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跨越山海为你而来》 第一章 琴瑟初见 车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铺天盖地,像是占领了这个城市的白色精灵。 这个城市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路上的行人也因为这难得的雪变得欢乐起来。 秘书苏珊从车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一滴泪慢慢溢出程澈的眼帘,静谧地落在她手里的文件上。 苏珊是个伶俐聪慧的姑娘,她知道此时要保持安静,不要试图安慰。她只是疑惑做程澈的秘书已经三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多愁善感的时候,一次也没有。 在苏珊的印象中,程澈干脆利落杀伐决断,是那种标准的女强人,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即使有时应酬到很晚,有些微醺的她,依然没有一丝倦容,头发一丝不苟妆容整洁脊背挺直地坐在车座上。她几乎是她的偶像。 程澈突然滴落的眼泪,让苏珊突然意识到她不过也才三十岁而已,她也曾经有过二十岁,那种普通人的二十岁。 一个急刹车让程澈和苏珊都猛地回到了现实,司机师傅回头对程澈连声抱歉,“对不起程总,前面有车急刹车。”程澈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了的文件,“没关系,下雪天路滑,你慢点开吧。” “对了,苏珊。调查结果怎么样?”程澈微微侧身问她。 苏珊迅速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经过我们私下了解,林经理确实见过创信公司的老总,并且答应创信会带几个重要客户过去,但是现在双方应该还没有达成最终的协议。” 程澈脸色黯淡了下来,顿了顿,对苏珊说:“你一会儿打电话通知林经理明天去外省参加为时一周的行业博览会,明天一早帮我约见这几个客户,让邱副经理也去” “那林经理回来怎么说?” “在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他办公室桌上的解聘书。” “那……理由呢?” “让林经理半年前的那笔回扣东窗事发吧。” 苏珊点头,“程总,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片刻,程澈叹了一口气,“记得那时候,我刚刚接管公司,年纪轻不服众,林经理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他是一位很好的将才,我给了他这个领域的最高的职位,可惜,他有了不符合他能力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很危险。” 程澈不再说话,转过头再次看向窗外。 车开到小区门口,程澈说:“不要开进去了,我走一走。” 小区的物业很尽职,已经扫出了一条道路供业主走路,可是雪下得太大,扫好的道路立刻又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程澈的高跟鞋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 有一对儿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在雪地里玩,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很认真地对大人说:“爸爸妈妈,雪是不是甜的啊?”她的爸爸妈妈蹲下来帮她掸掉手套上的雪,笑着问她:“为什么你说雪是甜的呢?”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说:“糖也是白色的啊。” 程澈问自己,雪究竟是不是糖呢,为什么在自己的记忆里,雪真的就是甜的呢? 年轻的爸妈被小姑娘的话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妈妈对身边的丈夫说:“琪琪今年六岁了,还没有见过下雪呢。” 这个城市,六年没有下雪了。 已经六年了吗?自己和明徵已经结婚六年了? 现在的自己离十五岁的自己有多远,远到已经记不得那个下午天上一朵云也没有还是有烧的通红的晚霞。 程澈用白色球鞋踢着地上无辜的小石子,她听着依依教室里面老师依然慷慨激昂的声音,猜测至少还需要半张卷子的时间。 她踮起脚尖从窗口望向教室里面,依依努努嘴,然后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她趁着老师背对在黑板上写字的空隙,从窗口给程澈扔出来一个纸团,程澈捡起来,上面写着“你先回家吧,还要订正一张卷子老师才肯放我们走。” 另外还画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一张卷子而非半张,看来自己的判断有误。 程澈看了一下略显空荡的楼道,发现其他班几乎都没下课,好像今天只有她所在班级例外。 这样感觉好像落后别人很多,虽然只是高一,但是程澈所在的学校是全市升学率最高的重点高中。 开学第一天,老师已经将触目惊心的巨幅红色高考倒计时牌挂在了教室墙上,紧张的气息弥漫在周围,所有人都不敢懈怠。 程澈在想还是等依依一起回家吧,依依脚受伤,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况且依依脚受伤完全是因为自己,中考之后两人骑着自行车去郊区,聊得兴致勃勃竟然没有看到前面有个大土坑。依依先程澈看到,她大喊一声“程澈小心!”程澈本能地一闪躲过了土坑,可是依依自己却不偏不倚地连人带车摔了进去。 程澈和依依从小学六年级认识后就形影不离,她们一起上下学,每天有聊不完的话题,她们互相问作业却可以把电话聊得滚烫,她们可以分享同一杯奶茶,同一包薯条,她们知道对方的生理期,她们知道对方喜欢的一切,她们熟知对方的缺点却能无条件地包容,就连中考前拖沓懒散的依依每天都是将程澈的morningcall作为闹钟强迫自己起床念书的。 程澈从书包里取出课本,准备就在依依教室外面站着温习一会儿功课。 程澈不经意的抬头,发现远远的画面里多了一个人。夏天傍晚的阳光为空气温柔地刷了一层暖色调的微醺,恰好赶来的微风轻轻一拂,楼前的满树蔷薇花争先当起了风铃,发不出声音却不小心散出了气味,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仿佛稀释后的香氛。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校服外套搭在臂弯,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松松地提着书包,望着对面的操场发呆。他如丹青水墨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濯濯修长的侧影。 世界此刻静默而缱绻。程澈从前喜欢冬天,现在却喜欢上它的对立面。 他应该也是在等人吧,程澈在想。 依依调皮地拍了程澈的后背一下,见程澈怔怔地没有反应,疑惑地绕到她前面,用手在程澈眼前用力晃了好几下。 “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等的时间太长,有些生气啦?”依依讨好似地一个劲儿晃着程澈的胳膊,“对不起啦,我请你吃麻辣烫好不好”。 依依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的脸庞来回蹭着着程澈的袖子,这时的程澈终于回过神来,再看,画面里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程澈收回自己寻找的目光,有些羞涩地笑笑,对依依说:“好啦,傻瓜,我怎么会生气,我们走吧。” 从此,程澈放学后经常能看到那个男生,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望着操场发呆,有时候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日落蝉鸣,微尘细雨,时光刚好,不被打扰。 程澈有一次远远地听到他的朋友叫他的名字,言念。程澈想,他的名字是哪个言哪个念呢。 于是,在读书做题的时候,程澈自己都毫无察觉地在草稿纸上一遍一遍写下可能是他名字的字。她笔触轻轻,怕惊动纸张抖落了那满页的名字。 世上最温柔的事物抵不过一个女孩突然的心事。 一天下课后班主任宣布了一条校方通知,教育局素质教育检查团将来学校检查,需要有才艺的同学积极报名准备高一新生晚会。 班主任宣布完通知后,却轻轻咳了咳,压低声音说:“晚会主要是为了应付检查,有一两个同学代表参加就可以了,其他同学不要分心,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程澈想,有次见到他背着一个琴盒,他会参加吗? 放学回家的路上,程澈和依依一人捧着一杯奶茶,聊起了新生晚会的事情。依依嘟起嘴用力吸起一串珍珠,鼓着腮帮问程澈:“程澈你从小学琴,报名吗?” “我还没想好,我们班主任的言外之意是不让参加,因为每天放学后要有一个半小时的排练时间。马上就要月考了,我最近物理有些吃力,本来想每天下午回去多温习一下。但是......” 程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是有意瞒着依依,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除了知道他叫言念,其他一无所知。而且,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没有前车之鉴,程澈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她只知道,自从遇到他,心像是掉进了柠檬蜂蜜水里面,若有似无的微甜,更多的是明白无误的酸涩。 程澈收回思绪,她问依依:“你参加吗?” 依依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将一头咬的扁扁的吸管和奶茶杯扔进垃圾桶,“我是学生会的啊,一定参加的。我给大家搞后勤。”依依说完嘿嘿地笑着,嘴里念着:“我是一颗螺丝钉呀,哪里需要去哪里呀。” 依依的开心总是能感染到话很少的程澈,令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依依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可以前一秒开怀大笑如得到全世界,后一秒就眼含泪珠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师讲过阳光其实是白色的,但是它可以分解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程澈觉得依依就像是拥有七种色彩的阳光,让怕冷的自己感到温暖。 之前一直在参不参加之间举棋不定的程澈,却在老师统计完迎新晚会参加人员名单然后问还有没有人要报名时毫不犹豫地举了手。 程澈在排练的教室并没有见到言念,她总觉得他会来,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来呢。她暗暗嘲笑自己,竟莽莽撞撞闯进自己营造的憧憬里。 言念,你在我的世界里繁华如夏花,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 第二天音乐老师让每个人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根据每个人的才艺,做了初步的节目策划。令程澈没想到的是,言念突然跑进教室,对老师说了一句:“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随后就坐到了音乐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程澈和言念被分在不同节目。 程澈和另外一名男生表演钢琴二重奏,曲目是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言念在管弦乐队,因为人数较多,所以意见不统一,有人提议演奏维瓦尔第的《四季》,但音乐老师觉得古典乐有一首就可以了,于是迟迟定不下来最终曲目。 和程澈搭档四手联弹的男生名字叫明徵,程澈第一次看到明徵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一样将“zhi”念成了“hui”。明徵耐心地说明,徵是中国古代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的第四音,徵相当于简谱的“sol”。见大家仍然一脸茫然,他干脆放弃解释。 确实是和音乐有关的好名字,明徵和程澈一样从小学琴,已经取得了钢琴十级证书,还获得过省里乃至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奖项。他们两个配合起来很有默契,只需要做小小的改动和调整就可以。 程澈和言念不在一个教室排练,但是她每次路过言念所在的教室,都忍不住通过打开的窗户寻找他的身影。她有时候看到他和大家一起练习,有时候看到他一手撑在椅背上似乎在想着什么。程澈熟悉他发呆的表情,好像在另一个静谧空间,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温柔的风穿堂而过,是静止画面里的例外。 程澈觉得能够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足够了。 依依一如既往地跑过来跑过去忙这忙那,了解每个节目的排练进度,给节目出谋划策,租服装找道具,帮表演节目的同学买水订饭,她还兼顾主持,和程澈回家的路上也拿着主持稿念念有词。 程澈笑她走火入魔并形容她像一只蹦跶过来蹦跶过去的小跳蚤。依依一蹦三尺高,她很喜欢“小跳蚤”这个词,并当即把自己的qq网名改成了“快乐的小跳蚤”。 距离新生晚会只有三天了,明徵却感冒了不能来排练。 程澈一个人在钢琴室无聊地翻琴谱,她想着再练两遍就回家做功课,最近晚上排练时间延长了,功课都落下很多。 不知什么时候,言念从钢琴室后门进来,听程澈弹奏,又不知什么时候,言念也随上程澈的节奏缓缓地拉起了小提琴。 程澈听到声音诧异地回头,看到言念对她展眉一笑。 言念的微笑让程澈微微有些慌乱,琴键上的手指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在深呼吸一下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节奏,跟上了言念的旋律。 琴谱上的音符,变成了一个个芭蕾小天鹅,扑扇着翅膀,踮着脚尖在五线谱上旋转,跳跃。 卡农其实只有八个和弦,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随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的一个小结的最后一个和弦,它们会融合在一起,再不分离。 一曲结束,时间被光与尘凝固成琥珀色的默剧,没有对白,只有四目相对。 万籁俱寂,只剩她和他。 这时,依依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言念说:“原来你在这里啊,音乐老师找你好久。” 言念将小提琴轻轻放进琴盒,并没有说一句话,和依依走出教室。 依依大概太着急了,竟然没有发现钢琴后面坐着的程澈。 迎新晚会那天,所有参加表演的同学都在后台忙着化妆换衣服。依依穿着直径足有一米的及地花裙子,踩着不怎么合脚的高跟鞋,踢开地上堆成小山的鞋子衣服,跑到程澈旁边,给程澈递了一瓶水一盒饼干。 “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啊,看着都沉。”程澈赶紧站起来不由分说把依依按到她空出的椅子上。 依依无奈地将两手一摊,“别提了,我刚刚数了数,这裙子一共五层纱,一层内衬,我最近吃太多,原来租的衣服怎么也拉不上拉链,只得让其他同学临时到学校对面的婚纱影楼帮我租了一件婚纱。”程澈说:“那你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结婚的辛苦啦。”“我结婚可不要这身打扮,能抱起我的新郎估计得练过相扑。”依依把脸凑过来让程澈看,“你再瞧瞧我的脸,打了多厚的腻子,瞧瞧这嘴唇,跟肿了似的,再看看我的假睫毛,像不像南美洲热带雨林里面的那种巨型蝴蝶的翅膀。” “千万别呼闪睫毛,我怕被扇走!”程澈逗依依。 依依捶了程澈一下,沮丧地说:“我真后悔当这个主持人了,你看你的打扮,多好看。跟你一比较,我真是俗气得不可方物。” 今天的程澈的确很好看,她穿着一件黑色小礼服收腰长裙,显得袅袅娉娉。她画着淡淡的妆,头发高高盘起,露出长长优美的脖颈,在一群花枝招展的演员中,的确如皎皎月光。 依依坐了没两分钟就又被同学急急忙忙地叫走了。 这时,明徵也换好衣服过来了。平时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的明徵此时正被老老实实地塞进了一套黑色西服里。本来明徵在程澈面前因为他的这身行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快发现程澈的小黑裙和他的西服是一套的,领口都镶着细细的金线。 明徵特别认真地对程澈说,你今天真好看。 程澈被他突然间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问他感冒怎么样了。明徵悄悄凑过来对程澈说:“我其实没感冒,那天晚上有篮球比赛来着,所以跟老师撒了个小谎。” 程澈对于他的“坦诚”只能表示佩服。 音乐缓缓响起,五颜六色的灯光就位,大幕拉开,依依上台做开场主持,晚会正式开始。 程澈和明徵的节目在晚会中段,言念他们的合奏作为压轴被安排在最后。 平常的学习那么紧张,大家都把自己埋在厚厚的书堆中,要不是这次素质教育检查,程澈还不知道她们学校居然有这么多才艺出众的同学。动听的歌曲,优美的诗朗诵,令人捧腹的相声小品,还有一点也不亚于专业水平的民族舞。就连隔壁班一个其貌不扬戴着厚厚啤酒瓶底眼镜的男生,表演的魔术都让大家忍不住拍手叫好。 “卡农相信大家应该都听过吧,但是大家一定没有听过四手联弹的卡农。下面,请欣赏程澈同学和明徵同学为大家带来的节目。”依依报完幕,对着正要上台的程澈挤挤眼,用口型说着,“加油!”程澈对依依会心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程澈和明徵并排坐在琴凳上,程澈看到明徵放在琴键上的手比划了一个ok,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他准备好了。 美妙的音符如涓涓细流从程澈纤长的指尖倾泻而下,刚刚还有些吵杂的会场瞬间安静。明徵也轻轻抚上琴键,与程澈的弹奏衔接承转得天衣无缝。 黑白键此起彼落,程澈和明徵的手时而交替时而分开,行云流水的旋律缓缓上升回旋在礼堂上空,然后像盛夏的星光将洛璃时间静静滴落。 暖色的灯光氤成了夕阳的样子,历历恍惚,程澈想到了那个轻柔浅淡阳光温热的下午,在钢琴室和言念的琴瑟和鸣,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后台的方向。接着她就看到站在后台的言念也在看着她,眼神温柔而笃定,这一刻,韶光倾付,眉目成书。 多年后的程澈回想起那如梦境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被某个人这样注视着,在漫长无声的时光里,他始终没有离开。 原来,最珍贵的,都看不见。 闭眼聆听,才是整个世界。 程澈直到被明徵拉着鞠躬,才晃过神来。 在后台明徵问程澈怎么今天有点奇怪,弹错两个地方。不过他立刻安慰程澈,观众也不是专业的,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言念他们的节目,最终选择了一首大家不太熟悉但是旋律欢快的曲子,secretgarden的《celebration》。程澈被依依拉到更衣室帮她整理裙摆,没能看到这个节目。但是她听到了舞台上传来的声音,她能想到聚光灯下干净耀眼的那个言念认真的表情。 晚会结束后,依依和程澈结伴回家,程澈因为言念有点恍神,依依也好像有心事,她俩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第二章 刹那烟火 刹那烟火 送走了检查团,学校立刻采取高压政策,仿佛要将前一段因为举行晚会使全校学生放飞的心抓回来。不仅每天增加了一节晚自习,而且双休日也锐减成一天。依依和程澈家离的都有些远,上完晚自习之后回家就很晚了。于是她俩一商量,干脆住校。 搬进宿舍的那天,依依整出的动静整个女生宿舍楼都轰动了。首先是她六七个惊天动地的大行李箱,万向轮咕噜咕噜的声音响彻整个宿舍楼,其次就是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外加一个带自动烘干功能的衣柜,还有至少一个连的布娃娃。 洗衣机还能勉强放到阳台。她的衣柜就有点太大了,放倒是也能放的下,就是要占用大家公共的区域。还没等其他两位宿舍女孩开口,依依就开始施展了她强大的社交魅力。 “来来来,这个是我和程澈给大家准备的礼物,超好用的补水面膜,姐妹们,时光无情,红颜易老,这款面膜让你的肌肤晶莹剔透、宛若新生。”依依用手拍拍自己的脸蛋,像做广告一样把身材拗成了妖娆的s型。“对了,洗衣机大家可以公用哦,都没吃饭吧?咱们校门对面的四川火锅走起。我请客!” 火锅还没上来,依依就知道了其他两个女孩所在的班级所属的星座喜欢的明星爱吃的零食。 程澈笑着摇摇头,这种本领是她永远学不会的。 四个女孩抽签决定谁是宿舍长,结果是李佳抽到了,她是本市人,从初中部直接升到高中部。另一个女孩是县城中学考上来的,叫樊利云,当年中考是她们那个县的状元。 自从住校后,程澈晚自习结束以后仍然在教室学习到快熄灯才回宿舍。她的理科不是很好,虽然以后是一定念文科的,但也要应付期末考试,她一点也不敢大意。 依依依然是吃吃睡睡,她觉得等真正分了文理科再努力也不迟。依依每天回宿舍早,就帮程澈将两个暖瓶都打满热水。准确地说,并不是她打的,是追她的男生们自觉自愿并且争先恐后的行动。 这天宿舍熄灯后,依依钻进程澈的被窝,悄悄在程澈耳边说,有个秘密要告诉她。程澈也觉得最近依依有些行为举止不合常理更不合她一贯的作风,早就想要问她了,是不是喜欢哪个男孩了? “言念”。 程澈听到依依略带羞涩但斩钉截铁的回答。 突然像有一只受到信号干扰的音响,瞬间发出数千赫兹的声音,她的耳朵此时只能听到像无数只蜜蜂蜂拥而出的嗡嗡声。 见程澈神情有些呆呆的,依依以为她不知道哪个言念,“就是那个在迎新晚会上拉小提琴个子高高的男孩,你没有印象啊?”依依开始详细地给程澈讲何时何地遇到了言念,言念和她说了些什么话。 依依讲了一会儿就歪在程澈的枕头上睡着了。 第二天宿舍的其他三个女孩在说谁起的最早,程澈没说话,因为她一夜没睡。 依依前一天晚上刚刚告诉程澈她喜欢言念,第二天早上就站在宿舍得椅子上,宣布俘获言念行动正式开始。她四处搜集了言念的信息并认认真真地记在她的小本上,然后制定了详细的时间表和和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作战计划。 当然每次依依精心安排的看似偶遇的邂逅,都要拉上程澈。程澈一直推脱,有时候禁不住依依的撒娇耍赖,只得答应。 于是,在图书馆,在食堂,在林荫小道,依依和程澈无数次“巧遇”言念。每次程澈都是低着头不看言念,或者在依依上前和言念主动打招呼的时候躲在一边。 她没有办法直视言念,也没有办法帮依依念出她预先设计的台词。她知道她不会介入他们之间,但是她也没有勇气放下。 明徵也来添乱。这天晚上,宿舍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明徵把电话打在宿舍公共电话上,叫程澈下楼。本来已经睡下的李佳依依她们立刻精神百倍,嚷嚷着要见证这一场表白。 依依坏笑着对程澈说:“明徵这小子终于行动了,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程澈拿起依依的布娃娃扔了依依一下,“别瞎说!保不齐他只是找我借书。” 程澈披了个外套下楼,看见明徵在女生宿舍楼下踱来踱去。程澈跑过去问明徵是不是有什么事,明徵支支吾吾。 “我......我......” “你怎么啦?”程澈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 明徵把手里的盒子塞到程澈手上,眼睛盯着鞋子,像蚊子一样嗡出了几个字,“程...程澈,我喜欢你!”。 明徵刚说完就转身跑掉了,但半路又被石子绊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程澈,又喊了一声:“我喜欢你”。 程澈这回听的清清楚楚。 当然在宿舍窗口偷看的李佳依依利云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们咯咯地笑,怪声怪气地一齐对程澈喊:“别瞎说!保不齐只是借书呢!”随后笑成一团。 程澈心情复杂地回到宿舍,这时宿舍已经熄灯了,其他三个姑娘将手电筒的光像聚光灯般齐齐照在程澈身上。依依清清嗓子,“咱们宿舍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所得礼物宿舍姐妹一律坐地分赃。”李佳纠正依依,“你这什么文学水平?什么叫坐地分赃?应该叫所得零食一律充公,其他礼物暂时自行保管。” 大家拿过程澈手里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盒心形巧克力。李佳啧啧地说道:“是进口巧克力哎,这明徵对你真是够用心的。” 依依把程澈按坐在床上,故作严肃地问她:“老实交代啊,什么时候和明徵眉来眼去上的,不够意思啊,居然连我也瞒!” 是啊,明徵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和明徵自从一起表演过节目之后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事发突然,她有点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回答依依的盘问。 宿管老师查房,及时解了程澈的尴尬。 其他三个人不情愿地爬上床。经过刚才的事,大家都有些八卦有些兴奋,一时都睡不着。四个女孩就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依依跟大家大方地分享最近她追言念的进度。 程澈听着依依斗志满满的话语,她知道,依依是真的喜欢言念。那自己呢? 那些心事,没有经过故事,就要变成往事了。 言念,我不能再说喜欢你,我只能说我喜欢过你。 快到圣诞节了,依依每天晚上在宿舍给言念打围巾,熄灯了就用小手电照着接着打到很晚。她和程澈说,她打算在圣诞节的时候和言念表白。 程澈找了个机会约明徵出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明徵不死心,好几次等在程澈宿舍楼下,程澈都戴上耳机听英语。依依见了几回,直喊程澈你真狠心。 程澈知道明徵对自己是真心的,但如果不能真心换真心,那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心意。与其给予别人希望,不如刚开始就让他知难而退。 平安夜到了,其实这些节日已经与他们高中生无缘了。按老师的话说,“这个节那个节跟你们都没有什么关系,跟你们有关系的是两年后的6月7号8号!” 当然私底下大家都会稍微和朋友过一过,毕竟这是高中枯燥生活遇到的第一个比较浪漫的节日。 距离平安夜还有几天,依依就用香皂仔仔细细把打好的围巾手洗了几遍,然后装在了漂亮的包装袋里。她这一破天荒的举动被李佳嘲笑半天,平时内衣外套袜子十几件一起扔洗衣机里搅,这件围巾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银河系才有这样的待遇。 平安夜前一天,依依在宿舍将堆成小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试穿,并强制宿舍姐妹为每一套衣服打分,临熄灯才犹犹豫豫地选择了一套红色小洋装套裙。 明徵在平安夜那天给程澈打电话,约她晚上吃饭,程澈以要在图书馆温书拒绝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故意拖延,晚自习结束已经九点半了。程澈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她有点不想回宿舍,就在校园里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实验楼的楼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过这个地方,由于来这里的人很少,所以适合一个人静想心事平复心情。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远处某个方向传来若有似无的圣诞歌。程澈把围巾紧了紧,摸到围巾,她想到现在依依和言念应该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她知道这一场雪彻底过去,她将无法再逐字逐句地解读有关于言念的心情,包括言念这个名字。 程澈拿出mp3,戴上耳机。程澈对自己说,感谢言念以倒叙的方式出现,虽规定了结局,但她毕竟看到了整个美好。那么现在,就请让她再任性地想念一回吧。 耳机里面是光良的《第一次》, 当你看着我 我没有开口 已被你猜透 还是没把握 还是没有符合 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还是你也在闪躲 如果真的选择是我 我鼓起勇气去接受 不知不觉让视线开始闪烁 第一次我说爱你的时候 呼吸难过心不停地颤抖 第一次我牵起你的双手 失去方向不知该往哪儿走 那是一起相爱的理由 那是一起厮守 第一次吻你深深的酒窝 想要清醒却冲昏了头 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 二十四小时没有分开过 那是第一次知道天长地久 听到“天长地久”这个词,程澈的心揪了一下,言念,你大概是我的天长地久也是我的爱而不得。 言念出现在程澈身后的时候,程澈正将盛开的雪花接在手中,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融化在自己心里,然后再带走自己的一部分体温。 程澈发现言念,有些慌乱地摘下耳机,然后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言念并没有回答程澈,只是轻声问她:“在听什么?我能一起吗? 两个人并肩站着,耳机里面是那首单曲循环,大雪生出漫天的薄雾此时却变成两人最温柔的围困。他们终于可以静静地站着,在程澈看来,这已经是何其大的幸福。 过了很久,程澈突然被偷偷落进脖间的一片雪花冰醒。她想到了依依,依依怎么办?程澈摘下耳机,抬起头问言念:“你为什么来这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屋顶。” 言念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反问道:“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屋顶”。 言念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程澈有些意外,她有些懊恼自己竟无法直接问出他和依依有没有见面。 言念转过身并没有看程澈,他好像是对着空气中的雪花在说话:“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顾婧依吧?她刚才送一个围巾给我,我没有接受。” 程澈有些被别人猜中心事的窘迫。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你为什么不接受呢,她真的很喜欢你,她为那个围巾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她从两个月前......” 程澈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言念突然转过身来,笃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澈看到言念熟悉的眼神,明白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在言念说下一句话之前,她想到依依,然后飞奔着逃离了那个屋顶。 她按着扑通扑通的心走回宿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宿舍里依依的哭声。程澈推开门看见依依趴在床上肩膀不停地抖动,手里还拿着那条灰色的围巾。李佳打手势跟程澈说,已经哭了一个小时了。 程澈用手摸摸依依的头发,她又心疼又内疚,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依依。依依知道程澈回来了,一把抱住程澈,哽咽着告诉程澈:“言念他拒绝我了,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他,我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么花费过这么多心思,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呜呜呜......”。 利云安慰依依:“言念不喜欢你还有好多男生喜欢你,你何必非要言念呢?”依依像孩子一般边哭边晃着两条腿,“我谁也不要,我就要他,我谁也不喜欢,我就喜欢他。”李佳说:“好好好,要他要他只要他。这才高一,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多呢,你就使劲追,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李佳的口号提醒了依依,依依用手背抹一把眼泪,说她顾婧依从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要越挫越勇,言念她一定要追到! 程澈心里像栽种了荆棘。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高二了,紧接着就是文理分班。程澈的文科很好,理科却一直好像不怎么开窍。依依文理都还行,但她打听到言念学文科,毫不犹豫也报了文科。 当程澈在文科三班教室外面的名单上看到自己和依依的名字继而看到言念的时候,那三个名字像是蛇一样的爬藤植物,瞬间长出蔓长的枝叶,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也缠在她心里。 明徵报的是理科,文科理科楼并不在一起,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风雨无阻地给程澈送早饭,送雨伞,放学等在教室外面送程澈回宿舍。面对程澈一次一次的拒绝,明徵的态度都是,我不要什么回应,你只要允许我对你好,就行了。 程澈无时不刻能看到言念,她知道言念经过她的时候是看着她的,但她从来不看他。 程澈就这样低着头,背着书包穿过一排排教室,穿过蝉声聒噪的操场,穿过夏天漫长的时光,穿过言念的眼神,那让程澈从来不敢直视的眼神。 年少总是有很多错觉,譬如,未来总是和故事一样长。可是就在这不经意间,很多事很多人就错过了。很多人并不是平行线,而是相交在一起的两条线,只有一刹那义无反顾的机会在一起,错过将向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当他们终于都承认喜欢对方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来不及了。 高二的寒假缩水到了五天,大年初四就要开学补课,好在正月十五正月十六学校放假两天。依依给程澈打电话问她元宵节做什么?程澈说没什么安排,在家念书。依依大呼你的成绩已经稳居年级前十,你不会要彻底沦为学习机器吧。程澈笑依依最近又从哪学的新词。依依说她爸爸公司今年斥巨资打造了一个烟火晚会,邀请程澈去看。 程澈在犹豫,她犹豫的原因是不知道依依会不会叫言念,她不想让自己和言念再次陷入这种境地。 她的心像是一张纸,她一直用力擦言念这两个字,只怪写的时候太用力,像是刻上去的一般,擦的次数多了,纸皱了,破了,她的心也像是缺了一块,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依依听到程澈没有回答,开启了她的软磨硬泡功力。程澈无奈只得答应。 该来的总会来。 也许命运就是非要让他们三个人如此纠缠。 烟火表演那天,依依贴心地给程澈准备了暖手宝,程澈有些感动,然后发现依依自己却没有,她把暖手宝又塞回依依手里。依依古灵精怪地对程澈眨眨眼睛:“哎呀,你拿着嘛,你没看我今天故意穿的比较单薄吗,男生一般都喜欢楚楚可怜的女生,这一招叫做‘让言念怜香惜玉之苦肉计’”。程澈见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脸冻得通红,又好气又好笑地数落她:“你小心一计不成反被冻傻!”依依不以为然,“革命若要成功就不怕流汗流血,冻一冻又有什么关系!” 人都到齐,程澈才发现依依叫了好多人,她甚至还叫了明徵。 明徵招呼大家,烟火晚会结束后,他请客去k歌。 言念在热闹兴奋的人群中依然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对大家的提议不赞成也不反对。 “嘭”的一声烟花腾空而起,像是用尽所有力气盛放的花朵,在最美的时候像流星一样落下,不在天空留一丝痕迹,清丽殊绝。 烟花的绽放比昙花还要短暂,但烟花,本就不是开在尘世的花。 它不问结果。 依依见到这么美的烟火,兴奋地一直往人群前面挤,短短几分钟时间程澈已经看不到依依的踪影。 然后,程澈看到本来和自己离得很远却又被人群挤在身边的言念。 程澈知道,烟花太亮,自己的余光中满是身边人棱角分明的脸。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这只手指节修长却冷冷的没有温度,程澈并没有看言念,因为她知道,她了解他的笃定认真。 程澈没有挣脱,就算是一个梦,就这么一会儿,一会儿...... 言念在自己最美的年华里停驻过,哪怕如这烟花只开一瞬,但此时此时的感觉,足够她用一辈子去铭记,去怀念。 依依突然跑过来,调皮地拍拍程澈的肩膀,下一秒,她的笑容却尴尬地挂在脸上,因为她看到了程澈和言念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程澈用力挣脱言念,却没想到言念故意握得更紧。依依的泪珠吧嗒吧嗒掉下来,完全没理会程澈语无伦次的解释,哭泣着转身跑出人群。 程澈用尽全力,抽出被言念握得生疼的手,去追依依。 程澈跑出好远才追到依依,依依不再跑,她看着程澈,泪珠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滚落。程澈不知该说什么,她去拉依依发抖的手,依依一把甩开程澈,指着程澈说:“我恨你!”她说完之后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下坐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啜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泪如雨下。 程澈心里像是下了一场滂沱大雨,那些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带走她身上的最后一点温度。 依依就像是自己的家人,有时像是亲妹妹一样对自己无话不说,撒娇耍赖,有时却在自己难过慌张的时候像个姐姐一样陪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自己生命中很多的温柔和温暖,都是依依给的。 现在,自己却偷走了依依最爱的东西。 程澈抱住依依的肩膀,依依哭,她也哭着一直说,对不起,依依。 对不起,依依,原谅我。 依依哭了很久,她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看着程澈说:“程澈,我曾经以为,如果哪一天有个男孩牵着你的手站在我面前,我会比你还要高兴,好像我也得到了幸福。但现在我宁愿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这样我会明明白白地恨你,彻彻底底地和你划清界限!我不怪你,我只怪我太傻,长了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依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澈站在原地,眼睛已经被泪光模糊,她嘴里呢喃地问自己该怎么做。 这时明徵跑过来对程澈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烟花表演早就结束了,大家都在找你,咱们去k歌啊。”他看见程澈情绪不太对,眼泪汪汪,脸上也红红的,身子还有些颤抖,摘下自己的围巾给程澈围上,揽住程澈的肩头问她:“怎么了,你是哭了吗?”程澈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抽泣。 其他同学远远地喊明徵和程澈:“你俩在这里干嘛呢,赶快去唱歌啊!”明徵喊道:“你们先去ktv,我们一会儿就到!”依依和大家在一起,扭过头并不看程澈。 大家走了之后,明徵心疼地问:“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好不好?这么冷的天你这样哭是会哭坏的!” “你说过,你喜欢我是吗?”程澈低声问明徵。明徵有点懵,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现在呢,还喜欢我吗?”程澈这次抬起头,看着明徵说。 “喜欢...喜欢啊,我一直喜欢你啊!”明徵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他不知道程澈此时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在一起吧!” 第三章 一眼万年 当明徵和程澈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和明徵熟识的几个男同学开始饶有兴致地起哄。明徵虽在语言制止他们,但脸上却掩藏不住笑意。 这时,言念突然站起来,跟大家说,抱歉有事,先走了。 程澈看到言念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 整个晚上依依都在喝酒。 程澈坐在沙发的角落,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大家把喝得烂醉胡言乱语的依依扶上依依爸爸的汽车,然后各自回家了。明徵送程澈回宿舍,告别的时候,明徵看着程澈,眼睛清澈明亮,认真地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时我的心情,现在我知道了,这种心情,像是我能体会到的所有美好的总和。我太高兴了,以至于我现在看到什么都有点飘。”程澈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明徵,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她此刻的心乱极了,不知怎么和明徵开口。 “明徵,对不起,其实我......” “程澈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相信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开心让你幸福!”明徵摸摸程澈的头发,故作轻松地说“什么也别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快回去吧!” 程澈心情复杂,感觉回宿舍的走廊像踩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地。她刚回到宿舍,宿舍电话铃声就响了。程澈木然地接起电话,听见电话里面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下来!”。 程澈在宿舍楼下远远看到站在对面的言念。程澈慢慢走了过去。 言念盯着程澈问:“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 “我问你为什么!”程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言念,平常的言念有着超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好像任何事情都不会使他情绪有所激动。可是此时的言念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燃烧的火,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程澈几乎不能呼吸。 “没有为什么,我和明徵互相喜欢,结果就是你看到的。”程澈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她怕自己忍不住那夺眶的泪水。她的心像是被人扔在了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了几脚,一呼吸就是排山倒海的痛! 言念向程澈逼近,程澈后退几步,却被一棵树硬硬地抵住了退路。言念眼睛红红,一只手撑在树上,声音在他喉咙里低沉地翻滚:“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也在乎!” “对不起,你误会了!”程澈挣脱言念转身就走。 程澈泪如雨下。 程澈听到身后的言念用哀求的语气说:“你不要走,好不好?对不起。” 程澈没有回头,逃一样地跑回宿舍。 寒假开学,程澈依然每天能见到言念。他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无比安静的脸。他一眼也没有再看过程澈,他们之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陌生而清白,冰冷而决绝。 多年以后的程澈,一字一句,执笔写下:如果我们能知道何时的对白是最后的对白,何时的告别是最后的告别,何时的情景永远不会再现,我们会不会在最后的对白勇敢,在最后的告别认真,在永远不会出现的情景里用力地记住每一分每一秒。 岁月骛过,山陵浸远。有人说过,世界上最美的事物,恰恰是以秒来计算的。于程澈而言,岁月悠长,但时间的密度却不同。有些瞬间像是浓缩了所有的喜怒哀乐,轻轻稀释一下,就足够在以后平凡无奇的日子里,氤成怅然若失的想念。 那件事以后,依依便刻意躲着程澈。她很久没有住宿舍,每天晚自习后她爸爸都接她回家。程澈看着依依书桌角落的卡通杯子,那是依依过15岁生日程澈送她的生日礼物,心里空空荡荡。 杯子完好内心却已满是裂痕,无法愈合。 过完年,时间像是被拨快的闹钟,转眼就到了高二的后半学期。学校要求高二全年级师生每天早上六点半操场集合跑步两公里,为高三冲刺储备良好的身体素质,周末只休半天,取消了大部分课外活动。而且高二教室晚上熄灯时间也延长到了十点半,图书馆和阶梯教室全天开放供同学们自习用。程澈所在的班级是文科重点班,几乎包揽了文科年级前三十名,大家虽然嘴上抱怨学校的高压政策,放学了却都舍不得回家,继续在教室自习,坐得满满当当,虽不到夏天,但整个教室弥漫的都是风油精的味道。 明徵的成绩也不错,但他对他的成绩退步或者是进步向来是不放在心上,该打球打球,该游戏游戏,一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姿态。 但突然有一天,明徵开始跟着程澈在图书馆上自习,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苦不累,高中无味,不拼不搏,高中白活!”程澈有点诧异他突然的变化,明徵只是跟程澈说,有一次,明徵在程澈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夹着的书签,书签上的图案是北京大学。她学文科,目标是北大,他已经找了北京大学那片儿的所有学校,逮着哪个算哪个。 明徵的话让程澈哭笑不得,但又不忍打击他好不容易燃起的斗志。明徵没有跟程澈说的是,昨天月考之后,明徵看到文科年级大榜上榜首一前一后的名字,他攥疼了的手心。 程澈和明徵每天课外的时间都去图书馆自习,午饭就在食堂解决,他们在操场走一圈稍微消消食就回到图书馆。明徵其实很聪明,稍微一用功,成绩就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明徵和程澈虽每天一起就是学习,并无其它,但他们的“形影不离”依依都看在了眼里。 有一天放学,因为还有一道题没有解完,程澈晚走了一会。她并没有注意到教室里依依也在。依依在教室后面拿着一杯奶茶踱来踱去,最终一咬牙走到程澈座位跟前,把奶茶往程澈桌上一放,装着满不在乎地说:“一下午都不见你喝一口水,你不是属水母的吗现在要改属骆驼啦?”程澈看着桌上的奶茶,那是她和依依以前经常光顾的店,这是程澈最喜欢的抹茶味奶茶。 “依依,我......”程澈不知怎样开口。 “哎呀,什么我呀你呀的,磨磨唧唧。”依依嘴上这样说,脸却有些红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程澈和依依又恢复了以前的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只不过她们之间的话题再没有涉及到言念。 快到学期末,宿舍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利云经常半夜抽泣,把正在熟睡的大家吓个半死,大家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说这次月考成绩不好,怕这样下去考不上大学。 一天利云还没回宿舍,依依神神秘秘地说她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利云当时从她们县城考到这所重点高中的时候,是她们县城的状元,初中的校长亲自把成绩单送到她家,给她戴了大红花。村里人都跑过来看,向利云的父母啧啧称赞,生了一个好闺女,以后跟着闺女吃香的喝辣的。利云的家庭条件不好,连学费都是找亲戚凑的,报到前一天晚上她妈妈跟她说了一夜的话,意思就是好好努力,你是全家的希望,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家里就是卖血也要供她,所以利云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利用所有时间来学习,但是成绩一直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在220宿舍,连一直嘻嘻哈哈边玩边学的依依,成绩都比利云靠前。她开始熬夜用手电筒照着读书,久而久之开始失眠,寡言少语,独来独往。 刚开始大家都很理解她,也试着开导她,但越临近考试,利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经常半夜揉包装袋,要不就是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有一天半夜,依依第一个忍不住了,将利云挂在床上的帘子一把拉开,嚷着:“你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我们都忍了好久了,你有心理毛病去看病去呀,大半夜的跟闹鬼一样!”利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李佳和程澈赶紧把依依拽走,依依气呼呼地坐在自己床上,直喊要换宿舍,这样下去简直是要神经衰弱了!李佳和程澈安慰完依依又赶紧劝利云,让她有什么话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第二天依依就找了班主任,要求利云搬出220宿舍。班主任为难地说,现在女生宿舍床位很紧张,但是如果有空出来的床位,就尽量给她们协调。 依依悄悄和程澈说,她查了资料,这种学习压力大导致的抑郁,有可能悲观厌世,严重的有可能自杀,甚至还有可能伤害别人,她是不敢和利云在一起住了。 程澈小心提议让利云去校园心理诊室看看,告诉她这种压力谁都会有,找到合理的发泄释压通道就会好一点。她无法告诉利云,高考不是唯一,人生也不是由高考这一次决定的,因为她知道,对于利云来说,高考真的就是无法重头来过的唯一。她不是她,她没有她的境遇,她只能帮利云补习一点功课,让她考试成绩稍微有了一点进步。 但是,事与愿违,利云刚好一点,就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依依的爸爸去香港给她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手表,那天表在床上放着,依依洗澡回来手表却不见了,宿舍里当时只有利云在温书。程澈帮依依把书桌衣柜床上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程澈对依依说:“你是不是记错了,有可能放到别的地方了?”依依看一眼利云没好气地说:“我没记错,不过现在那手表真的有可能放到别的地方了!”利云一下明白了,依依这是含沙射影地说自己呢。利云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依依的手都在颤抖:“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什么手表,是,我家是农村的,我的家庭条件是不好,比不了你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是我是有底线的,别人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依依也不甘示弱:“你心理这么不正常,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是没可能吧?”“依依!你过分了啊,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不要这么下结论。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姐妹。来我再陪你找一找!”程澈拉走依依,不想再让她说下去。谁知依依现在心情很糟糕,有些口不择言:“哼!‘姐妹’说着好听!这年头的姐妹都是用来出卖利用的!”程澈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拉着她袖子的手也慢慢放下,不再说话。 不知怎么,宿舍这次不大不小的争吵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在上课的时候把利云叫出去带她去医院看了一下,医生的诊断是中度抑郁焦虑,需要药物和心理干预治疗,建议休学一阵。班主任当天就给利云的家里打了电话。 下课后,利云回到宿舍,见到连夜坐车赶来的父母和已经卷好的铺盖,一下子明白了,她哭着说:“我没有拿同学的东西,爸妈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她的父母一看就是很木讷的老实人,她的妈妈不说话拉着利云只是哭,她爸爸只是叹气,过了一会儿才说:“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利云哭着说:“我不回家,我还要学习啊!”“老师说你压力太大,有很多反常表现,在这里恐怕会影响别的同学,让你先回家一段时间,等稳定了再来学校。”她爸爸年纪不算老,但是已经是两鬓斑白,他说完就扛起利云的铺盖就往宿舍外面走,背影似乎被铺盖压的更岣嵝了。利云的妈妈拿手抹着泪,把利云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放进编织袋里。 程澈和依依回到宿舍,正好看到这一幕。程澈看到躲在角落哭的利云,心里很难过,过去拉利云的手,被利云甩开了。她想不到别的话,只能说:“对不起,利云。”谁知平常低声顺气的利云,突然撕心裂肺地边哭边说:“你少假惺惺的关心我了,你敢保证手表丢了的时候你心里没有怀疑过我吗,哪怕一瞬间的怀疑都没有吗?‘对不起?’连这三个字都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你相貌好,成绩好,家境好,有朋友,所有的人都对你好。你帮我补课,不是出于友谊,而是出于怜悯!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说完就哭着跑出了宿舍。 依依坐在床上,手里摆弄着她的布娃娃,心情也很复杂,她本来只是想通过这个事让利云换宿舍,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利云走后的第三天,李佳在打扫床底下的时候发现了依依的手表。依依拿过手表,什么也没有说,呆呆地坐了一会,跟大家说要回家一趟。 第二天依依回来,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大家问她回家干什么去了,她说有个表姐在上海是心理科医生,她联系过表姐,利云这种情况如果按时治疗,利云有可能几个月就能回来继续上课了,然后她就帮利云和她们家人订了火车票。 第四章 零下几度 这天,明徵帮程澈打热水,刚出热水房,暖瓶底不知为什么突然掉了,里面的内胆“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开水一股脑地浇在了明徵右脚上。明徵“哎呦”惨叫一声,程澈吓坏了,赶紧把他扶到楼梯旁边的台阶,小心翼翼地给他脱下袜子,然后跑去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水浇到他脚上。明徵看着程澈轻轻吹着他的脚面,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又痛苦又开心的自相矛盾的表情。 匆匆扫完地上的碎片,程澈看着坐在台阶上疼得面目狰狞的明徵,程澈很内疚,毕竟明徵是因为帮她打水才受的伤。她对明徵说:“咱们到校医室看看去吧。” 明徵抬手看看表,“中午这个点儿校医应该已经下班了吧?”程澈坚持说:“那就去校外的诊所看看,如果你走路很疼,我出去帮你买药膏。” 见程澈内疚的样子,明徵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小烫伤根本用不着上药,两天就好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妈要是看到我烫伤,眼睛估计会哭瞎。不过......”明徵眼珠子机灵地一转:“今天礼拜五,这个周末我住我们班男生宿舍,我就跟我妈说这几天和哥们儿要去打比赛,她不会多问的。两三天之后应该脚就好多了,我再回去。”明徵眨眨眼,故意拉长语调,“但是......这个这个......这几天我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啊,你得管我,照顾我啊!” 程澈被他的耍赖态度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我管你。那我先把你扶到宿舍,然后给你去打饭,你想吃什么?” “我这大小是个伤,我得补补,我想喝鸡汤,嘿嘿,咱们去小食堂吧。” “你这样能走路吗,还是回宿舍吧。” “你扶着我不就好了,再说我的脚吹吹风会好一点。走吧走吧没问题。”明徵两只手抓着程澈的胳膊,一瘸一拐加一蹦一跳地前进。程澈没办法,只得答应。 去食堂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明徵的同学,大家被他俩的造型逗乐了:“明徵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一会儿不见就瘸啦。你这么重,让人家程澈这么架着你,你也好意思!”然后跟程澈说:“要不要我们帮忙啊?”明徵用他“瘸”了的腿踢了那几个男生一脚:“快快快滚,别捣乱啊!”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嬉笑打闹地走了。 程澈被大家的起哄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问明徵:“你能不能自己走啊....” “不能!”明徵回答得斩钉截铁。 两个人好不容易挪到了小食堂,程澈把明徵扶着坐到椅子上,又去排队买他要的鸡汤。正是用餐高峰期,不断有认识的同学走过来问明徵怎么了,明徵用喜笑颜开的表情向同学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叙述:“脚受了点小伤,没啥大碍,程澈非要帮我买点鸡汤补补。” 程澈给他买了鸡汤也不好好喝,孩子气地让程澈喂给他。程澈说你又不是手伤了,不肯喂他。谁知他拿起程澈的手,抓住自己的勺子,舀上鸡汤然后又喂到自己嘴里。 程澈觉得明徵像淘气的孩子一样好笑,但两个人的笑容突然在一瞬间就凝固了,程澈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言念。言念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神情漠然地走过,一如往常。程澈低头喝汤,不再说话,这一切明徵看在眼里,他努力找话题和程澈聊天,甚至嚷嚷脚又疼了来分散程澈的注意力。 程澈将明徵送到男生宿舍楼下,等同学搀明徵上楼的时候,对明徵说自己心里很歉疚。明徵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佛说,若无相欠,怎会遇见?而且.......”明徵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欠我,我还很高兴呢。我就是一心一意对你好,这些好欠着欠着,越来越多,多到你还不动了,你说不定就喜欢上我了呢!人和人的遇见就是这样,负债累累,一世便可相伴,欠的很少,一旦还完,缘分也就尽了!” 程澈从来没有听过明徵说过这种话,身边一脸傻笑的明徵像伴着阳光的微风一般涉江而过,良善温暖。 程澈回到宿舍,把在小食堂买的鸡排递给依依。依依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和明徵去小食堂啦?好程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馋椒盐鸡排啦?”程澈笑着说,“我听到你肚子里面的馋虫的碎碎念啦!”正在敷面膜的李佳凑过来直接伸手拿了几块,捧在手上夸张地闻了一闻:“哎呀,鸡排真香啊!依依同学,舍长正好给你做一个心理测试。”“什么测试?”依依有了兴趣。 李佳打开一本书故弄玄虚,“据说这个测试准到离谱!听好了啊!如果有天地球上要发生一个巨大的灾难,但是上帝允诺你可以带一样东西去一个荒岛,这个荒岛不会毁灭,但从此就会从地球的地图上消失。下面问题来喽,你会带哪一样东西去?a吃不完的炸鸡b你的男朋友c电脑d你的宠物”依依虽然对李佳这个心理测试心怀不屑,但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我选择言念。”李佳假装嘲笑她:“请顾同学好好审题,是男朋友哦,言念多会儿升级成你男朋友的?”依依耍赖,“我不管,我就是带言念走!”李佳笑着说:“好好好,带言念,让我们来揭晓答案。噔噔噔噔......选择男朋友的答案是:你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同时也是一位‘爱情斗士’,你的爱情观很主动,觉得有爱饮水饱,而且只要有好的机会就会主动出击并且抓住幸福。你对于另一半是百分之一百的付出,爱情就等于你的生活,给你的建议就是要找一位也是这样一心一意爱着你的人哦。虽然近期你的爱情会有一点点小小的麻烦,但不久的将来,就会雨过天晴。” 李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像一位占卜师那样郑重其事地合上书。依依一声尖叫抱住李佳,“答案真的是这样啊?说我和言念很快就能雨过天晴?!哈哈,我真是太开心了!” 依依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跑到门后面挂着的日历面前翻了两页,转身问李佳和程澈:“你们帮我想想言念过生日送什么礼物给他呢?