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异魂录》 锲子 幽冥鬼路 这里没有皎皙的月。 远处透着光,过了桥再行数时,依然忽隐忽现。脚下黏稠的红土偶尔刺出清脆的声音,那是骨骼,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畜生的。 我们在一棵枯树下停歇,几只乌鸦也落了脚。它们叫的欢愉,也许是在笑,笑我戴着的手铐脚镣太过沉重破旧、丑陋不堪,却又叮当作响。 我本以为这里是个通幽之地,并不会有寻常之物,眼下却是不解。“这里竟会有乌鸦?” 黑无常道:“我们老大喜欢乌鸦,所以这里就有乌鸦。” 白无常咯咯笑道:“我们老大想让谁来,谁就会来,谁就得来!” 我是个急性子,更何况对路的尽头充满了兴趣,这便站起,道:“接着走吧。” 地府阴风阵阵... 黑白无常推开那扇古旧沧桑的大门,里面透出的光虽然深沉,却一霎那晃得眼睛胀痛。哀嚎随着腐臭的气味一同散出,门前的我只觉寻得一缕归处,却又彷佛掉进无尽的深渊。 阎王殿内空荡荡,石阶一步步向眼前拼去,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我脚下那一块块儿粘在石阶上的腐肉,和一滩滩黑色胃液。 “此路名为幽冥鬼路,这些人要把该承受的受完,才会离开这里,轮入恶鬼道。”黑无常的声音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 “他们要承受些什么?”我很好奇。 黑无常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的那扇牢门,斥责道:“转过身来!” 牢门里躺着一个人。他起初背对着我们,转身过后,他的脸也终于面向了我。 那竟会是一张脸?他已没有五官,全身上下的肉就像被一只恶狗撕下去又嚼烂了,然后再粘回到他身上一般。“他...还活着?” 白无常咯咯笑道:“想死都死不了。” “他怎会变成这幅德性?”我忍不住多问。 白无常回道:“这人生前杀了九千三百六十一只螃蟹。所以每日子时,他就会被扔到河里,那些他杀过的螃蟹会一寸一寸地夹他的肉,钳他的骨。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不禁叹道:“我这一生杀的人数也数不完,看来我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到哪去,早知如此,我死也不会到这破地方来。” 黑无常道:“你已经死了。” “何况,你连做鬼都不配。”白无常笑的更加诡秘。 我忽笑道:“不做鬼最好,我可不想变成他这副德行。” 白无常冷哼道:“我保证,等到了那里你绝对笑不出来。” “那里是什么地方?”我当然得问清楚,若是比这幽冥鬼路里的家伙还要恶心,那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往前走的。 他们没有回答我,只不过目光却变了,变得像只发情了的狗——贪婪,疯狂,低贱。 顷刻间,周围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开始嘶笑起来,它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件战利品。 恐怕,白无常所说的地方,远比这里恐怖的多。 路的尽头是什么?我无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 可就在这时,那个给螃蟹“还债”的家伙突然站起,他的脸上又赫然开了一个大口子,接着漏出腐烂的舌头,肆笑着对我道:“那里,就是地狱!” 我怔住。只因这“地狱”二字,我本已听过多次了。那位高僧果然没有骗我,他劝我戒杀行善,以消业障,可减受地狱刑罚之苦。只不过那时我把他的话当成了放屁。如今看来,这句话就算是屁,吸上一口也比练几招绝世武功有效得多。 再想起那倒霉的高僧...唉,我顿时心烦的厉害,不自主地说道:“地狱可有酒?”大多人心情不好时,总是想要找些酒喝的。 黑白无常顿住了,表情也显得很诧异。的确,这句话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被说出来,毕竟此地不是京城的花天锦地。 可是话说回来,我本以为这里会是什么庄严雄武之处,眼下走过了幽冥鬼路,见了这些让人反胃的家伙后,我对地府的兴致荡然无存。 “喝酒?等下了地狱,我保你会把胆汁都吐出来。那时候,你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下去。”白无常道。 穿过幽冥鬼路,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摄人心魂。地狱里,人已不是人,他们只是一块块儿会叫唤的肉。 “此层有山,名为刀山,有罪生灵会从山顶滚下,经历千刀万剐之苦,等滚到山下时,就会变成一滩肉泥。第二日会被重塑人身,再从山顶滚下。我为你安排的这个刑罚,你可满意?”黑无常道。 白无常谄笑道:“你若是觉得无聊也大可放心,满九九八十一日后,便带你去下一层。而且下一层,远比这里好玩儿得多。” 我当然不满意,老娘到这儿来,可不是受你们欺负的。况且这里的鬼差一个个长的丑陋之极,让人看一眼就反胃,只觉跟幽冥鬼路里的恶鬼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我坐在巨大囚笼的一角,期待着能美美地睡上一觉。要命的是,这刀山地狱中的鬼差就像八辈子没睡过好觉,鼾声从鼻腔传到山顶上,竟震得满山的尖刀都颤的厉害。 此刻我饿得要命,也困得不轻。忽然,有人推了推我。 “喂!你睡了吗?” “恐怕在这鼾声之下,就是头成精的老母猪也甭想睡着。”我还是紧闭着眼,并没什么心情搭理他。 “咱们逃出去如何?!你恐怕还不知道,从这刀山滚一遭的苦头...唉!别提了!” 事实上,这话说出,我是有一些震惊的。“为什么要我帮你,我只是个弱女子。”我问。 那人笑道:“男人的直觉,总之就感觉你很靠得住!说不定上一世...” 这话肉麻的厉害,为了让他住嘴,我脱口道:“好,你想怎么逃,仔细说来。” “简单!咱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我道:“你是说原路返回?好计划!杀掉鬼差,逃出地狱,踏过幽冥鬼路,绕过阎王殿,溜出鬼门关,然后呢?死而复生?” 那人急声道:“人死自然不会复生,可你就甘心受这苦刑?” 我已有些不耐烦。“老娘的确不愿意在这破山上滚来滚去,可我更懒得来回折腾,你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那人长叹道:“我死的冤,如何心安?不怕你笑话,老子喝着茶听着戏,手刚摸到娘们的屁股,头就被人砍掉了。” 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想来,他死的冤不冤,手又摸了谁的屁股,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忽道:“除非,你能给老娘搞点吃的填饱肚子,说不定我愿帮你趟趟路。” 那人竟真有货,道:“今早偷的牛肉,按说此罪当入油锅地狱,但挨饿的滋味谁他奶奶的顶得住?” 我冷冷道:“此处除了乌鸦已没有别的畜牲,你岂不是在拿老娘寻开心。”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此处的食物皆乃阳间供奉,不然你以为这些鬼差为何鼾声如雷?都是好酒好肉吃肥的!” 如此说来倒是合情合理。他的话音刚落,我这金贵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叫唤上了,紧道:“拿来!” 我转过身,正见此人手里攥着两根牛肋骨。 “胡亮!”我不自觉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胡亮自然也愣住了,他惊呼:“你怎会认得我?” 看见胡亮的脸,生前的种种景象又浮现在眼前...我继而回想起那些人,也回忆起那些故事。 那些记忆就像一根穿着红线的银针,猛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你认得老子?”胡亮似乎急了。 我道:“我当然认得你,不过是在你死之后。可你却没见过我,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胡亮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表情凝重,就像有问题想要问我... 他终于问了出来。“你知道是谁杀了我?” “我知道。” 他的双目已睁如鱼珠,大声道:“是谁?!” “林珂衣!”我确信道。 胡亮沉默着凝神许久,才道:“是江湖传言那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林珂衣?” “没错。” “那个毫无人性、禽兽不如的林珂衣?” 我笑道:“正是她!” 胡亮自嘲道:“老子与她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却死在她的手里。你说,老子死的是不是很冤?” 他又暗道:“这个仇老子记下了,等受足了地狱苦刑,老子便做鬼,让她也死的不安生!” 我摇摇头道:“只可惜,她也已经死了。” 胡亮似乎很失望。 他沉默许久,片刻后终于再问道:“你是谁?怎地知道这些?” “我就是林珂衣。” 胡亮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他哭笑不得的时候,我手上的锁链已经缠绕住他的脖子,就像那根系着红绳的银针交织住我的心脏一样。 一声哀嚎过后,胡亮化作一升幽蓝色的缕烟,最终消弭在刀山之上。 死人还会不会死?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会!此刻胡亮已魂飞魄散,连投胎都没得投。 这种事,前所未有。好比账房炒菜,呛了厨子的行。在这地府,只有阎王支配别人命运的道理,而我此番灭了胡亮,就像一鞋底抽在阎王的脸上,他怎会轻饶我? 阎王亲自把我推下了腐臭的油锅,令他惊讶的是,我竟毫发无损,表情并不痛苦,皮肤也依旧白嫩着。 这岂非是又用另一只鞋底抽在阎王的脸上? 阎王一声怒吼,顿时就震碎了几间牢笼,一时间,地府深处众亡魂的哀怨声戛然而止。它们都在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听听看这阎王老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他气的哆嗦,嘴里骂道:“你这恶灵,我定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可笑的是几天过去了,阎王仍拿我没办法,他们已将所有的刑罚通通试了个遍,对我而言却像在挠痒痒。 夜晚,不,这里没有夜晚,只有永恒的阴暗。地上的老头儿正在打着盹儿,他的脸被马面的铁鞭抽开了花,暴露出的发白的颧骨上还沾了几根席草,我一脚踢开他,占了他的窝,然后哼着曲儿,舒服的躺好。 乌鸦的爪子紧钩牢笼格窗上的铁棍,戏谑地看着我,可我并不在意。 这个纷扰的世界,很少有事能令我喜或悲。小的时候,我总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后来,我不再去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告诉自己:哪有他奶奶的狗屁为什么? 小的时候,我的身边有很多人陪伴,我曾和别人在一个被窝睡过觉,也帮漂亮姑娘洗过乌黑的头发,还给别人写过信...后来,我身边谁也没有,我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享受这种孤独。 孤独的人总有些独特的癖好,而我独爱杀人——用某些人的血肉祭奠无情无义的苍穹,未必是件坏事。 千万不要告诉我谁该杀,谁又不该杀,生、死只不过同风月一般,皆是如梦幻影罢了。也千万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对这个无情的江湖来说,你若消失了,那便消失了。所以当我觉得你该死的时候,那么你就随风去吧。 今日,阎王早早地出了殿门。 判官对我道:“十大阎罗和九大鬼帝,正在共同商议,怎么处置你。” 我并不担忧,仍是舒服的躺着。堂堂地府对我来讲和海弦坊的绵软卧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里有美酒欢歌,而这里略显简陋罢了。 三声锣响,阎王回来了。 “阎老头儿,研究出什么新办法没有?你这地府无聊的厉害,你瞧,除了这两只能站起来的小动物,似乎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了。”我招呼道。 牛头马面互相看了看对方,气的鼻孔冒烟儿。 阎王笑而不语,他在判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判官也笑了。接着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狼毫笔,锋利的毛刺猛地插进羊血中,又在一张猪皮大小的宣纸上刷起了字... 判官撂下笔后,那张宣纸竟飘了起来,慢慢荡荡地飘到白无常面前。 白无常看完也笑了,他当即打开我的牢锁将我带了出来,向着那巨大的木门走去。 “小白,我们要去哪?”我问。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黑无常正好走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中年大叔,那大叔脖子有一道黑色的粗印淤痕,看样子不是上吊自尽就是被别人活活勒死。他起初紧眯着眼,丧气极了,直到我从他身边经过,便突然开始大喊大叫,但他的嗓子似乎被勒坏了,我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阎王殿中,所有人都在静默,只有那位大叔仍旧不听话的大喊...尽管牛头手里的铁扇已经把他敲的头破血流。 我还是很好奇,就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那人瞳孔血红着,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猛磕着响头,大吼道:“帮我杀了他...求求你,帮我杀了...” “帮你杀谁?”我问道。 “......”只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 “小白,这个人刚刚说要我杀谁?” 白无常道:“他让你杀一个人。” 我道:“杀人倒是没问题,但我总得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白无常咯咯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一碗散发着风寒汤药般气味的黄色浓汁端到了我的面前... 整个地府突然疯狂扭曲、变形,我的双眼渐渐朦胧模糊,连声音也听不清晰了。 迷幻之际,我看到一本巨大的灰皮古书,它缓缓张开,里面却没有一处文字。 只有光。 刺穿了瞳孔,顺着眼部神经将全身灼烧的光... 第一话 阴山雨夜(01) 广西老林密布,群山矗立,每一座都像一个魁梧的杀手,让人不小心踏进了此地,连逃命的勇气都忘得一干二净。 阴山是其中尤为惊悚的一座。这里的夜,黑的浓,黑的冷,黑的让人不禁连说话都颤抖。 不过,太阳出来之后,这座山的景色的确还不错。 有山的地方大多都有些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活的东西。 既然是活的,就要喝水,也要吃些什么。 这里有满山的野果子和松鼠,运气好碰见了兔子,更能美餐一顿。 山腰上,马车前挂着的红灯笼映着亮。 马,疾驰着。 车棚两侧的小窗儿挂着红帘子,一只手缓缓将帘子撑起,苍白的唇移到窗前,还未开口,就紧咳了两声,才道:“我们...在哪?” 马背上的男人回了回头,灯笼的红光下,他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他的脸幽森极了,可当他微笑之后,却又显得那么温柔。“安心睡吧,夜马上就会过去的。”说罢,他猛抽手里的鞭子,不禁闷斥两声儿——驾!驾! 老马也低吟一声,红灯笼晃了晃。红光之下,赶车男人紧皱着眉,整张脸皮都拧在了一起,就连下巴上的碎胡茬子,都彷佛褪了色。 你总会好奇,这样又黑又冷的广西老山中,怎会有个年迈的老人?他怒斥着疲惫的老马,是要去哪?他神情紧张焦虑,又是为何? 其实,这驾车的人,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车里病怏怏的姑娘,也就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又将帘子提了起来,依旧是咳了咳才说道:“二叔,赶了一夜的路,你一定饿坏了吧。” 这话气力不足,任谁也听得出这姑娘定是有一些毛病的。可她的声音又温柔极了,就像湖水一样,即使不去看她的脸,也猜的出是个可爱体贴的姑娘。 驾马的小伙子又回过头,道:“你我日夜兼程赶往此地,已有足足两日没有停歇。要说不饿,那是编假话。但二叔为了替你寻药,纵使饿死又有何妨?” 他坚毅的脸上骤然流下泪水,可却笑着说道:“找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消息,那灵药就在这深山之中,你的病,总算是有救了!” 小姑娘同样笑着,同样流下了泪。此刻的她,心里既是喜悦,又是感激。 她才只有十二岁,却染病多年,她还没有好好看过山和水,也没有好好地爱上一个人,更没有狠狠地恨过谁...如今有了灵药,她终于可以期待自己十年后的美貌,也能体验风烛残年的悠闲时光。想到这些,她怎会不喜悦? 车篷外的那个男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明明与她也毫无瓜葛,却愿意为她寻药七年,带着她走遍了千山万水,住遍了古庙陋房。风吹雨打数不尽的日子,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足足熬得像个老先生。再想到这些,她怎会不感激? 她心里暖暖的,她觉得,自己也是挺幸福的,毕竟一个孤儿,本就该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漂泊一辈子。 如今,竟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好,让她有了依靠,让她不再孤独。 印象中她似乎还有一个大叔,也就是车篷外那个男人的哥哥。只不过,她的大叔很早就死了,她甚至不记得大叔长什么样子。这些年,二叔从没提起过他的故事。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脚背,摸了摸自己缎子般柔滑的肩,沉声道:“能活着,真是件好事。” 忽然。 黑暗中闪出两处鬼火,那鬼火血红,比车篷前的红灯笼还要亮。 不同的是,它们亮的瘆人,亮的让人发汗。 更别说是马。那老马惊得跪在地上,在掺着碎石的杂草上搓了十几米,四条腿搓出了血,疼的呜叫。若不是二叔用着吃奶的劲扽着它的脖子,它必定会四窜逃离。 “二叔怎么了?”小姑娘急问。 二叔没有回答,他正屏着呼吸,因为他发现,那两团鬼火正在慢慢地向自己移动... 此处是片坟地?二叔提了提胆子,勾起了身后的灯笼,又放在竹竿子上,一点点向那两团鬼火送了过去... “他娘的!” 二叔骇的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那怎会是鬼火,那分明是两只眼睛。 红灯笼的灯光下,一只半丈吊睛黑毛虎,长哧一口气,哧出了数滴鲜血,接着又舔了舔嘴角上的残肉,抬掌就向那红灯笼拍去! 二叔火速一收竿子,这才救了红灯笼一条“命”。 “吼!”猛虎怒叫一声,黑山中瞬间惊起阵阵鸟鸣。 小姑娘自然也吓破了胆。