直接省略了瞄准的动作。因此,当箭正中红心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同时也为少年高超的箭术所折服,一时无言。 “好箭!”旁观的谙达们毕竟是老手,一下就看出了少年的底细,纷纷毫不吝啬的抚掌叫好。箭术如此了得的学生,平时怎么没有发现?不少谙达偷偷打量他的相貌,恍然大悟,原来是新来不到几日就抱病缺课的克善世子,难怪面生。 “侥幸!再来一箭!”永琪定定看着前方靶心正中的那根箭,脸色铁青。 听见五阿哥蛮横的要求,克善捏紧藏在袖中,指缝悄然沁出几丝鲜红的右手,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咄咄逼人,得寸进尺,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只是,还不待他做出什么动作,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插·入,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局面。 “够了!不用再射了!” 听见这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低沉嗓音,众人心下大惊,连忙转向声音的来处,动作整齐的跪下行礼。 克善从善如流的跪下,盯着眼前明黄色的皂靴暗叹:难道帝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起来吧。”乾隆皱着眉,上前两步,亲自将跪着的瘦弱少年拉起,“刚才那一箭,射的精妙!”帝王拍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欣悦。 用精妙形容,准确至极,可见乾隆来了不止一时一刻。 “谢皇上夸奖。”克善快速拱手致谢,放下手后,对着帝王严肃的俊颜微微一笑。 看见少年一闪而过,透着几抹血红的右手,乾隆瞳孔缩了缩,再见他宛若无事般的惬意笑容,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这样孤苦无依,却又风光霁月,率性坦然的少年,该是好好关爱栽培的,而不是排挤打压的。 “这把弓给我看看。”帝王向少年伸出手,声音低沉的提出一个突兀的要求。 克善挑眉,疑惑的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帝王,恭敬的将手里的弓双手奉上。 乾隆接过少年递来的弓,拉了拉弓弦,感受到弓弦超重的张力,嘴唇抿紧,又用指尖在弓弦上轻轻滑过,感觉到皮肤沾上一点温热的黏腻,反手一看,果然是一滴鲜血。他盯着指尖染上的这抹暗红,眸光微冷,神情晦暗不明。再转眼看向面前正定定的看着他,面容平静的俊秀少年时,神情转为温柔。 “这把弓不好。吴书来,等会儿将朕小时候用过的那把半石弓拿来给世子用。”乾隆朝身后的吴书来吩咐道,随手将这把弓扔到神情紧张的永琪和福尔泰脚边,骇的两人一跳。乾隆对被惊吓的两人置若罔闻,自顾看向少年,语气轻柔:“凡事当量力而为,切不可自伤身体。知道吗?” “克善知道了。”看着帝王透着温柔意味儿的深邃眼眸,克善心里一暖,忍不住绽开一抹真心的笑容。这个皇帝,和想象中的有点不同,是有温度的。 “知道就好。”看见少年灿若朝阳的笑脸,乾隆心里颤了颤,面上也跟着笑起来。奇怪,只要看见他笑,朕也总是不自觉的想笑。心里浮起怪异的感觉,乾隆失神了片刻,又很快掩盖过去,神态自然的转向一旁静候的谙达们开口:“克善世子身体未愈,朕准其免修半月骑射。你们记住了。”半月,手上的伤应该能养好。 “奴才记下了。”谙达们垂首行礼,齐齐领命。 乾隆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永琪和福尔泰,眸子暗了暗,悠悠然开口:“永琪和福尔泰看来很喜欢射箭。如此,今日各自射箭200,不射完,不准休息。来人,将那两把弓拿过来。” 永琪和福尔泰常常伴驾帝王左右,自然知道他现在是怒了,正准备责罚二人。当听见他上半句话时,心里都是一喜。看来皇阿玛(皇上)还是很宠爱我们的,只是罚射箭200根,和平日的练习没什么两样。 当侍卫拿来帝王指定的两把弓时,两人眼里的窃喜转为惊恐。无他,这是两把名符其实的百斤大弓。 “皇阿玛,您是不是弄错了?”永琪仗着乾隆平时对他的纵容,大着胆子问道。 “永琪,你在质疑朕?君无戏言,你不知道吗?”听见永琪的质问,乾隆微眯起眼,意味深长的审视他一番,皱起眉头。“开始练吧!” 两人见无转圜余地,咬牙接过侍卫递来的大弓,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一边去领罚。 “谙达,过去帮数着,不射完不准二人离开。”乾隆颔首,示意两个谙达跟过去看着,又朝还站在一旁的皇子伴读们挥手:“你们继续。” 圣命一下,众人各自归位,开始练习手上的功夫。 待校场重新恢复秩序,乾隆瞟一眼远处满脸怨气,正拉弓射箭的永琪和福尔泰,神色莫测的转身离去。 为何要纵容自己的奴才当众刁难算计一个功臣遗孤,而且还是在知道此人大才,可拉拢为自己所用的时候?为何连朕的旨意也阴奉阳违,心存埋怨?如此冲动无脑,这真是朕一直看重的五儿?乾隆一路走一路考量着永琪一下午的所作所为,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渐渐被失望和怀疑充斥。 立储果然还是言之尚早啊!心里喟叹,乾隆感觉有些疲惫,抬起手,习惯性的想捏捏紧皱的眉峰,瞥见指尖一晃而过的暗红,又突然停住了动作。 “吴书来,将朕那瓶紫金活血化瘀膏给克善世子送去,快着点儿。” “咋,奴才这就去。”世子受伤了?吴书来看一眼盯着自己指尖发呆的帝王,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领旨送药去了。 “真是个好强的孩子。”待吴书来走远,乾隆搓搓指尖的血渍,喃喃自语,忽而笑了,眼角暗藏一缕几不可见的温柔。 乾隆走后,得了特赦的克善无事可做,随意找了校场旁一块枯黄的草地,盘腿坐下,等着永d一块儿下学。虽然免修了骑射,但伴读的职责还是要尽的。而且,看着五阿哥和福尔泰一脸苦逼的用百斤大弓射箭,还频频脱靶,也是一件乐事。 克善瞥一眼远处正拉弓拉的面红耳赤的主仆二人,又看看横穿右手掌心,被弓弦勒伤的一道暗红裂痕,垂头,将嘴角挂上的一抹讥讽冷笑掩藏进阴影中。 “圣旨到,克善世子接旨。”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打断了草地上兀自沉思的克善,他连忙站起,拍打一下衣衫上的草屑,整理好弄皱的衣襟,半跪下接旨。 吴书来难得看见克善世子有如此失礼的一面,觉得甚为有趣,待他准备好后才摊开圣旨,笑眯眯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王世子查特里·克善孚尹明达,怀瑾握瑜,敏而好学,朕甚爱之,特赐……(省略赏赐若干)钦此。” “奴才谢皇上隆恩。”克善跪着,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下吴书来卷好的圣旨。 吴书来瞥见他接旨时右手掌心露出的狰狞伤口,眸光闪了闪,连忙殷勤的将他拉起:“克善世子快请起。皇上还有一样东西让奴才私下送给您。”那么隐秘的伤口万岁爷都能发现,还私下赠送只有万岁爷和太后才配给的珍贵伤药,克善世子真是深得圣心啊! 克善顺从的被他拉起,闻言,好奇的向他看来。 吴书来轻轻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紫色,做工精致的小瓶子,低声嘱咐:“这是皇上让奴才稍给您的顶级伤药——紫金活血化瘀膏。用法是每天三次,涂抹于伤处,再大的伤口都能在半月内收口痊愈。世子您好生收着。” 克善表情木然的接过吴书来递来的伤药,心里五味参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乾隆果然是知道他弄伤了手,因此才会免了他半月骑射,还为了顾及他的尊严,私下送药。做帝王的,都是这样善于笼络人心吗?虽然心里这样想,克善还是止不住的为这份关怀动容。这是换魂以来,唯二对他好的人,还是一个帝王,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 “克善知道了,请公公代克善谢过皇上。”捏紧手里的药瓶,克善对着吴书来颔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小小心意,请公公收下。” “不不不,这是奴才职责所在,不敢收受世子礼物,请世子收回。”吴书来连连摆手,将克善递过来的荷包推拒回去。“奴才还要回去向皇上复旨,先行告退了。”不待克善反应,吴书来打了个千,匆忙离去了。 今日以后,如无意外,世子必会得万岁爷看重,日后世子高升,我指不定还有有求于世子的地方,这荷包收不得,太过烫手。脚步匆匆的吴书来心里暗暗想到。 11、家财 骑射课程结束,克善带着丰厚的赏赐,在永d依依不舍的目送之下离开皇宫。出得神武门,遇见几个同路的伴读,几人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态度亲密,与上午他刚进上书房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习惯了这种虚伪的克善丝毫不以为意,也微笑着颔首,一一回礼。这就是皇权的力量,可以一朝使人富贵,也可以一朝使人身死,全赖帝王的一句话罢了。爬上马车后,克善扶额喟叹。 “世子爷,这是今日皇上给您的赏赐吗?”前来接克善回将军府的驭夫看见堆了一车的华贵锦盒,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恩。莽古泰怎么没来?”克善轻应一声,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侍卫竟然没来。 “今日少爷和小姐邀格格去骑马,莽古泰大人不放心,跟着去保护格格了。”驭夫手握缰绳,边赶着马车边回答道。 “是吗。”克善似是而非的回应一声,闭眼,靠坐在车壁上养神。从端王府跟来的这两个奴才心里的主子只有新月,事事以新月为先,人又驽钝,见识浅薄,不堪大用。看来,他得抽空寻几个得用的人做自己的心腹,否则许多事都不方便。谁家世子出行只有一个驭夫全无随侍的?说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心里嗤笑,想到这逃难出来的极品姐弟和奴才,克善脑仁隐隐作痛。亏得现在他代替了原先的端王世子,否则,别说重振端王府,怕是不出两年,端王府这最后两人也得死绝。(您太有预见性了。) 抬手揉揉抽痛的额角,不小心触到怀里收着的药瓶,克善这才想着拿出来看看。 大约能容20毫升药液的瓶子非常小巧,整个瓶身由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晶雕琢而成,上面满满的用细如毛发的金丝嵌成一团团云纹,只一个瓶子就泽泽生辉,巧夺天工,不难看出瓶中的药液是如何珍贵。 克善审视着手里精致如工艺品般的药瓶,神色晦暗不明。他本来打算在上书房先观察适应一段时间,再寻找机会徐徐图之,却没想到第一天就在帝王面前露了脸。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可下午那次,他明显感到帝王对他的特别关注,极有可能是专门冲着他去的。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表现博得了帝王的欣赏,让他起了爱才之心;也许是因为自己突然大变的性情引得帝王好奇,让他起了探究之心,但无论是什么缘由,在帝王那里记了名总是好的。这个身体还小,只有12岁,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经营。 在克善兀自沉思的时候,马车也平稳的在将军府门前停住。因为上次太过隆重的迎接仪式受到了世子的呵斥,将军府众人行事都开始低调起来,只有一名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出来迎接。克善对这样简朴的接待阵容很满意,挥手示意两个小厮将赏赐物品搬进自己院里的库房,自己则转道去厨房拿了一瓶烈酒然后回房间。 进了房间,克善脱下身上做工精致华贵的青色长衫,换一身简单舒适的黑色常服,拿烈酒洗净手上的伤口,然后将紫色药瓶里的乳白色液体均匀涂抹到伤口上。药液一沁入绽开的皮肉,火辣辣的裂痕处一阵清凉。真是好药!克善舒适的微眯起眼,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找来一条干净的帕子将伤口包住,再替自己泡一杯浓茶,他这才悠然的坐下歇息,放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克善,克善,我们有事和你商量。”一口茶还未咽下,门外响起珞琳和骥远咋咋呼呼的声音,而后,房门被两人大力推开。 “你们进门前难道不知道敲门吗?万一主人正好不方便怎么办?”看见两人冒失的举动,克善不悦的皱眉。幸亏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否则又是一场风波。 “啊,不好意思,我们忘了。这不是因为有急事吗?”两人完全不懂看人脸色,丝毫没有察觉克善的不悦,手一摆就轻轻松松把这个话题带过了。 对这对迟钝又油盐不进的兄妹很无力,克善果断的没有再和他们纠结敲门的问题,大不了以后他进房栓门就是了,和这种人太过计较只会让自己内伤。“你们有什么急事?新月呢?不是说她和你们骑马去了吗?” “我们刚回来。新月和阿玛还在马厩里给禄儿喂食,禄儿就是我阿玛的战马,是匹千里良驹。”兄妹两语气很自豪,不知不觉开始跑题。 “是吗?你们来找我就是跟我聊禄儿的?”克善握紧手里的茶杯,强自拿出几分耐心。 “不是。明天你别去上书房读书了,跟我们逛街去吧。”珞琳和骥远自动自觉的分别坐到克善左右,骥远搭住克善的小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口气。 “你们说的急事就是让我明天逃课跟你们去逛街?上书房的课是说不上就能不上的?”克善额角冒出个深深的十字。 “上书房的课能有你姐姐的生日重要吗?她一直以来都郁郁寡欢,趁着她明天生日,我们给她精心准备了礼物,想让她开心点,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不该出份力吗?为她请假一天有什么不可以?”骥远见克善脸色发冷,语气不善,终于察觉到他的不悦,愤愤不平的指责道。 “哦?上书房里,皇子阿哥们每日学习不缀,读书不止,除开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这五天,无一日休息。试问我一个小小的世子,姐姐过生日,我有什么资格请假不去?”克善被骥远的无知气笑了。 “这……你就那么无情?她是你的姐姐啊?过个生日,给她准备一份礼物都不行?你们今后只有彼此了,更应该互相关爱才是。若是我不说,恐怕你根本就不会记得新月生日吧!”骥远被克善驳的无话可说,转而用姐弟亲情说项。 虽然对这个便宜姐姐没有一点感情,但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克善听了骥远的话,沉吟半响后点头答应,“好吧。我身体未愈,皇上免了我半月的骑射课,明日申时你们在神武门等我,我下了学就跟你们去。如何?” “太好了!其实是这样。我们本来都已经给新月选好了礼物,是一条特别定制的月牙形羊脂玉项链。本来跟老板说好收100两,结果昨天去拿的时候,老板说因为后面加了很多珍贵的材料进去,要再收180两手工材料费。我和珞琳总共才凑出来100两,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明天出门别忘了带足银票哦。那项链真的很好看,跟新月特别般配,你去了就知道。”珞琳和骥远仿佛害怕他反悔似地,将最终目的一口气说完,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看着两人远遁的背影,克善撇嘴,原来是叫他当冤大头去的。为了哄新月开心?她都十六七岁了,众人只知道她伤心难过,谁又看见了小小年纪的克善心里的彷徨和害怕呢?说是相依为命,新月却躲在自己的壳里顾影自怜,什么时候又想到他这个弟弟的需要呢?只时不时嘴里劝导几句‘你要好好学习,将来重振端王府’,这就是新月对克善的关心?这样的关心真是廉价的可以。 为死去的前身不值,克善心里发冷。想到明天还要拿出一大笔钱来,他才猛然忆起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去马厩把新月格格叫来。”叫住一个路过房门的小丫头,克善面容严肃的下令。 “是,奴婢马上就去。”小丫头见世子爷面色不善,连忙惶恐的朝马厩跑去。 克善翻出自己用来装财物的黄梨木小盒,打开盒上的小锁,将里面七零八落的财物清点一番,皱眉,重新落锁。他的财物状况很紧张,杂事太多,他竟然一时忘记了这点。 “克善,你找我什么事?”新月显然今天过的很愉快,跨进房门时脸上还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云娃,把门关上。”克善没有理她,先叫随后跟来的云娃把门掩上。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心情愉快了,胆子也大了,新月今天对着这个变的陌生威严的弟弟,也不那么拘谨了。 “我们的财物平时是谁在管?”克善问的很直接。 “都是云娃在管,我们平时有什么支出直接跟云娃要就是了。”新月表情疑惑,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云娃,把账册拿来给我看看。”克善转头向云娃下令。 “世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云娃哪里做的不好?”云娃迎着克善清冷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心里极其忐忑。 “没什么事,只是心血来潮,想清点一下。”克善不耐的皱眉。 “云娃马上去拿。”见世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云娃也不敢再问了,连忙回房拿账册。 接过云娃递来的两本账册,克善认真翻看了一遍,又拿着一张清单去两人的库房将物品逐一清点一番,回房坐定后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世子,有哪里不对吗?”瞥见世子眼里暗藏的风暴,感受到他身上逐渐聚集的寒气,云娃战战兢兢的问。 “哪里不对?你看看这份新月库房的清单,再去对着那几口箱子点点,为何贵重精致之物都不见了?恩?” “啊?奴婢看看。”云娃惊恐的接过单据查看,半响后抬头,为难的看看新月,咬咬牙,“回世子,那些东西都让格格拿去送给将军府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带骥远和珞琳去参观,有几样东西他们说很喜欢,我就做主送给他们了,还送了些珠宝玉器给雁姬和老太太。”新月凑过来,看了看单据,一副恍然大悟的表请承认道。 “送人?新月,你还有没有脑子?!”克善额头青筋突突跳的欢。 “我哪里做错了?我们现在住在将军府,受他们照顾,送点东西给他们是理所应当的。”新月觉得这回自己真心冤枉。一旁的云娃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世子醒来后不但脾气坏了,人也小气了。 “没做错?好,我问问你,我们从荆州逃出来时身上有多少财物?”克善垂头揉捏额角。 “带了3万两银票,原京城端王府的地契一张,还有一些首饰。”新月掰着指头回忆。 “后面这5万两银票和你库房那些贵重古董器物都是怎么来的?” “是进了宫后,皇上赏赐的。”新月回答的理所当然,还没察觉到一丝不妥之处。 “你也知道那些都是御赐之物?银票还好说,你爱怎么用,爱送给谁都没关系,御赐之物你也敢拿来随便做人情?谁家得了御赐之物不好好收着,供着?打碎,破损,那就是欺君之罪,你竟然还敢拿来送人?你是想重振端王府,还是想让端王府跟着你陪葬?恩?”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克善一句一句问的很轻柔,很缓慢,却让一旁的新月和云娃直冷进骨子里。 她们睁大眼睛,满脸惊骇,惶恐的瑟瑟发抖,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其实也怪不得两人行事如此鲁莽无知。端王府远在荆州,天高皇帝远,这些宫闱规矩很少会有人提及,新月又是个不谙世事的主儿,不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知道害怕了?以后这些财物就由我保管。云娃,等会儿把钥匙和钱箱搬到我这里来。新月,东西是你送出去的,自然由你负责善后。等会儿你就去找将军夫人,将整件事据实以告,让她帮你把东西要回来。”对新月悲戚哀求的表情感到厌烦,克善边说边撇开头。 “为什么要去求雁姬?我自己送出去的,我自己要回来就好了。”听见克善的指示,新月捏紧手里的帕子,眼里满是不甘。 “哦?你去要回来?你怎么要?挨个儿去哭,去求?然后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你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吗?去求雁姬!她是当家主母,为了将军府不被你连累获罪,她会帮你把这事儿平了。云娃,带你们格格出去,明日下学回来,我要看见你们送出去的东西一件不差的送回来。明白了吗?” “是是是!格格,咱们快去找夫人吧。”云娃已经被这事儿闹的通体冰寒,哪里顾的上注意新月不甘怨愤的异样表情,半拉半扯的将她带走了。 自己犯的错就要学会自己善后。新月若以后还是这样愚蠢无知,日后定会带累自己。适当让她受点教训非常必要。还有,请个深谙宫中礼仪规矩的嬷嬷回来教导她这件事刻不容缓。克善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暗忖。闪眼看见手上包扎的非常明显的伤口,想到刚才的两人竟然都视而不见,克善扯开嘴角,清冷的笑了。也罢,我尽了该尽的义务,日后顾好自己也就够了,这样的姐姐,真不值得再为她费什么心神。 12、礼物 新月和云娃去了雁姬房里说事,几十余年,雁姬能将偌大的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自不会被这样的事难住。克善醒来第一个照面就看出了她的深浅,本着对自己眼光和对她能力的信任,看了一会儿书后非常安心的吹灯歇下了。 翌日,克善在上书房度过了平静的一天。没了往日的冷嘲热讽,下绊子,挑衅,大家相处起来和乐融融,克善对此表示很满意。当然,五阿哥时不时投过来的怨恨目光被他自动屏蔽了。 了解了五阿哥和还珠格格在宫里轰轰烈烈的事迹以后,克善断定,这个没脑子的皇子不足为虑,可以不用理会。 一天的文化课结束后,克善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目送之下非常光明正大的早退了。慢悠悠行到神武门口,果然骥远、珞琳两兄妹站在一辆马车旁正向他挥手。三人登上马车,直接往前门大街驶去,到了一个装修大气堂皇的古董玉器店门口停下。 “老板,我们定做的那条项链呢?快拿出来看看。”珞琳一蹦下马车就直冲到柜台前朝掌柜叫喊。 “少爷,小姐,您们来啦?这就是那条项链,您们先验验?”掌柜对昨天来了一趟又没钱付账的兄妹二人印象深刻,正想着今天若是两人还不够钱,这条项链该怎么处理,看见两人进来,眼里闪过喜色,忙把项链拿出来。 “克善,你来看看,漂亮吧?这可是按新月的名字特别定制的,只有她才配戴。”骥远小心翼翼的拿起锦盒,将盒子里平铺开的一条白玉新月形项链展示给克善看。他眼里的洋洋得意无不说明,这条项链是他设计的。 克善拿起盒子里的项链,仔细察看玉石材质,“掌柜的,这条项链是用些什么材质做的?” “回小少爷,这下面的新月形链坠是用顶级和田羊脂玉做的,这链珠按色彩深浅间杂着红翠,绿翠和猫眼石,也都是上等材料。”掌柜见少年相貌出众,气质尊贵,心知他定然出生不凡,见识不浅,不敢欺瞒,照实禀告了。 “恩。280两,这个价格还算合理。”克善验过项链,知道掌柜说的是实情,二话不说将钱款交清,带走项链。 “新月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吧?”坐到马车上,骥远捧着装项链的锦盒,不确定的问克善。 “也许。”克善瞥见他眼里满满的爱恋,心下了然,似是而非的答道。即使他再如何心仪新月,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注定了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什么也许?是一定!这项链和新月一样,都美的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谁会不喜欢?”珞琳对克善的回答不满意,连忙开口安慰自己哥哥。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这条项链用足了心思,材料珍贵,工艺奇巧,很吸引人目光。 “真的?那就好!车夫,让马跑快点儿,我们回府还有事!”骥远更相信自己妹妹的审美,立马高兴起来,连连催着车夫加快速度。 “克善,我们还给新月准备了一个秘密礼物,不过是不能拆封的,你等会儿随我们去后院看看吧?顺便给提点意见。”心情一好,骥远又想起了自己另外一个安排,揽着克善的小肩膀,神神秘秘的说。 “哦?那就去看看吧。”克善挑眉,沉吟一会儿后点头。反正礼物也买了,事情别人都安排好了,面子要做就做足,只是去看看,不差那点时间。 车夫在骥远的连连催促下快马加鞭将几人送回府。一下马车,骥远、珞琳就拉着克善迫不及待的奔到自家后花园。 “克善,你上去,小心别摔着,这个礼物要站在高处看才好看。”进了后花园,骥远拉着克善和珞琳爬上一座假山,在假山顶寻了个平坦的位置坐好后,他拍了拍手,几十名手拿宫灯的婢女慢慢从小径走出来,边走边踩着节奏做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动作。待所有人都走出小径,踏足假山前的空地后,她们徐徐的,有序的各自站好,摆出一个月牙状的队形,将宫灯高举过头顶,嘴里齐声喊道:“新月格格,万寿无疆,青春永驻,快乐常在。” 听见婢女们嘴里喊出的祝词,克善眼里的兴味迅速退却。他用力扣紧身下嶙峋的山石才没有让自己因为错愕和愤怒而一头栽下去。这个祝词喊的是什么?万寿无疆?骥远和珞琳是怕自己命太长了吗? “克善,怎么样?现在看着只是普通,等到了晚上,伴着音乐再点上宫灯,效果绝对震撼!”骥远志得意满的吹嘘着。 克善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头的燥怒,转头看向骥远时,眼里冷光浮动,声音裹着数九寒气,“所有人噤声,站在原地不动,若有谁随意离开或擅自交流,即刻杖毙。骥远,你去把将军和夫人叫来。” “克善,是哪里出错了吗?”扑面而来的冰冷威压让骥远腿肚子颤了颤,脸色白了几分。 “去叫将军和夫人,立刻!”哪里出错?看着骥远茫然无辜的表情,克善森森的笑了。 “我马上去。”被克善笑的心里发寒,骥远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不敢再问,急急忙忙爬下假山去叫人。 珞琳一肚子的疑问在看见克善隐含暴戾的眼神后立马压制住了。她不自在的从冷冰冰的少年身边挪开一点距离,忧心忡忡的看着下面满脸疑惑傻站着的婢女们。到底哪里做的不合克善心意?克善自从上次醒来,真是越来越难相处了。 “世子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努达海和雁姬被骥远叫来后,看着满院子拿着宫灯,神色惶恐的婢女,表情疑惑。 “将军,叫人将这群婢女和现在在园内守职的仆役们嘴堵上,严密看管起来,具体的事我们随后再说。”克善不说二话,直接下达命令。 “为什么?她们跳的舞世子不满意换掉就是,何必如此?”婢女们给新月献舞的事情努达海也知道,听见他突兀的命令后,心里非常不满,觉得世子性情未免太过残忍暴戾。 “原来将军也知道这件事?她们跳的舞将军也看过?”克善睁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本将军看过一次。”努达海点头。 “呵呵~~”克善绷不住心头越来越强烈的荒谬感,被气笑了。“本世子叫绑起来就绑起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谁主谁仆将军不要忘了。” “你!”努达海还是第一次看见克善如此仗势欺人的一面,感觉颇为恼火,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不想全府陪葬就把他们堵住嘴,一个不拉的全绑起来,本世子在院里等你们回话。”克善不想再跟这帮子二货磨叽,带着一身腾腾的怒火径直回自己院子。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将这件事抹平了。 这家子人怎么会这么荒唐,这么无知?跟新月有的一拼。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克善皱眉暗忖。(您老真相了。) “将军,光是跳舞这么点子事,应该不至于闹得世子如此生气,定是还有别的原因。咱们先把这群人处理了再去好好问问世子吧。”雁姬听见‘全府陪葬’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劝解被气的脸色通红的努达海。 “恩。来人,将他们嘴堵上,关押起来。”努达海想起平日克善温顺乖巧的样子,觉得有理,又想起新月那双含嗔带怨的盈盈水目,胸中的怒火立马熄灭几分,朝着身后跟来的仆役抬手下令。 有了将军的命令,内院很快进了一批家丁,将一群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婢女和仆役堵上嘴,带了下去。处理完一群人,努达海带着神色忧虑的雁姬和愤愤不平的一双儿女去克善院里问明情况。 “世子,当时园内在场的人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处理好了。”一群人到了克善房里,只雁姬给少年行了个福礼,将事情禀明,其他人都一脸怒色,各自找了个位置自顾坐下。 还好,还有一个明白人。克善看见这群人的做派,不以为意,呷口茶,掩饰嘴角扬起的冷笑。 “很好。外面的人,都给本世子退到院门处守着,没有本世子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挥退门口跟来的一众仆役,清空院落,克善拿起杯子,继续喝茶。 “敢问世子,那些婢女们哪里做的不对?让雁姬知道,也好便于日后改进。”雁姬见世子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再次开口询问。 “骥远,珞琳,告诉夫人,婢女们跳舞结束后,给格格的生日祝词是什么?”克善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对着他横眉怒目的兄妹两。怎么?为婢女们抱不平?他们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吗? “祝词是‘新月格格,万寿无疆,青春永驻,快乐常在’。”珞琳撅着嘴,气呼呼的答道。 “这是我们想了好久才想到的,阿玛也说好。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你哪里不满,拿我和珞琳出气就成,惩罚那么多无辜的人算怎么回事?”骥远气势汹汹的质问克善。努达海表示赞同的点头,雁姬则白了脸。 “拿你们出气?若这件事解决不好,我只能陪着你们一起死,不能拿你们出气。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句话,送新月十条命,她也承受不起。你们安排这个祝词,是要干什么?谋逆?若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传到皇上耳里,他他拉氏绝对九族尽灭。当然,查特里氏也一样。”克善垂眸,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随着他话落,整个房间尽皆被森然寒气包裹,众人被他的话震醒,巨大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涌上,死亡的威胁如高悬于颈上的利刃,摄住他们的心脏。 “这~~这,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努达海脸色苍白,惊恐的语不成句。骥远和珞琳这会儿抖抖索索,极力佝偻着身子,缩小自己在房间里的存在感。只雁姬,虽然眼里藏着深深的恐惧,却依然腰杆挺的笔直,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看见倔强而坚强的雁姬,克善暗自点头,还好,当家主母是个明白人,也能镇得住场面,这样事情就好办了。看来,他他拉府能撑到如今,雁姬居功至伟。 13、处置 被少年一席话点醒,相关人等都陷入深深的恐惧,房间里陡然间静的出奇。 克善见他们都不做声,连呼吸都屏住了,也不催促,拿起茶杯,手指缓慢轻抚杯上描绘的精致图纹,静静等待。 雁姬在珞琳说出‘万寿无疆’四个字时,只觉得有如五雷轰顶,神魂俱裂。看着还未反应过来,尤带愤愤不平之色的一双儿女和丈夫,她突然间有种荒谬的想大笑又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她费心维护的丈夫,精心栽培的儿女竟是无知愚蠢到这种地步的吗?突然涌上的绝望和疲惫几乎让她当场晕厥。可是不行,如果她这个时候垮了,他他拉府就真的完了。 指甲用力扣紧椅子扶手稳住身形,做好心理建设的雁姬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向主位上的世子看去。少年微微侧头,白皙如玉的手正细细把玩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茶杯,面容平静,不见半点忧色。看见少年稳如泰山的样子,雁姬像找到了主心骨般,心里的恐惧焦虑突然间去了一大半。 “骥远、珞琳铸下如此大错都怪雁姬管教无方,雁姬事后再行请罪,只不知,世子现在对这件事有个什么章程?”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解决方案,面对主位上金相玉质,尊贵非凡的少年,她仍然不敢擅作主张。这件事到底是他他拉府牵累了世子,指不定世子心里另有计较。 “待本世子问过几个问题后再提章程。”克善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被吓的神色恍惚的骥远。骥远在少年锐利如刀的目光注视之下忍不住大幅度颤抖起来。 看见骥远这狼狈的样子,克善撇嘴,“骥远、珞琳,除了那些婢女,还有多少人看过舞蹈?有多少人知情?仔细回忆一遍,这可攸关整个他他拉上下九族的性命,你们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说。” 骥远和珞琳勉强止住颤抖,低头回忆,“除了那些婢女,就只有我们和阿玛三人知情。因为这是为新月生日准备的大惊喜,是个秘密,我们叫跳舞的婢女们连亲近的人也不准泄露。” 声音干涩的交待清楚,骥远和珞琳禁不住为自己当初严格保密的决定感到万分庆幸。如果弄的尽人皆知,将军府说不定早就被御史弹劾,抄家灭族了。 “舞蹈动作和祝词是谁教授的?”克善把玩茶杯,继续追问。 “舞蹈是我教给婢女们的,祝词,祝词是我和哥哥一起想的。”珞琳面色苍白,头越埋越低,哀哀凄凄的答道。 “哼……”克善听见这个回答,绷不住的冷哼一声,引得珞琳在这一声后身子又颤了颤。 “当初我们也让阿玛看过一次,阿玛说很好,没问题。”为了找回一点尊严和脸面,珞琳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老爹。 克善垂眸保持沉默,对此不予评置,努达海的荒唐,他是见识过的。雁姬却对努达海投去了带着愤怒、惊诧、不可置信的一瞥。 “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也没听出来。许是最近兵部太忙了,弄的我有些神思不属。”努达海羞愧的低下头。只是,到底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神思不属,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神思不属,这就不得而知了。 “事情已经出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你们再好好想想,任何有可能知情的人都不能漏掉。”克善不想再看这群二货狗咬狗,开口打断他们的互相埋怨。夜长梦多,赶快将这件事抹平才是正经。 骥远和珞琳连忙屏息静气,皱着眉拼命回忆,好半天后双双坚定的摇头,表示没有遗漏。 “很好。”克善审视一番二人神色后微微点头。“我现在有一个章程:跳舞的婢女们,包括刚才在花园内守职的所有奴才,要么全部打杀了;要么毒哑,发卖的远远的。若是识字者发卖,除了毒哑,还得挑去双手手筋。” 敛目说出自己的决定,克善心里没有任何压力或触动。前世为了重振家族,在相对和平民主的21世纪,他手里就沾染了不少鲜血,更何况如今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能活着,活的好,他需要用强硬的手段来保全自己。人都是自私的,这是天性,他的命不是用来为这两个蠢物买单的。 克善的话音刚落,骥远和珞琳就不可思议的叫起来:“不行!这绝对不行!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他们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你怎么忍心?” 努达海也面露不忍之色。雁姬向一双儿女和丈夫瞟了一眼,表情木然。 “呵呵~~既然你们不同意,我还有另外一个章程,那就是我现在即刻进宫面圣请罪。本世子既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是知情者,待圣上查明,看在本世子一家忠烈的份上,大不了革去旗人身份,贬为庶民。至于你们,你们他他拉九族就全陪着那些婢女们上午门斩首吧。”克善说完,悠悠然的靠坐在椅背上叹口气,“行了,你们走吧,本世子要换衣进宫。” “不要啊!你不能进宫!”听完他一席话,连腿肚子都哆嗦起来的兄妹两终于熬不住内心巨大的恐惧,惊慌的尖叫起来。 “世子请留步,这件事咱们再慢慢商量。”努达海也连忙站起来劝阻。 “哼!这件事如不尽快处理,很快就要引火烧身,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本世子也是被你们连累遭受的无妄之灾!堂堂满洲勋贵,竟然能教养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一双儿女,努达海将军功不可没!本世子建议将军也赶快收拾一番,主动随我进宫请罪,日后或可留个全尸。”忍无可忍的克善一挥手,将桌边的一套茶具尽数拂落。滚烫的茶水随着碎裂的茶壶和茶杯四处飞溅,惨烈的撞击声震得人直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 如不是被这群人无知和愚蠢的程度刺激的狠了,向来自制的贵公子也不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举动。nc果然是连圣人也无法忍受的动物,何况克善还远远达不到圣人的程度。 “世子息怒!将军只知行军打仗,内宅向来是雁姬打理,一双儿女也是雁姬从小教导。惹下今日大祸,雁姬之罪首当其冲,还请世子不要同他们计较,雁姬愿全权承担。若世子信得过,给雁姬一个时辰,雁姬自会将这件事处理干净。”见世子动了真怒,事态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雁姬连忙站到努达海身边,毫不犹豫的跪到满是碎瓷片的地上,重重叩首向世子请罪。 克善眸色沉沉的看着不停叩首的雁姬,收敛起满身的怒火,不发一词。 “请世子恕罪!努达海愚钝,如有言语不当之处请世子海涵。世子既开了口,一切处理事宜都按世子的吩咐去做。”被雁姬连连拉扯着衣摆,努达海也放弃了心里的那点不忍,跪下磕头请罪。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家性命更重要呢? “骥远(珞琳)知罪,给世子叩头,请世子恕罪。”见平日威严无比的父母都双双跪下,不断磕头请罪,兄妹两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奔过来同父母一起叩首,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放弃了他们的‘慈悲为怀’。 “起来吧。”克善挥手,面容疲惫,“雁姬留下,其余人退下。这件事过后,谁也不许再提。” “是,奴才告退。”三人被克善一番整治,简直惊骇到了极点,见他终于发话,规规矩矩行礼后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到得院门口,颇有种逃出生天,再世为人的感觉。 “夫人打算如何做?”克善看向雁姬,表情不复刚才的严厉。对这个女人,他现在是既同情又怜悯。一个女人得悲催到什么程度才能摊上这样的夫君和儿女。 “禀世子,一切按世子第一个章程处理。该打杀的打杀,该毒哑发卖的发卖。”雁姬稍稍整理仪容后平静的说。 “哦?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封口,突然间打杀发卖这么多人,府中不明就里的人问起,夫人可有什么说辞?”克善挑眉暗忖,不愧是当家主母,怕是他没有提出自己建议的时候,雁姬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这个……请世子容雁姬再想想,说辞总会有的。”雁姬一时还没想到这点,为难的皱眉。 “本世子提供夫人一个说辞。本世子父母双双亡故不足百日,将军府少爷和小姐却在本世子重孝在身之际撺掇本世子与家奴闭门酣歌,寻欢作乐。如此作为,不知礼仪,不懂孝悌,罪不容恕。夫人看这个说辞可好?”克善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表情闲适。这是他威胁人时的习惯性动作。前世他的下属最害怕的就是看见boss做这个动作。 “这……”雁姬无言以对。若用这样的说辞,她的一双儿女摊上‘不知礼仪,不懂孝悌’这八个字,所有的名声就都完了。本朝向来以孝治国,若说辞传扬开来,落到实处,对他们的仕途,婚嫁都会有极其恶劣的影响。考虑到儿女们的未来,雁姬沉默了。 见到雁姬眼里的不愿,克善皱眉,心里不满。不谙世事到这种程度的子女,若雁姬还处处维护着,日后指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总要给他们个教训才能成长。想罢,少年扬起嘴角,“哼……做错事总要承担责任。何况,本世子觉得这八个字用到他们身上,还算轻了。若夫人觉得不合适,本世子这里还有更多可供选择的说辞。” 从世子冰冷的语气中不难猜出,其它说辞必也不是什么好话,指不定更加严重。雁姬思量一番,终于下定决心,“劳世子费心了,就按世子说的办吧。祸是骥远和珞琳闯的,他们总要承担些责任。” “流言猛于虎。突然间打杀发卖这么多人,总要有个说的过去的由头,夫人想明白就好。本世子累了,你下去吧。”克善颔首,示意雁姬可以告退了。 “是。”雁姬站起身,表情恭敬的行一个福利,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转身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向世子禀报。格格送出的御赐之物雁姬已经如数追回,今早全数锁进了格格库房,世子得空了还请去查验清点一番。” “恩,知道了。有劳夫人。”克善挑眉,这才想起还有一桩麻烦事。朝雁姬投去感激的一瞥,他站起身,亲自送雁姬出门。 负手看着那挺的笔直的背影转过院门消失,克善心里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雁姬有一双无知儿女和一个二货夫君,他何尝不是摊上了一个脑残姐姐。想想这两日新月和骥远兄妹闯下的祸,他心下打定主意,日后定要隔绝几人相处,否则,互相感染,脑子变的更残就不好了。 14、发狂 努达海常年征战在外,将军府内所有事务都由雁姬掌持,府中既无姬妾,也无庶子庶女,老太太又是个不理事的,因此,整个府邸被雁姬把持的犹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各处要职均是她的心腹。秘密排查,处置这么多人,若是别家勋贵院里,少不得遇见一些阻碍或传出风言风语,在雁姬这里却全不是问题,短短一个时辰,所有有可能知情的相关人等被她处理的干干净净。 看着地上的血迹被仆役们用一桶桶水不断冲洗,在地上晕染开来,渗入地底,雁姬深深的吐一口气,感觉脑子眩晕的厉害。 “夫人,您没事吧?克善世子真狠心!这些人只是在他守孝期间唱唱歌跳跳舞罢了,他说打杀就打杀了,人命就那么不值钱吗?”甘珠受过被迫害的苦楚,看见被冲散的一地血污,心里止不住涌上同病相怜的怨愤。 身子一晃,眼看着要跌倒的雁姬被甘珠及时扶住,本来还感激的看着她,听见她的抱怨,脸色立马变的苍白,“甘珠,闭嘴!这都是骥远和珞琳闯下的祸,不关世子的事。我问你,如果你家破人亡没几天,别人怂恿你去酣歌热舞,去寻欢作乐,你心里作何感想?” “我,我肯定会恨死这些人。”甘珠咬唇思考,半天后抬头,眼里已经没有怨色,看来是想通了。 “那就是了。将心比心,谁遇见这种事,都不能原谅。说到底,错都在我,怪我没有教好两个孩子。”雁姬说着说着感从心来,眼里泛出涩意,声音几近哽咽。 “夫人,您别自责了。少爷小姐还小,慢慢教会好的。”甘珠连忙掏出手绢给雁姬拭泪,口里不住的劝解。一旁清扫的仆妇们本来都还竖着耳朵旁听,心里多多少少对世子的做法存了怨怼恐惧,现下听了主母的一番说辞,都心有戚戚焉,觉得世子也是个可怜的,只怪自家少爷小姐不懂事,也连忙附和着安慰几声。 “好了,我没事了,你们继续忙吧。今日大家受惊了,所有人补发两月月钱当做压惊。”雁姬见众人的反应达到了自己要的效果,拂开甘珠帮忙拭泪的手,对着院里人高声宣布,然后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感恩戴德声中朝前院走去。事情已经了结,她还得去向世子复命。 雁姬去后院扮演侩子手的角色,先前被克善赶出来的努达海回到房里,恐惧平复下来后越想越气,直气的怒发冲冠。他顺手从墙上拿下一条半米长的老牛皮硬鞭,径直往骥远房里冲去,一脚踹开房门,不待骥远反应过来就是没头没尾的一顿乱抽,下手狠辣无情,骥远很快就被他抽的哀嚎不断,遍体鳞伤。 骥远院里的老嬷嬷见将军暴怒的样子,不敢上前来劝,连忙跑去找主母,主母不在院里,又马不停蹄的跑去找老太君。老嬷嬷找到老太君时,她正在悠哉的喝一碗燕窝粥,听见汇报,惊的手里的粥都泼了一身,也来不及收拾,连忙杵着拐杖往骥远院里奔。儿子常年在外,孙子就是她的命根,她平时心疼的连根毛都舍不得动,哪容的下努达海这样抽打。 一群人护着心急如焚的老太太赶去救场,推开院门,看见已经被抽得气息奄奄的孙子,老太君一声悲号,也不问明原因,上前拿起拐杖就朝背对着她的努达海身上招呼,边招呼边口里连骂“孽子”。 众人搀扶的搀扶,劝解的劝解,珞琳随后赶来也加入了阵营,和着两个婢女混乱中抢救下被打的半死的骥远,院子里一时间被众人闹腾的天翻地覆。 “这,这是怎么了?快住手,别打了。”听见响动的新月带着云娃和莽古泰赶来,看见中间被老太君抽打的努达海,心疼的要命,连忙跑过去劝阻。只是还没等她近前,就被莽古泰和云娃拦住了。人群那么混乱,格格要是进去,被谁抽了冷子伤到就不好了。 “你们放开我,没看见将军挨打了吗?快进去帮忙啊!”新月急红了眼眶。 云娃和莽古泰对视一眼,将新月拦的更紧。没看见打人的是老太君吗?母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他们没资格阻拦。 “珞琳,珞琳,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还站在那儿,快进去劝劝你玛嬷呀!”新月没办法,看见一旁扶着骥远的珞琳,连忙朝她挥手叫到。 珞琳站在一旁,木呆呆的看着哥哥浑身的鞭伤和被玛嬷打的团团转的阿玛,听见新月的叫喊才渐渐回过神来。看见新月那张和克善有着三分像的脸,深重的怨恨和恐惧浮上心头,“怎么回事儿?回去问问你的好弟弟!都是他把我们害成了这个样子。想给你过生日,想唱歌跳舞为你庆祝,逗你开心,我们有错吗?他为何要如此惩罚我们?他是恶魔,恶魔!” 珞琳声嘶力竭的朝新月喊完,带着满脸的泪痕扶起骥远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巨响甩上房门,将吵闹隔绝在外。 养尊处优长大的新月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不友好的对待,听清楚珞琳的喊话,她一脸错愕,站立在原处消化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这件事和克善有关。一想明白,她满心的愧疚自责,看着还不停被老太君追打的努达海,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迫使她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云娃和莽古泰,奋不顾身的扑到努达海身上,替他遮挡不断落下的棍杖。 “别打了,老太君,求您别打了。这件事都是克善的错,不关将军的事。您先停停手,给将军看看伤势,我这就去克善院里问清楚,一定把他带过来给您们赔罪。您就行行好,别打了。” “格格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关世子的事?您快让开,我不打就是了。”老太君看清楚突然扑上来的人,急忙停下手里动作。 “月芽儿,你怎么来了……”本来被老母打的头昏脑胀的努达海乍然间温香软玉在怀,心里震撼感动到了极致,哪里听清楚新月嘴里的叫嚷,只顾着垂头,痴迷的盯着她的脸庞。 “努达海,老太君,您们等着,我新月一定给你们一个交待。”见努达海不再挨打,新月马上退开他的怀抱,绯红着脸,急急忙忙往克善院子里奔去。 克善怎么能这样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听珞琳话中的意思,他们想要为我庆祝生日,却因此遭了克善惩罚。生日?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的弟弟不但不为我庆贺,还大肆惩罚为我庆贺的人,还是我的恩人!克善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残忍冷酷,不可理喻? 新月脑子急转,这几日累积起来的一点点委屈,不平,怨恨都成倍的放大,直到了爆发的边缘,继而转化为熊熊的怒火。 “克善,你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新月匆匆走进克善院里,径直推开他房门大声质问。 “我做了什么?”克善放下手里的书册,皱眉看向大喇喇硬闯进来的新月。 “惩罚骥远和珞琳!还害得将军被老太君打。”新月气的脸颊通红,眉眼倒竖,一张明丽的脸孔显得有些狰狞。 “哦?他们被罚了?哼,算他们还有点自觉,不用本世子亲自动手。”克善淡然一笑,重新拿起书册。 “你给我放下!”新月被克善无所谓的态度弄的怒火狂炙,她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克善手里的书,远远的扔掉,推推搡搡的指着他怒吼:“你怎么变的这么不可理喻?他们只是要为我庆祝生日罢了,到底哪里做错,你要让老太君抽骥远和将军鞭子?你赶快去给我向他们磕头认错!” 这一通真是胡说八道,显然新月根本没弄清楚状况就急着上门兴师问罪了。 克善没想到平时比兔子还温顺,遇事只知道哭的新月格格还有这样彪悍的一面,因此她上前动手时根本没有防备,手里的书被一把甩开,小小的身子也被她推搡到椅子边缘,一个踉跄没稳住,头重重磕到旁边的茶几上,洁白如玉的额头立马起了一个红肿的大包。 “你发什么疯?”胳膊和额头的剧痛不断传来,忍无可忍,克善起身,一道重重的耳光抽过去,世界安静了。 “格格!”半晌后,云娃凄厉的尖叫一声,上前扶住捂着脸楞在当场的新月,“世子,您怎么能对格格动手?她是您的姐姐啊!当初若不是她带着您逃出来,您现在还有命在吗?若不是将军收留,咱们还有容身之所吗?您做错了就赶快给格格道歉,不要再闹了!” “是啊,世子。您还小,不懂事,快给格格道歉。俗话说长姐如母,日后重振端王府还需您和格格齐心协力。”莽古泰也忍不住上前劝慰,眼里毫不掩饰对克善的不满。 “闭嘴!我打的就是她,让她好好清醒清醒!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有什么资格谈重振端王府?唱歌跳舞庆祝生日?新月,低头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是孝服!想想阿玛额娘殉国至今才过了几日?你有何面目载歌载舞庆贺生日?一甩手就将御赐之物送人,犯下欺君之罪,你有何面目谈及重振端王府?上对朝廷不忠,中对父母不孝,下对幼弟不慈,你有什么理由到我面前来闹这一场?你还要我向这一家子折辱阿玛额娘的奴才磕头请罪?你脑子被门夹了?若阿玛额娘在天有灵,你敢面对他们吗?恩?” 克善戟指怒目的连番叱问新月三人后,满满倒一杯茶喝下,再将茶杯重重置于桌面上,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呆怔中的新月被这一声敲击唤回心神,捂着热辣辣的左脸,揪紧身上的孝服流下眼泪。 云娃和莽古泰被世子一通叱责,只觉得震耳发聩,醒醐灌顶。是啊,他们过来是要闹什么?世子这样做有什么错?家破人亡之际纵情歌舞,寻欢作乐,这种行为只有禽兽才做的出。世子身份高贵,格格为何竟要世子向一群奴才磕头认错?更何况世子一点错处也无。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羞愧的无地自容,再看向无知无觉的新月,眼神都变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不准再提!云娃,带你们格格去祭房,在阿玛额娘排位面前磕头认错。”一整天状况频出,克善只觉得精疲力尽,撇开头,挥手赶他们走。 “是。”云娃和莽古泰面容整肃的行礼,拉着新月要带她离开,“格格,咱们走吧,去向王爷和福晋磕头请罪,世子累了,让他好好休息。” “不!我不走!”云娃的手一碰触到新月,本来石化,正风中流泪的新月突然像触了电般的跳起来挣扎,“你不是我弟弟,不是克善,克善不是这个样子的!克善不会这样对我!你这个妖孽!你把克善弄到哪儿去了?”新月在云娃手中扭动挣扎,红肿的眼睛里满是仇恨。 她死也不承认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是她那原本善良可爱的弟弟。克善是软弱的,是依赖她的,是对她言听计从的,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呵~~克善原本是怎样的你知道吗?这么多年,除了这两个月,你何曾与克善相处过?何曾试着了解克善过?你知道克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12年以来,你有尽过长姐的职责吗?若不是阿玛临死前交待,逃难时你可会想到带上克善?新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心里有数。云娃,莽古泰,你们格格迷了心,快带她下去~” 闻听新月的指责,克善诧异的挑眉,继而轻笑。借尸还魂,这种事说出去会有谁信?只会让人当成是疯言疯语罢了,而且他继承了克善的记忆,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不是,你不是我弟弟,我不认你这个弟弟!你还我克善。”新月此时被心里的愧疚,愤怒,屈辱和无地自容冲击着,已经迷了心智,嘴里疯狂叫喊着,挣扎着,就是不肯乖乖离开。 “这是怎么了?”回来复命的雁姬远远见到乱成一团的三人,连忙疾奔过来询问。 “没事。劳烦夫人多叫几个人把格格送回去。”克善走到门边,朝满脸疑问的雁姬颔首,并不多做解释。 “是。你们快点过来,送格格回房。再叫个大夫给格格看看。”雁姬不敢多问,忙转身朝几步外跟着的仆妇们下令。 仆妇们得了主母指示,赶紧上前帮忙,架手架脚的把不停叫喊挣扎的新月弄走了。 “事情处理完了?”待一群人走远,克善转头看向站在门槛处的雁姬,两人面容间俱是透着淡淡的疲惫。 “禀世子,所有人都处理干净了。平时嘴巴不紧,人品不正,既不是家生子又无死契的奴才都打杀了;其它人,有的发卖了,有的照常留在府里,俱都下了哑药,识字的还挑了手筋。这件事雁姬可以保证,绝不会泄露半分。”垂头避开世子看过来的清冷视线,雁姬事无巨细的将处理经过回禀一遍,掌家几十年的主母此刻在少年面前竟然有些紧张。 “很好。夫人辛苦了。只是,你的一双儿女,还请夫人找人再调·教一番为好。”克善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嘱咐。 “世子教训的是。”雁姬深有同感的点头,对小她好几轮的瘦弱少年,此刻心里只有敬服。这样的心性手段,这样的风仪气度,果然只有上三旗的皇亲贵戚,世勋大族才能培养的出来。 “恩,今日事多,你也下去休息吧。”克善抬手,示意雁姬可以离开了。 雁姬恭敬的行礼,犹犹豫豫的开口:“世子额头上的伤……” “这个我自己能处理。”克善扶额,淡然摆手道。 雁姬见少年坚持,再次行礼后告退。 将雁姬送至院门口,待她走远,克善转身回房,用干净的帕子将额头伤处擦净,倒出一点乾隆赏赐的药膏在患处抹匀。清凉的感觉从额头蔓延至全身,稍稍缓解了少年的疲惫。重新靠坐到椅子上,想到两日来新月的一番折腾,他皱眉,闭上眼睛长叹口气。十几年的骄纵,人生观已经定型,怕是没有矫正的希望了,这个姐姐,还是放弃吧。 15、挪窝 乾隆步伐匆忙而凌乱的回到后殿,走到盥洗架前,盯着自己沾满药液的手指发呆。 少年绯红的脸颊,因疼痛而泛着水汽的清亮双眸不断在他脑海里打转。那青青紫紫的瘀痕衬在少年洁白莹润的完美肌肤之上,有种诡异的凌虐美感。当他的双手在那些热辣红肿的伤处游走,少年舒适的低吟声如一枚火星,瞬间点燃了周遭的空气,那伤口的热度刹那间升高,简直要焚烧起来,通过少年的皮肤迅速传到他的指尖上,再从指尖游遍全身。 乾隆沉迷在刚才的回忆中,耳边仿佛又依稀听见少年性·感的呻·吟声,伴着这回忆,帝王敛上眼睑,掩住晦暗滚烫,似要着火的一双眸子,指尖不自觉的相互摩挲着,又开始微微的发起烫来,温度越来越炙热。 “皇上,让奴婢伺候您净手吧。”殿内守职的一名宫·女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帝王身前的盥洗架上,然后屈膝行礼,打断了他的回忆。 被宫女的话唤回神智,乾隆僵硬的垂下手,将指尖笼到袖中,转头看去,瞟见盥洗架上冒着白色雾气的一盆热水,他轻轻皱眉,“下去,换一盆冷水上来。”他的指尖滚烫如烙铁,急需降温。 “是,奴婢这就去换。”那宫·女听见帝王的命令,再次行礼后起身,快速的换了一盆冷水进来。 “不用你伺候了,边儿去吧。”乾隆摆手,挥退欲上前帮忙的宫·女,动作带着几分急切的将指尖浸入冰冷的水中,水面没过手掌,他双臂颤了颤,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半分钟后,他将浸泡的冰凉的手拿出来,擦干,指尖互相摩挲一下,感觉慑人的温度已经褪去。那些炙热,驿动,渴望,果然都是幻觉。帝王默默想到,释然的同时,心中隐隐带着的几丝失落,被他强制性的忽略了。 换好常服,从后殿出来,派去调查的两名侍卫已经回来了,正恭敬的站在殿中,等候帝王传讯。乾隆反射性的向已经安置在主位左手边椅子上的少年看去,见他展眉敛目,表情平静,这才嘴角带起一抹安心的笑容,大步朝殿上主位走去。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见到虎步龙行而来的帝王,克善和两名侍卫连忙半跪着行礼。 “起来。”见少年从椅子上起身,跨出两步同侍卫站在一列给自己下跪请安,乾隆皱眉,快速叫起。 “克善,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过来坐着。”朝同侍卫站在一处的少年颔首示意,乾隆指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克善点头答应,也不拘谨,自然的走到帝王身边坐下。 看见俊秀的少年步步朝自己走近,一派坦然安闲的坐到自己身边,乾隆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待少年安置好了,这才看向两名侍卫,“世子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听见乾隆略带着怒气的问话,克善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再没有刚才的一丝紧张或忧虑。事情既已经发生了,结果如何已无所谓,总归是要面对的。好在他的便宜父母刚刚殉国,为他博了个忠烈遗孤的称号,杀头还不至于,最坏也就是贬为庶民罢了。只要命还在,被打落尘埃,他也一样能够重新站起来。 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设,他面容平静的垂眸,盯着自己的脚面,默默听两名侍卫回禀情况。 还好,总算这次克善世子还有些运气,情况并没有如他想象的糟糕。 乾隆最初只认为这顶多是一起小孩之间的纠纷,因此也没有派什么专业人士去调查。两名侍卫也是同样的想法,到了上书房问过,没发现特殊情况就直接找上了将军府。由于将军府早被清理了一遍,最隐晦的部分被抹去,‘新月格格因生日宴被取消而大闹世子房间’的事情因没有特意掩盖,被府中下人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明面上的事问了个一清二楚,自以为完成任务,连忙回来复命。 克善面无表情的听着两名侍卫详细的禀报,心缓慢回落,悄然垂下的脸上扬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容。 乾隆边听着两名侍卫的回禀,内心的火苗边腾腾燃烧起来。他频频看向身边的少年,见他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显得尤为孤寂落寞,内里止不住一阵心疼。 “岂有此理!孝期作乐,作乐不成竟迁怒加害幼弟?这个新月简直太荒唐了!”听完奏报,乾隆勃然大怒,将身下的椅子扶手拍的震天响,“去,传新月和努达海进宫,朕要亲自问罪。” 两名侍卫接到命令,连忙倒退着出了养心殿,匆匆去将军府叫人。 “克善,他他拉府荒唐如斯,朕很不放心。你以后还是呆在宫里吧,如何?”想到努达海的一双荒唐儿女,乾隆拧眉。克善是个乖巧的,还是朕看上的好苗子,不能被这些人给掰歪了。 “奴才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克善听见帝王的询问,怔了怔,几乎不用考虑就马上点头答应了。 “好。你以后就去阿哥所住吧,朕这就带你去坤宁宫,让皇后给你安排。至于将军府,就不用回去了,你的东西朕会派人收拾好带进宫来。”见少年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丝毫没有第一次面圣时的不情不愿和惧怕,乾隆心里说不出的偎贴,连忙将善后事宜都一一交代清楚。 两人达成一致,乾隆心情转好一点,马上带着少年走出养心殿,直奔皇后宫里,让皇后安排他日后的吃穿用度。 克善紧紧跟在大步而行的帝王身后往坤宁宫走去,心里有种因祸得福的侥幸和安定。魂穿过来后,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也就罢了,偏偏身边还有一个随时随地会拖他后腿的姐姐,说没有一点迷茫不安那是骗人的,所有一切可以被利用来保全自己的东西,他都不能错过,都会想尽办法握在掌心。眼下,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抓住了命运的一片衣角,他能依仗、凭借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的看重信赖,为自己谋求一个安身的位置,高贵的位置,不会被人肆意践踏的位置。 也许,在一些人眼里,皇宫是龙潭虎穴,是深不可测,可对现如今他的身份处境,对历经两世,无时无刻不浸·淫在阴谋诡计和暗算利用中的世子来说,进宫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皇宫复杂的环境不但不会让他畏惧,反倒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若真让他天长日久的在那个‘无拘无束’的将军府住下去,他迟早会被那些脑残逼的崩溃。 ~~~~~~~~~~~~~~~~~~~~~~~~~~~~~~~~~~~~~~~ 坤宁宫 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甚至还没到晚上,因此,看见大步走进殿来的帝王,皇后有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大片的宫·女、嬷嬷齐齐拜倒,提醒了呆怔中的皇后,她连忙收拾好脸上惊愕的表情,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不知皇上这个时辰来找臣妾是因为何事?”皇后颇有自知之明的问道。 “克善见过娘娘,娘娘金安。”侧身避过皇后福礼的克善这时候才从高大的帝王身后冒出来,给皇后见礼,不小心打断了皇后出口的询问。 “克善也来啦。”皇后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小少年,没有惊讶,慈爱的招了招手。 “今日朕来找皇后,正是为了克善的事。”乾隆看一眼身边面容恬静的小少年,深邃眼底浮上浅浅的温柔,像流星一样快速滑过,又快速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哦?”皇后面露疑惑,不知少年能有什么大事,竟能劳动皇上亲自出马。 乾隆将皇后明显的疑惑尽收眼底,转而去看身边的少年,面露为难。当着少年的面编排新月,还让皇后狠狠申饬她一番,好像不太合适吧? 皇后看见帝王的为难,心领神会,慈爱的转头看向少年,“克善,永d刚才还跟我念叨着今日的功课有些难,你若无事,不如去阿哥所同他一起交流交流?” “克善正有此意。谢娘娘提醒。”知道两人要商量自己的事,在一边旁听也不自在,克善见机,连忙接下皇后的暗示,退出坤宁宫后,径直往阿哥所走去。 待他出了殿门,走的远了。乾隆强压着怒火将调查来的情况向皇后复述一遍。 “竟有这种事?这新月格格上次看着,虽然多愁善感了点,倒不像是那么不孝的孩子。多半还是他他拉将军的两个孩子撺掇的。”皇后深深皱眉,对听到的事情表示十二万分的惊讶。她还从来没见过能在家破人亡后若无其事的举办生日宴会,寻欢作乐的人。 “不管是谁撺掇谁,总之克善不能再在他他拉府上住了。他是个可塑之才,很得朕的心意,朕不希望他被带坏了。日后,克善就住在阿哥所,一切吃穿用度等同皇子,皇后你帮着安排一下吧。”乾隆对皇后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不关心那些曲折,只想着将克善摘出他他拉府这一片糟心之地,快快接进宫来。 “是,皇上放心,世子的事,臣妾一定会办的妥妥的。”皇后见到帝王提起世子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再加上‘吃穿用度等同皇子’的要求,心里微微一颤,连忙开口保证。 “很好。克善的事就交给皇后了。至于那个新月,等会儿她来了,皇后务必要好好教教她规矩。克善在,端王府就在,她一个女人,日后还得依靠克善过活。她若再肆意妄为,坏了清誉,不说日后找个得力的夫家帮衬克善,单是活着,也是对克善的拖累,朕日后必不容她!零零总总,皇后都要给她说个清楚明白。”想到克善如今无依无靠的情况,对于自己看对了眼的人,乾隆向来是不吝关心的,此时已经开始为克善的将来考虑了,不厌其烦的对着皇后细细交待。 至于打压异姓王,克善如今的依仗只有自己,将他培养出来,就算日后再册封端郡王,那也是自己的嫡系亲信,他只会紧紧依靠在自己身边。想到这样的前景,帝王微眯起黑沉的双眸,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满足感。 帝后二人合计出了具体章程后,殿外来人通报:他他拉将军已经偕同新月格格在养心殿外等候了。 乾隆听了禀报,挥别皇后,往养心殿而去。皇后看着帝王远去的背影,表情复杂。 “娘娘,真了不得!这才几天?皇上竟然已经这样看重克善世子了!为世子考虑的时候,那可真是设身处地,面面俱到啊!”容嬷嬷紧走几步,站到皇后身边,瞪大一双牛眼,赞叹的咂嘴。 “呵~~有些人,合了缘法,一眼就能喜欢上,无关时间长短,无关亲疏远近。何况世子进退有度,玲珑剔透,璞玉浑金,又生了个万中无一的好相貌。这样的人,谁能不欣赏?就是本宫,最近每每看见世子也是欢喜的紧,他以前如何,如今竟是记不大清楚了。”话落,皇后长长的喟叹一声。 “这样也好。世子是十二阿哥的伴读,进宫后,理当安排在十二阿哥身边,日后对十二阿哥多有助益。”容嬷嬷眼珠子一转,满脸的褶子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 皇后打眼看去,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坤宁宫里一时间透出一股子难得的松快劲儿。 16、问罪 乾隆负手,大步行到养心殿前,远远看见新月和努达海态度亲密的站在一处,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脸颊几乎快贴在一起。他冷冷一笑,加快了步伐。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两人看见帝王夹风带雨而来,连忙分开,双双跪下行礼。 “起来吧。”乾隆挥手,示意两人起身,眼角余光悄然在眼眶微红,满脸哀戚的新月面容上转了一圈。 眉毛太淡,肤色太黑,嘴巴太小,哪一处都没有克善精致,这两人真是亲生姐弟?亲姐姐会这样为难苛待自己的弟弟?乾隆抿唇暗忖。 “谢皇上。”帝王微微走神的片刻,两人已经相互扶持着起身。 “来人,带新月格格去坤宁宫面见皇后。努达海,跟朕进来。”唤上一名太监将新月带走,乾隆转而对满脸担忧的努达海下令。训诫臣女命妇向来是皇后的职责,他没有那许多空闲去应付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 不说努达海在新月走后神思不属,忧心忡忡,乾隆呵斥什么都不加辩驳的低头认罪,被带到坤宁宫的新月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极其忐忑。 在坤宁宫殿外走廊上足足等候了一刻钟,心里越来越不安的新月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听见里面高昂的传唤声,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跨进殿门,偷眼向正殿主位上雍容大气的皇后看去,明黄色璀璨华贵的朝服映入眼帘,她深吸口气,闭闭眼,双膝扑通一声软了下去。 “新月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恩,起来吧。”皇后皱眉看着下面表情诚惶诚恐的新月,不咸不淡的叫起。 新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眼睛委委屈屈的向主位上的皇后看去,瞥见皇后身旁坐着的克善,眼睛一亮,紧张不安的心情大为放松。 克善在新月看过来的灼灼视线之下淡然的撇开头,看向身边茶几上摆放的一套瓷器,认真的研究起来。 新月几次想开口,瞄见他身旁面容严肃,不怒而威的皇后,又惶恐的闭上嘴。 “新月,知道今天本宫召见你是为了什么吗?”皇后对新月的小动作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显,半晌后开口发问。 “回娘娘,新月不知。”新月拧眉屈膝,恭敬的答道。她已经把昨天大闹克善房间的事情选择性遗忘了。 “哼~好个不知!”皇后目光如电的看向状似无辜的新月,冷冷一笑,心里对克善的成熟懂事更加痛惜。有个这样不靠谱的姐姐,能不成熟吗? “本宫问你,端王和端王福晋自殉国到今日过了几天?” “回娘娘,过了,过了快三个月了。”新月皱眉,不确定的答道。 “启禀娘娘,到今天为止,总共过了八十七天又四个时辰。”因着前身对这件事深刻的回忆和自己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克善转过头,语气淡然,极其肯定的答道。 皇后本是随意一问,意在提醒新月不忘孝道,得个大概的回答也就罢了,听见克善如此精确笃定的答案,诧异的侧首向他看去。见他面容平淡,没有流露出丝毫伤痛的情绪,皇后突然间觉得内心钝痛。她知道,有些哀伤越是深入骨髓,越是面上淡淡。对着这样一个刚遭逢大难却又如此坚强的孩子,皇后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娘娘,您脑补过头了。) “好孩子!”皇后柔柔一笑,疼惜的摸摸克善世子半秃的脑袋。 克善被皇后当成小幼崽一样爱抚了一遍,心里极其不适,又不能躲避,尴尬的垂眸,默默不语。我是个12岁的小孩,我是个12岁的小孩,他不停自我催眠着。 “新月,克善不忘父母亡故之日,一时一刻都谨记于心,而你呢?你不觉得惭愧吗?”转头看向新月,皇后语气冰冷。 “新月惭愧。”新月惨白了一张脸,羞愧的低下头。 “知道羞愧还不够,你可还记得我朝孝期守制?”皇后继续咄咄逼问。 新月终于回过味儿来,身子抖了一下,垂首回避皇后锐利如刀的视线,“回娘娘,奴才记得。凡丧三年者,百日剃发。仕者解任。士子辍考。在丧不饮酒,不食肉,不作乐,不处内,不入公门,不与吉事。这是我朝守制。” “好,你还记得。”皇后微微点头,随即再问,“那么违反守制,你可知道会受到什么处罚?” “……”新月白了张脸,茫然的摇头,无言以对。守制是常识,超越了常识的部分,不要指望她一个骄纵的格格能够知道。 “回娘娘,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徒三年,各离之;丧制未终,释服从吉,若忘哀作乐,徒三年;父母之丧,法合二十七月,二十五月内是正丧,若释服求仕,即当不孝,合徒三年;其二十五月外,二十七月内,是‘v制未除,此中求仕为‘冒哀’合徒一年……”克善拱手,娓娓答来。这些问题自然难不倒自幼便将经史礼法当做启蒙读物的世子爷。 “说的好!”由于努达海不加辩驳,直接认下了所有罪状,乾隆很快处置完他,匆匆赶到坤宁宫,一进殿门就听见少年用清亮如珠玉相撞般的嗓音将《清通礼》中关于丧葬的有关规定一一陈述,心下赞叹他对礼法熟知的程度,忍不住高声叫好。 “臣妾(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见帝王整装肃穆的大步行来,殿里众人纷纷拜倒。 “起来吧。”乾隆挥手,径直走到皇后让开的主位上坐下,眼睛不自觉的往克善瞥去,见他面容平淡,不见为难之色,暗自满意的点头,转而向站在下首的新月看去。 “话说到这一步,新月还不知此次奉诏进宫所为何事吗?”乾隆伸手接过容嬷嬷奉上的茶水,啜饮一口,平平淡淡问道。 “新月知罪。”虽然帝王的语气很平淡,但敏感的新月还是从他话中听出了森冷的煞气,脚脖子一软,再次跪倒。 “哦?你所犯何罪?给朕说说。”乾隆放下茶杯,斜飞的浓眉挑高,正眼看向软倒成一团的新月。 “奴才不该在孝期作乐。”新月咬唇,声音颤抖着道。 “这就完了?”新月短短一句就住了嘴,帝后二人等候半晌不见下文,还是直性子的皇后首先绷不住,不可思议的追问道。 “是。”新月忐忑的轻应一声,自始自终都不敢抬头。 “哼!如此,克善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乾隆重重拍击桌面,对新月的回答不满至极。 “启禀皇上,克善只因将军府中婢女为奴才生日准备歌舞就将她们尽数打杀,奴才之所以对他动手,也是想教育他何为慈悲为怀,何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者,克善也打了奴才一巴掌,奴才是他的姐姐啊!”说到克善身上的伤,新月抬起头来,眼里冒着两簇火光,嘴里振振有词的辩驳。 她自诩高贵善良,痛恨克善的冷血残暴,她相信,如果皇上和皇后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站在她那一边。 克善听见新月的辩词,亮如寒星的一双眸子暗沉了一下,狭长的秀眉轻轻拢到一起。如果可以,他也不会选择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段,但为了保全将军府和他们姐弟俩,他不得不如此。现在,罪魁祸首反而叱责他不仁,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真是讽刺的可以。 乾隆敏感的察觉到了少年周身降低的温度,心里担忧,抿唇,微眯起森寒如万丈深渊的双眼,转头看向新月,目光化为冰霜雪剑尽数向她射去,“打的好!如你这般糊涂,不打不能使之清醒。古往今来,因孝期违制而抄家夺爵的世勋权贵不胜枚举,看在你身为忠臣遗孤的份上,朕才免你不孝不悌重罪,那些被打杀的奴婢,说到底,也是代你受过,你有何面目拿她们大谈‘仁慈’?你若是为她们不平,朕尽可以成全你们主仆之谊,送你下去陪她们。” 本还有许多更加血腥残酷的威胁待要出口,但余光扫到身边少年逐渐转为苍白透明的小脸,乾隆硬生生停下,冷哼一声结束话头。 克善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君主一言定人生死’的□□时代,但是切身体会却还是第一次。帝王浑身散发的强大威势对他的心理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抿紧唇瓣,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做出的,向帝王臣服靠拢的决定是多么明智。若是稍有轻慢不臣之心,即使是贵为世子,也可以顷刻间被剥夺生命。 心性坚定的克善都受了帝王威势不小的影响,更何况跪在下首被问罪的新月了。她直接承受着这浩然的王霸之气,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浑身肌肉僵硬,竟是连一点声音也没办法发出,只能紧紧咬住唇瓣忍耐,丝丝鲜血不断从牙缝中流出,涕泪早已糊了满脸,扯着白的红的丝线垂下,滴落在殿内的金玉砖石上,染湿地面一片。 洁癖严重的克善看见这恶心的一幕,皱眉,嫌弃的撇开头。 一直不忘照顾他情绪的乾隆瞥见少年转头的小动作,心里微动,误以为他是见自己姐姐形容狼狈,心里恻然,不忍目睹。对少年的重情重义心疼的紧,再看向新月,便不自觉的收敛了大部分怒火。 “看这样子,你也应该知罪了。那么,从今日起,你就在慈宁宫后殿佛堂禁足三月,三月中日日抄《孝经》百遍为死去的端王和福晋祈福。来人,将新月格格送去佛堂。”乾隆一挥手,招来两个身材健硕的嬷嬷,拽起木楞中的新月,快速拖出了坤宁宫正殿。 “家姐无状,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克善怕她思虑过甚,坏了身体,想即刻前去佛堂探望开导,不知可否?”生怕新月这次被教训的不够深刻,日后在宫中生事,克善连忙站出来,半跪着请愿。 在将军府他还能兜住一二,进了宫,他却是摆不平了,对新月严厉告诫一番很有必要。想到这点,克善第一次为自己进宫的决定忧虑起来。若没有这个姐姐,孤家寡人一个岂不更好?他止不住暗自怨念。 “恩,去吧。”乾隆深邃的眸子在瘦弱俊雅的少年身上流连一圈,终于点头同意。 “谢皇上成全。”克善再次恭敬行礼,垂头,半退着步步踏出正殿,而后转身,不紧不慢的离去。 “皇后,你说,都是端王子嗣,为何差距如此之大?新月莽撞无知,连基本的孝悌都不懂;克善却老成持重,温文有礼。这两人真不像亲生姐弟啊!”帝王将少年无处不透着雅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忍不住感慨道。 “呵~皇上,您有所不知,这两人本就不是嫡亲姐弟。新月是端王嫡女,身份贵重,从小骄纵惯了,不通礼仪很自然;克善是端王庶子,身份低贱,自幼谨小慎微,若礼数不周全,在端王府可就真没立足之地了。”对端王府内院秘辛,皇后早在克善成为永d伴读时就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当时为克善卑微的出生,她还生了好大一场闷气。 “哼!不管克善以前出身如何,他现在是朕看重的臣子,是日后的端郡王,谁能说他出身低贱?这话,皇后日后不可再提。”听见‘低贱’二字被安在典则俊雅的少年身上,乾隆心里不知哪儿猛然升起一股暗火,灼烧着他的神经,面对皇后,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 “是,臣妾谨记。”面对帝王陡然间变的森寒刺骨的视线,皇后不由自主的屈膝表明态度。 “恩,日后克善就有劳皇后多加照拂。”对皇后慎重的表态很满意,乾隆理所当然的嘱咐一句,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看着帝王匆匆离去的明黄色背影,皇后内心苦涩。对一个臣子,万岁爷尚且能够如此关心照顾,为何对我的小十二却视而不见?难道本宫就让您这么厌恶?厌恶到恨屋及乌? “娘娘,您别多想了。只要将皇上交待的事办的妥妥的,让他满意,总有一天,皇上会看见娘娘您的苦心的。”照顾了皇后几十年,容嬷嬷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上前安慰。 “本宫无事。嬷嬷你听见了吗?皇上对世子的出身讳莫如深,且金口玉言,未来定会封世子做端郡王。小小年纪,开府即加封郡王,再过两年,位列亲王也不无可能。如此皇恩浩荡,本宫的小十二有福了。”皇后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嘴角扬起一抹算计的浅笑。 17、恐吓 克善出得坤宁宫并没有马上去慈宁宫后院佛堂探望新月,而是叫住了甘公公,让他帮忙去打听一下皇上是如何处置努达海将军的。甘公公就是克善头回进宫谢恩时给他带路的那名总管太监。 皇上对努达海的处置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事后还要昭告朝野,众人皆知的。是以甘公公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了消息:努达海将军被皇上捋了所有差事回家闲赋,也不知再次录用要等到何时,单看他日后表现了。骥远和珞琳则被皇上降旨叱责,杖二十,禁足于家中半年。 克善听了甘公公的回禀,微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甘公公千恩万谢,喜笑颜开的接过,将他送至慈宁宫门口才离开。 负手走在通往慈宁宫后院的小径上,知道这次事件最终没有波及雁姬,他心里稍安。雁姬是他醒来后第一个对他表示关心的人,为人精明强干,是他最为欣赏的女性类型,他总不忍让她受到牵连。不过,就算雁姬本身没什么损伤,将军府这次却也大大丢了颜面,少不得受一些奚落嘲笑。但比起满门抄斩,却要好的多了。 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佛堂已经近在眼前。克善迈过院门,远远听见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他厌烦的皱紧眉头。 “格格哭泣,你们难道都不知劝解吗?”推开半敞着的门,克善不去看新月,先朝站在一边干着急的云娃和莽古泰叱问。还好他们进宫的旨意下的很仓促,太后远在五台山,皇后这会儿也还没在院里委派伺候的宫·女和嬷嬷,不然影响就大了。 “回世子,我们都劝了好久了,越劝格格哭的越凶,这会儿我们也没辙了。”云娃有些委屈,期期艾艾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在门口守着。”明白云娃和莽古泰的为难,克善挥手让两人出去。待两人关好房门,他也不上前宽慰新月,自顾找了个靠窗的凳子坐下,倒一杯茶水,缓缓啜饮,等着新月自己哭累了停下。 新月坐在榻上痛哭,不停用帕子拭泪,听见克善进来的响动,停了停,哭的更加大声,只等着他过来劝解自己时将满腹委屈都发泄出来。不想克善不但不上来劝解,反而自己倒了杯茶,神情惬意的喝上了。 又坚持了半时辰,新月哭的实在没意思,抽抽嗒嗒的停了下来,睁着一双红肿的兔子眼,偷眼向克善看去。 “不哭了?”克善神情专注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头也不抬的问道,嘴角的笑容清清浅浅,恁是醉人。 “这件事明明你也有错,为何受罚的只是我?”听见克善略带戏谑的问话,新月顿了顿,捏紧手里的帕子,不服气的问道。这个佛堂又阴暗又冷清,想到自己要被关在这里三个月,三个月看不见努达海,她就愁苦难当。 “哦?我错在哪里?”克善放下茶杯,兴味的挑眉,看向新月。 “你不敬长姐!为一己之私打杀下人无数!你还没错?”坤宁宫里完全是被乾隆的气势吓傻了才会稀里糊涂的认罪,实际上新月一丁点也没觉得自己有错。 “那些下人的死全都是为你。”克善低低呢喃,并没有大声与新月辩驳的打算。他不会告诉新月这背后隐藏的真相,以免她在宫里嘴巴不牢靠,引火自焚。以新月的智商,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 “你若不服气,尽可以去找皇上或皇后娘娘申诉,我绝不拦你。”见新月横眉怒目,胸膛极速起伏,显然是气的狠了。克善莞尔,轻轻柔柔道。 只这一句就让新月收了满身的气势汹汹,瞬间萎靡下来。刚刚在坤宁宫中感受到的极致恐惧现在还深深烙印在她心上,其余威恐怕得两三个月才能完全消去。想到皇后冰冷的话语,皇帝嗜杀的眼神,新月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 “别哭了!”重重拍击椅子扶手,克善厌恶的皱眉,冷冷呵斥,“进了宫,再由不得你整天哭哭啼啼。你这样只会更加招惹贵人们的厌恶。只要随便一个理由,他们就能像宰杀一只猫狗般除去你,你若再不用脑子,谨小慎微,小心行事,早晚要葬送在这宫里,没得拖累我与你一起受罪。想想今日皇上对你说过的话,他若想让你死,也就是张张嘴的问题。” “我,我知道了。”新月在克善冰冷的逼视之下结结巴巴的应承。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眼里亮光一闪,灼灼看向少年,“皇上和皇后好像很喜欢你,很维护你,单单只罚了我,你一点事都没有。既是如此,不如你去向皇上求求情,让他早日解了我的禁足,放我们姐弟两回将军府吧?这宫里的人都好冷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难道不害怕吗?” 听见新月乖顺的应承,世子满意的点头,再听她后面的一大段话,世子石化了,半晌后回过神,白皙的小脸黑压压一片。合着他说了那么多,新月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还要回将军府?悲催的世子又被脑残的无极限低智商给虐到了。 “新月,你还没弄明白吗?你回不去将军府了。今天皇上已经下旨将我们接进宫。你要一直住在宫里直到出嫁。”克善扶额,掩住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尽力维持语气中的平静淡然。 “你,你说什么?我回不去将军府了?回不去了?”新月听见克善的话,表情如遭雷击,呆呆坐在榻上不动,瞪大到极限的一双眼睛里连眼泪都被逼了回去。 看见新月夸张的反应,克善挑眉,心里诧异。将军府就那么让人留恋? “不,克善,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不能留在宫里,我要回去!”回过神来的新月箭步冲到克善身边,擒住他双肩拼命摇晃着哀求。 “放手!将军府到底有哪点好?那么让你不舍?”克善一把挥开新月的钳制,语气不耐的追问。 “你不明白。我不能离开努达海。当他救下我的那一天,当他跪在金銮殿前,发誓说要永远照顾我的那一天,(丫真能脑补)我就知道,我再也离不开他。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他的。皇上不能这么残忍把我们分开!”新月被克善狠狠挥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不顾自身的狼狈,就势坐在克善脚边,两眼放空,眼泪秫秫下落,脸上表情时喜时悲,仿佛陷入了深刻而美好的回忆,无法自拔。 一旁的克善,表情就不是那么美好了。他瞪圆一双狭长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看向脚边的新月,努力消化着她刚刚的一番深情表白,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听到的一切都严重扭曲,荒诞不经,难以理解。 “你和努达海有私情?什么时候的事?还有谁知道?”只一息的时间,心智坚定的世子就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脑子一转,关心起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 “对,我们有情。”新月拽住自己衣摆,幸福的微笑,“在你生病的时候,他为了我,可以不顾生命。他说我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珍宝,是他的月牙儿。这件事没人知道,不过,现在你知道了。你能理解我们,帮助我们吗?” 新月看向克善,眼里满是希冀。 与新月的眼神对上,克善忽而灿然一笑,这笑容美如春日秋阳,却偏偏让新月感觉到了刺入骨髓的寒意。果然,下一刻,这笑容从他脸上褪的一干二净,如同诱人陷入深渊前的一场美梦。 “新月,你太天真了。不说你二人巨大的身份差异。单看你现在的处境。孝期作乐,再加上一条无媒苟合,努达海足以被判死罪,你也逃脱不了。” 克善此刻的心一片冰寒,为自己的前身不值。原来在那孩子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最亲的亲人为了私情,早已将他弃之不顾。 “只要没了身份的累赘就可以了吗?那这个格格我情愿不要。”新月的语气斩钉截铁。 “呵呵,那雁姬呢?她可是将军夫人。”克善讽刺一笑。 “我不会伤害雁姬,她还当她的将军夫人,我只要努达海就够了。我可以做妾!”新月皱眉,表情苦涩而坚定。 “那我呢?你自降身份给人做妾,我怎么办?也捋了世子头衔降为庶民?”克善屈起指节敲击桌面,同时缓慢俯下身子,凑到新月眼前,一字一句轻柔的问。 “降为庶民,还有我啊!我会照顾你。你难道不能为了我的幸福牺牲一下?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权势和利益,没有亲情和爱情吗?”新月鼓起双眼,愤愤不平。 “为了你的幸福,牺牲的不只是我的身份地位,还有端王府的未来。因为昨日你的肆意妄为,努达海已经没了官职,被逐出朝堂。你若再闹一出,下次他就不止丢官弃爵,而是丧了性命。既然你已经想的这么清楚,你去吧,去皇上面前陈述你和努达海的深情。我不拦你。” 克善直起腰,闭眼,嘴唇开合轻语,指节在桌面上有节奏的缓慢敲击着。话落,他起身,拉开房门,站在门边回头,亮如寒星的一双眸子定定看向趴伏在地上的新月,眸色渐渐转暗,片刻后深邃如两个黑洞,连周遭的光芒,跌落进去都被尽数吸收,消散于无形。 黑暗与寒气以少年为中心缓缓弥漫过来,新月看着暗影中表情平静的少年,迟疑了,深深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去吧。你呈完情,我即刻上表皇上,请他抄灭他他拉府,然后你我姐弟二人再以死谢罪。去了黄泉,同阿玛和额娘交待清楚,你就能和努达海双宿双栖了。”见新月不动,克善莞尔一笑,表情温柔万千,仿佛述说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是的,他重利,从上一世历经家族倾轧,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人若想好好活着,依靠的也不是感情,而是权势和利益。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会采取任何手段,实在维护不了,那就玉石俱焚吧。 新月在他缓慢而柔情的述说下扭曲了面容,似要嘶吼,似要抗争,可到底被少年全身散发的森然杀气给尽数压制了下来,只能抱紧双肩,瑟瑟发抖。她知道,少年此刻是认真的。若她真有什么行动,等待她和努达海的就是死路一条。 “哼~”看着瘫软成一团,再无半分动作的新月,克善不屑的轻嗤,“你们都听见了吧?要命的话,以后看好你们格格。”转头看向站在房门口,早已被他们的对话吓的面无人色的两个奴才,他冷冷嘱咐。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云娃和莽古泰面对浑身散发杀气,冷酷如煞星般的世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以后格格就交给你们了。命在你们自己手上,凡事三思而后行。”克善冷硬的丢下警告,甩袖而去。 随着世子的离去,佛堂内遍布的浓重杀气慢慢消散。云娃和莽古泰勉强直起被吓的虚软的身子,转头看向还趴在地上自哀自怜的新月格格,眼底渐渐被不满和鄙视充斥。面前这毫无形象的女人真是原来他们那个善良高贵的格格吗?孝期无媒苟合,牺牲端王府的未来,甘愿自贬身份与一个奴才做妾,真真无耻下·贱到了极点! 18、墙角 被克善警告过后,新月当天晚上就被吓的发了高烧,连喝了一星期药才渐渐转好。恢复过来后绝口不提努达海,只每天在佛堂老老实实的抄经,抄完经就对着窗外发呆,再无往日动不动就啼哭的娇弱之态,许是知道这一招对克善和两个奴才都没用了吧。除此之外,她还落下了个后遗症,那就是每每看见克善就脸色发白,浑身哆嗦。那可怜凄惨的样儿好比兔子见了大灰狼。 克善起初还会时不时去佛堂看看她情况,但见她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不敢走错一步的样子,觉得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也就很少再去。 阿哥所里,皇后将他的小院安排在永d旁边,一切吃穿用度比照着皇子阿哥来,各宫贵人听闻消息,也都纷纷上门送了见面礼。他再进上书房,以前那些觉得和他身份相当的伴读们态度中隐隐带上了恭敬。待到半月后右手伤势痊愈,恢复了骑射课,世子的文武双全展现的淋漓尽致,连阿哥们也开始对他亲昵起来,隐有拉拢之意。 不管众人态度如何转变,世子依旧不咸不淡,只每日陪伴永d用功,闲后看看书,练练字,不骄不躁的作风博得了上书房师傅们的一致好评。乾隆几次询问过后,心里满意至极。 这日,一天功课结束后,克善翻出前几天乾隆赏赐的一只永乐青花花卉纹扁壶,爱不释手的把玩,眼里满是欣悦。前世他就有收藏古董,鉴赏古董的爱好,现如今成了世子,这个身份极大的满足了他的爱好,乾隆赐下的东西,几乎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克善,快来看看我得了什么好东西!”世子正拿着壶,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一寸寸看的入迷,院门外传来永d咋咋呼呼的叫喊声,听着很欢快。 克善仔细将壶放进木盒中,用绢布裹好,无奈的摇摇头。永d已经12岁了,宫中的皇子阿哥们到了这个年纪,该懂的都懂了,有的甚至已经通了人事或领了差事,唯有这个小十二,依旧单纯的可以。但正是这份单纯让克善觉得难能可贵,不想再另谋其主。好好引导他,日后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也就够了,据他所知,乾隆寿数很高,夺嫡什么的,都是浮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历史,凡事都有可能改变。 “哎呀,克善,你又看这些瓶啊罐啊的!这有什么好看?我那里多的是!你快看看这个,我皇额娘刚才给我的,可有趣了!”永d兴匆匆奔进房里,看见克善小心翼翼收拢盒中扁壶的动作,嘴角抽了抽。他怎么有种克善抱着的不是扁壶,而是幼崽的错觉? 克善没立即搭理他,手上动作轻轻柔柔的盖好盒盖,交给伺候的太监小心抱走,这才向永d的方向转头看去。 “克善见过十二阿哥,这就是十二阿哥让我看的好东西?”看见永d怀里抱着的一个西洋小座钟,克善不厚道的笑了。没办法,这玩意儿也许在现在的人看来很稀奇,但对从21世纪穿过来的世子来说,那简直是路边的垃圾。 “说了多少次,直接叫我永d就行了。”永d不满的撅嘴,继而献宝般的把小座钟放到克善榻上的小几上,将钟面面向他,“你不知道,这东西可玄妙了,可以看时辰的,还有一个机关呢!” “哦?什么机关?”克善见小孩神神秘秘又暗自得意的样子,不忍扫了他兴致,摸摸他半秃的脑袋,从善如流的故作好奇问道。 “呵呵,我演示给你看啊。”永d对克善的配合满意了,脱鞋上榻,打开钟面的盘盖,将指针拨到正点的方位。 “布谷~~布谷~~”钟面下方的小格子突然打开,一只木雕的布谷鸟伸了出来,头一点一点,发出清脆的叫声。 “好玩儿吧?”永d虽然在坤宁宫看了很多次,现下还是觉得很新奇,眼睛盯着做工精致可爱的小木鸟,不无自豪的问身边的克善。 克善嘴角抽了抽,违心的点头,“好玩儿!” “这叫自鸣钟!宫里只有我皇阿玛和皇额娘有,我皇额娘看我喜欢,就把她的送给我了。”永d昂了昂小胸脯,显得很得意。 克善看着因一个小小礼物就开心成这样的孩子,微微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幸福的孩子,有一个万事为他着想的好母亲。他不自禁的想到了他前世的母亲。那也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因了她,他前半生才能单纯的,无知的活着,也因为他的单纯和无知,母亲终被家族算计而死。失去了保护神的他才最终振作起来,重掌家族,肆意反击,最终劳累到英年早逝。仔细想想,那一世他的经历,与历史上真正的永d的经历,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我不会让你走那许多弯路的,你要好好活着。心里暗忖,克善不自觉又抚上了永d的小脑袋。 “嘻嘻,别摸了,好痒。”秃了的半个脑袋上新长了些细小的绒毛,克善一摸,刺拉拉的发痒,永d忍着笑闪躲开来。“听说小燕子姐姐也很喜欢这个东西,上次她跟皇阿玛要,皇阿玛没给,如果我把我的送给她,她会喜欢的吧?” 永d一脸希冀。他很羡慕无拘无束,敢作敢当的小燕子姐姐,很崇拜文武双全,重情重义的五哥,如果能和他们做朋友,那该多好啊! “应该会喜欢吧。”克善垂头,漫不经心的应道。他对讨好那个宫中极为受宠的还珠格格全无兴趣。一个私生女罢了,再受宠,迟早也要嫁出去的。与他没多大关系。 “真的吗?”单纯的孩子将世子的敷衍听成了肯定,兴高采烈起来,“那咱们走吧,陪我去漱芳斋送礼物。” “现在?”看着不断拉扯自己袖口的某小孩,克善不确定的问。孩子就是孩子,说风就是雨。 “恩恩!”永d笑眯眯的,一迭儿点头。 “走吧。”内心哀叹,克善认命的起身,被兴致勃勃的永d拖着往漱芳斋而去。 ~~~~~~~~~~~~~~~~~~~~~~~~~~~~~~~~~~~~~~~ 养心殿 乾隆放下手里的毛笔,揉揉眉峰,结束了一天的政务,感觉有些疲惫。 “万岁爷,您喝茶。”吴书来知机的捧着一杯茶水进上。 乾隆接过,敛目轻抿一口,而后淡淡开口,“最近小燕子倒是消停了,许久没见她来养心殿找朕了。” “万岁爷,您忘了吗?您上次罚了格格抄写宫规,这半月格格可都在漱芳斋里抄书呢。”吴书来轻轻一笑,提醒帝王。 “呵~她倒是乖巧了。走,跟朕看看去。”乾隆放下茶杯莞尔,这么乖顺的小燕子真是少见,得去看看。 换上常服,乾隆带着一群侍从,浩浩荡荡往漱芳斋进发,行到离漱芳斋五米处拐角的假山旁,帝王停住了脚步,抬手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侍从们贴身伺候帝王多年,他一抬手,大家立刻屏声静气,收敛动作,站在原处不动了。 乾隆负手,透过假山上的孔洞朝正在争执中的四人看去,由于距离不远,几人之间的对话清晰的传来。 克善和永d刚走到漱芳斋门前,未等通报就正好撞上了从门内走出来的小燕子和紫薇一行人。小燕子一见两人,立马变了脸色。 “小燕子姐姐,我带了礼物来给你。”一看见眉眼倒竖,欲要发怒的小燕子,永d连忙说明来意,还让贴身太监把抱在怀里的自鸣钟掂了掂,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诚意。 “我听说小燕子姐姐很喜欢这钟,所以就跟皇额娘要了来送给你。”永d从太监怀里拿过钟,捧到小燕子面前,讨好的笑。 小燕子本来还只是微怒的表情在听见永d讨好的话后渐渐变为暴怒,“好啊!知道皇阿玛不肯给我,所以你特意要来,是来向我炫耀的?是来打我脸的?你真是恶毒!拿回去,我才不稀罕!” 她边说着,边上前几步,用力推搡一脸莫名其妙的永d,企图把永d赶走。 “格格请勿激动,十二阿哥是一片好意。您不领情就算了,请不要肆意伤人。”见永d被小燕子一推,差点跌倒,克善连忙上前扶住他,同时拨开小燕子动粗的手,淡淡警告。骄横的私生女果然很令人厌恶,跟前世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一样。 “我伤害他?你有没有搞错?是他伤害我们才对!那个恶毒的皇后拿针扎我的紫薇,皇后的儿子又拿东西来对着我炫耀,给我添堵!母子两都不是好东西!还有你,你害我被罚抄宫规,也是坏人!你们给我滚,我漱芳斋不欢迎你们。”小燕子听了克善的警告,一蹦三尺高,更加勃然大怒起来。 “小燕子,你冷静冷静。皇后再有错,也不关十二阿哥的事,你不要迁怒他了。他也许真是好意。”一旁的紫薇连忙上来拉住快要蹦上天的炮仗小燕子。 “两位,你们回去吧。皇后的东西,我们不敢要,多谢十二阿哥好意了。”将小燕子扯到自己身后,紫薇对着克善和永d疏离一笑,眼神中暗含倨傲,敷衍的屈膝行了个福礼,直接开口赶两人离开。 “紫薇,行什么礼?他们不配!咱走!”小燕子见到紫薇的动作,皱眉,一把将她拉起,对着克善和永d冷哼一声,鼻孔朝天的走了。 闹剧结束,站在乾隆身后的吴书来暗暗摇头,感叹还珠格格的嚣张,动了动胳膊,被乾隆一个眼神制止了动作。显然,乾隆还没准备出去,眼睛仍然直直盯着站在原处的两个少年。 “克善,小燕子姐姐讨厌我了。我真的不是来气她的,她怎么会这么想?都是我皇额娘的错,皇额娘对紫薇姐姐太坏了。”永d怆然欲泣的看着小燕子一行远去的背影,万分难过道。 “佛曰:‘心中有花,满目皆花。’她的言行就是她心中的花。她心中对你满是恶意,自然认为你所为不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与你何干?不要多想了。那个叫紫薇的宫·女,态度很是倨傲无礼,皇后娘娘对她做了什么?”克善好奇的问。 他对那名叫紫薇的宫·女极其托大的行为很是反感。他还没见过敢公然指责一国之母和中宫嫡子的宫·女,没见过一个宫·女身份贵重到连亲王世子和中宫嫡子都不配受她一礼,这个世界果然很玄幻。 永d听见克善的问题,皱了皱眉,小声的将皇后质疑小燕子身份、囚禁紫薇、虐待紫薇和紫薇救驾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他满脸的羞愧哀怨,显然对自己皇额娘的做法不满极了。 “你觉得皇后娘娘的做法不对?”听完永d的叙述,克善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羞愧的表情,迟疑的问道。不是吧?这孩子不是这样缺乏是非观吧?到底谁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啊? “恩,皇额娘太残忍了,她怎么能那样对紫薇姐姐?紫薇姐姐很好,为了救皇阿玛,连命都可以不要。”永d眼里闪过崇拜。 “永d,你想岔了,实际上,皇后娘娘一点错都没有。”叹一口气,克善为皇后默哀。一味的保护和宠溺果然对孩子的成长没有半分好处。独立的人格和主见,这是永d现在最缺乏的两样东西。 “皇额娘没错?”