他是天蝎座哎,应该喜欢酷一点的东西吧。”程澈有些惊讶依依的态度,这是她当面问自己关于言念的话题。依依说得很坦然,像是真的放下了她们之间关于言念的芥蒂。 就像自己一样,只要想清楚了,也就浅淡地转身,不再回头看。这事间的事,这事间的人,本就是如此吧。 第二天一大早,程澈就去食堂帮明徵买了早餐,本来她是想让明徵的朋友帮忙给带上宿舍去给明徵的,结果却直接被强制掩护进了男生宿舍。 这是程澈第一次见到男生宿舍的庐山真面目,到处都是矿泉水瓶和袜子衣服,果真如传言一般。明徵见程澈来了,赶紧把床单抹了抹平,把床上堆的东西卷了卷一股脑都扔到了上铺,让程澈坐。程澈问他:“你的脚好些了吗?赶紧洗个手吃早餐吧。”明徵看着还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油条,有些受宠若惊。宿舍其他男生都起哄明徵:“明徵,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浇成这样,用苦肉计换真情计呢?”明徵用枕头回应他们:“滚蛋!”程澈走到床边看明徵的脚。他的脚今天看起来更严重了,有好几个地方都起了黄豆大的水泡。程澈果断地对明徵说:“今天不能听你的了,必须去看医生了。你快吃饭吧,吃完饭我陪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一看明徵的脚,干脆地说:“这几个水泡要挑破,然后给你上药,这几天伤口注意不要沾水。”挑水泡的时候,明徵撒娇地让程澈抱抱,程澈不肯,明徵只好说,拉拉可以吧,说着一把拽住程澈的手,死也不松开。明徵此起彼伏的喊声引来了同学的围观。戴眼镜的医生笑着训他:“有那么疼吗?一个大小伙子,这点疼都忍不了,丢不丢人!”叫声终于停止了,医生交给程澈一管软膏,嘱咐每天抹。又看一眼明徵,摇摇头。 抹了药,两天后,明徵的脚已经好很多了。晚自习后程澈把明徵送到男生宿舍楼底下,看见一辆汽车停在不远处,正纳闷机动车通常是不允许开进校园的。这时,车里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梳着高高的一丝不苟的盘发,穿着深色西装套裙,虽踩着细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也没有丝毫摇晃。令程澈没想到的是她对着明徵喊了一声:“儿子!”明徵回头对程澈笑了笑解释说:“我妈。”程澈有点说不出的尴尬,想转身走又觉得不礼貌,因为明徵妈妈已经走到他俩跟前。 “你脚怎么啦?你这个孩子,要不是我不放心来学校看看,你还准备瞒我呢?快让妈妈看看!”明徵妈妈说着就要去脱明徵的鞋。“哎呀哎呀,妈,您能不能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明徵推开他妈妈的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程澈。“走走走,赶紧坐车去医院瞧瞧去。”“我的妈呀,您能别这么天要塌的模样吗?我是烫了一下,又不是残疾了。医院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啊,真没事了啊!”明徵冲他妈妈挤一挤眼睛:“您也忒没礼貌了。要不是她每天照顾我,我这脚还且养着呢!”这时,明徵的妈妈才把注意力从明徵的脚上转移到了她面前这个清清瘦瘦的女孩儿身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我们小徵的同学吧?”说着拉起程澈的手,亲昵地带着笑端详。“妈,您什么眼神,这是我女朋友。”明徵话一出,程澈更尴尬了,只得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跟他妈妈解释:“对不起啊阿姨,明徵是帮我打水才被烫伤的。我们只是...只是同学,您别误会。”谁知明徵的妈妈听到是因为程澈才受伤的,并没有生气,反而一改刚开始见到名字紧张兮兮的语气,乐呵呵地摩挲着程澈的手说:“一个大小伙子,烫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呀,一看就是个好姑娘,就是太瘦了。要好好吃饭啊,有什么喜欢吃的,告诉明徵,让他给你去弄。”说着朝明徵努努嘴。程澈既尴尬又觉得意外,原来明徵和她妈妈的关系是如此轻松自然,像是朋友一样。“晚饭吃了吗?走,阿姨请你吃饭。”说着就打开车门要拉程澈上车。明徵看出来程澈的尴尬,忙拦着,“哎哎哎,妈,我们已经吃过了,您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咱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您别就逮着今天晚上了。好不好?”说着将他妈妈半推半搀地扶进车里,然后回头悄悄对程澈说:“别介意哈,我妈就是这么个性格,但是她心很好,我先回家了,你回宿舍小心点啊,明天见。” 程澈心事重重地走回宿舍,事情朝着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烟花那天晚上,看着依依的眼泪,程澈只想着用什么办法能让依依不那么难过。她只想了开头,当时却没有时间想结果。这样对明徵是不公平的,她越抱歉,越想弥补,却越补越多,负债累累。 高二期末考试,程澈的成绩首次掉出年级前五名。班主任高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我其实早就从同学们的风言风语中听说了你和理科班有个叫明徵的男生走得比较近。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事自己就可以处理得很好。但是这次,你看看你的成绩,马上就高三了,照这样的速度滑下去,不敢设想啊。人生最关键的路只有几步,你可不能走错,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程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事情被明徵知道了,还未等程澈开口。明徵就先说了:“你们老师找你的事情我知道啦,我都找老师解释清楚了,是我一直追你来着,纯属一厢情愿,咱俩什么也没有。”接着他小声地补充:“本来,咱俩就什么也没有。而且我和老师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你,可能......现阶段我真得离你远一点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可以找我啊。以后自己回宿舍打水什么的要注意安全啊......” 程澈看着摆摆手微笑着走远的明徵,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大概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一直捧着一块冰,用自己心的温度去暖着它,可明徵偏偏就是那个人。虽无法对他说爱,但他好像是自己万丈迷津,遥亘千里的忧伤迷雾里的一盏光亮,那能带来微甜而稳妥的安全感的光亮。程澈想,如果明徵是自己的一个大哥哥该有多好。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夏天很漫长,像是永远过不到尽头的漫长。程澈都怀疑自己得了差时症。早晨的天将亮未亮,黑夜快用尽时,校园各个角落里面的所有生物就快要醒了。晚上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有路灯下的小飞虫撞来撞去。程澈就是这样心无旁骛地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程澈每天脑袋里都塞着满满的英文单词,历史时间,地理位置,数学符号,还有永远背诵不完的文言文段落。 程澈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因为远方有更远的地方,更陌生的城市,更未知的世界,这些都属于未来,当未来到来,现在才能成为过去,被远远甩在记忆深处的过去。这样,自己的心才会痊愈,一切才会好起来。 在上下课的路上程澈偶尔能遇见明徵,他看到她,会跑过来,问最近学的怎么样,要注意身体,像是普通朋友的问候,轻松而自在。 一向吃玩第一学习第二的依依也在遭遇两次考试滑铁卢之后也紧张起来了,破天荒地让程澈每天早晨起床也叫起她一起去教室早自习。刚开始依依虽然挣扎着但怎么也战胜不了瞌睡虫,还是程澈想了一个办法,把毛巾放冷水里然后拧干,帮依依一通擦脸,这个法子还真奏效,依依立刻就清醒了。就连偶尔去学校后门那条小吃街去吃小吃,依依和程澈手里也拿着单词小本,互相提问。 夏天再长也有用完的一天,这年的秋天很短,冬天接踵而至。言念和程澈再无交集,就连课堂小组讨论也从来都没有分到过一组,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只有抬头看的同一场大雪纷飞。 再无遥亘心期的四目相望,而是面无表情的擦肩而过。言念生日,程澈站在楼顶,看着流光皎洁,轻声许愿,万物不及君安。 第五章 如风过境 青春中总是有很多未解之谜。一连好几天,到第三节晚自习,高三整栋楼准时停电。第一天,平常压力值爆表的文科重点班的大家像是约好一般,把一切抛在了脑后,集体欢呼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间,火速撤离,平时拥拥挤挤半小时都疏通不了的自行车棚,在五分钟内通过大家的精诚合作,很快就空空荡荡。自由的好景总是不长久,第二天班主任就采取了应急措施,到隔壁超市买了一大袋的蜡烛,每人发几根。于是大家在抱怨声中也渐渐也习惯了在一片昏黄的蜡烛下逆来顺受地继续学习。很快,其他班纷纷效仿,整个高三楼窗户玻璃透出来的黄黄的烛光下都是高三学子苦读的身影,这个情景还被校方拍了照片,贴在校园布告栏,用来激励高一高二年级的学弟学妹们。 这种橙色的光晕和弥漫在教室里蜡烛燃烧的气味,让程澈有点恍惚。程澈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言念的座位,蜡烛跳动的火苗印着言念好看的眼角眉梢,言念并未抬头,只是用手塞了塞耳机,然后继续低头做题。言念的成绩很好,应该也会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她希望他好,没有她程澈,一样好。 这时候同桌用胳膊肘碰碰程澈,示意她看自己桌上。桌上放着一包饼干和一罐牛奶,牛奶上贴着一个纸条,是依依写来的:“晚上没去食堂吧?吃点吧,小心胃又疼!”她看向依依,依依做了一个夸张的吃饭动作,又摸摸自己故意鼓起的肚子,那样子可爱又窝心。程澈冲依依笑笑,然后打了个手语,表示自己会吃的,谢谢她的小爱心。 春节前,学校邀请了两届优秀毕业生回母校为高三学弟学妹们分享高考经验。都是当年的状元榜眼,演讲自然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只有一位考上北大的学姐,只是云淡风轻用平和的语调跟大家分享了她高三冲刺阶段的经验,并未多话。 演讲结束,班主任将程澈介绍给那位学姐,并跟那位学姐交代要私底下好好和程澈聊聊,因为程澈也是极有可能考上北大的人选之一。 学姐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夏之音。之音学姐和程澈坐在操场高高的台阶上,程澈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学姐,“学姐演讲很辛苦,喝口水吧。”之音学姐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开朗一笑,“我并没说什么话,所以还好。”程澈想了想,虽然觉得有点唐突还是问出了口:“之音学姐,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或者说,和我印象中的状元有点不太一样。”学姐浅笑,“有什么不一样?”“按其他几个学哥学姐的经验介绍,高三还有一部分拼的是信念,就是他们都有个强大而纯粹的心理动机去做支撑,有的是对某所名校有着不一样的情结,有的看中的是某个学校的某个顶尖学科,但是你,好像并没有。” 之音学姐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潇洒地三分投射进垃圾桶,耸耸肩,“我也有内部支撑的动机啊,否则毫无原因地义无反顾地奔向一个地方那不成了阿尔法狗啦?哈哈。不过我的动机在今天演讲之前班主任特意警告我不许说,怕教坏你们。”程澈大概猜到了,试探着问学姐,是否和男朋友有约定。学姐豪爽承认,“是啊,那时班主任年级主任包括校长轮番出动给我俩做思想工作,或苦口婆心,或威逼利诱,所有方法不奏效之后还叫了家长。”“那你们应该承受了很大压力吧?”“并没有。”学姐调皮地摇摇头,“在校方办公室,我的爸妈和他的爸妈见面之后,想法竟然出奇地一致,认为我们俩之间不该称为那种需要干预的早恋,而是在这个年纪男生女生之间正常的恋爱,是青少年对男女关系的探索和学习,是形成爱情观甚至婚姻观的经历,应该引导但不应该压制。”“遇上这么‘明智’的父母,校方一定很崩溃吧?”“哈哈,是啊,所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我和他的成绩加起来都够三个人考大学啦。”“那之音学姐和学长一齐考上心仪的大学,现在应该也很幸福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见程澈出于礼貌不再追问,但掩饰不住的诧异表情,之音学姐主动聊了起来,“我们是上了大学之后半年之后分手的,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彼此发现原来我们不合适,然后就和平地分开了。”“没有一点不甘么?毕竟......毕竟那样一起用力的爱过。”学姐转头,认真看着程澈,晚霞将她的脸映得格外温柔,“没有不甘,只有感恩,感恩与他重叠的时光里那个用力的自己,感恩那些温柔美好的青春时光。有的人,不必陪你一路,只要中途出现过,就足以温暖你整个人生。”程澈想了想,对学姐也对自己说了一句“最好的爱情,大概就是心怀感恩,莫问前程。” 分开时,之音学姐将北大校徽交给程澈,“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考北大,我都可以告诉你,北大是值得你付出一切去达到的目标,它不仅是一座红墙飞瓦能给你学问人脉等等这些能看得见的东西的典雅学府,它是空气和土壤,它给你的影响在你大学毕业后依然存在,并且将持续一生。加油,考上北大我请你吃饭。” 程澈想,之音学姐才是真正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之人,心如明镜,目光炯炯,能飞蛾扑火也能就此别过。 程澈和之音师姐告别之后,自己在操场,看着天边的晚霞,就像初见他时那样红的晚霞,心中满是释然,不再懊恼自己不具备坦荡释怀的能力。 平生相见即眉开,最初的样子就是最好的,祝好,他和自己。 高三的学生过了不能称之为寒假的三天寒假,大家没过年的时候还觉得有个春节在高考的路上横亘地挡着,一过年,大家才觉得高考是真正的来了,再没有了退路。 依依每天大喊要被逼疯了,然而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程澈说等到高考后,她要怎样怎样,比如看早就想看的偶像剧,比如去向往的海边,比如要在被窝里面呆一个礼拜等等。 动员大会在高考前半个月的时候举行,高三年级进行了最后一次升旗仪式。校领导宣布这半个月大家可以在学校继续学习,也可以选择在家自习,当然是经过老师和家长共同签字的前提下。然后就是高三年级主任讲话:“希望大家遵守考纪,诚信高考,放平心态,胜利一定属于大家。希望大家以后常回母校看看。”不知为什么,年级主任说着这么官方的语言中竟有些哽咽,平时吵吵闹闹的课间操,今天鸦雀无声,大家第一次从头至尾,认认真真地听完年级主任说的每一个字。音乐老师指挥同学们唱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这个呆了三年抱怨了三年的地方,要离开时,大家却格外伤感,因为此处一别,自此天南海北。依依抽泣着和同学拥抱告别,小脸都哭红了,程澈想,依依的青春才是真正的青春,勇敢地爱,用力地靠近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地笑过,痛快地哭过。自己的青春大概更多的是那个人带给自己的疼,心如置寒冬缩成一团的酸与疼,但她舍不得放下,不忍心痊愈,因为这心疼与心酸,是她和言念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照毕业照的时候,照相师傅喊了好多遍,同学们笑一笑,笑一笑,大家才擦干泪水,看着镜头,挤出了笑容。 程澈独自走到那条校园林荫小道,抬头看看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梧桐叶,程澈轻轻闭上眼睛,这些梧桐沉默不言,却见证着每个人的青春,保存着多少人的故事。 程澈吃力地将两个大行李箱拖上人行道,本就因为长途跋涉奄奄一息的万向轮,再加上人行道凹凸不平的台阶的致命一卡,直接罢工。程澈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抬头看看差不多还有一百多米的校门,内心暗暗着急。 “需要帮忙吗?”一个男生的声音,准确地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男生的声音。程澈疑惑地抬头,不是明徵还有谁。此时的明徵正微笑地看着她,也许是阳光太过于刺眼,眼前的一切对于程澈来说有点像不真实的幻觉。“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澈惊讶程度像是在北极活生生见到了企鹅一般。“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明徵还是一副笑眯眯不慌不忙的样子。“你不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么?”“北京人才济济,人生苦短,我何必非要和学霸们一较高下。”见程澈还是一脸不相信,明徵一手提起一个行李箱,催促程澈,“快走吧,边走边解释。哎,我听说啊,你们学校有两样东西是闻名本市的,一是美女,二是食堂,咱们今天先去体验你们学校的二食堂。走走走,好饿啊。”程澈根本没有机会问明徵其他问题,只得跟上他往学校走去。 吃饭的时候,程澈才知道原来明徵上的不是程澈这个大学而是相隔两条街的那个理工大学。程澈舀着米饭的勺子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知道,明徵的高考成绩很好,但他为了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高考,七月流火,程澈的生命也着了一次火。高考前的一个礼拜,偶然间,明徵在校门口看到程澈急匆匆地上了一辆摩托车,开车的是一个很年轻帅气的男孩,程澈自然地环抱住男孩的腰,还没等明徵晃过神来,“轰”的一声,载着程澈的摩托车已经驰远。 程澈有男朋友了?明徵想到这,又快速否定了自己脑海中冒出的想法。可是,不是男朋友又能是谁呢,看他们的样子,是很熟悉亲密的关系,绝对不是一般朋友那么简单,而且都那么晚了,他们去哪儿了?明徵想着,后背直发冷,他决定第二天守在校门口,跟上他们,一探究竟。 明徵提前叫了出租车,坐在车里面等待那个男孩的出现。果然,程澈出了校门之后直奔等在路对面冲她招手的男孩。明徵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跟了很远,终于他们在市医院住院楼前面停了下来。 匆匆结清了车费,明徵顾不得心里有千万个问号,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们俩上了十楼。透过病房的玻璃,明徵看到程澈和那个男孩站在一个病床前,病床上是一个半躺着的中年女人。就在明徵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程澈红着眼走了出来,明徵只得躲起来,看着程澈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 程澈拿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间里,她右手拳头紧握,焦急地走来走去。 突然明徵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横着抵住喉咙按在墙上,对方双眼都是满满的敌意,压低声音问明徵:“你是谁?为什么跟踪程澈!”明徵无法动弹,几乎被压得喘不了气。直到听到走廊尽头传来程澈低沉但激动的哀求声,两人才放开手。程澈的哀求是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求求你们救救她,多少钱算我借的,我以后会全部还上的。”说完这句话,程澈挂了电话,像是没有了一点力气,她顺着落地窗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林韶扔下明徵,跑到程澈身边,将程澈扶起,揽在怀里,摸着程澈的头发安慰她:“没关系,还有我了,我可以帮你去想办法,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徵呆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消失还是走上前去问程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他坐在走廊,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等到程澈和林韶走出病房,他揉揉已经发麻的腿,扶着墙站了起来,机械地像个不会思考的木偶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林韶将程澈送到宿舍楼下。 “你到底是谁?”明徵身后传来林韶的声音。“我是程澈的男朋友。”明徵回答。“哦?”林韶挑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程澈说过她有男朋友?”明徵声音一下没有了底气,低低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林韶英气而不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笑容,“我以前也没有听程澈说过她有男朋友。” 林韶不屑的语气反而让明徵有了些不甘的情绪,提高声音反问道:“你又是谁?”林韶带着寒气的眸光并未受到一丝波动,直视着明徵,慢慢地说:“我是谁?我还真得想想......用亲情来形容不太现实,友情来形容太苍白,用爱情来形容又太肤浅,我和程澈什么关系,你自己总结吧。” 明徵思想里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就是对面这个男孩宣称自己才是程澈的男朋友。可是听到对方的话,他虽然还是觉得嫉妒这种情绪一直在控制自己,但又觉得比预想的要好那么一丢丢。 明徵一个激灵,突然想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对方是谁,而是程澈遇上什么事了。 明徵对林韶说:“无论我现在对于程澈是什么身份,但我想保护她一辈子不会变。我想,你也应该是出于保护她的心才会对我有这么多的戒备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应该站在敌对的位置。我想知道,程澈现在遇上什么难事了?”林韶并没有回答明徵的话,而是呼地吹了一口身边石凳上的土,然后坐了下来。明徵也坐了下来,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戒备放松了下来。 “谁生病了?医院的那个人是谁?”明徵问。“是程澈的......妈妈,准确地说是她的另一个妈妈。”林韶的话让明徵惊愕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韶又认真看了看明徵的表情,像是再一次审视了明徵的心,然后他缓缓地说了出来:“你知道奶妈么?生病的是程澈的奶妈。”“奶妈?!”明徵再一次震愕。“在你的生活中,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词吧?于你而言,奶妈像是古代宫廷剧中才会出现的吧?程澈的妈妈和我妈都是市话剧院的演员,她们怕身材走形影响以后的艺术生涯,所以刚生了孩子就打了回奶针。正好有亲戚介绍那种生了孩子,而孩子不幸夭折的母亲,她们孩子没了,可是还有奶。我和程澈就是被送到这样的人家养到三岁断奶,然后被接回城里上幼儿园。长大后,我们也经常偷偷回去看将我们奶大的奶妈。 我比程澈幸运,我遇到的人家,只是为了钱,甚至怂恿我偷我爸妈的钱拿来给他们用,在我懂事之后,这种关系其实是很容易割断的。程澈很不幸,她遇到的奶妈,把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来对待。程澈的奶妈温妈妈家里是书香门第,娘家条件很好,可惜后半生命不好,丈夫在一次车祸中脊椎受伤,半身瘫痪,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刚出生两天就夭折了。 但温妈妈是那种,命运扼住喉咙将她按进泥土,她也能长出那种枝繁叶茂的抬起高贵头颅的生命。 我小时候时常找程澈玩,去温妈妈家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温妈妈拿着书给小小的程澈读,语言很轻很温柔,让我也不禁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温妈妈家很小,甚至没有客厅,可是她家有一个小小的堆满了书的书房。 我记忆最深的是,我和程澈还有温妈妈去不远的山上去割两种树的树皮,什么树我忘了,我只知道,割回来的树皮温妈妈会拿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温妈妈会拿几块出来,几块放在衣柜里熏衣服,几块放在连着炕头土灶的平底铁锅上。我到现在还记得土灶里烧上火将树皮熏出的满屋子的那种天然的清香。 还有温妈妈居然会烘蛋糕,而且还喝下午茶。生活让她蓬头垢面,她一点一点梳妆清洗干净自己和他人。我到现在都觉得,有的人的气质是天生下来就有的,她不抱怨,没有戾气,真挚地沉稳地接过命运的玩笑,把它当成礼物一般,从容地接受。 长大之后我们回去看温妈妈,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她的丈夫几年前肺栓塞发病,这种病很急,除了要还很多年的债务,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温妈妈除了做着一份洗衣店的工作,还在饭店打工,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程澈把所有的零花钱攒起来递给温妈妈,温妈妈拒绝了,摸摸程澈的头发,说你有这份心温妈妈心里别提多暖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温妈妈以过需要别人帮忙的人生为耻辱。然后她居然从屋里笑眯眯地端出来一小碟自己烤的饼干还有三杯茶请我们喝。“茉莉是我自己种的,你们尝尝看,茶水香不香?”那时的我像个愣头青,突兀地就问了出来:“您还有心情坐这里喝茶?”温妈妈笑笑,说了一句我好久没琢磨懂的话:“人生需要时刻准备的,不是昂贵的茶,而是喝茶的心情。” 于是,我牢牢地记住了茉莉花茶的沁香和程澈蹲在温妈妈膝边,将护手油抹在温妈妈的手上,然后一点一点涂开,用手心的温热附在护手油上将它融化,然后渗进温妈妈手上沟渠般的裂纹里。 手是她唯一无法优雅的部分,因为她的工作。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说它无情,它就偏无情给你看了。温妈妈查出了直肠癌,前年做了手术,手术费用的一部分是程澈家里出的,应该说是程澈求来的。温妈妈本来恢复的挺不错,但最近的复查又发现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和肾。 我还没和你说过程澈的家庭吧?程澈姓程,跟她妈妈姓,是因为在她出生的时候,她爸爸还没有权利让她跟他姓。程澈的外公是政界精英,外婆是商界显贵,程澈的爸爸是她外公单位初出茅庐的小职员。那个年代没有自由恋爱,程澈的外公欣赏她爸爸的才华,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寒门士子想出人头地,富家千金只想艺术和爱情。感恩不是爱情,禁不起时间的消磨。在程澈的记忆里,三岁以后回到的家,本来就因生疏而陌生的爸爸妈妈还在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程澈跟我说,她爸爸事业成功了,经常加班开会,她只知道爸爸忙,她想让爸爸回家,但是她又怕爸爸回家,因为一回家又是和妈妈的战争。他们经常吵架,也打架,有时候就把她当情绪的宣泄点,程澈那时候还那么小,那么小,经常被他们夹在中间推来搡去。还有,程澈要缴学费的时候,爸爸不在家,她小声问妈妈要学费,她妈妈从钱包里拿出钱面无表情地扔在地板上。程澈没有办法,她要上学,她只能一张一张捡起来,然后听着妈妈在她背后冷笑的声音,跟你爸爸一样,只认钱的白眼狼。 程澈,很让人心疼吧? 程澈后来每次爸妈吵架就来找我,我家在一楼,只要我听到玻璃噔噔噔三下,我就知道程澈来了。我会和父母找个理由出去陪她。家附近有个废弃的小工厂,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因为那个工厂里面有很多可以钻进去的粗粗的水泥管,我们叫它们战地堡垒,可以把一切挡在外面的堡垒。 有一次,大概是上小学六年级吧,程澈踩着凳子去够柜子顶上的东西,东西砸了下来,她没站稳掉下了凳子,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她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都模糊了。当时她的爸爸妈妈在客厅吵架,听到程澈的喊声,跑进来,没有管她,竟然开始互相指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他们互相诅咒的声音,程澈跟我说,当时她闭上了眼,心里想要不就这样死去吧。最后直到发现程澈的脸色已经发白,她爸妈才慌慌张张把她送到医院。 我在医院看到头上裹着纱布轻描淡写和我叙述整个事情经过的程澈,突然就趴在程澈腿上嚎啕大哭,反而是程澈,轻轻安慰我,都过去了,不要哭了,小男孩不能轻易流泪呢。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保护程澈一辈子,无论以何种方式。你问我和程澈是什么关系,应该就是那种,我即使一把老骨头了,谁要敢欺负她,我也要抡起我的拐棍为她拼命的关系。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吗?就是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想要保护程澈的欲望,不亚于我。虽然今天我信任了你,但不代表我永远信任你,如果你有一天伤害了程澈,我一样会弄死你,记住了?” 第六章 住进红楼 明徵听完林韶的话,很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澈,因为林韶在讲程澈小时候的事的时候,他的心一直被尖锐的小刀在剜,一点一点,像被凌迟。 明徵跟林韶斩钉截铁,“程澈需要的钱,我有。明天这个时候,找我拿钱,别说是我给的,我怕她有负担。”林韶说:“你不问问需要多少钱就敢答应么?”明徵回答,“多少钱,我都有。” 明徵和林韶都如约而至。明徵将一张银行卡递给林韶,说密码是程澈生日,用多少就可以取出来多少。谁知林韶并没有接这张卡,而是拍拍明徵的肩,轻叹一口气,“多少钱都没用了,今天医生说温妈妈这种情况无论是化疗还是手术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日子已经很近了。”明徵突然很担心程澈,问林韶程澈的情绪怎么样,答案不出意外,程澈已经崩溃了。 距离高考还有三天,明徵到程澈教室,看到同学们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最后三天不能在教室学习了,因为要布置考场的缘故。可是程澈的座位上,书还展开着,水杯盖还拧下来放在水杯一旁。明徵问同学有没有看到程澈,同学说从昨天起就没看到她来教室自习了。 明徵有一个不详的预感,明徵疯狂地跑出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果然如他所料,温妈妈昨天走了。可是程澈呢?程澈现在去哪儿啦?三天后就高考了,她会去哪儿?明徵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突然他想到一个地方。 在那个林韶说过的废弃的小工厂,明徵远远地看到了躲在水泥管道里面的程澈。她坐在里面,蜷缩着身子,像个孩子一样环抱着自己,看样子,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只是目无焦距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帆布鞋。身边的林韶只是将外套脱下来给程澈披上,然后陪她坐着,他知道说再多也无用,程澈体内的眼泪不流干,她会溺死自己。 明徵远远地看着,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并不会改变什么,不如,就这样远远地守着她吧。天黑了,星星出来了,明徵看到林韶拉着程澈的手走出水泥管道,然后慢慢走出工厂。明徵站起来揉了揉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然后也跟着他们走出工厂。他以为林韶是送程澈回家的,没想到他跟着他们到了游乐场。 林韶帮程澈买了一张摩天轮的票,自己却没有上去。摩天轮慢慢升高,直到最顶端。明徵在林韶身后说:“为什么带她来这里?”林韶笑了笑,“因为我想到温妈妈之前跟我们讲过,人死了之后就变成星星挂在天上看着活着的人,他们还在一起,只是不能再说话,但是用心感应还是会感应到彼此。于是我和程澈说,当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的时候,离天空最近,离变成星星的温妈妈也最近,有什么话跟她说,她都会听到。等到摩天轮缓缓下降,就要慢慢放下难过,因为自己的难过,温妈妈也会感应到。”明徵苦笑一声,“你还真会编故事。”林韶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巨大如齿轮的摩天轮,认真地说:“我知道温妈妈对于程澈的意义,她是她童年所有温暖的来源,比起我安慰程澈的话,我更相信,摩天轮是轮回一般的存在,温妈妈一定会以别的形式出现在程澈的生命里。” 十八岁的明徵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誓言,从此自己要做一个齐天大圣,他要当程澈的盖世英雄,如果命运还要为难程澈,那自己就携剑破天而去,搅命运个天翻地覆! 虽然高考时程澈的情绪已经好很多,但她的高考成绩还是受到了影响。她的大学,离北京很远。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女生宿舍特批可以放男生上楼。明徵气喘吁吁地把程澈的箱子提上301宿舍,口中振振有词:“幸亏健了两个月身,要不然半路就趴了。” 程澈的宿舍是个四人间,有两个床位已经放了东西。明徵左瞧瞧右瞧瞧,这摇摇那晃晃,这点点头,那摇摇头,但他表示对程澈的住宿环境基本比较满意,然后熟练地从背包里拿出锤子钉子铁丝等,灵巧地爬上上铺,叮叮当当敲起来。程澈问明徵在干嘛。明徵嘴里叼个钉子,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怕冷,冬天腿老是抽筋么?我给你钉个厚帘子挡风。”程澈心里有些感动,平常大大咧咧的明徵居然能注意到自己冬天腿经常不舒服的事。这时,明徵跳下床嘴里边念叨:“齐活儿啦....哦,不行,总感觉哪里缺点儿什么!”“已经很好啦,你快休息一下吧!”程澈给明徵倒杯水。明徵嘴里叼着一次性水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摸摸索索,他的包像是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马上又变出几条绒毛巾。明徵仔仔细细地把毛巾裹在高低床铁梯子上,“这样就好啦,上下床你的脚就不用踩在冰冷的梯子上啦!”明徵拍拍手,表示对自己的这个创意很满意。 就这样,明徵又修了宿舍门的把手,衣柜的锁子,阳台窗户上的插销,掉下来的一半窗帘,撬掉书桌上可能扎到程澈的一根钉子,他甚至还通了卫生间洗手池的下水道。程澈劝不动,只得随他去。 这时,宿舍门被两个说笑的女生推开。一个高高瘦瘦,窈窕清秀。一个娇娇小小,可爱甜美。她们俩一见程澈,就明白是新来的室友,纷纷自我介绍。程澈了解到高高瘦瘦的那个女孩叫安安,是江南女孩。长相甜美但脸上还略微带有一点婴儿肥的女孩叫沈妮儿,是本市人。她们看到明徵改造后的“作品”,大呼明徵为中国好男友。程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明徵的关系。明徵倒是泰然处之,晃晃手中的锤子:“你们谁需要钉帘子的话,我可以帮忙。”沈妮儿调皮地歪过头对程澈说:“可以借你男朋友用一下吗?我也想钉帘子。” 几个人正聊着,301宿舍最后一个成员杨佳卉到齐。大家收拾完毕,明徵邀请301宿舍吃饭,地点就是他早两天已经来勘测好周围好吃的饭馆之一“小湘房”,这么贴心的举动照样又是被大家羡慕打趣一番。 明徵拎着程澈的两个暖水瓶,把程澈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程澈低头不语,她不知道怎么和明徵说拒绝的话。明徵知道程澈心里所想,主动开口:“没关系,我说过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不想怎样就不怎样。你多会儿想走了,我一定会放手。现在,请让我在你身边。你只要允许我对你好,别的,我什么也不要。”程澈说:“你想这么做,可是我不忍心,你一味地付出,你不会快乐的。”明徵笑着说:“你看我现在不快乐吗?程澈,你就是我的理想,你知道,理想存在的意义,就是追求的快乐,我可以跟你说,我没有不甘,我只有快乐,请你让我继续快乐下去。” 军训开始的第一天,301宿舍的四个女孩似乎还没有进入角色,一片慌慌乱乱,只听见“我的军装呢?”“我的橡皮筋呢,我还披头散发呢!”“我上午估计要晕倒了,还没有吃饭!” 最雷人的是正当大家急急忙忙准备出门的时候,只听沈妮儿喊:“谁帮我系个鞋带?”大家齐刷刷的看向她,以为听错了。沈妮儿急的直跺脚:“没骗你们,平常都是我妈帮我系好的。”程澈看沈妮儿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赶忙跑过去蹲下帮她系好。几天军训下来,301宿舍的姐妹们才知道沈妮儿的生活技能几乎为零。 如果遇上内务突击检查,程澈就负责帮沈妮儿整理床铺叠豆腐块,安安负责帮沈妮儿收拾书桌,佳卉呢就负责把违禁物这塞塞那藏藏,还好总算每次都能蒙混过关。沈妮儿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很干净可爱的小女生,可是只有301宿舍的姐妹们知道,她真是应了那句“鸡蛋皮皮外头光”,一天倒是换一双袜子,但脏袜子都被沈妮儿塞在床垫底下,一个礼拜回家一趟,交给她妈妈洗。最夸张的是她连吃泡面都是直接买桶面,因为她洗不干净饭盒。有一次学校超市恰好没有桶面了,只能买到袋装的,她居然把一天前吃剩还没来得及扔的桶面盒子拿水冲冲继续用。佳卉开玩笑说,妮儿要么是男扮女装要么心里住着一个纯糙爷们儿。妮儿应该改名叫爷儿。 军训完301宿舍阵营发生了改变,安安被法学系的师哥追走了,上课下课吃饭打水几乎形影不离。而佳卉几乎是独来独往,下课了也经常在图书馆温书。沈妮儿和程澈成了伴儿源于沈妮儿很喜欢看恐怖片但是经常半夜又吓得睡不着觉。程澈喜欢晚上写日记,所以睡得也比较晚。沈妮儿和程澈说一会儿话,基本就不怕了,能安心睡觉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妮儿虽然天资聪慧但是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程澈心细如大姐姐,手把手教会沈妮儿很多基本生活技能。沈妮儿有次和明徵开玩笑,说你不在的时候程澈就是属于我哒。你一来我就隐身,你一走我就上线。 林韶比程澈早一年考上大学,但是远隔千里,给明徵打电话的次数比给程澈还要多,他称电话内容为汇报工作。 依依打来电话问程澈:“大学生活怎么样啊,有没有想我啊?”程澈逗依依:“我已经发现夸张版依依二号,所以早把依依一号忘到九霄云外啦!”依依很好奇居然有个性很像的两个人,决心下次一定要来程澈学校逛逛,会会这个“依依二号”。 依依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知道虽然照抄言念的志愿表很酷,但她毕竟还残存着一点理智,知道自己的功力离言念的学校差着十万八千里,只得报了和言念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但无奈高考以十分之差落到第二志愿,广东的一所大学。 依依边打电话,边跟程澈诉苦:“你都不知道这边有多热,吸一口空气,里面全是水没有氧啊,我感觉我都快脑缺氧啦!我们学生会的师姐告诉我,大学四年可以素颜四年,因为化妆一小时,花妆只需一分钟。还有这边的蚊子,来无影去无踪,咬了就撤,根本找不到一点踪影。连小强都是巨无霸蜘蛛侠型的,大得吓人就算了,居然还长着翅膀,而且生命力极其顽强!报复心及其重,即使死亡也要生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跟你继续战斗!绝非北方人可以对付的物种!”最后,依依无心地说了句:“言念真是把我坑苦了。”气氛突然间就尴尬起来,两个人在电话两头都不说话了,依依先岔过了话题,又说起她们学校如何如何,宿舍如何如何,食堂如何如何。 这时,安安拎着暖水瓶推开宿舍门,对程澈说:“你男朋友来找你啦,打你手机占线,让我喊你一下。”电话那头的依依听到了安安的话,惊讶地问:“男朋友?明徵吗?他怎么会找你呢?他和你考的是一所大学?”程澈说:“不是一所大学,只是在一个城市。”依依感慨,“明徵这是决意放弃一切要和你执剑走天涯了。那......你呢?”程澈没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跟依依说下次再聊,就挂了电话。 程澈走下楼,明徵是来叫她吃晚饭的。程澈和明徵并排走着,程澈问明徵:“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有课?”明徵眨眨眼:“我已经搞到了你的全部课表和活动表。”程澈惊讶:“你怎么弄到的?”“是我的好哥们沈妮儿给的啊。”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纸上是被他用笔标的密密麻麻的时间表。程澈疑惑地问他:“你每天往我们学校跑,难道不用上课吗?”明徵不以为然:“你知道的啊,我来上大学是副业,正业是陪你。”程澈哭笑不得,更辩不过明徵奇怪的逻辑,只得作罢。 明徵是程澈男朋友的事,已经成了大家默认的事实。也不是没有男生和程澈示好,程澈没办法,只能用最省事的办法拒绝:“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日子就这么渐渐过了下来,说的次数多了,程澈也觉得明徵似乎就是那个自己的所谓的男朋友。朦胧而温馨爱情滤镜加多了,他俩都自欺欺人地不再去关注原图,那个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真相。 可是男朋友的意义是怎么样的,是身边陪着的,还是心里装着的? 程澈其实知道的,心里装的是谁。可是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啊,装着一个人,再没有办法装别的,即使那个人看不见摸不着,即使天各一方,即使未来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面,这大概就是最无法理解的,无以名状的,叫爱的东西。 程澈心里越清楚,对于明徵就越愧疚,她知道自己不配说对不起,因为她永远无法补偿他。 程澈的生日在秋天,也就是在开学的两个月后。明徵很兴奋,早早地订了饭店,要请301宿舍吃饭。程澈坚持自己付钱,明徵拗不过程澈,只得随她。大家起哄要程澈讲和明徵他们俩的恋爱经过,程澈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明徵出来解围:“我们的恋爱经过很简单,就是一起排练迎新晚会二重奏,我就喜欢她啦,然后我就追啊追啊追啊追啊,有天她突然就同意啦。”明徵故意绕着桌子气喘吁吁跑一圈,还做出狂追的动作。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程澈笑不出来,她有点心疼明徵。 圣诞节到了,大学的圣诞节因为解除了高中封印的禁锢,大家都格外重视。表白的,被表白的,送礼物的,收礼物的,狂欢的,庆祝的,全都在这一天蠢蠢欲动起来。301宿舍的安安自然不必说,刚下课就被等在教室外面的男朋友接走了。佳卉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的目标是考研,所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们活生生把一年里面所有的节日都过成了情人节。幼稚!”沈妮儿反驳她的观点:“那是你没有情人,所以没有节日好过,在谈恋爱的人眼睛里,所有节日都过成情人节也过不够!” 佳卉白她一眼:“好好好,妮儿啊,以后你要是谈恋爱了,争取把二十四节气都过成情人节哈!”佳卉说完就拿着书走了,留沈妮儿一个人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大呼:“寂寞是一种病啊,一种病!我的那个命中注定另一半的病友呢,你在哪里啊,啊,啊....” 明徵和程澈去看圣诞节电影,出了电影院他们发现下起了雪,虽然雪下的并不大,但是应该已经下了一会儿,因为所见之处已经是一片白净。 明徵怕程澈会冷,招手叫出租车。程澈摆摆手,跟他说:“没关系的,我想走走。”明徵很高兴,这是程澈第一次没有着急回宿舍,提出要延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他给程澈重新戴了戴围巾,将程澈的手揣在了自己的兜里。 谁知雪越下越大,整条街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而街边的店铺因为圣诞节,都装扮成红红绿绿的喜庆模样。程澈和明徵闻到空气里有甜甜的奶油味道,很浓郁,很圣诞,他们才发现站在面包房前。 程澈仰着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对明徵说:“我们像不像在那种一晃就会下雪的水晶球里?”明徵看看程澈,脸红扑扑的,像是迎新晚会那天的她,让他一见动心的她,于是他说:“水晶球里的两个人不是应该这样吗?”说着低头吻上了程澈的嘴唇。程澈本能地慌张,然后退后几步。接下来明徵受伤的眼神让程澈抱歉不已:“对不起,我...我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明徵很快就用他惯有的笑容掩饰他的伤心:“傻瓜,不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是我太突然了,我等你,我等你准备好的那天...”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慢慢走回学校。 明徵送程澈到校门口,时间已经很晚了。程澈和明徵说:“我已经到了,你也赶紧回学校吧。”明徵坚持要送程澈到宿舍楼底下。程澈坚持不让送:“你还得过两条街,一会该越来越滑了,不安全。我们学校都有路灯的,你放心。”明徵故意撒娇:“你是在关心我吗?是不是?是不是?”程澈拿他没办法:“好好好,我就是在关心你啊,所以你赶紧回学校,别让我担心啊。”明徵笑得像个孩子,依依不舍地放开程澈的手:“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小心走路,回到宿舍给我发个信息。” 程澈回宿舍的路上,两边种着程澈叫不上名字的行道树。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校园万籁俱寂,像是被谁按下了静音键。路灯下的雪花像是飞舞的精灵,程澈有些恍惚,仿佛是高中校园里,晚自习后独自一个人回宿舍路过的那条林荫小道,路灯下的小虫也是这样飞来飞去。程澈突然想到两年前的圣诞节,在教学楼楼顶,言念看着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像是被针用力扎了一下,疼痛感一下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言念”两个字,轻轻地说:“你在哪?”宿舍熄灯铃响起,程澈才从恍惚中醒过来,也不知道究竟蹲了多久,腿都麻木得像是被锯去一般,程澈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对着“言念”轻声说:“我们从未说过再见,却已永别。言念......再见。” 程澈没有看到因为不放心她独自回宿舍而远远跟在她身后的一个人,还有他看到雪地上的那两个字,脸上难过的表情。 第七章 此去经年 程澈回到301宿舍,其他三个姑娘已经洗漱完毕盘腿坐在床上敷面膜了。她们神秘兮兮地八卦问程澈:“干嘛去啦,据实交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程澈老实回答:“和明徵看了个电影,走回来,外面雪下大了,路不好走。”安安一听雪下大了,立马来了精神,拉开窗帘:“哇,真美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雪!真是传说中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啊。”沈妮儿笑了:“看看,小时候下雪后老师经常让我们写雪景,我们百般不情愿,江南小朋友居然这么渴望下雪,而且出口成章!”佳卉也加入谈话:“明天休息,大家今天也都不困,咱们玩接力吧,大家都是学文科的,有关于雪的成语古诗典故都行,说不出来的人,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家都同意,只有沈妮儿大呼不公平,她学中文都是父母的意思,自己根本不喜欢更不擅长。佳卉为沈妮儿修改规则:“那就只要跟雪靠边儿的无论什么都行,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能解释通才行。”沈妮儿勉强同意。 游戏从佳卉开始:“林冲雪夜上梁山,有雪吧?”接下来是安安:“锦上添花,雪上加霜。”沈妮儿挠挠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哈哈。”说完也被自己逗笑了。到程澈了,程澈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大家大呼这句最好,最应景。“风雪夜归人。”佳卉很快接上。安安也不落后:“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轮到沈妮儿了,她也没有犯难,随口唱出:“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程澈还是念出红楼梦里的诗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大家加快了速度,想要尽快捉住那个真心话大冒险的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窗含西岭千秋雪”轮到沈妮儿,她机智地说:“沁园春雪”。大家问然后呢,她说:“没然后啊,难道这没有雪?”佳卉说:“真不该改规则,让你钻了空儿!”沈妮儿很得意:“啥叫钻空儿,我这叫反应灵敏。新时代就需要我这样的青年。”程澈替她解围:“这也可以,只要是有关于雪的都行。”佳卉说:“那咱们在这里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安安接过话:“咱们只要捉一个答不上来的,然后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今天就到此结束,好不好。”大家同意。该程澈了,程澈想了想说:“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沈妮儿疑惑:“哪有雪?”程澈解释:“这就是写雪的”。佳卉接上:“瑞雪兆丰年”。安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沈妮儿:“曹雪芹!曹雪芹的雪。”大家都被她逗笑了。程澈:“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佳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大家都说这句妙。安安也不甘示弱:“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沈妮儿也想到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程澈依旧:“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佳卉灵机一动:“囊萤映雪的故事。”安安随后:“程门立雪的故事。”沈妮儿不慌不忙地说:“冬雪雪冬小大寒,也算吧。”程澈有点走神,没来由想到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然后立马纠正:“对不起,我改一句。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大家本来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质本洁来还洁去”,程澈一改,大家立刻来了兴趣,都说不行不行,要罚的。程澈只得认罚,说:“好吧,那我选真心话吧,谁知道你们大半夜的出什么大冒险。” 程澈平常话不多,大家好不容易找到开她玩笑的机会,都在商量要问一个什么她的秘密。本来大家打算问她初恋的,后来又否定了,因为大家知道明徵和程澈高中就在一所学校,那理所当然的就是明徵啦。大家决定问劲爆点儿的,“那就说一说你和明徵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步啦,要如实回答哦,首先来回答,何时何地牵手的?”程澈知道搪塞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高二正月,看烟花的时候。”大家大呼浪漫。佳卉故意古灵精怪地又问:“朋友们!姐妹们!关键的来啦,何时何地接吻的?”“还没有...”程澈的回答引来大家的不满,纷纷抗议程澈没说实话。沈妮儿说:“怎么可能,你俩都好了有三年了吧?明徵也太面了吧?”佳卉也不相信:“不可能。人家安安开学才和小师哥好上的,总共也没三个月,那天在宿舍楼底下我都看到安安和小师哥吻别了,你和明徵谈的是哪门子恋爱。”程澈只得说:“确实没有,如果硬要算的话,今天,有一下。”大家忙问:“什么叫硬算啊,到底吻了没有啊。急死我们啦。”程澈只得承认,要不然大家会一直追问的。 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大家却丝毫没有一点睡意,开起了卧谈会。连一向腼腆的安安,都主动聊起了她和小师哥的甜蜜恋爱。按沈妮儿的话说,佳卉今天晚上竟然也一改往常“假正经”,首次透露自己的“择偶”标准,佳卉说:“我在大学不找男朋友的,浪费时间,等我考上了研究生,我会在研究生堆儿里找。最好是个子高的,眼睛大大的,要是多金,那就更完美啦。沈妮儿打趣她:“多斤,哦,知道了,是公斤的斤,原来你喜欢胖的呀?哈哈。”佳卉朝沈妮儿扔过来一个枕头,谁知枕头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沈妮儿晚上泡过脚的水里,大家哈哈大笑。佳卉坐起来看着壮烈牺牲,沉江而死的枕头,大喊一声:“死妮儿,我诅咒咱们宿舍你最后一个嫁人!”沈妮儿咯咯地笑:“你的愿望要落空啦,同志们,就在今天晚上,就在刚刚,有个帅哥已经主动联系我啦。”佳卉愤愤地对程澈说:“程澈,你说说沈妮儿像不像讨人厌的赵姨娘。”沈妮儿不解:“什么姨啊娘啊的,你们能不能说点别人能听的懂的。”程澈笑笑:“我觉得呀,沈妮儿倒像史湘云,虽然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但也不失率真可爱。”安安立马表示同意:“我也觉得贴切。但我红楼梦里最喜欢的是探春,聪明有才干。”卧谈会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固定的话题,大家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佳卉也加入讨论:“我最喜欢王熙凤,企业的总经理,杀伐决断,口才了得,能力绝对是贾府第一。”安安不同意她的观点:“我觉得王熙凤能力确实超凡,但是未必是贾府第一,探春的能力也有目共睹,你看她代班时候的大力改革,刀刀都中贾府要害,是思想非常前卫的改革家企业家。再说,还有宝钗了,宝钗看似大度绵柔,实则博学,有统领全局的才能。”佳卉也表示同意,她转而对程澈说:“程澈你最精通红楼梦,你也说说吧!”程澈还未开口,只听见对面床上沈妮儿已经发出阵阵轻微的鼾声。大家都笑了,佳卉说:“看她下周的红楼梦人物作业怎么交!”已经半夜两点了,大家只得暂时结束今天的红楼夜谈会,各自睡去。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无奈在复习考试的前一周,热力公司管网出现了故障,所有暖气都不供热,宿舍简直比室外还冷。301宿舍大家都买了好几个热水袋和暖手宝抱着睡,即使这样,除了安安,其他三个姑娘都还是冻感冒了。沈妮儿身上披着被子和毯子,头上戴着帽子,手里抱着暖手宝,从旁边的纸抽盒里抽出纸巾,擦擦鼻涕,抱怨道:“这环境简直是恶劣的不像话,我明天就回家,等考试再来。”佳卉手里捧一杯热水,因为鼻塞,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真羡慕你,实在不行还能回家。”沈妮儿吸一下鼻子对程澈说:“你感冒也很厉害,要不然跟我回家住吧。”程澈对她笑笑:“不用啦,我感冒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你赶紧回家好好养养吧,下礼拜就考试了。” 这时,宿舍有人敲门。大家都有点疑惑,一般同学来了都是直接推门而入的。沈妮儿问:“谁呀,请进吧。”先是一个秘书样子的人推开门,接着是抬着一个大纸箱子的两个男的走进来,紧跟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皮草斗篷,戴着皮手套礼貌温和地问离门最近的沈妮儿:“小姑娘,请问一下程澈是住在这个宿舍吗?”沈妮儿被这阵仗弄得都结巴了:“是啊...程...程澈,找你的!”程澈一看是明徵的妈妈,赶紧披了一件衣服下床,“阿姨,您怎么来了?”明徵妈妈拉起程澈的手,看看宿舍四周:“确实冷,怪不得都把你冻感冒了,我本来还说给你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明徵说你一定不愿意,所以阿姨来看看你啊,顺便给你们宿舍做一个小小的改动。”程澈一看那个大箱子,是空调箱子,立刻明白了:“阿姨,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们宿舍楼线路应该支撑不了这么大功率的电器,我感冒已经好很多了。”谁知明徵妈妈调皮地和她眨眨眼:“我已经和你们校方和宿舍管理员沟通过了,你们这幢宿舍楼是新楼,不存在线路老化的问题,所以全部都已经搞定了,你就放心吧,你先歇着,剩下的交给阿姨。”说完她就熟练地指挥和她一起来的人,两个男的负责安装空调,随行的秘书爬上程澈的床,给她铺上了电热毯和绒毯。程澈想阻止都来不及,因为他们动作之麻利真的容不得她插话。空调调试没问题,马上就暖风阵阵,宿舍的温度立刻就起来了,随行的人连垃圾都清理的干干净净。明徵妈妈满意地点点头,对程澈说:“你赶快上床躺着,把药吃上好好睡一觉,阿姨就先走了。”说着和宿舍的其他人打招呼:“再见姑娘们,我们程澈就麻烦你们照顾啦。袋子里有零食,你们分着吃。”大家齐声说:“阿姨再见!”还是沈妮儿嘴甜:“阿姨您真好,我们都沾程澈的光啦。这个冬天再冷也不怕了。阿姨慢走啊。”程澈把明徵妈妈送到楼梯口,明徵妈妈不让她下楼,让她赶紧回宿舍。 一进宿舍,程澈就被大家的呼声震的捂耳朵。佳卉羡慕地说:“程澈,你未来准婆婆真是又暖心又慈爱,对你像是亲闺女,你真是命好的丫头啊。我都要羡慕死你了。”沈妮儿也抢着说:“明徵妈妈已经完全认可你了,未来你也不存在什么难搞的婆媳关系。老天啊,我多会也能遇到这么好的婆婆。”佳卉呛沈妮儿:“妮儿啊,首先,你得先有一个男朋友。”安安笑着说:“程澈这么好的性格,也不奇怪有一个贴心男友加暖心婆婆。”大家七嘴八舌,都没有注意到程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而且有一点复杂矛盾的心情。 明徵等在楼下,见妈妈下楼和他比个ok的手势,知道一切都搞定了。他一把搂过妈妈:“还是老妈厉害,程澈一下就接受了,走,我请我亲爱的老妈吃大餐。”明徵妈妈佯装打他一下,脸上带着无比宠溺的微笑:“谁让她是我儿子最在乎的姑娘呢。你请我大餐?得了吧,还是我请你吧。顺便带你去买几身衣服!” 考完试,紧接着就放假了,程澈坚持坐火车回家,明徵也就拒绝了他妈妈派车来接他们的提议。安安和佳卉前一天已经走了,程澈是下午的火车,沈妮儿的爸爸也是下午来接。吃过中午饭,宿舍只剩程澈和沈妮儿,程澈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帮沈妮儿也理好回家的东西,帮她卷好铺盖。两个女孩儿边收拾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上次你说有个男孩联系你,现在和他进展怎么样?”程澈问沈妮儿。沈妮儿像个羞涩的小女孩,对程澈说:“你看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吧,帮我判断判断。”程澈摆手:“我看你的聊天记录?不太好吧?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有经验,你可以大概说说。”沈妮儿于是几乎事无巨细地讲了哪天他们聊了什么。程澈问:“你们光是网上聊天,没有见过面吗?”“我们讲好寒假过完开学就约见面。你说我要不要准备几身见面穿的衣服?”沈妮儿一脸憧憬。程澈为她高兴,“我们沈妮儿这么可爱,按你平时的样子就一定没问题的。”沈妮儿眼睛一亮,抱着程澈的胳膊摇来摇去,“是吗是吗?呵呵,你最好了,老是给我打气,好,借你吉言,我一定马到成功!” 回家要四个半小时,路上明徵和程澈共用一个耳机听音乐。程澈有点困,迷迷糊糊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明徵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程澈的头正好可以枕到自己的肩膀,然后轻轻给程澈盖了一件自己的羽绒衣。程澈的脸碰到明徵的下巴,是男孩子棱角分明的轮廓,能感觉到明徵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惊醒他肩头的女孩。程澈闻着明徵衣服上干净温暖的气味,像是阳光的味道。这个明亮如秋阳的男孩,时时刻刻给她温暖,在她没有信心的时候,依然可以给她信心。程澈想,一颗种子如果精心呵护一定会开出花朵,爱情应该也是一样的。 她愿意努力一下。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大家边从行李箱里往外拿衣服,边叽叽喳喳聊起寒假趣事。沈妮儿接了个电话,就神神秘秘地跑出去了。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她的神秘男友终于约她见面了。没想到,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沈妮儿就回来了,大家都着急地追问过程,沈妮儿却一改往常的调皮,轻描淡写地说:“见面了,却感觉不对,所以就此打住了。”