她唤着,想让二叔赶紧跑,可偏偏这个时候又咳嗽个没完了。 二叔若是掉头,女孩的命岂还有救?他咬了咬牙,猛地跳下马车,直奔着那黑皮虎跃去。 这一跳,却也把老虎吓得一惊,它前身腾起,整个虎身站了起来。 二叔这下瞪大了眼,才发现这老虎的身躯比自己高大的太多。可却还是大骂一声:“你娘的,管你是畜生还是鬼,莫要拦我!” 那猛虎就像听的懂别人在骂它的娘,又是一声怒吼,接着“嚯!嚯!”扇出两掌,直拍二叔的脑袋。 他纵是年轻,反应快得很,此刻屈身一翻滚,正滚到猛虎的怀里,没等站稳抬臂就是一抱! 下腹是动物的敏感之处,二叔这一抱,急得猛虎张嘴就咬。这一口下去,便是要将二叔的肩膀活生生咬下来! 小姑娘踉踉跄跄下了车,奔着红灯笼而去。 又听“嗷呜”一声,那老马就跟丢了魂一样,疯了似地乱跑,巧的是正撞上了黑虎的脑袋。虎口一偏,刀一样锋利的虎牙便只划破了二叔的衣裳。 再等这姑娘将灯笼捡起,跑上前去,那老马已经拖着车,滚下了山... “躲开!”二叔喊道。 “二叔小心呐!”小姑娘眼泪横流。她将灯笼放在地上,果真躲得远远的,二叔要她做什么,她一定会听。 此刻,二叔绕在猛虎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那猛虎虽然力气大得很,无奈后肢却笨的出奇。 二叔就半蹲着,在猛虎的下身处绕个没完。你若是拿巴掌拍我的脑袋,我就躲在你的屁股后,你若是想用嘴咬我,我就骑在你的背上。不仅要骑,还要在你的屁股上刺两下。 他的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力气不算大,也不算小;体力不算多,也不算少。就是这样一个人,恰好能骑在猛虎的背上,一手拽着它的耳朵,一手薅着他的尾巴,任猛虎怎么甩都甩不掉。 那老虎气的连连沉吟,竟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它猛跳两下又快跑几步!唯独这一跑,正跑到红灯笼旁。 红灯笼正照亮那脸盆般的虎头,二叔手起迅捷,俯身一刺! 匕刺稳稳当当、实实在在地扎进猛虎地眼睛里。 短匕拔出来的那一刻,血和哀嚎一同迸出,这猛虎恨不得背上也长个嘴,好将这人的骨头全都咬碎! 不等它反应,二叔又是一刺! 此刻这山中,便多了一个四条腿的瞎子。 那姑娘正要拍手叫好,可二叔却猛地一跃,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 只见那老虎双目尽毁,仍是不肯离去,还在红灯笼旁缓缓哧气,竖着耳朵,等着二人发出声音。 这番打斗已让二叔筋疲力尽,此刻又丝毫不能大口地喘息,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这猛虎东走几步,西吼两声,任谁都看得出,这叔侄二人但凡出一丝声音,就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咣啷”。 都说眼睛瞎了的人,耳朵反而更灵,看这猛虎倒也不例外。此声一出,它反应也真是快,“嗷”的一声闪电般跃起,顺着声音就奔了过去。 无奈瞎子纵然是瞎子,它又怎知奔去的方向,正是万丈深渊呢? 二叔猛吸几口气,称赞道:“小孩子总是比大人机灵,我竟没想到,把它引到山下去。” 小姑娘笑了笑,柔声道:“二叔纵非将它的双目刺瞎,我就算扔一百个石头,又有何用?” 她声音突然哽咽了,面色也暗淡了些许。“只怕...只怕这黑黑冷冷的山,非但有猛虎,还可能有上千只饿狼。” 二叔提起灯笼,注目看了看,焦急道:“纵使前面是阎王殿、黑沙河,二叔也得带你闯过去、趟过去!” 小姑娘泪如雨下,道:“我们回去吧,或者...或者天亮了再来...好不好...求你了二叔!” 二叔目光凌厉,手中紧攥着那把沾满血的匕首!也紧握那盏红灯笼。他一字字道:“楚儿,你并不知,若没有药,你绝活不过今晚!” 小姑娘拼命地摇头,耍赖道:“我能活过,能的!” “听话!”二叔一声斥责,小姑娘果真就闭上了嘴。“楚儿听话,好好的睡一觉吧。” 在可怜的抽泣中,小姑娘缓缓睡去了... 清晨的熹微下,山林中尽管仍有些凉,却没了黑的恐惧。绿草红花的芬香,就像突然冒出来一样。 难道在夜里,它们就不香了? 二叔的背不那么热了。 小姑娘缓缓睁开眼,恰看见两只灰影闪过眼帘,她全身猛地一颤! 第一话 阴山雨夜(02) 她本以为又是什么野兽出没,继而却听到了麻雀叫声,这才松了口气,道:“二叔,天亮了...” “并非全亮!” “可我却看见了鸟。” “因为,也没那么黑了。”二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灯笼,满意地笑了笑。他突然停下,向右前方一指,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话问的奇怪,就像是对第三个人说的。 小姑娘道:“二叔一定是饿晕了头,这山我从未来过,又怎知那是什么地方。不过似乎没什么新奇的,只不过是一块石盘而已。” 那的确是个石盘,却绝非是一般的石盘。它很大,大的将河里的水分了流,大的足够容下上百头黑皮猛虎。 二叔激动的哭了出来,他大笑又大吼着:“有救了,有救了!” 小姑娘纵使不知道怎么个得救法,但二叔的话总是没错的。她也笑了,也笑的欢愉。 因为二叔开心,她便也开心。 “快,咱们快去!那药就在那里!”他说着狂奔了过去,双目中,露出异样的光芒。 七年啊,整整七年! 二叔跃入石盘上,快步跑到正中央。圆盘中央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口,里面既没有水,也没有土,黑黑的,不知洞的深处藏着什么。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道:“灵药就在圆盘之下,你坐在这,二叔这就去取!” 小姑娘还没张口,二叔已经一猛子钻到了水里。 她深呼吸着,不禁环视起四周,这山里已经又亮了些许,昏暗即将彻底散去。 她突然觉得好爽快!突然好喜欢身边的一切,这里的水和空气,这里的麻雀,还有郁郁葱葱的绿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迎接新的生活了。 小姑娘笑得欢愉,可有人笑的比她还畅快。 “噗”地一声,二叔钻出水面,又像骏马一样跃回圆盘上。“好孩子,你看!” 那是一棵七色的水莲,晶莹剔透,颜浓色艳,味道忽香忽臭,果真不是寻常之物。 此时红灯笼里的火熄灭了。二叔道:“把它吃了,一切痛苦就都不在了。” “嗯!”她把樱桃嘴张的大大的,一口就把水莲全吞下肚里。 二叔又从怀中拿出那把短匕,擦了擦上面黑色的血渍,怜惜道:“二叔得在你的手腕上割个口子,让你体内那些顽毒流出。” “割吧!” 二叔又笑了,这七年里,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高兴过,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 那短匕就快要割下去了...只要割一个小小的口子,不会太疼,更不会太痒。 此刻。 黑色的剑就像魔鬼的黑煞披风,剑风有如狂沙之势,从薄雾之中袭来,附随着万粒尘埃,眨眼间却又消失了,只留下刺耳的剑鸣,一环环向山外散去... 水光、云动、虫飞、鸟鸣,这山里的一切彷佛都静止了。 短匕和二叔断了的臂膀一起静静地躺在地上,圆盘中央,顿时飘起了层层血雾。 血从动脉里涌出,喷洒在圆盘上。 黄豆般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头皮,二叔哀嚎着。 朦胧血雾之中,缓缓走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本来离圆盘很远,一眨眼却又近了许多。她只是轻轻点脚,便足以移出几十米,身后层层幻影随形,仿若是数十个人排成排走过来似的。 几声鸟鸣过后,那女人已然幽灵般站在小姑娘的面前。 她穿着淡紫的薄衫,肌肤如钻石般晶莹,丝发下绝美的脸面向远方,不知在痴痴地望着谁...彷佛仙女一般。 只可惜,此人并非是仙女,而是个十足的魔头。 小姑娘狠狠地盯着这个女人。“你出的剑?”她的话才说完,泪已流下。 这女子道:“没错。” 小姑娘朝着那把黑剑走去...她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这把剑砍掉这个女人的胳膊。 那黑剑就插在圆盘上,插得并不深,却牢牢固固。 小姑娘纵非江湖中人,怎知若没有三四十年的内功作底子,想拔出这剑是绝无可能的。 还没等她握住剑柄,紫衣女子指尖微动,那黑剑就像成了精,竟自己落到了小姑娘的怀中。 紫衣女子仍旧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 “你不躲?”小姑娘已走来,问道。 紫衣女子沉默。 这黑剑锋利如冰,小姑娘只要轻轻一推,就足以让她穿肠破肚。 “你别以为我不敢!”小姑娘厉声道。 “很好,那就刺进来,杀了我。” 二叔呻吟着,小姑娘的心也在呻吟着。 她下了手! 紫衣女子没有躲。 鲜艳的血花落在小姑娘的裙尾,紫衣女子竟笑了起来。她的笑很美,真的就像仙女一样。 可这血并不是她的。 小姑娘面色煞白,双手颤抖不已。然而她一样完好无损,这血究竟是谁的? 二叔还在远处呻吟着... 血仍在流,顺着剑身。 第一缕阳光出现,圆盘上空,尽是红光映映。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这圆盘上竟还有第四个人。 她同样没有想到,这人竟穿着袈裟——此处竟有个和尚! 小姑娘怔怔道:“对不起,我并非要伤你。” 和尚没有说什么。 她又已怨声道:“可你为什么要握住这把剑?你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杀了她?” 紫衣女子的脸上更是喜悦了,道:“问得好!这问题就算你不问,我也是要问的。” 和尚仿似在心里长叹许久,终是松开了手。 小姑娘正准备再刺进去,可偏偏嗓子痒得厉害,猛咳之下,竟连剑都抱不动了。 “当啷!”剑落在地上,她的泪水亦珠串般掉了下来。“二叔...我...我报不了你的仇。” 二叔睁开眼看了看刚出的日头,整个人已黯然失色。他干裂的双唇还是动了动,紧声道:“快把你的手腕给我,再不将毒放出,便错失了时辰!” 恰在这时,紫衣女子又闪电般掠到了二人身前,她轻轻抬腿,奄奄一息的二叔便飞出数米远。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二人究竟与你何冤何仇?”不染江湖的她只知世道艰辛,却从不知人心险恶。可今天她知道了。 她同样知道了,越美丽的女人心肠越毒、血液越冷。 和尚道:“阿弥陀佛!你明明是善良的,你明明不是恶人。” 小姑娘痛哭了几声,又惨笑几声。那紫衣女子下此毒手,竟被人说是善良,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和尚再道:“你为何不将实情告知这位小施主,难道要让她一直痛苦下去吗?” 紫衣女子道:“我为什么要说?” 和尚摇摇头,正要屈膝扶起小姑娘,却被骂道:“臭和尚,别碰我!” 紫衣女子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小姑娘已怔住,这是她平生受过的第一个耳光。“你凭什么打人?” 紫衣女子道:“这句话的确没有错,他不仅是个臭和尚,还是个彻彻底底的王八蛋。” 小姑娘道:“他既是臭和尚也是王八蛋,为何你可以骂他,我就不能?” 紫衣女子竟笑道:“谁都可以骂他,偏偏你不可以。” 小姑娘毅然道:“今日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要骂。臭...” 只听又是一记耳光。 这耳光竟是和尚打的,又竟是打在他自己的脸上。和尚道:“林施主,你打这姑娘一巴掌,我就打自己一巴掌。你若是杀了她,我便杀了自己。” “好,许镜安,真有你的!”紫衣女子转身一跃,眨眼间消失在这山谷之中。 和尚行了个礼,赔笑道:“小僧许镜安,请问小施主名讳?” 小姑娘完全搞不懂这二人为何如此奇怪,只道:“我叫燕楚。”说罢又是一阵急咳,咳出了几口血。 许镜安紧忙拿出一粒药丸,道:“这药名为扶阳丸,有镇神疏脉、开阳固气的奇效,快将它服下。”他的双目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小姑娘果真就把药丸吃了。 许镜安问道:“燕姑娘,你与此人有什么关系?” 燕楚冷冷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紫衣女子又如幽灵般回到了圆盘之上,笑着道:“你既已吃了他的毒药,还是乖乖听话吧。” 第一话 阴山雨夜(03) 燕楚却也笑了。 紫衣女子问道:“你笑什么?” 燕楚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药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药。可若非毒药,我还偏偏不吃了呢!” 紫衣女子一怔,又道:“很好!你和我很像。” 燕楚道:“谁要和你像!我若真是和你像,那就赶快让我去死吧。” 紫衣女子咯咯笑道:“现在看来,更像了呢。” 燕楚道:“你...” 紫衣女子道:“你很倔,自然像极了我。可我却比你聪明的多,你也比我蠢的厉害。” 燕楚道:“聪明的人怕是很少说自己聪明,傻子倒是总说别人笨头笨脑。” 紫衣女子也不和她继续拌嘴,而是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燕楚道:“此人是我二叔,我唯一的亲人!他死了,我自然也不打算活。” 紫衣女子短叹一声,似乎很无奈。 许镜安道:“你还是尽快告诉她吧。” 紫衣女子转头道:“你要我说?” 许镜安恭敬道:“还望阁下如实相告。” “告”字才说完,紫衣女子又消失在山间。只听群峰之上响起一阵传音:“你要我说,我就偏不说。这个好人,还是你自己做吧!” 许镜安摇了摇头,正要张口,哪料紫衣女子却又快步掠了回来,笑道:“现在你要说了?我也偏偏不让你说了。” 许镜安倒也不置气,这女人的性子,他本就捉摸不透。 紫衣女子问道:“小姑娘我问你,他是你的亲人?” 燕楚道:“没错!” 紫衣女子道:“可是血液至亲?” 燕楚道:“他为我寻药寻了七年,纵然没有血缘却已胜似至亲。” 紫衣女子道:“他寻药,自然是为了给你治病?” 燕楚道:“自然。” 紫衣女子道:“你有什么病?” 燕楚沉声道:“夏日炎热,我却冷得要命。雨雪阴天,我更是冰的刺骨。夜晚疾咳,久久不能入睡,白日无力,连碗都端不起来。你说,我是否已病入膏肓?” 紫衣女子道:“的确,你这样的人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燕楚黯然道:“毫无差别。” 紫衣女子道:“所以若没有他,你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是么?” 燕楚道:“不错!你说,他是否比至亲还亲?” 紫衣女子再问道:“你可知他给你吃的是什么药?” 燕楚道:“我无需知道,二叔的药自然能治我的病,我从未有所怀疑,他也从未骗过我。” 紫衣女子谄笑道:“哦?但在我看来,他至少有一样东西,骗了你。”她紧着又问:“你可知七年前,他多少岁?” 燕楚回道:“我二叔今年二十四岁,七年前,便是十七岁。” 紫衣女子却突然肃起了脸,大声斥道:“你错了!” 燕楚问道:“我有何错?” 紫衣女子道:“七年前,他一样是二十四岁!你可知今日他若是救了你,那么七年后他是多少岁?” 燕楚喃喃道:“七年后...他三十一岁。” 紫衣女子再斥道:“你又错了!今日他若是救了你,那么七年后他还是二十四岁!” 许镜安唏嘘道:“阿弥陀佛!六道轮回自有章法,如此行径,纵使活着,也唯有万世不得超生。” 紫衣女子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今日我杀了他,他亦未能救了你,那么现在他是多少岁?” 燕楚全身的汗毛似都分成了两根,从头皮到脖子,全都阵阵发麻。 紫衣女子道:“此时此刻,他已然是一百三十八岁!” “阿弥陀佛!”许镜安又念一声。 燕楚似乎丢了魂,她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远处的二叔,紧紧退了数步。“不...你说谎...你在骗我!” 她又快步跑到二叔身边,却突看见一阵阵青烟自二叔的身体里飘出...接着是碎裂的声音——那是二叔的皮在响,他整个人都在干瘪,缩成一团,在阳光的照射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黑色,眼珠变成两只黄豆,牙齿全部掉进喉咙里,指夹腐烂,散出一股恶臭。 燕楚已目瞪口呆。 这个人,陪伴她七年,七年间发生了多少开心难过的事...她纵然被眼前的一幕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可却还是流下了泪。 紫衣女子冷冷道:“你流泪了。他死了,你很心疼?” 燕楚放声哭道:“就算他骗了我,可那又怎样,二十四岁的二叔和一百三十八岁的二叔又有什么不同?他对我的好,都是真的!” 紫衣女子眼角忽闪出了泪光。她道:“他对你真的好吗?你可真是傻的让人心疼。” 许镜安却道:“做个糊涂蛋其实也很幸福,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留下点快乐总比留下点悲痛好得多。” 紫衣女子嗤笑道:“活一辈子若不活个明明白白,还不如死了算了。就算你要她糊涂,也要看值不值得。她七年受了这么多的苦,你竟然还要她糊涂下去,对一个老妖精心怀感恩,许镜安啊许镜安,你就是这么怜悯众生的吗?” 许镜安不再说话。 燕楚似乎也听得出一些端倪。 紫衣女子继续道:“傻丫头,你可知道,你脚下的这盏红灯笼有何用?” 燕楚顿顿道:“这里夜晚黑的厉害,若没有灯笼照亮,如何赶车?” 紫衣女子道:“你又错了!这红灯笼并不是用来照亮的,而是用来计时的,因为他必须在寅时和卯时交替的那一刻,来到这圆盘上。” 燕楚的思绪乱成了麻。 紫衣女子接着问道:“你再告诉我,这把匕首是用来干嘛的?” 燕楚道:“割我的手腕。” 紫衣女子道:“这次你说得对,但你可知为何要割手腕?” 燕楚道:“放血,放净我血里的毒,病就好了。” 紫衣女子道:“然后呢?” 燕楚道:“还有然后?” 紫衣女子道:“对你来说,自然结束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但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他要放干你的血,然后...自己喝下去!” 燕楚足足是吓到了,她转身就跑,管它前面是土堆,是水潭,还是铜墙铁壁。 许镜安纵身一跃,将她拉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紫衣女子竟步步紧逼道:“我来告诉你,这个人叫于二山,他的师兄叫于大山,他们的师傅叫阴山绿鬼。他们兄弟二人合伙杀了他们的师傅,然后,偷取了他师傅的秘籍,也要和他们的师傅一样长生不老。”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算我求求你...”燕楚已撕心裂肺。 紫衣女子还偏要说。“这个圆盘,就是他们的师傅吸别人血的地方。这个圆盘的最中心,是天下最阴的宝地。他要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孩子,然后日夜喂她们吃最阴的药,在自己的气命快要耗尽的时候,割开她们身上最阴的那条血脉,然后吸干她们的血。否则,他就会在太阳出现的那一刻,活活老死!” 许镜安心疼的厉害,他刻意遮住燕楚的双耳,不让她去听。 紫衣女子偏要上前几步,偏要说的更大声些。“现在你知道他在救谁了?他在救自己!此刻你还觉得他对你很好吗?他为了盗取秘籍杀了他的师傅,当然,他的师傅也该杀。然后,他为了占有你,杀了他的师兄,当然,他的师兄也早就该死了。” 紫衣女子一把掠过燕楚,将她整个人抱起,大声地吼道:“现在,你还当他是亲人吗?!” 燕楚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她的头也快要疼死了。 她相濡以沫七年的人,却是蓄谋已久要杀他的人... 这冷冰冰的女人,竟是救她的人... 