永d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一直以来,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指责皇额娘。小燕子姐姐说她有错,紫薇姐姐说她有错,五哥说她有错,连皇阿玛都说她有错,久而久之,这种说法就在永d的心中扎了根,他想反驳,却又辩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不断的煎熬着,促使他疏远了自己的额娘。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皇额娘没错了,他觉得心里一松,迫切的需要听下去。 看着永d向自己发射小狗狗般水润,充满期待的迫切眼神,克善莞尔一笑,“咱们一条条分析:首先,皇后娘娘质疑小燕子身份这一点没错。来历不明的女子进宫,又是突闯围场,深受重伤,为了皇上的人身安全,为了不混淆皇室血统,为了宫内宫外的稳定,作为执掌宫务的一国之母,试问,皇后娘娘有没有质疑的权利和义务?”克善说完,寒星般闪亮的眸子看向永d。 永d乖巧的点头,表示他皇额娘有质疑的权利,也应该质疑。 克善满意,继续开口,“再者,紫薇是还珠格格在济南的同乡,是汉人。汉人以宫·女的身份进宫,在宫规上,这是不允许的。况且她进宫没几日就闹出了通宵下棋,致使皇上延误早朝的大祸。皇后娘娘将她拘起来,问明情况,施以惩罚,应不应当?” 在克善灼灼逼视之下,永d迟疑的点点头,末了,期期艾艾的加上一句,“可是,可是皇额娘的手段也太残忍了。” “残忍?”克善被逗笑了,“这宫里,对犯错的宫·女、太监,轻则杖刑,重则杖毙。对于一个身份不明,媚主惑君,延误朝纲的宫·女,换做是其他娘娘做主,早暗地里鸩杀了,连个全尸也寻不见,皇后娘娘只拘禁一晚,施以针刑,已经极是仁慈了。” 永d似有所悟,低头默默不语。 看见小孩的反应,克善心里暗道孺子可教,继续开口:“三则,紫薇救驾,那是她作为奴婢的本分和职责。皇上因此而看重她,那是皇上重恩义,知图报,是皇上品德高洁的表现。而她自持有功便拿腔作调,公然非议皇后和皇子,太过托大了。须知,当初若不是娘娘仁慈,皇上宽宏,她又岂有今日?不知感恩图报,反躬自省,反而心存怨望,言语无状,说到底,她也就是个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肤浅女子罢了,不值一哂。” 话落,世子薄唇微挑,眼角眉梢都挂着满满的嘲讽。如紫薇这种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的女人,他前世见的多了。 “你说的好像也对。但是,她还是很勇敢的,一个女子前去挡刀,值得敬佩。”永d点点头,又摇摇头,彻底迷茫了。 “为皇上挡刀算勇敢吗?在那个情况下,我相信在场所有人都愿意像紫薇那样,奋勇扑上去救驾,只是她站的离皇上比较近罢了。保护皇上是我们做臣子应尽的义务,是本职,有什么可敬佩的?”克善戏谑道。他相信,在紫薇扑上去后,在场的很多侍卫,内心都应该是很遗憾的,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是你,你能想也不想就扑上去?”纯良的小孩终于问了一个比较有力度的问题。 克善被小孩问的一噎,半秒钟后一脸虔诚、决绝、慎重的点头,“当然,那是我的荣幸。”前提是在知道自己死不了的情况下。 “我想,我也会的。我不想皇阿玛有事。”永d被克善神圣的表情感动了。握拳,坚定的表达了自己对乾隆的慕孺之情和为他献身的决心。 “好孩子。”克善感叹的摸摸永d的小秃头。“其实,说了这么多,只一个字就能概括谁对谁错,那就是‘孝’。你能为了皇上奋不顾身,是因为孝。对皇后娘娘的事也是同理。她是你的额娘,同样也是还珠格格的额娘。百善孝为先,纵使娘娘千错万错,你们做儿女的只有听从,不能违背。如你刚才的埋怨质疑,那就是不孝,是错的。如还珠格格那样肆意谩骂折辱,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长长叹一口气,克善上挑的眼角染上点点哀愁,清亮的眸子微微眯起,陷入回忆,水汽点点氤氲眼眶,瘦弱的身躯被包裹进浓浓的孤寂当中。 “克善,你想你额娘了吗?对不起……都是我闹的,我错了。咱们走吧,去皇额娘那里,我把这个钟还给她,再给她道歉。以前是我想岔了。”永d看看神情落寞的克善,再看看怀里的自鸣钟,眼里闪过懊恼,自责和悔恨。 “没事。都过去了。”见小孩贵为皇子还主动给自己道歉,用一双水水润润充满愧疚的清澈眼眸请求自己原谅,克善心柔软下来,淡然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认真审视克善逐渐恢复清亮神采的眸子,永d咧嘴,笑的灿烂,牵着他的手急急往坤宁宫奔去。他得赶紧向皇额娘道歉,还要告诉她,她是个顶好顶好的额娘。 待两人走远,乾隆才僵着身子从假山后走出来,抬头怔怔看着漱芳斋的匾额,神色莫测。跟随在他身后偷听的众人双股战战,面色苍白,连吴书来,眼中也带着几分忧虑。 克善世子一番话词正理直,震耳发聩,道出了许多宫人的心声。自打还珠格格进宫,她那各种粗鄙无知的举动牵连了无数宫人被惩罚甚至是打杀,早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偏偏不知为何,万岁爷却喜欢的紧,对此视而不见。这次世子背后指责她被万岁爷听见,不知万岁爷会偏向哪边?多半还是护着自己的女儿吧?吴书来想到这里,遗憾的摇摇头。 19、整治 乾隆在漱芳斋门口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领着侍从离开,回到养心殿后便坐着一言不发,神色莫测,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着低气压,引得殿中众人屏气敛息,惴惴不安。 乾隆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听见有人在他的背后非议他最宠爱的女儿,他应该生气的。实际上,有那么几秒钟,他的确心里翻腾着怒火,想冲出去好好叱责克善一番。但是,当他看见少年最后被哀伤和孤寂包围,看见他坚强倔强的眼里,头一次充斥着水润的泪意,他心头的怒火瞬间被那湿气氤氲的眼眸给熄灭了。甚至,现在回头再想,少年的话处处入情入理,竟让他找不到半分驳斥的余地。 可笑朕以前竟对这一切不合情理的地方视而不见,乾隆内心自嘲,转而想到少年说愿意为自己挡刀时那坚定而虔诚的表情,内心的种种纷杂情绪瞬间就被清空,只余满满的欢愉。 “呵……”头脑里盘旋着满是少年说话时的各种表情,有嘲讽,有不满,有困惑,有惊愕,还有哀伤,每一个都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如此赏心悦目,乾隆越想越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低低笑出声来。 “万岁爷,您……”您莫不是气糊涂了?吴书来看见乾隆反常的举动,内心很忧虑。 “哼~克善真是大胆!”乾隆冷哼一声,喃喃低语,眼里却藏着满满的欣赏和戏谑。 “世子还小,年少无知,慢慢教就好,万岁爷您别和他计较,小心气坏身子。”吴书来站在帝王身后,没看见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动了真怒,连忙上来跪下给世子求情。世子为人恭谦有礼,和刁蛮的还珠格格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万岁爷的眼神也忒不好了! “你起来吧,朕有分寸。”没想到作为自己的贴身太监,吴书来也有跪下给别人求情的时候,乾隆怔楞了一下,马上挥手让他起来,似是而非的回道。看来克善在这宫里人缘很是不错。帝王想罢,嘴角微勾。 吴书来抬头,小心打量帝王表情,半晌后看不出什么端倪,知道他向来是个独断专行的主儿,打定了主意,自己再求也是无用,也只能心里喟叹一声,悻悻的站起,退到一边。 正当此时,殿外侍从高声禀报:“还珠格格求见。” 乾隆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小燕子。 “叫她回去。”乾隆淡淡朝门边通传的太监下令。 太监得令后打了个千去外面通传,还没等他走出两三步,小燕子带着紫薇不等传唤,自顾自的进来了,皱着眉,撅着嘴,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 “皇阿玛,你到哪儿去了?我刚刚来都没找见你。”小燕子表情哀怨的凑到乾隆近前摇晃他的袖子,直接省略了行礼的步骤。她身后的紫薇亦步亦趋,眼神含情,直勾勾的盯着帝王。 “朕去哪儿还要向你通报吗?”乾隆挥开小燕子扒拉上来的爪子,瞪视过去,“没有朕的允许,谁准你擅闯养心殿的?” “可是,以前我不也是这么进来的吗?你生什么气?”小燕子莫名其妙的看着表情微怒的帝王,眼里满是受伤。 “呵~的确。”乾隆听见她的辩解,垂眸,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自嘲般的轻笑一声。擅闯养心殿这样的大罪,怎么自己以前就忽视的那么理所当然呢?帝王困惑了。 “以前是以前,从今以后,你若再不经通报擅闯养心殿,一律杖刑伺候。听清楚了吗?”乾隆转头,逼视小燕子,眼里的冰冷和警告之意毫不掩饰。 “听清楚了。”第一次被帝王用毫无感情的眸子盯视,向来欺软怕硬的小燕子打了一个哆嗦,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眼里闪过几缕怨愤。她身后的紫薇轻蹙眉头,朝乾隆投去一个委屈的眼神。 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乾隆心下讪笑,嘲讽自己看人的眼神。克善说的对,心中有花,满目皆花。试问一个行为粗鄙蛮横的人,心里又怎么会真的单纯善良?一个随时随地不忘魅惑君上的女子,又怎会真的对他全心全意,别无所求?一切皆因‘富贵’二字罢了。是他因血缘亲情和美色而被蒙蔽了眼睛。小燕子身上市井味儿如此浓厚,行事嚣张,想法乖戾,早沾染了社会上的恶习,他不应该视而不见的,还得早早矫正过来才是。 想罢,乾隆正要开口发话,却被小燕子汲汲皇皇打断,“好了好了,皇阿玛你别再教训我了。我都抄了半个月宫规了,都记住了。我来找你是来跟你要一块儿出宫令牌的。明天我想跟永琪一起出宫玩。好不好?” 小燕子再次上前扒拉乾隆的衣袖,眨巴眨巴大眼睛,讨好的笑。 “皇女若要出宫得向皇后上报,皇后恩准后赐下出宫令牌才能通行。你怎不去找你皇额娘?”被胡乱插·口打断的乾隆很不悦,听见是这等小事,不耐烦的反问。 “什么?我才不去找那个恶毒的皇后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对我和紫薇的!”小燕子听见乾隆的话,不满的尖叫起来,嘴巴撅的老高。紫薇也瑟缩了一下身子,仿佛光是听名头就被皇后吓的够呛。 ‘恶毒的皇后’?再次听见这个词儿,还是大喇喇当着自己的面,乾隆一怔,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眼神晦暗的看向小燕子。 “小燕子,告诉朕,皇后是你的谁?”乾隆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 “皇后就是皇后,跟我有什么关系?”小燕子不屑的撇嘴。 “哦?皇后是朕的妻子,你是朕的女儿,你说皇后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恩?”无知也要有个限度,连基本的孝道也不懂,小燕子的无知终于被乾隆见识到了,老实说,完全突破了他能够接受的底限。他此刻心里真的非常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愚钝到极点的人是自己的孩子。 “好吧好吧,我知道她是你妻子,但是那跟我没有关系啊!皇阿玛,你真奇怪,怎么老追问这种问题。跟我出宫这件事有关吗?你是皇帝,准不准你给句话就行,何必绕来绕去的让我再去皇后那里,万一她陷害我怎么办?像陷害紫薇那样,到时你想救我都来不及。”小燕子对乾隆今天的反常很是困惑。皇后是皇阿玛老婆,这跟自己有毛关系? “闭嘴。皇后是朕妻子,也就是你的皇额娘!开口闭口唤她皇后,又骂她恶毒,这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她管教你,那是她的责任,什么叫做陷害?”乾隆大力扫落手边的一套茶具,对小燕子的粗鄙无知忍无可忍。 “呀!好痛!”小燕子没想到乾隆会突然发飙,完全没有防备,被他扫来的杯盏狠狠砸到额头,失声痛叫,“皇阿玛,你生什么气?我才没有那样恶毒的额娘!我额娘是夏雨荷。” “是啊,皇上岂能让格格忘记生身之母?不管皇后身份多么高贵,格格的额娘永远只有夏雨荷一个。”紫薇被小燕子最后一句话说引起了内心的共鸣,对现下有爹不能认,连娘也认不了的场景给刺激到了,连忙跪下,膝行上前,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看向乾隆哀诉。 “都给朕闭嘴,不知所谓的东西。”将手边最后一个幸存的杯盏砸到紫薇脚边,乾隆表情狠厉,眼里的不耐达到了极致,转为熊熊的怒火。跟这两人讲道理简直是在自虐。 “小燕子,给朕跪下!不管谁生了你,皇后是朕的嫡妻,朕所有的孩子都要奉她为母,这是规矩!祖宗规矩不容你置喙!在她面前必恭必敬,这是孝道,孝道不可违!你如此大逆不道,从今日起,朕必要好好整治整治,直到你识得规矩礼仪为止。”乾隆俯身,逼近不情不愿下跪的小燕子,一字一句阐述道,话中语气甚为冰寒,白了小燕子的脸。 “还有你,紫薇,一个小小奴婢,朕教训女儿何时轮到你插·口?”果然是因为对朕有恩,所以心大了吗?乾隆看着紫薇,眼里各种晦暗的情绪不断翻腾,最终化为深沉的墨色。 小小奴婢?这四个字不断在紫薇的心里肆掠,将她的心脏击打的七零八碎。她含泪看向浑身冰冷的帝王,被他眼里的鄙视和不屑击溃。皇阿玛,我不是奴婢,我是你的女儿啊!紫薇心里嘶吼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燕子时,眼里带上了一丝恨意。 小燕子被紫薇眼里的怨恨看的心里发毛,挪动一下跪的僵直的膝盖,硬着头皮看向乾隆,“皇阿玛,你怎么能这样对紫薇?她救过你啊,你不说给她一个免死金牌就算了,干嘛还骂她?” 小燕子不替紫薇说话还好,一说,再次触动了乾隆敏感的神经。他微眯着眼,眼神放空,模模糊糊回想克善的话,自嘲的笑了。这个女子,朕以前当真以为她仰慕朕仰慕到能为朕牺牲性命,如今看来,却是为了这背后巨大的回报吗?是啊,以前那些替朕护驾的侍卫,哪一个如这女子般拿捏身份且诸多要求? 想到这里,乾隆看向两人,忽的一笑,“你们想要免死金牌?” 小燕子和紫薇对乾隆突然放缓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反应才好。但想到以前永琪和尔康的嘱咐:让她们加紧讨好乾隆,争取弄到一块儿免死金牌,好为日后坦白真相铺路,现下大好机会就在眼前,看皇阿玛的表情,好似问的很认真,两人内心升起希冀,热切的看向他。 “皇阿玛,你真的给我们免死金牌?”小燕子眨着大大的牛眼,眼里闪着期待的火光,紫薇也抬头看来,眼神灼热。这一段时间的讨好,眼看着就要达到目标,两人如何能够控制内心的激动? “你们想要吗?”乾隆微微一笑,似是而非的反问回去。 “想要想要!”小燕子咧嘴灿笑,一迭儿声的回道,紫薇也大点其头。 “呵~可惜,朕不打算给。”将两人的迫切看在眼里,乾隆语气急转到冰点之下,内心也一阵阵发冷。原来,这一切的付出果然是别有用心。 “来人,将还珠格格押回漱芳斋,即日起禁足三月,每日抄《宫规》,《孝经》百遍。宫·女紫薇言行无状,杖二十,以儆效尤。” 看着两人表情惊恐,吵嚷挣扎着被宫人拖走,乾隆左手支在椅背上扶额。小燕子已经被他纵容的无法无天,连礼仪孝悌,尊卑贵贱都视如无物,早晚连做人基本的德行也会丢掉,是该狠下心整治了。本来他还想捋了紫薇大宫·女的身份,将她发配到浣衣局,转而想到,虽然她别有居心,但到底是有恩于自己,最后作罢。只希望这两人经过此次教训能反躬自省,诚心改过。 这边,帝王正为私生女的乖戾头疼,下决心整治。那边,吴书来看着他雷厉风行的举动,心下咋舌不已。乖乖,本以为万岁爷气恼了克善世子,现下看来,反倒是世子的话点醒了万岁爷。真是稀奇啊! 20、温情 小燕子被当即押回了漱芳斋禁足,紫薇则被带到养心殿外执行杖刑。由于她只是还珠格格身边一个小小宫·女,掌刑的太监没想着给她留面子,一板一板打的结结实实。 紫薇细皮嫩肉的,哪里受过这种折磨,三板下去股后就绽开了血花,钻心般的痛。这痛一直痛进了她的心里。想到自己为乾隆挡刀后他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对自己的悉心照料,紫薇悲从心来,凄厉的叫喊着“皇上,紫薇为了您可以连命都不要,您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怎么忍心?” 可惜,任她嗓子喊的嘶哑,乾隆也没出来看上一眼,更别说免了她的刑罚了。最后还是监刑的太监听不下去,找了个破布将她嘴巴一堵,世界清静了。 乾隆垂眸,盯着手里正冒着热气的一盏茶,面无表情的听着殿外行刑的动静,当听到紫薇凄厉的喊叫,他嘴角轻嘲的勾起,眼神冰冷无情。这个时候还不忘以救命之恩挟制自己,可笑他当初竟然为这个女子对自己不悔的深情而感动过。这宫里,哪个女人是真心爱他这个人?莫不是看上了他背后所代表的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 当这个秀丽的少女满身是血的倒在他怀里,对他说‘只要他活着,她别无所求’的那刻,他以为这个人是不同的,她对自己的心如天山上的雪莲般纯净。为了这份纯净,他愿意给予她尊贵的身份和无上的宠溺。可惜,当初的感动有多深,现在内心的愤怒就有多深。一块免死金牌?荣华富贵?若她想要,直接说出来,就凭她的救驾之功,自己不会不给。但她万万不能披着深情的外衣做这般虚伪造作之事,欺骗他的感情。虚情假意,这辈子他不缺,真心不缺。 二十板子很快打完,晕死过去的紫薇被掌刑太监如破布般拖走,殿外地上的血迹马上有宫人们过来,用水冲洗,再用干布抹净,一点痕迹不留。 乾隆听得殿外动静消失,放下手里已经冷却的茶水,抬眸,眼里再无任何情绪,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睥睨,“吴书来,摆驾坤宁宫。” “咋!”吴书来被他的突然出声惊了个激灵,随即马上恢复过来,打了个千,示意宫人们伺候帝王移驾。 万岁爷,您料理完格格不会还想去料理十二阿哥和世子吧?各打五十大板?吴书来偷眼看看帝王冷酷的神色,忧虑的暗忖。 ~~~~~~~~~~~~~~~~~~~~~~~~~~~~~~~~~~~~~~~ 坤宁宫此刻气氛非常温馨。永d一路坚持自己抱着自鸣钟奔到坤宁宫,一头扑进皇后的怀里,满脸通红的道歉,那少有的亲昵和撒娇的举动惊的皇后怔楞当场,直怀疑自己这是不是做梦了。 直到永d吞吞吐吐说明了情况,再慎重的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皇后才反应过来,泪水连连的赶快起身去扶自己的宝贝和被迫陪着他一块儿磕头的世子。 母子俩自打小燕子进宫后,头一次这样亲昵,一时间言笑晏晏,难舍难分。克善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嘴角带笑,将眼里的羡慕和孤寂一一藏起。 乾隆进来时,正好看见少年眼里一闪而逝的孤寂,脚步微不可查的凌乱了一拍。 众人瞥见不经通报就进来的帝王时惊愕了两秒,而后齐齐收起脸上欢喜的表情,整装肃穆的跪下行礼。殿里温馨的氛围瞬间被他的帝王霸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看着众人千篇一律的恭敬畏惧,乾隆抿唇,觉得很无趣。眼角余光不自觉向克善看去。 少年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线条优美,肤色白皙的脖颈,帝王的眼神胶着在上面几秒,而后故作自然的向上移,看向少年的面容。微垂的面容看不太清表情,可那扑闪的浓密睫毛和小半截上扬的粉唇无不说明少年是在微笑。在一群保持着如临大敌表情的人中,当真突兀的紧。 见此,帝王嘴角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笑意,大步行到上位坐好,手一抬,“起来吧。” 听声音,皇上心情好像不错?皇后暗暗猜测,领着众人起身,走到他下手落座,永d和克善紧挨着她站好。 乾隆默默看着众人的动作,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克善脸上滑过。 这孩子的笑容怎的这样赏心悦目,百看不厌?瞥见少年上挑的眉眼和微微勾起的粉色薄唇,乾隆内心愉悦的想。全无察觉自己的关注和愉悦来的是如何的莫名其妙。 “皇上来坤宁宫是为何事?”皇后煞风景的打断乾隆的臆想。每次乾隆来不是有事吩咐就是一顿叱责,不怪皇后问的这样直白。 “无事,过来看看你和……十二,还有克善。最近你掌管宫务,着实辛苦了!”乾隆对皇后冷冰冰的语气不以为意,摆手淡淡答道,差点将克善的名字说在了十二前面,幸好在出口的千分之一秒意识到了这个语序不妥,生生拗了回来。 对十二,他以往从未关注过,甚至可以说有点厌恶,厌恶他身为嫡子的懦弱和平庸。不过,今日看来,这个孩子却是个好的,至忠至孝,很不错。想到小孩握拳,说要为自己献身的一幕,乾隆慈爱一笑。 听着帝王关心的话语,看着帝王慈爱的笑容,皇后心头震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失礼的去揉眼睛和掏耳朵。皇上竟然记起臣妾和小十二了?她这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永d,克善,过来坐。”乾隆注意力此刻全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没有看到皇后的失态。 听见帝王召唤,十二表情有些僵硬,一步步挪到他身边,藏在背后的双手搅成了麻花。克善脸上淡然的微笑不变,自然的跟在十二身后,看见他搅在一起,状如麻花的十指,心下好笑,借身形的阻挡,悄悄用自己指尖弹了弹他手腕。 被克善突然戏弄一下,十二惊的一缩肩膀,微微侧头,瞥见他眼里的揶揄,心里的紧张不知为何,大大缓解下来。 两人的小动作乾隆并没有看见。他只觉得眼前这圆润可爱的孩子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半点不懂掩饰,倒有几分趣味,几分率真。不似以前那么看不顺眼了。 “永d,最近上书房功课学到哪里了?”乾隆摸摸小孩半秃的脑袋。 来了!来了!考校开始了!永d内心紧张的呐喊。以往每一次,皇阿玛见了他都是以下定式:考校功课——回答——训斥,亘古不变。 “回皇阿玛,最近刚刚学完《中庸》全篇。”永d的声音紧绷。 “恩,第一章《天命》和第二章《时中》可还记得?背给朕听。”乾隆呷口茶,反射性的开始了他和儿子们唯一的互动方式——考校功课。 “是。天,天命之谓性,性之谓道……”永d脸色白了白,垂头拼命回忆,半晌后终于磕磕巴巴的开始背起来。 乾隆这次不像以往,一听见他磕巴就不耐的打断,训斥,而是垂眸,很认真的继续听下去。永d边背边打量他神色,见他听的认真,脸上没有以往的严厉,心里的紧张渐渐消失,最后竟是抑扬顿挫,语速流利。 皇后在父子两一进入考校模式后就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大气不敢喘的盯着永d,生怕他被训斥。但到了最后,儿子不但不像往日那样被难住,反而表现优异,皇后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很好。”永d背完,乾隆淡淡颔首,虽然只短短两个字,但是能得到这一句肯定,对永d来说已经极是难得,他当即笑开了脸。 “永d背了《天命》和《时中》,克善你跟朕说说这两章是什么意思。”考校完十二,乾隆招手,让克善上前。 果然不会忘了捎带上我,伴读难为啊!世子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走到帝王身前,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眯起寒星般的眸子思索,而后启唇回答,“天命——天以阴阳五行化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 习惯了考校时看见皇子阿哥们或畏惧或骄傲的表情,世子那礼貌性的淡然一笑映入帝王眼帘,引得他内心一动,眸子里情不自禁浮上点点兴味。 克善看来对朕果真毫无畏惧,这感觉,很好。也唯有这样头脑清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才能将世事看的那般透彻,有这样的臣子,朕很幸运!端起手边的茶杯,缓缓啜饮一口,掩饰内心突如其来的满足感和诡异想法,乾隆仍不忘侧耳,认真聆听少年脆如珠玉般的声音。 “很好。两人表现都不错,继续努力。” 待少年回答完毕,同样是两个字的赞扬,帝王的态度不偏不颇。他直起身,拍拍永d的肩膀以示鼓励,看向另一侧精致俊雅的少年,手鬼使神差的转了个道,指尖从他斜飞的眉梢轻轻下滑至腮边,留恋般的抚了抚,即刻放开,带着一股别样的温柔意味儿。 少年对他带着爱抚性质的动作毫无所觉,只当是长辈对晚辈的鼓励。当帝王手指从脸上滑落时,少年甚至微微转头,摩挲一下他温热的指尖,而后粉唇上扬。这种饱含温情的动作,两世以来他从未体验过,此刻感觉很新奇。 见少年在自己的指尖下乖顺的像只猫儿,乾隆眼底光芒闪动,负手,将手指笼到袖中握紧,极力忍耐指尖燃起的火苗带来的炙热和悸动。他的表情和动作隐晦而自然,使得殿中众人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甚至连帝王自己,也只认为这又是一次错觉。一个人,单是肌肤接触就能引燃另一个人灼烧般的温度,这怎么可能?爱无能的帝王暗嗤。 “多亏了克善带着咱们永d,永d才会进益如此之大!真是辛苦这孩子了。”对帝王的反常无知无觉的皇后也笑眯眯的走上前,拍拍克善的肩膀。 最近,永d自打与克善一起后,变的既稳重,又刻苦,对她也亲密起来。这一切皇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永d能得到皇上肯定,克善居功至伟,因此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两人在一起读书,能够共同进益自是最好不过。”听见皇后的赞扬,正试图甩掉内心异样情愫的乾隆心不在焉的附和一句。半晌后,想到还有事要同皇后交待,转头看向两个孩子,“好了,今日就考校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儿子(奴才)告退。”两人听见帝王吩咐,连忙拱手行礼,准备离开。 “克善等等。”似是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乾隆大步行到少年身边,俯下身,轻轻拍抚他的背脊,表情严肃道:“既然进了宫,以后这宫里就是你的家,朕自会好好照顾你。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想,恩?” 不知帝王为何突然要对自己说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克善表情错愕了一秒,瞥见他眼底真挚的关怀,他抛开内心的狐疑,点头,“恩,这里是克善的家,克善知道了。” 不似以往清浅的微笑,少年唇角绽开优美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是乾隆第一次看见少年笑的这样灿烂。这笑容比之春日暖阳也毫不逊色,直直穿透他的眼眸,照进他的内心。心里滚烫的乾隆忍不住捏捏少年小巧的下巴,也跟着笑起来,仿佛自己匆匆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专程来讨得他这一个笑容,内心无与伦比的满足。 又想了想,确定这回确实没什么要交待的了,乾隆挥手,让两人离开。待两人出了正殿,视线中失去少年纤细的身影,他再次恢复了初来时冷漠睥睨的气场。 “皇后,小燕子实在不懂规矩,如今已经被朕拘在漱芳斋禁足三月。这三月里,你务必派几个得力的嬷嬷好好教导她。她以往在宫中横行无忌,着实辛苦你了。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日后出嫁代表的是我们皇家的脸面,你作为她的嫡母,教导她是你的责任,因此,这次你不用容情,该如何就如何,朕绝不插手。” “可是,皇上日前不是说,小燕子交给令妃教养,不用臣妾插手吗?”皇后错愕的问道。 “哼~令妃为人太过优柔,根本治不住小燕子。小燕子交到她手上快半年了,一点进益没有,反倒更加放肆。朕实在不放心。这种事还是皇后做来更加称职。”乾隆想起以前每每自己起了教导小燕子的心都被令妃温柔的劝住,不满的轻嗤一声。 将他眼里的不满看的真真的,皇后心里一喜,屈膝保证,“皇上放心,臣妾必定好好教导小燕子。” 不待皇后喜完,乾隆随后又砸来一个馅儿饼,“还有,紫薇那贵人的位份不用给她留着了。她继续待在漱芳斋当她的宫·女。” “这是为何?她可是救了皇上一命啊!”皇后这下真的懵了。 “她救驾有功,你日后给她一份丰厚的赏赐,再对她多加照拂也就够了。她毕竟是个汉女,又来历不明。这样的女子纳为后妃,不合规矩。”乾隆垂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嘴角的笑容无端端令人发冷。 “既是如此,那一切按皇上的意思办。”皇后听了乾隆的话,内心轻颤,小心翼翼将眼里的惊喜收好。这还是咱们那个多情的万岁爷吗?心里纳罕万分,皇后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乾隆交代完正事,也不耐再待下去,辞了皇后往养心殿去了。 皇后等他走远,立马从桌上翻出一封准备寄给太后,和她商量升紫薇位份的书信,丢进火盆烧了个干净,脸上的笑容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显得明艳非常。 21、论政 自打坤宁宫里,乾隆对克善说了那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又过了一个半月,克善明显感觉到他的生活水平在蹭蹭的往上涨。 先是他原来院里的宫人被吴书来叫去清洗了一遍,回来时重新换了一批由乾隆亲自从内务府挑选的奴才,还派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嬷嬷将院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再就是他的吃穿用度,比以往更加精细,但凡永d有的,皇后从不忘捎带上他一份,大有拿他当亲子般看待的趋势。 这样的变化太过明显,惹的阿哥所的阿哥们最近看世子的眼神都有些诡异,带着一份隐晦的妒意和明显的拉拢,态度比之以往更加亲厚。 这些变化,克善本人最先察觉到。他是十二的伴读,是十二今后最亲近得用的助力,皇后拉拢他,照顾他,他可以理解。但是乾隆对他的照顾就有些让他摸不著头脑。他现在只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就算有些聪明才智,但年龄尚幼,对乾隆也没什么大用,帝王在他身上付出的精力,远大于他此刻能给予帝王的回报。 但困惑归困惑,这些许小事向来不会困扰世子很久。 大不了等我长大了,加倍回报乾隆就是了。暗暗做下决定,世子将帝王对他的特别照拂一一记在心里,人比以往更加刻苦用功,闲暇之余不断阅读地理史籍充实自己,还顺便学习满语,蒙语,藏语。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短短时间已经达到了对这些语言运用自如的程度,让他更多了几分立世的资本。 一个半月,世子的小院变化很大,可变化最大的还属上书房。小燕子不在了,虽说学习环境变好了,可也少了很多笑料,无聊很多。人一无聊就爱乱想,乱想就容易生事。 “唉,又去了!这次我赌一个时辰,你信不信?”一名伴读看见五阿哥书桌后空空如也的板凳,扯住旁边人的衣袖,饶有兴致道。 “他能坚持一个时辰?本阿哥不信。这都第几次了?除了头天坚持了半天外,哪一次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被皇阿玛扔回来的?本阿哥这次赌一刻钟。”六阿哥不待身边的伴读回答对方,抢先不屑道。 “对,我也赌一刻钟。”,“我赌半个时辰……”被几人的议论勾起了兴致,不少人纷纷加入赌局,有人甚至掏出了荷包里的碎银,货真价实的开始押注,上书房一时间热闹非凡。 “克善,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看见六阿哥周围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永d疑惑的回过头询问克善。克善最聪明了,什么都知道! “他们在赌五阿哥这次去养心殿跪求皇上放出还珠格格能坚持多久。”克善瞟一眼人群,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册,百无聊赖的答道。乾隆耐心真是好,五阿哥这一个半月里,每三五天就要去养心殿外替小燕子跪一跪,嚎一嚎,若是他,早不耐烦的将这不孝子的腿打断了,哪有心思次次派人押他回上书房读书。看来,这五阿哥在乾隆心里有点地位。 “啊?原来最近五哥逃课都是去替小燕子姐姐求情去了啊!五哥对小燕子姐姐真好。”永d鼓着包子脸,恍然大悟的抚掌感叹。 小屁孩,你才知道啊?每天在上书房都干什么去了?克善见永d幡然醒悟的夸张表情,无奈的扶额。 这边赌局还在如火如荼的展开,那边当事人五阿哥却带着伴读福尔泰一脸兴奋的朝上书房走近。 “给五阿哥请安。”门外侍从请安的声音传来,书房里众人听闻,押注的动作停滞了几秒,醒神后一哄而散。搞什么?今儿怎么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这么没毅力啊?忒让人看不起了!众人齐齐腹诽。 永琪满面春风的进了上书房,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丝毫没察觉房里诡异的气氛。 “本阿哥刚刚去见了皇阿玛,皇阿玛着我为代表,带领众位皇子筹办西藏土司进京的相关事宜,拟好章程后交予礼部施行。各位,你们有什么想法今日就拟个章程上交给本阿哥,本阿哥审核筛检后好上报给皇阿玛。”五阿哥进门后没有落座,径直走到堂前师傅案边,神情倨傲的环视一圈众人,高声宣布。 “西藏土司要进京?……”他话音刚落,书房里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消息,很是惊奇。其它皇子们脸上表情虽然极力隐忍,却都带了几分难看,平时隐藏起来的对五阿哥的妒恨再次冒头。凭什么你去为一个私生女求情,皇阿玛不惩罚你也就算了,还给了你这么好一个差事?你既不是长,也不是嫡,能力也就一般,你何德何能? “哦?皇上既然给了阿哥们这个差事,不如今日的课程就上到这里,你们利用下面的时间共同来拟定一个迎办章程出来,由我呈报皇上,作为今日的功课如何?所有皇子、伴读,有意见尽可以畅所欲言。”用完午膳的纪晓岚慢五阿哥一步进门,听见他的话,兴味的摸摸胡须,决定上一节实政课。 “学生听命。”满清从康熙朝起就开始秉承汉人尊师重道的传统,皇子阿哥们见了上书房师傅都是要磕头请安的,因此纪晓岚发话,阿哥们纷纷拱手行礼,表示同意,表现好了,这也是他们在皇阿玛面前露脸的一个机会,他们求之不得。 见纪师傅发了话,永琪不再多说什么,回到位置上落座后心里却有些不愉。明明皇阿玛指派了他作为代表,由他统办,其它皇子协助,提点意见不是不可以,但还是以他为主,怎的到了纪晓岚嘴里,就变成了大家共同讨论了?主次不分,怎么办的好事?回去一定要向皇阿玛如实禀告。 永琪忿忿不平的想到。 福尔泰见他面色难看,心思一转也就想明白了,连忙俯身过去安慰他几句。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其它皇子们也没闲着,扯着自己身边的伴读开始商量,上书房里再次热闹非凡。 “克善,迎接西藏土司这件事很难吗?有什么好商量的?”永d不解的挠挠耳朵。不就是一个外藩行省大员进京?着理藩院的人出城迎接,带到驿站安置好了再进宫面圣就是了,还需要商量什么? “呵呵,大概是纪师傅嫌我们每天读书太闲了,找点事给我们干吧。”克善空出翻书的手,摸摸小孩的秃头,敷衍的回道。 屁大个事也值得这群皇子们如此热衷,真是闲的发慌了。乾隆给五阿哥这个差事多半也是被他烦怕了,随意弄个由头打发他走,可叹他竟像是得了多大重用似地回上书房炫耀,也煽动的一众皇子伴读们心思浮动,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还是永d最稳的住,果然是大智若愚吗?世子想到这里,眼里浮上笑意。 “克善,你看他们都在讨论,就咱俩看书,是不是太不合群了?不如咱们来扯谈吧?昨天土豆(一只狗)生了一窝宝宝哦balabala……”永d见有机会偷懒,转过头来对着克善讨好的笑啊笑,开始了漫天乱扯。 克善的太阳穴凸了凸,“永d,其实咱们不讨论,你可以听他们讨论啊。旁听的时候你可以吸取别人的意见,再结合自己的看法,取人长处,改进自己不足,这也是一种学习方式。”所以,小屁孩,去烦别人去吧~哥我真心不适合你那些幼稚的话题。 “克善,你说的真有道理!你脑子怎么那么聪明啊?”永d听了世子的话为自己的惫懒而羞愧了,眼睛晶亮的盯着他,满脸崇拜。这孩子已经完全中了世子的毒,成了世子的小忠犬。世子干什么都是对的,世子说什么都有道理! “你也很聪明!不比其他阿哥差!好了,我也不看书了,陪你听听他们怎么说。”克善被小孩的好忽悠逗得唇角微弯,真心赞道。这孩子虽然单纯,却因着这份单纯能一眼看透事物的本质,是个可塑之才。 “呵呵,好啊。”见克善放下书,支着头,微眯起狭长的眸子,表情兴味的看着一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讨论。永d也效仿他支头看去,两人趴在一张桌子上,表情惬意,被围坐一团争的面红耳赤的皇子伴读们一衬托,打眼极了。 纪晓岚看着悠闲的两人,眸光闪了闪,嘴角意味深长的扬起。 半时辰后。 “这就是你们今日拟定的迎办章程?”看完五阿哥呈上的厚厚一叠纸,纪晓岚嘴角抽了抽。尼玛,让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巴勒奔?一个差点让廓尔喀打的屁滚尿流,失掉藏地的罪臣?还烟花礼炮?你们脑子被门板夹了吧? “是的,纪师傅。我提议,其它兄弟们附议,都觉得这个章程最完美。”五阿哥扬了扬眉,提高音量答道。 “其它阿哥们都附议?是吗?十二阿哥,克善世子,臣记得刚才你们好像没有参与讨论吧?”纪晓岚瞥向刚刚收起看戏表情,一副道貌岸然样的两个小孩。 其他皇子伴读们听见纪师傅的话,眼露不屑。在这宫里,谁人不知十二阿哥愚钝非常,他能有什么好提议?就算克善有些才能,对这些政务从未接触过,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回纪师傅,接待外臣来京,我朝自有既定章程,本阿哥觉得没什么好讨论的。”永d眨巴眨巴眼睛,憨憨的向纪晓岚看去。 纪晓岚被他纯良憨傻的小眼神看的嘴角直抽,撇头看向克善。 “学生附议十二阿哥的话。”克善拱手,表情非常诚恳。一个差点丢了内西藏的罪臣,唯有抱着大清才能站稳脚跟的附庸,不仅不需看重,还得适当敲打,坚定他的臣服之心,这才是御下之道。 “既然我朝已有规定,那请问十二阿哥,迎接西藏土司适用哪种规格的仪仗?”纪晓岚摸摸胡子,笑眯眯的继续追问。 十二孥嘴,摆手,“他一个外藩土司,叫理藩院的主事去城外迎他们进来,找个驿站安置好,再领进宫里面见皇阿玛就是了,哪需要什么仪仗啊!” “十二,你好大的口气啊!堂堂土司,封疆大吏,岂容你如此怠慢?真是无知!”不待纪晓岚发话,五阿哥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指着永d大吼。 永d被自己崇拜的偶像这样训斥,吓的脖子一缩,嘴巴一瘪,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极其护短的世子看不下去了,心里不可遏制的燃起怒火。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朝五阿哥拱手,徐徐说道,“五阿哥此言差矣。那巴勒奔什么身份?一个罪臣,败军之将,十二阿哥用如此规格迎他入京已是优待。他前后两次致使内西藏落入廓尔喀之手,烦大清前后花了三年时间平定疆土,耗资巨大,伤亡惨重,方有了如今西藏的和平,方保全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此次前来大清,有三个主要目的:一是为了谢罪,二是为了臣服,三是为了他御下的长治久安,桩桩件件莫不有求于皇上,试问他何德何能,能够承受皇上出京亲迎?本世子同意十二阿哥的意见,只有这样才最能扬我大清国威,震慑我大清四方疆土。” “你……你强词夺理!”五阿哥被克善淡淡几句驳斥的无言以对,怔楞了半晌后,实在找不出像样的话来应对,只能虚张声势,干巴巴的吼道。 克善对他的吼叫不以为意,再次朝他拱手,优雅的坐下,看着频频朝他投来崇拜目光的永d,脸上隐隐带笑。小屁孩,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呕像,呕吐的对像。 “哈哈,算了算了,各抒己见、集思广益是好事,意见不合无需在意。今日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的建议我会呈给皇上,大家都散了吧。”没想到能看见一场好戏,戏演完了,纪晓岚狡黠一笑,抬手挥退众人。 众人见他提前下课了,纷纷收起东西各回各家,只是,路过永d和克善时,都满脸嘲讽。皇上特意分派下来的差事,能是小事?这两人也太托大了!纪师傅定是去向皇上禀报了,日后有得他们好瞧了。 五阿哥和福尔泰两人走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两人一眼。惹的克善心里暗笑不已:这五阿哥的心眼儿不比针尖大嘛。 ~~~~~~~~~~~~~~~~~~~~~~~~~~~~~~~~~~~~~~~ 养心殿,乾隆手里拿着一沓纸,额冒青筋的看向纪晓岚,眼里两簇火苗恨不得将手里的纸烧为灰烬,“这就是永琪拟定的,迎接巴勒奔的章程?” “回皇上,不光是五阿哥的主意,其他阿哥们也都如此附议。”纪晓岚瞟瞟乾隆黑沉沉的表情,毫不客气的在火上泼瓢油。 “所有阿哥们都附议?”乾隆沉声反问,拿着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仿似它们有千斤重。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打发永琪随口指派的小事被他夸大到这般面目全非的地步。若纪晓岚不插手,真的交予他去办理,闹出天大的笑话那是肯定的。这群皇子们关键时刻竟是没有一个拿的出手。乾隆内心深深的郁悴了。 “呃~~除了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见皇上‘不敢置信,极度震怒,万分失望’的表情实在是可怜,纪晓岚终于发了善心,将话补充完整。 “哦?他们怎么说?”乾隆重新稳住身形,表情稍微和缓了一点。 “十二阿哥说……”纪晓岚将永d和克善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复述完,朝默默不言的帝王看去。 只见帝王唇抿成一线,眸光变幻,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纪晓岚垂下头,不敢再看。 “哈哈哈~~说的好!不愧是朕的嫡子!不愧是朕看上的人!”半晌后,沉默的帝王忽然抚掌,朗声大笑,表情极是畅快,先前的失望和震怒一扫而空。 帝王一笑,纪晓岚也跟着微笑起来,心里暗忖:这‘嫡子’说的自然是十二阿哥,这‘看上的人’莫不是克善世子?克善世子聪明绝伦,心性坚韧,为人处世又极为通透,远胜朝堂诸多大臣,今日上书房内他对巴勒奔来京的一番分析,句句精彩,一针见血,皇上这次没看走眼。 “纪晓岚,传令礼部和理藩院,这次西藏土司进京无需特别接待,一切从简。巴勒奔是需要好好敲打一番。”笑完,乾隆大手一挥,着令纪晓岚立刻下去传达自己旨意。 纪晓岚不敢怠慢,领命后急急前往有关各处。 待他走后,御座上的帝王兀自沉思一会儿,又笑了几声,方才心情大好的继续处理政务。 22、惩治 实政课后第二天,克善和永d照旧踩着点儿进了上书房,自顾走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见前堂师傅座位上还是空的,两人自觉拿出书袋里的书翻看起来。 两人心无旁骛的用功,上书房其他人就没这份定性了,个个翘首以待,期望师傅快点来,反馈一下昨日皇上对他们的上表是何态度,到底满不满意。 踌躇满志的五阿哥和福尔泰这会儿已经开始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顾埋头读书的世子两人了。 “学生见过师傅。”见到准点到达的纪晓岚,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坐吧。”纪晓岚微笑着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先各自读《大学》200遍。” 晨起读书200遍是皇子们每日功课雷打不动的部分。众人齐齐颔首,乖顺的拿起书开始诵读。 克善一听见纪晓岚这个台词就觉得头晕。不管什么书,到他手里,快速翻看一遍他就能倒背如流,这个环节对他来说就等同于受罪。 一个时辰后,被持续不断的读书声严重催眠的世子爷终于撑不住了,将手里的《大学》高高竖起,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这个身体正是发育的时候,每天睡眠不足长不高啊!他如今的身高才刚险险突破160,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达到二等残废170的标准。世子爷为此很苦恼,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每日牛乳、鱼肉、大补不断。 “臣参见皇上。”朗朗读书声被纪晓岚请安的声音打断。众人抬头看去,高大的明黄色身影已经到了门口,正抬步跨过门槛。 “儿子(奴才)参见皇上!皇上圣安!”只一秒,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跪下请安。 克善陡然睁开眼,将手里的书一放,顺势半跪下去,再起身时,脸上哪里还有稀松欲睡的表情,分明是精神抖擞一玉面少年。 “起来吧。”乾隆伸手示意众人起身,在纪晓岚让出的主位上坐下,意味深长的看了‘精神抖擞’的世子一眼。 他还没进门前,隔窗就下意识的寻找少年的身影,见他将书本高高遮挡着,单手支额,那眼眸却是闭着的,睫毛还一颤一颤,分明是在偷睡,当下玩心大起,快步走进房,想看看少年被自己吓醒是何情态。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自然,起身后已是一丝端倪都不露,乾隆心里暗暗发笑,却是连半点要训斥他的想法也没有。没想到平时老成持重的克善也有这样淘气的时候,真是意外的可爱。 被世子偷懒的小动作愉悦到了,乾隆没了来时那股子气闷的阴郁劲儿,示意吴书来给自己斟半盏茶,送在嘴边啜饮一口,面色平静的看向在各自位置上坐好的众皇子、伴读。 “朕昨日派给永琪一件差事。后来由纪师傅建议,作为昨日实政课的议题交由你们讨论。你们拟好的章程朕已经看过了……”乾隆打住了话题,嘴角勾起,眼神扫过众人表情。 众阿哥们此时无不引颈向帝王看去,脸上满是期待。特别是永琪,他此时已经面露胜利的笑容,头高高扬起。 克善视线余光扫到永琪的表情,坏坏的勾起嘴角,舒适的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准备看戏。向来善于察颜观色的世子在帝王说话时从他眼里瞥见了一闪而逝的阴郁。结合这群人昨天那份荒唐的折子,世子笑的更坏了。 乾隆也同样注意到了永琪趾高气昂的表情,心里冷哼一声,暗道:幸好自己还未下明旨册封太子,否则今日必定悔死。 “永琪,昨日那份迎办章程听说是你的主意?”乾隆朝永琪看去,声音低沉。 “禀皇阿玛,是儿臣的主意。”永琪拱手,笑的得意。 “如此,你跪到朕面前来。”乾隆朝他招手,表情平静。 永琪兴匆匆上前,双膝着地,跪的结结实实。他想着,许是皇阿玛对他的章程很是满意,要正式册封他个职务,好统筹督办西藏土司进京事宜。 其他皇子们和他想的一样,此时个个面露嫉恨之色。 “哼~不成材的孽子!”乾隆待他跪好,忽的收起平静的表情,浓眉紧紧皱起,将手边的一沓厚纸狠狠掷到他的脸上,“你呈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恩?简直是不知所谓!” 永琪粹不及防被甩到,脸上当即被纸张的页脚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印,膛目结舌的看着突然暴怒的皇阿玛,不知该作何反应,其余众人也被吓的呆滞当场。 瞄见小十二被惊的合不拢的下巴,世子暗暗捂脸,这孩子,反应能力太差,日后需多加调·教。 “你竟然让朕——大清国的帝王,亲自带领百官去城门迎接一个奴才,还是一个犯了事,进京请罪的奴才,你将朕置于何地?你将我皇室尊严置于何地?不分尊卑,不分贵贱,你平日就是这样行事的吗?”乾隆俯身,逼视永琪,句句质问,在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瞥见他身后面露担忧的福尔泰,噎了一下。 可不是嘛,这老五平时与那福尔泰、福尔康不就是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想到这里,乾隆面色彻底黑了,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思,一下朝就专程过来教导永琪简直是在自虐。作为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一言一行皆要合乎章法,自成气度,让人无可指摘。按永琪平日所为,早该被摒除在继承人名单以外,只是这一点,一直被各种表象蒙蔽,没被他注意到罢了。 想到这里,帝王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光幽深一片,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收敛的一干二净。只这丝毫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更让永琪胆战心惊。在帝王句句逼问之下,他早已经醒悟了过来,眼里慢慢透出悔意,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其余皇子伴读们也被帝王的连番叱问吓的面无人色,胆战心惊,兀自后悔不迭。 “传旨,五阿哥永琪,数典忘祖,即刻起罚跪太庙三日三夜,此间诵《□□训》不停。解禁后即日出宫开府,赐贝子衔,钦此。”撇开头,不想再看这个倾注了自己诸多心血的儿子,乾隆冷冷开口,一个‘贝子衔’便为他的未来下了定论。 数典忘祖、罚跪太庙、出宫开府,贝子衔…… 永琪每听到一条,冷汗就流下一滴。他没想到,皇阿玛这次对他的惩罚会这样严重,只不过是一条章程罢了,又没有真正施行,何至于此? “你不服气?”乾隆看见他眼里的不甘,勾唇冷笑,“若朕不过问,礼部都按你拟定的条陈施行下去,你想想是什么后果?一个帝王向外藩罪臣低头示好,传到内蒙,新疆,南疆,大小金川,朕还如何治理大清?大清的威严,大清的安定何在?政务不是儿戏,不能存侥幸心理。永琪,读了这么多年书,你都是白读了,连你十二弟和克善都不如。还有你们,你们也是一样。今日回去,每人写上万字的悔过书交给朕过目。” 重重踢开脚边满脸不甘的五阿哥,乾隆站起身,指尖一一点过众人,语气中满是沉沉的怒火。 克善在帝王指尖扫过时,反射性的偏了偏头避开,好似怕被他误伤似地。他和十二又没有犯错,写悔过书应该不包括他们吧? 看见克善躲避自己指点的动作,乾隆眸光闪了闪,心下被逗的一乐,差点维持不住面上恼怒的表情。他收手,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僵硬的补充,“永d和克善表现不错,悔过书就免了,各赏赐徽墨,松花石砚一套。朕走了,你们继续吧。” 怒火因瞥见克善的小动作,一息间消散的干净,乾隆努力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朝纪晓岚摆摆手,示意他继续上课,而后大步离去。 帝王一走,上书房里吁气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还夸张的拍拍左前胸。 “五阿哥,皇上让奴才来带您去太庙。”不等永琪也跟着喘口气,一名总管太监走进来,行到他面前打了个千,态度恭敬道。太监身后跟了两名乾隆特意派来的带刀侍卫,对着永琪虎视眈眈,大有若他稍有异议,就将他强行押走的意思。 永琪就算如何心有不甘,此时也不敢抗旨,踉踉跄跄起身,稍微整理一下仪容,垂头掩藏住脸上的惨白,跟着几人离开。 皇子、伴读们看看他狼狈的背影,再看看一旁淡定的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心里唏嘘。昨日还嘲讽两人托大,今日看来,竟是他们被五阿哥的夸夸其谈误导了,跟着演了一场闹剧。 众阿哥心里默默回想克善昨天分析巴勒奔的一席话,一句句细细掰碎了揉搓,越想越觉得极有道理,不由心里暗暗自嘲自己的愚钝,佩服他的头脑清明,眼界开阔,恨不得当即将他拉拢过来做自己伴读。再想到主事者五阿哥今日受到的惩罚,又暗自庆幸。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平日被捧的高高在上的五阿哥竟然被撵出了宫廷,失去了隐形太子的地位,而自己只需写一份悔过书,真是万幸万幸。 “克善,皇阿玛今天怎么对五哥生那么大的气?我觉得这件事也没有多严重么。”永d一点没有旁人幸灾乐祸的龌龊心思,还在为自己曾经的偶像担心。 “五阿哥妄自揣测圣意,行为失当,有负皇上对他的期望。所以,今日皇上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警示众人,并不是生气。”说生气,不如说挫败更多一点。谁能忍受自己精心栽培的继承人原来是个没脑子的废物?这件事在贵族圈里传扬开来,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暗暗嘲讽他教子无方的。克善默默为悲催的乾隆哀悼。 “哦,原来是这样。”永d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恩。所以,你以后记住了,不确定的话不要乱说,不确定的事不要乱做,懂了吗?”克善抓住机会对十二进行教育。 “我知道了。我不明白的事情都会来问过你的。你什么都懂,跟着你就不会做错事被皇阿玛骂了。”十二乖顺的点头,眼里满是对世子的信赖。 世子被他信赖的眼神看的一愣,回过神来后微微笑起来,心里暗忖:好久没有尝过被人信赖,被人依靠的滋味了,感觉还不错。既然你这么放心我,日后我自会好好引导你。 23、进京 京城某处驿站 巴勒奔洗净身上的风尘,忧心忡忡的敲开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塞娅公主的房门。 “阿爸,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啦?”塞娅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大红色藏袍,匆匆过来开门。 “女儿,阿爸来时路上还在考虑:这次来大清,先看看皇帝的态度。若他待我热情,定是宽恕了我日前守藏不利的罪,我就斗胆到他面前,央求他册封你做未来的女土司。但从今日看来,皇帝怕是对我很不满!为了向他表示我西藏归顺的诚意,我只能将我最宝贵的女儿留在大清联姻,以示臣服了。” 巴勒奔摸摸塞娅梳满小辫串满珠玉的脑袋,眼里满是不舍和无奈。 “阿爸,我西藏向来都是自主选定土司继承人的,为何到了我,却需要大清皇帝册封才行?”塞娅咬咬唇,疑惑的问。 “傻孩子,你不知道,这大清和咱们西藏不同。咱们西藏是男女一样贵重,大清却是男尊女卑,只有男子才有继承家业的权利,女子都要在家相夫教子。这次大清皇帝助我统一了西藏各部,赶走了外敌,我就是大清皇帝的臣子,一切都要按大清的规矩办,特别是选定继承人这样的大事。若稍有不慎,触怒了皇帝,西藏危矣。”巴勒奔摆摆手,唉声叹气道。 本来在来京的路上他还踌躇满志,想着定要和大清皇帝搞好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满以为大清会热烈欢迎他的到来,哪知道到了京郊,竟只有几个理藩院的主事在城门口迎接,将他们带到驿站后,径直告诉他别误了下午进宫面圣的时辰就匆匆离开了。 这样冷淡的态度如泼了瓢冰水,使巴勒奔彻底清醒过来。恍然想到:自己是谁?自己可是戴罪之身!是进京来祈求皇帝庇护的一个附庸!怎可自恃过高,心存妄想?早点摆低姿态,显示自己归顺的诚意才是正理,否则惹怒了皇帝,自己这西藏土司也做到头了。 前后关节一串通,他立刻想到了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留在京城联姻做质子的办法。虽然万分不舍,但唯有这样,才最能体现他此次来京寻求西藏和平的诚意。 “原来是这样。阿爸,你别担心了,女儿没事。不就是留在大清找男人吗?这有什么?为了咱们西藏千千万万的同胞,我义不容辞。我留下了,还有哥哥,哥哥也很能干,让他当土司也是一样。”塞娅看着巴勒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憔悴面容,眼眶红红的搂住他肩膀安慰。 “唉~~苦了你了,我的孩子!都怪阿爸没用。”巴勒奔回搂塞娅,心里愧疚难当。 “阿爸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爸,怎么会没用呢?我的男人还要靠您帮我选呢!先说好,非武艺高强的勇士,本公主坚决不嫁,这一点阿爸能办到吧?”塞娅蹭蹭巴勒奔的肩膀,娇憨的问。 “这一点阿爸包了。大不了求皇帝举办个比武招亲就是了,我女儿一定得配顶顶好的大英雄!”看着懂事乖巧的女儿,巴勒奔心里柔成了一滩水,胸脯一拍,二话不说应承下来。 房间里父女两人温情脉脉,房间外正静静站在门边,一名体格高壮的藏族青年在听见‘让哥哥当土司’这句话时,阴测测的笑了。 ~~~~~~~~~~~~~~~~~~~~~~~~~~~~~~~~~~~~~~~ 申时,巴勒奔带着一双儿女和几名侍卫站在保和殿外等候乾隆接见。 塞娅还是第一次来到大清,看着远处园林中亭台楼阁,鲜花锦簇的秀美景色,眼睛瞪的溜圆,觉得极为新鲜有趣。 “塞娅,这大清的一景一物都精致得很,百姓生活也很富裕,是个好地方。”站在她身边的高壮青年,也就是塞娅的哥哥强巴丹达,眼里亮光一闪,别有意味道。 “恩,大清的确是个好地方。”塞娅点点头。一路走来,她见识了大清沿途的景象,有繁华也有萧条,但总体来说,比之西藏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若是真的留在京里找个大清男人联姻,大概也不错。塞娅看着金碧辉煌的保和殿,神情恍惚的想到。而她身边的强巴丹达则看着她出神的表情,隐晦一笑。 “宣巴勒奔一行觐见……”一连串高昂的传唤声次第从殿中传来,打断了殿外心思各异的众人。 众人稍稍整理着装,换上肃穆的表情,目不斜视的向远处的大殿走去。 保和殿门前,乾隆站在首位,身后跟着一众皇子和朝臣正在等候巴勒奔的到来。看见以巴勒奔打头的一行人走近,他上前几步,爽朗一笑:“欢迎土司来京。多年不见,你真是一点没变。” “巴勒奔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巴勒奔见皇帝亲自站在殿门前等候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缓解,头一低,身子一躬,按西藏的习俗向他行了个大礼。他身后跟来的侍从纷纷效仿。 “免礼。”乾隆抬手,虚扶他一下。 巴勒奔顺势站起,看向帝王时表情谦卑,“臣是没怎么变,皇上却是威严日盛,臣都不敢直视了。”隐晦的拍一记马屁。 “你不敢看我,你这个小丫头胆子倒是蛮大!”乾隆微微一笑,朝他身后的塞娅指去。 巴勒奔回头一看,只见塞娅正目光灼灼的看向大清帝王,脸上满是惊奇。这真是大清皇帝吗?怎么这么年轻?这么英俊?塞娅有些看痴了。 “塞娅!”巴勒奔焦急的低声警告,见她终于反应过来,乖乖垂头移开视线,这才转过来对着乾隆一揖,“请皇上恕罪,小女年幼,少不更事。” “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妨!土司请进。”乾隆笑着摇头,手一伸,示意众人进殿落座。 “这就是你的小女儿塞娅公主?”待众人各就各位,乾隆指着塞娅饶有趣味的问道。 “这正是臣最宝贵的女儿,塞娅。这是臣的儿子强巴丹达。”巴勒奔指指女儿,又指指儿子,满脸自豪。 “不错。塞娅,朕早年见过一面,没想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强巴丹达到是头一回见。”乾隆视线移到体格健壮的青年身上,瞥见他眼里暗藏的一抹凶狠野性,眸光沉了一下,继而云淡风轻的转头,扬眉,朝自己身后的一排皇子们一指:“这是朕的嫡子,十二阿哥永d,这是朕的三子,永璋……” 乾隆特意将永d拉到自己身边,而后才挨个按排行介绍下去。他的这一举动让众朝臣们心里一颤,也让五阿哥永琪心里一痛。 以往每次这种场面,皇阿玛都是第一个介绍他,将他时刻带在身边,当做继承人般培养教导。可自从上次从太庙出来,被撵出宫后,皇阿玛就再没召见过他,他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兄弟们见了嘲讽他,朝臣们见了,疏远他,短短几日,他彻底尝到了从云端被打落泥底是什么滋味。 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得想个办法再站起来!永琪握拳,垂头,掩饰眼里的愤恨和不甘。 巴勒奔在听乾隆介绍时,一个个仔细辨认过去。日后女儿还要在京里生活,多认识些贵人是很有必要的。 “皇上,请问这两位是哪位贵人的孩子?”见皇上将皇子们都介绍完了,巴勒奔指着站在五阿哥身边的两名青年,好奇的问。这两人不是皇子却能和皇子们站在一列,必定身份高贵,得问清楚了。 乾隆顺着巴勒奔的手指看去,见到同永琪并排而站,表情高傲的福家兄弟,表情立刻阴冷下去。 “两个奴才罢了。”为了顾全大局,他强忍住心里升腾的怒火,淡然答道,转眼寻见隐身在一众宗室贵族中的小小少年,他微微一笑,朝少年招手,待少年睁大着一双满是疑惑的凤眼上前,他拍抚着少年的脊背,微微一笑,“差点忘了介绍,这是克善世子,端亲王的遗孤,如今养在宫中,虽不上皇家玉碟,却等同于朕的养子。” 连两个奴才都能同皇子同列,朕的克善怎么能孤零零站在人后?这是乾隆当时的想法。 皇上这招好,立马转移了西藏土司的视线,掩盖了五阿哥和福家兄弟的脑残行为。这是众朝臣的想法。(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待帝王介绍完,克善朝巴勒奔一揖,优雅的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引得乾隆暗自点头。 巴勒奔的注意力也立马从福家兄弟转到了眼前这名显然很受皇帝喜爱的俊雅少年身上。可惜了,年龄有些小。巴勒奔摸摸自己的大胡子,将气质宛然的少年仔细看了个遍,内心遗憾的自忖。 无形中处理完这个意外,乾隆和巴勒奔凑在一处言笑晏晏的同时,隐晦的朝身后的御前侍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 看见手势,几名侍卫不着痕迹的退出人群,走到还沉浸在帝王‘奴才’评价中,脸色苍白,犹自愤愤不平的福家兄弟身边,将他们嘴巴一堵,悄然带出人群,拖到僻静处,20板子啪啪几下打完,像处理垃圾般将他们随意扔到神武门口。 永琪看见侍卫们抓人的动作,连忙上去阻拦。侍卫们也不言语,默默朝御座上的乾隆一指,意思是让他有意见去找皇上。永琪见状,义愤填膺的表情当即蔫了下来,在一众兄弟嘲讽的眼神下重新站回原处。 几人的动作虽然很小,但还是被座上时刻关注着这边的乾隆看了个正着。他神色莫测的瞥了一眼已站在原处静默的永琪,继续与巴勒奔言笑。 两个时辰后,这次君臣会面终于顺利结束,乾隆爽快的答应了巴勒奔要为塞娅举行比武招亲的请求,并指派永d为代表,负责招待塞娅和强巴丹达。 第一次受到乾隆委派差事的永d回阿哥所的路上兴奋的直蹦q,跟在他身后的世子却微微蹙眉,自忖:塞娅公主还好,眼神干净,应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那个强巴丹达却有些玄。他眼里隐藏的那种兽类般的残忍和野心,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永d第一次办差,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24、秘密 永d接了差事后很用心,每天早早的出宫去驿站,领塞娅兄妹到京城各处游玩。世子作为永d的伴读,也得每天随伺左右。 对世子来说,奉旨玩乐,既可以睡个饱觉,还不用每日读书200遍,真是个最好不过的差事。美中不足的是,五阿哥不知怎么说服了永d,也带着福家兄弟日日跟着,极是烦人。 不过也亏了福家兄弟整日围着塞娅转悠,逗她开心,才免了世子亲自去伺候。原本以为塞娅天真烂漫,是个好相与的,却原来这塞娅竟是天真过了头,变成了无知。不谙世事也就罢了,还处处想当然,以自我为中心。在街市上看见新奇的东西就大呼小叫,喜欢就要据为己有,不给,拿起腰间的鞭子就一顿乱抽,俨然将京城当做她的西藏一般横行无忌。短短几日,街市上的游人和摊贩见了她就四下逃散,其娇蛮刁横的名声传的和小燕子一样远。 反观强巴丹达,却大大出乎了世子的意料。五阿哥几个对塞娅殷勤备至,对他却处处轻视怠慢,他不声不响,全数忍耐了下来,其城府之深令人不可小视。 想着这几天的情形,克善依着一颗大树,朝远处正在钓鱼的一群人看去,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 京郊,一条小溪边,永d正手把手的教强巴丹达如何拿鱼竿,如何装鱼饵,福家兄弟和五阿哥正围着塞娅公主,殷勤的为她服务,引得她娇笑连连。侍卫们则远远的守着,不时警惕的四处巡视一番。 伺候人和献殷勤从来不是世子的强项,现在这两个工作都有人替他做了,他也乐得轻松,见永d和强巴丹达相处的很好,没什么问题,就把身形往大树身后一隐,斜倚着树干开始打盹。 “尔康,明天就是塞娅公主的比武招亲了。你也知道,尔泰上次被皇阿玛打了板子,伤势还没痊愈,恐怕上不了台,一切全靠你了!幸好你与那些御前侍卫有些交情,打的不重,否则今次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世子才眯了一刻钟不到,他背靠的大树后突然传来五阿哥低沉的说话声,世子耳尖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睁开。 “永琪,我怎么能上去比武?紫薇看见了会伤心的!”福尔康的声音听着很为难。 “你上去,先把比武招亲拿下再说。反正塞娅还要待在京里,日后我们给尔泰多制造些机会让他和塞娅培养感情,只要塞娅能喜欢上尔泰,主动去皇阿玛那里请旨赐婚,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你们是兄弟,谁娶都一样。你也知道我现在处境艰难,出宫开府只得了个贝子衔,连那个废物永璋都不如!皇阿玛拒不见我,我那些兄弟和以往拉拢的朝臣如今都疏远我,甚至落井下石。若我今次能得了西藏土司这一大助力,日后才能更进一步。你想想,小燕子和紫薇还在宫里,她们的事情若被皇阿玛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我们不尽力将权力抓在手里,怎么保护她们?你放心,紫薇那里我会去帮你解释的。” 五阿哥的声音充满了苦闷和迫切。他的话落,福尔康默然很久,没有回话,显是在认真考虑。半晌后,一声低低的“好”传来,五阿哥愉悦的‘呵呵’笑了一声,两人又嘀嘀咕咕轻声交流了一阵,这才悉悉索索的离开。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世子才睁开眼睛,斜飞入鬓的眉梢高高挑起,一双本就明亮的眸子此刻流光溢彩,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让手下靠联姻去拉拢西藏土司?世子白皙纤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下巴,眼眸眯起,思忖半晌后,低低的笑了,笑声里满是讥嘲。 西藏土司也能算是一大助力?莫说乾隆热衷于‘改土归流’,削弱土司势力,改为委派流官。单说这西藏形势吧。西藏远在大清边疆,土地贫瘠,道路不通,人民生活贫苦,算不得富庶之地。西藏土司在大清,一无势力,二无财力,三无兵力,可以说半点根基也无,整一个龟缩一隅的土皇帝而已,拉拢过来能得到什么助力?虽说他手里有自己的军队,可若真出了事,等他带着军队,从青藏高原上突破八旗的层层哨卡杀下来相助,不死光,黄花菜也凉了。 世子想着想着,再次忍俊不禁。这个五阿哥该说他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本来还想着适当提醒永d对他稍加防备,现在看来不用了,随他们折腾去吧。不过,小燕子,紫薇,杀头?这其中倒是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啊!世子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再次勾起。 又思忖了半晌,觉得对小燕子和紫薇的秘密稍微有些头绪后,世子悄悄隐进小溪边的矮树林,绕了一圈,从大树相反的方向走出来,加入众人钓鱼的队伍。在其后的几个时辰里,他一反前几天的萎靡,兴致颇好,惹的永d频频向他侧目,用眼神询问。 世子朝他微微一笑,不做解释,至始至终对偷听的事守口如瓶。 ~~~~~~~~~~~~~~~~~~~~~~~~~~~~~~~~~~~~~~~ 翌日,塞娅比武招亲的日子终于到了。乾隆早嘱咐宫人在保和殿外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比武台,铺上红毯,台下四周五米处用栅栏围了一圈,其后摆上桌椅供人观看。 朝臣都已经来齐,按文臣武将划分区域,各自站好,克善同永d则站在阿哥、宗亲们的区域里,等候乾隆偕同巴勒奔一块儿进场。 一刻钟后,乾隆微笑着从保和殿正门出来,走到主位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表情谦恭的巴勒奔。他朗声,简短的说了一段开场白,又鼓励了参加比武的勇士们一番,然后手一挥,示意比武正式开始。 随着帝王落座,众人相继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饶有兴致的朝比武台上看去。只见台上一溜儿的站了八个西藏勇士,个个高大威猛,一脸戾气,看着极有气势。若有谁能接连战胜这八名勇士撑到最后,谁就是这场比武招亲的魁主——西藏公主的额驸。 一时间,场中人声鼎沸,众人对着八个壮汉指指点点,却迟迟无人主动站出来挑战。又等了片刻,八名壮汉都有些面露不耐的时候,乾隆皱眉,暗暗朝身后侍卫做个手势,片刻后,一名体格高瘦的年轻男子跳上台迎战,打破了僵局。 按说尚公主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塞娅长的又娇俏可爱,她的比武招亲本应该有很多人踊跃参加。无奈她在京城游荡的这几天,其刁蛮凶狠的名声早传了出去,说是和还珠格格有的一比。满洲八旗,稍有些权势的好儿郎拿着还珠格格同塞娅公主一对照,心凉了半截。临到这天竟是无人想上去挑战,惹的乾隆心里暗恼,不得不派自己的御前侍卫上去抛砖引玉。 克善坐在台下,对台上的冷场并不感到惊奇,早在塞娅刁蛮名声传出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况。不过他不像乾隆那样,担心无人上场落了巴勒奔面子,反正这块鸡肋一定会有人去争的。相对于比武而言,他现在对还珠格格和那个宫·女紫薇更感兴趣。 垂头,反复思忖着那日五阿哥的话,克善拧眉,不自觉的转动手里轻捏的茶杯。 “加油啊!上啊!把他打趴下!”一阵熟悉的女子叫喊声突然从后宫女眷们的位置传来,克善挑眉,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小燕子那蹦蹦跳跳,咋咋呼呼的身影,他淡淡一笑,问坐在身边的永d,“还珠格格不是被禁足了吗?” 永d点点头,“恩,是禁足了。不过昨天令妃娘娘跑去找皇阿玛求情,皇阿玛仁慈,提前将她放出来了。皇阿玛又想到你姐姐也在佛堂抄了许久的经,把你姐姐也叫出来了。诺,就在还珠格格身边,你没看见吗?” 永d边说边朝小燕子身边指了指。 克善闻言,拧眉一看,这才发现小燕子身边,同紫薇坐在一处正低声交谈的那个素服少女赫然是他的姐姐新月格格。 许久不见新月,她好似苍白了很多,消瘦了很多,眼里没了少女憧憬般的光亮神采,整个人像从黑白画片中走出来的一般,暮气沉沉。 看见这样的新月,克善没有一丝心疼的感觉,反而觉得放心很多。他紧盯着新月又看了两眼,新月依然对他的视线无知无觉,同紫薇说完话,就开始抬头四顾,然后突然间捂住嘴,对着一个方向痴望不动了,眼里隐隐泛出泪光。 克善朝她发痴的方向扫去,看见同样满脸情深不悔,与她对望的努达海,他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捏紧手里的杯子,垂下头轻轻嗤笑一声。这两人还真是痴情,可惜了,撞到他手上,为了端王府声誉,他非常愿意棒打鸳鸯一回。 笑完,世子再抬起头来时,眼里的戾气已经消散。 他饶有兴趣的再次朝还珠格格的方向看去,见到和新月表情如出一辙的紫薇时,他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视线寻找,果然,福尔康正昂着头,同她眉目传情,他身边的五阿哥则痴痴看着还珠格格,而还珠格格的注意力全放在台上,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惹的五阿哥痴情的眼神中带上了点点幽怨。 福尔康和紫薇,五阿哥和还珠格格,一个是私相授受,一个是兄妹乱·伦。有趣!有趣!发现事情比自己猜测的更加精彩,克善被新月带坏的心情迅速回升。他屈起食指,用指关节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半垂的眼眸里滑过各色光彩,最终凝成两畦幽深的寒潭。 呵呵!有好戏看了!半晌后收回心神,瞥见台上福尔康半搂着塞娅公主,以风流倜傥的姿态结束了这场比武招亲,世子呷一口茶,玩味的暗忖。 25、挑衅 比武招亲最终以福尔康的胜利告终, 他也成了塞娅公主的准额驸。乾隆开始时还对这个结果不满,但转而想到塞娅是巴勒奔留在京城的人质。西藏公主的额驸, 虽然说出来好听,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地位, 将来他也必不会重用,让福尔康这样的奴才去做再合适不过,也免得白白糟蹋了满清贵族的大好儿郎们。 前后一想通,帝王高兴了,急急招了巴勒奔父女进宫来商议婚事,就怕夜长梦多。 巴勒奔父女去了养心殿议婚,强巴丹达不耐满族成婚这许多繁文缛节, 听了一半就告罪退出, 由乾隆指派的御前侍卫带着在御花园闲逛,打发时间。 看着皇宫里满目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再想到一路上见识到的大清的富庶, 强巴丹达暗沉了眸色, 自忖:大清真是一块儿好地方啊! “你们十二阿哥现在在哪里?”逛完御花园,强巴丹达转头去看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侍卫拱手,答,应是在校场上骑射课。 强巴丹达一听到骑射二字,眼睛就是一亮,连忙要求侍卫带他过去观摩。侍卫稍稍思忖一番, 觉得皇子上课的校场并不是军机重地,也就同意了,走到前面为他带路。 两人到达校场时,刚好碰见皇子们上骑术课,强巴丹达听见一阵高昂的叫好声,走过去一看,只见五阿哥永琪神色倨傲,骑着一匹骏马从远处奔过来,近到前来,动作潇洒的一跃而下,他身后另一名骑马的少年姗姗跟着,面露愤然之色。 两人显然正在比试骑术,五阿哥赢了,刚才的叫好声就是他的伴读福尔泰发出的。 “五阿哥好骑术!这马也是难得的好马!”强巴丹达并没有看见过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五阿哥的恭维。 永琪对着强巴丹达自得的一笑,一下一下抚摸自己坐骑的鬃毛,“哪里!本阿哥骑术平平,只是,这马却是好马,是上次回疆进贡的大宛宝马,皇阿玛特意赏赐给我的。本阿哥能赢也是占了它的便利。” 这话是对众皇子的示威,警告他们,虽然他现在处境不好,但是有圣眷隆恩在前,将来未必没有起复的时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众皇子,特别是比试输掉的四阿哥,听了他的话,眼里俱都带上了深深的妒恨。 克善和十二骑着马刚钻出树林就看见永琪挑衅众皇子的一幕。十二完全没感觉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打马上前,同强巴丹达和各位兄长打招呼。 克善抚抚抽痛的额角,无奈的跟上。这孩子,咋这么迟钝? 有了憨厚的十二来暖场,气氛马上缓和下来。但是五阿哥的话好似激起了强巴丹达对大宛宝马的强烈兴趣,热切要求十二和永琪即刻带他去马场参观一番。 “启禀十二阿哥,此次我西藏也带了一批千里马进贡皇上。只不知我们西藏的千里马和大宛宝马有什么区别,十二阿哥能否带我去见识一下?”强巴丹达笑的很直爽,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十二踯躅了。马场虽然没有严格禁止出入,却也算的上大清的军事场所,随便带外臣去不大好吧?而且,马场最近新进了一批战马,管制好像更严了。 强巴丹达很能看人脸色,见十二为难,大方的摆手,以退为进:“既然十二阿哥为难,那就算了。” “本阿哥带你去吧。他做不了主。”永琪见强巴丹达好似认定永d似地,自己站在一边竟问也不问,终于忍不住插口进来允诺,顺带还轻蔑的瞥了永d一眼。十二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爱的中宫嫡子,摆设罢了。这个强巴丹达真是没眼光。 强巴丹达眼睛一亮,转头去看永琪,“哦?五阿哥能做主?” 永琪不耐烦的点头,“这点小事本阿哥怎能做不了主?这边来!”说完,自顾往马场方向走去。 强巴丹达见机立马跟上。他身后跟随的御前侍卫几次欲开口劝阻一二,都没找到机会,见两人走了,为难的站在原处。 “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就近去军机处寻个主事大人去马场跟着。”克善走到侍卫身边,拧眉吩咐。 “谢世子提醒!奴才这就去。”侍卫听了世子的吩咐,恍然大悟,匆匆谢过他,急慌慌往军机处奔去。 “咱们也跟上你五哥看看去。”拍拍还在皱眉踯躅的小孩,克善淡淡一笑。 永d为难的立在原处不动:“这不好吧?前一阵马场拖来一批军马,打那以后我们皇子没了皇阿玛的允许也不能随意前去,五哥这个时候带了强巴丹达去,会被骂的!” 克善听见小孩的话,诧异的扬眉,“哦?你不是很崇拜你五哥吗?刚才怎么不提醒他?是好兄弟就一块去,挨骂也一块儿。” 永d敬谢不敏的摆手,“刚才提醒他,不就等于告诉强巴丹达军马的事了嘛?那怎么行!我早不崇拜五哥了,他对我不好,每次受表扬的都是他,挨骂的都是我,我不去。” 克善听了小孩直白的话,心下感觉欣慰,脸上笑容也明朗了几分,“走吧,我让侍卫去请一名军机大臣前往陪同,若有变故或皇上责罚下来,自然由他顶着,你不用担心。咱们去,全当看戏。” 永d瞥见他眼里的揶揄和兴味,嘟嘴委屈道;“你怎么不早说啊,那咱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两人施施然到得马场门口时,正好遇见偕同那名侍卫急忙赶来的傅恒。几人简单见过礼后,快步往圈马的围场走去。 此时的永琪已经带着强巴丹达到了圈养军马的那片区域,正指着围栏内彪悍强壮的马匹吹嘘着,福家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 强巴丹达边听着永琪的介绍,边仔细观察栏内的马匹,又走到围栏前,摸摸就近的一匹马的脖颈,俯身观察它的四蹄,半晌后直起身来,眼底略略带了轻蔑和自得之色,转回头后却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嘴里连连夸赞“好马”。 随后赶到的傅恒看见对着军马品头论足的四人,暗道自己来晚了,脸色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而后上前见礼。 傅恒是大清猛将,强巴丹达对他自然不陌生,连忙回礼,待两人直起身时,强巴丹达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群马问道:“富察大人,听五阿哥说这是大清最彪悍的战马?每匹都是精挑细选的宝驹?” 傅恒听了他的话,脸上笑容更加僵硬,机械的摇摇头道:“宝驹到不至于,品质尚可。” 看马也就罢了,五阿哥竟然连这是战马的事也透露出去了?傅恒不敢置信的想,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强巴丹达当他在谦虚,脸上的笑意更深,“我西藏前日也进上了一批好马,不知和这些宝驹比起来如何?”这是他来京后首次露出狂傲之态。 这就是大清的顶级战马?和我西藏骏马一比,真是不值一提!强巴丹达暗忖。 塞娅婚事已定,他就是铁板钉钉的西藏未来土司,吃了定心丸,自然而然的,行事间就露了狂妄的本性。 傅恒再次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发冷,“我还没去看过西藏进贡的良驹,不好言说。”这是打算和稀泥。 “那咱们这就去看看吧?本阿哥正好想见识一下。”永琪扬起下巴,神情倨傲道。西藏的马好似不怎么出名,怎么能跟咱们的宝马比?乡巴佬,待本阿哥杀杀你的锐气。 “如此正好!五阿哥请!”强巴丹达伸手相邀,裂开嘴笑。 “恩。”永琪微微颔首,一马当先走到前面,福家兄弟随后跟上。剩下被完全忽视掉的傅恒气白了一张脸,握紧双拳,表情僵硬的站在原处。 “富察大人,咱们跟上去看看吧。”克善瞥见他隐怒的表情,心里同情万分,走上前淡淡提醒。 “十二阿哥,克善世子先请。”傅恒见到少年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受到感染似地,心情马上平静下来,连忙伸手指引,匆匆跟上。 这个五阿哥,行事越发荒唐,不但泄露军机,还连这么明显的不怀好意都没看出来,轻易就被人撩拨耍弄!若他当了储君,富察家第一个不答应。一路上,傅恒表情沉郁的自忖,又仔细回想刚刚强巴丹达察看战马时的一言一行,非常草率随意,不像是刺探军情的,这才稍稍放宽心。 几人先后到了西藏贡马的圈养区域,永琪神色莫测的仔细将马场里的马匹打量了个遍,强巴丹达则双手环胸,一脸骄傲的看着场中奔驰的马儿,等待着永琪的惊叹声响起。 克善越过永d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西藏这批贡马。这批马与刚才那批膘肥体壮的战马完全不同,个个体型欣长,身上肌肉看着并不发达,却线条优美流畅。 “西藏贡马也并不怎样,体格有些瘦弱,跟我们的战马完全不能比。”傅恒走到克善身边,和他一起仔细相看一番后,低声道。 克善听了他的话,勾唇一笑,摆手答道:“非也。相马除了看马的体格外形,还要综合考虑马的生长环境,这批马不比刚才那批马差。” “哦?”听了克善笃定的话,傅恒惊奇的转眼向他看去。这样一个弱冠少年,说话行事却极为老练沉稳,话中的自信和强势让人无法忽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相马的眼光了。 可惜不等他拉了少年问个明白,五阿哥那边再次出了篓子。 “哈哈,强巴丹达,本阿哥当西藏进贡的都是些什么绝世好马呢!你看看这些马,腿脚都瘦的跟芦柴一样,莫不是没吃饱吧?”五阿哥相看完,负手大笑,对强巴丹达越来越阴郁的表情视而不见。 闻言,强巴丹达浑身都透出强烈的煞气。这些马是他一手驯化出来的,好与不好,他心里清楚,巴勒奔要将这群马送给大清皇帝时,他还为此与巴勒奔生了间隙,此刻听了永琪的讥笑,心里的怒火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 他冷着脸走上前,阴测测的一笑:“既是如此,五阿哥可敢拿您的宝马与我的马比试一番?”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永琪见他脸色阴沉,话中饱含浓郁的戾气,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他的挑衅,不屑道,“想同本阿哥比试?先赢了本阿哥的侍卫再说。”同一个番邦小子较真,有失身份。 强巴丹达紧咬不放道:“若我赢了您的侍卫又如何?” “本阿哥亲自跟你比。不过,也要你赢了再说。来人,给尔康挑一匹好马!”永琪被他三番四次咄咄相逼,也带了怒火,令马场一名侍从牵了匹顶级好马过来给福尔康。 跟着这五阿哥,每天都不乏好戏看啊!不同于永d和傅恒的忧虑,克善看着对面闹腾起来的几人,表情颇为兴味。 26、护短 强巴丹达见福尔康翻身上马, 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鼻孔扬的老高, 一副蔑视之态,也不再言语, 从围栏里随意挑了一匹马骑上。 “以围场边缘为界跑五圈,先到者胜。”福尔康指指围场边缘被漆成褐色的栅栏,转头对强巴丹达说道。 “好。”强巴丹达颔首,笑容轻蔑。 一众人让开道路,傅恒站在一旁,手高高抬起,忽而放下, 示意比赛开始。两人在他手放下的同时, 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瞬间就跑出老远。 “没想到这马瘦归瘦,速度却很快。”傅恒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感叹道。 “是啊!真看不出来!”永d跟着点头, 脸上满是惊奇。 克善走到围栏边,又将里面的西藏贡马一匹匹仔细看过后淡淡说道:“看不出来的还在后面。这马不但速度快,耐力更加惊人。” 傅恒瞥一眼神情笃定的少年,眼里满是探究。对比试结果更加期待。 事情果然如克善所料,福尔康开始时还能与强巴丹达并驾齐驱,三圈过后就落了半个马身,临到最后一圈, 两人前后相差五米之远。 看着强巴丹达一马当先跑过来的身影,永琪黑了脸,挥手示意马场的侍从将自己的宝马牵过来。 到了终点,看见牵马而立,等候在场边的永琪,强巴丹达一脸自负,“让五阿哥久等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永琪咬牙,指指他身下的马,“你难道不用换匹马比吗?本阿哥以逸待劳,赢你很容易!” 强巴丹达咧嘴,拍拍马脖子,笑的极度自傲,“不用了,才五圈而已,全当热身。这次咱们跑,再多加五圈如何?” 听见他的话,在场众人都变了变脸色,唯独克善微微笑起来。 永琪见他不识好歹也不再多劝,心里打着赢了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的主意,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而后翻身上马。两人再次极速冲向马场外围。 “这个强巴丹达真是托大,五哥的坐骑可是皇阿玛钦赐的大宛宝马,他这次输定了。”永d现在对强巴丹达的自负也有些看不惯了,努努嘴,气哼哼的道。 克善拍拍小孩的脑袋,“那可不一定。大宛宝马爆发力强,速度快,耐力却不行,十圈下来,胜负还未可知。” 傅恒这次不发表评论,却是侧耳仔细听着世子的话,心里微微一动,看向马场边缘领先强巴丹达十米远的五阿哥,神色莫测。 两匹马开始时距离还相差甚大,五阿哥的优势相当明显,但一圈圈跑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直到最后半圈时,强巴丹达突然狠狠夹住身下马匹的肚子,猛然加速。五阿哥只能干看着他一点点将自己超越,狠抽身下马儿想要提速,却是有心无力了。 两场比试皆以强巴丹达的完胜告终。 看着神情挫败,满脸通红的五阿哥打马姗姗来迟,强巴丹达朝他拱手,嘴里说着“承让”,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狂傲,眼底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怎样?十二阿哥,您可有兴趣也同在下比试一下?”打击完五阿哥,强巴丹达还觉得不够,定要将这地位尊贵的大清嫡子也踩在脚下。他们西藏从来是独立的国家,何时需要俯首称臣,攀附大清才能过活?也只有他那软弱无能的阿爸才能做出这种下·贱的事。 强巴丹达心里的野兽不甘的叫嚣着。 “不不不,本阿哥骑术不精,还是算了吧。”十二紧张的摆手。对自己的骑术,他颇有自知之明。 “您是看不起我吗?”强巴丹达试图用激将法。 “本阿哥骑术真的很烂,不用比也是你赢。”永d笑的很憨厚,说话也很直诚。 听见十二的自贬,克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这孩子,说话也太不知道委婉的艺术了,有这么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吗? “如此,那就算了吧。”强巴丹达仔细审视十二的表情,见他眼神干净澄澈,不似说谎,只好悻悻作罢,转头将马牵进围栏时,低低用藏语说了一句话。 克善是懂藏语的,听了他的话,脸色一变,惯常淡然的双眸带上了翻腾的怒火,他身边的傅恒也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大清的五皇子是个草包,嫡子也是个无用的猪猡!不知阿爸怕那大清皇帝什么?”这是强巴丹达嘀咕的原话,只可惜他太得意忘形,竟没想到在场有人听的懂藏语。 傅恒在西藏边境驻扎过,简单的藏语还是能听懂的,听了他侮辱性的话,正要出手教训,却不想被身边的克善抢了先。 只见之前还表情淡然的少年此刻换上了一脸的严肃,眼里闪动着灼灼的火光,衬的整张脸明艳非常。他上前几步,负手拦在强巴丹达身前,轻轻启口,“本世子作为十二阿哥的伴读同你比试也一样。你敢应战吗?” 少年下颚微扬,眼含挑衅,首次将周身强势的气场尽数释放,瞬间hold住了全场。 傅恒默默放下抬起的手,背到身后,眼里兴味的光芒越来越浓郁。 强巴丹达嗤笑一声,上下打量身形瘦弱的少年,傲慢的回道:“有何不敢?还是老规矩,我用这匹马再同你跑十圈。” 克善垂眸,轻轻一笑,“这回规矩由本世子来定。咱们来刺激一点的,只跑一圈,但是,一路上用这些栅栏每隔50米横设一道路障,我们控马跃过路障,先到者赢。如何?” 他白皙的指尖朝身边那些顶部均被削尖的木制栅栏点点。 和高原骏马比耐力和速度,不行,那就比比障碍跑吧。不经过特殊训练,这样的赛跑,马儿是做不到的。想来,在西藏那一马平川的地方,这强巴丹达不会想到特意给马儿做类似训练。 强巴丹达盯着栅栏顶部被削尖的桩刺,喉结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有些犹豫。 “怎么?不敢?”世子的笑容极淡极淡,但那笑容中隐含的讥嘲却极浓极浓。 强巴丹达被他这笑容刺激的红了眼,咬咬牙,“我有何不敢?牵你的马来!” 世子闻言,立刻叫人去马场将自己惯用的马带过来。 傅恒看着侍从牵过来的那匹马,眸光闪了闪,迟疑的开口:“克善世子,要不,你骑我的马吧?”这匹马也忒普通了,顶多只能算中等。栅栏顶部那些尖刺太锐利,若马儿跳跃度不够,越不过,很可能连人也会受伤。 强巴丹达也面露讥笑。五阿哥和福家兄弟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悠哉悠哉站在一旁看戏。 克善朝傅恒微微一笑,摇头拒绝。 “富察大人不用担心!克善的骑术可棒了。”永d也一脸乐观的朝傅恒摆手。他骑射课时经常和克善骑马偷跑进校场边的小树林游玩,克善在小树林那枝桠横生,沟壑遍地之处还能纵马如飞,如履平地,跃几个栅栏简直不值一提。 傅恒见克善和永d自信满满的样儿,也不再多说什么,拧眉让到路边,任侍从们拆下栅栏,隔50米在路上横钉一道。 两人骑在马上,待侍从将栅栏放好,齐齐向旁边发令的傅恒看去。傅恒举起手,停滞了几秒后猛然放下,两人两马同时极速奔出,带起一地尘嚣。 一跑出始点,强巴丹达就领先了五六米的优势,但是,当他的马跑到第一道栅栏前时,却硬生生停住了,在栅栏前徘回,再不肯前。 克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奔到他身边,轻飘飘的朝他一瞥,一甩缰绳,马儿轻松杨蹄,飞跃过栅栏继续向前。 强巴丹达见状,一咬牙,退后几米,朝身下的马儿狠狠一抽,朝栅栏猛冲过去,马儿越过了栅栏,可惜,栅栏也被它的后蹄晃晃悠悠带倒在地。 强巴丹达一人一马被倒下的栅栏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后,继续朝已经远远将他们甩下的世子急追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儿?”乾隆收到傅恒托宫人上禀的口信,带着巴勒奔父女和一众侍卫匆匆赶到马场,看到的就是这惊险刺激的一幕。 看着跃过一道道尖刺栅栏的瘦弱少年,他暗沉了脸色,语气因巨大的焦虑和担忧而僵硬起来。怎么才一会儿工夫,竟然闹成这样?谁准许克善做这种危险的事的? 傅恒被帝王射过来的,带着极大震怒和谴责的眼神看的冷汗直流,俯身过去,低低将事情前后交待清楚。 “哼!妄自尊大!其心可诛!此人不可留!”乾隆听完傅恒禀报的情况,沉声低叱,心里的怒火燃烧的更加猛烈。他视线片刻不离的锁定场上飞驰的少年,每当他跃过一道障碍,心头都要颤抖一下,几次恨不得冲出去,终止这场比试,但见少年轻松的姿态,又最终理智的控制住了。 待这事一完,有些人得好好清理一下了。乾隆看看强巴丹达在场上踉踉跄跄的狼狈身影,又看看一旁,每当克善成功跃过障碍就满脸失望的永琪和福家兄弟,身上狂炙的怒火转为森然的煞气。 克善专心控马,对帝王的到来一无所知。他不停的打马向前,眼看到了最后一道障碍,他腿肚子用力夹紧马腹,马儿感受到他的心意,用尽最后的力气高高扬起前蹄,飞一般轻松跃过障碍,落地后疾驰出十米方堪堪停住。 撞翻了无数栅栏,强巴丹达勉强撑到最后这个障碍,或许是因为前面已经跑了十五圈,或许是因为一路连跌带撞受了伤,他的马已经完全脱力,最后一跃,前蹄刚刚扬起,就重重磕到了削尖的桩刺上,马腹瞬间被刺穿,鲜血喷涌而出,马身也随即无力的侧翻过去。 这一切变故太过突然,强巴丹达还来不及跳马就被马儿重重摔下,额头擦过桩刺破了皮,左腿夹在马镫里顺势一拐,‘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传来。 早已等候在终点的围观众人见此情形,一阵阵惊恐的喧哗声此起彼伏,世子却只是挑眉,神色淡淡的看着一人一马摔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他轻挥缰绳,优雅的打马踱步过去,停在强巴丹达身边,微微俯身,眼里寒光电闪的逼视对方,用标准的藏语一字一句缓慢问道:“你说,现在谁是无用的猪猡?” 少年清冽森冷的话音一入耳,强巴丹达愤恨不甘的表情顷刻间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少年是故意的,他听的懂藏语,也听见了他那句羞辱大清的话,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算计惩罚他,心机简直深沉的可怕! 27、打脸 强巴丹达刚摔倒在地, 巴勒奔和塞娅就双双冲了出来,朝他疾奔过去, 脸上满是焦急。待两人近前,刚好听见世子用藏语迫问他的那句话。 塞娅恶狠狠的朝世子瞪了一眼, 显得极是愤恨,不明白这个往日温文敦厚的少年今天怎么这么恶毒,赢了比试,还要用如此刻薄的话羞辱对手。 巴勒奔却是个人精,从世子这句话中听出了玄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猪猡,这是他儿子惯爱用来羞辱人的口头禅, 莫不是儿子不知道世子能听懂藏语, 所以私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巴勒奔这样想着,跪到儿子身边,用询问的眼神朝他看去,目光一与儿子对上, 从他眼里看见深切的恐惧和懊悔时, 他的心咯噔一下,暗道:糟了! 但此时却不是他细问的时候,因为乾隆一行人也匆匆跟了过来。 巴勒奔父女奔过来时,世子已经将冰冷的视线从强巴丹达身上移开,再直起身时,脸上已带了清浅温润的笑容,哪见半点先前冷血煞星的样儿。他转头朝永d等人行来的方向看去, 见到领头的明黄色身影,眸光闪了闪,连忙打马上前,嘴里请安:“克善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请安的同时,他并不下马,而是抖了抖缰绳,马儿接到他的示意,左蹄向后弯曲俯身,头高高昂起又低低垂下,竟是动作优美自然的行了个半跪礼。 看见马儿这套标准的请安动作,众人眼里的错愕又加深了几分,对世子骑术之精湛又有了更高一层认识。永d则张大了嘴,眼里闪动着热切的崇拜光芒。看来,这孩子的偶像,如今已经换人了。 世子被众人灼热的眼光看的颇为不自在,这才反映过来,他竟将在英国给女王表演马术时的习惯性动作带到了清朝。这时的人驯马只知道怎么让马儿更强壮,跑的更快,如盛装舞步那几十种华丽花哨的动作,这时的人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怪不得一个个将他当怪物一样看待。 一弄清楚状况,世子神色尴尬,利落的跳下马,奔到乾隆身前,屈身想再行一个礼补过。 “起来!”不等少年的腰弯下去,乾隆先一步上前,抓住他胳膊将他托起。 他的手狠狠钳制住少年纤细的胳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想将少年拉入怀中,将他全身上下都扒拉个遍,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的冲动。看见他带着马儿在荆刺上起舞,他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对少年的过分专注而僵硬,连发声也不能。 因此,当看见少年被自己钳制的疼痛而露出疑惑表情时,他张口,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缓缓放轻手上的力道。 乾隆没有发话,塞娅却先声夺人,她将强巴丹达的头轻轻扶住,靠在自己怀里,朝着乾隆大喊:“皇上,您一定要给我哥哥做主!克善世子欺人太甚,赢了就算了,还……” 只是,不等她将话说完,巴勒奔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胳膊,阻断她后面的话,而后起身挡在她前面,双膝跪地,头颅朝着乾隆深深埋下,“皇上,吾儿鲁莽,吾儿有罪,请皇上责罚。” 塞娅不服气的还想暴起,辩解些什么,强巴丹达立时也扯住了她的衣袖,道,“妹妹,是我有错在先,算了。” 他只轻飘飘的说了句算了,既不认错,更不请罪,可见心里还不是真正服气,姿态也没有真正放低。 乾隆将克善轻轻拨到自己身后护住,神色莫测的看着对面形容狼狈的三人,半天没有讲话,只浑身散发出森冷迫人的寒气。 他不说话,在场众人也不敢发声,现场一时间寂静的有些可怕。巴勒奔头还埋在双手之间,看不见帝王神色,但在这寂静中等待,他脸色已是变的惨白,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渗入泥土中,染湿了一片。若皇上真要追究,他们这次京城之行怕是有来无回了。 又过了半晌,连神经迟钝的塞娅也受不住帝王的威压,惨白了张脸,低下头去,乾隆这才觉得稍微满意。他手一抬,沉声道:“起来吧。治伤要紧,其它的事日后再说。来人,速速将人抬到太医院去医治!” 帝王一发话,围场内守职的侍卫立马跑过来将强巴丹达抬了下去,巴勒奔和塞娅再次告了罪,忧心忡忡的跟着他们朝太医院的方向疾奔。 待巴勒奔一行人走远,乾隆回头,表情严厉的俯身看向克善,眼里隐隐藏着两簇未熄灭的怒火,“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天知道,当他看见这孩子竟然拿自己的命完全不当回事的时候,他心里的怒火燃烧的有多么猛烈,恨不得当场就冲上去将他从马上拽下来,好生训斥一番。 世子本来还以为,乾隆发怒是因为他这次做的太过,完全没有给强巴丹达和西藏土司留脸面,哪知道他竟是在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一时间心里被莫名的情绪狠狠撞击,在这撞击之下,厚重坚硬的心墙上裂了道缝,缝里,某种炽热的东西流了出来,缓缓将他周身包围,说不出的舒服,安心。 回味着这暖暖的舒适感觉,世子刚刚还凌厉非常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对着帝王浅浅一笑,恁是醉人:“克善知道。但是,他侮辱您,侮辱大清,所以我不能容忍,得给他个教训。” 世子爷看重的人,谁也不能欺负!这唯二的人中,真心与他相交的十二算一个,给予他身份地位和安全感的乾隆如今也算上一个。强巴丹达一张口,连踩了世子爷两个地雷,换来如今身残的结果,已经算是他命大,本来在世子爷的预计中,不排除他意外身亡的可能。 他侮辱了朕,所以你可以连命也不顾吗?自动忽略‘侮辱大清’四个字,听着少年坚定的宣言,看着他对自己绽放的柔软笑容,乾隆心乱如麻,一阵接一阵如潮水般的悸动撞击的他心脏隐隐作痛。这痛中却又带着满满的欣悦和感动,瞬间将他的怒火熄灭,只恨不得将少年大力揉进自己的怀里,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好生呵护。 然而,非常明白现下环境的帝王终是忍住了内心将少年拥入怀中的渴望,只抬起手,轻轻摩挲一下他嫩滑的脸蛋,放柔表情,温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有什么事,告诉朕,朕自会解决。如他那般低贱的人,怎配朕的克善拿命去相拼。” 世子一句话就将帝王深沉的怒火消弭于无形,转为和风细雨,又听了帝王昭示爱宠,极其护短的一番话,在场的众人,有眼色的都暗暗对视一下,再看向世子时,神态间多了几分慎重。 世子很想反驳说,我不是拿命去拼,我的骑术很精湛,一点儿事没有。但见帝王一副很感动的样子,转而想,误会就误会吧,这样也好,遂点点头,不再言语,显是遵从了帝王的教诲。 见少年乖巧温顺的样子,乾隆温柔一笑,忍不住又伸手捏捏他尖细的下巴,手指在他滑腻温润的肌肤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放下。而后看向站立在一旁的永琪和福家兄弟,眼里的温柔尽去。 “永琪,站过来。” 永琪依言站到帝王面前,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正经表情。 看见他无一丝悔悟认错的表情,乾隆冷冷一哼,突然朝他脸上狠狠一巴掌扇去,‘啪’的一声脆响,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深入朝堂的人都知道,皇帝打儿子,哪怕气的再狠,也只是抽几鞭子,踹几脚,从来不会打脸。皇子的脸面在特定的时候比命还重要,若一个皇子被打了脸,这是极大的侮辱,若这样的侮辱来自于他的父皇,那代表,这个皇子十有八九要被废了。 如此,不难想象众人在看见乾隆动作后,内心的震动有多巨大。永琪当场就懵了过去,福家兄弟冷汗淋漓,面无人色,其他人虽然表情错愕,但心底大多感到畅快无比。这五阿哥行事越来越蛮横荒唐,早该被打了! “皇阿玛,儿子做错什么了,要这样惩罚儿子?”半晌后,反应过来的永琪捂着即刻红肿不堪的面颊,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的皇阿玛,声音满是愤恨不甘的问道。 乾隆一巴掌过后,心里正暗忖自己是否做的太过。听了他的诘问,反倒坚定了心意,沉声开口:“朕日前已有旨意,马场内战马不迁走前,无朕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你今日不但擅入,还带了外藩使臣,若他有意刺探军情,或心怀不轨投毒,其后果你可能承担?这几日你接连犯下大错,不是疏忽大意,实乃昏聩无能,不堪大用!你滚吧,回府后每日诵读《圣祖训》,哪日读通了,想透了,哪日再出来见人。”这是要无限期禁足了,和圈禁也没什么两样。 教训完永琪,也不管他是否心服,乾隆径自看向他身后站立的福家兄弟道:“你们也不用做什么侍卫伴读了,都给朕滚,没有宣召,不得靠近宫廷一步。来人,押他们出去!”