安安惋惜:“你们平常不是聊得挺好吗?”程澈也觉得沈妮儿的情绪有点不对头,轻声问她:“妮儿你还好吗?”沈妮儿故作轻松,“你们几个八卦精,网友见光死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好啦好啦,你们快去忙你们的事去,不要再审我啦!” 傍晚安安和男朋友约会,佳卉去自习室,宿舍只有程澈和沈妮儿。程澈拉开自己床上的帘子,隔着过道轻声试探着问沈妮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妮儿情绪有些失落,“我去你床上吧,我正好有话想和你说。”她们两个盖着一个毯子,说起了悄悄话。程澈先开口问她怎么了,沈妮儿沮丧地说:“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情和你有关。”“和我有关?”程澈有点惊讶地问。沈妮儿苦笑一下说:“你记不记得有次因为我周末回家旷了星期一早上的那节大课?结果老师破天荒点名了,你帮我喊到,有个别的系的男生以为你就叫沈妮儿。他问咱们班同学打听到了‘沈妮儿’的电话,这才每天给我发信息聊天的。”程澈听到这些,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她亲眼看到沈妮儿是对这段未知的感情有很多期待的,竟然又一次因为该死的误会伤害了她的朋友。想到这里程澈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了,她强忍着泪对沈妮儿说:“对不起,妮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很抱歉。”沈妮儿摸摸程澈的头发,“你不要自责,其实在假期聊天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好像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根本不是我。这样看来,也许是好事,就算在一起了,应该也蛮累的吧?所以,傻丫头,不要强揽责任,不是你的错。”沈妮儿此时说的话像个成熟的大姐姐一样,宽慰着程澈。程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可是我真的很抱歉,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专门拆散别人感情的坏女孩。”程澈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呜咽起来,程澈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那些事,想哭的时候就把眼泪往里面流。此时此刻,程澈觉得自己像是用力被石头砸破的一个巨大的水缸,虽然很疼但是终于有缝隙可以让她尽情地把身体里面的水流出去。 程澈一直哭,沈妮儿也没有打断她,只是不断给她递纸巾,轻轻拍她的背,然后告诉她,:“没事的,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如果你想跟我说的话,我很愿意听。”于是程澈断断续续地给沈妮儿讲了她和言念、明徵、依依几个人的故事。沈妮儿仔细听完,拿纸巾给程澈擦擦眼泪,“你真是善良得让人心疼,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错不在你。而且你这样真的真的很委屈你自己。”“我只是觉得我是介入他们之间的人,如果没有我,他们应该不会这么痛苦。”“就算没有你,他们两个也不会在一起,你这么明白的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看不清呢,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错。如果非要说错,就是错在不该把明徵也牵扯进来,虽然他是自愿的,但对他是来说是不公平的。” 程澈点头,:“我觉得我更对不起明徵。我欠他很多。”沈妮儿问:“明徵对你确实是没话说,他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想好你和明徵以后怎么办了吗?”程澈摇头,“我不知道事情怎么慢慢就发展到现在了。好像太多的纠葛,让一切变得不可控。明徵对我的好,我心里明镜一样,我愿意尽力一试去喜欢他,去爱他。”沈妮儿叹口气:“咱们不是刚学了道德感理论吗,你就是道德感太强,不愿意伤害别人,这样的人往往选择委屈自己。”沈妮儿说完这句话,也许是想故意逗程澈开心,竟然噗嗤一下笑了,“你觉不觉得我能做一个心理专家,还是忒牛的那种。”程澈也被她的样子逗的露出了笑容,然后认真地和她说:“谢谢你妮儿,和你说完之后我真的轻松好多,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释放过了。”沈妮儿拍拍程澈的肩,“走,抹把脸,咱们去小食堂吃饭。” 分享过秘密的两个女孩儿,以后更加形影不离。 沈妮儿也在大学一年级迅速掌握了基本生活技能,用佳卉的话来说就是程澈让沈妮儿用一年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从猴子进化成为了人。 第八章 一掷拾光 居然到了大一下半学期要期末考了,大家才感叹,时间过的真的好快,嗖的一下,上次集体大感冒和考试作战还如昨天。沈妮儿大呼:“啊......白云苍狗,howtimeflies!” 首先考的就是体育,而八百米跑,是大学生活中的噩梦。考试前一天,301宿舍四个女孩愁云密布。程澈的软肋是体育课,她身体的耐力不好,尤其是长跑,几乎每次刚站到起跑线上就紧张得心跳加速呼吸不规律,无论怎么练习都不能及格。沈妮儿买了好几罐红牛,“我反正准备就靠它们了,希望真的可以如同网上说的一般神奇。”程澈忙嘱咐沈妮儿:“你喝一罐就好,红牛是能量型饮料,喝多了心脏会不舒服。”佳卉有点不相信,“靠谱吗?”“网上是这样说的,有人试验过,健步如飞,犹如神助,我想纵使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也总归会起点作用。你怎么样,要不要?”沈妮儿递给佳卉一罐。佳卉一跺脚,“好,咱实验一把,如果有效,大学四年的800米就完全不用发愁啦!”随后问安安和程澈:“你俩要不要?”安安表示已经做好了跑四百米走四百米的准备。程澈也摆摆手,表示已经放弃及格,听天由命。 第二天800米测验马上要开始了,程澈正在做热身运动,见明徵居然跑了过来,“你怎么现在过来啦?我马上要考试了。”程澈奇怪地问。“我陪你跑啊,一定过。”说着明徵也开始压腿抻肩。程澈见他这么认真,不像开玩笑,“可是我们老师不一定同意啊。”谁知明徵竟然跑到老师跟前,深深鞠一躬,大声说:“老师您好,我能陪我女朋友跑800米吗,我保证只是陪跑,绝不作弊。”老师正在核对人数,被这个高他一头的男生逗笑了,同意了他的请求。 哨声一响,大家都迈开大步跑了出去,想在刚开始体力尚好的时候多领先一点。程澈迈着匀速的步子,几乎在队伍的最后。明徵边陪她跑边鼓励她:“很好,不要着急,就匀速地跑。”渐渐地见程澈呼吸困难,明徵告诉她:“尽量不要张嘴呼吸,微张就行了,两步一吸,两步一呼,让呼吸跟上跑步的速度。好的,很好,很棒。”跑了一半,程澈觉得坚持不下来了,明徵依然给程澈打气,“你看,已经过了一半了,很快了,加油,你可以的!” 最后二百米,程澈只觉得两腿无力,呼吸困难,几乎要晕倒了。明徵跑在前面,“胜利就在眼前了,坚持下去就及格了,这次不及格,还要补考,你还想跑一次吗?”这句话起了大作用,程澈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脚步,坚持跑完了最后的二百米。 程澈冲过终点线,老师看一下秒表,“四分九秒,及格。你男朋友不错哦。”已经跑过的程澈班里的男生女生围成一圈为他们鼓掌,女孩们纷纷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我们羡慕死了。”明徵像是凯旋归来的运动员,微笑着朝大家点头致意,“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中肯的评价。”程澈不好意思地赶忙把他拉到一旁,递给他一瓶水,谁知明徵拧开盖子又递给程澈,嘱咐她:“小口喝。”程澈很感动,“谢谢你明徵,没有你我今天一定放弃了。”明徵摸摸程澈的头发,“傻瓜,跟我还说谢。”身后传来沈妮儿的哀嚎:“我要挂了!”程澈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安慰道:“没事,还有补考机会,咱们再练练,下次一定过。”沈妮儿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说我要挂了。我头晕,手麻,腿软,想吐。”程澈只好让明徵先回学校,自己搀着沈妮儿回宿舍休息。 沈妮儿宣布红牛作战计划全面失败,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儿。 本来期末考试大家按部就班地复习是一定能过的。谁知在考前一天才通知,有一门考察课摇身一变成了考试课,开卷成了闭卷,而且老师拒绝透露重点,相当于厚厚一本书全是重点。沈妮儿气喘吁吁地从宿舍外面跑回来,嘴里喊着,“姐妹们,有救了。”连平常不屑于搞这些小动作的学霸佳卉都停下手里正在做的小抄,激动地问沈妮儿:“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学院良心发现又变回考察课了?”沈妮儿把手一摊,“你想多了,并没有。我只是从隔壁宿舍弄到了最新作弊方法,绝对万无一失。谁有宽胶带?”程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来递给她。沈妮儿向佳卉伸手,“给我你的小抄。”佳卉把小抄背在身后,“不给,我辛辛苦苦抄的。”“你还想不想过了?”“想!”“拿过来!”“好吧!”佳卉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小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沈妮儿小心翼翼地用胶带粘起小抄,还用力压一压,然后用剪刀剪下来,浸泡在盆里,搓掉白色的纸。“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噔噔噔噔。”沈妮儿手里的胶带上白色的纸不见了,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字。“然后,贴在饮料瓶上,最好是茉莉清茶这款饮料,就像这样。”沈妮儿举起饮料瓶,让程澈退后一步看,程澈笑着说:“还真的很神奇,完全看不出来。”安安和佳卉也用不同角度证实确实隐蔽性很好。 当天301宿舍基本都熬了通宵,出了考场才知道,作为这门技术的引进人,沈妮儿却被小概率事件命中。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沈妮儿太紧张了,不断地喝水,考试刚开始,就已经喝完了一瓶茉莉清茶,试卷一碰空瓶就掉地上了,刚要捡,监考老师走过来慈祥地对她说:“没关系同学,我帮你扔,你安心答题吧。”说着拿起空瓶一个抛物线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程澈安慰她,“我也没抄上,进考场之前手心都是汗,我大概不太擅长这个,就赶在进考场之前扔掉了。”沈妮儿捶胸顿足,直呼咱们这一对难姐难妹。 所有科目都考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晚上301宿舍聚在一起在外面的小饭馆吃一顿放假前的散伙饭,吃饭中间依依打来电话,程澈跑到外面接电话,依依问:“考完试了吗?假期回家咱们见见啊,想死你了。”程澈笑笑,“我们今天所有的科目都考完了,我明天的火车,你呢?多会到家?”“我一个礼拜以前就回家啦,我发现一个规律,南方的大学放假一般总比北方的大学早一个礼拜,言念每次也总是比我晚一个礼拜放假。”程澈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因为我们每天打电话啊!” 远处天空一朵烟花腾空而起,迅速地黯淡下去,像是程澈瞬间黯淡下去的心。依依顿了顿说:“程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言念在一起,你会祝福我吗?”程澈的心瞬间像被揉成一团的纸,她用一分钟轻轻抚平它,然后平静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依依说:“依依,我真心祝你幸福,祝你们幸福。” 程澈放假在家,爸妈依然是吵架和冷战,早上程澈经常被争吵声和砸东西的声音惊醒。小时候的程澈,每次爸妈吵架,她是害怕的,她只能躲得远远地,钻在床底下或者躲在窗帘后,握紧拳头,每当这时候,程澈就会感觉有人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快要窒息。大部分时候,她会去找林韶,但有时候太晚了已经半夜,他们吵完架之后,妈妈回房间哭,爸爸摔门而去,程澈会颤抖地去拿扫帚收拾满地的碎片。她不敢哭,怕自己的哭声打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家。 程澈坐在书桌前看书,外面是越来越大声的争吵声和东西撞击声,程澈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刺进了一把刀,那把刀割断了气管,大口呼吸却依然快要窒息。她捂着自己起伏的胸口,做深呼吸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片刻,程澈站起来,走出房门,却正巧被溅起的玻璃碎片划伤额头。程澈额头流下的血并没有让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休战,程澈平静地拿纸擦干净额头上一直涌出的血,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你们离婚吧。” 程澈的这句话起了作用,两个人从互相诅咒变成了“离婚!”“离就离,我早就不想过了。”程澈此时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般冷静,从房间拿了一张纸,写下“离婚协议书”,并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夫妻感情破裂无和好可能,现自愿协商达成事项如下。”程澈让父母拿来各自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写好基本信息。然后说:“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晚上的现在,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吵架,你们想象一下未来几十年如果每天如今天这般,是否可以接受,各自想想要不要和对面的这个人过下去。如果决定离婚,财产如何分割,你们自己协商,鉴于我已经满18岁,不存在抚养权问题,学费暂时拜托你们,生活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程澈说完,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深呼吸一口气,“这个家已经是个没感情的空壳,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一辈子很短,真的要绑在一起同归于尽吗?” 程澈返校当天,先拉着行李箱陪爸妈去了民政局办理了离婚,然后转身坐上出租车,一关车门,程澈面无表情却泪如雨下。 明徵早早地等在火车站,由于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看见程澈,立刻飞奔过去帮她拿行李。他一直兴奋地和程澈说这说那,都没有注意到程澈红红的眼睛。这次明徵和程澈的火车票座位不在一起,而明徵和程澈座位对面的大叔协商未果,只得无奈的和程澈隔着半个车厢。程澈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麦田,心想:“不是麦田离我越来越远,它就在那里,是我离麦田越来越远。命中注定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命中注定有些人无法靠近。用‘分离聚合皆前定’来解释有些事情,可能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想什么呢?来喝口水。”程澈想着心事,被明徵突然递过来的杯子吓一跳。明徵坐在对面,程澈问:“那个大叔呢?”明徵说:“大叔上一站下了,这一站上来的阿姨比较好说话,同意和我换座。”“本来只有三四个小时,你换来换去不累么?”“不累,只要能看到你,我跟着火车跑都行。”明徵挤出一个夸张的大大微笑,程澈觉得明徵的笑像是拉她逃出阴霾的手。程澈看着明徵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徵被程澈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得不好意思,挠挠头,然后想了想认真地说:“从小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现在,你和妈妈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拼上命也要保护你们两个。从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知道,只有你,唯有你,才能让我的生命完整。所以我一直跟你说,不要有压力,你不爱我,我就等,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不急。你不知道吧?有人可等,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呵呵。”明徵说完还是那纯净如孩童一般的笑。程澈有些心疼这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男孩,她主动把手覆在明徵手上,“我一定会努力,请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明徵点点头,然后紧紧握着程澈的手,直到下车也没有放开。 大二的课程很多,只有礼拜三下午没有课,明徵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来陪程澈打水吃饭,被301宿舍授予“模范男友”称号,程澈也渐渐习惯了有明徵在身边的安心。 沈妮儿有天在宿舍突然宣布她喜欢上了体育系的一个师哥,并要求大家集思广益,帮她研究一套作战方案。经商议,大家最后一致认定沈妮儿的性格不适合“犹抱琵琶半遮面”、“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种方案,最好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这种主动出击。“你们这说的是总纲领,我要具体方案!”沈妮儿表示不满。“我假期里看了个偶像剧,里面有个情节就是女主酒店吃早餐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洒在了男主衣服上,坚持要帮男主洗衣服,陪男主上楼换了衣服,自己在卫生间洗衣服时候的背影被男神看到,觉得好久没看到这么气质清新脱俗贤惠能干适合当媳妇儿的女子了,就来了个背后环抱式拥抱。”“然后呢?”沈妮儿急着问。“然后当然就是偶像剧常见剧情啦!”安安捂着嘴笑。程澈有些怀疑这套方案的实际可行性,“故意把汤撒他身上确实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接下来呢,不能跟他回宿舍吧?在咱们学校不具备让他看到你洗衣服时候的样子啊。”沈妮儿点点头,表示同意程澈的意见。“依我看,不必完全照搬剧情,你撒汤之后,坚持帮他洗衣服,你等在宿舍楼底下,把脏衣服拿回宿舍洗,你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一样能让师哥觉得你贤惠能干,送衣服又创造了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一来二去,你们在学校碰到不可能再像陌生人吧?打几次招呼之后,关系不是又进一层吗?”佳卉平常心思都在学习上,没想到说起这个来也是头头是道,大家都赞她才是真的深藏不露的爱情导师。 一切具备,只差在食堂偶遇师哥。谁知越是守株待兔,兔子越不来。沈妮儿渐渐都失去耐心了,跟大家说要不换个攻略吧。刚定了新的作战方针的第二天,佳卉程澈沈妮儿去食堂吃饭,佳卉和程澈打好米和菜坐在座位上等沈妮儿,沈妮儿端着餐盘打她们三个人的汤。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佳卉和程澈互相一对视,同时说:“坏了。”跑过去一看,沈妮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三个碗摔在地上,最惨的是师哥腿上残留的汤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佳卉捅捅沈妮儿,低声问:“不是讲好的‘撒’吗?怎么改‘泼’了?还是滚烫的!”程澈最先反应过来,使眼色让沈妮儿说话。沈妮儿有点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啊,你没事吧?我...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能看的出来,烫的不轻,师哥有些崩溃,但又当着那么多人不好发作,只能摆摆手,“没事。”然后他的朋友走过来搀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妮儿坐在位子上,双手抱着头,懊恼地说:“这下都搞砸了。”佳卉无奈地摊摊手,“真的是搞砸了,你说你实行计划怎么这么突然,好歹过来跟我们说一声。”沈妮儿哭笑不得地苦着脸,“我打完汤一回头看到他,一紧张就扔掉了餐盘,哪顾得实行什么计划!”程澈安慰她,“你也别灰心,先别管以后怎么样,毕竟是咱们把人家给烫了。而且看样子还被烫的不轻,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外买点烫伤药给他送去?” 程澈和沈妮儿买了烫伤膏送过去,交给宿管大叔麻烦他转交。沈妮儿不期望师哥对她留下好印象,更不奢望以后和师哥有什么交集了。301宿舍的热门话题,渐渐失去了热度。就在大家快要忘掉这件事情的时候,师哥突然主动约沈妮儿吃饭。 沈妮儿赴约完毕回到宿舍,看到程澈,和程澈分享约会经历。程澈认真地听完,“那是他主动提出交往喽?怎么样,你答应了吗?”程澈也为沈妮儿终于达成心愿而高兴。“我说我要想想,程澈,以前想过无数次和他在一起的场景,现在他就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些犹豫了。”“为什么犹豫呢?”“觉得他那么优秀,我是不是配得上站在他身边。”沈妮儿有些沮丧,然后又问程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程澈想想,对她说:“两个人互相喜欢,又有在一起的机会,何其幸运又何其幸福。我们现在太年轻,所以总是觉得时间还很长,可是感情往往就是在这不经意的犹豫瞬间,就错过了。妮儿,如果爱,就勇敢一点。不要给自己留遗憾。”沈妮儿听完程澈的话,坚定地点点头,似乎是在下决心为爱勇敢一回。 爸妈离婚,程澈不愿再问家里要生活费,于是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当明徵听到程澈要去做家教的地方离学校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的时候,坚决不同意程澈去,“你为什么非要那么辛苦去打工呢?我的生活费已经足够咱们两个人开销了,你平时不要我的礼物,吃饭也是一人一半,我都不知道我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明徵懊恼地捶着路边的树。程澈拉回他的手,看着他正色道:“你的生活费也是你妈妈辛苦挣的,我现在周末时间空余,想要自食其力,不想做你的负担。”明徵一听,更着急了,“什么负担,你怎么能这么想!”顿了顿,他又说:“你要实在不愿意,那我去打工,我给你挣生活费,这样行吗?”程澈叹口气,“明徵,你对我的心我都明白。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来解决,好吗?” 第九章 芳年华月 “宝贝,起床啦,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蟹粉包。”明徵请假回家第一天的早晨就被妈妈宠溺的声音叫醒。他揉揉眼来到餐厅,被妈妈推进洗手间,“先刷牙洗脸。”明徵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见妈妈边帮他倒果汁,边嘱咐:“蟹粉包里面很烫,小心哦。”明徵温柔地看看妈妈,然后摸摸妈妈的手,“妈妈你真好。我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妈妈都一样,一样好。原来不是的。”“我儿子这是怎么啦,谁的妈妈不一样啊?跟妈妈说说。”妈妈被儿子突然没来由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程澈啊,她真的真的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姑娘,妈,以后我如果把她领回家,你一定要当她的亲妈妈,对她跟对我一样好哦。”明徵妈妈笑着摸摸儿子的脸,“看来,我儿子是动真感情喽!” 吃完早餐,母子两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明徵妈妈突然想起来问明徵,刚开学怎么就请假回家了,有什么事。明徵说:“妈,我想要辆车。”“行啊,但是你平常住学校,车子要多会儿开呢?”“程澈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离学校有些远,公车要一个多小时,我想开车接送她。”明徵说实话。“行,那下午就陪你去看车。”妈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明徵搂着妈妈感慨地说:“妈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对了,不过我只要一辆便宜一点的车。” 程澈走出校门口,看见明徵给他打开车门,做一个请的手势。“哪来的车呢?”程澈奇怪地问。”明徵怕她不接受只得撒谎,“额...借的。”程澈不相信,“问谁借的?”“问同学借的,周末开开。别问那么多了,快上车吧,要迟到了!”程澈半信半疑地坐进去,还想继续问,被明徵用别的话题打岔过去了。 就这样,每礼拜六明徵就会用“借”来的车子送程澈去城市的另一端做兼职,程澈上课的时候,明徵就坐在车里等。 程澈做家教的家庭是一户三口之家。丈夫自己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非常繁忙,经常周末的时候都在单位加班,程澈周六去的时候一般只有妻子和孩子在家。妻子很漂亮,不到四十岁,优雅得体,一看就是那种贤妻良母,为了照顾家庭做了全职太太,她经常轻声敲门进来倒水送水果。 小女孩叫倩倩,正在读小学五年级,性格腼腆内向,学习很努力,其他功课都很好,就是英语有点吃力,所以需要另外补课。程澈也很用心地分析倩倩成绩上不来的原因,针对问题,程澈设计了很多的小游戏来提高倩倩学习英语的积极性。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倩倩的英语成绩就有了明显的提高。倩倩的爸爸妈妈很高兴,准备了一份礼物给程澈,还留程澈在家吃饭。程澈谢绝了礼物,说男朋友还在等,就下楼了。 明徵在车里睡着了,程澈敲敲玻璃。明徵给程澈打开车门,伸个懒腰准备发动车。“明徵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就去经常路过的那家好不好?”明徵这才发现程澈从下楼到现在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来心情很好。明徵看着程澈高兴,他也高兴,“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倩倩这次英语成绩进步了二十名,二十名哦!所以感觉好开心。”“这么负责任哦!我上小学怎么没有遇到这么好的美女老师,要不然我的四级怎么会现在也过不了。程澈老师,你也教教我吧!好不好?”明徵撒娇地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晃一晃程澈的胳膊。程澈拍掉他的手,笑着说:“我只教用功的学生。你没有倩倩用功,我不教你。”跟明徵在一起久了,明徵就像一个小太阳,让程澈也开朗了很多。明徵打开车上的音响,随着节奏手舞足蹈。路上,程澈突然想到什么,对明徵说:“倩倩一家都很好,就是有时候她爸爸在家,补课的时候经常听到卧室里有奇怪的声音,有时候像是低声哭泣,有时候是叮呤咣啷的声音。”明徵不以为然,“也许倩倩爸爸在看电影也不一定。” 他们去吃经常路过的一家西餐厅,明徵偷偷付账的时候被程澈发现了,怕程澈生气,明徵只得乖乖听她的。 回到学校门口,程澈不急着下车,转过头对明徵说:“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么多事。”“怎么啦,怎么突然说这个?”程澈从储物盒里拿出行驶本,问他:“这个车不是你借来的吧?今天我帮你拿包的时候无意发现的。”“额...程澈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怕你不接受。你能不能不要生气?”明徵有些慌张地回答。程澈用力握握明徵的手,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解释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如果连别人对我好,我都不懂,那我该有多冷漠呢?” 虽然才十月底而已,好像就一晚上的功夫天气突然就变冷了。也许是没有吃早餐的缘故,明徵和程澈觉得这天尤其冷。明徵把车里空调打开,把车停在路边,去肯德基给程澈和自己买早餐和热饮。明徵刚把热饮递到程澈手里准备启动车子,就听到“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左边后侧车门,程澈手里的热饮撒了一身。他们赶紧下车查看,原来是一个收废品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经过的时候撞上了停在路边明徵的车。车门上被刮出一道长长的划痕,还蹭掉了很大一块漆。老大爷有些懵,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不知道究竟要赔多少钱。明徵走过来对老大爷说:“大爷,没关系的您走吧,我来处理。”老大爷不肯走,不敢相信地说:“小伙子,我把你的车撞了呀。”明徵笑一笑,“大爷,您没有蹭我的车,我的车这块本来就有划痕的。”老大爷将信将疑地骑车走了,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看。明徵冲老大爷摆摆手,然后转身看着一脸微笑的程澈,无奈地说:“今天下课你得陪我去修车啦!” 程澈今天上课的时候听到卧室里又有那种闷闷的撞击声若有若无。程澈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集中注意力专心辅导倩倩,倩倩今天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程澈想倩倩应该是有些累了,为了让她放松一下程澈给倩倩讲了一个英语笑话,“twobrotherswerelookingatsomebeautifulpaintings.”“look!“程澈故意提高语气。“saidtheelderbrother.‘hownicethesepaintingsare!’”“‘yes,’saidtheyounger,‘butinallthesepaintingsthereisonlythemotherandthechildren.whereisthefather?’”程澈笑着问倩倩,“倩倩你猜猜,另一个兄弟是怎么回答的呀?”倩倩摇摇头。“theelderbrotherthoughtforamomentandthenexined,‘obviouslyhewaspaintingthepictures.’”程澈讲完,见倩倩没有什么反应以为她没有听懂,又一字一句给她解释了一遍。 下课了,程澈出门换鞋的时候,出于礼貌,对着卧室里说了一句:“阿姨,我走了。”没想到,是倩倩爸爸“嗯”了一声。程澈没有多想,背上包准备出门。突然感觉自己的包包带子被拽住,低头一看,是倩倩。 “姐姐!救救我妈妈!”倩倩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低声对程澈说。程澈急忙蹲下来,看着倩倩说:“倩倩,妈妈怎么了,你跟姐姐说。”倩倩看看走廊那头的卧室,满眼惊恐地说:“爸爸又在打妈妈。”程澈轻声走到卧室门口,试着敲门,“阿姨,麻烦您出来一下,我跟您说说倩倩的事。”里面传出倩倩妈妈的哭声,倩倩爸爸不耐烦地喊一声:“有事改天再说!”倩倩妈妈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哭声中夹杂着:“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打我了,倩倩在门外,不要让她听见。”然后程澈听到像是倩倩爸爸抓着倩倩妈妈的头一下一下磕在地板上的声音,程澈害怕极了,她全身都在抖,可是看看倩倩已经吓得不会哭不会说话了,程澈把倩倩抱回房间,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你不要出来,不要怕,姐姐在。”程澈使劲拍门,可是房间里是更大的殴打声,程澈鼓起勇气大声说:“杨先生,你再不停止我要报警了!”说着颤抖着拿出手机。 卧室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倩倩妈妈躺在地上,头发已经被扯得乱糟糟,额头上已经是乌青一片,胳膊上腿上都是淤青。“要报警是吧?我让你报!”倩倩爸爸一把夺过程澈的手机摔在地上。倩倩妈妈跑上来挡在程澈前面,乞求地说:“不报警,我们不报警,你就放过我们吧。”愤怒的男人拿手指着程澈说:“我家的事不要你多管闲事,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就摔门而去。程澈腿一下就没了力气,软软地摊在地上。倩倩跑出卧室,抱着她妈妈哭了起来。 平静了一会儿,倩倩妈妈把倩倩哄睡了轻手轻脚地走出女儿卧室。程澈坐在客厅沙发上,手还是不住地抖,爸爸妈妈吵架所以她最怕争吵的声音,今天却亲眼目睹了家暴。倩倩妈妈走过来抱歉地对程澈说:“对不起,让你也受牵连,你也是个孩子啊,吓坏了吧?”程澈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换了长袖衣服,整理好头发,但是脸上的淤青还是能看出来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她爸爸是个企业家,在外面的形象一直是事业有成顾家爱孩子的好男人,他打我,从来不当着外人。我第一次挨打,是结婚后两个月。原因已经忘了,那时我有工作有事业,要和他离婚,他跪着祈求我的原谅,他赌咒发誓再不动手,我就忍下来了,忍了一次,忍了两次,后来为了倩倩,就这样忍了十二年。他有时拿被子蒙着我的头打我,不让我出声。我怕倩倩听到,也忍着不出声,那拳头落在我背上、肚子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条被拴起来打的狗,可是我不能叫!身上的淤青我都穿长袖挡着,怕别人看到。”倩倩妈妈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程澈拉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阿姨,那您现在为什么不离婚?” “我想离开,又离不开,我现在没有工作,如果离婚了我不一定能要到孩子,即使要到了,我也没办法给倩倩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况且,倩倩太小了。”说到倩倩,倩倩妈妈哭的不能自已。程澈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面纸递给她,“阿姨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也许对倩倩伤害更大。”倩倩妈妈听到这个哭的更伤心了。程澈真的很担心倩倩,因为她终于知道倩倩内向敏感的性格的来源。她现在必须像个大人一样,给予对面这个可怜的女人勇气:“阿姨,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吵架,所以每当遇到争吵的时候,我就好像回到小时候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我自己翻阅过很多心理学的书,这种现象来自童年的阴影,那个受伤的小孩。小孩子对于这些伤害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化解的,这些伤害会内在形成一个敏感脆弱的空间,即使成年后,一旦遇到挫折,就会回到这个空间。如果处理不好,会让孩子对周围的环境不信任,严重缺乏安全感,恐惧家庭恐惧婚姻。我太了解这个感觉了,很无助。倩倩真的很乖,阿姨,我知道,我劝您为了您自己离婚,您一定会犹豫,但是我劝您为了倩倩,好好想一想,健康的残缺是不是好过畸形的完整?” 倩倩妈妈低头,一只手一直摩挲着另一只手,似乎在下决定。程澈将手覆在倩倩妈妈手上,轻声说:“阿姨,所有的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决定。我刚来您家的时候听说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注册会计师,倩倩不小了,不需要一位忍气吞声的全职妈妈,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妈妈,您要相信自己。”“可是,即便我做了离婚的决定,我该从哪里开始。”“阿姨,我的爸爸妈妈在我的建议下几个月前离婚了。为了让他们不要在离婚这件事上反复纠缠,我了解过《婚姻法》,也读过一点《反家庭暴力法》,您需要先收集证据,比如视频录音,比如就医要求医生出具详细的伤情证明,比如向派出所报案,详细的笔录,倩倩爸爸的保证书和悔过书,这些都是您离婚时非常有效的武器。当然您这段时间,要注意保护自己,尽量不要吃亏。我的意见毕竟不专业,我想,您应该约一个有经验的律师,他会告诉您怎么样做会更好地帮助您。” 倩倩妈妈坐直身体,不再哭泣,而是认真地看着程澈,对她说:“谢谢你,程澈,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勇敢。我有一个朋友是律师,可笑的是我一直因为面子的问题,从来没有想到过咨询她。是你的话让我明白,人生还有别的可能,倩倩也不该有这样的童年。谢谢你,真的。”程澈摇摇头,对她说:“您应该谢谢勇敢的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临出门,倩倩妈妈对程澈说,以后就不必来给倩倩补习英语了,通过今天的事,他怕倩倩爸爸会伤害程澈。程澈对倩倩妈妈说,保持联系,如果需要帮助,她会出现的。 程澈走下楼,明徵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好久了。看见程澈,明徵跑过来,“你担心死我了,打你电话你关机,我又不知道你在哪一间,我差一点就一家一家挨个问了!”“对不起啊,我的手机摔了一下关机了,咱们先上车吧,我慢慢给你解释。”在车上,怕明徵担心,程澈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但还是把明徵吓得踩了急刹车,“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除了摔手机,还干嘛了?你有没有受伤?”明徵着急地前后左右仔细检查程澈有没有受到伤害的地方。程澈笑一笑阻止他,“你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有的,真的没有的。”明徵有些自责地说:“你说你经常听到走廊那头的房间有奇怪的声音,我就应该想到了,我怎么这么笨。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做什么家教了,太危险了!”程澈说:“哪是你的错,我都没有想到。我只是觉得倩倩太可怜了,你没有见到她的眼神,那么无助那么惊恐,我很想保护她,可是我无能为力。”“遇上这种情况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你还往上冲,你还要怎么勇敢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你要第一时间叫我,我来保护你。”程澈看着好半天还紧张得缓不过劲儿的明徵,笑着对他说:“好啦好啦,不要再担心了,咱们能走了吗?”明徵一只手开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程澈的手,程澈轻轻挣开,“好好开车!” 几周后,程澈收到倩倩妈妈的信息,事情向着非常利于她和孩子的方向发展,她自己也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程澈学校附近有很多外企,所以很多咖啡馆都要求会英文的服务生,程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服明徵同意她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做兼职。 这天外面很冷,天阴沉沉的,刚过中午就飘起了雪花,很多人都来咖啡馆排队等着买一杯热饮。程澈和另一个在咖啡馆全职的赵姐忙忙碌碌了一中午,中午饭都是用一个三明治解决的。好不容易招呼完最后一个客人,赵姐冲程澈吐吐舌头,“瞧这一中午忙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程澈笑笑,“赵姐你坐着休息会儿,这会人不多,我一个人能应付得了。” “你好,我要一杯拿铁。”正说着就有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走到吧台。“你喝什么?宝贝?”这位年轻妈妈转头问大眼睛的小姑娘。“我想喝一个橙汁。”小姑娘回答。“请帮我再拿一杯热橙汁。”年轻妈妈对程澈说。程澈微笑着问,“好的,需要为您搭配甜点吗?”“来一个黑森林蛋糕吧。”“好的,请问您贵姓?”“我姓陈。”程澈用黑色记号笔在杯子上标注“陈女士”。小姑娘躲在妈妈背后,突然奶声奶气地对程澈说:“我的名字叫做兔兔。”程澈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温柔地对她说,“那姐姐帮你在杯子上标注兔兔好不好?”程澈说着在纸杯上画了一只卡通兔子给小姑娘看,小朋友很开心跟妈妈说要把这个纸杯拿回家。“姑娘你画的真好,是学画画的吗?”年轻妈妈问程澈。程澈笑着摇摇头,“只是爱好而已。”年轻妈妈谢过程澈,然后拿着托盘拉着小姑娘走了。谁知后面排队的两个人也请求程澈能不能也给他们画一下,程澈都一一答应了,认真帮他们画了头像手绘,大家都赞不绝口满意而去。 咖啡厅老板叫王浩,三十多岁,在对面的外企做高管,平时店里有经理在管,他基本不过来,只是偶尔在周末过来看看。打烊了,程澈收拾好东西,和陈姐说再见之后正要出门,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王浩请程澈坐下来,原来是看到今天程澈在杯子上画手绘图案很感兴趣,突发灵感,想拜托程澈帮忙做手绘菜单。程澈听完他的话有些惊讶,“王总,我画画只是爱好,真的不专业,只怕不能胜任。”王浩笑笑,“我今天看了,你的画很有趣,温暖而有灵气。我非常欣赏,希望你不要拒绝。”程澈想了想,“那我试试吧。”这时候明徵来接程澈,程澈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王总,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把绘画的工具拿过来试一试。”王浩说:“你明天不用在咖啡厅,上班后直接到后面办公室来找我吧,我们商量一下。”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跟你说什么啦,还要下班后单独留你。”明徵有些吃醋地问。“哦,没什么,就是想让我帮忙设计手绘菜单。”程澈回答后才明白明徵问这话的意思,“你不会想多了吧?”明徵老实点点头,“我不是怕别人把你抢走么?”程澈有点哭笑不得,“我是个什么物件吗?可以被人抢走。你的想象力有点丰富哦。”“我不管,你是我的无价之宝。”明徵说着紧紧揽住程澈的肩。程澈没有挣脱,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明徵在身边的心安,程澈想,心安,大概也是一种幸福吧。 程澈用了两个周末的时间帮咖啡厅手绘了一套菜单,王浩看了程澈的设计,很满意。咖啡厅的生意慢慢好起来,经常来的人都知道这间咖啡厅不仅有很别致的手绘菜单,而且运气好的话还能获得独一无二的手绘咖啡杯。 到了月末结薪的时候,王浩宣布给大家一人多发三百的奖金,然后微笑着把一个信封递给程澈,程澈觉得有点不对劲,打开一看,是平时的两倍的工资。程澈不明所以地问:“王总,是不是发错了?”王浩笑着摇摇头,“以后你就拿两倍的工资,这是你应得的。”“不不不,王总,太多了,我能帮上咱们店里的忙我很高兴,但是这个,真的不用了。”程澈拒绝。王浩对大家说:“你们说程澈该不该拿着啊?”大家纷纷对程澈说:“你就拿着吧,没有你咱们生意怎么会这么好!”陈姐笑着打趣,“我们还想以后靠着你多拿奖金呢,你不收我们更不好意思收啦!”程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王浩说:“这就对啦!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庆祝一下咱们咖啡厅营业额创了新高。” 第十章 如履薄冰 程澈假期没有回家,就在咖啡厅做全职,明徵要留下来陪程澈,程澈知道明徵妈妈平时一个人,是很盼望儿子回家的,程澈坚持要他回家。明徵上车前依依不舍拉着程澈说:“我一过年就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事一定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过年的时候,顾客很少,只有不过春节的外国人光顾,程澈让大家回家过年,自己留在咖啡馆。在快打烊的时候,王浩却来了,给程澈带来了饺子和几个菜。王浩招呼她:“程澈快来吃,还热着。”程澈问:“您怎么来了?”王浩边打开保温盒边说:“大过年的优秀员工在加班,作为老板要来慰问慰问吧?”程澈刚要说话,被王浩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姑娘怎么老是习惯拒绝别人。我大老远送过来,你不吃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程澈只得入座,席间王浩问程澈:“你为什么过年不回家呢?”见程澈不说话,王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得有点多了。”王浩岔开话题跟程澈聊了聊过年这几天咖啡厅的经营情况。末了,王浩对程澈说:“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但是如果有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程澈说:“谢谢王总,我很好,没有什么事。”吃完饭王浩要开车送程澈回学校,程澈谢绝。程澈沿着马路往学校走,天空有绽放的烟花,空气中是过年的味道。程澈抬头看着天,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言念,为什么一看见烟火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给我那如烟火般绚烂的瞬间。” 王浩因为不放心一直跟在程澈后面,直到看见她走进校门。他开车往回走,心里想着:“这个女孩,大大的漂亮的眼睛里却满是忧郁,总觉得她心里藏了很多故事。” 寒假过后,301宿舍陆续报到。佳卉一进门就喊着要程澈请客,大家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已经从辅导员那里知道了程澈上学期期末考试又是一等奖学金,自己是二等奖学金,程澈笑笑说晚上就请大家吃饭。沈妮儿拦着,“等等!凭什么人家程澈每次拿了奖学金都请客,你每次也拿,就没个表示?”问得佳卉哑口无言。佳卉说:“好好好,这次程澈别动,放着我来。”301宿舍在老据点吃了一顿火锅,大家还点了啤酒,四个姑娘各自说着寒假的趣事。沈妮儿说她一个暑假都在做家务,大家都表示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沈妮儿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现在已经是n项全能,她说师哥喜欢的确实是贤妻良母型的,她正在朝这方面靠拢。佳卉有些不屑,“吸引一个男神的时候可以投其所好,但到手之后为了他改变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没出息了点?”佳卉喝一口啤酒,继续说:“你看看安安,哪一次不是男朋友等在楼下?再看看程澈,多会见人家追着明徵跑了?你倒好,一礼拜帮师哥洗一回衣服,都成为了咱女生宿舍楼的一段佳话了!”安安表示同意,“女生越爱自己越幸福,你一味地付出只会越来越累,我觉得啊,女生在爱情中有一定的优越感是很重要的。”佳卉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沈妮儿,“女孩的青春很短暂的,婚后n年有的是时间让你贤让你良,你不想贤不想良都不行!你把最应该高姿态的美好年华用来给他当保姆,总有一天他真的会把你当保姆!你是不是傻?”沈妮儿下巴支在啤酒瓶上,嘟囔着:“他对我也很好啊,每天帮我打水陪我自习还经常跑很远帮我去买我爱吃的那家泡芙。”佳卉拿筷子敲沈妮儿一下,“那你就让他的付出永远比你多一点就好了嘛!”程澈脸红红的,有些微醺,问沈妮儿:“你为他付出的时候觉得幸福吗?”“我觉得很高兴很幸福!”程澈有些感慨地说:“人的感情如果放在天平的两端精确度量,永远计较那一分两分的谁多谁少,又有什么意思呢?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和全心全意的付出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吧?”安安笑着问程澈,“程澈,你这么有感触,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段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程澈居然听到自己回答,“有,但被我自己弄丢了。”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程澈想,青春每个人只有一次,她不过才21岁的年纪,怎么已经开始感伤青春了呢?是她的青春已经结束还是从未来过? 言念就是她的青春。所有青春。 四个女生勾肩搭背走回宿舍,发现暖气不热,佳卉打开空调,立刻暖风阵阵,佳卉大字型躺床上大呼:“谁像明徵对程澈一样好,我立马一个磕巴也不打就嫁嫁嫁嫁嫁!”沈妮儿学她,“嫁....嫁嫁嫁...嫁,还说不打磕巴,你都打了好几个了!”大家一哄而笑。 大二的第二学期程澈准备过英语六级,所以时间更紧张起来,咖啡馆不忙的时候程澈也是拿着复习资料在看。这天,顾客很少,程澈拿着模拟卷在做题。突然听到卡座区有争执声。程澈赶紧走过去,原来是一位外国人对于给他的咖啡味道不满意,陈姐跟程澈低低地抱怨,“我都给他拿第二杯了,他每次来都只喝这一种咖啡,从来没说过什么。今天我还是严格按照平时的比例给他调的,他就是不满意,还怀疑咱们的咖啡豆有问题。”程澈示意她不要着急,微笑着对这位外国人说:“i''msorrysir,canyoutellmethedifferencebetweentoday''stasteandpeace?”这位西装革履的老外很认真地说:“thetasteistooharshtoday!”程澈想了一下,对他说:“pleasewaitamoment,i''llmakeanewoneforyou。” 程澈拿起咖啡豆玻璃罐看了看,又打开盖子闻了闻。陈姐走过来对程澈说:“这老外不会是专门来挑刺儿的吧?实在不行,就给他免单算了,免得下一杯还是不满意。”程澈问陈姐,“这次的咖啡豆是新买回来的吧?”陈姐说:“对啊,是新的,还是以前的供货商,咖啡豆也是跟以前一样的。”正说着,王浩路过,问他们:“怎么了?”陈姐回答:“有个老外说咱们的咖啡豆有问题,味道不一样。”程澈拿起咖啡豆玻璃罐给陈姐和王浩看,“咱们平时的咖啡豆是黄色或者黄褐色的,应该是旧豆或者是老豆,这次的颜色偏绿,应该是新收成的生豆,如果还是按原来的烘焙方法,做出来的咖啡会有强烈的涩味和酸味,我刚刚做了一杯尝了一下,确实如此。”王浩问:“那有其他客人反映同样的问题吗?”陈姐想了一下回答:“没有啊,这是第一个。”程澈说:“外国人每天喝咖啡,应该对味道比较敏感。陈姐,我记得上一批还有一点,要不然先用那个。”王浩亲自端着做好的咖啡给客人送过去,程澈和陈姐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外国客人喝一口,点点头,“thetasteisright.thankyou.”王浩还是给了这位客人五折的优惠。程澈和陈姐看到满意的客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浩走过来,拍拍程澈的肩:“今天多亏了你。谢谢你程澈。”陈姐也接着说:“你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懂的还真多。”程澈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碰巧而已。”王浩笑笑,“这可不是碰巧!对了,那咱们这一批的生豆怎么办?”程澈说:“只要进行双重烘焙就行了,双重烘焙可以去除新豆水分,去除涩味酸味,让味道均衡。”王浩对陈姐说:“陈经理你说的没错,她懂的还真不少!” 这天下午有课,301宿舍午睡起来准备出宿舍,突然沈妮儿说:“我好晕。”安安也扶着墙,“我也有点晕,你们看灯在晃!”这时,她们听到宿舍楼里有人喊:“地震了,大家快跑!”301宿舍四个女孩气喘吁吁跑到楼下的时候,宿舍楼底下已经站了很多人,大家都惊魂未定。程澈的手机一直在震,接起来明徵很紧张地问:“刚才地震了,你没事吧?我听我们同学说你们学校有一栋旧楼都塌了,吓坏我了。”程澈说:“我没事,别担心,没听说我们学校有楼塌啊,你是不是听错了?”明徵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我们宿舍楼是新楼,倒是你们是老楼了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地上放一个啤酒瓶,小心为好。”“你是在关心我吗?嘿嘿。”明徵开心地问。程澈笑笑说:“好啦,我去上课呀,你自己注意安全!” 程澈挂掉电话的时候,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拨过去在占线,程澈着急上课就没有再拨。第二天大家才知道汶川发生了8级地震,大家看着电视,心都揪成一团,纷纷捐钱捐物,301宿舍还去指定的献血点,每个人都献了血。明徵通过户外活动协会报名了汶川志愿者,等待审核,但是最后只挑选了几个退伍老兵和几名专业医护人员。为此,明徵还沮丧好久。程澈安慰他:“现在前线需要的是有专业技术的人员,加上物资缺乏,非专业人员去了有可能给前线增加负担。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捐款献血都可以啊!”明徵停了几秒,微笑着问:“你是不是有魔力?”程澈说听不懂。明徵笑着解释,“为什么你总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让我释怀?” 程澈在宿舍给依依打电话想问问她那边的情况,没想到一直无人接听,直到几天之后,依依才给程澈回过电话来。程澈问依依:“广州震感强烈吗?”依依说:“我不在广州,我在北京,地震的时候和言念在一起......” 程澈听到言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跳有几秒钟像是错乱了的节拍。依依在电话那头说:“言念是北京奥运会志愿者,我也递交了申请,但是广东省报名人数两万多,只要八十个,我在省笔试阶段落选了。五月中旬我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当不成志愿者去感受一下也能弥补一点我的遗憾,正好以这个理由去看看言念。地震的时候我们正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当时整个房子摇晃的很厉害,程澈,你知道吗,我觉得言念是在乎我的,地震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拉着我跑出去。” 程澈听着依依说的话,她能想象的到当时他们两个人手拉手奔跑的情景。如果说自己和言念有过那么一瞬间的交集,那么现在的依依和言念就像是并肩坐着向一个方向行驶的列车,一起经历路上的风景,这些风景和故事都是言念记忆里的一部分,而有关于自己的瞬间只会慢慢遗忘。 也许言念早已遗忘。 大概,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 大二暑假程澈还是没有回家,这次明徵说什么也要陪着程澈。咖啡馆本来不缺人,明徵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王浩同意自己也来拾光咖啡馆做暑期工。咖啡馆离程澈学校大概三站地的距离,明徵又弄了一辆脚踏车,每天载程澈去咖啡馆。 “坐好了吗?要出发喽!”明徵抬起支在地上的脚用力蹬起了脚踏板,程澈的手本来是轻轻拽着明徵的衣服,明徵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程澈感觉脚踏车左右晃动。“明徵你慢点,我要掉下去了。”明徵把右手伸到背后摸到程澈的一只手,轻轻拽到自己腰上,又摸到程澈的另一只手让两只手扣在一起,这样程澈环抱着明徵,身体也微微和明徵的背靠着。明徵有些开心地哼着单车恋人的曲调,他有些瘦,程澈甚至能感觉他腰际的骨头微微硌着自己的胳膊,明徵白色t恤上依然是干净阳光的味道,在夕阳温暖的烘托中,男孩骑着脚塌车带着裙摆飞舞的女孩,那画面分明就是可以永恒的爱情。 明徵工作很认真,经常让大家休息自己来招呼客人,还时不时地帮同事买早餐订外卖,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也经常能让大家捧腹大笑,每个人都喜欢这个阳光活泼的大男孩。陈姐经常和他俩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准备一毕业就结婚呀,明徵总是大方地说:“如果求婚成功一定请大家吃饭。” 咖啡店有个新来的小姑娘小萌,是刚考上程澈她们学校的大一新生,来咖啡馆打工的原因是想买名牌包包。她经常双手支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睛问程澈的一句话就是,“程姐,如何能让男朋友对自己那么好?” 明徵的妈妈来过咖啡店一回,自从明徵的妈妈来过之后,小萌经常性的问句变成了:“程姐,如何能让富二代男朋友对自己那么好?”这天明徵去送咖啡外卖,只有小萌和程澈在店里,程澈正拿抹布擦桌子,小萌凑过来问程澈,“明徵哥哥真是富二代吗?”程澈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小萌依然是严肃认真的表情,“我觉得他很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而且居然来咖啡店打工,和我想象中的富二代差太远了。”程澈饶有兴趣地问她:“富二代应该是什么样子?”小萌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那种开着拉风跑车穿着巨贵名牌眼高于顶的那种吧?”程澈笑着说:“哦,那按照这个形象来看他确实不是富二代了。”小萌不相信,“可是他妈妈那天来开的车,我网上查了一下,很贵!巨贵!超级贵!豪车!”小萌边说边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程姐,你说怎么样才能嫁个有钱人?”程澈问她,“家里条件好不好有那么重要吗?”小萌点点头,“嗯嗯嗯,重要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宁愿在宝马车上哭也不要在自行车上笑。’”程澈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她面前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即使坐在好车里,天天哭也不会幸福吧?”谁知小萌不屑地说:“程姐你的思想太落后了,我跟你说一个简单的道理,坐在自行车上就一定是笑吗?如果都是哭,为什么不在宝马车里哭?为什么不在宝马车里吹着空调,坐在真皮座椅上哭,非要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风吹着被雨打着,屁股还硌的生疼,这样凄凄惨惨戚戚地哭?”程澈一时间无言以对。小萌继续说:“我喜欢名牌包包,没人送的时候我就自己买,想让别人送我五千的包包,我至少要有三千的包包吧?” 这句话被刚来交接班的陈姐听到了,摇摇头笑着说:“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然后看看四周,悄悄地和程澈小萌说:“咱们王总那个未婚妻,知道吧?那天我见她在王总办公室,王总连话都懒得和她说,背着一万多块钱的包又能怎么样?现在还没有结婚就这样,以后有的是苦头吃。所以,小姑娘啊,你要找的不仅仅是有钱人,而是在有钱人里挑爱你的,你看人家程澈多会挑!” 正说着明徵送外卖回来了,一脸沮丧,程澈忙问他怎么了。明徵耷拉着脸,说他上电梯的时候被人撞一下,咖啡全撒了,被烫了不说还被物业的人嫌弃弄脏了电梯,他帮忙打扫干净电梯才回来的。 看着明徵狼狈的样子,小萌一脸不敢相信地问明徵,“明徵哥哥,你真的是富二代吗?”这次轮到明徵摸不着头脑了。程澈给他递一杯水,让他休息一会,做好咖啡自己重新去送。 一个暑假结束,明徵从信封里拿出自己挣的薪水,左看看右看看,感慨地说:“挣钱真不容易。程澈,你想要什么礼物?这次该接受了吧?这可是我自己挣的钱,不是花的家里的。”程澈把钱重新装进信封,塞回他手里说:“你可以用自己挣的钱给阿姨买一份礼物,她一定会很高兴。需要我做参考的话我很乐意。”程澈陪明徵去百货公司挑了一瓶香水寄回家,然后用明徵的话说就是那味道好闻得都让妈妈掉眼泪了。 程澈21岁生日是咖啡店里的同事们张罗着为她过的,王浩订了一个很大的包间,席间大家热热闹闹地聊着咖啡店趣事,大家谁都没有注意到王浩偷偷出了房间。灯光突然灭了,小萌喊一声:“哎呀停电了。”谁知王浩推着餐车走进房间,餐车上是一个两层玫瑰花蛋糕,朦胧的烛光下王浩微笑着祝程澈生日快乐。“哇塞,王总真太有心了!不行,这么漂亮的蛋糕我得拍下来。”小萌说着从桌上拿起手机对着蛋糕三连拍。 程澈看看坐在她旁边的明徵,灯光太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程澈拿起酒杯用胳膊肘碰碰明徵示意他也举起酒杯,“我们俩感谢王总您的好意。”王浩并没有接话,程澈的酒杯就尴尬地举在半空。明徵也没有说话,大家都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一时间偌大的饭桌上鸦雀无声。王浩不紧不慢地入座,拿起酒瓶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他眼睛看着明徵,伸手拿过明徵的杯子,哗哗哗地倒了满满一杯,递在明徵面前晃了晃,“咖啡馆并不缺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来吗?”