许镜安不愿再看她受苦,只见袈裟虹影一掠,他已抱起燕楚跃起了数十丈,又是一眨眼,已带着她站上了山顶,远离了那凄凉的圆盘。 紫衣女子也不再追上去,反倒是就站在那里。 群山之间,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紫衣女子的内力足以将声音传递到群山的每一个角落。“许镜安,她的阴气已然深入骨髓,纵使你也救不了她,何不让我说个痛痛快快?也让她死个明明白白?” 许镜安似乎已远去。 紫衣女子又道:“许镜安,你走吧,咱们洛阳再相见!” 谁知她才说完,一阵红光刺眼,许镜安又已回到了圆盘上。 紫衣女子笑道:“许镜安,你救不了她,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许镜安目光暗淡,点了点头。 紫衣女子又道:“我想这世间能救活她的人,只有一个。” “是谁?!”许镜安急问。 紫衣女子微笑道:“我。” 许镜安有些质疑,道:“你能救?你怎么救?” 紫衣女子似乎不太高兴了,她将脸转走,道:“这是我的事,我说了救她,就一定会救她。但我也不会白白救她。” 许镜安沉声道:“你无非是想让我放你去洛阳。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紫衣女子笑道:“我既可以不去洛阳,也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去救她。而你,也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就够了。” 许镜安点头道:“好!我答应。” 紫衣女子凝眉道:“可我还没说呢。” 许镜安道:“我已经答应了,你若是想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紫衣女子豪笑一声,眨眼间已消失在原地。 只听山林间波音袭来:“不愧是你!许镜安,为了天下人你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放弃。” 这声音在群峰下徘徊许久,才渐渐被溪流声覆盖... 第二话 奇药秘情(01) 西北的夜,凉爽舒适。 荒地上,简单的一条路,座着普通的一间房。简单的一口锅,煮着普通的一锅粥。 煮粥的人却不简单,也不普通,他便是许镜安。无论你几时提起这个名字,武林中都很少有人不会竖起大拇指。初出茅庐的小辈也好,老江湖也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圣僧,他们从内心里尊敬,甚至奉为神明。 每个人都爱戴他,就像他也爱戴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屋内传出声声咳嗽。燕楚似乎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因为她的泪水在睁开眼的一刹那,便已都流了下来。 许镜安不免心疼,他紧握着燕楚冰冷的双手,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燕楚擦干泪水,挤出些许笑容,即便她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但却已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流泪了。“我没有死?” 许镜安道:“你若是已死,我岂不是也成了鬼?” “是啊,我们若是死了,就是两条鬼。我是病死鬼,而你又会是什么鬼呢?” 许镜安阴沉着脸,道:“我恐怕连鬼都做不成。” 燕楚苦笑着:“我能感觉的到,自己真的时日不多了。” 许镜安目光闪动,道:“我不会让你死。”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确没什么办法。 燕楚道:“其实不必,你们已经救了我一次,我已很感激。”她深深地注视着许镜安,又道:“你叫许镜安,那个人...就叫她闪姐姐吧,我会报答你们的,不过要等下一世了。” 许镜安道:“你不用报答任何人,也不欠任何人的。你应该忘记过去,然后轻轻松松地活着。” 说完这些,他竟惭愧地低下了头... 人总是善于教别人怎么做,就像吹灭火苗那样轻松,只需动一动嘴就可以。 若是他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经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经历多年疾病的折磨,经历无期而至的死亡宣告,他还会轻轻松松的活着吗? 这样说话的人若不是圣人那便是伪君子。 许镜安自问自己,是圣人吗?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忽转而问道:“你为什么叫她闪姐姐?” 燕楚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她总是突然间就闪了过来,有时又会一下子闪得无影无踪。” 许镜安笑了笑道:“你说的没有错。她叫林珂衣,你可以叫她林姐姐。不过,她这个人脾气很怪,你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林珂衣...林珂衣...咳咳!”谈话间,燕楚的唇色又苍白的厉害。 许镜安忙道:“别再说了,你的病要多休息。” 燕楚点点头,闭上眼躺了下去。她假装一动不动,就像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镜安坐在她的床边,心里自责惋惜不已。他自然看得出,燕楚怕是活不过今日了。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握住她的手。 燕楚感受着许镜安手心的温热,渐渐睡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又多了个人——闪姐姐! 林珂衣依旧穿着那一身淡紫色长衫,脸上也依旧露着那一副淡淡的冷。 许镜安还坐在床边,但神情却喜悦了很多。他正将头转向林珂衣,惊讶道:“九熊丹仍未绝迹?!” 林珂衣道:“不过等她吃下去,世间也就再无此秘药了。”又将药盒递给了他。 许镜安的手激动的颤抖着,就在丹药快要递到燕楚唇边时,他却突然收起笑容,一把将丹药紧握在了手心里,忽道:“数十年过去了,九熊丹怎会还有遗留?” 林珂衣怔了片刻,突然肆笑道:“你猜的不错!这颗不是什么九熊丹,而是十足的毒药,我保证她吃了,死相比于二山还要惨!” 燕楚的心头一震。 许镜安低沉了片刻,突然就把那毒药向自己的嘴里送去! 而林珂衣却也不阻拦,就在一旁看着,笑着。 谁知许镜安又停住了。遂笑了笑,再把丹药放到了燕楚的唇边。道:“燕姑娘,吃吧。” 燕楚已完全困惑。她自知这二人都是有些古怪的,眼下连她自己也分不出,这药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林珂衣不再笑了,道:“许镜安,你也想毒死她吗?” 许镜安竟道:“这若是毒药,刚才你就不会看着我吃下去。” 林珂衣似已红了脸,道:“我凭什么不会让你吃下去?” 许镜安并没有看她,只道:“因为你不会让我死。” 林珂衣的剑已闪电般抵在许镜安的脖颈后,咬牙道:“我有何不肯让你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 许镜安倒了碗水,又慢慢地喂燕楚喝下,悠悠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林珂衣目光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她突然大笑,手中的剑又是一闪,已然是归了鞘。“许镜安,我早晚会杀了你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这的确是九熊丹,世间只怕也仅此一枚,吃了它,这姑娘的命就有救。现在,你开心了吧!” 许镜安道:“九熊丹至刚至阳,是绝无仅有的华山秘药。它在你那里,却让我想不到。怪不得你那天很有把握会救活她。” 燕楚轻轻地低下了头,她虽捉摸不透这闪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个女人的确是救了自己的命。 林珂衣突然肆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却不知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这里?” 许镜安目光闪动,他猛地站起,死盯着林珂衣道:“这里是华山脚下,这药...是你抢来的?!” 林珂衣道:“你说对了!这药就是我抢来的!你不是要救她?如今我救了她,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许镜安大怒:“你为了救她的命,却害了别人的命!” 林珂衣道:“不,是你害的!” 许镜安踉跄着后退,退到墙边,接着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他突然大笑,笑的阴森:“不错,是我。我为了救她,却也要了别人的命!” 他又突然站起,指着林珂衣骂道:“我的确错了,错不该相信你,我早该知道你已无可救药,我早该发现你已经狠毒到了骨子里,你的血早就肮脏不堪。你口中说救她,其实就是为了杀人给我看,对不对!” 林珂衣紧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的确早该清楚!既然你已清楚了,就赶紧滚吧!” 许镜安就像被闪电击中,竟沉下了声:“不管怎样,这些日子我也一直...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应我...” 林珂衣冷哼道:“你莫忘了,为了劝我不要杀人,当初可是你死皮赖脸跟着我的!” 许镜安低下了头。许久后,才又道:“你既然救活了她,就不要再杀了她...算我求你。江湖谁人不知,你林珂衣最喜好玩弄人的性命。” 林珂衣彷似很喜悦,竟道:“你说的很对,我林珂衣杀人就算需要理由,也总能编一个的。不过,我却可以答应你,饶过这丫头。你不是想走么,那就赶紧滚吧!” 许镜安离开了。 林珂衣竟痴痴地望了许久... 燕楚浑身颤抖起来,眼下这屋子里,只剩她和林珂衣二人了。 她闭上眼假装睡去,希望可以逃此一劫。因为她猜得出这位闪姐姐恐怕真的会要她的命。 没过多久,林珂衣的手果然触碰了自己的脸!她的手如寒冰一样刺骨! 第二话 奇药秘情(02) 她终于要动手了! 燕楚猛地坐起,猛地蹬了蹬腿,可却看到一双泉水般明澈的眼睛。 她不禁恐慌道:“闪姐姐!你...你要做什么?” 林珂衣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许镜安煮的粥和牛粪有什么区别?你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 她一挥袖,床边赫然出现一个盘子,盘子上赫然放着一只烧鸡。 燕楚怔住。 “发什么呆?海弦坊的美食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燕楚的肚子咕噜一声,但仍不为所动,烧鸡虽诱人,只恐下了什么剧毒。 可她再想来,却又自嘲不已,闪姐姐若要我死,何必在烧鸡上做文章? 一不做,二不休,燕楚抱起烧鸡便是一通狼吞虎咽。 林珂衣见她吃的香,也痛快地喝起了酒,又问道:“你为何叫我闪姐姐?” 燕楚道:“因为你总是闪来闪去。” 林珂衣开怀笑道:“你说的很对,我确实闪过来又闪过去,只因姐姐的轻功很厉害,很高明。” 燕楚也开了话匣子,道:“我知道许哥哥的轻功也不错。” 林珂衣道:“得了吧,你别看他翻山越岭的仿佛很威风,他的轻功跟姐姐比,还差的远呢。” 燕楚道:“我丝毫不懂武功,自然分不出高下。” 林珂衣道:“姐姐的轻功叫【千履拂影】,是极高明的武功,你以后若是想学,我便一五一十全都教给你。” 燕楚似乎很惊讶,道:“我可以学武功?可我连剑都拿不起来。” 林珂衣道:“这灵丹既已服下,我保证十日之后,你浑身都是力气。” 燕楚突停住嘴,沉声道:“闪姐姐,你的确救了我,可却又杀了别人。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活的抬不起头来。” 林珂衣笑道:“若真是杀人取得的药,我定会想办法让许镜安自己吞到肚子里去。” 燕楚猛地看向她,道:“可你刚刚...” 林珂衣道:“我是故意骗他的,那药是我偷的。” 燕楚道:“华山大的很,丹药却小的可怜,你能偷到这药,定然并非容易。” 林珂衣道:“其实也不太难。” 燕楚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林珂衣道:“若是有一帮人半夜不去睡觉,却在山沟里围着个不起眼的破木屋转来转去,那么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东西。” 燕楚眨了眨眼,道:“我猜以你的轻功,一定很容易就闪了进去!” 林珂衣道:“没错。你且猜猜木屋子里有什么?” “有什么?” 林珂衣幽幽道:“棺材!” 燕楚目光一抖,顿顿道:“棺...棺材?” 林珂衣道:“对!大棺材小棺材,好棺材破棺材,足足十三具。” 燕楚问道:“这么多棺材,放在一个破木屋做什么?” 林珂衣道:“问得好!我也不得其解,所以就把棺材盖一个个都掀开来看。” 燕楚浮现震惊之色,不过她想了想,似乎闪姐姐做任何彪悍的事都不稀奇。 林珂衣接着道:“当我掀开来后便发现,这十三顶棺材盖的背面都刻着名讳,如此才知道这里面躺着的都是华山历代掌门。” 燕楚道:“华山派历代掌门竟然都被塞在一个破木屋里?” 林珂衣道:“他们的灵牌都在玄阳殿的暗室里摆着,尸体却被扔在了破山上。” 燕楚道:“这的确令人唏嘘...” 林珂衣道:“最奇怪的是,棺材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没有腐烂。这说明...” 燕楚插话道:“说明这个木屋子也许不是普通的木屋子!” 林珂衣点头道:“你变聪明了,这的确不是普通的木屋子。原来这木屋里所处一条龙脉之上,灵气极足。但我最先发现的,并不是这件事。” 燕楚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林珂衣幽幽道:“我发现,这十三顶棺材盖,竟有一个并未记载任何字迹。如此,我便又去了玄阳殿的暗室。” 燕楚道:“我若是你,也会去暗室核对历代掌门的灵牌,看看这多出来的一个人到底是谁。” 林珂衣道:“可那暗室里真就只有十二块灵牌。” 燕楚道:“也就是说,这个棺材盖上没有名字的人,并不是掌门。可他却能和历代掌门一起聚在灵地,想必身份也不同寻常。他是谁?” 林珂衣目光凌厉,道:“我管他是谁,老娘一刀就割开了他的肚子,里面除了一肚子的腐水,果然有宝贝。想来华山派为了储藏那宝贝,竟然不惜塞进别人的肚子里。” 燕楚只觉胃里一酸,强忍着问道:“那宝贝是什么?” 林珂衣笑道:“就是你刚刚吃下去的宝贝!” 燕楚只觉得喉咙一暖,埋头就要吐。 就在这时,林珂衣竟点住了她的穴道! 燕楚瞪大眼,慌张问道:“闪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林珂衣无奈道:“傻丫头,你就不怕把那宝贝吐出来?你若把它吐出来,可还有命活?” 过了好一会儿,林珂衣才为燕楚解开穴道。这之后,她便开始在房间里绕来绕去,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闪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林珂衣并没有回应她,沉默了许久后,突然畅声道:“我知道了!” 燕楚被吓了一跳,忙道:“闪姐姐,你知道什么了?” 林珂衣惊呼道:“原来那多出来的一具棺材,就是灵散人自己。” 燕楚摇了摇头,她从未涉足武林,自然不明所以。 林珂衣便道:“我要给你讲讲几十年前,灵散人的故事。灵散人是华山派的炼丹大师,在武林中响有盛名。他的道侣田玥路遇流寇奇袭,虽保住了性命,却受伤严重,灵散人炼制了各式丹药都医治不好。直到有一天,他听说西域向皇上进贡三株血玉珊瑚,他便偷进宫中,盗了一株血玉珊瑚出来。” 燕楚道:“这血玉珊瑚能治病?” 林珂衣道:“能,而且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万颗千年人参恐怕都换不来一株血玉珊瑚。” 燕楚震惊道:“我知千年人参价值连城,看来这血玉珊瑚已是无价之宝了。” 林珂衣继续道:“灵散人回到华山后,便用这一株血玉珊瑚,配上九个白熊胆,和二十七个鹿角,炼出了一颗九熊丹。” 燕楚道:“这么珍贵的东西被偷了,皇上岂不动怒?” 林珂衣道:“皇上当然动怒了,但灵散人自有救命的办法。他将此丹贡献给皇上,声称可以延寿十年。” 燕楚道:“可他不请先拿的罪,又该怎么说?” 林珂衣道:“灵散人对皇上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炼成此丹,自然不敢进宫请命。可如今非但炼成了,而且将丹药贡上,望皇上能许他将功赎罪。” 燕楚道:“这倒是能听的过去。” 林珂衣道:“既然能说得过去,皇上自然不会治他的罪。然而不久后,皇上却又招他进宫。” 燕楚笑道:“又招他进宫是为何?难不成皇上才发觉不对劲?” 林珂衣也笑道:“并非如你所说,皇上反而发现这事情很合理!我想这几天他一定派人打听了这灵散人的来头,才知此人当真是个炼丹的好手,所以便又把另外两株血玉珊瑚给了他。” 燕楚无奈道:“这位皇上还真是够贪心的。” 林珂衣道:“是啊,他巴不得长生不老呢。” 燕楚问道:“那他的愿望达成了吗?” 林珂衣道:“傻丫头,你说呢?” 燕楚这才拍了拍脑袋。若是皇上的愿望达成了,她又怎会吃得到这秘药? 林珂衣接着说道:“皇上要他再炼制两颗,灵散人却偏偏不肯了。他称此丹能否炼成乃是机缘,如今他已炼成一颗,足够名垂百年,若是这两颗炼失败了,岂不是英名毁于一旦?” 燕楚不禁叹道:“这招欲擒故纵使的真是妙!” 林珂衣笑道:“傻丫头,你年纪轻轻也还知道欲擒故纵,看来这药果真有效,你果真是不蠢了。” 燕楚撅嘴道:“闪姐姐,你莫要取笑。” 林珂衣便继续道:“灵散人不肯,皇上便要杀了他。谁知那灵散人放声一笑,已准备好去死,还说此生心愿已完成,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 燕楚道:“我想,皇上并没有杀他。” 林珂衣点头道:“皇上只想要丹药,杀他做什么。他既不怕死,皇上便给他来软的。只说要他好好炼药,若是炼不成也没关系,不会治他的罪,还嘱咐身边亲臣,莫要将这两株血玉珊瑚的事情传出去。不仅如此,还给了他很多黄金财宝。” 燕楚目光闪动,叹道:“一石二鸟,一举多得,深入龙潭还能全身而退,这灵散人的谋略远比他炼丹厉害得多。” 林珂衣道:“之后嘛,传闻这两颗丹药他炼制失败了。可实际上...” 燕楚怅然道:“他当然炼成了,他怎会炼不成呢?只有那个笨皇上才以为他没有炼成。” 林珂衣道:“他最初炼药,为了救道侣,继而这三颗丹药已然去了两颗。剩下的一颗,我想他自然是留给自己。” 燕楚道:“他为什么自己不吃这丹药呢?岂不是能多活十年?” 林珂衣大笑道:“傻丫头,你不会真以为这丹药能让人多活十年吧,这种鬼话也就骗骗皇帝老儿。而且皇上定会等七老八十快死了才吃,那时候,即便是发现自己挨了骗,又去哪找灵散人呢?” “......” 她接着笑道:“即便是他知道自己挨了骗,却万万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哪个皇上会在临死的时候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傻子呢?” “......”燕楚只觉汗毛直耸,与这等心机想比,于二山的那些伎俩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珂衣信言道:“如此说来,那无名棺材里躺着的人,必定就是灵散人。” 第二话 奇药秘情(03) 燕楚沉默片刻,才道:“即使如此,他又如何能和历代华山掌门一样,安息于龙脉之处?尸身也能占去灵地呢?” 