若不是塞娅看上了福尔康,他今日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两人。 帝王呵斥一声,立马走出一列侍卫,拖了神色怔忪的三人下去。现场空气立时清新了不少。 看着自己五哥受了皇阿玛如此严苛的对待,永d吓白了脸,战战兢兢的走上前跪下,“皇阿玛,儿子有罪,儿子也擅闯了马场,还没拦住五哥,请皇阿玛责罚。”说完,圆润的小身子不自觉抖了抖。 永d一走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就默默扭头,捂脸,内心哀叹:不是吧?小屁孩,你不要这么实诚吧?皇上不提,你就当没这回事呗,还自动领罪这么麻烦?! 暗叹自己教育无方的同时,世子不得不无奈的上前,在永d身边跪下,一起认罪。他清楚,以眼下的状况,皇帝根本不会惩罚他们,跪跪就跪跪吧,当是陪小屁孩玩儿,也顺便给皇帝留个为人忠直的好印象。 看着面前跪倒的两个小身影,乾隆表情严肃,不发一言,眼里却悄然浮上笑意。不错,这两个孩子不但至忠至孝,还极有担当,实是难得! 五阿哥被皇上责打,傅恒不但不劝阻,还乐见其成,眼下看着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也要被罚了,他有些站不住了,连忙出来求情:“回皇上,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才会贸然行动,且事发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奴才,让奴才禀告皇上,算不得擅闯。” 其实,十二若不自动请罪,乾隆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两人能自动站出来承认错误,他心里偎贴满意的很,哪里会舍得惩罚?故作严肃不发话,只是做个样子逗逗两人罢了,见傅恒求情,于是顺势道:“算了,事急从权,下次别这么鲁莽了。” “儿子(奴才)遵命。”两人闻言,表情放松,双双站起。 起身后,世子接收到永d投过来的‘大难不死’的庆幸眼神,暗自内伤:天然呆的实诚孩子,真心伤不起! 28、私心 马场麻烦都解决了, 乾隆悠悠然走到西藏贡马的围栏边,负手, 看着圈内或躺,或卧, 或奔驰的骏马感叹道:“看不出来,这西藏贡马虽然体型瘦长,但速度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彪壮的大宛宝马,难得!” “是啊!可惜刚刚死了一匹。”永d跟在自家皇阿玛身后,一副肉疼的表情感叹道。 他那一副割肉的拧巴表情实在太过活灵活现,惹的在场众人内心暗暗憋笑,乾隆则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摸摸他的脑袋, 心里喟叹,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单纯实诚的孩子。 克善世子则再次默默捂脸。这孩子,忒给他丢人了! 傅恒忍笑了一会儿,才顶着一张憋红的脸上来, 拱手道:“皇上, 这批马品质上等,不如并入刚才的那批战马,下发到各大骁骑营去如何?” 乾隆略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 克善正专注的观察着围栏内每匹马的情况,转回头听见两人的对话,行到乾隆面前, 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他道:“皇上,这批马有问题,若真要启用,起码还得再观察四个月。” 这批马乾隆刚刚也仔细相看过,并没看出什么问题,但说话的是克善,他不疑有他,不由自主的就重视起来,此刻也凝重了表情问道:“克善看出什么问题了?” “回皇上,这批马来自西藏,西藏地势高,空气稀薄,那里的人和动物只靠稀薄的空气却能支撑一天的活动,故而气息绵长,耐力惊人。到了我们这里,有了充足的空气,这种特性则更加明显,这就是强巴丹达为何能用一匹马,连赢福尔康和五阿哥的奥秘所在。”克善说到这里,停了停,见众人都是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又继续开口。 “但空气充足也会致使他们的身体适应不良,出现相应的水土不服之症。譬如嗜睡,易怒,多动,严重时往往还会突然昏厥。这些症状一般要等到四个月之后才会慢慢好转。” 克善边说边朝圈内的马频频指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些马昏昏欲睡,看着很没精神;有些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争斗,撕缠;还有些马则毫无缘由的顺着围栏一圈一圈跑动,全无停止的意思。 乾隆见状忙招了负责照顾这批马的役使来询问,听见他说几天来,这批马都是如此,甚至还有三匹无故昏倒时,乾隆满意的颔首,将役使挥退。 “世子看来对马很有研究,竟然连这种极其少见的状况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役使走后,傅恒看向克善的眼里满是欣赏。 克善对傅恒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我以前也养过一批西藏来的骏马,故而得知,实乃侥幸。” 世子说的是前世,但此时端王已经没了,这样解释,别人也无从考证。 乾隆听了世子的解释,含笑走到他身边,稍弯下腰,盯着他的眸子问道:“克善很喜欢马?” 克善点点头,嘴角微勾,寒星般的眸子闪过愉悦,“恩,很喜欢。” 看见少年眼底的愉悦,乾隆内心一动,拍拍他的头说:“既是喜欢,去朕的御马场挑几匹好马送你。跟朕走。” 话落,乾隆不顾克善满脸的错愕,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朝御马场方向带去。 在场众人听见帝王的话,看向世子的眼神又有了不同的含义。御马场可不是谁都能进,皇上也是个爱马之人,很少将自己的宝马赏赐给别人。能得他一匹宝马,那是天大的恩宠。这克善世子,只怕今时不同往日了。 永d不像别人那样心思内敛,听见乾隆的话,忍不住羡慕的惊叹了一声。 听见永d满含羡慕的惊叹声,乾隆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低低一笑,也拍拍他的头道:“叫什么,跟皇阿玛走,你也有份儿!” 永d这回不惊叹了,而是直接欢呼起来,那直白的可爱表情惹得乾隆大笑连连。笑完,他转身路过刚刚强巴丹达摔倒的地方,看见地上还未清洗的一畦血水,脸色又凝重起来。 “哼,这个强巴丹达是西藏未来的土司,却狼子野心,若放他归去,西藏日后必成一患!傅恒,你可有办法不着痕迹的将他除去。” 乾隆这话并不避着两个孩子,其教导的意思不言而明,傅恒是人精,也不在意,上前几步沉吟道:“回皇上,容奴才仔细斟酌一下。” 乾隆听了他的话,略略点头,眼角余光却盯着两个孩子的表情不放。永d正皱着眉,似在冥思苦想,克善眸子半敛,眉眼低垂,嘴角却突然挂上一抹笑意。 看见他的这抹笑意,乾隆无端端想起了雪地上狡黠的小白狐狸,浓眉一挑,直勾勾的看着他,戏谑道:“克善笑成这般,是不是有主意了?” 克善早在决定惩治强巴丹达时就想好了对策,若他伤了,算他命大,若他死了,自然要给巴勒奔打一棒子,再塞一颗甜枣。乾隆问起,他自然而然的想到自己那个主意,如今强巴丹达没死,那主意岂不是更加阴损,更加有趣? 这样想着,克善脸上的笑容加深,狭长上挑的眉眼似要飞起,无端多了几分明媚的艳色,看向乾隆的眸子更显晶亮,“回皇上,克善是有个主意,只是,怕有些上不得台面。” 很少看见克善这内里蔫着坏的艳丽表情,乾隆此刻心里如被一根羽毛不断撩拨挑弄着,痒痒的不行!喜欢的不行!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内心的骚动,强装一副严肃的表情开口到:“说说看,上不上得台面,朕自有定夺。” “是”克善点头,启唇道:“我日前陪同塞娅公主游玩时无意中听到她的侍从用藏语私下交流,说是西藏土司属意的继承人原本是塞娅公主,无奈大清的规矩是男子承继家业,怕皇上心里膈应,怪罪下来,才临时改了主意。如此,皇上不如成全了西藏土司这个念想。塞娅公主是个女人,女人再强,成了婚,心就都到男人身上去了,哪里顾得上政务?我大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委派流官协助,加强对西藏的掌控。且西藏女土司向来是三夫四侍,奴才这几天看那福尔泰好似也对塞娅公主颇为倾心,皇上若许了塞娅公主土司之位,不妨将福家兄弟双双赐予她带走,成就一段佳话,也昭示您对西藏土司的隆恩浩荡。” 克善将自己的主意娓娓道来,而后眨了眨眼睛,期待的看向乾隆。 除了考校功课,乾隆还是第一次听他一气儿说这么多话,那清亮婉转的嗓音不停在耳边萦绕,伴上他生动的各色表情,恁是赏心悦目。乾隆心里爱的不行,待他说完,竟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颇为遗憾的问道:“说完了?” 克善仔细观察乾隆表情,见他面容平淡,看不出什么端倪,遂略略点头:“启禀皇上,说完了。” 乾隆盯着他的眸子,一言不发,仿似在认真思索他的话,半晌后表情渐渐转为严肃,俯身凑近他白皙的面容,捏住他尖细的下巴问道:“女土司,历来有之,这个主意委实不错。但,将福家兄弟送去和亲……朕记得日前校场上,你与福尔泰有隙,将他攀扯进来,你是何意?” 在场众人听见乾隆的质问,看着他略显严厉的表情,都收敛了声息,大气不敢出,就怕触了龙鳞。永d和傅恒则面露焦虑之色,担忧的向被帝王钳制住的世子看去。 克善被乾隆捏住下巴,表情却丝毫不变,仍带着那清清浅浅的醉人笑容。他说这番话,自然是故意卖一个破绽试探帝王的底线。他看的出来,乾隆对他很欣赏,甚至有几分喜爱。但他喜爱的只是他伪装的完美一面,内里,他依然是那个自私重利,睚眦必报的主儿,待他成了天子近臣,再让乾隆知晓他这一面,惹了他的猜忌和厌弃,不如趁着此刻他年幼,自己暴露出来。凡是上位者,可以容忍下属的不完美,却不能容忍下属的欺瞒,他做过上位者,对这个道理知之甚深。 想了这么多,外间只是一瞬,一瞬后,克善轻轻启口,“回皇上,攀扯福尔泰,克善确实存了私心,因为克善向来睚眦必报。请皇上责罚。” 他并不回避乾隆直直看来的探究眼神,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展露无疑。嘴里说到‘睚眦必报’时,还一字一句念的极为清晰,甚至亮了亮发音时露出来的雪白利齿。这番话出口,他是在赌,赌输了,最多换来乾隆的责罚和厌恶,日后他还可以再另寻机会,徐徐图之。因而,此刻他内心并无多少紧张焦虑。 世子不急,可急坏了一帮看客,傅恒闻言眉头紧皱,永d则默默握拳,心里发誓:虽然克善算计人不对,但是等他挨了皇阿玛板子,我一定上前给他挡住! 乾隆此刻心里翻腾着各种情绪,却绝无旁人猜测的愤怒不满。 他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向自己亮出牙齿,毫不避讳的展露他的私心,像一个温顺的小兽,突然间伸出自己的小爪子,露出自己的小脾气,可爱至极。乾隆只觉得舒心,前所未有的舒心。面前这个小东西终于不再伪装,这是一种信任的姿态。面对这种姿态,他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从中溢出满满的愉悦。 浑身被愉悦萦绕,乾隆严肃的眉眼开始松缓,眼底渗出笑意,忽而放开钳制少年下巴的手,改为将他圈进自己怀里,仰头朗笑,边笑边不时拍抚少年的背脊,高声说道:“好极!好极!人无完人,谁没有个毛病?克善对朕如此坦诚,何罪之有?更谈不上责罚!二男争一妇,这种好戏不可错过!”一番话,竟是流露出对世子公报私仇的行为纵容到底的意思。 帝王说完,又是忍俊不禁的一场大笑,笑声欢畅至极,惹得众人也跟着嬉笑开来。 克善俯在乾隆怀里,感受着他强健的手臂将自己紧紧环住,拍抚自己脊背时看似大力,落下却极尽温柔,每一个动作都向他传递着纵容和爱护的讯息。他忍不住也跟着低低笑起来,心内喟叹:帝王的怀抱,原来可以这么温暖。 “这塞娅公主的后院越乱,于我大清越有利。皇上,依奴才看,我大清不妨隔一年再选送一个有能力的俊男过去,彻底把持住塞娅公主,如此,连委派流官的程序也可以省略了。”傅恒见眼前的一切原是虚惊一场,心情舒缓过来后连忙又出了一个更阴损的主意。 “可行!”乾隆强迫自己放开怀中的世子,转头对傅恒赞同一声,随即皱眉,“那个强巴丹达,朕本来还想暗中除去,如今看来,却是不用。塞娅夺了他土司之位,放他回去,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待他闹出事来,朕正好以此为借口将八旗驻军渗入西藏腹地。” “皇上英明!”傅恒略略一想,也叹服道。 “恩,西藏历来是朕心头的一根刺。虽然朕颁布了改土归流的策令,但无奈西藏天高地远,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朕鞭长莫及。如今双管齐下,西藏日后尽在朕的掌握。”乾隆沉吟,而后愉悦一笑,加快了脚步,“既无事了,咱们去御马场挑马吧!” 众人齐声应是,在帝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御马场而去。 29、染黑 一行人到了御马场, 乾隆金口一开,许永d和克善随意挑选骏马, 不限数量。但两人到底没敢放肆,转了一圈后各自选了一匹中意的就停了手。 看着围着自己的新坐骑上看下看, 爱不释手的两人,乾隆摇了摇头,薄唇上挑,“看样子你们今儿是舍不得走了。如此,把马牵出去溜两圈吧,朕和傅恒大人还有政务处理,先行一步。” “儿子(奴才)恭送皇阿玛(皇上)”两人相视一笑, 齐齐半跪行礼, 送乾隆离开。 乾隆微微颔首,走出几步,似想到什么,又突然回转身来,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世子, 唇抿成一线,表情严厉的说道:“你们给朕老实点,遛马就遛马,不许再做什么危险动作,眼看着快到饭点儿了,晚膳前定要回去,朕会派几个侍卫看着你们, 知道了吗?” 两人低头,齐声应是,待皇帝走远,才双双直起身来,迫不及待的朝自己的新坐骑走去。 克善轻柔的抚弄着坐骑脖颈上油亮顺滑的鬃毛,想着乾隆临走时的警告,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种被人当调皮小孩般训斥关怀的感觉,他两世以来,从未体验过,一时感觉很新鲜,转而想起自己的真实年龄,又觉得颇为尴尬,脸上不自觉升起两抹嫣红。 将心内奇怪的感觉丢开,转回心神的世子讪讪一笑,这才感觉到周围安静的反常。按惯例,刚得到一件好东西,永d应该兴奋的叽叽喳喳,话痨个不停的,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察觉到不对劲,世子朝永d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他对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踯躅表情。 “怎么了?有话直说。”世子轻扶着马头,对永d扬扬下巴。 永d面上有点讪然,挠挠耳朵,迟疑的开口,“皇阿玛说你和福尔泰有隙,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要算计他?我一直跟你在一起,竟然一点不知情。” 早知道你憋不住要问!世子心里暗忖,开口将几月前福尔泰在校场上算计陷害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就因为他害你手上割伤了个口子,你就要让他去西藏那苦寒之地给人做妾?”永d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敢置信。 若不是永d的语气不对,克善差点因为他形容福尔泰的话而笑场。做妾?真真贴切! 抿唇,忍住笑意,克善点头:“不错,他如何害我,我必要加倍偿还于他。不止他,连强巴丹达受伤的事,我也是故意为之。”世子半敛眉眼,将强巴丹达暗地用脏话侮辱大清的事也说了一遍。 永d边听着他缓缓的述说,边白了一张脸,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的更大,半晌不发一言。 克善盯着永d明显一副接受不能的表情,心里暗暗喟叹:终于到了这一步!身处黑暗中的孩子,不能眼中无视黑暗,心里却憧憬着光明。黑暗中,光明虽然可贵,但这份可贵只是一种幻境,海市中的蜃楼,除了不断麻痹自身,让自己更加软弱,半点好处也无。他正是看到永d这一点,才总想着找机会让他真正用心来看世界,今天,机会就在眼前。若想在这宫廷中活的更好,更肆意,染黑是必然的。 打定主意要好好刺激永d一番,克善说起话来不留余地。 他上前几步,直视永d不断闪躲的眸光,戏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是不是觉得心里很恐慌?” 永d想点头,又想摇头,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五官纠结成一团,显得很是痛苦。 克善见他皱成一团的小脸,低低一笑,而后长叹口气,“我为人就是如此,谁算计我,我总要想办法将他打落泥底。谁动我的人,我总要让他得不偿失,悔不当初。其实,不光是我,这宫里的人,谁不精于算计?不努力往上爬,就只能被人践踏。”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瞥一眼永d更加苍白的面色,继续开口,“你想想为什么你是皇子,却连福家兄弟那样的奴才都不将你看在眼里?你想想为什么你是中宫嫡子,却连你那些庶兄庶弟都能随意侮辱排挤?本该高高在上的人却活的如此窝囊,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一连三问,眼见着永d在他的逼问下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克善低叹一声,暗道不能太过了,方才闭口不言,任他僵立当场,细细寻思。 又过了半时辰,永d还垂首立在原处,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大有石化的趋势,克善无奈的摇头,上前拉他手臂,“好了,一时半会儿你也想不清楚,先回去用晚膳吧。若你想明白了,觉得我这样的伴读你接受不了,大可以去禀明皇上将我遣走,我不会介意。” 永d听见他劝慰的话,咬紧下唇,脚步不自觉的挪动,浑浑噩噩的被他拖回了阿哥所。 ~~~~~~~~~~~~~~~~~~~~~~~~~~~~~~~~~~~~~~~ 养心殿,同一时间,乾隆和傅恒正在商议册立西藏女土司的细节问题。讨论告一段落后,傅恒暗暗打量帝王神色,估摸着他心情还好,大着胆子问:“皇上今儿大大打了五阿哥脸面,如此处置,是不是有些严重了?” 乾隆脸色一暗,唇抿成一线,“朕打的就是他的脸面。虽然这几年朕没有明旨下诏,册封他做太子,但也是全心全意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这朝中,明眼人多着呢,谁不知道永琪是隐形太子?原先朕看着他还好,但最近不知为何,行事越发不着调起来,朝中怨声载道,朕清楚的很。立储有利于朝局稳定,但所立非人又是另一码事!不见圣祖在世时,朝堂混乱不堪的样儿么?朕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 乾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寒光乍现,“是以,朕今日就一巴掌废了他隐形太子的位置,安安朝中老臣的心。今后几年,立储之事休要再提,朕自有定夺!” 傅恒在帝王冰寒目光的注视下,寒毛倒竖,尾椎缓缓爬上一股凉意,连忙知机的转移话题,“立储之事,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议。今日,奴才观那克善世子,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行事练达不说,还智勇双全,为人忠直,是个好苗子。” 说到世子,乾隆即刻缓和了神色,丝丝愉悦将眸子中的寒气驱走,连语气也温柔起来,“朕观察了这么久,克善委实不错,年纪虽小,却不乏大智大勇,很合朕的心意。着力栽培几年,必将成为朕的一大助力。” 见帝王露了笑脸,傅恒松了口气,笑眯眯接口:“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栽培他?依奴才看,他行事大开大合却滴水不漏,为人又颇为率性,是个做将帅的好料子。送他到西山骁骑营历练两年,必成大器。” 将帅?想着克善瘦弱的小身板披挂上亮闪闪的大号甲衣,乾隆莞尔,继而听闻傅恒提议送他去军营,又皱起了浓眉,沉声道:“克善还小,朕还想多留他两年再看。待他长成,日后未必没有更好的出路。” 想到送克善离开宫廷,乾隆心脏抽痛一下,呼吸也错乱了一拍,回神后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傅恒的提议。 12岁还小?我儿子福康安8岁就跟着我上战场了!傅恒心内暗暗腹诽,却也看出了帝王对世子的不舍,识趣的跟着打哈哈,将这个话题混过去,心里却对世子更高看了一眼。 乾隆专断独行,对朝政的把持达到了大清开国以来历代帝王的巅峰。在这朝堂上,家族势力,人际关系,那都是虚的,只有帝王的爱宠才是实的。没有帝王爱宠,再大的世家也会被一朝端平,有了帝王爱宠,平步青云,一朝富贵也不是神话。以今日皇上对克善世子的态度来看,正如皇上刚刚所说,世子日后未必没有更好的出路。哦,不,应该说是,日后必定会有更好的出路。 傅恒心里暗暗衡量世子的价值,打定主意和他交好后,同乾隆又叙了一会儿话就告辞离去了。 ~~~~~~~~~~~~~~~~~~~~~~~~~~~~~~~~~~~~~~~ 坤宁宫,皇后忙完一天宫务,松缓松缓筋骨,正待侍从传膳,就看见永d惨白着一张脸,神色纠结的走进来。进来也不开腔,更不行礼,直接扎进她的怀里不动了。 这反常的举止可吓了皇后一跳,暗忖他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或遭了别人欺负,连忙将他拉出自己怀抱,一迭儿声的追问。 待皇后问的口都干了,该安慰的话也见了底儿,永d这才眼眶蓄了两泡眼泪,哀哀凄凄的开口:“皇额娘,您说,我是不是该换一个伴读?” “怎么无端端说这种话?克善欺负你了?”皇后一听他的话,心火立刻升腾起来,表情严厉的追问。 永d泪珠儿打一个转,摇摇头,“不是的。今天……” 他将今天马场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向皇后详细说了一遍,说完,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只等她来开导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他原本以为克善是善良的,是单纯的,与他最是投缘相像,却原来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克善坦诚内心的那一刻,他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糊了,思考不能,找不到方向的恐慌感源源不断袭来。 皇后沉着脸听完永d的叙述,高悬的心放了下来,转眼看见他纠结狼狈的样儿,一口气堵在喉头,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下,脸立时青了,好半响说不出话来,这才发现自己对永d的教育有多失败,竟连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如。 “孽子!你给本宫跪下!”缓过气的皇后将椅子扶手一拍,严厉的呵斥一声。 永d乖乖在她面前跪了,只眼里透着委屈和疑惑。 皇后看见他眼里的委屈和疑惑,闭了闭眼,强自让自己狠下心来,打定主意与克善里外夹击,狠狠刺激他一下。想罢,再睁开眼的皇后俯下身,搂住他的小脑袋,低低述说起来,将自己这么些年在后宫的艰辛一一道来。 述说告一段落,她摸摸明显受了二度打击,正在皲裂中的永d的头,哀声道:“皇额娘错了,皇额娘不该将你保护的这么好,早让你知道这些,你也不会糊涂成这样,整天浑浑噩噩的。你只当本宫是皇后,是一宫之主,可以护着你,你皇阿玛是帝王,可以保着你。其实不然,你皇阿玛对咱们不喜,本宫这个皇后做的战战兢兢,连一个包衣出身的小小妃子也能压我一头。你是中宫嫡子,却并无嫡子之实,你那些兄弟对你半点尊敬也无。你我二人稍不小心着了道,那就是万劫不复,必会被人取而代之!以你的出身,你那些兄弟,母妃们,哪个能容你?你被额娘护着,只觉得万事顺意,有不顺意的,退一步,忍让了就成,但一步步这么退下去,忍下去,早晚等着咱娘俩儿的就是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永d,你该长大了!” 说到心酸处,皇后搂着一言不发的永d嘤嘤哭泣。 “皇额娘,我从来没深想过,原来咱们在这个宫里过的这么艰难。”永d反搂住皇后,声音似有若无的从她怀里传来,带着一点儿了悟,一点儿沧桑。 “所以,你以后不能不想!克善是个好的,他有能力,对你也尽心,所思所想,所说所做,处处是为你好,你不要因此和他生了间隙。”生怕儿子转不过弯,和克善生分了,皇后忍不住又劝告一句。 永d在皇后怀里点点头,闷闷的说道:“儿子知道了。皇额娘容儿子回去再好好想想。” 知道这孩子今天受的刺激太大,皇后也不强留,遣两个精干的嬷嬷将神思不属的十二送了回去。 待他一离开,皇后颓唐的靠倒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嬷嬷,十二终于要长大了啊!本宫原就知道克善是个好的,却没想到他为人行事竟是这般大气!见识深远,手段狠辣,说话亦针针见血,恁是犀利!难为他还如此坦诚,这般为十二考虑。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十二能得他诚心相待,真真是造化!大造化啊!” 容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连连回答“可不是嘛!” “呵呵~今日永琪算是废了,本宫预感,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想到十二说的,永琪被乾隆狠抽一巴掌的事,皇后阴郁的心情转好,身子也坐直起来,脸上慢慢有了光彩,“嬷嬷记仔细了,日后克善的吃食用度要更精细些,凡十二有的,都不能忘了克善。” 容嬷嬷肃着一张脸点头:“娘娘您放心,必不会亏了世子一星半点儿!” 30、黑了 次日, 世子起身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等永d来叫自己,而是先行一个人去了上书房。他料想那孩子反射弧有点长, 若要想通,总得要个三五日才行。 卯时也就是临晨五点, 天微微才露一线白光,启明星半遮半掩在云层之中穿行,雾霭徐徐散去,露出殿宇和草木上附着的一层细小水珠,未经污染的微凉空气吸入鼻孔时,极为提神醒脑。 这是一个同往日完全一样的清晨,世子站立在书房外的小径上, 遥看房里橘黄色的烛光, 却又觉得这个清晨特别的不一样。仿佛静静矗立的此刻,他才真切的有一种立身此世的感觉,有一种微妙的安心和归属感悄然浮上心头。 但伤春悲秋,感怀身世向来不是世子的强项, 只一瞬, 他便清醒过来,一步一步,优雅的向书房行去。 书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听见有人进门的响动,纷纷抬头看去,见是世子, 众人的眼睛蹭的亮了一下。 世子被众人聚光灯一般炙热的眼神看的一愣,脚步微不可见的停滞一下,而后面容平淡的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克善,昨天五哥被皇阿玛打了一巴掌,听说你和十二当时也在场,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四阿哥永a凑到世子身边,试探性的问。 昨天永琪顶着肿了半天高的猪头脸被御前侍卫押送回府,众目睽睽之下路经整个皇宫,那架势忒招摇,宫里人想不知道都难。有心人纷纷前去打探,但无论怎么询问,除了探得那伤是皇上打的外,其它一概不知。因此,当时在场的克善和永d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回四阿哥,克善不知。”世子拱拱手,礼貌性的一笑,只一句不知就应付过去,连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乾隆未明旨下诏册立女土司前,马场的事就是机密,岂能随意泄露?看这群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就知道了,乾隆定是早先一步封锁了消息。因而,他宁愿得罪人也不愿犯口舌之禁。 “你怎会不知?你当时不是在场?”永a被世子的态度弄的脸色暗沉一下,语气颇为不善的逼问。 克善挑眉,眸子中寒光电闪,直直向永a看去,压低嗓音缓缓说道:“皇上当时也在场,四阿哥若真的心急,可以自己去问皇上,若不方便,奴才代您去问也可。”话中威胁的意思不言而明。 永a虽然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却也拿世子没有办法。虽然探不得具体的情况,但永d和世子得了钦赐宝马,这消息却是真真的,如今谁人不知他两个是皇阿玛面前的红人,惹急了他,真跑去告御状也不是不可能。 永a细细回想世子平日的为人,突然间发现,他时而淡泊,时而圆滑,时而刚硬,行事进退间总拿捏的恰到好处,简直滴水不漏。此刻看着他高挑的眉梢下那寒光凛冽的眸子,他忽的打了个冷战,默默退了开来,只当自己什么也没问过,吃下他给的钉子。 书房众人都竖着耳朵探听两人对话,见四阿哥两回合就败下阵来,又见世子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表情,纷纷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世子的气场太强大,后台太硬,使他免于众人的骚扰,可苦了随后进门的小十二。他平时就是个脾气好的,人又单纯好哄骗,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火力对准他,各种方法齐齐上阵,就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真相。 看见众人或明或暗的试探举动,世子起初还皱皱眉头,担心十二不知轻重,胡乱透露信息。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只见十二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憔悴的看着围着他的哥哥们,真诚而憨傻的摇摇头,“我得了新坐骑简直太高兴了,骑着跑了好多好多圈才停下,等我停下,五哥已经被皇阿玛打跑了。” 众阿哥们眼露狐疑。 不信?不信请看我真诚的眼光!十二眨巴眨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向哥哥们看去,那小眼神要多纯洁有多纯洁。 接收到他直诚眼神的众阿哥们对视一眼,纷纷悻悻然的相继离开。 看见十二精彩的表演,克善淡然表情不变,但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却透出深深的笑意。十二出息了啊!演技不错!世子愉悦的暗忖。 一场闹腾,众人探不出个子丑寅卯也就消停了,克善和永d一前一后坐着,不像往日那样时不时凑一起说说话,两人一个看书,一个练字,各干各的,一句交流也没有,冷淡的可以。 如此,终于熬到了申时下学。 “你是打算都不理我了吗?”亦步亦趋跟在世子屁股后面晃悠的永d终于忍不住开腔,声音满含委屈。 克善莞尔一笑,回头看向他时已面无表情,“不是你不想和我说话吗?怎么,想通了?” 永d涨红着脸点头,“想通了。你说的对,是我太不争气,太笨了,所以才总是让人家欺负,还要你费心来保护我。比如今天,他们就老是来缠着我,问都不敢问你一声。” 说到这里,永d鼓鼓腮帮子,显得有些不忿。 “我以前只知道伤心为什么哥哥们都不喜欢我,也不跟我玩儿,如今才知道,都是因为我出身的缘故。我这么没用,偏还占了嫡子的位置,他们一定很不服气。” 看着面露恐慌神色的小孩,克善微微颔首,暗道:难为你总算认清事实,知道害怕了。 “所以,我以后会认真读书,变强,像你说的那样,没人敢来欺负咱们,看不起咱们!以后,换我来罩着你,啊?”永d握拳,信誓旦旦的说完,走上前安抚性的拍拍克善的肩膀,“对不起,昨天是我糊涂了,你别和我计较。” 世子乜一眼永d拍抚自己肩膀的小胖手,终于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笑了,“恩,以后克善能否飞黄腾达,就指着十二阿哥了。” 见世子笑了,永d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呵呵笑起来,心里的负担一扫而空,拍拍胸脯豪气道:“没问题!你以后瞧好了!” 小胖子充壮士,场面着实滑稽,世子又忍不住笑起来,暗叹这孩子不但大智若愚,还很听得进人言,实属难得!心下对他的未来更加看好了。 两人言笑晏晏又走了一段,碰上专程来寻人的容嬷嬷,被带到了坤宁宫用晚膳。 ~~~~~~~~~~~~~~~~~~~~~~~~~~~~~~~~~~~~~~~ 坤宁宫里,皇后整了一桌永d和克善爱吃的菜,正等着两人。 “免礼,免礼!赶快洗洗,过来用膳。读了这么久书,该饿了!”看见言笑着走进殿门的儿子和伴读,皇后松了口气,连忙笑眯眯的上前,扶起准备跪下行礼的两人,回身招呼宫人伺候他们净手,漱口。 待两人收拾停当,坐到饭桌前,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都愣了。 “愣着干嘛?快吃吧。”看着表情一致,颇为默契的两个孩子,皇后心里特别舒泰,亲自给两人各夹一筷子菜。 “谢皇后娘娘!您也吃!”克善眉梢一动,马上会意过来皇后如此热情的缘故,也不推辞,谢过礼后,大大方方的吃起来。 “皇额娘,这个是您最爱吃的三味灯笼虾,您别光看着我们呀,您处理宫务,比我们读书辛苦多了,应该多吃点!”永d将一碟子灯笼虾扫了一半儿进皇后面前的碗里,还细心的垒成一堆小山,将自己的孝心表达的淋漓尽致,惹的皇后立马湿了眼眶。 儿子越来越懂事,她感觉这日子终于有了盼头了。如此一想,心里松快了,拿起筷子来,往日吃腻了,味同嚼蜡的御膳竟觉得美味无比。 三人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默默用餐,坤宁宫里一时静的出奇,但那宁静中透着温馨的氛围却悄然弥漫于各个角落。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难得温馨的场面被一名突然闯进来的宫·女打断了。 那宫·女肃着一张脸,轻手轻脚行到容嬷嬷身边,俯在她耳边低低回禀着什么。本来还笑眯眯的容嬷嬷在她回禀的过程中脸色渐渐变黑,直至黑如锅底。 她垂眸,朝宫·女摆摆手,将她遣退,而后上前,行到皇后身边,凑近她耳朵将听来的事情又复述一遍。 克善自那神色不安的宫·女进门就察觉事情有异,脸上却分毫不露,仍然自顾自的一口口进食,直到皇后听完容嬷嬷回禀,突然间怒气勃发,摔了面前的碗碟为止。 “岂有此理!宫中竟然会发生混淆皇室血统这等丑事?当本宫这个皇后是死的吗?容嬷嬷,走!随本宫前去问个清楚!” 摔了碗碟,皇后还觉不够,立马打点一下仪容,起身朝殿外行去,打算兴师问罪。 永d被皇后突然发怒给吓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嘴里含着一口饭,傻乎乎的看着她起身离去。 克善却通过皇后的一句怒斥就分析出了端倪:混淆皇室血统?原来的阿哥,公主们被狸猫换太子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就只剩那个私生女小燕子了。一个私生女和谁混淆?又被谁告发?电光火石间,世子马上想起了那个神情倨傲的宫·女紫薇。 看看气势汹汹的皇后,再看看呆呆傻傻的永d,世子暗叹自己命苦的同时,不得不起身劝阻:“皇后娘娘请留步。您是后宫之主,这种事,皇上自然会知会于您,您不如安心在殿中等候圣上宣召。未经宣召,贸然前去,皇上怒火正炙,反而不妥。” 世子清亮的声音不温不火,隐隐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若是旁人,皇后绝不会理会,但屡次见识到世子处事不凡之处,皇后犹豫了,站在殿门前踌躇不前。 这个时候,永d也在世子一个瞪视之下回过神来,连忙咽下嘴里的饭,走上前拉住皇后的衣袖,“是啊,皇额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生这么大气?您先跟我们说说,我们给您出出主意。” 宝贝儿子都来劝了,皇后心情也平静下来,顺势转身回殿,命宫人撤了菜席,将两人拢到身边,详细将还珠格格和宫·女紫薇到养心殿自爆真假格格身世的情况跟两人说了。 反正这么大的丑闻,连她这消息最不灵通的坤宁宫都知晓了,宫中别处怕早就传遍了,没什么不可说的。 永d听完,彻底懵了,嘴巴张的能塞下两个拳头。世子却默默垂首,将脸上深受打击的表情掩藏起来。 猜到了事情的结局,却没猜到经过!这事竟然是她们自己跑到御前暴露出来的!?这让本想着利用这些人的秘密挟制一下五阿哥的世子觉得,自己忒弱了!什么阴谋诡计?在脑残人士面前,那都是浮云! 31、烂事 劝住了皇后, 见她心情不愉,克善和永d自发留下, 陪她小坐一会儿。 三人随意捡些话题断断续续聊着,半时辰后还不见乾隆宣召,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频频向殿门看去。 克善拿起身边的茶杯,轻抿一口,眼角余光扫到皇后坐立不安,蠢蠢欲动的样儿,眉头微蹙一下,暗忖:从这几个月观察, 皇后性格刚硬, 行事冲动,说话率直,和独断专行的乾隆对上,不但次次铩羽而归, 还加深了帝王对她的厌弃。难怪历史上, 她和永d会沦落到那等地步。乾隆现在必定怒火狂炙,若让她此时前去,等于是火上浇油,说不定还会平白牵累十二,得想办法安抚下她才好。 想罢,克善放下茶杯,抬眸看向皇后问道:“克善有一个问题想问娘娘, 不知可否?” 皇后慈爱一笑,轻轻抬手示意,“克善有问题尽管问吧。”对世子,皇后现在拿他当半子看待,自然很是包容宽和。 “敢问娘娘,这紫薇进宫,可是经了娘娘同意的?”世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的问道。 皇后听闻他的问题,眼里闪过疑惑,而后摇头,笑的苦涩,“不瞒你说,这紫薇进宫,本宫当时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直到她闯下耽误朝政的大祸,本宫这才知悉,可想而知本宫当时的愤怒。自还珠格格进宫后,本宫屡次被皇上训斥,统摄六宫的权利被捋了一半,归于延禧宫的令妃所有,这紫薇进宫,就是她一力安排,连知会本宫一声也无。” 皇后缓缓说道,刚刚还急躁不堪的心情渐渐被悲凉和愤怒取代。 克善听了皇后的话,眼里忧色消散,垂眸低低一笑,“呵~~如此就好。初时,这小燕子进宫,娘娘您因质疑她的来历而被皇上严苛训斥一场,当时是令妃娘娘一力担保这还珠格格的身世,而后又是令妃娘娘一力促成紫薇进宫。如今,娘娘身上责任尽去,不沾半点荤腥,可说是稳坐钓鱼台,只悠哉悠哉看戏就好。您不急,自然有人急,皇上的怒火,总该有个人来承受,却绝不是娘娘。” 世子这话说的不算隐晦,皇后脑子一转,立刻回过味儿来,将还珠格格进宫后的一系列烂事又回忆一遍,这才发现:可不是吗?桩桩件件与她毫无干系。而且,事实证明,她所说所做不但没错,反而顶顶正确。 一想明白,皇后立时抚掌,用帕子捂住嘴笑的前仰后合,“还是克善脑子清明!说的也是,本宫急什么?皇上不宣召本宫,本宫就好生待在坤宁宫看戏。” 克善见皇后想通了,也展眉一笑,继续乘胜追击,坚定皇后心意,“娘娘决断没错,此时,以静制动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待这着急的人去直面皇上怒火,一切尘埃落定后娘娘再出面收拾残局,还可博一个贤良方正的名声。” 皇后越听越满意,心内的那点焦躁和不忿消失的一干二净,招来宫·女再给儿子和世子添了茶水和茶点,继续叙话。叙话中脸上笑容连连,去兴师问罪的想法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后。 待天色渐晚,不能再留人,皇后才依依不舍的放两人离开。 出得坤宁宫,永d双眼晶亮,极其崇拜的看向世子:“克善,你好厉害啊!今天你不说,我皇额娘去了乾清宫,又得挨一顿骂!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啊?说什么都那么有道理!什么难事到了你面前,就都不是难事了,真神奇!” 克善听了永d的盛赞,忍俊不禁,摸摸他的秃头:“遇见事情,脑子先行,思虑周全后,方才身体力行,这是最安全的行事准则,你要记住了。以你现在的阅历,看事情还有些浅薄,不要着急,慢慢来。” 永d撅嘴,沮丧的说:“我的阅历浅?可是,你也和我同岁啊,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用。” 同岁?世子讪然一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似是而非的说:“阅历和年龄不能混为一谈。等你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识也就多了。人活一世,不经历点挫折就不会成长。这所谓的阅历,就是从一次次挫折中得来的。” 见世子半敛下眉眼,似叹息,似寂寥的表情,永d想到他经受的灭门之祸,若有所悟,不忍再问,清澈的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瞥见他的愧疚,世子莞尔,想着这孩子真能脑补,到底没解释什么,举步继续往阿哥所走去。 行到两人院门前的岔口,该分道扬镳时,世子突然想起什么,叫住永d交待:“这件事还没完,如今西藏土司还在京里,这件事牵扯到塞娅公主的夫婿,皇上必会先想办法打发了他们,再另行处置两人,此番下来,也要个两三日,你务必安抚着,让皇后娘娘不要着急。还有,塞娅公主要带福尔康回藏继承土司之位的事情,皇上在马场时已封了口,这件事是如何传入还珠格格和紫薇耳中?其中必有蹊跷,你让皇后娘娘这几日整肃一番坤宁宫上下,莫要着了别人的道儿。” 这些话,以他的身份告知皇后已是逾越,因而才想着让永d转述。 永d听了他的嘱咐再次瞪大了眼,感叹克善头脑之精明的同时,带着高山仰止的崇敬心情回了院。 立在原处,微笑着目送永d一副崇拜至极的表情进门后,世子才施施然朝自己院子走去,一路上想到那个因被塞娅公主横刀夺爱而冲动的跑到乾隆面前表白身世的还珠格格和宫·女紫薇,他讥讽的挑眉,暗叹自己果然穿的是一部爱情剧,主角可以因为爱情而罔顾伦理纲常,甚至自身性命。于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整个皇宫暗潮涌动。 延禧宫里,令妃摔了一地的器具摆饰也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怒火和挫败。 她本以为福尔康和小燕子是一对,凭小燕子在皇上跟前受宠的程度,福尔康尚了主,福家被皇上提携起来,于她是大大的助力。 后来,福尔康去争那塞娅公主的额驸之位,她转念一想,有了西藏土司的扶持,情况也很乐观,然而,就在今天,当她收买的皇上身边的一个近侍偷偷告诉她,皇上要改立塞娅为女土司,放她回去,而福尔康会从堂堂西藏额驸沦为塞娅众多夫侍中的一名时,她心急了。福家是她在朝堂上早就埋好的棋子,花了她诸多心血,轻易不能废弃。因而她将消息私下透露进了漱芳斋,指望性情火爆,行事冲动的小燕子去乾隆跟前争取一下,把福尔康拽回来。 但是,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福尔康喜欢的不是小燕子,竟然是那个宫·女紫薇?小燕子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紫薇才是?这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直炸的令妃头昏目眩,心绪紊乱,遍体生寒。如今,她只能默默祈祷皇上大发善心,将这件事轻轻带过。 但是可能吗? 令妃冷静下来,垂眸沉思,忽而笑了。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放把天火将这局面搅的更乱,让别人去理吧!宫外不是还有一个五阿哥吗? 令妃到底是从包衣奴才爬上来的宫斗高手,并不像克善预想的那样乱了阵脚,贸然去养心殿请罪求情,而是祸水东移,派人去宫外漏了消息,暗暗将永琪攀扯了进来。 ~~~~~~~~~~~~~~~~~~~~~~~~~~~~~~~~~~~~~~~ 翌日,事情果然如世子所料。 由于小燕子和紫薇去养心殿呈情时并不避人,真假格格的事情迅速传遍宫廷。幸而巴勒奔一行住在宫外驿站,才没收到消息。乾隆怒火滔天,却偏要强自按捺,先行处理西藏土司的事,只能将小燕子和紫薇两人秘密关押起来,待巴勒奔走后再行处置。 不想,在他拟定册立女土司诏书的时候,永琪偕同福尔康双双闯进养心殿,当着在场几名重臣的面表明了心迹,让乾隆又迎来了第二波打击。 乾隆面无表情,当机立断让侍卫们堵住两人嘴巴带下去,同小燕子和紫薇关押在一起。而后顶着朝臣们同情的目光,继续若无其事的拟诏,而后下旨,当天就将欢天喜地的巴勒奔一行打发出京。 巴勒奔和塞娅猛然间被这么大一馅儿饼砸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哪里还顾得上计较额驸换成福尔泰的问题。反正回了西藏,塞娅想要多少男人,任她挑就是。本着怕夜长梦多的心情,他们根本不用乾隆催促,当即收拾东西走人,连强巴丹达闻听圣旨后突然病情恶化,昏厥过去也不能阻止巴勒奔的脚步。 又过了两日,安安逸逸待在坤宁宫里看戏,每天派人打听延禧宫的动静,一听见宫人汇报令妃又砸了多少东西就要大笑一场的皇后娘娘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清帝王。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看见高大的明黄色身影踏入殿门,皇后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带领一众宫人屈膝行礼。 乾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直直越过皇后,走到主位上径直落座,而后才抬手道,“起来吧。” 皇后从容起身,行到帝王身边坐定,眼角瞥见殿门口站立的两个少女,突然变了脸色。 “皇上,她们……”她们怎么还在这里?您怎么不将这两个罪人处死? 看见穿戴整齐,虽然瘦弱憔悴了一些,但明显没怎么受苦的小燕子和紫薇,皇后眉眼倒竖,直直向乾隆瞪去,目光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狂猛怒火。 乾隆知道皇后必是这个表情,事实上,她能忍住这几天而不动肝火,大出他的预料。但是,他此次,不是看皇后发怒,听她那些忠言逆耳来的。因而,他果断的抬手,制止了皇后未出口的话。 “皇后,朕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经过查证,紫薇确实是朕的骨血,朕不会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已赐封为明珠格格。另,小燕子当初进宫,朕说的是收她做养女,这一点无可辩驳,她不算欺君,不能随意给她治罪。朕带她们来,是给你请安的,也是正式确立她们的身份。” 乾隆冷冷逼视皇后,释放出自己强大的气场,生生将她的怒气压制下去,接收到她不甘,却表示屈服的眼神,这才朝两人挥手,“还不快点上来给你们皇额娘磕头。” 看着小燕子和紫薇一脸战战兢兢的表情走进殿内,皇后有苦难言,气怒难当,当即红了眼睛。 乾隆盯着两人走近,虽然面无表情,腹内却充斥着森寒的煞气。 这两个女人,如果可以,他恨不能当即打杀了,将她们存在的痕迹尽数抹去。可是不行。她们将事情闹的尽人皆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悄然处理已无可能。再加上后来永琪和福尔康当着朝臣的面在养心殿里公然表白,难度就更大了。 永琪和紫薇用性命相胁,迫他放过小燕子和福尔康,他极度愤怒,却不能真看着这一双儿女去死。两人无端端没了,即使封锁了消息,明眼人一想便知,传扬开来,皇子皇女为一对贱·奴殉情,皇室必将颜面扫地,沦为天下笑柄。 为了皇室的脸面,他即使再恨,也不得不息事宁人。 好吧,你们想活?想双宿双栖?朕就成全你们。留你们一条性命,朕有的是法子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须知,朕这一辈子,最不缺的就是儿女。乾隆狠狠捏紧手里的茶杯,抑制住从眼底流露出的浓烈杀意,好半晌平静下来后,冷冷忖道。 紫薇和小燕子小心翼翼走到皇后近前,偷瞟一眼皇后的表情,正要屈膝行礼就被殿外通传‘十二阿哥,克善世子求见’的声音打断了。 心情刚刚平复下来的乾隆听见这声禀告,手上力道猛然失控,差点捏碎掌中的茶杯。 32、雷霆 真假格格事件爆发, 乾隆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对皇室,对自己的帝王威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小事。他能运用自己的权势、手段, 将这些负面影响一一抹平,也能将这些个欺骗他, 膈应他的人一一料理,这整个天下,谁敢非议他一句? 但,直到闻听克善觐见的此刻,他才恍然忆起,克善会怎样看他?会否觉得他武断失察?会否觉得他昏聩无能?会否觉得他偏听偏信?更严重的是,会否对他失望? 想到这里, 乾隆不敢再深思下去。全天下人的看法他都可以不在乎, 但,独独,他不想在那温雅少年清澈透亮的双眸中看见对自己的失望,一星半点也不可以!故而, 虽然这么些天以来, 他一直处在暴怒之中,却是头一次对自己的情绪失去了控制。 将手里的茶杯捏紧,再捏紧,直到一丝微不可闻的碎裂声传来,他才猛然间回神,堪堪住手,引颈朝坤宁宫大门望去, 却又立即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 一个帝王,竟连直视一个人的勇气也没有,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此刻,乾隆心情太过纠结难堪,根本没想过去探究这种诡异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克善和永d得到通传后徐徐走进殿中,看见殿内站立的两名少女时,他俩步伐一顿,转瞬又恢复过来,行到两名少女身旁站定,给主位上的帝后行礼。 两人都没向小燕子和紫薇见礼,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过去。永d想着这两人不知该怎么称呼,觉得尴尬,世子却是觉得没有必要。以这两人闯下的滔天大祸,乾隆为了大局不得不留住两人性命,但必不会让她们好过。对于两个注定被炮灰掉的小角色,世子绝不会浪费精力去关注。 两人刚跪到一半,皇后先乾隆一步开口叫起,如此逾越,明显有跟乾隆对着干的意思。但乾隆这次并不觉得被冒犯,他正沉着脸,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没叫起,即便皇后开了口,两人也没敢动,依然垂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又过了片刻,见他还不开口,世子抬眸朝看似发呆的帝王看去,试图找出他脸上迁怒的痕迹。 事实上,在看见殿里小燕子和紫薇的身影时,世子就开始暗暗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请安,被皇后或乾隆迁怒,那简直是必然的。但立马转身出去更不现实,他只能硬着头皮进来受难。 似有心灵感应般,在世子探究的视线看来时,乾隆刚好从怔忪中回神,转过头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瞥见世子眼里的小心翼翼,乾隆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状况,连忙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待两人站定,他撇开视线,嘴唇紧紧抿起,表情看似不快,实则僵硬。 “若朕没记错,这个时候你们应该还没下学?”乾隆色厉内荏的质问。 世子和克善垂头答道:“回皇上,纪师傅身子不适,突然昏倒被送去太医院了,故而今天提前下学。” 这个纪晓岚,早不昏倒,晚不昏倒,偏偏这个时候昏倒,真是没用!乾隆恼怒的腹诽,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能开口赶刚来的两人离开,只能转而看向小燕子和紫薇,继续让她们给皇后行礼。 “还愣着干嘛?快给你们皇额娘跪下!”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乾隆此刻的语气,除了煞气更浓郁之外,还多了几分僵硬的不自然。自己做下的丑事要在克善眼前上演,于他来说简直是种煎熬。 小燕子和紫薇在乾隆森冷的呵斥下抖了抖身子,颤巍巍的跪下。 皇后撇开头,眼不见为净。 乾隆死死盯住两人动作,眼里被寒气氤氲。这两人简直是他的耻辱,是他平生最大的污点。试想,若当初他真册立紫薇做了贵人,事情会如何?乾隆心里一颤,不自觉的向克善望去。 父女相·奸,世人唾弃!想到那寒星般的眸子中流露出对自己的鄙夷,厌弃,乾隆感到一阵眩晕,忍不住闭了闭眼,手上一个用力,掌中的茶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在碎裂声传来的同时,乾隆猛然将手里的杯子朝紫薇狠狠掷去,茶水混合着瓷片在她裙裾边炸开,瞬间将她弄的一身狼狈,跪着的两人悚然一惊,差点失态的跳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规矩?礼是这样行的吗?手放哪边?头下垂几寸?你们竟然还敢直视帝后圣颜?”乾隆面无表情,语气极度冰寒,一字一句缓缓逼问。他显然忘记了,克善刚刚行礼时也直视了龙颜。只能说,这就是差别待遇。 皇后在乾隆发难时就诧异的转回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勃然大怒的帝王,眼里满是困惑。要认她们的是您,要为难她们的也是您,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 乾隆不管皇后怎么想,他盯视地上两人,手一抬,厉声呵道:“重来一遍!” 小燕子和紫薇无法,表情既是不甘,又是害怕的站起,重新跪下。 “啪”!又一个杯子在小燕子身上壮烈牺牲。皇后,永d,克善都忍不住为乾隆的大力抽了抽眼角,龇了龇牙。疼啊! “这又是哪门子礼仪?恩?下跪时哪只脚先落地你们没学过吗?”乾隆掷出又一个杯子后,满脸狠戾的质问。 皇阿玛,我们真没学过!小燕子和紫薇心里叫屈,却不敢顶着乾隆浑身暴涌的煞气犟嘴,只能自觉的再站起来,心里默默回忆一遍动作,再次跪下。 “啪”!这次杯子在紫薇头上开了花,茶叶,茶水,混着她额头的鲜血往下流入脖子,没入衣襟。她摇摇欲坠,不敢置信的看向乾隆,样子分外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乾隆丝毫不为她的表情所动,眼里对她的厌恶又加深一分。当初,就是这个眼神,这个表情误导了他,如今看来,对着自己生父也能此番作态,当真令人作呕。 “看着朕做什么?又忘了行礼时不可直视龙颜吗?重来!” 两人再次起身,跪下,反反复复。乾隆再次呵斥,砸杯,毫不手软。 这下皇后终于看出问题来了。皇上摆明了是刻意折磨这两人嘛!转念一想,是了。这两个贱·人如此狡猾,将事情闹的那么大,还牵扯进了五阿哥在朝臣面前以命相保,皇上这不受人威胁的性子,定是厌弃了他们,又杀不得他们,留着慢慢整治呢! 一想通,皇后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朝容嬷嬷暗使一个眼色,让她再添一套茶具上来。砸吧,砸吧,今儿就算砸了坤宁宫内所有瓷器,本宫也不会心疼。 可惜,乾隆并没有砸光坤宁宫瓷器的打算。看着地上的两人已经由开始时的齐整变成眼下的狼狈,浑身抖索的瘫软在地,脸上,手上,各处俱被碎瓷片割的一道一道,鲜血迸裂,惨不忍睹,衣服也被茶水打湿,粘贴在身上,露出身体曲线,他终于住了手。 “克善,永d,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回去温习功课吧!”乾隆眸色暗沉的向镇定自若的世子和脸色惨白的十二看去。 这两个贱·人形容太过不堪,可不能污了克善和永d的眼目。这是乾隆此刻的真实想法。 “儿子(克善)告退。”两人齐齐弯腰行礼,退出坤宁宫正殿。世子步伐不紧不慢,并不受乾隆此番暴戾发作的影响,反观十二,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儿了。 待两人走远,乾隆看向皇后温声道:“小燕子和紫薇如此不成器,日后有劳皇后严加管教了。” 皇后微微一笑,恁的舒心,“臣妾遵命,定不会让万岁爷您失望。” 地上被乾隆整治的奄奄一息的小燕子和紫薇听见皇后春风化雨般温柔的回答,禁不住内心的恐惧,颤抖起来。她们本以为皇上能轻易放过她们,定还会如往常一般,对她们宠爱有加,如今看来不是。 想到乾隆刚才对她们冷酷无情的惩治,两人内心的惶恐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双双仰头,神色哀戚的向他看去,面露祈求之色。 乾隆对她们哀求的表情无动于衷,得到皇后的保证,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开。 ~~~~~~~~~~~~~~~~~~~~~~~~~~~~~~~~~~~~~~~~ 行到乾清殿,乾隆捡了张椅子坐下,呷一口茶舒缓紧绷的情绪,热茶氤氲出的白色雾气将他神色莫测的俊颜衬的更加深沉。半晌后,他颓唐的靠倒在椅背上,喃喃问道:“吴书来,小燕子这件事疑点重重,朕问也不问就确认下来,如今闹到此番局面,别人会不会觉得朕很昏庸?”这个别人是谁,自然只有乾隆一个人清楚。 吴书来定了定神,小心答道:“哪儿能呢!万岁爷行事英明,杀伐果决,开创大清一代盛世,明眼人都看着呢。您执掌的是整个天下,凡事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偶有失察,那也是别人刻意误导欺瞒的结果。” 吴书来说的有人刻意误导欺瞒,自然说的是小燕子,今儿他算看出来了,万岁爷对还珠格格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往日平白受了她那么多鸟气,不适时上点眼药,实在对不起自己。 但他的话,却使得乾隆往更深的地方想去。将事情前后又细思一遍,乾隆眸光一闪,斜飞的浓眉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将马场之事泄露给漱芳斋的人查到了没有?”半晌后,他敛目,朝虚空中问。 一名黑衣侍卫突然出现在殿中,半跪行礼后拱手答道:“回皇上,已经查到,系乌拉那拉家族名下一包衣奴才所为,他目前在乾清殿担任皇上内侍。” “哦?”乾隆抬眸,挑眉看向黑衣侍卫,“那将紫薇和小燕子的消息透露进永琪府上的人查到没有?” “查到了,也是乌拉那拉家的包衣,在内务府担任主事,负责管理谱牒。”侍卫答完,深深埋下头,不敢去看乾隆表情。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来临,乾隆忽而沉声笑起来,“呵~~乌拉那拉家?皇后的手笔吗?还查到什么?” 侍卫被乾隆笑的浑身发寒,垂头闷声回道:“查到这里,再无一丝线索。” “你下去吧!”乾隆颔首,面无表情的将黑衣侍卫遣退。 乌拉那拉?皇后?当朕白痴吗?虽然今次事件爆发,看似皇后最得利,但皇后被他连番□□,连个坤宁宫也管制不过来,何以能将手伸到朕的身边?伸进内务府?管理谱牒的奴才也能收用,那上三旗所有大家世族的户口谱系薄岂不是任此人随意篡改?胆子未免太大了! 想到此处,联系到令妃轻易就能改了紫薇汉女户籍为包衣,将她弄进宫,乾隆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猛烈的怒火,手大力拍向身边的桌面。桌子轰然倒地的巨大声响震的殿内侍从惨白了脸,双股战战。 “吴书来,你可听见了?将那名内侍给朕找出来,即刻杖毙。”站起身,乾隆看向吴书来,语气淡然的下令。 知道乾隆语气越是平淡,心里越是震怒,吴书来不敢耽误,立马着人下去拿人行刑。 “摆驾延禧宫!”见吴书来布置妥当了,乾隆举步朝延禧宫走去。 阻止了延禧宫外守职太监的通传,他悄然进殿,惊的正暗自得意的令妃直接从椅子上跳起,忘了行礼。 “见了朕,你这是什么礼数?恩?”乾隆径直在主位上坐下,周身气场冰寒}人。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令妃立即反应过来,风情万种的领着回神的宫人们跪下行礼。 “令妃的阿玛是内务府总管魏清泰?”乾隆并不叫起,斜睨跪着的令妃一眼,轻飘飘问道。 令妃从面上看不出乾隆情绪,只能微微一笑后答道:“回皇上话,魏清泰正是臣妾阿玛。” 乾隆点头,继续垂头沉思,任令妃跪的双膝酸痛,从左脚换到右脚。她身后的一众宫人更是内心忐忑,身子颤栗不止。 “朕没叫起,你个贱·婢岂能妄动?来人啊,拖下去,杖毙。”沉吟中的乾隆突然将手边的茶杯砸向令妃身后的一名宫·女,(您今天砸够没有?)面色黑沉的怒叱道。 令妃白着脸回头一看,被砸的正是她平日最为倚重的大宫·女腊梅。 守在门边的侍卫得了帝王命令,立马走出来两人,将喊冤连连的腊梅拖了下去。 “令妃,连自己的贴身宫·女也调·教不好,你如何协同皇后管理后宫事务?如何有资格做这延禧宫一宫主位?朕看,你不如即日起在延禧宫偏殿修身养性的好。令妃听旨:日前令妃深蒙圣恩,曾委以重任,协理后宫;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今革除其令妃封号,贬为令嫔,移居延禧宫偏殿悔过静思。” 乾隆一通训斥后又发下降位圣旨,其行事雷厉风行,丝毫不给令妃反应的时间。看着令妃在自己面前一副深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儿,乾隆满意了,暗道:这就是专横弄权,愚弄朕的下场,可惜,事情还没完呢。 丢下受了太大打击,还回不过神来的令妃,乾隆又即刻回养心殿拟旨,贬责内务府各部官员,打杀了那名管理谱牒的主事,割除了魏清泰一切职务,压入大牢候审。 做完这一切,乾隆才感觉大大松了口气。 令妃持宠弄权,其行事之隐秘,竟连他的暗卫也探查不出,内务府更被她牢牢把持,若再过两年,待她势力坐大,宫中是何局面?是否连朕也奈何不了她?想到这里,乾隆内心升起一股戾气,犹觉得对令妃的惩治还远远不够。 不急,慢慢来,看着一个人在垂死中挣扎还犹不自知,岂不是更为有趣?平息下胸中狂涌的杀气,乾隆摩挲着骨节上的扳指,森然一笑。 收敛起冷笑,似想到什么,他转头看向吴书来,语气已是温柔如水,“今日朕在坤宁宫连番发难,可能吓到克善和永d了,你去朕的私库寻些静气宁神的药材和补品给他俩送去,越贵重越好。对了,克善好像很爱赏玩古董字画,你将朕那本颜真卿的《湖州帖》也给他送去。” 吴书来听见乾隆最后一句吩咐,瞪大了眼睛,迟疑的朝他看去,怀疑自己听错了。《湖州帖》?万岁爷,您平时不是很宝贝么?连履亲王和庄亲王想借来一观您当初都不同意,今儿是怎么了? 乾隆知道他在迟疑什么,也不解释,手一挥,神色不耐的打发他下去,“还愣着干嘛?快去!”克善喜欢就好,一些个死物,有何舍不得的? “咋!奴才马上去。”吴书来见帝王面露不耐,头一低,动作快速的弓腰退下,心内暗忖:今儿在坤宁宫到底谁受了惊吓啊?十二阿哥好像有点,这克善世子,那是一直面带微笑,连眼也没眨过喂!《湖州帖》万岁爷也舍得送,看来皇上对世子的宠爱,连皇子阿哥们也越不过啊! ~~~~~~~~~~~~~~~~~~~~~~~~~~~~~~~~~~~~~~~~ 坤宁宫里,皇后送走乾隆后睨向地上瘫软如泥,看不出人形的两人,心情舒畅,也没兴趣再折磨她们,草草说了些规矩就叫来侍从将她们带下去安置在偏殿。反正皇上发了话了,这两人,她可以日后慢慢调·教,不急于一时。 又过了没多久,容嬷嬷一脸喜色的走进殿中,将令妃被贬,魏清泰被关的消息眉飞色舞的详述一遍,皇后闻言,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只感觉这些年来,被令妃打压的郁气一扫而空。 “如今想来,世子说的真对啊!娘娘您这次什么也不做就大获全胜了!”容嬷嬷禀告完,忍不住有感而发。 皇后垂眸寻思片刻后,脸上神采奕奕,笑叹道:“经过此次,本宫算是看出来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轻易不能走岔一步。本宫今后只管做好本宫分内的事,照顾好永d和克善,其它的事,随她们闹去吧,有万岁爷在,看谁能翻了天去!” 与年前的憋屈一对比,皇后终于悟了。 33、论战 吴书来去库房领了东西, 丝毫不敢耽误的相继送到永d和克善院里。 看见宫人们抬进来的一箱箱贵重药材和补品,世子表情淡然, 朝吴书来微微一笑,拱手道:“有劳公公代克善谢过圣上隆恩。” 吴书来连忙摆手, 避开他的见礼,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捧给世子,笑眯眯说道:“这是当然。盒子里的东西是皇上特别交代,送给世子平日赏玩的。要不,世子您现在打开看看?满不满意您给个话,奴才也好回去向皇上复命。” 皇上赏赐的东西,按理是不能当即打开验看的, 但吴书来特意留了个心眼, 想着万一皇上问起来,自己也好有个交待不是。因而才如此询问世子。 世子从小在国外长大,那里的礼仪是收到礼物要当众打开观看,还要适时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情。听了吴书来的话, 一时也没回过味儿来, 微微颔首后就干脆的掀开了盒盖。 他原本想着,无论乾隆送什么,无论自己喜不喜欢,当着吴书来的面,装也要装出一副万分喜欢的样儿来,不想,当看清盒内的东西后, 他当即愣住了,只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圆睁起来,眸光灼热。 吴书来看着世子小心翼翼的拿出盒内的书帖,细细摩挲,认真翻看,双眼微眯,双唇抿紧,不笑,也不言语,心里就有些忐忑。这是什么反应?没有受宠若惊?没有激动莫名?这让咱家回去可咋说啊? 正在吴书来上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世子开口了,“这是颜真卿的《湖州帖》?真迹?”他的眼光不会错,这确实是真迹。但是,颜真卿的真迹大多早已失传,这本书帖,莫说在现代,就算在清朝,那也是价值连城。在他记忆中,只米芾的临摹本,也足够珍贵到令故宫博物馆珍而重之的收藏。 如今,真本就在眼前,世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需找个人来确认一下。 听见世子询问,吴书来连忙点头,“回世子,这是皇上费了诸多心血,耗了大量人力才寻来的,定然是真迹。” 世子闻言,垂眸颔首,双眼盯住手中薄薄的书帖,半天舍不得移开视线,片刻后,似忆起房中还杵着个大总管等着自己回话,这才抬眸,灿然一笑,“礼物非常珍贵,我很喜欢,谢皇上隆恩。” 没有长篇累牍的感恩之词,也没有春葩丽藻的恭维之语,只简单几句加上一个真诚的笑容,已足够吴书来领会世子满满的欢喜之情。对于一向表情淡淡,连笑容也极致冷清的世子,一露齿间能让他领略到如沐春风之感,委实难得! 吴书来满意了,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 ~~~~~~~~~~~~~~~~~~~~~~~~~~~~~~~~~~~~~~~ 养心殿里,乾隆还未休憩,手里拿着一本书闲看,只那书页,久久不见翻动。听见殿外传来的一阵轻巧脚步声,他将书随意一丢,直起身子朝殿门望去,眼中暗藏几丝迫切。 待看到果然是吴书来办差回来了,他缓缓将身子再次靠倒,抿唇挣扎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东西可还合他们心意?” 虽问的是他们,吴书来自然能领会其中深意,前面赏赐都一模一样,然,独独世子得了本价值连城的书帖,不难看出万岁爷的心偏在谁身上。他暗暗感叹自己果然料事如神,不愧为大内第一总管的同时,连忙躬身上前回话。 “回皇上,东西都很合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的心意,他们让奴才代为叩谢皇上隆恩。”说到这里,吴书来停了停,偷觑乾隆表情,果然见他暗沉了眸光盯住自己,脸上似有不满之色,连忙垂眸继续回话,“特别是克善世子,对您送他的书帖很是喜欢,当即打开赏玩个不停,那笑容,简直像花儿一样!” 末了,吴书来凑趣世子两句,间接的拍乾隆一记马屁。 “恩,”乾隆故作淡然的点头,费了老大力气抿住想高高翘起的嘴角,继而挥手遣退殿内众人,“朕乏了,想一个人待着,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应诺,鱼贯而出。 待吴书来拉上殿门,隔绝了外界目光,乾隆这才止不住的微笑起来,摩挲着自己下颚沉吟:‘像花儿一样’?那是怎样?帝王头脑中反复勾勒世子清雅的面容,最后得出结论:不管什么样儿,定然赏心悦目至极!继而想到,这样的笑容,自己没看过,竟叫一个奴才先看了去,便又是气怒,又是懊悔,暗忖自己不该拘于身份等候在养心殿里,应该亲自去看看才是。 但,无论怎么懊悔,总归这份礼物是送对了,克善很喜欢。那下一步就该重新树立自己在克善心中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高大形象了。养心殿里,一代帝王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如此煞费苦心,简直不可思议,偏偏他本人还不自知,该说做皇帝的,果然个个都是爱无能人士吗? ~~~~~~~~~~~~~~~~~~~~~~~~~~~~~~~~~~~~~~~ 当初的隐形太子五阿哥废了,被圈禁贝子府,他的伴读被送去西藏和亲,贴身侍卫被皇上杖责一百,如今还半死不活,这早已不是新闻,皇上打算重新培养众皇子,从中选择一个立为储君,这才是最近天大的新闻。而这一新闻,最先是从上书房里传出来的。 传出这种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乾隆最近光顾上书房的频率确实很高,基本上隔两三天就来那么一趟,一来就轮番的考校皇子伴读们的功课,惹的纪晓岚私下也疑心起来,看众皇子们的眼光都带了几分审视,猜度着这其中谁会是未来储君。 其实乾隆的心思很简单,几天不见克善,他就隐隐不安,心里百般抓挠的痒痒,一得闲,脚步总不自觉的往上书房挪,他自己也无法控制。来了又不能直接对众人说:你们看你们的书,朕看克善两眼就走。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他自己也接受不了,心里又困惑难解,只能苦苦压抑着,装成是特意考校功课来的。 那边乾隆对世子心心念念的日日牵挂,逮着机会就要来看上两眼,作为当事人的世子却无知无觉,只觉得乾隆在执政前期果然很勤奋,对皇子们的教导更是严格,是个好皇帝。 这日,乾隆如同往常一样,处理完政务就带着一班人马向上书房开拨,脸上表情并无往日的悠闲从容,微微锁起的眉头透露出他此刻烦闷的心情。 踏入房门,迎着众人的请安声,他稳稳坐到主位上,而后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习惯性的先搜寻克善的身影。见他面容平淡的站在众人之间,嘴角还是那抹惯常的清浅笑容,悠远宁静,光是看着,他心头的烦闷已是渐渐淡去,进而消散。 乾隆收回视线,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挑,虽然不解为何每次见了克善,心情就好上那么一点,心跳就急促了那么一点,但他不想去探究,这个小东西在自己身边,如此便够了。 “今日不考校功课,考校政务。你们尽可畅所欲言,朕不怪罪。”乾隆撇开杂念,肃着一张脸沉声说道。 宫中传言他有意重新栽培众皇子,从中择选继承人,事实确是如此。故而,他有意增加了皇子们对政务的学习和对实政的接触。今日,他便是特意来探察众皇子们资质的。 听了乾隆的话,偷觑他严肃的表情,众皇子伴读们不敢怠慢,齐声应诺后脑子高速调动起来,只等帝王提问。 乾隆看见众人反应,满意的颔首后开口,“今日朕收到奏报,大小金川再起战事。日前我军与反贼郎卡呈胶着状态,钱粮兵力皆为不继,损失日趋严重,是战,是退?” 乾隆说完,肃然扫视众人一圈,手指向四阿哥永a说道:“永a先来。” 永a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皇阿玛,儿子主张怀柔为主,武力打击为辅。先派使臣前去招安,招安不成再遣援军出兵攻打。若郎卡为利益所诱愿意臣服,可免了我朝折损军力,若他不愿臣服,也给了我军一个喘息的时间。” 这个回答思虑周全,也是朝廷剿匪惯常的作法,旁听的众人很多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纪晓岚微笑着摸摸胡须,乾隆面无表情,敛眉,抬手示意他退下。 克善侧耳聆听永a的主张,听完后嘴角微微一勾,暗含讥嘲。 郎卡盘踞大小金川,拥兵自重,绝不是普通匪患,岂可贸然招安?这无疑于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莫说他知悉历史,知道乾隆对此次战役的真实意图,就是不知道,他也万不会主张四阿哥的这个蠢办法。堂堂天朝被几个跳梁小丑挑衅,不压着对方杀至灰飞烟灭,怎么扬我朝天威? 想到这里,世子蹙眉,几丝凌厉悄然浮上眼底,忽而似想起什么,担心的朝永d的方向看去,见永d埋头苦思,仿佛还未有定论,他撇开头,不再去看。若想让小鹰学会飞,就该先放开环护的手,这个道理,他懂。 四阿哥说完,六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相继出列阐述自己的观点。有附议四阿哥的,有将四阿哥的说法改头换面,再说一遍的,有红着脸举棋不定的,乾隆一一听来,俱都是面无表情的颔首后挥退,并不多作评价,这让还没轮到发言的人心里更加忐忑,对帝王心思揣摩不停。 终于轮到永d发言,永d小脸一红,朝世子瞥去,见世子正看向别处,没主意到自己视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咬咬嘴唇闷声道:“儿子以为,此战该打!”说完后头深深埋下,差点抵到自己胸口。 没了?就这么简单?等了片刻后见永d迟迟没有下文,乾隆嘴角抽了抽,手抚上薄唇,掩饰住自己不庄重的表情,追问道:“哦?为何该打?” 永d抬头,怯怯瞟一眼自己皇阿玛,又快速低头,“郎卡想独占大小金川,那是谋反,反贼就该打!” 纪晓岚低头,捂嘴忍笑,暗忖:这个十二阿哥当真是个妙人,看似头脑愚钝,但偏偏最能看清事情本质,找到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只是这口才嘛~~亟待提高啊! 显然乾隆也和纪晓岚想法一样,他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眼里的冷厉柔软了几分,手一挥,温声说道:“恩,下去吧。” 永d赶紧退下,站定后大喘了口气,自然而然的向世子看去,见世子朝自己灿然一笑,还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暗赞自己表现的不错,他不自觉的裂开嘴,回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过去。 乾隆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瞥见克善少有的真挚笑容,他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莫名的悸动中夹杂着强烈的不满,涌上心头。为何对朕从未展露过这样真实的表情?!他大力握拳,控制住自己想走上前,将两人视线隔绝的冲动,唇越抿越紧。 感受到帝王周身气场的改变,纪晓岚困惑的朝他看去。十二阿哥的回答应该是最合皇上心意的才是,怎么感觉皇上好像更加生气了呢? 接收到纪晓岚疑问的眼神,乾隆垂眸调整自己情绪,半晌后语气略显僵硬的开口,“克善,说说你的看法。” 帝王眸色晦暗不明的朝无知无觉的世子看去,直到世子站出一步,看向他,眼中只容下他的身影,面上只对他展露笑容,他心中狂涌躁动的独占欲和不满才渐渐平息下去。 34、解忧 世子听见宣召立刻上前一步, 顶着帝王过于幽深,过于专注的目光行了个礼, 心里为这怪异目光略感疑惑的同时,镇定的启唇说道:“回皇上, 奴才附议十二阿哥,此战该打,更该狠狠的打。” 世子一开口,纪晓岚眸光闪了闪,暗叹这所有皇子伴读们脑袋加起来也不如世子一个好使。 乾隆则忍不住嘴角上挑,内心暗忖:果然,克善颖悟绝伦, 从不会让朕失望。 他幽深晦暗的目光在世子已经抿起的粉色薄唇上流转几圈, 而后满脸兴味的问道:“狠狠的打?如何才叫狠狠的打?” 世子抬眸直视龙颜,眼角眉梢带上几分凌厉,朗声说道:“回皇上,八旗重兵压阵, 裹血力战, 直至诛灭郎卡,废黜大小金川土司制,这就是奴才所谓的狠狠的打。” 少年眉眼飞扬,暗含锋芒,言语间透着不可忽视的自信和强势,只站在原地,什么也不用做就牢牢抓住在场众人的目光。看着耀眼夺目的少年, 乾隆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暗自捏紧骨节上的扳指,抑制住内心的悸动,正要开口说话,不想被四阿哥永a打断了动作。 “你可知,按你的提议,我八旗将会折损多少军力?耗费多少钱粮?用如此巨大的耗损换取区区一个弹丸之地,未免太过得不偿失了吧?”永a抢出一步,斜睨世子,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乾隆合上半启的薄唇,靠倒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好!既是讨论,自然是要有分歧有反驳,且越激烈越好,如此才能将各人心性和资质看的更透彻,更全面。 世子转头看向永a,略略点头,正要开口,永d一个箭步站到他们中间,满脸不忿的瞪着永a说道:“四哥说的未免太过了。你也说大小金川那是一个弹丸之地。我堂堂大清怎么会连攻打一个弹丸之地的钱粮都出不起?皇阿玛治下有方,我大清国富民强,一人扔一块铜钱也能把郎卡砸死。” 四哥竟然用蔑视的眼神看克善,太过分了!克善比你聪明到哪儿去了!永d边说边气呼呼的想。 若不是场合不对,在场众人几乎都要被永d的话逗的大笑起来。 世子默默扶额,暗叹:小屁孩,你为我出头我很高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说的那么……那么“直诚”?咱含蓄点不成吗? 主座上的乾隆也绷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军饷钱粮不够,这是事实,也是他此次攻打大小金川最大的顾虑。但听了永d天真的话,这种顾虑和烦闷骤然间减轻很多。是啊,我大清国富民强,这点银钱,各处腾挪一下,总会有的。 永a从未被永d这么不客气的顶撞过,面上禁不住显出怒容,冷冷讽刺道:“十二弟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胡乱开口。大小金川地势险要,环境恶劣,郎卡的军士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未开化之民,各个好勇斗狠,穷凶极恶。且今年各地天灾旱涝不断,粮食歉收,国库存银尽数调拨出去赈灾,没有多少钱粮可供备战。郎卡此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贸然攻打,我八旗将折损多少兵力在他手上,十二弟想过吗?” 他说完,对着永d和克善轻蔑的撇撇嘴角,表情得意非凡。往年大小金川闹过一次,乾隆也是如此处理,再加上今年朝廷财力不济的状况,他自诩摸准了乾隆心思,内心对自己的观点更加坚信不疑。 永d被永a的反问难住了,这些个问题他确实没考虑清楚。想到克善告诫他的,凡事先思虑周全再身体力行,他还是没能做到,内心羞愧的同时,不自觉向克善看去。 克善接收到永d小狗狗般可怜的求助眼神,朝他安抚一笑后直直向永a看去,“四阿哥此言差矣。攻打大小金川,问题不在钱粮,而在我朝声威。天下多少人在看着我满洲八旗对大小金川的处置,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得逞,就是给天下人一个暗示:凡负隅顽抗,拥兵自重者,就能占地为王。那后果会是如何?今日有一个大小金川,明日就会有更多个大小金川,直至我大清疆土被寸寸占尽。钱粮军力可损,我大清疆土,□□声威,丝毫不可损。”最后一句,震耳发聩,发人深省,也将对方辩驳的余地完全堵死。 徐徐将自己的观点阐述完,瞥一眼永a被驳斥的哑口无言,却仍心有不甘的狼狈样儿,世子轻蔑一笑,转而面向乾隆拱手道:“启禀皇上,奴才的话说完了。” 永d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也跟着拱手,永a搜肠刮肚后无话可说,只能不甘心的垂头,保持沉默。 经过四阿哥和世子的一场交锋,众人自忖绝无可能辩过世子。世子的口才之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且他字字珠玑,让人辨无可辨,因而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立在原处观望,上书房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乾隆不发一言,神色莫测的盯着站在前列的三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开口遣退,三人也就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这场辩论很精彩,克善和永d的表现很合乾隆的心意,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来上书房之前,在军机处同大臣们讨论时,他的看法与克善几乎完全一致,克善同他心灵相通,他本该为此感到愉悦。但恰恰相反,克善和永d两人在辩论当中展露出来的亲昵与默契让他的愉悦感荡然无存,转为深深的郁结。 这两人短短几月竟默契的有如一体,外人轻易不得插·入,这让乾隆打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他不知恐慌何来,直觉却清楚的告诉他,事情不能发展成这样!克善是他的人,只能依靠他,只能被他拢到羽翼之下呵护,旁人绝不能沾染半分。 看见两人一来一往的眼神交流,看见两人互相维护,乾隆觉得这一幕碍眼至极,直刺的他眼睛生痛。 “很好,你们退下吧。”帝王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平静的开口。 三人倒退一步,跨回原处站好,永a站定后,眼神刻毒的暗暗剜了世子一眼,世子眼观鼻鼻观心,对他仇恨的目光视而不见。 视线一直牢牢锁定世子身影的乾隆自然没有错过永a这个目光。他拿起身旁一杯茶水,缓缓啜饮一口,敛目掩住眸子中闪动的寒芒,内心暗忖:永a心性狭小,无容人之量,且目光短浅,只重表象,绝不是帝王之材,可以弃了。相比之下,永d虽然稚嫩了些,但胜在心性平稳,头脑清明,有大智,可塑性极强。其它皇子们,资质都很平庸。 想罢,乾隆再无考校下去的兴趣,放下茶杯后蹙眉看向众人说道:“今日考校就到这里。朕先行一步,你们继续上课。” 帝王未对考校下定论就要离开,众人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齐声应诺。 乾隆起身,眼神复杂的瞥一眼站在一处的永d和克善,而后负手离去,边走边想:永d朕要着力栽培几年。作为有可能继承储君之位的皇子,和下臣过从甚密是万万不可的,朕得想办法尽快将两人隔开。 没有深究对克善莫名的独占欲,乾隆为自己的私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头脑中立刻闪现出千百种分开两人的办法。 ~~~~~~~~~~~~~~~~~~~~~~~~~~~~~~~~~~~~~~~ 帝王的视线太过锐利,虽然他极力隐藏锋芒,克善仍然察觉到了他临走时投在自己身上那感情颇为复杂的一瞥。不似愤怒,不似不满,更似深深的忧虑。 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帝王感到忧虑?克善坐回原位后拧眉沉思。猜度半晌仍一无所获后转而将头脑发散开来。这忧虑不一定是对自己,那么就是对此次考校的论题了?此战无可避免,但军饷钱粮也确实是个大问题。难道大清的财政已经困难到这种地步,连一场中小型战争也无力发动了吗? 心思太过精细复杂,对感情又极其迟钝的世子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想着乾隆平日对他的种种关爱,想着最近新得的那本《湖州帖》和自己后院里一库房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世子敛目,食指摩挲下颚,内心暗忖: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帮帮乾隆呢? 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是世子做人的原则。因此,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世子就暗下决定,下学后去养心殿面见乾隆,提出帮忙的请求。若他信得过自己,他定当尽力而为,若他信不过自己,他也就不再多事。 完成一天的学业,世子回到阿哥所,简单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外袍,带着两名侍从款步往养心殿走去,刚走到殿门口,正好碰见迎面出来的吴书来。 “奴才见过世子。世子是来求见皇上的吗?”吴书来匆忙打了个千,恭恭敬敬的迎上去问道。 克善微微颔首,“正是。不知皇上此时可得空?若有空,劳烦公公代为通传一下。” 乾隆心情不好,吴书来正忧心的很,见到矩步方行而来的世子,暗赞自己运气不错,听了他的话,求之不得,连忙躬身回道:“皇上这会儿正得空,世子稍等,奴才进去给您通传。” 养心殿里,乾隆看着手上户部刚刚送来的,汇报财务状况的折子正烦闷的不行,听见克善求见的消息,心中一喜,唇角一勾,将折子甩到一边急切的说:“还等什么?快让世子进来。” 得到宣召,克善缓步走进殿里,正要躬身行礼,胳膊已经被疾步迎过来的乾隆擒住,大力托起。 “免礼。克善怎会想到来养心殿看朕?真是难得。” 乾隆将克善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抬手示意吴书来上茶,神情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被帝王的愉悦感染,克善也微微笑起来,露出亮白的牙齿,“回皇上,奴才是有事求见。” 乾隆挑眉,表情有些意外。克善向来安静,能力卓绝,又坚强独立的很,即便他时时想宠着护着,亦觉得无处下手,常常为此挫败不已,只能挖空心思给他找些精巧贵重的古董送去。他主动找到自己面前来,尚属首次。 想罢,乾隆嘴角上挑的弧度更加明显,俯身看进他清亮的双眸,温言软语道:“克善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朕给你做主。” “如此,奴才逾越了。敢问皇上,此次迎战大小金川,军饷钱粮是否真的一点儿也筹措不出了?”克善问的很直接。他不怕乾隆责他妄议朝政,刺探军情。这不算刺探,当着帝王的面问,他愿意,自然会告诉他,不愿意,将他狠狠训斥一顿再撵走也就是了。 这种想法很光棍,很大胆,全不似世子往日的行事风格。他向来是个行事谨慎的,但自进宫以来,被乾隆不着痕迹,明里暗里的宠着,纵着,竟渐渐放下心防,显露出了在现代时的几分肆意洒脱。 闻言,乾隆虽然有些意外,却并不因他对朝政的直言探问而生怒,反倒对他的大胆很是受用。他喜欢克善对他的直接,对他的肆意,对他的坦诚,若能更亲昵点,如他对永d那般就更好了。 因此,他半点也不隐瞒,直视克善回答道:“筹措不出到不至于,只是有点拮据。每分每厘都要力图节约才行。” 听见乾隆的回答,克善垂眸沉吟,头脑高速运转的想着应对之策。 乾隆专注的盯着他精致的侧脸出神,眸色渐渐转为暗沉。若旁人得见,定会为他此刻眼中炽热浓烈的宠溺和爱恋而触目惊心。 “启禀皇上,奴才有办法保证这批军饷钱粮每分每厘都用到刀刃上。若皇上信得过奴才,给奴才七天时间拟一个章程出来。若皇上信不过奴才,就当奴才今日什么话也未曾说过。” 世子沉吟片刻后看向乾隆说道,语气很是诚恳。 他此来,接下筹措军备的事,不是为了博一个出位的机会,单纯只是为了替乾隆排忧解难。这份差事虽看着让人眼热,但关系重大,牵扯甚广,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绝对的吃力不讨好。若不是为了这份人情,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自苦。反正他还年幼,往上爬不急于一时,机会多得是。 怔忪中的乾隆被世子的话唤回心神,觑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淡淡忧虑,即刻也猜度到了他的心思,心募得揪痛了一下,而后渐渐滚烫起来。 他压制住内心的滚烫,但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终是伸出手去,神情满是爱怜的轻抚世子脑后乌黑发亮的发辫,柔声开口,“克善有心,朕怎会信不过?七天时间可够?还需要什么帮助?”对眼前的少年,怎么纵容也不嫌过分。单只为他这份心意,不管他能否做到他许诺的事,乾隆都不会舍得拒绝或苛求。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拒绝的世子见乾隆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心里惊异,而后止不住的展颜一笑,暗赞:果然是帝王,举才大胆,有魄力! “回皇上,七天时间尽够了,现在只需统计一番迎战将士的确切人数,再报给奴才知道既可。”世子笑完,提出自己的具体要求。 乾隆被世子的笑容晃花了眼,勉强拉回心神,收回置于他脑后的手,调整一番情绪后开口:“这简单,朕即刻吩咐下去,让他们今日酉时之前统计出来,将数目呈给你。” 得到想要的结果,世子很满意,略略点头后当即告辞,“多谢皇上信任,时间紧迫,奴才这就下去筹措了。” 乾隆留之不及,看着世子匆忙离去的背影表情颇为错愕,而后忽然低笑起来:你就这么急着去为朕分忧吗?竟连告退的礼数都忘了!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啊! 35、军备 世子自请了差事后便将自己关在院中连日加班加点的筹算, 期间谢绝了所有探视,连永d也不得其门而入。 他去养心殿时光明正大, 并不避人,因而没多久, 阿哥所的众位皇子们便得了确切消息。 筹措军备?这等大事交由一个空有头衔的亲王世子去办?皇阿玛对克善的宠爱连当日号称隐形太子的五阿哥也胜过多矣!这是众皇子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军备都已在筹措中了,岂不是说皇阿玛早就决定了要攻打大小金川?那天的考校说是考校,其实是一种试探?这是他们的第二个想法。 前后连贯起来,皇子们人人顶了一脑门儿的虚汗,想到那天的表现被皇阿玛一一看在眼里就懊恼羞愧的有如万爪挠心,又回想世子和永d近来的表现,这才惊愕的发现, 了不得!皇阿玛最近频频考校, 能够做到次次令他满意的,可不就只有这两人吗?是他们自个儿没眼色,还隔着门缝看人! 自此,永d再去上书房, 即使没了世子相陪, 众人待他的态度也与往日不同了,多了些慎重和尊敬,再没人有事没事去挤兑他,排挤他。那些挤兑过他,排挤过他的人,暗自都捏了把冷汗,生怕十二阿哥是个记仇的性子。 世子一心扑在军备预算上, 七日未出院门一步,对永d地位得以改善的情况一无所知。 七日后,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了,世子肤色比往日更显苍白,但精神看着还好,嘴角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领着一名侍从,捧着厚厚一摞资料往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里,世子闭关的这几天乾隆一直心神不宁,见他日日闭门不出,心里的担忧焦急难以言喻。若不是世子院里的奴才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且日日将世子的情况上报,他就要冲进去将人给硬拉出来了,待听到养心殿外世子求见的禀告声,他心情竟少有的激动了一下,这才惊讶的发现,单只七日,他对这孩子的挂念已经如此深重了。 “快,快请世子进来。”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迫切。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克善走进殿里,嘴里请着安,正要下跪行礼,就像上次那样,被乾隆擒住胳膊大力托起。 “日后,若只有朕和克善两人,就不要那么多礼了。”将克善拉到身边,细细探看他脸色,还好,除了苍白了点,并不见憔悴,乾隆放心了,温声嘱咐道。 克善点头,唇角微勾,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帝王的提议。对这些繁文缛节,虽然他适应良好,有时候也会觉得颇为不耐。 见克善毫无拘谨就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行止间无一丝扭捏之态,乾隆心里偎贴,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自倒了杯茶水送到他手边,待他慢慢喝下,面露放松,这才开口,“事情做完了?”虽不知克善短短七天能捣鼓些什么,但丝毫不影响他对克善能力的信任。 “恩,做完了。”克善放下茶杯,微微颔首,转头去看早捧了一沓纸,立在他身后的一名宫人,“把东西拿上来!” 宫人小心翼翼的上前,将那沓纸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克善看着堆满茶几,厚厚一摞资料,轻轻蹙眉,眼角余光向殿内巨大的御桌瞟去。 乾隆瞥见他眼神瞟去的方向,心中暗笑,拿起资料,将他小肩膀一揽,起身往御桌带去,“这里地方狭小,去朕的御桌上看。” 两人行到桌前,桌面上已经被吴书来收拾的干干净净。乾隆将资料放下,抬手示意吴书来搬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安置好克善,这才认真的一张张翻看起来。克善贴近他身侧坐着,头倚在他臂弯处,同他一起观看,每看一张,就低声将里面的要点详述一遍,手指时而给乾隆点出一些容易错过的关键点。 少年的体温透过衣料不断传到两人相贴的臂膀上,使得那处肌肤有如火烫,鼻端吸进他清爽宜人的淡淡体香,乾隆开始时还有些神思不属,心跳加剧,但渐渐将文字看进去后,心思就完全被这份计算周详的军备单给牢牢吸引。 他越看眼里的惊异越深,最后情不自禁的站起身,铺开地图,拿着资料一一比对,查看起来。克善也跟着站起,偎在他身边,将他有可能想不明白的地方指出来。养心殿里一时间只闻两人低低交谈的声音,气氛和谐中透着点儿亲昵。 “哈哈,好,好极!有了克善的这份军备筹措方案,此次大战,我八旗再不用为军资发愁了。”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将资料全数看完,乾隆轻拍克善肩膀,止不住朗笑出声。 克善这份资料极其详尽,详尽到每个兵士每日配备多少兵器,衣物,药材,粮食,军饷,都一一罗列筹算的一清二楚,全无遗漏,真正做到了他当日允诺的‘每分每厘都用到刀刃上’。 执政以来,发动过许多次战争的乾隆从来不知道军资竟然可以计算到一分一厘,军备运用可以预估到细枝末节,这让他大开眼界。 其实,世子只是简单运用了现代预算学和后勤学的一些原理,系统性的将整个大战需要的物资数目预估并罗列出来。但是古代人打仗,向来只粗粗估计一番所需军饷和钱粮,开战后再根据战况适时调整,往往不是浪费了,就是短缺了,并不会精细详实到这等地步,因而乾隆才会如此震惊。 克善并不为乾隆的夸奖露出得色,只微微抿唇,一笑而过。这人觉得有帮助就好,不枉他这几天如此辛苦。 乾隆笑完,突然俯身凑近他面庞,滚烫的呼吸喷到他脸上,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热切的启唇问道:“朕真想看看克善的脑子里到底还能装下多少东西。这么复杂庞大的计算量,短短七日,你是如何做到的?” 宫人们回禀时只说世子整日俯在案上写写画画,并没见他拨弄算盘,这一个个庞大的、微末的、详实的数字,他到底是怎么得出的?乾隆并不怀疑这些数字的真实性,他只是对克善的能力极度好奇。 这个少年不但才兼文武,还精于算学,每每当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优秀的时候,他又会带给他更大的惊喜,像一个取之不尽,挖之不竭的宝山,引得他只想牢牢将他掌控起来,永不放手。 帝王滚烫的呼吸吹拂到脸上,与自己鼻息交缠,肌肤相近,连对方体温也能隐隐感知,克善被两人之间逐渐升高的温度熏红了脸,不自在的撇头,又被帝王擒住下巴转回来,只能半敛眼睑,不自在的开口,“以前生活需要,演算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就熟练了,速度自然比常人快一点,唯一个熟能生巧罢了,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世子前世学的是金融,对数字尤为敏感,商界号称‘人形计算机’,这些数字看着庞大,演算起来,不过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罢了,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这简单的解释听进乾隆耳里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生活需要?家常便饭?难道克善以前的生活需要他对钱粮日日精打细算到这等地步?端王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 这一连串疑问刚浮上心头,乾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怒气。该死的端王竟然如此苛待朕视之如珠如宝的人!若早知如此,朕该趁早灭了他!克善若自小由朕照看着长大,其尊荣,其成就,何止于此? 乾隆越想,心里的怒火夹杂着怜惜,燃烧的越加旺盛,竟忘了收敛气势,隐露怒容。 克善见他幽深的双眸突然流露出几丝深沉的怒气,带动的两人周围的气场也紧绷起来,心头困惑自己如何招惹了他生怒的同时,手指大胆的覆上他的手背,轻晃几下,“皇上,您怎么了?是克善哪里做错,惹您生气了吗?” 克善的指尖微凉,轻触之下即刻唤回了乾隆的神智,转眼看见少年眼中的忧虑和不解,他缓缓直起身子,将人圈进怀里,沉声说道:“你没做错,朕也不是生你的气。日后有朕照看,克善用不着再为这些杂事操心。” 朕必让你过的万事顺意,喜乐安康。他内心暗暗发誓。 突然被乾隆拥进怀里,克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会儿便很快放松下来。被帝王拥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怀抱带给他的强烈安全感,他至今仍记忆犹新。虽然还是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又为何许下这种莫名其妙,有如誓言般的许诺,但他不想多问,只将脸颊在帝王怀里辗转摩挲一下,叹道:“有些人,有些事,克善不得不去操心。”日后这个身体长大了,要操心的人事,数不胜数,想躲也躲不掉。 乾隆听见他的回答,自动将自己代入这‘有些人’的范畴之内,嘴角不自觉高高翘起,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泰。他稍稍拉开对少年的圈抱,俯身看进他眼里,刮刮他挺翘的鼻头,戏谑道:“那你只为朕操心就好,其他事朕给你兜着。”说完,又止不住心中的愉悦,朗声一笑。 鼻尖被搔刮,温热麻痒的感觉传来,克善脸颊微红,竟感到微微羞赧。他不自在的转开头,粉色薄唇却抑制不住的逐渐上扬,心里暗忖:这动作,这说话的语气,当我小孩子一样诱哄吗?不过,日后你是我直属上司,我确实只需为你操心。 将克善羞赧的神色尽收眼底,看见他因脸颊的两抹嫣红更显精致潋滟的眉目,乾隆暗沉了双眸,笑容逐渐隐没,圈抱他身体的手越收越紧,慢慢伏下头去。 正当殿内气氛越来越暧昧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侍从高昂的通报声:“启禀皇上,颖嫔娘娘求见!” 被这声响震回心神,乾隆猝然放开怀中的少年,转头向殿门看去,心头惊异于自己刚才竟然有亲吻克善的冲动,却无时间继续深想。他狠狠锁紧浓眉,心里气怒交加:该死!朕好不容易在克善面前重树起来的勤政形象,别又被一个前来博宠献媚的女人给毁掉了! 36、催熟Ⅰ 侍从禀报后, 乾隆内心懊恼,第一时间向克善看去, 见他表情淡然,自顾翻开地图查看, 并无反感之色,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略略感到失落,心情复杂难辨,对颖嫔的不请自来更加厌恶。 “养心殿乃议政之所,岂是后宫嫔妃想来就来的!?吴书来,去!好好教教她何为规矩。”乾隆语气严厉,说出口的话正气凌然。 吴书来领命后转身出去, 行到殿外诧异的扬眉:万岁爷是咋了?往日娘娘们求见, 哪怕心情烦闷不也来者不拒吗?怎得今日如此疾言厉色?还让奴才去教规矩,养心殿哪儿还有这么条规矩哟! 不管内里如何腹诽,圣上口谕还是要带到的。吴书来板着脸,表面强硬, 心里贼虚贼虚的把‘后宫不得擅闯养心殿’的规矩复述了一遍, 将错愕不已,委屈万分的颖嫔打发走。 “人走了?”待吴书来再进殿,乾隆沉声问道。 吴书来点头应是,乾隆瞥一眼站在自己身侧认真查看地图的世子,轻咳一声开口,“后宫嫔妃不得擅入养心殿,这是规矩!你们都给朕记住了, 日后遇见这种情况,直接将人打发走,不用通报!” 吴书来躬身,连连应诺,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欲言又止。 乾隆见他立在原处,还不退走,不耐的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皇上,这是颖嫔娘娘给您送的白果甜汤,您看……”吴书来捧着盛汤的食盒,表情苦哈哈的问。自令妃遭贬斥后,颖嫔最为得宠,这又是带给圣上的东西,他不敢擅自处理。 乾隆暗恨吴书来的多事,咬牙开口,“拿下去倒掉,朕不需要。” 吴书来点头,连忙转身,想着赶紧把汤处理了,在堪堪跨出殿门时又被乾隆叫住,“等等,你说这是什么汤?” 吴书来悄悄抹把汗后回头,“启禀皇上,这是白果甜汤。” 乾隆点头,朝吴书来招手,“呈上来吧。朕记得克善最爱喝白果甜汤。” 被突然点名,克善抬首,诧异的向帝王看去。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喝白果甜汤?但不等他诧异完,乾隆已亲自接过汤盅,舀了一碗送到他面前。 瓷碗中汤汁奶白醇厚,炖的熟烂却形而不散的白果,几颗鲜红的枸杞间或点缀期间,温热的汤雾飘散,馨香诱人,使人垂涎欲滴。 这确实是克善最爱的一道汤品,再加上御厨高超的技艺,克善在美食的诱惑前隐晦的咽了咽口水,感觉有些饿了。 他艰难的将视线从汤碗中移开,看向乾隆摆手拒绝,“这是颖嫔娘娘特意炖给皇上的,奴才怎么能喝?” 瞥见克善眼底小心隐藏起来的渴望,看见他微微滑动了一下的小巧喉结,乾隆被他这欲迎还拒的可爱表情逗的只想发笑,勉强绷住薄唇,抿成直线,一本正经的说:“朕不爱喝甜汤,倒了也是可惜,克善就帮朕喝了吧。议了这么久的事,也该饿了,朕着人下去准备晚膳,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先喝着垫垫肚子也好。” 克善看看乾隆严肃的表情,再看看浓香醇厚的奶白色汤汁,迟疑的开口,“如此,奴才却之不恭。皇上您也一同用些吧?”