王浩用自己的酒杯碰一下明徵的杯子,一饮而尽,“我想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明徵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结果呢?”王浩两手一摊,“通过我的观察,程澈对你很好,但是很遗憾,她并不爱你!”“王总!请你...”程澈站起来想要打断王浩的话,被明徵胳膊轻轻挡回去了,明徵拿起酒杯仰起头一口气干了满满一杯,把杯子重重扣在桌上。程澈站起来拉住明徵的手轻轻对他说,“我们走吧。” 程澈拉着明徵走出饭店,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冷,明徵只穿了一件薄t恤,程澈踮起脚把搭在自己臂弯的外套披在明徵背上。明徵一把扯下,留下程澈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程澈追上他,“我明天就去辞职,好不好?”明徵还是不说话往前走,“我今天就辞职,以后再也不去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根本不知道王浩怎么会对我...”明徵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程澈,“我生我自己的气!我气我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他的话!”“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的话,你明知道他是故意激怒你的!”“那你爱我吗?”明徵眼睛红红地盯着程澈。程澈想要拉他,“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吧!”明徵逼近一步,他的脸几乎贴着程澈的脸,有些绝望地说:“你回答我!”太近了,程澈都能闻得到明徵身上浓浓的酒精味,她心里很难过,这样的明徵她从来没有见过,是她让他这么颓丧,这么受伤。程澈心里深深地自责,“明徵,我...” 明徵突然紧紧拥住程澈,狠狠地吻上程澈的嘴唇,程澈几乎不能呼吸,虽然一直挣扎但是几乎不能动弹。直到明徵感觉到程澈脸上的泪水,才骤然停止了动作,看着程澈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明徵心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程澈,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吗?”程澈挣扎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抬起头对明徵说:“我们分开吧,和我在一起,你才会这么受伤。” 程澈轻轻推开明徵,自己慢慢走回学校。明徵看着程澈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程澈,你知道吗?即使是梦,我也不愿醒来。” 第十一章 无人像你 程澈走到宿舍门口,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推门走进去。沈妮儿看出来程澈好像哭过的样子,“程澈你没事吧?”程澈摇摇头,对沈妮儿说:“我没事。”沈妮儿给程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热水我帮你打好了,今天外面很冷,你去冲个热水澡吧。”程澈在外面走了很久,水龙头的热水洒在皮肤上的时候,程澈才感觉自己又有了温度。 洗完澡,程澈吹干头发,想早早睡觉,她觉得自己好累。“程澈,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哪。”佳卉敲敲程澈的床示意她。程澈拿起手机一看,有十几个未接都是王浩打来的。这次程澈接了起来,王浩说:“你能给我几分钟吗?”“你说吧。”电话那头的王浩叹一口气,“我自认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以前的我坚信以我的个性和年纪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有事没事就想来咖啡馆,有一天我猛然发现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你和我所遇见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你宛若空谷里的一朵幽兰,静静开着,不争不辩不张扬从不取媚于人。明徵要来咖啡馆陪你的时候,我心里很矛盾,我想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但又担心自己看到会不会不自在。最后还是让他来了,我看的很清楚,你们之间看似互相照顾互相关心,但是你一定是不爱他的。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但是这样下去你也不会幸福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多久也可以,我等你的回复。”“王总,我现在就答复您,第一,我和明徵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第二,也许得不到的才会觉得好,奉劝您怜取眼前人。第三,我正式辞职,我只拿当初说好的薪水,多出来的我会托陈姐转交。”程澈说完,挂掉电话手机关机。 程澈闭上眼睛,言念,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要遇到很多人,可是再也没有人是你,也没有人像你。 程澈记不得昨晚到底睡着了没有,早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疼又涩,几乎睁不开。沈妮儿用热水浸了毛巾递给程澈,说要不早上别去上课了,她帮程澈请假。程澈对沈妮儿说不用了,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和沈妮儿走到教室。上课前,沈妮儿有些担心,问程澈,“昨天怎么了,不是过生日吗?怎么眼睛红红的就回来了?是和明徵吵架了吗?”程澈低着头回答,“我和明徵,是分开了。”沈妮儿把手覆在程澈手背上,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手机一直在震动,是陌生的号码,程澈轻轻挂断。隔了一会有一条短信进来,程澈一看神情立刻紧张起来,沈妮儿看出她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帮我跟老师请一下假。”程澈说着拿起包就急急忙忙跑出教室。 病房外面站着明徵同寝室的两个男生。见程澈来了,都松了一口气,“你可来了,昨晚上我们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手机都关机。”程澈赶紧问明徵情况怎么样,其中一个叫小胖的男生朝病房里面看看,“明徵现在没事了,刚刚睡着。连夜给明徵做了检查,有几项结果还没出来。”短信上只说了明徵晕倒了,现在在哪个医院,程澈在来医院的路上因为不了解情况,心里一直很慌,刚刚问话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现在听说明徵暂时没事了,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一点。 宿舍另一个男生强子说:“你和明徵是不是有什么事?昨天晚上他回到宿舍一身酒气,我们问话他也不理,快要熄灯的时候,他突然就跑出宿舍。我和小胖怕他出事,赶紧追出去。谁知他去了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步,拦也拦不住,我们说你有什么事情跟哥们说一说,他也不吭声,就是一个劲儿拼命地跑。我们觉得他一定是心里不痛快想要发泄,而且他平常壮的像头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再阻拦他。谁知跑了差不多有十几圈的时候,突然一下就晕倒了。我们俩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见明徵脸色惨白没有知觉把我俩吓个半死,送到急诊之后医生一检查血压不正常,心率也不齐,人也昏迷不醒,我们给你一直打电话都打不通。折腾了大半夜,又是输液又是输氧的,明徵终于是醒了,你来之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程澈听着强子描述着昨晚的惊心动魄,能想象到明徵和她分开之后心里有多么难受以至于才要这么折磨自己,程澈轻轻推开门走进病房,坐在明徵床边,明徵此时睡得像个孩子,手上还在输着液,胳膊上大概是因为抽血而紫青了很大一片,程澈给他掖了掖被子,轻轻对熟睡的他说:“你怎么这么傻!” 明徵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睡了一万年那么长,而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结尾是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无论他怎么乞求那个背影都不肯留下来,他突然一声冷汗,如坠深渊。 程澈摇摇他,轻声问:“明徵,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明徵睁开眼睛,又立刻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得闭了起来,他又用力睁开,因为他模模糊糊看到程澈就在床边,他要赶紧确认。程澈用手轻轻覆在他眼上,为他挡住阳光,“你睡了一天,眼睛不适应强光,先闭起来,我去拉窗帘。”程澈手心的温度通过她的手传到他的眼睛再到他的心,明徵知道,现在不是梦。他用手把程澈放在他眼睛上面的手拿下来紧紧握着搂在胸前。程澈对他说,“你不要动,手上还扎着针。”明徵不说话只是紧紧搂着,像是一放手程澈就会逃走一样。突然程澈发现明徵的手肿了,“明徵你快放开我,跑针了。”程澈挣脱开赶紧叫护士进来,拔了针又换了一只手重新输上液。程澈给明徵喂了一点水,又问护士台借了热水袋帮明徵热敷肿起来的右手。 明徵看着忙前忙后的程澈,心里想:“程澈,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是基于你善良的本性,并不是爱。但是,我依然想要拥有,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拼命守住一件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小心翼翼哪怕如履薄冰。” “23床,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她是你的家属吗?”进来巡房的医生看到程澈问明徵。明徵回答,“她是我女朋友。”医生把报告单递给程澈,“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喝酒加上运动过度导致的低血糖低血钾和电解质轻微紊乱。昨天晚上已经静脉补钾,心率血压也会自己慢慢正常,观察三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谢谢医生,那他现在可以进食了吧?”“吃些好消化的,可以多吃点香蕉。”“谢谢您了。”程澈说。医生笑着说不用谢,然后对明徵说:“小伙子以后可不能这么着了,你看你女朋友多着急。”说着走出病房。 这时强子和小胖提着水果来看明徵,强子把洗漱的东西带来交给程澈。小胖见明徵已经好很多,就开起他的玩笑,“嘿嘿,到现在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小子唱的是哪一出,能不能给哥们儿说说,风险性和可操作性怎样。以后我有了女朋友闹个矛盾也能以备不时之需救急啊。”强子本来是坐床边帮明徵剥香蕉皮,剥着剥着自己吃起来了。他边吃边嘿嘿笑着附和小胖,“就是啊明徵,你当时真有点汗血宝马一心要跑死明志的意思。”然后转头对程澈说:“他是真离不开你,我们平常就没少拿这个笑话他。”明徵被子里伸出脚踹了强子一下,“你俩有事说话,没事走人。”“你看你看,还不让说。”强子做个鬼脸。程澈有些不好意思,拜托他们照顾一下明徵,自己下楼给明徵买饭。 三天之后,明徵一切正常出院,明徵和程澈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有天明徵突然问程澈不去兼职那生活费怎么办,程澈说没关系,之前她打工有存了一点钱,加上奖学金暂时是够的。 “26号白天雨夹雪转中雪,26号夜间到28号白天都以大雪天气为主,28号入夜后降雪天气逐渐结束,将出现积雪和道路结冰。26号开始气温将明显下降,26号27号白天最高气温-5~-1c,夜间最低气温-11~-13c。”程澈收到明徵每日天气预报,念给宿舍的姐妹们,提醒大家明天要添加衣物。佳卉把羽绒服厚毛衣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明徵真不愧为中国好男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天气预报,赶上中央台了。”安安边表示赞同,边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找厚衣服。“坏了,我一定是把棉衣落在家里了。”安安停下翻来翻去的手,沮丧地坐在七零八落堆满衣服的箱子里。“安安你要不然试试我的吧,咱俩身高体重差不多。”程澈把自己的一件羽绒衣递给她。安安一穿果然很合身,“你把你的给我,那你怎么办?”“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可以穿。”安安做个飞吻的动作,“程澈我爱死你了。”沈妮儿笑着问安安,“我还有一条围巾能贡献给你,要不要?”安安狂点头,“要要要,求之不得。”沈妮儿在床上用力把围巾扔给安安,谁知安安没有接到,围巾不偏不倚地又正中自己没来得及倒的洗脚水盆里。“哈哈哈哈,”大家笑得肚子都痛了。沈妮儿从盆里把围巾捞出来,拧干水放鼻子下使劲闻一闻,“经权威机构认证,没有异味。”然后递给安安,“你笑纳吧。”安安笑着摆摆手,“我还是婉拒吧。” 明徵的预报很准,第二天早晨果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没有形成白茫茫的一片,反而像是刚下过雨一般的湿漉漉。沈妮儿伸手抓一把雪花,认真地对程澈说:“明徵是不是上头有人啊?”程澈不明白她的意思,安安和佳卉也问她为何没来由地来这么一句。沈妮儿用手指指天,故作神秘地说:“预报这么准,不是上头有人还能有什么原因。”佳卉大呼沈妮儿的笑话比今天的天气还要冷。 301宿舍一路说说笑笑去食堂吃了暖暖的早饭相跟着去教室上课,这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安安和她新交的男朋友一起去逛街买冬天的衣服,程澈沈妮儿和佳卉一人拿一杯奶茶,躲在沈妮儿毛毯里看恐怖片《心中有鬼》,三个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想看。沈妮儿把全身裹住只剩一双眼睛,每当有恐怖的镜头出现立刻紧闭双眼。看完之后,三个人依然惊魂未定,佳卉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咱们学校3号女生楼的故事啊?”“不就是咱们对面的那幢旧楼吗?”沈妮儿问。“对啊,就是那幢,我听一个师姐说那幢楼三楼卫生间曾经死过人的,从此那幢楼宿舍里的镜子就经常碎,而且晚上去卫生间还能隐约听到有人哭的声音。”佳卉讲鬼故事的本领一流,声情并茂让人身临其境。 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尖叫一声把头用毛毯闷住。安安走过来拽走毛毯,“你们怎么啦?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原来是你啊,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头发披着还穿一身红。”佳卉摸摸胸口。“那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晚上女鬼和女鬼的新男朋友请你们和你们的男朋友吃火锅。”安安把四五个衣服袋子扔在桌子上,抓起杯子大口大口喝水。佳卉和沈妮儿从床上蹦下来,“哇,一下午买这么多东西,赶紧拆开给我们看看啊。”安安的衣服每件都被大家试了一遍,沈妮儿看看商标,“这牌子的衣服一件没有七八百下不来吧?你真阔!”佳卉冲沈妮儿摇摇食指,“你应该说小师哥对咱安安够舍得,哪次逛街不是大包小包往回拎。”沈妮儿羡慕地说:“真是同屋不同命啊。”佳卉对沈妮儿说:“咱宿舍有个正面例子,就是安安,还有一个反面例子,就是你。”沈妮儿有些不服气,“为什么我是反面例子?”“这还不明白吗?你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但也正值青春最好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你’,遇到之后呢,让他使劲付出啊,人就是这样,付出越多越舍不得撒手,因为有个成本问题啊。”佳卉一向分析问题都能引经据典,安安说佳卉真是爱情高手,不谈恋爱可惜了。佳卉说她对自己有正确的判断,相貌平平只能靠自己,撑死了找一个同吃苦共患难的。沈妮儿说:“就按你的分析,安安是女孩队伍里的骄傲,我是给抹黑的,那程澈呢?”程澈笑而不语。佳卉挠挠头,“程澈我分析不了,她的例子比较特殊,有才又有貌,明明守着个大金矿非要自力更生艰苦朴素。只有一种可能,她就是传说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程澈说:“不要乱说了,咱们快下楼吧,安安男朋友估计早等在楼下了,这么冷的天。”安安一听,如梦初醒,一看手机已经是n个未接来电。 一行人走到火锅店明徵已经等在那里了,沈妮儿的男朋友也在大家落座之后赶到。安安的新男朋友叫付豪,个子不高体态敦厚,佳卉上下打量了一下付豪背过身和沈妮儿耳语:“这打扮真是对得起他这个名字了。”这是安安的男朋友第一次请301宿舍吃饭,大家都开玩笑一定要好好宰他一顿。付豪胖手一挥,“大家随便点,今天有点晚所以在学校门口请大家,下次,下次啊,五星大饭店!” 席间服务员端来一盘虾和一盘鹌鹑蛋,正要转身离开,付豪说一声:“等会儿。”付豪一手搭在椅子背上一手把玩紫檀手串,“这个虾和鹌鹑蛋皮都没剥你就这么端上来啊,怎么着,要我们自己剥?”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能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谁也没想到付豪竟然抓着小姑娘的胳膊,拽到自己跟前,又将她的手按到盘子上:“还愣着干嘛,站在这儿给我们剥吧!”小姑娘吓坏了,眼睛红红但不敢大声说话,“这个一直是客人自己剥的。”付豪把手串一扔,“还狡辩,你把你们经理叫来!”“算了算了,他们也不容易,不要为难她,我来给大家剥。”明徵忍不住站起来为服务员解围,伸手拿过两个盘子,程澈也擦擦手帮忙剥了起来。沈妮儿的男朋友对服务员说:“没事了,不要多想,你去吧。” 酒足饭饱之后,明徵和他们不同校,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又不在一个方向,四个女生坚持不要男朋友送,相跟着往宿舍走。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加上天气凉丝丝雾腾腾的,校园里面人很少。走到三号楼前的时候,佳卉突然低声说:“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死佳卉,你不要吓唬我们啊。”安安看看四周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沈妮儿躲在程澈后面,“佳卉,你今天讲的不就是三号楼的故事吗?”佳卉有些害怕又有些心虚地说:“那个故事是我编出来吓唬你们的。”然后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瞎编的,您别生气。”程澈说:“你们听,好像是小猫的声音。”四个女孩顺着花坛一路找,终于在一颗树后面找到了一个盒子,声音应该就是这里发出来的。 程澈小心翼翼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用厚围巾裹着的小猫,看大小应该在半岁左右。程澈说:“这不是流浪猫,应该是被人遗弃的。”沈妮儿说:“咱们学校不是有很多情侣谈恋爱的时候会偷偷在宿舍养猫,分手就扔掉了。”沈妮儿把猫咪从纸盒里抱出来,猫咪一直在发抖,还发出奄奄一息的喵喵声。“不行,这么冷的天,把它扔这里放一夜一定会死掉。”沈妮儿决定抱回宿舍。“我虽然很可怜它,但是咱们得考虑实际,抱回去呢,谁给它打扫谁喂它,还有宿舍明令禁止养宠物,这小猫叫一嗓子把宿管员叫上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佳卉提出异议。安安也有些犹豫不定,“咱们不可能养它一辈子,还有一年咱们就毕业了,到时候怎么办?”沈妮儿抱着小猫不撒手,“我到时候说服家里养它。”几个人在雪地里僵持不下,程澈说:“咱们先把小猫抱回宿舍,这么冷咱们不管它真的会死。至于打扫卫生咱们就轮流来。等它缓过劲儿来,咱们想办法再找领养的人家。”大家暂时同意了程澈的提议,把小猫裹在围巾里藏在沈妮儿大大的羽绒服下面带上了宿舍。 小猫真的是饿坏了,一盆牛奶泡蛋糕不到一分钟就见底了。吃饱的猫咪缓过一点来,走路也不再摇摇晃晃的。301宿舍给它取名雪旦儿,帮它搭了一个临时的小窝,沈妮儿还贡献了她的一条毛毯。 第二天程澈和明徵带雪旦儿去打了针做了检查,还买了猫粮猫砂等必需品。沈妮儿分析的没错,这是一只宿舍养大的猫,它很熟悉宿舍生活,定时定点如厕,基本不破坏东西,也不随便喵喵乱叫,白天沈妮儿她们上课的时候它就窝在窝里睡觉,下课后就会跑出来和她们玩,连不怎么喜欢猫的佳卉都忍不住摸摸抱抱,甘心帮它收拾粑粑。天气好的时候,她们还伪装一下骗过宿管阿姨带它到草坪兜风。遇上宿管阿姨检查内务,沈妮儿就负责抱着雪旦儿躲进卫生间。渐渐大家都习惯了宿舍这个小小的成员,不再提送走它的事。 谁知有次沈妮儿拿着猫粮上楼的时候被宿管阿姨看到,趁她们上课的时候打开门发现了呼呼大睡的雪旦儿,然后就是四人写检查张贴在宿舍楼下,还勒令她们下周三之前把猫送走。沈妮儿只好连夜跑回家做爸妈的思想工作。第二天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我妈最近荨麻疹。”程澈安慰她,“没关系应该还有办法,我之前加的猫猫领养群有好几个联系我,咱们这个周末去和他们见个面,把雪旦儿交给一个靠谱的人家。” 第二天301宿舍带着雪旦儿去见想要领养的人,第一个是个中年男人,嘴上说着爱猫,见雪旦儿不跟他走用力拽绳子拖着雪旦走了好几米,佳卉冲上去把雪旦儿又抱了回来。第二个是个朝九晚五的白领,301宿舍一再解释雪旦儿不会乱咬乱抓,但白领说自己养猫的方式就是基本关笼子,偶尔放出来。301宿舍互相对视一下抱着雪旦儿离开了。第三个居然是她们学校大四的学长,想要领养雪旦儿送给自己新交的女朋友,301宿舍听到他的领养原因果断拒绝。 跑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收获的四个女孩无比沮丧地回到宿舍,看着雪旦儿无忧无虑全然不知自己将被送走还高兴地追它的球球玩,大家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受和舍不得。可是没办法,还有三天就到了宿管阿姨给她们的最后期限,四个人正愁眉不展的时候,程澈的手机响了,程澈接起电话原来有一位自由攥稿人看到程澈发布在网上的信息,想要打电话试一试。这位自由攥稿人和太太以前有养一只猫,一直养到它寿终正寝,他和太太都很喜欢猫,觉得领养代替购买比较好,就关注网上的领养信息。他还往程澈邮箱发了很多他和他以前猫咪在一起的图片,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正爱护猫咪的人,于是程澈和他约了第二天见面。301宿舍的女孩这天晚上都睡在了沈妮儿床上,雪旦儿就睡在她们中间。 第二天当她们依依不舍地把雪旦儿交给那位作家,都偷偷抹着眼泪,那位作家笑着说:“你们要是想它就给我发邮件,我给你们发它的照片和视频,如果想见面也是可以的啊。”大家破涕为笑,“真的吗?”作家笑着说,“你们也是它的亲人哪。” 第十二章 世事凉薄 大三的后半学期程澈她们学校食堂换了师傅,研究出的菜不仅外观叹为观止而且味道一言难尽。有段时间频繁推出水果炒肉系列,沈妮儿说食堂师傅家或者是食堂师傅亲戚家一定有一片偌大的果园,果园里水果应有尽有,就是销量不好,所以拿到食堂处理。大家纷纷觉得这个推理合情又合理。连明徵都直呼受不了这亦正亦邪的味道。 有天301宿舍去了食堂发现有洋葱炒大蒜盖饭和水果沙拉盖饭两种选择,互相对视一秒之后果断放弃,转移阵地到学校外的小饭馆。大家点了好几个菜来慰劳自己连日来受折磨的胃,安安吃到一半拿纸巾捂着嘴有些想吐,沈妮儿开玩笑地说:“看来你的胃一下适应不了正常饭了。”安安只是低头干呕没有接她的话。程澈拍拍安安的背,递给她水漱口,“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吃坏肚子了?”安安摇摇头,表情凝重,“你不会是......”佳卉捂着嘴说道。安安几乎用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已经去看过了,不到45天不能做,还要再等两天。你们千万不要和别人说。”程澈问她:“付豪知道吗?”“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一定会找最好的医院做最贵的无痛人流。”大家都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佳卉叹了一口气,“安安,你怎么这么傻?” 这几天宿舍的气氛有点凝重,大家心疼安安,帮她打水买饭搬重东西。第二天就是预约的日子,晚上安安接到了付豪的电话,大家都屏息不语,电话那头传来付豪的声音,“宝宝,明天我不能陪你去医院了,我们越野车队明天一早就出发了,你叫你们宿舍的女孩陪你去吧,宝宝你放心啊,你就做最贵的那种,我打听了,基本没感觉,药也用最贵的,回来记得给自己买点燕窝啥的补补。”电话那头有明显的音乐吵杂声,“宝宝,你别哭啊,你别怕,我最爱你你知道吧?好啦,朋友叫我了,我挂了啊。”付豪匆匆挂了电话,安安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断线声。 “付豪这个渣男!”沈妮儿猛捶了一下桌子骂道。安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程澈坐在安安旁边,抚摸着安安的头发,“没事的啊安安,明天姐妹们都陪你去,不要怕。”佳卉和沈妮儿也说:“我们都陪你去,现在医学很发达的,不会有危险。”程澈给明徵发了个短信,跟他说可能明天需要他帮忙开车。 第二天明徵早早等在校门口,见了程澈她们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车门让几个姑娘上车。手术过程很快,安安出来的时候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程澈她们赶紧把厚衣服给她披上左右搀扶着她走出医院,佳卉和沈妮儿陪安安坐在后面,一路上都紧紧握着她的手。到了宿舍门口程澈让她们三个先上去,自己和明徵去附近的超市买点补品。明徵说他知道有一家饭店的鸡汤很好,他们又开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去帮安安买了乌鸡汤。301宿舍对安安的事守口如瓶,没有走漏一丝风声,这是四个女孩共同的秘密,安安请假在宿舍,其他三个人下课回来就帮她用小电锅熬粥。 半个月后付豪回来了,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宿舍楼底下找安安。安安避而不见,对他打来的电话也是直接挂断。付豪居然在女生宿舍楼底下喊起来了,“宝宝,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你下来听我说。”安安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通红,“他是要吵吵得整个女生宿舍楼都知道我流产了吗?”沈妮儿自告奋勇,“我下去帮你说。”程澈拦住沈妮儿,“这种事情还是要安安自己说才能说得清楚。” 安安和付豪说分手之后,付豪开始每天在宿舍楼底下等安安,每次都买玫瑰花和礼物。刚开始安安视而不见,渐渐地安安也有些动摇了,最终还是决定给付豪一次机会。大家苦口婆心地劝她,说付豪这种人是只会用钱不会用心的人。无奈安安好了伤疤忘了疼,说想再给付豪一个机会,大家只得作罢。 可惜好景不长,安安和付豪刚刚和好不到一个月,沈妮儿和程澈去图书馆的路上看到付豪和一个女孩坐在车里做出很亲昵的动作。“喂,付豪,你干嘛呢!”沈妮儿是个急性子,直接就喊话质问付豪。付豪有些尴尬但很快就镇定地说:“我没干嘛。”“我明明看到你和她......”沈妮儿手指着车里那个长头发女孩,愤怒地说。付豪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没干嘛。你能别多管闲事吗?”程澈拉住快要拉开车门和付豪理论的沈妮儿,一字一句对付豪说:“付豪,你心里清楚安安为你付出多少,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和好是你要求的,既然安安愿意给你机会,你就要好好珍惜她,请你好自为之,不要让安安再次受伤害。”付豪自觉理亏,说话也有些心虚,“我对安安挺好的。”“那你现在在干嘛?”沈妮儿气呼呼地质问。付豪有些烦躁地说:“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像安安跟我好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名牌,我在安安身上花了多少钱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说着一踩油门开车走了。 “这个混蛋!”沈妮儿咬牙切齿地跺脚。沈妮儿拉着程澈,“咱们快回宿舍,把付豪的真实面目告诉安安,让她赶紧离开这个渣男!”程澈觉得立刻告诉安安不太妥当:“安安身体才刚好,别贸然行动,找个对她伤害最小的方式慢慢告诉她。”她们回到宿舍佳卉半躺着看书,安安刚刚洗完头,程澈放下包,装作不经意地问:“安安,今天没有和付豪出去吗?”安安边吹头发边说:“付豪说他家里有事,一大早就回去了。”程澈和沈妮儿对视一下,“安安你最近和付豪怎么样?”“挺好的啊。哎,不对,你俩今天回来怎么奇奇怪怪。”安安有些疑惑地问。心直口快的沈妮儿忍不住了,“哎呀,安安你赶快离开付豪!”程澈想要阻止沈妮儿已经来不及了。安安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反正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就对了!”沈妮儿不知道怎么给安安解释今天她们看到的一切。佳卉把书一扔,从床上跳下来,“你们是不是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不知道怎么跟安安说。” 佳卉的话说完,整个301宿舍陷入沉默。泪水从安安脸上无声滑落,“我报着侥幸心理一次次心软而让步,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是在乎我的。”佳卉说:“刚开始付豪给你买东西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觉得愿意为你付出金钱付出时间的人就是爱,现在才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手段。这种人一定要狠狠给他教训,让他周围的人知道他是个不负责任的花心大萝卜,让他知道知道欺负女孩子、脚踏两条船的后果是严重的!”沈妮儿也说:“就是!不能放过他!”安安一直在哭,眼睛已经红肿,程澈拿了热毛巾给她,“生活中有那么多值得我们付出感情的东西,何必非要和他纠缠不清,现在要及时止损而不是报复啊。”沈妮儿说:“程澈说的对,报复他还要付出自己的心力,太没意义也太不值得了,你现在和他一刀两断就是最正确的做法。”安安点点头,程澈对佳卉和沈妮儿说:“咱们让安安冷静冷静想想清楚吧。” 安安和付豪再次说分手,付豪先是送礼物送花,然后是苦苦哀求发誓不会再有下次,没有效果之后居然开始死缠烂打在宿舍楼底和教室图书馆围追堵截,安安每天不堪其扰心惊胆战,回到宿舍就是以泪洗面。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的同学知道了安安流产的事情,看到安安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安安晚上严重失眠加上流产后没有完全恢复,憔悴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安安只得提前两个月请假回了家,期末考试也只能参加补考。 这天明徵送程澈回宿舍,在宿舍楼底下碰上了付豪,程澈本来打算视而不见直接上楼的,谁知付豪走过来,程澈闻到付豪身上一股酒精味,更不想与他多言。付豪一把抓起程澈的手腕,“安安在哪?”明徵把程澈一把拉在身后,一拳揍在付豪脸上,付豪有点懵,摸摸自己的脸之后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冲上来要还手,明徵一个躲闪反手又揍了付豪一拳,这次付豪直接后退两步坐在地上,程澈拉住明徵,“算了。”明徵指着付豪:“我警告你!离我女朋友远点!”付豪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无奈重心不稳又跌坐在地上,嘴上却不服软,“你敢打我!我跟你没完!”明徵蹲下来看着他,眼里是程澈从未见过的犀利,“想打架,找我!但是你再敢骚扰她们,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过了!”付豪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踉跄而去。程澈有些担心,“这种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不会去你们学校找你的麻烦?”明徵笑笑伸手摸摸程澈的头,“怎么,怕我打架会输啊?我可是会好几套广播体操的,再不济我还学过一礼拜的跆拳道哪。”“这时候你还开玩笑!”“好啦,不用担心。”明徵把暖瓶递给程澈,“赶快上楼吧,自己注意安全,以后有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听到了吗?” 期末考完试准备第二天回家的佳卉和沈妮儿晚上收拾行李箱,“你这个暑假还是不回家么?”沈妮儿问程澈。程澈摇摇头,“我不回去了。”沈妮儿欲言又止,程澈对着她笑一笑,然后帮她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快收拾吧,我帮你。”佳卉叹了一口气,“唉,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也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个暑假了。”沈妮儿说:“你不是考研呢么?怎么就最后一个了?”佳卉很认真地说:“大学和研究院是不一样的,大学基本与外界隔绝,是真正的象牙塔,研究院呢基本就踏入半个社会了。”沈妮儿伤感地说:“那我们还能苟活一年,就要和现实兵戎相见了,不得不接受钢筋水泥般的人情淡漠了。我希望永远不要毕业,因为我不想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程澈低头叠衣服,“我们以后无论变成怎样,都要在心里留一席之地给自己。”佳卉看看安安空空的床,叹口气,“你们还记得咱们的红楼梦谈吗?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可是已经过去三年了,这样想想真是可怕,我们好像有很多个三年,可是再多三年都仿佛转瞬即逝。”沈妮儿说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换个话题,太伤感了,咱们都说说毕业后想干嘛?”佳卉说:“我研究生毕业是四年后,真不知道到时候的就业形势怎样,要是还像现在就业难,我就只能让工作挑我了。不过有一点原则,无论在什么工作单位,绝不阿谀奉承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绝不委屈地为自己活着,毕业了我先为之而努力。”沈妮儿问程澈,“那你呢程澈?”程澈说:“我呀,我最想做的工作是古籍修复。”“啥是古籍修复?”沈妮儿歪着头问。程澈解释给她听,“你们看过《似水年华》吗?里面的男主人公文的职业就是古籍修复,也就是将考古出来的或者被虫蛀啊老化啊缺损啊的古书重新修复的工作。我想要的生活大概就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里十年如一日地修修补补这些古老的文字,这样就如同将时间按下暂停键,静谧而永恒。”佳卉一听,“那不相当于隐居了吗?而且现在哪有那么多古书要修复?”程澈笑一笑,“这是个冷门专业,从事古籍修复的人太少,很多古书亟待修复。”沈妮儿哈哈大笑,“那我们以后想要找你就得往深山老林了,想打电话估计都没有信号。”佳卉也笑,“万一这个实现不了呢?你不会爱屋及乌做考古吧?”程澈想想,”那就图书管理员吧。“沈妮儿跟佳卉吐舌头,”说了半天还是基本不见人的职业。我可受不了每天对着一堆冷冰冰的还是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古物。我也不想过每天上班打卡的生活,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小店,什么店还没有想好,总之就是可以和我爱的人和我们的狗狗舒服地窝在里面的小店,最好有个大大的落地窗,阳光可以洒满整个房间。”佳卉拿起水杯,“来,为了咱们以后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干杯。”沈妮儿遗憾地说:“不知道安安现在怎么样了,要是她在的话就好了。”程澈拿起自己的水杯又拿起安安的和沈妮儿佳卉的杯子轻轻碰一下,“安安会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程澈把沈妮儿送上出租车,自己走回宿舍,昔日欢声笑语打打闹闹的宿舍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程澈坐在自己床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只是呆呆地出神,手机响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手机铃声执着地响着,程澈突然间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妈妈”。程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电话,“妈。”“你今年暑假还是不肯回来么?”妈妈的问话让程澈一时语塞,只能吞吞吐吐地说:“暑假学校还有事,就不回去了。”电话那头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回来吧,妈妈有话和你说。” 明徵和程澈在火车站买了票,赶了最晚的一班火车回到了家。程澈拉着行李箱走到曾经的家,没有用钥匙,而是敲了敲门。“你回来啦,快进来。”妈妈打开门有些拘谨地帮程澈拿拖鞋,像是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程澈环顾这个离开两年的家,陈设摆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程澈只是觉得很静,这个家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静得能听到阳台外面的蛐蛐叫。“饭已经好了,饿了吧,快洗洗手过来吃饭吧。”妈妈招呼程澈。 程澈走进卫生间,毛巾只有一条,牙刷牙杯也只有一个,洗手池上只有妈妈的洗面奶,爸爸真的已经彻底从妈妈生活里消失了。 餐桌旁就座,妈妈有些抱歉地说:“我今天想给你做顿饭,却发现我竟然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程澈说:“没关系的,我正好没有特别爱吃的。这些就很好。”程澈说的是实话,在她的记忆里,饭桌上爸妈吵架次数最多,瓷的碗钢的盆在她看来都是能发出刺耳声音的东西,她每次都心惊胆战,根本无心去体会食物的味道。程澈和妈妈都低头默默吃饭,她们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沉默着吃完了饭,程澈站起来收拾,妈妈拦着她,“你去房间吧,以前都是你洗,这次我来洗。”程澈把行李箱拖进卧室,自己的卧室没有变化,而且没有一点灰尘,看来是妈妈打扫过了。 “我能进来吗?”“哦,妈你进来吧。”妈妈端着一盘水果走进程澈的卧室,然后在程澈床边坐了下来。“你两年没有回家,一定是很讨厌这个地方了,也不怪你,是我们亏欠你太多了。两年前你让我和你爸爸离婚,你是对的。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把自己投入和你爸爸的战争,竟然忽略了一个做母亲的基本责任。我刚和你爸爸离婚的那几个月,我依然觉得自己不幸,老天不公,虽然离婚了,但还是活在那种自我折磨中。后来我终于精疲力尽,我真正安静下来,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开始无休止地回忆没有结婚前的自己。那时的我单纯而热情,相信一切美好,是错误的婚姻把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女人,让我在婚姻的围墙里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我和你爸爸被彼此的怨恨蒙蔽了双眼,但最不幸的人,就是你。现在想想,你那时那么小却又那么敏感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小澈,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泪如雨下。程澈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说:“妈,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怪你,我已经长大,我懂得,错的婚姻就像利刃,你也遍体鳞伤。一个不幸福的母亲,是没有办法把幸福感带给孩子的。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妈妈,都过去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呢?”妈妈擦擦眼泪,“也有朋友给我介绍,我都拒绝了。我大概就这样单着一直到老了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尝试任何形式的沟通和磨合了。”程澈拉着妈妈的手,已经不再年轻,有了斑点的手,她看着妈妈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说:“妈,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婚姻有好有坏,很不幸我们遇上了坏的,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像一所学校,你经历了失望到绝望,经历了委屈到痛苦,经历了等待到煎熬,经历过这么多以后还有什么难关可以难得倒你。现在你找到了你自己,更要有信心有勇气去争取去接受去创造下一份幸福的可能。这一次,你的婚姻可以你自己做主了,妈妈。”程澈用力握握她妈妈的手,“勇敢些,妈妈。” 程澈妈妈在帮程澈掖好被子后,轻轻关上灯退出程澈的卧室。程澈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小时候的自己,被妈妈抱在怀里,妈妈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还有温暖的气息。 程澈在暑假里去看了爸爸,爸爸已经在半年前有了新的家庭,爸爸的妻子是一位安静温柔的女人,看着丈夫的时候眼里满是爱意。她给爸爸和程澈削好水果,还问程澈妈妈最近的情况,程澈看的出来是完全善意地问候。坐了一会儿,程澈起身告辞爸爸送她到楼下,爸爸要塞一个信封给她,她没有接受,说自己有奖学金和打工挣的钱。“你不接受钱,就是不肯原谅爸爸。”爸爸有些老了,沮丧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更沮丧。程澈挽着爸爸的胳膊,“爸爸,我真的不需要钱。看的出来,你现在和阿姨很幸福。”“是啊,爸爸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一句话点醒我和你妈妈,我和你妈妈怎么可能获得解脱,有现在的生活。对了,帮我和你妈妈转达一句话,我也希望她找到合适的人,找到幸福。”程澈说:“我会的。” 第十三章 爱而不得 临开学的前几天,程澈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说高中同学要组织聚会。程澈本不想去,但又一时找不到理由搪塞。依依说:“程澈你一定要来啊,咱俩都多久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啊?”程澈犹豫着答应了。她不想去,聚会一定会见到言念,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而且,如果看到依依和言念在一起的样子,大概自己的心还是会疼吧。 原来,想见不敢见才是最痛的事情。 程澈到达聚会的酒店包间,大家已经基本都到了。依依和言念在落地窗前站着,两个人都看着窗外,似乎在聊着什么。听到同学们叫程澈的名字,言念转过身,看着程澈。依依看到言念看程澈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边叫程澈边快步走到程澈身边。依依抱住程澈,头在程澈肩膀上蹭来蹭去,“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死丫头,这一年你都没怎么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我联系你。”程澈拍了拍她的背,微笑着说:“咱们这不是见面了吗?”在一旁的李佳对其他同学说,“你们看看,这俩高中的时候就跟twins差不多,这才刚刚见面就又黏糊上了。幸亏啊幸亏,依依不喜欢明徵,程澈不喜欢言念,要不然真是要做友情和爱情的艰难选择题了。哎,对了,不是可以带家属的吗?明徵怎么没来?”程澈感觉到伏在自己肩头的依依怔了一下。依依伸手打李佳,“你怎么还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我看你空间上传了好些你和一个帅哥的照片,你怎么不带人家来?是不是......被甩啦?”依依说完捂着嘴大笑。“你这个脑子缺零件,嘴上没把门的死丫头,看我怎么好好修理修理你。”李佳笑着捋起袖子,扑上来挠依依痒痒,两个人围着餐桌跑来跑去打闹着。 席间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高中时候的趣事,互相说着彼此的糗事。依依憋着笑,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记不记得瞌睡虫那些事?”被唤作“瞌睡虫”的钱珂指指自己旁边坐着的女朋友,对依依说:“哎哎哎,有女朋友在呢,注意点儿我的形象,能不能别老是瞌睡虫瞌睡虫的叫。”班长说:“我们觉得瞌睡虫比‘前科’要好听多了。”大家哈哈大笑。班长清清嗓子,“下面有请大家自由发挥钱珂同学的那些‘前科’。”“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早自习瞌睡虫在最后一排把椅子拼起来睡觉,怕老师看见,就把教室里的几盆花和两盆滴水观音和橡皮树摆在自己周围一圈做掩护。你说他睡就睡吧,还呼声震天。大家都在背书,先是周围的同学默默停了下来,接着是更大范围的沉默,最后全班都不再发出声音,整个教室只能听到瞌睡虫同学震耳欲聋的打呼声。班主任王老师本来坐在讲台前批作业,听到这呼噜声也禁不住笑了,这时候早自习下课铃响起,王老师撕了一张作业纸,题了四个字,‘永垂不朽’然后轻轻放在了瞌睡虫身上。瞌睡虫被一圈花草围着,那情景真的很有永垂不朽的感觉。大家整整笑了一个早自习,以后一提到‘永垂不朽’大家立刻就能想到瞌睡虫。”一个同学描述得绘声绘色。 “哎呀,你说的这个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是有一次我们上数学课,他又睡了。数学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完全不明白状况。那时候我是他同桌嘛,我想了一个恶作剧,就悄悄对他说:‘先画个圆。’他估计真的睡懵了,对数学老师挺胸抬头大声而自信地说:‘对嘛,先画个圆。’大家哄堂大笑,数学老师说你是不是穿越回幼儿园上图画课呢。又是经久不衰的笑声,大家笑得都肚子疼了。”钱珂拿筷子扔爆料者,“还说,你小子不仅见死不救还挖坑给我跳。”“你还说冤枉,最冤的是我好吗?地理老师爱扔粉笔头,但老是扔不准,明明每次你睡觉是要扔你,结果老是我正中脑门。最悲伤的是,地理老师为了圆场每次都对我说:‘你,把钱珂叫起来!’你们说我容易嘛我。”高三和钱珂坐同桌的郝亮摸着自己的额头直叹气。 钱珂坐不住了,“今天不是同学聚会吗?怎么成了我的八卦会了。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女朋友,大家手下留情。”说着双手做求饶状可怜兮兮地说。老班发话,“那就放你一马。不过,你要干了这杯哦。”钱珂满口答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嘿嘿笑两声,对依依说:“你当时追言念追的是全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怎么样,现在搞定了没有。”依依把纸巾揉成一团砸向钱珂,“刚说放过你,你就嘚瑟是吧?”程澈看言念,言念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老班摆摆手,“不怪瞌睡虫,我们也很好奇啊。当年文艺表演一曲《就是爱你》,连食堂阿姨都知道你追言念了,这么些年了,你俩到底啥情况啊?”依依一把挽住旁边言念的胳膊,“少废话,以后结婚份子钱谁也别想跑。”依依一语既出,大家顿时心知肚明,爱起哄的同学吵着先让依依和言念喝个交杯酒预习一下。大家没有注意到言念越来越冷漠的脸,“抱歉,我去个洗手间。”言念说着起身离席。一时,起哄的人都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就转移了话题。依依看着言念走出包间,眼眶泛红,她强忍着眼泪,深呼吸了一下,噌的一下站起来,“来,刚刚谁说要跟我喝酒来着?放马过来吧。”依依仰头喝了好几杯酒,程澈赶忙过去劝她,“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依依甩开程澈,继续和大家说笑拼酒。 吃完饭,大家都有些醉意,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有说话的,玩游戏的,还有意犹未尽还在碰杯的。依依喝的有些多,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程澈把外套轻轻盖在依依身上。今天晚上程澈扛不住大家猛劝,也喝了好几杯,房间里有些闷,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要透透气。酒店包间在三楼,从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已经灯火通明,看了一会,大概是醉意上来了,程澈看到车灯,霓虹灯,路灯,写字楼上星星点点的灯连成一片,整个夜反晕出一片橙色的雾霭,这种橙色让她有些眩晕,如在梦里。 感觉身边有什么人走了过来,程澈并不急着想要知道是谁,她喜欢待在这种不是条线分明的模糊的光晕里,至于其他的,她无暇顾及,也不想顾及。“你,这三年还好吗?”是言念。这应该都是梦,六年来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一会儿就要醒了,程澈告诉自己。她轻轻回答,“挺好的。你呢?”言念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停了几秒,然后问出了口:“他对你好吗?”“嗯......好。”“你幸福就好。”顿了顿,程澈听到自己对言念说:“你也要幸福。” 两个人看着窗外蜿蜒的立交桥,两边的灯连成两条线,像是灿烂的银河。言念说:“天上的星星看似孤独,但是它只要有默默守望的另一颗,即使中间有一光年的距离,即使爱而不得,也是幸福。”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平和而安静,这样的静谧似乎只有六年前的平安夜,那个漫天飞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台。 有些爱情,没有惊天动地,只在似水的年华里,有过那一瞬间的四目相对。 程澈回到学校,见到了久违的安安,安安似乎状态好了很多,大家为了庆祝安安痊愈归来去了后门的那家烧烤店。晚上回到宿舍程澈刚收拾好东西就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在电话那头声音哑哑的,感觉刚刚哭过。程澈赶紧问依依怎么了,依依没有说话,平静了很长时间,然后说:“程澈,那天聚会你和言念在窗前我看到了,我真的很爱言念,我已经为言念付出太多太多,我已经没办法爱上别人了。”“我和言念只是问候,并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打算和他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他。”“你是从来没有争过,因为你不需要争,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呆在他心里,而我,每走一步都是为了能靠近他一点,走了六年,一次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忍着泪水带着伤口继续走,我都忘了痛是什么感觉。六年了,我以为言念也放下了,可是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依依......感情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程澈,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我只是请求你,求你高抬贵手,再不要和他有交集,让我至少可以站在他身边。”依依已经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程澈眼泪从脸上无声滑落,“依依,六年前我选择退出,现在更不可能介入你们,我会祝你们幸福。” 言念,我爱你,我承认,我骗不了自己,我不再自欺欺人。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六年里没有一天不爱你,如纹心刻骨般爱你。可是,我不能再爱你了,当一段感情上面有太多人的眼泪,这段感情注定不会幸福,我只能选择不爱的立场。 大四的课程很少,沈妮儿的男朋友已经毕业,所以自己经常无所事事地待在宿舍。安安经过那件事,本来话就少的她更沉默寡言。佳卉准备考研无比稳定地奔波于食堂宿舍和教室三角之间。有一家报社来程澈她们学校招聘应届毕业生,并给大四学生提供实习岗位。程澈和沈妮儿都报了名,无奈在经过一轮笔试两轮面试之后只录取了程澈一个人。学校规定实习报告要有单位盖章,沈妮儿只能让老爸给找了一个事业单位实习,沈妮儿刚干了一周回到宿舍就和程澈倒苦水,每天不是扫地抹桌子就是收快递,不是收快递就是发报纸,偶尔整理个资料就已经算是高强度工作了。很明显单位对他们几个实习生能力不放心,怕交给他们的事情办不好反而影响了工作进度,只让他们在外围打转儿,根本接触不到具体工作,更别说学到什么实际的东西了。 程澈也和沈妮儿说起了自己两个月以来在报社的实习情况。程澈去报社报道的时候才知道和她一起被招聘进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她们学校新闻系早一年毕业的师姐高洁,另一位男生凌晨是交大的,也是大四学生。第一天在前辈训话的时候凌晨开了一点小差,被前辈要求复述他的前一句话,“笔可焚而良心不可夺,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凌晨支支吾吾地复述,“笔可烧而...笔可烧而良心......良心不能坏。”前辈目光如炬,让他背了十遍。然后问他们,“你们觉得做一个记者首先要具备的是什么?”师姐回答,“敏锐的洞察力。”凌晨想了想,“良心。”程澈不知道答案只能如实按心中所想回答,“首先要有一个好身体。”前辈对程澈说,“我喜欢你的回答。所以,各位,从明天开始你们要养成健身的习惯,不要给我一副还是在校大学生弱不经风的样子。记者,就是记录事实的人,有的事实在瓢泼大雨中,有的事实在污泥废墟下,有的事实在枪林弹雨中,有的事实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还有的事实在浓烟滚滚的火灾现场。没有好的身体,你们还没有看到事实的影子就已经倒下了。懂了?” 前辈慷慨激昂的训话让三个人热血澎湃,并对记者这个神圣的职业有了强烈的画面感,他们都对自己以后的工作有了深深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可是没想到当他们一腔热血准备冲锋陷阵的时候,第二天前辈给安排的任务是打字,接电话,整理往期报纸,和办公室里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第三天依然,第一周依然。因为师姐是新闻专业所以被安排做一天录音整理,这让凌晨羡慕了一整天。凌晨托着脑袋喃喃自语,“多会才能到前线啊。” 没想到好日子马上就来到了,第二周开始,他们跟着负责带他们的记者跑一线,积累经验学习采访技巧,做一些简单的新闻采编。这些天他们去过气象局,了解台风登陆后的影响。他们进过养殖场,了解过生猪养殖和供给,报道生猪价格创三年新低的原因。师姐高洁有一点轻微洁癖,在养殖场几次都差点忍不住作呕。他们报道过好人好事,也采访过打架的人,酒驾的人,甚至还有一次惊心动魄的黑心作坊的暗访行动。明徵依然是不放心,程澈下去采访的时候每次都跟着,连前辈都默认了这个不计报酬的后勤人员。有时候程澈他们以记者的身份打探消息,很多人不愿意如实相告,这时候明徵就充当路人甲通过闲聊问路套近乎等方式打开突破口。在他们和小商小贩沟通无果的时候,明徵挺身而出买下全部东西,乐的那些小商小贩争先提供线索,连前辈都笑着说明徵真是有做记者的潜力,知道怎么入手打开局面。 还有一次程澈她们要采访一位拾金不昧的清洁工阿姨,谁知忠厚本分的清洁工阿姨说早上七点半之前要扫完这个区域所以暂时还不能回答问题。明徵一把拿过阿姨的扫帚,说阿姨今天的活儿他包了,一定保质保量完成。明徵边说就边认真扫起来,然后他使个眼色给程澈,让她抓紧时间赶紧采访。事后程澈摩挲着明徵手上磨起来的水泡有些难过,明徵满不在乎,笑着摆摆手,“没关系啦,搞不好你们领导看我这么卖力,一个感动就把我招进去了,这样我大学一毕业就有工作了,嘿嘿。”沈妮儿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地说,“明徵这些年怎么对你,我看的很清楚,这么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地付出真的现在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了,那......现在你是怎么想的?”程澈慢慢地说:“他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得,我一定不会辜负他。”沈妮儿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程澈,你值得所有幸福。”程澈握着沈妮儿的手,对她也是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幸福。” 程澈和师姐,凌晨都已经实习了三个月。前辈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新闻热点,并自己编辑好稿件,送编辑部审查。于是他们三个开始了白天出去采访,晚上回来写稿的模式。但是很可惜,凌晨递上去的好几个稿子都被否定了,有一个案子可以用但是由于语言表达方面欠缺加上措辞不合理,编辑部的前辈重新回炉才刊登出来。 程澈有天留意到最近政府正在计划进行的书报亭拆除改造工程,迟迟没有行动,经了解才发现对于书报亭的拆除,老百姓有很多不同的意见。程澈几乎跑遍了全市的书报亭,发现确实存在脏乱差而且私自扩大书报亭用作小卖部的现象。可是采访了书报亭经营者,大家纷纷述说书报亭营业之艰难,报刊杂志的销量一年不如一年,只能靠卖点别的才能维持生计。程澈和明徵走访了周边的居民,多一半的人不赞成拆除,因为书报亭是曾经代表城市文化的窗口,具有时代意义,还有很多人去书报亭买当天的报纸已经成为每天的习惯。另外一部分人,赞成拆除书报亭,理由是现在是信息时代,纸媒总有一天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的书报亭脏乱差,严重影响市容市貌。 程澈和明徵在麦当劳整理当天收集到的信息。明徵帮程澈插好吸管,把汉堡打开放到程澈手里,“今天中午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先吃点再整理吧。”程澈把笔放下,“如果单纯写一篇反映书报亭现状的稿子也没有多么大的意义,因为这些存在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这篇稿子能提出对于书报亭改造的建议就更完整了。”明徵说:“大家想要拆除书报亭无非是因为它们又破又旧不美观,而且实用性差。针对这个,就可以由政府出面设计改造,由设计师设计有创意有想法的焕然一新的书报亭,咱们城市又是旅游城市,这本身就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程澈笑,“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可以设置自助咖啡机等增加它的实用性。”明徵说:“另外你可以在稿件结尾征集读者的创意,汇总之后还可以让大家投票同意哪种方案。”程澈夸明徵,“你现在越来越专业了。”明徵毫不谦虚地说:“那当然,作为家属,我也要一起进步呀。”程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帮明徵擦了一下嘴角的色拉酱,“好好好,我们一起进步。” 吃完饭程澈和明徵回到记者办公室,程澈在写稿的时候,明徵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沙发上玩手机。整个办公室黑黑的,只有程澈面前的台灯发出一点柔和的光,窗外似乎是下雨了,还能隐约听到秋风瑟瑟的声音。 终于写完了,程澈揉揉脖子伸手看了一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点钟了,程澈回头看看明徵,他已经头枕着包身上盖着报纸睡着了。程澈走到明徵身边,轻轻摇醒他,“起来了,咱们回去吧,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明徵不起来反而调整了睡姿,耍赖地说:“你拽我起来。”