林珂衣冷哼道:“你别忘了,皇上给了他黄金珠宝,有了钱,也就有了地位。” 她突然严肃着脸,厉声道:“这种善于心计的人,江湖中远远不乏。这世道,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残酷的多。你若是寻一处幽静之地,能远离纷扰的江湖,便是当今的幸运儿了。” 燕楚却问道:“闪姐姐为何不寻一处幽静之地,平平凡凡地过一生呢?” 这话问的让林珂衣心头一酸。起身道:“我已无法回头...”她突然凌厉地看向燕楚,方才那个温柔善谈的闪姐姐,似乎只是假象。 这一眼,看的她沁出一身冷汗。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燕楚不敢回答,但闪姐姐似乎在等着自己回答。她支吾道:“闪姐姐...闪姐姐杀的人...一定是坏人...是该死的人。” “你错了!”林珂衣道:“我想杀人的时候才不管他做过什么好事,就算那人是皇帝老子,只要他让我不开心,我也敢要他的命。我杀的人数都数不尽,我比那些阴险小人更恐怖,不是么?!” 燕楚语塞...她的确被吓到了。 林珂衣突然哽咽,泪也流了下来。“你可知我最怕谁吗?” 燕楚诧异道:“闪姐姐也有怕的人?” “有!”她狠狠道:“我也有怕的人...我这样的人也会害怕...我最怕的人,就是许镜安!” 燕楚的头皮仿似被雷电劈中,若说许镜安怕极了你,她倒是很相信。 就这样一个凌厉冷锋的女魔头,竟会害怕一个温柔善良的和尚,任谁都难以相信。 房间越是安静,燕楚就越紧张。林珂衣忽转身握紧她的手,竟嚎啕大哭起来。 燕楚道:“闪姐姐,你不要伤心了...许哥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林珂衣突起身擦干眼泪,恨恨地盯向窗外,道:“只你还没认清他的真面目...” 燕楚语顿,如此看来,闪姐姐是真的害怕,而且怕得要命。可她却始终想不明白,许镜安到底哪里可怕... 一转身,林珂衣的目光又变得冷冷地,道:“我答应他不杀你,却没答应他照顾你,你就算饿死,也与我无关!” 接着燕楚就什么也没有听到了,只看见一缕缕幻影,向屋外的荒路上闪去... 深夜,门开了。 是许镜安。 燕楚本想躲在角落,等许镜安进来时吓一吓他。 可偏偏,许镜安没有进屋,只是在月光下默默地站着。 燕楚也只好静静地瞧。她瞧见许镜安“腾”地一下跪在地上!月光之下,他将自己的脸埋在灶台的抹布上...用力地埋着——他试图这样来捂住自己的嘴,捂住自己的哭声。 许镜安为什么哭?燕楚看他哭的太伤心了,正要跑去安慰他。 可就在这时,许镜安猛地脱下自己的袈裟,露出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这哪是一副人的身体?月光的幽森下,他简直就是一只僵尸! 许镜安从脖子往下,已然没有一处好地方。 这些伤,是谁造成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燕楚足足被吓到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又用牙狠狠地咬着嘴唇。她甚至已经怀疑这是不是许镜安了。 许镜安突然不再哭了,也不再悲伤,反而露出隐隐的笑,目光竟也变得恶狠狠的。 燕楚的脖颈沁出大片冷汗,四肢也开始恐惧地颤抖起来。 接着,许镜安面向月光,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然后...捡起地上的树枝,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大腿里。 他突然笑的更欢快了。 许镜安看着月亮傻笑了片刻,然后眉头也不眨地将树枝从大腿里扒出。 再猛地插进另一条大腿里! ...... 这一晚,燕楚如何入眠? 原来许镜安也是一个怪人,他身上的那些伤,竟是他自己造成的。 她既心疼又害怕,难道说...夜晚的许镜安和白天的许镜安截然不同?甚至是性格相反? 他不会...不会杀了自己吧?! 燕楚始终绷紧全身的肌肉,颤抖着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人就是这样奇怪,倘若许镜安现在将燕楚拉起,然后把刀放到她的脖子上,告诉她马上就杀了她,那么她非但不会害怕,反而会做好投胎的准备。 可若是许镜安就跪在门口,不出去也不进来,不知是否会在自己熟睡的时候猛地给自己的脖颈也捅个大窟窿,那就不得不让人惊悚了。 惊悚的夜,往往漫长的要命... 突现的声音让燕楚在死寂中浑身一颤!紧接着,却传来悠悠地箫声,悠然轻惬。 燕楚透过窗纸,隐隐地看到许镜安坐在树上。月光下,他轻轻提着竹箫,彷佛在吟出世间的一切。 燕楚扬起了嘴角,长呼一口气,这样难熬的夜,终于过去了。 清晨已到来许久...燕楚的朦胧一破,就闻见饭菜的香味。 许镜安的双眸还是那么的温润,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你醒了。” 燕楚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决定弄清楚闪姐姐与许镜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她开口道:“昨晚你走后,闪姐姐给我买了烧鸡吃,她突然变得很温柔,我们聊的很快乐。” “哦,是么...”许镜安似乎并不在乎。 燕楚又道:“她还说以后会教我武功,只要我想学。” “那样真不错。”许镜安还是那般。 燕楚决定干脆一些。她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许镜安道:“华山派。” 燕楚又问:“你找到她杀的人了?” 许镜安摇摇头,道:“她没有杀人,可她却砸了华山历代掌门的墓室。” 燕楚道:“华山派会怎么样?会报复吗?” 许镜安将饭菜端来,道:“现在不会了。” 燕楚道:“为什么?” 许镜安什么也没说。 燕楚心头一震,恐怕许镜安付出了什么,才能大事化了。 她突然急急地下了床,走到许镜安身旁,问道:“以你的武功,华山派能拿你怎么样?” 许镜安道:“不能怎样。” 她又道:“我想以闪姐姐的武功,华山派想必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许镜安道:“确实如你所说。” 燕楚颤抖着道:“你可知那灵散人的九熊丹根本就是从皇上手里骗来的!” 许镜安还是那么淡然,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问。” 燕楚猛地抓住他的袈裟,吼道:“那你还怕什么?那你还付出什么?!你到底给了华山派什么?!” 许镜安目光闪动,道:“不管我昨晚做了什么,以后华山派都不会再记恨她了。” 他并没有回答燕楚的问题,这让她更加担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她的病真的好了很多。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燕楚曾暗暗发誓,永远不会流泪。可现在... 她咬着朱唇,一字字道:“你不想让华山派记恨她?” 许镜安短叹一声,道:“事实上,江湖上恨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燕楚道:“可你却不恨她,才为她去还债,对嘛?” 许镜安猛地转身,他的脸瞬间就阴森的厉害,他大吼,就像一只野兽。 “谁说我不恨她!我简直恨她入骨。你知道,我已经被她折磨成什么鬼样子了吗?!” 燕楚道:“可她...她却说很怕你!” 许镜安仰首大笑,道:“她怕我?我就像她的傀儡一样,她会害怕一个傀儡?有时候,我甚至忘记自己叫许镜安!”他的双手抖得厉害,就连站都站不稳了。“我一心向佛,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可她!她就是恶魔,就算突然对你好了,也是为了在伤害你的时候,让你更痛苦!” 他猛地脱下袈裟,露出残破不堪的胸膛。吼道:“看到了吗?这些伤都是她赐的,你现在知道她有多么的残忍了吧!” 可这些伤,明明是许镜安自己... 燕楚道:“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她?” 许镜安一怔,又突然笑了,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不离开她,我干脆离开她...可是!她杀人成性,我若是离开了,又有多少人会死于她手?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洛阳?” 燕楚摇摇头。 许镜安苦笑道:“再过几日,洛阳白马寺会有各大派聚首议事,她会在那天前去洛阳,然后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燕楚愣住,顿顿道:“为...为什么?” 许镜安沉声道:“她恨透了这个江湖,自然不喜欢每一个人。武林中每个人也都恨透了她。” 燕楚无语凝噎。 许镜安道:“你不敢想象是吧,我也不敢想象。洛阳...恐怕要生灵涂炭了。” 燕楚道:“那她为什么不杀了你?” 许镜安惨笑道:“她不会杀我,因为她要折磨到我自取灭亡。” 燕楚道:“你既不愿受她的折磨,何不离开她?若她铁了心要去洛阳杀人,你当真能拦得住?” 许镜安沉吟道:“我...我恐怕不能。” 燕楚的泪水涌出更多,道:“你不能...你不能!许镜安,你怜悯众生,确不怜悯你自己。你难道不是人?你是神?还是圣人?” 许镜安沉默着。 燕楚突然紧抱住他,道:“带上我一起走。” 许镜安喃喃道:“好,我带你一起走。” 燕楚开心的跳了起来。许镜安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等你把这些饭菜都吃光,咱们就上路。” 燕楚乖乖地坐下,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还边问道:“我们去哪里好呢?” “......” 燕楚猛地回头,哪料许镜安已不在屋内,门轻轻晃动着... 许镜安就这样扔下了燕楚,但她却并没有哭,因为她的眼泪已不多了。 燕楚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的身上到底都有些什么秘密。他们都说很害怕对方,这其中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决定去一趟洛阳。 第三话 烟云孤月(01) 许镜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将自己一半的真气都给了虚颜。 虚颜是华山派的现任掌门,也是刚刚上任的武林盟主。现如今,有了许镜安一半的真气,他这个武林盟主一定会做的更加稳稳当当。 许镜安不仅以此替林珂衣偿了错,还向虚颜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取消白马寺的聚首议事。 说是议事,不如说是讨伐。聚天下群英去杀一个女人,这本就是个武林中的一大笑话。 可对那些正派侠士来讲,没人会把这件事当作笑话看,甚至都会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来看。 林珂衣——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因为她残忍、诡诈、无情...她的“光辉事迹”每每回想起来,总让人惊心动魄。 夏日如蒸笼。 牛焱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身旁的男人叫李丙则。两兄弟刚在河里洗过澡,凉爽过后,就坐在树上啃起果子。 牛焱是穷人家的孩子,李丙则却是镇上最有钱的富公子。这二人的生活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之所以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下棋。 牛焱虽是穷人,但棋技却出神入化,因为他实在是很聪明。人们总爱说:穷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比较聪明。可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在我看来,原因已很明显——因为穷。 李丙则由衷的称赞牛焱是万中无一的围棋高手,故对他十分尊敬、十分佩服。 此刻,他们的脚也已晾干了,李丙则道:“下个月,你必须来喝我的喜酒,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牛焱问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可我还不知新娘子是谁?” 李丙则满意地道:“小莺。” 小莺是镇里最善良美丽的姑娘,她笑的时候就像是有蝴蝶在你的身边围绕。她家世代从医,父亲医术更甚,家产也越做越大,光是药童便有不下十人,算上厨师、车夫、账房、杂婆、学徒已有三四十人。名气大,看病的自然不少,就连其他镇的人也会来这里看病。路途遥远者,小莺的父亲总会请他们吃个饭,有时还会留他们住一晚。 李丙则和小莺就像一对鸳鸯,还有谁比他们更般配呢? 牛焱当然也知道他们很般配。他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并约他明日在这里下一整晚的棋,下个痛快。 烛光晃动。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李丙则抬起头,道:“这一局我赢了是么?” 牛焱道:“显然如此。” 李丙则沉着脸道:“事实上,我没有赢。” 牛焱不解道:“我子尽亡,却是你输了不成?” 李丙则道:“我倒也未输。” 牛焱道:“为什么?” 李丙则道:“因为你在故意输给我。如果你的对手故意输给你,这盘棋也就毫无意义。” 牛焱顿顿道:“哦?” 李丙则道:“只因你刚刚笑了。” 牛焱道:“我不可以笑?” 李丙则道:“可以,但不是今晚。” 牛焱道:“我今晚不可以笑?” 李丙则道:“不可以。” 牛焱道:“为什么?” 李丙则道:“因为今晚,你在下棋。” 牛焱道:“我笑了就是故意输给你?” 李丙则道:“你笑了,说明你分心了。要知道,你我相识数载以来,下棋的时候,你连呼吸都似是无声的。” 牛焱叹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在想别的事情。” 李丙则道:“你在想什么事?” 牛焱道:“我在想你该送你什么新婚礼物。” 李丙则凝眉道:“这有何可笑之处?” 牛焱叹笑道:“我又想到自己是个穷鬼,能送你的礼物,也只有输一盘棋了。” 烛光黯淡,只因这深夜已出现更艳丽的光亮。 此刻,熊熊烈火已将小莺家吞噬,火光蔓延到岸边。李丙则拼了命的往镇里跑,却只能站在门外面,亲眼目睹小莺全家人葬身火海。 失去爱人的痛苦,让李丙则痛哭流涕。他沙哑着问道:“小莺家行善积德,每个月都会周济穷人,更与人交好,从未得罪过谁,为何会有今天的下场?” 牛焱摇了摇头,突然道:“会不会是林珂衣,因为她杀人成性。” 李丙则道:“林珂衣...江湖传言,她杀人从不问理由。只是...她真的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子吗?就为了杀这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你们在说姐姐我吗?”这是女人的声音,正出现在二人的身后。 二人惊慌,李丙则问道:“你是谁?” “林珂衣。”她竟在笑着回答。 李丙则恨恨道:“林珂衣,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竟要下此毒手?” 林珂衣没有回答,眨眼便掠到二人身前。 牛焱似乎很惊骇,道:“你...你当真是林珂衣?!” 林珂衣笑道:“你就是小有名气的棋神?可你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她打量了一会儿,又道:“你若当真很聪明,那便猜一猜这家人是否为我所杀?如果猜错了,可是会死人的哦!” 牛焱却也狠言道:“你已经站在这了,恐怕难辞其咎!”他的话才说完,林珂衣的剑便插进了李丙则的喉咙。 血喷洒在牛焱的脸上。他僵站在原地,不知是该呐喊还是沉默... 林珂衣却只是望着他... 看着李丙则的尸体,牛焱傻傻地连流泪都忘记了,他猛地闭上了眼,开始期待死亡的到来。 林珂衣仅仅是默默地喜悦着... 许久后,牛焱终于吼道:“你为何还不动手?!” 林珂衣叹道:“你怎知,活着,才是我对你的惩罚。” 火光中,林珂衣的身影缓缓离去...她的眼泪也缓缓地落了下来,可她却笑着自语道:“这一刀的恩情,来世你可千万记得报还给我。” 第三话 烟云孤月(02) 龙头山地处塞北。今日太阳刚初的时候,天上又刮起了黄沙。这是此处常有的气象,对龙头山镇的百姓来说,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龙头山镇往西南是入京的方向,行人走此要道,都会在三十里外的凤凰酒馆驻足。人要吃饭,马要喝水,错过这一站,就得再行五十里才有村镇。 凤凰酒馆虽然位置极佳,可客人却很稀疏。一是此地天气恶劣,百姓本就不多;二是此地不祥,龙头山早些年曾被草寇占据,实属九死一生之地。 尽管七年前朝廷出兵清剿了龙头山,但很多生意人仍是不敢从此处赶路,而是选择从辽西绕行。 风沙之中,走来一老妇。她牵着一条狗,停在了凤凰酒馆的门外。因为饭菜的香味早已铺满整条路,她和她的狗都不由得停住了脚。 她们已走了一天一夜。 人的本能让她们踏了进来。 掌柜的是个独眼龙,他的眼睛虽说瞎掉一只,可面容还是很慈和。他快步迎了过去,一把搀起老妇的胳膊。“大娘,您走这边,小心门槛!” 老妇这便湿了眼眶,哽咽道:“增贤?是你吗?你可是我儿增贤?” 掌柜顿了一顿,才知道这老妇的脑子怕是有一些毛病,便道:“大娘你认错了人,这里是酒馆,我是这里的老板,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 老妇面容一转,似无奈道:“对不起,我认错了。你的声音和我儿实在相像...唉!”她说着竟哭了起来。 掌柜心头一酸,当即坐在她面前,道:“大娘,您有什么难处?可是再寻你的儿子?” 老妇点了点头,道:“我儿名叫于增贤,龙头山镇人。前一阵回家说要去打仗,剿山贼,至今再无消息。” 掌柜插话道:“想必大娘日想夜想,盼儿心切,这才独自一人出来寻。” 老妇默认,又是哭着道:“如今老婆子我整日与狗作伴,就靠这一口气撑着,各位若是认得我儿,还请告知回家看望我,好让我不再挂念...” 酒馆的人无不深感同情。过了一会儿,有官差开口道:“大娘所说的于增贤,可是在北平府任职?” 老妇摇摇头,道:“这我不知,我儿自幼有一绝技,后师从张巡检,说是去学...学什么射箭,听人说他是指哪射哪,还在外地任了官职。” 那官差道:“那便是了,我与你儿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听说...”他长叹一口气,同身边人小声说道:“于统领早在那年龙头山剿匪便去世了,至今已七八年。唉!于母真是可怜呐。” 他想了想,才道:“大娘,我听说于统领任了高官,怕是公务缠身才没空回来看你。你且回家耐心等待,我定将你的话转告给于统领。” 老妇听闻,声声道谢,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那官差又叹一声,也无心吃饭,起身离去了。 只是此时,掌柜的脸竟狰狞的厉害,他怒瞪着看向老妇,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他一溜烟奔向厨房。 林珂衣正坐在酒馆的一角,静静地嚼着酱牛肉。她自然发现了掌柜的异样,凭她的内力,已将厨房里的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 “他妈的!他妈的!...”掌柜边砸东西,边骂道。 “你个没用的废物,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却只敢躲在这砸自家的东西,真是个窝囊废!