这个身子肠胃虚弱的很,他每日尽量做到少食多餐。来养心殿许久,再不垫些吃食进去,确实扛不住了。 乾隆见他答应,莞尔一笑,指指食盒温声道:“不了,朕不饿。这里只有一副餐具,你且用吧。”而后朝吴书来挥手,“下去传膳,世子肠胃不好,备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上来。” 吴书来点头应诺。 克善拿着汤匙,惊讶的再次瞥了乾隆一眼,轻轻蹙眉。他知道他爱喝白果甜汤,也知道他肠胃不好,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心中困惑犹疑,转而想到帝王对臣属的强烈控制欲,他又很快释然,表情平淡的开始用汤。 早过惯了万众瞩目生活的世子对乾隆专注的目光有强大的免疫力,人又迟钝的理解不了他目光中隐藏的复杂感情,于是,殿里一个动作优雅的喝汤,一个神情愉悦的欣赏,气氛极为温馨和谐。 待汤喝完,随意交谈几句,膳食也摆好了,两人移步到偏殿用餐。 如果将乾隆知道他爱喝白果甜汤和肠胃不好的事情看成是帝王对臣属的控制欲的话,看着满满一桌自己爱吃的菜式,世子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开解自己才好。 哪怕前世给了他最多关爱的母亲,也不能对他的喜好了解的如此清楚。没有融入真情实感,没有花费大量心思,试问谁能做到对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了解的事无巨细?偏偏乾隆做到了。世子迟钝,却并不粗心。看着帝王又吩咐侍从将几盘菜移到他触手可及之处,而这几盘菜好巧不巧都是他平日最爱吃的,世子咬唇,眼波流转间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怔怔发呆。 这个帝王,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对‘天家无情’的定义,让他越来越无所适从。 “怎么了?不喜欢吗?”乾隆见克善盯着膳食却不动碗筷,忐忑的问道。 “没,很喜欢。”被帝王低沉的嗓音唤回心神,克善感情复杂的看向他,继而轻笑一声补充,“都是奴才平时最爱吃的。” 听了克善的回答,乾隆舒了口气,低笑着开口,“爱吃就多吃点,你这几天都瘦了!”朕很心疼! 将最后一句话咽进肚里,乾隆眼神暗了暗,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各夹了一点放进他碗里,示意他可以开动了。 克善拿起被帝王填的满满当当的碗,动作优雅的开始进食。食物刚入口,鲜香浓郁的味道在味蕾上绽开,令他享受般的微眯双眼。恩,好像比平时更加好吃!世子暗忖,冁然而笑,视线在琳琅满目的碗碟中搜寻,终是选了一道四味鸭珍夹起,轻轻放进乾隆碗里,略略勾唇道:“您也吃。” 见到世子的动作,乾隆愣了愣,心情募得飞扬起来,眉飞眼笑的摸摸他后脑勺粗黑的发辫,而后拿起筷子将鸭珍送进嘴,细细品尝。 两人心情都很愉悦,不约而同的,吃的也比平日多了些。 在气氛和谐的晚膳过后,乾隆又拉着世子问了些细节问题,这才亲自将他送到养心殿门口,不厌其烦的柔声叮嘱:“明天朕会叫上一干大臣在军机处共同商讨你这份军备方案。主将阿桂也会到场。他看着人很严肃,实际上个性直爽,很好相处,你不要被他的样子吓住。若实在紧张,说不顺溜或出了差错,都没关系,朕已经将这份方案想透了,自会给你善后,没人敢看轻你,知道吗?” 克善眉眼含笑的频频点头,认真聆听乾隆的淳淳教诲,心内暖暖。没想到乾隆缕鹄矗退郧暗墓芗矣械囊黄矗芯鹾芮浊小 见小孩温顺乖巧的可爱表情,乾隆手指发痒,勾唇,俯身,捏捏他嫩滑的小脸蛋,而后恋恋不舍的放开,朝吴书来招手,“吴书来,送世子回阿哥所。” 世子进出养心殿,皇上着大总管亲迎亲送!看见这一幕的殿中侍从们眼神都变了变,心里各自思量,纷纷将世子列为宫中最不可得罪人物排行榜第二,仅次于乾隆。 出得养心殿,为了消食,世子走的很慢,待晃悠到阿哥所外百米处,忽然感觉下·身一热,他不适的皱眉,紧走两步,随着步伐的加快,浑身有如火烫,腿脚也酸软起来。 吴书来见世子突然加快脚步,连忙紧跟上去,偷眼去瞥世子脸色,见他面色潮红,眉头紧锁,心里就是一惊,而后又见他脚步踉跄一下,似要摔倒,连忙伸手去扶,入手温度哪怕隔着两层布料也高的吓人,吴书来心里咯噔一下,止不住叫起来,“哎哟,世子,您这是怎么了?身上烫的吓人!” 世子闭目咬唇,表情隐忍而痛苦,虚软的半靠在吴书来身上,没有答话。 “快!快帮着扶世子进去!来人啊,赶紧去叫太医!” 急慌慌忙乱一通,吴书来接住世子,招来一个侍从合力将他扶进阿哥所安置,又遣人去养心殿通知皇上,随即用冷水浸了条湿帕子拧干,先给他敷在脑门上降温。 太医没来,乾隆却先行赶到。 听到侍从回禀的消息,他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朝阿哥所疾奔过来,来了之后见太医速度竟然比他还慢,亲自给克善换了条帕子后,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面沉似水的等待。 帝王周身散发的煞气太过浓郁,令他身后的一干侍从大气儿也不敢出,内心不约而同的为姗姗来迟的太医默哀。 “奴才来迟,请皇上恕罪!”太医被克善的贴身太监领进房,见到坐在床边,难掩焦急,面色黑沉的帝王,腿脚一软,当即跪下请罪。没办法,这扑面而来的杀气太冰冷刺骨了,他年纪大了,受不住。 乾隆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厉声朝他喝道,“知道来晚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诊脉!?” 太医不敢耽误,连忙爬起来过去诊脉。 诊脉之中,皇后也闻讯赶来,表情颇为焦急。匆忙施了个礼,她正要开口询问情况,被乾隆一个眼神杀来,心中一凛,连忙闭口保持安静,眼含担忧的向床上躺着的少年看去。 少年蹙眉闭目,眼角因为极力隐忍痛苦而沁出几颗晶亮的泪珠,沾湿了挺翘浓密的睫毛,睫毛微颤,泪珠便顺着色泽嫣红的嫩滑腮侧流下,落入同样粉嫩诱人的脖颈,脖颈下的衣领因为他的抠挠,半敞开来,现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形容虽狼狈,却显出三分病态,七分艳容。 见此情景,皇后瞪大眼,心跳错乱了一拍,突然间发现,本以为清新俊逸的少年,私下里竟隐藏着这等勾魂摄魄的魔魅之姿,如出没于黑暗中的精怪,诱人沉沦。 37、催熟Ⅱ 查看完世子状况, 皇后定定心神,朝坐在一旁等候, 面无表情的乾隆看去。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乾隆今日的身形坐姿特别僵硬, 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许是太过担心了吧。知道乾隆对克善宠爱的程度,皇后沉吟,默默坐到他下首静候。 “如何?”太医刚放下诊脉的手,乾隆便沙哑着嗓音,语气急迫的追问。 太医上前施礼,“敢问皇上,世子今日是否进食过药物或药膳?” 乾隆朝世子的贴身侍从看去, 侍从摇头否认。乾隆沉吟良久后看向太医问道:“为何这样问?” 太医斟酌一番说辞后开口, “世子这症状,定是摄入了促精活精的药物,导致元精外泄。世子身体稚-嫩,药物强行催化, 身体承受不住, 这才导致了高热。”世子想经人事也太心急了些,竟走如此偏锋,唉~~(脑补帝啊!) 在他眼皮子底下,谁能下-药?乾隆听后眸光一闪,朝吴书来看去,吴书来心领神会,不久便拿了一个空的汤盅过来, “太医,您看看这汤有没有问题?”事情发作的太快,这汤盅还放在养心殿未被收走。 皇后见状皱眉,瞥了乾隆一眼,终是忍住什么也没问。 太医将汤盅置于鼻端轻嗅,又粘了一指汤液置于口中品尝,半晌后拱手回道:“启禀皇上,这汤里添了人参,熟地黄,枸杞,制首乌,紫河车粉混合熬煮,促精效果惊人。若是成-人喝了,身体不会出现不适,却可使妻妾易于受-孕,若是未长成的少年人喝了,就会如世子这般。”罪魁祸首找到了。 “呵~~”促精活精,易于受-孕?是了,他今日翻了颖嫔的绿头牌。这些女人,为了争宠,为了承嗣,为了权势利益,什么事干不出来?乾隆冷冷一笑,走到床边坐下,拢好克善扯开的衣襟,小心翼翼的轻抚他滚烫的面颊,沙哑着嗓音开口:“既已找到祸源,还不赶紧对症下-药?!” 太医垂首道:“回皇上,药物压制会损了世子根本,还是疏导为主。奴才事后给世子开几幅滋补身体的汤药既可。” 疏导?怎么疏导?乾隆针刺一般的目光朝太医看去,太医瑟缩了一下,连忙战战兢兢的行礼告退,到偏房去书写药方,别的话一句不敢多说。 这时皇后沉吟着开口,“疏导?容嬷嬷,找两名宫女过来,要年纪相当,体态端方,模样清秀的!快!” 容嬷嬷答应一声后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乾隆目眦欲裂向皇后瞪去,厉声呵道:“皇后,你要做什么?”紧紧握拳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皇后被乾隆满是戾气的粗噶嗓音吓的身形一晃,强自镇定道:“回皇上,当然是找人来替克善疏导啊!他这样憋着可不是办法。” 乾隆闻言朝床-上敛眉闭目,不时难受的低吟几声的魔魅少年看去,这一看竟再也移不开眼,呆怔在原地沉迷。半晌后,凭着超人的意志力拔回视线,乾隆额角青筋暴凸,身形僵直,心不断拉锯撕扯。 “启禀娘娘,人找来了。”容嬷嬷带着两名年纪稚-嫩,长相秀丽的宫·女走进来。 宫·女们显然事先得了交待,俱都羞红了一张脸,垂首任皇后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 “恩,就你吧。”半晌后,皇后指着一名体态更加丰满一点的宫·女说道。那名宫·女马上屈膝行礼,口里应是。 “皇上,咱们走吧。再憋下去,克善会受不住的。”少年低吟的声音越来越痛苦,皇后皱眉向坐在他身边,紧握他双手不放的帝王催促道。 乾隆背影晃了晃,盯住少年面庞久久不动,直到少年又止不住的呻·吟出声,下唇咬出-血来,他才用指尖柔柔替少年拭去血迹,慢慢起身,步伐略显凌-乱的朝门口行去,行到那名宫·女身边,眸色晦暗不明的盯视她几秒,一言不发的甩袖离去。 ‘砰’的一声巨响,帝王重重甩上房门,震的宫·女打了个哆嗦,一股凉意顷刻间游遍全身,直从脚底窜上头顶。刚刚皇上瞥她那眼,冰冷无情,是看死物的眼神。当差这么久,这种盈满杀气的表情她绝对不会认错! 宫·女心中疑虑惶恐,却毫无办法,只能认命的朝躺在床-上的少年走去。 克善在乾隆摔门的巨响传来之后稍稍恢复了神智,勉强睁开眼。 他下·身肿-胀,疼痛难忍,浑身火烧火燎,虽没力气睁眼,亦口不能言,但太医和帝后的对话他却听的清清楚楚,当即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禁大叹自己命苦。瞥见怯生生走到床前,正要伸手解开衣襟盘扣的宫·女,连忙虚弱的开口阻止:“我不用你伺候。你出去,给我弄一桶冷水进来,我要沐浴。” 这个身体还未发育,强行逼出元阳已经大损根本,若再加上一场欢·爱的折腾,不丢了半条命才怪!上一世就极其注重养生的世子心中早有主意,用冷水沐浴,将体内热气缓缓排出才是最好的疏导之法。 宫·女见世子睁眼朝自己看来,脚步顿了一下,正想义无反顾的脱衣献身,却被世子阻止了,一时愣在原地,半晌后反应过来,迟疑的开口问道:“世子真不用奴婢伺候?” “打桶冰水进来没听见吗?!”世子皱眉,撇开头,虚弱的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是,奴婢这就下去打水。”宫·女急急应下,扣好衣襟转身出去,心里说不出是失落多一点还是释然多一点。 听见开门声,一直等候在偏房的帝后连忙出来查看。时间这么短,这就完事儿了? “请皇上、娘娘恕罪!世子不用奴婢伺候,将奴婢赶出来了,他说想用冷水洗浴。”见帝后目光灼灼的看来,宫女惨白着脸跪下请罪。 乾隆肃然表情不变,但细看就可发现,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捏的发白的指关节悄然松开。 皇后的反应却比较激烈,指着宫·女厉声训斥:“世子正在病中,头脑不大清醒,说不让你伺候你就出来了?你怎么办事的?” “够了!皇后!克善虚弱成那样,再经不起折腾了!”乾隆疾声阻断皇后的训斥,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冰冷无情的煞气,两人对视良久,直到皇后受不住他森然气场的压迫,率先移开目光,表示妥协,他才转向周围的侍从们急急下令:“来人,赶紧下去打水!”今日,任何女人也休想再碰克善一下! 侍从们得令,连忙行动开来,不敢稍有怠慢。 乾隆看向满脸不甘,立于身侧的皇后,放缓语气开口,“今日那汤盅是颖嫔拿到养心殿的。哼!妄想龙嗣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来承受!皇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颖嫔随你处置,朕不想再看见她!满宫里宣示下去,再有此等状况发生,不管是谁,即刻杖毙!克善这里有朕看着,你放心吧。”这是隐晦的赶人了。 被赶的皇后丝毫没有察觉帝王用意,当即屈膝行礼连声应诺,敛住眼底的喜色,心甘情愿的匆匆离去。 颖嫔仗着皇上爱宠日渐张扬,隐隐有做第二个令妃的趋势,若她有孕,日后必是她和永d的心腹大患。如今,皇上连‘没命承受’这等刻毒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对她厌恶到了极点,她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将隐患收拾了。想承嗣?想和本宫的小十二争?做梦去吧! 待皇后走远,乾隆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走到克善床边。宫人们已打来一桶冷水,置于屏风后,正准备给世子脱衣,扶他入-浴。 “朕来!你们退下!”如刀的眼神剜向宫人伸到世子衣襟边解盘扣的手,帝王大步上前,将少年虚软滚烫的身体半拥进怀里。 宫人立刻退开,垂眸,任帝王手脚笨拙的趴下世子衣衫。 少年粉色的肌肤裸·露于空气中,柔-滑细腻,散发出莹润的光芒。淡淡的清爽体-香在滚烫肌肤的烘焙下显得浓烈醉人。少年微眯着盈满水汽的眸子朝帝王看来,微微一笑,红唇如火,似梦呓,似呢喃的迭声叫着“皇上”,袅袅余音,撩人心弦。 乾隆脑袋‘嗡’的眩晕了一下,脸色骤红,情不自禁的柔声低应“是朕”,而后弯腰,手在他亵裤上停滞几秒,利落的扒下。 少年赤·条·条,软-绵绵,热腾腾,严丝合缝的嵌进乾隆怀里。乾隆怀里满满当当,心里也满满当当,将少年如婴孩般抱起,走到桶边,空出一只手试试水温,很冷!用手掌舀水,点点拍抚到少年胸口,看着他因骤然的低温打了个寒颤,唇不满的撅起,帝王眉梢上挑,眼中晕染出浅浅笑意,又舀一点水拍湿他胸口,直至少年习惯这温度,才慢慢的,轻柔的,如安置易碎珍宝般将少年放进桶中。 “冷吗?”帝王趴伏在少年耳边,沙哑着嗓音问道。 世子迷迷噔噔的摇头,水润的双眸看向帝王,撒娇般的低声道:“很舒服!” “呵~”乾隆轻笑,“舒服就好。”抬手挥退欲上前给世子擦澡的侍从,接过他手里的澡帕径自给世子擦身,动作轻柔,流畅,竟似做过千百遍般自然。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多看一眼。 ····································· 乾隆见他竟露出劫后余生的夸张表情,低笑一声,突然将他抱起,不管他的惊呼,三两下将他全身擦净,放进被窝里,又接过侍从递来的驱寒汤,动作利落的一气儿给他灌下,将他按倒,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 “看朕做什么?快好好睡一觉!明天若是生病起不来,就不用去军机处了。”见世子双目圆睁,表情诧异的看着自己,乾隆坐到床榻边,捏捏他粉-嫩的脸颊,戏谑道。 “皇上,您好像很会照顾人。真让人意外!”困意袭来,身体极度疲惫,世子脸颊在他指尖蹭蹭,嘟嘟囔囔的说,如一只爱娇的小猫儿,露出少有的孩子气。人在最困苦的时候得到抚-慰,总是特别容易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稚-嫩,眼下世子就是这样。 很会照顾人?乾隆摇头嗤笑。 “朕只会照顾你。”捏捏少年挺翘的鼻头,帝王的声音低沉感性,暗含几多难以述诸于口的温柔。 这份温柔萦绕在少年耳边,伴他安心入梦,表情酣然。 少年赤·条·条,软-绵绵,热腾腾,严丝合缝的嵌进乾隆怀里。乾隆怀里满满当当,心里也满满当当,将少年如婴孩般抱起,走到桶边,空出一只手试试水温,很冷!用手掌舀水,点点拍抚到少年胸口,看着他因骤然的低温打了个寒颤,唇不满的撅起,帝王眉梢上挑,眼中晕染出浅浅笑意,又舀一点水拍湿他胸口,直至少年习惯这温度,才慢慢的,轻柔的,如安置易碎珍宝般将少年放进桶中。 “冷吗?”帝王趴伏在少年耳边,沙哑着嗓音问道。 世子迷迷噔噔的摇头,水润的双眸看向帝王,撒娇般的低声道:“很舒服!” “呵~”乾隆轻笑,“舒服就好。”抬手挥退欲上前给世子擦澡的侍从,接过他手里的澡帕径自给世子擦身,动作轻柔,流畅,竟似做过千百遍般自然。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多看一眼。 ····································· 乾隆见他竟露出劫后余生的夸张表情,低笑一声,突然将他抱起,不管他的惊呼,三两下将他全身擦净,放进被窝里,又接过侍从递来的驱寒汤,动作利落的一气儿给他灌下,将他按倒,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 “看朕做什么?快好好睡一觉!明天若是生病起不来,就不用去军机处了。”见世子双目圆睁,表情诧异的看着自己,乾隆坐到床榻边,捏捏他粉-嫩的脸颊,戏谑道。 “皇上,您好像很会照顾人。真让人意外!”困意袭来,身体极度疲惫,世子脸颊在他指尖蹭蹭,嘟嘟囔囔的说,如一只爱娇的小猫儿,露出少有的孩子气。人在最困苦的时候得到抚-慰,总是特别容易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稚-嫩,眼下世子就是这样。 很会照顾人?乾隆摇头嗤笑。 “朕只会照顾你。”捏捏少年挺翘的鼻头,帝王的声音低沉感性,暗含几多难以述诸于口的温柔。 这份温柔萦绕在少年耳边,伴他安心入梦,表情酣然。 39、开战Ⅰ 大小金川战事一触即发, 各项战略准备就绪后,大军即刻开拨。 这日, 乾隆领着一干朝臣和皇子们为大军送行。 克善领了督军一职,身穿一袭银灰色素缎行服, 面容整肃,腰背挺直,站在一群身穿甲胄的武将中气势丝毫不弱,尤为醒目,让人一眼望去就被吸引。 乾隆勉励主将阿桂和副将明亮几句,径直走到世子身前站定,拍拍他肩膀, 表情极为严肃的嘱咐, “战场上刀剑无眼,甚是危险,你专职军备后勤,如无必要, 切莫接近前线, 记住了?” 世子闻言瞪圆了眼睛。他本来还以为乾隆是要交待他几句‘好好干,奋勇拼搏,杀出条血路’之类的勉励之词,哪知道竟是叫他远离战场?他们这可是战前动员大会啊,这话说反了吧? 见世子狭长的双瞳瞪的溜圆晶亮,惊诧的表情如小猫儿般可爱,乾隆微微俯身, 凑近他耳旁低语,“惊讶什么?此去金川,杀敌,拼命,挣军功,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你给朕乖乖的在后方待着,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就是最大的军功,朕在京里等你回来。”借着这东风,朕才好为你的将来仔细筹谋一番,不然,朕如何舍得将你送离身边? 乾隆咽下未尽的话,轻柔的抚了抚克善的小脑袋,又替他整肃一番着装,幽深双眸中的不舍丝毫不加掩饰。 世子为乾隆的交待震动,双瞳瞪的更大。这人送他去大小金川竟是纯粹让他镀金去的,还说的如此坦然,看来是早早便为他谋划好了一切。他何德何能让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为他考虑到如此地步? 世子内心犹疑,眼下的状况,用他前世‘等价交换’的处事原则已经无法解释了,他困惑的同时,却偏偏觉得很满足,一股滚烫甘甜的滋味从心头缓缓涌出。这滋味太过美妙新奇,让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世子不想拒绝。 你待我的好,他日我必加倍偿还你。心里慎重许下誓言,世子对着乾隆粲然一笑,乖巧的点头应诺。他没有武艺防身,虽然骑射功夫还行,上了战场就完全不够看了,没得拖累大家也把自己命也玩掉。两世都没什么热血,又极为自私重利的世子自然不会去干那等傻事,军需后勤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恩,乖!”见到世子干净剔透的醉人笑容,乾隆心里一窒,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拍他粉嫩的脸颊,赞许道。而后直起身子,脸上温柔宠溺的表情转瞬间变为威严庄重,无视掉一脸急切,蠢蠢欲动想上前说话的永d,转头朝等候在一旁的阿桂下令,“好了,时间不多了,大军出发吧。” “末将遵命!”阿桂拱手领命,带着阵容整肃的军队缓缓开出城门,渐行渐远。 眼睛略过万人,只盯住那银灰色的小小身影,乾隆负手,注视良久,直到那身影远去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转身回宫,以往幽深晦暗的双眸更显空寂。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克善身兼筹措粮草的任务,先大军一步,带着商队赶往马尔康,阿坝等地征粮。 正如他原先所料,虽然这些地方,乡民多是少数民族,民风彪悍,尚武,又极为排外,但见到他们带来交易的物品,纷纷踊跃拿粮食交换,态度极为热情,短短半月便收集了足够的粮草,由兵士护送着运到美诺的八旗大营中囤积起来。 一个月后,待阿桂率领大军随后赶到,看见被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大营和囤满粮草的仓库,再次被世子的高效率震撼了一下。 “阿桂将军要不要在营地里巡视一下,看看哪里还需改进,我好即刻着人修整。”进入主将大帐,世子同他见过礼后态度诚恳的问。管理跨国公司他是一把好手,管理军营却是头一次,不知成效如何。 阿桂点头,伸手相邀道:“也好,有劳世子带路,领我四处转转。世子请。” “将军请。”世子退后一步,伸手示意阿桂先行。 两人相携在大营里转了一圈,看过粮仓,马厩,营房等各处,均无任何问题,阿桂辞别世子,木着张脸回帐。 “如何?”明亮早已等候在帐内,见他进来,满脸好奇的问。 阿桂行到主位上坐下,率性的灌了一大口茶水,用袖子顺手一擦嘴角,感叹道:“后生可畏啊!这克善世子不但脑子好使,行动力和执行能力更加卓绝。这大营我看了一圈,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让我这带了几十年兵的人来做,大抵也是如此了!” 明亮挑眉,表情并不惊讶,“来之前你还担忧他是个纸上谈兵的呢,这下被镇住了吧。我早听傅恒说过这孩子了,小小年纪就能把人西藏土司玩弄于鼓掌,你当他是吃素的?今日我大军开到,这大营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散乱,没点手段,如何能够做到?这把宝刀还未出鞘就如此锋利,日后可怎么得了哦!” 明亮捡张椅子往上一瘫,长出口气叹道。 阿桂心有戚戚焉的点头,抚着下巴沉吟,“难怪皇上对他如此看重。好生培养几年,日后定是皇上手里最得用的利器。我得专门派个人把他看好了,磕着碰着,我可赔不起。” 想罢,阿桂把小将福康安叫来,将这个光荣的任务慎重的交给了他,完全无视他苦哈哈的憋屈表情。 福康安从阿桂大帐里出来,心情颇为苦闷。他是来上战场杀敌的,可不是给一个小屁孩当保镖的! 心里腹诽,福康安走进世子营帐时,表情不大好看。 他朝俯在案上写写画画的世子拱拱手,闷声道:“末将福康安见过世子。”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竟是督军?官职比自己还高?福康安心里有些不平衡。 “你是福康安?”清朝名将?见到未来的大清名人,世子抬眸仔细审视他面容,而后微挑眉梢问道。 福康安再次拱手,“正是在下。在下奉将军之命前来保护世子,如今战事激烈,即便在大营也不是十分安全,世子无事不要乱走,免得遇见危险。”语气隐隐有些不耐。 果然还是个孩子,连情绪也不知掩藏。将十六七岁青涩少年眼中的不甘尽收眼底,世子心内暗笑,颔首道:“我有人保护。”话落,指指自己身后站立的几名高壮侍卫。 福康安顺着他手指看去,心里一惊。这些人身形沉稳,气息绵长,气穴暴凸,一看就是大内高手。这世子果然来头很大啊,怪不得阿玛送他离京时千交代万嘱咐,让他和世子搞好关系。 见福康安脸色微微变了变,世子垂眸,继续道:“这些人在我身边已经足够,我亦不会贸然出去涉险,扰乱军纪。富察小将请放心。男儿当浴血沙场,奋勇杀敌,若我身怀武艺,早冲到前线去了,因此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且去吧,不用管我,我自会同阿桂将军解释。”三两下便直白的道出了福康安的小心思。 福康安被他说得脸颊微红,深感自己态度失当,对这么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小孩怎么能心怀怨愤的?再说,人也是凭真本事上位的,让他去管这许多杂七杂八的事,他早蔫菜了!这么一想,福康安看克善是越看越顺眼,心里的不甘瞬间消散。 “不,军令如山,我既应诺了,自然要做到,你不用去找将军分说了。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福康安摆手拒绝世子好意,笑容爽朗,透出一点儿亲近之意。 世子见他态度真诚,也不再推拒,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日后就有劳富察小将了。我这里并无什么大事,无需时时看护,你自去忙你的,我若有事会差人去叫你。” 这样正好皆大欢喜。福康安略略一想便答应下来,对世子的印象更好上一层。这世子进退有度,言信行直,不像个孩子,倒比他还沉稳些。 两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很不错,很快就熟悉起来。至此,若无战事,福康安便带着世子行走军中各处,广泛结交身份相当的八旗子弟。 世子为人谦和,见识不凡,加之后台够硬,很快便与这些人打成一片。 时间转瞬即逝。 ~~~~~~~~~~~~~~~~~~~~~~~~~~~~~~~~~~~~~~~ 宫中,养心殿,乾隆放下手里的湖笔,按揉眉心,表情疲惫。 “吴书来,今日可有战报呈上?” 吴书来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没有,还得再等两日。” 乾隆轻嗤一声,喃喃自语,“人人都说阿桂用兵如神,没想到攻打一个大小金川竟然耗时几月都无法拿下,真是徒有其名。” 吴书来敛目后退,似乎并没听见帝王的抱怨。自从大军开拨之后,万岁爷就时时心神不宁,日日坐立不安,每隔三五天就要问上这么一遍,他都习惯了。 本就是自言自语,乾隆无需别人回应,单只为了发泄心中烦闷罢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低估了自己对克善的感情。克善离开的第一天他便魂牵梦萦,神思不属,虽然宫殿还是那个宫殿,但缺了心中最重要的人,便空寂冰冷的宛若囚笼,看什么都心烦,做什么都了无趣味。活了三十几年,他这才发现,自己并非无情,而是将这些感情全部冰封起来,如今尽数投于一个人身上,其来势之凶猛,竟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若最终没有得到克善,他想,他会疯掉。 “呵~~”想到这里,帝王低笑,笑声苦涩难言。思量这些做什么?总归,他看上的人他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甩掉内心的犹疑不定和彷徨不安,帝王站起身行至内殿,“吴书来,朕要去书房,找个人伺候朕更换常服。” 吴书来躬身应诺,招来一名宫·女进内殿伺候。 乾隆展开双手,让宫·女替自己解开衣襟,卸下长袍,无意间朝垂首敛目的宫·女脸庞看去,突然定住双眸。 只见宫·女皮肤白皙,眉梢眼角微微上挑,粉色薄唇形状优美,唇角自然勾起,即便是板着脸,也带了三分笑意,让人见之生喜,与克善竟有五分相似。 乾隆盯住她面庞,心中一动,开口询问,“你看着很面生,朕好似没怎么见过,你是做什么的?” 宫·女仿佛被帝王突然开口吓到了,身子颤了一下,脸颊飞起两抹嫣红,战战兢兢的屈膝回话,“启禀皇上,奴婢是刚调来的四品芳婉,专门负责替皇上掌管朝服衣物。” “恩。”乾隆颔首,任宫·女继续跪着,细细审视她面容,半晌后冷声道:“日后你不用伺候朕更衣了,去书房专司笔墨吧。”即便只是面容相似,看着它在自己面前显出奴颜媚骨之态,他心里亦很不舒服,调去书房就不用面对这等卑微姿态了。 由掌管衣物到专司笔墨,这等于是变相的晋升,谁不知道皇上每日在书房待的时间最久?想到届时那的情景,宫·女面上一喜,勉强维持住语气的平静,柔柔弱弱的应了声是。 乾隆听见她矫揉造作的声音,眉头紧皱,心情更加阴郁。果然,不管面容如何相似,到底是根骨不同,那人高贵清朗如夜之皓月,耀眼夺目如日之艳阳,这世上有谁可以模仿?有谁可以取代? 有正品对比,乾隆对眼前跪着的人更加厌恶,厉声道:“行了,你走吧,换个人进来伺候。” 宫·女感受到帝王释放的森冷威压,脸白了白,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得了他青眼,为何转眼就变了怒气。疑惑归疑惑,受不住这威压带来的刺骨寒意,她踉跄着起身,狼狈的退出内殿。 ~~~~~~~~~~~~~~~~~~~~~~~~~~~~~~~~~~~~~~~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近来过的很滋润。 虽然克善被派去了大小金川征战,永d被派去了南方治水,她有些寂寞,但待他们回京,其前程都会更进一步,两人感情深厚,相扶相持,她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娘娘,庆嫔和嘉妃殿外求见。您看……”容嬷嬷肃着脸进殿,朝坐在榻上悠闲喝茶的皇后回禀道。 皇后放下茶杯,随意的摆手,“告诉她们,本宫病了,暂不见客。” 容嬷嬷闻言点头,出去将两人打发走,再进殿来,脸上带了几分忧虑的对皇后说:“娘娘,今儿都来了三波人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皇后不以为然的笑笑,“本宫知道她们为着什么来找本宫。自从上回克善被颖嫔暗害了,皇上已有几月不入后宫了,她们急了呗。哼!也不看看是谁造的孽!什么促精汤,多子汤,催·情汤,前前后后她们灌了多少进皇上肚子里?皇上如今身体还安泰已是万幸,不膈应才怪!让她们着急去吧,本宫不管。” 容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似想起什么又摇摇头,“娘娘不要忘了,再过几日太后娘娘要回宫了,这事儿您现在不能不管,太后老人家问起来,您不好交待啊。” “是了,本宫差点将这桩事忘了。”皇后敛容,心情迅速低落。 太后对她不喜,每每帮着令妃打压她,不然,她堂堂一国之母,在这后宫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等境况。如今这座大山又要回来了,两个孩子也不在身边,皇后突然感觉意兴阑珊。 容嬷嬷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安慰:“娘娘不用担心,若皇上来了,您就把这事在他面前随意提一提,皇上听不听那是他的事,您也没办法不是?太后娘娘问起,您也好有个说辞。咱们循规蹈矩,她拿不着咱错处,也不能把咱怎样。” 听了容嬷嬷的劝慰,皇后细思片刻觉得有理,舒展紧蹙的眉头点头,但心底仍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40、开战Ⅱ 大小金川, 战事持续已有五个多月,从烈日炎炎的夏天打到寒风凛冽的冬天, 如今终于将近尾声,而世子也在战场上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日, 人拔高了不少,温润的五官长开了些,显得更为精致,眉眼因战事洗礼,带上了几分坚毅和凌厉,眼波流转间华光潋滟。 此刻,他正负手, 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地俯视满目疮痍的战场, 沉默良久。 高地之下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遍地,寒风夹杂着雪粒刮过,扑打在人面上皆带着浓重的腥气。 “怎么?没见过这种场面吗?”福康安朝他缓缓走来, 站在他身边挑眉问道。 “从没见过。很惨烈。”世子转眼看向他, 微微一笑,分明是说着感慨的话,语气却极为平静。 福康安乜他一眼,撇撇嘴,暗道:这小子总是这么冷静,真是无趣的很,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世子对着福康安作怪的表情挑眉一笑, 指向下面堆满尸身,混乱不堪的战场问道:“你们一般就是这样打扫战场的?” 福康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数名八旗士兵正拖拽翻看着尸体,把遗落在地的兵器拾起,放进不远处的大木箱里,如此往返数次,看着很是忙碌。 福康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世子闻言摆手,蹙眉道:“没什么不对,随意问问。你们打仗辛苦了,这打扫战场的事情可否交给我来做?给我三百兵士和三百个大背篓就好。运送粮草那种背篓,军中应该还有吧?” 三百兵士,福康安手头就有,背篓就更容易找,想着战事结束,世子许是清闲起来了,想找些事干,打扫战场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略作考虑也就点头同意了。 世子朝他冁然一笑,表示感谢,缓缓步下高地,向战场行去。福康安先他一步,下去召集了三百兵士,让每人肩背一个背篓,略作交待后列队等着世子。 “所有人听令,从这头到那头,每人间隔五米站成一排,向战场行进,遇见掉落周身五米范围内的战略物资就捡起来,放进身后的背篓里。可听明白了?”世子抬手,将战场辐射范围指出,高声下达指令。 指令很简单,兵士们马上依言而行,站成一排,缓缓扫荡过战场,周身五米内掉落的兵器被他们一一捡起,放入身后的背篓收集起来。 福康安见状挑眉,戏谑道:“你这个法子好,扫的那叫一个干净啊!” 世子眸色幽深的看着地上堆积的尸体回道:“恩,这些兵器无损伤的还可以拿来己用,有损伤的重新炼化了也可买上一笔银钱。等会儿让他们将地上的尸体也照这个方法清理干净了,置之不理的话很容易滋生疫病。” 福康安点头,拍拍世子脑袋,笑眯眯的说:“末将遵命,督军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世子偏头躲开他作怪的手,嘴角愉悦的上勾道:“无事了,你且盯着这里,我先走了。” 背转身去随意摆手,世子直接撂挑子走人,气的福康安原地跳脚,哇哇大叫:“小子,打扫战场不是你的事吗?” 和福康安一番戏耍,世子本来阴郁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面带微笑的走进八旗营地,直入阿桂大帐。 看见表情轻松,一身清爽的世子,阿桂眸子闪了闪,连忙朝他招手,“世子请坐,此来可是找我有事?” 世子与阿桂见礼后依言在他下首落座,也不赘言,直接开口询问:“敢问将军,郎卡和索诺木的土司府可都查抄了?查抄后在两府抓获的妻妾奴仆们如何处理?” 世子是督军,职权仅在主将之下,阿桂闻言也不隐瞒,爽快的答道:“两府都已经查抄,后院抓获的人准备日后统统发卖了。” 世子沉吟,半晌后看向阿桂严肃道,“只是查抄两府怕是不够,与他们兵变有牵连的地方大小领主也应该一并查抄诛灭,否则他们日后怕是会不断滋事。” 阿桂略略思索后点头,“这是自然的。” 世子见他同意,继续说:“从这些人后院抓获的妻妾奴仆不要随意发卖,本世子有个主意,不知可否?”说完,朝阿桂看去,见阿桂颔首,便接着开口:“将这些人关押起来,问清楚来历身世,详细登记造册,制成榜文贴出去,让他们的家人来赎。能嫁入土司府和领主家的女人,多是地方土豪乡绅的女儿,这点银钱还是出得起的。赎身费按家世状况酌情而定。有钱的务必要多出点血,无甚家财的奴仆,十几二十两赎银就将他们放了吧。如此,将这大小金川稍有势力的土豪尽数搜刮一番,待我八旗军队退走,他们积弱积贫,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这等于是变相的勒索,21世纪恐怖分子惯用的招数,世子突发奇想来试试。 这招够毒!如此一来,大小金川还不被掏成一个空壳?阿桂瞪眼朝世子看去,思索良久后略显遗憾的摆手道:“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些土豪乡绅未必肯出这个血。” 世子右手手指屈起,指关节有节奏的轻敲桌面,语气冰冷的缓缓说道:“先在闹市公开处斩一干反贼,用鲜血震慑一番,然后再将榜文贴出去,将抓获人员的来历详细罗列出来,他们一见便知已被我八旗军盯上了,想活命,想日子好过的,自然会来赎人,将军不用担心。”一招杀鸡儆猴已足够吓破这些人的胆。 “哈哈,世子说的是。这些人养尊处优,鱼肉乡民,胆小如鼠,偏又不识本分,哪儿有荤腥就往哪儿粘,平日不知为郎卡和索诺木搜刮了多少银钱供他们造反,的确该狠狠惩治一番!” 阿桂朗笑,心里却惊异万分,暗道傅恒果然没有夸大,就人这心计,怪不得能把西藏土司耍的团团转。这主意太特么的阴损了,不但暴敛财物,还将稍有资本的地方势力尽皆盘剥了个遍,日后就算不派兵常驻,大小金川也翻不出一个浪头了。 两人议定,阿桂即刻将事情交代下去,半月后查抄大小领主两百余人,缴获家财无数,抓获后院妻妾仆妇三千余众,尽数调查清楚来历,将赎人告示张贴于闹市之中。在斩首了一批反贼后,果如世子所料,当地豪绅相继上门来赎人,所获银钱累积下来相当可观。最后剩下些无人来赎的仆妇杂役则集中起来发卖了。 事后,阿桂边翻看文书上缴的账册边感叹,打了这么多年仗,像今次这样,战事结束还剩余三分之一粮草没有动用,缴获的财物达50多万两之巨,比之当初朝廷调拨的军饷还多出10万两,真特么的爽!这世子真是个敛财怪物,即便是枯骨,他也能刮下三层油来,吾等拜服! 主将一高兴,当即调出几万两银钱来犒赏三军,众人大肆庆祝一番后翌日便拔营回京。 ~~~~~~~~~~~~~~~~~~~~~~~~~~~~~~~~~~~~~~~ 京中,乾隆收到阿桂送回来的捷报,止不住朗声大笑,笑完靠倒在御座上长出了口气,多日来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那人终于要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就快要被心头的思念逼疯了。 ‘枯骨也能刮下三层油’?想到阿桂对克善的形容,想到克善暴敛财物那贪婪的小模样儿,乾隆又是一阵低笑,养心殿里自大小金川开战以来,气氛还是头一次这么轻快。 偏在这时,殿外“五阿哥求见”的通传声打破了这轻快的氛围,令乾隆当即敛起笑容。 “让他进来。”因着捷报的缘故,乾隆不像往日那般直接将永琪拒之门外。 “儿子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圣安。”永琪进殿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脸上再无被圈禁前的傲气。 “找朕何事?”乾隆懒得与他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永琪抬头,咬唇,语气忐忑道:“皇阿玛,儿子日前所为着实大逆不道,幸得皇阿玛宽宏,原谅了儿子,儿子无以为报,听闻山东近来旱灾严重,特来请旨前去赈灾,替皇阿玛分忧解劳。” 这人怎得突然间如此上进了?莫不是有人暗中指点?乾隆闻言狐疑的皱眉,一言不发,盯视永琪良久后淡然的开口:“此事朕需斟酌一番,你先回府等候消息吧。” 永琪被乾隆神色莫测的幽深目光盯视的头也不敢抬,被拒绝后也不敢再如往日那般争辩,闷声告退,临走的背影焉头耷脑,颇为颓废。 待他走得远了,乾隆这才冷哼一声,扶额沉思,眼中寒光凝聚如刀,恁的}人。 自太后从五台山礼佛回来,闻听宫中发生的种种变故,她便连连要求乾隆释放永琪,直说永琪是被魇镇了才会铸下大错,不是他的本意,令妃也被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提前结束禁足。这些做法无伤大雅,左右他不会再看重两人,因着孝道的缘故,乾隆并不同太后多做分说,便由了她去,但内心却渐渐与太后起了隔阂。 永琪和令妃倒了,后宫如今是皇后一人独大,再加上永d得了重用,赫然间凌驾于众皇子之上,这后宫再无别家发言的余地。乾隆清楚太后那点私心,无非是抬起两人与皇后和永d别苗头,以此牵制皇后权柄,她好暗中继续在后宫揽权,扶持自己母族。太后的权欲之重,他以往可以理解,可以纵容,但若影响了前朝,碍了他的事,不管什么孝道不孝道,他也万万不会姑息。 42、排头 克善许久不见乾隆也很是想念, 看见亲自上前迎接自己的帝王,脸上笑容一改往日的淡然, 透着满满的欣悦和欢愉,膝盖一弯, 就要跪下行礼,被帝王先一步伸出手去拽住。 “朕不是说过了吗?私底下无需这般多礼。”将人拉至自己身边,乾隆眉眼舒展,笑容宠溺,手柔柔拂过少年头顶故作嗔怒道。 与乾隆一起,克善总感觉极为安心舒适,此刻微眯了双瞳, 略略羞赧道:“许久不见皇上, 一时激动,竟忘记了。” 克善不知,对着乾隆,他说话并不像往日那般保留三分, 心里有什么尽皆诉之于口, 不加修饰。他这不作伪的真诚态度,对对方全心的信任和话中隐隐透出的思念之情,极大的愉悦了帝王,让他止不住朗笑起来。 克善真是个宝贝!他料想的没错,一步步打碎这少年的心防,待真正走进他心里,得到他全部的爱恋, 那种感情必是热烈到极点,纯粹到极点,专一到极点的。他们是同一种人,不爱则已,爱了,便毫无保留。对这份决绝到极致的感情,他日夜的期待着,疯狂的想要得到! 努力抑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爱意,克制住想要更加贴近对方身体的欲·望,乾隆笑完,嘶哑着嗓音摆手道:“罢了,下次记住就是,若再这样多礼,小心朕罚你。” 揽住少年的肩膀,乾隆缓步偕同他进殿落座,看见吴书来先一步紧紧挨放在一块儿的两张椅子,他朝对方投去满意的一瞥。 吴书来微微垂眸,得意的暗忖:这就是咱家在这大内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啊! 两人坐好,乾隆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少年手边,不忘殷勤的交待:“慢着点儿,小心烫!”一个帝王,如此小意温柔的对待一个少年,若让旁人见了,非得吓掉眼珠子。 克善微笑着点头,缓缓啜饮一口,并没有察觉两人动作之间透出的亲昵和随意。 待克善喝完茶水,放缓情绪,乾隆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下朝这么久了,你不回阿哥所,干什么去了?朕许久找不见人。” 克善放下茶杯,抿抿被茶水浸润的水亮的粉色薄唇,柔声解释,“和永d在太和殿前叙了会儿话,因而出来的晚了。” 乾隆眸色深沉的盯住克善水嫩的嘴唇,喉结微微颤动一下,而后艰难的转开视线,敛目,捏紧手边的茶杯,语气略显僵硬的说:“就那么急吗?有什么事也等回了阿哥所再说不迟。” 说完,他睇一眼少年表情,见他面容恬淡,没有不喜之态,这才继续开口:“永d如今不用去上书房读书,跟着刘统勋在户部学习办差,再者,你如今是郡王了,身份贵重,日后也会较为忙碌,这伴读之职朕就给你免了,你看如何?”到底不舍对少年太过专横,临到头来还得问问他意见。 克善摆手,毫不在意的回道:“皇上做主就成,克善没有意见。”永d如今确实不需要他陪伴了,政务方面,一个乾隆,一个刘统勋,足够引领他成长起来。 两人说到这一段,吴书来眼角抽了抽,内心腹诽:皇上,您这醋吃的,都没边儿了!人家那是纯洁的伴读关系喂……您也要花这心思给人拆散咯…… 乾隆见克善表情淡然,回话时态度直爽,略微阴郁的心情再度愉悦起来,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份单独放置的奏折,展开后用指尖点点,温声道:“你这份战后财物结算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内容详实,疏无遗漏,朕很满意。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罗列出这些数字,朕即便谁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你。” 被帝王最后一句话说的内心暖暖,克善眉眼弯弯,笑容温雅中带了几丝明媚,“皇上信任奴才是一回事,奴才尽好职责又是另一回事。做这份财物总结报表,一则为让您省心,二则,为日后处理战利品时有据可查。既然战前要做好军备预算,战后自然要做好军备结算,这叫有始有终。” 乾隆展眉,抚掌朗笑道:“好!好一个有始有终!如此管理军备财物,朕日后何须为贪墨军饷事件屡禁不止而发愁?克善,你真是朕的宝贝!得了你,朕实在是幸运!”舒心太过,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吴书来默默捂脸。 克善却全没往别处想,只微红着脸摆手谦虚道:“皇上谬赞,为您分忧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事。其实,这种方法不但可以运用到管理军备后勤上,也可广泛运用到六部之中。六部每年调拨的财物没个定数,其中被贪墨浪费掉的银钱不计其数。若每年开年让六部之首拟一份预算方案出来,写明今年全年计划要做些什么事,每件事各需多少银钱,将花费总量计算出来,呈报朝廷,由朝廷组织精于算学的人才审核过后批复下去。年终时再上交结算报告,查验工作进度,审计财务状况,拨款剩余多少,剩余的款项如何处理;拨款短缺多少,是何原因造成短缺,谁人为此负责,如此种种俱都解释交待清楚,以此作为考核政绩的凭据。到那时,即便不能杜绝贪墨和浪费,这些情况也会大为改善。” 克善说完,眼含期待的看向乾隆。对于乾隆执政期间国家财政混乱不堪,贪墨浪费极其严重的现象,他看不顺眼许久了。 乾隆在少年语音未落的时候便垂首沉吟,眉头越皱越紧,显是很认真在考虑少年话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半晌后,他眼神灼热的看向少年,手轻捏他脸颊,语气热切道:“朕真想看看你这小脑袋瓜里还能装下多少奇思妙想!这个办法极好!只是,一时间在六部同时施行,恐怕会引起朝局动荡。再者,这精于算学的人一时也无法召集到很多,需要一定时间筹措才行。这样吧,这套管理办法,你先在兵部施行一年,卓有成效后朕再推广到其它五部。如今的兵部尚书正是阿桂,他日前也上表朕,借调你去兵部,将那套管理军备的办法制成法度沿用到八旗各大营当中。你若去了他那里执掌这个差事,他定会支持你。若还有他解决不了的难事,尽管来找朕,朕为你做主。” 政治嗅觉向来很敏锐的乾隆第一时间便洞悉到了这种管制办法对改善如今大清财政状况起到的巨大作用。若真正施行起来,不止六部,几乎在朝政的各个领域,这个办法都可沿用。这样的改革,动作不是太大,只略微增加了各部的工作量,因而,到时推广施行下去,受到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起到的效用却是显著的。 第一时间受到肯定,克善再次见识到乾隆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内心震荡的同时也为他对自己的信任而欣喜,当即表情肃穆的点头应下这份差事。虽然未来会很辛苦,但为着不让眼前这人失望,他一定竭尽全力。 见到少年眼中明白透出的自信和坚毅,乾隆止不住内心满满的自豪和欣悦。他看上的人,果然足够优秀,足够耀眼。今日他能破格晋升少年做郡王,依仗的正是少年的优秀,他相信少年能弹压的住种种质疑和非议。否则,刚才朝堂之上,阿桂,傅恒,刘统勋等朝中文武元首早耐不住跳出来反对了。这郡王的位置,若说是他为少年精心筹谋的,不如说是少年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 两人就预算法案的施行又讨论了些细节问题,瞥见少年眼睑周围的一圈淡淡黑青和他白皙俊颜上隐隐显露的倦容,乾隆心疼的收住话头,大拇指指腹万般温柔的摩挲过他眼帘,温声道:“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连日来随军疾行回京,你也该累了,即刻回阿哥所去休息吧!兵部的事不急,朕先和阿桂打好招呼,待你休憩三五日,养好身体再去。” 被帝王温柔的摩挲眼帘,克善心里感到轻微的不自在,待他收手后,垂下头去,脸颊微微泛红,启唇道:“听十二阿哥说太后回宫了,奴才给太后请过安再回去休息。”虽然对永d口里的太后不喜,但在宫中生活,礼数务必要做到完美。 乾隆闻言,虽然心疼克善,也不好再劝,只能蹙眉道:“既是如此,朕正好无事,随你一起去吧。”说完起身,握住克善的小手将他径直往慈宁宫带去。 殿内侍从在吴书来的指挥下,鱼贯随行在后。 吴书来偷眼朝两人紧握的手频频看去,再觑小郡王表情,竟还是无知无觉,一派自然,他按揉突然疼痛起来的额角,为帝王的命苦默哀几秒。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啊喂!? ~~~~~~~~~~~~~~~~~~~~~~~~~~~~~~~~~~~~~~~ 慈宁宫里此刻正热闹的很。小燕子和紫薇正满脸委屈的跪在太后面前述说着什么,五阿哥站在太后左下首,心疼万分的盯着小燕子,时而愤愤朝皇后睇去几眼。皇后偕同永d和新月站在太后右下首,表情无奈的向她看去。晴儿则在太后耳边低语,似在劝慰。 “皇上驾到”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吵闹,众人连忙跪下摆好姿势,只等乾隆进门后问安,唯独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喝茶。 乾隆行到慈宁宫门口便恋恋不舍的放开克善柔滑细嫩的小手,略略前行几步,率先跨过门槛,见到殿内齐聚一堂的众人,讶异的挑眉,而后同太后问安,见太后点头,便不紧不慢的在皇后身边坐下,示意众人起身。 克善跟在乾隆身后,侧身避过众人跪拜,而后站出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神色淡淡的点头,叫起,随意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叫他退至一旁,表情凉薄,态度冷淡。 如此明显的冷淡态度引得乾隆眼神晦暗的瞥她一眼,心情立刻阴郁下来。帝王心气儿不顺,不能光明正大的对生母发作,自然要拿旁人开刀。他转眼看见殿中还跪着的小燕子和紫薇,神色莫测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太后慢条斯理的用杯盖刮走茶杯上浮起的茶渣,徐徐开口:“你自己问问这两个孩子。” 乾隆皱眉向跪着的两人看去,迎上他冰冷的目光,两人不自觉抖了抖,颤颤巍巍的开口,再不见方才的满腹委屈和理直气壮:“皇后娘娘叫我们学规矩,大家明明动作都是一样,容嬷嬷偏偏不罚新月,单罚我们,我们觉得……觉得不公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竟给人心虚之感。 太后心里暗暗冷哼。这两个也就是窝里横,明明刚才还口齿伶俐,说的皇后哑口无言,这会儿就心虚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若不是看在这两人深恨皇后,个性又单纯冲动好哄骗,一来事儿便每每激的皇后发疯失态,是给她当枪使的不二人选,她才不耐去理会这两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种。话说,皇后脾气长进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见失控,让她刮目相看。 乾隆听了她们的话不置一词,闲闲的喝着侍从进上的茶水,任两人跪到膝盖酸软。 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开腔,太后坐不住了,只得伸手扶起两人,表情和蔼,语气亲昵的数落道:“快些起来。你们这些傻孩子,单看皇后赏罚不明,处事不公的一面,就没深想她的苦心?你们好歹是皇上养女,挂着皇室名头,代表的是皇室脸面,规矩自然要严一点,怎么能和一个连宗室都算不上的格格相比?罢了罢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日后学规矩用心点就是。” 这话连消带打,既仿佛数落了皇后,又仿佛在替她开脱,还暗指新月在这宫里身份低微,连带贬斥了一番克善。没办法,谁叫克善最近风头正劲,又是永d的伴读和助力,敲打他那是必须的。 乾隆闻言皱眉,大力摩挲骨节上的扳指,眸色幽深的向太后看去。 打压永d,他可以理解,无非是永d身份贵重,又有皇后身后的母家支持,太后插不进手,不比永琪容易掌控。面对太后刁难,永d该自己去想办法化解,若连这点本事也无,他尽早不用考虑册立他为储君了。但因而牵连克善,让克善遭人贬低打压,这是他无法忍受的。领地意识极其强烈的乾隆感觉自己的底限正在遭受挑战。 然而,暗地被贬斥敲打一番,心气儿极高的克善比乾隆动作更快。 他敛眉,垂眸,动作优雅的出列跪在太后面前,语气诚恳道:“奴才谢太后娘娘宽宏!太后娘娘既往不咎,皇后娘娘宽和相待,这是您们仁慈,奴才们受皇家庇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领受这份仁慈。既是格格们说大家规矩都一样,都该罚,家姐自是不能独善其身,克善代家姐领下责罚,以正宫规。”你们想要公平?那便给你们。想让我一个照面就憷在太后权势之下?那我只能对你们说声抱歉了。 新月闻言,紧紧咬唇,委屈又不敢置信的看向克善,被克善冷冷瞥过来,略带煞气的眼神胁迫,垂头思量半晌后,终是敌不过对他的惧怕,慢慢挪步到他身边一同跪下,抽噎着说:“新月有错,愿与格格们一同领罚!请太后成全。” 本来想借此机会敲打一番皇后,让乾隆看看皇后为人处事何其不公,苛待皇子皇女,不配执掌六宫,顺道拿新月做筏子敲打一下风头正劲的克善。没想到不但乾隆置之不理,还被克善一顿搅合,反倒显得她仗势欺人,有理也变了没理,让她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心里从没这么憋屈过。 太后铁青着脸犹豫,乾隆却在这个时候冷冷开口:“新月和克善年幼失怙,皇后稍加照拂有何不对?值当你们如此斤斤计较,跑到太后这里来喊冤?你们的规矩好与不好,朕心里有数!”说到这里,乾隆大掌置于身旁的茶杯上,用力按了按,表情瞬间森冷异常。 小燕子和紫薇看见他这个动作,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紧紧盯住他手底的茶杯丝毫不敢乱动,身体则止不住的轻微颤抖起来。上次乾隆的‘杯刑’留给两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让她们至今还心有余悸。 乾隆瞥见两人反应,眼含不屑的继续开口,“太后年纪大了,经不住你们时不时这样折腾,日后若无事便多跟皇后学习规矩,少往慈宁宫跑,打扰她老人家清静。规矩学好了,自然不怕受罚!如今新月都已开腔,主动跟着你们领罚,那便罚吧。照规矩每人掌嘴十下。你们三个去给格格们掌刑!吴书来,还不快扶端郡王起来!” 指点出三名自己的贴身内侍让他们行刑,乾隆立马唤吴书来将跪了半晌的克善扶起。这孩子心气儿也忒高了,竟连太后给的排头都不肯吃,宁愿自损八百也要还回去,这脾气……坏的太过可爱! 太后听见乾隆处置,又闻知克善小小年纪竟已经位列郡王,心里就是一惊。她得来的消息是乾隆很宠爱这一双野·种,欺君死罪也能轻轻放过,怎得如今看来情况完全相反?太后看着克善被自己儿子招手叫到身边,安抚性的轻拍他背脊,关怀抚慰之情溢于言表,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今日的鲁莽。又加之被儿子生生打了脸面,对皇后和永d一系的忌惮更深。 小燕子和紫薇在坤宁宫被乾隆惨无人道的折磨,形容狼狈,不堪入目,自是被皇后和乾隆不约而同封了口。太后久久不在宫中,加之皇后几月来对后宫的掌控力大胜以往,她如何能够得知这些内幕?今日的挫败便是对她自以为是的一个教训。 被点名行刑的三名太监都是乾隆心腹,自是很明白形势。皇上对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的冷血惩治还历历在目,对端郡王的爱宠一日胜过一日,如今该怎么做,他们心里有数。 三人上前,看似轻重一致的掌嘴,可打到脸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待十巴掌扇完,受刑的三人虽都是微红了脸颊,小燕子和紫薇痛的眼角抽搐,张嘴不能,新月却仍有余力按揉两腮,缓解疼痛。 掌嘴期间,永琪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太后严厉的眼神制止。想到不久前被圈禁的绝望和凄凉,想到皇玛嬷对他的照拂和指点,他双手握拳,勉力忍耐下来。太后见他克制住了,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小燕子的眼神隐隐带了杀意。哪怕小燕子这杆枪再好使,为着永琪的储君之位,为着钮钴禄一族在她百年后的繁荣昌盛,这个女人不能不除! 一旁皇后和永d的表情就全然不同了。虽然两人都板着脸,看不出喜怒,但细细观察便可发现,几丝快意在两人眼底闪过,转瞬消失不见。 乾隆身边的克善则表现更加直接,干脆撇开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感受到乾隆间或拍抚他背脊,暗含抚慰之意的大掌,他垂首,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寒星般的眸子里柔光点点。 乾隆见克善扭头避开行刑一幕,以为他内心难受,边时时拍抚他脊背安抚,边将太后和永琪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眸色渐渐转为暗沉。 储君之位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他的意志也不是谁都能左右的。想扶持一个阿斗?想后宫干政?想壮大外戚?那就做好跌的很惨的准备吧!视线同样向小燕子看去,乾隆玩味的摩挲下颚,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皇子嫡福晋?恩,储君这个位置,太后和永琪可以不用去想了! 43、失控 乾隆在慈宁宫里掌掴了三位格格, 硬生生打了太后脸面,这让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太后感到挫败不已。 待帝王领着皇后几人离开, 看着搂作一团互相安慰的永琪三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郁悴。今日慈宁宫里立威敲打的举动, 不但没有达到她预想的效果,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好了,崔嬷嬷,带她们下去上药吧,永琪留下,哀家有话同你说。”表情疲惫的扶额,太后语气不耐的开口将小燕子和紫薇打发下去。 永琪闻言和小燕子难舍难分的惜别, 又引得太后额角青筋直跳。 “你和小燕子之间是怎么回事儿?真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太后还是不敢相信, 她精心挑选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举动。回来至今,她一直坚定的认为那些传言都是居心叵测之人恶意的诽谤,必不是真的,哪怕是真, 也不会那般不堪, 那般夸张。 永琪却偏偏不如她的愿,一脸情深不悔的点头,语气坚定,“是的,皇玛嬷,我和小燕子是真心相爱,我要娶她做我的嫡福晋。” 太后按揉额角, 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表情不要显出狰狞。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不碍的,不碍的!只要她消失,永琪会好起来的。永琪可是她花了大力气培养起来的,文武双全,满人出生,又无母妃外家支持,与自己感情深厚,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决不能轻易弃了! 太后不断催眠了自己一会儿,这才睁眼,语气平静的说:“你也知道你皇阿玛最近对你不喜,若你将这事求到他面前,他必不会答应。你如今还是想办法赶紧领个重要的差事,在朝堂上展露一番头角,重新取得你皇阿玛的看重才好。他看重你了,自然对你的要求无有不应。” 乾隆的性格是典型的‘爱则欲之生,恨则欲之死’,这一点没有人比永琪更加清楚。因此,他略略一想,便觉太后的话极有道理。仿佛突然找到了人生方向,他慎重的应诺,并向太后保证:一定努力在乾隆面前争取一个差事,办好,让他刮目相看。 回京几月,将永琪弄出贝子府,劝导他,指点他,花了太后天大的功夫,她与永琪对话,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轻松过。看着永琪表情雀跃而充满希冀的离开,太后垂眸,暗忖自己是否选错了人?为着一个低贱的女人疯魔至此,这真是她以往认识的那个隐形太子永琪吗?但事到临头,皇子阿哥们都大了,还有谁能供她重新选择?还有谁的出生能比永琪更加合适,没有依仗,只能向她靠拢?反复思量,太后最终又坚定了信念。 太后独自静坐半晌,一名行色匆匆的嬷嬷肃着脸进殿,恭敬的走到她身边回话:“启禀太后老佛爷,都打听清楚了。” 太后闻言挑眉,“哦?说说看。” 那名嬷嬷微微垂眸,不敢直视太后圣颜,语气恭敬的道:“这克善世子今日早朝刚刚被晋封为端郡王,朝中文武大臣竟无一人反对。他此去大小金川征战不是沾了十二阿哥的光,更不是因着皇上宠爱而被送去镀金的,全是凭着真本事。据说阿桂和傅恒大人经此一役后对他交口称赞。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奴婢目前还没打听清楚。”前朝的事,她们后宫之人想立马查问的一清二楚确实有些难度。 太后微微点头,自嘲的轻嗤一声:“是哀家武断了,以为他年岁小,即便有些聪明,也能耐不到哪儿去,谁知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他在慈宁宫的应对你们看见了吧?字字句句谦恭知礼,却偏偏逼的哀家退无可退!哼!有这样的人物在十二身边,永琪还有什么搞头?”自克善进宫以后,永d便开始入了皇帝的眼,太后对这一点相当介怀。 那嬷嬷点头,阴沉着嗓音道:“太后不要着急,这端郡王再能耐,到底还是个孩子,咱们可以想办法离间他和十二阿哥的关系,然后把他拉拢过来。” 太后沉吟,对嬷嬷的建议不以为然。这样有心计有手段的人,即便是个孩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拉拢的,再加上皇上对他的宠爱,还是不要妄动他为好。她看出来了,皇上今日已经对她不满,明里暗里的帮着皇后一系,公然给她难看。 自回宫后,这后宫权柄乍然间被皇后收拢,再不见往日她哭着求着来寻她做主的场面,也不见令妃以宫务相询,暗地巴结讨好的场面,她一下真如一个垂暮老人般被闲置供养着,往日在潜邸时被打压制肘的不堪记忆再次浮上心头,令她情绪郁结,行事便激进偏颇了些,最近还是先稳稳为好,像克善这种刺儿头,还是不招惹为妙。 打定主意,太后摆手,语气严肃道:“离间之计可行,却不要从端郡王那方着手。十二是个傻的,让永琪随意寻他说些话便可。如今最紧要的事还是得想个法子除去那还珠格格。这个女人恁的有手段,竟引得永琪为她疯魔的不成样子,再继续下去,哀家半辈子的筹谋都要毁在她手上,你们寻个机会不着痕迹的将她除了。” 嬷嬷表情阴狠的应诺,沉吟半晌后犹犹豫豫的开口:“回太后,这几月里,皇后得了皇上支持,对后宫大力整顿了一番,咱们埋好的很多钉子都被她拔了,做这种事恐怕不比往日那般容易得手。” 太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微眯双瞳冷声道:“不打紧,左右永琪如今还在哀家掌控之内,你们慢慢寻机会就是了,只给哀家记住一点,行事小心为上,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 嬷嬷态度恭敬,连连点头应是,显是做这种阴私之事的老手。 ~~~~~~~~~~~~~~~~~~~~~~~~~~~~~~~~~~~~~~~ 自克善回宫又过了三日,主要将领受封后,军中凡有军功者皆被犒赏了个遍,众兵士在心满意足中被有序的解散,遣回各自原先所在兵营。犒赏后剩下的战利品和财物被尽数上缴国库,看着瞬间充实了很多的库房,既打了胜仗又发了横财的乾隆心情大好,又正值元宵佳节之际,他立刻拍案决定,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君臣同乐。 在异世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行军路上度过的,因时间和条件的局限,军中并没有大肆庆祝,只草草吃了顿比较丰盛的年夜饭,如今乾隆补上一个盛大的元宵节,克善对此颇为期待。 细细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将穿戴打理整齐,他披上乾隆新赐的银狐皮大氅,在吴书来的带领下往养心殿行去,准备与乾隆一起入宴。 “十二阿哥如今可到了养心殿了?”将大氅上的风帽拢到腮侧挡住扑面寒气,克善边走边转眼看向吴书来问道。 “回小郡王,奴才出来之前皇上已经派人去叫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吴书来瞥见郡王被寒风吹拂的嫣红的脸蛋,轮廓精致完美的五官,波光潋滟的双瞳,一时看傻了眼,语气略微不自然的回答道。 哎哟喂,小郡王真是越看越好看,今日配上这银白的大氅,恁的是俊逸非凡,迷死人不偿命啊!难怪万岁爷对他会起那种心思。话说人无完人这话还真有道理,哪怕这小郡王长的再好,脑子再聪明,可迟钝这一点真是没得治了。万岁爷对他那么爱宠他都没感觉,咱家这大内第一总管不被派去接十二阿哥,反倒被派来接他,他竟也没觉着奇怪,万岁爷命苦啊!对上这样的人,有的熬了! 两人一个赏景,一个腹诽,徐徐走近养心殿,远远便看见永d带着一名侍从,满脸期待的站在养心殿前的转角处等待。 “克善,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咱两一块儿进去吧。”永d一上来便拉住克善衣袖,上下晃动。虽然这孩子最近成熟了不少,可在克善面前,还是会不自觉露出最本来的面目,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态度。 克善对他的亲近很受用,拍拍他肩膀戏谑道:“来了便先进去,等我做什么?当心受凉。”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相携走进大殿,见到整装肃穆等着两人的乾隆,连忙跪下行礼。 乾隆神色莫测的盯视永d刚刚拉住克善衣袖的手,半晌后方才扬扬下巴,示意两人起身。 “你如今已领了差事,算是个大人了,行事该更加稳重才是,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到底没忍住内心的不虞,乾隆语气尽量保持平淡的训诫了永d几句。 他对克善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莫说克善被别人碰触,哪怕是言语上的冒犯,他也无法忍受。 乾隆训诫的理由冠冕堂皇,两人没有察觉不对,俱都敛容应诺,表示认错。 吴书来默默捂脸。自从他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捂脸这动作他做的越来越纯熟了。 乾隆见两人乖顺的认错,满意的颔首,先一步走到前面,带两人去保和殿参加宴会。 受邀而来的众大臣看见帝王相携两名少年入殿,齐齐跪下行礼的同时,脑袋高速运转起来。 这种大型国宴,皇上独独带了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进殿,重视之情太过明显了。这两人一个是中宫嫡子,最近频频领差,跟随刘统勋大人学习政务,储君之位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是朝廷新贵,大小金川一战成名,少年得意,以13岁稚龄晋封郡王,之前又是十二阿哥的伴读……看来,这朝堂的风向要彻底变了! 心中猜度不定,众大臣对两人更加关注。 永d和克善才不管别人心思如何,在乾隆的示意下,表情淡然的行到自己位置上落座。因为没有册立储君,永d按排行坐在最末,紧挨着他的便是宗室们的位置,宫人们猜度帝王心思,特意将两人座位安置在一起。 乾隆眼睁睁看着两人表情愉悦的坐到一块儿,目测一下克善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再转眼朝文武大臣之首刘统勋和阿桂的位置看去,垂眸沉吟:果然,唯有飞的越高,克善才会离他越近。怎么办?他已经没有耐心一点点等待下去了。 握拳,克制住内心突然暴涨的不耐,他抿唇,调整一番情绪后简短的说了几句祝词,而后宣布开宴。 既是君臣同乐,又以犒劳武将为主题,宴中也不太注重规矩,武将们齐齐站起,先敬御座上的帝王一杯,而后传杯换盏,将宴席气氛推向高·潮。 半年来同吃同住,克善已经与这群将领很是熟悉,再加之他性格跌宕不羁,与温雅的外表完全相反,很得众人喜欢,一时间,来与他共饮者不计其数,再加上身旁有一个疑似未来储君的十二阿哥坐镇,前来敬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永d性格直爽,来者不拒,世子两世来都是酒量惊人,也不推诿,两人位置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乾隆眸色暗沉的盯着豪饮的两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对身后的吴书来开腔:“去,给十二阿哥和端郡王送两盅醒酒汤过去,提醒他们悠着点,饮酒过量小心伤身。” 吴书来躬身应诺,立马派人下去张罗醒酒汤,乾隆身旁的皇后则满含情谊的瞥他一眼:皇上最近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对十二很是关心,真好。 太后闻言眸子闪了闪,神色不虞的朝两人的位置看去,扫过永琪时微微扬了扬下巴。 接到太后暗示,永琪虽然面露不甘愿,却还是端起酒杯,朝永d走去,瞥见克善被一帮少年武将围着敬酒,分·身乏术,他心里稍安,举杯,压低嗓音对永d道:“十二弟,你我难得一聚,趁着今日元宵佳节,哥哥敬你一杯。” 十二心里虽诧异他的主动示好,面上却丝毫不显,拿起酒杯回敬:“多谢五哥,我也敬你。” 两人仰首对饮,气氛看似非常和谐。 灌下一杯烈酒,永琪酒气上头,说话声音大了点,“十二弟,哥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表情颇为踌躇。 来了!永d眸光电闪,面上却憨憨一笑,语气真诚的道:“五哥既然如此为难,那便不说了吧。” 永琪未出口的话被噎在喉头不上不下,脸瞬间涨的通红,好不尴尬。这十二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怎么这么难缠? 心里腹诽,永琪咬咬牙当没听见他的回答,继续开口:“十二弟能有今天,全赖克善的照拂,他真的很能干,小小年纪爵位比你这皇子还高,真是少年可畏啊!”这下该伤自尊了吧?该心里不舒服了吧? 永d连连点头,语气那叫一个热切,态度那叫一个真诚,“五哥说的是,我能有今天多亏了克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了!” 永琪这回的脸被噎的发青,瞪着眼朝永d看去,见他真诚态度不似作伪,半晌后颓然垂头,摆手无力道:“你想谢他就请他多喝几杯,哥哥走了。” 看着永琪满是挫败颓废的背影,永d憨憨一笑,眼里却透出几分与憨傻完全不搭调的狡黠。 “怎么样?离间计可还成功?”待五阿哥走远,克善拍拍永d肩膀,戏谑的问道。没办法,五阿哥喝酒后声量越放越大,他就坐在两人旁边,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永d端起酒杯,小小抿一口,万般享受的微眯双瞳,闲闲的启唇,“口才实在太挫,所以没成功。” 一个口才更挫的人竟然还敢嫌弃别人?太喜感了!克善闻言边拍击桌面,边朗笑出声,不似平时的淡笑,冷笑,微笑,而是真真正正的大笑,身子前仰后合,笑声舒朗清脆,璀璨夺目的笑颜和悦耳动听的嗓音引人留恋遐思,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乾隆眼睛血红的扫过注视克善的众人,而后眼睛牢牢盯住那人从未展现过的夺目笑颜,心脏如被重锤碾过,钝钝发痛。这艳丽到极致的表情竟是为他人而绽放,他嫉妒的几欲发狂! “朕乏了,先行一步,你们继续。”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乾隆冷冷朝皇后交待一句,而后快速起身离席。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乾隆已不见了身影。不过,管他呢!她儿子还在下面,且尊荣无限,她得好好享受这一刻。 乾隆疾步退出保和殿,猛然在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刹住脚步,转头朝吴书来下令:“端郡王已经醉了,去!将他叫出来,朕送他回阿哥所!”语气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妒意。 吴书来连忙垂头应诺,半点不敢耽误的快速往殿里走去,一路上暗暗腹诽:小郡王也忒招人了!摊上他,万岁爷也忒辛苦了! 吴书来靠近时,克善依然笑的欢畅,听见他低声回禀的话,诧异的扬眉:“你说皇上醉了,要我送他一程?”这么多奴才相送还不够? 吴书来躲在克善身后的暗处,悄悄抹了把汗,轻轻回道:“是啊,皇上如今正在殿外等着郡王您呢。许是路上有什么话对您说吧。” 郡王酒量匪浅,压根儿没醉!他一个奴才怎么好一上来就强硬的说‘您醉了,您快跟奴才走!’,这不是找抽呢吗?无奈之下只好连哄带骗,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听见吴书来的解释,克善不作他想,和永d交待一声,马上起身同他离开,行到保和殿转角,被突然冒出的高大人影拽住手腕。 “别挣了,是朕。”感觉到手里人不断挣扎的动作和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乾隆沉声开口。 吴书来默默退走,将随侍的宫人们赶至两人视线之外。 “皇上?您这样很吓人知不知道?”喝了点小酒,克善今天胆子比以往更大,竟公然抱怨帝王,语气似嗔怒,似撒娇,恁的醉人。 乾隆捏住他手腕,将人带进怀里抱紧,刮刮他挺翘的鼻头,万般宠溺道:“果然醉了,竟连朕也敢抱怨。”被克善嗔怪的语气一质问,乾隆心情奇异的转好,刚才的愤怒,嫉妒慢慢消散。 “奴才没醉。”耸耸被搔刮的很痒的鼻头,克善语气坚定的否认,伸手去推帝王越收越紧的怀抱。 乾隆不敢太过逼迫他,顺着他的力道缓缓松开怀抱,沙哑着嗓音低笑一声,“呵……不管你醉没醉,这里你是不能再待了,朕送你回阿哥所。” 想到这人殿中来者不拒的豪爽姿态和受欢迎的程度,乾隆心情再度阴郁,放开对他的搂抱,改为牵住他小手,快步向阿哥所走去。明明近在眼前,所有人都能肆意的同他亲近,偏偏他为着这难言的爱恋要苦苦压抑,这感觉真特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越想心情便越糟糕,乾隆不顾克善的意愿,强硬的将他半拉半扯的带着疾行。 克善被帝王大力握住手掌,既挣脱不开,又拒绝不得,只能尽量加快脚步跟随,以免自己摔倒。但两人身高差距大,步伐弧度不同,路上又光线昏暗,他还是无可避免的踉跄了一下,险险摔倒,在快接触地面的当口,被帝王大力捞回怀中抱紧。 乾隆揽紧少年腰肢,语气紧张的喃喃发问:“克善,你没事吧?是朕不好,朕反应过激了。” 反应过激?什么反应过激?心里的疑问还未得到解答,帝王灼热的呼吸突然吹拂到他脖颈之上,而后,某种触感温润的物事贴近他脸侧摩挲,一路上移,印在他耳垂上。这感觉是……嘴唇? 帝王随后的动作证实了克善的猜测。他张开薄唇,含住了少年珠圆玉润的白皙耳垂,轻轻啃咬,柔柔允吸,动作热切中含着万般的小心和珍视。半晌后,放开少年已经被允吸的滚烫的耳垂,他嗓音低哑着说:“对不起,朕今晚失控了。” 用力推开乾隆滚烫的怀抱,克善表情奇异的看着他,久久不言,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艰难的开口,声音僵硬低沉,“没关系,咱们走吧。” 就这样?乾隆瞪大眼,直直看进少年眼底,少年双颊殷红似血,偏头望向别处,避开他的直视,粉色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侧面的线条透着几丝困惑,几丝犹疑。 罢了,已经够了,不能再逼迫他了。这样想着,乾隆收回目光,重新牵起少年的手,感受到他手指微微的僵硬,苦笑着说:“恩,回吧。” 一路无言,两人在阿哥所前分道扬镳。 看着乾隆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高大背影,克善淡然的表情顷刻间消失不见,摩挲还在暗暗发烫的耳垂,表情纠结:为什么亲吻我的耳垂?是夜色浓重之下造成的误会还是你故意为之?过激,失控,又是何意?我该作何想? 纠结了半晌也没得出个头绪,克善摇头苦笑一声,心里暗忖:有什么好纠结的,日后试探一番,自然便清楚了。待弄清楚状况再想应对之法不迟。 打定主意,他负手回房,头沾枕即眠,一夜无梦,全不似某人的辗转反侧。 44、察觉 乾隆别了克善, 一路阴沉着脸回到养心殿,颓然的靠倒在一张大背椅上, 长叹了口气。今日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这份感情随着时间流逝不但没有变淡, 反倒更加浓烈,一日赛过一日,哪怕他意志再坚定,自控力再强,也能清晰的预感到: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刚才他鲁莽的举动克善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受到惊吓?有没有感觉恶心厌恶?有没有察觉他的感情?此时此刻,乾隆首次对克善强韧无比的心性和淡漠的性格感到无力。若他如普通少年那般,情绪外露一点, 他也就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这里不断猜测, 心神不宁了。不过,若真如普通少年,克善也就不是克善了,他也不会为他疯狂至此。 活了半辈子, 首次尝到为情所困的滋味, 帝王抹一把脸,垂头低笑,笑声几多无奈,几多苦涩。 吴书来默默站在他身后,将他的挣扎困苦看在眼里,微微敛眉,心情五味杂陈。这样的万岁爷是他从没见过的, 伺候他这么多年,他如今才恍然间意识到,万岁爷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在大总管暗自感慨的当口,一名内侍捧着盛放绿头牌的盘子轻手轻脚进殿,将盘子朝他举举,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让皇上挑选了。 吴书来皱眉,连连往后摆手,示意他趁着皇上还没看见,赶紧出去。没见皇上这会儿正烦着呢吗?没眼色的东西! 皇上这半年甚少翻绿头牌,就算翻了,匆匆在后妃寝宫走个过场,最多一盏茶功夫便独自回养心殿,吴书来如今想起来心头更加惊异。皇上为了小郡王竟已经禁欲半年有余,他直到最近才发现,这大总管当的太失败了! 吴书来心里正做着深刻的反省,不想乾隆听见动静,回头看来,瞥见内侍匆匆端走的绿头牌,冷哼了一声。不管殿中四角还站着守职的侍从,他神色莫测的问吴书来:“今日的事情你看见了?” 吴书来当时离他们最近,虽然为着不吓走克善,他强忍住没有掠夺他的薄唇,可允吸耳垂这种调·情的暧昧动作,吴书来看见后,不可能想不到这其中的关窍。事实上,他相信吴书来应该早已察觉了自己这段禁忌的感情。他压抑的够久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着自己的心腹,他急需找个人发泄心中快要决堤的情潮。 吴书来心中一惊,勉强维持住脸上镇定的表情,声音微微僵硬的答道:“启禀皇上,奴才都看见了。” 在他答话的同时,殿中侍从们不约而同的深深埋头,僵立在原处不敢稍有动弹。 乾隆表情空茫,微不可见的点头,继续开口,“那你觉得如何?”什么如何他并没有明说,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想问些什么,或许,这一问,单只为了释放连日来面对克善求而不得的压力,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吧。 吴书来静默半晌,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定义相当模糊的问话,但大总管到底是大总管,他启口,轻声道:“端郡王很好!”答案相当的艺术性,却让乾隆一听便愉悦起来。 “呵……”乾隆性·感沙哑的低笑声响起,“克善确实很好,事实上,是太好了。”所以才能让朕无知无觉的爱上,爱到极致!所以才能让朕日日夜夜陷入不安,唯恐他被人夺了去。 吞下未尽的话,乾隆长长叹息一声,再次陷入沉思:今天他竟然为了一个笑容便露了相,看来,他的意志力并没有当初他预估的那般高。经此一事,克善会做何反应?会躲着他吗? 心中太多的不安和忐忑,帝王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 经过元宵节那暧昧的一晚,克善确实有七八天时间未见乾隆一面,但却不是乾隆设想的逃避,而是应阿桂相邀,去兵部整理大战后遗留下来的账册,并以此为案例建立科学管理军需后勤的体系,列出条陈,制成法度,沿用到各大营当中去。 待忙完了这一阵,他才恍然忆起那突兀的一吻,心情波澜起伏:是直接跑到乾隆面前询问?还是利用手段从侧面试探?或是干脆将之遗忘,不去在意?举棋不定间,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 烦躁的丢开手里的账册,他转眼看见桌上列好的条陈和法度,呆怔了半晌后最终将条陈拿上,举步往养心殿走去。他还是想去试探一番,彻底弄清楚状况。不弄清楚,他心里着实迷茫不安的紧,这感觉让他无所适从。那一夜,那一吻,应该是个误会吧? 内心纠结,克善的脚步走的极为缓慢,专拣无人僻静的小径绕行,不自觉的拖延着时间。这别扭的心态,两世来从没爱过的他自然无法理解,甚至感觉这种如被困在迷宫,遍寻不到出路的茫然情绪相当的莫名其妙,让他手足无措,失了常态。 经过一座巨大的假山,养心殿近在眼前,克善举步,正要从中穿行出去却被一阵说话声止住了脚步。 假山前出口隐秘处正有两名宫·女在怯怯私语,因着视线角度的关系,她们都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端郡王,而向来行事颇有绅士风度的郡王亦不会贸贸然出去,惊扰两人,他转身,手指抵唇,制止身后侍从发声,眼睛四处搜寻,欲另找一条小路绕过两人。 “叫你别抹那么多胭脂了,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难看死了!抹再多皇上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当你是贾姑姑么?人家那才叫天生丽质!头一回当值伺候皇上更衣便被看上,立马从四品芳婉晋为三品柔婉,调到书房日日伺候皇上笔墨,风光着呢!指不定哪天就做了娘娘!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你就知道,再装扮也是白搭!” 一名宫·女略带揶揄意味的话成功止住了端郡王欲离开的脚步。他顿了顿,回头看向嬉戏打闹起来的两人,默默回思两人的戏言。皇上最近对一个宫·女情有独钟? 他按揉又开始微微发烫的耳垂,神色莫测的立在原处陷入怔忪。半晌后,凝重的表情逐渐转为平淡。他动作不急不缓的转身进入另一条小径,漫步往养心殿行去,将内心轻微的沉闷和不适感压制到内心深处。 走到养心殿正殿,乾隆正好不在,殿内守职的侍从态度殷勤的告诉小郡王:皇上目前在书房办公。郡王于是在侍从的引领下又往书房转去。 走到书房门外站定,克善候在一旁,等待侍从通禀他到来的消息,片刻后,帝王略带激动的嗓音从房内传来,“还不快领郡王进来!” 听见乾隆一如既往透着急切和亲热的嗓音,克善略微阴郁的心情突然变的明朗起来,甩掉脑中纷纷扰扰的杂念,轻轻一笑后推门进去。 “克善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并不下跪,只微微躬身见礼,他亲昵而随意的动作引得乾隆焦虑了七八天的心情瞬间晴空万里。 “快起来!最近干什么去了?”乾隆将人拉至自己身边,按坐下来,勉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问道。这几天,他每日都活在紧张焦虑当中,疯狂的思念眼前的少年,却偏偏要克制住想见他的欲·望,就怕再度惊吓到他,让他躲的更远。 克善被帝王按压,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将手里的条陈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微笑道:“最近被阿桂大人叫去兵部整理账册,顺便将管理军需后勤的办法制成了条陈。皇上您看看哪里还需修改?” 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克善将条陈推到乾隆面前,扬扬下巴,示意他看一眼。工作狂人的郡王一被问到公事,立马忘了来书房找皇帝的初衷。 原来是为了公事,不是躲避自己!乾隆听了他的话,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拿起厚厚一本章程,还未翻看便先皱了眉头,“这么多?不是吩咐过你好好休息几天再办差吗?这个阿桂……” 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乾隆将谴责阿桂的话吞下,开始一页页翻看条陈,神情逐渐转为专注,书房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克善坐在一旁没事可干,静静盯着帝王刀削斧凿的俊挺容颜发呆。人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果然如此。面前的人双眸凝神,眼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脸部线条立体深刻,透着霸气和坚毅,仅一眼便让人为之沉沦,难怪这宫中上至嫔妃,下至宫·女,无不挖空了心思,就为了博得这人一夜的临幸和一时的宠爱。 想到这里,克善微红着脸挪开视线,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感到惊异。他向来不会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但是,事关这人,他不由自主的便会多想,这到底是怎么了?内心再度纠结,忆起假山里无意听来的私语,他皱眉,视线不自觉的朝书房四下里扫去。 书房的布置相当简洁大气,除了一面巨大的书柜和两张桌椅,再无多余家具,书柜上和桌面简单摆放了一些装饰品,俱都是风格沉稳大气的青铜器具,整体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和乾隆的气势很般配。 看完书房摆设,郡王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扫过房里唯二伺候的两人。吴书来大总管他是认识的,还有一人就是站在书柜旁垂头静默的宫·女。房里再无第二个宫·女伺候,这人大概就是她们说的那个三品柔婉了吧? 如此猜度,郡王视线便忍不住多看了宫·女两眼,但无奈,那宫·女头垂的极低,只能稍稍瞥见她挺翘纤长的睫毛,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乾隆看完条陈抬头,正好瞥见郡王暗地打量宫·女的目光,见他表情专注,眼露好奇,心里骤然刺痛了一下,声音僵硬冷沉的开口,打断他的注目,“朕看完了。” 闻听帝王启口,克善立刻收回目光,转眼看向他,表情自然的问道:“可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 乾隆抿了抿薄唇,极力忍耐住内心涌动的阴郁和嫉妒,指点出两处说道:“这两处界定有些模糊,容易被人误解或钻了空子。” 克善靠近他臂膀,就着他手指的方向细细查看,半晌后点头,“恩,确实存在漏洞,皇上觉得该怎么修改更好?” 乾隆收回繁杂的心思,认真处理政务,沉吟片刻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两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书房内本来略有凝滞的气氛再次变的和谐起来。 半个时辰后,将条陈逐一讨论了个遍,乾隆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莫名其妙的怒气,手一扬,对房内正在伺候的人高声下令,“来人,给朕研磨。”趁着思绪清明,他得赶紧将补充的内容填写上去。 吴书来脚步一动,却被站在书柜旁的那名宫·女抢了先,她步态婀娜的走到乾隆身边,一手做兰花状,姿态优美的笼住衣袖,一手捏住墨条缓缓转动,低垂的头微微抬起,露出妆容明艳的小脸和线条优美的脖颈。 克善随意朝她面容瞥去,视线却突然定住了。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竟让他有种怪异的违和感。 见到克善再次盯住宫·女久久不动,乾隆转头狠狠向她瞪去,见到她特意装扮的妩媚非常的脸,深沉狂猛的怒火燃烧的更炙,厉声呵斥道:“朕叫你上前伺候了吗?不懂规矩!给朕滚出去!吴书来,还不快过来研磨!”这些女人,除了献媚勾·引,就不会干些别的吗?要知道,克善如今的年龄最是耐不住异性的刻意撩拨! 显然,乾隆这会儿完全忘了将这个宫·女调来书房的原因。有克善在前,哪怕同他再相似,这宫·女的眉眼便不再是眉眼,而是一些抽象凌乱的线条,无法让他多看一眼,更无法让他记住。 宫·女乍然间被怒斥一番,不敢置信的觑他一眼,泪眼朦胧的放下墨条,楚楚可怜的连连告罪。见帝王还是不为所动,甚至怒气更为深沉,眼中隐有杀意,她连忙收起眼泪,形容狼狈的快速退出书房。 待她退走,吴书来默默放下捂脸的手,上前接下她未尽的工作。 克善在乾隆怒斥宫·女的时候便从违和感中恢复过来,面容平静,眸色幽深的睇视沉怒中的帝王一眼,垂头掩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房里,因为一个小小宫·女,气氛再次陷入僵冷,乾隆心情郁躁,克善心不在焉,两人都无心再办公,草草将条陈修改一遍后就结束了这次会谈。 无需再做什么试探,克善行礼退出书房,眉头紧皱的缓缓步行一段,看见书房转角处默默饮泣的宫·女,他负手站立不动,眸色暗沉的盯视宫·女被泪水沾湿的面容许久。 这眉,这眼,这薄唇,无不透着清新秀丽,组合在一起,竟然与他有五分相似,是巧合还是某人特意的安排?为着什么目的?那晚的亲吻若不是误会,最终意味着什么? 许多疑问一起浮上心头,克善眸中闪过一道亮光,转瞬消失不见。他按住骤然间慌乱不已,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身子轻微摇晃了一下。 勉力稳住身形,又神色莫测的站立了一会儿,他苍白着脸绕开啜泣的少女,脚步快速而凌乱的逃离该处。 克善一退出房门,乾隆便耐不住内心狂炙的怒火,重重拍击桌面,朝吴书来厉声喝道:“那宫·女到底是谁弄来的?一个贱·婢也敢公然勾·引郡王!吴书来,马上将她远远的弄走,浣衣局,辛者库,随便你。” 吴书来垂头应诺,退出书房去遣人处理那名宫女,一行到帝王视线看不见的拐角便默默捂脸,内心腹诽:万岁爷喂!不带这样迁怒的!这宫·女明明是您自个儿弄来的,您怎么能怪到奴才身上?!还有,人家分明勾·引的是您,关人家郡王什么事儿啊?人小郡王今年才13岁啊!13岁! 46、出巡一 自从不在上书房读书后, 没了克善的陪伴和指点,永d彷徨失措, 心情抑郁,过了好一阵儿才渐渐习惯过来。这回克善抛下兵部的事, 主动开口要帮他,想象着两人恢复到以往一起读书时那种相扶相持的关系,他内心又是激动又是盼望,第二日一下朝便迫不及待的往乾隆寝殿跑,找他批示这件事。 匆匆跑到养心殿门口,待侍从通传,领他进殿后, 他才发现阿桂大人也在殿中, 看似是被皇阿玛留下单独叙话的。 “才刚下朝就赶了过来,可是有急事?”乾隆止住和阿桂的话头,抬手示意永d起身,而后问道。 永d微微点头, 语速略快的开口:“回皇阿玛, 儿臣确实有急事。明日儿臣就要出发了,日前递给您随儿臣去山东查案的人员名单能否再添上一人?” “哦?”乾隆睨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问道:“添上谁?” “添上端郡王,不知可否?”永d眨眨眼,一脸期待的看向御座上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的男人。 闻听‘端郡王’三个字,乾隆闲闲靠坐在椅背上的腰瞬间绷紧, 手迅速握拳,又迅速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半晌后才平复情绪,找回声音,徐徐开口探问,“这是你的个人决定?可有同端郡王协调商议过?” 永d在乾隆沉默时着实紧张了一下,听见他问话,立马露出轻松的笑意,“其实,这次是郡王主动提出帮助儿臣的,我们已经协商好,只等皇阿玛点头同意了。” 傻乎乎的某人不知不觉便将郡王彻底出卖了,若郡王早知殿中这一幕,一定会对忽悠十二来当炮灰的决定后悔不迭。 哦?是克善主动提出的?乾隆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他纵容的结果,这就是那人逃避了半月,思索了半月后得出的决定?逃离京城?逃离他?这次是山东,下次就是荆州,或许还能再远点,西藏? 只是这样一想,心脏就仿似被一双大手不停揉捏撕扯,几乎痛到麻木。扶着渐渐冰冷的胸口,乾隆垂首沉思片刻,终于缓缓抬头,漆黑的眸子盯视永d一眼,又转而看向阿桂说道:“端郡王是兵部的人,最近刚在兵部领了一份重要的差事,这事朕做不得准,你问问阿桂大人吧。” 他多么想拍案而起,第一时间便否决了永d的提议,可眼下阿桂也在,如此过激的反应必定惹人怀疑,且克善有聪明的头脑,有敏锐的洞察力,有卓绝的执行力,确实是协助永d的不二人选,他被永d的请求弄的措手不及,思绪混乱,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借口。事关克善,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严重不够用,他挖空心思的想将两人隔离,眼下却好似弄巧成拙了,这内心的抑郁,挫败,失落,伤心……种种情绪掺杂一起,纷纠结乱,笔墨难以形容。 永d被乾隆盯视的浑身发冷,连忙缩着肩膀看向阿桂。 阿桂脾气暴躁,性格直率,平生最讨厌办差一心二用,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若永d要的是别人,就算他贵为皇子,他也会直言拒绝,半点不留情面,但他要的是克善,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皇上,端郡王能力卓绝,工作勤勉,兵部的差事早已提前完成,如今已卓有成效,既然他主动提出帮助十二阿哥,奴才没有意见。”阿桂大大咧咧的一笑,语气中满是对郡王的赞许。对克善的能力满意是一点,再者,人家本来就是皇上为十二阿哥日后继位挑选的肱骨之臣,协助十二阿哥办差那是名正言顺,是分内事,他没有理由回绝。 若眼神能杀人,乾隆不介意当场刺阿桂几眼。他扶额,掩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极力思索着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能拒绝永d的请求。正在他绞尽脑汁,额角开始抽痛的时候,殿外通禀‘五阿哥求见’的声音传来,拯救了他。 “让他进来。”乾隆动作自然的放下扶额的手,语速稍嫌急切的开口。 “儿子见过皇阿玛,皇阿玛圣安。”永琪进殿后规规矩矩的请安,动作标准,再无往日的敷衍。 “起来吧。”乾隆颔首,语气和缓,自永琪被圈禁又被放出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他如此和颜悦色。 永琪感受到乾隆对他久违的宽和态度,激动的眨眨眼,眼角有些濡湿。对阿桂和永d的见礼颇有耐心,态度谦和的还回去,引得两人诧异的扬眉。 永琪仿佛对两人意外的表情没有察觉,一双濡湿的眼睛晶亮的看向御桌后的帝王,语气恳切的说道:“启禀皇阿玛,儿子此次前来,是自请为皇阿玛分忧来的。听说年前山东赈灾银被劫案件到今日都没有告破,儿子不才,自告奋勇前去稽查。” 整整20万两白银凭空消失不见,哪怕剿灭了劫银的匪窝,如今仍然有10万两之巨流落在外,这案子从年中查到年尾,派去明探暗探无数,依然毫无线索,案情之重大离奇,震惊朝野,可以说是本年度最受瞩目的事件之一。 这当口,若谁能打破僵局,查清案情始末,追回10万两灾银,皇上必定会对这人另眼相看,加以重用,无怪太后千交代,万叮嘱,一定要永琪将这个重要的差事从十二手里夺过来。 永琪当了那么多年隐形太子,虽被小燕子荼毒了,脑子还是有点的,略略一思索便认同了她的意见,几次三番的来养心殿面圣,却都被乾隆拒之门外,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临到永d快要出发,他怎么的也要想办法说服皇阿玛,同意让他去山东查案。 又是一个自请去山东的?这案件太过离奇,难倒了多少谋臣能吏?就永琪这点斤两,竟也敢接下这烫手山芋?乾隆听了永琪的话,状似认真沉吟考虑,实则派谁去心里早有定夺。虽说为了给永d铺路,暗自划拉了众多探案精英进他的班底随他去山东,可到底过了这么久时间,许多线索早已模糊,他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把握。若让心思奇巧,聪颖绝伦的克善去……这案子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心思转了又转,乾隆内心不断挣扎,天人交战。 殿中的阿桂三人见皇帝沉吟许久都不见发话,齐齐皱了眉头,静静等待。 十二隐晦的看向最近突然振作起来的永琪暗暗皱眉。五哥从小便爱打压排挤他,他以往懵懵懂懂,可以忍耐,但最近将以前种种都想了个通透,对五哥不着调的作为渐渐有了怨愤和反感,对他越发难以忍受,这差事,哪怕他再想要,也要看看他答不答应。 乾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抬起头来看向永d,语气肃然道:“永d,你的请求朕准了,明日便偕同端郡王一起出发去山东吧。” 永d眸子一亮,惊喜的表情还来不及表露,立马被乾隆接下的话弄蔫菜了。 “永琪也跟着去,当你的助手,这件差事由你们俩共同负责。”瞥见永d顷刻间蔫菜的表情,乾隆轻扯嘴角,暗道:你当朕会这么便宜你?将永琪派到你手下,足够搅的你焦头烂额!让你借公事为由同朕的克善亲近! 睇视殿中一兴奋,一萎靡的两个皇子,乾隆转脸看向阿桂,继续开口:“事关重大,朕决定微服跟两位阿哥一同前去,监国之事便交由你,刘统勋,履亲王,禄亲王四人共同负责,你不日便将监国事宜通禀并布置下去。” 到底还是不放心,怕人走了便不回来,乾隆咬牙,坚决的表示:一定要一同前去,将自己的宝贝看牢了。 阿桂抽抽嘴角,认命的跪下领旨。皇上最爱微服私访,心血来潮便演上这么一出,他早习以为常了,随时准备接下置于自己肩上的重担。 见所有事情都布置妥当,乾隆为自己的思虑周全感到相当的满意。这一路上,即有人帮自己拖住永d,让他不能时时来叨扰克善,又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和相当的便利与克善独处,培养感情,这一切真是完美!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憧憬着与克善独处的美好前景,乾隆心情激荡,急不可耐的速速的遣退苦哈哈的阿桂,没精打采的十二和兴高采烈的永琪,转回内殿去准备出宫事宜。 ~~~~~~~~~~~~~~~~~~~~~~~~~~~~~~~~~~~~~~~ 本来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最后一次去面见乾隆自请差事,没想到当头一个大馅儿饼砸来,砸的永琪头晕目眩,忘乎所以。 出得养心殿,他马不停蹄的急急往慈宁宫奔去,想着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直支持他的太后知道,不想途中遇见一脸苦闷的紫薇和不停安慰的小燕子。 “这是怎么了?”瞥见紫薇憔悴不堪的脸,永琪上前几步,皱眉问道。 “还不是那个……”紫薇垂首没有答话,小燕子抢先愤愤不平的开口,却被猛然抬头的紫薇一手捂住嘴巴,阻断了话头。 这么丢脸的事,对一向自诩才女的紫薇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是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她每每想起来便羞愤欲死,怎么能让小燕子再将这种丑事说给五哥听呢?万一传到在家养病的尔康耳里,她不如一死了之! 被紫薇前所未有严厉的眼神瞪视,小燕子呐呐不言,转头看向别处。 永琪宠溺的一笑,伸手去抚弄小燕子脸颊以示安慰,并不再追问,只当这是她们女儿家私下里闹的小脾气。 紫薇见永琪没有追问的意思,松了口气,连忙开口转移话题,“五哥如此匆忙,又满脸喜色,这是要往哪儿去?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被紫薇一问,又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永琪一股子豪气冲上心头,仿佛自己已经告破大案般。洋洋得意的把养心殿的事复述了一遍。 “五哥要去山东?济南?”紫薇表情怔忪,眼底浮上深深的思恋和悲伤。那是她的故乡,是她额娘安息的地方。 “恩。”永琪点点头,“可是有什么东西托我捎回来?”紫薇在济南长大,这个他是知道的。 “不用,多谢五哥。”紫薇摇摇头,半晌后咬唇问道:“此去山东,若五哥方便的话,可否带紫薇一同前去?紫薇想去大明湖畔祭拜额娘,额娘尸骨未寒我便上京寻父,一路上为了赶路方便,又不敢戴孝,实在愧对于她。” 以前她们要出宫便出宫,要微服便微服,只要同永琪或乾隆说一声就行,因此紫薇的思维还停留在皇女出宫很容易这个逻辑定式上。 小燕子就是个人来疯,见文文静静,不喜出门的紫薇都主动开口了,也跟着凑热闹,抱住永琪的胳膊左右摇晃,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的哀求。她性子跳脱,最近又是被关,又是被打,眼看着快濒临崩溃的边缘,对外界生活的渴望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永琪虽然无法拒绝小燕子的请求,可心里也清楚,就凭眼下皇阿玛对他们几人的反感,这种越矩的要求是断不可能被答应的。可看着小燕子满脸渴望的小脸,亮晶晶的大眼睛,想着出宫后便能肆无忌惮的和她亲热,不用管这许多规矩,心思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求皇阿玛是不成的,咱们去求求皇玛嬷她老人家吧?”让皇玛嬷再去皇阿玛那里说项,尚有六七成把握。 “好啊!快去快去!”小燕子一蹦三尺高,不停推搡永琪的背部催促道。 几人匆匆来到慈宁宫,不想乾隆竟比他们还快了一步,这会儿正同太后交待着他要微服出巡山东的决定。 看见乾隆,兴致勃勃的三人立刻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垂首敛目,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乾隆斜睨几人一眼,鼻子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太后早从乾隆这里得了永琪要出门办差的消息,这会儿正心情愉悦,对乾隆冷淡到极致的态度不以为忤,笑眯眯开口让几人起身,拉住永琪的手言笑晏晏。 “你这孩子,别一得意便忘形。这回跟你皇阿玛办差,务必警醒着点儿,做出成绩来。” 永琪乖顺的点头,几次在小燕子示意下想开口说话,瞥见一旁表情严肃的乾隆,又将话咽下。 “你想说什么?明天就要出发了,有什么要求,建议,尽管同你皇阿玛开口。”太后瞥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拍拍他手背鼓励。 永琪沉吟半晌,最终低低回了一声“无事”。 被永琪不争气的表现憋的内伤,仗着有向来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太后撑腰,小燕子跳出来,急急开口:“回皇玛嬷,咱们想跟着皇阿玛一起去山东。紫薇想去祭拜她额娘。”总算有些脑子,最后加了个还说的过去的理由。 太后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乾隆却冷哼一声,语气严厉道:“永琪出宫是去办差,不是去玩。山东去年夏天时旱灾严重,粮食颗粒无收,赈灾银又被劫,如今严冬一来,饿殍遍野,难民路匪处处都是,稍不注意便会发生危险,你跟着去干什么?送命吗?” 听见‘送命’两个字,太后眼睛一亮,眸子转了转。 筹划了这么久,依然没寻到机会不着痕迹的除去小燕子,她有些心急,日前又从乾隆嘴里探得他有意成全永琪,惊的她出了满头冷汗,拿皇子身份一说劝解乾隆,依然不能让他改了主意,她数夜都不得安眠。这次小燕子自请出宫,到了山东那混乱的地界,死上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小燕子被乾隆一呼喝,立马熄了声气,委委屈屈的向太后看去。 太后朝她安抚性一笑,转向乾隆劝道:“孩子们一片孝心,你就准了她们请求吧?紫薇她额娘为咱们皇家留下这条血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确实得去拜祭一下。左右不过多带两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额娘有所不知,此去山东是为着办差,同去的都是些大男人,带上她们着实不方便。”乾隆皱眉拒绝。 太后略略思索,片刻后徐徐开口:“如此,哀家便跟着去吧,再带上皇后,让格格们同我们坐船走水路,有水军护送,并不会出什么危险。水路快捷,咱们到了济南,便在大明湖上等你们如何?顺便观赏一番路上风景,让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松快松快。” 带走皇后,这掌宫之权皇后必定要交由其他嫔妃管理,利用这几月空挡,她妥善布置,从中斡旋,必定能再次削弱皇后权柄,夺回后宫话语权,让皇后从此仰她鼻息而活。虽然她很不耐出宫这一趟,但堂堂太后趁着儿媳妇出宫之际揽权,吃相未免太过难看,有人代劳何乐不为?待到了济南,寻个机会放松对小燕子看管,她必会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去玩,到时她再遣人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除去,嫁祸到当地流民身上!真真是一石二鸟,再完美不过。 又细细寻思一遍,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周全的计划,太后暗暗颔首,跟去山东的心意更加坚决。 乾隆再三劝解无法,只能闷闷点头答应。 半日不到,由最初的十二阿哥单独离京变成皇室高层大张旗鼓的巡游山东,其事态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从兵部回到阿哥所的端郡王闻听消息目瞪口呆,当即逮住永d询问他具体情况。 “所以,你告诉皇上是我主动要求去山东帮你?”克善不厌其烦的再次询问。 被问了三遍,永d挠头,不明所以的点头。 克善扶额。他跟着去山东是想理清自己的思绪,被永d这么一回禀上去,不知乾隆那多疑的性子要误解成怎样。有没有因此而恼怒?不会是猜疑他要落跑,所以才跟着去监视他的吧?越想心情越郁悴,端郡王看着永d单纯憨傻的疑惑表情,感到深深的无力。 47、出巡二 乾隆行事果决, 雷厉风行,一做下决定, 不到半天时间便把宫中他离开后的各项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当然,这也与他以往经常性抽风的跑出去微服私访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这种事发生的太过频繁了,大家也就跟着训练有素了。 陆路不比水路脚程快,翌日,乾隆便带着一队人马先走水路的女眷们几天出发。队伍人员比较精简,只十二,永琪,克善, 傅恒等十名办案人员另加20名侍卫。侍卫们骑马, 其他人则分别乘坐四辆马车。 “人都到齐了吗?” 乾隆来到宫门口时,人员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话,等待着最后出场的帝王。 “回皇上, 还有五阿哥未到。”众人跪下行礼, 起身后傅恒回禀道。 “恩。”乾隆点头,脸上无喜无怒,“再等等吧。”眼睛无法克制的朝同永d站在一处言笑晏晏的克善看去。 看见克善静雅的微笑,虽然心里恼怒他的逃离,心却不受控制的柔软下来,只余满腔的温柔。他最先就是沦落在这孩子的笑容里,清清淡淡, 朦朦胧胧,令他冰冷的心逐渐为之滚烫躁动。 正同永d说着话的克善感受到乾隆看过来的温柔目光,敏感的朝他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克善脸红了红,立刻撇开头,看向别处。又来了,就是这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势又霸道的温柔,锈蚀了他的心防,扰乱了他的思想,令他变的不再像自己。这没节操的男人着实可恶,咄咄相逼,竟连让他找个清静的地儿整理思绪都不准,一来就这么紧迫盯人,大概真的以为他想借此逃跑吧? 克善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先转头的动作未免势弱了,立马又转了回来,朝乾隆直直看去,眼里的不满,愤懑,不闪不避。 克善不知道,他眼下的动作和想法,在21世纪有一个非常贴切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傲娇’。 乾隆接收到克善看过来的愤懑眼神,当即被逗乐了。怎么?这人想跑,自己都没恼怒,他倒先气上了!这孩子真是被他宠坏了,脾气越来越大!不过,这不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吗?将人宠坏,直至离不开自己。这人直到现在还没发现,虽然慌乱,逃避,抗拒,可他对他的亲昵和信任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大概是潜意识里就相信着,他不会伤害他,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这种自然而然的信任姿态,很温暖,让他那高处不胜寒的心一点点发烫。 想罢,乾隆对未来越发有信心,迎着克善挑衅的眼神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乾隆五官深刻,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强势和英挺,乍然一笑,眉眼完全柔和下来,一反往日的冷硬,极具诱惑力,看的克善呼吸一窒,而后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难怪这人能当种马,果然有资本!轻嗤一声,克善敛目,抿唇,僵硬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与永d的话题上。这次出宫他本是来冷静头脑,整理思绪的,有了这人搀和,一切努力都是白搭,不如顺其自然,专注于案情,好生帮助永d。 见克善不再看自己,乾隆自觉没趣,摩挲自己下颚,盯着他殷红的耳尖低低笑了两声,颇觉心满意足。 站在他身旁的傅恒瞥一眼他愉悦的笑容,心里暗暗纳罕:怪啊!五阿哥迟到这么久,怎得皇上丝毫不见生气?这么重要的差事也能让他搀和进来,难道他要复宠了? 正当两人一个兀自傻乐,一个暗自忧虑的时候,永琪汲汲皇皇的朝宫门口疾奔过来,看见早已等候许久的众人,脸白了白,连忙跪下告罪。 “哼,朕还是高看你了!但愿你办差的时候不会犯这种错误!出发吧!”变脸比翻书还快,乾隆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嗓音森冷不耐的叱责永琪一句,而后甩手步上自己马车,进马车前回头看向不远处正要与永d同乘第二辆马车的克善,嘴巴张了张,瞟向周围的其他人,最终什么也没说。 吴书来仿似没看见帝王最后那不舍的一眼,待他进车后,表情自然的放下车帘。 车队缓缓开动,两个时辰后便离了京城,驶上官道,往山东进发。 马车里,乾隆手拿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翻看,半晌后,烦躁的将书扔到一旁,拿起探子呈上的有关此次案情的谍报看起来。这谍报人手一份,在出发前便已发放到众人手里,估计他们这会儿正抓紧时间研究着。 乾隆在探子回报的第一时间便把这东西从头至尾看了个通透,自然不惜这会儿时间,感觉颇为无所事事。 “吴书来,去,把端郡王和十二阿哥叫来,朕要同他们商讨案情。”盯视谍报一会儿,乾隆眸子一亮,郁闷的表情瞬间舒畅起来。 看见乾隆变换如此迅速的表情,吴书来嘴角抽了抽,应诺一声后立马下车去叫人。叫两人是假,叫端郡王,顺带十二阿哥才是真,他窘窘有神的暗忖。 跑向十二阿哥的马车,掀开帘子才发现,五阿哥竟也同向来不和的十二阿哥同车。没办法,他一个奴才,人微言轻,五阿哥闻听圣谕硬要跟来,他也不好擅自直言拒绝。反正来多少个皇子那都是顺带的,只要端郡王去了就成。 如此安慰着自己,吴书来表情讪然的领着他们登上帝王御驾,看见帝王僵硬了一秒的表情,深深垂头。 三人上马车后齐齐行礼。 “起来吧。”乾隆沉声叫起,心底不虞。一个十二已经够碍事的了,怎么又来一个永琪?朕当初真不该叫上这么多人! 乾隆暗暗后悔,却只能咬牙忍下,招手示意他们围着案几坐下。永琪自动坐到乾隆身边,十二心里对乾隆还是有些发憷,神经又不像永琪那么粗,怎么虐都不知道害怕,捡了个他对面的位置远远坐下。 克善正要在乾隆对面的位置上落座不想被永d抢了先,动作顿了顿,不自在的朝乾隆瞥去。 乾隆对永d的识相很是欣赏,暗道自己这个儿子不但有大智,还极为会看眼色,值得培养。他对着看来的克善宠溺一笑,和颜悦色的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扬眉说道:“快坐着吧,案几下放了暖炉,赶紧过来驱驱寒。” 克善无奈,半弯着腰,缓缓走过去,正要屈膝便被帝王拽住手腕,一把拉坐下来,而后,对方动作娴熟的撩起案几上铺好的锦被,将他的腿严严实实盖好,边边角角都掖了掖,再捏捏他逐渐有了些温度的手,满意的点头道:“好了,这样就暖和了。” 确实很暖和,冰凉的脚被热气烘烤,克善全身酥软,顷刻间放松下来,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满脸享受的朝乾隆灿然一笑。 乾隆心跳失速几秒,马上又恢复常态,捏捏他嫩滑的脸颊,笑的极为满足。真好,哪怕再逃避这份感情,这人也没有对他产生类似厌恶的情绪。 其实,从21世纪来的克善从来就以为:爱本身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他可以否定对方的爱,却不能否定对方的人。因此,他对乾隆本人除了有些逃避,并没有厌恶反感等负面情绪,甚至,就算知道了他对自己有绮念,怒气只一瞬间便消弭了,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慌乱和无措。 永琪被乾隆一系列照顾人的娴熟动作和两人之间隐隐透着亲昵默契的相处模式给镇住了,呆呆看着他们,表情惊异。 他原本以为当初皇阿玛对他已经够好,够宠溺了,没想到今天同端郡王一比,瞬间便被比下了一个台阶不只。宫中盛传皇阿玛待端郡王比亲子还亲,看来果然是真的。他深受打击的朝身边的十二看去,见对方表情平淡,显是对此习以为常了,又被刺激了一下。 “五哥有事?”十二被永琪看的有些不舒服,憨憨一笑问道。 他坐下后专心暖脚,对自家皇阿玛大献殷勤的动作见怪不怪,视而不见。他从来都知道皇阿玛对克善是特别的,超越了这宫里所有的皇子皇女。但对方是克善,他坚定的认为,克善值得这种对待。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耀眼,足够吸引住所有的光芒和视线,让人连嫉妒也无力。 永d不懂嫉妒,不代表永琪不懂。他恍惚的收回视线,低低的应一声“无事”,再看向克善的眼神里暗含了几丝妒意,几丝忌惮。难怪皇玛嬷直说要把这端郡王拉拢过来,就凭现下皇阿玛对他的宠爱,幸好他不是皇子,否则,这储君之位怕是早有人选了,他们这些阿哥还争什么?不行,不能被一个奴才比下去! 这样一想,永琪瞬间热血澎湃,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努力办差,让皇阿玛另眼相看。 克善坐在永琪对面,将他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垂头淡淡一笑,转瞬便将这脑残人士抛到脑后。提防他?以往的教训告诉他,千万不要将心机浪费在脑残身上。 乾隆注意力都在克善一个人身上,对两个儿子的反应丝毫不去在意,见克善垂头,笑容恬淡,脸上因为身体回暖而升起两抹红晕,很是好看,心情也跟着更为愉悦,拿起案上的谍报扬了扬,温声问道:“这东西你们都看过了吧,说说自己的看法。” 被问到的三人静默半晌没有说话。永琪和十二齐齐皱眉,垂头沉思,显是在整理思路,斟酌用词。克善看看苦思的两人,淡然一笑,闲闲靠在车壁上等待。皇子们都没有说话,他不好先发言,等两人发表完意见他再开口吧。 瞥见克善闲适的动作,乾隆拿起手边的热茶,啜饮一口,掩饰自己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观宝贝这胸有成竹的悠哉样子,应该是已有发现了吧?这就是他爱上的人,如一个巨大的宝藏,越是相处,便越加受他吸引,舍弃不能! 48、出巡三 永琪和十二斟酌一番用词后, 永琪抢先开口,“回皇阿玛, 这次劫银案案情重大,仅凭虎山寨这几十号路匪, 怎么敌得过押送灾银的这两百多训练有素的侍卫?儿臣以为,必定还有另一系土匪参与了此次抢劫。咱们去了山东,应该将调查重点放在附近的匪窝身上,清剿了这些匪窝,必定能从中找到另外10万两灾银。” 说完,永琪满脸期待的向乾隆看去,不着痕迹的暗暗观察他表情。 乾隆一哂, 心下已忍不住摇头, 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对他的推论不置一词,径直朝十二看去,扬起下颚, 示意他开口。 永琪为乾隆冷淡的反应黯然了双眼, 双拳紧握,牙齿紧咬,愤愤然也朝十二睇去,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十二抿抿唇,语速缓慢的开口,边说边想,“回皇阿玛, 儿臣有不同意见。案件刚发生时,押送灾银的两百侍卫中,其实有一人幸免于难,根据他的供词,当时抢劫灾银的路匪仅虎山寨一路,并无其它匪窝参与,因此,五哥的猜测可以排除。后来这唯一的幸存者也死的相当蹊跷,一家十人,被一夜灭口,死法是中毒,这等阴狠诡秘的杀人方法,不似穷凶极恶的土匪所为。另外,当初虎山寨的人怎么知道灾银运送路线?怎么能准确的在路上设下埋伏,轻而易举的绞杀了两百多训练有素的侍卫?又怎么会独独放过那一人逃出生天?这其中尚有很多疑点,根据这些疑点,儿臣猜测,当地官衙必定出了内奸,这案件有很大可能是官匪勾结,共同做下的。” 十二话落,乾隆嘴角上扬,眼含赞许,暗道这孩子近日确实越发长进了,不枉他精心栽培。 克善朝眼含询问的十二看去,微不可见的点头,示意他的思路很正确。觑见两人认同的表情,十二暗地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茶杯大大饮下一口润喉。 不待他咽下茶水,永琪冷哼一声开口:“当时的与案人员皆已暴亡,十二弟也只是仅凭猜测罢了,有何证据?仅凭那逃脱侍卫的证词你就能断定真没有其它路匪参与?万一他当时被吓傻了,头脑不清醒怎么办?” 十二垂头沉思,没有回答永琪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永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凭一个已死之人不甚清晰的供词,确实不能证明什么,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成真。 见十二被问倒后永琪下巴高昂,踌躇满志的得意样儿,克善微眯瞳孔,掩住眸子中暗含的讥嘲,指关节轻敲案几,侧头直视乾隆徐徐开口,语气淡然,却带着极为强大的自信和笃定,“启禀皇上,奴才同意十二阿哥的观点,这次劫银案件,必有官府中人做内应。” 乾隆面上的笑容加深,斜飞的浓眉高高挑起,语带兴味的问:“哦?有什么理由?说说看。” 克善颔首,指尖轻点桌面,慢条斯理的开口叙述理由,“其一,劫匪总共89人,却能轻易绞杀200多武艺高强的侍卫,即使他们凭着地形便利设下埋伏,这个结果也很不合理。因而奴才猜测,这两百多侍卫里一定有劫匪的内应,两者里应外合才能达到如此效果。其二,劫匪事先便在押送灾银队伍的必经之路上舍好了埋伏,这个消息是跟哪儿来的?肯定还是内应给的。其三,凭以上两点可以断定,那名逃脱的侍卫与此次劫银事件九成九脱不了关系,但他事后却也被毒杀灭门,所有人证俱都暴亡,未免太过巧合了,所以,这背后必定还有官阶更高一层的人在策划,行事才会如此干净利落。以上就是奴才的观点。” 克善说完,收回置于桌面上敲击的手指,朝乾隆瞥去,等待他发表意见。永琪和十二敛目,细细寻思克善的论据,表情若有所思。 乾隆轻笑一声,摸摸克善的头顶,眼眸精光四射的继续追问:“这就完了?你既已猜到这背后有人谋划指使,可能说出这指使者究竟是谁?”眼里期待更甚。 克善偏头,略略躲避他伸来作怪的手,却仍然被帝王摸个正着,没好气的斜睨他一眼,语气平平的道:“其一:清剿虎山寨时是由山东巡抚方式周亲自领兵,下令将劫匪尽数绞杀,不留一个活口,这命令既突兀又违反常理;其二:那名幸存的侍卫是济南人士,与方式周早年便是同僚,关系熟稔,他完全有可能将运送灾银的具体时间和路线透露给方式周,并为他策反做内应;其三:能将这件大案兜的滴水不漏,相关人等尽数除尽,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其幕后指使者肯定是在山东只手遮天的人物,除了这方式周,不做他人想。” 乾隆被克善斜睨过来的视线看的心里酥麻,待他说完,又伸出手去抚弄他的发辫,嘴里连声赞道:“有理!有理!”这人平日表情淡淡,近来面对他时却频频露出各色逗趣表情,真真是可爱万分,让他欲罢不能,更加想变着法儿的去撩拨。 发辫被男人握在掌心,动作暧昧的抚弄,克善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伸手夺回的冲动。这儿还有外人在呢,若真的动手,那就是犯上!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他不停催眠着自己。 所以,小郡王,您都把人乾隆看成内人了,还逃避什么? 乾隆连声对克善的想法表示赞同,永琪却在这个时候重重拍击桌面,大声驳斥道:“端郡王这猜测真是荒谬!难道你没仔细看过案情报告?案件发生后,方式周便被作为重大嫌疑犯羁押在牢里,但是,从他府上搜罗到的财物账册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且这方式周为官清廉,勤政爱民,灾银被劫后尽数变卖家产,凑出5万两白银购买粮食发放给群众,救活了千万人。他被羁押期间,民众哗然,民怨沸腾,官府受不住民变的压力才又匆匆将他释放了。今年冬初至今,他一直开仓放粮,接济难民,这样的好官你怎么能去怀疑?简直不可理喻!” 永琪双目圆睁,言之凿凿,觉得克善怀疑方式周的言论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看来,这端郡王也就是个信口开河之辈,并没有传言中那么能力卓绝。今日,一定要让皇阿玛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面对永琪的轻视和反驳,克善会以对方淡然一笑,闲闲的端起茶杯啜饮,懒得同他耗费唇舌。这种看事只看表象的草包废物,不值当他花心思去与之较真,平白降了自己的格调。 克善不计较,不代表乾隆也不计较,他睨向永琪气势汹汹的脸,冷声开口:“证据不明时,谁都摆脱不了嫌疑。朕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的,不是让你们来拍桌子瞪眼的。永琪,圈禁几月,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是不是还想再圈几月?”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睨视永琪瞬间苍白的脸,觉得满意了这才继续,“你既然怀疑是济南城外各处山匪合谋,那么到了目的地后,你便进山去剿匪吧,看看山匪剿灭后能否找到另外10万两灾银。” 乾隆语落,永琪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青白。进山剿匪?谁不知道这半年来山东灾情持续得不到缓解,又经过一个严冬更是雪上加霜,流民无数,各自占山为匪,这济南周边大大小小的匪窝成百上千,他要到何时才剿的完?这其中的凶险暂且不提,单这密密麻麻的匪窝一一搜寻过去,想找到灾银,其难度有如大海捞针! 瞥见永琪难看的脸色,克善默默转脸,忍笑。十二却没那么厚道了,扑哧一声竟笑出了声。 乾隆听见十二幸灾乐祸的笑声,朝他睇视一眼,挑眉道:“这么多匪窝,永琪怕是力有不逮,十二你去帮帮他吧。你们负责在城外剿匪,朕和克善负责在城内调查各大小官员行迹,就这么定了。”恩,如此,就没人留下妨碍他和宝贝培养感情了。 乾隆一锤定音,十二瞬间萎靡,愤愤斜视永琪一眼,心内极度不平。 克善没空去管悲催的十二,闻听进城后要与乾隆同出同进,心里浮上几丝小小的紧张和不自在。他敢肯定,就眼下这种不合理的安排,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眼下没必要为未发生的事而苦恼。 瞬间便淡定下来,小郡王拿起手边的茶杯悠哉悠哉的啜饮,顺便欣赏永琪和十二青白变换的精彩表情以作自娱。 马车行进了二十多天,终于临近山东地界,一路上遇见的流民人数渐渐多了起来。看着流民们投注过来的饥饿视线,随行侍卫们既不忍,又暗暗加强了戒备。若遇见成群的流民,他们便护着马车快速冲过去,若遇见三三两两,人数较少的流民便停住,接济他们些干粮。 49、出巡四 这日, 车队还有四个时辰便要驶进济南地界,克善坐在乾隆车上, 与他对弈,永琪和十二坐在一旁围观。 路途生活是枯燥的, 没个消遣实在憋闷,乾隆既然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与他平淡相处,克善便也放下芥蒂,不去想自己那纠结纷乱的心思,两人一路上慢慢恢复到了以往那种和谐自然的相处模式。 乾隆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后,克善拧眉,思量下一步, 正在这当口, 一名侍卫打马过来,敲开两人身旁的车窗,表情严肃的报告道:“启禀皇上,前方20米处有异, 车队是停是走?” 乾隆闻言撩开窗帘, 朝前方看去,克善皱眉,凑到他身旁一起查看。永琪和十二见状,也打开另一边车窗探出头去。 只见前方二十米处的路中间倒着一名六岁左右的瘦小孩童,孩童一动不动,眼睑微微半垂,嘴巴干裂, 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身旁跪着一名三十岁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脏乱不堪,看不清面容的妇女,妇女跪趴着,大力摇晃孩子的手臂,不停嚎啕大哭,边哭边呼唤孩童的名字,场景凄惨至极,催人热泪。 永琪一见这场景便皱了眉头,连忙挥手朝侍卫高喊:“还问什么?赶紧停车,将那孩子抱到马车上来收治。” 他身旁的十二难得意见一致的点头。 侍卫对他的命令没有回应,转头去看皱着眉,不置一词的帝王。 乾隆拧眉,尚在观望,拿不定主意。这路段两旁俱是山坳,树林密布,地形复杂,极为适合布下埋伏,若车队贸然停下,受到伏击那便糟了。虽然眼前只一妇女和病弱儿童,但,是否是人故意布下的苦肉计还未可知。一边是两条人命,一边是己方安全,他一时陷入两难,举棋不定间朝身边的克善看去。 克善没注意到乾隆看来的询问目光,他眼神专注的仔细观察路中间的妇女和那名儿童,瞥见儿童被妇女摇晃起来僵硬如两节枯木的手臂和眼睑下略略显出灰色的浑浊瞳孔,呼吸一窒,紧紧握住身边人的大掌疾声说道:“前方有埋伏,叫侍卫们冲过去,千万别停。” “恩?”乾隆怔楞几秒,回握住他的小手,片刻后便干脆的点头,朝车边等候他命令的侍卫下令:“不要管那两人,全速冲过去!”语气笃定,对克善的判断没有半分质疑。 克善见他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深信不疑,刚加固好的心墙又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紧绷的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侍卫得到帝王旨意,不再迟疑,当即高声厉喝:“所有人听命,全力加速,冲过去。” 外间,侍卫们得到帝王指示,没人敢有异议,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朝着路中间的两人极速逼近。 车内的十二和永琪却是大惊失色的朝下达这个冷酷命令的乾隆和克善看过去。十二硬生生克制住内心的犹疑,只脸上稍微变色,唇畔抿紧,并不多言。冲动的永琪却憋不住了,一把抓住克善的衣襟,将他狠狠提起,疾言厉色道:“你没看见那是一个母亲和她奄奄一息的孩子吗?他们能对咱们造成什么伤害?仅凭一眼,就一眼,你怎么能确定前方有埋伏?纯属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恶毒!?” “永琪,你越矩了。这命令是朕下的,轮不到你质疑。” 乾隆沉声冷叱,第一时间上前,擒住永琪放肆的那只手,重重用力,骨头裂开的‘咔哒’声响起,永琪惨叫一声,马上放开抓住克善衣襟的手,只见,那手腕被捏处即刻便红肿不堪,明显是乾隆用力太猛,伤到了他的骨头。 吴书来和十二瞥见永琪的伤势,齐齐偏头呲牙,疼啊! 乾隆对他的伤势和愤懑视而不见,兀自拉过克善揽进怀里,轻轻揉捏他被衣襟勒到的脖颈,左右查看他颈上的肌肤,生怕他受到丁点伤害,又弯腰,仔细将他被弄皱的衣襟抚平,动作熟稔,表情温柔,引得克善脸颊微红的转脸,却没有挣扎。 这人强势的温柔总是让他无法抗拒,也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更加无法把握。 永琪扶住痛到麻木的手,眼睛通红,悲痛又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两人,跪下咬牙哀求道:“皇阿玛,儿臣求您了,您快命令他们停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乾隆拥着克善坐好,将他紧紧揽在自己身侧,用案几下铺设的锦被盖住他双腿保暖,而后表情平静,语气淡然的缓缓开口:“朕金口玉言,下达的命令怎能轻易的收回?即便收回,这会儿也晚了!” 话落,车辆剧烈颤动一下,明显是压倒了某个物体之上引起的颠簸。车内的人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震荡,东倒西歪。 乾隆眼明手快的圈住身侧克善的小脑袋,死死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将他护的严丝合缝,免受外界一切撞击,自己却再无多余的手攀住车壁固定身体,手肘和后腰被案几连撞两下,痛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幸好他身后的吴书来快速的扑挡过来,才免于接下来他头颅即将受到的撞击。 好险!吴书来护在乾隆身侧,睇视一眼堪堪就要扎进他太阳穴的桌角,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万岁爷也忒疯狂了,为了小郡王竟连命也不顾了!爱新觉罗家咋尽出这种情种啊?! 又是一阵轻微的颠簸过去,路况渐渐恢复平稳,车内几人坐直后,永琪和十二立刻撩开车帘朝身后望去。 只见那名妇女早在车辆撞来之前便躲了开,此时正站在路边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脸上面无表情,并不见预想中的悲戚,咒骂和哀嚎。路中间的孩童大腿根部被从中碾断,暗色血迹斑斑点点,量却很少,并不见鲜血四溅的狰狞场面,显是已经死亡很久,血液已凝固了。又过了一会儿,路两旁的山坳和矮树林里陆陆续续钻出来很多流民,手里俱都拿着锄头,铁铲,砍刀等器具,拦路打劫的意图不言而明。 永琪和十二见到黑压压的一群暴民,俱都白了脸色,默默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乾隆随着车帘的放下,收回探视车外情景的视线,冷哼一声,垂头去看怀中表情诡异,正专注的盯着他默默不言的小孩。 “克善不是早知道的么?怎么还被吓傻了?”捏捏表情怔忪的少年的脸颊,乾隆强忍后腰的剧痛,戏谑道。 被乾隆一捏唤回心神,克善眸色复杂深沉的睇视他一眼,缓缓摇头答道:“没被吓着。你受伤了?伤势如何?”慌乱中抓住对方衣襟的手紧了紧,而后恋恋不舍的放开,动作轻柔。那声闷哼,他在这人怀里听的分明。 小孩的表情乖巧可爱,寒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柔顺的光芒,静静依靠在自己怀里,半点没有挣扎,此情此景只有在梦中才出现过。乾隆瞳孔收缩一下,垂头直面他玉白的脸庞,低低一笑,笑声满足而愉悦的答道:“无碍,只是被撞了两下,有些疼痛,过一阵就缓过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感受到帝王低沉性·感的笑声正透过震动的胸膛传进自己身体,引起一阵战栗和酥麻,克善颔首后偏头,掩饰脸上羞赧的表情和内心的动容,动作轻巧的小心挣开他怀抱,扶他坐好。 一旁的十二和永琪闻听乾隆受伤,也连忙凑过来表示关心,却被乾隆不耐的挥开。两人又动了动,想上前伺候,瞥见乾隆更加黑沉的面色和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当即停下动作,悻悻坐在原处,不敢再多事。十二被嫌弃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眼睛晶亮的去看克善。永琪却低低垂头,掩住眸中的阴霾,扶住受伤的手腕,独自缩到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确定这一路上是否还有埋伏,车队不敢贸然停下,因而即便是皇帝受伤,也只能暂且忍耐,不好叫太医来看。 乾隆谁都不要,就只认准了克善,克善对他的强迫专治不以为忤,想着这人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受了伤,便心甘情愿的接下照顾他的任务,安置他靠着车壁俯下,检视伤口,见伤口除了轻微的淤青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转头,迎上十二好奇的目光,微笑开口:“怎么了?” 永d见他发话,眸子暴亮,连忙凑近他问道:“克善事先怎么发现这是个陷阱的?”远远看一眼就有了决断,太厉害了吧? 克善接过吴书来递来的靠垫,垫在乾隆后腰,又调整了一番角度,见乾隆眉头松弛后才收回手,徐徐开口:“第一,那妇女嘴里嚎啕,声音却干涩,并无悲意;第二,她不注意病重的孩子,却眼神闪烁的观察车队和四周树林的情况,形迹可疑;第三,那小孩四肢僵直,瞳孔浑浊呈灰色,显是已死亡许久了。第四,此路段地势复杂,便于隐蔽设伏。综合以上种种迹象分析,这必是一个陷阱无疑。其实,要看透事物表象很容易,只要你认真观察,不放过任何细节就行,我也是在瞥见那孩子瞳孔时才确定下来的。” 永d听后,受教的连连点头,看向克善的眼神更加灼热,大有视他如神明的迹象,逗的克善摇头轻笑。 龟缩车厢一隅的永琪闻言耳尖动了动,头埋在双膝之间,表情狰狞,对克善的忌妒和愤恨更上一层楼。你既然心里清楚,立时说出来不就得了?非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尽洋相才满意吗? 腰部和手肘受伤,正默默承受克善无微不至照顾的乾隆没心思去管两个儿子如何,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少年。若不是车上还有旁人,他只恨不得将浑身发光的小东西抱进怀里狠狠疼爱,细细亲吻,最后融进自己骨血再也无法分离才肯罢休。 50、出巡五 车队马不停蹄的疾驰了很长一段时间, 眼看着进入了济南地界,离济南城外驻军大营仅几十里路程, 方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东各县去年不断遭受旱涝灾害,还没得到缓解, 新年之际便又迎来了一个异常严寒的冬季,偏偏灾银押运途中又被抢劫一空,耽误了官府的赈灾部署,各地饿殍盈路,死亡枕籍,灾区民众纷纷背井离乡,或饿死途中, 或占山为匪, 或聚众哗变,山东各地一片狼藉,混乱四起。 面对这种情况,乾隆不得不将登州大营的驻军尽数调拨到灾区各县驻守, 以防民变。而驻扎济南城外的文登营、宁海营、濮州营三营老早便得了消息, 此刻正整装肃穆,严阵以待的候着帝王车架的到来。 看见远远驶来的车队,虽然队中车架装饰朴素,随行护送的人员俱都是一身普通民众的常服,但疾奔过来,当先一人的面容,前来迎接的直隶总督那苏图却熟悉万分, 再定睛一看,确实是富察大人无疑,他连忙抬手,示意守营将士敞开大门,迎车队进来。 “那苏图见过富察大人,这一路可还安好?”待车队缓缓停下,那图苏连忙上前,同下马的傅恒见礼。 “一路微服,没引起什么注意,颇平顺了一段,临到济南地界倒差点中了暴民的伏击,万幸有惊无险。”傅恒向对方还礼,简单叙述一番路上遭遇。 那图苏心里一惊,待要细问,乾隆却已下了马车,他连忙闭口,上前跪下,嘴里连呼‘万岁’。 营中将士早已列队等候多时,见总督有了动作,也跟着齐齐跪下行礼,甲胄摩擦的响动带着肃杀和戾气,再掺杂入将士们震天响的三呼‘万岁’声,场面宏大,庄严肃穆。 乾隆面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表情平静,声音平缓的叫众人起身,只那在车上面对克善时还温柔小意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冷厉了几分,散发着森然的霸气,十足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感受到乾隆气场的变化,站立在他左后身侧的克善眼神复杂的瞥他一眼,粉色薄唇抿的死紧。这人严酷冷厉的一面在日渐熟稔亲昵的相处中早已被他忘记,再重温这个震撼的场面,他恍然间才发觉,这人是帝王,他面对自己时的纡尊降贵,温柔宠溺是多么的难得。 压下心头悄然萌生的几丝满足和欣悦,他撇开头,不去看明明立在自己身前,却突然间远在天边的男人。 将士们面圣过后便井然有序的退回营地,各司其职,整个大营布防周密,壁垒森严。乾隆由那苏图领着在营地中大致巡视一圈,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很是满意。 巡视过后,一群人回到总督大帐之中,坐下叙话。 “你是多久前从大名府赶过来的?”坐下后拿起一杯茶润喉,乾隆闲闲开口,询问那苏图。 “回皇上,奴才是十日前赶到的。”那苏图略略欠身,态度恭敬的回话。 “哦?你的动作倒是快。”乾隆放下茶杯,抬手示意,“如今不在宫中,不用那么拘谨,你们都坐吧。” 众人应诺,在他左右两边各寻位置坐好,由侍卫们进上茶水,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克善见他那严肃认真的架势,睇视他受伤的手肘和后腰一眼,暗暗蹙眉,手摆放在热气腾腾的茶杯盖上久久,却不端起来啜饮。 乾隆瞥见他敛目蹙眉的样子,心里担忧他路上受了惊吓,引起身体不适,语速不由加快,简单将自己的意图交待清楚,“朕此次来,一是为了检视灾情,二是为了探察劫银下落。眼下的山东,局势颇不安稳,盗贼横行,官匪勾结,事态比较复杂,为安全和探察方便考虑,你们都需隐藏身份,可记住了?至于那苏图,你的任务是保证山东的政局平稳,镇压民变,清剿匪患。日后你便听凭五阿哥和十二阿哥调度,帮助他们将济南城周边的匪患剿灭干净,顺势看看能否从中搜出那十万两灾银。” 虽然知道从中找到灾银的希望不大,但清剿匪患也是为民除害的一大好事,不能不做。乾隆略略寻思,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些不妥,又追加一句,“剿匪行动,由你和十二阿哥负责,五阿哥从旁协助。”言外之意便是:你只需听从十二阿哥的,五阿哥不用去管。 早已看出永琪脑残的本质,乾隆怎么可能放心让他领导军队?看见永琪瞬间阴郁下去的脸色,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将话补充完整了。若不明说,以永琪的行事,怕是要越庖代俎,抢夺了那苏图的领兵之权,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苏图转眼去看正当稚龄的十二阿哥,眼里惊异一闪而过,见十二阿哥动作雍容的看过来,尊贵之气尽显,连忙低头,态度恭敬的应诺。 十二见他应诺,微笑着朝他颔首,和颜悦色道:“日后有劳那苏图大人多加照拂了。”他身旁的永琪则态度截然相反,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只微微朝那苏图扬起下颚示意,倨傲之态尽显。 两相比较,那苏图对十二阿哥的亲和高贵之态暗暗称道,对他的态度更显恭谦。 见五阿哥一个照面就得罪了满洲九位最高级别封疆大吏之中的一员,克善垂头,葱白纤长的指尖拂过略微上扬的唇瓣,将唇角的讥讽和冷嘲悄然抹去。 乾隆因着三人之间的应对,眸色变换了一下,刀削斧凿的俊颜上显出几丝恼怒,斜睨高傲的永琪一眼,心内暗嗤: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当初太后和令嫔怎得就见天的夸他文武双全?自己竟也就那样信了,真是见鬼! 想起以前自己的昏聩,乾隆面上便显出几丝微不可见的讪然窘迫,颇觉羞愧,止不住的偷眼去看克善表情,瞥见他唇角快速敛起的讥嘲,心情立马阴郁起来,暗恨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浑,弄的如今在克善面前三番五次的丢脸。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乾隆丢脸,丢着丢着,承受能力强了,这内心也就淡定了,很快便平复了情绪,环视帐内随行的众臣开口:“现在咱们就将案情综合分析一下,集思广益,增集线索。你们有何想法尽管畅所欲言,谁先来?” 克善瞥他一眼,斜飞入鬓的一双浓眉不自觉紧皱,放在杯盖上久久不动的手缓缓抬起示意,徐徐启唇道,“回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哦?克善有何想法尽管道来。”乾隆温声鼓励,冷然的眸光一触及克善身影便不自觉柔和下来。虽然诧异凡事不爱出头的少年今次怎么会抢着发言,但自己宝贝对案情的分析,字字在理,句句珠玑,定能对这些人有所启迪。这样想着,他面上不由自主便带了几分期待和自豪。 “皇上途中颠簸,意外受伤,虽然伤势较轻,还是先请太医看过为好。奴才斗胆,建议皇上稍事休整,公事待到休整过后再谈如何?”克善放下举起的手,直视乾隆看来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诚恳的说道。 “奴才们失职,竟不知皇上负伤,罪该万死!来人,去寻太医!”一帮随行大臣闻言,表情惶恐,纷纷跪下告罪,傅恒第一时间遣人去叫太医。 没想到克善一开口不谈公事,最先关心的却是自己的身体,乾隆只觉耳膜‘嗡’的一声响,而后脑门隐隐发烫,巨大的幸福满足感袭来,冲击的他脑袋发晕,心里受用至极,整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欢快,浑身如浸了蜜,直从心头甜到了舌尖。 好容易稳住荡漾的心情,他牙关紧咬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半晌后,幸福感渐渐沉淀,他双眸微眯,语气轻快的开口,“好了,起来吧。都是些小伤,不碍事。郡王既有心,朕便领受了,待太医看过,稍事休整,酉时你们再过来议事。现在,除郡王外,其余人等退下。” 众人领命应诺,背对帐帘,缓缓倒退出去。 行到帐外,永琪低头看向自己依然红肿不堪的手腕,想到帐中皇阿玛连垂问一声也无,眼中阴霾更甚,其间夹缠几丝刻骨的忌恨,也不同别人告辞,阴沉着脸,径直甩袖离去。 见到永琪目中无人的做派,十二面上显出几分歉然,替永琪略略解释几句后便也告辞,回帐休憩。 见两位阿哥先后离开,那苏图指指门帘紧闭的大帐,一脸好奇的看向傅恒问道:“富察大人,敢问里面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顶多十四五岁,怎得就位列郡王了?那穿戴也不似皇子。而且他面对皇上,说话竟直来直往,态度从容,行事大胆,丝毫不见露怯,京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傅恒瞥他一眼,表情神秘的笑笑,也不直接回答,反而开口询问:“你觉得,日前大名府治下各大军营中最新施行的后勤管理法度,效果如何?” 那苏图对他的答非所问眼露疑惑,却还是强忍好奇回道:“那法度条陈,起初看着颇为繁琐费事,真正施行下去后才发现效果惊人。军饷贪墨浪费的情况减少了五成以上,节省下来半数银钱不说,管理后勤军备的人员也大为精简,统共百来号人就能将后勤军备运作起来,使得整个军队调拨作战,速度比之以前提高了三成。‘兵在精而不在多,兵贵神速’,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傅恒听见他的回话,朗声一笑,转头朝不远处的大帐看去,扬了扬下颚说:“里面那小郡王,正是这条陈法度的制定者。” 那苏图脚步踉跄了一下,险险站稳,满脸不可置信的反问:“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端郡王?大小金川一战成名,号称‘敛财神’的端郡王?人都说端郡王稚子之龄便高登庙堂,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堪称当世鬼才,我还当这是谬传,言语太过失真夸大,不可信……今日可算开了眼了!难怪皇上对他态度迥异于咱们这些臣子,甚为宽厚仁和。”人如今才13岁就混成这样,皇上再栽培几年还不得飞上天去?他这盘踞一方的封疆大吏,在人面前也觉不够看了。 与那苏图私交甚笃,傅恒笑笑,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提醒:“迥异于咱们臣子倒还罢了,皇上对他的爱宠更胜过诸多皇子。你别看他年纪小,人手段狠辣着呢!与他相处,谨慎着点儿。”话落,傅恒压低嗓音继续开口,“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五阿哥是废了,起复无望。端郡王是十二阿哥的伴读,受此重用,这背后的深意虽然咱们不能妄猜,可提醒你一句,与十二阿哥共事,态度务必摆正咯。” 那苏图对傅恒的提醒感激不尽,忙不迭的点头,两人离主帐渐行渐远。 51、出巡六 遣退帐中闲杂人等, 乾隆立刻改换表情,威严庄重瞬间变成了温柔小意, 灿笑着起身,坐到克善身边拉住他的小手, “克善这是在关心朕吗?朕今天很高兴!”其实是前所未有的高兴,胸腔都快被满满的幸福感撑破了。 克善瞥见他前后不一,冰火两重天的表情,额角抽了抽,待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拽住自己的手,他不自在的挣了挣, 挣脱不开, 只能直视那人含情的眼眸,蹙眉道:“皇上您为克善受伤,克善自然要表示关心。您快放手吧,您手肘磕在椅子扶手上不疼么?” 乾隆瞥一眼受伤的手肘, 表情不以为意, 紧紧握住他小手的大掌更加收紧,语气略微沉闷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若朕不是为你而受伤,你就不担心了?” 要不要这么龟毛幼稚?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克善抽搐的额角这会儿开始隐隐作痛了,碍于某人语气中暗藏的认真严肃,他略略考虑片刻便诚恳的答道:“当然不是,不管您为了谁, 只要您受伤,奴才都会担心。您毕竟是大清……” “好了,你别说了,朕知道了。”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连忙阻断克善最后那个但书,乾隆放开握住他小手的大掌,改为去摩挲他柔嫩的脸颊,微微俯身凑近他玉白的耳廓,低低一笑,“你不用补充‘朕的身份是帝王’这条理由。即便朕是帝王,真正关心朕,而不是朕身后权势利益的人有多少?就连朕的母亲,妻妾,儿女,看重朕,不也是因着朕带给他们的荣耀和地位吗?只除了你,依着你淡漠高傲的性子,即便朕能带给你权势地位,若无必要,你也绝不会做些多余的事。只因为朕被人言语上冒犯,你便暗恼,算计了西藏土司;只因为朕烦忧,你就能接下军备后勤那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因为朕受伤,你便能一改低调的性子,当着满帐大臣的面劝朕就医休息。呵呵,这么为朕着想,你说,你还能否定自己对朕的特殊感情吗?” 不说还好,一说,乾隆自己也为克善对自己的特别而心情飞扬,嘴角越咧越大,止不住的,话音中便带上了因为太过愉悦而引起的喘息声,好不容易话落,低笑已不可遏制的变成了朗笑,边笑边双手捧住克善的小脸蛋,低声呢喃:“你说,你这么对朕,叫朕怎么能忍住不去爱你,恩?你真是朕的宝贝!朕说过,得了你,是朕的幸运,一生的幸运!” 帝王沙哑性·感的喃喃私语和笑声就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不断吹拂着自己的耳廓,钻进耳膜,引得耳膜一阵阵瘙痒,这瘙痒又直直传入心底,引得克善浑身如触电般战栗起来。 他咬唇,克制着这怪异的战栗感,心内为乾隆的话语而惊异。若对方不戳破他以前的种种作为,他绝不会去深想自己对他的特别对待。难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人的温柔中沦陷了吗?可是,两个男人相爱本就超出了他的预想,更何况这人特殊的身份?他是帝王,而他——是他的奴才。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是他无法跨过的一道坎。正如乾隆所说,他是淡漠傲气的,做奴才已经是身不由己,他绝不会再去做一个娈宠。 想到这里,他面颊上的绯红渐渐淡去,湿气氤氲,波光潋滟的双眸也恢复了淡漠平静,伸出手去,扒拉下帝王置于他面颊上的双手,表情清清冷冷的撇开头不去看他,薄唇紧抿,用沉默表示着他抗拒的决心。 “你……”明明上一刻还眼含情义的看着自己,下一刻便冷淡至斯,乾隆收敛起笑容,有些着恼,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眉头紧皱的正想开口询问,不想却被帘外侍卫通报‘太医求见’的声音打断。 “让他走!”乾隆不耐的挥手,大声喝道。 克善听见他喝斥,立刻转回头,眼含不赞同的向他看来。要置气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乾隆瞥见克善不赞同的眼神,内心的挫败着恼立刻‘咻’的一声,不见了踪影,连忙抬起手来朝门外叫道:“让他进来吧。”不知不觉间,他的喜怒哀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少年掌控,却还甘之如饴。 太医在吴书来的引领下快步进帐,对着乾隆和克善见礼后,直起身子来行到乾隆面前,语含担忧的问道:“奴才闻听皇上受了伤?可否让奴才一观伤势?” 乾隆微微颔首,卷起袖子,撩起外袍,露出手肘和腰上的淤青。 太医看了看,又按揉了两下,随后坐下为他把脉。放下探脉的手,太医担忧的表情变成了平静,拂拂唇上的小胡子说道:“回皇上,只是表皮淤青了,没有伤及肌理或骨头,但还是有疼痛感伴随,用化瘀膏将淤青揉散,三两日便好,不用吃药。” 盯着两人动作的克善闻听太医诊断,耳尖颤了颤,表情不变,可紧蹙的眉头微不可见的松了开来,面上隐隐露出放心的神态,引得乾隆暗笑。 太医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诊完脉后朝乾隆欠身道:“听闻皇上受伤,奴才来的匆忙,没有带上药品,劳烦皇上差吴公公随奴才走一趟,去药房拿药。” 乾隆点头,朝吴书来扬扬下颚。 吴书来会意,打了个千应诺,领着太医正要出帐。 “本郡王随太医走一趟就成,公公还是留下照顾皇上吧。”眼见着又要被留下和乾隆单独相处,克善心里一紧,连忙开口提议。 吴书来停步,转眼去看乾隆,表情苦哈哈的:万岁爷喂,真不是奴才搅了您和郡王培养感情!您千万别迁怒奴才啊! 乾隆神色莫测的盯视表情淡然,状若无事的郡王一眼,垂头思量片刻便点了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痕,“如此也好。” 见乾隆应允了,克善起身作揖,偕同太医朝大帐的门帘退去,底下头时,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待拿了药回来,还要劳烦郡王为朕上药了。”眼见着两人退至门边,乾隆沙哑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再次响起,带着丝丝暧昧和邪恶,阻住两人退去的动作。 太医并没听出皇帝语气中暗藏的邪恶意味儿,眼含羡慕的看向蒙受圣宠的郡王。克善脚步却乱了一拍,不能当众抗旨,只能咬着牙躬身答道:“不敢,为皇上效劳是奴才分内事。” “恩。”真乖!乾隆满意的颔首,待两人走的远了,脸上浅淡的笑痕逐渐加深,浓郁的爱意和坚定的志在必得在那俊颜上展露无遗。 克善同太医去了趟药房,拿了化瘀膏后慢慢往大帐走去,表情阴郁。乾隆越加咄咄逼人,又以身份威势相压,他招架不住,心中的傲气,怨气和不甘夹缠撕扯,令他头痛欲裂。 按揉抽痛的额角,克善行至帐前,正好碰见五阿哥表情懊丧,佝偻着身子退出门帘。 见到退出来的人,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像往日那样态度恭敬的给他行礼,只略略点了点头。他自己还头痛着呢,哪儿有功夫去管这脑残阿哥? 永琪此来是想找乾隆单独要一队人马,好去暗查各大匪窝,想着如此便能做到重点出击,早日找出劫银,不必如大海捞针了。哪成想,乾隆连考虑都无便断然拒绝了他,而且,依然对他的伤势视而不见,连太医也没想到要给他找。 内心失落挫败,正觉伤心不已的永琪乍然看见大红人端郡王,又瞥见他敷衍的礼数,深觉自己受到了怠慢和羞辱,如何能够不怒?他当即气红了眼,伸手拦住欲进帐的郡王,冷冷一哼说道:“你很得意吧?明明知道路上有伏击却偏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丑!小小年纪,心思恶毒,果然是皇后和十二一系的!蛇鼠一窝!你莫得意!哪怕你隆宠再盛,说到底你还是一个奴才!是我皇室的一条狗!本阿哥要对付你容易的很!哼!这次办差,你给本阿哥小心着点儿!” 撇下一大段狠话,永琪斜睨克善一眼,将自己的蔑视和嘲讽传达的淋漓尽致后甩袖离去。 克善额角抽痛,心绪混乱,本就觉得极不舒服,反应便满了一拍,待永琪丢下狠话离去,原地怔忪半晌,他才眸色深沉的看向永琪离开的方向,双拳紧握,薄唇抿紧,首次抛却温文尔雅的外衣,将眼底的狠辣无情展露的分明。 奴才?一条狗?对付我?那么抱歉了,本郡王只好先下手为强,将你狠狠踩在脚底,叫你尝尝做狗的滋味! 垂头冷冷低笑出声,克善负手行到帐前,不待侍卫通报便径直撩开门帘,郁色沉沉的大步走进去。 门边的一名侍卫伸手要拦,被他的同伴用眼神示意阻止了:千万别拦,让人郡王进去。你没听见么?人郡王隆宠正盛,连五阿哥也望尘莫及,嫉恨难平之下要撇狠话来威胁。人既然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必是有所依仗的! 果然,待郡王入帐,帐内半晌没传出帝王恼怒的响动,那名侍卫彻底放心了。 52、出巡七 乾隆自真假格格一系列烂事后便极不待见永琪, 对他的要求和建议听也不听便断然拒绝,快速将他打发出帐。待他退走后, 隐隐听见帐外传来的,他呵斥某人的声音, 当即便皱了眉,心情阴郁。 侧耳一听,隐约的‘恶毒’、‘奴才’、‘狗’、‘对付’几个词模模糊糊传来,他轻蔑一笑,并不在意,也不耐出帐去管,只当永琪正拿帐外偶然碰见的将士们出气。待见到克善撩开门帘, 浑身散发着森冷寒气, 大步行进帐中,永琪撒气的对象是谁不言而明。乾隆脸上的冷笑立刻僵住了,火气来的又烈又猛,恨不得时光倒回, 他好立刻冲出去将永琪活活剐了, 末了再撕了他的嘴。 一个无权无势又无宠的小小贝子,即便身为阿哥,比之三品大员尚且不如,他竟敢当众辱骂一个郡王?姑且不论克善在他心里的地位,单论他这种行为便是无知愚蠢到了极点!他堂堂大清皇帝,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这真是他的种吗?若愉妃没死,乾隆很想将她揪过来疾言厉色的审问一通! 克善不管乾隆表情如何纠结狰狞, 瞥他一眼后冷然一笑,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给他跪下行了一个全礼,嗓音冷沉的道:“奴才来迟,请皇上降罪。” 看见克善周全的礼数,乾隆身子僵硬了一下,立刻上前大力将他拽起,表情既心疼,又恼怒的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了,私底下不用给朕行礼吗?!是不是刚才永琪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告诉朕,朕必不饶他!”是他儿子又怎样?他儿子多的是,克善却只有一个! 克善拂开乾隆擒住自己胳膊的手,深深低头,语气平平的拱手道:“克善只是个奴才,奴才面圣岂可不行礼?这是犯上死罪!五阿哥是主子,主子教训,奴才受着便是,不敢有丝毫怨愤。” 乾隆极力弯腰想去看克善表情,都被他轻巧的避开,听见他口口声声,一字一句的说着‘奴才’,他从没觉得这两个字这么刺耳过!刺的他从耳膜到心尖都生生的抽痛。 “好了!别奴才奴才的了!在朕心里,你从来不是什么奴才!”乾隆抱住埋头看不见表情的小小少年,将他搂进怀里,轻松安置于自己大腿上,双手紧紧圈住他细瘦的腰肢。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突然被抱住,还是抱坐到另一个男人的大腿上,克善心里一惊,连忙抬头,面红耳赤的叫道,语气既惊又怒。 “这下又是‘我’了?你的傲气朕知道,你抗拒朕,是怕朕拿身份权势威逼你,压迫你,让你屈服于朕,接受朕的感情,对不对?”擒住少年下颚,将他的头掰向自己,直面自己被爱意充斥,幽深不见底的眼眸,乾隆低声问道。 “对!我既已当了你的奴才,你难道还要我当你的娈宠?如此,我可以不当这个奴才,‘草民’这个自称可比‘奴才’好听的多!”头被对方大掌固定,转动不能,克善索性放弃了挣扎,微眯双瞳,直直看进乾隆爱意幽深的眼底,淡淡启口,话中的威胁冷傲之意直听的乾隆心脏一阵阵发紧。 “呵~你满大清去看看,有你这么大胆的奴才么?恩?连九五至尊也敢威胁?朕真是把你宠坏了!”乾隆被克善的威胁气乐了,低低反问完,突然垂头吻住他粉色薄唇。这薄唇形状优美,嗓音也清亮动听,可吐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心里懊恼,挫败,乾隆狠狠加深这个吻,趁着少年愣神之际,强势的启开他微合的牙齿,抢占他温热湿润,柔软馨香的小舌,甘甜如蜜的滋味从两人交缠的舌尖传进心里,引得他心脏狂跳不已。乾隆瞳孔剧烈收缩一下,克制不住内心想要更多的欲·望,一手置于少年脑后,用力按压,急迫的加深这失控的一吻。 唇舌被侵占,被研磨,被允吸,男人喷出的滚烫气息吹拂在面上,熏的他脑袋发闷,思维停滞。短暂的错愕抗拒过后,从未被如此深吻过,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激情的克善很快便败得一塌糊涂,只能靠着紧紧拽住对方的衣襟,才不至于让自己虚软的身体从他膝头滑落。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感受到怀中少年困难的呼吸和自己下·身的坚硬肿胀,乾隆恋恋不舍的离开少年薄唇,瞥见他唇上湿润晶亮,艳艳如火的殷红,又忍不住俯下身去连连啄吻,细细密密的吻,从唇角蔓延到鼻梁,再眼睑,而后额头,俱都被他虔诚的用唇一一膜拜,久久,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呼吸,慢慢的。”见克善一被自己松开便大口大口的急喘气,乾隆连忙拍抚他脊背,柔声低低抚慰。连呼吸也不会,这是宝贝的第一个吻呢!这样想着,心里的满足,笔墨难以形容。 “你,你竟然强吻我!?”克善边喘着粗气边拽住乾隆衣襟,厉声喝问,心里的怒火轰的一声猛烈燃烧起来,直烧的他横眉怒目,哪儿还有平日半分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除了怒火,他还有满心的郁结,为自己竟然沉迷于这一吻的郁结。 乾隆领口被克善拽住,顺势往他的面容凑了凑,指尖滑过他艳色薄唇和绯红脸颊,低笑着说:“还不是被你气着了?不然,朕也不会这样失控。你看看你,先是威胁朕,现在是拽朕衣襟,还吼朕,自你进帐后,你自己算算你对朕发过几次脾气了?恩?你还说朕拿你当奴才,有这样的奴才,朕早把他砍了。咱俩这情形,朕倒觉得朕是你奴才更加贴切些,朕的思绪,朕的喜怒哀乐,全被你操控着,弥足深陷,身不由己!若你不喜,以后便不要自称‘奴才’了,朕每每听来,心里也极是膈应。至于娈宠……” 乾隆停口,仿似觉得万分好笑,兀自低低笑了一阵,而后爱怜的刮刮克善挺翘的鼻头说道:“朕怎会舍得埋没你的才华,剥夺你的荣耀,让你寂寂无为?朕要的是并肩而行的伴侣,不是取宠献媚,屈居人下的娈宠。若朕有那个心思,早把你拘在深宫,手脚锁上,摁到床上把你办了!”虽然他现在很想那么干。 克善被乾隆露骨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触电般放开拽住他衣襟的手,好似生怕他反悔,付诸行动似地。一放手,猛然觉得这动作太过示弱,又转回头来,色厉内荏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不会逼我,亦不会迫我做你的娈宠?” 被克善可爱的动作逗笑了,乾隆揽住他腰肢,点头,语气认真的答道:“当然是真的。朕爱上你那么久,可有逼迫过你?压制过你?若不是你想着逃跑,又威胁朕要做什么‘草民’,离开朕,朕如今也不会开口同你说这些,原本朕还打算着多等你两年的。朕总想着让你自己想通才好,要爱,也该是两厢情愿。你的人和你的心,朕都要得到!完完全全的得到!” 说完,乾隆指尖在克善左胸膛上轻点,眼里露出垂涎渴望的神情。这颗心,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肖想着。 瞥见他眼中的垂涎和渴望,克善脸热了热,心脏也仿似受到他指尖的牵引,随着他轻点的动作而跳动。他控制住脸上不要露出羞赧的神色,板着脸拂开乾隆指尖,低低回道:“我不是要跑,只是觉得心乱了,想出宫清静清静,好生想明白。你该知道,我其实并不反感这份感情,亦不反感你,只是觉得这事儿太突然了,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两人要摊开了说,克善也并不会扭扭捏捏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大大方方的袒露了自己的心情,瞥见乾隆闻言后乍然绽放的璀璨笑容,即刻补上一句,“但是,要叫我马上接受,却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怎么样?” 迎着少年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眸,乾隆微笑点头,心情舒爽,“都听你的。朕也无需你立刻就接受朕,只要你日后保证不逃避朕的感情,不回避与朕单独相处,也不想着离开京城,朕可以一直等下去。”是的,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只要眼前这少年不离开他身边。 “可以,我保证。若你真能得了我的心去,这一生陪你疯狂一次又有何妨?” 克善闻言毫不犹豫的点头,随着点头的动作,强烈的如释重负感袭上心头,引得他浑身上下轻松无比,不禁狂傲肆意的一笑。 那笑容美如春华,艳如朝阳,瞬间晃花了乾隆的眼,迷了他的心,滚烫热辣的感觉直从心头传遍全身,使得他小腹下早已坚硬肿胀的那物跟着跳动了两下。 身体一放松,克善这才感觉到股下压着的一个庞然大物。那物呈条形,硬邦邦,火辣辣,还会随着他臀部挪动的动作而轻颤,颤动间无意抵进他双腿的缝隙,瞬间又粗了几分。 克善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的转头去看表情尴尬的乾隆。 “放我下去!”他立刻攀住乾隆胳膊,想滑下他膝头。一个吻就能硬成这样,果然是个种马! “别,宝贝别动!再等等!”连忙捞住少年纤腰,将他的身子固定在膝上,乾隆急喘两声,声音满含痛苦的说道。 克善听见他嗓音中掩盖不住的强烈欲·望,也懒得计较他肉麻的称呼,连忙停住动作,任他紧紧抱着,丝毫不敢乱动。许久后,感受到股下坚硬物事已经平复,他连忙滑下乾隆膝头,从怀里掏出化瘀膏,扔到他手里,“这是化瘀膏,你还是自己上药吧。”说完转身便走,动作那叫一个利落干脆。连一个吻都经不住,再给他上药还得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乾隆看看手里的药膏,再看看克善走的潇洒的背影,只能无奈苦笑。 53、出巡八 克善走出乾隆主帐, 在将士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帐房,略微洗漱一番, 脱下奔波中早已布满尘埃的长袍,换上新衣, 看样子似乎打算出行。 待他打理干净,着装完毕,帐外响起侍卫们通报“十二阿哥到”的声音。 “请十二阿哥进来。”克善朝帐门看去,微微一笑说到。 “克善,你这也是准备出去走走?”十二的帐房离得克善不远,瞥见他回帐的身影,略略等了片刻便急不可耐的跑过来相寻。 “恩。”克善点头, 扫视十二焕然一新, 极为朴素低调的装扮,朝他微扬下颚问道:“看你这打扮,也是准备出去走走?去哪儿?” 十二灿然一笑,上前拍拍克善肩膀, 低声说到:“准备去济南城里四处转转, 看看灾民们过冬的情况。看你这样子也是要出去的,咱们一路如何?”有克善在,他心里就是踏实些。 “恩,我正有此意。你这些个玉佩荷包什么的也摘下吧,再叫上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行。如今山东世道正乱,你这些个东西别人眼热的很,小心为上。”克善嘴角微牵, 指着十二腰上挂着的一应物件,表情似笑非笑。 十二小脸一红,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大大咧咧一笑,真诚赞道:“哎呀,还是克善考虑周全!幸好我跑来找你跟我一道,不然,等会儿非被人给打劫了不可。” 克善抚抚他脑门,嘴里边说边朝帐门走去:“行了,别夸了,你也是头回跟着巡视灾区,缺乏经验,下回便不会这样了。咱们走吧,抓紧时间转转,赶在酉时之前回来。” “好嘞!你等等我。”十二见克善已经走出一段,连忙亦步亦趋的快速跟上。话说,克善不也是头回跟着巡视灾区么?怎么啥都知道呢?果然还是他脑子太好使的缘故! 两人唤上侍卫,步出营房区,朝大门款款行去。 “那苏图见过十二阿哥,端郡王,两位请留步,敢问两位这是要去哪里?”两人走到离大门不远处,那苏图远远瞅着,连忙迎上来见礼,一脸谨慎的问道。 “我们想去济南城里转转,看看城里情况。”十二颔首,朝那苏图还礼,语气温和的回道。 那苏图心里暗道果然。两人一个是皇子,看情形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一个是皇上目前最宠爱的臣子,小小年纪便位列郡王,他可得把人看好了,不能有丝毫损伤,这一趟,务必要跟着才能放心。 打定主意,那苏图拱手,态度恭敬的开口:“十二阿哥,端郡王不知,如今城中乱的很,极其危险,若您们当真要去,请务必让那苏图跟着,再多叫上几个侍卫。”只两个侍卫跟随,在他看来,那是远远不够的。 那苏图是为着两人安全着想,一片好意,十二和克善也没好意思拒绝,略略考虑片刻就点头同意了。于是出行队伍中又增加了一个直隶总督和两名侍卫,四人行变成了七人行,人数虽增多了,却也并不是很打眼。 侍卫们骑马,克善等人乘坐马车,半个时辰后便进了济南城门,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转悠。 十二撩开车帘朝城中街市上看去,只见街上杂乱不堪,人流稀少,匆匆行过三两人,俱都是面黄肌瘦,满脸忧色。街市两旁的店铺有些门扉紧闭,有些门扉半敞,不是没有开张就是生意萧条,唯有杂货铺和米面铺外人群拥挤,吵吵嚷嚷,为这一片寥落之态带来两分热闹。 三人跳下马车,远远站在街角,观望抢购米粮的人群,面色沉沉。 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叫了一声:“方大人又在府前施粥了!大家快去吧!” 人群因这句话‘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立马停下动作,齐齐往东边街角奔去,你拥我挤,慌乱中甚至跌倒踏伤数人。被踏伤的人待人潮过去,也不顾伤势,蹒跚着爬起,踉踉跄跄紧跟上去。 “走,跟上去看看。”克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无形中便拿下了队伍的主导权,竟没有引起一人异议,仿佛他天生就是个领导者似地。 一行人随着那些踉跄而行的伤者慢慢踱步,往东街的巡抚府走去,走到近前,看着蜂拥抢粥的人潮便远远停步,仔细观望。 只见方府宽阔的门庭前放置了几个巨大的米缸,米缸中熬好的粥水氤氲着白色雾气,粥香四溢间引动的人潮更加躁动疯狂,拼命往前攀挤,令隔绝人潮的侍卫们都有些招架不住,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纷纷拨出腰间的刀抵在身前。 “快,把大门关上!你们把门看好了,别扰了夫人和小主子!”一名肥胖的中年人从门内疾步走出,连声吩咐守门侍卫把府门关上,把牢,步下台阶后行到人潮前,阻挡的侍卫们身后,大声喊道:“别挤了!一个一个来,人人都有份儿!再挤,今儿的粥哪怕全倒了也不会分给你们!” 他的威胁很快奏效,人潮渐次平静下来,在侍卫们的推搡下排成几排,分别站在那几个巨大米缸之前,红着眼盯着缸里热气腾腾的粥水。 那名中年人见此情景很是满意,扶着下颚的山羊胡笑了笑,朝布粥的杂役们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分粥了。看着人流急迫的上前抢粥,行过他身边时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两坨肥肉因笑意而拱起,将本就细小的眼睛遮的只剩两条缝儿。 “这方式周真是个难得的好官,如此为百姓着想。听说从夏日旱灾爆发时起他就时不时开仓放粮,接济百姓。直至灾银被劫,无钱救灾购粮,他即便变卖了家产,全府节衣缩食,也要供应灾民,这一供应,一直坚持到了如今。若非他,这济南城里死的人怕是还要多些。” 那苏图凑近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身旁,小声介绍。 克善似笑非笑的听着,并不说话,十二却偏头看向那苏图,满脸疑惑的问道:“听说在劫银案爆发之初,这方式周曾作为重大嫌犯被羁押,诸多疑点都集中在他身上,线索也在他身上断掉,他做的再好,却也不能抹杀他有嫌疑的事实,你们就不怕这是他的伪装么?” 那苏图笑笑,温声解释:“回十二阿哥,当初确实抓捕过这方式周,可将他所有家宅包括他购置的庄子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丝毫可疑。清查他做巡抚这几年的账目,不但没有问题,反倒清廉的很。民众得知消息,一片哗然,差点为此引起民变,咱们这才将他释放了。您想想,十万两银子那么庞大的体积,咱们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出半点影子,可见他真是清白的。” 十二听完,恍然的点头,可眼里的犹疑仍然没有减轻。 克善这时却突然开口,指着前方负责布施的那名中年人朝那苏图问道:“当初这案件便是由那苏图大人负责,那么大人必定很清楚方府的人员构成了?敢问这中年男子是谁?好似在方府权利很大的样子。” 那苏图顺着郡王的指尖看去,待看清楚后连忙答道:“这人便是方式周府上的大总管黄渤,专门负责替方式周接济灾民,如今在济南城内民望很高,人称‘黄菩萨’。说来,这方式周也有个雅号,人称‘方青天’。” 山东是那苏图治下,方式周是他的直隶下属,下属中出了这么号人物,他也颇觉欣慰。 克善瞥见他欣慰的神情,轻轻一笑,沉吟道:“黄菩萨?方青天?本郡王看未必。这方式周即已经尽数变卖家产,全府节衣缩食,这黄渤和一众侍卫们虽衣着简陋,可面色却红润健康,体格健壮,全无忍饥挨饿之相。刚才本郡王匆匆瞥一眼府门内的杂役,俱都如此面色,与这门外的苦难深重格格不入。且你观这黄渤看向灾民们的眼神,暗含轻蔑和鄙夷,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态,这赈灾,怕也是沽名钓誉,乱人耳目之举。且,他刚刚出言威胁灾民,若不遵守秩序便倒掉这粥水,脸上表情极为严肃,显是真有这种想法,全无半点痛惜。他们方府如今哪儿来这么多银钱可供浪费?一府总管,应是方式周最为信任和亲近之人,他最为亲近和信任之人都是如此作态,他本人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嫌疑洗脱?这事儿还有待商榷。” 克善话落,四下里静寂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眼神灼灼的朝那黄渤看去,细细观察他一言一行,他做派中透出的不耐和虚伪越看越真,引得众人当即敛容沉思起来。 方式周的处境好似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窘迫。他既已经变卖了家产赈灾,这账册他们也是查过的,变卖家产一说是真,那么他从哪儿来银钱维持一府人过的这么滋润?从夏日一直接济到严冬,五万两白银尽数花用在赈灾上,根本不够维持他合府开销,这一点的确可疑。再者,上司挑选心腹,标准是极其严格的,首要一点便是这人的脾性要对了他路数,就黄渤这样披着仁善外皮的真小人也能得了方式周重用,那他本人岂不是也是如此? 那苏图想到这里,看向克善的眼神已从恭敬变成了微妙的崇敬,朝他拱手说道:“端郡王观察入微,剖毫析芒,见微知著,在下受教了。如此看来,这方式周不但可疑,还很有一套迷惑人心的功夫,得好生对他再调查一番。只是,上次吾等已经搜过他府上一次,没有找到丝毫证据,反倒差点引起民变,如今他声望日盛,调查他还需更加谨慎才好。那十万两白银当初没有找到,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当真离奇的紧!想来,几月过去,如今再寻,已是希望渺茫了。” 克善朝他略略颔首,语气淡然道:“方式周此人的确还需暗查一番。但并不是说时间越久,劫银便越难找到。恰恰相反,那批劫银凭空消失,必定是被人藏匿起来不敢动用了,如今风声已过,犯案之人必定放松了戒备,只要他们松懈了,必会露出破绽,露出破绽,咱们就有迹可查了。且,那批银两的去向,本郡王已经略略有了猜测,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查下去,抓住这幕后之人是早晚的事情。” 那苏图听见克善的几番分析,心里已是震撼难言,再听闻他已经猜到劫银下落,震撼即刻转为惊骇,禁不住失声问道:“哦?郡王已经猜到劫银下落?可否告知在下?”这批银子他找了足足半年,期间因毫无进展,多次受到皇上申饬,而这小郡王来此不到半日便能大胆的说出这番话来,且言语笃定,怎能叫他不惊骇万分。 克善见他表情急切,朝他安抚一笑,缓缓说道:“这批灾银数量巨大,被劫持后单藏匿就是个大问题。若是本郡王做下这案子,定不会将这么数量巨大的银钱放在身边,必会化整为零:或是购买房产店铺;或是拆分成零碎改头换面渐次存入钱庄;或是辗转借与他人谋些营生。如此,这批银钱在市面上打个转,再回到本郡王手上时,已经从赃物变成了堂堂正正的资产。此法谓之洗钱,就是将黑钱无形中洗白了,这中间,来往账目摊分的很是零碎,掺杂入合法账册中隐匿,如此,便俱都过了明路,你们搜查时找不到可疑线索也不稀奇。但是,为了便于管理这批拆分的巨款,犯案者手上必定还有另一套账册,找到了这本账册,这罪名便落实了。” 克善说完,轻轻一笑,再朝远处趾高气昂的黄总管睇视一眼,负手信步离开。 而他身后跟来的一众人则表情惊骇,怔楞当场,心中不约而同暗忖:这小郡王还是人么?人那么周密的部署他仅一眼就看穿了,让不让人活了?您日后千万别想不开犯案,咱们这些庸人不够您玩儿的! 54、出巡九 克善心中有了猜测, 便有意识的在城中各大钱庄,商市聚集地暗暗探查了一圈, 又寻着城中还在坚持营生的杂货铺和米面铺走访了一圈,同掌柜们闲话了许久, 最终赶在申时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内两人暗暗观察郡王神色,见他眼眸清亮,表情轻松,似有所获,心里的好奇挠心挠肺的痒痒。 “克善,你走访了一圈,探得什么线索了么?”十二终于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凑到他身边, 一脸的讨好与渴望,笑的相当明媚。 克善瞥他小狗狗讨肉骨头般谄媚的笑容一眼,心下一哂,徐徐开口:“恩, 有了些收获。”语句一顿, 见到十二骤然暴亮的眼眸,又闲闲接口:“待回营后再细说吧。”这是明晃晃的逗弄啊! 十二被克善逗的瞬间萎靡,连那苏图表情都僵了僵。 被两人骤变的表情娱乐到了,克善指尖轻击身旁的案几,朝两人挑起斜飞入鬓的眉梢,微微一笑,启唇道:“案情回去后再和大家一块儿分析, 不过,此前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个消息。这次的劫银案,必没有其它匪窝的参与,因而剿匪时你们可以按区域成片清剿,不用事前暗查,重点出击了,那样既费时又费力。” 那苏图闻言挑眉,语气热切的问道:“郡王这个消息是怎么得来的?是否可靠?”这端郡王一路上都同他们在一起,这消息来的忒蹊跷了。 克善点点桌面,语气透着强烈的自信:“从刚才的走访中推测的。试问,那些民众为何占山成匪?是为了生存,。同理,虎山寨的土匪参与进劫银案也是为了生存。这其中若有其他匪窝参与,即便他们能忍住半年不动用那笔银钱,但到了物资匮乏,天寒地冻的严冬,他们迫于生存压力,必定会拿出赃款来大肆购进米粮和衣物等必需品,以求安稳度过冬日。而他们所需物资要养活一寨人,数量甚巨,少量分批购买这种方式不但颇为繁琐,暴露他们行迹的危险也会加大,因而他们一定会选取某些规模较大的商铺一次性购买齐备,再渐次分批运回。这种大量抢购的动作在平日看来很是突兀,可眼下有了天灾的掩护,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本郡王刚才走访各大商铺,并没有发现此类行迹,可见,这批银子必定不在土匪们手里。” 十二和那苏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撼和佩服。 “克善,随便问问你就能知道这么多,你真是太厉害了!如此,我和那苏图大人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剿匪而不怕打草惊蛇了!”我什么时候能达到你这程度啊?十二满脸的崇拜。 “郡王见识不凡,分析的很是到位,在下获益良多,感佩不尽!”枉费他日日派人去山中搜寻监视,连个铜板也没找着。人家随处转转就能获知如此多的信息,即便是号称朝中能吏的那苏图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就人这水准,超过他多矣!怪道皇上对他如此看重! 被克善合理周密的分析镇住,十二和那苏图一路反省沉思,默默不言,直至到得营中,下了马车,表情还残留着被震撼后的呆怔。 “那苏图大人请留步。”三人款步慢行,徐徐朝营房走去,准备梳洗一番后去主帐面见乾隆,讨论案情,不想,被急急奔来的永琪阻住脚步。 克善和十二见永琪行色匆匆,对着那苏图时,面上表情似有所求,交换一个眼神后便停住脚步,站在一边旁听,也不同永琪见礼。没办法,永琪越来越不得人心,两人如今连面上的尊重也懒得维持了。 克善和十二可以摆谱,那苏图却不行,对方毕竟是皇子。他连忙屈膝行礼,起身后朝永琪拱手问道:“不知五阿哥寻那苏图何事?” 永琪向来是个目中无人的,对一旁的十二和克善视而不见,高昂着头颅朝那苏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去给本阿哥找两百名兵士过来,随本阿哥去周围探查一番,看看哪个匪窝嫌疑最大,咱们好做到重点剿灭,有的放矢。” 仿似觉得这个主意很妙,自己领兵探查又是亲力亲为,对一个皇子阿哥来说,已足够让人拥戴和另眼相看,永琪高昂的头又抬了抬,露出两个黑漆漆的鼻孔。 面对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五阿哥,那苏图眉头皱了皱,心里极是不喜,却还是耐着性子回话:“启禀五阿哥,这两百名兵士虽说人数甚微,但如今有皇上坐镇营中,调兵遣将此类事宜,奴才着实不敢擅自做主,待奴才问过皇上再回复您可好?奴才刚才随十二阿哥和端郡王已经在城中探查过了……” “算了!你既做不了主,还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没得耽误本阿哥时间!”永琪甩袖怒呵一声,转头便想离开。 他先前已经吃了乾隆一顿排头,想立功,想让他刮目相看的欲·望更盛,这才想到从那苏图这里下手。见那苏图也做不了主,他心里烦闷至极,自然没耐心听下去。 那苏图见他话没听完就要离开,连忙伸手挽留,“五阿哥不知,奴才等已经查明……” 不待那苏图把话说完,克善上前一步,按下他挽留的手,阻断他未尽的话,转头朝永琪邪邪一笑,眉梢轻挑,语气轻蔑的讽刺他道:“五阿哥贵为皇子,竟然也会有有求于吾等奴才的时候?您若真有本事,便自己找人随您去山中探查便好,奴才们无能,帮不了您。”话中的嘲讽讥笑展露无遗,引得十二和那苏图脸色大变的向他看去。 郡王这番话究竟是何意?他分明知道劫银不在山中,却还用言语刺激五阿哥,挑唆他擅自行动,去山中探查。万一遇上山匪,五阿哥危矣!这简直是明目张胆,赤·裸·裸的借刀杀人! 十二和那苏图心内大骇,俱都不敢置信的朝神情淡漠,眼中却暗含狠戾的郡王看去。 十二到底了解郡王一点,知道他行事自有章程,强忍住了发问的欲望。 那苏图却没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了,连忙奔过去拦在永琪身前,开口急道:“郡王此言差矣!奴才们不是不想帮忙,五阿哥切莫冲动,此事待奴才们斟酌一番再论!”语速极快,生怕五阿哥当即就冲到深山里去冒险。 永琪本就被克善刺激的不轻,怒气一下狂涌到胸口,堵的他心脏剧烈抽痛,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待到他缓过这阵剧痛,再听见那苏图推脱的话,怒气更盛,一脚踹向行到自己面前来拦阻的那苏图,狠狠斥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踩低捧高!见本阿哥圣宠不似以往便瞧不起本阿哥了?好!你们等着瞧!定要叫你们日后后悔方才对本阿哥的怠慢和侮辱!” 一通怒斥威胁过后,永琪眼含怨毒的盯视克善一眼,甩袖,步伐又重又急的离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克善敛容抿唇,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离去,片刻后,忽而粲然一笑。 十二看看突然露出灿笑的克善,再看看被踢的爬不起身的那苏图,表情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 那苏图被踹的很重,一个无权无势的贝子也敢欺到他头上,轻贱他一方封疆大吏,心里没有怨愤那是不可能的,待他面色黑沉的爬起身,乍然看见郡王露出的灿烂笑容,内心的阴郁更加深沉,颇为愤懑的朝克善问道:“郡王这是何意?您明明确定了那批劫银不在土匪手里,却为何还刺激五阿哥,挑唆五阿哥只身去山中探查?若他真个莽撞行事,遇见危险,很可能会殒命!这个责任您负的过来么?” 克善对着愤怒的那苏图浅浅一笑,轻飘飘答道:“脑袋顶在他脖子上,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如何想,如何做,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拦得住?莫说本郡王挑唆他,即便本郡王不挑唆,他早晚也会想到这个主意。那苏图大人若着实忧心,怕担了责任,自去派人盯紧他便是。”言语中竟是毫无遮掩的承认了自己有意教唆的事实,引得那苏图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吞不下,脸色当即涨的通红。 五阿哥与十二阿哥,端郡王有隙,这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端郡王会狂傲到这等地步,当着他的面就行教唆陷害之事!是料到他会帮着他善后吗?难道就不怕他把这事禀告皇上知道?不过,这五阿哥也是活该!太过目中无人,苦劝不听,偏要一意孤行!且找人先把五阿哥看牢再说吧! 想罢,那苏图咽下喉头的一口气,面容恢复平静。 他平静下来了,十二却忍不住了,盯着永琪消失的方向,满脸担忧的说:“克善,你这次是不是做的过了?虽然五哥很不得人心,但是你这样刺激他,万一他当真一个人跑进山里,很可能会遇见危险,若运气不好遇见匪徒,丧命也有可能!” 我要的就是他遇见危险!若仅是受伤,算他命大;若死了,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克善心里冷冷暗忖,面上却轻轻一笑,淡然答道:“太过了?我只是那么一说,决定是他下的,若出了事,得他自己负责,关旁人何事?再者,你们若是担心,派人盯着他便是。” 十二被克善不负责任的回答弄的面上一窒,彻底没了言语。以前克善对五哥仅是看不顺眼,没这么大仇怨啊?五哥何时得罪了他,弄成今日这种局面了?唉!也怪五哥自己不好!惹谁不行,偏去惹克善?自认倒霉吧~ 内心为永琪默哀五秒钟,十二马上将这事抛到脑后,恢复了淡定。三人对视一番,转身欲向营房走去,见到身后站立的帝王,立马僵住了身形: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十二和那苏图连行礼都忘了,第一时间朝克善看去,眼露惊骇担忧。 克善仿佛没注意到两人担忧的目光,表情平静,慢条斯理的上前两步,优雅的屈膝行礼:“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儿臣(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被郡王请安的平静嗓音唤醒,两人连忙跟着跪下,起身后深深埋头,不敢直视龙颜,生怕从中看见盛怒。哪怕五阿哥再不得宠,他毕竟是皇子,克善意图谋害皇子,其罪当诛。 “起来吧!”乾隆示意几人免礼,上前几步,独独亲自扶起郡王,眼里没有怒气,只有满满的担心和宠溺,柔声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儿了?害朕找了一下午都找不见人。”虽问的是‘你们’,可那温柔的眼眸只盯着郡王一人。 十二和那苏图暗暗观察帝王神色,片刻后放下心来,暗忖:表情这么温和,刚才那事肯定是没听见了! “去济南城里转了转,看看情况。”克善见十二和那苏图只顾着观察乾隆表情,没有答话,瞥乾隆一眼,微笑着回道。 “哦?怎么没叫上朕一起?”抚抚克善脑后黑亮的发辫,乾隆语气中虽带着轻微嗔怒,可那眉眼舒展间,每根线条都透着柔和与纵容。 “您还伤着呢,该好生休息才是。”偏头略略躲过乾隆一有动作就停不下来的大掌,克善边答边隐晦的斜睨他一眼。 乾隆为他的体贴心里暖融融的,又被他可爱的小眼神一瞪,心里酥麻瘙痒的紧,朗声一笑,揽住他肩膀朝另外两人挥手道:“走吧,随朕进帐。等人都到齐了便说说你们此行的收获。” 十二表情自然的点头,随行在后,对他俩的亲昵见怪不怪,那苏图却暗暗咋舌,垂首后面露惊异。 还不待他惊异完,乾隆慢下步伐,挥手示意克善和十二先行进帐,然后走到那苏图身边低声说道:“五阿哥那里随他折腾,不用去管,你只需把军营大门看牢了,不要让他随意进出闹出事儿来便可。若剿匪中他擅自行动,出了什么差错,朕不会怪你,只要你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就行。至于端郡王挑唆一说……朕没听到,你也没听到,明白了么?”最后一句话,乾隆说的很轻,很慢,务必要那苏图领会自己的意思。 今日克善这事儿做的恁是大胆莽撞!就那么肯定那苏图会给他遮掩给他善后?怕是早就瞥见自己到来的身影,故意试探吧?真是个睚眦必报,心性多疑,又缺乏安全感的小兽!难道他以为永琪在自己心里能重要的过他?他可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宝贝啊,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这鲁莽的小性子,当真是可爱的紧!让他想狠狠的将他那小身板揉进怀里疼爱! 乾隆说完这话,略略回味克善在他面前越来越任性的行为,表情愉悦万分,却不知那苏图此刻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皇上,皇上这是听见了刚才的事儿,正在替端郡王的鲁莽行为封口?端郡王和五阿哥,到底谁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啊?!那苏图眼下极想将脑门儿往地上狠磕两下,清醒清醒。可到底是爬到高位的能臣,他思绪混沌不清,身子却已反射性点头,口里慎重的应诺。 待到帝王满意的颔首,先行进帐许久后,那苏图才缓缓回神,内心恍然的忖道:难怪端郡王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大胆的挑唆五阿哥!我当时还错以为他虽脑子好使,可性情鲁莽,日后成不了大事呢。原来人家是有依仗的啊!人家自有皇上来善后,根本无需我出手么!这端郡王智周万物,手段狠辣,心性恣意狷狂,背后又有皇上撑腰,日后千万不能得罪了!哪怕得罪了十二阿哥,也比得罪了他好啊! 55、出巡十 十二, 克善,那苏图进了主帐后先行将一路上的见闻跟乾隆细细说了一遍, 待事情说完,酉时已到, 傅恒等随行大臣们相继进来,请过安后在乾隆的示意下各自落座,接过侍卫们奉上的茶水,准备讨论案情。 “人可都到齐了?”见再无人进帐,乾隆看向傅恒问道。 “回皇上,五阿哥还未到。”傅恒略略环视一圈帐中众人,欠身回话。 “哼, 不用管他。”乾隆敛目, 冷哼一声。 众臣互相交换眼色,识趣的将五阿哥排除在外。看来,这五阿哥此来是配像来的。 “傅恒,先说说你的看法。”乾隆对着傅恒扬起下巴, 示意他先来。 傅恒起身拱手, 回道:“奴才遵命。回皇上,奴才们一路上已经先行讨论过一遍,认为此次劫银案件做的太过滴水不漏,而虎山寨里的匪众大多是由逃难的难民组成,乃一群乌合之众,不可能拥有此等手段。因而,奴才们大胆猜测,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怕是,怕是……” 话到这里,他面露迟疑的向乾隆看去,生怕下面的话会引得好脸面的帝王勃然大怒。 “你直说便是。”乾隆睇他一眼,语气平静的挥手道。 “是,奴才们以为,这案子恐是官匪勾结所为。那另外十万两白银怕是落到官府中人手里了。”傅恒低头,快速将话说完。 “很好,你坐下吧。”乾隆颔首,脸上表情淡然依旧,丝毫不见震怒。 傅恒暗暗探查他神色后,放心的坐下。另外几名大臣见状,内心稍安,言谈也松缓大胆起来,相继起身阐述自己观点,但归结于一句话就是——这案子的主犯不是虎山寨寨主,而是另有其人,这人十有八九是官府中人,且拥有相当的权势能够将这等大案掩盖住。 官员们阐明观点时乾隆只是侧耳倾听,并不发表意见,也不出言相询,直到除开克善,十二,那苏图三人,其余人等都说完了,他这才点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啜饮一口,徐徐启唇:“既然你们猜测这其中有官府中人的身影,那这人是谁,你们可有想法了?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猜测的人选,并阐明自己的理由。” 众人沉吟,表情犹疑不定。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他们,此案最重大的嫌犯都已经被排除了嫌疑,剩下的几个人选左看右看都很是可疑,偏又没有切实证据,其中抓获了几人,在审讯后也都招供了,顺着他们供词去找,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才被证实这几人是受不住严刑拷打,被屈打成招了。这事被通禀御前,惹的皇上金銮殿上便用折子砸了这办案的官员,叱他手段单一,延误案情,实属无能,当即连降了两级。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今儿却是不能胡乱猜测了,免得重蹈覆辙,官声尽毁。 乾隆见众人沉默,微微一笑朝克善看去。克善接收到他眼神后并无动作,只微微撇头朝十二睇一眼,下巴微不可见的扬起,暗暗朝十二示意。 他要出头,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如今却正是十二收拢人心,建立威势的时候,他把话都说完了,十二还说什么?且十二不差这点才智,只是见识尚浅还需历练罢了,今次就让他好生历练一番。 十二接收到克善的示意,瞪圆了眼睛,指指自己,嘴型无声的问道:“你让我说?” 克善微不可见的颔首,斜睨他一眼,眼神暗含威胁:让你上就上,问那么多做什么? 十二垂头,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克善的苦心,心头一阵暖流涌上,眼里浮起湿意。他闭了闭眼,压下眼眶中蓄积的湿意,再抬起头时表情强势而自信,自然而然的散发着雍容尊贵的气质。 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乾隆看向信心满满的十二,心下冷哼,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猛然发力,露出其上狰狞的青筋。半晌后,压抑下心头的恼怒和醋意,终是敌不过自己忠犬属性的本能,他重重放下茶杯,朝十二扬起下颚,沉声开口:“十二,看样子你已有些想法了,说出来,让众位大臣给你参谋参谋,大家相互讨论一下,集思广益。” 十二对自家皇阿玛面对自己时的喜怒无常早已见怪不怪,对他稍嫌阴郁的脸色和阴沉的语气不以为意,起身拱手,将自己和克善的推测娓娓道来,又将他们三人在济南城里的见闻再次详述一遍。 待他话落,众臣依旧保持沉默,但沉默片刻后,众位大臣对视一眼,瞬息间,热烈的讨论声四起,并不时有人找三人询问些情况。 又讨论了近两刻钟,议论声渐小直至彻底消失,傅恒首先站出来对主座上的帝王说道:“回皇上,经过讨论,十二阿哥和端郡王的分析,吾等觉得甚为有理,建议此次调查,主要对象还是锁定方式周。” 乾隆点头表示同意,略略思索片刻后补充道:“调查方式周可以,但要注意方法,以暗查为主!上次抓捕他就引起了民乱,现下他声望更胜往日,如无确实证据,轻易动他不得,否则他会顺势掀起民乱,到时局势就难以掌控了。此人颇为狡猾,行事谨慎,滴水不漏,你们还需找个突破口为好。如端郡王所说,他手上必定还有一本管理赃款的账册,找到账册便能将他治罪,你们要将调查重点放到查找账册上。” 众人垂头应诺,寻思着从哪里下手暗查这方式周为好。 克善见讨论已接近尾声,拿起茶杯小小啜饮一口润喉,这才徐徐开口:“启禀皇上,奴才有一个建议。” 乾隆眼睛一亮,柔声问道:“哦?郡王有什么好建议?”克善还没开口,乾隆忠犬已经将人的建议安上了‘好’字形容。 克善直视他看来的期待眼神,微微一笑,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方式周行事谨慎周密,无处下手,可他手底下的心腹未必。如劫银这等大事,奴才以为有一个人必定一清二楚,且这账册八成在他手上,即便不在他手上,他也肯定知道账册所在,此人便是方府的大总管黄渤。派人日夜监视这黄渤,看看他有什么弱点,抓住他弱点相逼,运作得当的话定能套出供词来。” “好!好主意!就按郡王的提议去办!傅恒,你立刻派人去监视那什么方府总管!行事小心点,切莫打草惊蛇。”乾隆抚掌叫好,二话不说便将任务分派下去。 帝王都说好,众臣也确实对这个建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齐齐跟着应声附和。傅恒连忙出列,领下差事。 如此,有了郡王起头提醒,调查方式周的策略三两下便确定了下来,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又过了一刻钟,众臣各自分工后会议终于结束。 “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克善留下。”乾隆抬手挥退众人,独独留下小郡王。 早习惯了皇帝对郡王的受宠,众臣也不多想,鱼贯而出。 待到人都散尽,帐帘被放下,隔绝了外界视线,乾隆步下主座,一把抱起郡王的小身板,放到自己腿上牢牢禁锢着坐好,咬着他白皙柔嫩的耳尖狠声道:“朕为你考虑,让你出头,你倒是心疼十二的紧,处处都先想着他!”语气中透着浓烈的酸味,引得小郡王直酸的倒牙。 这人面对自己,总是特别容易斤斤计较,还孩子气的很,感觉很是新奇有趣!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真似唇齿相依的伴侣。如此想着,克善忘了挣扎,捂着被咬的滚烫的耳尖,转头斜睨他酸溜溜的脸色,戏谑道:“你在吃醋?” “是,朕在吃醋,你对他比对朕好!”乾隆板着脸,语含控诉和不满。 “十二是你儿子,是我的挚友,我为他着想难道错了么?”克善挑眉,反问道。 对十二好,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乾隆内心的嫉妒不满立即被克善这句话治愈了,阴郁的脸色瞬间晴空万里,更加用力的抱住他,头伏在他耳边,愉悦的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的满足不言而喻。至于克善要对付同样是他儿子的永琪,这一点被他彻底遗忘了,反正他只听他爱听的话,其它一律无视。 说什么都信,这么好哄?和十二是一个级别嘛!果然是父子!克善瞥一眼帝王温柔舒展的笑颜,心里微微一哂,心墙又裂开一道缝隙,某种温热的物质从缝隙中流泻出来,软化了他辛苦筑起的心防,将他寒星般的眼眸染上点点柔和的暖意。 “好了吧?可以放我下来了么?”见他心情好了,克善拍拍他紧紧箍住自己腰身的强健臂膀,回头柔声问道。 “不行!朕还有一事没和你算账呢!今日当着那苏图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朕来了所以故意试探?就那么肯定朕会不和你计较?就那么肯定朕会给你善后?”乾隆听见他的要求,不但没有放手,反倒更加用力,语气故作严厉的逗弄道。 “是,我早看见你了,我就是故意的。五阿哥叱我是狗,扬言要对付我。我本就睚眦必报,自不会让他好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不会干站着任由人欺到头上。总归,你就两种反应,一是护着五阿哥将我贬斥一番;一是护着我,对这事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两种反应于我而言并无多大区别,亦不能阻碍我的行动,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和五阿哥之间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喝问于我,是在怪我咯?” 攀住乾隆臂膀,克善转头直面乾隆严肃的脸,狭长的双瞳微眯,深深看进对方眼底,一字一句,发音清晰而缓慢的问道。 事关这人的儿子,虽然私下里他有千百种办法悄然整治了五阿哥,却也不想背着这人行事,日后徒增误解,他会直接挑明自己的立场,这是他的骄傲。另外,他确实是有意试探,他心下不得不承认,他极想看看,乾隆说爱他,到底爱到何种程度。 乾隆回望过去,怔怔凝视克善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细细在他眼眸里搜寻,试图找出有关他内心想法的蛛丝马迹,最终,这双眸子里除了幽深,还是幽深,不见半点外泄的情绪。 拿捏不住这人情绪,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他安心,讨他欢颜,乾隆无奈的叹口气,指尖轻抚他眼睑,遮住他漆黑眼眸,幽幽说道:“朕怎么会怪你?你的大胆,你的鲁莽,朕在一日,便替你兜着一日,你尽可以横冲直撞的往前闯。莫说永琪与你之间,朕必会选择护着你,哪怕是十二,在朕心中的分量也比不上你多矣。你是朕独一无二的宝贝!” “嗤”克善挥手,拂开他遮住自己眼眸的大掌,轻哼一声,顺势斜睨他一眼,眼中波光潋滟,“动听的话,谁都会说,你却是个中高手!” 乾隆讪然一笑,语带讨好的回道:“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不信便罢了,毕竟日久见人心。今日的事儿,那苏图那里朕给你抹平了。永琪羞辱你,你不能容忍,想着报复,朕可以理解,也不会袒护他。可是,你要玩也悠着点儿,不要太过掉以轻心,省的误伤自己。你知道,他和小燕子一样,惹急了,行事反击毫无章法,不能以常理度之。”一想到以往皇后每每要惩治小燕子等人,到最后反倒自伤的事,乾隆就觉邪门儿。 “哼,即便我不故意挑唆,凭他那性格,也会生出事儿来的。以他那脑子,和他较真斗法,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你放心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若他日后再闯出什么祸来,只能怪他自己。这样没脑子的皇子当初也能得你看重,我真不知道你心中作何想!好了,放我下去,该用晚膳了,我要回房洗漱。”用力挣开乾隆的怀抱,克善下得地来,整理好衣摆后看向他,语带揶揄的刺他一句,礼也没行便闲闲退走。 退出帐外,他边走边暗暗忖道:这五阿哥个性易怒,行事冲动没脑子,脾气和那还珠格格有得一比,都似个炮仗,一点就着。他今天点的这颗火星已经足够燎原,日后无需他再多做些什么,这人钻了牛角尖,自己也能把自己玩死,他等着看结果就是了,何需脏了自己的手? 甜言蜜语说尽了,立场和心迹也表明了,这小东西不但不感动,末了,临走时还讽刺他一句。乾隆看着克善潇洒转身的背影,无奈的扶额,想到以前对永琪等人的种种宠爱和纵容,心下又是一阵恼怒和窘迫,内里禁不住高声呼吁:宝贝,你能不能不要总看着朕不好的一面?也看看朕身上的闪光点啊! 56、出巡十一 自上次会议定下行动策略后, 跟来协助办案的探子们加大了对方式周和其心腹的监视,但无奈太后的圣驾已经渐渐逼近山东, 方式周虽然以为乾隆是和太后一道在路上,并不知道他早已先行抵达了山东, 可行事却早早便谨慎起来,平日除了去府衙办公,连门都很少出,对下人的看管更加严格,让探子们一时束手无策。 方式周那里久久不见动静,但从他过于谨慎的行事中,探子们还是发现了端倪。若心中无鬼, 岂会害怕半夜出门?因而对端郡王的推理更加坚信, 即便他一点响动都无,也丝毫没有放松对他及其心腹的监控。 那边,探子们耐着性子在方府门前蹲点,这边, 十二偕同那苏图对周边的土匪路霸进行了全面清剿。永琪那天虽然被气得狠了, 却还日日跟着他们进山剿匪,行动看来很正常,让成日警惕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两人着实松了口气。 “克善,你那天的刺激没有奏效啊,五哥最近平静的很,丝毫没有生事的动向。看来,这几天的战事把他性子磨平了。”这天, 剿灭完又一个土匪寨,十二带着一身疲惫,坐在端郡王帐中,边喝茶边叹道,语气不知是放心多些还是遗憾多些。 克善百无聊赖的靠倒在椅背上,摩挲着手里做工精致的茶杯,漆黑的眼眸半开半合,懒懒回道:“嗤~~性子磨平?你确定你说的是五阿哥吗?你且等着看,他如今的正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两世以来他一直笃定。比如前世,即便他母亲再有能力,可她优柔寡断的性格注定了她最后被家族逼迫而死的结局;又比如他,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骨子里的傲然和偏执注定了他因劳损而过早的陨落。用句粗俗的话诠释,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要永琪那爆炭性子沉稳下来,正经的用用脑子,怕是不那么容易,他这会儿表面平静,内里不知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大计划呢。 想到这里,克善面露期待,指尖抚唇,轻轻嗤笑两声,这几日无所事事积累下来的郁闷感被冲淡了不少。 瞥见克善兴味的笑容,十二挑眉,凑近他,一脸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五哥会闹出幺蛾子?你有读心术不成?”是了,有读心术才可以解释克善的料事如神。 克善好笑的瞥他一眼,摇头,“读心术?你当我是神仙?不过是看穿了你五哥的性格罢了。他跟那还珠格格性格一样,行事冲动,蔑视礼教,受不得约束,越是不能做的事偏要去做,又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那日那样嘲讽他,刺激他,依他的心性,怎么受得了?不挖空心思想着翻身,日后报复回来才怪。你且等着吧,待他满心的怨愤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爆开的,作为他同僚的你,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莫要被带累才好。” “恩,我自然是对他敬而远之的,至于他要做些什么我管不着,亦不会去管。你知道的,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去训诫哥哥?太不兄友弟恭了!这样不好,不好。以前五哥就经常教育我要尊敬兄长。”连连摆手,说了两个不好,十二的表情颇为严肃,将他对永琪这位兄长的敬重表现的淋漓尽致。 小屁孩,这是准备隔岸观火了么?大大长进了啊!克善斜睨他至真至诚的憨厚表情一眼,想着这表情下掩盖的一颗芝麻心,朗声大笑起来,颇有种吾儿初长成的欣悦感。 十二被克善笑的不好意思,挠挠耳尖,表情更显憨傻,引得克善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笑完,拍拍面红耳赤的芝麻包,克善起身出帐,“不说你五哥了,败兴!这几日我没事可做,正憋的慌,明天随你们出兵剿匪,走,去军库替我选一套合身的甲胄。” 听见克善擅自的安排,十二心里一惊,又拦他不住,急慌慌追出去问道:“你慢点!你出去剿匪,我皇阿玛同意了么?”若皇阿玛不同意,知道他带克善出去涉险,还不得撕了他?皇阿玛对克善看重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克善摆手,头也不回,“你放心,你皇阿玛那里我待会儿自去找他说明。