程澈哭笑不得地伸手拉明徵,却不留意脚下一滑跌倒在明徵身上,她突然很紧张,一只手撑住沙发想要站起来,却被明徵紧紧搂着无法动弹。此时程澈能感觉到明徵的脸越来越近,她感觉到明徵轻柔的鼻息吹在自己脸上,带着明徵温热的体温。程澈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眼睛,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吧。虽然心里这么努力说服自己,身子却一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谁知明徵在程澈额头轻轻一吻,摸摸程澈的头发,“别紧张,我会等你准备好。”明徵说着把程澈扶起来,看着程澈的眼睛说:“如果我们以后结婚了,你每天这样叫我起床,该有多好。”说完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帮程澈拉好衣服拉链,“我又饿了,咱们去吃点夜宵吧。”程澈嗔笑着说:“又饿?你肚子里住着一头小猪啊?”“小猪嘛,肚里没有心里有。”明徵趁程澈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嘿嘿笑着拿着包快步走出办公室。程澈笑着摇摇头,关了台灯也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一诺来生 这天,程澈在自己座位上整理资料,凌晨快速滑动着椅子飘到程澈跟前,神秘兮兮地说:“程澈,你的稿子上了头版头条哎。”程澈边继续手里的活儿,边笑着对他说:“你不也上过头条吗?”凌晨吸溜一下鼻子,“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上次那个除了新闻线索是我提供的,通篇没有一句话是我的原话。”程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先擦擦鼻子吧,是不是感冒了?”凌晨用力揩了一下鼻子,沮丧地说:“别提了。昨天有个小区的业主和开发商对峙,我盯了一天给吹感冒了。开发商怕我报道出去影响他们二期楼盘销售,还推搡我半天,差点围攻我。哎,不说了,昨天真是倒霉。”程澈说:“下次报道这种事尽量不要亮明记者身份,太危险了。”凌晨说:“我现在才体会到前辈说的‘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就是在危险面前依然紧紧把照相机搂在身前与之共存亡的勇气。我发现我深深爱上记者这个职业了。” 前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们身后,一向严肃的前辈这次居然面带笑容地说:“程澈你的那几篇关于书报亭的稿子引起了比较大的影响,好多读者打电话来提了很多非常宝贵的意见。今天主编接到市政府的电话,对咱们报社提出表扬,倾听了老百姓的心声,汇总了老百姓的意见,给政府工作提供了很多思路。听说电视台生活频道还趁着这个热点推出了几档读书类节目和文化类纪录片。程澈,了不起,做的好!”程澈淡淡一笑,“前辈,您做的大新闻数不胜数,您这样夸我我实不敢当,我只是如实报道,并没有创造热点,只是正好赶上热点罢了。”前辈说:“做记者,新闻嗅觉是很重要的,你的新闻敏锐性很不错。”凌晨朝程澈挤眉弄眼,“你呀,就别谦虚了。我还想让老师夸我呢。”前辈卷卷手里的报纸敲了他一下,“你就是上了头条我也不夸你,你不经夸,小尾巴容易翘上天。” 坐在不远处的高洁,听着三人的说笑声,把头转向一边,拿出镜子补妆,鼻孔里哼出几个字,“瞎猫撞上死耗子,有什么了不起!”前辈走后凌晨神神秘秘地对程澈说:“昨天我打探到一个消息,实习期满后咱们三个只留两个。哎,跟你说实话啊,我是空降兵。所以应该是你和高洁之间去留的问题。本来我还担心高洁是新闻专业占优势呢,现在看来谁走谁留还不一定呢。”程澈拿手托着下巴,看着凌晨哭笑不得地说:“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啊?这么关心我的去留哪?”凌晨用力擦了擦已经红红的鼻子,用重重的鼻音说:“那当然,咱俩是好哥们,同一国的嘛!”程澈笑笑,“你是和明徵一国的吧?”凌晨挠挠头,“那是,茫茫人海知音难寻,我寻寻觅觅好久的限量版漫画书,明徵一帮忙就弄到啦。” 程澈她们报社“百姓热线”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本市著名书法家叶平老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日子想要报社帮忙寻找分隔六十多年的初恋情人。 程澈和凌晨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非常虚弱的老人竟然精神了一点,被扶着坐起来之后颤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张纸片,老人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纸片,上面的钢笔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褪色,但仍然清晰可辨一个字“诺”。老人家满是褐色斑点甚至已经有些伸不直的手不住地摩挲那张纸片,他因消瘦而深深下陷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远方,缓缓地讲起了那些久远的故事。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每个人都是湍急河流上的浮萍,停不下,抓不住。她是女子教会学校的学生,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蓝色棉布旗袍,手里总是环抱着一本书,好看极了。因为一次偶然的出手相救,我们短暂但热烈地相爱。那时的我们多么渴望和平,但战争却遥遥无期。她对我说,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她说着从课本上撕了一页纸,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个‘诺’字,然后塞到我手里。谁知当天夜里,部队接到上级命令紧急开拔,离别如此之快,让我猝不及防,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告诉她一声。这一仗一打就是八年,多少次我死里逃生,咬牙挺过来,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再见到她。战争终于结束,我回到与她相遇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我留下来,打听了整整三年都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后来,我安定下来,两年后娶妻生子,就这样一直到今天。十年前我的老伴儿走了,现在我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我想找她,但我不知道她在哪,如果能再见她一面,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窗外大树上最后几片叶子也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摆动,老先生把目光收回来,把书和纸条递给程澈和凌晨,不再说话。 程澈和凌晨走出医院,秋风萧瑟,满眼枯黄,他们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两个人无言并肩走了很久,程澈突然停下来,对凌晨说:“叶老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要抓紧。”凌晨说:“可是我们该怎样入手呢,仅仅写一篇寻人的文章叶老要找的人不一定正好能看到。而且除非一直刊登,否则很快就会被后来的新闻淹没啊。”程澈想了想,“我们在贴吧博客bbs上都发布一下试试。”凌晨一拍大腿,“对啊,报纸的读者有局限性,但是网络遍布全球,上网的人不计其数。咱们赶紧打车回报社跟前辈汇报去,前辈一拍板咱们今天晚上就能开始工作了。” 谁知,所有的帖子文章发出去只是石沉大海,打气鼓劲儿被震撼被感动的人不少,就是没有叶老要找的人,程澈和凌晨都快没有信心了。就在圣诞节那天早上,突然有人打来了电话,自称是叶老要找的人的孙女儿,问别的信息她只说见了叶老的面才能说。程澈告诉了她叶老先生所在的医院。 程澈给在外采访的凌晨打了电话之后就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叶老的女儿在病房照顾她父亲。她眼眶红红地说:“我父亲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从昨天开始昏一阵醒一阵,清醒的时候已经和子女儿孙交代了后事,医生也说我父亲就是这几天了。”说完用袖子擦擦眼泪。程澈宽慰了她一会儿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就问她有没有一个女孩来过。“今天上午有个姑娘说她在报纸上看到我父亲的故事和她去世的奶奶临终前跟她讲的一模一样,于是就连夜买了火车票赶到了这里。”“老奶奶已经去世了?”“嗯,父亲要找的人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不过那个姑娘送来了那位阿姨的遗物。”叶老的女儿从抽屉里拿出几本日记和一封信,“那个姑娘说如果奶奶知道这些东西送到了她想念了一辈子的人这里,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父亲下午一直昏迷,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看到这些。” 也许叶老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也许是还有未完成的愿望让他不肯就这样睡去,他竟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颤抖地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指着那几本日记,用气若游丝声音说:“给......给我。”叶老的女儿伏在父亲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程澈说:“抱歉,我父亲太虚弱了,能不能麻烦你帮他读一下?他也许觉得我太亲近,不太适合倾听这些内容。”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病房的每个角落仿佛都泛着微微发黄的柔和。程澈坐在老人床边,打开那封有点泛黄的信,轻声念了起来。病房里的仪器声好像成为了滴滴答答走动的钟表声,时间仿佛跟着程澈的声音回到了许多年前。 “叶平哥哥:见字如面。我生病了,是那种没有办法治疗的疾病,我的家人们瞒着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瞒着他们,假装不知道。当然人都会死,我不悲伤。我的这一辈子,遇上的男人对我很好,儿孙们很孝顺,我已经很知足了。可是最近我总是失眠,要靠药物才能勉强睡一会,睡觉是为了恢复体力恢复精神,现在睡觉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不久之后我就会长眠,还不如用有限的时间再做点事情,所以我要求出院。我给儿孙们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分配好留给他们的钱和房子,给他们每个人都录了音留了信,我希望我走后他们能尽快忘记我的死亡带给他们的伤痛,尽早回归自己的生活。这一切做完之后我感觉很轻松,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终归是属于我自己的了。我拿出所有的日记本,开始慢慢回顾我的这一生。我发现与其说是记了一辈子的日记,不如说日记里都是想对你说的话。遇上你的第一天,是我生平写的第一篇日记,现在看那一篇还能感觉到当时的自己那种心情,那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一天。后来,你走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来不及和我说一声,在那个年代,分别甚至永别每分钟都在上演,我们都身不由己。我每天记着日记,对你说话,想着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再后来,这座城市也沦陷了,我们举家搬迁去外省投靠父亲的朋友,父亲在颠沛流离的流亡途中病了,在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他朋友的儿子,那个人也就是我的丈夫。战争结束了,我的第二个孩子也要出生了,但我还是习惯每天写日记跟你说说话,给你讲讲我每天的生活。我在想,如果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我会把我这一生都讲给你听。可是现在,我要走了,还没来得及见你,就要走了。叶平哥哥,你在哪里,过的好吗,你是否还记得我,是否像我一样想了念了几十年,是否像我一样会在午夜梦回时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是否像我一样即使老眼昏花,想起你来依然如十八岁那个相信永远的少女。我干了一辈子教师,我是唯物主义者,我知道人死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零,可是现在我热切地期盼并深深地相信人死后灵魂会有去所,这样我还能在那个世界见到你,所以我把这些日记和这封信留下来,如果你有天看到它们,去那边的时候,记得带上它们,来找我,我等你。最近几年,可能因为睡眠质量不好,你已经很久都没有来我梦里了。不过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怕死亡到来的那天,我甚至有些期盼,因为,我快要见到你了。就此搁笔,一诺千金,我们天上见。” 程澈没有管一直默默流着的眼泪,而是把信纸郑重地折起来,放到叶平老先生的手里。程澈透过窗口看到远处的天,竟是红色的,像是来自天国的光。雪夜像是一位宽容慈爱的神,洞悉人世间的所有秘密却又沉默不语,她扣起无名指召唤出无数的精灵飞舞于天地间,带走人世间的所有喧嚣所有浮华。老人抱着信纸和日记本,竟然像小孩子一般呜咽起来。程澈轻轻起身,默默走出病房。 等在病房外的凌晨着急地问她什么情况,程澈低头不语,只是流泪。凌晨把程澈拉在一旁,“你拿到信件内容或者日记片段了吗?”程澈摇头。“哎呀,你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你拿不到这些,光刊登老先生要找的人已经去世,这篇稿子还有什么意义?”凌晨很替程澈着急,“我帮你和叶老商量。”说着转身就要推门而入,程澈拦住他,“不要打扰他。”程澈顿了顿,低声对他说:“我们先回去吧,我跟你慢慢解释。” 路上有些难走,程澈的靴子有些滑,在差点摔倒的时候被凌晨一把抓住,“哎,小心!你在想什么,这么心神不定。”“我想,这篇稿子我不准备写了。”“什么?你不准备写这篇稿子啦?这么好的素材你就决定放弃啦?难道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为了刊登一篇寻人启事?”凌晨有些难以置信,“日记咱们不曝光,但那封信不是你读的吗?你复述出来就好了么。实习期马上就结束了,你虽然上次那个新闻做的不错,但是有了这个,留下来肯定就十拿九稳了。”程澈知道凌晨是为了自己好,她拍拍凌晨的肩膀,“谢谢你,凌晨,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是否能转正。但是今天在医院念那封信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是属于两个老人的时间,别人都无权打扰,更无权将他们的半生想念公之于众,我们有幸见证,却无权参与。今天叶老的女儿说叶老已经只有这几天了,就让他安详平和地走吧,不要再让尘世的喧嚣打扰他了。”凌晨听完程澈的话,若有所思,走了几步之后说:“好吧,听你的。”“谢谢你,凌晨。”“谢个屁,谁让我和你工作久了也熏染上你文艺女青年一文不值的人情味儿了?” “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程澈问凌晨。“小时候我外婆去世,我很伤心,我妈跟我说外婆变成了星星,我就信了,每天仰头在星空中找外婆。”“但愿,另一个世界,是往生净土,所有相爱的人都能重逢。”“但愿。”程澈和凌晨抬头看天,漫天的雪花一季一季,灼灼绽放,万籁皆在,但沉默俱寂。 程澈回到宿舍,宿舍烟雾缭绕,安安佳卉和沈妮儿围坐在小方桌前,面前是热气腾腾的火锅。“程澈,你可是回来了,我们给你打了n个电话。”佳卉说着探起身子往锅里加菜。“我们实在是饿了,所以就先吃了。嘿嘿,不过你最爱吃的我给你藏了。”沈妮儿从桌子底下端出一盘腐竹。程澈闻到火锅的味道才觉得自己好饿,从早晨到现在她一直在医院没有顾上吃饭。火锅吃到一半,沈妮儿提议应该喝点小酒,毕竟是过节嘛。佳卉和沈妮儿穿羽绒服下楼直接提了两件啤酒上来,沈妮儿把宿舍门栓插好,兴奋地说:“同志们,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好,我们一醉方休。”四罐啤酒碰在一起。 也不知喝了多久,她们并排挨着衣柜坐在地下,面前是七歪八倒的空啤酒罐子。大家都醉了,沈妮儿喝着喝着就哭了,哭和师哥的相隔两地,安安也哭了,哭自己在感情中受到的伤。佳卉本来是劝她俩来着,劝着劝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嘟嘟囔囔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三个人哭累了就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程澈也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今天一天她都在流泪,眼泪大概都流完了。程澈一直在喝酒,直到头昏脑涨,眼前一片模糊,她觉得自己像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守着对言念的遗憾和短暂的记忆就离开人世,害怕在天上遇不到言念,害怕即使遇见了,言念也不认识她。她环抱着自己,身体止不住得颤抖。 程澈摸起地上不知是谁的手机,颤颤巍巍按下一串烂熟于心却从来不曾拨出的号码,未等对方开口,程澈就呢喃着说:“言念......我......我好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程澈,是你吗?你喝酒了?”“言念......你快来......我想见你。”“我现在就去找你。等我!” 人为什么喜欢喝酒,大概只有在喝酒的时候,酒灌醉了大脑,理智再也控制不了感情,心才能愈发清晰,没有人喜欢酒,他们只是喜欢醉。 第二天程澈醒的很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沈妮儿也睡在自己床上,一条腿还压着自己。她感觉头依然是昏昏沉沉,嗓子感觉很干,她轻轻把沈妮儿的腿搬开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边喝边回忆昨天晚上的情景,看着一地的狼藉,程澈只能想起昨天晚上她们四个一起吃火锅喝啤酒,其他的镜头却一闪而过,怎么也无法完整连起来。 其他三个还在呼呼大睡,程澈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宿舍,洗漱好之后发现手机屏幕在闪,是明徵。程澈刚接起来就听到明徵那边着急火燎的声音,“你去哪儿啦?从昨天晚上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打沈妮儿电话也没有人接,担心死我了。”程澈掩嘴轻声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们宿舍吃火锅,喝了点酒。”“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你现在方便下来吗?”“好,等我一下。”程澈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跑下楼。铃铃铃......,佳卉的手机响了,佳卉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程澈。”“什么程澈......”“......请问程澈在吗?”佳卉大概酒都没有醒,含含糊糊地说:“和男朋友出去了。”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倒头大睡。 程澈刚下楼就被明徵一把拥在怀里。明徵紧紧地抱着程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以后不许不接电话了,还有,要把你们宿舍其他两个人的手机号码也给我。”程澈笑着摸摸明徵的背,“好啦,对不起,以后我一定注意。”“喝了酒胃肯定不舒服吧,我带你去喝点粥。”明徵揽着程澈往学校外走去。 在去粥店的路上,程澈脚下一滑靴子后跟坏掉了,明徵只好扶着程澈先去街对面的修鞋小摊。程澈坐在小板凳上,一只脚只穿着袜子,明徵怕程澈冷,蹲下来拉开衣服拉链,把她的脚抱在怀里。程澈突然就有些感动,明徵的耳朵被冻得红红的,大概在宿舍楼下已经等了很久了。程澈把自己的手在嘴边哈了哈气又搓了搓,捂住明徵的耳朵,问他:“冷吗?”明徵轻轻把程澈的手拿下来又放进她的兜里,“我不冷,乖乖把手放好。” 第十五章 时光荏苒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长也特别冷,301宿舍的玻璃上结上了厚厚的冰花,因为是周末,所以四人都待在宿舍。凌晨打来一个电话,急急忙忙地约程澈在校门外的麦当劳见。一见面,凌晨就把一张报纸摊在程澈面前,“你快看看吧,这是昨天的报纸。”报纸上的周末特版赫然刊登着一篇稿件,标题是《九旬老人的半生缘》,文章洋洋洒洒地甚至夸张地写了很多添油加醋的故事,最过分的是还明目张胆地曝光了大段的日记内容。“是谁?”“你看看署名!”凌晨用手指指文章右下角,“是高洁!”程澈收起报纸,着急地说:“咱们赶紧去医院一趟。”凌晨不解,“去医院干嘛?”“之前叶老寻人的新闻就引起挺大的关注,现在高洁又爆出这么多事情,叶老的病房外现在一定挤满了记者!” 程澈和凌晨赶到医院,果不其然,叶老的病房外守着早报,晚报,生活报,电视台等多家媒体的记者。凌晨看到高洁,把她拉到一边质问她,“你是怎么拿到日记的?”高洁甩开凌晨,“你们什么也没有拿到,还不允许别人拿到了?”凌晨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怎么拿到日记的?”高洁不耐烦地说:“老人睡着,病房没人,我就拍了几篇。”凌晨气得脸都红了,“你没有经过老人同意就私自刊登?你太过分了!”高洁也不甘示弱,“没有咱们报社,老人可能到闭眼都见不到这些日记!”凌晨双手使劲握拳,怒视着高洁,“你......你就是怕实习期一过你就得走人,你就是嫉妒程澈,才搞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高洁听了凌晨的话怒不可遏,“你再说一遍!”“我再说十遍!”程澈拦住凌晨,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对高洁说:“师姐,你也看到了,你的那一篇稿子造成多大的影响,老人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要残忍地打扰他最后的安宁?”“我残忍?新闻有一半以上来自这世上人的痛苦!记者要是都像你们一样,稿件从哪里来?”一向温和的程澈正色对她说道:“冷冰冰没有人情味儿只有猎奇的稿件,不刊登也罢!” “爸爸!爸爸!”病房里此时传来叶老女儿一声喊叫,随后是家人起起伏伏声嘶力竭的哭声。等候在走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病房那扇紧闭的门。病房里悲戚的哭声让有些记者也感同身受地掉下眼泪,有些记者在跟单位汇报完叶老去世的消息之后收拾摄影器材准备离开,更多的记者还是守在病房外面。过了一会,医生和叶老的儿子走出病房,记者一拥而上,把话筒伸到他们面前,问着关于叶老的各种问题。叶老的儿子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伤中,只是用沙哑虚弱的声音说:“我父亲叶平已经去世,有关于我父亲的日记和信件会随我父亲一起火化,我们家人不接受任何媒体任何形式的采访,恳请大家给我们家人一点空间,感谢。”说着向众人鞠躬。但有几个记者还是不甘心,坚持手举话筒问问题。程澈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为了所谓阅读率收视率这些人竟然穷追不舍地向刚刚痛失亲人的家属提出这些拨动敏感神经的问题,举起摄像机拍下家属痛哭的场景。 有一个记者趁着门开之际,竟然突然冲进病房,对着叶老的遗体拍照。凌晨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个偷拍的记者,“你拍什么呢?你有没有职业道德!”那个记者把相机背在身后,昂起胸膛强词夺理,“我是为了满足公众的知情权。”凌晨不甘示弱,“知情权?那你现在是在侵犯叶平老先生的隐私权!把相机交出来!”有些正义的记者也加入声讨的行列,强烈要求他删除刚刚照的照片,那个偷拍的记者最后无奈地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删掉照片。 程澈和凌晨走出医院,程澈看着凌晨胳膊上刚才推搡中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问他要不要去附近的医院消下毒。凌晨不以为然地说:“离心脏远着呢,没事。”见程澈闷闷不乐,凌晨拿胳膊撞她一下,“还没缓过劲儿来啊?看这情绪低落的。”“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记者。”“你啊,就是被今天的事情影响了。哪个行业都有只顾自己不想别人的人,记者里面也有好有坏,你只是不适合做那种冷眼旁观别人痛苦的记者。我恰恰认为,我们的社会需要多一点你这种有人情味儿的记者。”“我只是怕时间一长,我们见过的痛苦多了,也会变得麻木不仁。”“放心吧,谁变了你都不会变。不是有那句话吗‘我们一路奋斗,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程澈破涕为笑,“我发现,你和明徵有一个共同的本领,任何事情在你们眼里永远都能呈现阳光的那面。”凌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你说起明徵我想起来了,他打游戏输了还欠我两顿饭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咱们中午好好吃一顿,一扫阴霾之气!” 北方的春末夏初,没有了春天的冷冽也未到夏天的暑热,天气很舒服。五一小长假,程澈她们班里组织了一次露营活动,而且特别声明可以带家属。程澈打电话问明徵想不想去露营,明徵连连答应。301宿舍的四个姑娘都是第一次露营,大四才姗姗来迟的集体活动让大家都很兴奋。她们提前两天就去超市采购了野营的零食和装备,除了帐篷是班里统计好数量统一租的,不需要自带。 露营的地方是离市区50公里的景区,大家到达后纷纷表示对这个依山傍水能烧烤能篝火能枕星月而眠,能看海上日出的露营地址表示满意。在班长的安排下,男生快速分成帐篷组和搬运组,女生快速分成后勤组和捡柴组。好一阵热火朝天的忙活之后,终于在日落之前全部就绪,班长按已经拟好的表分配帐篷。程澈以为会把明徵安排到男生帐篷,没想到班长“贴心”地为每对情侣都准备了单独的二人帐篷。看到程澈有些为难的表情,明徵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我可以睡在帐篷外面的。” 大家一起动手烧烤煮串酒足饭饱之后,围着篝火玩游戏。平常班里活跃的同学这时充分发挥作用发明了很多游戏,输了的就要罚酒或选择真心话大冒险。有的男生抱着班里最重的女生跑了三圈,有的要喝下大家为他准备的百味水,有的则要对手机里的第一位异性表白,最神奇的是有一位男生输掉游戏要对自己右手边第五位女生当场求爱,那位女生居然羞涩着点头答应了,气氛一下就被他俩调动起来了。接下来大家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团结一致要捉到在场的几对情侣,明徵一个不留神就被陷阱了,他无奈地选择了真心话。他抽到的问题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谁?”明徵把纸条一折,嘴角微微扬起,“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程澈啊。”有几个男生故意笑着逗他说:“不会是程澈在这里不敢说实话吧?”明徵大方回应,“我说的是实话,程澈在我心里,是第一也是唯一。”听了明徵的话,大家纷纷起哄,让他讲一见钟情的经过。 “中考完我和朋友约好去打球,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老奶奶拉着自己的小狗正在过马路,可能是绳子松了,老奶奶没注意到,只是自己穿过了人行道。这时,绿灯已经亮了,正在过马路的小狗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不知所措地徘徊,因为害怕发出无助的叫声。这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儿走到马路中间拦下正在行驶的车,把小狗抱起来送到马路对面老奶奶的怀里,然后摸摸小狗的头和老奶奶告别后就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隔着一条马路一直跟着她走,却没有勇气跑过去和她说一句话。那天,她的样子就刻在我脑海里,那种感觉,好像我们不是初次相遇,而是久别重逢。我那时的心情有些莫名的开心,但又有些莫名的失落,我不知道多会还能再见到她。” 天已经大黑了,大家静静地听明徵说话,只能听到明徵的声音和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噼啪的响声。火苗一跳一跳,映红了明徵的脸,他望着一个空洞的方向出神,“在高中的一次迎新表演,我居然又见到了她,更不可思议地是我和她被安排在一个节目。我想,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她消失了,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我都会守在她身边。”大家听完,坚持让明徵单膝跪地对程澈表白,明徵没有拒绝,单膝缓缓跪地,拉着程澈的手,认真望着程澈,对她说:“你是坠入凡间的天使。我只愿你一世单纯,游离于世俗之上,这就是我的理想,也是我这一生能给你的最大守护!”程澈眼里有了点点泪光,轻声对他说:“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之前就见过我的事?” 这时,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你们一定要走下去哦!”“程澈,我好羡慕你,我也想有这样的爱情。”有一个平常嘻嘻哈哈的男生此时居然一本正经感慨地说:“我原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我信了。”有人提议不玩游戏,让每对情侣都讲讲他们相遇的故事,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大家一直聊到了深夜,篝火也燃尽了,一干人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能不舍地各自回各自的帐篷。明徵抱了一个防潮垫放到帐篷外面,又从包里拿出睡袋,对程澈说:“你快休息吧,我就在帐篷外,别怕,有事就叫我。”程澈有些不忍心地说:“要不你也睡帐篷吧,半夜会冷的。”明徵坏笑,“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说着快速钻进睡袋背对程澈,“哎呀,别啰嗦,你赶快进去睡。”过了一会,程澈听到帐篷外面好像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拉开拉链一看,果然,下雨了,程澈赶紧叫明徵进帐篷。 程澈和明徵中间放着枕头和背包,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地躺着。“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在懊恼。”明徵转过身看着程澈认真地说:“我懊恼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没有走上前去和你说话。这样,我就比他......,我就排在第一位了。”“明徵,我......”明徵把手轻轻覆在程澈唇上,“不要说了,我懂,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足够满足。”明徵把外套给程澈披上,“快睡吧。” 明徵一直看着程澈闭上眼,直到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他睡不着,而且无比清醒。他无限温柔又心疼地看着程澈睡觉的样子,她微微皱着眉头,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像一个熟睡的婴儿。他用大拇指轻柔地抚平程澈皱着的眉头,然后摸摸她额前的头发。 程澈,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该有多好。我不知道你梦里出现的是谁,但是此刻,在你身边的是我。 这时,程澈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亮了起来,屏幕上的“言念”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看睡着的程澈,伸手拿过手机轻轻走出帐篷。“你好。”“你......是明徵?”“是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程澈说,请让她听电话。”明徵深呼吸一口气,“程澈么?她睡着了。”顿了顿,明徵像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她就睡在我旁边。”“明徵!你对程澈做了什么?!”“言念!无论做什么都是我们两厢情愿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是她男朋友,你是她的什么人?!”明徵一语既出,电话那头的言念陷入长久地沉默。 明徵挂断电话,缓缓走到海边,海面泛起了雾显得阴沉沉的,海浪孤独的哗哗声似乎在低声地呜咽。他拿起程澈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删掉了和言念的通话记录。明徵想海水大概都是海的眼泪,要不海水为什么会和眼泪一样咸。明徵苦笑一下,看着海面,泪水无声滑落。 转眼就是毕业季,佳卉考上了西安一所学校的研究生,安安通过校园招聘找到一份文秘的工作,沈妮儿放弃了家里给安排好的单位义无反顾地去了男朋友所在的城市,301宿舍在吃了散伙饭之后拉着各自的行李箱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四个姐妹并不想哭哭啼啼各自天南海北,潇洒地约定,告别的时候挥手互道珍重。 程澈依然在报社工作,实习结束以后他和凌晨高洁三个人都留了下来,考取记者从业资格证后,再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后就可以成为报社正式在编记者。明徵早早就帮程澈在网上找了租房信息,没想到明徵找的房子全都是三室一厅标准的高级公寓。 和明徵看完房的路上,程澈说:“明徵,谢谢你帮我找房子,但是我不准备租这么好的,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一个月工资只有一千二百块,远远不够付房租。”明徵有些得意地拿出包里的一把钥匙放到程澈手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刚刚已经把那套公寓租下了。”程澈大吃一惊,“那房子一个月租金要四千块!”明徵捏捏程澈的脸,“小傻瓜,你还有我啊,这个公寓离你们单位只隔着一条街,你每天走路就能到。房子宽敞干净,采光很好,小区安保工作也很完善,很安全。”见程澈不说话,明徵有些着急,“你是不是怪我先斩后奏啦?我只是想让你住的条件好点。”程澈想了一下,拉着明徵往回走,“咱们赶紧回去把房子退了。”明徵停下来,“我已经付了半年的租金,而且签了合同,合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退房租金不退的。”程澈突然想到明徵还没有地方住,“你可以住啊!”明徵跺跺脚,“哎呀,程澈,我和你说实话吧,这套房子旁边也有一套房出租,我已经预定了,只不过现在还有人住,得等到下个月中才能搬。”“那你就把预定的房子退了,住这个。” 两个人僵持不下,没办法,最后还是明徵妥协。程澈决定租的房在报社街对面小区,明徵看着充满年代感既不科学又不合理的户型布局,斑斑点点发霉的墙角,开裂脱皮的壁纸,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地板,各个年代各式风格拼凑起来的掉漆划痕的家具,水管斑驳满是油烟的厨房皱着眉头不住地叹气,“这怎么能住呢?这根本不能住。我坚决不同意你住这里!”程澈安慰他,“我哪有那么娇气,我睡眠浅就想住这种不临街噪音小的,而且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从宿舍搬出来也仅仅两个行李箱一个包而已,所以一个人是绝对够住的。”程澈卷起袖子已经着手收拾起来了,“至于这个房间,简单收拾一下看起来就会不一样。”明徵听到程澈轻描淡写的话感觉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切对她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大事情,“简单收拾一下?我感觉只有拆了重盖才能拯救它!不行,如果你非要租这个房子,我就跟你换着住!”看着明徵这么坚持,想要说服他恐怕不太容易。程澈只得耐心跟明徵说:“阿姨昨天不是打电话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想让你回家一趟吗,等你过些日子回来,咱们再讨论这房子的事,你看这样好不好?”说了半天明徵终于勉强答应了,不过还是留下了他房子的钥匙。 明徵不放心程澈一个人,照顾得妈妈身体好了就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返回,他从机场火急火燎地拿上行李打车直奔程澈住处。程澈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明徵,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我不放心你啊。” 明徵边说边走进房间,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地呆在原地,他想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程澈换房间了,他立刻跑到楼道找门牌号。程澈哭笑不得地把他叫回来,拿出拖鞋让他换上,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上。明徵举起水杯一饮而尽就迫不及待地认真打量起这房间,“这墙?!”程澈微笑着回答,“我重新刷了环保漆。”“这地板革?!”“网上买来重新铺的。”“这桌子?!”“原来的旧桌子翻新的。”“这挂画?!”“我画的。”“这书架?!”“房东留下的旧梯子改的。”明徵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程澈只能主动交代,“这坐垫是自己缝的,这收纳袋是旧牛仔裤改的,这花瓶是玻璃饮料瓶缠上麻绳做的,这花是楼下花店买的,这桌布是我的围巾裁的,这树枝是捡的,这茶台衣架落地灯地毯是网上淘的。”程澈一口气说完笑着问明徵,“请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明徵不说话了,从阳台走到程澈对面,他认真地看着程澈,眼里满是笑意和温柔,“你准备了我的拖鞋,光这一件事,就让我感动得不能自已了。” 中午吃饭期间,明徵还是忍不住问,那些大件不用的家具是怎么抬走的。程澈说是林韶正好来看她,于是当了她几天免费的工人。 报社的工作很忙,程澈几乎没时间在家吃饭,遇上熬夜赶稿子的时候,明徵就买好夜宵来报社休息间陪程澈一起吃。程澈每天穿梭在一个一个新闻里,听着别人的故事,目睹别人的人生,她也许就是需要这样的忙,忙碌可以暂时让她不去面对自己、不去怀念从前,不去反复挣扎。《千与千寻》里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不过是想不起来而已。”她不可能忘记,更做不到想不起来,她大概能做到的也就是不会突然想到一个名字而心口隐隐作痛。 她还能做到的就是加倍对明徵好,像一个真正的女朋友那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他。 第十六章 望你忘怀 程澈他们三个实习生终于有资格带着工作牌出入报社大楼,虽然工作牌上依然清晰地写着“实习记者”四个字。用凌晨的话来说,三个备胎终于有机会上路了,被高洁一个白眼呛回来了,“你有没有常识?备胎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替换一下,用完之后要及时更换成原厂胎。就你这破文学比喻水平,十年也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新闻!” 凌晨和高洁依然是互相看着不顺眼,说不了几句话就像两个要爆炸的高压锅。但很明显凌晨口才不如高洁,最后一回合经常是高洁说完扬长而去,留凌晨在原地吹胡子瞪眼像一头暴躁的狮子。 这天凌晨刚和高洁吵完架,前辈让他们去跟进一个医疗纠纷案件,一个病人在手术后一天突然死亡,病人家属坚持自己亲人死亡属于医疗事故,认定是主刀医生在手术过程中有过失行为,要求院方和主刀医生赔偿,已经找了律师。 程澈和凌晨快速收拾好东西分头行动,一个采访死者家属,一个想办法采访院方负责人。中午碰面汇总资料的时候,凌晨说:“这些死者家属虽然很让人同情,但是回答问题几乎滴水不漏,一看就是有高人指点过的,这个医生,凶多吉少啊。”程澈说:“院方建议尸检明确死因,家属不同意,所以是不是医疗事故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不过,既然要打官司,尸体解刨应该是避免不了的了,咱们这几天就密切关注这个吧。” 三天后卫计部门介入,家属同意尸检,让程澈和凌晨大跌眼镜的是,有几家媒体爆出涉事医生有婚外情,对方是该医院的一名住院护士,甚至有两家周刊像是写小说般地创作了很多狗血剧情,还“大胆”推测是因为病人家属在手术前没有送红包,医生才在手术过程中敷衍了事导致了这场悲剧。程澈皱着眉头说:“医生的私生活与这起医疗纠纷有什么关系?这时候爆出这种事,很明显就是有意转移大众视线。”她想了想,对凌晨说:“我们赶快到医院,医疗事故鉴定结论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们刚进医院门诊楼大厅,就看到大厅正中间摆着一个灵堂,十几个穿着丧服的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有院方的人一直在和他们沟通,但似乎没有效果,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凌晨压低声音对程澈说:“这家人找的律师看来对这种案子很有经验,通知了这么多媒体,这种时候,先不管是不是医疗事故,医院就是迫于舆论压力和医院形象也会选择息事宁人。” 程澈和凌晨赶到院方办公室,本来以为一定是门庭若市,没想到只有寥寥四五家媒体关心鉴定结果,院方负责人拿出当时的手术记录,医疗事故鉴定结果等材料,无奈地说:“病人突发死亡是术后并发症,不是医疗事故,不是我们医院的责任啊!”程澈问负责人那现在那位主刀医生在哪。负责人一脸愁容,“现在爆出他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再让他回医院,迫于各方压力,院方领导决定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他不服院方决定,情绪很激动,昨天跟院方领导起了冲突,今天早晨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凌晨说:“那位医生人品怎么样,真的像有些媒体说的那样吗?”负责人有些为难地说:“关于他的私生活,我不好评价。我是和他同一年进的医院,虽然平时没有什么机会沟通,但是我知道他的专业和医术水平在他们科室是数一数二的,主刀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手术,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也没有收到过患者的投诉。每次下乡扶贫义务出诊捐款捐物的,他都是身先士卒。唉,这么一闹,他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凌晨问负责人能不能把那位医生的电话给他们,负责人果断地拒绝了,说这几天记者不断给他打电话逼问他的私生活,他已经快崩溃了,不可能再接受采访了。凌晨说:“他既然是冤枉的,就不应该被大家这样舆论攻击,而且你们院方也不应该背这个黑锅。”见负责人还是有些犹豫,程澈说:“请您相信我们,我们是记者,我们只会关注事实的真相,而不是和事实无关的隐私,我们会如实报道这个医疗鉴定结果。仅此而已。”负责人最后还是没有同意,凌晨不死心,临走的时候悄悄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条上塞到负责人手里。 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谁知晚上负责人居然打来了电话,说他私下和那位医生沟通了一下,那位医生同意接受采访,但只接受电话采访。凌晨和程澈猜测,可能是他们和院方负责人说的话让那位医生觉得他们没有偏见,至少是没有恶意的偏见,还可能他被外界恶意揣测这么久,也想有个地方诉说自己的委屈吧。 电话采访开始,程澈详细问了他关于这次手术的过程,基本和他们了解到的一致,说到红包问题,那位医生激动地反驳:“绝对是无中生有的杜撰!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发誓!我们医生和你们记者一样,这样的工作都是发不了财的,如果发财,那一定是良心换来的。我始终牢记我是一名医生,我做的每一台手术都尽心尽力,对的起我的良心。但是,手术不是万能的,而且手术本身就有风险,这是现在医学水平的局限,不是任何一个医生可以左右的啊!”电话那头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我为了这台手术,连我儿子的生日都没有陪他过。”程澈等他平静了问他有没有什么人能证明当时他拒绝了家属的红包。他想了想说,家属给了他两次红包,一次在办公室,同事可以证明,还有一次在手术室门口,应该监控可以看到。随着采访的深入,程澈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由充满怀疑到慢慢放松下来。采访结束凌晨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他顿了顿,竟然开始主动说起被其他媒体当做重点渲染的“婚外情”事件。 “我和我妻子结婚十二年,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医生这个职业,外表看来光鲜受人尊敬,但到底有多苦有多累压力有多大责任有多重,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忙起来的时候简直是没白天没黑夜,几乎没有节假日,能陪老婆孩子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由于专业特殊性,有什么压力也没办法跟家人说,说了他们也没办法分担,加上聚少离多,我和我妻子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可以聊。去年年底,我妻子和我提出离婚,我同意了,因为我确实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讽刺的是,因为没有时间,我们迟迟没有去办理离婚手续。我和李护士因为经常要在一起加夜班,由于是同行,工作压力大的时候跟她说一说,她能体会我的苦闷也能帮我疏导一点压力。一来二去,我们之间就有了感情,但绝对不是外界猜测的那种肮脏的关系,而是惺惺相惜知己般的感情。对方律师不知道怎么了解到的这些信息,加上媒体添油加醋的报道,我现在的形象已经是一个道貌岸然抛弃妻子草菅人命的混蛋,我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洗清自己了,对于家庭,我的确亏欠,但是这个手术,我问心无愧。” 程澈和他说私生活的部分,因为他们无法核实,所以抱歉不能报道,只能如实将现有可以证明的事实报道出来。医生说有为他说话的一家报社,他已经很满足了。 采访结束,程澈和凌晨去医院核实了那位医生两次拒绝红包的证据。回报社的路上,凌晨有些感慨地说:“我现在有点害怕了。”程澈有同感,“我也有些害怕了。”凌晨看看手中的笔,“我觉得手中的这只笔重千斤。这只笔既能声张正义,也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清白。”程澈同意他的话:“所以,我们在落笔前要慎重再慎重,谨慎再谨慎。让这只笔成为只为事实发言的话筒,而不是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刀。”凌晨说:“咱们这次的稿件虽然有些晚,但迟来的正义终归也是正义。”程澈点头,“咱们今天晚上加个班把稿件赶出来,明天一早给前辈审核过就可以尽快见报了。” 回到报社,凌晨负责整理采访资料,程澈负责写稿。凌晨边看稿边疑惑地问程澈,“咱们既然是为那位医生正名,为什么不连‘婚外情’也一起帮他澄清一下呢?”程澈说:“你忘了咱们今天路上说的话啦?关于他的私生活咱们无从调查,如果有他的妻子或者什么证人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咱们可以再发稿件,但现在咱们是要向大众告知,此次医疗纠纷不是这个医生的过错,至于他的扶贫下乡义务出诊捐款捐物都有记录证书锦旗什么的可以刊登出来。”凌晨一拍脑门,指着程澈说:“你以后一定要时时提醒我,免得我被人三言两语就说服替人家写好话,而不是用证据说话。”程澈收拾好东西,关了灯,笑着对他说:“咱们互相提醒。不早了,快回家吧。”凌晨抬起手看看表,指针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半。他打了个哈欠,“今天太晚了,我去明徵那儿蹭一晚。” 程澈把写好的稿子拿给前辈看,前辈问她,这些内容都经过核实了吗。程澈把相关证明材料的照片或者复印件都拿给前辈过目,前辈点点头表示对她和凌晨的工作表示满意,然后笑着对程澈说:“做好被投诉的准备吧。”程澈不解。前辈摆摆手,“没事,你去忙吧。” 稿件刊登的第二天,报社就收到好几个投诉电话,有的是抗议报社为“出轨渣男”辩解,有的抗议报社颠倒黑白不为弱者发声而是和医院沆瀣一气。程澈和凌晨向前辈求助,前辈嘿嘿一笑,“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这大概就是说真话的代价吧?重要的是你觉得值。你们觉得值吗?”程澈和凌晨异口同声坚定地说:“值!”前辈手一扬,“那还有时间纠结?干活儿去吧。” 三个月实习期结束后,程澈凌晨和高洁正式成为报社正式员工,程澈和凌晨依然是在采编部,高洁却去了广告宣传部。凌晨听到这一消息,开心得一蹦三尺高,“终于可以不用和那个‘大背包’一起工作了。哎,你别说,那‘大背包’最适合的部门还真的非广告部莫属。”程澈问他为什么叫高洁师姐“大背包”。凌晨拍手大笑,“哈哈,因为‘大背包’能装啊!多贴切!”程澈哭笑不得,“你呀!”凌晨破天荒地拿起了抹布开始有模有样地擦拭自己的办公桌,大有辞旧迎新的架势。不用天天看到高洁的凌晨接下来的日子心情大好,工作的时候热情高涨,下班就当大灯泡跟着程澈和明徵蹭饭吃。 有天晚上,程澈开着台灯倚在床头看书。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深夜里这突兀的敲门声让程澈不寒而栗。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口,鼓起勇气问:“谁啊?”门外的人大喊,“快点给我开门!”听声音那人像是喝醉了酒,程澈说:“你走错门了,这不是你家。”谁知门外的人还是不肯走,倚着门边拍边喊,程澈很害怕,因为一道薄薄的门似乎无法阻挡外面的人破门而入。她颤抖地拿起手机拨通物业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程澈把桌子书柜都搬过来堵在门口,当她正要准备报警的时候,门外似乎没有了动静。程澈躺进被子,一夜不敢合眼。 早晨明徵来找程澈,听到是明徵的声音,程澈赶紧跑去开门。明徵看到堵在门口的桌子书柜问程澈怎么回事。程澈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跟明徵说了一下。明徵听完沉默良久,脸上是悲伤的表情,“遇上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真的把我当你男朋友了吗?”程澈有些慌张地解释,“这不是没有什么事吗?而且太晚了,我不想打扰你休息。”程澈刚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她看到明徵脸上迅速黯然下来的表情。 明徵没有说话,默默帮程澈检查了一遍碰锁,然后把桌子和柜子搬回原位。程澈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伤害了明徵,她刚想跟明徵解释。明徵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遇上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会立刻到你身边。听到了吗?”程澈点点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慢慢抬起来抱住明徵。 林韶工作的城市离程澈的城市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林韶周末没事的时候就开车来找程澈。 这一年的秋天因为气候的原因,明徵断断续续地干咳了小半个月不见好。利用周末休息的时间,程澈买了两颗蜜柚,用蜂蜜熬了两瓶柚子茶给明徵送过去。 明徵身上披着毛毯手上拿着纸巾盒给程澈开门,整个人无精打采,他的咳嗽更严重了,似乎还有一点发烧。程澈给明徵量了体温,找出药喂他吃上,给他掖好被子。得知明徵一天都没有吃饭,程澈下楼买了菜和鸡蛋。虽然程澈小心翼翼尽量不打扰明徵休息,明徵还是可以听到厨房程澈忙碌的声音。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从阳台上暖暖地洒进来,明徵闭上眼睛听着厨房里的声音,也许是退烧药的作用,也许是自我催眠,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程澈永远生活在一起,如果能这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程澈,我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她做了她所有能做的,她没有错,她只是不爱你。”梦里的另一个自己说。明徵满头大汗突然被惊醒,心像是被用力抛向井里,深不见底,寒冷入骨。 明徵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跑进厨房,看到程澈在认真拿勺子搅动锅里的粥,他慢慢从背后拥住程澈,在接触到带着程澈体温的毛衣后,明徵觉得自己才可以正常呼吸了。程澈挣脱了几下发现明徵抱得更紧了,明徵把头埋在程澈颈间低低地说:“答应我,不要走。”程澈感觉到明徵额头上依然滚烫,只得轻声安慰他,“好好好,我不走。你还发烧,不要光脚踩在地上,赶快去把拖鞋穿上,我给你盛粥。”程澈半哄半推,明徵才松开手。 明徵坐在餐桌前,看着他面前的两个菜,一个鸡蛋羹,一碗粥,他抬起头看着程澈,眼里水汪汪的,“程澈,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气氛有些尴尬,程澈故作轻松地边收拾灶台边说:“我不是对你好,我是对一个生病的人好。你不想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赶快好起来吧。” 明徵并没有继续程澈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而是走到程澈面前,把背对着自己的程澈转过来,看着程澈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想要一辈子这样,这样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程澈不敢直视明徵,只得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回答,“明徵......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已经想的很清楚,这七年里我没有一刻不想与你共赴白发苍苍。今天你在厨房帮我煮粥的时候,我多想把这一刻变成永恒。答应我,从现在开始,考虑一下,好不好?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林韶来找程澈的时候,程澈用一下午的时间给他讲了她和言念明徵之间的事,林韶听完,沉默良久。程澈告诉林韶,明徵委婉地向自己求婚了,她问林韶自己该怎么办。 林韶叹了一口气,“程澈,在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自己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你从小就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小鸵鸟,看着勇敢坚强,实则逃避是你的直觉。但这一天终究要来,你躲了七年,这一天还是要来。你和明徵的遇见,是你们彼此的大幸,也是不幸。你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先醒过来,打破这幸亦或不幸。时间不是一切的解药,更不是迷药,它是答案,最诚实的答案,它足以击碎任何形式的自欺欺人。程澈,和明徵分手吧。” 程澈在这一瞬间终于懂了,就像失眠一样,越是努力越是睡不着,越想要忘记一个人,那些记忆越是会在心里生出盘根错节的根须。你看不到他的样子,你听不到他的声音,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消息,但是只要想起他,那种感觉永远不会消逝。 程澈走到明徵房门口,深呼吸一口气,敲了三下明徵的门。明徵很快帮她开了门,他还不知道程澈接下来要说的话,高兴地转身要帮程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果汁。在程澈说出:“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的时候,背对着程澈的明徵突然脊背一僵,他预感到了程澈的话。 “明徵,那天你的话我认真想过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就此......分开吧!” 明徵跑过来,抓着程澈的肩膀,有些激动,“不,程澈,不,你听我说。”直到他看到程澈被他弄疼的表情,才松开手。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在说服程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程澈,我们之间很好,我们已经在一起七年了,这七年里我们几乎没有过争执,你对我很好,我也视你如珍宝,七年里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你记得吗?程澈,你记得吗?那些快乐都是真实的啊。我们现在不需要改变,我们只需要延续这快乐就好啊!” 程澈此时很恨自己,因为是自己亲手画地为牢,牢牢地锁住两个本不该在一起的人。她看着那个笑起来和阳光一样暖的男孩此刻像一只颓败的困兽,心如刀绞。 不过,林韶说的对,总有一个人要先醒,一切该结束了。程澈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手掌心,她只能狠心说下去,“明徵,我们从刚开始就是个错误。七年过去了,我不能再伤害你。”明徵跑过来,慌张地抱住程澈,眼里有了泪光,“不,程澈,我们的开始不是错误,你也没有伤害我,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你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七年有多幸福。那天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逼你,你忘记我说的话好不好,我们不要改变,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好吗?好吗?”一大滴眼泪从程澈眼里滑落,她没有去擦,而是用近乎冷酷的声音说道:“明徵,你听好了,你愿意,我不愿意。”直到走出明徵房门,程澈的泪水才汹涌而出,她坐在楼道的阶梯上,把脸埋在两臂中间,低声呜咽起来。 伤害明徵的话,同样深深刺痛着自己。钉在木头上的钉子,太久了,无论是拔出来还是砸进去,木头和钉子都会痛,而且痛彻心扉。 明徵,对不起。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花园,我于你就像是那已经残枯的树枝,只有让你将我连根拔起,彻底铲除,你的花园才可能枝繁叶茂,鸟语花香。明徵,忘了我吧,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我。我希望你好,因为只有看见你好,我才不会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因为带给你的伤害而一遍一遍折磨自己的心绪。 一天在外采访结束后,凌晨小跑着追上程澈,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和明徵发生什么事啦?”见程澈没说话,凌晨也没有坚持问,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你俩是我身边朋友里看起来最靠谱并且最像那种可以白头偕老的一对儿,我还以为我能吃上你俩的喜糖呢。不过,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磕绊,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也挺好。”程澈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明徵,他......最近状态怎么样?”凌晨无奈地叹息一声,“明徵那小子一根筋,刚开始那几天每天一句话也不肯说什么事也不干,就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睡觉,我真怕他憋坏,就经常强制他陪我打游戏。” 