当初在龙头山,于统领怎么不一箭射死你,省的在这气老娘!” “你别以为我不敢,老子这就去剁了这臭老太婆!” 掌柜风雷火电般冲了出来,才走到老妇身边,却又软了下来。只见他面容一转,再柔声道:“大娘您这狗没精打采的,看样子也累坏了,厨房有些剩食,要不我领着它去吃点东西?” 老妇忙做谢。怎料那掌柜竟在厨房一刀剁了狗头,又做了一碗狗肉酱。 这来龙去脉皆被林珂衣听了个遍。她短叹一声,竟似笑般饮了杯酒,起身离开了酒馆。 那掌柜将狗肉酱端上,直到老妇将饭菜吃完,才长笑道:“老太太,这肉酱味道如何?” 老妇点了点头,道:“味道是很好,若是我儿回来,定要他来尝一尝。” 掌柜谄笑道:“您可真是为难我,这狗肉非是现杀的才够香,除了您那只,我已经数年没做过狗肉了!哈哈哈哈....” 老妇哭着踉跄着跑出门外,终是口吐鲜血,在黄沙中殒命了。 第二日。 掌柜醒来后走下楼梯,便看见桌上的一张油饼和一碗热腾腾的炒肝。他喜笑颜开道:“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往日,都是他早起给媳妇做饭,今日却也享了个福。 他先将炒肝端起,沿边喝了一圈,自语道:“汤鲜肉美!这儿口已有多年没吃到了。媳妇?媳妇?” 掌柜喊了两声,见没有应答,又美美的吃了起来。 直到他将炒肝油饼吃个干干净净,再抬头,却发现自己的酒馆还坐着另一个人。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酒馆里多了谁并不重要,你应该关心,少了谁。” 掌柜已知来者不善,凝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林珂衣短叹一声:“你何必紧张呢,我并不想害你,只不过是用用你的法子罢了。” 掌柜慌张地看了看桌上喝光的炒肝,胃里翻涌起剧烈的疼痛... 如此,你已了解了林珂衣的诡谲和残忍,可就是这样的人,竟也有朋友... 京城的火树银花淡去。 三条街开外,骤见一座春楼灯火通明,这里充斥着酒香、肉香、色香。 越是节日,孤独的人越会孤独,寂寞的人越会多情。 林珂衣的耳边频频传来娇女的呻吟声,声音透过墙壁,传来时还是很清晰。 可她既不是来嫖妓的,也不是来杀人的,她只是想一个人喝几杯,只因这里的桂花酒,的确很出色。 她正想叫来老鸨,扔给她一些银子,以图个清静。可眼下,清静已是难求。 因为门,已经被推开了。 第三话 烟云孤月(03) 那是个女人,她的脚步很轻,很稳。 林珂淡淡地笑了笑,心想等你知道我是谁后,你就会被吓破胆。 那女人从容地坐下,许久后,才开了口:“你怎么不说话?” 林珂衣道:“你觉得我该说些什么?” 那女人道:“你不问问我是谁?” 林珂衣未语。 她又道:“其实,我只是想过来赌一把。” 林珂衣觉得很有趣,问道:“赌什么?” 那女子道:“我赌你不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 林珂衣道:“你输了。” 那女子短叹一声:“唉~好吧,就算你喜欢孤独,可有人陪你喝两杯,也不错吧。” 林珂衣道:“的确还可以。不过,我也想赌一把。” 那女子问道:“你又赌什么?” 林珂衣道:“我赌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女子道:“我纵是个江湖闲人,也听说过阁下。桃花门的唯一传人,大名鼎鼎的林珂衣,所以,你也输了。” 林珂衣不禁问道:“你既认得我,为何敢出现在此,难道不知林珂衣是杀人如麻女魔头?” 那女子道:“今天是中元节,是京城最美的一天。如此绚丽的烟花下,我想再冷酷的人也狠不下心吧...” 林珂衣继续冷着脸,道:“但京城这么大,你为何要来招惹我?” 那女子道:“因为整个春楼,只有我和你两位女嫖客。” 林珂衣不解道:“你有看见我在嫖?我房间里既没有女妓,也没有男娼。” 那女子道:“可你的确在嫖,只不过你嫖的是孤独。” 林珂衣道:“孤独也能嫖?” 那女子道:“你此刻岂非已占有了它?” 林珂衣道:“那你呢,你怎么也成了女嫖客?” 那女子豪饮数口,浅笑道:“我也是嫖客,我嫖了你这壶酒。” 林珂衣看了看窗外,不禁叹道:“是啊,好美的烟花。” 你难免想知道这女子是谁,她又为何与林珂衣成了朋友。这件事,还要从千里之外的云南说起... 云南的原始森林中,有一处横断山脉,其中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山的北面猛兽聚集,山下有阴北村;山的南面奇石赫立,陡峭万分,却也座着一个寨子——南石寨。 每天,这两帮人都会背上竹篓,向山上爬去。他们难免会遇到猛兽,也难免会一失足摔的粉身碎骨,但爬山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一样。 你会一天都不吃饭吗? 你可能连着三天都没吃过一粒米,但你绝没有任何一天是不想吃饭的。 为什么? 因为山顶有宝贝。漫山遍野的松茸让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头,变成了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这些大自然馈赠的财宝哺育着阴北村和南石寨,已不知有多少年。 他们本来没有任何交集,南面的人绝不去北面,北面的人也绝不会越过山头,就像这里的天空上盖着一个万年不变的契约。 直到有一天,这个契约被撕毁了。 南面寨子里的几个人被猛兽咬死,连脑袋都被咬掉了。要命的事情是,他们竟死在北面。要知道,南面的人绝不会去北面。 而阴北村的人也说不清。或许,他们也早就想跟南面的人打一架了。 这场仗打了已足足三年,双方都耗用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但战争的硝烟仍未减少半分。 战争就像一场雨。有的雨细软绵长,落在身上虽无伤大碍,但总能无休止地下上一个月,搅得人心烦意乱;有的雨来势汹汹,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竟如暗器般摄人心魂,仅仅片刻便能凯旋。 阴北村决定下一场“暴雨”。他们孤注一掷,用光了所有的钱,买来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并不是普通的杀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号——“十大无恶不作”。 “十大无恶不作”一共有十个人。他们的名字让人一听就闻风丧胆,因为他们除了武功高强之外,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变态。 这十个人如今还剩九个,死了的那个叫做欧阳瑄龙,他将一个十岁的男童基奸,等他把男童玩死后,再杀了一旁被迫“观看”的男童爹娘。 好在恶人有恶报,一个月后,欧阳瑄龙赤裸地出现在京城的东市门口,他的大肠被人从肛门里拽了出来,然后又绕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欧阳瑄龙出现在东市的时候还没有死透,那个将他扔在这儿的人,在他的全身涂满了蜂蜜。 就在东市的百姓狂奔散跑的时候,成群的蚂蚁却聚在了一堆,有的还钻进了欧阳瑄龙的嘴里和眼睛里。 这件事足以说明,“十大无恶不作”并非所向披靡,至少有人很愿意取他们的人头——这无疑是件好事。 南石寨的大小姐名叫康馨,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人长得也很漂亮,只不过她却很久没有笑过了。 她的父亲康庄,是寨子的寨主,面对劲敌,他找到了流云派的季孤道长。因为他听江湖传言,说欧阳瑄龙就是季孤道长杀的。康庄点了点头,说:“是啊,季孤道长的确是以牙还牙,恩怨分明的侠士。” 所以,他在流云派的山门前等了整整三天,最后却换来季孤道长的一个耳光。 季孤道长斥道:“你说欧阳瑄龙是我杀的?你难道认为老夫会做这种恶心下流的手段?你是存心来侮辱老夫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流云派的人都恶心到家了?” 康庄惭愧地低下了头,为了表达愧疚之意,他还把大半的钱都献了流云派做赔礼。如今人财两空,这场战争的结果似乎已经揭晓。 恶心下流的手段...的确,江湖上高手如云,能杀欧阳瑄龙的人很多,能用这种手段的人却少之又少。 一个人提醒到,欧阳瑄龙会不会是女魔头林珂衣杀的? 有的人摇摇头,有的人点点头。 康馨却猛地站了起来,不管是他们摇摇头还是点点头,康馨都想到了个好办法...她知道,再冷血的人也抵不住孤独,尽管有的人总是声称自己喜欢寂寞、享受孤独。 所以,她找到了林珂衣。 第三话 烟云孤月(04) 林珂衣也和她交了朋友,还决定去康馨的家里做客。 可康馨却道:“算了吧,如今我家早已是众矢之的了。” 林珂衣道:“那我就更应该去一趟了。” 林珂衣到云南的第二天,那五个恶人便音信全无。阴北村人自杀的自杀,逃命的逃命。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那晚,康庄对林珂衣道:“你是馨儿的好朋友,自然是敝寨的贵客,你叫什么名字?” 林珂衣尊敬道:“我叫...林繁星。” 山空繁星,与明月相伴。林珂衣害怕自己的名字吓到别人,所以她说了谎。 深夜... 康馨遥望山北,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林珂衣喝了很多酒,她很久没像今晚这么开心过了。可当她走来的时候,却哭肿了眼。 康馨看到她走出来,心头一震。紧接着双手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珂衣坐在她身旁,淡淡道:“为什么?” 康馨低下了头,道:“我只是在利用你。” 林珂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否则,我不会来。” 康馨惊声道:“你知道?!” 林珂衣点点头。 康馨泪如雨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愧疚。她道:“可我却在你的酒里下了三种无色无味的剧毒。” 林珂衣道:“可我还是喝了。” 康馨又道:“你知道我趁你睡着了,在你的屋里放了迷魂烟?” 林珂衣道:“我知道,我闻到了。” 康馨惊讶道:“你知道我在你的褥毡下埋了好几排毒针?” 林珂衣道:“我也知道。” 康馨似乎急了,道:“你知道我在你的门口放了一排霹雳弹?只要你推开门,就会被炸的血肉模糊?” 林珂衣强忍着眼泪,道:“我知道。” 康馨自嘲不已。 林珂衣失落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帮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我死?” 康庄推门而入,恶狠狠地道:“因为你是魔头,你若还活着,我这小寨子怎会不被武林众人踏平?我若杀了你,我康庄岂不是在江湖上也有立足之地。” 林珂衣道:“这的确是实话。” 康庄又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如今你没死,那就只怪老天不长眼了。寨子里的所有人都在,你要杀,就杀吧。” 林珂衣擦拭掉眼角的泪光,竟道:“我怎会杀你们呢?这岂非是伤馨儿的心?” 父女二人如同被雷电击中,他们发现林珂衣并非江湖上说的那般残忍无情。 康馨不知不觉埋下了头,因为她已没有脸面再去面对林珂衣... 清晨的薄雾一如往日的模样,是这座山仅存的“温柔”。林珂衣不知何时离开的山寨,可能是在寂寥的月光下,也可能是在冷清的熹微中。 薄雾消散的那一刻,康庄的魂也消散了。林珂衣兑现了诺言,她放过了寨子里的所有人,却唯独杀了康馨。 康馨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容貌也依旧美丽。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只知道,她死前留了很多眼泪,那些泪水浸湿了她的长发,久久未能干枯。 酒楼里充斥着江湖传说...有人说阴北村人是自杀,与林珂衣无关。也有人说,那些人是被逼着自杀的,当然得算在林珂衣的头上。 一个黑衣壮汉摇了摇头,又怒拍桌子。他说,林珂衣只是被利用了,最可恶的是康馨,她简直就是个婊子,出卖朋友,过河拆桥,虚情假意,这种人将来就算是嫁了人,也是个十足的荡妇! 他才骂完,就被砍掉了脑袋。 没有人能想到,角落里那安安静静喝酒的女人,竟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女魔头。 林珂衣还要那些说闲话的人舔干净地上的血。 她继续喝着酒,这酒也是桂花酒,好香的酒! 但林珂衣却发誓再也不尝桂花酒了,因为她今天才发现,这酒竟苦得要命。她越发喜爱喝辛辣浑浊的家常酒。这样的酒劲力足,两碗下去便会晕头转向。 林珂衣只觉醉的越厉害,回忆越远...最近,她总会在酒后迷迷糊糊地看见她的师傅。 你一定很好奇,一个魔头的师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她的师傅非但不是个魔头,还是受人尊敬的侠士。 她就是芳华绝代的美女“凌波仙子”。曾几何时,凌波仙子的芳容甚至让皇室都有所动容,武林人士更是以亲眼目睹其容貌而彻夜难眠。 只当听说了凌波仙子所负落英桃花门的掌门,而落英桃花门又地处成都。一时间,京城、长安、扬州等各大城市的驿站几乎都烟断火绝,每辆马车都会在路上,而且都是去往成都的路上。 落英桃花门地处隐蔽,又在九九八十一层桃花阵内,想要成功闯进去,实比登天还难。 江湖传闻,曾有一个人真正的进去过。那人誓要见凌波仙子一面,可他不仅笨的出奇,武功又差的厉害。他不仅破不了这八十一层桃花阵,竟然连出去的路都忘记了。 如此便困在桃花阵里十三天,饿了就吃桃花叶,渴了就嚼一嚼树根,果真在第十四天,桃花门的弟子便将他带了进去。 凌波仙子似乎眉头微皱,却又轻轻笑道:“我若是再不带你进来,这漫山的桃花就得让你啃个痛快,若再不带你进来,这桃花阵还真就让你给破了。只不过是吃破的~” 她眼波流水般看着这个男子,道:“现在你看过了?” 那男子如乞丐般仰首趴在地上,竟然连点头都忘记了。 他出来后,武林中的人全都奔他而去,都想从他口中听一听,这凌波仙子到底长什么样? 谁知,他却疯了。每个人见到他时,他都是在趴着的,要么趴在大街上,要么趴在茅房里,目光直直地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只能听见他嘴里反复嘟囔着:“仙子...嘿嘿嘿...凌波仙子...” 林珂衣是凌波仙子最疼爱的弟子,也是武功最好的弟子。她从记事开始就已生活在落英桃花门,凌波仙子就像她的姐姐、她的母亲,无论去哪都会带着她,就连‘穹英之会’这种场面都会要她陪同。 穹英之会,天下英豪聚集,赫赫有名的凌波仙子自然不会缺席。 在这场大会上,她认识了一个特别的男人。 第四话 薄雾迷心(01) 别的人都在赤着上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唯独那个男人却在角落里吹笛子。 就连凌波仙子向他走过来时,他的目光依然在看着火光中的苍穹。 “穹英之会,天下英雄谁不在豪情万丈、酣畅淋漓。公子却独坐在角落里奏笛鸣乐,岂非孤芳自赏?”凌波仙子说道。 那男人收起笛子,只是道:“仙子有所误会,在下的笛声并非是吹给自己听的。” 凌波仙子吃吃笑道:“难不成是吹给那帮酒肉汉子听?公子的雅兴还真是特别。” 那男人看向她的双眸,道:“吹给听到的人听。” 凌波仙子顿然,面色涨红,又道:“只可惜,我虽听到了笛声,却听不出公子是喜悦还是悲伤,是相思还是惆怅?” 那男人又把头转开了,淡淡道:“曲中之情如何,在于听的人,不在于我。闹会吵杂,若他日有缘,再为仙子奏笛。”他转身便走,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凌波仙子目送着他离去,心中一阵悸动。 堂堂落英桃花门的掌门若是想找到一个人岂非简单的很?凌波仙子也的的确确想再见他一面。 因为只要是女人,都会需要男人的挂念、呵护,尽管是美若天仙的凌波仙子。 更何况,他是个特别的男人。别人都会盯着凌波仙子的面容、身材、屁股、胸膛瞧个没完没了,可他却只看了看她的眼睛,短短片刻;每个男人面对凌波仙子时,手脚都会不停的颤抖,口中反复地说着恭维的话,脑海中放肆地编造着潇洒的画面,可他却淡的像一朵云,静静地飘着,让人看得见,摸不着。 他未免也太过淡然。这种淡然,已然写在脸上。这让凌波仙子搞不懂,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懂他想要什么?如果是别人的女人,他还会这样淡然吗? 这种淡然,恰恰能俘获女人的心,尤其是骄傲的女人,与众不同的女人。 他叫陆清临,陆家堡的少公子。陆家堡身处南海沿岸,本与武林很少有瓜葛,此处出面‘穹英之会’,也只是代他的父亲陆珺跑一趟而已。 第二天,去往广东的要道上,几个衣着光鲜的姑娘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到陆清临的面前。“陆公子留步,凌波仙子请您亲往桃花门一聚!” 凌波仙子想找到一个人,就像她想拥有一个男人那样简单。那几天,片片桃花海似乎开的更加鲜艳,味道也更迷人了。 江湖中已无人不知凌波仙子请陆清临在桃花门相聚,无人不知她深深地爱上了陆清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段姻缘任谁都会暗暗称赞。 相约仅仅几日,凌波仙子便决定去一趟陆家庄。 她本想独自一人前去,可陆清临却道:“堂堂的落英桃花门的掌门人,怎可手无提携?” 如此她便带上了林珂衣。 凌波仙子自认林珂衣不懂男女之情。殊不知林珂衣年龄虽小,却已然看的懂很多。 她知道一个人终将会拥有另一个人。很显然,这次陆家庄之行过后,凌波仙子便拥有了陆清临。她也知道,陆清临将会拥有凌波仙子,和她的一切。 陆珺是个生意人,经营渔、林、药材。虽不至于家产万贯,却早成名一方。 凌波仙子到来后,看到了很多高大的渔船,也看到了很多木车,更看到了堡里密密麻麻的房子。 可她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渔船上没有人,木车上也没有药材。堡里人烟稀少,各个店铺都敞着大门。 凌波仙子道:“陆家堡远没我想象中的热闹。” 陆清临道:“凌波仙子的面容岂是寻常百姓见得的?”凌波仙子暗自欢喜。 那几日,陆家堡的蝴蝶仿似都生的更美丽。二人与陆珺商议之下,决定此回便在陆家堡成亲。 那晚。 洞房花烛点起,顶着盖头的新娘子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脚步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想等盖头被掀开的一瞬间,就扑到陆清临身上去,然后和他深深地缠绵一整夜。 盖头终将被掀开,一把冰冷的刀,流星般从眼帘划过,她还来不及扑向陆清临,血就从脖颈涌出,浸湿了她鲜红的婚袍。 ...... 日出。林珂衣睁开眼,阳光刺进她的瞳孔,她像往常一样坐起,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梳梳头。 她的手突然顿住!因为她发现今日并不寻常。 林珂衣年龄虽小,但却和别的孩子不同。她会独立思考,也会独立做事。 思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林珂衣的手还在顿,她已然正在思考着什么... 她择床,若非在桃花门,她不会睡得这么深沉。就算这里的床是楠木做的,被子是蚕丝做的,她也绝不会呼吸这么均匀,神经这么放松。 可她这次却一觉睡到了天亮,还做了个香甜的梦,那就说明,昨晚有人在这间屋里吹了迷药。 他们吹了迷药,却没有碰她一根毫毛,说明,目标不是她。 目标不是她,却给她吹了迷药,说明接下来她要面临的事,不比死亡轻松。 她果断掠出房门,眼前的一幕,已然死死地钩住了她的目光——陆家堡的所有人都死了。 她的头就像在被一千根针扎,她飞快地疾驰,一脚踹开贴着红布的房门,正瞧见地上的凌波仙子——她的脸就像一张怨魂,死死地看着前方,死死地看着林珂衣。 林珂衣的眼泪洪水般地流下来,可她却没有哭出声,因为越是艰难的处境越要处处留意小心,这是她从小就培养出来的。 