你带了我去军库就是。” 略略考虑片刻,想到皇阿玛对克善的有求必应,十二稍稍放心,无奈的疾奔几步,抢到他前面引路,“那好吧,你跟我来,记住,等会儿你自己去找皇阿玛交待,我可不陪你了。”反正他去了也只有被嫌弃,被迁怒的份儿,他早就悟了。 “无需你陪,快些走吧。”克善皱眉催促,语带几分好笑。这孩子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两人言笑晏晏的往放置军械的库房行去,不想半路遇见从普通将士们的营房中匆匆走出的永琪。 乍然遇见两人,永琪瞬间收起满脸的得色,停住脚步,负手站立,习惯性的仰起头俯视两人,等着两人上前给他见礼。 看见永琪的做派,克善和十二齐齐蹙眉,面容平淡的略略朝他颔首算作见礼,而后款步越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俨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你们站住,看见本阿哥竟然不知道行礼?特别是你这个狗奴才!”永琪上前两步,伸手拦住两人去路,面色阴郁的诘问。 十二听见永琪骂克善是狗,心中大怒,指着他张开,正要回嘴,却被克善先行压下他的手指,阻断了他的话。两个阿哥在营房区争吵,被人看见,于十二声望有损。 “克善见过五阿哥,敢问五阿哥可有封王袭爵?目前是什么品级?”克善见十二平静下来,转头看向趾高气昂的五阿哥挑眉问道,眼角眉梢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永琪被他问的一滞,这才想起,眼前两人一个是郡王,一个日前才受封了贝勒,品级和爵位都比他高,会面时颔首,已是尽到了礼数,若真要较真,十二是嫡子,又受封了贝勒,该是他先行与他行礼才是,但心高气傲的永琪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他冷哼一声,幽幽说道:“你们莫要得意的太早,日后,指不定你们见了本阿哥都要跪下!”这话说的大了,竟隐隐有暗指自己日后会称帝之意。 克善被他的言行无忌逗笑了,“是么?要本郡王与你下跪?本郡王上只跪九五至尊,下只跪高堂父母。敢问五阿哥以什么身份要求本郡王给你下跪?五阿哥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被有心人听见可就事儿大了。” 说完,他环视周围来来往往,远远朝他们观望的营中将士,指尖摩挲下颚,笑的轻轻柔柔,却让人感觉莫名森寒。 被克善的笑声带起一股凉意,缓缓从脊背爬上脑门,永琪朝四周看去,再回想自己逾越的话,脸色当即苍白如纸,心头大骇,磕磕绊绊的还回去,“你……都是你们言语相激才害得本阿哥失仪!这是陷害!告到皇阿玛那里,本阿哥也不会怕的!哼!” 色厉内荏的撇下狠话,永琪颤巍巍的冷哼一声,动作僵硬的转身便走,临走时朝营房的方向看了看,眼里透出几分担忧和决绝。 “你五哥刚才从营房出来时的表情你看见了么?志得意满,怕是拉拢了些兵士,准备‘大动作’了。”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克善看向十二,语气悠闲的说着惊悚的话题。 “大动作?能被没脑子的五哥蛊惑的将士不是不安分的主儿就是些酒囊饭袋,随他们折腾去吧,翻不出什么大浪。”今日心中偶像被侮辱,彻底被激怒的十二也不想再掩饰自己对永琪的厌恶,表情阴霾的讽刺道。 “恩,说的也是。看他离去时决绝的神色,怕是被你我二人气得狠了,忍耐了这许多日的怨气很快就要爆发的,最早今晚,最迟明日,他必定会动作。你派人看着他,关键时刻给他开开方便之门,毕竟他筹谋了这么些天,着实不容易!”克善揽住十二的小肩膀,坏坏的低笑。 正如克善先前所说,他的确不用再对永琪做些多余的动作,只随意几句话,轻松便能将他打落深渊。 被克善的坏笑感染,十二骨子里的邪恶被挑起,表情极认真的点头应诺,而后灿烂的笑了。果然,还是要像克善这样,活的肆意,活的放纵,才能更加快乐。而这肆意和放纵,莫不是建立在权势的基础上,权势,是一个好东西!十二暗暗忖道。 两人各怀心思,但都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很满意,神情愉悦的走到军库,挑挑拣拣的弄了很多军械回帐,兴致勃勃的研究了好一阵儿,直到吴书来在门外求见,通禀‘皇上御帐相请端郡王’才悻悻停手。 “小郡王,皇上在帐内等着您,您请进。”领着郡王走到御帐前,吴书来停住脚步,替他掀开门帘躬身说道。 “恩,有劳公公了。”克善朝他微微一笑,负手缓步进帐。 看着门帘被放下,隔绝了帐内的情景,吴书来走到两名守门侍卫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定,心里却挠心挠肺的痒痒:万岁爷和郡王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自那日抵达大营,气氛就不一样了呢?但凡万岁爷要与郡王单独相处,必得打发了奴才出来,莫不是奴才不在万岁爷身边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好戏?哎呦喂!忒可惜了!更惨的是,竟沦落到了与这些五大三粗的侍卫们一起看门的地步! 57、出巡十二 克善进帐后, 还没等看清乾隆人在哪里就被一双大手牢牢抱住,揽进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温暖怀抱。 滚烫的体温熏蒸出浓烈的龙涎香气, 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感和荷尔蒙的气息, 弄的克善头眩晕了一下,脸颊浮上殷红。 “放开,两个男人抱来抱去的,很有意思么?”瞪视面前抱着自己不放,强势霸道的男人,克善扯扯他衣襟,压低嗓音斥道。 “怎么?你和十二处了一下午, 朕抱抱也不行?”找了一下午没找见人, 回来复命的侍卫说是陪着十二阿哥出去了,乾隆当即就是一肚子火。这小东西虽说没有逃避与他独处,可也不会主动来寻他,他心里既失落又有些恼怒, 但一肚子恼怒见了他的面又完全发作不出, 只能生生再咽下去,心情郁闷难言。 “他剿匪辛苦了,请他喝杯茶而已。你不来寻我,我自然会来寻你的。”乾隆的臂膀实在太健壮,力气生猛,凭克善的小身板,是别妄想能挣开的, 试了几次,他也就淡定了,语气轻柔的开始给乾隆顺毛。 他发现,乾隆很好哄,甚至比十二好哄,随便说些好听的话也能让他开心半天。难道就在乎自己到这等地步了么?他有时候不由得这样感慨,感慨完,又为隐隐浮上心头的满足和愉悦而纠结。他有预感,他这辈子是注定了要与面前这人纠缠。 少年轻柔舒缓,如珠似玉的温润嗓音拂过耳旁,引得乾隆心尖微颤,满心的失落和恼怒瞬间消散无踪,只剩欢愉。 “是么,你还能想着来找朕?怕是有事求朕吧?”虽然心里愉快的很,乾隆还是微眯着双瞳,语带调侃的还回去,顺便俯身凑近少年白皙精致的面颊,动作快速的啄吻一下。 还真被你说对了,真是有事求你!克善被乾隆的戏言戳破心思,表情有些讪讪的。看见这人一脸的愉悦和满足,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于是再开口时,语句中少有的出现了迟疑,“恩……的确是有事来找你。” 乾隆上一秒还愉悦的表情当即凝固,松开对他的搂抱,退后几步,瞪着面前局促的少年看了半晌,然后抹了把脸,一脸无奈苦涩的问:“你无事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找朕?你看见十二剿匪辛苦了也知道请他去喝茶,就没想过朕成日处理这么多政务也会辛苦?” 克善被他问的拧眉,微微偏过头去,眼睑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少年回避他视线的动作,乾隆摇头,涩涩低笑一阵,片刻后摆手,“罢了,你毕竟和十二相处的久些,朕不能怪你。朕说过会等你,自然有的是耐心,早晚也能把你这颗心捂热了。说吧,找朕何事?” 克善听出他话中越加浓郁的苦涩,心里闷闷的,犹豫半晌后却还是开口:“最近方式周那边没有动静,我无事可做,想明天跟着十二阿哥进山剿匪,可否?” “你去剿匪?”乾隆反问,上挑的凤眼瞪圆。 “恩。”克善瞥他一眼,肯定的点头。 “不准!”乾隆的表情直接从苦涩转为严厉,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十二就那么好?你成天就想着跟他一起,连剿匪也要跟去,你知道那有多危险么?恩?朕不准!” “十二是你儿子,派他去剿匪你就不怕他遇见危险了?”克善被乾隆的言论气乐了,转念一想,这人强势惯了,说服他还得用怀柔政策,立马收了脸上的冷笑,放缓表情,“若不是营中太清闲,我也不会想着跟去。十二都没有问题,你还怀疑我的能力?” 乾隆伸手,紧紧拽住少年柔软的手,语气坚决,“十二是未来帝王,他需要这样的磨练。而你,你聪明绝顶,能力卓绝,这些个磨练就省了吧。你不是嫌无事可做?正好,探子刚刚来报,查到了方府大总管的弱点,朕安排一下,你今晚就随朕进城去暗查如何?”拍马屁,戴高帽,转移视线,为了阻止心头肉去涉险,乾隆无所不用其极。 “查到线索了?谍报呢?给我看看。”工作狂的端郡王果然第一时间便被乾隆转移了视线。 乾隆微不可见的吁了口气,连忙从桌上一堆奏折里翻出那份谍报递过去。 克善接过,捡了张椅子坐下,认真翻看,乾隆立刻坐到他身边,默默候着,顺便端茶倒水,就差喂到嘴边,妻奴风范尽显。 “呵~~没想到这黄渤还有这种嗜好?有嗜好是好事!便于我们利用。”克善看完谍报,摩挲着下巴轻蔑一笑,语气缓慢的喃喃道,临了,睇视候在一旁满脸期待的乾隆一眼,继续开口,“好吧,今晚我和你进城暗查。什么时候出发?我好准备准备。” 乾隆连忙开腔答话,“戌时,宝贝记得穿戴明艳一点,方便行事。”语速飞快,好像生怕他反悔似地。 “知道了。那我回去准备了。”瞥他一眼,克善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前停住脚步,踌躇了半晌后回头说道:“日后,我会试着多与你相处,也会试着去关心你的感受。你……你不用总拿永d来比较,在我心中,你和他是不同的,没有可比性。” 快速说完,克善深深看一眼完全懵住了的帝王,冁然一笑,利落的掀帘而出。一句话而已,就傻成这样,还是皇帝呢,有趣!边走边想着乾隆的傻样,他单手握拳,掩住嘴角兴味的笑容,轻咳了一声,心内暖暖。 在克善看来,只不过一句坦言罢了,在乾隆看来,这句话简直等同于表白,怎么能叫他不震惊?不动容?巨大的喜悦从胸腔流泻,袭遍全身,冲的他脑门发热,浑身发烫,就快飘到天上去了。 吴书来进帐时就看见平日深沉霸气的帝王正两眼放空,咧着嘴呵呵直笑,表情要多憨傻有多憨傻。 他连忙以袖遮脸,暗忖:哎哟喂,万岁爷这表情,配上他九五至尊的身份,忒磕碜人了!全天下也只有端郡王有这能耐让咱万岁爷时疯时傻了!栽了!彻底栽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 戌时前三刻,克善放下手头的事,整装完毕,在侍卫的随行下向乾隆御帐行去。到得帐前,看见乾隆一身墨绿色暗花绸皮行服,领口、袖口露出内里镶嵌的银色貂毛,丰神俊朗,尊贵非凡,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而看见克善的乾隆眼睛也是一亮。 为了守孝,克善平日都是身着素色衣裳,今日为了行事方便,竟着了一身大红色花缎行袍,衬得他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平日的清新淡雅转瞬便添了七分艳色,如只在黑暗中才绽放的妖花,散发着令人致命的吸引力。 “咳,郡王来了?”看至痴迷的乾隆在克善隐晦的瞪视下终于回魂,瞥一眼身后随行的侍卫们,尴尬的轻咳一声,问了句废话。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在人前,克善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此次是微服暗访,等会儿就不要称朕皇上,也不要自称奴才,以‘你我’相称既可。”乾隆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叮嘱。和克善私下里亲昵惯了,乍然间拉开距离,他有些不舒服。 “谨遵圣命。”克善垂首应诺。 两人先后攀上车辕,钻进车厢落座。吴书来上唇贴上一撇假胡子,扮作奴仆,坐在假扮成车夫的侍卫身旁,侍卫见几人各就各位,扬起马鞭,催促着两匹骏马拉着车架向夜色中匆匆进发。几名暗卫待马车消失在官道上,即刻隐没入黑暗,抄小路随行暗中保护。 半个时辰后,车架在济南最繁华的烟花酒巷停住。 “迎春馆?”,喃喃念着高悬在自己面前,华丽招牌上的三个漆金大字,克善轻笑一声。这小倌馆的名字倒是起得直白。 “别看了,走吧。”拉拉身旁少年的小手,乾隆带着他跨过门槛,见到楼内迎来送往,醉生梦死的景象,不适的皱眉。 “有苦难深重的穷人,自然便会有锦衣玉食的富人,不管是盛世繁华还是颠沛流离,这种地方总是少不了的。你治下的大清,虽偶有些灾祸,但人民生活安稳富庶,已很是不错了!你是个好皇帝!”瞥见乾隆深锁的眉头,克善拉扯他紧握自己手腕的大掌,低声安慰。 “你觉得我是个好皇帝?”乾隆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眉头舒展,唇角微扬。只一句话,便让他的心情转瞬从谷底升上云端,这世上,怕是只有克善才能做到。 “当然。”克善肯定的点头,低声答道。目前的乾隆虽然偶尔有些眼挫,但总体上来说,不失为一个英明的君主,至于他后期的昏聩,他想,他会尽力去改变他的。 “呵呵……”克善一句简单的肯定,比任何辞藻华丽的赞许更能触动他的内心,他心里感动欢喜的找不到言语去回应,只能憨憨的傻笑两声,痴迷的看着身侧的少年,移不开眼。 果然是父子,连发傻的表情都一样!克善睇视他一眼,心内暗忖,对他憨傻的表情颇为嫌弃,心尖却隐有甜意浮上。 58、出巡十三 两人站在迎春馆门口, 周身的空气渐渐弥漫起温馨和暧昧的气息。 正当此时,一名打扮艳-丽, 面涂白脂的中年男人婀娜多姿的走上前来,看见穿戴华丽, 满身贵气的两人,眼睛一亮,连忙捏着粗噶的嗓子高声唤道:“哟,两位大-爷面生的很!今儿头回来?站在门边干什么?快快请进!明哥儿,华哥儿,来迎客了!” 他伸手拽着两人进大厅,左右招呼着空闲的小倌上来伺候。 “不用人伺候了。今日午时, 我的仆役已经和你交待清楚了吧?房间在哪里直接领我们去就是了。”乾隆将克善掩在自己身后, 不让老鸨碰着他一根指头,语带不耐的命令。 他面容俊挺,气场强硬,一身威严尊贵展露无遗, 冷冷看来竟引得老鸨打了个寒颤, 连忙触电般收回放肆的手,在前面给两人带路,边走边讨好的道:“原来花高价订了房间和小娇的人就是您啊!果然气度非凡!就是这间房了,您看如何?” 老鸨打开房间,指指房内摆设,笑的谄媚。虽然好奇这客人的怪异做法,但在欢场混的久了, 他知道不该问的事,最好别问,只要送到自己手上的银钱够分量,他就心满意足了。 克善挣开乾隆的大手,在装饰艳俗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转头,一脸好奇的看向乾隆。乾隆微笑上前,走到大红的床边敲了敲墙面,墙面传来的沉闷回响显示,这墙体是空的。 克善挑眉,心内恍然。 老鸨见两人动作,一脸夸耀的开口,“大-爷,您放心,这墙体是空的,两面隔墙加起来还没一张纸厚,对面的动静保证听得分明!您还有什么话交待小娇么?奴家再帮您把他叫过来?” “不用了,等会儿那人来了,你让他按事先交待好的话去套问,做的好,赏金加倍。”乾隆见时辰快到,摆手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手底下的这些暗探,都是从先皇手里接管的精英,办事周密,不用他操心。 “好嘞,那您们慢慢坐着,奴家给您们二位上些酒菜。”老鸨退出去,找小厮送了些酒菜进来,又吩咐小厮等会儿在门外好生守着,便关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二人。 “小娇?黄渤长期包养的那个小倌?”待老鸨关好房门,克善瞥一眼乾隆,似笑非笑的问。一个男人竟然叫‘小娇’?这名字倒是起的‘别致’。 “恩。听说这黄渤对小娇很迷恋,多次扬言要替他赎身,无奈小娇是迎春馆头牌,赎身费太高。不过,最近他扬言很快就来带走小娇,等会两人厮-缠,你且听着,看看他会吐露些什么。”乾隆取走克善面前的酒杯,替他斟上茶水,又替他夹了些合口味的吃食进碗里,徐徐讲解道。 “恩。你也吃些,边吃边等。”自然的用自己的筷子替乾隆也夹了几样菜,克善语带关心。 乾隆笑眯了眼,才用过晚膳不多会儿,却感觉胃口大开。两人略略用了些吃的,听见对面房间传来清晰的开关门声,他们连忙停下手里动作,轻轻将筷子放下,悄然卧到铺设着大红锦被的床-上,耳贴墙面,仔细聆听。 一阵耳鬓厮-磨,口舌交缠的声音持续响起,而后,一个带着娇嗔的少年嗓音开口说道,“死鬼,好久没来了,不是说要替我赎身吗?银子呢?” 带着浓重欲·望的男中音粗喘了两下,低低说道:“小冤家,最近不是皇上快来济南巡视灾情了么?府里管的紧,出不了门儿!想死你了!快让我好好亲-亲!赎身的事儿等皇上走了再说。” “皇上巡视,那也是方大人出面,关你屁事!?还有,自你说替我赎身,这都过了多久了?半年前就叫起,银子却一直没见,还要等皇上走了?这关皇上什么事儿?难不成皇上在这儿,小倌也得像城里那些商贩一样,被你们强逼着开张卖·身不可?白天可没人来买屁·股!告诉你,今日不见银子,你休想入洞!” 少年用清亮的嗓音说着粗俗不堪的话语,引得克善和乾隆频频皱眉,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克善心无旁骛,乾隆却被两人一进门就亲热的声音勾起了绮念,这会儿听见‘入洞’两字,脑中自然浮想联翩,脑门瞬时充-血,‘咚’的一声,不慎撞到墙上。 这声音不大,可两间房摆设一致,床与床之间仅隔着薄薄的墙,声音传进大红帐幔里,闷闷的响。对面听见这声响动,很快停下话音,不一会儿,开门的声音传来。 克善和乾隆对视一眼,齐齐皱眉。 乾隆眼神暗沉,突然一把拽过少年,大力撕扯他的衣服··················· 黄渤踢开房门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火热的场面,当即傻了眼。 只见床-上两人一个俊美邪肆,一个妖-艳惑人,正忘情的口舌夹缠,发出啧啧的水声。妖-艳惑人的少年听见动静,趴伏在俊美邪肆的男人背上,抽空向他看来,氤氲着艳艳水雾的狭长双眸慵懒的瞟他一眼,又毫不在乎的转开,继续沉迷进高壮男人的爱-抚中,小-嘴微张,喃喃低吟,婉转动听的低·吟声比之海上鲛人的吟唱更能迷惑人心。 黄渤仅被他看一眼便痴立当场。如此魅惑的少年,连艳名远播的小娇,和他一比,也好似地上的尘埃。 “滚出去!”但不待他继续沉迷,高壮男人狠狠回头,眼睛血红,暗含嗜血的暴戾和煞气剜向他,随手拿起床-上的玉枕朝他猛力砸来。 “啊!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被高壮男人眼中的森然煞气看的浑身发僵,黄渤当头挨他一砸,匆匆瞥见他身上华贵的穿戴,想到近来老爷交待不准闹事的命令,忍气吞声的退了出去,来时心里的惊惧和怀疑一扫而空。 待到关上房门,他连忙拉住守门的小厮,迭声追问门里新来的小倌叫什么名字。小厮得了老鸨叮嘱,丝毫不管乱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搪塞,两人纠缠了半天,最终小娇耐不住性子,出门找来,才将他拽进房间。 “妈·的!老鸨忒不厚道!有这样极品的货色竟然藏着掖着!我黄渤在济南鼎鼎大名,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外地富商?待老子拿到那笔银子,一定要将这小倌买下,日日夜夜的床-上伺候!妈·的!那滋味,肯定蚀骨销·魂!”黄渤愤愤自语。 乾隆正想着今日一做到底,没想听见隔壁黄渤的自言自语,当即怒火滔天。朕的宝贝,一个贱民也敢觊觎?正该千刀万剐! 克善见乾隆双手撑在自己两耳边,停下亲吻,不再动作,这才慢慢从情·欲中回神,侧耳去听,也当即变了脸。 “宝贝别恼!听这黄渤言语,背后肯定有问题,我马上秘密收押了他,查出账册便将他活剐了。”乾隆伸手去抚克善着恼后更显晶亮的眼眸,俯头在他耳边低声保证道。 “那还不赶紧抓人?”竟然视自己为小倌,还想玩弄自己?光是听着便几欲令他作呕,克善双手抵在乾隆胸前皱着眉冷声催促道。 “宝贝别动!让我先缓缓!他人今儿是跑不掉的,不急。”乾隆粗喘两声。 克善脸颊殷-红似血,想到自己方才的沉迷,不自然的撇开头,不敢再动。 “呵呵……宝贝真迷人!若不是这地方污秽不堪,配不上你我的初次,我一定吃了你!”乾隆温柔的摩挲他滚烫的脸颊,牙齿啃咬他薄唇,低低狠声说道,声音沙哑,还含-着未褪去的浓重情·欲。 克善转回头直面他,微眯双瞳,不服输的回咬过去,在帝王唇上留下两个浅浅牙印,这才满意的低笑一声,戏谑道:“我才13岁,你也下得去手?真狠心啊!” 乾隆被克善主动的回吻弄的呆滞,再听见他的话语,心中欢喜难言,眼睛暴亮的急急问道:“如此,按宝贝的意思,等你再长两岁,我就可以下手了?” 克善被他问的一噎,睨他一眼,冷哼道:“看你表现吧。若到时你能让我心甘情愿,自然可以。” 向来活的恣意,他不会压抑内心的欲·念,若两厢情愿,爱·欲·纠缠那是水到渠成的事。虽然从今日看来,他对乾隆的免疫力在不断降低,但是,真正要发展到肉体关系,他还需一个适应的过程。何况,这身体确实太小,就算已经能够情·动,要经历一场欢·爱却依然很勉强。 乾隆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失望,连连啄吻他唇畔和颈侧,兴致勃勃的保证,“宝贝看着吧,我一定好好表现。” 两人之间褪去情·欲后气氛转为温馨,耳鬓厮-磨的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准备抓捕某人。 乾隆仔细将克善身上的袍服穿好,前后左右一看再看,确定他身上再无任何裸·露和不妥之处,这才带着他出门下楼,行到巷子转角登上马车,静静等待黄渤出来。 两刻钟过后,黄渤心满意足的走出迎春馆,行到巷子幽暗处,一声闷-哼便被人放倒,悄无声息的抬上另一辆马车带走。 “回吧。”将事态经过看完,乾隆将克善搂进怀里抱住,掖好他腿上用以保暖的锦被,又塞了个温热的手炉进他怀里,这才朝帘外赶车的侍卫沉声下令。 侍卫低应一声,挥着马鞭将车架赶进夜幕。 “宝贝别动!让我先缓缓!他人今儿是跑不掉的,不急。”乾隆粗喘两声。 克善脸颊殷-红似血,想到自己方才的沉迷,不自然的撇开头,不敢再动。 “呵呵……宝贝真迷人!若不是这地方污秽不堪,配不上你我的初次,我一定吃了你!”乾隆温柔的摩挲他滚烫的脸颊,牙齿啃咬他薄唇,低低狠声说道,声音沙哑,还含-着未褪去的浓重情·欲。 克善转回头直面他,微眯双瞳,不服输的回咬过去,在帝王唇上留下两个浅浅牙印,这才满意的低笑一声,戏谑道:“我才13岁,你也下得去手?真狠心啊!” 乾隆被克善主动的回吻弄的呆滞,再听见他的话语,心中欢喜难言,眼睛暴亮的急急问道:“如此,按宝贝的意思,等你再长两岁,我就可以下手了?” 克善被他问的一噎,睨他一眼,冷哼道:“看你表现吧。若到时你能让我心甘情愿,自然可以。” 向来活的恣意,他不会压抑内心的欲·念,若两厢情愿,爱·欲·纠缠那是水到渠成的事。虽然从今日看来,他对乾隆的免疫力在不断降低,但是,真正要发展到肉体关系,他还需一个适应的过程。何况,这身体确实太小,就算已经能够情·动,要经历一场欢·爱却依然很勉强。 乾隆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失望,连连啄吻他唇畔和颈侧,兴致勃勃的保证,“宝贝看着吧,我一定好好表现。” 两人之间褪去情·欲后气氛转为温馨,耳鬓厮-磨的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准备抓捕某人。 乾隆仔细将克善身上的袍服穿好,前后左右一看再看,确定他身上再无任何裸·露和不妥之处,这才带着他出门下楼,行到巷子转角登上马车,静静等待黄渤出来。 两刻钟过后,黄渤心满意足的走出迎春馆,行到巷子幽暗处,一声闷-哼便被人放倒,悄无声息的抬上另一辆马车带走。 “回吧。”将事态经过看完,乾隆将克善搂进怀里抱住,掖好他腿上用以保暖的锦被,又塞了个温热的手炉进他怀里,这才朝帘外赶车的侍卫沉声下令。 侍卫低应一声,挥着马鞭将车架赶进夜幕。 59、出巡十四 两架车先后回到大营时已经过了子时, 然而营中却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拿着火把的将士四处搜寻, 呼喝相告,好似营中走失了什么大人物。 “把人带下去审问, 今夜务必要问出账册的下落”乾隆和克善相携下车,朝马车上随行的侍卫命令道。 侍卫应诺,叫上几人,从另一辆马车里拽出黄渤肥硕的身体往刑房抬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营里还乱成这样?所为何事?”处置好黄渤,乾隆朝着远远迎上来,面色青白的傅恒和那苏图沉声叱问。 “回皇上, 五阿哥的贴身侍从刚刚来报, 五阿哥此时还未回帐,已不见踪影超过两个时辰了。”两人齐齐行礼,起身后傅恒上前一步禀告到。 “哦?不见了?”乾隆反问,语气淡然, 表情平静, 不见丝毫担心。 他过于平静的反应引得已做好心理建设,准备承受他怒火的傅恒几人俱是一怔,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不在意呢,还是暴怒前的平静? 此时十二带着一队人马也匆匆赶了过来,一来便噗通跪下,表情自责的拱手道:“启禀皇阿玛, 儿臣已经带人将整个大营都搜遍了,没有找见五哥。另外,两个时辰前负责在营外周边巡逻的10名侍卫也不见了。日前,儿臣曾听闻五哥有带人进山,暗探匪窝之意,想来,五哥可能是变装成巡逻侍卫,带着他们进到山里去了。儿臣失职,没有看好五哥,请皇阿玛降罪。” 十二语气沉痛,反省之意很是诚恳,听得众人为他不平:五阿哥自己行事鲁莽,关十二阿哥何事?与之前的隐形太子五阿哥一比,十二阿哥为人就是太过仁厚!对父母孝顺,对兄长友爱,对大臣宽和,将来若继承大统,定是一代明君。 克善在十二反省的时候就暗暗撇头,嘴唇死命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的笑意却满满当当,快要溢出眼眶,衬得他双眸晶亮。这个十二,越来越会演了! 十二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可听声音满含沉痛,令乾隆为之皱眉,“起来吧!是你五哥擅自行动,违反军纪,与你何关?你无需为他的过失担责。” 他挥手将十二叫起,又朝傅恒和那苏图命令道:“你们即刻派人去山中搜寻,行事隐秘点,不要将动静闹得太大。” 心里没有着急和担忧,所有的爱宠已经被永琪愚蠢的行为一点点磨光,剩下的只有不耐和厌恶,乾隆甚至不想因为他而发动大规模的搜山行动,只怕惊了山匪,扰了剿匪计划。 傅恒和那苏图领命退下,分派了几队人马秘密搜山。 乾隆面色沉沉的站在原处,想着自己以往对永琪的盲目纵容,心情抑郁,默默不语。半晌后,他平复下心头的抑郁,转头朝十二和克善柔声叮嘱道:“晚了,你们回帐休息吧。” 两人垂头应诺,却没有当真离去,而是随行乾隆身后,等着把他送回御帐后再离开。 看着帝王高大却略显沉寂的背影,克善眸色暗了暗,侧头朝身旁的十二看去,用口型无声的询问:“你故意放行?”不然,凭五阿哥那拙劣的伪装,怎么可能通行的这么顺利? 十二小幅度点头,眼含狡黠,唇角邪恶的上挑。 瞥见他少有的邪恶表情,克善眯起狭长的双眼,跟着扬唇坏笑,笑容狡诈如狐。 正当两人无声交流之际,不料乾隆突然转头,张口欲说什么,堪堪将两人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当即眯起眼瞳,心中似有所悟。 克善和十二一怔,十二当先受不住自家皇阿玛莫测的眼光,满脸羞愧的低下头去,准备承受他严厉的诘问和猛烈的怒火。陷害同胞兄长,皇阿玛会对他失望吧? 克善表情不变,悠悠然朝乾隆灿笑一记,扬起下颚,似在无声的挑衅说:这事儿是咱们幕后推波助澜,你想怎么着?看着办吧! 乾隆不能拿克善怎么办,事实上,他也不想拿他怎么办。这小兽睚眦必报,若他今日阻了他,明日后悔倒霉的定是他自己。没有怒气,只有被克善艳丽表情勾起的爱意,他牵唇微笑,上前几步盯视两人片刻,而后声音舒缓的开口:“永d,你五哥在哪里你应该清楚,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把他弄回来,省的扰了你们剿匪的计划。”若永琪被土匪抓住,以他那一身软骨头,为求保命,定会自爆自己皇子的身份,为军营和整个清剿计划带来麻烦。 “啊?”十二诧异的抬头,不自觉的揉揉耳廓。他一定是听错了吧?皇阿玛看出来五哥失踪是他们捣的鬼还没生气?还这么温柔的叫他玩够了就将五哥弄回来?他现在一定是还没睡醒,正做梦呢! “啊什么?还不快去?”乾隆睇他一眼催促。 “是!儿臣这就去。”十二行礼,表情恍恍惚惚的告退。 “小东西,现下满意了?日前受的气平复了?”乾隆待十二退走,凑近克善,俯身轻轻问道,眼里的温柔宠溺能把人融化。 “等他回来,看看他有没有狼狈似狗再说。”克善睨他一眼,眉梢飞扬,笑容邪魅,表情端的是艳丽无匹。 “呵~真真是记仇!让朕日后怎么敢惹你?”语带戏谑的呢喃,乾隆被少年艳丽的表情迷了心智,瞳孔收缩,忍不住伸手轻抚他脸颊,久久,终于克制住自己想拥抱他,亲吻他的冲动,艰难的放手。 “好了,今日累着你了,快回去休息吧。”直起身,乾隆让少年回帐,语气僵硬,暗含不舍。再与少年相处下去,他怕他会克制不住内心翻腾的欲念,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掠回大帐疼爱。 “恩,那我回了,你也好生休息。”克善微微一笑,在帝王目送之下款步离开。 待他走到自己帐前,看见候在门边的十二,脚步顿了顿,疑惑的开口:“这么晚了还等在这里干嘛?” 十二红着脸上前,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后终于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心里觉得忒不真实了!你说,刚才我是不是听错了?皇阿玛知道是咱两搞鬼设计五哥竟然不怪我们?只让我把人弄回来就完了?我这不是做梦吧?” “你说是不是做梦?”克善被他的傻问题问的好笑,在他脑门儿上毫不客气的弹了一脑瓜崩儿。 “嘶!疼!不是做梦!”十二捂头痛叫,亦步亦趋的跟着克善进帐,捡了张椅子坐下,平复奇幻的心情,不久后突然抚掌大叫:“哎呀!是了!这事儿你也有参与么!你是共犯,皇阿玛怎么舍得罚你?是我想多了!” 克善正在喝茶,被他的言论弄的一呛,咳嗽了好几声后眼眸幽深的看向他问道:“你皇阿玛这么纵容我,你就不觉得奇怪?”这话问的直接,算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乾隆对他的特殊。他若真的和乾隆走到一起,瞒着任何人,也不想瞒着十二,十二是他此世唯一的挚友,也是乾隆的儿子,他有权利知道。 “悖≌庥惺裁春闷婀值模磕隳敲春茫拾18暝趺瓷岬梅d悖克舴a四悖乙欢o锬愣プ牛 笔卮鸬睦硭比唬盟谱约一拾18甓钥松坪媚鞘翘炀匾澹绱┮鲁苑挂谎! 克善心里一窒,为十二对他的全心维护甚觉窝心,亦没了再问下去的欲·望。算了,以这孩子的性子,日后哪怕是知道了,恐也就‘啊,哦’两声完事。他那颗大智若愚的心能够包容万物,不然,也不会被乾隆视为帝王之材。 想罢,克善不再追问,抬手欲给他斟茶,留他叙会儿话。 十二看见他斟茶的动作,连忙起身摆手,“算了,你也忙碌一晚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再者,我还得赶快派人去把五哥弄回来。” “等等,你急什么?方才皇上的原话不是说‘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把他弄回来’么?这会儿时辰还未到,再等等。”克善替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啜饮,待他行到门帘边,这才闲闲启唇,阻住他掀帘离帐的动作。 才出去四个时辰,遇见危险的几率也不是很大么,再等上一两个时辰更好。 “可是,万一他被土匪抓住了呢?”十二表情很为难。 “你不会放心他带着那么点人出去,定是有派探子暗中跟着吧?若他被抓,以他皇子的身份,土匪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弄死他,顶多一顿毒打,便先让他受着吧,这是他自找的。我猜,土匪届时可能会拿了他做人质,要么逼你们退兵,要么勒索些赎金,或两者兼之。你现下先布置妥当,到时一边派探子们悄然将他营救出来,一边虚与委蛇,迷惑住匪众,再乘其不备发起猛攻,正可谓两头兼顾,滴水不漏。若他没被抓,仅是形容狼狈点或受到轻微惊吓,只能说他命大,日前他羞辱你我的账,便日后另算。” 克善轻轻转动掌中的茶杯,睇他一眼,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言语间充斥着丝丝戾气,令人闻之遍体生寒。 “克……克善,我以后不敢惹你了!”毒打一顿?还让五哥先受着?自小养尊处优的五哥能受的住?十二单凭想象便替永琪痛的浑身打颤。他一脸怕怕的接口,边说边拍抚胸口,怯弱的小模样装的煞有介事。 跟你爹的话一模一样,两父子真有默契!想到方才乾隆的戏言,再看看十二弱弱的小表情,克善垂头,掩唇轻咳一声,眼底氤氲着点点笑意。 两人又戏言几句,帐外守门的侍卫突然大声通禀:“报十二阿哥,帐外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十二收起脸上戏谑的表情,威严的下令。 来人一身黑衣,行色匆匆,肃着脸进帐,给两人见礼后朝十二看去,眼含询问。 “郡王不是外人,有什么事说吧。”十二重又转身,在克善身旁坐下,瞥来人一眼,徐徐开口。 “咋!禀十二阿哥,禀端郡王,五阿哥路上被黑石寨土匪生擒,暴露了他阿哥的身份,黑石寨土匪们放了一名侍卫回来报信,意图索要赎金并威胁我军退兵,想来,一刻钟后那名报信的侍卫便到得营中了。”黑衣人跪下报告情况,头颅低垂,不敢看座上十二阿哥和端郡王的表情。 “呵……竟然真的被抓了?真是时运不济啊!”克善闻言,忽的轻笑起来,语气不见丝毫担忧,恁的轻松快意,引得那名黑衣人眼含惊异的暗暗觑他一眼。 “唉~五哥真是太大意了!本阿哥问你,五哥可有受伤?被关在哪里?守备森不森严?若让你们悄然潜入将他救出,有难度吗?”十二摩挲下颚,感慨一声,而后连连向黑衣人发问。 黑衣人再次拱手,“回十二阿哥,五阿哥被匪徒虐打,伤势较重,如今被关在寨中地牢内。寨中土匪都是些乌合之众,又各自为政,因而地牢守备松散的很,若要将他救出很容易。” “那好,你回去与其他人汇合后便悄然潜伏进山寨,待我军押送赎金的队伍与匪众接头之际便把五阿哥救出,即刻送回大营。听清楚了吗?”十二颔首,沉吟半晌后下令。 “奴才听清楚了。”黑衣人应诺。 “很好,退下吧。”十二抬手,挥退侍卫,转过头去,直直盯着克善。 “看我做什么?去你皇阿玛御帐报告情况吧,等会儿待那侍卫到了,又有一场好戏可看。”克善瞥一眼十二,表情轻松的将杯中茶水饮尽,而后起身,施施然向帐门走去。 “这个……等会儿由你将这事儿告诉我皇阿玛吧?他对着你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十二亦步亦趋的跟上,讨好的笑。这孩子如今也乖觉了,知道推别人上前当炮灰了。 “我说便我说,多大个事儿?”克善笑笑,一口应诺。 十二放心的抹了把脸,心里喟叹:这种陷害皇子,致使皇子被生擒虐打的事儿,也就对你而言是个小事了!你有皇阿玛兜着呀! 60、出巡十五 两人相携来到乾隆御帐, 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他帐内还亮着灯, 昭示着他还没就寝。 十二脚步顿了顿,盯着门帘的缝隙中透出的橘红色烛光, 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故意放跑了五哥,还导致五哥被土匪擒住,用以勒索赎金,并威胁军队撤兵,这过失着实太大了,不晓得等会儿皇阿玛会怎么处置他?之前没生气,那是因为五哥还未遇险, 眼下事儿都出了, 他罪责难逃。 克善表情平静,内心也同样平静,并不像十二那样胡思乱想,亦不担心乾隆会处置他。直觉的, 他就是知道, 乾隆不会与他计较这等小事。 借刀杀人,暗害皇子是小事?郡王被乾隆惯的没边了还犹不自知。 两人齐齐在帐门边停下,示意守门侍卫给他们通报一声。 侍卫通报后,乾隆低沉浑厚的嗓音很快在帐内响起,“进来吧。” “别跪了,坐着吧。这么晚了还来找朕,所为何事?”乾隆抬手阻止两人跪下行礼, 待他们各自落座后,慢声问道。 “回皇阿玛,我们,我们有要事禀报。”十二期期艾艾的说完,转眼去看克善,眼睛眨巴眨巴,端的是可怜。 克善接收到他祈求的目光,心下好笑,大发慈悲的接过话头道:“启禀皇上,方才我们得了探子回禀的消息:五阿哥已经被黑石寨土匪生擒,欲拿他勒索赎金并逼我军退兵。前来报信的侍卫待会儿很快就到大营了……” 克善将探子上报的消息详细复述一遍,末了,睇乾隆一眼,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反应。 乾隆没好气的瞪郡王一眼,瞥见他凤眸中的快意和幸灾乐祸,知道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心里好气又好笑,既恨不得将他抓起来打一顿屁-股,又恨不得将他搂进怀里,肆意的疼爱一番。这孩子心气儿怎么就这么高呢?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吃亏,太后,皇子,惹了他照整不误,他这个做皇帝的还得替他兜着,真是……真是个甜蜜又可爱的大麻烦啊!而他,却偏偏着了魔般不可自拔,愿意被他烦扰一辈子! 无奈的摇头苦笑,乾隆呷一口手中的热茶舒缓情绪,半晌后,瞥一眼越来越紧张的十二和淡然依旧的郡王,徐徐开口:“探子已经潜伏好,策略也已部署妥当,你们还来找朕干嘛?恩?” 帝王平缓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令十二更加忐忑难安,呐呐的回道:“等会儿报信的侍卫就到了,未免您操心,我们先来告知情况,并请罪,皇阿玛恕罪。” “请皇上恕罪。”十二罪都请了,就差下跪,克善虽然不以为然,却还是放下手中用以取暖的热茶,拱手垂头跟着意思一句。 乾隆瞥一眼他请罪时疏懒的小模样,心头发-痒,指尖忍不住动了动,想捏捏他微撅的薄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既然你们已经知罪,这件事便全权交由你们自己处理。十二,你即刻去找傅恒和那苏图,就说朕的暗卫已经找到五阿哥,探得他已被绑架,适时会救他出来,让他们依照你的计划对黑石寨进行突袭。那侍卫到了,就不必带到朕这里来了。好了,你下去吧,克善留下,朕还有事问克善。” 乾隆几句话便把十二和克善摘了个干净,将这事兜的滴水不漏,直惹得十二眼泪汪汪,满怀感激的走了,临出帐前,对单独被留下的克善投了个‘多多保重’的同情眼神,惹的克善暗笑连连。 待十二退出大帐,乾隆冷哼一声,走到笑颜还未收起的克善面前,擒住他下颚,眸色深沉的问道:“永琪被擒,这下你可满意了?朕这样处置,宝贝该不该给朕些回报?”不待克善回答,他垂首就是一个深吻,动作热切。 这小东西的一言一行,对他来说都是挑·逗,单只他靠坐在椅背上的疏懒摸样就诱-惑的他浑身发烫,直想将他一身懒骨头紧紧搂进怀里,嵌进血肉,片刻不能分离才好。 “你干什么?!”突然被吻,克善一手推开他脸颊,稍稍离开他的唇畔,惊怒的问道。 “干什么?朕想吻你!宝贝之前在迎春馆不是很热情吗?怎么,这会儿害羞了?”乾隆用唇摩挲着克善白-皙嫩滑的脸颊,呢喃低语,话落,又急不可耐的强势霸占他的口腔,允-吸,舔-舐,啃咬,动作越来越激烈。 害羞个屁!克善为乾隆的用词止不住的抽了抽眼角。他身子被乾隆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又被他吻的浑身酥-软,气喘吁吁,一时不服输的性子冒头,瞪圆一双狭长的凤眸,狠狠反吻回去。他聪明绝伦,学习能力超强,将乾隆用在自己身上的技巧一一还回去,引得乾隆发出一声闷-哼,更加卖力的与他唇-舌交缠。 两人抵死交吻,站在他们身后的吴书来恨不得自戳双目才好:天哪!天哪!万-岁爷和郡王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难怪要赶奴才出门!这种激情四溢的场面,奴才怎么承受的了哦!奴才现在自动站出去行不行啊!? 久久,久到一旁深深埋头装鹌鹑的吴书来头顶快要结上一层蛛网,两人才堪堪分开,俱都气喘吁吁,一脸情动之态。 “宝贝学的真快!朕日后有福了!”乾隆怀抱住克善纤瘦的腰-肢,指腹恋恋不舍的轻抚过他艳红的嘴唇,戏谑道。 “你的经验丰富,却是不知被多少女人享用过了。”克善慵懒的靠在他胸膛上休憩,眯着凤眸闲闲回道,睇他一眼后继续接口:“还有,你不觉得对着一个13岁的半大孩子发·情,有些不妥么?” “小东西!下手这么狠,是吃醋了吗?”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乾隆额角抽抽,一脸期待的问。 “吃醋?那是什么?不过是对一折旧品有些嫌弃罢了。”克善乜他一眼,眉梢挑的更高,似笑非笑的精致面容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媚色。 一双凤眸顾盼生辉,一张玉颜惑人心神,乾隆看的眼睛发直,心尖儿发颤,抽-出几分清明来寻思他的话,虽然不知道‘折旧品’是什么,可意思也不难猜,当即被气的哭笑不得,恨不得立刻将他就地正法。 瞥见乾隆眼里不断加深的情·欲之色,克善退后一步,抿唇笑道:“皇上您身体不适便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十二阿哥的帐中看看情况。自己一手促成的好戏,不看可惜了。” 说罢,他略一颔首,悠悠然踱步出帐,走的洒脱。 乾隆睇一眼因着克善的离去还在晃动不停的门帘,头疼的扶额。这孩子不仅生性高傲,行-事肆意,骨子里还暗藏狷狂和邪魅,真是越看越让他爱不释手!爱到身心都为之疯狂,闷闷的发痛。 “皇上,您看,您是否要洗浴一番?”吴书来偷觑帝王鼓鼓囊囊的下-身,小心翼翼的问道。洗吧!泡在澡盆里自己解决一下就好了,人郡王还小呢!连那物都是药物催熟的,您可得悠着点儿!再等两年吧! “不了,朕一个人静静就好。”乾隆摆手拒绝。洗浴又得花费些时间,他还想着赶紧追上克善,一起去看看情况。不是担心永琪,而是不想浪费和克善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想时时抱他,吻他,做不到这两点,能一直看着他也是好的。 又坐了片刻,灌了两杯凉茶,下·身终于恢复平静,乾隆立刻起身往十二的营帐行去,离他帐房还有二十米远,便听见军棍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其间夹杂着人的痛叫和哀求。这是在惩罚那名侍卫违反军纪之罪。 恩,治下宽严有度,赏罚分明,该动手时绝不手软,全没了往日懦弱的样子,十二长进了!乾隆暗忖,颇觉欣慰,脚步加快往前走去,行至帐边,行刑和守门的侍卫纷纷跪下行礼,高呼万-岁,惊动了帐内众人。 众人闻听动静,连忙掀帘而出,齐齐请安。 “起吧。”乾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从他们自动分开的过道往帐里行去,径直在主位上落座。 “十二可有将朕的口谕带到?朕的暗卫自会救永琪出来,你们只管发起攻击就是。”乾隆坐下后也不赘言,直接开门见山。 那苏图面露迟疑,小心的开口询问:“启禀皇上,暗卫在后方营救,我们同一时间在前方攻打,会不会混乱中误伤五阿哥?万一暗卫未能成功营救他呢?是否等到暗卫将五阿哥送回大营,确保了他的安全,我们再发动攻击?如此更加妥当些。” 傅恒点头,表示同意。十二阿哥的计策好是好,就是有些急进。五阿哥毕竟是皇子,万一在此战中伤了或亡了,这个责任他们担负不起。 “若真等到暗卫将五阿哥救出,送回大营,黑石寨众人察觉有异,早就四散逃亡了,日后窜到其它山坳,聚集起来又是一大隐患。更甚的是,若皇上早已抵达山东剿匪的消息被他们传到济南城内,咱们劫银案的调查说不定也会被搅黄了。你们这是打草惊蛇,纵虎归山。十二阿哥此计虽然有些风险,可两相比较,风险着实不大,依本郡王看甚为可行。”克善徐徐开腔,否定了那苏图和傅恒的担忧,直言支持十二阿哥。 他一发话,那苏图和傅恒都不做声了。郡王分析的合情合理,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估摸着也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皇上那里肯定是同意的。仔细回忆,印象中皇上反对郡王的提议,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两人想罢,不自觉朝主座上沉吟的帝王看去。 乾隆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等着自己决策,抿唇道:“朕的暗卫行-事向来缜密,不会出错,你们照永d的计划行-事吧。如郡王所说,妇人之仁只会纵虎归山,引为后患!” 郡王垂头喝茶,掩饰嘴角满意的微笑。 傅恒和那苏图敛容,受教的应诺,心内暗暗腹诽:妇人之仁?皇上,那可是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咱们为您考虑,您还说咱们妇人之仁?真心冤!不过,若他们有这么个蠢笨如猪又行-事荒唐的儿子,指不定这会儿也恨不得亲手将他掐死去! 两人腹诽完,睇一眼主座上的帝王,又深深为他默哀。话说,这五阿哥荒唐成这样,皇上日前还那么宠爱他,见天的夸他文武双全,如今想来,着实可悲可叹!难怪皇上突然间这么宠爱端郡王,估摸是失望太大,移情了!若有个郡王这样的儿子,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他一发话,那苏图和傅恒都不做声了。郡王分析的合情合理,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估摸着也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皇上那里肯定是同意的。仔细回忆,印象中皇上反对郡王的提议,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两人想罢,不自觉朝主座上沉吟的帝王看去。 乾隆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等着自己决策,抿唇道:“朕的暗卫行-事向来缜密,不会出错,你们照永d的计划行-事吧。如郡王所说,妇人之仁只会纵虎归山,引为后患!” 郡王垂头喝茶,掩饰嘴角满意的微笑。 傅恒和那苏图敛容,受教的应诺,心内暗暗腹诽:妇人之仁?皇上,那可是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咱们为您考虑,您还说咱们妇人之仁?真心冤!不过,若他们有这么个蠢笨如猪又行-事荒唐的儿子,指不定这会儿也恨不得亲手将他掐死去! 两人腹诽完,睇一眼主座上的帝王,又深深为他默哀。话说,这五阿哥荒唐成这样,皇上日前还那么宠爱他,见天的夸他文武双全,如今想来,着实可悲可叹!难怪皇上突然间这么宠爱端郡王,估摸是失望太大,移情了!若有个郡王这样的儿子,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61、出巡十六 处理完永琪擅自出营的事, 乾隆依然不得休息,想起了尚在审讯当中的黄渤。 “那苏图, 你随永d去攻寨;傅恒,你随朕去刑房, 看看那黄渤招了没有。方式周为人谨慎,若黄渤到了明日还未归府,他警醒之下,说不定会将账册销毁,到时事情就难办了。因此,黄渤今晚一定要招,待他招供便立刻派人去秘密搜查账册, 务必要速战速决。”捏了捏眉头, 缓解疲惫,乾隆声音低缓,眼含忧色。 “奴才遵命。”傅恒应诺,跟随在帝王身后欲往刑房走去。 “奴才愿一同前往, 还请皇上应允。”有外人在, 克善礼数周到的行礼,恭恭敬敬的询问。 “刑房那等污秽之所你就不要去了,省的受了惊吓!今夜你也累了,快回帐休息!恩?”拍拍克善肩膀,乾隆温言软语的劝阻,一身强势凌厉的气场尽数收敛起来,只余满满的温柔。面对克善, 他身上气息的改变已成了一种本能,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果然是当亲儿子看啊!傅恒偷觑站在一起的两人,心里暗忖。 “不了,您也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让奴才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早点套出他话来。”克善皱眉,语气坚定的拒绝了乾隆的好意。这人对他的呵护他很窝心,可他不是真正的稚龄少年,很多事他都能和这人一起承担。 “如此,好吧。”乾隆被少年黑亮的眸子凝视,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坚定和关怀,心柔成一团,哪儿还有余力拒绝?无奈的答应下来。他略略思量片刻,看向一旁的傅恒嘱咐道:“你先去刑房看看,让他们把那些腌h物收起来,污血冲洗干净,待朕和郡王过去。” 傅恒垂头应诺,先行离开。 待他走的远了,克善乜一眼乾隆,轻笑道:“那些刑具和血迹有何好收拾的?你当我有那么脆弱?” 乾隆牵起他小手,徐徐往前走,声音轻慢,“不管你会不会吓着,朕总要为你考虑周全了才能安心。” 克善被他真诚不作伪的话弄的呼吸一窒,脚步乱了一拍,恢复步态后瞟一眼他俊美的侧脸,暗暗笑了,笑容柔和,眼中溢出星星点点的花火。 两人默默不言,周身却都弥漫着亲昵的气场,缓缓走到刑房前,待侍卫替他们推开房门,虽然房内已经被清洗过,可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依然呛鼻。 乾隆和克善齐齐皱眉,脚步却不停,直直走到刑架前站定。 “他招了没有?”乾隆冷声朝跪下行礼的暗探问道。 “回皇上,还没。”暗探跪着拱手回话。 一声‘皇上’惊的被锁在刑架上半死不活的黄渤猛然睁开眼,墨绿色高壮的身影入眼,再瞥见他身后站立的俊逸少年,黄渤失声惊叫:“是你们!” “是朕,没想到你一个色·欲熏心的小人,嘴巴竟然还挺硬。”乾隆冷然一笑,端的是寒气四溢。 “我……我也没想到,堂堂大清皇帝竟然……”黄渤欲将迎春馆里看见两人交缠的场景讲出,却不想嘴上突然被狠狠抽了一鞭,抽的他唇角崩裂,鲜血四溅,当即吐出两颗牙齿,一时痛的说不出话来。 “啊,不好意思,看见这鞭子做工精致,忍不住拿你试试手。”克善白皙纤长的手中握着一根乌黑发亮的牛皮硬鞭,上下挥舞一番,轻飘飘的说,眼角眉梢透着浓浓的邪气,恁的}人。 黄渤嘴里‘呜呜’叫着,语不成声。 负责审讯的探子和傅恒盯着他满脸血的惨象,龇牙:呀!嘴巴打坏了!别等会儿说不出话就糟了。 “克善,试鞭子也别抽他的嘴,等会儿招不出来了。”乾隆低笑,眼前邪肆张扬的少年简直要勾了他的魂去!克制不住内心想亲近他的欲·望,他行到少年身边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温声提醒。 “他招与不招已经不重要了。不就是一本转移赃款的账册么?我们把济南的户籍资料调出,将历年死亡销户的人员单列成名录,再将济南和周边县城里所有银庄的账册调集过来,和名录交叉比对,所有名录中包含的,而又频繁出现在银庄账册中的户名,户头名下存款数额相等,时间在半年之内的,便有可能是这批赃款。将这些钱款和户名逐条登记造册,便是一本洗钱黑账了。虽然时间花的久些,工作量大些,可三五日弄出来不成问题。如此,你这条命留着,对我们来说也没用了。”克善丢开手里的硬鞭,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的说道,生怕黄渤听不清楚。 黄渤听清楚了,心里的骇然言语无法形容。这少年难不成亲眼看见了他和老爷利用死人假造户籍,然后用这些户籍去各大钱庄挪移赃款不成?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楚?可他们当时商议是在暗室里,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这少年是鬼魅不成?! 事实上克善这番话也全靠猜测。他猜测以方式周谨慎的性格,就算用他人户籍去银庄洗钱,为不造成意外,定会挑选那些绝无可能出差错的户籍,比如死人的户籍。又猜测他不会用购置田产、铺面和庄子的方式洗钱,因为这样,钱款数额出入会比较大,暴露的几率也就大,且在山东这人人都抢着出售田庄度日的灾区,这动作太过引人注目。他的性格是谨慎的,精细的,却偏偏是他太过谨慎精细的性格让克善抓住了突破点。 克善本是为了诈出黄渤的供词才如是说,但当他看见黄渤大变的脸色,对自己的推断便坚信起来。如此,这黄渤招与不招,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节约工本的问题了,再无其它意义。放下心来,他不再多言,和乾隆坐在刑房干净的一隅,静静欣赏黄渤惊骇莫名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待他回魂。 傅恒和审讯人员见黄渤变脸就知道有戏,便也停了动作,静静站立在帝王身后等待。 “你~你胡说!”黄渤喘着粗气,口齿不清的说道。 “呵……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看看你的脸!你的表情已经把你出卖了!害怕了吗?你若老实的招供,站出来指证方式周,我们或许还能留你一命。你若嘴硬,与我们也没差,这账册,我照样整理的出来,你就先行去阎罗殿报道吧。”克善轻蔑的嗤笑一声,冷冷开口。 黄渤被他说得连忙垂头,掩饰脸上惊变的表情。他开始被抓时还想着负隅顽抗,一直坚称自己冤枉,妄想着能像老爷上次被抓那样,最终查无实据,被有惊无险的释放。可是,眼前这少年自信的表情,笃定的言语,使他莫名的相信,这少年的确有那个能力在三五日内弄出账册,到时,他就再没有半点可供保命的资本了!不!他不想死,还是招吧! 老底都被人掀了,黄渤歇了侥幸的心思,最终颓败的开口,艰难的吐出两字:“我招!” 乾隆冷笑,朝身后站立的探子挥手,“准备笔墨,记录供词。” 探子应诺,架了张桌子摆上笔墨纸砚录供,傅恒偷觑面色淡淡的端郡王一眼,心里长叹:人一来便诈出了供词,他们此前都在白忙活啥啊?!直接上端郡王便是了! 黄渤供出账册所在后便熬不住之前的酷刑昏死过去。乾隆朝傅恒看去,傅恒会意,立刻派了一队精英密探连夜潜入方式周府上搜寻账册。 转头,又朝昏死的黄渤瞥一眼,乾隆语气森然的朝刑讯的暗探下令:“人别弄死了,日后开堂还需他出来指证方式周,不过,先把他眼睛给朕剜了!”不该看的东西,最好别看! 这一夜,不论是对军营而言,还是对方府而言,或是对黑石寨而言,都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待这一夜过去,晨曦缓缓升起,傅恒领着暗探们,双手将厚厚一本账册奉到乾隆御桌上,而十二也带来了黑石寨被攻破,五阿哥被救回的消息。不过,前一个消息是实实在在的大喜,后一个消息就是喜忧参半了。 “什么?你说永琪左腿被废,日后将不良于行?你确定没有诊错?”乾隆赶至永琪的帐内,盯着跪在自己脚跟前,面色苍白如纸的太医沉声问道。 “禀……禀皇上,是的。”太医回完话,深深趴伏下去,准备迎接帝王滔天的怒火。 不想,乾隆久久不见动静,只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处,看不出喜怒。 乾隆没反应,躺在床上的永琪却先受不住了,拿起身后的玉枕狠狠朝太医砸去,厉声嘶吼道:“你这个庸医!胡说什么?竟然敢诅咒本阿哥!来人啊!把他拖出去砍了!” 太医不敢闪躲,后背生生受了他一砸,咬牙忍住剧痛,依然纹丝不动的跪着,等待帝王处置,额头却渐渐沁出虚汗。 乾隆神色莫测的睇一眼跪着的太医,再看向半躺在床上,形容狼狈,大吼大叫,表情狰狞的永琪,忽而冷冷的笑了:被废了?不良于行?好!废的好!如此,日后便不用再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蹦q,膈应自己;如此,看太后还拿什么让这蠢物去争储君之位,利用他去扶持外戚?这一切,真真是上天注定! 太医一边听着永琪发狂的怒吼声,一边偷眼去看帝王表情,觑见他脸上的冷笑,心下一沉,暗道吾命休矣! “你起来吧!等会儿先给五阿哥开一剂凝神静气的方子喂他喝下,至于他的脚,你尽力便是。好了,下去吧。”乾隆收起冷笑,抬手挥退太医。 太医迷迷噔噔的退出大帐,走了老远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最后只能归结于一点:五阿哥失了圣心!完全的失了圣心!那一记砸算是白挨了! 待太医退走,乾隆负手踱到永琪床前,静静看着他叫嚣疯狂,平日里俊朗的面容狰狞似鬼,不堪入目,让他的耐心一点点流失。 “够了!”这一声怒喝伴着一记重重的耳光,扇醒了疯狂中的永琪,永琪捂着脸抬头看向站立在他床边冷冷俯视他的高大男人,心脏紧缩,丝毫不敢乱动。 十二,克善,傅恒和那苏图等人进来探视时,正好看见帝王怒扇耳光这一幕,俱都一震,不知该作何反应。 五阿哥都伤成这样了,皇上还舍得下这么重的手,而且又是打脸,看来这五阿哥在皇上心里怕是丁点儿地位都没有了。众人不约而同的想。 愣神了片刻,见帝王回头,面色深沉的看来,他们才连忙跪下行礼。 “五哥,你好些了吗?听太医说你的腿若好生保养,日后走路虽然微跛,走的慢些却也不大看的出来,你别太过忧心了。”十二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一上来就戳永琪心窝子,不过,观他脸上真诚的表情,一定是无意的!大家齐齐暗忖。 克善瞥表情真诚的十二一眼,唇角微不可见的上扬。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本阿哥的脚跛了?本阿哥好的很!不用你来假好心!还有你!你笑什么?你个恶毒的奴才!是了!都是你!本阿哥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挑唆,本阿哥怎会想到进山暗查?你和十二好狠毒的心思啊!”永琪啐十二一口,然后手指向克善,表情狰狞的控诉。 他在受了极大刺激之下,混沌不清的脑子忽而灵光一闪,终于悟了。 哦?终于明白了?可惜晚了?克善对他的指控不发一语,只眸色淡淡的看着他,嘴角略略扬起一抹极浅极浅的笑容,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分明。 可这份浅淡到毫无痕迹的笑意却被心性狂乱的永琪感受到了,他当即目眦欲裂,指着克善的手不停颤抖,手背暴起条条青筋,转头朝乾隆悲嚎:“皇阿玛,都是他和十二教唆儿臣,儿臣才会有昨日的举动!他们意图借土匪的手暗害儿臣,您一定要替儿臣做主啊!” 十二受到指控,表情僵了僵,朝身侧的克善看去,见他悠悠然站着,面容平淡,当即也挺胸抬头,毫不回避的直视过去,一副行的端做得正的实诚样儿。 永琪以前跟小燕子一起时经常干这种无故构陷大臣的事儿,只要哪个奴才或大臣招惹了小燕子,他张口闭口就是‘皇阿玛做主’,因而此时傅恒等人对他的指控不但不相信,面上还露出几分鄙夷。都落到这等地步了,还摆以前那得宠的调调,构陷嫡子宠臣,忒的没脑子没眼色!劝您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乾隆被十二和克善正大光明,行若无事的姿态给弄的面容一滞,心下不知该气还是该乐,调整了半晌情绪后冷眼看向永琪问道:“你说他们教唆你?你可有真凭实据?” “有!当时那苏图也在!他听着呢!”永琪激动的叫嚣。 乾隆侧身瞥向那苏图,那苏图心头一凛,连忙摆手:“奴才不知!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乾隆满意的睇他一眼,转向目眦欲裂,欲瞪杀那苏图的永琪,缓缓开口:“永琪,莫说你口中的教唆这事是否是真,哪怕是真,你就没有脑子么?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么?仅带10名侍卫你就敢进匪山?你凭的是什么?恩?凭你的料事如神还是高强武艺?可惜,你两样都没有!你这样,已不是昏聩无能,简直就是愚蠢!愚蠢至极!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物!废了一只腿也好!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贝子府里休养吧!若你安生,皇家还养得起一个废物。” 乾隆的呵斥数落,虽然语气平缓,可用词遣句丝毫不平缓,字字句句都狠辣无情,将永琪批的一无是处,体无完肤。若拿来比较,这大概是满清历代皇帝中对皇子最为严厉刻薄的评价了吧。永琪之前被批‘昏聩无能’已失了隐形太子之位,这次更进一步,被指‘愚蠢至极’、‘废物’,这辈子铁定是永不能翻身了。 众臣对视,面露了悟,待帝王发泄完满腔愤怒,齐齐跟在他身后退出永琪营帐,竟无一人留下垂问伤情。 克善故意放缓脚步,留待最后,见大臣们已退出帐门,转回头睨向额头青筋暴凸的永琪,冁然一笑,轻飘飘问道:“五阿哥,观你我二人,如今谁是人,谁是狗?依我看,你眼下真真是狼狈似狗!呵……”还是只跛腿狗!冷冷暗忖,他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颚,轻蔑一笑,而后优雅的款步退出大帐,任永琪在他身后疯狂的嘶吼谩骂。 “噗咚”,谩骂声停止,转为哀嚎,而后是侍卫疾呼“五阿哥,您怎么了”的声音传来。 半天后,午间用膳时,克善闻听了‘五阿哥不慎从床上摔下,受伤的腿骨完全折断,日后跛足更加严重’的消息,愉悦的笑了,胃口大开。 62、出巡十七 五阿哥被救了回来, 不但腿脚被废了一只,性情更是大变, 已不是荒唐可以概括,若真要形容, 大概‘乖戾’二字用在他身上更为贴切。 整个大营整日只听见他的咆哮声和谩骂声,送进他帐中的器物俱都从瓷器换成了木器,连金属器具都一应没收,一是怕他整日的砸,太过浪费,二是怕他砸伤了人,太医医治不过来。没见打头几天, 每一个进他帐房伺候的侍从都是完完整整的进去, 头破血流的出来么? 忙了足足半月,凭着一本账册为突破口,终于拿到了方式周犯罪的所有证据,将他和一干心腹缉拿入狱, 乾隆终于有余力来管管这个乖戾的儿子, 走进他帐房一通声响震天的斥骂,甚至让侍卫将他抬下床,狠抽了几鞭子,世界安静了。 看着被乾隆吼的怔楞,背部被鞭打的血迹斑斑,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永琪,克善站在乾隆身后摇头暗叹:果然, 这世上就是要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才能安宁!这不,闹了半月,乾隆只来了半刻这人就消停了。 睨一眼地上瘫软如泥,眼底露出绝望的永琪,克善无声一笑,负手,跟着眉头紧锁,满脸厌恶的乾隆出帐,边走边漫不经心的开口:“他到底是你儿子,腿上还有伤,你这么待他,有些过了。恐会有人说你不慈。” “他若不做这些蠢事,不整天咒骂于你,叫嚣着要报复,朕也不会对他如此。朕容不得你被欺辱,欺辱你便是欺辱朕。可惜,有些人就是愚钝,总认不清现实。再者,这世上谁人敢说朕不慈?你?你个小东西可没有这么心软,会同情自己的敌人。”乾隆停步,转眼去看克善,刮刮他挺翘的鼻头戏谑道。 克善摸摸被刮的麻痒的鼻头,乜眼朝他看去,笑的愉悦,“你的心意我领受了。不过,你确定这世上真没人敢说你不慈?你可别忘了,这五阿哥背后可有尊老佛爷护航呢。” 乾隆一怔,忽而笑了,“你不说朕倒忘了。如此,正好让她看看她护着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后宫琐事,她若想管,朕随她,可前朝……哼……” 乾隆笑完,冷哼一声,未尽的话中透出森然的冰寒。有些人,他已经受够了。 克善微微一笑,点头赞同道:“确实,老佛爷么,就该好好在庙里供着,吃斋念佛,不理俗务才是。你要尽孝也得尽到点子上方好!” 乾隆瞥眼看他,搂住他的肩膀朗声大笑,边笑边连声道:“是极!是极!还是克善考虑的周到。看来,回去后,朕得给皇额娘好生修个堂皇的庙宇,方便她整日念佛才是!” 两人站在一处,相对而笑,端的是默契,般配的紧。 ~~~~~~~~~~~~~~~~~~~~~~~~~~~~~~~~~~~~~~~ 当晚,将方式周抓捕归案后乾隆再次召集众位大臣开会,商议后续事宜。 待众人到齐,乾隆当先开口:“方式周已经归案,如今济南城里有何响动?” 那苏图站出来答话,“启禀皇上,济南城中,民众听闻方式周被捕的消息后议论纷纷,情绪有些激动,但目前为止尚无聚众闹事者。” 乾隆点头,“目前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还记得上次民变吗?一夜之间便聚集了数万人,让官府反应不及!今次你得先行做好准备,预先抽调些军队去城中驻守,在开堂审理方式周之前,务必要确保城中安定。” 那苏图应诺。 克善皱眉,沉吟片刻后看向乾隆开口,“启禀皇上,奴才觉得此法不甚妥当。” “哦?哪里不妥,克善可是有不同意见?尽管道来无妨。”乾隆扬起下颚,温声鼓励。 众大臣齐齐看向克善,暗忖:也就只有端郡王敢如此大胆的反对皇上决议了。不过,人每次提出的建议都言之有物,无怪皇上次次都会采纳,如此看来,皇上纳谏如流,也是个明君,可比盲目宠信五阿哥那阵儿强的多了。 克善点头,直言道:“方式周罪有应得,但民众受他蒙蔽,不知真相,如今咱们既抓了人,还派兵进城驻守,可能会引起民众更大的恐慌和不满,提前引发哗变。不若将方式周所犯罪行详细誊抄一份,明日公布于济南城内,让民众提前知悉,并对方式周进行公审,欢迎民众前来观看。方式周用罹难灾民的户籍为自己销赃做掩护,那所谓的变卖家产亦是个弥天大谎,实际上在各个富商手里打了个转又回到他手上,不但变相的收受贿赂,还得了个清廉的好名声,实在是个愚民弄权的高手!他如此作为,致使济南城内多少灾民罹难?到时,灾民们恐就不是聚众为他鸣冤,而是聚众要将他碎尸万段了。” 想到电影里播放的民众拿碎石子、烂菜叶、臭鸡蛋等物砸囚车中囚犯的场景,克善抚唇,心内颇觉兴味,暗忖是不是等公审完,也让方式周的囚车在济南城中绕两圈。 他话落,大臣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乾隆略略思索片刻,颔首朗笑,“郡王这个法子甚好!那苏图,等会儿就按郡王的说法安排下去,方式周的罪行,务必罗列的详细,明白。另外,那份账册也誊抄一份张贴出去,让济南城内受蒙蔽的民众们好好清醒清醒。” 那苏图再次应诺。 第一件事情解决的很是轻松漂亮,乾隆心情大好,面带微笑的说:“如此,劫银案算是圆满解决了,但尚有一个问题,那召集回来的十万两白银该如何处理?如今严冬已快过去,受灾地区百废待兴,这批银子朕想分派到各处灾区,用于安置灾后民众,但如何花用,花用到何处,比例怎么分配,还需你们谁列个章程出来给朕。” 乾隆话落,大伙儿集体沉默,片刻后极有默契的转脸去看端郡王,动作那叫一个整齐。 克善被众人整齐的动作弄的拿茶杯的手一僵,一口茶水来不及咽下,差点呛着。 十二垂头,手握成拳掩嘴,极力忍笑中。 乾隆见众人如此明显的推脱行为,深觉自己宝贝被奴役了,皱眉,沉声开口,“都看着端郡王做什么?朕叫你们来是集思广益,各尽其职的,不是叫你们来推诿责任的。” 众人默,垂头苦思良策,不敢再看端郡王。 克善放下茶杯,掏出手绢,优雅的拭去嘴角因被呛着而沾上的茶渍,从怀里拿出一份奏折,表情讪然道:“启禀皇上,奴才昨日已拟好一份灾区重建的折子,请您过目。”难怪众人都要看他,不看他,他也是劳碌命,什么事都要预先想好,难怪前世会因过劳导致心脏病发而死。 乾隆扶额,为克善这工作狂的性子感到头疼,却还是挥手,示意吴书来上前去取折子。 接过吴书来双手奉上的折子,乾隆认真翻看,众臣眼神灼灼的盯着他表情,默默等待。如今他们已有了一个默契——与端郡王共事,只要他愿意出手,基本上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人家那才能,不管将来是分派到刑部,吏部,户部,礼部,还是兵部,那都是独挡一面的人物。 乾隆认真查看折子,边看边频频点头,半晌后沉吟着开口,“建设小水利工程,你折子中介绍的很详实,朕看明白了,这确实是个抗旱的好办法,但何谓滴灌?何谓改造屋檐坪坝,蓄积雨水?这么点儿雨水也要蓄积起来,有这个必要吗?会不会太过费事?” 克善摆手回道,“启禀皇上,只有真正经历过干旱的人才知道,一滴水胜过千两黄金,平日的雨水虽少,却可以积少成多,若几年遇不上旱灾,乍然遇上,便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屋檐的改造,小水库,小蓄水池的建法和滴灌技术的说明奴才有将图纸画出,夹在折子最末,您看过就能明白。” 前世他曾发起过不少慈善活动,其中一次正好有去西南干旱重灾区为他们的小水利工程捐款,途中一路参观过去,对他们滴水必珍,视水如命的艰苦生活印象深刻,亦获益良多,本来以为这些经历与自己的生活毫不沾边,一辈子也难以用上,不想,到了异世却有了发光发热的机会。 乾隆直接翻开最末一页,展开夹在其中的图纸,眼眸晶亮的看完,愉悦的朗笑:“哈哈!小东西!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画图?这图纸弄出来,可着实需要花一番功夫!辛苦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这小水利工程真个建造完全,在干旱区各处沿用,日后受灾的民众会大大减少!此乃国之大幸!你们也看看吧!提点意见!” 转手将郡王的折子和图纸递给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大臣们,让他们传看,乾隆心情大悦,不小心竟将私底下对克善的爱称都叫了出来。 克善表情僵硬一秒,拿起茶杯掩饰抽搐的唇角。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面容严肃,表示自己啥也没听见,心里却暗暗惊异:小东西?端郡王?这昵称忒寒碜,着实配不上气场强大的郡王!不过,皇上私底下对郡王的宠爱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几分。 摒除掉心中的杂念,大臣们围拢过来,专心研究郡王的折子,看完后深深觉得自己之前对郡王的评价错误!就人这画图的水平,这建造蓄水工程的种种奇思,当个工部尚书也行啊,郡王简直是全才,日后领差,朝中六部简直可以排着任他挑了! 对郡王的折子齐齐举双手赞成,众大臣被乾隆分派好任务,当即便各司其职,快速行动起来。不日,方式周的罪证便被公之于众,引得整个济南城震了三震,之前那些喊冤的声音渐渐消弭,被巨大的激愤所代替,凌迟方式周的声音在城中此起彼伏。 又过了几天,待民愤略为平息,太后的圣驾也到了济南,停舟于大明湖,乾隆也到了正式亮相的时候,当即昭告城中百姓:他将亲审方式周,为民除害。这举措很是大胆亲民,一为安抚民心,二为接下来小水利工程在各大旱区的推广工作预热。作为向来高高在上的帝王,有这么个机会和民众近距离接触,对乾隆的触动是巨大的。与克善微服游走于济南街头,听着民众对朝廷的赞许,对皇帝真心的歌颂和拥戴,他这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么巨大——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民众都在仰赖他而生活。 往日那些豪奢和享受在他心中渐渐淡去,被自豪和责任感取代,瞥一眼身旁并肩跟随,相携漫步而行的俊雅少年,他拽住对方柔软白皙的手,紧紧握了握,笑的开怀。 63、出巡十八 皇帝亲审方式周, 这个消息一在济南城中传开,整个济南, 甚至是山东都为之沸腾。 从来只听过皇帝出巡江南,一路豪奢享受, 劳民伤财,没听过皇帝出巡灾区,为民除害的!但再怎么怀疑,等到开审那天,民众们隔着公堂设置的栅栏和层层守备森严的侍卫们看去,见到公堂之上那气势威严,面容肃穆的明黄色身影, 心情激动难言。 由于帝王释放的威压太过强大, 公审时民众们丝毫不敢喧哗,静静聆听与案人员的供词,将整个审讯过程听的真真的。 方式周等人被押上堂后连头都不敢抬。皇帝都来了这么久,将他们暗中所有罪行掀了个底儿朝天, 他们竟无一人察觉, 内里便先虚了几分,又心知自己罪恶昭彰,证据确凿之下无可辩驳,因而半点不敢顽抗,一被问话便清洁溜溜的招了,然后当堂画供,认罪伏诛。 整个审讯过程只花了短短一个时辰, 最后,方式周被判诛九族,其余人等被判腰斩,三日后行刑。 当堂宣布了审判结果,乾隆依照端郡王的建议,又将十万两白银的处置方法宣告于众,引得民众欢呼,而后层层渐次拜倒,三跪九叩,嘴里直呼‘万岁’,甚至有很多人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只能一个劲儿磕头,直磕的额头红肿。 审讯结束,在返回龙船的途中,傅恒,那苏图等大臣带着全副武装的将士护在帝王车撵周围,看着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叩拜欢呼的民众,心里极度震撼。 在皇上决定亲审方式周时,他还曾大力反对过,怕皇上会遇上危险,可皇上一意孤行,端郡王又大力支持,直言此行断不会遇上刺杀,本着对郡王莫名其妙的信任,他不再多言,只能暗中加强了戒备。如今看来,果然被郡王言中,皇上一路行来往返,若不算上这太过热情的,夹道迎送的民众的话,竟是没有遇见丝毫波折。放眼望去,这一张张历经苦难的脸上除了激动感恩,再没有其它的表情。他们自动避让行来的车队,分列两旁道路,沿街跪拜,大呼‘万岁’,声音真诚激昂,竟是比往日皇上南巡时,当地官员特意训练安排的民众更加有序。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得民心者得天下’,难怪这话会被流传千年,当真是至理名言!被民众的拥护爱戴激的热血沸腾,傅恒等人微红了面颊,心中暗忖。 其实,不算上森严的戒备,这个万民拥戴的时刻真的不适合搞刺杀。反清复民那些人嘴里经常用以煽动民众的口号不就是‘乾隆无道,百姓当反’吗?这还叫无道?这还来刺杀?除非他们想被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遗臭万年! 因为前来迎送的民众太多,到底还是要为安全考量,乾隆带着十二和克善坐在御撵里,透过大敞的门帘与民众们颔首示意,脸上一直维持着浅笑。 “朕日前几次南巡,沿途看见那些迎送的民众跪下三呼‘万岁’,曾觉得心情激荡,很是自豪,如今和眼下的情景两相对比,这才知道,假的就是假的,漏洞百出,这其中隐含的情真意切更是半分也不能相比!可叹朕还为此沾沾自喜良久!想来真是惭愧!” 乾隆看向克善,毫不讳言的将自己内心的羞愧道来,而后讪然一笑。他也就只有和克善在一起时,才会这么明白无误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才会放下帝王高高在上的那份傲然和孤寒,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一个会犯错,也知道反省的男人。 十二瞪圆眼睛偷觑一眼自己的皇阿玛,心中惊异:这真是自己那个乾纲独断的皇阿玛吗?他莫不是听错了吧?再瞥一眼身旁安坐的端郡王,他立马又悟了:恩,看来和自己一样,是受了克善影响了,不奇怪,不奇怪。 克善稍稍凑近他身侧,安抚一笑,而后柔声开口:“帝王为什么要称‘寡人’?称“朕”?就是因为这王座的唯一和孤高。寻常人看着富贵已极,可有谁能理解帝王的高处不胜寒?你远坐庙堂之巅,手握天下极权,可治理整个帝国,岂是一件易事?更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风光!你也是人,会感觉压力,会感觉疲惫,怎么可能面面俱到,事事亲为呢?被偶尔蒙蔽在所难免,哪怕是三皇五帝,不还有犯错的时候?改过就行,切莫自责太过!你看看这街道两旁的民众,他们面上莫不标着四个大字准备送给你!” “哦?哪四个字?”乾隆压下内心因被理解,被包容而激起的巨大幸福感,勉力维持着平缓的语气追问。 “当——世——明——君!”克善手指朝街道上的民众点了四下,每点一下,便吐出一字,话落,朝着乾隆暖暖一笑,立即令整个车厢的背景从阴云密布转变为春光明媚,百花齐放。 与乾隆相处许久,不讳言他的确有犯过错,可大多数时候,他纳谏如流,行事果决,任人唯才,勤政爱民,丝毫不见年老时的昏聩,若用他前半生的功绩,再加之自己亲身体会,克善真心的认为,乾隆称得上是个明君,因而这四个字,他说的真诚至极。 当世明君?端郡王人才了得!不但政事上有一套,连拍马屁的功夫也不落人后!难怪皇上会弥足深陷!吴书来感觉到车厢里突兀转换的美好氛围,心中暗暗朝端郡王竖起大拇指。 乾隆顺着克善指尖轻点的方向看去,待听清他吐出的四个字,怔楞了几秒,忽的放声大笑,边笑边一手捏他面颊,一手揽住他肩膀,搂进怀中轻轻摇晃,态度中自然而然流露的亲昵和珍视令人一览无余。 见乾隆笑了,克善跟着轻笑,继而是十二,吴书来,车中几人齐齐露出欢颜,气氛和乐融融。 车外听见乾隆大笑的众臣们回首去看,见到帝王神色大悦,相互对视后亦会心一笑。 皇帝面无表情,皇帝微笑,不少人看过,但大家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肆无忌惮的大笑,且揽着一个疑似他子侄的少年,态度亲昵自然,和普通百姓的行事不差分毫,那种仰望的感觉瞬间减轻不少,激起的是他们心中更加热切的爱戴——你看,皇帝会想到咱们的疾苦来救咱们,会因为贪官污吏而怒发公堂,也会因幼年子侄的逗弄而大笑,根本不似传言中那么冷漠,视人命如蝼蚁般轻贱!咱们的皇帝是个好皇帝啊! 这么一想,外间大呼‘万岁’的声音更加响亮,直震云霄。 ~~~~~~~~~~~~~~~~~~~~~~~~~~~~~~~~~~~~~~~ 顶着民众们一直不见消减的热情,乾隆的车架花了比来时多出两倍的时间才回到龙船休憩。 梳洗一番,换上常服,听见门外侍从禀告‘皇太后有请皇上一叙’的声音,乾隆皱眉,愉悦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一待他忙完便匆匆相请,所为何事,他不用想也猜得出。哼~精心谋划的一切一夕间葬送在一个蠢物身上,太后内心的癫狂,他能窥一二,却万万不会再纵容下去。 “给皇额娘请安,不知皇额娘找朕何事?”行至太后厢房,略略躬身行礼,乾隆在太后身旁落座,不紧不慢的问。 “皇帝忙完了?”太后微微一笑,先表示一下自己对儿子的关心。 “恩。”乾隆垂首喝茶,漫不经心的轻应一声。 看见他轻慢的态度,太后收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的转入正题:“哀家问你,永琪这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真好不了了?怎么出发前还好端端的,转眼就弄成这样?” 看见太后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乾隆眼中划过一抹极快的冷光,而后放下茶杯,收起所有的表情,语气冷沉的开口:“太医说,永琪这腿,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你可以死心了!瞥见太后瞬间僵硬的表情,他嘴角一牵,继续道:“至于怎么弄伤的,您自个儿去问他便清楚了。” 太后压下脸上扭曲的表情,却抑制不住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嗓音略带尖厉的开口:“听永琪说,他的伤都是拜端郡王所赐。没有端郡王教唆,他断不会行那等鲁莽之事,亦不会身残,是也不是?端郡王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哀家要找他来好好问问。”到底做了那么久太后,心里再气恼却还保留了几分清明,知道朝臣不是她能随意说见便见的,还需征得乾隆同意。 若是往日,太后发话,乾隆无有不应,但今日,太后却偏偏触了他的逆鳞,令他压抑许久的不满顷刻间爆发出来。 “哼!皇额娘好好看看这岸边聚集的民众,听听他们感恩的声音!”乾隆猝然起身,大力推开太后身侧的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手指向岸边还未散去的民众冷声开口,表情严厉非常。 “你看看他们的欢呼都是为了谁?十二助朕清剿匪患,令他们得以安居,克善助朕追回灾银,惩治贪官,重建灾区,令他们得以乐业。两人出巡办差以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才有了朕今日的民心所向!皇额娘你再去问问永琪,这一段时日,他可有半点有助于朕,有助于百姓?他听信克善教唆?皇额娘您莫忘了永琪几岁,克善几岁!永琪二十出头,足足大了克善六七岁,这岁数是白长的?一个半大小孩的话他分毫不辨就信了?莫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是真,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无能,怨不得旁人!残了也好!咱们大清,咱们满洲皇室,不需要这样没脑子的废物!” 乾隆一番话狠辣无情,面对太后也是前所未有的森冷态度,直说的太后紧捏绣帕的手不停颤抖,心中涌起一阵阵寒意。 见太后脸色苍白,可脊背还挺得笔直,维持着自己身为太后的端严,乾隆尚觉不够,抿茶润喉,声音恢复了平缓,但语义却更加令太后战栗,“皇额娘,朕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您的儿子,您先是大清的太后,其次才是朕的母亲。作为太后,后宫的琐事您想管,朕无所谓,可您的手切莫伸的太长!克善是朕最看重的臣子,不日回京便会受封和硕端亲王,您因一个废物贝子问责于堂堂亲王,这是谁给您的权利?您又让朕的脸面往哪儿搁?您是否觉得后宫太过清闲想将手伸到朕的前朝?后宫干政是什么罪名,皇额娘莫要忘了。” 先是摆明彼此身份,警告太后的尊荣是因谁而来,再是赤·裸·裸,分毫不留情面的问罪,乾隆的这一番话彻底压弯了太后挺直的脊背,使她身形瞬间佝偻下来,心中的惊骇言语无法形容。 后宫干政?这是多大的罪名?哪怕她贵为太后,这个罪名上身,也足以让她从太后宝座上跌落,被幽禁冷宫孤苦而亡。这样严重的后果,她想也不敢想!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被乾隆捧着,顺着,有求必应,她渐渐被权势迷了眼,忘却了自己的本分?是啊,她这太后的尊荣和权利怎么来的?还不是靠着皇帝的孝顺撑起来的?若没了皇帝的孝顺,她什么也不是! 想到这里,太后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咽下喉头堵塞的惶恐,斟酌一番用词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皇帝教训的是,哀家老了,对儿孙就看的重了,有时候难免想岔!这些事儿,哀家今后再也不问了。” 乾隆瞥一眼她惨白如纸的面色,满意的点头,但说出的话再次令太后打了个寒颤,“皇额娘能想通便好。您说的对,您确实老了,不宜成天为这些琐事操心,依朕看,您日后就安心在宫中吃斋念佛,这样对身体好。朕回京便着人将您慈宁宫中的佛堂彻底修葺一番,便于您日后诵经祷告。好了,您也累了,朕先行告退。” 甩袖,大步退出房门,瞥见门边站立,脸色难看的永琪,紫薇,小燕子三人,乾隆脚步一顿,不管三人听见多少残酷的话语,他视而不见,冷漠的离开。 听见也好,日后就彻底没了念想,安生的在贝子府中养老吧。 64、出巡十九 乾隆一走, 房中森冷的威压和煞气渐渐消散,太后长吁了口气, 以手扶额,掩住面上的惊惶, 身形佝偻的靠坐在榻边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厢房中伺候的宫·女和嬷嬷们俱都垂头敛目,表情严肃,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孙儿(孙女)见过皇玛嬷,皇玛嬷金安!”永琪,小燕子,紫薇三人在原地怔怔站立片刻, 醒神后步履踯躅的进门, 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安,打破了房内诡异而沉闷的静默。 永琪腿脚不便,不能像紫薇和小燕子那样下跪,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之下略略躬身, 算作行礼。 太后闻听他们请安的声音, 猝然抬头,瞥见永琪的伤腿,又见到他极为敷衍的礼数,虽然知道他是碍于伤势,可之前被皇帝打压,警告,甚至是恐吓所引起的负面情绪急需找个突破口发泄, 当即便红了眼,目光冷厉似箭,朝三人疾射而去。 “哀家有叫你们进来了吗?拜谒长辈,却不知道事先通报,且礼数敷衍,连膝也不弯,这是谁教你们的规矩?都给哀家出去!”她一开口就赶人,竟是对重伤在身的永琪视而不见,全无平日的半分慈祥和蔼。 这也不奇怪,太后对这三人本就抱着利用的心态,并没有什么真情义在里面,哪怕被她恩宠数十年的永琪,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傀儡,一个争权夺利的工具。这会儿工具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内里隐藏的冷酷无情便无遮无掩,正大光明的显露在三人面前。 三人被太后冷厉刻薄的言语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 “看着哀家做什么?哀家叫你们出去没听见吗?”太后面容狰狞,平日保养得当的脸上因震怒露出一条条深深的沟壑,看着甚是吓人。 三人被太后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不敢直视她面容,就连平日最胆大妄为的小燕子都有些受惊,说不出话来。 “皇玛嬷,您这是怎么了?孙儿不是不懂规矩,也不是不想给您行礼,实在是腿脚不便啊!”还是同太后相处的最久的永琪最先回神,语含哀戚的上前解释,有意将伤腿往她眼底一挪,让她看清自己的难处。 “腿脚不便!?哼!你还好意思向哀家哭诉!你皇阿玛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啊?这伤是怎么来的?是你自找的!没用的东西!只知道窝里横!出了门就是条软虫!连个14岁出头的小子也能将你耍弄于鼓掌!枉费哀家二十来年对你的栽培!你皇阿玛骂的对,你就是个蠢货!废物!” 永琪不挪伤腿还好,一见到他被捆扎的像根柱子的伤腿,太后双眼爆红,气冲牛斗,平日紧端着的一身雍容气度都不要了,骂的比乾隆还难听几分。 永琪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浑身颤抖不停,扶住侍从的那只手不断用力掐紧,掐的那侍从额冒冷汗,疼痛难忍。 小燕子和紫薇频频偷觑永琪神色,见他头颅深埋,看不见表情,心中担忧,几次张口欲替永琪辩解几句,又立刻被太后冷厉无情的眼神逼退回去。 发泄的够了,瞥一眼浑身笼罩在阴郁中的永琪和担心不已,惊疑不定的小燕子,紫薇,太后绣帕一甩,声音森冷如数九寒冬,“好了,都给哀家滚!哀家不想再看见你们!” 三人浑身一颤,却还是呆立在原处不动,仿似需要些时间消化太后的冷酷无情。 “五阿哥,格格,方才皇上来过,老佛爷为了替五阿哥出头,在皇上面前吃了挂落,这会儿情绪也不好,头疼的紧,您们就体谅体谅她老人家,让她早点休息吧。”太后最得力的心腹常嬷嬷站出来解释太后一反常态的冷厉,掩盖太后无情的本质。太后气糊涂了,她们不能糊涂,在这后宫,但凡说话,一定不能说死,得替自己留条后路,今日太后显然没有遵循这条后宫准则,话说的过了,丝毫没有给五阿哥留脸面。 三人听了常嬷嬷的解释,心里稍微好受一点,连忙跪下行礼,准备告辞。永琪这回不再端着伤腿说事,强忍着剧痛弯了下膝盖,但终因腿上厚厚的夹板,未能行了全礼。 待侍从架着他蹒跚出门,他额头已因疼痛冒了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衬着他惨白的面色,形容很是狼狈。站在船舷处,他眺望岸边还在欢呼跪拜的民众,面沉似水,心中仿似破了个大洞,深不见底,将他原本所有美好的想望吞噬的一干二净,只余冰冷的绝望。 “五哥,别看了,这里风大,待会儿受了寒就不好了,咱们回去吧。”惯会察言观色的紫薇见他情绪异常,连忙上前来安慰。 “是啊,永琪,咱们快走吧!你老这么站着腿不痛吗?”小燕子也跟着劝慰。 “你们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像皇阿玛说的那样,是个废物?如今,连向来最疼爱我的皇玛嬷都厌弃我了!”永琪惨然一笑,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 紫薇离的近,还是听见了他的问话,连忙扶住他肩膀,急急开口,“你怎么会是废物?皇阿玛和皇玛嬷说的都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天生我才必有用,你这次的失败不能代表一辈子的失败。” 天真的紫薇到如今还没弄明白,废了一只腿,再失去圣宠,对一个皇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同样不知所谓的小燕子也连忙跟着帮腔。 “是啊是啊!十二和那个克善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做的那些事,我完全弄不懂对老百姓能有什么帮助!都是些花花绕绕的屁事!我都懒得去听!要我说,对老百姓最大的好处就是请他们吃顿饱饭!我也逃过难,那时成天想的就是吃饭!当时还想着,若这个时候谁能请我小燕子大搓一顿,要我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都行!” 小燕子边说边咂嘴,想想那时的饥寒交迫,再想想眼下的富贵荣华,颇觉得心满意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紫薇垂眸,细细回味‘做牛做马’这四个字,忽的拍掌,笑的志得意满,“五哥,我有个主意!百姓疾苦百姓知,小燕子刚才说的话极有道理!你看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定是饥寒难忍,这时,咱们请他们来船上暖暖,让他们吃顿饱饭,不比端郡王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举措强上百倍?这才是真正的实惠啊!到时,百姓们一定也会对你感恩戴德,念着你的好,甘愿替你当牛做马。你这种善举传到皇阿玛和皇玛嬷耳里,他们也一定会对你改观的。” 紫薇对着岸上的灾民一番指点,笑的意气风发。 永琪被她的踌躇满志感染,暗沉的眸子亮了亮,认真思考片刻后终于笑了,“紫薇这个主意甚好!这善举让老百姓得了实实在在的福利,可不比端郡王摆出的那些花架子强么!你们去膳房吩咐仆役们多多备饭,我去岸上请灾民们上船。” 三人心情激荡,各自分头行事,丝毫不知这举动是如何的愚蠢,将会招致一场怎样的灾难。 ~~~~~~~~~~~~~~~~~~~~~~~~~~~~~~~~~~~~~~~ 巨大豪华的御船上,乾隆厢房里,克善慵懒的半躺在榻上,脊背枕着乾隆强健宽阔的胸膛,认真的翻看一本游记。 乾隆侧卧在克善身后,一手支头,一手圈住他细瘦的腰肢将人搂进怀中,下颚轻轻磕在他肩头,同看一本书。他时而伸手端杯,喂怀中的少年喝茶,自己再就着少年啜饮的位置将茶饮尽;时而低声和少年探讨两句,交流感想;又时而兴起,在少年腮边唇畔细细密密的啄吻,亲热一番。 少年任他施为,只在他亲吻的动作太过频繁,搅了他看书的视线时才偶尔推搡一下,嗔怒的斜睨一眼,以示警告。两人鼻息交缠,面颊相贴,气氛温馨而缠绵。 站立在两人身后的吴书来见万岁爷吃豆腐的动作太过频繁,又被端郡王在脸上扇了一记,虽然这扇人的动作很轻,更似玩闹,可看着万岁爷露出的傻乎乎的笑容和上赶着求扇的举动,他还是想默默捂脸:万岁爷喂,您看看您这样子!哪儿像个帝王,和后宫小主们养的京巴讨吃食时一个表情!您彻底被驯化了!忒堕落了! 厢房中的气氛持续升温中,乾隆一把抽掉克善手里的书,正准备将人掠进怀里,好好亲吻疼爱,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伴随着侍卫们的呵斥和宫·女嬷嬷们的尖叫,令人心情烦乱。 乾隆皱眉,却还是摒除掉这些噪音,将怀中少年的粉色薄唇含进嘴里允吸。 少年伸手勾住他脖颈,张开嘴唇,伸出小舌与对方交缠,动作纯熟而自然,显然对这种亲热的举动很是习惯了。 两人缠吻片刻,门外的喧哗声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越闹越响。 克善推开身上精壮的男人,面颊微红,眉头轻蹙,沙哑着嗓音催促道:“快派人去看看,吵闹了这么久,定是出事了。” “嗯。”乾隆低应一声,又恋恋不舍的啄吻一下他红艳的唇,朝吴书来看去。 吴书来会意,立马躬身出门,查探情况,离去的步伐走的有些急促。哎呦喂,房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他早憋不住了! 65、出巡二十 吴书来走到船舷边, 朝吵闹的方向看去,见太后的船上人头攒动, 竟是挤了很多衣衫褴褛的灾民,灾民们神情激动, 挤挤嚷嚷,来了众多侍卫都拦截不住,不时有被挤的差点掉下船的宫·女们发出高昂的尖叫,场面极度混乱。 吴书来心头大骇,又定睛一看,见攒动的人群中还有五阿哥和还珠格格,明珠格格的身影。他们竭力嘶吼着什么, 发髻散乱, 衣衫不整,形容极其狼狈,其中,平日架着五阿哥的两名侍从已不见了身影, 五阿哥只能苦苦撑在船舷扶手上, 摇摇欲坠,惊险万分。 糟了!五阿哥和还珠格格定是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太后还在那架船上呢! 理所当然的将罪责安在闯祸精五阿哥和小燕子的头上,吴书来连忙招来一队侍卫去船上探问情况,顺便让他们替太后护驾。 派去的侍卫很快回来一人,禀明了情况,吴书来嘴角抽搐,表情窘窘有神的回去找乾隆复命。 他边走边大力用手拍自己脑门儿, 暗忖:咱家莫不是听错了吧?请灾民吃饭?还是连饿了三季的灾民?在没有预先安排好场地和守备的情况下?万一有刺客混入或灾民太多,情绪太激动,致使场面失控怎么办?太后可还在船上呢!这五阿哥脑子有病吧?被土匪打傻了? 抱着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心态,吴书来极力压下抽搐的嘴角,将打探到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复述完,他自动退到一旁,垂首敛目,不敢去看皇上表情。 乾隆此刻的表情有些惨不忍睹,眉头高耸,不时抽搐两下,额头暴起条条青筋,突突跳动,嘴唇抿成直线,透着一丝冷厉,浑身上下冒着股股寒气,让整个房间气温骤降到零下。 吴书来打了个冷颤,头又往下埋了埋。 克善却仿似对他森冷的气场毫无所觉,自顾窝在房内唯一温暖的所在——乾隆的怀里,消化这荒唐到极致的消息。片刻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耳朵听来的东西,忽的在乾隆怀里抚掌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引得搂抱他的帝王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晃。 “哈哈哈……我只知惠晋帝对难民言到:‘何不食肉糜?’,便是天底下最蠢的笑话,没曾想,这五阿哥请难民上御船饱食不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境界还要高出惠晋帝三分!好笑!着实好笑!” 山东的难民何止眼前这几千人?想请他们都吃饱饭?你请的过来么?哪怕是心血来潮,想做些沽名钓誉的善举,也得好生筹划一番啊!一无完善周全的准备,二无足够安全宽大的场所,贸贸然便引了这么多人上船,不得把船挤沉了不可!?这五阿哥说他蠢笨如猪倒是对猪的侮辱了! 这么一想,心内更觉荒谬,克善完全不管身后男人一身的寒气,自顾拍着床榻的扶手,笑的欢畅。 乾隆本来还怒火滔天,但见怀中的少年露出少有的璀璨笑颜,瞬间迷了他的眼,勾了他的魂,令他恍然间忆起那酸涩混乱的夜晚和两人之间第一个吻,一时感从心来,紧了紧搂抱少年的大手,缓缓放松表情,也跟着低低笑起来。永琪再蠢,能令克善展颜欢笑,也不算全无用处。 吴书来听见帝王发出的低沉笑声,笑声中隐含着满满的愉悦,全没了闻听消息时的深沉怒气,不可思议的偷觑一眼他的面容,心中暗忖:咱家算是白担心了!端郡王在这里,万岁爷那就是个纸扎的老虎,纯粹的摆设啊!这怒火怕是发不出来了! 两人搂抱着笑了一阵,乾隆双手环住克善腰肢,下巴磕在他肩上,侧头去看他笑意妍妍的面容,刮刮他鼻头,语带戏谑的开口:“可是笑完了?笑完了便陪朕去看看。” “不去,再等等,好歹让人把饭吃完!”克善斜睨他一眼,轻笑着回道。 “这么多人,一条船岂能装的下?再不去,船就该沉了。饭没吃上,还闹出了人命,到时这愚民的罪过便得由朕担着了!”乾隆苦笑,心里虽然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去给那群蠢货善后。 “恩,那倒是!走吧,去看看。”想到永琪哪怕被废了,对外,他还是乾隆的儿子,他惹出的事,责任自然要由乾隆承担,克善心里虽不快,却还是起身,当先往门边行去。 乾隆见他因着担心自己的缘故,立刻便改了主意,心中甘甜如蜜,顶着一张惹眼的笑脸出门,和克善站在船舷边围观对面船上的乱局。 “情况如何?”乾隆观望了一阵,朝对面疾奔过来禀明情况的侍卫问道。 “回皇上,聚集起来的灾民在不断的增加中,船快装不下了,因为吃食不够,有人还打了起来。太后娘娘受了很大惊吓,刚刚已经被护送到皇后娘娘船上去安置了,至于五阿哥,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因为场面太混乱,方才已经找不见他们身影,目前奴才们还在搜寻当中。” 侍卫禀明情况后依然跪着,不敢起身。 乾隆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乱象沉吟,思量着疏散人群最快的办法。 动用武力肯定是不行的,百姓是为人所蛊惑,是无辜的,伤了他们不但不在理,可能还会激起民愤,且‘请吃饭’这话虽然是永琪说的,可对外看来,他的话代表了皇室,代表了君上,君无戏言,这饭也是得请的。如此,便只能另寻一处宽敞的地儿,尽快备好足够的饭食,将这些人转移过去。 乾隆打定主意,但还未待他发话,克善已轻笑着开口:“你,”他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侍卫吩咐,“召集十名嗓门大的侍卫,对着船上喊话,就说五阿哥,明珠格格,还珠格格已将济南城中所有米铺的米粮都买下了,全数分发给城中民众,每人三两,让他们自己去米铺领粮。晚了可就没了!再派人去城中昭告,让米铺尽管派粮,其后账款自有五阿哥,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来付。” 此时的济南人口远没有现代那么多,只五万众,但正逢灾年,粮商们宁愿将粮食囤积起来,以哄抬价格,也不愿便宜卖给民众,因而吃的上米粮的仅仅是城中极少数的富裕人家,大多数人平日全靠吃糠咽菜过活。克善这一动作,一是为了掏空了粮商们的囤粮,压低他们的粮价。粮食卖给皇家,谅他们不敢藏私不卖,更不敢将那高的离谱的价格呈报上来;二是为了恶整永琪三人。他们既然要行善,那便行的彻底点,福泽遍及全城百姓岂不更好?虽然粮食价格不会很高,但数量巨大,足以掏空他们的身家,刮他们一层皮下来。 乾隆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克善的用意,俯身捏住他面颊,心中暗笑到内伤,面上却还故作嗔怒道:“小东西!永琪只是请岸上的人吃饭,你一开口,便替他请了全城的人,这么大一笔负债,你叫永琪三人拿什么偿还?”永琪没有领差,平日花钱亦大手大脚,根本没什么身家,紫薇和小燕子就更不用说了,要付清这笔欠款,确实有些难度。 “拿什么偿还?自然是他分府时的14万两安置费,分给他的田产,庄园亦可变卖了抵债,再不行,他每月不还有俸禄么?至于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她们平日也有月银和赏赐,不够的话,便拿了嫁妆抵债吧!”克善挥袖,答的漫不经心,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别人造成的震撼。 狠!真狠!人腿本来就废了,还没了安置费,赔了庄子,扣了俸禄,让五阿哥日后靠什么过日子啊?早晚得饿死!两位格格就更惨了,本来就无品无级,这会儿连嫁妆都没了,将来哪个好人家敢娶啊?这辈子算是毁了!端郡王忒狠了!奴才日后哪怕招惹了万岁爷也不敢招惹郡王了!吴书来立在两人身后,频频拭汗。 那侍卫也容色惊骇,不敢起身,迟疑的向乾隆看去。 乾隆瞥他一眼,沉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照着郡王吩咐的去办!?” 侍卫回神,行礼后匆匆告退。 “小东西,这下可满意了?”待人退走,乾隆俯身,热气吹拂到克善耳边,轻声问道。 “还行。再看看事态发展。”睇一眼借机调戏自己的男人,克善捂住被他热气喷的滚烫发红的耳垂,表情嗔怪。 “那便再看看。”乾隆对克善的话向来是百依百顺,微微一笑便答应下来,牵着他的手走得离太后的船又近了些,静静围观。 吴书来欲言又止,终是没敢吭声:万岁爷,您莫忘了,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受了很大惊吓,没准儿如今已经被吓病了,您这个大孝子不需要赶紧去看看么?再睇一眼被他牢牢牵住的端郡王,他又悟了:万岁爷如今可不是孝子了,是妻奴啊!有妻子在,儿子老娘都得靠边站! 又哄闹了一刻钟,待方才离去的侍卫找来人宣布城中派粮的消息,难民们寂静一秒,立刻前呼后拥的挤下船,往城中最近的米铺奔去,霎时便没了身影,徒留下一船的狼藉。 船上的侍卫们只衣衫凌乱,并没有受伤,俱都松了口气,但尚来不及休整便又开始满船的寻找五阿哥和两位格格的身影。 好一阵儿后,终于在膳房切菜的桌案下找到了藏身的三人。三人蓬头垢面,精神恍惚,涕泪糊了一脸,特别是五阿哥,因为受伤的腿部被严重踩踏,伤上加伤,再加之长时间蜷缩在案几下,固定骨头的隔板挤压到腿骨,致使血液循环不够,经太医诊断后认定,五阿哥这只腿骨已经完全坏死,哪怕患处愈合了,从外形上看不出异常,但日后站立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行走了,且一到湿润下雨天就会疼痛难忍,下半辈子彻底废了。 永琪如何悲嚎,惊魂未定的小燕子、紫薇如何劝慰暂且不提,乾隆闻听这个消息却连半点负面情绪也无,表情平淡无极。废了和废的更严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并不关心。 “太后那里如何了?”替克善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乾隆不紧不慢的问。 “太后被人推搡了一下,虽然没有摔伤,可受了惊吓,再加之气候干寒,邪风入体,已躺倒了。奴才给她开了副镇静凝神,祛风褪寒的方子,这会儿正用着呢。”太医躬身答话,内里暗暗纳罕:太后病重,皇上只这么一问,却不去病榻前探望伺候,有些反常啊! “恩,知道了,你退下吧。”乾隆对太医纳罕的神色视而不见,抬手将他挥退。 不管旁人作何想,他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太后床前侍疾。太后这病来的时机很对,他前脚警告了一番,后脚又巴巴的上赶着伺候,这警告的效果便打了折扣,这绝不是他想要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后既做下了这许多事,便要承受后果。 克善瞥一眼他暗沉的脸色,小啜一口杯中的茶水,语带稀奇的问:“今儿这是怎么了?太后病了,你这个大孝子竟然不去床前伺候?” 乾隆伸手抹去他唇上濡湿的茶液,目光在他粉嫩的嘴唇上流连片刻,而后掩住幽深眼眸中的垂涎,低低一笑,“她的心大了,手长了,日前还要为了永琪的伤势问罪于你,朕岂能容她?她要病便病着吧!朕京中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即日便要回程了,没那许多功夫去侍什么疾。” 原来是因着自己而与太后翻脸了么?想罢,克善冁然一笑,柔声附和,“那倒是。皇上日理万机,这侍疾的事儿不还有皇后和十二吗?你手上有些什么政务?可要我帮你?”为了自家忠犬的利益,郡王转脸便将皇后和十二给卖了。 “自然是要你帮忙的!”乾隆对少年的反应感到偎贴至极,轻轻一笑,擒住他的下颚就是一个强势霸道的深吻。你永远在朕身边相伴,就是朕最大的幸运,亦是对朕最大的帮助! ~~~~~~~~~~~~~~~~~~~~~~~~~~~~~~~~~~~~~~~ 皇后船上,安置太后的厢房中药味弥漫,伺候的众宫·女、嬷嬷俱都屏气静声,不敢发出半丝响动,房内连空气都沉寂下来,令人感到郁结。 皇后一走进房中,便立时为这沉郁的氛围皱眉,转眼朝半躺在榻上的太后看去,见她虽面容憔悴,可眼神清明,正灼灼的盯着自己,心头一凛,连忙屈膝行礼。 “儿媳见过皇额娘,皇额娘可感觉好些了?” “皇帝呢?哀家病重的消息他可知道了?”太后并没叫皇后起,语气略带急迫的追问。