程澈心情有些复杂,“凌晨,我和明徵毕竟在一起七年,我这么做真的对明徵伤害很深,放谁身上都不太好走出这种阴影。你是明徵的朋友,希望你一直能在他身边陪他度过这段时间。”“程澈,你放心,我会的。”凌晨有些感慨,“明徵放不下你是正常的,你确实是个好姑娘。”快到报社的时候,凌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程澈说:“我也挺长时间没有见明徵,他回家了,好像他家里出了一点事情。” 第十七章 飞蛾扑火 和明徵分开的半年,报社的工作几乎就是程澈的全部生活。感情不再是生活的麻醉剂,哪一部分在疼,哪一部分正在愈合,她都清楚地知道。她知道她的世界正在下场滂沱大雨,那场所向披靡的大雨正在一遍一遍冲刷着自己的记忆。 有天报社接到群众举报某县污水处理厂乱排污水。巧的是司机王师傅家里有事,凌晨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说自己驾龄已经五年,这么短的距离一点儿问题也不会有。事情发生的时候,程澈和凌晨正在讨论怎样能安全巧妙地暗访到这家污水处理厂。 忽然,凌晨发现不远处的田里有人焚烧秸秆,升起团团浓雾,风把浓雾和黑色絮状物吹到了路中间,能见度很差。凌晨把车速降下来,转头对程澈说:“我回去得写一篇关于焚烧秸秆的文章,太不安全了......”没等凌晨说完,一个急刹车和转弯,车已经冲出路基,驶上一个土坡,大概两三秒的时间车已经四个轮子朝天翻倒在路边的田里。整个过程,程澈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在做场有些逼真的梦,她的头被猛得撞了一下,然后整个世界就静了下来。程澈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像是看到言念远远地走过来,拥自己入怀,喃喃地说:“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不想死啊!呜呜......”凌晨的哀嚎把程澈拉回现实。程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在驾驶舱里倒吊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凌晨,程澈摸摸自己的身体,还有知觉,只是胳膊上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在流血,她判断自己应该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然后赶紧问凌晨怎么样。“我感觉我全身都在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凌晨痛哭。“凌晨,你别哭,你听我说,凌!晨!”程澈只得提高声音打断凌晨沉浸在自己会死的悲伤中,“你听我说,我看到你身上是没有伤的,你不会死。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先出去求救,我们先试着解开安全带。”虽然用一只手撑着,在解开安全带的瞬间,程澈还是重重跌落在了车顶。凌晨心急如焚地说,“我的安全带解不开!怎么办?我好像闻到焦味儿了!车不会爆炸吧?程澈,你先出去吧。咱俩别都死在这儿。” 就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程澈发现由于翻车散落在驾驶舱里的一把工具刀,她赶紧递给凌晨,自己用脚使劲踹门,门已经变形无法打开,她又拼命踹已经有了裂痕的玻璃。几乎是同时,伴随凌晨摔下来“咚”地一声,车窗玻璃竟奇迹般地碎裂。程澈和凌晨挣扎着从车窗里爬出来,确定安全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平静了一会儿他们捡起居然还能用的手机报警。 程澈问凌晨要不要叫救护车,凌晨活动活动身体,居然嘿嘿笑了出来,“刚才觉得哪儿哪儿都疼,现在觉得除了轻微脑震荡应该也没别的事儿,你说,咱们是不是福大命大,今年的‘先进记者’肯定非咱俩莫属。对了,我赶紧给报社打电话跟前辈说明一下情况。”凌晨在“劫后余生”格外兴奋,全然已经忘了刚才在车里的痛哭流涕。 过了一会儿,道路救援车赶到,凌晨看到程澈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神不守舍地望着那辆已经几乎成为一堆废铁的车,凌晨想,程澈大概是吓坏了,一时缓不过来,看见程澈似乎还在心有余悸地发抖,凌晨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程澈披上。 程澈听到凌晨和别人说话的只言片语,“焚烧秸秆”“浓雾”“前面的车急刹车。”“方向盘”“引擎盖变形”“车门挤压”“反光镜压碎”“报废”“不幸中的万幸”。 处理完毕,凌晨走过来对程澈轻声说:“你好些了吗?”见程澈不说话,凌晨有些担心地说:“你不会是有心理阴影了吧?咱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你没必要再害怕了。你在想什么说出来好吗?”程澈听到凌晨的话对他释然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到一句话,‘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凌晨听了程澈的话着急地原地跺脚,“程澈,你不会是吓傻了吧?怎么胡言乱语啊。” 程澈站起来,把凌晨的衣服还给他,深呼吸一口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凌晨,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现在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程澈说完转身离开,凌晨有些懵,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澈已经走到了马路上。马路一百米左右有一个长途汽车站。“程澈,你要去哪儿?”凌晨大声喊。程澈背对着凌晨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也大声回应,“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程澈转过头把两手聚拢在嘴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要!去!找!我!爱!的!人!”程澈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她的衣角飞旋如蝴蝶般起舞,她的长发义无反顾地飘起。 言念,等着我。我要站在你面前,对你说,我爱你。生命何其宝贵,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现在,我把我劫后余生的每一天都悉数交付于你,但我仍觉不够。 当程澈站在北京熙熙攘攘的街头一遍一遍拨打言念的手机号没有人接听的时候,她隐隐的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提醒着程澈,她以为与言念久别重逢的这一刻或许因为来的太久而冷却苍白。 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程澈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她看到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言念”两个字的时候才觉得这不是梦,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她缓缓接起电话,“言念......我是程澈。”“对不起,你应该是打错了。”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请问,您不认识言念吗?这个手机号码是您一直用的吗?”程澈小心翼翼地问,生怕错过对方的一句话。“我不认识你的朋友,这个手机号是我一个月前刚注册的,你朋友已经注销掉这个号码,电信运营商收回再出售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挂掉电话的程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拨出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依依吗?我是......程澈。”依依听出了程澈语气中的不寻常,但还是平静地问,“程澈?你有什么事吗?”程澈知道打电话给依依问言念的消息这本身就是一个荒谬的错误,但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能再瞻前顾后,她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哪怕她程澈要背负一辈子对依依的愧疚。 “依依,你知道言念现在在哪儿吗?请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依依没有想到程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她有些慌乱地回答,“言念去年出国留学了。”“他去哪里了?”程澈焦急地问。“你要去找他吗?”“对,我要去找他,而且我不会再错过他!”电话那头的依依听到程澈坚决的声音,令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将要永远退出言念的生命,她现在甚至连乞求爱情的筹码也没有了,她渐渐握紧的拳头像是她渐渐做出的决定,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去找他,但是有个事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我已经通过言念学校的留学申请,下个月就会去找他,而且......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 程澈听到“订婚”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用刀子划过心上的感觉,连这一刀一刀都变得缓慢而温柔,只因这疼痛是言念给的。 街上来来往往汽车鸣笛的声音,店铺里大声地放着最流行的情歌的声音,过往的行人高声打着电话的声音,程澈什么都听不到,如坠冰天雪地的无人之境,只是安静,只剩下安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失去温度。那些因为想念一个人而辗转难眠的夜晚正在一点一点褪色,那些自己的青春岁月因为另一个人的渐行渐远而正在一点一点苍白,那些义无反顾如烧过的灰烬一样正在风中一点一点消失直到烟消云散。程澈知道,她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星空从此一片漆黑,所有星星都陨落了。 程澈不知道就这样脑袋一片空白地走了多久,路过的行人都在看着这个怅然若失紧紧攥着手机,脸上胳膊上都是伤口的女孩儿,猜测着她发生了什么。 程澈抬头看看古色古香的校门,缓缓步入,想到眼前这一切是言念待过四年的地方,她的眼里起了一层薄雾。程澈走过一条林荫小道,路的两旁是枝繁叶茂高高的树木,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撒在路上,斑斑驳驳。她想象着言念无数次经过这里的样子,他是个不喜欢喧闹的人,他一定穿着笔挺的衬衣,带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耳朵里听着音乐匆匆走过,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没有关系。程澈走过教室图书馆,想象着言念看书时候认真的侧脸和习惯微微皱起的眉头。 言念,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即使就这样远远看着,就已经足够。程澈就这样一点一点走过每一个言念走过的地方,如果此刻能够将这七年的时间重叠该有多好,这样在下一个转弯的时候她发现言念也在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可惜很多事都没有如果,让人心酸。 程澈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着篮球架下大汗淋漓打球的男生,躺在草坪上枕着胳膊微闭着眼睛的女生,还有树荫下并肩坐着的微笑的情侣。言念,你是否也曾像我现在这样,想起我,想起我们之间那仅有的几个片段。或许你早已经忘记,你才能远远的出走,不回头看。 校园广播这时竟然传来《第一次》的钢琴前奏,程澈怔怔地听着,突然就泪水汹涌,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起来。过了一会儿,不远处几个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也围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程澈哽咽地说:“我丢东西了。”大家听到她这样说都松一口气,纷纷自告奋勇,“丢什么了,我们帮你找回来。”程澈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还是不住地涌出泪水,她目光空洞地望着一个方向,“他走了,我再也找不回来了。”程澈的话让大家都为之动容,有两个女生眼眶也渐渐泛红,背过身去偷偷用手抹了下眼泪。大家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就这样坐在她的周围,陪着这个瘦弱肩膀长长睫毛女孩如故事一般的泪如雨下。 这是程澈生命中最长的一次哭泣,耗尽了她所有气力的哭泣,像是透支了她所有的爱的能力。末了程澈站起来和大家微微鞠躬致意,“谢谢你们,现在......我也该回去了。” 言念,我走了,从此,我活在过去,你活在未来,我们将永远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会是幸福的那一个人,而我是永远会祈祷你幸福的那一个人,祝你幸福,祝你们幸福。 几天之后,程澈重回报社上班,报社同事看着程澈有些憔悴与瘦削,以为只是那场车祸的缘故,大家纷纷送上关切,前辈甚至一改往日的严厉,跟程澈说如果需要续假的话他一定会批准。程澈礼貌地向大家致谢,并表示自己很好。 程澈的劫后重生,没有重生,没有言念,只是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程澈每天安静地写稿、采访、加班,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人看的出那些芒刺在心,纹心刻骨的痛。 言念,今晚是平安夜,雪花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终于坦然,不再难过。其实,从前、现在、未来,我一直就是那个孤独的守望者,春天柳絮的漫天飞舞,夏天蒲公英的纷飞飘扬,秋天桂花的落英缤纷,我都可以把它们当我们的那个圣诞夜见证的漫天雪花。言念,是你让我不惧怕一个人的天长地久,也许,就这样想着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是一件难事,我想试一试。眷眷往昔执子之手,忆此就能与子偕老。 元旦这天,报社年会,平常习惯了紧张效率工作的大家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地放松了一把,聚完餐后一行人又去了ktv。领导带头高歌一曲,并笑着“命令”大家必须每人唱一首,大家毫不拘束,纷纷响应。包间里本来是吵吵闹闹热闹非凡的声音,甚至连前奏似乎都没有人注意到,突然有一股清澈的泉水一样的嗓音淌进大家的耳朵,嘈杂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大家都探着头寻找这歌声的来源。只见程澈沉稳地坐在一个角落,双手拿着话筒,眼睛安静地看着屏幕,脸上温柔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让大家有些感动。没有人再说话,整个包间只有淡淡的伴奏和程澈讲故事一般的声音。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 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住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 多盼望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直到下一首歌曲的名称出现,大家似乎才从程澈唱的故事情节里回到现实。领导带头鼓掌,赞赏有加,“没想到小程唱的这么好,真是深藏不露,以后和兄弟单位的唱歌比赛咱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报社人事部门的曾姐大大咧咧地说:“条件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现在还是单身呢。小程,你说说你找男朋友的标准,曾姐帮你介绍。”曾姐拍拍胸脯。曾姐一语既出,大家都附和着表示赞成。程澈大方地站起来,看着大家莞尔一笑,“谢谢曾姐,谢谢大家的好意,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大家表示不信。程澈说:“是真的,我男朋友在国外。”凌晨见状,怕大家再多问,站起来替程澈打圆场,“程澈说的是真的,我作证。” 程澈坐下的时候,轻声对凌晨说:“谢谢你,凌晨。”凌晨往程澈这边挪了挪,侧过头说:“你从北京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没敢多问。你没事吧?你......找到那个人了吗?”程澈默默摇头,“我去晚了,他已经出国了。”“啊?”凌晨有些失态地喊了一声。不过幸好正在唱歌的人有些跑调,大家哄堂大笑,并没有注意到程澈和凌晨的反常。凌晨压低了声音对程澈说:“既然都决定迈出这一步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他呢,或者干脆一张机票天涯海角随他去了!”“因为......”程澈苦笑了一下,“他马上要订婚了。”凌晨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又坐下,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歌词发呆。程澈像在对凌晨说又像对自己,她喃喃地说:“天教心愿与身违,但因为在我的生命中他出现过,所以这般情深缘浅我也心甘情愿。” 要不是凌晨一直嚷嚷着让程澈下班后陪他去百货公司给他女朋友挑新年礼物,程澈都不敢相信一年已经过去了。从北京回来以后,程澈的生活平静得像是一汪湖水,岸上无论春和景明,夏红柳绿,还是秋风瑟瑟,冰天雪地,湖面都毫无波澜。程澈没有在等言念,言念说过天上的星星看似孤独,但是它只要有默默守望的另一颗,即使中间有一光年的距离,即使爱而不得,也是幸福。程澈也没有期望着再见到言念,见到也好不见也罢,他都是她今生今世的唯一了,旁人觉着她孤独,她却觉得幸福。 第十八章 仆仆而来 当程澈下班后在报社楼下突然见到明徵的妈妈,像是半夜深睡中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那种胆战心惊,她有一种梦即将吹弹即破深深的恐惧感。 明徵的妈妈化了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憔悴和病容,她拉着程澈虚弱地坐下来,抽泣了很久才缓缓开口,“程澈,我知道你和明徵已经分开很久了,我也知道现在不应该来打扰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两年前我就查出了病,现在时间到了......”说着她又止不住抽泣起来,程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紧紧握着明徵妈妈已经瘦骨嶙峋的手。程澈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衣着考究妆容精致,自己窘的不知所措,她却依然亲切幽默。想到这里,程澈不禁难过起来,用手背悄悄地把眼眶的泪水抹掉。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徵,他爸爸很早就离开我们了,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这孩子重感情,我要是哪天一撒手走了,他也就垮了。所以阿姨今天来请求你,求你在我走后帮一帮明徵,有你在他身边他才不会对人生绝望,他才不会倒下啊。”明徵妈妈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程澈说。程澈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她不能答应无法答应,但又不忍心斩钉截铁地告诉面前这个已经没有多少日子的母亲最后的恳求,“阿姨,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可是我和明徵之间没有爱情,我们在一起无论谁都不会幸福。”明徵妈妈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让她身体有些吃不消,她开始有些急促地喘息,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适,但这孱弱的声音似乎就是她所有气力了,“程澈,我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根本不爱明徵,难为你陪伴了他这么长时间。如果,我没有得病,我还能陪着他,看着他,有一天会遇到爱他的人,遇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如果你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是绝不会来打扰你的,抱歉我找人打听了你的情况。程澈,人生有它的残酷和遗憾,与爱的人往往背道而驰,与爱自己的人却能相濡以沫。在人的一生中,‘爱’是很重要,但是‘陪伴’和‘相守’更重要。程澈,阿姨求你,求你考虑考虑,不要现在就拒绝,好吗?” 程澈很想帮明徵,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承诺注定不能给,那就不要留任何余地,不要给别人一点希望。程澈抹抹眼角的眼泪,“对不起阿姨,我没有办法骗自己。”程澈只能无情地挣脱开明徵妈妈的手,“我得回家了,阿姨,抱歉,您好好保重身体。”程澈说完起身离开,路过远远站着明徵妈妈的秘书身边低声说,“李姐,明徵妈妈情绪很激动,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吧。”身后不断传来明徵妈妈抽泣的声音,程澈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走出报社门口。 从那天起,程澈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内心的不安让她始终无法安然入睡。 人的一生中一定有一个人,虽不爱,但不忍。 两个月后,程澈接到明徵妈妈秘书李姐的电话,了解到这两个月关于明徵家里发生的那些翻天覆地。明徵妈妈一个月前病情恶化,在临终前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了明徵。近几年市场行情不好,为了维持公司的运转,明徵妈妈只得把一大部分的股权拿去质押融资。生病之后虽然坚持打理公司业务,但毕竟力不从心,公司的运营每况愈下。现在她走了,债权人供应商组团讨债,穷追不舍,整个公司群龙无首,内忧外患。明徵妈妈真的是很了解儿子,她一走,明徵悲痛到崩溃边缘,精神几乎都垮掉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根本无心过问公司的事情。树倒猢狲散,剩下的股东心怀鬼胎,内斗不断。高层和普通员工跳槽的跳槽,走人的走人,大家都清楚这个公司破产清算只是时间问题了。 程澈放下电话,她能想象到明徵现在的样子,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这个曾经全身心爱过她保护过她的男孩,此时一定过的无比艰难。程澈无法做到置之不理,更无法做到置身事外,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现在也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程澈风尘仆仆赶到明徵家门口,按了好长时间门铃才有人开门。门里站着的那个人程澈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瘦的不成人形,胡子拉渣,头发应该很久没有理过了,穿着宽大的毛衣,手里拿着酒瓶,眼睛里全是血丝。看到程澈,明徵先是一愣,随后就要关门。程澈用力推开门,进门后一把夺过明徵手里的酒瓶。明徵并没有与程澈争论,而是随手又拿起桌上的另一瓶酒,踉跄着走到落地窗前靠窗坐下,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屋里是浓浓的酒精味,不止桌上,地上沙发上都是东倒西歪的酒瓶。 程澈走到明徵身边,蹲下来,看着那个曾经明亮如阳光般的男孩,现在却如此潦倒颓丧,心如刀割。程澈扳过明徵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心痛地说:“明徵,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程澈啊。”明徵并不看她,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仰头喝酒。程澈去夺明徵的酒瓶,却被明徵一扬手推倒在地,程澈爬起来又去夺,两个人在拉扯中酒瓶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红色的酒花四溅,触目惊心。明徵睁着通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喊,“你为什么来找我!?看我可怜是不是!?你们都给我走,我不需要任何人!”程澈反手打了明徵一巴掌,“明徵,你醒醒啊!再这样下去你就毁了!”一巴掌没有打醒明徵,他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毁掉?我吗?一个没用的废品还能毁到哪儿!”说着他转身走向卧室,光脚就那样一步步踩在碎玻璃上。程澈哭着跑上前,拉着明徵的胳膊,“你的脚受伤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明徵扯开程澈的手,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踩着血脚印走进卧室。 “啊”,随着程澈一声痛苦的喊叫,明徵用力关掉的卧室门被程澈夹着的手指弹开了。明徵终于回头,紧张地跑过来把程澈的手指拿起来仔细的看。程澈的手指红的很厉害,而且已经肿了起来。明徵慌张地跑出卧室,从冰箱里拿来冰块用毛巾包起来给程澈敷在了手指上。 程澈看着明徵小心翼翼的样子,大颗大颗冰冷的眼泪砸在了明徵满是青筋的手背上。明徵一怔,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程澈。 程澈把冰块放在一边,蹲下来抬起明徵的脚。明徵的脚底已经满是血迹,根本分不清伤口在哪里。程澈给李姐打了电话,拜托她帮忙找一个医生来家里包扎。 李姐和医生赶到,明徵并不配合,摔东西不让医生靠近,像是一个受了伤反而更危险的野兽。医生束手无策,李姐建议强制给明徵打一针镇静剂让他安静下来。 程澈摇摇头,她走到窗边的钢琴前,坐下来,揉了揉已经发青的手指,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缓缓地弹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那首《canon》回荡在偌大的房子里。明徵慢慢镇静了下来,他怔怔地听着,然后顺着落地窗滑坐在了地板上。医生给他消毒包扎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无神。 明徵太虚弱也太疲惫了,医生给他输上营养和镇定的药水之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姐离开的时候对程澈说:“程澈,好姑娘,谢谢你能回来。现在,明徵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能让明徵再活过来,我代寇总谢谢你了。” 程澈没有说话,她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明徵离不开自己。而自己那些舍不得的放不下的坚持着的终于像最后一班鸣笛而过的火车,顺着命运的轨道,渐行渐远,她孤独地站在空旷的车站,怅然若失。 已经一天一夜了,明徵一直在睡,好像永远不会醒的样子。程澈熬了粥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摇醒明徵,低声对他说,“喝点粥再睡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胃里空空的对身体不好。” 见明徵微微睁开眼睛,程澈扶明徵坐起来,把枕头放在他背后让他靠着。程澈舀起粥,吹了吹,喂在明徵嘴边。明徵嘴已经干的裂开有了血丝,他乖乖喝了一口粥,突然像个小孩一样大哭了起来。程澈放下碗,抱着明徵,像抱着一个无助的婴儿,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恰恰是没有眼泪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妈妈去世到现在,明徵一滴泪也没有流,他成了能走动而没有灵魂的躯壳。 明徵哭累了又是昏天黑地的睡。程澈和报社请了长假,怕明徵再出什么意外,每天都守在他身边。 程澈必须这么做,明徵在她的年华里,壁炉一般温暖着她潮湿的心,爱她守护她,让她乐观,教她坚强,现在,她无法不管他,她不能不管他。 程澈晚上就睡在明徵卧室外面的沙发上。半夜,程澈被“咚”的一声惊醒,她跑进明徵房间,看见明徵掉在了地上,弓着身子,手紧紧捂着肚子,满脸的冷汗,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程澈慌忙问他:“明徵,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吗?”明徵不说话,只是脸色苍白,痛苦地呻吟。 半夜的急诊充斥着各种令人心悸的声音,程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她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明徵被医生从急救室里推出来。 医生说明徵是过度酗酒引起的胃出血和食道灼伤,肝脏指标异常,怀疑肝脏也有损伤,建议住院治疗。 明徵输着液在熟睡,程澈接到李姐的电话,李姐听到程澈在医院,大吃一惊,然后说见面聊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李姐赶到医院和程澈说了明徵妈妈公司现在生死攸关的现状。明徵妈妈当初的股权质押现在到期未能偿还另一家公司的借款,而当时和明徵妈妈承诺共同还账的几个股东却翻脸不认账,坚持当时明徵妈妈是以个人的名义进行的股权质押,公司和自己并没有连带担保责任。如果对方公司上诉,判决下来明徵妈妈的股权要变卖偿还借款,不够偿还的话,那明徵继承的股权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连财产都要被冻结拍卖偿还债务。现在另一个大股东已经摩拳擦掌,和那家借款公司私下联系了,明摆着要夺明徵妈妈的股权,将她一手创建的公司改朝换代。而且现在公司的各项事务全是由这个股东来经营管理的,李姐作为明徵妈妈之前的秘书,已经被安排到外围,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了。李姐心急如焚,急忙去明徵家找明徵,没想到家里没人,给程澈打电话才知道了昨晚的事情。 李姐看着病房里憔悴消瘦正在熟睡的明徵,又无可奈何地让程澈尽快拿个主意,这些股东可都不是吃素的。 明徵傍晚的时候醒了一会,程澈小心翼翼地大概说了一下现在公司的情况。明徵听完突然干呕了起来,最后竟然呕出了血丝。病房外,医生对程澈说明徵有点抑郁的倾向,他本来就有消化道溃疡和出血,所以尽量不要刺激他,病情恶化如果造成胃穿孔那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程澈坐在病房外走廊里冰凉的长椅上,想了很久,然后拿起电话说:“李姐,麻烦您帮我约律师吧。对,越快越好!” 程澈见到了律师,律师经过多方调查取证,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突破口。但律师建议最好的方法是和解,也就是偿还明徵妈妈股权质押的借款,先把股权拿在手里,这样明徵就还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这样才能有话语权和主动权,要不然战争游戏还没开始,就已经被踢出局了。律师建议他们想想办法,如果实在筹不到钱,再考虑第二方案。 李姐说明徵妈妈过去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要不要她试着打电话问一下。程澈当下就否定了李姐的提议,因为明徵妈妈生意上的伙伴有很多也是和其他股东有联系的,现在他们筹钱赎股权的事一定要快而安静地进行,不能走漏风声。 程澈站在医院花园里,看着住院楼10楼的灯光,明徵还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她没有犹豫,拨通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说:“爸爸,请你帮帮我。” 半个月后明徵病情好转了一些,已经能喝一点清淡的流食,但是睡眠依然不好,要靠安眠药来维持。程澈坐在明徵床前看见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叶片照在被子上的一道道光,她轻轻抬头帮熟睡的明徵抚平紧皱的眉头,轻声说:“明徵,会越来越好的,我们的第一仗,已经赢了。” 明徵的身体在慢慢好转,慢慢痊愈,程澈又开始带他去做心理咨询。程澈把医生开的抗抑郁的药偷偷碾碎了放在粥里,偷偷收起明徵妈妈的照片,偷偷慢慢减少安眠药的剂量。她把窗帘床单桌布都换成了色彩明快的暖色调,每天把家里的花瓶插满鲜花,每天开窗透气,每天都给明徵弹奏钢琴曲。明徵情绪激动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开始说话,只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和自己说话。 程澈接手公司,开始了和比他大很多岁的老谋深算的其他股东的斗争和公司内部大刀阔斧的改革,李姐帮了她很大的忙。她没有时间循序渐进,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几乎是用拔苗助长的方式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她像是一条鱼突然间被冲上了岸,没有时间挣扎恐惧,为了明徵为了公司,必须在窒息中学会呼吸,在血肉模糊中磨出可以走路的利爪和一招锁喉咬断敌人的獠牙。 程澈管理公司,需要一个身份,这个身份就是明徵的太太。 她其实知道,自从遇见言念的那一刻,她程澈的命就已经定了,不会再爱上别人。即使有一天到了奈何桥,她不需要喝孟婆汤,因为无论喝多少,都不会忘记那个人。她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她程澈的爱情就是这样,心不由己,终身就此误。既然无法和言念天长地久,那好像和谁共度余生真的就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好像和谁在一起,都一样。但是,现在明徵需要她,需要她做他的太太。 第十九章 韶华倾付 车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铺天盖地,像是占领了这个城市的白色精灵,这个城市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路上的行人也因为这难得的雪变得欢乐起来。 秘书苏珊从车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一滴泪慢慢溢出程澈的眼帘,静谧地落在她手里的文件上。苏珊是个伶俐聪慧的姑娘,她知道此时要保持安静,不要试图安慰。她只是疑惑做程澈的秘书已经三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多愁善感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在苏珊的印象中,程澈干脆利落杀伐决断,是那种标准的女强人,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即使有时应酬到很晚,有些微醺的她,依然没有一丝倦容,头发一丝不苟妆容整洁脊背挺直地坐在车座上。她几乎是她的偶像。程澈滴落的眼泪,让苏珊突然意识到她不过也才三十岁而已,她也曾经有过二十岁,那种普通人的二十岁。 一个急刹车让程澈和苏珊都猛地回到了现实,司机师傅回头对程澈连声抱歉,“对不起程总,前面有车急刹车。”程澈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了的文件,“没关系,下雪天路滑,你慢点开吧。” “对了,苏珊。调查结果怎么样?”程澈微微侧身问她。苏珊迅速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经过我们私下了解,林经理确实见过创信公司的老总,并且答应创信会带几个重要客户过去,但是现在双方应该还没有达成最终的协议。”程澈脸色黯淡了下来,顿了顿,对苏珊说:“你一会儿打电话通知林经理明天去外省参加为时一周的行业博览会,明天一早帮我约见这几个客户,让邱副经理也去。”“那林经理回来怎么说?”“在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他办公室桌上的解聘书。”“理由呢?”“让林经理半年前的那笔回扣东窗事发吧。”苏珊点头,“程总,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片刻,程澈叹了一口气,“记得那时候,我刚刚接管公司,年纪轻不服众,林经理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他是一位很好的将才,我给了他这个领域的最高的职位,可惜,他有了不符合他能力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很危险。” 程澈不再说话,转过头再次看向窗外。 车开到小区门口,程澈说:“不要开进去了,我走一走。”小区的物业很尽职,已经扫出了一条道路供业主走路,可是雪下得太大,扫好的道路立刻又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程澈的高跟鞋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 有一对儿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在雪地里玩,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很认真地对大人说:“爸爸妈妈,雪是不是甜的啊?”她的爸爸妈妈蹲下来帮她掸掉手套上的雪,笑着问她:“为什么你说雪是甜的呢?”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说:“糖也是白色的啊。” 程澈问自己,雪究竟是不是糖呢,为什么在自己的记忆里,雪真的就是甜的呢? 年轻的爸妈被小姑娘的话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妈妈对身边的丈夫说:“琪琪今年六岁了,还没有见过下雪呢。” 这个城市,六年没有下雪了。 已经六年了吗?自己和明徵已经结婚六年了? 当初明徵出院后,程澈接管公司,几年时间公司渐渐驶上正常轨道,还了爸爸借的钱,又从几个股东手里收购了一部分股权,公司安全了,明徵安全了。 程澈提了几次想要把公司还给明徵,明徵都没有答应,这个事情就慢慢耽搁了下来。自从六年前明徵生病后,他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爱说话了,不再弹钢琴,不再讲笑话,自己不怎么笑,也不再逗程澈笑。 心理医生对程澈说,如果能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可能对明徵的情绪会有正面的作用,于是明徵在小区附近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规模不大,但是至少是他的兴趣所在。 正想着往事,程澈一走神,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的一瞬间被人扶住。原来是明徵。他有些责备地问程澈,“天气又冷地上又滑,怎么不让司机送到地下停车场,要不是我在窗前看到你,摔一下可怎么办?”说着把手里拿着的披肩给程澈披上。程澈见明徵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就跑下楼来,她脱下披肩又给明徵披上,“你穿的太少,把披肩披好,我穿很多,我不冷的。”明徵和程澈就这样互相搀着往家走,像是一对真正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夫妻,可以相扶到老的那一种夫妻。 这天,程澈坐在办公桌前,苏珊敲门进来,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程总,这是广告部提交的预算。”程澈看着文件,纤长的手指却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扣办公桌面。苏珊知道,这是程澈不满意的时候的动作习惯。苏珊观察着程澈的脸色,但是她惊奇地发现,程澈脸上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我给你说个事,公司困难的时候,打广告没有钱,可是不打广告产品就没有知名度,没有知名度消费者就不信任,这样销量就上不去,资金也回不来。所以,那时候为了打广告,我没办法了,只能想些旁门左道,就是那种既能达到广告效果又能少花钱的办法。只有一家公司没有直接拒绝我们,两种完全不挨边的产品,要在一个广告中同时出现,并且达到双方都满意的效果,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程澈指指桌上的预算,“那时我们只有这个广告费用的五分之一。”她笑了一下,“可能人在巨大的压力下就会想出绝处逢生的办法。我亲自参与设计,没想到,这个广告获得了很大的好评,也收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程澈合上文件夹递给苏珊,“这个预算太高,砍掉三分之一,告诉他们,广告最重要的是创意,不是拿钱堆出来的就是好广告。” 苏珊惊奇地看着有一点感性的程澈,这种她从来未曾在程澈身上看到过的情绪。那种情绪,像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无比艰难地走过黑夜,然后和遇到的人云淡风轻地讲述自己见到的日出很美。 程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收到了安安打来的电话,安安要结婚了。即将要结婚的安安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幸福感。这一次,大学宿舍的四个姐妹,终于要在毕业七年后再次相聚了。 安安婚礼那天远在澳洲读博的佳卉和一毕业就随师哥回了家乡福建的沈妮儿都来了,佳卉依然是学无止境的女学霸形象,而沈妮儿一改大学时候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性格,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大家说话她也很少参与,只是安静地听着。程澈知道沈妮儿的情况,师哥在去年突然查出恶性肿瘤晚期,沈妮儿没有放弃师哥,她把他们存的结婚的钱全部用来给师哥看病,师哥的父母身体都不好,沈妮儿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师哥,几乎是白天公司夜晚医院地连轴转,谁也无法想象,从小洋娃娃一样养尊处优的沈妮儿是怎么样扛起这些的。 程澈避开大家,悄声问沈妮儿最近情况怎么样,沈妮儿瞬间黯然失色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程澈握握沈妮儿已经粗糙的手,关怀地说:“压力大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出来就会好一点,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程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治疗费你有困难的话,我这里还有....”沈妮儿伸手抱了抱程澈,有些感动地说:“谢谢你程澈,真的。上次你打给我的那笔钱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沈妮儿,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不要和我计较这些,你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沈妮儿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程澈,没有时间了,医生已经说了没有时间了。”程澈对沈妮儿的悲伤感同身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呢,她心疼沈妮儿,她无法鼓励她坚强,更无法劝她放弃。 安安的婚礼办的很隆重,很唯美,婚礼现场布满了紫色绣球花,那是安安最喜欢的花。新郎是一个安静儒雅有条不紊的人,彬彬有礼地照顾到了每个来宾,他周到而礼貌地帮安安挡酒,看着安安的眼睛充满了温柔。 安安敬完酒回到程澈她们那一桌,高挑的安安穿着金色敬酒服,头发高高地盘起,很美,很幸福,和帅气儒雅的老公站在一起,一对璧人,佳偶天成,那是童话书里的最后一页,所有女孩梦中最爱的一页。 如果爱情都能像童话故事,无论经历多少曲折,流过多少眼泪,只要知道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幸福的那么一天,该有多好。 安安斟满酒杯,举杯要敬宿舍的其他三位姑娘,话还未出口,眼里却已闪烁着泪光。大家本来想安慰安安,结果都止不住啜泣起来。来的宾客都只当这几个大学闺蜜久别重逢喜极而泣,没有人知道那些她们陪着安安一起走过的青春中,那些心酸近乎苦涩的日子,没有人知道这些想要活成吟诗作画的林黛玉的姑娘们是怎么样淬炼成人情练达的薛宝钗的。 佳卉擦干自己的眼泪,又制止大家继续的哭泣,破涕为笑,“好啦好啦,咱们都不哭了,我精心描的妆都花了,我还指着在安安婚礼邂逅帅哥呢。”大家抹干眼泪,四只高脚杯清脆地碰在一起,祝安安,敬青春,敬自己。 对面卧房的灯已经灭了,明徵应该已经睡了。程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轻轻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悄悄走出卧室。她走到书房,拧开暖黄色的台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缓缓翻开。 静谧总是令人烦恼的,至少是令程澈烦恼的,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雷厉风行像一个真正的女强人一样重新收拾旧山河,在商场这个战场游刃有余挥斥方遒,认真努力精疲力尽,这是令程澈踏实和安心的精疲力尽。只有静谧是可怕的,静谧像一个孜孜不倦自以为是的人在不知趣地和她叙旧。她逃不掉。如影随性。 就允许自己脆弱一下吧,程澈轻轻写下,“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可奈何闭上双眼梦见的和睁开双眼看到的竟不是同一人。” 她不是机器,她无法关掉开关拔掉插销,她可以临危受命咬牙顶住摇摇欲坠黑云压城的公司,可以无微不至照顾着明徵,也可以让自己和明徵白头偕老,但是请允许她对自己说说话,那个本来的自己说说话。 程澈一直以为,原本以为《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自己商量过了”是最深刻的孤独了,现在她懂了,“和藏起来的自己说话”才是最彻底的,近乎绝望的孤独。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书房,程澈慢慢睁开眼睛,又是一个大晴天,又是一个早晨。她无奈地笑了笑,坐起来揉揉压麻的双臂,生活还要继续,她还要上班,她还要开会,她还要去应酬,还有很多人等着她发工资。 程澈看看桌上的表,已经很晚了,大概再有十五分钟,司机和苏珊就会准时等在楼下了。明徵一向起的晚,摄影工作室也是下午才营业。 程澈干脆麻利地回归到每天的状态,洗脸刷牙化妆盘头,烤面包热咖啡,香水一喷,高跟鞋一穿,程总回来了,她可以出门了。 程澈在车上听苏珊汇报了今天的日程安排,刚走进公司大楼,就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推了个趔趄,幸好苏珊及时扶住了她。没有得逞,那个男人又骂骂咧咧地冲上来,苏珊大喊保安。保安冲上来架住闹事的人,正要往门外拖的时候,程澈说:“等一下。”程澈定睛看了一下那个男子,是她第一次大刀阔斧改革的时候裁掉的一个部门经理。 男子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上班时间本来大厅人就来来往往,这样一来,迅速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程澈不慌不忙地反倒在大厅接待角的沙发上坐下了,她挑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康卫成吧。我听你刚才骂我的话,是有点恨我的意思。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男子不修边幅,唾沫横飞,用手指着程澈,“亏你还记得你做过的亏心事!你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你辞退了我,我没有了工作,我老婆就跟人跑了。”苏珊对保安说:“还不赶快把这个满口胡言的酒鬼拉出去!”程澈平静地说:“苏珊,让他说。”“我这几年过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害的,你用尽手段卑鄙无耻,篡权夺位,别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爬上这个位子的,我清楚的很呢!”程澈听到这儿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对他说:“嗬,你清楚的很?看来你是个明白人了。”程澈面带微笑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在我看来,你并不是明白人,而且就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像一摊无用的烂泥。”程澈收起笑容,走到他面前,声音低了下来眼神却凌厉地看着他,“康先生,你被辞退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你和乔总做假账转移公司财产被我发现。我体谅你是乔总的下属,你受他胁迫,我把它解释为胁迫,我只是辞退了你,没有在公司宣布这件事情,就是不想让你走出这个公司后无处可去。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在离开一个公司后无路可去,我认为你不至于无路可去,但是我很遗憾,你还是无处可去。你爱人的出走,恕我直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还是认为我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不幸,那我跟你道歉。但是康先生请你静下来想一想,我也许是半路绊了你一脚的人,但你自己是那个爬在原地撒泼打滚不肯继续向前走的人。”程澈的话让康卫成冷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程澈。程澈抬手看看表,“康先生,上班时间到了,如果你现在的生活确实很窘迫,我乐意提供帮助,你可以等酒醒后到人事部应聘,相信专业的人事部经理会给予你职位,当然是和你能力相符的职位。毕竟,人终究会过上和自己能力相匹配的生活,康先生,从头再来过吧。但是......自己的东西,叫拿,不叫夺!明白啦?!”程澈回头对围观的人群致意,“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请散了吧!” 随后程澈和苏珊离开大厅坐电梯上楼,苏珊小心翼翼偷偷观察着程澈,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她像往常一样,交代工作,逻辑清晰,精明干练。 生活似乎就要这样下去,不过生活就是一场巨大的惯性不是吗?程澈有时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其他车,脑海里会突然想到电影里的场景,车开着开着,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二十年后”四个字。 这样的想象让程澈毛骨悚然。 第二十章 十里洋场 程澈不喜欢饭局,可是“程总”却有很多饭局要参加,现在的“程总”已经深谙酒局文化。从开始公司有难处她求别人,到现在别人求她,或者是势均力敌的公司寻求强强联合,都离不开那圆圆的饭桌和推杯换盏之间。 程澈现在几乎不会喝多,因为真正的高端饭局不会有人醉酒。 程澈一进包间环顾今天到场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今天的饭局为她而设,是有人做桥梁要向她讨捷径来了。对方老总人品欠佳,业内诚信口碑不好,公司还有一堆理不清的账,程澈不会和这样的人做生意。今天吃的不是饭,是局。既然有人做局,那她程澈今晚要做的就是要破局了。只不过,中间人也不好轻易开罪。程澈和苏珊对视一眼,然后彼此心知肚明,程澈微笑着落座,并没有流露什么情绪。 “备酒容易请客难,今日各位能赏光,吴某三生有幸,在下先敬各位三杯酒。”今天的东道主吴总说话间已经三杯下肚。酒就是好东西,可以让人在顷刻间熟络。 吴总在生意场上是有些威望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吴总会和供应商熊总结识,并愿意放下身段,请了几个其他行业的老总为熊总攒这样的局来帮助他获得与程澈公司的合作。 还在各自互相递名片寒暄恭维的阶段,程澈收到了信息,“吴总早些年和熊总合作,熊总到现在还不上吴总的钱,吴总公司资金链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就做中间人让熊总拿下程澈公司的订单,将预付款直接还给他以解公司燃眉之急。”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程澈心里说,脸上却看不出心事。于是,在饭局的后半部分,吴总“无意”关心起程澈公司的项目,然后“适时”将熊总介绍给程澈,熊总也很识时务,和坐在他和程澈中间的吴总换了位子,表示对程澈公司的项目很感兴趣,并在桌下用手指做了一个数字。价格给的很合适,可以说是非常合适,比她正在谈的另一家要少10%。 程澈故意后悔不迭地叹气:“哎呀,你看我,还是年轻没经验,慌慌张张就和对方签了合同,要是早遇到熊总,不就可以省了一大笔钱了嘛。”程澈有些娇嗔地对吴总说:“吴总,都怪你,怎么现在才请我和熊总吃饭,现在好啦,我和别的公司合同都签了。一切都晚啦!我的损失,咱俩下次合作你得赔我!” 吴总没想到,生意没谈成,却被程澈谈笑间倒打一耙,只得顺着程澈的话说:“是啊,怪我怪我。不过,据我所知,你和宏远也只是定了意向,未真正签合同吧?所以及时悬崖勒马,也不算是真正的损失。而且熊总给的价格,应该是很有诚意了。” 程澈眉毛一挑,眼神慧黠地转了一下,直视吴总语调却很调皮,“怎么,吴总在我们公司有情报人员?”这一下问得吴总有点神色紧张,连忙摆手,“程总哪里的话。这件事,本来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君子好成人之美,熊总和你都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们能共惠双赢。”程澈咯咯笑了起来,她笑的优雅却也咄咄逼人,“跟您开个玩笑,看看你,还当真了。”程澈给吴总和熊总都斟满酒杯,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吴总,熊总,合同确实是已经签了,损失我也认了。我年纪轻没什么经验,又没有什么生意上的慧根,不求公司在我手上有多强大,我只想把我先生妈妈留下来的一点产业好好延续下去,别几十年后天上见到她无颜面对就行了。吴总您是业界前辈,以后还要多多提点我。我先干了。熊总,这样吧,下次,下次的项目订单咱俩一定签,一言为定,有吴总为证。” 程澈把话都说这儿了,吴总和熊总只得陪着笑脸将酒喝了下去。酒局快结束的时候,熊总带着的一个秘书一样的小姑娘突然跑了出去,大家只当她是喝多了酒去卫生间了。 只有程澈看清楚了,因为她和熊总的座位挨着,在桌子底下,熊总摸了一下这个姑娘的手。程澈知道,这个姑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饭局,并且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不是情愿的,而且是第一次受到这个熊总的骚扰。程澈心里说,这个人渣。 程澈借口补妆,进入女洗手间,看到那个姑娘在化妆镜前怔怔的,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第一次陪老板出来吃饭?”程澈边洗手边问她。小姑娘没想到程澈也来洗手间并且直接了当地问她。小姑娘点点头,泪水却溢了出来,怕程澈看到,背过身赶紧抹掉。 程澈在化妆镜前补涂口红,然后说:“以后别参加了。”小姑娘没想到程总会跟她这样说,显然是她目睹了一切。“你来公司时间不长吧?”“一个礼拜。”“那熊总为什么要带你来呢?”“熊总说我学历高,聪明懂事,前途无量。”“你是不是觉得在同一批实习进公司的人里,你被选中自己还蛮幸运。”“有一点。”“那经历刚才的事之后呢?”“程总,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现在我的脑袋都是嗡嗡的。”“如果你的脑子里有个人在说服你,没事的,这大概就是正常的酒局,被摸一下没有什么,但可以对你的升职有帮助。你要否定这个声音,你接受了熊总今天的行为,下次他会假装喝醉揽你的肩,再下次会借着酒劲将脸凑上来,下下次,饭局完他的车会直接开到酒店。想清楚,暗中已经标好的价格你要不要付?” 饭局结束,吴总帮程澈绅士地开了车门,并嘱咐司机小心开车,秘书照顾好程总。 程澈坐在车里,苏珊想了想,但还是问出了口:“程总,您为什么允诺熊总下个项目会合作。您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吗?”“吴总,我不好直接拒绝,因为以后还会有合作。最近经济形势不好,我会把下个同样的项目放在三年后。”程澈莫测一笑,“而熊总的公司,撑不了三年。” 与此同时,凉风阵阵,站在酒店门口醒酒的吴总看着程澈的车驶远,对着身边的助理说:“这个程总,年纪轻轻,真是不简单。”助理不解:“她可是拒绝了您。这样,熊总欠咱们的还不上,咱们还得想别的方法融资。”吴总笑笑,“如果今天她和熊总签了合同,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和她合作。这个女孩心里太明白,而且目光长远,10%的降价这么大的诱惑她都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没有绝对的降价,熊总价格降这么多,要么会在以后的产品供应中找回这10%,甚至更多。要么就是想为双方长远的合作表明自己的诚意。而程总知道是前者。大商逐名,小商逐利。这个女孩,雄心不小。” 程澈坐在车里看着一排排金碧辉煌的十里洋场,她有点微醺,她为什么要提醒那个小姑娘呢。也许是自己已经谙熟了酒局权利者对弱者的潜规则,不愿意让涉世未深的好姑娘踏进泥潭。也许是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那是六年前,明徵还在住院,公司正需要融资的时候,突然明徵妈妈在世时候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一家很大公司的老总。在李姐引见程澈之后说也许他可以帮忙。程澈怎么也没有想到,可以做自己父亲辈儿的人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那时的她,单纯地以为他真的是来帮她的,或许是因为和明徵妈妈的友谊。 那天程澈在医院把明徵安顿好,就回家准备第二天的工作了。突然收到了那个唐叔叔的信息,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忘了拿钥匙,钱包银行卡也在家里,没办法住酒店,能否在程澈这里借宿一宿,顺便和程澈谈谈投资的事。 程澈事后想起,那是多么蹩脚又明显的借口啊。当时的自己可能是急于需要资金,也许唐叔叔是一个成功精英而且是谦谦君子的形象,自己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话里的暗示,只是觉得他大概真的是没地方住吧,但又觉得来家住不妥。程澈回复那个人:“唐叔叔,您可以住我这里,我去医院陪明徵。”“你不在,我和谁谈投资啊?”程澈脑袋嗡的一声,虽然是迟来的顿悟,但毕竟是顿悟,她的脑子飞快运转,唐总这么成功的人,会沦落到晚上没地方住的地步吗?还有,没有钱包信用卡,可以手机预订酒店啊,再不济还有他的助理他的秘书他的员工谁都可以帮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他想借着自己急需资金而占自己的便宜。她想起著名投资人罗杰斯对女儿说的话:“那些看起来可以做你父亲或者祖父的男人,其实并不会把你当女儿或孙女看待。” 程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心跳得很快,但很快告诉自己要镇静下来,她给那个人回复:“我帮您用手机订了一间酒店,就在您公司边上,我已经付过款了,您可以直接入住。至于投资的事,有时间在公司谈吧,今天太晚了。”对方也是久经沙场,见鱼不上钩,立刻改变了态度,“小程,你看看我这个脑子,手机也可以预定酒店嘛,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订吧。”程澈咬咬牙,又给他发了一个信息,“久闻唐总做事滴水不漏,没想到还不如我这个小菜鸟想得周全,我可得截屏,有机会要炫耀一下。”对方很快打过电话来,“小程,千万别让别人看,别让有歪心思的人想歪了去,听我的,删掉咱们的对话啊。是唐叔叔思虑不周全,向你道歉,抱歉抱歉,万望包涵。”