此时,屋外突现声音! 第四话 薄雾迷心(02) 林珂衣迅速移了几步,顺着门缝看向屋外,却见那是一个老伯在哭。 那老伯穿着蓑衣戴着草帽,手里还提着个渔篓。只见他抱着陆珺的尸体,哀嚎着,痛苦万分。 林珂衣火速闪出门外,“嗵”地一脚将那老伯踢倒,手中一把锈刀也已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杀的?”林珂衣斥声道。 她虽然小心谨慎,可不得不说她的盘问技巧很拙劣。 那老伯苦笑道:“你觉得我糟老头子有能力杀了这些人?”他的嘴角流出了血,却还是接着道:“当年若非堡主陆老爷救了我,老身早已不在人世,我若将他杀了,岂不是猪狗都不如?” 林珂衣冷冷道:“猪狗不如的人却也不少!” 那老伯反而道:“陆公子大喜,老身遇到海难来得迟,却没想到喜事变丧事。听说新娘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落英桃花门的掌门,难道这几日堡里还会有别人?” 林珂衣厉声道:“你觉得是我落英桃花门干的?那你恐怕不知,此次师傅只带了我一人。” 那老伯嗤笑道:“那又怎样?带你一人岂非足够?你又恐怕不知,陆家堡只做生意,不善武功。凌波仙子想杀这些人,难道会很难?” 林珂衣悲声道:“若是我桃花门下此毒手,我师傅又怎会...” 那老伯一惊,道:“什么!凌波仙子也已遇难?!” 林珂衣伤心欲绝,手中的锈刀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痛哭起来。 那老伯猛地站起,大喊道:“糟糕,若凌波仙子都遇难了,你落英桃花门...” 林珂衣浑身一震!紧接着大步就要跑走。 那老伯高喊:“这里是广东,你就想这样跑着回去?!” 林珂衣又傻站在原地。 那老伯又喊道:“你要回成都,何不让我老伯载你一程?” 林珂衣飞身掠回,又凌厉地瞧着他,道:“我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帮我?” 那老伯叹气一声,道:“凌波仙子即已嫁给了陆公子,我此番帮你,就当是为了报陆老爷的恩情吧。” 这话说的诚诚恳恳,林珂衣暗自惭愧,她年纪不大却已疑心重重,在这老伯面前,实在有些抬不起头来。 一路上,林珂衣并没闲着,她已将广东到成都的路记得滚瓜烂熟。 她虽心事重,可却已经信任老伯。她看得出这老伯是个善良的人、可靠的人。这样义薄云天的汉子,若是还信不过,她岂非就是个小人? 二人风驰电掣赶到桃花门前,林珂衣迫不及待与老伯穿过了桃花阵,直到看见了在湖边抚琴的师姐,心里的重担便一下子放下了。 此刻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猛地冲上前去,抱起师姐,放声大哭。“师姐,师傅...师傅被害了!” 这师姐只是满脸疑惑,只道:“师傅遇难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道:“三天前,在陆家堡。陆家堡的人也全都死了。” 可这师姐却不惊不骇,而是慢慢站起,慢慢说道:“小衣,师傅去哪都带着你?你怎么没去扬州?” 林珂衣一顿,愣道:“扬...扬州?” 这师姐道:“你说师傅三天前遇害?可昨天她还来信,说要和陆公子去一趟扬州。你难道没陪着师傅?” 林珂衣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可师傅苍白的脸,还浮现在眼前呢。 这师姐自当发现端倪,毕竟林珂衣既不疯,也不傻。她问道:“你自己回来的?” 林珂衣摇摇头,道:“是一个老伯带我回来的,而且他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这师姐问道:“老伯?哪有老伯?” “就在...” 老伯不见了! 这师姐摇摇头,斥声道:你这孩子!快去好好洗个澡,浑身脏兮兮的。”说罢便走开了。 林珂衣自然发觉,自己可能被骗了。这老伯既然光明正大的进来了,为何偷偷的走? 即是如此,他为何随我进来呢? 难不成是想得到什么? 可他能得到什么? 进入桃花门的路线! “糟糕!”林珂衣暗自喊道。 她已猛地冲出阵外,她必须要保证这老伯来不及将破解之法告知别人,而且自信以她的轻功,足以追上一个糟老头子。 桃花阵三日变换一次,桃花门弟子自幼学习无极变化之术,自然是一看就知道这破解之法。外人,却是挠破了脑袋也别想解的出。 林珂衣追出门外的时候,马车已经在远处疾驰,在茫茫的山雾中,已成了芝麻一般的大小。 林珂衣拼了命地追。 【千履拂影】是桃花门的上乘轻功,这等轻功就算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是轻功之翘楚,这也自然说明了‘凌波’二字的由来。林珂衣的【千履拂影】已然有了凌波仙子的七成实力。 她能保证跑得过马,可却还是紧紧皱着眉头。因为她也知道,要追上这匹马,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林珂衣心里想,她要抓住这个老伯,然后把他带回去,必须得关他三天才能放出来。 可他如果不跟我回去怎么办?如果他也会一些武功怎么办?林珂衣想了想,那就杀了他。 黄昏之时,她终于追上了...昏暗的光线,让人看见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太真实。 林珂衣瞪大了眼,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她手里紧攥着缰绳,一字字道:“你...不是老伯?” 那人满头白发,头戴着草帽,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若不是老伯,难道是个老太太不成?” 林珂衣问道:“这马车,是你的?” 那人又笑道:“难道是你的?” 林珂衣看了许久,这辆马车的确和之前的很像。 真的只是像吗?林珂衣猛地跃进车里! 她看见车蓬里的墙板上,画着一条条曲线,那是自己为了记住路线画上去的。 这足以说明,这辆车就是老伯的车。 林珂衣怒哼一声,正要逼问那老头儿,可当她走出车篷,却发现这老头儿已死了。 原来他早在口中藏好了毒药,一旦被追上,就势必要自尽。 林珂衣痴痴地望着来时的路,日落西山,路两旁的蜀葵和孔雀草已不再鲜艳,她的双眸突如坠入深渊,大吼道:“不好!其中有诈!” 第五话 凡人噩梦(01) 林珂衣心里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穿过八十一层桃花阵,骤现一具具尸体。 那些尸体都是桃花门弟子的,最小的才只有五岁。 林珂衣感觉天好黑,又好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看到有些师姐是睁着眼睛死去的,她们躺在地上,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看得她浑身颤抖,连哭泣都忘记了。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裤脚,她猛地回头。“鲁师姐!”林珂衣跄倒在地上。 鲁师姐面色发青,双目涨紫,显然中了毒。“小...小衣...”她缓缓抬起手,向千蝶阁一指,终是断了气。 千蝶阁,是凌波仙子的居室。鲁师姐的意思很明显,害他们的人已去了那里。 林珂衣携剑跑去,刚进千蝶阁内,就看到地上有个桌面大小的洞。她满是疑惑,因为自己在凌波仙子身边这么多年,从不知千蝶阁之下竟有个暗道。 这暗道不长不宽,只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个暗室。 那暗室不大不小,最里面坐着个尸骨,石座上刻着几个字——落英桃花门,南宫玥。 林珂衣自然知道,南宫玥乃是桃花门的创始人,是自己的师祖。 她猛地跪下,用力地磕了几个头。可她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请罪吗?这罪似乎是请不走的。 油灯光亮下,她环视四周。这暗室的确来过了人,地上鞋印都还没有干。 暗室内零星散落几串珠宝,但任谁也看得出,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仅仅这几件,就足以让一个人潇洒几辈子。 如此林珂衣便已知道,这场阴谋并非仇杀,而是财杀。 只是...她暗自咬牙,如果自己不那么自负、不那么蠢,也许桃花门不至于沦落至此。想到这,她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林珂衣从没有恨过谁,但此刻她对自己已恨之入骨,正打算在祖师爷面前了结自己。 突又哭道:“不,我不能死,我若死了,这血海深仇谁来报?” 她流着泪,对着南宫玥的尸骨,不知磕了多少个头...磕的脑袋流了血,磕的石地破了个洞! 林珂衣一顿,这小洞里,竟有一根铁链。 若是地面里突现一根铁链,任谁都会好奇地拉一拉。 林珂衣这一拉!却见南宫玥的尸骨“砰”的一下就冒起了火苗。火苗越烧越旺,林珂衣连连后退。 又是“呼隆!”一声。 南宫玥头顶之上露出个大洞,洞里骤然掉出一个箔盒子。 林珂衣纵身跳进火焰,倒挂着身子掠起,然后脚点墙壁,又跃了出来。 “箔盒如此精致,想必里面有祖师爷留下的秘宝。”火光之中,林珂衣缓缓打开。 这里面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成摞的书。 准确的说,是秘笈! 落英飞花剑、落英缤纷掌、千履拂影、黯然神伤功、寒潮心决、八芒针、游龙吟风、布雾迷踪、散经图、遁空要旨、百点详述、灵海化田书、伏心宝典... 林珂衣已然惊骇到双目爆出,这些功法,有的她学过,有的她见过,有的却连听都没听说过。 世人总说,落英桃花门唯有轻功可流芳百世,其他方面毫无造诣。 那么如今看来呢? 这个小小的箔盒里,究竟装进了多少武功?剑法、掌法、轻功、至阳内功、至阴内功、暗器、阵法、下毒、排毒、隐蔽、点穴、化功、杀气决... 这些东西,在室顶的石头中藏了多少年?林珂衣不敢去想,带着这些东西,她甚至不敢走出暗室了。 她的双腿如同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要下很大的决心,冒很多的汗。可是她并不知,当她终于走出千蝶阁,真正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夜,好黑。 眼前却很亮。 千百个火把映入眼帘,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林珂衣。 几百张嘴,在私语、在叹息、在怒骂、在咆哮... “这人是谁?” “她是落英桃花门的弟子。” “她还活着!” “是林珂衣林姑娘,在穹英之会上,我见过她。” “她在做什么?” “咱们还是来晚了...” “她手里是什么?” “看来,传言没错!” “传言...你是说南宫玥的破盒子!” “那怎是破盒子?那是好盒子,极好的好盒子。” “有多好?” “有多好,你还看不见吗?” “全都死了...” “现在知道有多好了吧?!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干!” “放你娘的屁!这岂非是畜生所为?” “单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不信!” “那陆家堡...” “陆家堡那帮人的武功还不如这些娘们呢!” “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 “最不起眼的人,往往最容易得手!” “难道真的是她?我不信。” “就是她!”一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吼声已让众人都齐齐看了过去。 林珂衣也看了过去。她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带自己回成都的老伯。 那老伯道:“就是她,在陆公子的新婚之夜,放了毒,杀了陆家堡大大小小八十几人,还一把火,把寨子烧了!如此小的年纪,却有如此恶毒的心肠,这等妖孽,各位还不速速除掉吗?” 有人道:“我等纵然听说落英桃花门危在旦夕,难道陆家堡竟率先遇难?唉!” 又有人说:“这老头的话可是真的?” 那老伯暗笑道:“老夫欠陆老爷一条命,既然他已死,老夫又怎肯独活?”他说罢,已是一刀插进自己的心脏,当场毙命了。 此刻人人的目光都在恶狠狠地盯着林珂衣,就像看着一条狗。 林珂衣拼命的摇着头,只因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她渐渐觉得这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不!”她在心中大吼,将自己从梦中唤醒,转身便逃。 “别让她逃走了!”一声喝下,众人齐齐冲向千蝶阁。 第五话 凡人噩梦(02) 这是林珂衣第一次逃命,也是第一次体会到逃命的滋味。 为了桃花门,绝不能停下! 林珂衣的轻功纵然很难有人追的上她,可此刻她的体力实在是不多了。 她跑到岸边,心想干脆跳进河里,憋上几个时辰。随后又苦笑一番,自嘲自己是被人追傻了。 “上船!” 林珂衣猛地扭头! 恰见一只船就停在岸边,事实上,绝不会有人能将船驶到桃花门此处,但林珂衣已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她二话不说就跳上船,船夫二话不说就驶去了... “你不累吗?”听声音,这船夫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累!”林珂衣道。 “你不睡一会儿?放心,谁都追不上来,除非他们是王八,会游泳的王八。”他笑着道。 “不睡!”林珂衣冷冷道。 那青年见林珂衣不领情,也就不再说话了。 桃花门的火光渐渐远去...林珂衣睁了一夜的眼,一刻也没敢打盹。 第二天,荒山的一座木屋中。 那青年做了一桌子饭菜,林珂衣大口大口地吃。 “你还不睡?”他又问。 “不睡!” “你怀疑我会偷你的秘笈?” 林珂衣侧眼道:“谁跟你说我有秘笈?” 那青年一顿,无奈道:“我若是害你,为何救你?” 林珂衣没有理睬。 那青年笑道:“我若是现在杀了你,你有力气反抗?” 林珂衣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那青年似乎很委屈道:“现今的江湖,好人真是不好当!”他踱步离去,头也不回。 林珂衣走到窗边去看,那人果真走进了山。 “看来,我的确多虑了。”话毕,林珂衣困意涌上心头,仰头便睡去。 夜晚,一只竹棍,戳破了窗纸。竹棍中冒出滚滚白烟...这是江湖中常见的迷魂烟,中毒之人仍有意识,但却一动也不能动。 一炷香过后,门被推开了。 那青年慢步走进屋里,在桌旁坐下,缓缓倒了一杯酒,痛饮而下。忽自语道:“我的胆子是不是很大,竟然敢自己走进山里,你恐怕不知,这山里的狼,比人还要凶狠几倍。” 他笑意更加明显,声音也大了许多:“你的确很谨慎,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他说着竟开始脱起衣服。 这青年只要很兴奋的时候,就会脱光衣服。他竟似柔情道:“你好漂亮,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便宜了别人岂不可惜?” 他走到床边,猛地掀开被子! 空气突然死寂。 他的脸一阵阵抽搐,因为被子里只有成捆儿的稻草。 片刻后,他开始吼叫,大骂着拿起菜刀疯狂地挥砍。 砍着砍着,他发现稻草之下,似乎有东西... 他紧忙用手翻开,那箔盒骤然就出现在眼前。 这青年放声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调虎离山!调虎离山!你一定以为我会跑出去追你,也一定会去岸边看看船是否被开走,等那时候你再回来把秘笈带走,然后一头扎进深山里!其实,你的计划本来是不错的!” 他大笑着缓缓打开盒子,口中还嘟囔着:“秘笈是我的了!我要称霸武林了!天下是我的了!” 可他笑着笑着,突然一下子扔掉了盒子,狂风似的奔向门外——他疯了。 边跑还傻笑道:“我要称霸武林了!我要称霸武林了!...” 你不禁会唏嘘,人的命运就是这么滑稽,他得到了南宫月的秘笈,却变成了个疯子。 事实上,并非这样。 因为那个箔盒子里,根本就没有秘笈,它早就被林珂衣塞满了野猪的屎。 第六话 茶谈命丧(01) 京城。茶馆。 茶馆里除了茶,就是江湖事。江湖中人喜欢说江湖事,也更喜欢听这些事。 “梆!”一人将茶碗敲向桌面,似要开始谈论什么。茶馆中的众人表面都喝着茶吃着蜜饯点心,实则耳朵早已竖了起来。 “各位猜怎么着?我等到达陆家堡时,那陆公子的尸体竟然在冒着烟!”一紫衣人高声道。 他身旁的人惊骇道:“冒着烟?什么武功能让人死后冒烟儿?” 紫衣人道:“那就得问南宫玥的破盒子了。你我都只知桃花门的轻功天下无双,却不知稀奇古怪的功夫也是不少。” 又有人道:“我怎么听说是陆家堡里压根就没有陆公子的尸身。” 紫衣人不屑道:“哦?你又是听谁说的?” 那人回道:“我表弟在鸿雅酒楼跑堂,上个月吕不时与几位好友在雅间聊天提得此事,被他无意间听到了。” 紫衣人笑道:“非也非也,空口无凭不值得相信,何况吕不时这人好说大话。” 那人回道:“你又是听谁说的?” 紫衣人道:“我师弟胡亮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仪表堂堂的陆公子,死后的样子却惨不忍睹,五官全都被毒药烧烂了。说到这,老子就恶心的想吐!” 有人抢话道:“你师弟可见到凌波仙子?” 紫衣人哈哈一笑,道:“自然是见得。桃花门之变刚传到江湖,我师弟便日夜兼程赶往陆家堡。见不到活的凌波仙子,能见到死的也算赚到了!” 周围人细细地听着,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紫衣人继续道:“啧啧,是可惜了点,不过她死的倒不痛苦,她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确实是个十足的美女,就连尸体都让人痒痒的难受,只不过,就是皮肤有些干硬了。可她的胸还是很挺,还是很软。她的......” 每个人的面容都已荡漾,他们的双目游离,显然正在想象肮脏的画面。 唯独一个灰衣汉子猛地大拍桌子,吼道:“尔等在江湖上都是有些名号的人,躲在这小楼里说些龌龊之事,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众人齐齐看向他,却是被他说的有些羞愧。 他再看向那紫衣男子,冷笑道:“王丛,你怎么不跟众人说说你亲姐姐的胸挺不挺?软不软啊?” 王丛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那灰衣人冷哼一声:“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入云虎”沈派!” 有人听得此人,称道:“原来是‘一双虎掌夺人命,两只花脚踏云端’的渭北沈家的二公子沈派,久仰久仰!”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沈家的二公子天生巨力,一双虎掌般的双手更是叱咤渭北。众人齐齐向他那手掌看去,只见那巴掌比盘子还要大,根根青筋爆出,怕是谁挨他一掌都不好受。 王丛自然也有所忌惮,此刻便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并未答话。 沈派怒气未消,接着骂道:“你师弟胡亮能干出这种事,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谎话怎么编都是假的,可他干的事,别人连编都编不出来。你告诉老子,胡亮在哪?老子这就去杀了他!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和林珂衣又有什么区别?” 王丛反而笑道:“他此刻想必在南城的绿书斋听曲,你若敢到那地方杀人,我就跪下来给你磕一百个头,再叫你一千声爷爷。” 云层飘动,茶馆内虹光一闪。 沈派听完怔住,竟暗自低下了头,一言也不发了。 有人附声道:“绿书斋是抚远王的场子,场外门卫十二人,个个都是暗器的好手,场内护卫少说也有三十人,刀枪棍棒样样精通,你若是敢去那杀人,又能活着回来,我陪他叫你一千声爷爷。” 