目前,皇帝的态度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已经想好了,待皇帝来侍疾的时候,她便趁着病重,上演一出苦肉计,示弱一回,挽回皇帝的心,自己那些谋划,留待日后形势好转再慢慢部署不迟!她最近被接二两三的意外事件刺激,行动过急了! “回皇额娘,您生病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他托儿媳转告您,让您老人家好生养病。船队今日酉时便全速开拨回京,待进了京,您就可以好生将养了。” 皇后答的毕恭毕敬,可内里却暗笑不止:听说太后和皇上日前起了间隙,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太后病了,皇上不但不来探望,连停船待她将养几日也等之不及!这间隙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太后闻言脸由白转青,“哀家病了,不来侍疾也便罢了,为何不来探望?” “皇上说前朝不比后宫,政务繁忙,他实在抽不出空来,让您老人家体谅一二。侍疾的事儿自然有儿媳和十二负责,皇额娘您尽管放宽心。” 放宽心?叫她怎么放宽心?特意强调‘前朝’、‘后宫’,还不是明摆着在警告她吗?看来皇上这次是对她彻底寒了心了!她生病,连看一眼,问一声也无,这在从前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太后脸色青青白白的转换,最终定格在惨白上,朝皇后有气无力的挥手,“哀家累了,你也不用侍候了!让哀家静一静。” 皇后也不推辞,当即行礼告退,走的很是利落干脆。 看着皇后毫不犹豫的退走,太后浑浊的眼眸又黯淡了几分,长长叹了口气,颓然的躺倒在榻上,面容苍白衰老,再无几日前那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派头。 一步错,步步错!选定永琪便是一个错,为了永琪开罪端郡王,继而惹恼皇上,更是让她错上加错,只不知,日后可还有挽回的机会?太后无力的暗忖。 67、刁难 皇上回宫后仅仅两天, 宫中众人立时就发现,这宫里的气氛变了, 有些诡异,有些紧张, 很多人事已不似往日那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最大的首先是慈宁宫。 太后老佛爷向来信佛,特意在慈宁宫后院布置了一个小佛堂,便于她每日诵经祷告。这次回宫后,这小佛堂当天晚上就被大肆修葺扩充了一番,变成了个大佛堂,占去了慈宁宫三分之一的面积, 太后老人家也真成了佛爷, 竟是放下了手里头所有的宫务,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待在佛堂里,虔诚的很。 再次便是这后宫风向的转变。 太后下放的权利全部被皇后接手,让这一个月中筹谋了良久才稍稍扳回一城的纯妃, 嘉妃扼腕不已, 暗中收拢的人,埋好的钉子即使丝毫不敢动用,没两天却也被皇后拔了个干净,白白辛苦一场。企图去太后跟前讨好卖乖,上眼药,每每都被太后以‘礼佛,无事不要叨扰’的理由拒之门外, 让她们心中更添内伤。加之十二要被擢升郡王的消息传来,她们盯着独揽大权的皇后与前途无量的十二阿哥,眼珠子通红。 皇后两母子尊荣至厮,这后宫其它嫔妃和皇子们可还有立锥之地?某些不安分的主儿暗忖,心中忐忑难安,蠢蠢欲动。 要说这些变化还只是让部分人吃惊,那么五阿哥腿脚被废,明珠格格,还珠格格嫁妆被夺便是整个后宫,甚至是整个满洲贵族圈子口耳相传的爆炸性新闻了。有好事者派人去打听确切消息,弄清真相后简直绝倒,再将消息传开,众人一致认为,皇室中人能愚蠢到这等地步的,也是奇葩一枚,令人叹为观止。 至此,五阿哥府上本就稀松的门客,幕僚一夜间走的精光,前去探望他病情的人更是寥寥。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五阿哥府上的门槛,生命力旺盛的野草两日里便抽出了嫩嫩的绿芽,长势喜人。 至于两位格格,本就因性格原因不讨满洲贵女命妇们的喜欢,这下子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臭名远扬,日后出嫁就成了个大问题,即便是远远打发出去和亲,或往包衣世家里低嫁,怕也是没人要的。 小燕子对宫中众人异样的眼神无知无觉,照样每日吃喝玩闹。紫薇就不同了,背负着害了自己五哥的罪恶感和名声尽毁的羞耻感,整日躲在房里不敢见人,饭食也吃不进去,瘦的形销骨立,两日便脱了人形。 皇后听闻这些消息后既觉得痛快,又为此发愁。无他,这两人如今放在她坤宁宫里,眼看着年纪也大了,若没人要,还得她来操持,左思右想寻不到良策,找来皇上拿主意,皇上大手一挥,发话了,‘直接去问她们本人’! 皇后醒悟,可不是么,这两人可不像宫中教养长大的那些格格们,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她们主意大着呢,指不定自己心中有想法。 皇后当即找来两人问明情况,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一个央求要嫁给五阿哥,一个央求要嫁给福尔康的两人,皇后又头疼了。怎么着?和着你们一个个早就私相授受,非卿不嫁了?俩未出阁的少女,还贵为格格,不能不知廉耻到这等地步! 重规矩的皇后怒了,也不再问,更不将情况回禀乾隆知道,直接将两人扔进漱芳斋禁足了事。眼不见为净,嫁不出去便不嫁吧!这宫中再修两座佛堂的钱还是出得起的!待她们年纪再大点,不宜再在宫中居住,便远远送到家庙里去清修吧! ~~~~~~~~~~~~~~~~~~~~~~~~~~~~~~~~~~~~~~~ 后宫暗潮汹涌,前朝亦是风云变幻。 这日,正逢每月一次的大朝会。 辰时,外间还漆黑一片,乾清宫正殿里却灯火通明,殿门大敞。四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齐聚一堂,人数逾千,挤挤挨挨的站在大殿中,人头攒动,但秩序井然,丝毫不乱的按六部宗亲和官阶的高低分列站好,长长的队伍直延伸到了殿外的台阶边。这些大臣们或低声交谈,或独自静默,只等着皇上进殿便要开始朝会。 等候不到两刻钟,内殿负责通传的太监们齐声唱和‘皇上驾到’的声音传来,众臣闻声,转头去看,瞥见明黄色的高大身影龙行虎步而来,徐徐登上御座高台,连忙齐齐拜倒,口中三呼万岁。 “平身。”乾隆用浑厚低沉的嗓音叫起众臣,表情庄重,气势威严。 待众臣起身,他朝御座下站立的两名少年看去,朝他们颔首后,手指向宗室最前列,履亲王和禄亲王身后的两个空位,温声道:“过去站着吧。” 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后走过去站定,表情平静,步态沉稳。 见到两名少年,众臣们敛目肃容,心中暗忖:听闻皇上今次回宫后要擢升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观皇上连上朝时亦要相携同行的护航架势,这消息怕是真的! 而站在宗亲前列,十二和克善身后的四阿哥永a和六阿哥永,表情则有些微妙,盯着两人背影的眼眸中不时划过意味不明的冷光。 御座上的乾隆不管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见两人站定后便抬手宣布——朝议开始。 六部官员挨个儿按顺序呈报政务,遇见亟待解决的要政便在皇帝令下,当堂展开讨论,大殿里顿时人声鼎沸,气象十分繁忙。 克善定定看着高台御座上沉浸于各种政事中,神色严肃认真的男人,眼中眸光流转,各种情绪掺杂期间,最后眸色渐暖,勾起唇角,微微笑了。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果然如此!他心中暗忖。 大朝会不同于每日的上朝,京中四品以上官员齐聚,要商议的政务既多且杂,一般都会从寅时(临晨三点)持续到未时(下午三点)。 乾隆这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直将离京后朝中各种政事统统理顺,处理妥当,这才停下,略略喝茶润喉,脸上却丝毫不显疲态,和殿中的大臣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瞥一眼殿旁摆放的西洋大座钟,见午时将近,又瞥一眼御座下站姿优雅,不见半点烦乱的端郡王,他嘴角隐隐上扬,感觉流失的精力在这一瞥中又恢复了几许。原来,不知不觉间,座下的少年已成了他的天命,他精神的支柱,力量的来源。 “可还有事启奏?”稍等片刻,见大臣们原地静默,无人再出列奏请,心中因‘宝贝在看着自己’而觉得偎贴安宁的乾隆又极有耐心的开口确认一次。 众臣垂头,继续静默。 这便是无事可奏了。乾隆暗暗点头,淡淡开腔,“那么,朕这里有一事宣布:日前,十二阿哥、端郡王随朕出巡山东,破获山东劫银大案,缴回十万两灾银,致使山东民众灾后得以为生,民怨得以平息,居功至伟,朕心甚慰。是以,朕欲擢升十二阿哥为纯郡王,端郡王为端重亲王,半月后举行册封礼,着礼部加紧承办。” 他徐徐将旨意宣示下去,看着一众官员因这个旨意而表情各异,窃窃私语,他不耐的皱眉,沉声开口:“你们可是有异议?无妨,尽管说与朕听。” 话落,他朝御座下站立的清雅少年投去安抚的一瞥。 克善接收到帝王安抚的眼神,垂头,掩饰嘴角勾起的柔软笑容。 端重亲王?这个封号很顺耳,亦与之前那端亲王区别开来,让他有种切实的存在感,独立感,甚合他的心意。他虽然顶替了克善的身份,却不会顶替他既定的命运。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既付出了心力,便要享受这应得的尊荣。有异议又如何?这个位置,他要定了。 再抬起头来,少年淡然的表情已经完全改变,平日清浅的微笑不见踪影,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平日隐藏起来的自信和强势在这双眸子中展露无遗,连斜飞入鬓的长眉都仿似带着振振欲飞的凌厉。 将少年气场的改变尽收眼底,乾隆敛目,将眼中灼热的爱意隐藏,心跳却剧烈有如擂鼓,怎么也抑制也抑制不住。这便是他的宝贝,一往无前,从不退缩,亦不会低头,即使摧身碎首,也不折一身凛然傲骨,让他惜之如命,爱之欲狂! 两人仅仅一个眼神交汇,一个表情变化,便能互相理解,正可谓是情投契合,心灵相通。 然而,偏偏有不开眼的人看不出帝王的心意,主动站出来往枪口上撞。 “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十二阿哥册封纯郡王实属应当,然而,端郡王短短半年不到,直从世子到郡王,再册封为端重亲王,年龄太稚,擢升太快,实是不妥!”左副都御使观保站出来上表。 “臣也以为不妥!”又一名御史出列附议。 自两人后,六部相继站出来多名官员表示反对,这些人齐齐站成一排,看着颇为势众。 乾隆面无表情,眸色幽深的审视座下出列众人,久久没有开腔。 刘统勋、阿桂等天子近臣暗觑这些表示反对的大臣,再朝深深垂首,看不见表情的四阿哥和六阿哥睇去,心下暗自摇头,表情微妙。 十二站在克善身旁,频频侧首,眼含担忧的望向他,生怕他承受不住众臣的刁难。 克善站在原处巍然不动,身姿挺拔,表情淡然,微眯狭长的凤眸,细细盯视这些大臣片刻,忽而微微笑了:今日,这些人,他记住了。 68、无愧 不像上次晋封为郡王时那么顺利, 此次克善晋为亲王,反对者甚众。 不过这也不奇怪, 郡王年龄稚嫩,但崛起之势, 势不可挡,兼之他是中宫嫡子一系,又有君王厚爱加身,如何不引有心人妒恨忌惮?哪怕一时半会儿扳不倒他,略略阻挠,打压他的气焰,却也是很有必要的, 谁叫如今他风头太劲, 碍了别人的路呢? 于是,朝臣中不属于嫡子派系的官员便应某些人的要求,上演了大朝会中的这一幕。 乾隆表情晦暗不明,盯着御座下的众人, 良久没有说话, 似要把他们的心肝脾肺肾都透视个遍,看看他们内里隐藏的究竟是何鬼胎。 被盯视的众人俱都埋首躬身,似被毒蛇盯上的雀鸟般,心中惶恐不安,却又无法动弹。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但他们人人都顶了一脑门儿的冷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后悔不已,又不得不硬撑着。 更加之身后端郡王处投射过来的打量视线,令站得稍离郡王近些的几人腿脚止不住打颤,这才发现,端郡王着实不简单!身上散发的森然气场竟和座上的帝王不相上下,此时心中不禁暗悔到肠子都青了。想到今日不但有可能得罪了君上,还得罪了一个未来权臣,他们就恨不得以头抢地,大骂自己愚蠢! 直盯视到为首的观保也晃了晃身子,站立不稳,乾隆这才觉得满意了,冷然一笑,徐徐开口发问,“爱卿现今年岁几何?何年何月在朝为官?如今官居几品?” 观保偷觑帝王神色,见他面容平淡,虽然对他的问题感到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老实作答,“启禀皇上,奴才如今已过了天命之年,乾隆四年在朝为官,如今官居三品。” 乾隆沉吟,“哦?如此说来,爱卿而立之年方才入仕,攀爬二十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着实辛苦!” 说是辛苦,可语气怎么听都带着浓重讥讽的意味儿,而那声‘爱卿’,暗藏冰寒煞气,直叫听的人腿肚子打颤。 观保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帝王话语中的不善,心中暗叫糟糕! 果然,乾隆话落,重重拍击御座扶手,语气瞬间转为冷厉森寒,“哼!苦熬二十年方才晋为三品,难怪你们对端郡王如此眼热!若你一入仕也能一战扬名,改制军备,限制军需贪墨;也能破获奇案,拔除朝廷毒瘤,缴还灾银;也能改建旱区水利,福泽遍及天下民众,莫说三月连升两级,即便要朕连升你三级,立时让你做一品大员,那也是使得的!只是,你有这个能力吗?恩?”一群蝇营狗苟,昏聩无能,只知以权谋私的东西,稍一引·诱便被权欲迷了心智! 帝王这话,问的恁是犀利,令出列反对的众臣听的心肝儿乱颤,腿脚发软。 而未出列的大臣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犯傻,更有的被帝王的问话逗的心下发笑。可不是吗,人郡王两月未到就能加封亲王,凭的是什么?真当人凭的仅仅是帝王爱宠吗?你们也不看看人背后暗藏的实力和手段!岂是你们这些个庸人能够相提并论的?赶紧的磕头请罪,回家洗洗睡吧! 观保被帝王逼问的脸色通红,继而又由红转白,一张老脸不知该往哪儿搁才好! 被拿来与一个稚龄小子相提并论,而且,明显的,他还及不上人多矣,下朝后,他这官声算是毁了,没个三五年,根本不敢抬头做人!万不该,不该被某些人的允诺迷了眼,盯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高位,如今不但升迁无望,且声名败坏,真真是悔之不及啊! 咬牙暗悔,观保不自觉的朝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的四阿哥永a和六阿哥永看去,眼中隐露怨愤。 四阿哥和六阿哥在他看来时略略垂首,神色丝毫未变。 乾隆暗自将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迭:呵~~好啊,儿子们都大了,出息了,懂得拉帮结派,借力打力了!是嫌朕老了吗!? 低低暗嗤一声,见座下众人被他一番话问的头颅低垂,脸色青白,站在原处满脸羞愧的保持静默,他神色稍缓,转眼朝六部之首的心腹大臣们看去。 刘统勋,阿桂,履亲王,禄亲王四人会意,站出来齐齐保荐,“启禀皇上,吾等以为,端郡王年少有为,见识不凡,能力卓绝,日后必是我大清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这端重亲王之位,实至名归!皇上圣明!” 自那日回宫,皇上将擢升十二阿哥和端郡王的旨意事先知会他们,他们就已料到皇上的意图,定是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出来保荐。能够混到如此高位,那都是揣摩圣意的个中高手,他们当即便心领神会,表明立场,只等此刻的到来。 乾隆微微一笑,满意颔首,温声道:“恩,汝等所言甚是!退下吧。” 四人躬身退回原位。 乾隆转眼去看还立在原处,已经面无人色的观保等人,语气霎时转为严厉,“你们也退下吧!日后切记三思而后行!”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往后这些人日子难过了。 众人跪下三磕头,战战兢兢的归队。 克善斜睨一眼双股战战的观保和表情平静的四阿哥、六阿哥,嘴角抿成直线,而后略略上扬,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 瞥见克善明显带着嘲讽的神色,乾隆心知他对今日这一幕背后的底细,怕是早已心知肚明了,被人当成明晃晃的标靶,借此打压十二崛起的势头,怕是心中替自己和十二都憋了口气,想来,应该会有什么话要说。 想罢,他当即朝克善伸手,柔声开口:“大臣们都上表了各自的意见,端郡王本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东西,朕在这朝堂之上就给你一个替自己申辩的机会,你向来辩才无碍,定会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人闭嘴,也替自己这亲王之位正正名。 只是,克善看上去年幼,内里的芯子却是个稳重自持的成年人,在不触及乾隆的底限时,私下里偶尔的肆意可以,在朝堂之上,他万万不会让乾隆为难。因此,他并没有舌战群臣替自己申辩的打算,那样反倒落了下乘,只略略上前几步,站在大殿中央拱手道:“启禀皇上,奴才只有一句话想说。” 话落,他停了停,抬眼向御座上的帝王看去。 不打算和这些庸人一般见识了吗?如此也好!乾隆挑眉,抬手示意,“郡王有话尽管道来。” 克善垂眸,缓缓的,一字一句,发音清晰的道:“回皇上,奴才只想说:这端重亲王之位,奴才坐的心安理得,受之无愧!” 短短一句话,对朝堂上的群臣来说是何其的震撼!?大清开国以来,还从没有人能当朝这样肯定自己的才能和地位。端郡王此人,果然够强势,够自信,够狂傲!今日一见方知,那当世鬼才的传言,不但没有夸大,反倒言之不尽,加之他老辣的手段和卓绝的能力,位列亲王,果然如先前刘统勋等人说的——实至名归! 一时间,朝中窃窃私语,人人侧目,端郡王俨然成了众人瞩目和谈论的焦点。 连刘统勋等人都眼含惊异的朝他看去,再次在心中庆幸自己今日没有站错边。这个少年强势自信到这等地步,他日鱼化成龙,一飞冲天之日不远矣!不不不,如今人已位列亲王,四爪团龙朝服上身,已是真正的一飞冲天了! 克善身后的十二眼神炽热的紧紧盯着他欣长的背影,双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掌中,犹不觉得疼痛。眼前这人的凛然傲气,强势自信是何等的耀人眼目!何等的震撼人心!这正是他心中最深最大的想往!何时,他也能如克善这般,凌然于众人,傲然于世?心中有某种滚烫的欲·望突然破壳,喷涌而出,十二抬眼匆匆扫过那明黄色的座椅,垂眸勾唇一笑。 乾隆也被克善的话弄的呆怔了几秒。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朝堂之上,众臣面前,这少年就这样大胆直白,无遮无掩的肯定了自己,亦肯定了他的决议,这份魄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端的是令人始料不及,偏又觉得自然无比! 是的,唯有座下这风华绝世的少年才配的上他的爱恋,才配与他站在一起!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他何其有幸? 乾隆越想越喜不自胜,忽而抚掌朗笑,连声叫好。笑声在殿中来回震荡,久久不见停息,令人闻之便能体会到他深深的愉悦。 不用多余的言语,众臣对帝王的态度已经心领神会,看向观保等人时,眼中满含怜悯。 永a和永头又低了低,极力掩藏自己惨白的面色。 乾隆笑完,敛容,正声说道:“如此,朕宣布,十二阿哥,端郡王即日起分别擢升为纯郡王和端重亲王,半月后举行册封典礼,着礼部加紧筹办,不得延误!另,纯郡王户部参政,总领稽查镶黄旗旗务;端重亲王六部参政,兼领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原左都御史勒弥森的致仕奏折,朕今日允了!” 这个旨意一宣示出来,众臣的耳尖又动了动。六部参政?何意?像成年领差的皇子阿哥们那样在六部轮值吗?这恩宠忒大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那岂不是观保等人的直属上司?皇上这旨意下的……很玄妙啊! 原左都御史勒弥森听旨后连忙出列谢恩,站在他身后的观保身子颤了颤,牙关紧咬,心知自己今后的日子肯定难过了。想到自己暗地里做下的那些阴·私,和四阿哥等人的权权勾结,他心底隐隐发寒。 乾隆温声叫起勒弥森,再次询问众臣可还有事启奏。众臣默,乾隆看向吴书来,吴书来打了个千儿,扬起嗓子,高声宣布退朝。 群臣齐齐下跪,送行帝王,待帝王远去方才起身,三三两两的离开大殿。 克善和十二相携站在一处,被群臣团团围住,连声道贺。 两人一一谢过,频频微笑颔首,礼数周全,态度谦和,立时又收获好感无数。 瞥见观保狼狈退走的身影,克善排开身边众臣,直直向他走去,朗声叫道:“观保大人请留步。” 观保背影一僵,极想当做没有听见或就地挖个洞钻下去。 “端重亲王叫住下官,不知有何指教?”他回身行礼,脸上带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克善回以一笑,摆手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本王年幼,资历尚浅,劳烦观保大人日后多加照拂。” 年幼?资历浅?这是拿他方才朝堂上的反对之言说事呢!这‘照拂’二字,怎么听怎么}人!观保心惊肉跳,简直想给端重亲王当场跪下认错,但到底碍于脸面,只能苦哈哈的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而后佝偻着身子仓惶告退。 负手,面无表情,眸色深沉的盯着观保踉跄步下台阶的背影,端重亲王回头,对不远处围观的众臣们冁然一笑。 围观众臣的表情立时僵住,勉力维持着自然的步态,速速退散。哎哟喂!这眼神,这气场,忒}人了!简直是笑面罗刹啊!赶紧走远点,切莫被误伤了! 69、后续 大朝会上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 几日后的小朝会,乾隆又接连宣布了两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一是过继四阿哥永a给履亲王为孙;二是过继六阿哥永给慎郡王为孙, 晋封两人贝勒爵。 旨意一出,满堂皆惊, 众臣齐齐朝两位阿哥看去,瞥见他们面上因错愕而来不及掩饰的惊骇和绝望,心中纷纷替两人惋惜。本是前途大好的皇子阿哥,走错一步,转瞬便成了宗室子弟,真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悲!可叹! 但还未震惊完,接连又出来多名御史, 弹劾观保等人结党营私, 贪赃枉法,吏治败坏。 观保等人当堂跪下申辩,然而御史们言之凿凿,另外奉上厚厚的一摞证据呈给帝王过目。 证据太过确凿详实, 连哪年哪月, 哪些人说过哪些大逆不道之言,收受过多少贿赂,犯过哪条朝廷律例,都被记录的一清二楚。帝王阅后戟指怒目,一番严厉至极的申饬后,观保等人当即便被收押天牢,等候进一步的审讯。 大臣们在帝王的怒吼下低眉折腰, 屏声静气,心中忐忑难安,生怕一个不慎便被牵连。期间,有心人暗暗观察,这才发现,被弹劾的人大多是那日大朝会上出列反对端重亲王的人。 再略略一想,心中惊骇难言!试问,当今朝堂,除了皇帝,谁有这个能力一连发动这么多御史对大臣进行弹劾?谁有这个能力将这些大臣的阴·私之事搜罗的这么清楚,且证据确凿?除了负责监管百官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端重亲王,不作第二人想。 所有关节一一打通,这些人偷眼朝站在宗室前列的端重亲王看去,见他虽然垂首敛目,可那嘴角分明挂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笑容虽浅,可森寒之意分毫不浅,恁的让人脊背发凉,心肝乱颤。他们眼目有如针刺,连忙收回偷觑的视线,额头浮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端重亲王,绝不是个善茬,招惹他,那等于是自寻死路!众人心中升起这样的共识。 在诡异紧绷的气氛之下,朝会终于接近尾声,吴书来朗声宣布‘退朝’,大臣们待帝王先行,而后鱼贯走出太和殿的大门。撞见并肩同行的端重亲王和纯郡王后,除了几名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众人的态度那叫一个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两人对前来见礼告辞的官员们颔首,缓缓步下殿前的台阶,行的远了,再无人前来搭话,十二这才挠挠后脑勺,表情颇为不解的问克善,“今儿这些大臣们是怎么回事儿?这态度怎么这么奇怪呢?” 克善瞥他一眼,笑着问,“是不是觉得他们热情了不少,谄媚了不少,卑微了不少?” 十二偏头略略一想,连声附和,表示克善形容的太贴切了。 “这有何奇怪?”克善朝十二戏谑一笑,压低嗓音徐徐接口,“四阿哥,六阿哥分别被出继宗室,观如今剩下的皇子阿哥里,五阿哥瘫病在床,八阿哥腿脚不便,算是都废了,十一阿哥生性吝啬,缺乏皇家气度,十四阿哥年龄尚幼,身体孱弱,活不活的到成年都是个问题。如今,在这所有拥有皇位继承权的阿哥里,除了你,还有谁更有希望荣登大宝?他们不来巴结你,还能去巴结谁?”至于还未出生的十五阿哥永琰——日后的嘉庆帝,到时,以十二的实力和丰满的羽翼,根本不足为虑。 克善每每说话,都能把十二吓出一身冷汗。 眼下,他又被克善胆大包天的言论给吓的差点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抓住身旁的白玉栏杆,他险险稳住身形,喘了口气后瞪圆双眼,朝克善连连使眼色,特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鬼祟的味道,“克善,你声音小点儿!咱们这还没出太和殿的地界儿呢!评价皇子和荣登大宝这些话,日后千万别乱说!” 克善扬起下颚,朗声一笑,轻拍他肩膀反问,“对着你,我有什么不可说的?难道我还能连你都信不过?再者,你难道不觉得我说的话极为有理么?恩?” 这声拖长的疑问词‘恩’,带着明显的乾隆特色,和他惯常的发音高低一般无二。不知不觉间,端重亲王已被打上了帝王专属的标签,连表情习惯,说话用词,都被同化了。 十二被克善的话问的怔楞,待他想通,不禁连连拍着手底下的栏杆大笑,“哈哈~克善,你说的有理!极为有理!”好不容易停住笑,他凑近克善耳旁,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今后,这天下,舍我其谁?” 克善耳尖一动,睁大狭长的凤眸,朝身旁一脸雍容大气,眼露坚决的少年看去,忽而重重拍抚他肩膀,笑的欢畅。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这身气度,竟和他父亲有了七分相像。这有如落日余晖般的大清帝国,有了这样一个大智大勇,心兼万物的人来承继,或可避免嘉庆朝的衰败,抵御住西方列强的入侵,免于华族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他期待着这个异世大清的未来,看看它能否脱离历史的束缚,走出一个新的天地。 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余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交汇,相互拍拍肩膀,便有了共识,对未来,更加期许。 然而,不待两人笑完,吴书来远远行来,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奴才见过纯郡王,见过端重亲王,回端重亲王,皇上养心殿有请。” 十二看向克善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对于自家皇阿玛对克善的特别宠爱,他早就习以为常。那灼热的眼神,黏糊的态度,偶尔对自己散发的浓烈醋意,看的久了,他也隐有想法,却又觉得,若对象是克善,却也并不令人难以接受,甚至,有些个理所应当。这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怎样的女子能够与之般配?单只和他站在一处,都似云与泥一般的天差地别!怕是只有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皇阿玛才能够压制的住吧! 克善回以十二一记轻笑,朝吴书来颔首,“劳烦公公前来相请,咱这就走吧。” 吴书来再次朝纯郡王行礼告辞,跟随在端亲王身后快步朝养心殿赶去。唉~万岁爷怕是等得心急了。每天见面还不够吗?下朝也不让人回去补眠,忒腻歪了! ~~~~~~~~~~~~~~~~~~~~~~~~~~~~~~~~~~~~~~~ 两人前后行至养心殿,不用人通报便畅通无阻的进门。 殿中,乾隆闲坐在椅子上喝茶,他对面的长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面的菜肴,正冒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显是掐着点儿弄的,只等他来进食。 “你怎得知道我没用早膳?”克善瞟一眼桌上满满当当自己爱吃的菜肴,笑意融融的问。 “你院子里都是朕的人,你的衣食起居,朕有哪点不知道的?上个朝罢了,早起片刻,进些吃食就那么难么?非要掐着点儿的起床?你个懒东西。”乾隆走上前揽住他肩膀,刮刮他鼻头,语气嗔怪却隐含柔情,笑的非常宠溺。 “你不是老说等着我长大么?我不多睡点,怎么长的大?”克善顺势往他怀里一靠,身体软软的放松。这人还真说对了,他这辈子确实变懒了,每日早起就像上刑,许是正在长身体的缘故吧。 将人环在臂弯里,带到餐桌前安置,见他慵懒闲散的小模样,乾隆一双幽深的眸子盈满了浓浓的笑意和宠溺,语气轻柔的说:“狡辩!睡觉岂能长大?多吃些东西才是正理儿!来,尝尝这个香菇素鸡,在济南的时候你不是说很好吃,怕回来吃不着吗?朕叫御厨试着做了,预先尝过,味道很好,你一定喜欢。” 对心肝宝贝的喜好了如指掌,乾隆不知不觉便沦为了姆妈,连食物都要预先试吃,这皇帝做的,都倒了个儿了。 克善也不避讳,就着他伸来的筷子将菜肴咽下,眉眼一弯,微笑点头。 乾隆见他在自己照顾下吃的高兴了,笑的牙不见眼,一连又夹了数道菜,放进他面前的碗里,还兼职介绍菜名和烹饪过程,自己都顾不上进一口,更无视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养心殿里伺候皇帝进餐的侍从们垂首敛目,不敢朝态度殷勤到了极点的帝王多看上一眼,心中震撼难言。 吴书来在帝王身后微微摇头,抬手朝殿门比划一下,侍从们心领神会,无声无息的退走,将空间单独留给两人。 乾隆和克善一个夹的高兴,一个吃的爽快,丝毫没有察觉侍从们退走的动作,待到吃完,扫视空荡荡的内殿,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的暗忖:吴书来挺乖觉的嘛! 唤来侍从将餐桌收拾干净,两人行至榻边坐好,斟上两杯茶,闲谈消食。 “今日弹劾观保等人,是你的手笔吧?”瞟一眼半靠在榻边,神色餍足,慵懒如猫的少年,乾隆语带笑意。 观保等人结党营私,受财枉法,吏治败坏,即便小东西不出手,他早晚也要收拾了他们。 克善手握做工精致的茶杯,细细端详把玩,漫不经心的应道:“嗯,不错。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膈应我,我撂倒他,一报还一报罢了。若他并无贪赃枉法,我亦不会整治他,说到底,你不也是这个意思么?只不过我帮你省了点力而已。御使御史,监管的是百官的德言品行,自己都品行不端,还有什么资格去监管别人?这样的人,早该被清除干净,方可还我朝吏治清明” 人只是膈应你一下,你就把人打击至不复翻身,这还叫一报还一报?难道不是一报还十报吗?还说这许多大道理,是要教育朕?不过,也是观保等人咎由自取,让自己死的更快了点。 乾隆心中暗笑,被克善的小性子逗弄的心尖发痒,越看他便越觉得爱不释手,目光无知无觉便完全被他的一举一动占据。 少年纤长秀美的手指缓慢的,温柔的,来回摩挲杯沿,白皙透明的指尖肌肤与淡绿莹润的杯色交相映衬,平添了十分魅惑,直诱的人想擒住这只手,摸上一摸,吻上一吻,连对着那被他温柔握在掌中把玩的茶杯,都起了嫉妒之心,恨不能以身代之。 帝王的眸色渐渐转为暗沉,视线被眼前的小手牢牢吸引,不能稍移片刻,喉结微不可见的滑动一下,仿似正饥渴难耐,哪儿还记得前朝那些个政事。 “这些死物有什么好把玩的?平时在阿哥所成日的观赏还不够么?”心动后立马行动,乾隆一把夺过他掌中的茶杯随手扔到一旁的茶盘中,语气发酸,握住少年嫩白的小手便放至唇边细细亲吻,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和珍视,连一个指关节,一片指甲盖都不放过,最后还翻开少年粉红柔软的掌心,轻吻后伸出舌尖舔舐。 真像只大狗啊!克善心内暗忖,收回被舔的发痒的掌心,推开他凑过来,欲亲吻自己面颊的俊脸,故作嗔怒道:“两个大男人,你不觉得腻歪么?” “你是朕的瑰宝,朕珍之爱之,赏玩之,有何腻歪的?时时刻刻揣在怀里,贴在心上,朕还嫌不够呢!”乾隆轻笑,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深吻,身体力行的实践自己赏玩的目的。 克善被他偶尔耍无赖的行为弄得极为无力,揽住他脖颈,主动加深两人之间这一吻,将日益精进的吻技在他唇舌上一一施用个遍,直让搂着他的高大男人身体紧绷,情·动不已。 瞥见对方动·情后不可自制的轻颤和略显狂放沉溺的幽暗双眸,端重亲王心内暗笑,忖道:既然你自己送到面前来让本王赏玩,那么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71、立储 出继了老四和老六, 处置了两人拉拢收买的一干朝臣,再次在朝堂上严厉申饬了这些人结党营私的罪状, 乾隆觉得颇为疲惫。 将剩下的皇子们挑出来好一番检审,他挫败的发现, 诸皇子中,真正拥有帝王潜质的,唯有心性豁达,大智若愚的十二。但十二也不是真正的理想人选,他豁达有余,狠戾不足,虽有大智, 却眼界尚浅, 但好在他还小,自己也还正值壮年,着力栽培几年,完全能够让他克服这些弱点, 成就一番大业。 自爱上克善以后, 这后宫,他就甚少光顾,哪怕去了,也从没有临幸过任何嫔妃,不是他没有欲望,而是每每面对那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脸,单只是坐看闲聊, 盖被同眠,他都会觉得膈应不已,心中隐隐有种负罪感,让他纠结难安,完全提不起兴趣。因此,他清楚,自己日后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如此看来,十二就成了皇位最合格的继承人,也成了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册立储君,那是迟早的事情。既然是迟早,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将朝中心腹大臣召集起来,密谈过后,乾隆当下拍板决定,待十二来年大婚过后,便马上册立他为储君,由自己和刘统勋等人交替教导他帝王之策,同克善一起在六部轮值历练。 将所有后续细节统统理顺,乾隆遣散众臣,按揉额角,一脸疲惫。 来年大婚?眼看着大选马上就要开始,眼下就得知会皇后替十二好生相看人选,抓紧时间定下婚期,筹备婚礼,只待来年了。 边走边思量着十二的人生大事,乾隆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直至走到坤宁宫门口,那种莫名压抑的感觉还未消散,使他心情抑郁,怏怏不乐。 看见明黄色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坤宁宫门口负责通传的太监连忙高声唱和‘皇上驾到’。这尖利的嗓音倒使频频失神的乾隆惊醒一下,忘了心头难言的抑郁,负手,正色朝殿内大步走去。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皇后满脸堆笑的带着一众宫人行礼,态度迥异于之前对皇帝的不假辞色。 “起来吧,坐。”乾隆颔首,自顾走到上首坐下,接过容嬷嬷递来的茶水,啜饮一口后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今日朕来找你是为永d的婚事。来年他便十五了,可以成婚了,待他大婚过后,朕便下旨册立他为储君。”乾隆停了停,朝皇后突然间喜不自胜的表情投去一瞥。 皇后自知失态,连忙压下心头的狂喜,做出一副低眉顺眼,洗耳恭听的模样,可捏着绣帕的手却攒的死紧,指节发白。 乾隆又喝了一口茶,对皇后乍然的失态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她,继续开口,“这是今年大选,身份相当的秀女的名单,你闲暇时好好看看,确定几个合适的人选,待到大选时慢慢相看,有备无患。” 皇后伸手,接过名单当即就认真的查看,忘了皇帝还坐在自己身边,更忘了这么大的事儿人都给安排好了,总该谢个礼,表示表示。看来,自从皇后了悟后,乾隆在她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现在连十二一根手指头都快赶不上了。 容嬷嬷站在皇后身后,暗地拉扯她衣角,皇后一怔,抬头,这才发现皇帝正眸色暗沉的盯着她,她面上一红,用帕子掩唇,尴尬的咳嗽两声,讪讪开口,“十二大幸,承蒙皇上您看重,册立为储君,连大婚这事儿都替他考虑周全了,他何德何能……” 乾隆皱眉,抬手阻断她未尽的话,“什么何德何能?朕既然能册立他,他自然有他的长处,你不要替他谦虚,这会使他妄自菲薄,于他日后成长不利。咱们大清朝年轻一辈,若人人都如克善那样,有才能就大胆的展示出来,不假作谦虚,不故作高调,亦不贪图享乐,勤勉奋进,何愁我大清不能百年昌盛,何愁我八旗不能蒸蒸日上?” 自从那日朝会,乾隆特别不爱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谦让,一堆遣词考究,用语华美的恭谦,远不如一句大实话听着顺耳。这直接造成了他日后选拔官员时,特别偏爱那些性情直爽,才能突出,且自信张扬的人,也造就了大清朝堂的一番新气象,提拔了一大批贤臣能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皇后被帝王的话阻的喉头一哽,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幸而十二自那次大朝会回来后,在她耳边一连念叨了好几天克善多么自信,多么强势,多么厉害之类的话,又将克善的英姿反复赞颂勾描,她脑海中印象尤为深刻,这会儿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乾隆为什么对她谦虚的话那么反感,连忙改口,“皇上说的极是,十二自然是好的,克善更不用说。” 话落,抬眼去看乾隆表情,见他神色松缓的颔首,皇后又露了笑脸,想起新月提到的事,便顺势开口,“话说,新月和克善的孝期也快过了,来年也都到了大婚的年龄了,臣妾便替他们一块儿相看了吧。再者,既已被封为亲王,克善也该有自己的亲王府了,赶紧的将他的府邸修葺布置妥当,一是彰显咱们皇家对他的恩宠;二是便于他大婚后能够尽快入住,不会显得太过仓促。皇上您看如何?” 皇后看向乾隆,曼声询问。 乾隆欲拿茶杯的动作一顿,改为紧紧扣住掌下的椅子扶手,脑子嗡嗡作响,足足有半分钟无法对皇后的问话做出反应。 克善要出宫开府?要大婚了?是啊!来年,他就十五岁了!孝期也过了!一直以来把少年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认为自己是帝王便无所不能,几乎快要忘了,这个无所不能,并不包括得到少年的全副身心。眼下,少年还没有属于他,便要先属于别人,一个女人,而且,日后,还有更多个这样的女人!单只是想象,胸中暴涌的嫉妒几乎要刺激的他当场发狂。 他低头,掩住眸中喷薄而出的戾气,咬牙,勉力抑制住心底的狂躁,半晌发不出声音。 皇后见帝王垂头,似在思量,心下不免犹疑:让克善出宫开府有什么可考虑的?想这么半天,许是在思量赐给他哪座府邸合适吧?依皇上对克善的宠爱,定是要事事都考虑周全了才行。 这么一想,皇后不待他抬头搭话,再次开口,“皇上您不用考虑了,以前端亲王给他们姐弟俩留着一座现成的府邸,就在西大街胡同里,制式是按照亲王府的规格建造的,稍微修葺,半月后就能入住。” 乾隆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皇后,眼眸漆黑一片,声音低沉暗哑,“皇后怎么知道的这么详实?连府邸位置和制式都清楚,莫非是克善同你说过了?什么时候?” 乾隆的声音,越到后面几句越是沙哑暗沉,语气一点点变的僵硬冷厉。 吴书来站在他身后,听见他诡异的嗓音,默默捂脸:哎呦喂,皇后娘娘啊,奴才给您跪下了!求您换个话题吧!还有,对皇上这个问题,千万别回答‘是’啊!奴才还没活够呢! 许是乾隆对着皇后说话,甚少有过好声气,皇后竟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换,面上殊无异色的摇头,“不是克善说的,是新月。克善也大了,又刚封了亲王,于情于理,咱们也该赐他一座王府安置。新月今儿想到她阿玛日前留给他们的老端王府,这才问到本宫面前。” 乾隆眼中的冷厉稍缓,沉沉开口,“克善呢?克善可有来找你问过?” 皇后惊讶的瞥他一眼,“克善要问的话,自然该去找皇上,怎么可能来找臣妾呢?再者,这事儿臣妾也不能拿主意,他该是知道的呀!”皇上这问题问的,忒没用脑子了,这种事,只有新月那种不懂俗务的人才会问到她面前来。 乾隆面无表情的点头,忽的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甩袖留下一句“朕有事,先走了。” 皇后看着他迅速消失在殿门的僵直背影,对他突然的离去感到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小十二要大婚了,要做储君了,又立马将他的反常抛到脑后,拿出那份名单和容嬷嬷讨论的热火朝天。 走出坤宁宫,往阿哥所赶去,乾隆负手而行,步履又快又急。而他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宫人们被他身上散发的凛冽寒气所压迫,个个面容惨白,一溜儿小跑的跟着,队伍显得有些凌乱,连大内第一总管吴书来,也眉头紧锁,满脸忧色。 看见这阵仗,一路上的宫人们不待帝王近前,远远便跪了下去,头深深磕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直到皇帝远去许久,才敢起身站立。 不到一刻钟,乾隆便到了阿哥所,直接往克善小院走去,不待守职的太监唱到,当先一步推开房门,自顾走了进去,而后又猛然甩上房门,隔绝了外界视线。 吴书来抚抚被帝王大力摔门撞的红肿的鼻头,心中默默替端重亲王诵经祷告。不不不,咱家这是单纯的诵经祷告,绝没有超渡的意思! 门内,看见黑着一张脸,顶着一身数九寒气进来的乾隆,克善放下手里的书册,脸上丝毫没有惊恐的表情,只是有些意外。 知道他会来,却没想到他会来的这样快,且面色这么难看,怕是出宫开府的事有的磨了。 73、揪心 早春的午时, 日头高挂,将地上所有事物都罩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却又并不刺人眼目,反倒予人宁静祥和之感。拂面而来的微风褪去了冬日的严寒, 夹杂着几缕暖意,几缕花草的芬芳,使人沐浴在其间,浑身说不出的清透舒爽。 耐不住这柔呼呼,暖洋洋的惬意天气,蛰伏了漫长一个冬季的后宫贵主子们纷纷走出宫门,或三三两两的邀伴在御花园赏景, 或独自找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沐浴阳光。 公主所里, 想着出宫在即,心情大好的新月也不再整日待在房中,而是一有空便出去走走,欣赏御花园的春景。 此刻, 她正招呼着云娃在自己院子中的石桌上摆上瓜果茶点, 满脸的欢喜雀跃,似要招待闺蜜畅谈的样子。 云娃被她指挥的团团乱转,摆好的瓜果换了又换,五六次后方才换上了足够新鲜,足够令她满意的果品。 “你们在做什么?”清朗的少年嗓音传来,打断了一忙乱,一雀跃的两人, 两人转头,齐齐朝院门看去。 “奴婢见过王爷。”云娃连忙跪下行礼。 “克善,你来啦。”新月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嘴唇抿紧,略一点头,不安的问道。 世子如今已经晋封为亲王了,是咱们端王府的主子了,格格怎得礼数这样敷衍?且王爷来看她,她怎得半点喜意也无?云娃抬眼,偷觑面前站立不动的少女,心内暗忖,眉头紧紧皱起。 克善倒是对新月明显不欢迎的态度不以为忤,叫起云娃,径直走到石桌边,在主位上落座,凤目环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瓜果茶点,挑眉朝新月看去。 “新月这是准备待客?来者何人?”接过云娃恭恭敬敬递上的茶水,他不紧不慢的问。 新月低头,想起两位格格对克善的诸多恶评,下意识的便隐瞒道:“啊,是的,招待日前在御花园认识的几位格格。” 她语焉不详,克善也没兴趣再问,轻轻将这个问题放过,朝自己身边的石凳指去,“坐”。 新月连忙依言坐下,不敢稍慢一点。眼前的少年只几月不见,威势又更胜以往,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连直视一眼亦需要莫大的勇气。 见新月坐好,克善也不言语,拿起茶杯缓缓啜饮,盯着面前不远处盛放的,不时吐露芬芳的一丛丹桂,嘴角笑容清浅,似是沉溺于春景,心情惬意。 见他模样悠闲,新月高悬的心稍稍落下。 克善睇视暗暗松了口气的新月,唇角一勾,放下茶杯,冷不丁的开口,“听说,日前你去坤宁宫中询问我出宫开府事宜。观你面色,心情不错,对出宫很是期待吧?” 刚放下心防便被直接问上这么一句,新月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摔倒,慌忙扶住石桌,稳住身形。她脸色涨红,嘴巴张张合合好半晌后才吞吞吐吐的答道:“不不不,没有的事。” 克善被她拙劣的说谎能力逗笑了,嗤笑一声,声音平板,语速缓慢的开口,“不管你有没有,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不该想的事切莫去想。日前皇上已经应允我在阿哥所内完成亲王册封礼,你我出宫之日便是指婚之日,你那些个小心思便趁早给我歇了,闹出什么事儿来,丢的可不只你的脸面!若你还不老实,凭我亲王之位,替你找一个蒙古郡王或世子联姻也不是难事,你便远远地去那苦寒之地,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去蒙古联姻,哪怕贵为皇室公主,日子也极为难熬,大多寿数不长,更何况是失去母家支持的宗室格格?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上无可奈何,非得送一两个公主过去政治联姻,哪家皇亲贵戚愿意把女儿远嫁蒙古的?克善这威胁,已是相当的严厉了。 然而,新月脑子里恐惧的却全不是嫁去后的凄凉,而是不能相见努达海的绝望。但,不管她害怕些什么,脑电波与不与克善一个频道,好歹,克善的威胁算是奏效了。 新月抹去眼角簌簌下落的泪珠,紧紧抓住克善胳膊,一迭儿的摇头,嘴里连声哀求:“我不想了,日后老老实实的在佛堂抄经守孝,求求你千万别把我嫁去蒙古!”说着说着便要跪下。 克善蹙眉,拂开她的钳制,朝云娃看去,“云娃,扶你们格格起来。” 云娃应声,连忙上前扶起已经跪到地下的新月。 “你若安生,我自然会给你寻个好归宿。”克善待新月再次坐定,瞥一眼她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厌恶的别开头,冷声说道。 找个门户较低,老实木讷的人嫁过去,已算是新月最好的归宿了吧?他心内暗忖。 新月闻言垂头,默默饮泣,并不言语,貌似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自克善性情大变之后,她对这个弟弟从来是惧怕多于亲近,对他的种种安排除了听从,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克善也不需要新月的回应,见她哭的颇为凄惨,似是有所觉悟,心里稍感安心,与云娃又简单交待几句便甩袖离去,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连多看一眼也不曾。 这个女人,不能弃之不顾,也不能无故断绝关系,是他这辈子摆脱不掉的麻烦!只希望在他的敲打之下,她能够安生一点,否则,他不介意从源头上掐断她的妄想。 ~~~~~~~~~~~~~~~~~~~~~~~~~~~~~~~~~~~~~~~ 敲打了心思蠢动的新月,克善安下心来办差,半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行册封礼的当日。 册封礼举办的极为隆重,八名校尉抬着供奉亲王,郡王册宝的采亭一路由司仪鼓吹乐器相送,直从长安门送进宫中,到得太和殿阶下才堪堪停住,由使节下阶,小心翼翼的捧着册宝,置于太和殿案上,六部尚书与各大德高望重的亲王均有出席观礼。帝王亲自拿起册宝。授予正史,正史捧宝印跪拜,再次呈于采亭内,抬往阿哥所给设香案等候供奉跪拜的两王进行受封。 行过三跪九叩之礼,接过王位册宝,两名少年面容平静,举止沉稳,不见半点沾沾自喜或轻狂之态,使得观礼的诸臣暗自点头。 不日,新出炉的两王立刻成了满宫里瞩目的焦点。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除了皇后心情大好外,无不咬牙切齿,妒恨难平,心中争宠承嗣的念头开始还只如星星之火偶尔闪现,被这惹眼的场景一催化,顷刻间便燎了原,熊熊燃烧起来。 朝廷内外,对新上任的两王无不抱着观望审视的心态。待到几月过去,两王六部轮值,工作勤勉,手段老练,全无初出茅庐的生涩之感,圆满的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差事,有心的纷纷歇了心思,无心的,莫不交口称赞。总之,朝廷内外俱是众口一辞的肯定,直言‘皇上慧眼,皇上圣明’,惹的近来纠结抑郁的乾隆也心情大好。 这日,提前处理完政事,乾隆招来克善,也不说为着什么,搂着他静静抱了好一会儿,然后自顾替他换上简单的行服,带着他乘着马车便秘密出了宫。 “神神秘秘的,要带我去哪里?”车马开动后,克善环视两人身上简单低调的着装,无奈的问。说风就是雨,这爷儿俩真真是一个脾气。 乾隆揽过他小肩膀,抿唇一笑,凑近他玉白的耳廓,啄吻一记,而后低声呢喃,“问这么多作甚?去了就知道了。” 克善斜睨表情神秘的男人半晌,忽而轻笑。这男人,怎得一日幼稚过一日?再没有两人初识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已渐渐走进了他的生活,亦走进了他的心里,如何割舍也割舍不去了。 他不再多问,心安理得的靠着男人温暖宽大的胸膛,静静闭目养神。 乾隆侧首,眸色转为暗沉,细细用目光勾描他俊逸的五官,收拢双手将他紧紧环抱,嵌进自己胸膛,心头一会儿甜的发软,一会儿又苦的发涩,半点不敢去想两人的未来,只想紧紧抓住眼下两人相守的分分秒秒,过得一天是一天。 苦思了这许多日子,依然没有找到一个行之有效又无后顾之忧的办法避开克善的指婚,他心头的不安一日日加剧,只能借着与少年身体的紧紧相贴才能稍微安下些心来。 有时候,他甚至会暗恼:克善为何不是个女子?醒转过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爱了便是爱了,于性别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心下又突地发狠——干脆一辈子不准他成亲,可想到朝臣们的侧目,对克善的种种非议,视他为娈宠佞臣,否定他的一切努力和功绩,他又恨不得扇自己两下,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切莫害了克善一辈子。 于是,为了杜绝自己胡思乱想,自我折磨的行为,大清的帝王开始了一段极为勤政爱民的办公生涯,其因公忘私,废寝忘食的程度直逼先皇雍正爷,且隐隐有赶超之势,令一干忠臣贤臣老怀大慰,也苦了一帮子只知逢迎拍马,浑水摸鱼的庸臣。 马车拐进西大街,到了一座门庭巍峨的府邸停下。 乾隆牵着少年,下得车来,转身,抬头,朝府邸门庭上高悬的匾额看去。 匾额做工大气,金边黑底,色泽鲜艳,显是刚刚悬挂上去不久,上书‘端重亲王府’五个金光闪闪的漆金大字,笔力雄劲,气势磅礴,一看便知是乾隆的手笔。 克善挑眉,向正热切盯着自己,眸中满含期待的乾隆看去,微笑问道:“我的府邸修好了?”是不是太快了? “还没,仅装点好了门庭,内里还有待修缮。今日只是心血来潮,想着单独与你出宫转转,思来想去,这个地方最合适。” 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帝王的身份,感觉无比压抑的他只想带着心爱的人一起出逃片刻。是的,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连逃避,也只能逃避片刻。 克善瞥见他眼中的重重阴霾,恍然的点头,心脏暮然间揪痛。 这世上,最无奈,最揪心的事是什么?‘相爱的两人不能在一起’绝对名列榜首。 74、违制 在巍峨大气的府门前站立了片刻, 乾隆牵起少年往府内走去。 两人十指相扣,在王府花园中缓步慢行, 边行边四处巡视,时而交首, 低声讨论一阵,气氛融洽而和谐。 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成,堪堪只及帝王的肩膀,两人携手漫步,不但不给人突兀的感觉,反倒显得十分合衬,十分自然。 从门庭绕到后院, 王府内到处可见正在忙碌当中的匠人。有的爬上高高的木脚架, 伏在门梁屋檐上重新描绘其上的华彩纹饰;有的佝偻在花园中,将从皇家园林挪移过来的名贵花木分门别类的一一填埋入挖好的土坑,拍实泥土;还有的聚在工房里,专心致志的打磨器物和家具。 原本破旧空旷的端王府, 此时一派繁忙景象, 其未来尊贵奢华之状,如今已可窥见一二。 克善将整个王府各处巡视完,站在府门前,蹙眉,指指内里已初见金碧辉煌之气的层台累榭,朝乾隆挑眉问道:“内务府是怎么督造的?这般奢华,已是违制了吧?” 乾隆闻言轻笑, 想来,也只有眼前这少年才会这么直白的嫌弃自己的荣宠。更甚者,他不稀罕也不需要自己的荣宠,因为他心中自有一杆秤,该他得的,他绝不会推辞,不该他得的,他也不会去强求,随心随性,特立独行。如此,才会让他越发的忐忑难安,越发的想将他紧紧抓住。 “违制?傻瓜!朕告诉你,放眼整个京城,七成以上的王爵府邸都已违制。法不责众,朕就算不满,也只得装聋作哑,难不成还让他们统统把府邸给拆了重造?你违制一回,他们也无甚说头!” 乾隆揽过少年肩膀,捏捏他嫩滑的脸颊,语带戏谑。 克善睇他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不可。我的府邸,谁都知道是你下旨亲令内务府督造,如今在你眼皮子底下违制了,岂不是向京中权贵传达一个信号——你不但不追究违制行为,还刻意的纵容。如此,日后京中勋贵们的攀比之风更甚,败坏奢靡的习气大行其道,于朝政,于八旗,于社会风气极为有害。” 八旗制度本就日渐腐朽没落,乾隆后期的铺张浪费更使得八旗制度进一步走向朽坏,他既已事先清楚八旗的终局,身在局中,岂可坐视不理?大动作整治他尚无那个能力,以身作则却是必须的。 想罢,他握住乾隆的大手,捏了捏,指向府内忙碌不停的匠人们,请求道:“你让他们都停下吧,着内务府的官员赶紧过来,查看工程进度,有违制的情况,即刻责令拆了重建。只管拿我开刀没关系,严厉点,大张旗鼓点,务必要让这满京城里的勋贵们都看清楚了。若连深受皇恩隆宠的我亦要受到如此严厉的苛责,看日后谁还敢明目张胆的违制?八旗铺张浪费,骄奢淫逸之风是该好好刹刹了!” 克善说完,良久不见乾隆回话,这才转头向他看去,只见身旁高大的男人正微微俯身,定定凝视着他,眼中眸光变幻,其中暗藏的情绪,流转间复杂难辨,似要保持着这凝视的姿势,直至恒古。 “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克善挑眉,放开握住他大掌的手,转而朝自己玉白的面颊抚去。 “不要放手!”乾隆突兀的厉喝,快速擒住他的手,紧紧纳入自己掌心,掌心因情绪激动而汗湿了一片,“你没有哪里不对,反而,你太对了!对极了!” ‘对的’他心里五味杂陈,分不清是心疼不舍多些还是幸福感动多些,一颗滚烫炽热的心脏剧烈鼓动,快要蹦出胸膛。 在这个世上,有谁不盯着他的地位权势,真心实意的为他考虑?除了眼前的少年,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孤单冷寂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个人,破了他的心防,暖了他的心扉,让他如何能够不去爱他?让他如何甘愿放手,将他交给别人? 眼前的帝王,明明嘴里说着赞同的话,可眼里的阴霾和痛楚却逐渐转为浓郁,将他本就幽深暗沉的眸子染的更是漆黑一片,找不见半点神光。克善不禁有些担忧,拉拉两人相牵的手,小心开口:“恩,我不放手。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不然,咱们马上回宫吧?今日违制的事就算了,让他们日后再改。” “没,朕很好。宝贝如此为朕考虑,朕很感动,一时就说不出话来了。”瞥见少年眼中的忧色,乾隆立刻放缓表情,抛开心中纷乱的杂念和纠结苦痛,语气万般温柔的安抚到。 克善审视他片刻,瞥见他眼底缓缓沁出的柔光,终于放心的颔首。 安抚了克善,乾隆朝吴书来看去,抬手道:“派人去找来保和傅恒过来,让他们看看这端王府是怎么督造的!” 吴书来躬身应诺,立马打发一名侍从去内务府叫人。 待来保和傅恒匆匆赶到,乾隆近日来本就心情抑郁,这会儿有得发泄,根本不讲什么情面,带两人四处在端王府内走动,将违制之处一一点出,当众大加训斥,直训的两人频频拜倒认罪,腰都直不起来。 端重亲王面色沉沉站在一边旁听,待到两人拜倒,便也跟着一块儿跪下领罪,动作干脆利落,半点不做分辨,态度鲜明。 强忍着拉起少年的冲动,乾隆将这出‘周瑜打黄盖’演的声色俱厉,声响震天。 待到好不容易清点完所有违制之处,他马上颁下拆府重建的口谕,责令来保,傅恒,亲自督促,即刻动工。 得到圣令,刚修整不到一半的端王府内烟尘四起,但凡违制之处,都被拆的一干二净,刚刚还气象一新的府邸转瞬间一片狼藉。 帝王带着亲王和一干内务府大臣站在府门外观看匠人动工,不顾四处弥漫的烟尘,将督办到底的决心展露无遗。 离的端王府近的王侯勋贵首先得了消息,派人远远观望。待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情况,问明原因,心中惶惶不安,纷纷绕着自家院落走了无数个来回,将违制之处暗暗记下,想着哪天悄然把这些地方都整改了。想那端重亲王,如今的朝堂新贵,圣上身边的第一宠臣,都吃了挂落,府邸都给拆了,他们这点子分量,完全不够看啊! 由于动静太大,连端重亲王,来保、傅恒三个天子近臣都为王府违制招了圣上训斥,离的远了的权贵们不久也得了消息,心中无不惶恐。这天过后,京中各大勋爵府不约而同的大兴土木,府邸不见扩建,反倒越修越朴素,越修越低调,成了京城一大奇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监督着匠人们将端王府违制之处拆除,乾隆站在王府大门边,朝门内的狼藉观望,想着这幅破败之境,不知要拾掇到何年何月方能完工,竟暗暗合了自己心意,不由的心头大悦,严肃的面容上隐隐约约露了笑意。 傅恒站在帝王左后侧,瞥见他脸上隐露的笑容,稍稍放松紧绷的情绪,对他今日的苛责摸不着头脑。本以为凭帝王对端重亲王的宠爱,这府邸,必是要庄严巍峨,大气奢华的,他这才放心的让手下有心拍马的人去督造,没曾想,竟是惹了一场无妄之灾。 再转眼朝身边站立,面容平静,表情分毫不见委屈的少年看去,想到这人历来与帝王之间那难言的默契,脑子一转,灵光乍现——今儿这出,莫不是两人特意演给人看的吧? 心中一凛,傅恒埋头苦思自己府上可有违制之处,观皇上今天这态度,日后,各八旗世族的骄奢淫逸之风可得好生刹一刹了! 而站在他另一侧的来保,此时也是一脸沉思,若有所悟。 两人心中明悟,想到原本应当划归端亲王名下的那些产业,怕是也有违制之处,连忙找来单据,呈给皇上过目,由他来定夺,酌情增减。 乾隆接过长长的单据,一项项仔细过目,其上罗列着亲王分封后应得的供奉,有山海关内的大粮庄20座;银庄3座、半庄2座、瓜园2座、菜园9座,山海关外大粮庄6座、盛京大粮庄4座、果园3座……俱都符合亲王制式,无有违例。 乾隆满意的点头,将单据递给克善过目。 克善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眉开口,“这些个供奉也违例了,除了这三座银庄,其余的都划掉吧?” 乾隆一脸错愕,接过单据再次审核,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俯身直视克善清亮的双眸,放软嗓音安抚:“这些都是分封亲王的定制,没有违例,克善尽管收着。” 来保和傅恒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这单据明明是按以往的惯例拟定,怎得端重亲王拒不收受,只要三座银庄?三座银庄折银缴纳的贡赋可不够一个亲王府吃上半月的。 克善不管众人作何想,推开乾隆递过来的单据,轻轻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奴才不是正经的宗室亲王,而是异姓王。奴才自有奴才阿玛留下的产业继承,这些个供奉,确实违例了,奴才不敢收受。” 这是怕别的宗室亲王对自己心有怨念,引得皇族离心吧?乾隆闻言恍然,心情动荡,怔怔难言。 起初,他对少年的看重,对少年的特别照拂,莫不是冲着他的才能和孤苦身世去的。想着自己能将这少年牢牢掌控,为自己所用,培养成自己的近臣,能臣,孤臣,将他捧到高位也不无不可。如今,两人之间的感情已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心甘情愿的赋予他无尽的财富和权利,可少年却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恃宠而骄,没有贪得无厌,依然对他实心实意,顾虑的细致又周全。 胸腔滚烫,乾隆按捺住心内欲将少年牢牢禁锢在怀中狂吻的冲动,伸手轻抚他脑后的发辫,嗓音沙哑道:“你阿玛那些产业早在荆州民乱中被毁于一旦,你何来的家业继承?听话,这些田产庄园你且收下,不然,日后出宫开府,没有收益来源,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是一大笔嚼用,你应付不来!” 循循劝诱,乾隆表情万般温柔,直看的一旁的来保膛目结舌。 傅恒倒是对两人比亲生父子还亲的相处场面习以为常了,心内暗自赞叹:这端重亲王小小年纪,揣摩圣意的功夫就如此炉火纯青。先是整改自家王府违制,替皇上整顿八旗奢靡之风当了卒子;又是认清了自己异姓王的敏感身份,以退为进,加深皇上对他的信赖!如此这般,日后,他何愁不得皇上重用?这心机,真是深不可测啊! 76、含香 继被封为亲王后, 端重亲王近来的作为使他再次成为各大满洲贵族们关注的焦点。 首先,他以府邸违制, 在皇上面前自请降罪,被皇上严厉训斥并责令整改, 转瞬之间端王府便被拆了个干净,引得各王爵府邸无不引颈观望,心中恐慌。跟风拆府改建违制之风一夕之间在京中盛行。 其次,他坚决不受亲王供奉,单只要了三处银庄做产业,皇帝二话不说便允了,给他降级, 按郡王供奉置办产业, 且产业置办的相当潦草,田产亩数不足,只略得了几个庄子。 消息一传出,原本对皇帝宠幸分封异姓王而心中颇有怨念微词的宗室们消停了。 看吧, 即便你已封为亲王, 与咱们爱新觉罗皇族正经出身的亲王还是有巨大差别的!以退为进辞了亲王供奉又如何?想借此博得皇帝信任?没曾想皇帝会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吧?鱼跃龙门,其前身到底是鱼,不是真的龙子龙孙,只得一个名头好听罢了。 有好事观望的,盯着亲王手里头几处寥落的产业讥笑不已,等着看他大婚开府后怎么过窘困拮据的日子。 也有有心者,观亲王这两手举措, 对他城府之深暗觉心惊,对那些讥笑嘲讽亲王之人颇觉愚钝。 亲王这两手那才叫高杆!一举三得! 一来,平息了皇帝心中对异姓王的芥蒂,稳固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见之前的端王和齐王两大异姓王府是如何败落的吗?这其中哪一处没有皇帝的手笔。可为何到了端重亲王这里,皇帝却对异姓王这么信任宽和了呢?还不是端重亲王才能卓绝,安守本分,又忠心不二?再者,以端重亲王那狂傲的性子,他压根儿不稀得耍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人说不受供奉,那就是真的不受!小小年纪在这场泼天富贵面前就能这么淡定从容,不为所动,其心志之坚定,可见一斑!宠幸这样的人,有何好不放心的? 二来,平息了宗室中对端重亲王强势崛起的怨愤和微词,稳固了宗室与皇室的关系。 三来,平息了日前自身因隆宠太盛而引起的诸多嫉恨,隐藏了自身锋芒,稳固了与同僚之间的关系,便于日后行事。 与以上这么多好处相比,端重亲王吃的这点子亏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还有帝王信任和宠爱在,何愁日子拮据?有些人,当真是白目的很! 然而,不管京中众勋贵们如何猜度这位稚龄亲王的心思,亲王只每日认真办差,用一项项完美的政绩堵上众人的嘴,而他手底下接收的六所钱庄,自是乾隆挑挑拣拣选送的资本最为雄厚的,基础本就很好,再加之亲王那现代化的运作手段,精准的投资眼光,其发展之势无比迅猛。 仅半年时间,被亲王取名为广通的钱庄便已在江宁,杭州,苏州,奉天等商业繁华的大城市中设立了分铺,打出了名符其实的‘广通’招牌,银钱如流水,汩汩流进端重亲王的腰包。 待到京中众人回神,盯着转瞬间就巨富无比的端重亲王,又红了眼,这才恍然间想起端重亲王大小金川一战中博得的名号——敛财神。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见识过亲王敛财风采的人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直言敛财神,果然名不虚传。 有嫉恨难平者,跑到皇帝面前弹劾端重亲王经商,与民争利的。被帝王一句“既是如此,那爱卿把你名下所有商铺上交朝廷,朕便收回端重亲王和所有宗室王爵名下的钱庄。” 这句话说的好事者大汗淋漓,心中懊悔的忖道:今次不但断了自己财路,还连同得罪了所有宗室王爵,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以后日子难过了!当即跪下磕头请罪,收回前言,被朝中众臣引为笑柄。 至此,无人再敢拿端重亲王的钱庄说事。 也有跟风者,纷纷开办起钱庄,或将原先自有的钱庄改制,效仿亲王的经营手段。但无奈,广通钱庄早已在业界打响了招牌,且分铺遍及各路商业繁华区,商家们存钱,俱都认准了‘广通’的名号,对别家钱庄不信任,亦不买账。这些新开办起来的钱庄不到半月,因生意萧条又纷纷关张,失了信誉不说,还背了一屁·股债。 这回,非议妒恨的声音彻底消停了。不服气不行啊!不然,钱庄开办了这么多年,怎么到了端重亲王手上,生意就这么如火如荼了呢?抵押借贷,分期还款,跨庄取款,改制加密银票,完善户头管理体制……这一条条的,哪个能想的出来?人不发财,就真是没天理了!时也命也! 那些等着看亲王日后过窘迫拮据日子的人更想自挖双目。就眼下钱庄这发展势头,人离富可敌国仅一步之遥,背后又有皇帝撑腰,这还叫拮据?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穷的上街乞讨了? 不过,真的待到端重亲王富可敌国之日,怕是连皇上也容不下他了吧?这么一想,被钱财招红了眼的众人心理又平衡了。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富可撼国者,从来没有好下场,他们只管等着看戏就是了! 不管别人对自己如何非议编排,克善分毫不为留言所动,该做的事,依然每天在做,勤勤恳恳的上朝听差,下朝办事;钱庄的发展势头更是迅猛,一日壮大过一日。 他心中有谱,自是稳如泰山,但架不住有人替他着急。 这日,十二特意等在阿哥所外,拦住刚刚从衙门回来的克善,将他拖进房中,按坐在椅子上,一副准备长叹的架势。 “这么急着找我,所为何事?”克善被他连拖带拽的按坐下来,接过侍从进上的茶水,缓缓啜饮一口,瞥见十二越发着急的表情后,语气颇为无奈的问道。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十二夺过他手中的茶杯,“你开办的那个广通钱庄,摊子越铺越大,快要遍及大清半个国土了,你自己算算你如今手头聚敛的财物,有多少了?” 克善偏头略略估算,慢条斯理的开口,“恩,约莫有500多万两白银了吧。”表情平静,丝毫不为这庞大的数字所动。 这个大出预料的数字却让十二倒抽了一口凉气,拽住他衣袖急道:“我的天!还是我低估了你。你要赚这么多钱做什么?你可知道我大清一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去年是1400多万两白银,你半年就将大清整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拢到怀中,你不要命了吗?我皇阿玛再宠你,若你行事失度,危及大清根基,他也是不能容你的。” 克善为十二的瞎操心失笑,可内心感动莫名,拍拍他肩膀安抚,“放心,这500万两白银是民众的钱,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将它们聚拢,合理的分配,调度,生息,为我所用罢了。且,这个钱庄,名义上是我的,其实,却是你皇阿玛的,未来,还会转交给你,你莫担心。” 十二张口结舌,半晌后收敛表情,忽的轻笑起来,声音自嘲,“我说你怎会大张旗鼓的去给自己敛财,做这等蠢事,原来是你和我皇阿玛早有默契。看来,聚敛这么多钱财,你们将来还会有大动作了?是我多事了。” 克善点头,“大动作会有,你快要立为储君,这事,你皇阿玛自然会告诉你,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你关心我,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多事?说句逾矩的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扶持,互相劝解,那是理所应当。” 十二听了克善难得一句类似于倾诉,肯定两人之间友谊的话,哪里还有半点沮丧?立马就眉开眼笑了,嘴里连连应是,手上还不忘大力拍击克善肩膀,以显示两人铁杆的交情,直拍的克善那小身板摇摇晃晃,内里苦笑不已。 只一年多,这孩子已经高出他一头了,连身板也逐渐向他父亲靠拢,越来越壮实了,让瘦弱单薄,身高停滞不前的端重亲王情何以堪呐! 说完最紧要的事,十二松了口气,懒懒的靠倒在椅背上喝茶,又吃了两个茶点进肚,忽的直起身,看向克善,欲言又止。 “怎么?又有什么事?”克善睨他怪模怪样的表情,好笑的问。 十二挠挠耳尖,语带迟疑,“那个,听说回疆的阿里和卓要进京朝贡了,你听说了吗?” 克善点头,“恩,略有耳闻。” 十二支支吾吾,“那……那他带了他最宠爱的女儿含香公主一道进京,你可知道?听说他的女儿有回族第一美人之称,生下来便体带异香,诞辰之日百花齐放,被回民奉为神女转世。” 听着怎么这么传奇,这么熟悉呢?克善摩挲自己下颚暗忖,沉吟道:“你这是在暗示我,他准备将这个神女转世的女儿送给皇上联姻,作为回部与大清百年修好的见证?” 十二默默点头,暗自审视克善表情,见他面容平静,眸光清澈透亮,丝毫不为这个消息所动,心中略略安心。 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克善和自家皇阿玛之间的关系,但是,长时间的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十二对两人间逐渐升温的感情竟也渐渐习以为常,待到惊觉有异,想通后也只是长叹一声——‘啊!原来如此!’,这事便就在他心中这么过了。总归,乾隆的感情问题,压根儿轮不到他来过问。反而,他还更加忧心克善被自家皇阿玛耽误了。 克善瞥一眼暗地打量自己面色,动作表情鬼祟非常的十二,心内好笑,不得不追加一句,“联姻历来是两部交好最寻常的手段。身为帝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以国家利益为基准,连收受什么样的女人,也是政治考量下的产物,这是必然,你日后做了储君便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你们的处境和身不由己咯?既然你看的这么透彻,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心中暗忖,十二彻底放下心来,随意挑拣些朝堂上的趣事与克善闲聊,半个时辰后方才笑容满面的离开。 送别十二,克善转身回房,脸上俊逸清雅的微笑刹那间消散。 挥退侍从,独自在房中静坐良久,他忽而掩面失笑——呵……这就是现实,他早已预料到的,让人无法抗拒的现实。果然还是顺应时事最为妥当,想那么多,除了自苦,别无益处! 转瞬就调节好了心态,端重亲王收起脸上的寥落,拿起一叠账册认真的查看,房中气氛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77、强卖 对于阿里和卓偕女儿进京朝贡的消息, 乾隆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想着,阿里和卓带女儿前来联姻, 若自己坚持不受,他也不能上赶着倒贴, 强买强卖吧?若只是为了见证大清和回部的和平,将含香指给宗室中有分量的亲王做嫡福晋也是使得的。 心中有了完全的考量,乾隆也不想拿这事去克善面前说道,引他心烦。 而克善,早已料到乾隆作为帝王的无奈,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除了刚听闻这个消息时有些膈应, 略微调整,心态也就摆正了,在乾隆面前也不提及。 于是,两人丝毫没把含香看在眼里, 平平静静, 甜甜蜜蜜的相处了大半个月,完全不知这个女人将在乾隆的后宫掀起怎样的风浪。 半个月后,阿里和卓一行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京城,由理藩院的主事带领,在京中的回回营安顿下来,稍微洗漱,片刻后便接了乾隆圣旨, 宣他当晚进宫,参加为迎接他而特意举办宴会。 阿里和卓受宠若惊,连忙拉着含香跪下接旨,谢恩。 酉时,天将擦黑,阿里和卓领着一身白衣,半张脸用薄纱遮住的含香进宫。 一路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宫道上,看着宫道两旁林立的层台累榭,丹楹刻桷,虽然半遮半掩的藏于薄暮之中,看不分明,可丝毫无损于它们巍峨的气势和巧夺天工的建筑技艺,再观脚下踩着的砖石,色泽漆黑莹润,质地细腻光滑,与普通砖石大为不同,无愧其‘金砖’的称号。阿里和卓看的目不暇接,眼露艳羡,臣服之心更加坚定,不由朝身旁的女儿看去。 “含香,你看看这大清皇帝的宫殿,多么宏伟高大,金碧辉煌!再看看咱们脚底踩着的砖石,一块价值就抵得上一两黄金!还有这栏杆,是汉白玉雕成!当真是琼楼玉宇,神仙才住得起的地方。阿爹送你到这样的好地方享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今晚,你好好表现,咱们回部的安宁就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若你不听话,阿爹马上就派人去杀了蒙丹,听清楚了吗?” 阿里和卓又是利诱,又是威逼,一门心思的想把跑偏的含香拉正回来。中年得子,本就是大喜,还是这么个体带异香,貌若天仙的女儿,自然只有大清帝王这样身份高贵的男人才能与之相配!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暗忖。 含香在他说话时一径以沉默回应,待听到杀意十足的最后一句,方才颤了颤身子,动作僵硬的点头。 阿里和卓见她点头,心中满意了,加快脚步,前往太和殿与帝王相见,见面后,两人略略寒暄几句,乾隆伸手引阿里和卓入座,阿里和卓躬身回了一个回疆大礼,方才动作拘谨的入座。含香跟在他身后坐下,垂头默默不言,极没有存在感。 阿里和卓和乾隆叙谈了半天,乾隆愣是没往含香那里看上一眼,更别说垂问了。 阿里和卓有些着急。这情况不对啊!素闻大清皇帝极好女色,他早派人将含香的艳名传入京中,肯定也入了帝王的耳,怎得他竟是连看含香一眼,垂问一声也无?这叫他怎么好开口谈联姻之事?虽然心中焦虑,但他很快稳住心神,朝含香睇去。 含香接收到他暗示的目光,微微颔首后悄然退下。 待含香退走,阿里和卓朝乾隆拱手道:“启禀皇上,小女特地为皇上准备了一个节目,还请皇上赏脸一观。” 抛头露面,以舞娱人?这是公主还是歌妓?阿里和卓脑子没病吧?心中腹诽,乾隆面上却丝毫不显,摆手朗笑道:“哈哈,公主有心了!朕拭目以待。” 听闻两人交谈,台上坐着的后宫嫔妃们,包括皇后,俱都脸色一变,暗道来了!台下的百官也面露暧昧之色,视线交汇,各自都对阿里和卓的打算心知肚明,纷纷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传说中的含香公主是如何的艳色逼人。 克善半敛眉眼,端起桌前的一杯酒,仰首一口饮尽,而后垂头,慢慢旋转着手中小巧的酒杯把玩,仿佛这小小酒杯中蕴藏着无穷的乐趣,令他爱不释手,在一群引颈期盼的朝臣中尤为显眼。 看见克善对传闻中的美女如此平淡的反应,乾隆微眯双眸,内里极为安心。 舒缓的音乐响起,一白衣飘飘的少女被几名大汉抬上太和殿正中铺着红地毯的舞台,大汉们行到舞台正中,将她缓缓放下,她起身,踩着突然激昂起来的音乐节拍,旋转跳跃,舞姿灵动,翩然若仙,霎时就吸引了台下众人的视线。 台下众人陷入痴迷,连后宫女眷也看的目不转睛。 阿里和卓不着痕迹的四顾众人表情,心中得意,转眼看见面带微笑,眼中却丝毫没有惊艳痴迷的乾隆时,他的笑容僵了僵,心中刚消去的焦虑又悄然浮上。 待看见含香随着最后一个舞蹈动作的结束,卸下面纱,露出绝美容颜,引的台下众人目眩神迷之际,乾隆表情依旧,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他心中的焦虑更甚。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乾隆这是敷衍的微笑,其实半点也看不上自己的女儿,阿里和卓这回部首领算是白当了。可来时的路上他便打定了主意,只有自己的女儿入了帝王后宫,博得帝王爱宠,他的利益才能实现最大化。‘皇帝的岳丈’——这名头在回疆足以令他震慑一方! 此时没看上,不代表日后也看不上。我女儿那么漂亮,把这一干后宫女人都给比了下去,绝没有不受宠的道理!许是皇帝不好做出沉迷女色的样子,在强装呢? 心里反复猜度,又想到自己在回疆不太稳固的地位,阿里和卓一咬牙,站起身来对乾隆行了个大礼,高声说:“敢问皇上,您看我这女儿含香公主如何?她生时百花齐放,体带异香,据说是神女转世,是我回部的珍宝,也是我最宠爱的女儿。如今,我就将我最宠爱的女儿,整个回部的珍宝作为礼物送与您,见证我回部与大清的和平。” 阿里和卓这话,直将含香比作随意赠送的物品,将她贬到了泥里,以显示回部依附大清,向大清俯首称臣的诚意;同时,也将这物品赋予了极崇高的意义,将之上升到了邦交和平的高度,让人拒绝不能。若乾隆坚持不受,便是看不起回部的效忠和臣服。 乾隆没料到阿里和卓大庭广众之下就来这么一手,一时间被堵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可以,他极想大力擒住阿里和卓的肩膀,死命摇晃并咆哮:你这是在搞哪样啊?公主联姻这等庄重的大事,不该私底下再谈吗?那样朕也好拒绝并给她指婚啊!你这样上赶着倒贴,硬塞给别人,你是老鸨吗?还让公主当众与男人共舞,又是被抬,又是被举的!你这带来的确定是公主吗?啊?不是你中途改道买来的扬州瘦马? 心里各种咆哮,各种草泥马疯狂奔腾过境,死命在他心尖上践踏,乾隆都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硬撑了过来,勉强维持着淡然的表情,转眼朝台下看去,扫过百官们略带怜悯的面孔时,他表情僵了僵。 好么,自己倒成了让人同情的对象了!不过,也却是如此!即便自己不能当众打回部脸面,拒绝这桩婚事,单看含香刚才那放浪形骸的舞姿,已是闺誉尽毁,指给宗室就是给自己招惹怨恨啊!如今,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直至扫到克善的身影,他的表情更加僵硬,眼中的挫败直接转为深沉狂猛的怒火。 无他,克善不但没有面露不悦,待他看过去时,还略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他致意,以示恭贺,动作优雅表情淡然,仿似早就料到这一幕似地波澜不惊,浑不在意。 你就这么不在意朕吗?此时此刻你竟然还能保持平静?乾隆眼眸微眯,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其上暴起条条青筋。 压下心中翻涌夹缠的苦涩,恼怒,和戾气,乾隆朝阿里和卓睇去,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僵声道:“回疆这大礼着实珍贵,朕却之不恭了!即日起,含香公主便不再是回疆的公主,而是朕的香妃,赐住宝月楼。” 他圣旨一下,满堂哗然。 仅一面,仅一舞,一个回部小小的公主,转瞬间直接跳过了四级,升为妃位,这荣宠,远胜当年的令妃多矣!不过,就凭香妃这艳绝六宫的长相,不得宠倒是一件怪事。只怕今日过后,这太和殿上的一舞又要被好事者传开,编成一则香·艳的轶闻,广为流传。 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阵,连忙齐声向帝王道贺。 乾隆颔首,眼睛却一直盯着座下面如白玉的少年,见他也跟着朝臣一起道贺,嘴角清浅笑容一直未变,帝王眸光闪了闪,胸口有如被万箭穿心,痛的他额头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这样也无法令你变脸,你心里究竟将朕摆放在何处? 又勉力坚持了一阵,直至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乾隆以阿里和卓远道而来,身体疲惫,急需休整为理由,提前宣布宴会结束。 一成了帝王岳丈,便蒙受他这样细致周到的关心,阿里和卓志得意满,看着宫人将含香送进宝月楼后,满脸带笑,轻飘飘的离开。 克善见乾隆离场,当即也起身,脸色暗沉,负手快步往阿哥所的方向走去,把被朝臣团团围住,联络感情的十二抛到脑后。 一路上,想找亲王搭讪的朝臣瞥见他脸上冷硬的表情,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寒气场,虽不解他因何故恼怒,却纷纷自动回避,免得被误伤。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阿哥所,关上房门,他垂眸,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你个小东西!就那么不在乎朕吗?朕要收受女人,你就没点表示?” 房中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随即,克善被来人拥入宽大的怀抱,后脑被对方的大手压住,紧紧按进一个炽热的胸膛,贴在左胸口,让他感受那噗噗作响,又乱又急的心跳。 身体紧绷一瞬,感受到这怀抱熟悉又安心的温暖,他马上放松下来,微微一叹,“你要我如何表示?立马站出来说:‘我反对?’;还是要让我哭丧着一张脸,失态当场?” 乾隆被克善问的无言以对,稍稍松开怀抱,侧头去看他表情,瞥见他眸子中的平静,心脏揪痛了一下,俯身去亲吻他眼眸,边吻边语带哀求的说:“都不是,至少,慌乱那么一瞬,让朕感受一下你对朕的在乎。” 慌乱?早已预料到的事,有什么好慌乱的?克善避开他的啄吻,声音平静,“我早说过的,以你我的身份地位,这些都是避无可避的现实,一味的慌乱只会让你我之间的情形更加糟糕。你的后宫还要不断的被填充,而我,亦要出宫开府,成家立业。你还寻什么解决之道?白费心思!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乾隆放开他,冷然一笑,“依你的顺其自然,待你我二人之间插·进第三人,第四人……不知多少人后,心中的芥蒂,怨恨,嫉妒,不甘,早晚要将你我这份感情消磨干净!明知道结局破败,朕还会顺其自然?休想!” 克善不语,只用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静静的,久久的凝视着他,仿似在无声的问:不顺其自然,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乾隆被克善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的心脏一阵阵抽紧,一时片刻却又找不到一个毫无破绽的万全之策来应对,抿唇,而后突然转身离开,远去的背影颓废而僵硬,透着深深的寂寥和挫败,看着,无端端的令人心酸。 盯着那人仓皇而逃的背影,克善垂头,笑的无奈而苦涩。看吧,这就是现实,哪怕你中途跳脱了它的轨迹,它也总有办法将你导正,让你无能为力。 78、借鉴 离开阿哥所, 乾隆负手疾行,克善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不停在他脑海中闪现, 那一声淡然的‘顺其自然’萦绕在耳边,引的他心烦意乱, 胸中的怨愤不甘陡然间暴涨。 “摆驾去宝月楼!”他忽的停步,沉声命令到。既然你要朕顺其自然,那朕便顺其自然! 怀着一股子恼怒后的冲动,乾隆转道,大步向宝月楼方向走去。 吴书来怔楞一秒,立马抬手示意宫人们跟上,心中暗暗叫苦:万岁爷喂, 您千万别赌气!您若日后生悔, 受罪的一定是奴才们! 不管吴书来内心如何呐喊呼唤,皇帝宠幸后妃,却不是他能开口说道的,只能苦着张脸, 小跑着跟在步伐迅疾凌乱的帝王身后, 片刻,极具回族风情的宝月楼已近在眼前。 乾隆冷着脸进门,无视楼中跪拜行礼的一干宫人,径自抬步往含香寝室走去。 吴书来见状连忙疾走两步,先行替他推开房门。 房门敞开,一股浓郁的百花香气溢出,熏的乾隆步伐一顿, 再瞥见含香虽然绝美,却无半分灵动神采的脸,脑子已完全清醒过来,不禁暗自懊悔这赌气的行为。待到明日,香妃当夜进宫便遭帝王临幸的消息传开,那人会如何看他?如何看他以前信誓旦旦保证的忠诚?到时,就算自己不想顺其自然,那人也有的是话驳的他哑口无言! 凡事须三思而后行!这话果然有道理!朕真是太大意了!竟被小东西三言两语便激的失了理智!他心性本就淡漠,遇事从不慌乱,朕不是早就知道吗?偏今日要这般斤斤计较?他若心中无朕,替朕付出那么多算什么? 回想起自克善进宫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自己的好,当真是无可挑剔,乾隆既懊悔又自责,看也不看香妃一眼,径直捡了张椅子坐下,兀自沉思反省。 香妃待他一进门便反射性的站得离他远远的,靠在窗棂旁,一手藏在身后,一手紧揪身前的衣襟,满脸戒备。乾隆不动,她便也不动,眼睛死死盯住对方身影,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站在一旁伺候的吴书来乐了:哎哟,这香妃有点意思!竟然拿防狼的表情看咱万岁爷!这可是后宫女人头一个啊!想那些贵主子们,哪个见了咱万岁爷不像饿了几月的狼啊?就恨不得把万岁爷生吃咯! 两人一个立在窗前神情戒备,一个坐在榻边暗自懊悔,房中静谧无声,气氛诡异的紧。 良久,乾隆还是没动,看来,他心中这反省,做的相当的深刻! 可香妃按捺不住了,往窗棂上又紧靠了靠,颤声开口,“皇上,含香有话要说。” 乾隆被她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起身想走,略略一想又重新安坐回去,冷冷朝她一瞥,摆手道:“什么话?说吧。” 含香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暗自斟酌用词,半晌后徐徐开口,声音悲切,“回皇上,来大清,并非我所愿,而是出于无奈,是为了我回部千千万万民众的安宁与和平!我人虽来了,可心没有来,还留在天山那皑皑的白雪上,还留在塔克拉玛干那连绵的戈壁黄沙上,所以,请您不要逼我,否则,我宁愿死,也不留在这里。” 以为含香会提些生活便利方面的要求,比如每餐不食猪肉什么的,没曾想,她竟然说出这一番惊世之语,乾隆有些怔忡,半晌后才曼声问道:“你让朕别逼你?是什么意思?” 含香皱眉,更加用力的揪紧领口,语带颤抖的回答到,“意思是,请皇上别碰我,给我些时间慢慢想通。” 乾隆恍然的点头,“给你时间?多久?若朕偏要碰你呢?” 含香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忽的将藏在身后的手抽·出,抵在脖颈上,五指间赫然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刀刃贴近她脖颈,一触及肌肤,便在其上划拉开一条细细的伤口,其锋利的程度可见一斑。 “含香也不知需要多久时间,若您等之不及,硬来的话,含香宁死不从!” 看着含香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乾隆一点也不着急,对她颈间沁出的鲜血更是视而不见,盯着她良久,似要把她看穿,看透。 约莫有一刻钟,久的含香握住刀刃的手都开始颤抖,乾隆忽的开口,没有恼怒和挫败,声音竟带着几分明快,“你宁死不从?为什么?单只是因为没适应?朕不相信,你告诉朕原因,或许,朕愿意成全你,不去碰你!”最后这话,连诱哄的语气都带了出来。 含香眸子闪了闪,嘴巴开合之间似要倾吐,但想到阿里和卓之前的千叮万嘱——若让大清皇帝知道蒙丹的存在,蒙丹必死无疑。她犹豫了,最终抿紧嘴唇,眸子低垂下去,默默不语。 眼见着含香要开口,临了却又刹住,乾隆有些着恼,有些急切,刚一站起身来逼近,就见含香拿刀的手又往脖子里摁了摁,血流的更多,侵染了她半边衣领。 乾隆顿住脚步,这个女人,还真是刚烈,看来,她说的宁死不从竟是真的。在以前,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女人,哪怕对着一个帝王,也坚守着内心的东西,不肯屈就,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和能量?乾隆内里挠心挠肺的想知道,但又不能将人逼急了。 他眸光流转,瞥见房中角落里一直跪着的,埋头不语,面无人色的两名回族婢女,忽的朝虚空中开口,“来人,将她们带下去,查问清楚。” 房中不知从哪儿冒出两名黑衣侍卫,跪下应诺,而后快速将两婢女带走。 含香在黑衣侍卫们出现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若不是身后有窗棂可供依靠,她早就瘫软在地,此刻见从小跟随自己,情同姐妹的两名婢女被带走,想象着她们有可能遭受的折磨,她一时间慌了神,连忙扔掉手里的刀刃,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乾隆脚边,连连磕头求饶。 乾隆冷然一笑,朝两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两人见手势立刻停步,擒着两名惊慌失措的婢女在一旁等候。 “求饶大可不必,若要保住她们,你便把实情说与朕听,要原原本本,一字不露。当然,你不说,朕自有办法知道,但到时,你身边会死多少人,朕就无法控制了。” 乾隆的心情仿似很好,连出口的致命威胁都带着点儿欣悦飘忽的味道。 可这份沾染上欣悦飘忽的威胁,在含香听来,却直直冻结了她的心扉,令她浑身颤抖。 “不不不,求求您,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婢女,也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我说,我都说!”含香又连磕了三个头,苦苦哀求到。 乾隆朝两名侍卫看去,侍卫放开手里的婢女,转瞬就消失不见。 含香伏在地上,见婢女们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将‘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讲完,已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儿还有回部第一美人的风采。 乾隆呆滞了半晌,回神后语气冷沉的开口,“所以说,你们在路上私奔了七次?你私奔了七次,阿里和卓还坚持要将你送进朕的后宫?”阿里和卓,你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有病? “不不不,皇上您不要误会,虽然我和蒙丹两情相悦,可我们都谨守本分,从未越雷池一步,含香还是清白的!请您不要怪罪我的父亲!”含香瑟缩一下,又趴伏下去磕头,替阿里和卓求饶。 乾隆瞥她一眼,压下心中的恼怒,“那蒙丹此时在哪儿?” 含香被他问的心中大骇,不磕头了,直接上去扯他衣摆,哭求道:“皇上,求求您,不要伤害蒙丹!您若能不伤害他,叫含香做什么都愿意!您不是想要我么?我给您!” 说着说着便伸手,犹犹豫豫的去解自己衣襟,一副从容就义的悲壮模样。 乾隆被她的模样气笑了,可心里又冒出几分兴味,摩挲着下颚开口,“别解了,朕现在没有兴趣!若为了蒙丹,你做什么都愿意?为了他可以宁死不屈从朕,为了他,也可以转瞬就爬上朕的床?你确定你爱他?” 对于乾隆最后一句问话,含香仿似受了天大的侮辱,倔强的抬头与他直视,坚定的说:“回皇上,含香当然爱他!你没爱过怎么能理解爱人的滋味?为了他不受到伤害,叫含香赴汤蹈火,含香也在所不惜。” 乾隆恍然的点头,心中若有所悟,眼睛望向虚空,朦胧中又忆起克善日前那句‘为你身先士卒,我万死不辞’的话,心中满满的爱意和感动就这样突然间涌上,来势迅猛,令他眼眶暮然间便发红发烫! 小东西,朕道你不在乎朕,朕错了! 垂头默默向心爱的人忏悔致歉,乾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含香的双眸中已不似先前那么冷酷无情,开口时也略微有了好声气,“朕最后问你一句,若朕可以确保不伤害蒙丹,亦不逼迫你,你日后可会心甘情愿的让朕碰触,安心的做朕的香妃?这问题,你可要想清楚了,老老实实的回答。若你说的是实话,今晚,朕就姑且先放过你!” 含香仔细审视帝王面容,见他表情严肃,眼里眸光清明,半点不见情·欲难耐之态,心中稍安,又略略想了片刻,慎重的开口,“回皇上,若您不伤害蒙丹,也不逼我,您可否就将含香当做您后宫的一个摆设,抛到脑后?含香这辈子都不会心甘情愿。虽然我是回民,不懂大清的规矩,但你们大清有一句话含香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从一而终’。含香的心既已给了蒙丹,就不会再想着别人。求皇上您开恩,成全含香这份痴念,含香会日日在宝月楼诵读《古兰经》,替您和您爱的人祈福。” 说完,她再次深深趴伏下去,额头枕着自己双手,大气不敢喘的等着乾隆裁决。 乾隆盯视她趴伏的单薄身影,心头将她刚才那番话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分析,心中的兴味越来越浓,忽的大力拍击身旁的案几,朗笑起来。 听见帝王突然发出的朗笑,含香趴伏的身子一缩,强忍住抬头的冲动,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不明所以,更加胆战心惊。 吴书来瞥一眼笑的欢畅的帝王,脸色青白交替:万岁爷喂,您莫不是被这‘三贞九烈’的香妃娘娘给气傻了吧?奴才该不该叫个太医呢?叫?不叫? 他心中左右拉扯,纠结的不行。 乾隆不管房中莫名纠结的众人,朗笑一阵后突然起身,甩手一句,“你爱念经,便念一辈子经吧!朕不稀得碰你!摆驾回养心殿。”若不是看在你给了朕灵感,且朕想看看你的坚贞能保持多久的份上,今日这事,定不能如此善了! 乾隆虎步龙行,片刻便走的没了影儿,徒留不明所以的含香和她的婢女面面相觑。 满脸带笑的快步向养心殿走去,乾隆脚下带风,日前的抑郁,烦闷,纠结,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总想着指婚无可避免,该给克善指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不会对他俩的感情造成威胁?他也曾想过用权势去威逼,控制一个女人,但最后想想又作罢。权势虽然是个好物,却不是万能,更不能完全的掌控人心。女人的心思是叵测的,而丈夫,是一个女人终身的依靠,虽然最开始能使她屈从,可心中到底不甘愿,时间久了,稍一疏忽,指不定这女人转瞬就成了一柄利刃,反插·进他们的胸膛,到时,最直接的受害者不是他,而是他的宝贝。但凡有一丁点伤害到克善的可能,他都无法容忍,是以,这个计划立马被他抛弃了。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放在他面前,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敞亮无比的大门,让他顿悟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除了玩弄手段,争风吃醋,女人也可以痴情,也可以坚守本心,根本不用他去掌控威胁。身边从未有过这类型的人,哪个女人见了他不是趋之若鹜就是欲拒还迎,耍尽手段的勾·引献媚,是以,他才迟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当真是愚钝! 送这样一个女人去克善身边,可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却也不是十足安全的选择。克善那么优秀,就怕年深日久,这女人动了心,移了情,到时,也是一个麻烦。 乾隆举棋不定,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待他踏进养心殿的大门,脸上的犹疑已转为坚定,朝空旷的大殿沉声吩咐,“今日香妃的情况,你们可听清了?去,把上三旗大家世族里十四五岁的未婚女子挨个儿给朕查一遍,看看有无类似的女子,若有,将她的详细情况调查清楚,报与朕知道。发动全部人手,动作尽量快点。” 不管如何,这是目前最妥帖的解决办法,先找找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再说,日后,若真的失控,处理了便是。 乾隆想罢,听见殿中传来的一声应诺,满意的颔首,捡了张椅子坐下,反复思量可有遗漏。 吴书来睇一眼座上沉思的帝王,心中腹诽:香妃娘娘给万岁爷戴了绿帽,万岁爷不处理她,怎得拿上三旗私相授受的贵女们开刀!?忒没天理了! 79、交心 含香进宫, 对后宫嫔妃们来说,是一场灾难。 她容颜精致绝美, 轮廓带着回疆人特有的深邃,极为耐看, 再加上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异香和满身独特的异域风情,这世上,鲜少有男人能抵御的住这等美·色诱惑。后宫嫔妃中容貌上乘者若与她站在一处,立马便从秀色可餐变成了乏善可陈。 差距如此之大,无怪含香初入内宫第一晚,她的宝月楼便成了后宫嫔妃们的关注焦点。待听闻近来不爱女色的皇帝在散了宴会后便迫不及待的摆驾宝月楼,临幸香妃。宫中的大小嫔妃不约而同的将含香视作了自己的劲敌, 连稳坐钓鱼台的皇后也起了三分忧虑。 乾隆向来不管后宫那些暗潮汹涌, 今次听闻传言后,却不由得有些内伤。他只是在宝月楼坐了两刻钟,问了几句话而已,试问, 两刻钟能够做些什么?这帮子无所事事的碎嘴子女人!千万莫把这风言风语传进克善的耳里才好! 心中腹诽, 忐忑难安,乾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务必要找克善解释清楚了才好,两人现在的感情本就维系的艰难,若再造成什么误会,出了什么差错, 其结局是他无法承受的。 克善不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加之出孝大婚在即,除了出入衙门办差,平日深居简出,少在宫中走动,可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乾隆当夜就临幸了香妃的消息刚散播开来,便立马传进了他耳里。 闻听消息,克善莞尔,将之引为笑谈,转瞬便把这事抛到脑后。 乾隆那天的举止神态他看的分明,那双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漠,丝毫没有为含香爱慕倾倒的迹象,最后阿里和卓强买强卖那段,他甚至能从他脸上发现几丝不情愿和厌恶。若论对乾隆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刻,这人摆驾宝月楼,怕是被自己冷静的反应气着了,头脑发热之下的冲动之举。 这么一想,克善不由得为他孩子气的行为摇头失笑,笑完,这事便就这么过了,次日醒转,该办差还是照常办差,心性分毫不为宫中纷纷扰扰的流言所动。 待他办完差,转回宫中,远远看见等候在阿哥所外,频频引颈期盼,表情焦虑的吴书来,心内又是一阵暗笑:这么急着找我,莫不是巴巴的解释来了? 想罢,他速度加快,紧赶两步,迎上急急朝自己跑来的吴书来。 “观吴公公神色匆忙,可是皇上急召本王?”不待吴书来开口,他先一步问到。 吴书来连忙打千行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迭儿的点头,“回亲王,正是皇上急召,奴才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了,您快随奴才走吧。”那急切的表情动作,就差上来拽人了。 克善轻笑,转向往养心殿走去,“劳烦公公了,咱这就走吧。” 克善负手先行,吴书来表情恭敬的尾随,两人步伐不紧不慢的往养心殿走,行经御花园的一条小径时,赫然一个彩色的花球迎面砸来,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香气,克善眸光一变,极轻巧的闪身避过,花球砸到吴书来头上,在他头顶蹦了两蹦才落到地上。 吴书来正低头赶路,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表情有些呆滞。 许是他的表情太呆,又或是花球在他头顶蹦q那两下确实极为滑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的在两人前方响起,甚是悦耳动听。 两人转脸看去,见一穿着华丽,长相秀美的豆蔻少女从转角走出,正以绣帕掩嘴,兀自笑的欢乐,浑身透着一股子张扬的气息。 吴书来收起脸上的呆滞,连忙给少女行礼,“奴才见过和静公主,公主安好。” 原来是令嫔的女儿——和静公主,听说日前极为受乾隆宠爱,怪不得个性这么张扬。克善心中暗忖,瞥一眼欢笑的少女,略略颔首同她见礼。 那少女一双明眸暗暗打量面如冠玉的克善,见他朝自己看来,放下掩嘴的绣帕,也屈膝略福了福,而后指指他脚边的花球,娇声叫道:“你,帮我把花球捡过来。” 克善为少女毫不客气的命令语气挑眉,却也不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计较,转眼向自己的贴身侍从看去。 侍从接收到亲王眼神示意,连忙上前捡起花球,恭恭敬敬的递还给和静公主。 和静不接,睇一眼半跪的侍从,再睇一眼表情冷漠,对她视而不见的克善,暮的变了脸色,狠狠挥开花球,跺了跺脚,转身便走,真可谓来去如风。 克善瞥一眼被挥开的花球,颔首示意侍从起身,继续举步往养心殿走,对和静公主莫名其妙的行为压根儿不去深想,只当是一个心性未定的小女孩的无理取闹。 他身后的吴书来可就苦恼了。观和静公主今儿演的这出,分明是对端重亲王有意,特意来相看的。这御花园堵人的行为,跟她母妃令嫔娘娘真是如出一辙,莫不是令嫔娘娘背后授意的吧?端重亲王如今前程一片大好,家中既无高堂,又无妯娌,只一个性情懦弱快出嫁的姐姐,加之背后财源滚滚的钱庄,各家有适龄女儿的,无不眼红着呢!配一个公主也是绰绰有余! 越想越真,吴书来暗忖:回去后定要找个机会将这事儿禀告万岁爷知道,不然,待令嫔这鸳鸯谱点成,端重亲王成了万岁爷女婿,万岁爷还不得把早知内情的他生吃咯? 略过这段插曲,两人继续赶路,片刻后便到了养心殿,无需通报,径直便进了内殿。 见到殿中正专心致志批阅一份奏折的帝王,克善微微一笑,放轻脚步,捡了张靠近他的椅子,坐下喝茶,静静等待。 