程澈挂掉电话,瘫在沙发上,从那时候她知道,她从此以后要有足够的智慧去面对一切,包括她不齿的那一部分。 程澈周末基本在家,即使有工作也带回来。这是从明徵生病时她就形成的习惯,每个周末陪明徵在家。明徵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杯程澈放在他床头的蜂蜜柚子茶,他怔怔地看着在厨房里烧饭程澈的背影。 程澈纤瘦的身子被宽大的条纹围裙裹着,手里拿着一个长柄木勺,在慢慢搅动着锅里熬着的粥。 六年了,明徵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他依然觉得如梦一般恍惚。 从她匆匆赶来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就是自己生活中的所有信心。当他觉得沼泽马上就要没过头顶的时候,她来了,用尽所有力气把他拽出来,然后帮他洗尽污浊,一点一点烘干已经呛进去几乎要令他窒息的泥水,然后再用温暖的现实帮他忘掉那沉沦于沼泽的噩梦。她是所有。 明徵看不到程澈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她的安宁,她是做过很大的牺牲才有这样安宁的、满足的背影。 明徵知道的。 但他也是自私的。他宁愿相信眼前的场景就是他和程澈之间的所有真相,没有别的,只有眼前。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程澈关小火然后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前,是工作电话。程澈虽简明扼要做了处理,但挂了电话之后微微皱眉,然后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明徵的心也皱了一下。 此时程澈回过头看到了明徵,她微微一笑,“你醒啦?觉得好些了吗?睡了一下午,饿坏了吧?” 明徵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程澈。 程澈款款走过来,伸手拿过明徵手里的杯子,踮起脚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着说:“太好了,已经退烧了,来,咱们吃饭吧。”说着她拉着明徵走向餐桌,明徵也任由着程澈像拉着一个孩子一样拉着自己。 桌上是精致清淡的家常菜,摆着两付碗筷,他的和她的。是家的感觉。是她给他家的感觉。 他沉迷于这样的感觉。 程澈工作很多,她没有请保姆,家里打扫布置,都是她一个人来打理。虽然应酬很多,但是只要有空就会回家为明徵烧饭。她陪他说话,找好电影陪他一起看,为他熬蜂蜜柚子茶,做点心磨咖啡,学着做他最爱吃的蟹粉包,她甚至将小花园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亲自浇水除草修剪......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妻子了。 想到“妻子”,明徵定定地望着程澈帮他盛粥的背影,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程澈办公室的门咚咚咚响起。“请进。”原来是刚代表程澈参加市里慈善拍卖会回到公司的乔经理。此次的爱心活动是市慈善总会发起的,通过社会爱心人士和企业家捐赠或通过竞拍艺术品所筹得的善款,将悉数用于偏远山区校园和图书馆建设。 “程总,这是我竞拍的一幅画,按照市场价格估算,应该在15万元左右,由于画家是本市人,也想为家乡做点贡献,所以起拍价格没有定的太高,目的是让参加竞拍的爱心企业也能低价购得名画,这件作品最终我们以5万元拍到。”乔经理说着打开画的包装,程澈注视着画纸上满目盛开的马蹄莲,嘴角有了几分笑意,“你是怎么想到要拍这幅画的?”乔经理回答:“我见过几次您的办公室的花瓶里插着马蹄莲,想必您对它也是有几分喜欢的,还有马蹄莲象征着圣洁,博爱,与这次的慈善拍卖主题也相吻合。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程澈满意地点点头,“谢谢你乔经理,你拍了一幅好画。”乔经理有些受宠若惊,“您太客气了程总,您交给我的工作,我一定是尽力去完成的。需要我替您把画挂起来吗?”“好的,谢谢。” 程澈用的是明徵妈妈当时用过的办公室,虽富丽大气,但终究有些过于刻板,墙上的马蹄莲给这间办公室带来了不少活力与生机。程澈有时在工作空隙会盯着这幅画出神,这幅画从未见过,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其说它是一幅油画,程澈感觉它更像一个故事。 “那天居然忘了问乔经理画家的名字了。”程澈站在画前自言自语。正巧被送咖啡进来的苏珊听到,苏珊放下咖啡走到画前,也细细端详起来,“奇怪,这画家据说很有名气,怎么连署名也没有呢?”程澈指指画右下角一朵马蹄莲的花蕊说:“不是没有署名,很多画家都把签名和自己的画融为一体,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作品《自由引导人民》的签名就是在一块不起眼的木头上。你看,这个花蕊像字母n,这应该就是画家的签名了。”苏珊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这个画家应该是很低调的一个人吧,有的画家恨不得签名显眼到让别人在三米开外就认得出是自己的大作。”程澈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画框。顿了顿,程澈对苏珊说:“对了,苏珊,帮我订一家西餐厅,明晚,三人位。”“好的,程总。” 第二十一章 阡陌红尘 在明徵和程澈到达机场的时候,看到了推着行李车的芝贝,芝贝娇小玲珑,扎着丸子头,穿着牛仔上衣粉色蓬蓬裙,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正在左顾右盼,有趣的是她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突然,芝贝在人群中看到明徵,飞快地跑过来,“明徵哥,我好想你呀!”明徵笑着解开缠在自己脖子上芝贝的手臂,“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还未开口,芝贝就自来熟地拥抱程澈,“这是嫂子吧,好漂漂的嫂子,我是芝贝,是明徵哥的妹妹,小时候他的跟屁虫!”说着就亲昵地挽住程澈的胳膊,边走边说东说西,把明徵一个人丢在后面可怜巴巴地拉着芝贝的三个超大行李箱。 一路上芝贝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小鸟一样说个不停,从机场到饭店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芝贝已经基本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了她在国外这些年的生活,包括交了几个外国男朋友,哪个男朋友是怎样怎样的。程澈的性格虽有些慢热,但也被芝贝的热情所感染。 其实在去机场的路上,明徵已经大概和程澈说了芝贝的情况。芝贝的父母和明徵的妈妈是几十年的合作伙伴和老朋友,在十年前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七年前明徵妈妈去世,芝贝还在英国上学,所以父母没有告诉她这个消息。这次回来芝贝也是处理一下国内老家的两套房子,然后就回加拿大,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明徵将车停在西餐厅门口,芝贝探出头看看酒店招牌,嘟着嘴巴有些不乐意地说:“嫂子,我不想吃西餐。”程澈想着芝贝在国外生活,怕她一时间吃不惯中餐,所以先叫苏珊订了比较好的西餐厅,准备以后再问询她的饮食习惯。 “没关系啊,你想吃什么,咱们换一家就好啦。抱歉啊芝贝,我应该提前问一下你的。”程澈有些歉意地说。芝贝的性格真是晴一阵雨一阵,刚刚还撅着小嘴,马上就喜笑颜开,“明徵哥,你知道我想吃什么。”明徵有些不解,“你没跟我说过啊。”“哎呀,就是咱们小时候你常带我去的那家啊!”明徵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程澈,“那地太远了,而且不知道那家还开不开,今天不早了,改天再去吧。” 芝贝乖乖地“嗯”了一声,表示服从安排。吃完饭程澈邀请芝贝去家里住,芝贝机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才不要当人家恩爱夫妻的电灯泡呢,我已经在网上订好酒店啦。”芝贝坚持,程澈和明徵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帮她把行李提到酒店,并嘱咐她注意安全。 芝贝这个还是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她去处理老房子的事,程澈和明徵都有点不放心,决定和她一起去。 跟买家的谈话几乎是明徵一手代劳的,芝贝只顾着带着程澈楼上楼下的转,给程澈讲她小时候的事,她像一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不烦人反而很可爱。她指着额头上的一道小疤然后告诉程澈,这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磕的。程澈问她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芝贝交叉双臂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老公,绊了我一下!”明徵赶忙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芝贝小嘴不饶人,“幸亏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看我不变成一块强力泡泡糖,黏你身上,赶不走也扒拉不下来,烦死你!” 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只有仓库里面的一箱东西要寄到加拿大,明徵搬到了汽车后备箱。一切都办妥了,准备签合同了,芝贝看也没看就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房子的事情处理了,芝贝在国内也没啥事情要办了,只等两周后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了,她整天不是明徵的工作室晃晃,就是程澈的公司走走。程澈觉得还有两周才走,让芝贝一直住酒店也不合适,就再一次和明徵商量让芝贝来家里住,这样自己也能亲自烧几顿菜给她吃。 这次芝贝没有拒绝,当她拉着自己的一个小皮箱跟在明徵后面走进程澈和明徵的家的时候,换了鞋就开始四处打量,边打量边赞叹,“明徵哥,你哪辈子修的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嫂子啊,连花园都打理得这么好,而且我见过程澈嫂子在公司的样子,那叫一个挥斥方遒,女中豪杰。” 程澈笑着阻止了她本就不多的成语词汇,“好啦,赶紧洗洗手来吃饭吧。”芝贝吃得很开心,频频和程澈明徵干杯,直到说话有点秃噜了,明徵拿走她的酒杯不准她再喝了。芝贝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神有些醉酒后的迷离,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对程澈说:“嫂子,你真是世间稀有,年轻的时候我明徵哥得和多少人反目成仇才能抱得美人归啊?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程澈和明徵都一愣,漫长的婚姻犹如一波平静的湖面,现在有人突然掷了一颗石子。这颗石子令明徵和程澈都不安,仿佛命运突然开口,逼迫他们反思真相,足以毁掉一切的真相。 芝贝问完就趴桌上半睡半醒了,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程澈和明徵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弄到卧室,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关好门轻轻退出来的两人,突然就有点说不清的尴尬,芝贝问题问完了,答案却悬在半空。两人都找到了各自的劣质话题解放了自己也解放了对方,“我去洗碗,你忙一天了,早点休息吧。”“不用了,我帮你一并收拾好吧。”“对了,我下周可能得出差。”“去哪,我提前帮你查好那边的天气和温度。”“谢谢啦。你的天气预报一向很准。” 程澈出差后,明徵和芝贝也失去了做饭的兴趣,每天叫外卖随便打发就是一顿饭。一天芝贝边吃薯片,边拿着报纸看,她喊正在浇花的明徵说,“明徵哥,公司上了报纸,因为慈善拍卖公益事业,报纸上的话全是夸咱的。”芝贝说上次她在程澈办公室看到了那幅画,真的很漂亮。明徵问,哪个画家的画。芝贝从报纸上找了半天说:“言念。” 明徵浇花的手突然就停在半空,水滴打在叶子上,悲伤饮鸩止渴,难过水滴石穿。 这天闲来无事,明徵便将过期的摄影杂志整理装箱搬到了储物间,储物间堆满了大大小小但摞的整整齐齐的箱子,都是些旧物了。 明徵没有急着离开,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铁皮小箱上,他认出这个箱子这是程澈搬来的时候一同带来的,明徵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地打开了它。有程澈的毕业证书,奖学金证书,还有她在报社时候的记者证和工作证,明徵用手缓缓摩挲着证件上程澈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长发披肩,眼神清澈,笑容美好,是明徵记忆中的样子。 当明徵的指尖触到它们的时候,就已经后悔。它们是放在毕业证书下面摞的整整齐齐的六本日记本。但后悔也于事无补,他的手已经仿佛不听使唤地打开了日记本。 明徵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冲向火光的昆虫,明知道那火光的中心是极灼烫极炙热的所在,会让自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但是他竟存一丝侥幸,侥幸这火光为他日日取暖是因为爱。 从高中开始记起的那些和言念所有的刻骨铭心和爱而不得,此时程澈娟秀的字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剑,用力地刺向明徵的心里,再拔出来,再刺进去,血肉模糊。 日记里也并非没有提到明徵,他对她那样好,她矛盾,她不忍,她告诉自己她爱明徵,她要对他好,程澈那些近乎对自己洗脑的碎碎念让明徵再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用拳头一拳一拳砸向铁箱,“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对我残忍对我无情!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折磨我!” 芝贝冲进来,她拉扯正在伤害自己的明徵,在慌乱中她吻上了明徵的嘴唇。明徵一把推开芝贝,芝贝撞到了墙上,她又冲上来,吻上明徵,这次,明徵没有动,只是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平静而绝望。 茶几上到处是已经空了的酒瓶,芝贝带着熟悉的淡香和微醺的酒气凑近,近到明徵已经能感到她湿热的鼻息。 明徵紧紧拥着芝贝,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在芝贝脖子和锁骨之间,这香气是程澈,不是别人,是程澈。 明徵喃喃低声唤着:“程澈...程澈...”芝贝轻轻地摩挲着明徵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你爱我吗?”明徵低语。“我爱你。”芝贝温柔地回应,“我爱了你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突然间芝贝镶钻的长指甲碰了一下明徵的耳朵,程澈弹钢琴,指甲总是剪的很短,明徵一下惊醒,猛得推开芝贝,抓起她的手,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芝贝长长的红色指甲,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你不是程澈!” 芝贝眼泪夺眶而出,“是,我不是她,但我爱你,从小到大,我只爱你一个。她呢?她有一丝丝喜欢过你吗?”顿了顿,芝贝深呼吸,擦了下眼泪,冷笑一声,“你知道吗?程澈办公室挂着言念给她画的画,宝贝似的,是不是每天都在盯着画睹物思人哪。言念这个大画家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在国外发展,回到国内,目的你不清楚吗?他和她出席活动不会遇到吗,如果遇到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旧情复燃吗?你醒醒吧,他们早就已经暗度陈仓了!”芝贝打开手机,将一张照片伸到明徵眼前,“你仔细看看,这两个人是谁!” 照片上的程澈和言念站得其实很远,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人。但明徵看到程澈和言念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天空有一朵正绽放的紫色烟花。 照片上烟花的光芒并不耀眼,但足够刺痛明徵的眼睛。“啪!”手机被明徵抓起狠狠地摔到了墙角。明徵拿起倒在茶几上的酒瓶,仰头猛灌自己,他的喉结上下快速滚动,像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 芝贝走过来,坐在明徵旁边,轻轻拿下他手中的酒瓶,一只手臂从他的胸前划过然后绕住了他的脖子,芝贝把头歪在明徵肩膀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闭了一下眼睛,幽幽地说:“你们结婚几年,每晚依然回自己的卧房,她有让你碰过她吗?你该醒了,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不知哪一天她突然就会离开你。” 芝贝扬起脸,长长卷翘的睫毛有些颤抖,她凝视着明徵的眼睛,默默地靠近,喃喃地像是催眠一般地说:“我爱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可以不回加拿大......我的整个人......整个心......都是你的。”芝贝炽热的唇吻上了明徵,明徵这次无比清醒,但他带着绝望的破坏感,用力将芝贝压在了沙发上。 酒精的催眠让明徵睡了很久,也许是他并不想醒来。明徵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一切,真切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芝贝已经离开,她不会给他事后反悔的机会。 明徵披上睡衣走到浴室,将水龙头的水开到了最大,和衣站在莲蓬头下面,水是凉的,和泪一样冰。 明徵的心从热到凉,从凉到冰,生成了一把冰刀,捅向自己的五脏六腑,分崩离析,肝肠寸断。 以后每当和芝贝在一起的时候,明徵就像一个自残的人,既疼痛,千疮百孔,由内而外地疼,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但他又有畸形的快感,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虽然他不知道他在报复谁。这种感觉还会出现在他看到程澈蹲在地上剪花草的时候,煮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弹琴的时候,跟他调皮地眨眼的时候......在他看到程澈的任何时刻,无时不刻。 而程澈和言念自从在上次酒会的偶然碰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程澈知道,他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应该早就和依依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了吧......只愿,各自为好,不再遇见。 这天是明徵的生日,程澈早早结束了工作,推掉了应酬,在街角花店买了花,亲自插好,然后驱车来到了明徵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空无一人,明徵一定是在暗房冲照片,程澈推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调皮的笑意,“大寿星,能请你吃个饭吗?”当她看到暗房中昏暗暧昧的红色下正在缠绵的明徵和芝贝,先是一愣,然后轻声说:“抱歉打扰了。”她带上门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滴泪不经意间滑落,落在嘴角,这味道,咸而苦。 程澈开车离开工作室,机械地握着方向盘,开了好久,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像是要好好下一场雨的样子。人行道上的人在低头赶路回家,是啊,要下雨了,该回家了。家...... 明徵回来的时候,客厅灯火通明,程澈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三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程澈把手中的笔放在茶几上,语气平和,“签字吧,一份是关于我们的,其他几份是关于公司的。” 明徵看到程澈离开,像是割腕自残的人将刀片深入了一厘米,慢慢地,他的血终于流尽了。 第二十二章 不如两清 “请问程小姐,我看到你的简历,之前是在一家私企工作是吗?能说一下是做什么具体工作吗?”面试主管颇有兴致地问,凭她在hr岗位二十几年看人的经验,面前这个女孩,绝不是简历上“私企文秘”这四个字描述得那么简单。 程澈看出了主管的疑问,目光并没有躲闪,“我只是一个部门的经理秘书,主要就是处理文件,准备会议,接待访客,上传下达这些工作。” 主管听了她的回答,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再追问,她一定有所隐瞒,不过,她有兴趣留下她来一探究竟。 程澈无法不隐瞒,她无法在简历上面写曾经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她无法述说之前的生活,她无法述说她只是有点累了,她拿着寥寥几个行李箱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应聘这并不重要的岗位是因为现在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程澈租的公寓距离公司有两条街的距离,每天下班后的程澈,会穿过两个花店,两个拉面店,一家银行,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三个便利店,一个西餐厅,四个时装店,一个小型超市,一家咖啡厅,还有一家面包店,常常散发出浓浓的麦香味,程澈有时候会走进去买个面包作为自己的早餐,就这样,程澈的日子过得像潺潺的溪水,安静而缓慢。 天气已经转凉,程澈路过时装店的时候考虑要不要进去买个厚一点的围巾,然后,她在时装店的橱窗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她。 是依依,程澈回头。 很多年不见的依依,已经是另外一个样子。不再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温柔地散在肩上,舒服的暖色针织套裙加一双平底单鞋,右手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两三岁左右的样子,看到程澈看她,有些羞涩地躲在了依依身后。 街角温暖的咖啡店,程澈和依依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还是那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依依一声:“妈妈,我想吃一个甜甜圈可以吗?” “妈妈”依依已经做妈妈了吗? 依依帮小女孩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的蝴蝶结,温柔地说:“你可以吃啊,不过咱们只能吃半个哦,吃的太甜会怎么样呢?”小女孩歪头想了一下回答:“牙齿上会有小洞洞。”“对呀,所以你和妈妈分享一个甜甜圈,这样我们都不会得蛀牙了,对吗?”小女孩若有所思,“爸爸说等我长成一个大孩子,我就能吃整个甜甜圈了。” 爸爸,是言念吧?程澈心里想。 依依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发,笑容温暖。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吧,依依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有沉浸在爱中的女人才会有这么柔软的姿态。 “程澈,你过得好吗?”依依先开口了。 “我挺好。”程澈淡淡地回答。她说的是真心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平静就是幸福。 依依看向窗外,低声说:“听说你和明徵,你们离婚了。”程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依依的问题。 两个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曾经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朋友,现在竟然找不到可以谈话的开场。 “爸爸”小女孩喊了一声,然后奔向咖啡厅门口,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抱起小女孩朝依依和程澈走过来,他热情地和程澈打完招呼,对依依说:“有事耽搁了一会,来晚啦,我抱孩子去那边坐,你们好好聊。” “不是言念。”程澈心里这么想。依依听到了程澈心里的声音。“是的,不是言念。”程澈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七年前,你和言念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依依喝了一口咖啡,像是鼓了鼓勇气才对程澈说:“程澈,对不起,七年之前没有订婚,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和言念在一起过。”依依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会那样坏,可能嫉妒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可怕的人。言念是君子,他注定只能做君子该做的事,你也是,程澈,你们太像了,你们敏感而深爱,这样的小心翼翼给了我可乘之机。言念到了北京我就追到北京,他出国我就跟着去留学。他拒绝了我无数次,我撞穿南墙头破血流,依然没有回头。我甚至不知道爱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想爱,还是想赢。我以为,他没有了你,他就只有我了。我错了。最后一次他说‘爱一个人,就是只要她要,只要我有。程澈有自己的生活,不打扰是我能给她最大的好。能相遇,已足够。我只愿她一世平安,哪怕一生不见。’听到这个,我知道我彻底输了,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他。我这些年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为了你活成了一棵沉默的树,无声无息,用年轮代替时间,一圈一圈,纹心刻骨。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接到了你的电话,那时的我有点气急败坏,告诉你我和言念就要订婚了。没想到,你们就这样错过了这么多年。在我听到你和明徵结婚消息的时候,我怅然若失,比失去言念那一天还要难过,我躲在房间好多天,想到我们三个人,想到你为了我默默退出,想到言念对你的无声守护,想到我自己所做的一切。你和言念爱而不得,全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一个无耻的侵入者,我诅咒自己,让我一辈子得不到幸福。”程澈只是静静地听,并没有打断依依。依依看了看远远的给女儿讲故事的丈夫,“命运换了另一种方式来惩罚我,我相亲遇到了现在的先生,我随便就答应了他的求婚。那时的我浑身是刺,满身戾气,抽烟,酗酒。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最大的力气拥抱我,包容我的所有,用一点一点的爱织成一张温暖的毯子将那些刺都包了起来,我懊恼地发现,在他面前我慢慢变得柔软,变得不设防,变得像一个被宠着呵护着的小孩。如果说,为了言念,我变成了一阵风,没有了自己的颜色,形状,没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么这阵风想要停下来了,它不再风尘仆仆,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它甚至开始期待阳光的怀抱。但是,负疚感会不断地冒出来折磨我,尤其在那幸福温暖的时刻。程澈,对不起,这声对不起迟到了好多年,我不能奢望你的原谅,至少让我见到你,亲口对你说一声抱歉。”依依说完虽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住程澈放在咖啡杯旁的手,“程澈,我想说的是,一切还来得及,去找他吧。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幸福,特别是你,程澈。” 程澈并没有躲闪,只是淡淡地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和言念不可能了,我们之间的关键问题不在于你或是明徵。依依你说对了,我和言念太像了,从小的生活经历令我们极度敏感,我们敏感到连幸福都害怕,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程澈苦笑着摇摇头,“而且,这十几年天差地别的经历已经让我们离得很远了,他是崇尚纯粹与美的艺术家,我是重利轻情无可厚非的商人。”依依将身子向前靠了靠,想要说服程澈,她看着程澈的眼睛说:“可是,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程澈,就这样错过,你不会后悔吗?”程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会后悔吧,但明知注定的结局,孤注一掷去一试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现在是前途大好耀眼如星辰的画家,而我,不过是一个婚姻失败在陌生的城市只想要安稳度日的女人。” 程澈和依依沉默良久,一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安静,“阿姨,我喜欢你,你可以经常找我来玩吗?”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依依有些尴尬地说:“糖糖不要乱说话。”程澈笑着歪头问:“阿姨也喜欢糖糖,糖糖家在哪里住呀,阿姨有空去看糖糖好吗?”“恩,我家就在.......不远......就在.......妈妈,咱们家在哪住呀?”糖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求助妈妈。依依对程澈说:“上个礼拜我送糖糖去早教,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我就住在欧尚花园,和你的公寓只隔两条街。程澈,我知道我可能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但......”程澈打断了她的话,“依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世界上没有伤害可以挽回,原谅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恨也是,不如遗忘那些耿耿于怀试着释然吧。有空我就去找你,像小时候一样。我一向话少,也不怎么合群,朋友不多,你始终是一个。” 在安全座椅上的糖糖已经睡着,开车的丈夫小心地问依依:“怎么眼睛红红的,你们聊什么了,老友相见怎么气氛这么沉重?没事吧?”依依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一瞥而过,脸上有了一抹释然的微笑:“我突然想到程澈初中时候教我背过的一首泰戈尔的诗,那首诗很美。‘当时光渐逝,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每当人力部门主管见到公司里面自称前辈的小姑娘认真指点程澈工作,程澈默默照做的时候,就会怀疑自己当初对程澈是否真的是看走了眼,如果不是千帆过尽经历过大场面,她怎么会有那种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淡然心安。 公司的大多数人对程澈都比较友善,程澈话不多,但做事认真周到,和人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最重要的是没有锋芒,没有公司普遍蠢蠢欲动想要升职的野心。 礼拜天有时候依依会来程澈的公寓和程澈呆一下午,她们坐在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喝点茶或者酒。有时候程澈买好礼物去看糖糖,和依依带着糖糖去游乐场或者游泳馆。 日子平静,让她安心。 这样的平静在总经理独子卢枫来到公司上任分公司经理之后的一个星期以后被打破,这个花花公子以职务之便频频向程澈表示好感,关心她的工作和生活,不断地送她礼物、约她出去吃饭。在程澈一次次礼貌谢绝之后,仍然不死心,一个礼拜将程澈的职位连跳两级,并且任命她为自己的私人秘书。这样,公司有了私底下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和表面上的阿谀奉承,“平常看她一副淡薄名利的样子,没想到人家手腕多着呢,目标直接对准总经理公子,真是深藏不漏。”“程澈,来来来,这点工作我顺便就帮你做了嘛。当了少奶奶不要忘了我们啊。” 程澈向依依说起,依依见死不救,“表面上玩世不恭的人,可能内心就是一个没玩够的小孩子,你不试着相处一下吗?搞不好他会为了你性情大转呢!”程澈敲她的头,埋怨地说:“说什么呢!连你也开我的玩笑,我是问你怎么拒绝他,你倒好,居然让我试试。”依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双手一摊,“程澈,你知道的啊,我只有大把追人的经验,被人拒绝的经验。” 现在她们之间可以坦然的说起过往。 程澈说:“那我只能跟他坦白,我不是什么毕业几年不谙世事冰清玉洁的女大学生,而是心灰意冷只想安静度日的离婚女人,他是那种自认为有钱就可以打动所有女人,并且对财富能带来一切沾沾自喜的人,这种人虚荣而肤浅,我坦白一切,会让他觉得我根本不值,才会放弃吧。”依依笑,“万一还是不奏效呢?”程澈说:“那我只好辞职离开了。”依依收起笑容,叹一口气,“果然,年轻的时候不能遇上太好的人,否则你心里的那片净土会厌恶所有带灰尘的鞋子。” 程澈在卢枫邀请自己吃饭赴约的时候,坦白自己离过婚,果然,他惊愕的表情说明程澈的办法奏效了,卢枫慢慢的不再约程澈,而且找了个由头将程澈调离了总秘书处。 程澈勾搭不成卢枫反被玩弄,少奶奶如意算盘散了一地这样的风言风语也在一段时间后归于平静。无戏可看,人群散去。也有心软一点的同事在看到从风口浪尖到风平浪静都低头默默工作的程澈,难免生出恻隐之心,下班之后会主动邀程澈加入他们的单身聚会。 八卦一点的同事会打探到底卢枫和程澈之间发生了什么,碰了几次程澈不置可否的笑容之后也都消了声。 程澈有时候下班后会到小公园里坐坐,公园里面有个小小的湖,这个湖似乎格外怕冷,天气刚刚凌冽起来,湖面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程澈穿着羽绒服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发呆,这样的日子挺好的,结冰的湖面平静如镜子,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在了湖底,任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程澈有天突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她匆忙赶到,见到了拳头肿的跟馒头一样的林韶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明徵,还有守在明徵身边的芝贝。 不需要民警的解说,程澈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程澈先是诚恳地替林韶道歉,全程明徵都低头一言不发,但芝贝对程澈的道歉嗤之以鼻,打电话给律师,准备让林韶付出代价。谁也没想到,程澈弯下腰来向明徵和芝贝鞠躬表示歉意,并希望他们能原谅林韶,不起诉林韶的故意伤害罪,而是在和解书上签字。 林韶噌地一下站起来,又被民警按在了椅子上,林韶对程澈喊:“你别为了我,向那王八蛋道歉。让他们告,我不怕。”“闭嘴!”程澈对林韶说。程澈依然没有理会芝贝的咄咄逼人,而是继续道歉,并表示以后林韶不会再做出今天的行为,请他们高抬贵手。 明徵不语,却将芝贝手里的电话按在桌上,拿起笔在和解书上签了字。“谢谢你。”程澈对明徵说。 明徵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了一眼程澈。 林韶不知怎么崴了脚,在办好手续之后,程澈架着林韶的胳膊,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派出所。 在他们后面的明徵终于抬头看着程澈的背影,夜已经很深了,程澈和林韶的背影紧紧挨着,仅仅是那种挨着,明徵只觉得自己心中像是着了一场大火,想烧尽一切的大火。 程澈,林韶都比我重要是不是?任何人都比我重要是不是?你面对我的时候,真的就只像面对陌生人一样平静,冷酷,你甚至未曾问了一句我的伤怎么样。 我曾经是如此爱你,我现在也在深深爱着你。这种爱让我抓狂,让我四分五裂,让我万箭穿心,让我五内俱焚,让我恨你。可能爱与恨本是同源,曾经让我如处天堂般快乐的人,一步一步将我推入地狱。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下地狱吧,你也痛吧,痛我所痛,感同身受也许也是在一起的方式。 所以,在两个月后的某天,明徵在书桌上看到了芝贝整理好的文件袋他没有拆开来看,他知道内容,他没有阻止,他的手指过于用力显得苍白无血色。 如镜的湖面还是被人用锥子一下一下凿开了,四分五裂,碎吧,全都碎掉吧,让爱与恨归于永寂。 第二十三章 别怕,我在 这天程澈在公司正在做一份合同,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抬头竟然是身穿检察院制服佩戴着检徽的两个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公安人员。程澈有点懵,只听到办案人员说自己涉嫌一起行贿受贿案,要配合调查,在问清楚程澈的名字之后,让程澈在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纸上签了名字,还按了手印。 程澈被带走的时候,办公室鸦雀无声,大家怎么也无法将程澈的形象与犯罪嫌疑人联系在一起。过了好久,似乎回过神儿的同事跟炸锅了一样,迅速聚集在一起,讨论起来这原子弹爆炸一样的新闻。 程澈被警车载到了一个看守所,看守所大门缓缓关上,将夕阳关在了外面。程澈一被关进看守所,办案人员就对她进行了紧急审讯。 程澈从办案人员的询问中推测出,原市政府副市长胡一鸣涉嫌贪污受贿罪被立案调查,在这时有人突然向检查机关举报称,程澈在担任明致集团董事长期间,因为工程项目向胡一鸣行贿,举报人提供了一套完整证据链。纪检监察机关贯彻“受贿行贿一起查”的方针,高度重视这起贪污受贿案,立刻成立了专项调查组。 由于胡一鸣已经承认程澈行贿的事实,程澈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并没有被释放,而是转入看守所暂时看押起来。 是依依最先了解到程澈情况,本来和依依约好见面的程澈,一直没有露面。依依以为程澈在加班,就上公司去找她,结果听到同事跟她说程澈被警察带走了。 依依哭得眼睛都肿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跟丈夫晨阳一直重复哽咽着说不知道程澈在里面冷不冷,有没有饭吃,有没有人欺负什么的,还说要赶紧去看守所救程澈。晨阳先是安慰依依,让她冷静一下,然后给她分析现在的情况,“依依,你这样着急,没有一点作用,也救不到程澈。超过了二十四小时都没有释放,那就不仅仅是调查那么简单了,现在除了律师,谁都见不到她。咱们理智一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找律师进去了解情况。”依依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立刻抹干眼泪,“我记得程澈跟我提过她之前熟悉的一个律师叫陈铭,好像很有能力。”晨阳点头,“委托熟悉的律师更有利,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先找找人,看能不能打探到程澈在哪个看守所,你呢立刻买最早一班的飞机去找陈铭律师。咱们有情况随时打电话沟通。” 第二天早上,晨阳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好不容易联系到陈铭律师,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过了一上午,依依就接到陈铭助理打来的电话。陈铭以最近要出国为由,拒绝了程澈的委托。依依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死死等在陈铭公司门口,依然没有见到陈铭一面。走投无路的依依只能打电话给爸爸,看看有没有门路能联系到陈铭。依依爸爸在当地还是有一些关系在法律界的。 接到依依电话的晨阳在三个小时之后赶到了她身边。 千难万难终于约到陈铭,依依说得快哭出来了,“陈铭律师,请你一定要救救程澈,她曾经和我说过,她非常信任你,如果你都不管她,那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这个已经在律师界驰骋多年经验丰富的资深律师面露难色地说:“不是我不想接,是不能接。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很小,举报人提供是完整的证据链,即使是被冤枉的,也很难找到无罪辩护点,程总行贿罪名很可能成立。而且这个案子涉及到的官员受贿金额巨大,给社会造成了恶劣影响,这类案子作为律师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声誉不好,我不仅是我个人,我还有一个律师事务所需要维持。我也很感谢程总的信任,那时的程总很年轻,做事果决,程总在公司千钧一发的时刻找了我,我们也曾同仇敌忾。但是现在时过境迁,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了。程总已经离婚离开公司,取证方面我已经试过水,困难重重。而且......”陈铭犹豫了一下,晨阳说:“陈铭律师,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出了这间屋子,您什么也没有说过,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陈铭似乎是下了一下决心,坐直上身,“虽说律师的职业是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来开展工作,但委托人,当事人,原告,被告都是人,是人,就有生活的圈子,就离不开人情事理,实话说吧,我刚一接触这个案子,就有各方面的人联系我。”陈律师刚说完,心直口快的依依就问出了口:“哪些人?”陈铭干咳了一下:“手眼通天!”说完陈铭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还有事,抱歉先走一步了。”走到包间门口,陈铭脚步缓了一缓,留了一句话:“我和程总打过交道,知道她的为人,这次是有人要至她于绝境。你们可以从别的方面想想办法。”说完就走了。 依依站起来还要追出去,被身边的晨阳一把拉住。依依不甘心:“你拉着我干嘛,我还没有问清楚呢。”晨阳眉头紧锁:“傻丫头,你问人问题,人家答非所问,就是答了,无需再问。程澈,这次真的遇上麻烦了。”依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得眼泪汪汪,“那怎么办啊?”晨阳若有所思,“陈铭律师看似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也给咱们留了线索。也许我们该去找找明徵,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爱才有恨,有感情就有余地!”依依惊愕,“你是说,是明徵......?”“我在托人私下调查的时候发现本案的关键证人是曾经因为预备跳槽带走客户而被程澈先发制人开除掉的市场部林副经理,而芝贝,就是明徵现在的女朋友曾接触过林副经理。本来我也不确定,但从陈铭刚才的话语中,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一点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天又亮了,世界又醒了。几天不刮胡子,明徵两腮已经有了青青的胡茬。他走出卧室,并没有看芝贝已经准备好的丰盛的早餐,而是径直走向冰箱,他每天早上只吃吐司抹果酱。今天的冰箱空空如也,果酱已经不知所踪。明徵眼睛红红,疲惫空洞的脸上有了可怕的愤怒,像是一头野兽一样嘶吼:“我的果酱呢?!我的果酱呢?!你他妈把我的果酱呢?!” 芝贝先是被吓着了,然后也不甘示弱地喊:“你醒醒吧,你们已经离婚了,你留着这罐破果酱就能睹物思人是不是?它和你们的感情一样,早就已经变质发霉了!” 明徵一巴掌抽在芝贝脸上,像是失去理智地大喊一声:“住口!”芝贝哭着捂脸摔门而去,明徵疯了一样开始翻厨房和客厅的垃圾筒,看到原本漂亮的果酱瓶上面污渍斑斑,明徵颤抖地扯出纸巾用力擦拭。 “你买太多啦!”程澈有点责怪地对明徵说。“你爱吃啊,买多了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这样放下去是要放坏的,真是可惜了,要不......”程澈想了一下,“我熬一部分黄桃果酱,剩下的就做成黄桃罐头,你说好不好?”明徵看着厨房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那时的自己以为尝到的是这世上最甜的味道。 这瓶果酱是程澈留在这家里的最后一点味道。明徵胸前抱着果酱瓶蜷缩躺在了地板上。手机铃声响了很多遍明徵都没有接,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明徵吗,我是依依。” 不知明徵找了什么关系,他作为一个律师的助理进入了会见室。程澈看到桌子那面的明徵头发蓬乱,眼眶深陷,瘦瘦的脸上有青青的胡茬,褶皱的衬衣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的胳膊瘦削了很多,腕关节高高突起。负责监视谈话的警察虽然和明徵带来的律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明徵和程澈。明徵和程澈两个人一直坐着,相顾无话,监视的警察提醒程澈,“怎么着,129号,没话就别浪费时间了,回去吧!”民警口中的129号像折磨俘虏的高分贝噪音一样刺进了明徵的耳朵,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着火了一样的疼。 明徵伸手去抓程澈的手,刚碰到,程澈就躲开了。程澈的手冰冷消瘦如冬天的树枝。 程澈起身准备离开,明徵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卑微如尘土的语气哀求着说:“程澈,求求你投降吧。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一切就没事了。我们远走高飞,我们重新开始,求你......”程澈没有看他,用背影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了,你面目全非,让我害怕。” 明徵呆在原地,像是被人抽干了身体所有的力气,连心跳都疲惫不堪。 第二天上午,程澈再被提到会面室。这次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示意程澈坐下,然后简明扼要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诚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姓章,我担任你的辩护人。”程澈问:“章律师你好,是依依让你来的吧?”章律师利落地边打开电脑,边回答:“不是,委托我的人是言念,你认识吗?”程澈听到这个名字,像被雷击中一般,无法思考,这个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名字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该参与的地方。“不。”程澈心里想着,嘴上斩钉截铁。章律师有点意外,但还是认真问她:“你是不认识言念呢?还是反对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呢?” 程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章律师显然了解一点基本情况,虽然放松但是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言念是我多年好友,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们时间不多,这是讲法律的地方,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说好吗?”程澈深呼吸一口气,眼神冷静了下来,“抱歉,章律师,请开始吧。”章律师开始对案件基本情况进行了解,程澈一一如实做了回答。 明致集团是明徵妈妈寇英一手创办的,以小家电起家,做大之后开始涉水餐饮,房地产等项目。当时程澈在明致集团担任董事长期间,正好有个房地产项目,胡一鸣作为副市长分管国土资源和城市建设投融资。自然而然的,在很多场合程澈和胡一鸣都能碰到,进庙拜菩萨,程澈通过生意上的朋友引见,以指导工作的名义请胡一鸣在自家的饭店吃过几次饭。后来胡一鸣宴请朋友或者领导都在明致集团名下的饭店,刚开始还签字,到后来也就是直接招待了。程澈从一个正义执笔的记者渐渐变成一个深谙“规矩”的商人,她也纠结过,痛苦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明徵妈妈走了,明徵倒了,大厦将倾,她别无选择。 房地产项目很顺利地通过立项批复、预审,申领到《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开工证》,当时这块的负责人是林副经理。 就在该项目准备投入市场办理预售证的时候,胡一鸣来视察工程,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程澈说:“这房子很不错,周围的环境很宜居,连我都要考虑在这里买一套给父母居住了。”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程澈心里只想着,这次怕是要给胡一鸣她能给出的最低折扣了。林副经理毕竟是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多年,跟程澈暗示胡副市长欲购房产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林副经理的话得到了验证,果然胡一鸣的胃口不限于此,开盘在即,手续齐全,最后一个预售证却迟迟办不下来。 程澈宴请胡一鸣,想再次探探他的口风,结果胡一鸣以朋友聚会不谈工作直接将程澈的话堵了回去。 这下程澈什么也明白了。身处泥沼,还被扼住喉咙,这时候反抗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沼泽吞噬。 就这样,胡一鸣以父母的名义在明致集团开发的‘桃源居’项目中“购”入房产一套。之后,胡一鸣以子女出国留学经济拮据为由,让程澈帮他支付了其女儿在国外留学第一年的学费人民币十万元整。 程澈回到家和明徵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满脸厌恶又无可奈何。明徵当时看到疲惫的程澈心疼地说:“以后这种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做,我妈已经走了,她留下来的公司你已经让它起死回生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章律师接下来又就具体细节向程澈做了核实,程澈从章律师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还是看到了案件的严峻。果然,章律师认为,虽胡一鸣有索贿行为,但能证明其索贿的证人林副经理对程澈有积怨,更何况他现在是控方证人,显然不可能临阵倒戈推翻自己做的伪证为程澈作证。而且从现有检察院搜集到的证据中,条条对程澈不利。 但章律师猎豹一般敏锐的嗅觉,还是让他能从严丝合缝的证据链中嗅到了一丝绝地反击的希望。 时间过的很快,会面时间已经到了。章律师起身告辞的时候对程澈说:“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一想,看看还能想到哪些对本案有利的细节或者证据,下次会面的时候告诉我。另外,你在心态上要尽量放轻松,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在外面和我的团队会尽全力搜集证据,虽有点难,但也不是无迹可寻。还有,言念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别怕!” 看守所的生活并不完全像电视上演的那么可怕,同房间的人有因为生活拮据偷窃进来的,还有在反抗家暴的丈夫殴打的时候失手将丈夫划伤的,还有误入传销组织的。在程澈刚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问程澈是犯了什么事,程澈没有回答。有一个稍微年长正在靠墙闭眼念经的人,程澈听到大家叫她“岳姐”,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不高却感觉很有威望地说:“人家不愿意说就不要问了。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可怜人。”说完之后大家没有继续追问,散开又去继续玩打手心手背的游戏去了。 程澈的铺位就在岳姐旁边,岳姐话很少,但是大家都听她的。在见过章律师那天晚上熄灯之后,程澈浑身滚烫却止不住地颤抖。恍惚之中,程澈感觉岳姐帮自己盖了好几次被子,后半夜体温太高了,程澈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同房间的人在叫值班看守。 程澈被送到了看守所医务室打上了点滴,直到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程澈才慢慢醒了过来。她听到医务室的医生和送自己来的值班看守正在说话,“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正正经经斯文体面,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听说是行贿,她之前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呢。生活呀真是跟过山车一样,前一秒还是人上人,下一秒就沦为阶下囚。”值班看守感叹地说。女医生惊愕:“啊?行贿?判了吗?”“没有。还在侦查阶段。”值班看守回答完,看了看外面已经快要亮的天,问医生:“她的液体大概多会能输完?”女医生朝程澈这边看了一下,“她是病毒感冒,已经高烧到40度了,得连续输三天液,每天上午三瓶,下午三瓶。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如这三天就呆我这吧,反正这三天我也二十四小时都在。”“王医生啊,你怎么对一个犯人这么好啊?”“别乱说,人家还没判呢,还不是犯人。” 还不是犯人! 程澈本来烧得有点神志不清,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睁开,对啊,事情还没到最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要拼到底,只要命运没有判她死刑,她就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 程澈一只手撑着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询问医生能否借她一支笔一张纸。在礼貌拒绝了医生让她好好休息的建议之后,用笔在纸上开始梳理案情。 程澈在医务室呆了三天,医者仁心的王医生很细心地照顾她,还用自己的小电锅给程澈煮了鸡蛋青菜面,她的烧渐渐退去。王医生直觉上挺喜欢这个有着湖水般清澈眼睛的女孩,她更惊讶于这个女孩的毅力,她发着高烧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纸上画着时间轴,然后在时间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标注和争议点。 程澈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是进了看守所流的第一滴眼泪,她受到了曾经爱她的人的伤害,却意外收获了陌生人这么多的善意。 王医生给程澈擦了眼泪,故意板起脸严肃地对程澈说:“出去了记得请我吃饭,你三天吃光了我囤的所有挂面!” 第二十四章 不及君安 再一次见章律师,程澈和章律师沟通顺畅了很多,章律师也从程澈整理的十几页纸上抠出了新的辩点。 就这样,在开庭之前,程澈和章律师的会面每次都有新的进展,这一盘死棋终于开始峰回路转。 法院按期开庭,依法公开审理这起由贪污受贿案牵连出的行贿案。程澈在旁听席上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言念。言念看着程澈,眼中闪着琉璃一般的光芒,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偌大的法庭,座无虚席的旁听席,似乎全都消失了。言念一如那个最初的白衣少年,在厚厚的帘幕后面,倾尽所有的温柔看着自己,岁月漫长,似乎都可一笔勾销。程澈心中听到言念说:“别怕!” 程澈在旁听席上没有见到明徵,明徵作为明致集团现任董事长为控方作证,证明公司新一任董事会监事会及公司管理层在自查过程中,发现原董事长程澈通过不法手段,将原属公司的一套市值为100万的房产,以明显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当时还在任的胡一鸣副市长。明徵此时正坐在证人休息室等待传唤,他走到窗前,不过是早上九点,天却是灰色的,像是黄昏。“要下雪了。明徵自言自语。 一会儿,他将亲口指控程澈。他是爱她的,她在狱中他无一秒睡着,但他恨她,恨她到走都不肯说一句爱,恨她就算坐牢都不肯回来。就这样恨着爱着,明徵和程澈坐在了法庭的两端。 明徵早上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见到了正在和律师交谈的言念。言念居高临下地看了明徵一眼,清冷疏离,虽看不出情绪,但明徵还是感觉到逼人的寒气。 明徵握紧拳头,压抑住满腔燃烧的火。他所有的恨和嫉妒,在这一刻,积聚到一个极点。你们两人还真是不离不弃,那就让我们一起去地狱吧,言念,你救不了程澈,就像我救不了自己一样。 全体起立,请审判员入庭。审判长宣布开庭的声音,提醒程澈能否自证清白的时刻到了,她握了握拳头,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别怕,程澈。 章律师在庭外做了很多的准备,程澈听的出来。他是非常专业也非常厉害的,方案明确,思路清晰,很强的法理逻辑,而且很有策略,他明白公诉人是检察院,不是一般的原告,检察院和法院是平行的司法机关,两者相互配合又相互制约,在法庭上检查院本来就具有优势。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对检方提出的固若金汤的证据链和事实进行针锋相对的反驳和辩解,免得让检查官和法官反感,产生对立情绪。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辩论转化成了陈情,引导法官对案情有了新的认知,并慢慢掌握了节奏,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但是,该到主动出击的时候毫不手软,章律师直击要害,言简意赅地把攻击和防护的要点放在被告程澈是在正当权益得不到保证的前提下,也就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给予胡一鸣财物,胡一鸣的行为实质是一种勒索,但程澈的行为实质是受他人胁迫的无奈之举。另外,章律师强调了明致集团开发的“桃源居”房地产项目,当时无论是资质,工程技术,人员配备,质量保证体系都非常可靠,用地性质面积,拆迁和安置等都符合国家城市整体规划,在缴纳契税、组织招标、银行贷款、四证的取得等各个环节手续合法,资质健全,没有违规违法的行为。预售许可证在办理时,明致集团房地产公司已经交付全部土地使用权出让金,持有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施工许可证,投入开发建设的资金达到总投资的百分之三十,明确了施工进度和竣工日期,并已经向政府房产管理部门和土地管理部门登记备案。如果按正常程序的话,预售证的办理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程澈的行为不具有行贿罪中“为了谋取不正当利益而行贿”的主观故意。章律师向法庭出示了各项合法手续,并提醒法官注意,预售证实际办理下来的时间和明致集团取得预售证时间长达两个月之久,再次证明胡一鸣是持证索贿。程澈很感激章律师,因为她知道在明徵和芝贝的暗中阻挠下,要取得这些公司内部的第一手资料,有多不容易。章律师甚至找到了胡一鸣贪污受贿案中一部分不明收入涉及到的同样被索贿的人,这些人急于自保,当然愿意出庭指证,胡一鸣以同样的理由向自己索贿的始末。 章律师并未理会包括林副经理在内的证人陈述的何时何地程澈向胡一鸣直接或间接的行贿行为。而是直接攻击质疑他们的证人身份! 明徵在做证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程澈,只是将证词机械地讲了出来,他知道如果,他看她一眼,他将说不出一个字。章律师在质证环节,决定用他律师的直觉赌一把,他提出程澈当时在被迫行贿后,回家跟还是她先生的明徵提过不止一次,她讨厌这种行为但无可奈何。章律师详细描述了当时程澈是在哪儿用什么神情什么语气说的这些话,而明徵又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回答的她。