众人哄笑。 能去绿书斋听曲的,都是跟官场上有来往的人。沈派自然知道惹谁也惹不起王爷,只能紧咬着牙,不敢做声。 王丛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又和别人说道:“说起这林珂衣,你们可知她的下落?” 有人道:“十年前,武林中人集聚桃花门,难道没杀了她吗?” 王丛道:“各位有人可知她是死是活?” 有一人竟站起,说道:“据我所知,她的确是没有死的。” 众人向其看去。 王丛率先问道:“阁下从何处听说,林珂衣没有死?” 那人道:“桃花门那晚,她坐了别人的船,逃出生天。” 自然有人问:“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老家正在四川眉州,有一次回家探亲,亲耳听到一个人说的。那人说,林珂衣上了船,还逃到了眉州,到了眉州之后,她便杀了船夫,凿了老船,一入深山,至今再没出来过!” 众人惊叹之际,王丛却冷哼道:“一派胡言!你们难道不会动脑子想想么?”他指着那人道:“我问你,桃花门那晚,若是你擒到林珂衣,你会怎么做?” 那人回道:“自然是将此恶女立即处死。” 王丛道:“那么,南宫玥的破盒子呢?” 那人倒也实在:“我捉到的人,盒子自然归我!” 王丛道:“你说的是实话,如若有人问你破盒子是否在你那里,你怎么回答?” 那人利索道:“不在!” 王丛嗤笑一声:“如若有人再问你,林珂衣在哪,你怎么说?” 那人一顿,遂笑道:“当然是从未看见过!” 王丛“腾”地站起,大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说吗?难道别人都是傻子吗?” 众人豁然失声。 王丛信言道:“怕是林珂衣的名字如今只是个虚晃,真正得到秘笈的人早已逍遥法外了。” 又有人问道:“若是得到南宫玥的破盒子,那人岂非早已雄霸天下?可遥遥十载过去了,此事竟一点下文都没有了。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解!” 王丛轻蔑道:“你自当是不解,因为你实在是废物的很!你不仅武功差,而且懂的少!我想在座的所有人都没听说过‘黯然神伤功’吧!这是南宫玥的内功绝学,自然会在破盒子里。据说此内功只需轻轻碰一下别人的皮肤,便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内力进入体内,接着五脏六腑就像被火烧一样,不出半刻,就会全身经脉暴乱而死,死相比‘烂面鬼’陆清临还要惨的多。” 茶馆又是虹光一闪。 大伙儿听的入迷,竟都无人应话。王丛接着道:“武功是好武功,你可知这‘黯然神伤功’要练多少年才能有所成?” 众人皆不知所以。 王丛呵笑一声,道:“至少五十年!” 第六话 茶谈命丧(02) 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正问到王丛心坎,他忙道:“桃花门某代掌门曾将此功夫赠予过咱家师祖。只不过遥遥风雨路,颠沛流离丢了而已。” 那人抱拳道:“不知阁下师承何派?” 王丛敬首道:“山东,黑狮岭。” 果真有人听说过黑狮岭的号子,竟起身对王丛抱拳以礼。 一裹帽大汉叹道:“黯然神伤功,好高明的功夫!老子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只可惜南宫玥的秘笈不知被哪个王八蛋偷偷顺了去,真他娘的幸运!” 话语至此,忽听一人骂道:“怎么他娘的一股腥味?” 关于味道这种事,不知怎地每个人都爱参与。就像有人说:怎么一股屁味儿?!听到的人就算身体不为所动,暗自却会嗤鼻吸上两口,直到真的闻见了,才会大骂一声:嘿!还真他娘的臭! 此刻众人齐齐闻去,也道:“确是一股腥味!” “谁他娘的没洗脚?” “没洗脚谁也管不着,能不能别脱鞋!” “不对,是血腥味儿!” “在哪?” “在那!” 每个人都向着一个麻袋看去。 那麻袋底正浸出了一滴滴血... 麻袋放在茶馆的角落里,麻袋旁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雪白长衫,腰系镶玉紫带,头扎绸丝白绳,脚踩鎏金黑靴。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她却还在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敢问女侠,麻袋里是什么?” “人头。” 众人神经一紧,王丛率先问道:“姑娘的麻袋里果真有人头?” “你不信?” 王丛笑道:“我不信!” 那女子缓缓解开袋子,一把就薅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众人全都怔住了,有几人甚至已恶心的吐了出来。 她转向王丛,问道:“这人是谁?” 王丛咬着牙道:“不...不认识。” 她又从袋子里拎出一个,也是刚刚砍下的‘新鲜’人头,再问道:“这个人呢?” 王丛只觉胃已拧缩成一团,艰难回道:“同样不认得!” 那女子短叹一声,自语道:“难道七个人里没一个是对的?”她又拎出一个,问道:“这回呢?” 此刻再看王丛,已然是瘫坐在地上。 有人大吼道:“这不就是胡亮!!你...你杀了他?” 那女子一挥手,却把胡亮人头丢给了沈派,接着淡淡道:“这人算你杀的。” 然后对着王丛道:“现在,兑现你的话,对他磕一百个响头,再叫一千声爷爷。” 王丛咽了咽口水,却感觉在咽一根铁钉。他道:“我...我不是怕你...是因为老...老子说话算话!”他果真磕起了响头,叫起了爷爷。 沈派有些不忍,支吾道:“算了,算了。” 那女子竟道:“你说算了就算了?”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上千把刀,沈派只看了她一眼,便感觉那一千把刀已纷纷刺进自己的心脏。 王丛还在磕着头,低下头又抬起的一刹那,沈派已倒在地上,七窍流血不止,脖颈青筋暴起,一字字道出:“好霸道的...杀气!”即呜呼。 茶馆里的所有人起身便要逃,忽然每个人都听到一声:“留下!”这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就像有人在对你说悄悄话。 每个人听见了真就一动都不敢动了。 王丛的瞳孔已然聚成一团,汗毛也根根竖起,惊恐地喊道:“你是谁?” “林珂衣!” 每个人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像被活活拔了层皮。 试想桃花门惊变的那一晚,若是那浩浩荡荡的一千多人亲眼见到林珂衣,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没有人能猜得到,正在南城绿书斋听曲的胡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砍下了人头,又被静悄悄地扛到了这里来。 也没有人看得懂,沈派是如何在一刹那被杀气毙命。 每个人都只在想一件事——如何活下去? 王丛就算再恐惧,也是会问一问的。“你为什么杀害我师弟?” 林珂衣并未回答。 王丛自然也知道,胡亮轻薄于凌波仙子,林珂衣又是凌波仙子的徒弟,怎会饶过他?这话问得的确多余。 一杯茶咽下,林珂衣道:“我得多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还说出了胡亮的所在之处。” 王丛不敢相信,他道:“可你又怎知他的样貌?” 林珂衣道:“是啊,我怎会知道?所以,我一到绿书斋,便大喊他的名字。哪个人回头了,我就将哪个人的人头带回来。” 王丛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一麻袋的人头了。他苦笑着骂道:“林珂衣,你好狠的心!好黑的手段!” 林珂衣放声笑道:“我的心何时白过?”她转而又道:“刚才似乎有人说‘黯然神伤功’被一个王八蛋学了去,不知是哪位?” 那裹帽大汉颤颤巍巍地刚走出两步,尿就浸湿了他的裤子。 林珂衣道:“很好,我也让你幸运一把。”她一挥袖,地上骤然出现一本秘笈,封面写着六个大字——黯然神伤功法。 她道:“学吧,你现在就学。我当初学这套内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你不能用一炷香的时间把它学会,我只好向你展示展示了。学吧,看看是你幸运,还是我这个王八蛋幸运。” 裹帽大汉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他的手颤抖着捡起秘笈,却因为抖得太厉害,又掉在了地上。 ......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至少应该翻开封皮,看看第一页在说些什么。”林珂衣喝着茶,淡淡道。 裹帽大汉双目爆出,大吼一声!快速掠起地上的砍刀,抬臂就要自刎。 一支暗针准准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中央,砍刀也“当啷”掉在了地上。林珂衣道:“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的应该就是此刻吧。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林珂衣短叹一声,似乎是在替他感到可惜。 她只是轻轻一抬手,空气中仿佛有一股透明的暗流...接着她便放下手,又喝起了茶。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裹帽大汉,可那人还站在原地,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林珂衣无奈道:“看到了吗?这就是黯然神伤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好了,你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裹帽大汉一听,就像赶着去洞房,蛤蟆似的蹦出窗外。 接着,便听街头传来一声惨叫! “你们难道不想瞧一瞧?”林珂衣这么一说,茶馆的人谁敢不瞧?一帮人哄跑到窗口,伸头一看! 却见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血,和一堆肉。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回到林珂衣身上,却也只是呆呆地望着,连眨眼都不记得了。 林珂衣轻声道:“江湖上都说我林珂衣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既是畜生,便做不出人事。等我将这壶茶饮下,再送你们走。” 这些人的眼神中,已满是惊恐和无助。 就像当年几百号人绝不会放过林珂衣一样,如今林珂衣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有些人似乎开始笑了。因为有的时候,恐惧的表现恰恰是笑。 林珂衣忽道:“好吧,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可以不死,但他却得帮我个忙。” 没有人再笑了,每个人的目光中又充满了希望,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林珂衣道:“谁吃下胡亮的人头,谁就可以活着出去。” 谁吃了呢?竟然是胡亮的师兄——王丛。 林珂衣的话音刚落,他便如疯狗似的扑向胡亮的人头。他从脖子开始啃,连喉咙都嚼碎了。 所以,王丛活了下来。 其他人,在呼吸间全部死于‘游龙吟风’。 因为‘游龙吟风’是最快的、最致命的剑法,林珂衣想让他们死的干脆些。就如在千蝶阁前,每个人也都干干脆脆,不留一丝情面。 她不太喜欢落英飞花剑,因为她觉得这套剑法的招式过于美丽。 美丽的女人,往往很倒霉。 第七话 曲终梦散(01) 这就是林珂衣。可怕,可恨,却也很可怜。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自称对许镜安恐惧到极点,甚至在燕楚面前失控地流下了泪水。 不过燕楚不相信,她觉得闪姐姐在说谎。因为她曾听于二山说过:这世上无论多高明的招式,也斗不过女人的眼泪。 为了弄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燕楚孤身一人赶往洛阳。 牡丹花香虽散去,洛阳仍是一座浪漫的城市。 白马寺在洛阳郊外,尽管离初七议事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天,可洛阳城内早已经水泄不通。任意一家酒楼、茶馆、客栈、戏园子,都是人山人海。此时的洛阳,显然比春节还要热闹。 燕楚混在人群中本就不起眼,她随便找一个角落坐下,观察着那些江湖人。 “平长兄!上次一别,已有三年了吧。”一人悦容道。 李平长抱拳以礼,豪笑两声,坐下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必会来凑这场热闹,我又怎有不来之理啊?哈哈!” 那人名叫贺广志,穿着上就看得出,是流云派的弟子。他道:“师傅们都应邀来了洛阳,弟子们难不成要在家种菜、浇园子?如此场面,我广志若是不来,这辈子活的岂不遗憾?” 李长平道:“不错,如此大场面,武林中人谁有不来之理?所谓我等即使武力不足,却也要为天下太平尽一份力。看这城中景象,怕是天下豪杰无不来尔。” 贺广志突然小声道:“非也!据我所知,盟主的邀约,已确有一派没有来?” 李长平显然是有些吃惊,忙问道:“哪一派?” 贺广志道:“栖霞派!” 李长平叹道:“这...栖霞派不应邀是为何?难不成是怕了?” 贺广志咬牙道:“不见得,赤焰子叱咤西北,他怕过谁?” 李长平思虑片刻,恍然道:“栖霞派前掌门银衡与桃花门的姚苑亭是磕过头的金兰姐妹,林珂衣又是桃花门的唯一后人,我想,赤焰子闭门不出,定是受此事束缚。” 贺广志冷哼一声:“她林珂衣还算得桃花门的后人?她若是算,我想桃花门的历代掌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李长平唏嘘道:“不过到了明日,一切终于能有个了断。” 贺广志道:“不错!华山派、少林派、流云派、玄水门、青城派,五派里一等一的高手都来了,再加上数以万计的武林侠士,若是这般都敌不过那女魔头,我等干脆也别练什么功夫了,回家放牛吧。” 一人笑道:“哈哈哈!数万人回家放牛,牛屎还不得给人埋上?到时候走到哪都是一股牛屎味儿,还不如跟林珂衣一块死了算了。” 又有人道:“牛肉不值钱了,要我说就养鸡!” 那人又讽笑道:“数万人一同养鸡?每日凌晨全国遍地鸡叫,干脆劝皇上把国号也改了,就叫‘鸡国’吧。” 这人回道:“我说的是养母鸡,不打鸣。我试问各位,谁不吃鸡蛋?不是我吹,昨日吃早饭,我身旁那位仁兄一口气吃二十个鸡蛋。我本已惊讶,可他却告诉我,他晚上的时候还要再吃二十个。他的肌肉结实得很,每一块皮肤里都像塞了块板砖,一拳下去,准能把牛的脑袋打成烂柿子。” 贺广志大笑道:“这人也是极品,一天吃四十个鸡蛋,就算他受得了,母鸡也受不了!就算母鸡受得了,公鸡都受不了!哈哈哈!” 燕楚在角落坐了一整天,终于将明日之事听了个大概: 一、武林盟主虚颜张罗天下侠士,来这白马寺共同铲除闪姐姐。 二、他们早已派递应战令,而且闪姐姐也应允了。若是不应战,便诅咒亲人朋友不得好死。(燕楚暗笑道,武林盟主派发的应战令,却也骂的这么低俗。) 三、虚颜声称找到了桃花门唯一的活口,若是闪姐姐战败,便要将南宫月的武功秘笈交给这桃花门唯一的后人。这一点,闪姐姐也同意了。 四、时间,明日傍晚。 五、地点,白马寺内。 燕楚踱步走出酒楼,眼看太阳将落,洛阳城内已是黄昏幽幽。这样的美景,即会让人陶醉,也会让人悲伤。 忽然街道上人流涌动!有人大声呐喊:“林珂衣已到白马寺!林珂衣已到白马寺!林珂衣已到白马寺!” 比肩接踵的茶馆,一瞬间蹿成空房。 白马寺内,齐云塔顶,赫然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神情深沉,远远望着夕阳。 林珂衣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已经将事情想透了。有时,人在想透了、想通了什么事情后,会变得很平静,很落寞。 白马寺人潮汹涌。各大派掌门独占在前,每个人都胸有成竹。他们显然很怨恨,又很冲动。不过他们嘴角却都隐隐露着喜悦,因为塔顶上的那个人,绝活不过今天。 薄暮将去,阴暗正在将大地笼罩。 第七话 曲终梦散(02) 林珂衣还在望向远方... 虚颜身着青衫,他只是轻轻开口,声音就响彻九霄。“林珂衣,你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便是来应战。” 林珂衣还站在齐云塔顶,她目光一凝,视线从远方收回,面向虚颜,接着双指轻点喉咙,声音便也响彻白马寺,她轻轻道:“我即答应了,就绝不食言。如今这天下讲诚信的人,并不多。” 虚颜面色微变,又接着道:“既然你来了,应战令上的约定便是遵守了,是么?” 林珂衣道:“是。” 虚颜道:“好!那我们也遵守约定,让你死得体面一点。你想先从谁开始?” 林珂衣看往塔下,她目光快速地扫过所有人,开口道:“惠岸大师慈悲为怀、佛法高深,就请您先到塔顶一见。” 大家伙都似有些吃惊,谁也没想到这女魔头会突然这么客气。 惠岸纵身跃向塔顶。 林珂衣佛手行礼,道:“我杀了你的爱徒,丧子之痛,想必让前辈彻夜难眠...” 惠岸冷哼一声,道:“魔女,你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让老衲心慈手软,你恐怕是想令我放松警惕,不再小心提防,然后再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吧!” 林珂衣道:“不敢不敢。前辈请!” 惠岸大师身影迅捷,林珂衣的话音刚落,他已如雄鹰般跃起,又似猛虎般扑下! 林珂衣脚步一错,侧身躲过。 惠岸脚勾塔尖,迅速转身,挥手向她的脖颈抓去。 林珂衣纵身一跃,直跳起三丈。 “你为何只守不攻?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惠岸斥声道。 这话既出,林珂衣果真抬掌拍去。 惠岸大师性情刚烈,这一掌,他不仅不会躲,还得迎上去比一比内力。 谁知二人近身的刹那,林珂衣却将掌收了回来。惠岸的韦陀掌正打在林珂衣的胸口,鲜血骤然而出。 惠岸面色疑惑,只因他完全看得出,林珂衣是故意挨这一掌的,而整个白马寺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注意的到。他即冷哼道:“这一掌,我打在你身上,可是应该?” 林珂衣盘坐在塔顶,笑道:“应该!” 惠岸虽然很想了结她的命,可此刻林珂衣已束手就擒,他作为佛家高人,既已重伤了她,这杀人的事,定会让旁人来做。遂短叹一声,喝道:“也罢!”跃下齐云塔顶。 这二人交手前后,虚颜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有些疑惑,以林珂衣的武功,今日必定是血流成河。难道,许镜安果真感化了她? 虚颜暗笑,不管怎样,林珂衣今日之死已成定局。他喝道:“魔女,若不再战,便就地伏法吧。” 林珂衣却道:“请流云派悬壶道长前来比试。” 这话说完,只见一碧玉葫芦划过白马寺上空,其势疾如雷电,直上九霄。又见一蓝衫道士纵地而奔,飞逸绝尘,其速度比碧玉葫芦还要快几倍,刹那间将葫芦抓住,一个回身跃到了塔顶。 悬壶豪笑一声,又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才道:“好,很好!你叫我,便是叫对了。” 他将碧玉葫芦一抛,这酒葫芦突然炸开,炸成上千块儿碎片,每一块儿都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掺杂酒水之中,雷电般刺向林珂衣。 林珂衣抬掌一推,一副双人高的灿金屏障骤现,仿似一堵铁打的墙。上千块碎片撞击出摄人心魂的声音,她站在屏障后,却始终未被伤及分毫。 要知道林珂衣就在刚刚正中惠岸大师的韦陀掌,这一掌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恐怕已当即丧命。