乾隆批完一份奏折,正想抬头喝问‘怎得吴书来还未请到亲王’,便看见克善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支着额头,浅笑盈盈的看着他。 “啊!你来了多久?怎得不叫朕!”乾隆慌忙放下手中湖笔,随意扔到笔架上,上前欲牵他的手,忽的又停住动作,改为对一旁伺候的宫·女下令,“给朕打盆水来净手。”克善有洁癖,他刚动过笔墨的手还是先洗净为好,免得他厌恶。 克善轻笑,主动握住他的大掌,睨一眼宫女,吩咐道:“免了,你退下吧。” 那宫女连忙跪下应诺,而后快步跟随殿中一干侍从鱼贯而出。如今,养心殿内伺候皇上的侍从们都清楚,端重亲王说的话,比皇上说的话管用,没见皇上平日对端重亲王也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儿么。 乾隆反手,与克善十指相扣,笑问,“不嫌朕脏吗?” 克善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举起,仔细看了看,认真的回道:“恩,很干净,没有沾上墨迹,不用洗了。我嫌弃谁也不会嫌弃你。” 难得听见克善嘴里说出这么直白露骨的情话,乾隆心头一热,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抱牢,俯到他耳边,柔情万千的说道:“宝贝对朕真好,朕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昨天是朕想岔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朕道歉!” 话落,他顿了顿,侧头去看怀里人的表情,见对方眼眸清亮,正笑意融融的看着自己,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他莞尔,垂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继续开口,“那香妃,朕并没有碰她,摆驾宝月楼也只是一时冲动,事实上,朕前脚进门,后脚就后悔了。”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好停住话头。 果然如此!克善暗忖,瞥一眼乾隆尴尬懊恼的表情,忽而轻笑起来,语气明快的开口,“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慌乱吗?我告诉你,不慌乱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心中坚信你对我的感情,所以可以不乱本心。以那样的情形,你不收香妃,便是当众打回部的脸,我明知道你的无奈,为何还要与你计较?两人之间,不能总是针尖对麦芒,总要有包容退让的一方,是不是?” 说完,他转头看向乾隆,上挑的凤目里满是对他的真挚情感,丝毫不加掩饰。他亦有错,当时不该语焉不详,而该解释清楚,否则很容易造成误会,铸下大错。感情,容不得任何的猜忌,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乾隆被他一双满含真情的眸子看的内心滚烫,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低应一声,“是!”,便迫不及待的噙住他的嘴,辗转吮吸,心内满足的喟叹:宝贝为我设身处地,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该死! 两人心里没有了芥蒂,拥吻时动作既急切又火热,难分难舍,直至唇舌吻到麻木,才不得不停下来歇气。 抱着怀中气喘吁吁,面色绯红的少年,乾隆抬手轻抚他因情·动而染上媚色的眼角,又在他眼角连连啄吻几记,心满意足的笑了, 笑完,想起昨夜宝月楼中的一番遭遇,便慢声细语的讲与少年听,全当逗他一乐。 克善听完,果然乐了,拍拍他手臂问道:“你确定阿里和卓此来是投诚,而不是蓄意挑起战争的?” 乾隆大乐,摇头回答:“朕谅他没那个胆。许是他觉得自己女儿长相足够倾国倾城,定能将朕迷倒吧。毕竟,做了朕的岳丈,他的好处不小。” 克善点头,想到那私奔了七次的含香,语带戏谑的开口,“这个含香着实没脑子,你让她招,她便招的彻底,难道不知道做了你的嫔妃,这等阴私足够夺了她性命吗?不过,你也是仁慈,竟然就这样轻轻放过她,是看着阿里和卓还未离京,给他留脸面吧。只是,待阿里和卓离开,你要如何处理?” 乾隆不处置含香,不是为了给阿里和卓留面子,而是想看看,一个女人,为了她心中所爱,到底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这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事情。 不过,心中琢磨的事还没影,他也不能对克善明说,只简单的答道:“处理就算了,让她在宝月楼里念经吧。不过一个摆设罢了,后宫中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还不值得朕去花心力。” 克善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的确犯不着乾隆费那心思。两人将这事略过,捡了些朝堂上最新的动态低声交谈,又一起用过晚膳才分开。 待克善离开,乾隆将剩下的奏折三两下批阅完,洗漱过后就要准备就寝。 吴书来赶走欲上前替他更衣的宫·女,亲自动手伺候,边伺候边把御花园里端重亲王遇见和静公主的事儿低声回禀了一遍。 乾隆换上明黄色亵衣,坐在床边敛容沉思,脸色逐渐转黑。 “哼,朕还以为她安分了,没想到老五废了,她又盯上了克善,真是好胆!”乾隆语带煞气的低斥,又静坐沉思良久,而后翻身上榻,闭目就寝,可眉头却皱的死紧,直至入睡也没有松开。 80、失踪 克善的婚事如今是乾隆心里挂念的头等大事, 加之令嫔有意将和静指给他,皇后也在不断相看人选, 被两个女人一搅合,乾隆心中大急, 一连又派出很多人手在上三旗贵女中查探,只等着找到合适人选了,焦虑的心情才能有所缓解。 皇帝心头的焦虑,除了他贴身伺候的那些心腹,没人知道,但,正是因为不知, 才偏偏有人敢往他枪口上撞。 在第三次被令嫔堵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时, 盯着眼前正屈膝行礼,风情万千的令嫔,想到和静跟她学的那些做派——一样的都喜欢在御花园堵人,乾隆终于怒了, 指着她就是一顿没头没尾, 严厉至极的训斥,最后以‘窥伺帝踪’的罪名将她贬为常在。 看着瘫软在地,满脸涕泪的扯着自己衣摆,连连喊冤求饶的令常在,乾隆这才觉得解气了,心中的焦虑也略微松缓,一脚将她踢开, 走到坤宁宫就将令嫔被贬为常在的旨意宣示了皇后,让她处理后续事宜,又千交代万嘱咐,切莫随意替克善相看人选,他心中自有考量。 皇后乍闻自己多年的劲敌还不待她出手,就已被皇帝给连将两级,如今只是一个小小常在了,不用她花什么心思,动动手指头也能把她给轻易碾死,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又想到克善毕竟是亲王,亲王福晋,由皇上自己挑选更加妥帖,于是满口的答应下来,送走来去匆匆的皇帝后,一整天都是笑意盈盈的。 虽然解决了两个隐忧,但乾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每日催促着暗探们在京中搜寻,半月下来,终于有了些收获。 “呵~京中心思浮动的贵女们还真不少。”看着手里一份名单,细细一数,竟有数十个之多,乾隆笑的玩味,语气中并无丝毫恼怒的迹象。 偷觑一眼帝王玩味的表情,暗探又双手奉上一沓厚厚的资料,恭敬的说到:“启禀皇上,这是各个贵女们的详细情报。” 乾隆满意的点头,接过资料一一比对着名单认真查看。 这些暗探不愧是先皇留下的精英,半月时间便把这些贵女们及其私相授受的对象调查的一清二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什么地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交换过什么物件,都记录的极为详实,堪堪快比上民间流传的叙事小话本了。 乾隆一脸兴味的看完,抽出其中一份又从头阅览,末了,抬眸问那暗探,“这奉恩镇国公阿克敦是因何被降罪夺爵?” “启禀皇上,是乾隆十七年,因军机泄露大案被牵连而夺爵。”暗探不用细想,张口便答。 “哦,原来如此。”乾隆恍然的点头。那年的军机泄露案件闹的满城风雨,牵连者众,他一怒之下连夺了几家军机大臣和王爵的封号,流放宁古塔的也有,看来,这阿克敦便是其中一家。 又仔细看了看两人结识过程的那一段,乾隆轻笑,沉吟道“这两人真是般配,一个有情,一个有义,阿克敦嫡子阿林十二岁便能舍身相救这觉罗氏,落下腿疾;觉罗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宁愿跟着流放宁古塔也不愿许与皇室为嫡妻,性情当真刚硬。不过,可惜了,觉罗氏的阿玛雅尔哈善可不是个仁义的主儿,倒是白白便宜了朕了!” 看到‘觉罗雅尔哈善欲将其女觉罗氏送入十一阿哥府为嫡福晋’这一段,乾隆摩挲下颚,笑的意味不明。 又反复将资料检审几遍,心中有了定夺,乾隆看向座下跪着的暗探命令道:“看着这觉罗氏,不要让她再闹出绝食自残这等蠢事,务必要确保她选秀时能顺利参加。探查其它贵女的人都可以撤了。” 暗探拱手应诺,对帝王诡异的指令并不多想,只管下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 那边厢乾隆终于敲定了一个无比适合的人选,心中大安。这边厢,克善却迎来了一个对他而言,堪比晴天霹雳的消息。 紧紧捏着手里的几张信筏,克善盯视其上遍布的娟秀字迹,仿佛要将它们盯出几个洞来。离开了,成全她,成全香妃,成全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成全天下所有有情人?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当他是月老吗? 新月的贴身侍女云娃此刻正纠着一张脸,跪在他脚边,表情如丧考妣,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噤声!”听见云娃嘴里发出的几声呜咽,克善睇她一眼,沉声命令道。 云娃立马收声捂嘴,抬眼去看克善表情,见他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盯着信筏的双眸中虽然满是怒火,却并无慌乱,心中立刻安定下来。有王爷在,一定会没事的!她垂头,坚定的暗忖。 克善折起信筏,徐徐开口:“公主所和慈宁宫后院的佛堂都找过了吗?确实没见人?” 云娃点头,“都找过了,没见人,连莽古泰也不见了。奴婢是在格格枕头下翻出这封信,才知大事不妙,立刻赶来找王爷。” 克善颔首,眉头皱的死紧。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在守备森严的禁宫,三名格格带一个嫔妃,是能说离开就离开的,这莫不是开玩笑吧?!可眼见着宫中快要下钥,新月还不见回来,他派去漱芳斋探查的人也禀报说不见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的身影,他心中这才稍稍有些相信。 “格格失踪的事还有人知道吗?不是让你最近看牢她吗?怎么人不见了,你到现在才发现?”克善皱眉,冷声问到。 云娃连忙磕头告罪,“启禀王爷,格格不见,奴婢哪里敢声张,只自己四下里找了一遍。奴婢失职,请王爷责罚!但是,奴婢也是无法。自从上次您训斥过格格,她就对奴婢防备的紧,去哪儿从不让奴婢跟随,奴婢想着这里好歹是内宫,她也走不到哪里去,谁曾想会……会……” 云娃说到最后一段,实在说不下去了。三个格格,一个后妃,说离宫就离宫了,简单的就像逛大街一样,这样的奇事,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找着格格的信时她还一直怀疑自己眼神不好,这会儿人确实没了,她心里只有三个字能形容自己的心情——见鬼了! 克善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若不是有新月的信件在手,他就要将这事归于自己还魂后的第二大灵异事件。 不管心中觉得如何荒谬,却也不是追究这些根由的时候,赶紧将人找到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而且还需秘密的找,不能兴师动众,毕竟,这事传出去,绝对可以列为爱新觉罗家史上的头等丑闻。 他略一思量,为今之计只能去找乾隆了,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悄然将这事抹平。好在如今事情还没有传扬开,还有挽救的余地。 打定主意,克善起身,朝云娃招手,“别跪了,随本王去养心殿走一趟,等会儿,皇上问你什么,你都老实的答,知道吗?” 云娃吓了一跳,更加跪的结实了,还膝行几步扯住克善衣摆,意图阻止他,“王爷,您要三思啊!格格拐带了皇上宠妃离宫,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您又是上战场,又是下灾区,好不容易挣来了咱端王府的这份尊荣,怎么能轻易就毁于一旦?您再好生想想,有没有其它办法找到格格和香妃娘娘。” 云娃越说越恨,心中对新月的怨愤达到了极致,暗忖:若时光倒流,她摊上以下犯上的死罪也要把新月给绑了,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半步。还有那莽古泰,竟因心中对格格的绮念就轻易背叛了王爷,带格格出宫!当初看上他,真是瞎了狗眼! 克善托起她,继续往门外走,边走边低声道:“后妃失踪,这么大的事,皇上早晚也要知道,不若本王趁事情还未爆发,先行前去领罪,或可将罪责减免一二。皇上乃当世明君,自会明察秋毫,你不要担心。” 云娃见王爷表情平静,如今刀刃都架到脖子上了,步履依然不紧不慢,胜似闲庭信步,心中受到激励,不知哪儿也升起一股子勇气,亦步亦趋的跟上,义无反顾的往养心殿走去。 行至养心殿外二十米处,守职的太监远远看见端重亲王,连忙跪下行礼,并不阻拦。两人畅通无阻的进到内殿,帝王听见太监行礼的响动,已经迎到门边了。 “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圣安。”克善不待乾隆拉住自己的手,先行跪下见礼,提醒他自己还带着外人。 乾隆一愣,欲牵他手的动作改为伸手去扶他胳膊,将他托起,眼睛朝他身后看去。 云娃被帝王深邃的眼眸一瞥,惊的腿脚就是一软,当即跪拜下去,嘴里问安后连磕了三个响头。因为心中负罪,这头磕的‘砰砰砰’直响,令人听了都忍不住替她叫疼。 克善瞥一眼额头红肿,满脸愧疚难当的云娃,暗忖:这个丫头个性倒是直诚,又忠心不二,值得一用。 乾隆揽住克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身旁落座,睇一眼跪下就不起身的云娃,表情不明所以,眼含询问的朝克善看去。 克善从怀里掏出新月的‘离别书’,眉梢微挑,递到乾隆手里,低声道:“新月伙同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把香妃带走了,说是要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新月的留书,你好好看看吧,里面‘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故事交待的很清楚。” 乾隆闻言皱眉,接过留书一目十行的看完,大力拍击桌面怒道:“人都道长姐如母。这个新月却恰恰相反!平日不照顾你,不替你着想也就罢了,还要处处拖你后腿!为了她的私情竟然还能弃你于不顾,置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她难道就没想过这事出了,对你造成的影响吗?若是常人,朕早把她族灭了!”语气愤愤,颇为自己的宝贝抱不平。 克善莞尔,心中盈满感动,伸手去握他拍击桌面的大掌,反过来温声劝解,“事情已经出了,恼怒无用,找到人最为紧要。”你这么激动,到底是谁姐姐私奔了? 乾隆捏了捏克善伸来的小手,怒气稍缓,朝座下跪着的云娃看去,询问她新月等人这几日的可疑行迹,失踪了几个时辰,带了何物出宫等等细节。 云娃不敢隐瞒,一一据实答话。 81、搜寻 云娃把新月近来的情况事无巨细都说清楚了, 又把小燕子等人来时说过的可疑的话也一一回忆起来,报与乾隆知道, 不敢稍有遗漏或隐瞒。 “可都听清了?听清楚了便都去找人,切莫声张!另外, 四个女人无故消失在内宫,这件事怎么发生的?即刻递一份折子上来解释清楚!” 待云娃答完,乾隆朝殿中虚空下令,几声应诺相继传来,而后一阵‘簌簌’的破空声,显是刚才殿中有人,如今已经出去了。 克善见状, 睇一眼乾隆, 颇为不解的问,“奇怪,你这些暗卫不是吃素的,新月等人离宫, 定是策划了许久才能成事, 怎得你一点风声也没收到?而且,这宫中禁卫难道都是死人?连四个女人都看不住?” 乾隆被克善问的心下讪然,又不能直言暗卫们都被他支出去替他找指婚人选了,只语焉不详的答道:“这个朕也很是奇怪,待他们递上折子就知道了。” 暗卫们倾巢而出,一头寻人,一头去调查此次事件发生的缘由, 很快就回来一人,将调查到的情况拟成奏折,呈给皇上查看。 乾隆看完奏折冷笑,递给身旁的克善。克善看完,摩挲自己下颚,暗道这次事件当真是策划的天时地利人和。 小燕子等人早在令常在还是令妃时便从她那里要了一块出宫令牌,谎称遗失,实际上私底下藏匿了。令妃当时觉得这事不大,小燕子正得宠,训斥不得,且她丢三落四是常事,便悄然将这事压下了,让魏清泰另造了一块新的替代。而后,几人又从前御前侍卫福尔康那里要来了内宫侍卫们的换班时辰表,带着乔装成小太监的含香,躲过了重重守备,最后,在福尔康和永琪的接应下,坐上马车,扬扬手中令牌,便轻易出得宫门,逃之夭夭。 整个计划很简单,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简单,才会出奇的顺利。如今,几人的住处已经被暗卫们重重包围,相关人等都已经被控制起来,只等皇上下令便要处理掉。 “把公主所,漱芳斋,宝月楼里相关人等都清理了,一个不留。”皇女、后妃相携私奔,这是何等的丑闻?乾隆想也不想便要把知情者都清除干净。 听见皇帝下达的指令,跪着的云娃颤了颤,到底没有开口求饶。这事是她没有尽到职责,该打该杀也是她咎由自取。 克善瞥乾隆一眼,朝云娃指去,“这个丫头是我的心腹,忠心的很,饶了她吧。” 云娃连忙朝他稽首,“不不不,奴婢失职,奴婢该死,不敢承王爷求情!”王爷已经自身难保,何苦再为了她触怒皇上。 乾隆看向地上的云娃,挥手道:“别磕了,既然王爷替你求情,朕便饶了你,出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娃怔楞,不敢相信皇帝就这样放过了她。 克善见她表情呆傻,轻笑着提醒,“皇上已经饶过你了,还不快起来?以后你就在本王院子里当差,好了,下去吧。” 云娃听见王爷清清朗朗的笑声,连忙醒神,千恩万谢的退下,临走瞥一眼座上尤为默契亲昵的两人,心中大定,忖道:看来,咱家王爷十分得皇上喜欢,这么大的事,皇上一点都没有怪罪的意思。感谢长生天!这次总算没被格格牵累! 待云娃退走,克善俯身凑近乾隆,微眯一双上挑的凤目,曼声道:“香妃那两个回族婢女先留着,我还有用。” 乾隆瞥他邪恶的小表情,心里爱的不行,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脸颊,笑问,“又打上什么鬼主意了?说说。” 克善拂开他作怪的手,斜睨他一眼,徐徐开口,“含香进宫前就与人有私,一路上私奔七次,定在回疆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知多少人笑话你呢。如今,她离宫私奔,这事儿,不是咱大清的责任,是回疆的责任,回疆意图欺辱咱大清,咱悄然将这事抹了,岂不是吃了个闷亏,白白便宜了他们?听闻回疆物产丰饶,瓜果,玉石,珠宝,黄金,应有尽有,咱们大清好歹也要他补偿一二不是?否则,依回疆此次对咱们大清的羞辱,足够挑起一场战争。” 话落,他扬扬手里新月的留书,挑眉道:“这封信,掐头去尾,留下中间‘你是风儿,我是沙’那段,像不像一封告密信?再将两个婢女叫来,让她们指证香妃私逃,谅其兄长图尔都及其叔父额色伊无甚话可说。” 乾隆略略一想,抱着克善直笑的打跌,刮挠他挺翘的鼻头,戏谑道:“小坏蛋!明明是小燕子等人主谋犯事,拐带了朕的嫔妃出去,你偏要把罪责全载到回疆的头上,还一气儿勒索这么多财物,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坠了你敛财神的名头!不过,若不是回疆欺瞒朕在先,也不会闹出这等事来!也好,朕这就密召图尔都和额色伊进宫,商谈善后事宜,顺便让他们派人去找含香,如此,便不用浪费朕的人手了。待人寻到,朕可不敢再要了,就让他们把人弄回去,是放任自流还是乱石砸死,朕都不管了。” 这个含香,虽然坚贞,却失了大义,连整个回部的生死都弃之不顾了!女人一旦痴情起来,当真可怕! 心中玩味的暗忖,乾隆吩咐贴身侍从秘密前去回回营,宣召图尔都与额色伊进宫。 待侍从退走,克善审视乾隆一脸轻松的表情,好奇的问,“闹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看着心情还很好的样子?” 找到了替你指婚的合适人选,什么事都不能影响朕愉悦的心情,更何况是几个可有可无的女人?乾隆心内暗忖,略略斟酌用词,省去一部分实情后答道:“朕为什么要为几个可有可无的人影响自己的心情?那几人,朕早就被他们闹得麻木了,若不是你姐姐也在出逃的人中,老实说,朕还真的不想派人去寻。将这事弹压下去,过上一阵,宣布他们亡故也就是了。这宫里头,哪年不死几个人?这其中的关窍,谁人敢问?真将他们找回来,处置起来也是一大麻烦,更别说他们日后还要不断的闹腾,朕着实被他们闹的乏了。” 乾隆想到人找回来后不但不能明着处置他们,还要替他们善后,掩盖事实真相,眉头就不自觉的皱的死紧,当真不若让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了更加省事。如此,他就只要放出消息,假作小燕子和紫薇染上时疫急送出宫,过上几天宣布两人亡故就成。永琪那里就更简单,他本就腿脚不便,平日从不出门,上门探问的人也寥寥,将他失踪的消息弹压个几年,根本不费事。至于福尔康,小小一个包衣,谁会去理他的生死? 克善瞥见乾隆紧皱的眉头,心下也觉得颇不舒服,抬手便抚上他眉间的隆起,动作轻柔的用指尖将之抹平,又在他两边太阳穴按压良久,直至他脸上再无不适的表情,这才住手。 “舒服点了吗?”放下双手,他轻声问道,见对方怔怔点头,又继续开口,“新月今次惹出这样的事来,我很抱歉。我应该派专人把她看守起来,如今也不用带累你跟着操劳善后。”这次事件,是他预估错误,他本来能及早发现并阻止的。 乾隆眸色幽深,专注的凝视着眼前表情关切,动作温柔的少年,心中剧烈扑腾。还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么温情的动作,替他拂去眉间的烦忧和疲惫,这感觉,揪心,非常揪心,却又不觉得疼痛,只觉得整个胸腔都酸酸麻麻的,说不出的满足。 待他从克善温情的抚慰动作中回神,听清他致歉的话,咧嘴一笑,一把抱住少年连连啄吻几下,又在他颈项间啃咬,而后一脸餍足的摇头,“道什么歉?这又不是你的错!朕替你操劳,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再者,新月也是被小燕子和紫薇蛊惑了。朕了解小燕子和紫薇,这次的事,一定是她们鼓动新月,而后又说服了香妃才弄出来的,你无需自责。” 克善莞尔,侧头任他亲吻,心中的烦忧因受到对方愉悦和轻松的感染,消减不少,想到他之前不想寻人的话,略略思索后开口解释,“你若不想去寻还珠格格和五阿哥他们便罢了,只是,新月我是务必要找回来的。她此去,定是去找努达海了,若让他们私奔成功,新月日后就非嫁努达海不可,但,雁姬怎么办?是让努达海休弃了她还是新月自贬身份上门为妾?我可以不顾我亲王的名声,成全了新月,却不能陷雁姬于水深火热,令她日后半生凄苦。曾经,我还在他他拉府时,受到雁姬照拂最深,她以恩德待我,我不能以不仁不义回她。所以,新月定要尽快寻回来。” 乾隆恍然的点头,连忙下令所有暗卫集中去搜寻新月的身影,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她找到,还珠格格等人就不用去理会了。 暗卫接到帝王新的指令,立刻放下手头对还珠格格等人的搜寻,分派人手在他他拉府门前蹲点,又探得努达海去了巫山攻打十三家军,日前不在府中,又派人在去巫山的路上一路搜寻过去,终于在当夜的子时,沿途的一处小驿站中找到了伪装成青年男子的新月和其侍卫莽古泰,当即便将两人堵上嘴,秘密押送回宫。 接到新月已经找到,目前在回宫途中的消息,克善长松了口气,暗忖这个姐姐果然厉害,是他来到这异世,除开乾隆,唯一能令他措手不及,挫败不已的人。只是,以她的所作所为,她真的是他姐姐,而不是他的仇人?以她对努达海的痴情,当真是在报恩,而不是报仇?他感觉很困惑,或许,新月就是这世上,他唯一的克星吧,只是,他已不准备让她继续克下去了。今次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这个麻烦。 心中下定决心,克善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雾霭,将他眼中流转的各色情绪遮掩的晦暗不明,看着,无端端的令人遍体生寒。 82、处置 乾隆只派遣了人手去寻新月, 含香等到回部的人进宫,自有回部去处理善后, 他不用多费心思。 至于小燕子等人,他根本是理也不想理会, 只任由几人在宫外自生自灭,过个一阵,随意找个由头,宣布几人暴亡,这事便就这么过了,哪怕留了痕迹让人生疑,一下死了两个格格一个阿哥, 谁又敢多问上一句?怕是连想也不敢多想。 心中定下此次事件的处理基调, 乾隆与克善在养心殿中对坐,悠闲的喝茶叙话,等着图尔都与额色伊进宫。 夜已深沉,被皇帝派来的人从被窝里叫起, 秘密带进养心殿, 图尔都与额色伊联想到日前含香和蒙丹闹出的丑事,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一路上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又偷觑前来通传的太监脸色,见他面容严肃,眉头紧皱,此来, 所为绝非善事,心中的不安更甚,还没抵达养心殿,内里已先虚了七分,连待会儿如何向大清皇帝请罪,如何求饶,如何替回疆争取和平等等事宜都预先想了一遍。 眼看着养心殿近在眼前,两人对视,暗暗达成一致,低眉折腰,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见到座上冷眼朝他们看来的皇帝和端重亲王,腿肚子一软,当即跪下,颤声请安。 乾隆冷冷一哼,并不叫两人起身,将新月留下的书信中关于含香和蒙丹私情的那段叙述扔到两人面前,沉声道:“你们好好看看,朕的后宫竟然能出这种丑事,当真是奇闻!” 两人闻言,心中一惊,暗道:事情果然败露了!连忙膝行上前,捡起地上轻飘飘的一张信纸,快速浏览一遍。 老实说,这封信写得相当的好,将含香和蒙丹的感情渲染的十分深刻,十分感人,令人浏览间,仿佛能将两人‘生死契阔,白首不离’的情景在脑中重现。但,正是因为写的太好了,太详尽了,才令图尔都和额色伊看的神魂剧震,肝胆欲裂。 特么的!写的这么详实,这是回部的哪个畜牲告的密?若吾等今日不死,让吾等查出来,定要他碎尸万段!两人咬牙切齿,暗恨这告密之人阴毒,却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悲戚的爱情故事,正是他们的好妹妹,好侄女,亲口告诉别人的。 但是,不待两人震惊完,乾隆大掌一拍,门外侍卫立马押进来两人,强按下她们跪到图尔都和额色伊身边。 图尔都与额色伊定睛去看,见是含香从回部带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俱都被绳索绑缚着,身上明显可见用刑的痕迹,心中惊骇更甚,隐隐已经料到,今天可能不仅仅是含香奸·情被告发,恐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们。 两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瘫软在地上的侍女,心中死寂一片,只认命的等着承受接下来更大的打击。 两名侍女被带进殿中,不用乾隆开口下令,见到图尔都与额色伊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已先行把含香第八次私奔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两人知道,并极力哀求两人保她们不死。 由于含香走的潇洒,并没有留书,两人也是被暗卫们控制起来后才知悉含香之所以不见,不是躲起来了,而是又私奔了,并不知道这其中还牵连了三个格格进里面,因而她们叙述时,乾隆并不阻止,仍由她们自己发挥。 图尔都与额色伊听的目眦欲裂,巨大的惶恐和恼怒刺激的他们几欲昏死,偏又为了整个回部的和平,不得不强撑着,脑子高速运转起来,极力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平息帝王的怒火,对含香一个初来乍到的后妃竟然能轻易逃出守备森严的内宫这等疑点,压根儿没功夫去细想。 见两人垂头,频频叩首请罪,直言回部愿意倾尽全力平息这次事件,挽回与大清的友谊。乾隆和克善相视一笑,心中觉得满意。 “够了,起来吧!”待两人又磕了一阵,乾隆才出声叫起两人,朝下手的位置一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们坐吧。” 两人偷觑皇帝面无表情的脸,相互对视后,战战兢兢的坐下半边身子,准备聆听皇帝的裁决。 “这次事件,若传扬开去,必是我皇室一大丑闻,朕亦面上无光,到时,不攻打你回部,我大清如何挽回脸面?”乾隆徐徐开口,先在图尔都和额色伊的心头狠狠扎上一刀,令他们身形摇摇欲坠。 乜身形不稳的两人一眼,乾隆嘴角微勾,继续开口,“但是,与回部开战,并非朕所愿,朕不想因一个女人而闹得民不聊生,摊上昏君的名头,所以,已事先封锁了消息,这宫里,还未有人知悉香妃失踪,补救还来得及。” 乾隆话落,图尔都与额色伊长松一口气,身子一软,连忙再次跪下行礼,千恩万谢。 瞥一眼表情激动,不停叩拜的两人,克善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哼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待两人朝他看来,方才徐徐开口,“皇上不追究,是皇上仁慈,可你回部焉能受的心安理得?送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进我大清内宫,将内宫搅的乌烟瘴气,你回部说是无心,谁又能信?这次事件,你回部要负全责,如何补救,心中可有章程?若不能让我等满意,此事也是不能善了的!”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个大棒加一颗甜枣的连番上场,配合的相当默契,吓的图尔都与额色伊魂不附体。 图尔都与额色伊被亲王一番威胁吓的怔楞不已,回神后一口将罪责担下。 快速思索后,额色伊小心的开口,“此次事件,我回部愿意全权负责,即刻就派人去秘密寻含香回来,到时,皇上要打要杀,我回部没有二话可说。另外,回部每年朝贡大清的财物,吾等愿意再追加五成,以平息皇上的怒火,填补两族之间受损的友谊。最后,含香还有一胞妹,容貌生的也极是美丽,除了体无异香,不差含香分毫,若皇上不弃,吾等愿意将她送给皇上,作为补偿。” 开头说的还好,乾隆与克善略一颔首,表示满意,待听到最后一句,乾隆被气笑了,指着额色伊声色俱厉的呵斥:“你回部还想送女人进朕的后宫?你们敢送,朕可不敢收!留着你们自用吧!香妃找回,也不必报与朕知道,你们只管带回去自行处理。明日,朕就以香妃水土不服,病重在床的理由将你们招进宫,你们替她念一日《古兰经》祈福,日落,便带着她的尸骨回天山安葬吧。” 两人头也不敢抬,低俯着身子频频拭汗点头,嘴里应承不迭,心中暗怪自己多嘴。 该训斥的训斥了,该交待的交待了,该勒索的财物,也以书面的形式到了手,克善再次细细审视两人共同签署的朝贡单子,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微微朝乾隆颔首。 乾隆见他点头,大手一挥,将图尔都和额色伊遣走。 图尔都与额色伊规规矩矩的退出养心殿,出得宫门后腿肚子才微微打起颤来,暗道今次能活着从宫里出来,算他俩命大!想起阿里和卓当初力排众议,非要送含香进宫,差点招致回疆重燃战火,民不聊生,心内不禁大恨。若阿里和卓在两人面前,两人直恨不得将他往死里捶打一番,方能解了今日的惊吓和怒火!转而想到含香,更是怨气冲天,立刻分派了人手全力搜索她和蒙丹的踪迹,待两人寻回,定要带回天山,让族中长老按最严厉的刑罚处置了这两个罪人。 克善和乾隆不管图尔都与额色伊如何五内俱焚,此刻他俩正坐在榻上,同看图尔都留下的朝贡协议,商议这追加的朝贡有多少用在修建水利工程上,有多少用在改制军队,增强兵力上,殿内的气氛一改之前的冷厉森寒,极为温馨和谐。 温馨不到片刻,殿外一暗卫来报:“新月格格已经送回宫中,正等候皇上和亲王处置。” 两人从长长的朝贡单据上抬头,朝暗卫看去,克善面无表情,迟迟没有反应,乾隆担心的瞥他一眼,一手将他圈进怀里抱紧,一手朝暗卫挥去,开口发话,“先在殿外候着,朕和亲王有话要说。” 暗卫应诺,动作轻巧的退出内殿。 待人掩上房门,乾隆这才侧头看向怀中的少年,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诱哄劝慰,“你放心,朕已经将所有知情者都处理了,她的声誉不会有损,日后,朕再替她指一个好人家,这事就算这么过了,不会再有人提及。现下夜深,你俩都需要好生歇息,有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话落,许是觉得言语上的安慰还不够,一手在他脊背上轻柔的抚了抚,又连连亲吻他脸颊,额头,动作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被人当易碎的珍宝般对待,克善胸膛热热的,脑门也热热的,脸上浮起两抹嫣红,心中的抑郁顿时消减了大半,侧头与乾隆对视,主动在他唇上轻轻一碰,分开后轻拍他置于自己腰间的大手,低笑着开口,“这次真是累着你了。不过,怎么处理,我心中已有了章程。就新月那打死不回头的样儿,将她指给别人,那就是祸害别人,替我端王府造孽结仇,还是算了吧。不若送她去皇室家庙修身养性为好,几时想通了,就几时出来,一辈子都想不通,便一辈子不用出来了。” 话落,他清亮的眸子已罩上了一层寒霜,脸上表情坚决,显然,这个处置方案是他反复思索,方方面面俱都考虑清楚后才定下的。 乾隆下颚置于克善肩膀上,脑中想象着新月出嫁后与含香一样,手握剪刀对新郎说‘你别逼我,我心中有人了’的画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到时,新郎会作何反应?会怎么想端王府?乾隆直起身子,扶额,不敢再多加设想。 克善瞥见他头疼的表情,反手去抚他脸颊,声音轻柔的劝慰,“我都不愁,你愁什么?这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替我操这个闲心,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 说完,他退出乾隆的怀抱,略略整理衣衫便要离开。 乾隆一把又将人拉回去,不放心的追问,“眼见着快要出孝指婚,多少人盯着你俩的婚事,这个节骨眼送她去清修,那也要有个合适的根由,不然,徒惹人猜忌。” 克善点头,沉吟一会儿后缓声道:“日前我伤寒病重,九死一生之际,新月曾在佛前许愿,说是若我能醒过来,她就自愿束发,侍奉佛祖一生。如今,我醒了,她也出孝了,该是还愿的时候了。” 乾隆恍然的点头,而后煞有介事的感叹:“新月上对父母至孝,下对幼弟至爱,当真是我大清孝悌礼义的楷模!值得嘉奖!” 克善瞥装模作样的某人一眼,嘴角上挑,举步往殿门走去,边走边附和道:“是啊,到时,皇上别忘了降旨表彰家姐一番。”行到殿外,见暗卫还在等候,朝他扬起下颚,开口嘱咐,“把人带到本王居所去。” 暗卫得令,带人先行退下。 夜深,乾隆不好远送,只能走到殿门,远远看着少年隐没于黑暗中的单薄背影,眉头皱的死紧,心中说不出的疼惜。小小年纪,没有父母照拂便罢了,还摊上这么个姐姐,一路行来,该是多么艰难?不过,这人日后不需要亲人,不需要妻子,他自会好好照顾他,让他一辈子平安顺意。 83、掩盖 克善从养心殿出来, 疾步行到阿哥所前,远远看见自己房间亮起的一盏烛光, 显是新月已经先他一步被带回,如今正在房内等着他。 烛光摇曳, 有人等候,带给克善的不是温暖,而是深深的失望和恼怒。 继续举步朝前走,不待守门的侍从动作,他先一步推开房门,大步直入,又反手将门甩上, 朝地上跪着的新月和莽古泰看去, 薄唇紧紧抿了抿,又缓缓放松。 “莽古泰,携带主子私逃,怂恿主子私奔, 该受什么刑罚, 你心里可有数?”看也不看新月一眼,克善动作优雅的坐到榻边,接过云娃递来的茶水,缓缓啜饮一口后,朝莽古泰闲闲发问。 莽古泰身子晃了晃,抖抖索索的抬头,颤声答道:“回王爷, 罪当致死。”可是,王爷您从小就心慈,待下人极为宽厚,定不会忍心的。 想到这里,莽古泰眼中浮起几丝希冀。 瞥见他眼中的希冀,克善嘴角不可遏制的上扬,眼中眸光乍然一变,森冷异常,“既然你也说罪当致死,那便死吧。来人,把他拖下去,先行关押起来,明日随便找个由头杖毙了。” 莽古泰和新月心中大骇,齐齐抬头,不敢置信的朝座上的克善看去。 克善睇二人一眼,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自己正谈论天气般的轻松。新月三番四次的闹出事来,他训也训了,威胁也威胁了,都不奏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次是私奔,下次呢?为了努达海,她还能闹出更大的事来,说不定像现代那些脑残情侣一样,相约殉情也极有可能!(王爷,您真相了!)到时,他该如何处理才能将事情抹平了?如何给雁姬一个交待才能无愧于心?仅是想想,他便觉头疼,再不拿出真章来,新月是永远不会知道害怕的。 撇开头,脸上的冷漠又加重几分,他朝门边的一名侍卫招手,命令道:“带他下去吧。” 侍卫上前,擒住莽古泰,便要带下去关押。 莽古泰从不敢置信中回神,凄厉的哀求起来,刚哀求不到两声,被克善一个抬手示意,立马被堵住了嘴,往门边拖去。 见王爷这次是铁了心要处置自己,莽古泰发声不能,红着眼眶朝云娃看去。 云娃身子一震,下意识避开他的眼光,朝座上的王爷看去,嘴巴开开合合,张口欲言,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莽古泰这次带着格格私逃,当真伤透了她的心,若不是王爷求情,皇上仁慈,她如今已是个死人了,王爷这会儿也不能安然的坐在这里喝茶,定是被抄家夺爵了。 他和格格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情弃他们于不顾,置他们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中,她为何要去求情?还嫌自己被害的不够惨吗? 这么一想,云娃稍微软化的心瞬间又坚硬起来,垂头,再也不去看被拖走的莽古泰。 克善垂眸喝茶,眼角瞥见云娃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心道这个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当初没看错人。 莽古泰被带走,房中只剩下瘫软在地,半晌回不过神的新月。 克善半靠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喝空的茶杯旋转把玩,悠悠然的等着新月回神。 等候不到片刻,新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哭,膝行上前,一把抱着他垂在榻边的腿摇晃哀求起来,一迭声的说都是她的错,要打要罚她都认了,让克善放过莽古泰。 克善拧眉,踢开脚边的新月,语带森寒的开口,“你还嫌这事闹的不够大,想人尽皆知吗?噤声!” 新月被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喘气,半天爬不起来,又被克善森冷的煞气一压制,不敢再哭嚎,只能默默垂泪。 见她终于安静了,克善冷然一笑,屈起指关节,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徐徐开口,“其实,今日死的人,何止一个莽古泰?公主所,宝月楼,漱芳斋,所有伺候的下人俱都被打杀了个干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这些人,都是为谁而死?你要保,保的过来吗?” 新月半坐起来,瞪大眼睛看向克善,仿佛他是一个怪物,声音颤抖的诘问,“天啊,这么多人,你都打杀了?你简直是魔鬼!我们私逃,不管他们的事!你要发作,冲我来就是了,何必牺牲无辜的人?” 看着新月理直气壮的样子,克善垂头,眸中的冷光不断闪烁,指节敲击桌面的速度不断加快,最后突然停手,将案几上的茶杯向她掷去,冷声喝斥,“我是魔鬼?你还真敢说!这些人,不是我打杀的,而是皇上!他们受谁牵累而死,你自己心里清楚!拐带宠妃出宫,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为这些被你们抛下的人考虑吗?恩?你离去时,可有想过我会被皇上降罪?可有想过我端王府的未来?可有想过云娃的生死?你敢不敢认真的回答我这些问题?事实上,若不是皇上开恩,云娃如今已是个死人,而本王,亦要被抄家夺爵!” 俯身,逼近新月,克善每说一句,心中便凉上一分,一旁的云娃表情也渐渐扭曲,显出几丝恨意。 新月被掷来的茶杯砸到,一时有些怔楞,待听清他的问话,当即面无人色,半点答不上话来,只能一味的以手捂住额头的伤口,掩藏自己脸上的羞愧,顺势躲避他看来的如刀视线。 无需新月的回应,克善直起身子,冷笑一声,自问自答,“你当然没有想过,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努达海,哪里有我,有端王府的存在?如此也好,你对本王不仁,本王也无需再顾念你。你出孝后便自请去金川广法寺清修去吧,永远不要回来。”金川,这个地方够远了吧?要私会,天高地远的,亦无路可回。 新月被克善说的大气也不敢喘,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惊骇的猛然抬头,断断续续的低声开口:“不,你不能……努达海和我……” “相信本王,正是为了你的努达海,你更该乖乖的去皇庙里清修,为他积德。努达海如今在巫山攻打十三家军,五阿哥应该告诉你了吧?最新战报显示,他指挥不力,致使我军溃败,正被十三家军围剿,若本王心下不爽,记恨于他,让兵部拖延对他的救援,你想想他是什么结局?身首异处,还是万箭穿心?你忍心的话,便拒了本王的提议,本王无所谓。” 果断的阻止新月那些哭天抢地的深情述说,撇下一番令新月毛骨悚然的狠话,克善微笑着耸肩,朝云娃看去,“带你们格格下去休息,让她好生想想,反正本王不急,巫山的战事也还可以再拖上一拖。” 新月悚然一惊,连忙急急爬过去,伏在他脚边,连声哀求,“不要啊!克善,你发发慈悲,放过努达海吧,我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明日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允我去金川广法寺修行。你千万不要伤害努达海!” 果然,只要搬出努达海,新月没有不受钳制的道理。内里嗤笑不已,克善冷漠的乜她一眼,微微颔首后道:“明日不必,待出孝后再去吧。”又朝云娃扬起下颚,示意她可以带新月离开了。 云娃屈膝行礼,扶起浑身瘫软的新月,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她带去歇息,看着新月脸上的愤然和不甘,她心中忍不住腹诽:闹出这场滔天祸事,王爷都替你抗住了,也没暗地拿努达海将军开刀,只让格格你带发修行,你便知足吧! 看着新月被带走,想到今后两人天各一方,可能永无相见之日,克善心头涌起的不是失落,而是莫名的轻松。代发修行好啊,日后再造孽,自有佛祖来收拾她,不用本王操心了。 ~~~~~~~~~~~~~~~~~~~~~~~~~~~~~~~~~~~~~~~ 经过混乱不堪的一夜,次日,宫中风平浪静,半点流言也不见传出。只是,平静不到片刻,宝月楼中传来坏消息,香妃娘娘因思乡心切,水土不服,病倒了。 香妃病情来势凶猛,皇帝探看过后,连忙招她的兄长和叔父进宫,替她诵念《古兰经》祈福,寄望于她会突然好转。但许是红颜多薄命,诵了一天的经,连招了几个太医,也未能挽回香妃奄奄一息的生命,日落时分,她终于撑不下去,在兄长和叔父的陪伴下香消玉殒。 香妃一去,皇帝大痛,特别恩准她临死时的愿望,让她的族人将她的遗体带回天山安葬。 图尔都和额色伊红着眼眶,当晚便带了她的棺椁出宫,千里迢迢运回了天山。 至于现实中私逃的含香命运如何?许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战战兢兢度日,许是被她的族人带回并宽恕了,又许是被她的族人记恨,乱石砸死,谁又能知道呢?反正,宝月楼中的含香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不能让她们悲痛,只能让她们欢欣鼓舞。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比之外间凡世,还要污秽肮脏。 继含香离世之后,不过两日,又传出还珠格格与明珠格格染上时疫,双双病倒的消息。 宫中的众嫔妃们闻听消息大骇,联想到日前香妃的过世;联想到她与两名格格平日最为亲近,经常聚到一起谈天说地,香妃一死,两名格格就染病躺倒,这也太过凑巧了!这时疫,莫不是从香妃那儿传染的吧?水土不服能让人死的那样快么?定是时疫无疑! 不联想还好,一联想,众人心中更加恐慌,纷纷前去坤宁宫呈情,祈求皇后娘娘赶紧想想办法,要么把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居住的漱芳斋封锁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要么把两名格格送出宫闱,随意丢到哪个庄子上去。反正,决不能被她们带累。 皇后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破事弄的焦头烂额,但不待她向皇帝请示裁决,皇帝已先行颁下旨意,将两名格格即刻送出宫闱,放到京郊的庄子上去静养,一日不痊愈,一日不准回宫。漱芳斋一干伺候的侍从们也被赶了出去,更爽利的是,宝月楼里伺候的宫人们也连带的被打发干净,杜绝了污染源,彻底安了宫里人的心。 半月后,两名格格重病不治的消息传回,宫里的人不但没有半分悲痛惋惜,心内还大松了口气,暗叹幸好没被两人传染,转眼便将她们忘到了脑后。 如此,三个格格伙同一名后妃私奔出宫的惊天丑闻,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仅激起了几丝微小的波澜,过上一阵便风平浪静,再无人忆起。 84、大选 继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病逝不过几月, 宫外再次传来消息,五阿哥也因忧思过度, 离世了。 五阿哥对还珠格格一往情深,养心殿中当着一干朝臣的面就能对皇上以死相逼, 力保还珠格格,种种画面还历历在目,令宫中众人印象深刻。他会为了还珠格格的病逝而忧思过度,这并不奇怪,再加之他自重伤后日渐孱弱的身体和萎靡不振的精神,能缠绵病榻这许久才逝去,已经很令人惊奇了, 没有人对这个消息多加怀疑, 只心头感叹几句了事。 很快,另一件称得上新奇的事便夺去了宫内众人的注意力——天子近臣,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端重亲王的姐姐, 新月格格, 在出孝之际,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跪请带发出家,终身不嫁。 消息传来,宫内宫外无不为之震动。家世与端重亲王相当,又有适龄未婚男子的八旗勋贵们无不扼腕长叹,暗道少了一个攀附上亲王, 攀附上未来储君纯郡王的机会。 一个妙龄女子,人生还未开始便自愿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其举动颇为出人意表。但是新月之所以有这个请求,是因着其弟端重亲王病重,九死一生之际,她以自己的终身作保,换回亲王一命。事关她唯一的亲人,端王府未来的支柱,许下这么重的誓言,并不奇怪,其愿望实现了,也不能不还,否则,天知道佛祖会不会降罪到亲王身上? 是以,皇帝和皇后也只是略略安慰她几句便同意了,并不多加劝阻。但是,有感于她对父母的纯孝和对幼弟的慈爱,帝后经过协商,双双降旨对她大加表彰,并认下她为养女,恩封为固伦和孝公主,半月后派出一队亲卫,将她风风光光的送到金川广法寺修行。 新月为幼弟出家还愿的事,被人津津乐道的传扬开来,宫内宫外无不感叹端重亲王命好,有这么一个为他着想,甘愿为他牺牲奉献的姐姐,惹的亲王内里嗤笑不断,颇有种被讽刺的感觉。 但不管亲王心中如何内伤,新月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了,端王府的声誉不但没有受损,在民间,还颇得了一番赞誉。至于从巫山大败而回,被革除一切职务,听闻新月出家后又整日酗酒吵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努达海,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了。他能做到不暗中除去努达海,依旧让他逍遥的过活,已经算是对雁姬仁至义尽。 送走了身边最大的麻烦,克善着实过了段安生的日子。但安生不久,又恰逢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他脑门儿不由隐隐抽痛。 十二每每见着他,便要拉着他询问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选是什么样儿的。有时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也是欲言又止,惹的亲王抑郁难解,心头烦闷,唯独在看见不动如山的乾隆时,心情才能稍微平静片刻。 若是在现代,他何至于如此苦恼?两人飞到国外,在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注册就万事大吉,爽利的很,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可这偏偏是在古代,自己是亲王,对方是帝王,两人感情爆发,危及的不是两个家庭,而是整个朝堂,他不得不把种种因素都考虑进去,最后得出结论,这婚——他非结不可。 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结为夫妻,撇开他和乾隆之间的感情不谈,他也不会去碰一个未成年少女,这与犯罪有什么不同?!为今之计,只能先应付过大婚,日后,在与小姑娘相处中慢慢寻求解决之道。若她乖觉,养她一辈子又有何妨?只是,若要他再给予她宠爱和子嗣,却是不能了。一方面心中爱着别人;另一方面把一个女人当做生育子嗣的工具,在她身上耕耘,单是想象,他便觉得恶心,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都接受不能。 这边厢,克善正为日渐逼近的指婚劳神,那边厢,乾隆早挑好了人选,正兴致勃勃的等着她进宫,好就近再相看一番。 被乾隆盯上的觉罗氏无知无觉,在经过几轮塞选过后,最终被留了牌,等待宫中贵人们栓婚。 未知的等待是最难熬,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命运将会把你带到哪里,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自十岁那年,阿林把冰嬉落水的觉罗氏从深深的湖底救起,并因此落下腿疾,两家就约定,待两人长大后便结为儿女亲家。 觉罗氏的心里,自此就认定了阿林,再看不上别人。 本来,两人一个是奉恩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一个是领侍卫内大臣,军机章京上行走觉罗雅尔哈善的嫡次女,身份最是般配不过。选秀时,走走关系,托宫中贵人指婚,这亲事便水到渠成了。哪料到突然间天降横祸,镇国公府被夺爵流放,而她的阿玛却不断高升,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再无在一起的可能,她阿玛又盯上了十一阿哥嫡福晋的位置,欲把她嫁过去。 觉罗氏心中的不甘可以想见,但身为女子,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摆布,无奈的沿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既已认了命,心中的希冀、躁动和不甘,自然会一点点消散,久而久之,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死寂。是以,等待了一段时日,在得到嘉妃召见的消息后,觉罗氏只是淡淡的勾起嘴角,略略整理衣摆,便跟随传召的太监朝储秀宫一步步走去,心中波澜不惊。 储秀宫里,见到面容沉静,举止端庄的觉罗氏,嘉妃心下非常满意。 觉罗氏的阿玛雅尔哈善如今已被晋为一等忠达公,授抚远大将军,英武殿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等职,手握一方兵力又控制着京畿防务,比之皇上替纯郡王挑选的嫡福晋佟佳氏的身世,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家世显赫,人又是个大方妥帖的,叫嘉妃怎么能不暗自得意。 但是,不待她得意完,传至储秀宫的一道圣谕打碎了她的美梦,令她当场色变。 觉罗氏瞥一眼脸色难看的嘉妃,小心翼翼的行礼,接下‘皇上乾清宫召见’的旨意,起身后,面上不显,心中却再次忐忑起来。 待她随着前来传旨的太监离开储秀宫,前去觐见皇帝,嘉妃一把扫落手边案几上的茶杯,指着身旁一名心腹太监狠声命令道:“你,跟去看看,探得情况后即刻回来禀明本宫。” 被点到的太监连忙跪下应诺,半点不敢耽误的疾奔至乾清宫打探情况。 皇帝屏退宫人,独留下吴书来侍奉,在乾清宫偏殿召见了觉罗氏,两人长谈了约一个时辰,待觉罗氏出得宫门,脸上已经全没了进宫时的凝重,整个人仿似突然间脱胎换骨般轻松。 由于两人是密谈,身边没有宫人在侧,门边又有侍卫重重把守,吴书来更是不可能被收买,是以,任宫中众人手段用尽,依旧没有办法探得任何消息,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发下谕旨揭示其中关窍。要知道,自今年选秀开始到临近结束,觉罗氏是第一个得帝王召见的秀女,其分量,不可谓不重。 有略微知情者,已经开始笑话嘉妃,儿媳没招到,倒是给自己招了个劲敌。观皇上宣觉罗氏觐见时的架势,慎重至极,若她真个被记名,后宫又有一场争宠的大戏可看了! 嘉妃对流言不置可否,只在储秀宫中静候结果。 待‘觉罗氏甚得皇帝青眼’的消息从宫中传出,辗转传至觉罗雅尔哈善耳里,正在兵部办差的雅尔哈善急急放下手头事务,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迫不及待的想找女儿问明原委。 他前脚刚跨进家门,还未来得及找女儿询问,一道圣旨后脚便跟了进来,震的他错愕不已,错愕过后,顿时又转为惊喜,内里直道:长生天保佑,我觉罗雅尔哈善有福了! 原想着女儿做纯郡王福晋,家世上还差了那么一点,做侧福晋,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是一种辱没,攀附谄媚之意太过明显,平白被人低看一等。不若送她进十一阿哥府,做十一阿哥的嫡福晋,也可算是天造地设,各得其所。 十一阿哥虽然是嘉妃所出,平日却与纯郡王感情甚笃,是众皇子阿哥中与纯郡王关系最为亲厚者。女儿嫁予他,身世般配不说,还可使觉罗府间接攀附上未来储君,又全没有站队夺嫡的危险。十一阿哥醉情于书法,无心政事,这一点,朝中尽人皆知。只要他安安稳稳,本本分分,未来一个亲王爵那是板上钉钉的。做了他的岳丈,既得了便宜又少了麻烦,何乐而不为? 至于朝中炙手可热的端重亲王,雅尔哈善是想也不敢想的。 京中稍有权势的勋贵们谁人不知:大选还未开始,皇帝就已经先行告诫皇后,切莫胡乱替端重亲王栓婚,亲王的嫡福晋,他要亲自相看。得了这番慎重嘱咐,皇后当然不敢擅自做主,一连回绝了多家有意攀亲的王爵,也引得满京城的勋贵们好奇的挠心挠肺,无不伸长脖子等着看,到底谁家女儿有那个福气,被指给端重亲王做嫡福晋。 如今,这个热乎乎,人人争抢还争抢不过来的大馅儿饼就这么狠狠砸到雅尔哈善的头上,砸的他有些头昏眼花,半天回不过神来。 端重亲王?大清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理藩院尚书、内阁大学士、军机章京上行走等要职,14岁就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更不论他是帝王亲自挑选提拔的当朝宠臣,下一代新君纯郡王最为倚重的辅臣,其前途,用‘不可限量’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若真论起来,比之正经的黄子龙孙,也是分毫不差的! 一个不理世事的阿哥,一个新崛起的亲王,且将来注定了会权倾朝野,尊荣至少延续两朝而不衰,自己女儿该许给谁,雅尔哈善闭着眼睛也不会挑错。一想到自己成了炙手可热的端重亲王的岳丈,他就乐不可支,睡着了也三番四次的从梦中笑醒过来。 更让他顺心的是,本来还心存怨愤,时时想着反抗的女儿自指婚后也彻底安静下来,只每日待在闺房中做绣活,消磨出嫁前的时光,乖顺的不得了。 旨意一昭示下去,宫中众人俱都松了口气。原来皇上是替端重亲王相看嫡福晋的人选,难怪那么慎重! 嘉妃与众人的反应相似,但在松了口气之后,又有些咬牙切齿。 她好不容易替十一相看好的人选,无论是出身还是人才,都与十一那么般配,有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岳家照拂,十一日后何须发愁?可皇上一道圣旨便打碎了她所有的心机,令她功亏一篑。 十二已经是郡王,听闻大婚过后,皇上便要晋封他为储君,这是宫中尽人皆知的秘密。他已经拥有了皇子阿哥们能拥有的全部,皇上似乎还嫌不够,连十二日后的辅臣,不断重用升迁的同时,指婚,也要指一个这样显赫的!皇上当真偏心的很! 嘉妃心内怨愤,但见十一那副无所谓的样儿,她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自己儿子都不知道上进,她独个儿在背后谋划还有什么意思?罢了,怪自己没那个命! 在后宫,最应该学会的本事不是争宠,而是忍!嘉妃撇开这些糟心事,咬牙一忍,又另外挑了个人选,报与皇后知道,在这过程中,她面上轻松自得,仿佛从未有看上过觉罗氏这回事。 大选过后,十一阿哥,纯郡王,端重亲王俱都被指了婚,钦天监估算良辰吉日,上报与皇帝,皇帝大手一挥,婚期便就这么定了。 其中,十一阿哥和端重亲王到了日子便要出宫大婚,纯郡王不出所料,先是一道圣旨被擢升为纯亲王,又紧接着一道圣旨,被册立为储君,赐住毓庆宫,并在毓庆宫中完婚。 一连三喜,皇后心头大悦,连连催促礼部,定要把十二和端重亲王的大婚办的风风光光,妥妥帖帖的。 礼部自是诚惶诚恐的应诺,全力督办。 85、大婚 这日, 阿哥所端重亲王居住的小院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宫人们来来回回的搬运着物件, 准备在大婚吉时到来之前将亲王的东西都搬去宫外的端重亲王府摆放好。还有四个时辰吉时就到了,因而, 宫人们步履匆忙,显得有些慌乱。 克善身着吉服,负手站在窗前,盯着院内忙乱的景象出神,以往清亮的眸子此刻幽深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在半月前就该搬出宫去,直接在宫外的端重亲王府举行大婚, 但应乾隆的百般挽留, 一直拖到大婚当日才匆匆由宫内搬出。 想到那人为多留他几日,温柔小意,手段用尽的模样,克善垂首, 微微一笑。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好看?”一道阴沉的声音从窗外的小院传来。 克善抬眼去看, 见乾隆已无声无息的站在院中,正一脸深沉的盯着他,眸色晦暗,薄唇紧抿,脸上本就刚硬的线条更透出几分冰寒,一看便知,他心情极度抑郁。而他周身, 小小的院落里,早已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宫人。 克善睇他一眼,随手将窗户掩上,动作优雅的走出房门,跪下给他行礼。 “起来吧。进去说话。”一把将人捞起,乾隆声音僵硬,边开口,边揽住亲王肩膀,将他往房里带。 吴书来连忙跟上,顺手关上房门,杜绝院外打探的视线。 “你还没回答朕,因何事笑的那么好看?”一走进房门,乾隆便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坐到榻上,锲而不舍的追问。 克善轻笑,伸手去抚他紧皱的眉头,温声道:“只是偶尔想起你,会心一笑罢了。怎么?你以为我笑什么?大婚么?” 与一个毫无感情,又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结为夫妻,他怎么可能笑的出来?事实上,一想到今晚的洞房之夜,他便觉得头疼。 乾隆被克善问的讪然,俯身去亲吻他额头,眼中已带上了七分笑意,阴霾的心情,只因他简单的一句解释,便立刻放晴。 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眼见着这人迅速转变的心情,克善好笑的暗忖,主动抬起下颚,回吻他的薄唇。 没有激烈急切的动作,两人细细柔柔的在对方口里探索,一寸寸触及对方口中的敏感点,唇舌轻轻的交缠,又轻轻的分开,带着点儿温柔和珍重。 一吻结束,两人脸上不知不觉都带着淡淡的微笑,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温情。 “宝贝,朕真舍不得你!”乾隆用指腹温柔的摩挲克善被吻的莹润艳红的薄唇,轻声呢喃。呢喃完,在他唇上啄吻一记,将人搂进怀里,打量他一身艳色的吉服,眸色深沉下去。 “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合衬,可惜,却不是穿给朕看的!朕看着碍眼的很!”乾隆边解开克善腰间的衣带,将吉服扒下,边语带冷厉的说到。 克善无奈的撇撇嘴,握住他扒拉自己衣带的手,俯身去亲吻他眉头,嘴里诱哄着劝慰,“轻点,小心撕坏了,我待会儿没有衣服可替换。这衣服没招你,没惹你,是无辜的,你何必拿它撒气?”乖啊,放手! 乾隆眉间被少年柔柔亲吻,耳边听着他略带诱哄意味儿的婉转嗓音,心悄然被少年蛊惑,手不知不觉的松开,凝视他半晌,忽然将人紧紧抱进怀里,久久不愿放开。他的这个拥抱,十分紧密,十分用力,仿佛恨不得将人直接嵌进自己胸膛,融进骨血,任人如何拉扯,也不能将两人分离。 感受着身体被紧箍而传来的疼痛,克善心中酸涩,蹙眉静静任他抱着,没有叫痛,更不想挣扎。已经快要离宫了,这人能够想通,给他指婚,已经算是不小的让步,事实上,还颇让他吃了一惊,如今,让他抱一会儿,发泄心中情绪有何不可? 搂抱了良久,久到守候在门边的吴书来已经石化,乾隆这才将人缓缓松开,直视他眼眸,猝然问上一句,“今天这婚,你能够不结吗?留下来陪朕!” 克善怔楞,进而失笑,“你当亲王大婚是玩笑吗?都已昭示了天下,叫我如何反悔?”你我面子上不但会很难看,接踵而至的诋毁甚至能将人残害致死,不管你是亲王还是帝王。 隐去心中未尽的话,克善直起身子,自顾开始打理身上散乱的吉服。 虽然是预料当中的答案,乾隆依旧暗了暗眸光,心情抑郁,见他开始拾掇身上衣服,更添了几分烦乱,握拳,忍耐片刻,方才压下想将人绑了的冲动,朝他挥手道:“你走吧,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不要因为朕耽搁了。吴书来,替朕送亲王出宫。” 克善惊讶的抬头,审视他脸上表情,瞥见他眼中暗含的隐忍和苦痛,心中揪紧,又朝桌上的自鸣钟看去,见亲迎礼的时辰快到了,张口欲安慰,最终想不出半个能起效用的字眼,只能闭闭眼,咬牙离开。 吴书来回头去看房中皇帝暗沉的脸色,又朝前方步履首次失了优雅,有些个凌乱的亲王看去,心中腹诽:这都是闹的什么事儿啊?亲王也忒可怜了,皇上替他安排了一个摆设做嫡福晋也就罢了,还强要人新婚之夜留下?这不是有意为难么?和帝王相守,不是一般人,还真承受不来! 心中怀着万千对亲王的同情,吴书来态度极为殷勤周到的直将他送出神武门,又立在门边,一直看着亲王车架远去,方才迟迟回宫复命。 ~~~~~~~~~~~~~~~~~~~~~~~~~~~~~~~~~~~~~~~ 是夜,端重亲王府。 行过合卺礼,吃过合卺宴,辞别宾客,克善步履艰难的朝喜房走去,见到喜房中透出的,被大红床幔和锦被渲染成艳红的烛光,心中一窒,停下脚步。 在门边站立片刻,他抿唇,扬扬下颚,示意身边侍从推开房门。 步入房中,见到已安坐在床边,换上一身亵衣亵裤的觉罗氏,他眸子一暗,甩上房门,捡了张离她较远的椅子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徐徐啜饮,并不开口发话。 两人无言对坐良久,许是觉得乏了,克善放下茶杯,揉揉额角,舒缓一整天忙乱下来的疲惫。 茶杯被放下的声音很轻,但在空旷静谧的喜房中回荡,却显得很是突兀,令埋首坐在床边的觉罗氏悚然一惊,猛然抬头向端重亲王看去,未曾开口,膝盖已先着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克善见她出人意表的动作,讶异的挑眉,心中隐有所感。 “你这是干什么?” 并不上前搀扶,他坐在原处,语带兴味的问。 觉罗氏瞟他一眼,再次垂头,闷声答道:“回王爷,妾身恳请王爷放过妾身,权当妾身是个摆设,是替您打理后院,管理宅邸的工具。妾身感激不尽。” 克善扶额,略略思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只要一个虚名,却不要本王的宠爱和子嗣,你如何在本王府上立足?日前在乾清宫,他允诺了你什么东西让你甘愿作此牺牲?” 觉罗氏揪紧衣摆,紧张的瞥他一眼,咬唇犹豫半晌后,仿似下了天大的决心,肃容,缓缓开口,“回王爷,皇上允诺妾身,会替奉恩镇国公阿克敦一家平反。” 克善点头,睇她一眼,继续发问,“奉恩镇国公府与你有什么关系?”总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便牺牲自己的终身吧。 觉罗氏心头狂跳,但想到出嫁前,皇帝颁下的,不准对亲王有所隐瞒的口谕,咬牙解释,“回王爷,奉恩镇国公府的嫡长子阿林,是……是妾身的心上人。” 觉罗氏见亲王仍旧定定盯着她,仿佛等待着她的下文,她无法,只能将两人之间的纠葛和与皇帝之间的约定详细叙述一遍,说完,她深吸了口气,静候亲王反应。 “所以说,你是他安排在本王身边的摆设咯?呵呵……”克善不怒反笑,口中沉吟,摩挲着自己下颚,微眯起凤目,放空的眸光逐渐转为幽深。 这人还真是思虑深远!顾虑周全!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出宫前还要做出那副纠结苦痛的样子,这是演给他看呢,白白惹他内疚!耍人——很好玩吗? 这整件事,俱都带着乾隆的行事风格,被他一番安排下来,当真是情节跌宕起伏,出人意表,高·潮不断,令端重亲王有目不暇接之感。只是,这被算计的人,若换成别人,端重亲王或许还有心情欣赏一二。 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自指婚以来一直心怀愧疚,对乾隆有求必应,而乾隆心中却正在为自己的安排而洋洋自得,亲王不知跟哪儿升起一股子邪火,三两下扯开身上的吉服,匆匆换上一身便装,临走,不忘朝觉罗氏冷漠的交待一句,“你放心,本王不会碰你,若你心中那人也对你有意,等上三五年,本王还可秘密安排你离开。你且熬着吧!” 自从被那人蛊惑,亲王便对女人彻底失了兴趣!不,应该说,历经两世,除了那人,他就没对别人有过兴趣,穿越了时空的重重壁垒来到这里,当真是上天特意替他安排的孽缘!否则,该如何解释?! 心中愤愤,脑中不停浮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可笑想法,亲王带着侍从,坐上马车,表情颇为纠结的往宫门赶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亲王豪放的换下吉服,匆忙离开,觉罗氏瞬间瘫软在床边,手紧紧揪着床上大红的锦被,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不敢置信的暗忖:这是……这是过关了?而且,日后还可以离开?想到那人来信时承诺,会一直等着她,至死不渝;想到不久后镇国公府就能平反,那人也不会遭受客死异乡的命运。觉罗氏笑了,一气儿吐出在胸口憋了三年的心结,直笑到气喘吁吁,眼中飙泪。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不坚持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拐角还有多么美妙的风景等着你。而她的坚持,让她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景。 86、洞房 亲王的车架赶到宫门, 已是子夜时分,宫中早已经下钥, 不准任何人出入。 被拦在门边,克善下车, 掏出一块黑底镶嵌金边的团龙造型令牌,在禁卫的眼前亮了亮。 把守宫门的禁卫一见令牌,立刻齐齐下跪,被亲王叫起后,连忙打开侧门,迎他进宫,还特意派遣了两人跟在他身后随行保护。 瞥一眼手中既可指挥禁军, 亦可调遣暗卫的令牌, 克善微微一笑,将它收入衣襟,暗忖这东西果然如那人保证的那般好用。心中的郁气也经由这个插曲,不知不觉消减了不少, 只剩心中点点愤懑。 行至御花园僻静地带的一处耳房边, 他脚步顿了顿,朝隐匿在黑暗中的树丛看去。 身后跟随的两名禁卫躬身,压低嗓音问道:“亲王停步,可是有事?” 克善摇头,低声回道:“无事!”,话落,又朝黑暗中被风吹拂的不停摇曳的树丛睇去一眼, 继续举步往养心殿进发。 待一行人远去,黑漆漆的树丛中突然发出一阵儿悉悉索索的声响,交错横生的枝杈剧烈晃动一阵,慢慢沉寂下去。显然,不管先前树丛中隐匿着什么,这会儿也已经离开了。 撇开刚才路上的异样感觉,克善加快脚步,一刻钟后便抵达了养心殿。养心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由身穿黑衣的暗卫重重把守着,这阵仗,一看便知,是特意为了他而布置。看来,那人早料到他会气怒难平,进而找进宫里来吧?!当真是好算计! 心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暗忖,看见养心殿中半夜还亮着灯火,克善丝毫不感觉诧异。 前方二十米处,殿中摇曳的橘黄色烛光,正穿过漆黑的夜空,映入他的眼帘,两点烛火倒映在他墨如点漆的瞳孔上,如烟花绽放般,将他的眸子瞬间点亮。 养心殿前森严的戒备,没有带给他丝毫紧张和慌乱之感,反倒令他躁动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仿似在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找到一直寻求的那份安全感。 面上所有凌厉的线条突然间柔和下来,克善眸中放光,唇角带笑,缓步跨进已经为他大敞的殿门。 “你可来了,朕还想着,是不是派个人去接你。怎么样?惊讶吧?” 早已接到消息,等候在门边,待克善一进门,乾隆就迫不及地的将人抱进怀里,用脚跟将门带上,一气儿走到床边倒下,将他禁锢在锦被和自己胸膛之间,得意的问。 克善环住他脖颈,只是微笑,并不开口说话,等乾隆脸上的期待渐渐消散,他突然间龇牙,在他颈边重重咬上一口,半晌后放开,轻笑着说:“恩,非常惊讶!” ··························· “呵……我抱着你去清洗一下,里面的东西不清理干净,你会生病的。”乾隆轻笑着解释,一把抱起表情颇为慵懒餍足的小东西,走到屏风后热气腾腾的浴桶边,替他洗浴。 经过这场交·合,他已经把少年完全纳为了自己私人所有,落实了自己悬在半空,起伏不定的心,确定了两人之间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关系。将‘朕’的自称,自发的摒弃了。 两人又在浴桶中拥-吻了好一会儿,直到桶中热水转凉,才回到床榻上,相拥而眠。 待到寅时,吴书来眼看着再不叫醒亲王,天亮被人撞见,麻烦就大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响殿门。 “什么事?”搂着怀中温软的少年,乾隆不耐的皱眉,压低嗓音询问。 “启禀皇上,已经寅时了,亲王该回去了。他这会儿大婚,人应该正在洞房里呢!”人家洞房花烛之夜,您把人拐到您龙床-上给办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吴书来心中暗自腹诽。 乾隆恍然,蹙眉朝少年看去。 克善睁眼,捞起床边散乱了一地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边套边说,“我回去了,被人撞见不好。” 乾隆不舍的点头,连忙伸手去替他穿衣,又细细将他衣襟上的每一个皱褶都抹平,直到他浑身妥妥帖帖,再找不出哪里可以打理,才停住动作,圈抱住少年腰身,将他朝自己怀里拢了拢,低声交待,“回去后好好休息,我下午出宫去看你。这几天吃食上要多加忌口,不要进辛辣的东西,最好是清淡爽口,又易消化的流食。” 细致温柔的交待完,见少年乖顺的点头应诺,乾隆心中满意,在他额头轻吻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他离开。 克善趁着夜色而来,又趁着夜色而回,这个大婚之夜,过的相当刺激,却也很令他满足。 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他心里没有彷徨,只有坚定。就仿佛长久悬浮在空中,无所归依,有一天,遇上那么一个人,将你拉回地面,绑缚在身上,让你的身体和心灵都不再飘忽。这种脚踏实地,相依相偎的归属感,正是他灵魂中缺失的部分,如今,已经被完完整整的填补起来,不再感觉莫名的空虚和冷寂。这感觉,真的很好! 亲王的车架赶到宫门,已是子夜时分,宫中早已经下钥,不准任何人出入。 被拦在门边,克善下车,掏出一块黑底镶嵌金边的团龙造型令牌,在禁卫的眼前亮了亮。 把守宫门的禁卫一见令牌,立刻齐齐下跪,被亲王叫起后,连忙打开侧门,迎他进宫,还特意派遣了两人跟在他身后随行保护。 瞥一眼手中既可指挥禁军,亦可调遣暗卫的令牌,克善微微一笑,将它收入衣襟,暗忖这东西果然如那人保证的那般好用。心中的郁气也经由这个插曲,不知不觉消减了不少,只剩心中点点愤懑。 行至御花园僻静地带的一处耳房边,他脚步顿了顿,朝隐匿在黑暗中的树丛看去。 身后跟随的两名禁卫躬身,压低嗓音问道:“亲王停步,可是有事?” 克善摇头,低声回道:“无事!”,话落,又朝黑暗中被风吹拂的不停摇曳的树丛睇去一眼,继续举步往养心殿进发。 待一行人远去,黑漆漆的树丛中突然发出一阵儿悉悉索索的声响,交错横生的枝杈剧烈晃动一阵,慢慢沉寂下去。显然,不管先前树丛中隐匿着什么,这会儿也已经离开了。 撇开刚才路上的异样感觉,克善加快脚步,一刻钟后便抵达了养心殿。养心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由身穿黑衣的暗卫重重把守着,这阵仗,一看便知,是特意为了他而布置。看来,那人早料到他会气怒难平,进而找进宫里来吧?!当真是好算计! 心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暗忖,看见养心殿中半夜还亮着灯火,克善丝毫不感觉诧异。 前方二十米处,殿中摇曳的橘黄色烛光,正穿过漆黑的夜空,映入他的眼帘,两点烛火倒映在他墨如点漆的瞳孔上,如烟花绽放般,将他的眸子瞬间点亮。 养心殿前森严的戒备,没有带给他丝毫紧张和慌乱之感,反倒令他躁动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仿似在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找到一直寻求的那份安全感。 面上所有凌厉的线条突然间柔和下来,克善眸中放光,唇角带笑,缓步跨进已经为他大敞的殿门。 “你可来了,朕还想着,是不是派个人去接你。怎么样?惊讶吧?” 早已接到消息,等候在门边,待克善一进门,乾隆就迫不及地的将人抱进怀里,用脚跟将门带上,一气儿走到床边倒下,将他禁锢在锦被和自己胸膛之间,得意的问。 克善环住他脖颈,只是微笑,并不开口说话,等乾隆脸上的期待渐渐消散,他突然间龇牙,在他颈边重重咬上一口,半晌后放开,轻笑着说:“恩,非常惊讶!” ··························· “呵……我抱着你去清洗一下,里面的东西不清理干净,你会生病的。”乾隆轻笑着解释,一把抱起表情颇为慵懒餍足的小东西,走到屏风后热气腾腾的浴桶边,替他洗浴。 经过这场交·合,他已经把少年完全纳为了自己私人所有,落实了自己悬在半空,起伏不定的心,确定了两人之间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关系。将‘朕’的自称,自发的摒弃了。 两人又在浴桶中拥-吻了好一会儿,直到桶中热水转凉,才回到床榻上,相拥而眠。 待到寅时,吴书来眼看着再不叫醒亲王,天亮被人撞见,麻烦就大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响殿门。 “什么事?”搂着怀中温软的少年,乾隆不耐的皱眉,压低嗓音询问。 “启禀皇上,已经寅时了,亲王该回去了。他这会儿大婚,人应该正在洞房里呢!”人家洞房花烛之夜,您把人拐到您龙床-上给办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吴书来心中暗自腹诽。 乾隆恍然,蹙眉朝少年看去。 克善睁眼,捞起床边散乱了一地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边套边说,“我回去了,被人撞见不好。” 乾隆不舍的点头,连忙伸手去替他穿衣,又细细将他衣襟上的每一个皱褶都抹平,直到他浑身妥妥帖帖,再找不出哪里可以打理,才停住动作,圈抱住少年腰身,将他朝自己怀里拢了拢,低声交待,“回去后好好休息,我下午出宫去看你。这几天吃食上要多加忌口,不要进辛辣的东西,最好是清淡爽口,又易消化的流食。” 细致温柔的交待完,见少年乖顺的点头应诺,乾隆心中满意,在他额头轻吻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他离开。 克善趁着夜色而来,又趁着夜色而回,这个大婚之夜,过的相当刺激,却也很令他满足。 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他心里没有彷徨,只有坚定。就仿佛长久悬浮在空中,无所归依,有一天,遇上那么一个人,将你拉回地面,绑缚在身上,让你的身体和心灵都不再飘忽。这种脚踏实地,相依相偎的归属感,正是他灵魂中缺失的部分,如今,已经被完完整整的填补起来,不再感觉莫名的空虚和冷寂。这感觉,真的很好! 87、告密 慈宁宫里, 太后安然的躺在一张摇椅上,双目微敛, 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缓缓捋动,神态十分安详, 远远看着,竟真有几分老佛爷的架势。 她身后仅一个心腹嬷嬷跟随伺候,面前跪着一名小太监,正抖抖索索的趴伏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待小太监说完,太后猛然直起身子,俯身逼视他眼瞳, 厉声喝问, “你说子夜看见端重亲王入宫,寅时方才离开,可是实情?要知道,昨儿个可是端重亲王的大婚之夜啊!若让哀家查出不实之处, 其下场, 你知道吧?” 小太监一迭儿的点头,口里惶恐的连声叫到,“奴才知道”,力度大的恨不得把头给点下来。 太后盯视他惶恐不安的脸,试图在其上找出心虚的痕迹,半晌后,没发现异常, 满意的颔首,又重新躺回摇椅中,继续捋她的佛珠。 那太监吐了口浊气,软倒在地。 半个时辰后,一名行色匆匆,面容肃穆的嬷嬷走进来,俯在太后耳边低语。 太后瞪大眼目,表情不复先前的闲适,嗓音尖利的朝那嬷嬷追问:“你确定?真个儿是皇帝的车架?” 嬷嬷点头,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处,不敢抬眼去看太后表情。 太后咬牙,手里捏着的佛珠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揉捏数十次,直至珠串碰击指甲,发出刺耳的刮挠声,她才渐渐将心中的惊骇和怒意压制下去。 “你,可以下去拿赏了。”平复了剧烈震荡的心情,太后朝座下跪着的小太监一指,冷声开口。 小太监连忙磕头谢恩,诚惶诚恐的退走。 待他一走,太后朝身后的嬷嬷挥手,声音狠戾无情,“把他处理了!多嘴的东西!” 嬷嬷点头应诺,走出房门后,点了两名侍卫跟她一起去给那小太监‘颁赏’。 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太后颓然的躺倒在椅背上,扶额,沉思良久,忽而将手里的佛珠狠狠掷到地上,苍老的面容显出勃然大怒的痕迹。 佛珠被砸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线绳断裂,一颗颗檀木珠子散乱开来,在房中四溅弹跳,簌簌乱响,让人心中更添烦乱。 “哼!哀家扰了你的前朝,所以让哀家当这个老佛爷?皇帝还真敢说!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略有姿色的小儿!一个娈宠罢了,竟敢明目张胆的淫·乱后宫,搅乱朝堂,当真荒唐!” 心中气极,太后捶打椅背,嘴里连连呵斥,面上也因怒火太炙而涨的通红。 “老佛爷,您快消消火,当心气坏了身子。若您躺倒了,这么大的事儿,谁来处理?”将事情从头听到尾的金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捶背,顺气。 太后闻听金嬷嬷劝慰,片刻后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哼,哀家处理?再到皇帝面前去讨一顿没趣儿吗?有人淫·乱后宫,这事儿,理当皇后来管,哀家老了,还是继续做哀家的老佛爷吧!”平白得罪皇帝的事,她不敢再做,眼前不是还有很好使的一杆枪吗? 太后沉吟,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朝金嬷嬷挥手道:“去,把皇后叫来,赶紧的!” 金嬷嬷屈膝行礼,急急往坤宁宫奔去。 两刻钟后,接到急召,皇后匆匆赶到慈宁宫,觐见久已不理事的老佛爷,进到老佛爷惯常待的佛堂,见她早已屏退侍从,独留下心腹金嬷嬷,不由脚步一顿,表情困惑。这神神秘秘的,出什么事儿了? “免礼,坐着吧。”太后不耐皇后那些规矩,直接伸手免了她行礼,朝自己下手一张椅子指去。 皇后走过去,半边身子落座,表情谨慎的看向心情明显非常糟糕的太后,脑中斟酌着用词,想着该如何开口询问。 不待皇后询问,太后先行开口,“金嬷嬷,把昨晚的事讲给皇后知道。” 金嬷嬷应诺,跪在皇后脚边,把事情串联起来说了。 皇后惊诧的起身,嘴里叫道:“克善昨晚歇在养心殿?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会儿正大婚呢!” “大婚?好一个大婚!这洞房都洞到养心殿里去了!你去养心殿问问,皇帝这会儿可还在宫里么?怕是巴巴的出宫找人去了!哼!什么能力卓绝?怕是床上功夫能力卓绝吧?!” 太后恼怒到了极点,嘴里说出的话毫不留情,粗鄙的令皇后连连皱眉。 见皇后皱眉不语,太后冷叱,“哀家还会骗你不成?你仔细想想皇帝平日与亲王是如何相处的?是不是比对你和十二加起来还要亲厚?连哀家都不能碰那亲王一下,护的跟个宝贝一样,你还不清醒吗?一个娈宠,竟然敢高居庙堂,还淫·乱宫闱,这件事,你这个做皇后的该不该好好管管?恩?” 皇后怔怔的回忆着以往的细节,心中惊骇难言,被太后一逼问,不自觉的点头应诺。 太后满意的颔首,挥手道:“很好,你下去吧。等皇上回宫,你找他好好谈谈,这股子邪风一定要刹住了!” 皇后恍惚的点头,踉踉跄跄的走出慈宁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太后的算盘打的很巧妙,既想用这个莫大的把柄辖制住皇帝,令他对自己让步,又不想以身试险,触怒龙鳞,因而找来皇后当这个炮灰,心思不可谓不阴毒。可她忘了一点,皇后虽然性格冲动,于宫斗上面有些个不济,可她的儿子,如今的储君纯亲王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那边厢太后处置了一名小太监,并急召皇后觐见,这边厢,十二已经把慈宁宫中一干人的动作都探的一清二楚。 又是养心殿,又是端王府的来回查探,还招了自己皇额娘去密谈,因着什么缘由,十二略略一想便猜到了□□分,心中无奈的叹口气,他负手,疾步往坤宁宫赶去。 步入坤宁宫,见到殿内凝滞的气氛和自己皇额娘狰狞的面容,十二眸色一暗,屏退殿中众人,省去跪拜的礼节,直接走到她身边落座,手搭上她脊背,轻柔的拍抚。 “皇额娘,皇额娘?您怎么了?” 连叫了两声,他终于把皇后的魂给叫了回来。 皇后身子一震,朝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十二看去,唇色惨白,牙关紧咬,一把擒住他手腕,狼狈的开口,“十二,你皇阿玛和克善竟有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真是荒唐!荒唐啊!” 十二反手覆上她手背,轻轻拍抚,笑着开口,“荒唐如何?不荒唐又如何?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乾纲独断的皇帝,皇额娘您管得着吗?” 皇后一怔,垂头沉思片刻后坚定的开口,“他此番做法,当真与天理人伦不合,本宫哪怕落发为谏,也要管上一管。” 十二听闻她的话语,笑着摇头,暗忖:自己的皇额娘,性子还是这么直诚,当真不适合在这后宫生存。不过,好在他如今已经有了保护她的能力。 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十二温言软语的徐徐劝慰,“拼了落发,落了发若皇阿玛还是不听呢?您又有什么法子?平白惹了他厌弃,这个后位,您还要不要了?儿子的储君之位,也还要不要了?” 一连几问,皇后面上犹豫起来。 见她面露迟疑,十二微微一笑,继续开口,“其实,这事,儿子早就知道。”顿了顿,对皇后看来的惊诧眼神视而不见,他一径往下说,“但是,儿子从不去管。一是知道,这事,儿子管不着;二是觉得,他们这样,没什么不好。您想想,皇阿玛的心拴在克善身上,对后宫女人失了兴趣,得益最大的是谁?是儿子。这后宫,有多久没出一个受宠的嫔妃了?有多久不见皇嗣降生了?若这情况持续下去,儿子就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帝王,不会有任何人再对儿子造成阻碍。成全他们,便是成全儿子的皇位,儿子为何要去管?” 话落,他惬意的一笑,眼里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皇后怔怔的朝身旁神采飞扬的十二看去,沉思良久,忽而浑身放松,抚掌笑起来,“哈哈!吾儿说的极是!你皇额娘今次又想岔了!差点儿被太后当了枪使!若本宫真个跑去找皇上理论,本宫的后位,吾儿的储君之位就悬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后真是好算计!” 皇后越想,心头越是愤愤,心内暗叹自己今天差点儿就着了道,害了自己的十二!日后太后再说什么都不能轻易相信了。这些糟心事,她没听见,反正,他的十二不受其害,反受其利,她还瞎操心什么?谁爱管,谁便去管吧! 纯亲王在坤宁宫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开后,风雨欲来的坤宁宫转瞬便风平浪静。 太后一直等到皇帝回宫,用过晚膳,眼见着快要就寝,还不见皇后有什么动作,心下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禁对日渐油滑的皇后和十二大恨,自己却又不敢再去触怒龙鳞,只能咬牙,将这事咽下不提。 只是,本来心情抑郁的太后,在就寝前突然又精神起来,次日,召见了自己母族的几名诰命夫人,私下里叫她们在族里寻觅姿色艳丽的稚龄少年,举荐到圣上身边去。 做完这一系列安排,太后长舒了口气,心内得意的暗忖:既然皇帝换了口味,喜欢抬举那些容色绝艳的少年,那哀家便寻一个更出色的来代替,看你这端重亲王日后还如何混下去?以色事人,其结局,总不会好的! 待皇帝接到暗卫递上的密折,一目十行的看完这几日后宫中的暗潮汹涌和太后私底下的筹谋,仅是扯开嘴角,玩味的笑了笑,便不再有什么动作。太后要闹,便让她闹去吧,总归,他和亲王的关系,不是这起子心思龌龊的庸人能够随意揣测的。 88、浮云 几月后, 慈宁宫和坤宁宫一直风平浪静,太后再未召见皇后, 皇后除了日常给太后请安时同她客套的寒暄几句,再不提及有关那日的半个字眼。仿佛那天从未存在过, 而她们也从未知道,皇帝和端重亲王之间的真实关系。 在此期间,乾隆身边,不知何时调来了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三等侍卫,他满脸青涩,一看便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若是往年,这么年轻便能混到御前做侍卫, 已经可以算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值得人高看一眼。可如今有了端重亲王对比在前,这位年轻的侍卫便泯然于众人,显得极不打眼。 是以,他调来了两月有余, 乾隆愣是没发觉他的存在。 这日, 乾隆正歇在御花园中的一所凉亭中喝茶赏景。他身边的石桌上放了两套茶杯和数十种精致的茶点,显然,这景是要与人共赏的,只是他等候的人还在路上,迟迟不见身影。 乾隆微眯双眸,闲适的靠倒在椅背上,极有耐心的等候。独自静坐片刻, 他摆手,让身后的侍从给他斟茶,先自饮一杯,以消磨时间。 御花园中已是到了初夏时节,阳光极为灿烂,春花谢过,夏花开,处处五光十色,鸟语花香,一派的繁华景象,渲染的人连心情也跟这夏日的阳光般,十分明媚。 乾隆偏头看着亭外的美景,举杯啜饮一口,想起心尖上那人,忽而浑身发烫,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启禀皇上,云南急呈奏本,缅甸要犯六王子逃脱。”一名侍卫匆匆奔到他近前,打断了他的闲适,口里急奏,跪下后双手奉上一本折子。 乾隆皱眉,放下茶杯,接过折子查看,一目十行的看完,将其重重砸在桌上,怒斥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谁之过欤?” 跪着的侍卫见龙颜大怒,不敢答话,只将头颅埋的更低。 “是典守者不能辞其责尔。” 正当众人战战兢兢,沉默不语之际,乾隆身后站立的一名侍卫突然开口答到。那侍卫的嗓音有如珠玉坠地,又有如清泉淌过,清清脆脆,悠扬婉转,令人一听便觉心中舒泰,再大的怒火也会被浇熄。 乾隆收敛脸上的怒容,眯眼朝身后的一众侍卫们看去,命令道:“方才是谁答话?站上前来。” 一名身量单薄娇小的少年利落的站出来,优雅的行了一礼,垂首跪在他脚边。 乾隆将他行云流水的行礼动作看在眼里,只觉这人浑身的气韵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也感觉莫名的排斥。 “方才是你答话?想你一个三等御前侍卫,也有读过《论语》?你在家有念过书?”乾隆喜欢有学识,爱读书的年轻人,因而开口便问自己关注的重点。 那侍卫点头,用清冽动听的嗓音答道:“启禀皇上,奴才当差前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 看来真有几分学识。心中暗忖,乾隆盯着他低垂的头颅,起了考校的心思,颇有兴趣的开口,“原来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那朕便考你一考,你且说说《季氏将伐颛臾》这一章的意思。” 侍卫略略一想,不慌不忙的回答,“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不起则都分崩离析,祸起萧墙,此后圣人之见也。然,世易时移,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则反易生妾心。如此,于国于都,应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远者来之,来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在渐,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于押,龟玉毁于椟中’了。” 他嗓音高低适中,语速不快不慢,一番侃侃而谈下来,使得乾隆嘴角带笑,频频点头,待他说完,心情已不复方才的恼怒,竟是愉悦无比。 “好!解释的好!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儿郎?”乾隆抚掌赞许,笑着问到。 “回皇上,奴才名钮钴禄·善保,家父是三等轻车都尉钮钴禄·常保,在奴才九岁时已经过世。”那侍卫言语谨慎的答话。 ‘钮钴禄’三个字触动了乾隆的某根神经,令他猝然间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莫测的盯着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良久没有发话。若少年敢于抬头去看他表情,定会被他那双幽暗如深渊般的冷酷双眸给吓上一跳。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沉默半晌,乾隆语气平板的下令。 善保双拳紧握,心内暗道:来了!深吸口气,缓缓抬头,下颚微扬,让帝王能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 只见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特别是一双似有情若无情的桃花眼,给他的姿容更添了几分艳丽之感,眼波流转间,轻易便能勾魂摄魄,令人沉迷。再加上他清冷的气质和满身的学识,当真完美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乾隆微眯双眸,细细审视眼前艳丽到极致的少年,半晌没有说话,那线条英挺的脸上全无半点表情,令人摸不着端倪。 善保不着痕迹的打量帝王神色,实在看不出他内心作何想,心中不由忐忑,扬起的下颚不自觉的垂下,一双桃花眼半敛着,遮住眼中不停变幻的眸光。 又过了片刻,乾隆忽而再次开口,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温和,带着几丝儿嘲讽和冷厉,“钮钴禄,与太后同姓?她母族的人能找着你并把你举荐到朕身边,着实花了些功夫吧?” 善保脸上首次出现慌乱的情绪,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心中的惊骇和不祥之感更甚。 观眼前的帝王,哪里有半点为他的容色倾倒的迹象?太后密召他时说的那些个话,怕是不能尽信。可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还有弟弟需要照拂,若他不能出头,有什么资本同继母的儿子争抢爵位?有什么资本让弟弟过上好日子?有什么资本重振他的家族? 这么一想,他表情镇定下来,大胆的直视帝王,徐徐启口,“回皇上,奴才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呵呵……”瞥一眼他镇定的表情,乾隆轻笑,开口赞道:“胆子很大,应对的也不错。不过,朕不管你听不听的懂,日后,你切莫再出现在朕眼前,走吧。” 不过是一个无辜被利用的孩子,何苦与他为难?乾隆只是挥手,将他遣退,并没有进一步的责罚。 善保咬牙:永远不要出现在皇帝身边?这是什么概念?这表示,他不能在京为官四品以上,上了四品,大朝会时也少不得要出席。而他家世代承继的爵位便是一个正三品,皇帝简单的一句话,便否定了他继承爵位的资格。若他就这么走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沉痛,几分倔强,却依然顽强的维持着脸上淡然的表情,安静的起身准备退走。 “慢着,你给本王留下。”一道舒朗的嗓音突然响起,阻止了善保离去的脚步。 乾隆一听见来人说话,眉眼就舒展开来,紧绷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对他公然违逆自己圣意的行为不以为忤。 “你来了,快坐下歇口气。吴书来,还不快给亲王斟茶?”伸手。叫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少年坐下,帝王的态度极为亲和,甚至带着几分殷勤的味道。 也只有对着端重亲王,皇上才会露出这般宽厚仁和的表情!四周的侍卫们不约而同的暗忖,朝被亲王叫住,又转回来站定的善保投去一瞥,暗道:这小子今天若得了亲王垂青,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 善保转回身,慢慢踱步到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亲王身边,恭恭敬敬的行礼。 对他的镇定自若很是满意,克善嘴角上扬,对自己见证了这对著名君臣之间的初见而感到兴味。虽然他来了,历史有了些改变,但是,既定的历史人物还会出现,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能够亲历并见证这些历史时刻,他内心感觉相当微妙。 被亲王亮如寒星的眸子凝视,善保有些紧张,比应对帝王时还要紧张。一个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少年,身上却带着这般令人窒息的威势,真的如太后说的那样,是靠以色事人上位的吗?没见过亲王之前,他半信半疑,见了亲王真人,他是半点也不相信了。 乾隆见克善对善保如此关注,心中感觉颇不舒服,沉声开口,打断他的审视,“亲王叫住钮钴禄侍卫,是有什么事交待吗?” 克善偏头瞥他一眼,见他脸色暗沉,语气酸涩,莞尔一笑,摆手道:“没事。只是感觉钮钴禄侍卫人才难得,如此便被遣退,有些可惜了。” 善保心中震动,猝然抬头朝笑意妍妍的亲王看去,眼中升起希冀。 四周离得近的侍卫们偷觑亲王和缓的表情,心中对钮钴禄·善保艳羡不已。这小子果然得了亲王青眼,日后有福了!谁不知道亲王最会识人,他提拔上去的人,个个都能力卓绝,没有不被朝廷重用的。 显然,善保也想到了这一点,希冀过后,眼中又露出几分小小的欢喜。 乾隆眸光更加暗沉,“亲王的意思如何?要招到自己身边录用吗?”凭这少年的长相,放在克善身边就是个祸害,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克善瞟醋意大发的乾隆一眼,心中暗笑不已,面上表情更加愉悦,朝善保扬扬下颚,温声开口,“你的眼神,像狼一样,隐忍,倔强,坚强,还带着几分野望,本王很喜欢!” 亲王说到这句‘喜欢’,乾隆脸色暗了暗,看向善保的眼神明显不善起来。 克善不管身旁的男人如何变脸,继续开口,“有这样眼神的人,绝不会是个庸人!而你刚刚的表现证实了你的学识,这样的人,朝廷不用,是朝廷的损失。所以,本王想将你举荐到纯亲王跟前听差,你可愿意?” 去储君身边?自己没听错吧?善保有些呆滞,一时半会儿不知该作何反应。 去十二身边?恩,可以接受!乾隆的脸色极为明显的松缓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见善保久未回答,克善轻笑着反问。 “不不不,奴才非常愿意!蒙您垂青,奴才受宠若惊,有些个反应不及。”善保脸颊微红的摆手解释。 “好,你愿意就好。以后努力办差,回报朝廷便是了。只是,记住两点——戒嗔,戒贪。好了,你退下吧。” 善保依言告退,脑中琢磨着亲王最后的四字告诫,脚步有些飘忽。 “克善好似对这钮钴禄特别感兴趣?”察觉到克善对少年的特别关注,乾隆有些吃味的发问。 “呵呵,这少年日后必不简单,你到时就知道了。”克善神秘一笑。 “哦?仅凭那点考校和他的眼神?克善武断了!”乾隆不以为然的笑笑,亲自替他斟茶并递到他手边。 克善接过,指尖朝乾隆深邃的眼眸比划一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信?那让咱们拭目以待如何?” 乾隆握住他比划自己眼眸的手指,朗笑道,“好,拭目以待!” 克善垂眸,想到传说中乾隆与和|的一段君臣之恋就这样浮云了,心中恍然,忽而也跟着朗笑起来,笑声舒朗,惬意非常。 ~~~~~~~~~~~~~~~~~~~~~~~~~~~~~~~~~~~~~~~ 后记 数十年后,这位名叫钮钴禄·善保的侍卫果然权倾朝野。但相比于他的恩师,端重亲王,其成就依然稍逊一筹。 在小自己一岁的端重亲王面前自称‘学生’,善保侍卫,也就是后来的和|——和中堂直言,他没有任何压力。世人都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端重亲王手底下提携的一干门生莫不讳言:要超越恩师,只待下一辈了。 端重亲王以一人之力将大清最大的钱庄——‘广通’钱庄操办起来。后又在户部名下申办‘商局’、‘海事局’,着力发展大清商业,极大的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在大清商人中威望极高。他开办的钱庄也成为商人存钱的唯一选择,聚敛了全国三分一的钱财,用于组建海军,改制军队,购置军械火器,令大清军队无论是在陆路,还是在海上,都称霸一方。 一人尽敛全国三分之一的财力,正可谓是富可敌国。有扬州盐商不服,与亲王斗富。亲王当时只是一笑,并不加以理会。事后大力收购内蒙,青海,山西等地的盐碱地,大肆发展盐场,改进制盐工艺,一时间,盐产量大幅攀升,盐贵如金的状况一去不复返。致使扬州盐商齐齐破产,生意难以为继;也使百姓大受裨益,交口称赞;更使得朝廷直接撤了‘两淮巡盐察院署’和‘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两个专管盐务的机构。盐运管理机构中频出贪官污吏,朝中官员自降品级也要削尖了脑袋往盐运机构调职的怪现状一时间成为了历史。 一个人的影响力能够撼动朝廷,改变朝廷的运作机制,亲王的权势已经到达了其可以触及的权利巅峰,再往上就直逼帝王。当众人都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处置权势滔天的亲王之际,亲王的举动再次令人瞠目结舌。 在乾隆皇帝退位给嘉庆帝的当天,他主动上交‘广通’钱庄的经营权,将全数身家捐给朝廷,并辞去诸多要职,只领了几个闲差,悠哉悠哉的做起闲散王爷来,令一干等着看他跌倒的人扼腕,大叹端重亲王深谙为官之道,对政局洞若观火。 若亲王于政事上的至高觉悟令人无法企及,在私生活上也恪守己身,自始自终秉承了一个‘独’字。自其妻早逝,他便杜绝女色,一直无有子嗣承继王爵,也并不同查特里其他族人深交,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 他在私生活上的克制,于子嗣的漠视,与族人的主动疏离,被人津津乐道,直言:正是由于亲王朝内朝外都严格秉承了这个‘独’字,从不以权谋私,壮大自己氏族,才能避过其父端亲王被诛灭的命运,令两朝皇帝深信不疑,大肆重用,直至权倾朝野。 待到新君嘉庆帝过继子嗣给端重亲王,又下旨封‘端重亲王爵’为‘世袭罔替王爵’的消息传来。世人心中为帝王的精于算计而恍然,为亲王的隐忍而感叹。打拼了半生得来的世袭罔替王爵,转了一圈,又重回爱新觉罗家手上,当真是为人作嫁衣,不过,只要能保住身家性命,不被帝王猜忌,最后如其父端亲王那般,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种种隐忍牺牲也算是值得了。 显耀半生,复又闲散半生,端重亲王矛盾重重的政治生涯成了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本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