章律师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让明徵在脑海里重现当时的情景,从而让他想到程澈是如何在自己意志和公司利益之间做了牺牲自己原则和意志的艰难选择,让他想到他们之前也曾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他也曾心疼地听着程澈跟他诉苦。果然,章律师从明徵慢慢变化的表情中知道自己赌赢了,“你当时听到程澈跟你说胡一鸣索贿的细节了吗?”明徵沉默,章律师追问,“请问证人,你听到了吗?”明徵缓缓抬头,看着程澈,他想起自己上大学四年来每天给程澈发第二天的天气预报,怕她着凉,怕她淋雨,他曾经发誓会为她遮风挡雨,但是现在,他在干什么,打在她身上的所有的寒风所有的雪雨都是他给的。 明徵深呼吸,然后干脆利落地回答章律师,“我听到了。”章律师乘胜追击,“请问你回答她了吗,怎么回答的?”“你否认当时就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了吗?”“有哪些证据是为了给被告定罪而刻意伪造的证据?” 明徵仰头看了一眼法院庄严典雅的穹隆,释然一笑,然后坦荡地坦白。明徵的临阵翻供,令全场哗然,旁听席窃窃私语,公诉人脸色铁青,法官宣布休庭和议。半小时后当庭宣布,被告人程澈犯行贿罪的事实以及罪名不成立,立即释放! 程澈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抬头看了看虽然有点雾蒙蒙但无边无际的蓝天,然后她看到了等她的言念。 言念脱下自己的黑色呢大衣裹住程澈,低声说:“风很大。”然后揽住程澈的肩膀,将她轻轻推进副驾驶上。一路上言念和程澈都没有说话,只有车上的音响在播着不知名的古典乐。一声电话铃打破了沉默,是章律师打来的,程澈听不到章律师那边说什么,只是听到言念这边说:“嗯,好的。”“嗯,我知道了,改天见面再说。”“这次的事谢谢你。”“她的情绪还好,谢谢。改天一起吃饭。” 言念挂掉电话,程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重要。”言念干脆地回答。他的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顿了顿,然后又补了一句:“万物不及君安。” 万物不及君安。这句话足以让他跋山涉水,仆仆而来。 汽车快要驶上高速,程澈才发觉,不是回自己公寓的方向。“我们要去哪呢?”“去我家。”程澈拒绝:“掉头,请送我回家。”言念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几天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我在郊区有一个房子,环境很适合放松和休息。”程澈还想说什么,言念已经将一个毯子递给她,“闭眼睡一会吧,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程澈触到柔软温暖的毛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在看守所的时候盖的被子总是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了这种味道。会脏了毯子的,程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 法庭上公诉人描述的那些她曾经虽非自愿但还是和那些领导推杯换盏、左右逢源的细节,言念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了吧?这样不堪的自己,言念怕是早失望厌恶透顶了吧?一定是依依去找言念,让他救自己的,对,一定是这样。 高速路两旁是黑压压的树林,路上的车很少,笔直的路上只有言念的车灯打出来的一小片光,这辆车像是开在时光隧道中,好像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开下去。 言念转头看了看程澈,伸手将毛毯给程澈往上掖了掖。“睡不着吗?”言念轻轻问。程澈没有答。“睡不着就听我讲故事吧。” 车里暗暗的,只有音响屏幕的昏黄,程澈看言念,言念棱角分明的脸,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袖口松松地挽起,眼睛亮亮的,好像带着一丝笑意。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是夏天,高中刚开学不久,一天下午,我见到了她。操场上面有两个班在同时上体育课,突然间的倾盆大雨让大家没处躲,只能全都跑到最近的图书楼的屋檐下避雨。她当时扎着高高的马尾,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刘海滴了下来,她拿出纸巾擦脸,唯独忘了擦眼睛,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呢。我和她并肩站着,并不认识,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一片屋檐下躲着雨,听着雨顺着房檐流下来然后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很快的,我就又见到了她,本来因为打球手指受伤,没有报名迎新晚会的表演。但是,当我听到我们班报名的同学偶然说起她也在,我抓起书包就跑向排练的教室。我和她被分在不同的节目,她和另一个男生在大礼堂排练二手连弹,我们几乎见不到面,说来也好笑,我那时候甚至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学的是小提琴而不是钢琴。 有天下午我们很早就结束了排练,我走到大礼堂门口,看到她独自一人坐着钢琴前练习。她的人和名字一样,无论周围有多么吵杂,她都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在我心上,如一汪澄澈之水。她弹的曲子我很熟悉,于是我也拿出小提琴轻轻和上了她的旋律和节奏。刚听到琴声的她讶异地回头看我,手指也有些慌乱。我对她微笑,她在黄昏暖晕中的剪影中也笑了一下,然后我就这样隔着整个礼堂,阳光很美,旋律很美,没有语言,我却将那些心里话悉数都讲给了她听。 我知道,她听懂了。 从迎新晚会之后,我经常能见到她,在图书馆在食堂在林荫小道,她每次都低头走路,并不曾看我一眼。我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唐突让她有点厌烦了,每次见到她,感觉心被填满然后又被抽干了。 圣诞节回家的路上,和她经常在一起的女孩红着脸将一条围巾塞给我,我一下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傻姑娘啊。 我找遍了校园,终于在天台看到了她,她耳朵里塞着耳机,我走过去,想听听她在听什么,她将一个耳机递给我,我们并肩站着,一遍一遍地听着《第一次》,我们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纯白,世界是这般美好,当下是这般美好,真希望时间忘了赶路,永远停在这一刻。 就像落在手上的雪很快就会化掉,她突然间像是醒了一般,惊慌地问我,‘依依呢?’我想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她,可惜,她一秒的机会也没有给我,丢下我落荒而逃。 她走了,我在天台站了很久,雪下了很久,每一片雪花都很冰。 两个月之后,郊区有烟花晚会,那天的天很冷,人很多,她也来了,而我因为她而来。我回头看她,她仰头看烟花,烟花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隽永温柔,在我心上,开了很多年。 人群拥挤,我们一点一点靠近,竟然站在了一起。我的右手碰到了她的左手,她的手很冰,我未曾和她在一起过,但却感觉失去了她很多次。伸手的一瞬间,我告诉自己,这只手我再也不会放开。我们就这样静静牵着,然后十指相扣,烟花绚烂,那是我一生中除了她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真的很美。 可是越美的东西好像越转瞬即逝,像是疾驰而过的车窗外的风景,任凭我怎么用力将身体探出窗外,都无法留住它。 当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似乎被人用力揪了一把,所有的血液瞬间凝固,一滴不剩。 我开始了长时间的耳鸣,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埋在了深海,我只能听到回声阵阵。 晚上我去找她,想做最后卑微的挽留,但是,她明确地表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误会。 是误会吗?也许是吧。 我是用很长的时间才想清楚,那时的自己并不适合她,我们是一样的人,无法互相取暖。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暖风而是一块寒冰,我恨自己幼稚又苍老、冷静又慌张的心,我恨自己走过的路,我恨自己看着她离开却又无能为力。 我从小就被培养继承家里的事业,我爸妈请了老师来家教我。我的记忆里,偌大的房子里,只有阿姨在不停地打扫的吸尘器的轰隆隆的声音,老师来了咚咚咚敲我卧室门的声音。我听了一书柜的书,却没有听过妈妈给我讲过一篇童话,我算了一本数学册,却算不出爸爸妈妈回家的时间,我有一屋子从来没有拆封过的玩具,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我趴在窗口看了无数次日出日落,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太多的阳光,我面对一桌菜,对面却空无一人。我懂太多事,却唯独不懂快乐。 那时的我,苦笑着对自己说,该回去了,回去那个高高的城堡,不要害怕,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我不能自私地将自己爱的人也关进那个城堡,那个男孩有着我永远不会拥有的阳光一般的笑容和气息,他才是适合她的那一个。 那么,祝福便是最好的祝福。 于是,我决定忘记,决定对她视而不见。 高考后,听说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而我如所有人所愿,考上的是最好的管理学院,前程似锦,学成归来之后继承家族事业。我汲汲赶路,无人同行。 顾婧依经常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接但是我想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 忘记,终究还是做不到。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像是喝醉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她哭着对我说,怕见不到我,让我快点去找她。我抓起外套就跑出宿舍,打上车的时候才想起买票,飞机票已经卖完了,能买到的只有慢车火车票。 我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她学校的宿舍楼下打电话给她,接电话的女生告诉我,她和男朋友出去了。如果听到还不够的话,下一秒就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奔跑着下楼的她被她的男朋友一把拥住,他满眼宠爱,帮她围好围巾,他们走出校门,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我。天气很冷,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衣兜里面。 天气真的是太冷了,流在心里的泪都结了成冰,像一把刀就那样横在胸腔里,每呼吸一下,都是锥心的痛。我想,眼睛会明明白白将看到的告诉心,心既然这么痛,干脆就让它彻底死掉吧。 我对自己说,言念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那就......离开吧! 临近大学毕业,我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烧,我平常身体很好,刚开始以为是感冒,扛一扛就好了。结果过了一个礼拜吃药打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才去医院挂号验了血。血液结果出来,我从医生的神情中猜到,不太好。但医生说的很含蓄,说还无法确诊,要做骨髓穿刺,安排我赶紧住院。骨髓穿刺需要家属签字才行,我在医生的催促下,不情愿地给我还在国外的爸妈打了电话。 我所在住院楼层是血液科病房,走廊的尽头是重症监护室,住着刚换了骨髓的病人,细长的走廊墙壁上贴着各种恶性血液病的宣传画,我所在的病房一共五个人,除了我和另一个也是刚住进来的中年阿姨没有确诊,其他三个人都是慢性白血病。 我打开水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医生议论我,白细胞值只有零点几,凶多吉少,这么年轻,真是可惜。 第二天就要做骨髓穿刺,前一天晚上我站在医院的巨大落地窗前,我拨出了她的手机号码,我不会告诉她我现在的情况,只想听听她的声音。说实话,那时的我心里是很害怕的,只有她的声音能帮我静下来,去迎接那好的或者糟糕的结果。电话拨通了,不过是她的男朋友接的,他说她已经睡着了,叫我不要再打扰她。 是啊,不打扰也许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那么,请上天让她幸福,务必。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了我,也让她被人温暖地爱着,小心地护着,希望她遇到的都是最好的人和事,愿她眉目长明,得偿所愿,岁岁平安,一世安稳...... 三天之后,我和那个阿姨的结果同时出来,我不是白血病,只是很严重的病毒感染造成的继发性的白细胞减少,而那个阿姨,急性白血病,需要立刻做骨髓移植。我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枪响了,我逃过一劫,而那个阿姨却不幸被选中。 她的姐姐从遥远的山区来做骨髓配对,前期治疗和手术费用是十万元,她的家人四处筹钱,也只是凑到一部分。出院后,我将自己大学四年所有奖学金和凑的钱都转给了她,然后跟爸妈告别,我要去留学了,不过我将要学的专业是美术。 我要去找寻自己了,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个并非自来水管里被早已规定好线路的水,而是去感受去流经很多风景的河。 请祝福我,我爱的人。 第二十五章 愿你所愿 留学期间,我的导师是很好的人,他是一个意大利人,但比传统的意大利人更富有激情,更会享受生活,他不经常来上课,但经常邀请我去他的花园一起边画画边喝酒,画到满意的时候,就拿起酒瓶将酒泼在自己的画布上。他作品很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喜欢他创作的任何一幅画,他只喜欢画这些画时候的自己。 但是,他会将我的画推荐给他的那些画廊朋友,所以,我没有毕业就签约了意大利最有名的画廊。他甚至将我的画推荐给他治疗抑郁症的心理医生朋友。 我记得我问过他,那么多有才华的学生偏偏选中我,他莫测一笑,然后反问我,还记不记得当时他问我如何将一幅风景画讲成一个故事时我的回答。 我当时的回答是,心中有所爱之人,山川河流草木星辰皆美好。看到所有温柔美好的事物都会想到她,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是摇曳在草木上纤尘不染的露珠,她是被树叶层层过滤后的驳驳阳光,她是湖水波心粼粼的金线,她是倾泻在午后光晕中飞舞的尘陌,她是雪水化掉后潺潺的春天,她是十里锦绣孤注一掷的花海,她是白云初晴后喜出望外的彩虹,她是墨染天空的晚霞,她是安之若素的暗香疏影,她是寥寥长风中的耿耿星河,她是新洗过的熹微晨光,她是屋檐下谦沁的雨声,她是簪花的信笺,她是遥远的钟声街角的风铃声,她是吉光片羽,所有的人间好时节,于是她在我的画布上是茶白的白,黛青的青,朱砂的红,鹅黄的黄,靛蓝的蓝,木槿的紫,檀色的棕...... 说来也好笑,那时年轻的我只顾看着窗外一诉衷肠,一回头看到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思索该怎么将这些汉语翻译成意大利语,老师微笑着告诉我,不必了,我说的,他都懂了。这就是答案。 我记得有人说过,走的足够远,你就会遇上你自己。我与我周旋许久,终于成为我。我历尽山河,途径百川,找寻生命的意义,终于不再囿于执念,是她让我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我本来的样子。但愿我与她即使他年相见,可以坦然相视一笑,互道余生珍重。 谁知所谓他年,竟是我第一次回国参加家乡举办的慈善答谢晚宴。她一袭及地红裙,头发高高地盘起,画着精致的妆容,从容得体地和大家频频举杯。我听到大家叫她程总,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感觉到她现在是幸福的,我们并没有说话,只是在晚宴快结束的时候,远处有烟花突然升空,嘭的一声,照亮了人群,我看到隔得很远的她,仰头在看,何必再道珍重,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了。我想。 直到前些天,我在国外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说她现在深陷囹圄。我像多年前接到她的电话一般,抓起外套直奔机场......好啦,故事讲完啦,马上就到家啦。”车子驶进一个小区,然后拐弯驶至一幢别墅前面停了下来。言念下车后帮程澈开了车门,微笑着请程澈下车。 言念的房子很大,但布置得很温馨,房子装饰多是暖色调,言念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忧伤倔强的少年。 程澈正想着,言念边往厨房走边挽起衬衣袖,“饿了吧,我来煮两碗面,很快的。哦,对了。”言念回头微微一笑,“这几分钟你可以和我的花花草草聊聊天,他们都认识你。” 程澈的手机响了,是依依打来的,依依关心程澈是否一切都好,在得知程澈在言念家之后,依依对程澈说:“言念值得,不要错过。”程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挂了电话。 这时言念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为程澈摆好碗筷,然后对程澈抱歉一笑,“今天太晚了,就吃两碗面凑合一下,明天我去买菜,这几天我煮饭给你吃。但是有一点,不许嫌弃,你知道的,我可能对颜料的了解远远大于对调料的了解。” 言念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程澈对眼前这个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眼睛深邃有神却温柔平和的男人有些陌生。 言念已经不是以前的言念,她也不再是以前的程澈,他们已经难回当时的年少心境,那些不可回头的岁月终究已经过去。何况,他是温润干净的丹青水墨,而自己呢,不过是打翻在地的调色盘。 程澈的走神言念看在眼里,他将两个人吃完的碗筷收拾回厨房,然后将一套睡衣放在程澈手上,看着程澈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一晚上你都没有怎么说话,我跟你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被人安安稳稳地爱着,所以不许怀疑自己,怀疑别人更是对别人的不公平哦。什么也不要想,回卧室好好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我就在客厅......守着你。” 程澈大概真是的太累了,在看守所的这些天几乎没怎么睡过觉,她在房间整整睡了两天,言念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客厅阳台安静地画画。 程澈走出房间门,看到正在作画的言念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脸如逆光的剪影,嘴唇轻轻抿着,看不出表情。他好像刚刚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他正了正画板,拿起画笔在画板上继续创作。阳光有一束打在他身上,像聚光灯一般耀眼。 言念看到了走出卧室房门的程澈,眼里溢出温柔,“你醒啦?是不是饿坏了?饭我已经准备好了。”“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吧。”言念放下画笔起身走向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嗔笑了一下,“请一定要好好地认真地打扰下去,不许半途而废。”程澈怔了怔,无法回答他的话,在这个时候答与不答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爱她,可是她值得他爱吗?程澈摇摇头,“言念......你该适合更好的,这个人不是我。”程澈握着言念的手腕,想要将言念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拿下来,谁知被言念顺势揽在怀里,言念温热的话从自己脖间传来,“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你就是最好的,没有人比你好。我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爱着你的我,是最好的我。我不会放弃,也请你,不要让我放弃。”程澈的眼泪滴落,“你会失望的,你很快就会后悔的。”言念放开程澈,轻柔地帮她擦去眼泪,深邃的眼眸像是有星芒一般,清晰而坚定,“如果你爱我,我们就相爱吧,如果你还没有爱上我,那么请允许我陪你度过你这些艰难的时光。无论怎么样,我都在。”程澈踮起脚尖抱住言念,她想说的是:“言念,从十五岁的程澈到三十岁的程澈,她变得面目全非,但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爱你。”话到嘴边,却变成紧紧的拥抱,像是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程澈想哪怕是梦,也请这个梦长一些,再长一些。 言念摸摸程澈的头发,故作轻松地说:“哪有这样的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就有一桌菜可以吃,她却不闻不问,任由这些可怜的菜凉着。” 两个人拉着手走到餐桌旁,言念说:“我去热一下菜。”然后马上反悔:“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去热,我不想放开你的手。”程澈哭笑不得,只得随他的孩子气。于是,两个人拉着手,别别扭扭地一趟一趟去厨房热菜。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放开。 言念烧的饭很好吃,程澈诧异地问他从哪学的,何时学的。言念半开玩笑,“这些年,我吃到好吃的菜,都想着如果有一天咱俩能像现在这样,我能做给你吃。如果再也遇不上你,那我就沾你的光,做给自己吃。”现在的言念很喜欢开玩笑,也很温暖,再也不是那个忧郁冷峻的少年。 程澈和言念在这几天里,一起逛超市推着购物车挑挑拣拣,一起洗菜做饭,互相给对方画肖像画并且故意画的很丑,一人一个耳机静静地听音乐,依偎着坐在阳台上看落日,看漫天星辰万家灯火,在花园里踩雪然后因为吱吱的声音笑得像两个见到初雪的孩子,靠着彼此看一场断断续续的电影,认真讨论一盆花的性格,一起趴在地上拼一千只拼图,两只握得越来越紧的手,但是有着不同的心态,一个踏实幸福,一个如履薄冰。 这天,门铃声突然吵醒了睡在沙发上的言念,言念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他的经纪人司图南。司图南是言念在意大利的室友兼好友,本来是一起学画的,但司图南发现自己很难在纯艺的道路上发展得多好,干脆去学了书画经纪人。他自己的作品水平不高,但毕竟有绘画基础,而且有他敏锐的市场的审美,最重要的就是,他乐于结交形形色色的人,媒体资源、画廊、策展人等他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那时言念的作品已经在老师推荐的画廊小有名气,老师建议言念要有一个专业的书画经纪人,让言念可以专心作画。司图南毛遂自荐信心满满,事实证明,司图南确实是这方面的人才。 图南走进房间,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坐在了沙发上,言念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瓶水扔给他,他伸手一接,然后拧开盖子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水。图南将水瓶放在茶几上的时候,看到了昨晚上程澈和言念吃过的未收拾的沙拉果盘。“老大,你这日子倒过的跟世外桃源一样,你手机关机,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后天的活动非常非常重要,你不会爽约吧?”图南问言念。言念没有回答,半推半拎地将图南的大嗓门隔绝在了书房里面。 “低一点声音。她还睡着。”言念提醒图南。图南压低一点声音,“我说一句你不爱听的,现在你和她在一起的时机是最糟糕的时机,我们的事业虽说在国外已经很好了,但是现在咱们在国内的发展势头正好,国内的舆论环境你不是不知道,大家对画家本身的关注度要远远大于作品。她离过婚对吧,还被当做嫌疑人起诉对吧,只要你和他捆绑在一起,这些污点到时候都会被无限放大,既伤害了她又于你不利。”“离婚不是污点,她也不是嫌疑人,她清清白白,脏的是这个世界。”图南焦虑地在书房走来走去,手势激动,“我的大艺术家,咱俩认识八九年了吧,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虽说你很幸运,有老师帮忙,但咱们走到现在也很不容易。市场这一块,你没有我懂,你该听我的。还记得你以前画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两张画吗,为什么一张只拍了一万欧元,另一张却拍出了画廊近年最高价。收藏家的喜好不仅是对画家作品的喜好,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画家本身的价值预期。没有任何机构和人会愿意收藏市场价格一直不稳定的作品。现在不稳定的最大因素就是她,以及她的过去。你毕业于名校,师从曾经在美术界地位显赫的大画家,作品拍出你这个年纪几乎不可能拍出的天价,受邀参加奢侈品牌设计,一直坚持做的公益事业,多么完美的简历。你现在要和曾经有行贿嫌疑的人在一起,媒体和大众在这一方面总是具有编剧一样的想象力,你的作品一旦被人诟病成字画行贿受贿,你就画得再好,也没有用,你到时候拿什么解释?!”言念情绪依然很平静,“图南,我很感谢这些年你为我打点的一切,你说的话我都懂,你为了我好我也明白,但无论前面一路坦荡抑或全是风霜,我都不会放弃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和她相提并论,更无法一较高下。至于我的事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当初学画的初心也不是为了名利。”图南终于停止了走动,他摇摇头,然后拍拍言念的肩膀,感慨地说:“这一劫,看来你逃不过了。倒霉的是哥们儿我啊,能不能摆平那些负面影响就看运气了。”言念假装两手作揖,“有劳了。”司图南翻个白眼没好气地回敬作揖,“欠你的。” 他们的谈话程澈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知道梦要醒了。 已经足够好了,她对自己说。 程澈和言念都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形影不离。晚饭过后两个人,盘腿坐在卧室的阳台上,手捧咖啡轻声聊着天。突然言念叫程澈等一下,然后起身去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硬盘插在笔记本上,微笑着给程澈一个耳机,程澈问他要给她听什么,言念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只是给她戴上,给自己戴上。他从后面拥住程澈,将自己的下巴抵在程澈的肩膀上,把程澈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耳机里面传来阵阵潺潺的流水声,波涛涌动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声,隆隆的打雷声,呼呼的风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沙沙的叶子声,急促的瀑布声,嗡嗡的蜜蜂的声音,海鸥声,荷塘蛙声,还有由远及近的教堂钟声,画笔在画纸上的声音,烟火绽放的声音,人潮熙攘的声音......还有一阵空白的声音。程澈就这样被言念拥着听了很长时间耳机里面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程澈回头问言念,这些声音是什么,言念摩挲着程澈的手,将自己的手掌心和程澈的手掌心重叠在一起,然后十指相扣,“这些声音是我收录的,那时老师训练我们声音视觉化,简单来说就是让我们画出声音,让作品更具有代入感。刚开始是为了研究课题,到后来收录声音变成了生活中的一个习惯,持续到现在,都是因为你。”“我吗?”程澈浅笑。言念点头,“录这些声音的时候我脑海中会闪现你的模样,你听到这些声音的模样,就像我看到一片马蹄莲会想到你一定会很喜欢,这些声音就是这些年的我,全都录给你听了。这些年我们走在两条平行线上,各自生活,在此处相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此以后,无论怎样的路我们都一起走好吗,不要理会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不要怕,有我牢牢地守护着你呢,直到那些坏事都变成过去。不要听别人说的话,只听我说,只需要相信我。”程澈知道言念在说什么,程澈的眼泪滑落,湿了言念的手背。言念惊慌地从程澈背后绕到她面前,用拇指帮她揩去泪珠,静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也许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程澈缓缓摇头,抬起头看到了朦胧水雾中的言念静静凝视着自己,她感到言念温柔的鼻息,默默地试探般地靠近自己,她没有躲闪,任由言念的唇附上了自己的唇。 他们像是怕这吻会逃掉一般,他们渴望这瞬间比永恒再长一些,十几年所有牵肠挂肚的温柔都幻化成了这绵长的吻。程澈有些绝望地想,如果他们变成一个人,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所以在言念的喘息渐渐慌乱,吻上她的脖颈,然后轻轻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的试探,任由他一寸一寸摄取自己的气息,任由他将自己温和地揉碎然后放进自己身体。连那一瞬间彻骨的疼痛都变成了温柔的韶华,仿佛一生。 早上程澈在迷迷糊糊中被吻醒,言念站在床边,探下身揉揉她的头发,眼里溢出的爱意和阳台上撒进来的阳光一样,让程澈想要再次沉沉睡去。“对不起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活动,还困的话就继续睡会,早饭我放在桌上,起来记得热一热再吃。”程澈点头说好,但手指却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她舍不得。言念抱歉地抱抱程澈,“我保证三天后的这会儿一定回来,你在家乖乖等我。”程澈放开手,笑着轻轻推开他,“好啦,我知道了,快走吧。” 言念走后程澈掀开被子,床单上那耀眼的一抹落红像是一团火灼伤了她的眼睛,烧焦了她的心。她将床单拿到卫生间仔细清洗,没有了痕迹,可是床垫上的却怎么也弄不掉,她只得拿出一套新的床单被罩换上。程澈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来过的痕迹也没有了。 该走了,程澈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看她和言念一起生活过几天的地方。 言念,愿你前路坦荡灿烂,愿你永远清澈赤诚,愿你觅得一人,能与你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 愿你所愿,我爱的你。 第二十六章 锦水汤汤 程澈在所有人复杂的眼光中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当时苦苦追她的卢枫恨不得在她五米开外就逃走。现在的情形是程澈早就料到的,她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安静地收拾好个人物品,然后去人事提交了辞职申请。人事主管是当初招程澈进公司的,她是唯一愿意和程澈握手道别的人,并跟程澈说如果下一步需要找工作也许她可以帮忙。 找工作并不顺利,这三天内,程澈发出的简历如出一辙地很快就收到拒绝的回复,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需要一个钢琴演奏师,不过只有晚上工作三小时,程澈打算暂时接下这份报酬不菲的工作,然后再慢慢找其他工作。当初离开明致集团的时候,她所有的股份都没有带走,她几乎是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酒店钢琴演奏师的工作明天就可以上班,程澈去超市买了一点东西走回公寓。在公寓门口见到了等她的言念,程澈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言念跟了进来,从背后拥住程澈,“我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你在生我的气对吧?暴雪导致航班晚点六个小时,你在怪我没有如期回来是不是?”程澈深呼吸,然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生气,你有没有如期回来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言念愣了一下,但还是像孩子撒娇一般地示弱,“对不起,我知道你在生气,不如我们离开这去国外一段时间,去意大利好不好,再没有什么能打扰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程澈用手指掰开言念环抱自己的手,她回头,眼里没有一点情绪,声音却没有一丝感情,“大画家,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圈养的一只鸟吗,你已经功成名就,当然可以全世界游山玩水,而我需要踏实的生活,我需要工作。”言念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程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还沉浸在和你在一起的欣喜中......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想工作就工作......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工作?我现在的工作是酒店大堂弹钢琴,怎么配你和站在一起?”程澈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此刻她折磨他的痛苦,正在十倍百倍地折磨着自己。她无法直视言念,只得将超市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冰箱,“请你走吧,很晚了,明天我还要上班。以后不要来找我。”言念看着陌生的程澈,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晚自己怀里温柔如水的她,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也许是那天晚上自己的鲁莽让她感觉自己轻慢了她。那就让她静一静吧,先不要打扰她。言念轻叹一声,然后退出房间。房门“咚”的一声关上,程澈的眼泪才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心脏位置慢慢攥紧,背靠着柜子滑落坐在了地上,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两膝中间,两肩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言念,你跨越千山万水才找到的闪闪发光的自己,不该就这样和我绑在一起让他落上尘埃。我用我的不舍离别换你的锦绣前程,我很快乐。是......真的很......快乐...... 程澈上班的酒店不算近,要坐五站地铁才能到。程澈上班的时候正是别人的下班高峰期,而下班的时候地铁上几乎只有她。程澈演奏的酒店在当地无论从品牌从环境还有服务,都算上了顶级。几天下来,程澈已经适应这样的环境和工作强度,她的曲目量应付每天晚上三个小时的不重复和客人即兴点的曲子还是绰绰有余。 大多时候是她自己静静弹奏,有时也会有大厅不远处的商业洽谈区和咖啡角传来的掌声和喝彩声。程澈及地长裙,长发披肩,从来不受环境影响的淡然也吸引了一部分客人,才上班五天就已收到每天准时送来的玫瑰花。 这天很冷,程澈下班后刚走出酒店就被一股狂风吹的后退了几步。她裹了裹围巾摇摇头感叹怎么出门没有看了一下天气预报。突然她被一束花挡住了去路,送花的人殷勤地将自己的西装披在程澈肩上,拉开车门邀请程澈,说天气很冷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送她回家。程澈刚要拒绝,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的女朋友我来送。”程澈顺着声音的方向诧异地回头,只见言念穿着黑色风衣,脖间搭着一条格子围巾,倨傲而孤独,天气很冷竟冷不过言念此刻的眼神。那人识趣地耸耸肩,说一句抱歉就离开了。程澈看得出来,言念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妒火,然而他还是云淡风轻地揽住程澈,轻轻推进车里,然后帮她关好车门。言念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掌心覆在程澈的手背上,明明有一千个问题在心里汹涌,但他还是克制自己没有问出口。言念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问程澈,“我们去吃饭,想吃什么?”程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得沉默。言念没有再问,只是将车开到了一家装修古朴的饭店门口。 程澈和言念相对而坐却相顾无言,还是言念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间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如果是因为那晚我的情不自禁,我向你道歉,或者是我哪里做错了,请你告诉我,我改。”骄傲的言念此刻低头示弱,是不想失去她,程澈心里明白但她更明白她一旦决定就无法回头,只得决绝地往前走,直到言念放弃她。 程澈冷静地回答他:“没有原因,感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虚妄缥缈。我现在刚刚经历了婚姻突变和牢狱之灾,没有心思想别的,只想好好工作稳定下来。而且......”程澈心一横,说出了那句话,“而且,我对你没有感情,那几天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受了伤想找个暂时的避风港,不是想把它当成天长地久的家。可能是你多想了。”言念脸色骤变,听程澈说这些话一句一句刺进自己心里,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双手握拳,指节发白,猛地站起快速走到门口。就在程澈以为他拂袖而去再也不回来的时候,言念紧握的手突然松开然后无力地垂下,程澈看到他的背影,落魄而沮丧。就这样几分钟之后,言念回来慢慢坐下,喝那碗自己面前早已凉透的粥。言念喝完粥,拿纸轻拭嘴角,抬头看着程澈,深眸里是带着跋扈的倔强,这是程澈从来没有见过的言念。“十几年前我听到你说是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我放弃了,这一次,我不打算再放手。你说你没有爱上我,那从现在开始,我开始追你,直到哪天你也爱上我。”言念说的斩钉截铁,他已卑微至此,程澈再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言念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开始了对程澈的“追求”,他几乎每天接程澈下班,说话动作从未越矩。程澈在拒绝了几次之后言念照旧,她只得无奈地随他。 程澈的简历投放终于得到了回音,有一家杂志社录用了她。程澈就这样白天去杂志社上班,晚上再赶到酒店弹钢琴,她让自己累到极致,累到没有时间去心痛,她像一个真正的为了生计而四下奔波的女人,现实而薄情。只有在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房间里面只剩下自己,她才能将所有那些心情交付给日记本。 程澈经常上网去搜言念,不同于当今美术圈很多青年画家,为了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气场颓废远僻,作品怪异荒诞。言念的形象俊朗正派,作品治愈美好,受到专业机构和收藏家们的一致认可。 程澈知道言念前几天接受邀请,去给美院的学生去做讲座。网上有当时直播的视频,程澈点了进去。讲台上的言念一身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意气风发,谦和冷静,一点没有年少成名的傲气,却有着见过世界沉淀后儒雅包容的气质。讲座结束是记者问答环节,言念自信从容地应对记者的所有提问。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女记者举手问言念:“您这么优秀,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听到这个问题的言念嘴角微扬成好看的弧度,眉宇舒朗,大方地回答:“正在追求中。”女记者紧追不舍,“有人拍到您的车经常出现在一家酒店门口,她是酒店工作者吗?”程澈看到这里,心头一紧。谁知言念并不觉难堪,坦荡地回答:“对啊,她是酒店钢琴师。”言念的回答刚出口,就引起台下一片哗然。女记者继续问:“看来不止是我,大家都很好奇,像您这样有贵族气质的人不应该和公主站在一起才般配吗,怎么会喜欢灰姑娘一样的女孩呢?”言念听到这个有点刁钻的问题,并没有生气,而是浅浅一笑,对着那个记者说:“看来这位记者是童话看多了,我们的国家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不是君主立宪制国家,没有王室,更没有什么王子公主。”言念话音刚落,礼堂就响起一片掌声。那位记者在掌声中窘迫地涨红了脸,但她似乎是有备而来,不准备轻易放过这个话题,她继续咄咄逼人,“也许是我故事看多了,不过现实往往比故事精彩多了,据我所知,你追求的女孩似乎连灰姑娘都算不上,她离过婚而且曾经卷入一场巨额贪污行贿案对吗?还有网民爆出她和政府官员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您是否喜欢的就是这种有故事的女孩?”音响将这个记者的问题传达到了礼堂的每个角落,座无虚席的礼堂顿时沸腾,场面有点失控,司图南往前一步拿起言念手中的话筒准备制止这位记者的继续提问。言念对司图南摇摇头,轻轻从他手中拿回话筒,脸上依然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宠辱不惊,他不徐不疾地说:“她的确不是灰姑娘,即使是,也是让王子唯恐高攀不上的灰姑娘。关于贪污受贿案,她是被冤枉的,否则国家机关也不会将她无罪释放。个人浅见,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关注一件事情的真相并诚实准确地传达给大众,而不是捕风捉影地将道德作为借口,用话筒作为武器去攻击别人。刘翔参加了48次世界大赛,36次冠军,6次亚军,3次季军,在短短的跑道上为我们国家创造了多少荣誉,然而大家却只记得他退赛2次,民众的认知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受到媒体的引导。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我非常尊重记者这个职业,因为我认为记者就是那敢于直视太阳和人心的勇士,希望您以后的提问不再有‘听说’‘据说’这样的词汇出现。”言念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关于离婚,是指夫妻双方通过协议或诉讼的方式解除婚姻关系,终止夫妻间权利和义务的法律行为。请注意,是法律行为,并未涉及到道德层面,更谈不上是一个人的污点。关于过去,依然是个人浅见,任何事物任何人还是有过去的好,就像春是夏的过去,夏是秋的过去,秋是冬的过去,冬又成了春天的过去。你喜欢春天,你可知要等到冬天过去,到凌冽平息,到雪花落尽,到寒风让步,到阴霾妥协,到冷漠低头,到一切春暖花开,鸟叫蝉鸣,春天来了,它有冬天的气质,坚定勇敢,善良从容,这种气质胜过一切空洞的美。”言念说完,微微欠身致意,“谢谢大家。”鸦雀无声之后是久久未平静下来的掌声。要不是程澈眼前模糊得再也看不清电脑屏幕,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很久的眼泪已氤成了厚厚的水雾。对不起,言念,原本你只需要在聚光灯下夺目地闪耀,现在的你却要因为我回答别人咄咄逼人的提问。程澈看到网上已经有很多关于自己的传言,言念不卑不亢的回答并未让所有人买账,程澈知道,匿名的互联网,不用负责的言论,没有责任寻找真相的网友,这些浪花迟早会连接成汹涌的洪水,冲掉言念所有的一切,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大家会发现自己错了,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摧毁的不可能再恢复原样。 “不!”程澈斩钉截铁!程澈抹干眼泪。言念,曾经我也想和你朝暮依偎,行至天光,现在我只能做用力燃尽自己的流星,在你的夜空渐渐消失。 你是我此生爱而不得的所有。 要不是需要回去拿一份重要的画稿,言念也许很久都不会回去那个家,他有点怕回到那个家,他觉得那个家只要原封不动地等着她,她一定会再回去。一个人要经过多少次头破血流才会放弃,言念在一次一次的心灰意冷之后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再错过,将是一生。 言念进书房的时候,通过卧室虚掩的门看到了那张双人床,言念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床单被程澈换过,言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阳台的晾衣杆上看到了那张床单。他将现在的床单被罩一把扯下,就在准备铺的时候,却一下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程澈准备熄灯休息的时候,听到了言念急促的敲门声,程澈一开门,言念就紧紧抱住了她。程澈无法挣脱他,只得任他抱着。言念像说梦话般呢喃,“你这个傻姑娘啊,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你心中并非没有我对不对?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还预备瞒我到什么时候?”程澈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那张床垫,她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做了最后的决定,然后又突然睁开,带着决绝的气息。她笑了一下,冷静地似乎不带一丝感情,“你是因为这个大半夜来找我的吗?你不必这么感动,也不必猜测我是否这些年心里有你。原因很简单,你救我于水火,我也该回报于你。”程澈感觉到言念脊背僵硬,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他放开程澈,难过地看着她,像是抓着一根无根的稻草做最后的挣扎,“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离开你是不是?你是怕有人说关于你的过去对我不利是不是?你这样做是因为爱我是不是?”程澈心头冰凉却冷漠一笑,“画家也有像作家一般丰富的想象力吗,但是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爱你,我只是感激你,请你放过我。如果你觉得一次回报不够,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够了!”言念粗暴地打断程澈的话,“程澈,你的心是冰做的吗?”程澈平静地回答:“是。我的心就是冰做的,一直都是。别再白费力气想要捂化它了。”言念抬头,突然笑了出来,但分明同时泪水也溢出眼眶,“十几岁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一生已尽。我是那样深深爱着你啊,这些年你哪怕有一瞬间想到过我,我也不算满盘皆输......不说了,说再多也无用,只会徒增你的烦恼。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打扰你,你照顾好自己。”言念转身离去。程澈站在原地许久,这一次他真的走了。眼睛落下的雨水无法解救正在被炙烤的心,心着了火蔓延到全身,好疼,程澈自言自语,真的好疼,可是甘愿。锦水汤汤,与君长决。纵有万般不舍,唯愿你此生辽阔。 程澈开始高烧不退,她浑身无力,像是被人抽去灵魂一般,无法支撑这躯体。依依打了程澈很多次电话都没有接,她匆匆赶到程澈的小公寓。她没有多问,在看到程澈哭肿的双眼之后就什么也明白了。依依默默地守在程澈身边,给她煮饭,喂她吃药。 言念再没有出现在程澈的生活中,他如风过境,给了她足够一生的暖,那些一起看过的星星,终于一盏一盏,熄灭了。程澈偶尔会通过电视通过网络看到言念,他很好,是真的很好,他不招摇却依旧耀眼夺目,作品和形象一样,被认可,被肯定,被赞誉。 第二十七章 我一直在 程澈的工作也有了新的机会,这次机会源于她当时应聘杂志社时,杂志社要求她发几篇曾经写过的作品,她将电脑里面存的自己平时写的随笔发了过去。没想到,总编对自己的作品很是赞赏,将一个专栏交给程澈写。就这样,写了一年,竟然有出版社和程澈约稿出版程澈的作品。 程澈出版的散文随笔小说被评价有入骨的柔情含蓄的美感又以清晰冷静和质朴的手法娓娓道来。只有程澈自己知道,自己理解了言念当初和他老师的对话,心里有一个深爱之人,日月星辰,春夏秋冬,苍山暮雪,泱水麓岭都会成为缓缓倾下的落笔温柔。 三年时间过去了,程澈还住在租的小公寓,没有参加任何作家协会社团,不搞签售,从不接受采访,坚持写纯文学,从未出席过任何的颁奖典礼,给外界的印象是名气很大却非常低调,就连以天价版权改编的电影上映,网络上都找不到一张她的照片。 程澈将租的房间钥匙交给依依。跟依依说她需要出国挺长一段时间。依依问她出国干什么,程澈淡淡一笑,“我想看看沿路的星辰,然后找一个人。”“谁?”“我。”依依失望地白程澈一眼,“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要去找他呢。”程澈宛然,“与其在一起担惊受怕哪天会影响到他,如履薄冰担心哪天会分开,不如就这样,互不打扰。我只要想到他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并且很好,我就甘意继续这样下去,他于我是这样的存在。” 程澈行李简单,素履之往,一个背包就装下了全部。一个人的旅程,才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看到未曾见到过的自己。并非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是偌大世界浓缩成刹那芳华。程澈跋山涉水解读言念走过的世界,山河远阔、静水夕岸、星罗影绰是他的画笔写成的一字一句,窥见苍生亦看到自己。 程澈边旅行边写作,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她的素材和积累。大自然的灵气为她加持,她的文笔更加自如流丽,风格更加广褒磅礴。 程澈将沿途风景细细收好,然后来到了最后一站,言念生活过几年的地方,意大利,这个空气中都带有美学优雅与艺术的国家。程澈和言念在一同旅行,他们在同一空间里面的不同时间一起旅行,他们去很少有人知道的公园,那里有大片的马蹄莲,去白云流转触手可碰的山巅,去仿佛穿越回中世纪的古堡,去荒寂无人的公路,去街角的咖啡厅一起喝点什么,去驻足聆听意大利街头的民间艺术家,他们在街头走走停停在转角处见到不期而遇的惊喜——慵懒散步的小猫,他们在酒吧听有故事的女人用意大利语低唱,他们在许愿池感受意大利的温柔,他们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中白色的海鸥滑翔而过,他们也曾在圣洁庄严的教堂虔诚祈祷。 这天,程澈照旧早早的起床,沿着租的房子后面的湖晨跑,意大利人习惯于晚起,所以程澈一路几乎未遇到人。正当程澈准备返回的时候,一只长的很奇怪的鸟飞到了她的面前,这个鸟程澈从未见过,就在她要拿手机拍下来的时候,这只鸟已经扑闪翅膀飞到了不远处,它似乎很有兴致和程澈开玩笑,忽近忽远地引着程澈一路追随它走了很久。等到好不容易拍下它的倩影,程澈突然发现她有点不认识回去的路了,她只能凭着来时的印象估摸着往回走。走着走着,街角一个酒吧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记得言念和她说过他住的房子附近有一个酒吧,很奇怪,白天营业,晚上休息,和别人的营业时间正好相反,原因居然是因为这家酒吧老板晚上要去别的酒吧喝酒。程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果然顾客很少。 程澈选了一个角落坐下,老板热情地过来和她打招呼,“earlyrisershavegoodwodrink.”程澈更加确信这家店确实是言念跟她说过的那一家。老板仔细端详程澈,“哦?是你?”老板的惊讶让程澈更为惊讶。“您......认识我?”“当然,你是画上的那位小姐。”程澈不解,问他是否看错了人,她猜测在外国人眼中所有的东方女性应该都是长着同一张脸。 老板摸了摸络腮胡子,确定地说自己一定没有认错,他画她的时候就在这个座位上。程澈心中一动,他说的会是言念吗?老板像是看出了程澈心中的疑问,不问自答,“你心里想的和我要说的一定是同一个人,他是很有才华的大画家,经常来我的酒吧喝酒,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虽然我不懂画。”老板耸耸肩,“他跟我说起过你,说在遥远的家乡,有一个他深爱的女子。他边喝酒边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讲老实话,我并不觉得他的做法可取,在我们意大利人眼中爱情至上,甚至可以为了爱情决斗,爱就是朝朝暮暮,相思之苦那是一种灾难。哦,对了,这几个月他每次回意大利还来我这里喝酒。不过他这几次的状态很糟糕,他像个真正的酒鬼一样喝个酩酊大醉,要知道他可是克制的东方绅士,以前都只是浅酌绝不会烂醉。我问他是否事业不顺,他只讲他的画艺达到了巅峰,但这些画再也无法感动自己,那些画是空洞的没有感情的华丽摆设。” 程澈从酒馆到住所,脑袋一直空白,她深深感受到了言念的不快乐,而这些痛苦的源头是自己吗?言念,我们一样,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我们都跨不过曾经。 程澈和房东续了两个月房租,然后在窗户前面坐下来,新的自己总要为旧的自己写点什么。程澈落笔才发现,回忆式的写作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那些细碎的快乐,短暂的沉默,爱而不得的心痛,隐匿的孤独,全都犀利地站出来,让你给它们配上旁白附上心情,而自己不得不说实话。而言念,是自己巨大篇章里为数不多的出场,是自己小心翼翼不忍拿出的吉光片羽,他是一切的背景,他是沉默的旁白,他是平铺的稿纸,他是自己精心剪辑却又反复删掉的情节,他是自己浩瀚星河里的错落烟火,温柔了自己的万般光景。 而明徵,也在过往旅行,他走过第一次见程澈的路口,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突然身边有鸽子腾空而起,圣洁而自由,他突然就笑了,仿若重生。程澈,我曾经想把整个世界送给你,却不曾想送给你一个偌大的牢笼。我的爱也在嫉妒中变得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纯粹。你的韶华倾付,我很感恩,平生一顾,至此终年,谢谢你。接下来,请自由地,爱你所爱。我会永远为你祝福。 程澈将出版社寄来的样书送给了酒店老板,老板说自己不懂中文,看完这本书估计需要很长的时间,省事的办法就是让一个人先看完然后讲给他听,并问程澈能否这样做。程澈点头,说可以。老板知道程澈话中的意思,很开心,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那个人。程澈说,那个人见到书就明白了,不需什么话。老板幽默地说:“我们意大利有句话,如果你想要和某人共度余生,你就会希望余生尽早开始。而你专程来给我送书,就是一切的开始。你们一定会白首偕老,我的身份不仅是一个酒馆老板,还是一个预言家哦。” 这天言念刚放下画笔,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一杯咖啡,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闪着依依的名字。言念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他知道,依依要说的一定与她有关。可笑的是,挂掉电话之后的五分钟,他竟然坐立不安,心乱如麻。他边嘲笑自己边给依依回拨了回去,电话里面的依依很着急地说:“言念吗?你能不能去程澈的公寓看看,物业说程澈公寓楼下失火了,火势很大,烧到了程澈的房间,物业联系不到程澈,程澈之前用我的电话给物业打过电话,所以物业就将电话打给了我。我和我先生在老家,我婆婆病危实在走不开。”言念一听到程澈公寓失火,依依后面说的已经都听不见了,他飞奔下楼发动车,他发现自己竟然手抖得连安全带都扣不上。一路上他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在了头上,脑袋发懵,两只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冰凉发白。 那些心痛伤害在意外来临时竟不值一提,那些不再回头的决绝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程澈,你要平安,我要你平安,听到了吗? 言念赶到的时候,楼下已经停了好几辆消防车,站满了围观的人。此时火已经被扑灭,但能看出来当时的火势很大。起火的那家阳台已经烧没了,言念看到程澈住的那个房间的阳台也被殃及,浓烟将楼上的几家全都熏的漆黑。 言念想也没想就要往上冲,被一名消防员拉住,言念心急如焚,“楼上有没有人困在里面?”消防员看到言念的样子,赶紧安慰他,“你别着急,没有人员伤亡。”言念焦急确认,“你确定吗?你确定楼上没有人是吗?”“我确定。”听到消防员肯定的回答,言念终于吐出让他胸腔憋的生疼的一口气,腿也有点软。就在他在人群里寻找程澈的时候,依依的电话打来了,“火已经控制住了,消防员说没有人受伤。我正在找程澈。”依依听到语速很快的言念,知道他刚才一定紧张到极点,不禁为自己未将话说清楚而抱歉,“对不起啊言念,我刚才也是太着急了,忘了跟你说,程澈出国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让你看一下她的房子有没有事,有没有东西被烧毁。”言念心里轻松了很多但嘴上却抱怨依依,“你怎么不说清楚,我一路上不知有了多少交通违规罚单。”谁知电话那头的依依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一听程澈房子着火直接就挂了我的电话,我哪有机会和你说清楚,不过,看得出来自己有多在乎她了吧?” 在乎,只是在乎吗,言念问自己。都说时间能让一切遗忘,可是过了这么久,那个名字在自己心里却未减毫厘。他已向命运妥协,余生的自己大概只有两件事可以做,爱她,画画。 解除封锁后,言念和赶来的房东走进程澈的房间查看,程澈卧室的墙壁全部被熏黑,窗户都变了形,而且为了救火,使用了大量的消防用水,木地板被浸泡严重。 不过火势只是蔓延到窗户,里面的物品未遭到损毁,言念准备将两个被水浸泡的纸箱子搬到干燥的地方,谁知纸箱子底部已经被泡坏,里面的纸张和本子散落一地。言念一张一张拾起晾在桌上,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言念犹豫了一下,却终抵不过心里的好奇。 程澈的二十年,没有自己的二十年,却将自己的名字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千千万万遍。言念像坐在一个无人的电影院的大屏幕前看程澈的二十年的倏忽而逝。 程澈收拾好行李,该回去了。她有点不舍这个城市,因为言念曾经在这里生活,这里有言念走过的街道,有言念经常去的店,有言念的学校,有言念发呆的湖边,有和言念打过招呼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这里的空气里有言念的气息。 程澈想到附近有个巨大的广场没有去过,她抬腕看了看时间,航班时间还早。广场中央是喷泉和巨大的雕塑,还有一座尖顶教堂,教堂旁边是一座精美的钟楼。 程澈走走看看,黄昏暮色洒下温柔的暖意将这个广场笼罩了一层圣洁美好的光晕。广场上有很多街头艺人,他们在自由地演奏,创作,仿佛于自家的后花园。程澈不禁暗暗感叹意大利果然是艺术的国度,因为她看到广场中央居然有一架钢琴。程澈抬头,日将落而未落,整个天空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叠云将暮日的光影层层筛选,投下最温柔的斑驳。好像二十年前的某天,也是夕阳余晖,在礼堂的她和他。钢琴静默,程澈心中却响起了属于她和言念琴声。 程澈缓缓走到钢琴前坐在了琴凳上,她深吸一口气,黑白键交错,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路过的行人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不嘈杂,大家静静倾听这温柔的琴声回荡在这个古老的广场上空。 身后响起了小提琴合奏的声音,程澈回头,言念微笑着看她,一如十五岁那时的她和他,那时一切都未发生,除了爱。数年如一日的想念,融汇成此刻两人手上飞舞的发光的音符,它们升空,从此,凛雾散尽,星河长明。 弹奏结束,程澈在人群的掌声中,转身走向言念。言念说:“我们每人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我一直在你身边。” “程作家,你的小说看得好费劲,结局能否不要再变。” “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