悬壶已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此人内功究竟已到何种境界,恐怕是曾经以内力胜遍天下的前流云派掌门裴怡女侠也略输一筹。 林珂衣慢走两步,道:“我实不该宰了你的两匹爱马,也不该放火烧你的豪义厅。我听说流云派的天罡剑招招迅猛刚强,还望道长能不吝赐教。” 悬壶冷哼一声,道:“好!死在天罡剑下,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江湖都传闻这天罡剑谱乃自前朝皇室传出的绝学,由于威力巨大,又难寻破绽,皇上还曾派兵打压过流云派。至于后来如何决解的,就不得而知了。 现如今,全武林人士谁不想一饱眼福? 只见悬壶招招如猛虎快豹般刺向林珂衣,这剑法不仅快,而且准如蛇牙,尽是断人手筋脚筋,刺人八大经脉的狠招子。 林珂衣先是躲了几招,口中道:“天罡剑果然不同凡响!” 悬壶似笑似怒道:“屁话少说。”他一剑正要刺向林珂衣的腹腰,林珂衣却突然站住不动了。 悬壶也是一惊,怕是林珂衣耍什么阴谋诡计,紧忙收手,但这一剑却还是刺进去了大半。 悬壶这才欣喜若狂,仓啷啷又刺出四剑,这四剑已然是准准地断了林珂衣的手筋脚筋。此刻杀心已下,又出一剑,直奔林珂衣的心脏而去。 不料林珂衣却对着悬壶笑了起来。 悬壶一怔,收剑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珂衣道:“还债!” 悬壶凝眉许久,终将剑归了鞘。他背对着林珂衣,冷冷道:“不错,你是得还债,但我的债你已还完了。不过你向下看,这成千上万的人,有多少是你的债主,你的债还得继续还!” 他纵身跃下,大喝一声:“我流云派从此与这魔女再无半点瓜葛!” 众人再看林珂衣,只见她倚靠在塔尖,四肢鲜血直流,怕是命不久矣了。 虚颜喝道:“还有哪位,想去跟她算个清楚的?” 一白须老者轻挥手中的拂尘,他的名字就是他手中的武器——拂尘。 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拂去。欢聚、离别、喜悦、忧伤... 第七话 曲终梦散(03) 武林中人都叫他拂尘仙人,他也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身材纤瘦,面如凝土,仿佛七情六欲早已被拂个干干净净。 虚颜说罢,拂尘的脚轻轻点地,就如仙鹤一般飞到塔顶。 可此时的林珂衣却已不能再站起来了。 拂尘仙人也总归是个瘦弱的老人罢了,可他手中的拂尘却非比寻常。“魔女,你似已没有能力反抗。” 林珂衣道:“道长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 拂尘一扫,顿时千百点寒芒射出,这些内力化作的暗器,纷纷穿过林珂衣的皮肤,刺进她的血液。 林珂衣发出巨大的哀嚎。她喘息道:“我以假剑谱相授...致你女儿走火入魔...这一招挨得不冤。” 拂尘仙人终归是拂不去七情六欲,他的脸也终于有所动容,片刻后,他叹息道:“人各有命,既然你已有醒悟,我又何苦相逼。” 他又如仙鹤一般掠下,手中拂尘再一挥,道:“青城派弟子,随我一同离开吧!” 虚颜看向玄水门的掌门段方秋,示意他出战。 段方秋却淡淡道:“此女与我派素无恩怨,况且已是魂飞魄散,盟主何不自己去结果了她?” 虚颜面容一沉,果然纵身跃起。他身姿轻盈,就像有一股风将他拖上了塔顶。 谁知林珂衣却道:“虚颜盟主...我似乎不欠你什么吧...” 虚颜喝道:“家师死于你手,此仇我怎可不报?” 林珂衣道:“你师傅玉筱生争强好胜,主动找我决一死战,才落败而亡,却也要算到我头上不成?” 虚颜顿了顿,突放低了声音,谄笑道:“不错,你不欠我什么,也已不欠华山派什么。你是死是活,与我关系不大。我可以不杀你,也有办法让你活着,而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林珂衣目光一冷,却道:“我已危在旦夕,恐怕答应不了你什么。你若想要我的命,那就来吧!” 虚颜冷哼一声,已决心让林珂衣再吃点苦头。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虚颜携剑袭来,这一剑果真有了他师傅的几分味道。 这一剑并不是用来杀林珂衣的,而是用来给塔下的武林众人看的。 此招刺出,武林中还有谁会质疑他的实力? 这一剑如冰刺如烈火,有了许镜安的一半真气,这一招的威力,江湖之中已然无人能挡。 黄昏散去,黑夜终来临...突然!一阵狂风呼起。 只见虚颜的这一杀招实实在在地刺了个空,白马寺当即混乱一片。 又见狂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虚颜紧眯着眼,静静地瞧着。黑暗之中,那人的脸渐渐清晰... 虚颜突然惊骇至极,只感觉四肢就像被闪电击中,麻入骨髓。 那人慢慢地走,静静地走,就好像在践踏着别人的生命。 虚颜终看到那人的样貌,颤抖着道:“林珂衣?” “不错,是我!” 虚颜只觉得天地都快要倒了过来。“可...刚才的那个人是...” “许镜安!” 许镜安?!全武林人都惊住了。 许镜安的面容似乎既喜悦,又悲伤。 林珂衣站在塔顶,死死地注视着塔下的每一个人。久久才道:“他伪装的很像,我猜你们谁都没有发现,对么?他在天突穴灌输内力,模仿了我的声音,这一招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她的眼泪随风飘下。又一字字道:“好像...真的好像...当年在桃花门,也有很多人这样看着我。我想在场一定有人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吧,你们拼命追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难道不是为了她手中的秘笈?这么多年,除了欺师灭祖的骂名,你们还向我泼了多少脏水?你们可以这样对我,我就不能对你们残忍吗?难道你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活的干干净净吗?你们只不过都戴着一张虚假的正义面具罢了。现在我就站在这,你们谁想报仇讨债,尽管上来吧!” 齐云塔下鸦雀无声。 却听虚颜急斥道:“休要放过这...”他的话还未说完,林珂衣转身拂袖,只见黑暗之中有上百道金光闪出,那些金光并非暗器,而是林珂衣的内力。 却是这些有形的内力更比暗器更快,更锋利。它们有些直奔虚颜双腿,有些刺向虚颜的胸口,还有一些划出弧度,从虚颜的两侧驶过,绕到他的身后。 虚颜顿时青筋爆出,放声大吼,自身周围形成一个雪白的真气护盾,将上百道金光内力,都挡住了。 林珂衣先是一怔,接着却是满面轻蔑。她道:“原来许镜安将自己的真气传给了你,怪不得他对我说白马寺的武林会已经取消,原来他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怪不得你敢这么威风...不过,你当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其实,许镜安也知道,虚颜很有可能会骗他,否则他也不会到白马寺来。他只是想用自己一半的真气赌一把! 林珂衣转身,一步步向虚颜走去,她的脚步还是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虚颜的心脏上,如同一只灭世的魔鬼。 虚颜已经不得不搏了。银光一闪,他已率先提剑奔去。 但林珂衣的轻功更高明。所有人都知道桃花门的‘千履拂影’是天下最高明的轻功,可是今天,他们终于见到‘真正地千履拂影’了。 “真正地千履拂影”便是说明,他们以前见到的千履拂影很一般。可即使是“很一般的千履拂影”也已足够独横江湖。 黑暗之中,齐云塔顶周围百米内,缕缕幻影不下千具。这些幻影在虚颜的身边鬼魅般地移动着,随时都可能会有一个幻影迸出,然后一剑刺穿虚颜的心脏。 第七话 曲终梦散(04) 虚颜很想逃,可他除了那些幻影,眼前已看不到任何东西,连昏黑的天都看不到了。 塔下已惊起巨大地骇然,他们甚至不相信这只是一种轻功。 忽然,一缕缕幻影消失,每一个幻影都归入林珂衣的真身,而看似的真身也有可能归入到一个幻影中。 幻影既真身,真身既幻影。这当然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中最高明的轻功! 虚颜迷乱之际,林珂衣已然又站在他的面前。因为她还不想杀,她若是想杀随时都可以。 虚颜的额上腋下、胸前背后,无不在冒着一粒粒汗珠。他已不敢再动一步,因为他已经知道,尽管他有了许镜安一半的真气,但在林珂衣面前,他仍然只是一只蚂蚁。 只要他擅动一步,就有可能被无情地踩死。 林珂衣突然道:“我听你说找到了个桃花门的后人,虚颜,你可否将她带上来?” 虚颜面容一拧,并未敢搭话,可唯独眼睛却不听话地向塔下一瞄。 恰恰是这一瞄!又是一缕缕幻影,从塔顶闪下,紧接着又跃回。眨眼之间,林珂衣身旁已经多了一个女孩子。 那姑娘显然惊了魂,在塔顶上叫个不停,直到林珂衣的一记耳光扇下去后,才停住了嘴。 林珂衣微笑着看向她,道:“好姐妹,你若当真是咱们桃花门的弟子,这一身武功,我必将传授给你。不过,你也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姑娘瞄了虚颜一眼,遂提起胸膛,高声道:“你问。” 林珂衣问道:“你且告诉我,桃花门的弟子,必学的一本书是什么?” 那姑娘丝毫不犹豫,道:“《安铭阵图》。” 林珂衣点点头,道:“不错!我再问你,我派门人若与师傅通信,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那姑娘又是立刻道:“凌波仙子敬阅,桃花门人墨言。” 林珂衣道:“皆是如此?” 那姑娘紧忙又道:“不不!你不同,你无需写这句话。” 林珂衣道:“我为什么不用写这句话?” 那姑娘道:“因为你的字是师傅一笔一笔教出来的,她一眼就可看出你的字迹,所以便不用再写这句暗语了。” 林珂衣却是一惊,竟有些相信此人身份了。她道:“说的对,若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给师傅写暗语,便是封假信。最后一个问题,你若答得上来,便是我自家姐妹,南宫师祖留下的武功,我便悉数教于你。你可知我派的桃花阵中,一共有多少棵桃花树?” 那姑娘一下子愣住,不自觉地看向虚颜。 虚颜紧斥道:“看我做什么,她在问你桃花门的事,我怎地知道?我又没学过这《安铭阵图》。” 虚颜果真是狡猾,这句话岂非已经为那姑娘提了个醒? 那姑娘脑海中飞快回想着《安铭阵图》的内容,这书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她猛地呼道:“共六千五百六十一棵!” 林珂衣眉头一皱,道:“哦?” 那姑娘解释道:“桃花阵走的是《安铭阵图》里的乾坤篇,共八十一层,每层有八十一棵,所以共有六千五百六十一棵。” 林珂衣笑道:“好姐妹,你若是再想想,说不定能想出正确的答案。” 这句话一说,非但没有让那姑娘自疑,反而更加确信了自己说的那个数字绝对没有错。 就像教书先生总是喜欢诈一诈学生,学生明明说对了,却偏偏表现得像错了一样。你若真是改了主意,才是中了圈套。 那姑娘道:“绝不再改!” 林珂衣面向众人,道:“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我派从南宫师祖开派以来便按照《安铭阵图》布下了桃花阵,那时候确实有六千五百六十一棵桃花树。” 那姑娘听到这显然已经得意的要命。谁知林珂衣却冷冷地盯着她,就像要吃了她一样。 林珂衣道:“可你若是我派姐妹,就必定知道,桃花派的弟子每年都会种桃花树,有的人种一两棵,勤劳的弟子会多种几棵,这习俗已有数十年。只因桃花阵的精髓不在于棵树,而在于垄沟的方位和桃花树的大小。此刻,白马寺若是只有八十一棵参天巨树,我同样能摆出一个桃花阵。所以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空气死静...那姑娘只觉双腿发软,突然叫喊道:“大师救我!” 虚颜怎会等她说太多,此刻已一剑刺来,直逼那姑娘的喉咙。 却见林珂衣手比剑指,向虚颜的剑锋一点! 一股蓝色内力顺着剑锋游走到剑身,从剑身游上剑柄,霎时又向虚颜的手臂游去。 虚颜反应还算不慢,他猛地松开了手,才避免那蓝色内力伤及自身。 只见那把宝剑已团团被蓝色内力围绕,眨眼间,蓝色内力突然变成冒着寒气的冰。 那宝剑仓啷掉落到塔下,掉地的一瞬间,冰块碎裂,宝剑也被摔成了上百片。 “这...这是什么内功?!” “林珂衣究竟已到何等修为?!” “这难道就是...?” 齐云塔下一阵阵惊呼。不免有人博学慧眼,已经猜出这便是桃花门传说中至阴的内功——寒潮心决。 虚颜手心沁出层层冷汗,试想方才若是没有松手,那么现在他的手臂,会断成多少节呢? 那姑娘不禁惊声道:“大师你...你竟要杀我?!当初是你求我助你取得秘笈,如今奸计不成...你却要杀了我?!虚颜!算你狠!” 林珂衣无奈叹道:“纵是你今日取得秘笈,你以为虚颜会留你的命吗?” 那姑娘默不作声。 林珂衣接着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推举的武林盟主,一个当之无愧的伪君子。他比我林珂衣好到哪去?难道他就不狡猾不恶心吗?” 虚颜被骂的牙齿发痒,塔下众人亦连连唏嘘。 林珂衣再看向虚颜,嘴角忽地翘起,面色幽森,这杀气竟逼得虚颜也紧退两步。 她冷冷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有些人我放过了,有些人我也杀了。但你不必紧张,我不杀你,因为你还不配死在我的手里!我只要你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 第七话 曲终梦散(05) 虚颜顿顿道:“什...什么东西?” 林珂衣未语,却见她眨眼间已然抱起许镜安,又如风一样站在虚颜面前。 虚颜本能地抬掌一挡,林珂衣轻身一闪。 现在,她还不能伤到虚颜。 齐云塔顶只闻一声声蜂鸣。原是八点寒芒自林珂衣手心打出,寒芒化针,每一针都长约八寸,每一针都精准地刺进虚颜的八大首穴上。 虚颜瞬间低下头闭上眼,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具傀儡。 此刻,许镜安坐在虚颜身前,林珂衣坐在虚颜身后。 她双掌轻触虚颜的脊背,昏暗之中,忽见一丝丝真气,正在从虚颜的八大经脉始出,缓缓流进许镜安的身体里。 这已然是武林中失传许久的化功,当今武林,传输真气本不稀奇,只不过都为以自身真气传给他人,而非控制他人真气的游走。 其实南宫月留下的《灵海化田书》也只是扼要了化功的一部分,它已不再是一种武功招式,而变成了一种辅助功法,远没有北宋逍遥派的《北冥神功》那么全面、那么有威力了。不过放在武学低迷的当今年代,已足以震慑所有武林人的双目。 半炷香后,林珂衣突收双手,然后大袖一挥,直将虚颜从塔顶挥下。 这塔高三十余米,若是从这上面掉落,必定会摔个血肉横飞。忽见人群中,一人猛地蹿出,凌空接住虚颜。 这人正是燕楚在酒楼里看见的贺广志。 贺广志手脚麻利,轻功亦是不错。他将虚颜接住后,口中还在不断呼着:“盟主?盟主?...” 虚颜渐渐苏醒... 贺广志又从腰间拿出一粒药丸,为虚颜服下,道:“盟主受伤不浅,请尽快休息吧。” 这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看的林珂衣好不舒服。可她却偏偏道:“阁下倒是有几分侠义之气,一个残烛小人也能受到你的怜悯,果然难得。我林珂衣很佩服,这本《灵海化田书》便赠于你!” 她手臂轻动,那本秘笈便如飞鸽般闯进贺广志的衣兜里。对习武之人来说,这可不就是老天赐的奇缘?可贺广志却不能大喜,毕竟还是要装一装的。 此刻齐云塔下,上万只眼睛都在盯着贺广志看。 林珂衣唏嘘一声...此刻的贺广志岂非已成为十年前千蝶阁外的自己? 许镜安几声轻咳,已从昏迷中苏醒。 林珂衣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被撕裂的更疼。 许镜安撕下假皮面具,面具下他的脸,已憔悴不堪。 林珂衣自责万分:“其实你不必来的,我本来就没想过应战...我...我只是在气你罢了。” 许镜安只是笑了笑,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笑。 林珂衣忙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输真气!” 许镜安却道:“不。我有话对你说。” 林珂衣突然眼泪纵横,跪在地上,哽咽道:“好,你说,我听着。” 许镜安凄笑道:“我身为佛家弟子,可却动了情,还说了谎,我死后一定会堕入地狱吧。”他涌出两行泪,又道:“我爱上了你,却始终在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虚假的梦...每个夜晚,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你。想你的时候,我就用刀、用剑割开自己的皮,希望佛祖能够原谅我。” 林珂衣流着泪道:“你终于承认你爱我了。” 许镜安道:“我早已爱你入骨,可是我懦弱自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不敢接受你。我知道,这让你也受尽了折磨。” 林珂衣摇着头道:“至少我已经听到了想听的话,就足够了。” 许镜安轻抚着林珂衣的脸,浅笑道:“不够,一点都不够...以后,我还要一直跟着你,你走到哪,我就走到哪...我早就一刻都无法离开你了。” 林珂衣道:“好,去哪我们都在一起。” 许镜安道:“我们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我不要再怜悯众生,我也不怕堕入地狱,我只想为自己活着,为你活着...” 林珂衣痛哭。 许镜安的目光中突显凄凉,他道:“如果我死了,你要答应我...” 林珂衣大吼:“不!你不会死!你不能扔下我!” 许镜安紧紧地抱住林珂衣,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后悔,如果自己能早些放下执念,也许就能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只可惜,谁都无法回到过去。他唯有道:“好好地活下去,别怕孤独,我会努力做一只鬼,日夜陪在你的身旁。” 如果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可自己却不得不离去,那会有多么心酸。 如果心爱的人即将在自己的眼前死亡,那是一种怎样的苦楚? 许镜安死了。他死的那一刻,林珂衣的眼泪没有再往下流,也没有放肆呐喊。 因为她的心也死了。 一个人若是心死了,该如何走过这一生。一个人若是心死了,还算是人吗? 白马寺人群散去,燕楚也离开了。 如果当初在阴山的那座圆盘上,于二山的匕首能够割下去,然后平平淡淡地被吸干血,是否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燕楚又回到了华山之下的那个木屋中。 多少个夜晚,她都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紧紧抱着双腿,才能够给自己一丝温暖。 那种寂寥就像毒雾一样,渐渐地腐蚀着她的灵魂,如一只饥饿的野兽咀嚼着腐烂的躯壳。 她开始模仿许镜安说话,也时不时像林珂衣那样大声痛哭。 有时候,她会坐在镜子面前,望着镜子里的许镜安和林珂衣,呆呆地看上一整天... 有时候,她会疯狂地掌掴自己的脸,边笑着,边流泪... 这是一场散不去的阴霾。 除夕夜。 华山之巅爆竹声欢腾。 绚烂的烟花在山顶炸开,将漫山遍野的枯树照亮。 这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每个人都要告别过去,迎接新的开始。 刀一样的冷风,将村庄的炊烟和饭香吹远,吹到一条荒路上,又吹到一棵老树旁。 燕楚坐在树上,将一根树枝放到嘴边,回忆着许镜安箫声。 今晚,她把头发梳的很整洁,也把脸洗得干干净净。 她微笑着看向苍穹...漫天烟花消弭的那一刻,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支匕首! (第一卷完!)